《小师妹的拯救师兄姐日记》 第1章 长衡道君 晚来风急,黑云密布。 豆雨骤下,打在船篷上,发出不小的声音。 辛莲拿起靠在角落的纸伞,撑开走到船头上。 雨滴噼里啪啦落在纸伞上,又汇成细小的水流沿着伞骨往下流。 辛莲抬眸看去,雾气渐起,遮不住远处高耸的山峰,层峦叠嶂,又因湿气添了几分朦胧。 “哎呀,怎么下起了雨,又起雾了,这下可是不好行船了。” “是啊,老头子,你小心点啊。” “放心吧,老太婆!” 身后传来船夫夫妻的对话,辛莲微微侧身,开口道:“老伯,将我送到前面的口岸就行了。” 今日本是晴朗的好天气,此时还未到约定行程的一半,就突然下起了雨,难保雨不会下大,而且雾气越来越浓,船夫又是一对老人,江上行船自是越来越难。倒不如就在前方口岸下船,辛莲一人尚可继续前进,那对老人也能在镇子上稍作歇息。 正在划船的老夫妻看过来,只见那位仙子正撑着蜡黄的油纸伞,站在船头上侧着头看着自己。 仙子一身青衣,戴了同色面纱,看不清相貌,却掩盖不了一身气度,出尘脱俗。露出来的双眼若神只,平静又令人心安。 船夫老伯恍惚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仙子见笑了,我和老婆子这辈子没见过仙子这么好看的人,冒犯仙子了,还请仙子不要生气。” 坐在船里的老妇也笑道:“仙子快进来,免得雨打湿了衣服,染了湿气就不好了。” 辛莲淡声道:“不必担心我,将我送至前方口岸就行了,看天气,这雨会越下越大,雾气遮挡视线,你二位也在前面的镇子稍作歇息,等雨停雾散,再返程吧。” “仙子的意思是到了前方的镇子您就一个人走吗?仙子,不可以!此去天山,路途遥远,莫说这水路是最快的,就算不走那水路,您也还要翻好几座山呢,那几座山都荒无人迹,仙子一人行走,难免危险,还是和我们一起吧。”老妇急忙大声劝说。她们夫妻昨日遇上一群纨绔子弟,幸得仙子所救,为报恩她们愿意渡仙子去那遥远的天山,若没能将仙子平安送到天山,他们良心怎安? 戴着斗笠挡雨的老伯也大声劝说,甚至提出要冒着大雨继续前行,保证将仙子完好无损送到天山。 “都喊我仙子了,怎么还担心我会有危险?”辛莲无奈,她收了伞,拿过老妇手里刚要戴上的斗笠,走到船尾,和老伯一起划起浆来,又赶在老妇出口前道:“雨越下越大了,我力气大,划快点就能早点到前方的口岸,大娘,您就帮我和老伯看着点,以免走错路线了。” 老妇无法,只得感激地冲辛莲笑笑,接受了这番好意。 小船停在口岸,辛莲帮忙栓好了船,拒绝了船夫夫妻想要继续护送她的好意,又在他们恳切的目光下接下那把蜡黄的油纸伞,才告辞离去。 因着雨大,天空也暗暗沉沉的,这座小镇的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辛莲走在小路上,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放在身侧随着步伐微微摆动,周围是石砖砌起的矮小民房。镇子外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了,此处群山位于南华的边缘地区,群山中唯一山最高,高耸入云,直冲天际。 传说万年之前,一群修士来到此地,要在此处开宗立派,还给每座山都命了名。然他们住下之后,怪事频生,甚至严重影响到他们的修行,修士们不得已离开了此地,周围的凡人们也不敢再进入群山。 出了镇子,再翻过五座大山就是天山了。辛莲慢慢转动伞柄,纸伞顺着她的动作慢慢转动,落下的水流也随之飘舞。 她本用不着伞的。 她乃是修道之人,区区避水决便可对付磅礴大雨,若不是重伤未愈,若不是灵力空虚,她早已御剑抵达天山,又岂会借船渡河。 她停下脚步,回身望去,那对老人共撑着一把略微破损的纸伞,正相倚着目送着她,见她回头,两人又露出大大的笑容,向她招手告别。 辛莲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仙子的身影,老夫妻才相携着找个屋檐避雨。 收了伞,两人都整理身上被雨淋湿的地方。有什么从老伯眼前一闪而过,他大惊:“哎,素娘,这是什么?” 老妇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是自己的腰间。 那里正挂着一个素色钱袋子,老妇瞪大了眼,颤巍巍取下钱袋,打开了它,里面是满满的碎银。 “是仙子!一定是仙子!我们早说过渡她去天山,不要钱!仙子人好,救了我们两个老的,我们没能带她去天山,怎能收她钱财呢?仙子呢?仙子!” 老伯应和老妇的话,两人连忙去追仙子。 可追了好一会,也不见仙子身影。明明仙子离开也没多久,却追了许久都没追上。两人只好原路返回,却将这份善缘永远记在了心里。 天山脚下,辛莲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雨早已停了,纸伞也被收进储物空间。天空晴朗无云,群山之间绿意盎然,仙气飘渺。 她看着这座高高的山迟迟没有迈出脚步。不是因为没有山路,而是天山外围被人下了结界,而她破不了这个结界。 看来找对了地方,只是…… 辛莲正犹豫间,感觉袖中的灵珠传来灵力波动。她拿出灵珠,注入灵力,传出一道欢快男声:“师叔,可还安好?你如今是否已至天山,是否见到长衡道君?万川城目前情况稳定,师叔不必忧心,但若取得双鱼令,还望师叔能早日归来。” 是楼煜的传音。 看来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辛莲调动灵力,试探结界。 “流相门弟子辛莲,前来拜见道君,恳请道君一见!” …… 辛莲喊了几遍,结界都没反应,她只好尝试破开结界。 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白色珠子,珠子中内嵌一枚粉桃形状的小玉牌。 白珠在灵力注入下慢慢融化,露出完整的粉桃玉牌。玉牌自发飞向结界上方,两者一经接触,结界应声消散。辛莲收了玉牌,转而化为一道流光直入天山深处。 …… 等辛莲把天山的各个陷阱踩了个遍,终于来到整座山灵力最浓郁,也是那道君最有可能所待之处,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了。 天山之中处处是法阵或者灵力陷阱,若是一般的法阵也就罢了,偏偏是那位阵法造诣极高的道君所设,威力自然不是一般法阵可比。辛莲不过是触发了第一个法阵,自此就陷入天山满满的陷阱中,好不容易才脱身而出。 山谷前依旧布着一道灵力浓郁的结界。辛莲拿出那枚玉牌,对着谷内行礼:“长衡道君敬上,晚辈乃是流相门弟子辛莲,奉宗门之命前来拜会,恳请道君一见。” 一连喊了三次都无人应答,一路寻来,陷阱重重,而此处山谷灵力浓郁非常,辛莲也能感觉到谷内有人,可这位道君却不肯见她。 万川城的人都在等她回去,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长衡道君,得罪了!” 辛莲将体内的灵力汇集到指尖,打算强行破开这结界。 食指与中指并拢,以指为刃,灵力化成巨大光刃向结界狠狠斩去,如此三次之后,结界终于破碎。抬手擦去额头的汗,辛莲向谷内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谷内却亮如白昼,生机勃勃,想来是使了灵术令山谷时间不再流逝,白日永现。山谷深处有一片墨绿的湖,湖面上飘着朵朵莲花,远看湖水呈一片墨绿之色,近看却清澈见底,一侧有瀑布从山崖上垂下来。湖边另有一座竹楼与小亭,楼高三层,周围种着许多花,亭中摆着一套石桌与石椅,桌子上有一套棋盘。 辛莲原地站了片刻,只有微风徐徐,吹过湖中的莲花,碧波荡漾,芳花与草木摇曳。 既然主人不招呼自己,辛莲只好主动一点。正要迈步过去细看棋盘,一股威压袭来,直压得她立刻跪地咳出一口血。 一道嗓音响在她耳边。 “你太不礼貌了,没有经过本君的允许,破了结界还闯到本君的地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腔调慵懒,带着点鼻音,似乎刚睡醒。 “前辈…恕罪,晚辈……受宗主之命前来,因要事紧急,晚辈久不等前辈应答,只能出此下策,是晚辈冒犯了,还望前辈见谅。前……” “本君若是不原谅呢?” 声音柔和了些,可辛莲却从中听出了深深的寒意。 本就重伤的身体因为这股压力更加苦苦支撑。 “晚辈流相门弟子辛莲,奉宗主之命前来向道君前辈借双鱼令一物,以退万川城的祸妖!祸妖为祸人间,放出许多妖魔,其它宗门没办法赶来西海支援。它已经一路攻到了万川城,若是不能收服它,西海将生灵涂炭!” 辛莲忍着痛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身上的压力逐渐淡去。她松了口气,慢慢起身,就看见那亭子里坐了个人。 垂首朝着那人行礼:“见过道君前辈,事态紧急,恳请前辈相助!” 长衡道君坐在石椅上,那套棋盘眨眼之间便被一套茶具取代,他慢悠悠泡了茶,又慢悠悠端起茶凑到嘴边,慢悠悠喝了一口,这才看向那一直垂首等待的少女。 她手握玉牌,脸色苍白,额冒冷汗,灵力不足,体内受了重伤。 “双鱼令的确在本君手里,但本君不会借的。”他又看向辛莲握在手里的那枚玉牌,“这枚玉牌是我赠予师尊的,可那时本君没说过别人可以拿着这枚玉牌来见我。” 辛莲微微握了握手心,淡声道:“前辈息怒,闯天山是晚辈之错,晚辈甘愿受罚。但祸妖如今正在人间作乱,如果不及时收服,恐成大患……” “千年光景已过,仙门如今竟也没有什么能人吗?赫赫有名的流相门连个祸妖都对付不了吗?楼纪明是怎么当宗主的?” 辛莲话被打断,也听出了道君的嘲讽。 但她没有应答。 第2章 天生灵物 万年前,有一妖出世,凡它所到之处,生灵消逝,寸草不生,天降大祸,于是人们取名为祸妖。没人知道它的来历,它第一次出现时,是在东门,当时有仙门弟子斩杀它,众人以为此妖不足为惧。不久后,它却死而复生,又出现在西海,且比初时更厉害,再一次被杀之后,连着几百年都没出现,仙门百家都要忘记此妖了,它却在某一日出现了。死了又生,生了又死,且每次出现都比上一次更厉害,幸亏是个无意识的妖物,不然真是人间大祸,即便如此,也很令仙门头疼。祸妖杀不死,且拥有强大的毁灭力,凡它所往,生灵涂炭。也有人遍查古籍,想要寻求法子彻底消灭祸妖,却不得法。 辛莲是个孤儿,幼时乞讨为生,快要死的时候遇见了师尊。师尊说她是他的最后一道缘,收她作为座下第七位也是最后一位弟子,赐号问心,人称问心仙子。 师尊带她回了流相门,教她读书认字,教她人世道德,也教她修仙问道。 流相门是她长大的地方,她无意去做拯救苍生的大英雄,但也不想看到师尊的家生灵涂炭。 辛莲抬了头,正视长衡道君。 长衡道君玉冠束发,一身玄色衣袍外罩同色纱衣,那张脸长得也是得天独厚,俊美非凡,狭长的凤眼目无波澜,肤色白皙,薄唇潋滟。此刻正边品茶边观赏湖中的莲花,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 “那道君如何才肯借出双鱼令呢?” “不如何。”何天衡已饮完一杯茶,似要转身离去。“今日无论来的是谁,我都不会借出双鱼令。” 有人带信物前来,他见上一面已是给了面子,双鱼令与祸妖有些渊源,但他不想借出去。 没有双鱼令,仙门无人能制服祸妖。辛莲皱眉,眼见道君已经迈步离开,心里微叹了一口气。 “晚辈出发之前,听说了殷姝姑娘的事,那祸妖身体里还有殷姝姑娘的三分残魂。晚辈有一好友,精通补魂之术。前辈若能借出双鱼令,晚辈可以请她完好取出殷姝姑娘的残魂,并补全残魂。” 少女清浅的嗓音入耳,何天衡止步,视线转向她,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眸慢慢变得幽深。 何天衡,道号长衡道君,流相门中琢玉尊者座下三弟子,其人天赋极高,同入门弟子中唯他武力最高,曾一夜之间闯登天塔到七十多层,又多次在人间斩妖除魔,降服了许多难缠的妖魔。听说他几百年前修为已至大乘期,修仙界如今修为在大乘期的没几个人。 无论是修士传颂,还是同门谈起,都说这位长衡道君长相俊美,虽不如他师兄那般待人温和,却也是恣意自在。 和他的修为一起在修士间广为流传的是他的情爱故事。 修士们说,千年前,这位道君喜欢上一凡间女子,凡女却被妖怪吃掉,道君心灰意冷,不知所踪。 辛莲知道,长衡道君一直在找殷姝姑娘的魂魄,如今只剩下被祸妖吃下的三分残魂。 何天衡一双眼眸如深沉的夜色,沉沉看着辛莲不语,虽未曾使用灵力,周身气势却凌厉强大,换作其他人被这样盯着看,早就撑不住了。辛莲却丝毫不惧,平静地看着他:“祸妖吃了许多人,那些人的魂魄早已化为它的修为,但在几日前,我发现祸妖体内居然还有殷姝姑娘的三魂。不知为何能在祸妖体内存留这么久,但那三魂如今也是不全的。而且,除晚辈之外,并无他人知晓此事。” “魂魄乃是人之精气,想要修补,绝非易事。”何天衡越过辛莲,慢慢走到湖边。 “很久以前,南华曾有一族名度曰,此族十分擅长补魂之术,然补魂最重要的不是上好的药材辅助,而是补魂之人的法力高深,若是施法者强大,补出的魂魄不仅完整,甚至比寻常魂魄更强大,肉身的灵脉也会随之提升。可惜补魂术亦是深奥难学,时过境迁,度曰一族早就没落了,千年前就已经灭族了。” 何天衡边说边蹲下腰抚摸着湖中的莲花,那莲花好似娇羞的少女,在他手下微微颤动。他低低一笑:“你知道本君的旧事,也知道如何打动本君,可是本君却想问。”他站直了身子,回头看着辛莲笑道,“是谁教你来诓骗本君的呢?” 霎那间,湖中涌起几股水流向辛莲冲来,速度之快,她来不及避开,更遑论何天衡早在回头的时候就锁定了辛莲。 水流缠上辛莲的四肢与脖颈,压得她无法动弹。 “你很聪明,知道本君一直在找她的魂魄,可是你当本君为什么现在也没找全她的魂魄呢?”何天衡嘴角微扬,噙着笑意看着辛莲,那双眼不再是墨黑的夜色,而是渗出如阳的温和。 辛莲动了动嘴唇,却发现发不出声音。她被水流拖向湖里,只能看着道君一直笑看着她。 湖水沾湿了她的后背与头发,又吞没了她整个身子,水流撞入她的视野,她看着莲花的根茎离自己越来越远,光线越来越暗,伤口越来越疼,眼皮终于沉重合上了。 少女被拖入湖中,那枚粉桃玉牌却飘至何天衡面前,逐渐活了过来,花瓣颤动着,好像在和何天衡说着什么。 何天衡轻挑了眉,调笑桃花:“你倒是会为她说话。”他一拂手,桃花就飞到竹楼后的桃树上,成了众多芬芳桃花之一。 看了眼平静的湖面,何天衡才转身离去,留下一句低喃。 “可别浪费了我的湖水呀,我的小师妹。” —— 如坠在云端,飘飘渺渺,似乎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辛莲眼皮一动,慢慢睁开了眼睛。视野里有些黑,辛莲闭上眼又睁开,重复几次才适应了昏暗的湖底。想起身,却发现水流还在束缚自己。这湖别有洞天,辛莲没含着避水珠也能在湖下自由呼吸。 身体似乎轻盈许多,她内视自身,发现体内先前和祸妖一战留下的内伤已经好全,甚至连灵力也在慢慢恢复。 辛莲看着缠着她的水流,她能感觉到水流中散发着充盈的灵气,甚至这座湖、湖中的莲花。 水流中的灵力还在不断输入她体内。 灵力顺着灵脉被纳入体内,她仔细查看下还发现自己的灵脉似乎更宽了些,这代表着她能比以前吸纳更多的灵力。看来这湖水绝非普通的疗愈之物。 辛莲有些不解,被拖入湖中时她还以为那位道君要杀了她,可现在看来似乎是给她疗伤? 辛莲尝试调动灵力,发现完全不行。而那些缠绕的水流也紧了下,好似在警告她不要挣扎。辛莲无奈,只得按捺不动。 湖面上的一朵莲花猛然抽直了身子,冲着亭子里睡在矮榻上的男人张开花蕊又合上。 何天衡眼都没睁,轻笑一声:“这么快就醒了,不愧是我的小师妹。不过还不急,再等等。” 他翻了个身,“唔,我再睡睡。” 那莲花却生气了似的,又拔高了自己的身子,整朵花已经怼到了何天衡脸前,又唧唧哇哇了半天。 何天衡有些不耐烦,拍开了它的大脸,“离本君远点,再吵掐了你!” 莲花被这句话吓到,连忙缩回了身子,见男人没反应,只好落到湖面上,只是那花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令人怜惜。 辛莲什么都做不了,只好闭目养神,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中云雾蔼蔼,却有一道身影一直陪在辛莲身边。看不清那人面容,但她知道,那是等在落云台的师尊。她不觉生出欢喜,只想靠得更近。 梦境没持续多久就散了,辛莲睁开眼,看到一朵放大的莲花正怼在自己面前,花瓣正落在自己的嘴唇上。 …… 辛莲还没来得及惊讶,莲花却好像被吓到了似的,猛地退出去好远,花瓣张开又合上,重复好几次,周围的水流也随它波动,倒真像是被吓到了。 辛莲有些好笑,她难得对一朵莲花笑道:“这般胆小也敢跑到我面前?” 莲花合上了花瓣,背过身去,辛莲却瞥到花瓣似乎更红了。 这莲花能听得懂人话,不是妖魔,也非人为操控,看来是天生灵物了。 这世间总有一些有灵性的动植物,慢慢修习,也能吸收天地灵力,进而化形。虽非人族,亦能动心忍性,求道修身,最终得道成仙。 她尝试和水流交流。 “水流,谢谢你治好我,但是你能不能稍微放开我,我要见道君。” 水流没有回应,辛莲耐心等着,那莲花却慢慢转过了身,它凑到束缚辛莲一只手的水流面前,不断摇着脑袋。 似乎是灵物间特殊的交流方式?辛莲心想。 于是那股水流又分出了一股小水流出来,就这样正大光明和莲花交流了起来。 可惜没谈多久,原本还算正常的两灵物就原地反目成仇。辛莲看到,是莲花先动的手,似乎很生气,莲花身下的茎秆猛地抽长又扭曲,直接甩了小水流一巴掌! 此情此景,别说小水流没反应过来,辛莲也愣住了。 现在的灵物都这么……暴躁吗? 辛莲怔愣地看着这一幕。 小水流反应过来也立刻回击,莲花机灵得很,躲开了小水流的攻击,接下来上演的就是两个小灵物的大战。 辛莲:“……” 辛莲脖颈的水流依然在,似乎能感受它的怒意,周围的水流都有些不平静了。 眼见两个打的越来越狠,莲花摇了其它莲花过来,小水流周围也多出了几股小水流,辛莲几番犹豫,还是劝道:“别打了,你们同为灵物,相伴相生,莫要吵架。” 灵物降生天地之间,自由任性,自觉与人族不同,少有灵物愿意追随人族。灵物也分强弱,比较弱的灵物一般不会生出自我意识,容易被人族驯服,被收为己用,生出自我意识的灵物都不愿屈居人族之下,但由于性格不同,也有少数灵物愿意追随人族。 这里的湖水与莲花似乎都生了意识,只是还不会开口说话。 没想到听了辛莲的话后,两灵物都停了手。 莲花们都围过来,领头的那朵,也就是辛莲醒来最先看到的那朵,还贴心地蹭过来帮辛莲整理衣衫。 被灵物整理衣衫还是第一次,辛莲觉得有些奇异。 “谢谢你们治好了我的伤,但是我还要见道君,如果不放开我的话,”辛莲略微沉吟。 “那我就要用我的方式上去了。” 第3章 无功而返 水流依然没有反应,莲花倒是在不停地抖动花瓣,辛莲无奈:“我听不懂你的语言,你会人类的语言吗?” 莲花低垂花苞,似有失落之意。 她现在灵力被封,完全出不去。但破解祸妖之事迫在眉睫,她是一点时间都耽误不得了! 正想着要不要强行破开水流,却见那莲花中猛然发出一点红光,飞速进入辛莲眉心! 辛莲一愣,还来不及检查身体,就听到了一道小女孩般糯糯的声音。 “你现在能听见我们说话了吗?” 看来是莲花使了什么秘法,辛莲才能听得懂它们在说什么。 她点头:“现在可以了。” “不知两位能否放我回到岸上?” “我也想放开你,可是……”莲花犹犹豫豫,另一道声音接着说下去:“不是我们不想放你走,是大人下令让我们看住你的。” 这道声音是位小男孩,努力装作稳重,却还带着奶气。 应该是水流的声音。 长衡道君突然发难,好像很生气,却又让水流治好了自己的伤,如今也只是困住她,并没有伤害她,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辛莲不解。流相门也是长衡道君的宗门,虽然道君很早之前就自请从宗门中除名,但是辛莲听说过这位道君不少事迹,他绝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祸妖之乱如果不及时处理,迟早会波及流相门所在地,门中除闭关的各位长老外,其它人员不是在外历练没有消息,就是参与到这次平息祸妖之乱的任务中。双鱼令是如今唯一能对付祸妖之物,辛莲不觉得长衡道君会眼睁睁看着祸妖踏平流相门。 两灵物奉了长衡道君的命令,辛莲也不想让它们为难。 辛莲静心凝神,开始冲破封禁。 灵力一般通过灵脉储存在修士体内,可任凭修士调取利用。修为高的人也可锁定修为弱的人,并将其灵力封禁起来,最安全的法子便是从外部破解封禁。也有一些剑走偏锋的法子,譬如辛莲这种,被困的修士自己由内突破封禁,此法很多时候不一定能成功,而且通常会伤害修士自身,严重的时候会破坏自身的灵脉,成为废人。 莲花一看辛莲这样,有些急了,它冲着水流吼:“你快放开她啊,没看到她在干什么吗?!她这样会伤害到自己的!” 水流也有些急了:“可……可是……” “别可是了!快……啊!她吐血了!” 殷红的鲜血自辛莲嘴角流出,长衡道君修为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她本不想这样伤害自己,但是即使借不到双鱼令,她也要走! 封禁冲破,灵力重新在体内流动起来,很好,接下来就是破开这些水流,回到岸上! 看到她流血的两灵物都有些慌了,水流急忙道:“我放开你!我还送你上去!你别急啊!” 还不等水流主动撤回,辛莲已经一手掐诀,击散了身上的水流,然后直冲岸上而去。 “噗哧——” 破水声响起,辛莲回到岸上,意念一动,身上便换了套干净的衣衫。她转过身去,看向那亭子里正笑吟吟看着她的男人。 辛莲抬手作礼,面色冷淡:“晚辈谢过道君前辈之恩,此行耽搁时间已久,既然前辈不欲相借双鱼令,那晚辈便告辞了。” 辛莲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身就要走。 身前却出现了结界,阻拦着她。 “这就要走了?空手回去你怎么向你师门交代呢?”何天衡慢悠悠走到辛莲面前,笑道:“你倒是厉害,居然冲破了本君下的封禁。”他又看向湖中冒头的莲花与水流:“还策反了这两个小东西,问心仙子,本君倒是小瞧了你啊!” 说到最后,话语中满满都是笑意。 辛莲目光平静地看着何天衡:“晚辈并没有策反它们,长衡道君此举何意?” 就连那封禁都是控制在她能冲破的范围内,这位奇怪的道君不肯借出双鱼令,对她生气,却治好了她的伤,还帮她恢复了灵力。 何天衡又笑了两声,温柔地看着辛莲:“本君在天山待了很久了,每天面对的不是灵物就是灵物。如你所言,祸妖正在为乱四方,你若是待在这里,就不用去管什么同门苍生,也不用去打打杀杀,更不用去求人,本君的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如何?” 何天衡的目光很柔和,像是温暖的阳光,引人沉沦。 辛莲依旧冷淡如水。 “晚辈谢过前辈好意,只是晚辈不愿,请长衡道君解开结界。” 何天衡看着辛莲板着的小脸,心里吐槽了句:无趣! 可是他面上依旧笑着:“可是你闯了本君的地盘,本君又帮你治好了伤,你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太无情了?” 辛莲面无表情:“你要如何才放我走?” 何天衡笑意更深。 “问心仙子若是愿意留下来,一直陪本君待在天山,本君愿意借出双鱼令。” 辛莲转了眼眸,此处山谷位于天山山脊处,天山之高,非他山可比,是以此地已是极高。从辛莲的视线看过去,能看到两侧山尖围着山谷,显出一碧万顷的天空,云层好似近在眼前,周围气息飘渺,似临人间之上。 她说:“我听闻长衡道君为人正直,心怀苍生,可今日一见,倒真是与传闻一点不符。”没等他发问,辛莲接着说:“原来真正的长衡道君……” 何天衡正等着她的下文,就见那小师妹突然发作,速度极快地将三张符咒贴到他的结界上,然后使着一把剑朝着他设下的结界狠狠斩去,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御空飞走。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何天衡没有立刻去追,不慌不忙地捡起了还未燃烧完的符纸。只剩下三分之一了,上面也只能看到一点红色的咒印,看着不太像常用的朱砂。 来不及摸摸看那红色的咒印,符纸却越烧越快,最后在他手中化为虚无。 何天衡看着天边小师妹远去的方向,突然勾起嘴唇笑了笑,于是临兰湖中的湖水、莲花,围绕竹楼而种的各色花朵,还有隐藏在竹楼后的一片桃林,这些灵物都看到,这位阴晴不定的道君多年来露出了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就好像终年覆雪不化的山,突然融化,露出了深藏已久的暖意。 辛莲刚到天山时,何天衡就知道了。天山外的结界、天山内的各种陷阱、他下的封禁以及刚刚被破开的结界,他都没有下全力,而是顾忌着她的伤与修为,全都控制在了不会真伤到她的范围内。 可是这小师妹,真的很没有良心。 从始至终都没有喊他一声:师兄。 他又拿出一物,放到眼前,手指略微摩挲。 那是枚比手掌略小的青玉牌,上面刻着的是一对戏水的鱼儿。玉牌用红绳系着,下面打着繁复的结,垂着几根红色流苏。青玉不是多珍贵的玉,刻工也很粗糙。 世人都唤它双鱼令,可它明明是枚再普通不过的青玉佩罢了。 何天衡看着看着,就无法避免想到了记忆中那位温柔的凡女,她叫殷姝,是救了他,却下场悲惨的可怜人。 四方大陆分为东门、西海、南华和北泽四块区域。 已经过去千年,东门、西海、南华和北泽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他也闯过妖界,去过魔域。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每当看到青玉佩,何天衡还是能清楚想起殷姑娘的容貌与举止。 他走出凉亭,手指略动,竹楼后那片桃林便如移形换影般,一颗颗桃树转瞬间便围满了整栋竹楼,同时不断变粗变长,将竹楼和周围的花朵包成了一个大茧子。 他抬步要走,却被莲花和临兰湖水两灵物拦住。 莲花从湖中飞出,说它们也想跟他一起去追她。 何天衡若有所思:“留在天山这里不好吗?你们修至如今已是不易,若再潜心修行下去,化形指日可待,问道成仙也非难事。若是去了外面,小心性命不保。世间纷扰,贪图灵物之人众多,本君也不可能时刻留意尔等。” 莲花说:“谢……谢谢道君关心。我和阿兰心意已决,只是我们修为浅薄,恳求道君开恩,带上我们一起。” 何天衡更加好奇了:“你们为何待她如此不一般?” 莲花不说话了,临兰湖水开了口:“道君莫怪,我与阿蓉本是天地所生,辛姑娘却是修士,本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不知为何我们见到这位辛姑娘就心生欢喜,看到她受伤就很难过。此行惟愿解惑,不求道君庇护,恳请道君答应。” 何天衡不再多言,一人两灵物追着辛莲而去。 辛莲御空飞行了许久,眼见着没人跟上来才松了口气。她掏出传音灵珠,向宗主传了信,告知此行并未取得双鱼令。双鱼令是短期内最快控制住祸妖的办法,但如今只能另求它法了。辛莲微叹了口气,还记得宗主笑着对她说:“问心呐,长衡道君是你三师兄,他带着信物去,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最好人选…… 她是师尊座下七弟子,在她之上,还有六个师兄姐。她入门时才八岁,如今八年过去,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位师兄姐。 唯一一次她实在好奇问了师尊,师尊只是对她笑,并未回答。 诚然,修为强大如何天衡,已是半步飞升的大能,出手动辄改天换地,自然是不会轻易现身干扰世间因果。 可她听说师尊的六弟子,也是她名义上的六师兄,两百年前入门,天赋一般,修为不高。 如今祸妖入侵西海,南华、北泽和东门皆有妖魔出世,无论他身在何处都该知道流相门的处境,也该早日归宗才是。 可过去这么久,落云台依旧只有她和师尊两人。 辛莲不再去想这些,她加快速度,希望尽快回到万川城。 她如今修为才至金丹初期,修士修为金丹以前是练气、筑基,金丹之后是元婴、出窍、化神、合体、渡劫、大乘。大乘已是半步成仙,但剩余的半步却是数万年来无数人难以跨过的沟壑。 辛莲正有些出神,冷不丁感觉到身后一股气息袭来,她猛然加快了速度。 可那人却依旧紧追不放,而且并不急于追上辛莲,反而是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辛莲慢,他也慢,辛莲提速,他也加快速度。 …… 这种人真是有够无聊的。 辛莲索性不去理睬,反而是一心赶回去。正好她没能借到双鱼令,如今这人也能跟着回去,或许事情尚有一线转机。 眼见着少女理都不理自己,何天衡冷哼一声,手指轻动,辛莲便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敲了。何天衡修为高深,辛莲能察觉到他在身后也是因为他故意放出气息不想遮掩,是以只要他想教训她,以她的修为,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不用去摸,辛莲便感觉到脑袋上长了个包,但她也不在意,就当报答他治好自己的伤了。只是这人阴晴不定,但也没有真正揍她,莫非是认出了自己? 第4章 来月云昭 万川城位于西海偏中心地区,而流相门位于西海以北地区,两者相隔有些距离。西海修道宗门不少,万川城以外,沿海更是有西海三大宗门之一的三吟宗。可祸妖正是从三吟宗的属地一路而来,所过之处,无人能敌。它却也机灵,绕过了三吟宗,一心只吃无力抵抗的凡人百姓。三吟宗能调动的修士都出动了,一部分阻拦祸妖,一部分救治沿路被伤害的百姓,还有少数守在宗门防止祸妖杀个回马枪。 唇亡齿寒,西海以南的若水派也派了弟子前来支援,然祸妖之强,在于一身的祸患之力,非修为高深就能降服的。因此一路打打退退,直到战场转移到了万川城。万川城乃是三吟宗和流相门的分界之城,按照地域划分,此城乃是流相门属地。如今驻守在万川城的修士以三吟宗和流相门为主,其次便是若水派,还有一些赶来支援的散修。 万川城城门上,三个站在正中的身影特别显眼。中间少年一身青色衣袍,上绣飘逸脱俗的波浪纹,腰佩青色弟子玉牌,这是流相门的弟子服饰。左侧那少年内穿蓝色衣衫,外罩浅色纱衣,银簪半挽发,腰间同样挂着三吟宗的弟子玉牌。另一人略微退后几步,斜斜靠在廊柱上,烈烈红衣。低垂着眼,似是有些无精打采。 楼煜看着远处的小山皱眉:“祸妖已经躲了三天了,之前从未这样过,事出反常必有妖!近日还是要多加注意。” 雁来月也叹道:“这祸妖确实很难对付,不过,楼煜,你们宗门的问心师叔是否已有消息传回?距离她前去天山已有一段时日了。” 楼煜眉头更深,昨夜父亲已告知他师叔并未拿到双鱼令,他们必须另想法子。这消息父亲只告诉了另外两宗门的领头长老,恐生变乱,嘱咐他莫要告知他人。 可是又能瞒多久呢? 何况若是能想出别的法子降伏祸妖,也不会请师叔去天山取双鱼令了。 楼煜正要答话,便感到前方有灵力波动。他连忙查探,雁来月的脸色也瞬间严峻,就连后方的曲云昭也抬眸看去。 这股灵力很熟悉,楼煜大喜,是师叔!师叔终于回来了! 他连忙下了城门,准备迎接师叔,也不管其余两人。 雁来月看了楼煜脸上显而易见的开心,也是奇道:“还未见过这小子这副样子,莫不是来了什么大救星。云昭,我们快跟上去看看!” —— 万川城城主府内,流相门修士所居院落中。 楼煜才刚落地,还不及喘口气,就见一道流光落至身前。 女子一身青衣,腰间挂着同色玉牌,一根木簪将青丝挽起,肤若凝脂,美眸唇红。只是这脸色却冷若雪霜。 楼煜连忙走近几步,双手行礼:“问心师叔安,师叔一路辛苦,不……” 话还未说完,便见他这位师叔一脸冷意,脚步不停地向宗主房间走去。他眨了眨眼。 怎么感觉师叔很生气的样子? 谁惹了她? 谁居然能惹万年冰山师叔动气呀?! 雁来月与曲云昭到时,只来得及看到辛莲的背影,雁来月凑到楼煜身边:“那位便是赫赫有名的问心仙子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楼煜,为我们稍作引荐呗?” 赫赫有名?百闻? 他家辛莲师叔道号问心仙子不假,可他家师叔常年闭门不出,不与人来往。修真界中修士们根本不知道辛师祖收了最后一位亲传弟子,辛莲师叔也从未参加过什么秘境或是宗门大比,怎么可能在此界扬名?更遑论“赫赫有名”了。 这两个人还不是来了万川城听说有人和祸妖打了一架,才知晓他师叔的。 楼煜心中无语,也没忍住朝雁来月翻了个白眼:“我家师叔一心修道,不喜生人,你可不许去打扰她!” 楼煜与雁、曲二人几年前便有些交集,年纪又相仿,私下里已是朋友来往,所以不谈论正事时,三人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 雁来月还想再说什么,楼煜却一溜烟跑了。他摇了摇头,看着正在打哈欠的曲云昭笑道:“流相门问心仙子已至,看来能尽快解决祸妖了。” 曲云昭恹恹的:“这倒未必。” 雁来月一愣,顺着他的话思考,也明白他未尽之意。 双鱼令虽在长衡道君手里,可千年前,长衡道君一事却也闹得沸沸扬扬。祸妖之事能否顺利解决,确实是个未知数。 辛莲一路想着事,人却不停地走到了宗主所在的院落。堂屋门大开,辛莲便也直接迈步而入,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品茶的楼纪明。 随手行了礼,直言不讳:“宗主,此行未能拿到双鱼令。但长衡道君已至万川城,或可解祸妖之乱。” 楼纪明正悠闲地喝茶呢,就见她一路进来,脸色极冷。 楼纪明温和地笑笑:“我知道了,此行辛苦你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辛莲点头,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楼纪明幽幽地看着辛莲的背影,这位还真是那位的弟子,真是一模一样的德行! 辛莲一路不停回了自己的住处,关上门,她走向平时的打坐处,淡声开口。 “跟了一路了,出来吧。” 只见虚空中突然显出一枝莲花和一团湖水,正是那日天山为辛莲治伤的两灵物。 荷花凑到辛莲眼前,期期艾艾:“又见面啦!” 辛莲:…… 临兰:…… 临兰拨了拨荷花,让它别凑那么近,没看仙子往后避了避么?! “仙子安好,我叫临兰,它叫安蓉。此番下山是想游历人间,但我们本为水生灵物,有治愈之能,却缺少自保能力。又因与仙子结缘,恳请仙子收留我们,我们绝不会干扰仙子修行。” 临兰努力严肃自己的声音,然它几百岁的年龄在灵物中也不过是小孩子,一言一行还是奶里奶气的。 辛莲冷嗤一声:“何天衡派你们来监视我的?” 临兰与安蓉对视一眼,看着辛莲满脸寒意。 看来一路上道君可把仙子逗急了。 莲花绕着辛莲转圈:“道君当然没让我们来监视你呀,是我们自己想跟着你哒!” 辛莲挑眉:“你们难道不是长衡道君的灵物?” “当然不是!”安蓉急急开口,“道君多年前游历人间时遇到我和临兰,那时我们才刚刚生出灵智,道君不忍我们半路夭折,才将我们带在了身边。我们与道君并未结契,道君说他与我们才不是主人与灵宠的关系。” “即便如此,你二位结伴也能畅游人间,何须我收留?”辛莲不置可否,“我不过一小小金丹,且常年不出门,跟着我,无甚好处。” 安蓉又要开口,辛莲却走到窗边,支开窗,冷言:“人间多的是修为高深的大能,能一眼看破你们身上的隐蔽术的不知凡几,更何况万川城中如今聚集了西海三大宗门的部分大能,你们若是不小心,谁也救不了!我不需要什么灵宠,也不会收留谁!劝二位速速离去!” 两灵物不肯,还要说什么,辛莲却一挥袖,灵物们只觉一阵风袭来,眨眼之间便被丢出了窗外。安蓉还要飞进去,那窗户立刻啪一声关上了,同时整座屋子打开了结界,它们想闯也闯不进去了。 “她…她怎么就不愿意收留我们呢?”安蓉抽抽嗒嗒,伤心极了。 临兰微叹,“仙子高洁,对我们没有加害之心,却也不像道君爱护我们。看样子仙子一行人还要在此处多待几日,我们且小心等待,总能寻到机会的。” 是夜,星空一片幽紫。万川城外,一石亭中,辛莲正静坐着,石桌上正烹着茶。她一手垂下,另一手正在桌上缓慢敲击。 不过片刻,水已煮沸。辛莲取了沸水,温杯、投茶、润茶、冲茶、出汤以及分茶,一步不落。正此时,轻浅的脚步声传来,辛莲刚将一杯茶推向自己对面,来人便已入座。 举杯品鉴,来人笑了笑:“去天山去了这么久,看来你那位师兄不好对付,双鱼令还没拿到吧。” 辛莲眼未抬,淡声道:“这些时日,祸妖可有动静?” “没甚动静,六天前,走到一处荒地就不动了,一直到现在都还在那地。你的伤怎么样?似乎好全了?”她又打量了辛莲。 辛莲看着茶杯中的茶水,依旧淡淡:“我已无碍。何天衡今日已至,解决祸妖应当就在这几天了,届时,我需要你配合我。” 温如意迟疑了一瞬:“可是长衡道君修为如此高深,你我绝非他对手,更遑论那些小动作……” 辛莲坦然看向温如意:“我们不需要直接对上何天衡或是祸妖,只要能单独控制祸妖片刻即可。” 看着对方惊疑不定的样子,她又补充一句:“更何况,何天衡未必会久留此地。” 温如意笑着调侃:“你如此说,可是这几日与你那师兄好好交流一番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辛莲抿抿唇,透出几分嫌弃:“交流没有,倒是差点打了一架。” 温如意大惊。 “怎会如此?” “没什么会不会的,何天衡早年便自请从门中除名,是师尊保下了他。听说自那以后,他从未回过流相门,而我。”辛莲看着碧色茶水,“我虽也是师尊的弟子,但与他从未见过,并无丝毫同门情谊。何况我这次确实闯了他的地盘,他生气也是应当。” “原来如此。”温如意立马正经,转了话题:“既然你想为那姑娘补魂,那我便助你。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了。” 星子闪烁,蝉鸣依旧,亭中的两人却夜谈了许久。 第5章 凡女殷姝 辛莲以为,何天衡已经从天山来到万川城,虽不愿和宗门一起,但至少已有了将当年一事放下的意思,祸妖很快就能解决。可一连好几日过去,祸妖依旧流连在那块荒地,楼纪明依然联系不上何天衡,他也从未现于人前。时间一长,其它两个宗门的带队长老也失了耐心,天天来找楼纪明,扬言要主动出击,灭了祸妖! 终于,三大宗门商议,明日一早,前往荒地,收服祸妖! 次日早上,晴空万里。辛莲打开院门,一眼便看到了等在门口,怀里抱剑的少年。 要说这几日,有什么雷打不动的,除了一直在她屋门外徘徊的两灵物,就是这位永远笑脸跟在她屁股后的师侄。 说不清楚是从哪一天开始,落云台除了她和师尊两人,就经常被这位“小狗”造访。 少年眼里没有名动天下的师尊,只有冷漠如雪的她。 辛莲幼时在外流浪,见过世事百态。入门后,流相门只有师尊喜欢她。见到了其他人眼里的不屑、漠然、嫉妒等各种情绪后,她再没踏出落云台一步。 八年的流浪,八年的闭门修行,她已养成了内敛、沉默的性子。 可见识了她的冷脸后,楼煜还是经常往落云台跑。 有时是说几句话,有时是问些修行有关的问题。落云台上她的师尊还常年修养,不可打扰。次数多了,辛莲烦的时候就会打开结界,假装自己在闭关。可楼煜依然会去落云台,不过却变成了在结界前站会或者打打坐。 辛莲有时打开结界,就能看到飞在空中的纸鹤。纸鹤里用灵力保存着少年留下的话语。很多时候都是说的一些他最近发生的好玩的事。 有时候辛莲都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让他垂涎三尺的东西,否则这几年来,无论她是冷脸还是嫌弃,他怎么会一直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从未因她冷漠的态度生过气。 楼煜眼睛亮亮地冲上来行礼:“师叔早安,这些日子休息得可好?师叔前几日一回来就闭门休息,还不知师叔上次受的伤怎样了?这次去荒地,师叔也去,若未痊愈,还是好生修养罢。此去长老与弟子众多,虽有波折,应当无虞。” 辛莲今日依旧一身青衣,系了同色面纱,只露出一双冷淡的眼。 “我已无碍,走吧。” 说了那么多,却只得到六个字。少年反而很高兴:“师叔伤好了真是太好了,我这些日子真是担心死了。师叔你不知道,那天我真是要吓死了,看着你……” 两人并肩而行,少年一直喋喋不休,身旁的少女一言不发,偶尔才点头或者简单回复“嗯”。 约定的集合地点是城门,两人到时,人已经快到齐了。 流相门的弟子宗服都是统一的青色为主,上绣云水波浪纹,配弟子腰牌。长老宗服亦是如此,不过会因为弟子或长老的身份、地位不同,衣袍上的一些图样也有区别。流相门并不要求弟子和长老时刻身着宗服,只在宗门大会、典仪或比试中必须穿戴宗服,其余时间依自身喜好即可。而辛莲偏好青色,是以经常一身青衣。 三大宗门的弟子长老此时又都在城门,远远望去,倒真是各有特色。因只剩下几人未到,所以在场众人即便三五成群说着小话,也不时望着城内,看看是谁还未到。 于是他们便看到了少女与少年并肩而来。 雁来月正与曲云昭说着话,就觉耳边众人的声音似乎一瞬小了许多,下意识抬眼看去。迎面走来了两人,少年黑衣劲袍,俊逸非凡,黑发束成高马尾,抱着一柄黑剑,脸上却扬着明朗的笑容,此刻正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双手还不时比划着,眼里全是散不去的星光。 而他右侧的少女一身青衣,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垂在身侧,面带青纱,双眼冷漠,木簪束发。明明看着很年少,偏偏又一副老成样子。 两人走得不快不慢,即便是在众多眼神下,也坦然无比,好像不是要去灭妖,而是闲庭信步一般。 众人眼看着两人走到流相门的队伍中,一位若水派长老笑眯眯地问:“楼宗主,贵宗弟子真是年轻有为呀。敢问这位可是道号“问心”的辛莲仙子,才十六岁就已是金丹修为,流相门真是人才辈出呀。” 辛莲没想到,自己只是和祸妖打了一架,她就开始名动天下了。 十六岁的金丹在人才辈出的四方大陆上并不算多天才,这辈天才里,前有剑宗十四岁突破金丹的天才剑修,后有沧流山庄万万年难得一见的天生灵体,更何况流相门早就出了个法剑双修的十七岁元婴,如今更是有一步便可飞升成仙的长衡道君,辛莲的十六岁金丹确实不够看的。 可是,她踏入修行才八年。 寻常修仙世家或从小出生在宗门的弟子,都是三岁踏入修行,引气入体,进而练气,但修行本就是登大道,一阶比一阶难。十八岁的金丹天才尚且修行了十五年,而辛莲的金丹才八年。 才八年,就能踏入金丹期,这已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几天前三吟宗和若水派的人赶来时,听说祸妖正与流相门一位弟子战了一场,两败俱伤。却不知这弟子姓甚名谁,问流相门中弟子也不知,只有少数弟子言明好像是门中师叔,但具体是哪一位也不知道。直到长老们问过楼宗主,才知是那位座下最小的弟子,行七。 这么多年来,不说在整个大陆上,即便是在西海地界,也从未听说过仙子的大名。 是以众人都对这位问心仙子很好奇,不知其貌,但能窥见修为不凡。 楼纪明看了辛莲一眼,对那位长老温和笑笑:“顾长老过誉了,修真界年年都有天才出世。贵派的雁来月天赋极佳,听说若水真经已修到了第四层,日后定能带领若水派更上一层楼。” “哈哈哈,楼宗主说笑了……” 辛莲对着顾长老点点头, 径直去了流相门队伍末尾,楼煜寸步不离地跟着。 正此时,一道声音含着笑意传来。 “这几日怎都不见你?你做什么去了?” 辛莲抬眸,就见她们身前来了两位少年。一人身着浅蓝色长袍,外罩同色轻纱,黑发半束,腰间垂着一管蓝色玉箫,飘逸出尘,芝兰玉树。另一人一身红衣,眼若点漆,目若星辰,青丝披在脑后,额前佩戴的玉坠更显风流倜傥。 辛莲打量着两人,视线在红衣少年身上多停留了会。 对方也看了一眼她,不含冒犯之意。 楼煜回以调侃:“从前倒未见你这么关心我。” 说着又为双方引荐,“这位是我七师叔,流相门辛莲,道号问心。” 又指着蓝衣少年对辛莲说:“这位是若水派少宗主雁来月,另一位是三吟宗的曲云昭。三年前我出门游历时与他们相识,结为朋友。” 雁来月与曲云昭连忙向辛莲见礼:“问心仙子安好。” 辛莲颔首以示回应,并无二话。 几人也不觉尴尬,片刻后,所有人员到齐,便朝着荒地出发。 出了万川城,一路上平安无事。 可靠近荒地五里开始,路边花草枯败,树木凋零,一片凄惨。 三吟宗算是与祸妖打交道比较多的,于是他们的带队长老柳长老开口:“从这里开始便是祸妖的妖力范围了,土地上附有妖气和毒力,所有人御空而行,筑基弟子随侍外围。” 金丹方能御空,筑基只能依靠可御空的法宝了。祸妖自身的攻击力不高,但以防万一,还是长老们和金丹弟子打头阵比较安全。 一行人越入越深,路上的破败之景也越来越重。 “这里只是片荒地,祸妖为何一直停在此处呢?” 有弟子感到疑惑,立马有人接上。 “谁知道呢?妖魔行事,哪有什么是非对错。” “诶,这我可知道,这荒地可不是普通的地方。” “不过是人间普通一处地方,有何不普通?” 卖关子的弟子嘿嘿一笑:“那是因为你们不懂!” 那弟子的声音低了下去:“你们可知,这祸妖的前身是一位名叫殷姝的凡女。” 其他弟子的声音也小了下去:“这当然知道。当年……这件事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吗?” 弟子们的讨论声都小了下去,防着前面的宗主长老训斥。 当年祸妖事件西海地界谁人不知,但主人公之一的何天衡已是半步飞升,虽然他不在场,但谁也不敢大肆讨论这件事。 “听闻这片荒地在当年是殷姝的故乡!” 此话一出,周围有一瞬的安静。 辛莲朝着前方的楼纪明看去,不出所料地看见那人的身影有一瞬的僵硬。 众人行至片刻,突见眼前出现了一棵巨树,树边正倚坐着一人。 奇怪的是大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而周围的花草树木全都枯死。 众人止步,那人慢慢转过身,看着大家。 祸妖? 在场所有人心里一惊。 或者此时该称她为殷姝姑娘。 辛莲这样想。 并不是大家见过的祸妖。 只见那人一身粗布衣裙,头戴珠花,眉目秀丽,嘴角挂着笑容。 她缓缓看过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辛莲身上。 “你来了。” 谁来了??? 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唯有辛莲本人和身边三人注意到了殷姝的目光。 但更令大家奇怪的是明明祸妖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它之前可是妖怪本相的,而且祸妖一直不具备高智力,绝不会有羞耻心,如今怎么还注意自己的仪容了呢? 只有楼纪明在看到那人面貌时目光沉了一瞬。 不及有人发问,众人周身突然涌现巨大的雾气,来的突然,又不含攻击力,大家都没有防备。 有人大喊:“避开雾气!” 只是眨眼之间,原地便只剩下殷姝一人。 巨树的上方站着一个人,殷姝抬头看去,朝他笑了笑。 第6章 当年故乡 五天前。 何天衡顺着祸妖气息找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靠着巨树睡觉的小妖。 祸妖披头散发,双目空空,脸上布满疤痕,双手生着长长的指甲,指甲上是干涸的血迹和腐臭的碎肉块,衣衫破烂不堪。 他拿出双鱼令,塞到祸妖手里。 像是回到了它本该待的地方,青玉佩泛着淡淡的青光。 皮肤开始变得白皙,容颜变得年轻,指甲褪去,露出一双干净的手,脏乱的衣衫也变成了干净的布衫。殷姝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面前目无波澜,云淡风轻的青年。 已经过去多少年,殷姝不记得了。 “何仙长,多年不见,近来可好?”她一如既往地笑着,仿若那些苦难从未发生。 何天衡略微垂眼:“我已找全了你的七魄,你的三魂虽不全,我也能帮你补全。若你愿意,我可送你去地府投胎转世。” 殷姝笑意更深:“仙长,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多年前我就已经告诉你了。如今,我依旧是那个答案。” 她往前走了几步。原来巨树下方是个小坡,不高,但站在这里能将前方一览无余。 干裂的土地在她眼里是长满小草与野花的乡土,枯死的树木本是枝繁叶茂,遮阳蔽日,还有错落有致的房屋,淳朴的村民,以及常在巨树下编草篮的姐弟俩。 不知看了多久,她才转身,对着何天衡长长一拜。 何天衡连忙侧着身子,避了过去。 “仙长大恩,我与家弟此生难忘。当年家弟的死、河源村村民的死都与仙长无关,仙长为我们惩治仇人,还为我找回了丢失的七魄,仙长做得已经够多了。” 殷姝看着何天衡,眼中闪着泪意。 “只可惜我不过一介凡人,苟活于世,还累及仙长清誉,我已是万死难辞其咎。今日再见仙长,见仙长安好,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何天衡喟叹一声:“你既已决定,我也不强留。”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环形玉石递给殷姝。玉石是明亮的黄色,细看下去,似有淡淡同色气体流动。阳光照过来时,泛着点点金色,煞是好看。 “这是你的七魂,有了它,你清醒的时间会更长。三宗不日便会来此地剿灭祸妖,你可还有心愿未了?” “我只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待在我的家乡。”殷姝再行一礼,“此番即是永别,惟愿长衡道君日后道途永顺,渡劫飞升!” —— 辛莲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树林中,打量四周,发现楼煜几人正躺在她身边。 她摇醒了楼煜,少年茫然地四处看看,在师叔的眼神示意下闭上了嘴,又去唤醒另外两人。 辛莲感应了体内灵力,灵力尚在,且未被封住。 雁来月取下腰间玉箫,神情冷峻。 “此处未见荒凉,且感应不到祸妖的妖力。我们可能陷入了幻境,但此前从未见过祸妖还有编织幻境的能力,大家要小心。” 几人警惕四周,慢慢前进。辛莲走在最后。 没走多久,周围突然响起嘈杂的人声。众人对视一眼,借着林间低矮的树木遮挡身形快速前进。 直到他们看到了潺潺的河流以及河边洗衣的妇女们。 女人们边洗衣边笑谈着,不远处还能看到房屋和玩闹的孩童。 “她们身上并无妖气或魔气,看样子只是生活在这里的凡人。” 楼煜扒着树说。曲云昭附和地点头:“但还是要试探一二。” 几人朝着洗衣的女人们走去,快走近时,少年们的目光都落在了辛莲身上。 辛莲是几人中辈分最大的,理应由她上前打招呼。 辛莲:“……” 为什么都这么看着她? 辛莲不解。 她看了楼煜一眼,少年温和笑笑:“我去和她们打招呼吧。” 楼煜上前,对着看似温婉好说话的女人询问:“你好,请问此处是何地?我与家中哥哥姐姐出门游玩,路经此地,不慎迷路,误入此地。还望姑娘告知。” 可那姑娘却半点没抬头,好似没听见一样。 不仅如此,其她人也是好像看不见他们四人一样。 楼煜在那姑娘眼前挥了挥手,依然没反应。 “看来这里的人看不见我们。”三人也走了过来,雁来月甚至走到河边,弯腰将手伸入水中,“触不到,或许我们被祸妖拉入了某个空间。” 辛莲对着洗衣的女人们一一看去,直到看见了不久前还见过的少女。 少女低着头洗衣,只露出侧脸,看着比刚才那位殷姝姑娘更年轻。 楼煜也发现了,疑惑道:“这位姑娘难道是少时的殷姝姑娘?” 正此时,村里跑来了一位少年,一声声地喊着阿姐阿姐。 少女身边的人都笑了起来,转头打趣她。 辛莲看着少年跑到姐姐身边,神神秘秘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少女脸上显出喜意,收拾了东西,姐弟俩立马走了。 “看着要年轻许多,而且她们都喊她小姝,肯定是殷姝姑娘。”楼煜摸摸下巴,他们都看到了少女露出的正脸,和殷姝十分相似。 辛莲跟上前面的姐弟,她有预感,当年那件事的真相,今天就能大白了。 辛莲跟着姐弟俩回了他们家,进入一间房间。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个书桌。 床上躺着人,殷姝走过去询问:“这位公子,你感觉身体如何,可还有不适?” “是你们救了我?这是什么地方?” 辛莲眼神微动,绕过前面的姐弟,走到床边上,这才看清了躺着的人。 那人大约十五六岁,脸色苍白,睫羽微垂,薄唇紧抿,透出几分柔弱。 殷姝见他似乎想起身,连忙阻止:“公子切勿乱动,你的伤势过重,需要好好休息。” 何天衡皱眉:“你可有看见我的随身物品?” 殷姝浅笑,“公子莫急,你的随身物品我暂时收起来了。” 她走到书桌旁,打开桌下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把剑,呈到何天衡面前。 “公子,你是在找这把剑吧,公子的伤势还未好全,大夫说需得卧床修养。” 何天衡眉头紧缩,抬了抬眼皮,眼尾随之上扬,那双凤眼便带着几分凌厉,直冲姐弟俩。 “我记得昏迷前随身携带着芥子囊,你们救治我时没有看到吗?” 殷姝面上依旧带着笑意,“是阿弟在村子后山发现公子的,当时我们只在你身边看到这把剑,带你回到村子救治后,也并未发现任何芥子囊。” 何天衡紧紧注视二人,少女表情坦荡,呈剑的手丝毫不抖,亭亭玉立。身后的少年也是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只是嘴角撇着,有些不屑。 何天衡松了眉头,淡声道:“那或许是遗失了。” 他朝二人拱了拱手,“多谢你们相救,还请姑娘将我的剑给我。” “公子无需多礼。”殷姝笑笑,将手中剑放在床边,“那我和阿弟便先不打扰公子了,公子好生休息。” 姐弟俩关上门出去,何天衡侧头看着眼前的剑,心绪翻涌。昏迷前他正和一只大妖搏斗,大妖不敌,想要自爆,他当时离的太近了,受伤太重,直接陷入昏迷。他能感受到外伤抹了药,但内伤依然在。芥子囊里有许多丹药,随便一颗都能治好他的外伤。 观这姐弟俩,不像撒谎。 后山荒郊野岭的,人烟稀少,若是村民见财起意,却留下了他的剑,真是奇怪。 不过还好他还有后手。 姐弟俩刚走到院子里,弟弟便不满道:“阿姐,看我们救的这个人,一副我们偷拿了他东西的样子,谁稀罕啊!” 殷姝敲敲阿弟的脑袋:“不许这么没礼貌!人家东西丢了问问很正常啊!快去烧火,我准备做饭了。” “哦……” 何天衡即使身无灵力,也能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声音。他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辛莲一直看着这一切,等到床上的人睡去后,才开始打量何天衡的剑。 这把剑长四尺半,通身银白,剑格处镶嵌一颗红色珠子,剑柄上雕了减震的纹路,剑首挂着如意清心剑穂。剑鞘紧紧合上,无法看到剑身,她只能推测大概三指宽。 辛莲若有所思,如意清心剑穂,她在宗门的藏书阁看过相关记载。 如意清心剑穂最重要的材料是九天玄鸟的尾羽,还是最美丽的一支尾羽,能驱避妖魔之气,令修士目净心清,最重要的是,它能抵挡元婴期修士全力一击。 辛莲走出房间就看到三个少年你看我我看你地大眼瞪小眼。 楼煜见她出来,立马迎上来。辛莲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另外两人一个装作观察四周的样子,一个冷脸站着。 挑了挑眉,辛莲故作不知,走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闭目休息。 厨房里传来姐弟俩的嬉笑,楼煜慢吞吞走到紧闭的房屋门前,左看右看,犹豫了半天。 雁来月与曲云昭两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不就是进去看个人吗? 反正道君现在也不认识他,楼煜一咬牙,冲进屋里。 眨眼之间,一团旋风又冲了出来。 雁来月没忍住,捂着嘴哈哈大笑,“这么快就出来了,你看清那人的长相了吗?” 曲云昭也是好笑地看着他,一旁的辛莲面纱下的嘴角略微勾了勾。 楼煜没好气道:“有本事你自己进去看!”转而又放低了声音,“里面确实是长衡道君……大概是年轻时的长衡道君。” 殷姝午时给公子备了一份清淡饭菜,发现公子还在睡后,便让公子继续歇息了。等到晚上再去屋里时,屋里已是空无一人。桌上留下了几块灵石和金子。 春去秋来,岁月匆匆。 殷姝殷清姐弟俩的生活如走马灯一般在他们眼前飞速流转。 村子名为河源村,几十户人家。殷家只剩下姐弟两人,父母早亡。殷姝幼时,父母送她去村子相隔三十里的平西镇上学堂读书,后来父母因意外身故,姐弟俩为了好好下葬父母,家里的积蓄十不存一。那时殷姝十一岁,幼弟七岁。好在殷姝的绣工还算不错,她从小跟着自己母亲学习女工,殷母的绣工拿到镇上去也是顶好的。 她从学堂里退学,开始学着父母撑起这个家。弟弟也十分乖巧懂事,坚持去束修更低的私塾读书,下学了也会帮着下田或做家务。两人的生活过得也是其乐融融。 何天衡走后,殷姝将金子妥善收好,灵石给了满脸写着“想要”的弟弟。 第7章 嫉妒之心 河源村的生活依旧平静美好,直到有一天,两个村民失踪了。 找遍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甚至报了官,始终没有结果,最后不了了之。村民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被后山的猛兽吃了,有人小声嘀咕,在这住这么久,后山有没有猛兽他们不知道吗?还有人说是被妖魔吃了。 这件事当时闹一阵就过去了,大多村民都不以为意。殷姝对弟弟多加叮嘱,下学了就尽早回家、夜间不要出门等等。 殷清笑眯眯地听着,等阿姐说完后反过来一字一句原话叮嘱她。 “好啊你,皮厚了,还知道取笑阿姐了啊?!”殷姝揪着他的耳朵,一脸威胁。 殷清连忙讨饶,姐弟又是一阵闹腾。 辛莲风雨不动地坐在石凳上,那双眼一直未睁开。 楼煜站在她身边,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一瞬的恍惚,这让他想起幼时一些回忆。默然片刻,他向辛莲投去了视线,见少女依旧闭目休息,有些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雁来月与曲云昭站在他二人三步远的地方。雁来月可不是阿昭这样冰冷的性子,奈何辛莲这个年龄小但辈分大的人在,二人不免有些克制。 他右手执着玉箫,时不时轻敲左手掌心,偶尔和阿昭低语几句。 —— 好景不长,河源村的村民接二连三失踪,不仅如此,距离河源村最近的平西镇也有人失踪。 不管怎么找,始终没有半点线索。 村民们日渐恐慌,甚至都有人搬走了。 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平西镇的县衙焦急下上书府官,甚至还请了修士。 没有修为的骗子确实什么都看不出去,倒是骗得县官团团转。直到有天来了个真修士,这位修士断言此地有大妖作祟,让县官速速联系最近的修仙宗门求援,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县官照做,本以为还要等上一段时日,毕竟这里可是最近的修仙宗门——流相门的边缘地区。 出乎意料,次日下午他们就等到了援军。 殷清站在人群里,看着迎面而来的一群修士。 百姓失踪事件闹得越来越大后,大家都闭门不出。殷清本来是在镇上的酒楼当账房,酒楼前几日也暂时歇业了。他今日是来镇上买些东西的,不放心阿姐来,所以让阿姐待在家里,自己一个人,能早去早回。谁料听说仙门来了人,这段时日,阿姐和村民们都忧心忡忡的,若是知道有仙长来调查,一定能安心了。殷清一时兴起,跟着人群来凑热闹。 打头的两位修士,左一位殷清认识,正是几年前被他们姐弟相救的公子,公子一身锦衣华裳,红色腰带上镶嵌了大大小小的宝石,腰间挂着芥子囊和华贵的玉饰。黑发以玉冠半束,凤眼微挑,含着几分傲然,一如当年俊美。 再看右边那人,就觉得有些寒酸。毕竟何天衡上上下下都写着“我有钱”,而这两人更不知为何中间隔着些距离,颇有些一东一西的意味。 所以看着看着,百姓们难免把两人放在一起比较。 其实那人穿得倒也算不上寒酸,只是没何天衡那么有钱罢了。一身简单的白色道袍,面容端正,木簪束发,看上去四十岁的样子。 辛莲四人也有些惊讶,或许最惊讶的还是辛莲。 初见何天衡时,他衣着简单,也没有什么配饰。 岂料道君年轻时也这般少年轻狂。 两人身后的其他修士都见怪不怪。 县官安排一群人在城中住下,一番交谈才知原来这几人皆是流相门中弟子,为首的是这些年名声响彻西海的少年天才何天衡,何仙长游历归宗,遇上正陷入麻烦的夏木天等人,出手相救后一番人就此回宗。路上却发现有百姓向流相门发出求援信,他们正好在附近,就一路而来了。 他们一行六人,何天衡辈分最大,夏木天是他的师侄,其他人就是他的师侄孙。 此刻他们休息的院子里气氛有些凝重。 夏木天背向正房,左脸上一个大大的巴掌印,脸上乌云密布,浑身散发着怒气。 身后的几个师侄大气不敢出。 楼煜有些犹豫地说:“这位应当是我们宗主座下大弟子,门中关于他的事很少,我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听说他很早就已仙逝。” 不仅如此,那几位师侄,楼煜在宗门里也并未见过。 雁、曲二人点头,辛莲没有应声,只是冷漠地打量着夏木天。 宗门中对于这个人的记载确实很少,辛莲却知道这个人的死不简单。 —— 夏木天生气的原因也简单,听说此地发生的怪事之后,他们便想先行调查,若是修为高深的妖或者魔,等宗门来了人就无须担心,若是小妖魔或者什么人装神弄鬼,他们也能轻易解决。何天衡却提出自己单独调查,他的理由是自己修为已是元婴,且斩杀过许多妖魔,此次行动一人足矣。而夏木天坚持要何天衡和大家一起行动,说什么除了何天衡之外,他们修为都不高,若是遇上厉害点的敌人,都得完蛋。何天衡顺着说那你们可以只在安全的地方查探消息,我日落之后就会回来。夏木天依然不肯,说着说着,两人就吵了起来。 从何天衡不把弟子的安危放在眼里吵到何天衡狂妄自大,挥金如土,夏木天怒极脱口而出:“你不过是仗着背后的师尊和何家罢了,你那师尊已是短命,离了这些,以后还会有谁给你收拾烂摊子?” 一直言笑晏晏的何天衡当即大怒,一张桌子被他单手拍了个粉碎。 周围几人都被他拍飞出去,尤嫌不够解气,灵力化为大手朝着夏木天的脸招呼,留下一句“你目无尊长,私下议论门中长辈,罚你去思过崖面壁三月,回宗后立即执行!”就消失不见。 几个师侄早已吓得不知所措,夏木天更是脸色铁青地躺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话出口的瞬间他确实后悔,但后悔更多的是怎么一时没注意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而现在,他是因为当众被下了面子气到快要吐血。 何天衡虽在门中无实权,但他名义上毕竟是夏木天的师叔。即便夏木天上有或能成为下一任宗主的师尊,但何天衡上头也有个掌教师兄。他若是不服何天衡下的惩戒,回了宗门,他只会下场更惨。 向乐天看着依旧无比生气的夏师叔,撇了撇嘴角。他是门中丹门的弟子,丹门相比其他门算是一个比较悠闲的地儿了,在这里经常能听到各种八卦。 之前听师兄师姐说过门中的夏木天师叔和何天衡师叔祖有些不对付,当时还有位师姐有些犹疑地说感觉不是单纯的不对付,夏师叔对何师叔祖好像有些嫉妒?向乐天当时一笑而之,觉得师姐想太多。如今看来,倒不是不可能…… 他不免想起更多有关今天这两位主角的小道消息。 —— 雁来月和曲云昭低声咬耳朵。 “听说长衡道君出身北泽世家之一的何家,何家在千年前道君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如日中天了,何家天才也不止道君一人,后来更是一度成为北泽各世家之首了。” “……而他的师尊,也就是辛莲仙子的师尊……就是流相门上任掌教——琢玉尊者辛若瑜……”雁来月似乎有些欲言又止,隐晦地看向另外二人,却被吓了一跳! 辛莲正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莫名有些心虚,他讪笑,“怎么没看到楼煜呢?”边说边开始寻找,却发现这小子正在自己背后竖着耳朵,意犹未尽的样子。 雁来月:…… 真是无语…… “你小子!怎么偷听别人说话呢?!” “什么偷听?这就我们四个人,明明是你们说得太大声了!”楼煜理不直气也壮,大声嚷嚷,“说话就说话,你搞得像干坏事一样!” 雁来月无奈地看了这傻子一眼,转而面向辛莲。 “仙子勿怪,非我议论贵宗道君与尊者,阿昭素来不懂这些,我只是解释他听。” 辛莲颔首,仍然继续盯着他。再看楼煜,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雁来月:…… 安静了一会儿,楼煜忍不住:“你继续说呀!” 雁来月心想你家尊者亲弟子在这儿,让我怎么说啊!!! 向曲云昭丢了一个求救的眼神,对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他再次看向辛莲,竟奇异地从她的目光中也看出一丝好奇! …… 问当着当事人弟子的面说八卦是种什么体验?! 雁来月只能说,刺激!太刺激了! 以手抵唇轻咳了声,他轻声解释。 “祸妖在西海出现后,出于好奇,我查了有关祸妖的一些资料。长老们都说双鱼令能制服祸妖,却很避讳为什么是双鱼令。直到我查到双鱼令不过是一枚玉佩,更是一位凡人女子殷姝的所有物。顺着殷姝这条线,我听说了千年前所谓的长衡道君和殷姝的事,这才对长衡道君进行了一番了解。” “而那件事流传比较广的两个版本你们应该都知道,一是道君因救命之恩爱上凡女,凡女却被祸妖吃掉,祸妖杀害了河源村和平西镇所有人,道君心灰意冷下自请从流相门中除名,被尊者保下后不知所踪。二是这件事中还有第三人的影子,是他的存在误导了众多修士,导致百姓惨死,道君因放跑祸妖,置百姓安危不顾,回宗后甚至有长老提出逐出宗门。” “但依我之见,这些都不是事情的真相。”雁来月手中玉箫直指夏木天,“不论是此事的文书记载亦或人言传颂,从未出现过这位的影子,对于流相门修士的记载也是只言片语。” “我的父亲雁诀年轻时与道君也有些交情,他曾与我说,道君少时天赋少有人及,重情重义,是非分明,为百姓除去许多妖魔,狂妄也是因为有傲世之姿。这样的人,我不相信会私放祸妖。而他的师尊……” 雁来月还是瞧了辛莲一眼,见她表情依旧,心下有些奇怪,继续道。 “他的师尊是流相门的琢玉尊者——辛若瑜,听说尊者待人宽厚,门下各个弟子皆是人中龙凤,少年有为。这样的师门,绝不会养出别人所说的悖逆之徒。” 他没有再说下去,大家都沉默着。 辛莲若有所思,轻问他。 “你说的这些是从何处得知?” “百闻阁。” 百闻阁…… 辛莲重复低喃。 楼煜担心师叔从未离宗,没听说过百闻阁,对她解释:“百闻阁是四方大陆最大的情报组织,那里能买到任何消息,只要开得起价格,无论是人、丹药、灵药,还是妖魔、秘境试炼之地的消息。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百闻阁背后有三位东家,从不露面,任何大场面都是东家之下第一人的阁主出面,实际上百闻阁是这三位东家的,阁主也只是他们的下属。他们也不仅出售消息,还售卖各种奇珍异宝、灵丹妙药、法器术法等等。” 辛莲点头,表示明白。 雁来月浅笑:“话说你们才是流相门的人,不是应该比我更了解吗?” 又指了指夏木天,颇有些试探。 “这人也是不尊师长,对着自己师叔无礼也就罢了,还出言诅咒自己的师叔祖,真是大逆不道。” 辛莲难得开了尊口:“确实大逆不道,何天衡这一巴掌还是打轻了。” 三人:…… 雁来月的表情更怪了,听这语气,似乎辛莲对这位师兄还挺嫌弃的? 楼煜默默望天,没有说话,他心里嘟囔,要是有人当着他家师叔的面这样说师叔祖,他家师叔会把那人揍得一年下不来床! 第8章 何以为妖 今日之后,何天衡都是日出出门,日落而归。他在院子里设下了防御阵,也在弟子们身上设下了保护和感应的小灵阵,还给了他们各种灵器护身,除了夏木天。师侄孙们都不敢收下,何天衡随口笑言。 “反正都是在百闻阁买的小玩意儿,不值钱,用坏了也不用还。” 向乐天心里在尖叫,什么叫不值钱?!这些可是百闻阁最贵的法宝灵器!高级顾客才有资格购买的限量级货啊!他还是在百闻阁免费发放的宣传册上看到过才认出来的。 而知晓这一切的夏某人脸色越发难看。 夏某人这边实在没什么看头,辛莲四人随着何天衡的视角观看着。 何天衡不愧是拥有降伏各种妖魔经验的人,他收集了所有失踪百姓的信息,圈出几个地点,在那里布下了阵法,同时利用寻妖盘在镇上和村里巡视。调查期间,他也遇到过殷姝姐弟,他记忆力不差,当即认出人来,但也只是点点头。 一连几天都没有任何事发生,百姓们逐渐心安,街道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夜间,一座民宅里响起女子的惨叫。 何天衡瞬间赶到了事发地,是间女子闺房。 院中一道黑影欲逃,飞至空中时却像撞到什么屏障一样,摔落下来。 何天衡持剑上前,与那黑影缠斗起来。 辛莲淡扫一眼,进了房间查探。房间靠外摆着书桌、置物架,绕过屏风便是衣柜与梳妆台,靠里则是小床。一位女子正靠在床边低声哭泣,时不时呕吐几下。她的身后贴着一个阵印,是何天衡顺手留下保护她的。 帷幔上留着点点血迹,辛莲靠近了观察。床上只剩下一个人腰部以下的部分,以及大片的血液,顺着床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腰部没有碎肉黏连,看来咬得很是干脆利落。 辛莲眯了眯眼,凑得越来越近,手也蠢蠢欲动地伸过去。一直盯着她的楼小狗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的胳膊。 “师叔,这可摸不了!又不是现实,你摸不到的。” 辛莲遗憾地走出了房间。 次日,李家正堂。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何天衡端坐上首,手里把玩着几枚明珠。左手边一杯热茶,却未动分毫。 夏木天几人位于下首,最后是李家大爷和李家大姑娘李蓉。李蓉哑着嗓子说出昨夜的经过。 “昨夜我睡时做了噩梦醒来之后一时有些害怕,这才想着去和小妹一起睡。我当时还看了时辰,正是丑时,经过小妹房间窗前,见到屋中点着灯,我还觉得奇怪,因为小妹没有晚睡的习惯。因着好奇,我便悄悄凑近了窗户,准备看看……” 李蓉泪流满面,昨晚的情景仿佛再次在眼前发生,让她痛苦不已。 “我看到一个黑影在床上,张着血盆大口一口一口地吞吃妹妹。我立刻就被吓到了,没忍住发出了尖叫……我记得那妖怪当时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消失不见。然后何仙长就出现了……”李蓉大口呼着气,面色惊恐,“当时我能感觉到,它是要杀了我的,它看我的瞬间……我好像发不出声音,也迈不动脚,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仙长来了就逃了……” 李蓉喝了水,平复下情绪,接着说:“我见不到它的样子……或许说看不清,当时只看到一团很大的黑影……” 何天衡若有所思,“我知道了,你们二人这几日都不要出门,就在家里好好待着。” 李蓉见他似乎要走,连忙跪下。 “何仙长,昨夜多谢您!求您抓住那妖怪!还我们一个太平!求您了……” 何天衡一拂手,李蓉没能跪下去,被一阵微风拖住了膝盖。 他平淡地回应:“我会继续调查的。” 回了暂住的小院,何天衡走到院中石桌前坐下,他从芥子囊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块暗蓝色布料,是昨夜他与那妖怪搏斗时,自在天从它身上砍下的。 何天衡此时修为已是元婴期巅峰,只差一步,便能迎来问心,问心一过,便能踏入出窍。他此番出门游行,便是为了磨练心性。直到前些天,他自觉时机已到,便准备回门。进入出窍以后,他准备不像之前那样老往外跑了,到时候天天在家陪着师尊和大师兄,省得师尊老是念叨收了那么多徒弟,只有小四时常来陪着他。 想到这儿何天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归来的夏木天几人正好看到这一幕,夏木天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在何天衡面前坐下,冷声问:“何师叔,你昨夜去抓妖,是否找到什么线索?” 将手中的布料放到桌上,方便大家看清。 “这是那妖身上留下的,上面附着丝丝妖气。”他沉吟了下,“这几日白天你们可去镇上或村子里走走,若有线索,不要轻举妄动,立刻告知我。此妖修为不在我之下!” 他也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大妖,自十几年前妖域动乱后,众多大妖在人间横行过一段时日,可近些年来已经平静许多。 昨夜他与那妖怪交战,确如李蓉所说被一团黑影罩着,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它丝毫不想与他打,一直防守,引着他出城。他故意逗它,它也没有反应。眼见它逃得要追不到,他一剑横出,自在天斩中它身体,却只留下一块布料,和剑尖上的几滴血迹。 血迹呈墨绿色,有腥味,必是杀伐多的植物类妖怪。 想杀李蓉却又感知他来而遁走,没有情绪或者是不上当,看来此妖有些灵智。 明知城中有修士在抓它,甚至布下陷阱,依然吃人,或许是生性残忍,但看时间和之前的杀人时间隔了许久,很可能是克制不住了,不得不出来吃人。 而这块布料…… 何天衡再次摩挲布料,很糙,且是这种暗蓝色。是家境一般的男子会用的,且这男子定是家中少做粗活、外显稳重的人。 既有人性,却不肯显露,明有与他一战之力,昨夜却只顾逃跑。 似乎,是只披了人皮的大妖呢。 何天衡不明意味地一笑,夏木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考虑到这么多的百姓以及妖怪的强大,何天衡先是送出去一只传信灵鹤,催促赶来支援的人。又向师兄传了道留音,告知目前得到的线索和猜测。 师兄听了他的留音就会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宗门派来的人不够,就要再派更强大的修士过来了。 与此同时,河源村,殷家小院。 姐弟俩正吃着早饭。 “昨晚没睡好吗?”殷姝看着弟弟打了个哈欠。 殷清摆了摆手,“晚上做了噩梦。” 饭后,殷清神情认真严肃,“阿姐,我们不如也搬走吧。” 殷姝一愣:“为何突然说要搬走?不是来了仙长们吗?有他们在,要不了多久就能抓到妖怪。阿清,父母都在这里,我们若是走了,他们怎么办呢?” 殷清目露担忧:“可是昨晚又死人了!是镇子上的人,也是位姑娘!若是那群修士厉害,他们怎会迟迟抓不到妖?!”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早上在村子里散步时听村民们说的。”殷清偏了偏头,祈求姐姐:“阿姐,我们可以先搬走,等这里的事情平息之后再回来,妖怪都是残暴不仁的,我很担心你。” 殷姝看见弟弟眼里的担忧,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安慰。 “阿清是因为做了噩梦担心我吗?”她一一扫过屋中各种物什,目含怀念,“这是我们的家,留着十几年的回忆,阿清,你舍得离开吗?” “河源村最近的小镇就是平西镇,再远是平西镇外的上阳县,距离这里大概两百多公里,步行也要六七日。” “夜宿在外,难道你就不担心会出现那只妖怪?” 何天衡动作很快,给每个师侄孙都安排了任务,夏木天对他有意见,他也懒得安排他。 根据从县官那里得到的人口信息,对符合推测的人,何天衡在他们身上布了感应和追踪阵法。 师侄孙在镇上的布庄和成衣店做了调查,拿着布料和他们问询,如此,又锁定了和那块布料有关的百姓们。何天衡同样打算在他们身上布下阵法。 日头渐落,何天衡御空来到最后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只有两个人,是对姐弟,姓殷。 他贴了隐身符,大摇大摆地落到人家院子里。 环顾四周,倒是觉得有一丝熟悉,直到他看到院中花架下正在看书的少女。 原来是她。 另一人在屋中。 何天衡突然想起,似乎几年前,他还在这里遗失过一只芥子囊。 那只芥子囊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就一些丹药和灵石罢了。 他勾了勾唇,信步走向殷姝。 “阿姐!” 抬步的瞬间,屋中传来一声男子的呼唤。 殷姝放下书本,疑惑地看着弟弟猛地打开书房的门,面带苍白地看着自己。 “阿清,怎么了?” 殷清咽了咽口水,俊美的少年长身玉立,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内心深处的咆哮却折磨着他。 “蠢货!说了他只是来试探你的!你何必不打自招?!真是愚不可及!” 殷姝见弟弟一动不动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急忙起身去扶他。 “可是又做噩梦了?脸色好难看,我去问张大夫开些安神的药吧,来,我先扶你去休息。” 殷清强迫自己将眼神只定格在阿姐脸上,颤抖的话语从他口中溢出。 “阿姐,我又做噩梦了……我真的好害怕……阿姐……” —— 雁来月笑问大家:“你们觉得这吃人的妖怪是谁呢?” 楼煜白了他一眼。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不一定是殷清,”曲云昭很少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含着一点低哑,“实力很可能在道君之上,不应该这么害怕。” “辛莲仙子以为呢?”雁来月挑了眉眼,浅笑询问。 辛莲看向他,面纱随着偏头的动作荡出涟漪。 “这里或许还有第三人,甚至第四人。” 楼煜不解,道君不算,即便算上那个凡人体内的妖怪,那还是多了一个?这一个是哪儿来的?! 没等他问出疑惑,眼前翻飞的场景就告诉了他答案。 第9章 姐弟情深 被姐姐按在床上,殷清浑浑噩噩地,他的体内,一道声音不停地蛊惑他,理智和欲望不断拉扯。 不知过去多久,他在心中问:“那个人,他走了吗?” “早就走了,给你家设下阵法,在你姐身上留下记号就走了。我告诉你!你今晚必须走!他已经知道人是你杀的!等他的救兵来了,你必死无疑!不!不仅是你,你姐也会死!” 妖怪的声音放肆地在他脑中响起,带着无限的恶意。 殷清痛苦地抱住脑袋。 “不是……不是我杀的……是你做的……”他哽咽着,饱含悔恨,“要不是你昨晚非要去吃人,也不会被他发现……”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是谁一口一口吃了那么多人!是谁留下了把柄在那人手上!” “你怎么不说这一切都是你答应我的呢!你忘记了当初是谁救了你吗?” “臭小子!今晚你必须走!不走的话,别逼我不留情面了!” “可是……我不能丢下阿姐……” 药味从厨房飘出,殷家小院小,毕竟只住着两个人。 房内的殷清闻着鼻尖的药味,过往与阿姐生活的种种回忆闪过眼前。 他一旦逃了,没有人会护着阿姐。百姓会视她为妖怪之伍,修士不会护她。阿姐即便会活下去,也不会快乐。 隐藏多年的身份即将被拆穿,等待他的是无底深渊。 殷姝端着药过来时,阿弟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床帐。 坐到床边,殷姝放低了声音。 “阿清,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殷清一个激灵,勉强微笑:“阿姐,你说什么呢?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阿清,我们一同长大,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殷姝口吻平淡,眸色安然。殷清没由来得有些不安。 “你不说,我不逼你。但是阿清,凡事有度,不是任何事都能顺心而为。一个难题,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种方法。什么都闷在心里的人,别人不会明白他的苦衷。” 明明阿姐什么都不知道,可对上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眸,殷清却觉得阿姐已经知道了。 殷姝走出阿弟房间时,天色已晚,月明星稀。 她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明日请求那位何仙长来看看阿弟。 阿弟的样子,实在太不对劲…… —— 夜间,一道黑影在空中快速飞过。 眼见着即将踏出小镇大门,殷清心中涌起喜悦。下一秒,强大的法阵突的亮起,瞬间笼罩了整个平西镇。 殷清闭了闭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转身看着来人。 妖怪愤怒地在他体内叫骂,何天衡冷着脸,持剑向他而来。 如果有机会,他也想逃,可是法阵包含化神气息,体内的草木妖打不破。面前的修士修为虽比妖怪差一些,但身上必定诸多法宝,他逃不掉。 将怀中昏睡的姐姐妥善放下,他朝何天衡伸出双手。 “如果我交代一切,你能不能帮帮我姐姐?” 何天衡抬手画了个圈,殷清手腕边闪过道道流光,被一副束妖锁困住了双手。 何天衡冷笑。 “你觉得你有谈条件的资格吗?” 束妖锁影响了体内的妖怪,殷清能感觉到它很痛苦,还想再说什么,却哇地吐出大口血。 脚步声响起,夏木天一行人也赶来了。 夏木天怒声质问:“你就是在村子和镇上作害吃人的妖怪吗?” 何天衡看了向乐天一眼,没说话。向乐天明白,师叔祖是问他们怎么来了,明明之前叮嘱过他们不要出门的。他朝夏木天努了努嘴,没办法,夏师叔非要跟着来,其他人担心出什么事,只好也跟着来了。 地上的殷姝被吵醒,她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平时乖巧的弟弟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吐出鲜血。 她扑到弟弟身边,未语泪先流。 “阿弟……阿弟,你怎么了……告诉阿姐,阿姐去找大夫,找镇上最好的大夫……” 鲜红的血液流进了姑娘的手里,灼热的眼泪落在弟弟脸上,也砸在他的心里。 殷清顺势靠在她怀里,想为她擦去眼泪,却无力抬起双手。 “阿姐……对不起,有一件事,我本想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就告诉你……” “那等你好了,再告诉阿姐……阿姐……想听你亲口说……” 殷姝转头看着一大群人,何仙长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弟,其它几个仙长也是沉默看着这一切。她知道,她和阿清再也没办法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朝着何天衡不停地磕头。 “求求仙长,求仙长先让我请大夫来看看阿弟,若是阿弟犯了错,他理应受到惩罚。阿弟平时乖巧懂事,或是有隐情也说不定,恳请仙长查明一切!求求仙长!求你们了!” 她磕得又快又急,何天衡正一心观察殷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姑娘额头上便磕出了血。 一拂手,殷姝便无法再磕下去。 果然,他就不适合干这种事,还是师兄擅长啊。 何天衡微叹,“先回院子吧,你所谓的隐情,他会告诉你的。放心,妖怪在他体内,他还不会死。” 殷清竭力保持清醒,他和体内的妖是共生关系,互为依靠,也互相牵制。 这只草木妖一直想霸占他的身体,此时他若是不清醒,它一定会拼命逃跑…… 猛地瞪大双眼。 殷姝感觉搭在他肩上的手滑了下去,“阿弟……你感觉……” “都退开!” 脊背涌上寒意,何天衡大喝一声,自在天出鞘,带着一往无前的剑势。他一把拉开殷姝,弟子们也拉开了距离。那一瞬间,殷姝感觉手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殷姝永远也忘不掉这一幕,在那个瞬间,阿弟的额头出现一道血线,血线越来越长,逐渐长到他的下巴,然后是胸口、腰部…… 阿弟整个人就像是从中间被撕开一样,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钻出,可她只能看见阿弟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脸正对着她,眼里留着不舍和悲伤。 这一刻开始,殷姝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眼里只有那个躺在地上的弟弟。 胳膊被人抓着,她不停挥舞着手臂,想要回到阿弟身边。 眼泪流得越来越多,渐渐模糊了阿弟的身影。 “阿弟……阿弟……阿清!!!” 撕裂的呼喊响彻整座镇子。 一切突然静止。 辛莲转头看向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或者说妖。 “姑娘,你上次的伤如何了?” 殷姝眉眼带笑,娇俏而立。 她问的是多日前和祸妖一战留下的伤。 辛莲起身颔首:“已无大碍。” 上下扫了眼殷姝,辛莲心下一动。 “你的七魄找回来了?” 殷姝点头,转而向前走,走进了她的回忆中,最后停在倒在血泊中,睁着眼睛的男子身前。 殷姝如多年前一般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说:“阿弟,你没告诉阿姐的事,阿姐已经知道了。你做错了事,受到了惩罚。” 她笑笑,就像小时候和阿弟一起嬉闹一样。 “没关系,阿姐也有不对的地方,阿姐也受到了惩罚。很公平。阿清,”她轻轻擦去男子脸上的血迹,“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她没有为弟弟合上眼睛,因为这是当年发生的事情,这双眼睛永远合不上,就像脸上的血迹,无论她怎么擦也擦不掉。 明知不可能,还是想试试。 眨眼之间,一切又流动起来。 大大小小的阵法出现在镇上,在夜间散发出灵动、柔美的光。 从殷清体内爬出的妖怪浑身挂着大大小小的肉瘤,无发,一张嘴大张着,露出獠牙,还不断流下腥臭的口水。四肢很长,躯干却很瘦,扁平。 自在天绕着它不断攻击,却明显不敌。何天衡将殷姝丢给向乐天,冷声嘱咐:“带她去安全的地方。快速联系宗门,此妖乃是大妖,我看不透修为,恐怕在化神之上,让宗门即刻派人过来。支援的同门预计什么时候到?” “白天传来消息说明日下午到!” “太晚了!快去催!不然今夜,我们都得死在这!” 话音落,何天衡召回自在天,右手持剑,左手结印。 剑气如虹,向妖怪疾驰而去。无数法术从他指间飞出,如流星般,在空中闪出道道光芒。 夏木天修为金丹,和两位筑基弟子转移这附近的百姓。 向乐天拖着殷姝找了一处安全地方,随手给人丢了个阵法,就急匆匆开始联系宗门。 妖怪一边往前走,一边口吐人言:“好饿……好饿……” 何天衡将自在天横于身前。 这是如春剑法的第一式——芳菲含笑。 随着他的身形与剑动,仿佛置身在一片桃林,各色桃花竞相绽放,朵朵春色随着微风在空中飘荡,令人心旷神怡。 下一秒,满园春色便化为冷酷的杀意,直逼死穴。 辛莲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是北泽何家的如春剑法。 如春剑法被世人列为当世五大剑法之一。当年她学剑时,师尊还说,若有机会,定要让她见识如春剑法的厉害。 可剑法即便再厉害,也没法弥补境界的差距。 何天衡使出了所有他会的招数,他剑阵双修,剑术不行,连他最擅长的阵法也困不住它。 妖怪仅仅是推出一掌,他便感觉整个人被轻飘飘地卷起,又狠狠砸在身后的墙上,整面墙都倒塌了,只能灰头土脸地看着妖怪走进了一户人家。 向乐天满眼通红地看着何师叔祖调动全身灵力,冲了进去。 手里的传音灵珠半天没能接通,他又换了一枚,立刻输入灵气。 灵珠瞬间亮起,向乐天立刻说:“掌教!云掌教!是化神以上的大妖!何师叔祖不敌……” 话语断在看到祸妖嘴中含着一只脚从那户人家出来…… 向乐天没忍住哽咽,“大妖已经开始吃人了!掌教,请求紧急支援!” 云掌教…… 辛莲一愣,此时的云掌教,应当是师尊座下大弟子,也是她名义上的大师兄。 下一秒,辛莲的心毫无预兆地加速跳动。 灵珠中响起另一头的回应。 “本座已知晓,即刻派出支援!” 是清浅的男子声音,如流水潺潺,不急不躁,却一下子安稳了向乐天的心。 直到声音消失,辛莲的心才渐渐平静。 她为身体的这种奇怪反应感到不解,过去那些年,她偶尔也从师尊口中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为何今日会有这样的反应? 那一瞬间,内心似乎涌起了强烈的……急迫? 似乎只有这个词比较能描述那一瞬的感觉。 向乐天施了个转移阵,把殷姝送去了更远的地方。 她依旧呆呆地看着弟弟身死的地方,和她说话也没有反应。 向乐天是修士,他不会放着同门和百姓不管,只好先送她去别的地方。若是他死了,她身上的阵法会自动消散,也能自去逃命。 向乐天趁着祸妖走进别的人家,飞快地进入第一户人家,进门就开始大喊。 “师叔祖!何师叔祖,你在哪儿……” 顺着浓重的血腥味,来到了中堂。他看到往日光鲜亮丽,一尘不染的师叔祖正生死不明地躺在地上,被一个防御灵宝笼罩着。 他扑到师叔祖身边,没忍住嚎啕大哭。 第10章 千年一面 向乐天是丹门的人,是位丹修,入门十年,如今十五岁。丹门的人痴迷丹道,少有喜欢舞刀弄枪的。修仙任重道远,一般人很少一心二用。像何天衡这般双修甚至多修的人,都是多少年不出一个的天才了。是以丹门的人战斗力都比较弱,若是出门寻药或是历练,宗门会配上几名武修一起。这次是他带着丹门中几位弟子外出寻药,夏师叔一路保护他们的。本以为会是小妖,很快就能解决回宗,谁知竟是这么厉害的大妖。 他才十五岁,鲜少亲眼见到如此惨烈的场景,一时哭得难以自拔。 向乐天扶起师叔祖,他紧闭双眼,脸色惨白,嘴角挂着血迹。 胸前有个大口子,血液直往外冒。 向乐天边哭边掏出丹药,塞到师叔祖嘴里。 他寻着师叔祖的手腕给他把脉,头顶上传来一声嗤笑。 “臭小子,这么烂的丹药也敢给我吃?!” 何天衡吸了口气,慢慢直起身,从自己的芥子囊中取出丹药,一口吃下。胸口的血流速度肉眼可见地变慢,借着自在天站起身,他问:“和宗门取得联系了吗?” 向乐天吸了吸鼻子:“联系上了云掌教,掌教说即刻派出支援……至于原定的支援队伍,根本联系不上!” 说到后一句,向乐天有些咬牙切齿。 百姓发的求援信号,宗门最晚六天前就会发现。按照一惯的处理速度,派出的支援小队平均都是金丹期修为,从宗门到这里,六天时间还有多余的。 迟迟不至,多半是因为这些年宗门里的内斗! 向乐天眼尾泛红,平时内里斗也就算了,这可关系到百姓的生死,怎能如此草率? 少年人心里想什么,何天衡一看便知,冷冷一笑。 “我去与那妖怪周旋,你速去转移这附近的百姓。告诉镇上和村里的百姓,让他们都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他脸色还是很苍白,妖怪的那一爪险些伤到了他的心脉,幸亏师尊送的灵宝护住了他。但伤口处残留的强横妖气却进入了他的体内,正吞噬着他的灵力。 两人边走边说,四处搜寻妖怪的身影。 “可是,师叔祖,你伤得很重……”向乐天红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天衡将灵宝塞进向乐天手里,又加了几个芥子囊里仅剩的灵器。 “去保护附近的百姓。” 何天衡瞬移至妖怪身前,抬手间法术飞出,短暂阻止了妖怪的行动,一位百姓趁机逃走。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师兄就会赶来,一切就会结束…… 平西镇里,惨叫声、害怕声此起彼伏。 向乐天能听到不远处同门的声音。 他狠狠擦掉眼泪转身向百姓们跑去。 他发誓,以后在师姐们将云掌教和何师叔祖放一起比较的时候,他再也不说何师叔祖脾气臭了! 何师叔祖是最好的人! “人类……你找死……” 何天衡吐出口中的污血,邪邪一笑:“找死的是你!丑八怪!” 自己身上也挂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可是只要他还能站起来,他不会让妖怪越过他! 还没来得及欣赏这丑不拉几的愤怒,多年的战斗本能让何天衡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今夜本是无云,片刻前明月还高悬天边。 是什么时候,明月消失了?! 修士的夜视能力很好,何天衡依然能听见周围的各种声音,却看见妖怪慢慢安静了下来。只是胸口一呼一吸间上下起伏着。 它猛地张大嘴巴,一团青影霎时飞出,遁逃而去。 不慌不忙,只是抬起了爪子,做了一个抓的动作,远处便响起一道痛苦长啸。 青影被抓回,无力地躺在虚影妖爪中。 它向面前的妖怪求饶:“求您放过我!是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这里有这么多人可以吃,求您……” 正是妖怪之前的声音…… 不,或许刚刚一直是这只草木妖掌控大妖的身体。 何天衡头皮发麻地看着妖怪抓着青影,一点一点撕碎了塞进口中。 尖利的嚎叫让每个目睹此景的人心生绝望。 阵阵黑气从妖怪身上冒出,它身上挂着的大肉瘤此时也渐渐消散。 何天衡注意到,妖怪的躯干似乎略大了点,但依然很扁平。 黑气一经流出,迅速进入最近的人体内。 何天衡立马撑开结界,可没有用,黑气畅通无阻地进入他的结界。 沾染到黑气的百姓顿时疯狂大叫,有的抱头痛哭,有的不断哭泣,有的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还有的拳打脚踢…… 何天衡有些无措,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他从未听说过世上还有如此妖怪。 他环顾四周,百姓们都陷入一片混乱。 向乐天手里的灵宝帮他阻隔了黑气的侵袭,他想去帮助身边的百姓,可察觉到他靠近,那些百姓纷纷怒视着他。 远处的夏木天三人也是如此,只能围成一个圈,勉力保护自己。 混浊的黄色瞳孔锁定了何天衡,巨大的威势排山倒海般袭来。 何天衡不敢再看那妖怪,气海中一片刺痛,脑袋变得沉重。 胸口处的伤裂开了,他甚至感觉元婴有些不稳。 “何师叔祖!” 何天衡只觉周围的场景迅速在眼前划过。 他被狠狠甩飞出去。 最后,他看到师兄隔着灰暗的结界与他对望,攻击一下又一下落在结界上,师兄担忧地看着自己…… 师兄,终于来了啊…… —— 辛莲的心再次异动。 她不由自主地朝那道人影望去,却看不清他的容貌。 “你是谁……” 呢喃随着场景的消散落入风中,无人听见。 —— 早在何天衡还未发现的时候,妖怪就已经设下了结界,将平西镇和河源村都圈起来,作为它重获新生的第一顿食物。 所以宗门支援的人来了之后,一时半会打不开结界。 向乐天坐在师叔祖房门口的小台阶上,有些庆幸地想,还好来的是云掌教!不然其他人还不一定能破开结界呢。只可惜,师叔祖受的伤太重了…… 伤及心脉、元婴不稳、气海受损…… 每一个都能危及修士的根基,也不知道要修养多久…… “吱——” 向乐天连忙朝后看去,躬身行礼:“见过掌教,见过华师叔祖。” 辛莲眯眯眼,忍着异样打量两人。 一女子手提医箱医箱,一身白色流云长裙,裙摆处绣了玉兰花。同样看不清玉颜,如隔了蒙蒙雾霭,但周身气度温和,可见一斑。 目光移到她身边的人上时,不陌生的身体反应再度发生。 青年穿着白色广袖交领月白鹤纹长袍,腰间佩戴流相门的掌教令,如松山玉石,飘逸脱俗。 这两位算起来是她的大师兄与四师姐。 辛莲没想到,他们竟会以如此方式相遇。 她也曾设想过无数和那些优秀的师兄师姐相遇的场景,倒没想到,世事竟如此无常。 其实也说不上相遇,毕竟,她现在看到的,也只是千年前的他们。 云行舟抬抬手,“无需多礼。” “华师叔祖,何师叔祖怎么样了?” 华彩灯温柔答复:“何师兄他伤的不轻,我处理了他的伤势,回宗后还要接受治疗。你不用担心。” “那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向乐天期待地看着他。 华彩灯轻笑。 “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去好好休息,三师兄可不想醒来听说有个小弟子为了照顾他把自己累倒了。” 向乐天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告退了。 华彩灯这才看向云行舟,声音带着凝重:“师兄,必须尽快带三师兄回去,他……伤得很重,这里的事必须尽快处理。” 云行舟颔首,自然是要尽快处理。 可这里的事让他也觉得有些棘手。 他迈开步伐,瞬移发动,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平西镇外一块巨大空地,此刻却密密麻麻都是人。 一位弟子迎了上来,“见过掌教。” 云行舟颔首,“可有异样?” “回掌教,和两个时辰前一样。” 云行舟走进了查看,这里是他设下的困阵,里面是平西镇和河源村所有的百姓。 红色阵纹交织,金色灵力在其中流转。 困阵内划分了几个区域,一区的百姓几个倒在地上,几个百姓双目无神地再原地走来走去;二区的人个个双眼泛红,表情狰狞,暴躁无比,还有扭打在一起的,但会被困阵四周的灵力分开;三区的人要么口吐白沫,要么七窍流血;四区…… 四区躺着的已经是尸体了,只是有些尸体干瘪无比,像被吸走了浑身的精气,有些只剩下一张皮,有些像是死了没多久。 一位修士走了过来,朝云行舟拱手:“云师弟。” 云行舟同样回应,声音冷淡:“董问师兄。” “云师弟,周师妹她们都对这些人毫无办法,不知华师妹可有对策?” “并无。” “根据我们的观察,这些人没一个能活下来的,而且周师妹她们发现这黑气具有传染性。既无医治之法,黑气又无法消除,云师弟,不知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些人?” 云行舟看了他一眼,“昨夜还有一人并未受到黑气的侵扰。” 见他还要说什么,云行舟补充:“我昨夜已通知四方协会的人,他们会派人来处理。” 董问大惊:“云……” 他的话被另一人打断。 “云师弟,你怎么能将此事交给四方协会呢?” 此人面容俊朗,气质儒雅。 云行舟淡淡扫视他,“楼师兄,你是在质疑本座?” 第11章 疫祸之症 此言一出,楼纪明与董问脸色一僵,这是在用掌教的身份和他们说话了。 流相门设有十二门两主,十二门即为长老门、戒律门、悬赏门、执事门、演武门、剑门、武门、丹门、法门、器门、阵门和符门,两主即为宗主和掌教,宗主是流相门一宗之主,掌管整个宗门的大小事务,掌教与宗主平级,司监察之责,主要监察宗主与门内弟子,也可处理宗门事务。 楼纪明放柔语气:“云师弟是因为何师弟才生气?可四方协会毕竟不是……” 一声冷哼打断他。 “本座为何生气,楼纪明不明白,那董问明白吗?” “这些人会变成这样,你们不清楚原因?不交给四方协会,凭你们两个,能治好他们?!” 清淡的声音不含任何攻击,楼纪明与董问却觉得压力山大,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见惯了这人笑的样子,倒是忘记他生气起来有多可怕了。 云行舟目中划过一丝失望,只是这样,就想当门主? 他并不是因为师弟受那么重的伤生气。 收到平西镇百姓发出的求援信号后,戒律门就已派出一队金丹修士,可队伍中的修士竟然都是楼纪明与董问派系的人。 自七年前门中传出任师叔要传下宗主之位的消息,有心思的几个人就开始了“争斗”。任师叔没有弟子,按门规,宗主之位,有能者居之。 时至今日,宗门内除去不参与此事的人,已成三方阵营。楼纪明与董问是为其二。 平时怎么斗都行,不伤及性命、根基,他也不会管。 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影响到百姓。 支援队伍的人都不想让对方获利,拖延行进的速度,不理会弟子的求救。若非他昨夜接了消息就立刻赶来,阿衡怕是…… 即便如此,还是受伤严重,若不即刻回宗治疗,此生无缘大道。 而这些百姓,本不必遭此大难。支援队伍若是早日赶到,便能多拖延一段时间。或许他也能先行抓住那妖怪,也不会死这么多人。 这两位无非是察觉到昨夜他与妖怪斗法的大动静,连夜从宗门中赶来。 事到如今,却连回应他的胆气都没有,这样的人,也敢妄想一宗之主的位置?! —— “这是当年之事?” 少女微笑坦言。 “不错。” “那为何我看不清此人面容?”辛莲指着云行舟,疑惑地问殷姝。 少女一愣:“怎会?” 殷姝看向那人,相貌清隽,仙人之姿。 “此景乃是我利用了祸妖的能力,让此地能展现多年前发生的事。但凡是在当年那个时间点、在这河源村与平西镇、与祸妖和我有牵扯之人,一切都呈现在这片景中。”殷姝眉眼弯弯,“自祸妖有此能力以来,从未出现过景中人面貌模糊的情况。” 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姑娘,说起来,这位仙君与你也有些渊源。” “虽千年已过,这位仙君或许已得证大道。但你们同出一门,想必也听过他的大名吧?” 辛莲微垂眉目,没有回答。 殷姝继续道:“至于看不清他的面容,我倒是也不知晓为何了……” —— “此事回宗后我会按门规处理,你二人好自为之。” 徒留两人难堪地留在原地,云行舟来到距离师弟休息处不远的一间屋子。 门外,华彩灯在看着水镜中的人。 “可有探听到什么线索?” 华彩灯转身向他见礼。 “师兄,殷姑娘已醒,我检查了她身体,并未被黑气侵染,只是因失去弟弟而伤心悲切。” 她看着云行舟,有些不确定:“殷姑娘确实是个凡人,身无灵气,也无灵宝。我怀疑能帮助她避免被侵染的原因,是这块青玉佩。” 她朝水镜中点了点。 镜中,少女双目无神地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一件物什,垂下几缕流苏。 “刚刚我与她交谈过,这枚青玉佩是她父母留下的,自故去后就一直佩戴在她弟弟殷清身上。” 云行舟只静静看了水镜一眼,他伸出手,掌心中是一枚拇指大小的珍珠。 熟练地掐了个诀,那珍珠便发出一道光,飞到空中,犹如拉开画卷般,向面前的人呈现一幅场景。 辛莲记得,这枚珍珠,之前还镶嵌在何天衡的锦衣上。 妖怪从殷清身内破体而出的场景缓缓展开。 云行舟袖中手指轻点:“这妖怪此前一直寄居在殷清体内,两者或许为合作关系。” “师兄是说,由于妖怪一直寄居在殷清体内,长此以往,青玉佩也沾染了妖怪的气息,所以保护了殷姝姑娘?” “只是推测而已。”云行舟无奈地叹了口气,“毕竟线索太少了。” 当事人之一的殷清已经死去。 唯二的妖怪也不知所踪。 剩下一个从未发觉弟弟被妖怪寄居的姐姐,与神志不清的村民们。 —— 景外的殷姝怔怔地听着,双手不断摩挲着双鱼令。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 和阿弟相依为命十几年,从未发现阿弟的异样。 —— “说起来,这妖怪倒真是奇怪,居然拥有这么诡异的黑气。” 华彩灯挥散了水镜,看着远处黑金交织的天边,表情凝重。 云行舟也收了珍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边是困阵所在之地。村民们身上的黑气与困阵中的灵气不断厮杀,染了半边天。 “林长老传来的消息说,这妖怪与万年前横空出世的祸妖相像,但……” “行舟!” 远方一声呼唤,人未到声先至。云行舟唇角不自觉扬起,停了话头。 华彩灯眉角微扬,也带了几分笑意看去。 来人身着窄袖墨色劲衣,墨发以同色发带系起。剑眉星目,气质如松。 “行舟,真是好久不见了啊。都没见你来找我,怎么,流相门的掌教就这么难当?” 卫如风一拍云行舟肩膀,就要和他来个拥抱。 云行舟抬手隔开,脚步轻移,避开了卫如风的“见面礼”。在对方控诉的眼神下轻笑:“自然不比卫统领轻松。卫统领手下能人辈出,这不,又要麻烦你们解决此事了。” 卫如风不爽:“行舟,我们多年未见,你称呼我‘卫统领’,是要与我生分?” 云行舟眼见他快要爆炸,只好咳嗽一声。 “如风,这位是我四师妹华彩灯……” 卫如风这才注意到他身旁的女子,连忙收敛了神情,朝她见礼。 “想必是妙手仙子,我与行舟互为好友,你是他师妹,便是我师妹,往后我便厚颜喊你一声“华师妹”了。” 华彩灯微笑垂首:“妙手的称号,彩灯愧不敢当。卫统领的大名响彻大陆,今日得见,果真不凡。” 卫如风哈哈一笑:“华师妹过谦了。至于我的那些虚名,不过是乱传罢了,不必当真。” 他摸了摸脑袋,看向云行舟。 “协会昨夜收到你的传信,正好我有空闲,就接了。” “你一个人?” “还有四个,在后面。我急着来见你,就先出发了。” 卫如风冲他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三人聊了片刻,四方协会其他四人也到了。几人互相见礼之后便去了困阵之地。 “根据妖怪的相貌和能力,我们推测此妖与祸妖相似。虽然此地并未化为荒芜,但被黑气侵染的凡人上吐下泻、面色发青,两个时辰后口吐鲜血,精气化无,全身只剩一张皮。这种症状,与万年前祸妖作乱人间时相差无几。” “不错。”一位男子朝云行舟点点头,目露满意。 此人是四方协会的医修长老决明子。 决明子朝困阵走了几步,右手轻抬。一只巨大的手掌虚影穿过金色的困阵,随意抓起了一张人皮。那张人皮瞬间缩水,越来越小,缩至圆盘大小,便渐渐消散,化为虚无。 “人皮呈青黑色,粗糙,以灵力克之,化无。”决明子叹了口气,“是祸妖的疫祸。” 在场众人皆面露不忍。 万年前,祸妖出世,让人族吃尽了苦头。凡人死伤不计其数,修士无法克制,只能退避。当年祸妖兴风作浪,大陆顶尖的强者毫无办法,最厉害的医修也没有克制它的法子,连它带来的疫祸、伤病也无法医治。是后来祸妖突然消失,人们才迎来了光明。 多年前的人间惨象,竟然要再次降临吗? 决明子、另一位医修与华彩灯、周师妹等人探讨这些百姓的救治之法。 卫如风朝后比了个手势,身后两人便消失不见。 “行舟,听你信上所言,昨夜你与祸妖一战,让它逃走了。它逃去哪个方向?”卫如风走向云行舟,两人走向一旁交谈。 云行舟手指正东方:“祸妖是往那边逃了,那边是昆山剑宗的地盘,昨夜我已传信过去。且如今想必四方协会会长已通知各大宗门加强巡视。祸妖无灵智,行踪捉摸不定,此番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它居然能从你手底下逃走,真想见识见识!”卫如风摩拳擦掌,又关心道,“不过这件事发生在你流相门境内,听说本来还能救下这些百姓的……行舟,你们宗门的名声恐怕要更不好听了。” 云行舟摇摇头:“名声这些倒也无所谓,只是可怜这些百姓……” 他眼中露出一丝不忍。 凡人渺小,往往沦为强者手下的牺牲品。 卫如风瞥了眼正和决明子等人交谈的楼纪明、董问二人,眼带不屑:“这便是你们宗门下任宗主的候选人?” 看着也不咋样嘛。 长得不俊,修为也很一般…… 云行舟光是看着卫如风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轻笑一声,问:“如风,你这些年都在协会里吗?我看你修为提升得挺快。” “唉,别提了。” 说起这个,卫如风倒是一肚子苦水。 “这协会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每天不是跑这里就是去那里,要是打架还好,偏偏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处理宗门之间的矛盾啦、见证散修的斗争等等,最离谱的一次居然是帮一位百姓找回他放丢的牛!” 卫如风一脸不堪回首。 云行舟好笑:“那找到牛了吗?” “找到了!但是你猜在哪儿找到的?!” “……兴许是那位百姓忘记赶回吃草的牛了?” “不!!!” 卫如风咬牙切齿。 “真相是那头牛就在牛棚里!!!是他忘记自己还没把牛赶出来!!!” “哈……” 不知是这件事太好笑,还是卫如风的经历太“丰富”,云行舟没忍住低声笑起来。 他鲜少有这样笑得开怀的时候。 不远处的华彩灯看过来。 卫如风也跟着笑:“你这样子多好看呢,刚刚见你第一眼,你特别严肃,我都吓到了。” “这或许也是件好事,人间少妖魔,凡人安居乐业,修士潜心问道。” “是啊!不过我看你这掌教不好当,我冒昧问一句,你师尊他……”卫如风欲言又止。 听到这句话的辛莲身体一僵。 云行舟明白他的意思,轻声答:“师尊他还是老样子。” 卫如风拍拍他的肩。 “我还是那句话,有什么需要的就找我!” 云行舟点头。他又问:“那你这掌教什么时候能退呀?你明明不喜欢这些。” 云行舟背过身去,看向远方,那是流相门的方向。 “起码要等到宗主人选定下之后。如风,不必担心……” 远处,一阵黑气飘然而上。 云行舟与卫如风立时望去。 是祸妖。 第12章 同门相杀 “师妹,你带人回去照看师弟和殷姑娘。楼师兄,董师兄,你二人带其余弟子守好困阵。” “决明子,荆静,你二人原地待命,见机行事。” 两人消失不见,只留下话音响在众人耳边。 华彩灯带着周师妹几人迅速前往镇中休息处。 路上迎面遇上夏木天。 “华师叔!”夏木天如见救星般冲过来。 “何事如此惊慌?” “华师叔,何师叔说殷姑娘也是妖怪,正在与殷姑娘吵呢。” 华彩灯皱眉,师兄这么快就醒了?! 夏木天带着几人急急忙忙往殷姑娘住处赶去。 夏木天推开院子的门,几人都迈进院子。 除夏木天外,身后几人都倒地不醒。 夏木天悠悠转身,冷笑了声。 “呵。” 他进入屋内,拖着双手被绑,口不能言的殷姝出来。 少女不断挣扎,却只能一路被拖着走。 何天衡扶着门虚弱地走出来,却只能看到转角飘过的人影。 是夏木天…… 好像还拖着个人…… 何天衡扶着沿路的墙壁慢慢跟上去。 困阵之地。 夏木天拖着殷姝来到此处时,这里已没了决明子和荆静的身影。 楼纪明与董问缠斗。 董问气急:“楼纪明!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掌教就在不远处,眨眼便能过来。你残杀同门,不怕门规惩戒吗?” 他的身后,同派系的弟子皆身死无息。 楼纪明温柔地笑笑:“今日你死,谁知道我残杀同门?!” 夏木天将殷姝拖到困阵前,抢了她手中的青玉佩,在少女惊惶的目光中,将她一把推入了困阵。 云行舟的困阵困的是被黑气侵染的人,殷姝因带着双鱼令,并未被侵染,可双鱼令被夺走,她一进入困阵中,阵中的黑气就沾染了她。 少女只能一边躲避阵中互相残杀的百姓,一边不断捶打结界。 她发不出声音,眼泪仓惶地流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守护苍生的修士,会将她送入地狱。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怒吼,何天衡拄着自在天走出,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董问急忙大喊:“何师弟,快传信给掌教!楼纪明残杀同门弟子!” 楼纪明是有预谋的,更何况他的修为比董问略高一截。 担心云行舟归来,楼纪明眼中闪过一道杀意,手中长剑直取董问咽喉。 “砰——” 身体倒地的声音。 何天衡看着董问在自己面前倒下,颈部流出大滩血液,死不瞑目。 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未醒来? 可狰狞的表情、惨烈的喊叫都在提醒他,这是现实。 楼纪明皱眉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杀了?何天衡身怀异宝,一旦杀不死,很可能留下把柄。 不杀的话,他已看到了这一切。 “何师弟,董问此人罪大恶极,欲引来祸妖残杀同门,我一时太过生气,没忍住……何师弟,你应该能理解吧?” 楼纪明朝着何天衡一步步走来,脸上带着飞溅的血迹,却还露出如沐春风的微笑。 夏木天与另外几个弟子也冷冷地看着他。 “楼纪明,董问是你师弟!” 少年红着眼,一剑挥开靠近的人。 只可惜,他重伤未愈,这一剑于楼纪明不过挠痒痒罢了。 楼纪明轻笑:“何师弟,你见过这种非要在掌门之位上与我争个你死我活的师弟吗?” “明明见识不如我,修为不如我,相貌也不如我,样样都不如我,凭什么能得到长老团的拥护,凭什么与我一争高下?!” 剑指少年,楼纪明冷嗤:“你若是不识好歹,休怪我无情!” 夏木天走过来:“师尊,把他交给我吧。” “你当如何?” “很好办,将他也推入困阵,让他变得不人不鬼。”他看着少年,眼中是满满的厌恶。 楼纪明点头,夏木天轻而易举地破开何天衡微弱的灵力结界,抓着他走向困阵。 自在天“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昏睡咒都困不住你,还能从屋中跑到这里来,你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夏木天抓着何天衡的领口,声音中充满了嫉妒。 这个人! 自从他入门,门中弟子讨论的对象再也不是自己! 长老们的眼中再也没有自己的身影! 他天赋绝佳,修为越来越高,经常能听到他又解开了哪位长老布置的难题、采到了极难得的灵药、杀掉了多厉害的妖怪……数不清的美名被冠在他头上。 可明明之前,这些都是属于自己的! 何天衡笑得张狂,朝夏木天“呸”了一声,血水吐到他脸上。 “老子就是天赋比你好,修为比你高,长得也比你好看!你真是嫉妒得面目全非!” 夏木天大怒,对着少年脸上就来了两拳,又一脚踢断他的肋骨。 “从现在开始,你何天衡什么也不是!而我,还是流相门的夏木天!哈哈哈哈……” 这才揪着少年的衣领,将人甩向困阵。 何天衡在空中放肆一笑,即便满身狼狈也不见颓废。 夏木天预感不好,就见何天衡已落入阵中,将手里的双鱼令塞到了殷姝手里。 何天衡随手划了个小结界在二人周围,看着少女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手指一动便解了禁言咒。 抬手一招,自在天便回到手中。何天衡看着夏木天气得快要吐血,有些愉悦地笑了。 他身上的灵宝能保护他不被黑气侵染,而师兄也在回来的路上。 楼纪明暗骂一声蠢货。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 “都杀了。” 一声令下,夏木天与其他人靠近困阵,灵力飞入阵中,不断杀死一个个百姓。 困阵只困人,云行舟不会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会上演一场同门相杀。 心中涌起深深的愤怒,何天衡调动仅剩的灵力,张开结界,护住每一个人。 即便是不能再称之为“人”的百姓们,也没有人可以这样结束他们的生命。 何天衡一直都知道,流相门并不是一个温暖的地方。 他出生世家,父母都是家中厉害的修士,上有哥姐,下有弟妹。在很多世家里,这样的身份最终都只能做个小透明。 因为兄姐为长,会作为继承人培养,而弟妹幼小,天赋好自成一派天才,天赋不佳也会因年龄小受尽宠爱。 可何家不一样,何家的每个孩子都是在长辈的宠爱和兄弟姐妹的爱护下长大的。 何天衡幼时,真真是受尽万千宠爱长大。 无论是自己的亲父母,还是伯父伯母叔叔婶婶,都拿他当亲生孩子一样对待。兄姐教他认字、修炼,弟妹关心爱护他。 他以为能称之为“师尊”“师兄姐”的人都会像家人那般。 直到他入门后。 才明白,不是所有的同门都会变成家人。 倒也不是他想拜入流相门的。 实在是他五岁那年,父亲随口一说“是时候该给衡儿找位师父了”,他便记在了心上。那时,他已见过兄姐的师父,可何天衡却觉得他并不想要那样的师父。 兄姐的师父都很厉害,都很好,可何天衡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他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何天衡。 他的师父,也该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人! 所以,他一眼相中了那个一身红衣,一指定乾坤的人,如珠如玉,郎艳独绝。 “皆大欢喜”拜师后,才知对方是西海流相门的人。 一听说日后要离开北泽,前往西海。家人是一百个不愿意,母亲担心离得太远,没人庇护,又担心宗门规矩多,过于束缚。那段时间,何家整日弥漫着不舍的气息。 说的多了,何天衡自己也有些惴惴不安。 初生牛犊不怕虎。 小小的他,冲到那人面前,极其嚣张地说:“答应我五个条件,我就跟你回流相门!” 那人取下腰间的酒壶,畅快一饮后,挑了挑眉,示意他说。 “第一,我会遵守流相门的各种门规,但与何家冲突的不行!” “第二,不能约束我,我想什么时候回北泽就什么时候回北泽!” “第三,有人欺负我时,你要保护我,就算你不在,也要让别人保护我!” “第四,你要教我所有你会的东西!” “第五,……” 一口气不停,说完后他叉着腰,还觉得自己提的要求挺少的,很善解人意了。 完全忽视了身后家人一言难尽的表情,也忘记了自己之前是怎么“祈求”人家做自己师父的。即便是现在想起,何天衡还清楚记得当时师尊的一言一行。 绝艳无双的男子只是看着他笑,说出来的话却抚慰了他担忧的心。 “你的条件,我都答应了!何家永远是你的家,天下之大,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敢阻拦!” 后来他们一起回流相门后,何天衡还挺生气的! 因为这个人从来没说过他之前还收了徒弟! 他不是他唯一的徒弟!!! 可落云台的日子也挺美好的。 大师兄温和宽容,无论怎么惹他,他都不生气;二师姐性格直爽,自由自在,经常带着他去打架。 最重要的是,他最喜欢的师尊如父兄般护他长大,真正做到了答应他的。 他比任何人都自由,宗门里的繁冗规矩可以不守,想家了就回去。流相门没人敢欺负他,受的气他当场就报了,事后没人敢来找麻烦…… 可也只是落云台的日子这样美好。 他观察过,流相门的其他地方,其他师门,和落云台,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流相门不是家。 落云台才是家。 第13章 颠倒黑白 可流相门也是底蕴深厚、传承悠长的大宗门,祖上也出过不少飞升修士,甚至多年前还是大陆第一大宗。 即便众生芸芸,人各不相同,何天衡也难以相信,残杀同门、罔顾苍生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从小长大的宗门。 自在天飞出去,抵挡一个又一个攻击。 何天衡咬破手指,以指为笔,画出道道阵法。 道之一途,他在阵法上的天赋最高。 只是如今他重伤未愈,身上的阵印也已用尽,只好以自身血液为引,方能抵挡这些畜牲! 丝丝鲜血从他嘴角流下,殷姝看着眼前这一切,颗颗泪珠从她眼中滚落,滴在手里紧握的青玉佩上。 眼见夏木天等人无法打破何天衡的阵法,楼纪明看了一眼云行舟远去的方向,脸色阴沉。 一剑斩向何天衡,结界应声而碎。 少年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不止。 殷姝连忙扶住他,这时,困阵中的黑气却缓慢地、一缕缕飘向他二人。 然后流入殷姝手中的青玉佩。 困阵中活着的百姓还有几百人,一区的最多。 黑气肉眼可见地减少,有人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庆幸、劫后余生、悲伤、高兴…… 各种心情笼罩在百姓们身上。 何天衡却高兴不起来。 很显然,即便这些百姓们身上的黑气消散,眼前这几个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夏木天惊疑不定地盯着殷姝,楼纪明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何天衡侧过身子,将少女挡在身后,低声告诫。 “拿好你手里那个东西……待会儿趁乱赶紧跑,别信任何人……去找我师兄,他会保护你……” “杀!” 轻柔的声音响起,殷姝却只感觉到寒冷,好似有一条毒蛇正冷冷盯着她。 何天衡将殷姝推向后方的人群,一用力,强行站起来。 殷姝不能死,身后的百姓他也会保护! 自在天响应他的心意,回到右手中。 右手持剑,左手结阵。 气海一阵翻涌的痛,剧痛之中,何天衡突然想起了师尊。 之前的很多次,总会有人挡在他身前,不是师尊,就是师兄师姐。 可今日,是他独自面对。 凡人如蜉蝣,弱小无能,修士的轻轻一击,便能夺走他们的生命。 只不过一个剑招的功夫,便倒下一大半人。 惨叫、求饶、哭嚎、哀求…… 种种声音围绕在何天衡耳边,他单膝跪地,身上布满鲜血,脸上也有伤口。 自在天在身边哀鸣,何天衡眼中流下一滴泪。 今日之前,他自诩少年天才,除魔、收妖,护卫百姓之事他做过不少,也乐于看到凡人脸上的开心。 他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从未有什么烦扰他的心意。 人有千面,世间百态,他也不在意。 流相门内,师脉众多,何天衡与这几人虽不是同一师门,却都来自流相门。之前也在一起说过话,讨论过法术。 今日,这一幕却是真切地发生在他眼前,由他的同门亲手造成。 “还真是少年天才,可我最讨厌的是,就是你们这些天才!” 楼纪明脸带微笑,眼中是浓重的恶意。 即便低了他一个小境界,却还能在他手底下撑这么久。 这副倔强的样子,让楼纪明想起一个人。 一个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最后一道哀求消失。 剑光悬在头上,何天衡已无力抵挡。 剑光落下,却又被一道白光阻拦。白光瞬时变大,猛地劈回去。 “噗——” 楼纪明几人被劈飞到几米外,口吐鲜血。 云行舟扶起师弟,探上灵脉。温和的灵力缓缓流入身体,撕裂的气海迎来了抚慰。 喂他吃下丹药,云行舟掏出一方手帕,擦去师弟嘴角的鲜血。 “师兄,殷姝手中的青玉佩,或能克制祸妖……” “我知道了,你先别说话。” 何天衡原地打坐调息。 云行舟目光平静,双唇略抿。 右手结印,楼纪明四人双手被禁灵锁捆起。 殷姝从夏木天的魔爪下逃走,躲到何天衡身后。 “云掌教,你这是何意?”楼纪明抬着被捆的双手,疑惑地看着他。 “楼纪明,你们欲杀害同门。本座倒是要问问你们,这满地的尸体,如何解释?”云行舟的声音冷淡无比,脸色平静。 出窍的威压毫不克制地释放。 楼纪明感到巨大的压力,不仅仅是威压,还有那双平静,仿佛看穿一切伪装的眼睛。 “云掌教,你们离开后,董问师兄和几位弟子突然发狂,要杀了我们。我们避之不及,只能一边防御,一边试图唤醒他们。可突然这个凡女冲了出来,困阵中的妖气涌出来,董问师兄他们粘上妖气,全都……”楼纪明眼眶发红,“我们想要暂时困住凡女,可何师弟也冲出来,口口声声我们杀死了董师兄他们。不但阻拦我们,还硬要带着凡女去困阵中。” “我们阻拦不及,凡女去了困阵,吸食了妖气,杀死了所有百姓们。他们还要杀我们。我……逼不得已,我只能反抗。” 楼纪明一脸悲壮,看着倒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胡说!” 云行舟还未来得及说话,角落里冲出一道身影。 向乐天红着眼,朝楼纪明大吼:“你颠倒黑白,明明是你杀了他们!” 小少年跑到云行舟面前,脸上是无数泪痕。 他拿出一颗珠子,递给云行舟。 “云掌教,这是存影珠,刚刚发生的一切我都记录下来了。” 他又靠近正在调息的何天衡,哽咽道:“对不起,何师叔,我刚刚没有出来,不是我害怕,而是我怕存影珠会被他们毁掉……” 胆子小,不敢杀人,可他也是想站出来保护何师叔的。但是他一出来,就会成为何师叔的累赘,为何师叔留下证据,是他唯一能做的。 可存影珠中放出来的画面却让他渐渐白了脸色。 那些画面,与楼纪明所说的,丝毫不差。 “怎,怎么会这样?” 楼纪明温和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这位师侄,我知道你与何师弟关系好,但你也不能是非不分。” 存影珠被翻来覆去地检查,向乐天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还能改变存影珠保存的画面。 云行舟一言不发,取下何天衡衣领处一颗小珍珠。 果不其然,珍珠中保留的场景与存影珠中一样。 楼纪明这次是有备而来。 云行舟双手结印,几只灵蝶从他指尖飞出,飞至空中,头尾相接,围成一圈。 这是回溯法术,能够回溯当地片刻前发生的事情。 可回溯中发生的事依然如楼纪明所说。 “发生了何事?” 卫如风手牵一根绳子走来,绳子的另一头是座巨大的金色囚笼,刻着无数法印。身后跟着两个人。 殷姝手里的青玉佩发烫,她似有所感,转头一眼看到了困在笼中的妖怪。 黄色的瞳仁注视她,缓缓流下一行清泪。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正此时,决明子与荆静归来。 卫如风皱眉问:“你们去了哪里?” 决明子拿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纸人,笑着看向在场所有人。 “我们感觉到那边有妖气,立刻追过去,却发现是张纸片。” “先验尸。” 四方协会的人都听令去验尸。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一切都是有人设计。 可这件事昨夜云行舟已交由四方协会处理,那么不管流相门内斗如何,这些惨死的百姓他们一定要给出交代。 决明子看着数不清的男女老少,内心不断诅咒背后的罪魁祸首。 “云掌教,明明事实如此清晰,你为何不相信我?”楼纪明咳嗽几声,面色苍白,嘴角还带着丝丝鲜血。 “你是记恨何师弟身上的伤,要为他报仇吗?” 声音嘶哑,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极了。 四方协会的几人都竖起了耳朵,卫如风狠狠瞪了他们各自一眼。 “没关系,咳……虽然何师弟被妖气侵染,但我确实伤了他,我愿意接受惩罚。” 楼纪明讨厌云行舟,也了解他。 云行舟作为掌教,不会私下处理这件事,一定会押着他们回宗审问。 四方协会这次主要是处理祸妖的事,自家掌教还在这,自然也不会傻到干预别人宗门里的事。 只要回了宗门,这件事便尘埃落定,无人可定他的罪。 楼纪明低垂着头,嘴角却勾着笑意。 向乐天气愤地看着他,却毫无办法。 云行舟一言不发,只是默默为师弟输送灵力,看向师弟的眼中露出担忧。他确实只看到楼纪明对师弟的那一剑,仅凭师弟和向乐天的一面之词,宗门中的长老不会给楼纪明定罪。更何况还有存影珠这种伪证,很容易被反咬一口。 掌教虽权力大,然门中还有众多长老,又因内斗派系分明,很多事往往都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都是眼珠突出,口吐白沫,精气被吸尽而亡。看这症状,应是祸妖而为。” 决明子说,荆静点头附和。 “不可能!”向乐天瞪大双眼,“明明都是他们杀的,怎么可能没有伤口!”他不相信,自己去翻百姓的尸体,却又无力地坐下。 那些剑伤、法器、法术造成的伤全都消失不见。 云行舟目无波澜,连回溯法术都能克制,对方又怎会留下这样的把柄? 第14章 我已厌倦 卫如风走向殷姝,一只手还牵着那根绳子,另一只手却背在身后。 四方协会的几人也不着痕迹地从不同方向围住少女。 何天衡已经调息好,云行舟扶着他,后退几步。 “这位姑娘,”卫如风努力作出一副温柔的表情,“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少女依旧呆呆地看着祸妖。 “只是为你检查一下身体,若是有问题,我们会送你回来。” 虽然行舟说过这位姑娘不是妖怪,但她是唯一不受祸妖的妖气侵染的人,还是需要带回去检查一番。 楼纪明微微皱了眉,祸妖不能落在四方协会手上。 何天衡犹疑看向师兄。 “她……” 云行舟拍拍他的手安慰:“如风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殷姑娘确实需要好好检查,那块青玉佩或许也有问题。” 何天衡点头,看着殷姝依旧呆呆的模样,不免出声安慰:“殷姑娘,你放心,只是带你去让医修诊治,不会伤害你。” 殷姝还记得他,渐渐回神,冲他点点头,朝着卫如风走去。 “噗嗤——” 谁也没想到,夏木天挣开了禁灵锁,一剑贯穿向乐天,又飞快冲向何天衡。 云行舟与卫如风立刻反应过来。 法术不断落在夏木天身上,却如泥入大海,无法阻拦他半分。 何天衡正呆愣地看着倒地的向乐天。夏木天靠近他,却被护主的自在天挡开。 夏木天倒在地上,好似没受到半点伤害。 “呵……” 嘴角大大咧起,眼珠赤红,双手化爪,身体膨胀。 “魔!都退开!” 原来是魔!还是一只修为不低的魔! 膨胀得越来越大后,又突然瘪气了一般缩水起来,化为巨大的黑影,只露出猩红的双眼和大张的嘴巴。 魔物飞快抓向殷姝,卫如风刚刚只来得及给她丢个防御结界。 卫如风一手牵着绳子,一手保护殷姝。 没办法,四方协会来的人里他修为最高,祸妖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即便是云行舟与卫如风两位出窍围攻,魔物依旧游刃有余。 结界一下破碎,黑影卷起殷姝。 “呃啊——” 囚笼里安静的祸妖猛地发出尖叫。 身躯不断撞在笼子上,又被法印反噬,发出刺耳的尖叫。 卫如风真是头疼不已,只好先控制住祸妖。 何天衡扶起少年,往他嘴里塞丹药,不断输送灵力。 他冲着眼前的决明子大喊。 “快救他!救她!” 可少年身下依旧流出大滩的鲜血。 决明子收回手,眼红地摇摇头。 “心脉破碎,我救不了……” 才十五岁啊…… 向乐天握住何师叔的手,哽咽流泪。 “何师叔祖,对不起……” 存影珠留下了伪证,对不起…… 和师姐们说你坏脾气,对不起…… 没有帮到你,对不起…… 何天衡摇头,眼睛发酸,不自觉哽咽。 “不用说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眼泪不停地流下,向乐天真的好难过。他一点也不想死,还没有回去和别人说何师叔祖有多好,找到的灵药也还没交给师尊,师姐做的栗子糕还没吃腻,宗门的八卦还没说完……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丹道。 “何师叔祖,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尾音渐轻,小少年在他怀中没了气息。 何天衡抱着他,头垂着,只能听见低声的呜咽。 黑影卷着殷姝就要送入口中,祸妖猛地爆发出强大的妖力,撞破囚笼,逃了出来。 它直奔魔物而来。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原本要吃掉殷姝的魔物眨眼间飞到祸妖面前。 丝丝魔气进入祸妖体内,黄色眼睛染上一点血色,它慢慢张大了嘴,吞吃了毫不挣扎的魔物,以及卷住的少女。 殷姝并未挣扎,只是用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青玉佩丢给了卫如风。 祸妖修为猛地增长,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窒息般的难受。 身材变得像青年人一般,它眨眨眼,转身一步步离开。 卫如风对着云行舟点头,立刻下令。 “我去追祸妖。决明子,迅速传信协会,派人来安置这里的百姓和支援我。荆静,你协助决明子在此地继续调查。谭明、叶三,和我一道行动。” “是!” 四方协会的人离去,云行舟看着满地狼藉,在心里叹了口气。 等何天衡平复好心情,他二人回到镇中,唤醒中了昏睡咒的华彩灯等人,一行人带着同门的尸体,就此回了宗门。 —— 眼前的画面渐渐消散,周围又变成殷家小院。 “你想知道后来的故事吗?”殷姝在面前坐下,含着笑问她,发上的珠花随着她的动作颤动,在空中勾勒出弧线。 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当年那个万念俱灰的少女,此时的殷姝看起来,似乎年长几分,辛莲能看出,她脸上的笑意是真的。 她一点儿也不为自己这副样子苦恼。 辛莲扯了扯嘴角:“祸妖体内有你弟弟的魂魄。” “你看出来了?真聪明!” 辛莲眼神划过她手中的双鱼令,这里曾经也有。 所以,当年的殷姝才没被祸妖的妖气侵染。 在困阵中,藏于双鱼令中的魂魄察觉到阿姐有危险,利用与祸妖寄生共存时得来的妖力,吸收了那些妖气。 而囚笼中的祸妖也会在看到殷姝时,体内凡人的魂魄为阿姐伤心,不自觉流泪。 看到阿姐被魔物威胁,更是发狂。 殷姝摩挲双鱼令,忍不住和辛莲倾诉。 她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话了。 “当年我没有办法为阿弟收尸,只余我一人苟活,我万念俱灰。” “只能看着这块玉佩思念家人。” “直到我感觉祸妖就是阿清……我宁愿被它吃掉,亲人逝去,平西镇和河源村都不复存在,我不知道活着还能干什么。” “阿清临走时和我说有件事没告诉我,我以为他说的是体内有妖怪这件事……”她站起来,在院中随意走着。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幼时阿弟曾在河边贪玩,不小心跌入水中,垂死之际,一只受了伤的草木妖和他做交易。他不忍我伤心,答应了这只妖怪。” “往后几年,草木妖一直在他体内沉睡。直到当年才醒来,这只妖怪要吃人,逼着阿弟替他打遮掩,引来了何仙长几人。” “草木妖无法克制自己吃人的欲望,终是被发现。它自大又狂妄,没发现多年前自己吃掉的一只小妖也在它体内,这只妖,就是祸妖。” 殷姝一遍遍拂过院中种下的各种花。 她家境一般,这些都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多是阿弟买来花种种下的。 阿弟知道她喜欢花。 “阿弟从小乖巧懂事,我知道他不会作恶,可也担心他有苦衷。看着妖怪从他体内爬出,我知道,他做错了事。做错事,理应受到惩罚。所以我愿意和祸妖一起去四方协会。” 当时的她,早已做好了准备,无论是什么惩罚,她都愿意和阿弟一起承担。 可叹世事无常,她竟以那样的方式和阿弟重聚。 “我被祸妖吃下后,却只留下残缺的魂魄在它体内。索幸还能以它的眼睛看这世界,祸妖当年逃走后,四方协会的人一直追踪。或许是那只魔修为太高,祸妖的修为增长很多,协会的人奈何它不得。” “躲躲藏藏许多年,我也时而沉睡,时而清醒。” “后来,阿弟的魂魄消散,我再也没有了牵挂。” “直到前不久,祸妖又重现人间。” 殷姝看着辛莲,认真地说。 “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日子。” 殷姝记得几天前她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有一道清冷的女声。 那道声音说:“殷姝姑娘,我能补全你的魂魄。” “你若是愿意,下次见面,请出来见我,我会救你。” “不但能补全你的魂魄,还能带你从祸妖体内出来。” 可现在,她说她没有牵挂。 她说已经厌倦了这种日子。 因为厌倦, 所以不用救我。 不救, 或许灵魂消散后, 还能与阿弟再次相聚。 “你想好了?” 辛莲轻声问。 “当然。”殷姝展颜一笑。 “谢谢你那天的符箓,不然我可能没办法短暂掌握祸妖的身体。” “你今日,是想杀了他?” 辛莲没说是谁,殷姝却知道。 “不知道杀不杀得了,但我想尽力一试。” “当年的事十分蹊跷,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还何仙长清白。被吃下后,我并不知道何仙长他们回宗后经历了什么,却以祸妖的耳朵听说了不少事。似乎人们对何仙长有很大的误会,还说什么对我有情、放走祸妖……这些明明都是无稽之谈。” “姑娘你出自流相门,是否知道当年这件事的结果?” 殷姝希冀地看着她。 辛莲垂眸,想起自己在宗门的刑罚日志上看到的记载: 四方历叁零贰玖肆年 柒月 拾贰日 经戒律门调查,辛若瑜门下三弟子何天衡杀害楼纪明首徒夏木天,证据确凿。此子不知悔改,本应判下重罚,其师保之。何天衡自请从宗主中除名,长老门一经商议,革除何天衡流相门弟子的身份,责令其终生不得使用流相门法术。董问、张和、李志文、……等弟子因受妖气侵染而亡。楼纪明虽误伤同门,但念其救人心切,判思过崖思过三月。夏木天杀害丹门弟子向乐天后,化魔,被祸妖吞吃。……此事相关人证、口证具已收录。 戒律门,张明,记。 “结果很糟糕。”辛莲摇头,没有直说。 殷姝目露了然。 第15章 重回故地 薄雾外。 长衡道君站在树冠上,淡淡看着雾中各色场景。 薄雾渐渐散去,显现出众位长老和弟子的身形。 辛莲最后看了殷姝一眼,慢慢后退。 少女朝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嘴唇微动。 声音几不可闻,辛莲知道,她说的是: 再见。 楼纪明脸色铁青,所有人都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若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流相门的楼宗主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人。 辛莲在人群中找到楼煜的身影,这小子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父亲。 殷姝的身形消散,祸妖现出原形。无数黑气从它体内涌出,迅猛冲向楼纪明。 阿弟的死怪不了任何人。 她的死,是蓄意,也是自己心存死志。 可若不是楼纪明那些人,村民们不会枉死,何仙长他们不会背负骂名。 她无法完全控制祸妖,只希望这短暂的影响能让坏人受到惩罚。 众人的目的是祸妖。 可方才看到的一切太过真实,一时之间,大多数人都在原地犹豫。 辛莲快速退到人群外,右手朝后打了个手势。 没有人看见,远处一道黑影闪过。 祸妖现在的妖力比不上当年,三宗借来了四方协会研制的专门囚住它的法宝。没过多久,祸妖便奄奄一息地躺在囚笼中。 楼纪明还来不及笑,祸妖就慢慢化成一摊污水,腥臭无比。 青色的玉佩在它手中化为粉尘,连着多年前的往事,一同消散。 辛莲看着毫发无伤的楼纪明,摇摇头,转身离开。 雁来月看了她远去的身影一眼,目光闪烁不定。 远离了荒地,四周初现生机,草木葳蕤,风朗气清。 辛莲余光扫了一下身后,边走边掏出传音灵珠,输入灵力。 灵珠亮起,辛莲说:“师尊?” 灵珠里传来一道男音,如珠落玉盘,清泠悦耳。 “莲莲。” 仅是一声呼唤,辛莲眉目稍弯,露出极少的笑意。 “事情处理好了?” “差不多了……”辛莲略微沉吟,“师尊,您近日如何?” “与往常一般,勿忧。” “师尊……” 听出徒弟有几分踌躇,男子轻笑:“何事自扰?” “师尊,我想晚点回去。无妄的缺口,我想趁这次出来为它补补。” “你自己做决定就好。” “可是我担心您的身体……” “小莲莲……”对方拖长了尾音,腔调慵懒,“为师可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美人。无妄太丑了,早该补补啦。你早去早回,芳菲园的日照花快开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很轻,似流云,转眼就会散去。 辛莲没在意,应了声好。 慢悠悠走到万川城门口,玄色身影静静站着,似是等人。 辛莲装作没看见,就要御空离去。那人却转向她,说:“过来。” 站着没动,辛莲面色冷淡。 下一秒,长衡道君已在身前,两人只隔着三步的距离。 道君好整以暇地注视她:“现在回落云台吗?” 辛莲摇头,皱了下眉。 犹豫一会还是说:“我晚些日子回去,师尊……在修养。” 长衡道君点头。 辛莲抬手朝身后某处一点,一张符印立刻贴了上去。 “诶呦!” “诶……” 两声惊呼响起,临兰和安蓉冒了头。 “这两位,道君带走。”辛莲直视何天衡,眼眸冰冷,“再出现在我身边的话,我不介意剁碎了入药。” 直到看不见人影,长衡道君才幽幽地看向垂头丧气的两个小家伙。 平时对着他倒是大呼小叫,如今怎这么没用,还害得他挨眼刀子! 临兰打了个激灵,碰了碰安蓉。 小莲花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凑到道君身边,抽抽涕涕地:“道君,求您帮帮我们……求您了……” 即便这两个灵物还没化成人形,但被糯糯的奶音一直这么喊着,道君也有些受不了。 何天衡在两灵物身上点了点:“行了,本君下的阵法,除非你们遇上将将飞升的大能,否则不会被发现。趁着她还没走多久,快去烦……去追她吧。” 他是会乖乖听话的人吗? 道君扬了扬眉,想象了一下小师妹再看见这两灵物的样子,有些愉悦地踏云而去。 流相门。 仙气飘渺,曲水环绕,殿堂楼阁,宏伟壮丽。 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何天衡已不是流相门的弟子。 没有弟子令牌,进不去宗门结界。 可他好歹也是半步飞升,区区护宗结界,拦不住他。 落云台的防御结界更多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小师妹的手笔。 穿过结界,越过紫竹林,绕过静心湖…… 何天衡没有用神通,都是一步步走过来。 每走一步,便有一道声音响彻耳边。 “这里便是你的洞府吗?” “师尊,您带着师弟回来了?” “咦,这个娃娃长得真俊呐!” “这些笋子可以吃吗?” “……这些紫竹,或许师尊有用……” “可是,师兄,我饿……” “静心湖,真的能静心吗?” “你跳下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呜呜呜,今天的课业要写不完了,怎么办?呜呜……” “小安,你是不是又带着阿衡出去打架了?” “嘶,那也是这小子自己答应的啊,我可没有强迫他!诶呦!师兄,别打我头!” “师兄,我这一次一定会打败你的!” “师姐又吹牛了,说了那么多次,还不是没有师兄厉害!哈哈哈!” “哇,西海也会下雪吗?我试试……,这雪没有北泽的软!” “西海当然不会下雪了!傻子,这是师尊用法术下的。” “啊……” “不知道是谁哦,想家想得晚上还在被窝里哭哦~” “我才没有!” “哈,我有说是你吗?真是不打自招啊哈哈哈~” “……可恶!师兄,你看,师姐又欺负我!” “好了,我帮你制住她,快用雪丢她!” “哈哈哈……” “不公平!你们欺负我一个!不行,等师尊收了下一个弟子,你们就给我等着吧。哈哈~” “为什么我种的日照花都枯了呢?师姐,你的日照花开得好美啊~” “因为你没有用心啊。” …… 落云台的最后一处是和心居。 这里是师尊和弟子们的住处。 何天衡到时,大门洞开,此情此景,让他恍惚了一瞬。 不知怎么,一双腿,再也没办法迈起来。 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何天衡不可避免地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 夜凉如水,暗幕之上,星子点点,弯月如钩。 何天衡正跪在院中,大哥何北竹冷着脸站在一旁。 小四和小五也在廊下偷看。 面前的屋门紧闭,没有半点声音。 汗水落下,何天衡想了很多。 几天前他和师兄回来后,他就回了落云台。丹门的长老为他医治伤势后,他便睡了几天。一觉醒来,大哥和二师姐都在戒律门吵翻天,小四和小五紧盯着他,走到哪跟到哪。连忙得要死的师兄也会每晚过来看看他。 这么大的阵势, 可惜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楼纪明一回宗,就召开了审判会。 杀害同门、勾结祸妖,各种罪名往他身上丢。审判会里的那群人多是楼纪明的走狗,师兄一力周旋也被说是包庇。 他们没有证据指明楼纪明才是凶手。 四方协会后来又派去医修验伤,依然没有结果。卫统领甚至请了玉心谷的老祖百草仙人,也查不出什么蹊跷。 不过半天而已,这件事就已传得大陆上人尽皆知。 何家听说后,大哥连夜从北泽赶来。还没见到他,就差点把宗门待客的玄英殿掀了。 即便何天衡愿意以搜魂法自证,师尊和何家也不同意。 他受伤太严重,元婴不稳,回宗后师兄才发现他已跌了个小境界。 更糟糕的是, 他已面临问心劫…… 师兄和大哥好不容易帮他稳住修为和元婴。 若是再搜魂,他此生可能就止步元婴了。 倒是也有阵法,能重现他脑中记忆。 可楼纪明也会说是他耍的诡计,提前在阵法中做手脚。 如今审判会的人一心想请他去戒律门审问,师兄不同意,嘱咐了小四和小五盯着他。 何天衡知道,不仅是保护他不被戒律门弟子带走,也是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可惜自师祖仙逝、任宗主闭关不问事务后,师尊一脉经常受到排挤。如今不正是看他们落云台没有靠山,就一股脑欺负上来了么? 何天衡闭了闭眼,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师尊始终不肯见他。 俯下身子,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沙哑的声音从喉中溢出。 “师尊在上,弟子何天衡自请退出师门,请师尊成全。” 何北竹不忍地转过了身,袖中手握成拳,内心的滔天怒火越烧越旺。 小四和小五都愣住了。 华彩灯眼睛通红,小五已经眼含水珠。 “四师姐,我不要三师兄走。小五不要!” 他磕了很久,磕到额头一片血红,大哥和小四小五都拉着他起来,磕到师兄和师姐一脸疲惫地赶来,屋中的人依旧不出声。 何北竹好话歹话说尽了,他依旧风雨不动地磕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第16章 灵脉有异 云行舟只是轻轻一扶,便止住了少年的动作。 “阿衡,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师兄只是重复那一句话,小五半抱着他哭泣。 云行舟拉开小五,安慰好他,看了华彩灯一眼,少女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这才担忧地看着何天衡,“阿衡,这些事师兄会处理好,你无需这样。” 手掌轻抚过额头,原本可怖的伤口逐渐好转。 “师尊也是护着你的,你在怕什么呢?” 少年摇摇头,说出的话带着苦涩。 “师兄,他们都不怕师尊和你。我……不想让你们为我担上污名……” “什么是污名?”云行舟一边说一边以灵力覆盖师弟的膝盖。 少年倔强,抿抿唇。 “你我都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相,蒙蔽只是一时的,狐狸终究会露出尾巴。师兄只要在暗处等着抓他们就好了,这些疯言疯语,师尊与我,都不在意。” “他们都想对付师尊和你!” “你们如果还这样护着我,……师尊怎么办?” 少年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音。 两千年前,所有人都赞叹师尊。 两千年后,所有人都在欺负他。 “阿衡这,是不是太小瞧师尊和我了?”云行舟失笑,擦掉少年眼角流出的泪珠。 “相信我们,这件事很快会解决,师尊也不会有事。” 真的吗? 那为何你与师姐那么疲惫? 为何师尊一直不肯见我? 拍拍少年的脑袋,云行舟勾勾嘴角:“若是嫌闷,要不要回何家住段时间?” 何天衡抿抿唇,没有说话。 云行舟将他拉起来,扶到院中的椅子上坐下。 这才起身走向屋子,师尊没有拒绝他,大门一推即开,在他进入后又立刻合上。 几个人就这么等在门外,谁都没有离开。 过了许久,东方渐亮,师兄才出来。 那一瞬间的表情并没有骗过何天衡, 那是从未出现在师兄脸上的一丝绝望。 那晚师尊和师兄说了什么,何天衡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那以后,师兄眼底,经常带着一抹愁绪。 他不想离开落云台,也不想狼狈地逃回何家。 做错事的人不是他。 以为事情会像师兄说的那般,落云台却来了不速之客。 自何天衡入门以来,落云台只有他们师徒几人。这里是流相门最高的地方,因太高,能轻易触摸云层而得名。 也是流相门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师祖在时,将这里划给了师尊。那时,师尊还是大陆上同辈修为最高、天赋最好的人,宗门里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此后,无人敢不经允许就踏入落云台。 可那日,长老门的一众长老却带着人破开师尊的结界,上了落云台。 他们困住师兄师姐和大哥,要强行带走他。 直到师尊出门。 那时何天衡已经十七岁,距离他第一次见到师尊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师尊却还是他们初见时那副模样。 红衣烈艳,腰间挂小酒壶,眉目舒朗,唇角自带一股笑意。 虽说修士达到一定修为后便可保容颜不衰,也可吃下驻颜丹永葆青春。 可师尊,真的太年轻了,没有刻意维持相貌,却永远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只是短暂的震惊后,一群人便指着师尊骂教徒无方、肆意妄为、包庇罪徒…… 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师尊发那么大的脾气。 长老们全都受重伤,没有一个轻松地离开。 人都离开后,落云台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对着师尊下跪,说出了和那夜一模一样的话。 不敢去看师尊是什么表情,含着伤心的话却轻易击溃了他的心。 师尊说, “阿衡,你可有考虑过为师?” 口口声声说着退出师门,可有想过师尊是否会伤心? 口口声声说着退出师门,自是不想让师尊为难。 这是他一眼就相中的师尊,他怎舍得断这师徒之情? 他爱重师尊,师尊自也爱重师祖。 他从下午跪到晚上,又从晚上跪到黎明。 师尊只是盘腿坐在他面前,淡淡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天亮之后,他和大哥在小五的哭声中离开。 从此,他不是流相门的何天衡,而是北泽何家的何天衡。 —— 这些事,距离今天,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现在想来,长衡道君不知该不该问自己一句:可有后悔? 当时年少,看不透背后的复杂,自以为是保护,却忽略了师尊他们有多伤心。 他终于还是跨过门,走了进去。 何天衡瞬间惊讶。 他一下就看见了那个人。 还是熟悉的容貌,熟悉的打扮,熟悉的动作。 那人仰头喝下一口酒,对上他的视线,勾唇一笑。 “你来,为何?” 何天衡深吸一口气,心跳不自觉加速,说出的话带着颤音。 “师尊,我来,接您走!” —— 和心居大大小小的院子很多,各有其用。 何天衡随师尊回了房间。 矮桌上酒香四溢,两人面对而坐。 师尊不喜欢喝茶,好饮酒,这正是大陆第一酒——人长青。 “师尊,您和师妹,跟我回北泽吧。” 辛若瑜看着他,欣慰地笑笑。 “我们阿衡,长大了……” “师尊……”何天衡心一颤。 “我走不了。” “为何?”何天衡急问,凤眼紧紧盯着辛若瑜。 “师尊,我现在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孩了。” “那些事,您即便不告诉我,我也能查到!” “您已经等到了小师妹,为何还不能走?” “是因为师祖吗?可是师祖早已仙逝多年,他也不会忍心你困在这里。” “还是因为师兄师姐他们?我们回了北泽,一样可以去找他们。” 辛若瑜依然那样温和地注视他。 何天衡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只能很不甘心地问。 “师尊,到底为什么?” “阿衡,你知道为师灵脉有异。” “……我知道……” 何天衡声音艰涩,袖中双手忍不住握成拳。 流相门的琢玉尊者灵脉有异不是个秘密,逍遥道人曾请北泽无极宫的玄机大师看过。 玄机大师言, 尊者非普通人,灵脉有异是为天生。 追因溯果,或与上界有关。 因为灵脉有异,所以此生无缘得证大道,只能寿终正寝。 可辛若瑜偏为绝世奇才。 他出生时,天降异象,逍遥道人路过辛家,收他为徒。 世人皆传他是天人下凡。 无他,只因辛若瑜,天生一双金瞳。 仙人之眼,可勘破万物。 物极必反,慧极必伤。 逍遥道人希望小徒弟心宽,为他取名“若愚”,希望他大智若愚,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一笑过之,不郁结于怀。可又不忍心小徒弟懵懂,还是将“愚”改为了“瑜”。 愿君如美玉,皎皎玲珑。 道号“琢玉”,意为,这块美玉,需好好雕琢。 从小就一点就通,学什么都会,对什么都有天赋。 剑道、阵道、法术、符箓、丹药…… 没有他不会的。 修为也涨得快,十二岁就已踏入元婴。 这简直骇人听闻! 逍遥道人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灵脉有异,小徒弟只会越来越接近死亡。 逍遥道人只有这么一个徒弟,也是如眼珠子般护着。 跑遍了无数地方,寻了无数医修,都没有任何办法。 辛若瑜倒真是一点不在意,还安慰自己的师尊。 “都说我是天人,说不定我死了就直接回到仙界呢?师尊何需发愁?哈哈~” 逍遥道人却看得很清楚。 因果命数,皆有定理。 即便是天人,也不可能无故下凡。 历劫,或是身负使命,都未尝可知。 小徒弟的路, 谁都不知道是如何。 辛若瑜喜欢自由,逍遥道人也从不拘着他,随他四处跑,反正有他护着。 后来这小徒弟,给他带了一个小徒孙回来。 “他日我走后,阿舟也能给你做个伴。” 逍遥道人气得要脱下鞋子揍他,辛若瑜一溜烟跑了。 留下个懵懂的小孩在原地。 可是, 没等来辛若瑜灵脉反噬, 逍遥道人却先走了。 人之机缘、仙缘,从来都看不透。 许多修士,穷尽一生,都摸不到飞升的门槛,差的,往往都是那一份仙缘。 辛若瑜却很茫然,当时还未曾有反应。 只是在许多天以后, 喝酒时,耳边没有唠叨的声音。 光着脚走路时,也没有人骂自己傻子。 下棋时,也不会有人在对面偷偷换棋子。 …… 他这才意识到, 师尊, 真的走了啊…… 落云台,从此只有他和阿舟。 ————第一卷:祸妖之乱,完———— 第17章 幽无寒晶 百闻阁是四方大陆上最大的情报组织,总部设在大陆的最中心——弥罗城。多年前,西海、南华、北泽和东门因交界处的地域划分发生过无数争议,后来,这块交界处被人以强硬的手段占领,取名为弥罗城,独立存在。 弥罗城分内外城,百闻阁坐落于内城,是弥罗城中第二高的建筑。 百闻阁财大气粗,总部也堪为四方大陆一景。一砖一瓦,用的都是最名贵的材料。 金龙盘绕屋顶,每层檐角挂了和风铃,风一吹,悦耳的铃声动人心弦。 琉璃瓦在日光的照耀下美轮美奂,各色吉祥纹样,数不胜数。 楼高十层,正中的位置置了一块巨大牌匾,上书“百闻阁”三个大字。寻常人只能看一眼就要立刻移开视线,原是这三字中蕴含极深的道意,修为太低的人看不得。 大门口还立着两座纯金雕刻的狮子,磅礴大气。 金碧辉煌,美不胜收。 辛莲收回打量的目光,踏入百闻阁。 一位年轻小伙迎上来,招呼她:“这位仙子,请问您需要什么呢?” “我买消息。” 侍从了然,“仙子,请跟我来。” 侍从带着辛莲上了五楼,来到一间装扮典雅的包间,里面正有一位姑娘跪坐在蒲团之上,面前摆着一张矮桌。 姑娘微笑,示意辛莲在对面坐下,侍从上了茶水和点心后就关门离去。 “这位仙子,请问您需要买何种消息呢?” “无岁寒铁。” “仙子勿怪,百闻阁一向是只谈生意不看人。按照我们的规矩,价格必须事先谈好。” 辛莲颔首,表示明白。 “有关无岁寒铁的消息,价格为十块上品灵石。仙子若愿意,需先支付五块上品灵石作为定金。” 若是有其他人在场,听了都会有些惊讶,只一个消息,便能卖到十块上品灵石这样的高价?可无岁寒铁却不是什么一般铁石。 无岁寒铁是大陆上目前已知的最坚硬的铁,常用来炼制武器。作为刃,削铁如泥,化为盾,也坚固无比。且无岁寒铁,如其名,带着深重的寒气,能轻易克制火攻,是大陆上比较稀有的铁之一。 辛莲手指微动,矮桌上便出现了十块上品灵石。 姑娘笑意更深,态度也亲和了几分。她们这一行,最喜欢的就是好说话的客人了。 “无岁寒铁目前大陆上公有的一处是位于北泽雪岭原的冷坪峡谷中,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峡谷中仅剩的无岁寒铁不多;除此之外,北泽何家、西海三吟宗曲家、南华手中皆有不少的无岁寒铁;除此之外,拍卖行也有无岁寒铁出售,只是拍卖时间在下下个月。” “拍卖行的无岁寒铁有多少?” 姑娘眨眨眼,比划了下,压低声音说:“大约一盒。” 辛莲皱眉,无妄剑身上的缺口不多,但她想为无妄重铸,自然需要不少无岁寒铁。拍卖行的寒铁满足不了她,看来,还得去北泽一趟。 姑娘看辛莲的表情就知道这位仙子的选择,她眯了眯眼:“仙子可需要雪岭原冷坪峡谷的地图?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哦!” 辛莲揣着地图下了楼,百闻阁一楼摆着许多物品售卖,人声嘈杂。 余光扫过一处,辛莲脚步顿了顿,缓缓看过去。 那里是女子衣裙区,一位少女正不断拿着各色衣裙在自己身上比划,边询问身后两位师兄的意见。 少女身后的两位少年不见丝毫不耐,积极给出各种看法意见。 辛莲站着看了会儿,少女似有所感,回头看过来。 两人视线对上,清丽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笑了笑。 辛莲颔首,转身离去。 “秦师妹,你认识的人?”少年问。 少女摇头:“不认识。” 又补充了句。 “她很漂亮。” —— 流相门,长云殿。 挥退了所有弟子,楼纪明平静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 “你想说什么?” 楼煜双拳紧握,复杂地盯着他。 “那些是不是真的?” 楼纪明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不住笑了笑:“我说是真的,你就会信吗?” 他这个儿子,不像自己,也不像他早逝的母亲,更不像那个岳父。 楼煜眼中的希望破碎,了无光彩。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从今天开始,你就别到处乱跑了,跟在我身边学习如何打理宗门事务。” 楼纪明转身要走,楼煜连忙拦着他,眼眶通红,却还是要一个答案。 “告诉我,为什么?宗主之位对于你,就这么重要吗?” 重要到不惜杀害无辜的凡人和同门,重要到无下限地诬陷…… 楼纪明冷漠地绕过他。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 明白什么? 楼煜无力跌坐在地,眼神空洞苍凉,眸底一丝色彩也无。 眼泪颗颗滚落,悲痛至极。 楼纪明,他的父亲,在当年祸妖一事中杀害同门,诬陷同门。楼煜从前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谈起他父亲,师叔总是一副厌恶至极的样子。 原来, 中间隔着这么多的仇与怨。 那些小道八卦,那些讳莫如深,那些不屑,似乎都在这一刻明晰。 —— 北泽,雪岭原。 满目刺白,风雪交加。 辛莲难得披了件大红的狐裘,是师尊之前送给她的。 修士可灵力御寒,可北泽终年大雪,雪岭原更是温度极低。雪岭原多雪兽,无岁寒铁这样的东西周围肯定有妖兽守着,辛莲为了节省灵力,只好物理保暖。 寒意渐深,冷风裹挟着雪花不时席卷而来,吹动鲜红的衣摆,翻飞作响。 不知走了多久,辛莲脚步一停,换个方向,走了几步。 蹲下身,灵力驱散厚厚的积雪,露出一片衣角。 辛莲将周围的积雪都驱散,地上显露出人形。 是个少年,辛莲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微弱,体内灵力极少,身上还带着伤。 雪岭原如其名,地形平原。 一时半会很难找到避雪的山洞,辛莲只得将人以灵力拖到了一块巨石后。 她有些犯愁,少年的伤很重,四肢皆有伤,体内还有重伤。 倒不是不想救,辛莲只是不想和陌生人有过多的接触。 犹豫几番,辛莲还是上手,撕开伤处的衣服,撒上伤药,再包扎起来。 外伤好说,可是这内伤…… 辛莲分出一股灵力,探入少年体内。随着灵力的游走,辛莲感知到,心脉处有一股深厚的冰雪气息。除此之外,肋骨断了七根,后背有掌伤。 冰雪气息,大多修炼冰系法术的妖兽都含有冰雪气息。但最纯正的冰雪气息,只来自于雪岭原上唯一的雪灵。 而少年体内的冰雪气息很是纯正,纯正到差点封了心脉。 辛莲毕竟不是医修,只能以灵力将心脉处的冰雪气息驱散到四肢,可保少年短期平安。 看衣着打扮,少年并非普通人。 少年腰间的玉牌一直闪烁,有人正在寻找他。 辛莲外放的神识也察觉到正有人往此处而来。 她收了手,给少年布下防御阵,就抬步离开。 少年的手指动了动,眼眸微张,模糊中,只看到了红色衣袍。 按照地图走了两天,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生死一线的冷坪峡谷。 峡谷很深,毫无光亮。 燃了照明符,这才看清四周景象。地图所示,无岁寒铁在峡谷深处,辛莲还得往前再走几十里。 通道越来越窄,辛莲最后已是贴着峡壁一步步前行。尽头是个口子,仅容一人通过,其中透出光亮,辛莲苟着身子进去。 光线一下子亮起来,辛莲没感觉到危险,闭了闭眼才适应。 此处极大,仿若洞穴。发出光亮的是满地不知名的小草,正中处正是闪着银光的寒铁。辛莲上前检查一番,确是无岁寒铁。 只是这些量,说不上不够,辛莲只是觉得要是有更多就好了。 但这种稀有材料,能找到就已不错了。 还没来得及收走寒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想要这个吗?” 寒铁上探出了…… 一朵莲花?! 辛莲眯了眯眼,语气不善:“你们跟踪我。” 她说的肯定,莲花有些被吓到:“你……你别生气……我们能帮你找到更多这个!” 水流也现出了原形,只是小小一团,看着似乎有些气弱。 是了,雪岭原冰雪重,水流在这里,只会感到不舒服。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走!” 辛莲收了无岁寒铁,也不管它们,就要走。 安蓉立刻揪住她衣袖,指向另一边。 “那里应该有你想要的东西。” 安蓉所指的地方只是洞壁,辛莲走近,闭眼探知。 不过一会儿,她睁开眼,看着安蓉与临兰,稍显冷硬地说:“进来吧。” 她张开袖口,安蓉立刻钻了进去。临兰还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犹犹豫豫的。 “再不进来,等着成冰呢?”辛莲挑眉。 袖口伸出安蓉的茎杆,一把圈住临兰,就将它拖进了袖中。 “无妄。” 辛莲抬手召唤,手中便出现一把剑。 辛莲只使出了三分力试探,一剑斩之,剑气纵横,眼前的墙壁却毫发无伤。 如此,辛莲又全力出剑。片刻之后,洞壁“轰——”的一声破碎。 挥开沙尘,走近了的辛莲也是一脸惊讶。 抛开满地的无岁寒铁不说,寒铁中心一块块幽蓝色冰晶散发着淡淡光彩。 是幽无寒晶。 比无岁寒铁更稀有的幽无寒晶,一块,价值千金。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辛莲偏头看去。 一只三人高的蝎兽映入眼帘,蝎兽全身黝黑,眼珠幽蓝,长长的蝎尾在后摇摆,不时甩在地上,发出巨响,硕大的钳子闪着寒光。是蚀寒铁蝎。 辛莲就说,怎么刚刚找寒铁的时候没有妖兽出现呢,原来是在这儿。 可幽无寒晶这样的至宝怎么会只是蚀寒铁蝎这样的灵兽看护呢? 不是说蚀寒铁蝎弱小,而是幽无寒晶太珍重了。 正想着,暗处又爬来了几只蚀寒铁蝎。 第18章 如此动静 “锵——” 蝎钳与剑锋碰撞,擦出火花。辛莲翻转身体,躲过侧面袭击,反手丢出一张爆裂符。爆炸声响,坚硬的外壳为铁蝎挡住了攻击。 四面围攻,辛莲右手使剑,左手时不时丢出符箓。 蚀寒铁蝎以无岁寒铁为食,它的牙齿咬不断寒铁,只能生吞。寒铁进入它们体内,化为力量反哺。长此以往,它们的皮肤外生长出了类似寒铁的坚硬物质,所以名为蚀寒铁蝎。 无妄剑的锻造材料硬度比不上无岁寒铁,砍在蚀寒铁蝎身上,只是给它挠痒痒罢了。 但任何事物皆有弱点。 这群蝎兽领头那只修为最高,已达元婴期,其余大多是金丹期。辛莲也是金丹,本应不敌。但她很少与人或兽对战,更何况还有幽无寒晶,今日有这个机会。她想尽力一试。 无妄剑尖一挑,一只金丹期蚀寒铁蝎翻了个身,辛莲一喜。 正是此时! 剑身横过蝎兽的蜕皮口的软肉,辛莲用力下压,血液飞溅,蝎兽头身分离。 果然,蜕皮口就是它的弱点。 不一会儿,地上就满是蝎兽的尸体,暗沉的血迹。 领头的蝎兽张开口器,发出怒吼。 声音带着威压直刺辛莲耳膜,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耳内出血,喉口涌上腥意,剧毒蝎钳已经当头落下。 辛莲丝毫不惧,沉心静气。 流光剑法,第一式——逐光布影。 辛莲横剑身前,像之前练过无数次那样,挥出剑式。剑气迸发,辛莲一瞬间行走数步,无数虚影出现在每一只蝎兽身边,剑气如虹,裹挟巨大气势,在蝎兽身上留下了道道痕迹。 流光剑法乃是流相门的传世剑法,剑招飘渺虚幻,意在无形,分为三式。第一式逐光布影,能让剑者在瞬间突破时间和空间的阻碍,杀伤力极强。 血液四溅,辛莲趁机而上,一跃跳上了领头蝎兽的背上,蝎尾袭来,反剑挡之,震得虎口裂开。 蝎兽不断晃动身体,想要将这个可恶的人类甩下来。 吼叫与威压不断袭击,辛莲不由得弯下身子平复。 一张雷符贴上蜕皮口,却只是将软肉烧黑了些。随着修为的加深,蝎兽身体的防御能力也会加强。 又有几只蝎尾袭来,辛莲立刻退开。抬手丢出一张烟雾符,洞穴里立刻飘起浓重的烟,等到烟雾散尽,哪里还有人类的影子。 原地的无岁寒铁和幽无寒晶全都消失不见。 蝎兽发出怒吼。 不远处的辛莲加快脚步,这是召唤蝎群的号令! 与此同时,地面震动,碎石下落,辛莲预感不好,猛然想起了之前的少年。 纯正的冰雪气息,极稀少的幽无寒晶,元婴期蚀寒铁蝎…… 幽无寒晶这样的至宝从来都是十分厉害的妖兽守护,有关记载中,都是化神以上修为的妖兽守护。所以,今天察觉周围没有更厉害的妖兽,辛莲才敢放手一搏。 而在雪岭原,最高修为的,自然是冰雪之主——雪灵。 只有它才能守着这么多的幽无寒晶。 如此便可推测,雪灵或许与那位少年有过交手,不知所踪后,雪灵的藏宝处被蝎兽占领。 “嘶嘶——”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照明符下,目之所及是数不清的雪蛇。 辛莲挥剑斩之,一路冲出冷坪峡谷,等待着她的是雪原上数不清的妖兽。 冰疾雪狼、黄金雪狮…… 各种妖兽在辛莲面前伸出了爪子。 风雪交加,辛莲的血却是热的。 无妄剑出,人影淹没在汹涌的兽潮中。 —— 北泽,何家。 何北竹神情严峻:“怎么回事?” 就在刚才,北泽一片震动,更大的震荡来自于北泽最大的雪岭原。这种事情很少有,莫不是雪岭原上出了什么事? 一旁的侍从躬身回答:“震动来自雪岭原,已经派人去查了,家主稍等片刻。” 北泽,雾霖城,风来客栈。 客栈一处房间内,床上躺着个人。屏风一边正坐个青年,另有两人打开窗户,看着雪岭原的方向。 “幸好我们赶过来了,若是晚上一步,师弟怕不是要被淹在雪岭原。” “他命这么大,哪里会怕?我看啊,就应该不救他,让他吃吃苦头!” “不过这雪岭原发生这么大震荡,莫非是因为师弟拿了雪灵一块幽无寒晶?” “堂堂雪灵,还不至于这么小气!应该是发生了别的什么……” 北泽,无极宫。 男子长身玉立,手提一灯,远眺雪岭原的方向。 “是你吗……” 南华,玄陵府,四方协会总部。 一人收回目光,浅浅地笑了。 “我等的人,来了。” —— 妖兽一波接着一波,剑招与符箓齐出。 雪岭原亘古不变的白色被染成深色。 有冰雪之力的加成,辛莲也不免感觉到寒冷。发上、握剑的手已经开始染上冰霜。 辛莲虽使剑,但她在剑道一术上天赋并不高,流光剑法只能使出第一式。 今日直面这么多雪兽,她感觉到压力,却也很兴奋。 指尖拂过剑身,辛莲闭眼,心神合一。 周围的灵力显而易见地加快了流动,汇聚成细小的灵力柱,流入辛莲体内。 上清剑,天地唯我。 漫天风雪似乎受到了感召,从剑尖卷起,随着剑式,在空中形成巨大的漩涡。 天地唯我。 此方地界,万事,万物,听吾令,思吾念,以吾为主! 冰雪气息漫上剑身,给无妄镀上了一层银白。 一剑出,目之所及,满目银白,不见天日。 “轰——” 北泽所有人都在讨论刚刚的震动,不过片刻,更强烈的震动袭来。 所有人都惊恐地朝着声源处望去。 雪岭原的方向。 终年不化的雪山,不知发生了什么,犹如炸开一般,荡开一圈莹白的涟漪。 远点的地方还好,雪岭原下的雾霖城就像地震一般。 百姓四散而逃,有些房屋甚至倒塌,幸好有路过的修士撑起,救出没来得及跑的百姓。 呼啸的剑势远去,辛莲弯下腰喘息。 她的身前,一道巨大的裂口延伸至远方。 裂口这边是她,另一边是堆砌的妖兽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弥漫。 这一剑抽光了她体内所有灵力,辛莲甚至能感觉到灵脉微痛。 远处活下来的妖兽虎视眈眈,它们似乎也察觉到眼前的人类已不堪一击。 “吼——” 一只雪狮扑上。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长啸,一把雪白的剑从辛莲眼前划过,狠狠地将雪狮钉在地上。 白剑抽出,甩下剑身的血迹,自发飞到辛莲手边,抖了抖剑柄。 “你……让我用你?” 这句话问得怪怪的。 白剑上下动两下,似是在点头。 辛莲突然就笑了,将无妄换到左手,右手握着白剑。顷刻间,辛莲感受到了深厚的灵力。 来不及惊讶,她带着两把剑,从妖兽中突围。 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引无数人前来,她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 好不容易逃出雪岭原,辛莲已是满身伤痕。 按住往外冒头的安蓉,低声呵斥:“不许出来,回去!” “可是……你中毒了……” 担忧的哭音。 “我知道,等我找个安全的地方治伤,你们躲好。” 雾霖城是雪岭原下的唯一座城,此刻必定都是探知消息的人。 辛莲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隐迹符,这枚符箓,和一般的隐迹符不一样。 贴在身上,辛莲全身的气息都消失不见,除非合体大能,否则无人能发现她。 一路不停逃到芙蓉城,这里距离雾霖城已是隔了三个城池。 随便找了家小客栈,回了房后,辛莲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袖口钻出一朵莲花和一团水流。 两灵物合力,将辛莲搬到床上,急匆匆开始治伤。 —— 何家。 “我赶到时,雪岭原上都是妖兽的尸体和血迹,不见人影,只剩那么长一道裂口。但是我探知到,雪灵已死,妖兽暴动。而且,我在一处洞穴内,发现了流相门流光剑法的痕迹。” “哦?” 何北竹挑挑眉头,起了一丝兴趣。 何其玉拿出存影珠展示,其中显露出洞穴内的画面。 地面上、岩壁上,都是极深的剑痕。 “四哥习过流光剑法,想必你也一眼就看出这是流光剑法。”何其玉打了个响指,神秘一笑:“大哥,你猜这人是谁?” 何北竹不接话,看了侍从山七一眼。 山七微笑:“这人是一……” “诶诶诶,”何其玉敲了敲桌子,不高兴,“大哥,你总是欺负我!” 何北竹踢了他一脚,“有话快说,不说滚蛋!” 何其玉揉揉被踢到的地方,撅着嘴巴。 “我用回溯术发现是个姑娘,才金丹修为。但是那道裂口,完全不像金丹修士就能造成的,起码是化神修为才行。而且她逃到芙蓉城了,要不是我修为高,还真发现不了她的踪迹。” 何其玉用手比划那道裂口。不光是他,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有她的画像吗?” “喏,我存在存影珠里了,你自己看。”何其玉丢来一块玉珠。 红衣少女青纱遮面,露出的一双眼清冷无比。 何北竹瞳孔一缩,立刻吩咐:“山七,立刻抹去这位姑娘的痕迹,将人引去别地。” “是。” 何其玉见他表情严峻,小声问:“你认识她?” 何北竹揉了揉眉,声音低哑:“你探查时,可知还有哪些人也在查?” “万佛寺的人、玉心谷、宋家等几个世家都有人,万佛寺的人不用担心,玉心谷都是一群医修,倒是要小心宋家……对了,雾霖城中还有几个昆山剑宗的人,听说是来雪岭原历练的,不过他们前两日就下了雪岭原。” “噢……还有四方协会的人!”何其玉端正了神情。 何北竹点头:“我知道了。” “山七,派人暗中查探,若有人去了芙蓉城,调几个厉害的暗中保护……另外,但凡在北泽地界看到这位姑娘,都派人暗中保护,别被发现了。” 想到洞穴里的剑痕,何北竹皱眉。 “洞穴里的剑痕你是不是没处理?” “对啊,这人是流相门的,却不是四哥他们那一脉的,我才不要给他们擦屁股。” 何北竹又下一道命令:“山七,速派人去处理洞穴!” 洞穴的痕迹很容易查到人,那道裂口却不容易看出是什么造成,顶多是剑修。 过了这么久,想必已有人知道了。但是该扫尾的还是要扫。 何其玉不解:“大哥,这姑娘谁啊?值得你这么上心?” 何北竹点点幼弟的脑袋。 “她是你四哥的小师妹……” “什么?!”何其玉大惊,都破音了。 四哥的小师妹,那不就是我的小师妹吗?! !!! 我有小师妹了!!! 果不其然,何北竹看着幼弟脸上露出狂喜,狠狠揪着他耳朵,厉声警告:“别想着去打扰人家!阿衡还没让人家叫声师兄呢!你别去讨嫌!给我去静室闭关,不到渡劫不许出来!” “大哥!我的好大哥!我才刚闭关出来啊,我不去找她还不行嘛。大哥!我最亲爱最无敌的好大哥!求……” 求饶失败! 何北竹提着弟弟的衣领,将人丢进了静室。 我都还没和小师妹见面呢,哪能让你先! 只是,还要等阿衡这小子啊…… —— 雪灵已死,雪岭原妖兽死伤大半,且雪岭原半山腰上被人开了道巨口。 这通消息一出,北泽人人震惊。雪灵身死不让人惊讶,毕竟雪岭原还会孕育出下一个雪灵。可什么人能让雪岭原那么多的妖兽死伤大半,还造出那么大的裂口。 整个北泽都议论纷纷。 雾霖城,风来客栈。 一处房间内。 “师兄,你觉得会是谁?” 李祝余摇头,压低声音:“听说那人是金丹修为。” “什么?!”萧一骁愕然,惊讶地站起身。 被师兄拍下后,又小声嘀咕:“那么深的裂口,怎么可能是金丹修士啊……” 一旁的少年陆焕思索:“之宁一直在我们身边,也没听说我们剑宗还有谁来了雪岭原。七刹刀教的风舒,听说他前不久出门历练了。沧流山庄的司徒弋慕不知其踪,除他们外,北泽本地也有不少厉害人物。” “说了半天,全是废话!” “你行你猜啊。” 第19章 西海安城 芙蓉城内,某客栈,一房间内。 辛莲幽幽转醒。 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灵脉还是有些痛,这段时日要注意点了。 临兰圈在手腕上,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安蓉正恹恹地伏在手边,无精打采。 “阿兰它治伤时,差点透支。北泽的气候让它很不舒服,陷入沉睡了。” 感觉到体内不少的灵力,辛莲拿出一堆灵石。 “吃这个,能让你们恢复吗?” 安蓉受宠若惊,茎杆都伸直了。 “不……不需要的……” 将灵石往它面前推了推。“你们需要,周围有不少人盯着我,说不定之后我还会受伤。” 安蓉立刻合拢花瓣,吞吃灵石。 “临兰……先让它好好休息。” 服下恢复的丹药后,辛莲打坐歇息。 神识探知到客栈外有好几股气息正盯着这里,看来还是她的动静闹得太大了,竟引得北泽大能前来。 上清剑是师尊所创,少有人知。唯一麻烦的是留在洞穴中流光剑法的剑痕,不过流光剑法乃是流相门的剑法,顶多能猜出她来自流相门。 芙蓉城内银装素裹,雪花如鹅绒般纷纷扬扬,寒风冷冽。 红衣少女出了客栈,径直出了城门,眼看她越走越远,暗处几股气息蠢蠢欲动。 终于,一人从暗中走出。 “这位仙子,请留步。” 少女转身,红色狐裘包裹住身形,兜帽下只露出一角下巴。 中年男子走近几步,“这位仙子,在下宋家宋远东。仙子远道而来,宋家愿作东道主,略尽地主之谊。” “仙子,在下张家……” “仙子……” 暗处又走出了几人,都是差不多的说法,“请”仙子跟他们走。 一直没出来的人紧盯着少女,握紧了腰间的武器。 少女一直没出声,几个人倒是明嘲暗讽。 似是看够了戏,少女终于开口。 “你们打一架,谁赢了,我就跟谁走。” 声音轻柔悦耳,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闻所未闻。 暗处的人也是一脸古怪。 “怎么?听不懂人话?” “你们每个人都想我跟你们走,可我只有一个,该听谁的呢?强者为王,我只跟最厉害的人走。” 几个人都是带着各自主子的命令而来,势必要把这个人带回去! 于是几人当场打斗起来。暗处的人将这一切汇报给主子,得到回复后按兵不动。 最终,少女跟随唯一站着的人离去。 暗处的人一路随行,看着他们最后进了宋家大门。 此时此刻,北泽千里之外,辛莲正御空而行。一张小纸人,替她打掩护,她才得以离开。 入了西海地界,辛莲直奔目的地——安城。 安城在西海很有名,安城是沿海和内陆的分界之城,也是若水派和水吟宗的分界之城。这座城不仅有来自西海的妖兽和宝贝,也有来自内陆的奇珍异宝。若水派和水吟宗关系很好,门中弟子经常来往,安城中总是能看见两宗的弟子结伴而行。除了这些,还有一个人,也让安城成为趋之若鹜之地。 当世铸剑师之一——郎禾。 大陆上的铸剑师不少,鼎鼎有名的只有那么几个,郎禾是其一。 辛莲既有了足够的无岁寒铁,自然是要将无妄好好补补。 想到这儿,她取出放在储物戒中、那把帮助她离开雪岭原的白剑。 当时太匆忙,还没好好看看这把剑。 这一看,令辛莲有些惊讶。 白剑似乎不能称得上剑。 此剑剑长六尺,剑尖一尺青色,然而自剑尖开始,一层白冰包裹,除剑尖外,整个剑身都是极白的冰,剑格、剑柄也是冰形成。 辛莲凑近了细看那一点苍青。 斑驳,布满划痕,但刻着三个字——濯枝雨。 很少有剑会在剑尖刻字。 剑尖原本的剑定是碎了,这点剑尖被遗落在雪岭原,历经冰雪的打磨,以冰补全自己的身体。 它是残缺的。 可残缺的剑,怎么会生了灵智。当日它主动来到她身边,分明是有些灵智。 辛莲轻轻拂过剑身,“你叫濯枝雨吗?” 剑鸣声起。 能形成一把完整的剑,辛莲不知道,它在雪岭原待了多久。 鬼使神差下,她说了连自己也有些惊讶的话。 “你有想去的地方或要找的人吗?我……我带你去。” 剑柄颤动,辛莲松开手。濯枝雨竖着剑身,左右摇摆两下。 “……没有吗?” 濯枝雨又左右抖动。 …… 所以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竟然还会学着人类摇头…… 它靠近辛莲,剑柄在手边蹭了蹭。 “你……想跟着我?”少女不确定地问,峨眉轻蹙。 它点头。 心中不由升起几点愉悦,辛莲还是拒绝。 “我不能结本命契约,而且,我剑道上的天赋不好,习剑只是为了自保。你有更好的选择,或许,你可以一边跟在我身边,一边寻找合适的主人?” 濯枝雨摇头,只一个劲地在手边蹭。 辛莲无奈笑笑。 她喜欢这把剑,但她不会留它在身边,遇见合适的人,会把它送出去的。 安蓉从袖中探出了头。 她对一把剑都这么好…… 有些嫉妒…… —— 到了安城,辛莲进了城,打算先找个人问问郎禾大师的住处。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呦呵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幅繁华之景。 郎禾大师住在隐月居。 得了消息和地址的辛莲一路向内。 吹风楼中,天字号包间。 一少年正闷头喝酒。 边上一位少年沉默不语,另一位少年正临窗吹箫。 曲调悠扬,抚慰人心。 楼煜听着,却越发难过。 人说借酒浇愁,可喝了这么多,他的愁一点儿也没少! 箫曲隐在各种声音里,辛莲却一耳听出。 音韵清灵,潇洒飞扬,倒是好曲。 寻着声音望去,不期然对上临窗吹箫的少年郎。 少年也发现了她,眼中泛起惊讶,箫声渐歇。 “咦,是她……” 辛莲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曲云昭听到了好友的低喃,走到窗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只看见少女清瘦的背影。 “怎…怎么了?” 楼煜看两人都趴在窗边,顺口一问。 “是你师叔。” 雁来月嘴快,说完恨不得打自己嘴两下。 果然,楼煜听了,下意识冲到窗边,又反应过来身体一顿,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向下扫视。 可人早已不见…… 楼煜松了口气,心里又难过又庆幸,耷拉着眼继续喝酒。 “我说你,喝了这么多,也没喝出什么来,别糟蹋了这些好酒。” 雁来月夺下他手里的酒。 “很多事想不通就别想了,人生苦短,何必折磨自己?” 楼煜苦笑:“我不明白,权势对他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谁需要你去明白?每个人都有追求的东西,是人就会有欲望。这世界上那么多人,你难道还要了解每一个人不成?”雁来月冷哼,见这小子还是一心扒拉酒,翻了个白眼。 “云昭。” 曲云昭看他一眼。这人…又憋什么坏主意呢。 “你是不是打算最近去四象坛?”雁来月眯着眼笑。 曲云昭点头。 “正好,我们把这小子带上,打几次架就没心思想七想八了。” “我先问问父亲,毕竟,四象坛出售的名额有限。” “快问快问。”雁来月迫不及待,想到刚刚见过的那个人,笑意更深。 曲云昭不忍直视,来月一般露出这种笑,就是在算计人了,不知道这次是谁…… —— 隐月居大门紧闭,辛莲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飞出一只木制小鸟。 木鸟口吐人言:“我家主人不在家,客人何事登门?” “叨扰,在下欲请郎禾大师补剑,酬劳好说。” 木鸟轻哼:“我家主人的酬金可不是一般人付得起的,你要只是光有灵石的暴发户,我劝你还是快走吧。” 辛莲甚至从木鸟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屑。 “我的剑也不是一般人看得起的,问问你家主人这生意做不做,不做,我另请高明。” 木鸟上下打量辛莲,“主人明日有空,你且明日再来吧。” 辛莲走后,木鸟飞进隐月居,飞到后院,还在空中就被人一把薅了下来。 “怎么说话还是这鬼样子,客人都被你吓跑了。” 少女在木鸟身上按了几处,拆开检查。 “你也知道它说话不中听啊,老子的名声都被败光了!” 少女撇撇嘴,不应声。 那人更生气,声音越发大:“老子鼎鼎有名的铸剑师,今年都快过半了,还没接上一单生意!你说说你,非要捣鼓这些个玩意,还做得不成样子。出门在外可不要说你是我徒弟,丢人!” 少女依旧不吭声,这是隐月居日常上演的一幕。碎嘴的老头子一天不骂几句,心里就不舒坦。 辛莲转头去了西市,这是安城最大的交易市场。 数不清的摊贩布满街头街尾,辛莲倒不是要买什么,只是来逛逛。 这一逛,倒是遇见意想不到的人。 “是你啊。” 俏丽少女走来,笑着问好。 “这么快就再次相遇了,看来我们挺有缘分。” “我叫秦疏桐,你呢?” 少女亭亭玉立,梳着发髻,垂下的青丝编成三股辫,插着几枝清丽的发簪。 杏面桃腮,翦水秋瞳,美人翘首。 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年护卫,辛莲扫了一眼,低垂眉目。 “在下还有事,告辞。” 毫不留恋地离开,秦疏桐等人都愣住了。 等她反应过来追上去时,那人却带着她们兜圈,弯弯绕绕下,把人追丢了。 “师妹,你和这人有仇?” 苏锦年扶着脑袋,晕乎乎地问。 “没仇啊。” 秦疏桐一脸莫名。 “那她怎么看到你就跑,还戴着面纱,遮遮掩掩的。”薛珩说。 “不知道哇。”秦疏桐叹了口气,“唉,回去吧。” 不过,她有预感,她一定会再见到那个人的! “好……不过,师妹啊,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三人对着陌生的街道,面面相觑。 甩丢了几只跟屁虫,辛莲也有些不知往哪儿走。 来安城本只是找铸剑师,辛莲也就没买地图,这下倒是有些迷路了。 圆月渐升,辛莲随意走着。 安蓉探出头,抖抖花瓣。 “怎么了?” “有些闷,我透口气。” 辛莲略一思索,将安蓉放在自己左肩上。 安蓉左看右看,有些迷茫。 “你……” 抬手在安蓉身上贴了张符,“好了,这下别人都看不见你,不用担心。” “真的吗?哈哈……” 小莲花肉眼可见地开心,茎杆不住摇摆。 辛莲又取出几块幽无寒晶递给它。 安蓉立马颓丧:“吃了是不是就要赶我们走了……” 辛莲微愣,抿抿唇:“总要告诉我,你们来我身边真正的原因。” 清幽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阿兰之前不是说了嘛,是我们自己想跟着你的。” “不过……”安蓉犹豫,临兰还沉睡着,有些话它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 辛莲看出这枝莲花比较单纯,不像另一个,还有些脑子。 她故意冷脸,小莲花果然害怕,什么都说了。 “我们只是觉得你有些熟悉!” “我本体是映日莲,阿兰本体是临水。映日莲与临水相生相伴,离了临水,映日莲会枯死,除了映日莲,临水无法养活其它植物。” “我们本来栖息在瑶池,后来跟随道君离开,去了天山。” “直到那一日遇见你,我和阿兰都觉得对你很熟悉,很亲切。” “如果不是你是人族,我都觉得你是我的同族!” “是不是听着很玄幻,我们也觉得呢!但是这种感应是骗不了人的,我们和你,或许有些关系。” 小莲花絮絮叨叨地说,辛莲按下心里的震惊,装作好笑地弹了弹它的花瓣。 “我当然是人族!收回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摸摸下巴,辛莲做了个决定。 “想跟在我身边可以,但是你们不许跟何天衡说任何我的事。” 辛莲能感觉到这两个小东西和何天衡没有缔结契约。何天衡已是半步飞升,这样的人也不需要放两个灵物到她身边监视。 要说图谋什么,辛莲自认自己身无长物,没什么好图谋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它们留在身边。 “你答应了?!哈哈!太好了!阿兰知道了,也会很开心的!” 完全忽略了她后半句话。 辛莲无奈,将幽无寒晶又往前递了递。 小莲花接过,哼哧哼哧地吃起来。 就这么走着,耳边的叽喳声不停。 “你为什么老戴着面纱呀?” “你喜欢剑吗?我看你好喜欢那把白剑。” “刚才那个小丫头,你为什么不理人家就跑了呀?” “那只木鸟好讨厌,敢瞧不起你。” “白天街上有彩灯卖,挺漂亮的。我还没见过呢,你们人类叫它‘彩灯’。” “你是叫辛莲吗?那日在天山时,我听到你说自己叫辛莲。” …… 太能说了,辛莲开始后悔刚才的决定,锯嘴葫芦做到底,她一言不发。 第20章 郎禾大师 不知走到了哪条巷子,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腥味。 安蓉立刻止声,从肩上滑到袖口,钻进去。 血腥味是从前方的巷子里传来的,辛莲遮掩身息,神识慢悠悠探过去。 巷子中正进行一场厮杀,一个金丹,三个元婴。 什么金丹,需要元婴来杀,还是三个。 辛莲默默往身上又贴了几张隐身符。 她修为不过金丹初期,敌不过元婴,更何况这里有三个。 辛莲也不是什么正义之士,她大多时候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今夜无事,倒是不着急走。 片刻后,三道黑影从巷子里飞出。 又过了许久,鸦雀无声。 辛莲迈步走向巷子。 她不想管闲事,只是方才探到了一股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气息。 巷子口漫出鲜血,墙壁上都是飞溅的血。 一个人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 披着宽大的袍子,袍子遮住了身形,露出白瘦的小腿在外。 一只腿完好,另一只已经断裂,白骨裸露。 辛莲一步步走近,抬手一挥,袍子掀开,显露出内里的人。 乌黑的发丝掩住容貌,这人只着一件布衣,身形瘦削,看着不过八九岁的样子。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腿上布满伤疤。 胸口被贯穿,腹部与背部皆有重伤。 辛莲伸手探了探鼻息。 毫无气息,已是死人。 三个元婴在此,自然是要看到人死了,才会走。 辛莲垂眸,眼神再次掠过那些伤疤。 大大小小,必是经年累月的伤,旧伤未愈,又添新疤。 何其相似…… 与她幼时,何其相似。 辛莲带着人,抹去痕迹,转身离开。 —— 清晨,朝霞初升,霞光散落大地,镀上一层金辉。 隐月居。 少女放飞手中的木鸟。 “这次应该没问题了。” 日头渐高。 隐月居里的两人原本淡定的心也变得有些焦灼。 “我说,这人不会也被你那只鸟吓跑了吧?” 老头子愁眉苦脸地抓抓头发。 “看昨天那样,应该不会。”少女表面淡定,实际上内心也很慌张。 再没有客人上门,他们师徒就只能饿得喝西北风了! 某客栈中。 床上的人幽幽转醒,白色帷幔映入眼帘,惊得她一下子坐起来。 伤口扯痛,她不由龇牙咧嘴。 “你醒了。” 屏风外传来一道女声。 她立刻警惕,摆出一副进攻的样子。 辛莲绕过屏风走进来,就看到这人凶狠地看着她。 洗干净的脸有些苍白,眼珠淡淡,透着戾气。 “是我救了你。” 女孩张了张嘴,露出牙齿,喉中发出类似兽的声音。 “放心,我不伤害你。桌子上有食物,没有毒,你可以吃。” “我要出门一趟,这里我设下了防御阵和禁制,没人能进来,你也出不去。” 女孩变得更凶,死死盯着辛莲。 “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你先好好休息。” 辛莲不管女孩作何反应,出了客栈,直奔隐月居。 依旧是那只木鸟打开门。 依旧是不屑的眼神。 “你来了,我家主人请你进去。” 有本事别用那么瞧不起人的眼神看我…… 辛莲心中无语,却还是跟着木鸟进去。 正堂里坐着两人,一老者与一少女。 辛莲开门见山:“阁下可是郎禾大师?” 老者点头。 “在下有一剑,想请大师以无岁寒铁重铸剑身。” 辛莲取出无妄呈上。 郎禾接过无妄细看。 这是把短剑,剑长三尺。剑身两指宽,多是划痕和缺口,最大的缺口是靠近剑格的地方,一指半宽的缺口,再大点,剑身就要断了。剑格上绘着纹印,刻着“无妄”两个字。 郎禾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吐槽。 “这么大的缺口才来补,你咋不等剑断了再来呢!” “这剑边这么厚,打什么剑呢,还不如去打刀!” “这纹印刻得歪歪扭扭,也不怕把自己伤着了!” …… 一句接着一句,越说越生气。 一旁的少女讪笑:“客人勿怪,师父他只是就剑论剑,不是针对谁。” 辛莲点头,不甚在意。 评头论足了好一番,郎禾才放下剑,喝口茶水。 少女咳了一声,在老头看过来时,偷偷指了指辛莲。 郎禾这才想起还有客人在。 他若无其事地掸掸衣袖:“你有无岁寒铁这样的好东西,还不如重新炼制一把剑。” 辛莲皱眉:“是重铸剑身很难?” “当然不是!”郎禾飞快应答。 “你这把剑做工粗糙,重铸剑身不难。只是无岁寒铁炼制的剑身自然也需同等价值的剑柄相配,否则,剑身太强,会压制你的剑柄,长此以往,此剑会内里相争,进而不认你这个主人,甚至会剑身与剑柄分裂。” “我看你这把剑所用材料也不简单,若是全融了,倒也可惜。” “是要一把有隐患的剑,还是重新炼制一把剑,你好好想想吧。” 辛莲低头思索。 无妄对于她,意义非凡。 她摸上无妄剑身,剑感知到主人的心意,发出长鸣。 “你也想继续陪着我吗?” 辛莲勾了勾唇,眼中泛起笑意。 “我知道了。” “郎禾大师,不知能否以无岁寒铁和无妄重新炼制?” 剑对于剑者,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郎禾理解辛莲的不舍。 “可以。”郎禾拿起无妄,“松山玄铁、乌象牙、琥珀石、碧玉珊瑚……” “这些材料都不差,但你可还有别的材料?” 辛莲一挥手,桌子上便堆出了小山般的各色材料。 郎禾立刻两眼发光,就连少女的视线也死死粘在上面。 “梦影海精、凤凰泪、梧桐木、千年紫竹……” 郎禾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他艰涩地念出。 “幽无寒晶。” 师徒俩不自禁看向辛莲,咽了咽口水。 前几日北泽闹得很大,西海自然也议论纷纷。 听说雪岭原的雪灵死了,无岁寒铁的洞穴坍塌,雪兽死伤众多。 幽无寒晶是雪灵最喜爱之物。 现下,此人手里同时有无岁寒铁和幽无寒晶,难不成…… 辛莲扬了扬眉,食指竖在唇上。 师徒俩连忙点头不止。 “这些可够了?” “用不着这么多,倒是还差一样!” “还差什么?” “圣火砂!” 辛莲疑惑:“圣火砂……是何物?” 郎禾一瞥少女,小徒弟立马出来解释。 “圣火砂是一种高温砂石,大陆上只有东门的金沙原才有,不过那里很危险。” “我推荐你去四象坛,四象坛中有圣火砂,之前有人从中带出。” “四象坛……是什么?”辛莲更不解了。 “你不知道四象坛?”少女很惊讶,西海还有人不知道四象坛? “四象坛是水吟宗所有的一处秘境,由水吟宗曲若微长老掌管,不仅供门中弟子历练,有时也会出售名额给西海修士。安城有水吟宗的驻扎地,你可以去问问。” 辛莲无奈点头,本以为此行会很顺利,结果还要去找什么材料。 如此一来,回宗门的时间又得延后几天。 不过,何天衡在落云台,师尊应当无事,或许还会开心? 郎禾不舍地将眼神从那堆宝物上移开。 “你不如先取得圣火砂,再将剑和灵物送来炼制。若是不行,我们再换其它材料。” 辛莲点头:“谢谢。” 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 “等等。” 少女叫住她,一只手在芥子囊中不停掏着。 掏了许久也没掏出什么东西来,只好对着辛莲尴尬笑笑。 最终掏出一块小石头,递给辛莲。 “这是明火石,感应到圣火砂就会自燃。你不知道圣火砂什么样,看明火石有没有动静就好了。” 白皙的手掌中是一块红色石头。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给她东西。 为什么? 是因为她刚才拿出的材料吗? “不……” 辛莲下意识要拒绝,少女却不管不顾地拉过她的手,塞给她。 “不要钱,我送你的!” 肌肤相触,陌生的感觉。 辛莲还没来得及挣扎,少女就收回了手。 “我叫洛南枝,洛水的洛,雪上独见南枝的南枝。” 缩回袖中的手情不自禁地微颤,辛莲冷着脸,转身离去。 郎禾坐下,悠闲地喝茶。 “这么大的手笔,也不知道是谁家弟子。” “你管人家是谁,好好炼你的剑。” 乖巧的小徒弟很少顶过嘴,郎禾顿时瞪大了眼。 “你才见了一面,就喜欢上人家了?!!!” “放屁!!!”洛南枝无语得直翻白眼。 郎禾眼睛瞪得更大。 “已经开始对我说脏话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南枝,你说你喜欢谁不好,人家也是个女孩子啊!唉,我怎么向你母亲交代……” 眼见老头说得越来越远,洛南枝无语。 “你别瞎说!我是怕你嘴碎,把人家吓跑了!” “师尊,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单生意,你不管好你的嘴,我们都喝水过日子去吧!” 他们师徒俩,一个嘴碎,一个表面淡定内心吐槽怪。 唯一相似的一点就是,两个人都是社恐。 今天为了生活,做足了思想准备出来面见客人。 还好这位姑娘和之前的客人不一样,对师尊不嫌弃,今天也没出什么师尊骂人、她把内心的吐槽说出来等等闹剧。 而且,这位姑娘很有钱,他们接下来的日子有盼头了。 —— 圣火砂,水吟宗,四象坛。 辛莲突然想起昨日见过的那个吹箫少年,若是再见一面,说不定可以探听些消息。 这样想着,辛莲就不自觉走到了吹风楼。 是座酒楼,三层楼高。 辛莲驻足了会儿,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熟悉的声音响起。 “又见面了!” 下意识就跑。 一双手却抱上了她的胳膊。 “你为什么每次见了我就跑?我是什么妖怪吗?” 少女娇软的声音近在耳边。 除了师尊, 辛莲从未与人这么近过。 她忍不住将人推开,少女却抓得更紧。 片刻前肌肤相触的感觉涌上心头。 异样的触感爬满整个手臂,若有似无的香气弥漫在鼻尖。 辛莲的脸色一瞬间苍白,更加大力地推开眼前人。 少女死死不放手。 “这次我们好好说话行不行?你答应我就放开你!” 眩晕感上涌。 “师叔!” “你干什么,快放开她!” 楼煜冲过来,一把推开秦疏桐,握住辛莲的手臂。 “师叔,是我!我是楼煜!师叔!”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辛莲忍不住反握住对方的手,脑中阵阵刺痛。 “走……” 楼煜立刻扶着人离开。 苏锦年扶着师妹起来,怒喊:“你怎么欺负人啊?!” 雁来月朝曲云昭使了个眼色。曲云昭会意,追上离开的两人。 薛珩欲要拦着,身前却伸出一管玉箫。 “又是你们!” 雁来月似笑非笑:“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你们刚才想干什么?” “与你何干!” “你们在西海的动盘,动西海的人还这么嚣张,真是……” “我没有动她!” 秦疏桐反驳:“我在西海遇见她两次了,就是想认识认识,我们可没想做什么。” “见到人都要晕了还不松手,这就是你说的认识?” 秦疏桐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是被推开了才看到那人的异样。 “总之,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她……她的样子似乎不太好,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雁来月冷笑,警告了三人一眼,转身离去。 “可恶,太嚣张了!” 苏锦年咬牙。 “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当然嚣张了,没打我们就是好的了。”薛珩无奈地说。 “哼!他们也打不过我们!” 苏锦年又担忧地看着师妹:“师妹,那人谁啊,不会被你吓死了吧?” “你胡说!”秦疏桐下意识反驳。 心里也开始不安。 “楼煜喊她师叔,应该是流相门的人。” 希望她没事,自己刚才也没用多大力气吧…… 楼煜扶着辛莲走到一处巷子。 “师叔,快到了,你……” 辛莲突然推开他,走到角落,摘下面纱开始呕吐。 “呕……” 雁来月追过来就是这一幕。 修士辟谷,辛莲其实吐不出什么来。 只是经年难掩的情绪浮现,恶心感迫使她呕吐。 楼煜朝雁、曲两人摆摆手,两人不明所以。 楼煜又做了一次,雁来月试探地后退几步。楼煜看向曲云昭,曲云昭照做。 吐了会,楼煜递过来一方帕子。辛莲顺手接过,擦了擦嘴,抬手施了清洁咒。 “师叔,我住的院子就在前面,我扶你去休息吧。” “不用。”辛莲平复气息,“我没事。” 转头看着隔着些距离的两人,辛莲对上那一袭红衣。 “你,出自水吟宗?” 少年点头。 “我有个消息想找你打听。” 雁来月眼珠一转,背后的手悄咪咪在曲云昭背上点了几下。 多年的默契,曲云昭心领神会,淡定开口:“那我们便去前面的院子谈谈吧。” 辛莲:“……” 转头看了楼煜一眼,傻小子这才开开心心地在前面带路。 第21章 云薇莲开 小院摆设简单,一间堂厅,三间卧房。 几人在院中石桌坐下。 楼煜跑前跑后,又是擦桌椅,又是煮茶。 辛莲接过热茶喝了几口,脸上才有了几分血色。 楼煜舒了口气,心里一时放松,之前的愁绪涌上心头,脸色苍白几分。 雁曲二人这是第一次见到辛莲的真容。 少女不施粉黛,眼眸若九天寒雪,清幽冷冽,五官精致,雪肤红唇,气质冷淡,是朵雪山上凌冽绽放的雪莲花。 雁来月咳嗽一声。 “仙子,你想打听什么消息?” “我听说,水吟宗的四象坛中有圣火砂。” “圣火砂?”雁来月支着下巴苦想。 曲云昭沉默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 “宗门记载,四象坛中确实有圣火砂。多年前,有修士取得圣火砂,并带出了四象坛。” 辛莲无意识摩挲手指,试探问:“不知贵宗有无多余的圣火砂,可否出售?” 曲云昭摇头。 “圣火砂只能生存在高温环境下,外界不适合它。至于带出圣火砂的那位修士,距今已有几百年,很难探听他的消息。为了让圣火砂及时发挥作用,那位修士估计已物尽其用。” 果然,看来还真是要走一遭秘境了吗? “仙子想要圣火砂?”雁来月问。 “不错。” “那不如亲自去四象坛取?按水吟宗的规矩,进了四象坛,能带出的任何宝物都归修士己有。” “我正想问,如何才能进四象坛?” “这个好说,水吟宗会出售名额给宗门外的修士。”雁来月弯唇一笑,“至于出售条件……” 曲云昭接过话。 “一般长老会看过修士的身份再定,不会是很难的条件。”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商量了细节后,雁、曲二人告辞,小院中只剩下辛莲与楼煜。 辛莲扫了他一眼。 少年无精打采,有些出神。 一直不说话,平日里也不是这个性子。 “刚才,怎么一直不说话?” 楼煜回神,意识到师叔是和自己说话,咬咬唇,有些不安。 那天在荒地看到的所有一瞬间又浮现在眼前。 愧疚、不安、自恨…… 种种情绪上涌,少年差点落下泪来。 于是不经思考的话语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 辛莲:? 开了口,有些话一下子很容易说出来。 “从小到大,你一直很不喜欢我跟着你。每次都对我很凶,很冷漠,一直都是我厚脸皮,非要跟在你身边!” 原来知道自己很厚脸皮啊…… “那天,我也看到了所有……虽然父亲和大家说,那都是祸妖幻化出来的……可是我了解他,我知道他在骗人,那些都是真的……” “他真的杀了那么多人……” 少年声音哽咽。 “对弱小的百姓不屑一顾,对同门相残……” “师叔,对不起……” 楼煜出生时,母亲难产而亡。 母亲虽是位修士,天赋却很差,修为都是靠丹药提升的,胎儿天赋高,在母体时就经常吸收灵力。胎儿需要大量灵力,母体无法及时供给,就会受伤。 楼煜听外祖父说过,曾劝过母亲打掉他,可母亲不愿。 她在明知自己会死的情况下生了他。 楼煜幼时是被外祖父养大的,父亲是一宗之主,事务繁忙。五岁以前,他只见过父亲三面。 那时,外祖父去世,他便被父亲接到了身边。 可他却更加孤单。 父亲几乎从不管他,虽安排了人照顾他起居和修炼,却很少来见他。 很多次他主动去找父亲,得到的都只是“宗主在忙,公子先回去休息吧”的劝告。 直到后来,他遇见了辛莲师叔。 那时他正被几个年龄比他大一些的弟子欺负,是路过的辛莲师叔救了他。 或许是多年的委屈突然倾泻,他当场大哭。 师叔当时也只是个小女孩,也不知道怎么办,就笨拙地变法术哄他,最后将哭晕的他带回落云台。 之后他有空便去落云台,在那里,有师叔,还有师叔祖…… 现在再想起这些事,便会发现曾经忽视的细节。 比如,师叔有时会对他很冷漠,很凶,明明小时候师叔并不这样…… 比如,师叔祖看他的眼神总带着一点怜悯…… 原来,他们一直都知道, 知道他的父亲是个冷漠的杀人凶手! 师叔祖的三弟子,是因为他的父亲才自请出门的。 “为什么说对不起?”辛莲冷淡地问。 “父亲污蔑长衡道君,将他逼出了宗门……” 少年眼眶红了一圈,氤氲着水雾。 “你是你,他是他,这句话不该由你来说。”辛莲转过眼,看向别处。 “你不是傻子,我和楼纪明,迟早会做个了断。楼煜,你确实不应该跟着我。” “幼时解围不过我举手之劳,无论是谁,我都会那样做。” “这么多年,我的态度,你看得还不清楚吗?” 她很少对他说这么多话,一朝愿望成真,说得却是这样的话。 楼煜只觉得心里破了个大口子,撕裂般地痛,连辛莲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回到客栈,辛莲推开房间的门。 桌上的食物一动未动,辛莲走进里间,女孩依旧是那副姿势。 这人,不会一整天都这副姿势吧…… 取了点心过来,辛莲递给她。 “有毒没毒你一看便知,没有力气可打不过我,吃吧。” 女孩龇了龇牙,肚子却不给面子地发出声音。 辛莲:…… 意识到什么,她说:“你不会说话?” 女孩没有反应,仍然恶狠狠地盯着她。 辛莲试探性走近几步,女孩立刻挥着手大叫,却没有灵力波动。 奇怪,那天晚上明明能感知到她的修为…… 辛莲将点心放在床边,后退几步,装作看窗外的风景。 过了好久,女孩才收回攻势。 肚子不停地叫唤,她咽了咽口水,目光在点心和辛莲身上不断来回。 辛莲装作看不见。 又过了许久,女孩忍不住制作出各种声音,拍拍床或者下床走几步什么的。辛莲仍然装作听不见,看不见。 终于,女孩忍不住张嘴,发出声音。 “你……” 女孩指指点心,一个字地往外蹦。 “你先吃!” 声音嘶哑。 看来还是会说的。 辛莲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嘴边,女孩点头。 辛莲于是咬了一口,没有继续吃,而是观察女孩的反应。 女孩盯了她片刻,这才拿起剩下的点心,坐在床边吃。 呵,拿她当小白鼠呢。 辛莲不再管她,去到外间打坐休息。 期间安蓉飘了出来,想去逗女孩,被辛莲按了回去。 “别靠近她,她不是一般人。” 女孩吃饱喝足后,就开始在房间捣鼓。东摸摸西瞧瞧,见辛莲没反应,胆大地去扒拉门。 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打不开,女孩只好放弃。 “放我走。” 辛莲睁开眼,看看窗外,已是晚上。 “这么有精神,那么,来学点东西。” 将女孩按在桌上,辛莲掏出《三字经》,就开始教人认字。 —— 一夜过去,女孩已经能连贯说些简单的话。 辛莲今日要出门,她在女孩身上贴了张符。 “这张符里有毒,我今日要出门,很可能要几天才回来。这几天内,你可以出门,但晚上必须回到这间屋子,否则毒发。” “另外,你当日虽死在那些人面前,但这里难保没有他们的爪牙,出门必须遮掩身形。这是一瓶幻颜丹,吃了能改变容貌,时效三个时辰。这是灵石,可以花费。” 女孩点点头,眼中依然含着警惕。 辛莲来到安城城门口,这是昨日他们约好的地方。 四象坛是秘境,需要钥匙开启,由水吟宗宗门的曲若微长老保管。 而门外弟子要想取得进入四象坛的资格,需得先由门中几位长老掌眼。 所以他们一行人还得先去水吟宗。 不过片刻,其他三人也到了。 楼煜一出现,就一直想看也不敢看辛莲。 犹豫几番,还是没敢开口叫人。 雁、曲二人不解,昨天那么好个机会,怎么这两人似乎关系更僵了呢? 辛莲也无所谓,老神在在。 曲云昭带路,四人出了安城,一路沿着西海南下。 又越过了一座城池。海风袭来,空气中一股咸味。 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空中飞着鸟兽,海上飘着几艘船。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溅起朵朵晶莹的浪花。 这便是西海。 又行了片刻,曲云昭突然停下。 这里离最近的城池已经很远,荒无人烟。 “这里有结界,小心越过。” 曲云昭朝前走了几步,三人跟着他的脚步。 辛莲心中一动,感觉似乎是穿过了一层结界。 眼前突然泛起光亮。 “不用惊慌。” 辛莲抬手遮挡,一会儿后才放下手。 映入眼帘的已不是西海,而是一道高耸石门,门上牌匾上书“水吟宗”三个大字。 曲云昭抬手:“随我进吧。” 入了门,一切都生动起来。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钟灵毓秀。奇花异草,灵气浓郁。 水吟宗,红莲水榭。 几位长老正说着话,突然曲若微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的腰间。 “怎么了?” 有长老注意到了他的神情。 “象眼,它在动!” “什么?!!!” 诸位长老纷纷大惊。 众人跟着曲云昭,一路上遇见不少弟子,朝曲云昭与雁来月打招呼。 曲云昭带着人来到一处水榭。 是莲湖。 水中漫着朵朵花苞与碧色荷叶,面前是一座木桥,尽头是一方八角亭,亭中人影绰绰。 辛莲踏上木桥时,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满湖莲花竞相绽放。 安蓉爬到肩上,花瓣一开一合。 每一朵莲花都在此刻绽放,清幽的香气四散,重瓣莲花含笑摇曳,各展身姿,真真美不胜收。 四人都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曲云昭很是惊讶,这些莲花品种珍贵,自他记忆以来,还从未开过,今日怎么全都开了…… 不只是他,亭中的长老们同样惊讶。 “奇怪,这样的莲花,我怎么不知道呢……” 安蓉小声嘀咕。 片刻后,一位长老打破安静。 “贵客……可来亭中欣赏。” 贵客…… 辛莲心下一动,雁、曲二人交换了个眼神。 亭中四位长老,辛莲一进来就感觉到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她坦然自若。 几人一一见礼。 “云昭问各位长老安。” “来月问各位长老安。” “在下流相门辛莲,问各位长老安。” “在下流相门楼煜,问各位长老安。” 曲云昭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曲若微长老,这位是古树长老,这位是李松长老,这位是聂原长老。” “不必多礼,都坐吧。” 八角亭很大,亭中置了几方桌椅,众人按长幼尊卑坐下。 有弟子从桥上来,上了茶水后无声退下。 “你们二人便是此次想要进入四象坛的修士吗?”一位白眉,蓄着白色胡须,仙风道骨的长老看着辛莲两人笑问。 “正是。” 曲若微喝了口茶,笑问楼煜。 “楼小友,你为何想进四象坛呢?” 楼煜吸了口气:“曲长老,在下听闻四象坛中历练颇多,欲以此磨练己身。” 曲若微哈哈一笑。 “少年志气,不错。” “那么这位仙子,所求为何?” 几位长老都看向她,不是审视,也不是压迫,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 辛莲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回答:“我想进去找圣火砂。” 又补了句:“我需要它。” 辛莲已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她是一定要进四象坛。 “圣火砂,不错,四象坛中确实有圣火砂。”古树长老说。 “好!既如此,那便立刻准备进入四象坛吧!” 众人:!!! 等等?! 这也太快了吧?! 曲云昭也是一脸莫名,明明之前长老还会考察一下的。 “等等,在下听闻并不是谁都能进去四象坛。非水吟宗的修士,需要获得名额方可。”辛莲也是不知为何。 聂原长老点点头。 “的确如此。” “那我们获得名额的条件是什么?” 曲若微摸了摸长胡子,神秘一笑。 “仙子与水吟宗有缘,自是不需要什么条件。” 有缘, 什么缘? 辛莲不喜欢故弄玄虚,冷淡直言。 “与这些莲花有关?” 一副不说清楚别想蒙混过关的样子。 长老们对视一眼,曲若微沉吟,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起身朝辛莲的方向走了几步。 少女青纱遮面,眼眸如水,平静地看着他。 “曲长老!” 曲云昭以为长老要做什么,下意识喊出口。 聂原长老瞅他一眼:“不必担心。” 曲若微娓娓道来。 “四象坛中有一神器……” 神器!!! 辛莲大惊! 此界武器等级由低到高分别为法器、灵器、法宝、灵宝、仙器和神器,每一级又分为下、中、上、极四个品级。 神器,已是武器的最高等级。 下界,居然还有神器存在…… 第22章 奇怪试炼 雁来月沉思,他自然知道这件秘辛,阿曲这次去四象坛,也是为了取这件灵器。 “这件神器的第一任主人是水吟宗的开山祖师爷,祖师爷飞升仙界时,将这件神器留下,同时传下的还有四象坛和神器的来源。” “很多年以前,水吟宗的开山祖师爷与当世第一人结为至交好友,他们一路游行,相交甚笃。那位第一人身份神秘,天赋不凡,传说他是仙界之人!” “这位第一人为纪念和祖师爷之间的深厚情谊,将四象坛和神器送与祖师爷。” “祖师爷也是当世奇才,很快让神器认了主。后来,四象坛与神器一代代传下来。” “四象坛是秘境,拥有钥匙就能打开。” “可神器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拥有的,它有自己的意识,会自己挑选主人。” “从它出世至今,只跟随过两个人,一位是祖师爷,一位就是多年前的老祖。” “可是它真心认主的只有那位第一人与祖师爷,多年前的老祖也只是将它带出四象坛,却无法让它认主。” “主人飞升后,神器便会自发回到四象坛中。距离上次它出世,已有几万年。” “水吟宗想请仙子去四象坛走一遭,见一见神器。” 众人:?!!! “为何?” 曲若微踱步去看满湖的各色莲花,清风徐徐,带来阵阵花香。 他微叹了口气。 “这莲花,叫云薇,是我们宗门开山祖师爷所种,花种,乃是那位第一人所赠。” “数年来,云薇只有在那位第一人造访水吟宗时,才会如此盛放。” 众人:!!! 雁来月也惊讶地看向辛莲。 一时之间,众人都是心思百转千回。 “当然,仙子只是仙子,但仙子今日登门,盛景再现。” “水吟宗斗胆请仙子一去。仙子放心,无论是四象坛,还是神器,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辛莲一时有些出神,自从这次出宗,很多事都无法预料地发生。 临兰与安蓉对她的亲近,今日满湖莲花的盛开。 再加上她身体的异样, 似乎都在昭示她本人的不一般。 她想了很久,众人也没有打扰她。 曲若微看着她一脸亲切。 这位仙子,或许与那第一人有很深的渊缘。 一想到似乎见到了数年前的那个人,曲若微就很是激动。他看了辛莲许久,越看越觉得满意。 “你们这样,不担心我取走神器吗?” 辛莲有些迟疑,她对神器无感,可水吟宗竟然不担心神器被外人取走吗? 长老们互相笑了笑。 神器虽好,却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 水吟宗传承这么多年,靠的也不是一把神器。 “神器有灵,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水吟宗永远是它的家。”中年男子李松长老说。 他们水吟宗,传承四象坛和神器已经很久了。四象坛与神器的年龄和水吟宗的历史一般长,他们看四象坛和神器的器灵,既像看小祖宗,又像看自家小孩。 “既然如此,”辛莲起身行礼,“在下便承下水吟宗的人情。日后若有机会,定会奉还。” 楼煜也跟着行礼。他很清楚,自己这又是沾了师叔的光了。 长老们没有接话,他们如此安排,不过是为了让神器见一见辛莲罢了。 毕竟, 数万年的时间, 真的太孤独了啊。 曲若微取出四象坛的钥匙。 掌心大小的圆球,无数金线交织流动,宝蓝色的象眼闪着光。 象眼浮至空中,射出一道光芒,光芒顷刻变大,化成一道门。 “诸位,去吧。” 门开,四人迈步进入。 门闭,象眼回到曲若微手中。 亭中已多了几人,为首的是一位女子,身着宗主服饰。 四位长老连忙行礼:“见过宗主,见过各位师祖。” “是她来了?”一人问。 曲若微越发低头:“弟子眼拙,不敢确认。” “云薇重瓣莲都开了,即便不是她,也与她有莫大的渊缘!” “如此,十样锦或许终于等到了。” —— 光芒散去,众人已出现在四象坛中。 四象坛分为东西南北四个象区,每个象区试炼与宝物不尽相同。 曲云昭拿出地图分给大家,一边解释:“四象坛和一般的秘境不太一样,四个象区时常会重叠或交换,试炼也是。所以地图上只是标注了一些固定区域和常见的试炼。” “这里的试炼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看了辛莲一眼,有些犹豫。 辛莲面不改色:“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随意。” “等等,仙子。”雁来月立刻说,“我与楼煜都没有必须要拿的东西,还是我们与你一起吧。” 辛莲摇头,直言不讳。 “你们太弱,会成为我的累赘。” 雁、楼:…… 辛莲撕了疾速符,转眼消失在原地。 雁来月不明白,都是金丹初期,他们怎么就“太弱”了? 楼煜无神地望着师叔消失的方向。 换作以前,他也就死皮赖脸追上去了,可是现在…… 辛莲去了南象区,这是之前圣火砂出现过的地方。 脚刚落地,一扇门在她面前打开。 试炼,开始了。 —— 秘境深处,满池云薇莲绽放。 器灵象五苏醒过来,看着眼前之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天……天哪,她来了……” 象五跳入池中,向下游了好久,才看到一团光团。 “阿锦,快醒醒!” 器灵推推光团,光团中发出一道声音。 “……怎么了?” “阿锦,是她,她来了!” “你说什么?!” —— 初时遇到的试炼都很简单,无非是对敌、认药、炼丹、制符、画阵等。 若是不会也不要紧,可自行退出当场试炼,进入下一场。 辛莲在落云台时,师尊时常闭关,所以很多时候辛莲都自己看书学习。 辛莲看的书很多,也很杂,道途种种,她差不多都会一点儿,但只精通符道。 随着试炼的层层通过,辛莲始终没有遇到奖励为圣火砂的试炼。 不过可以在这里待三天,时间,足够充裕。 又击败了一只灵兽,周围的环境如潮水般褪去,陷入一片黑暗。 若有似无的寒意袭来,辛莲提高警惕。 整个人好像被强行拉到某个空间之中。 下一刻,她感觉到身体似乎不受自己控制般动作。 四周响起鼓乐,眼前蒙上一重红影。 辛莲闭了闭眼,身体动不了! 只能转动眼珠打量四周。 这种感觉, 她似乎坐在一顶轿子中。 外面锣鼓响天,充满喜乐与笑语。 辛莲双手交叠在腹前,正襟危坐。 看来,她似乎还是个“新娘”。 喜轿很快到了目的地停下。 外面的喜婆高唱:“有请新郎迎新娘下轿!” 不消片刻,隔着盖头,辛莲也能感觉到眼前亮了一些,是轿帘被人掀开。 一只手伸到辛莲面前。 手指修长白皙,略带薄茧。指甲修剪整齐,手背上青筋凸显。 辛莲一时没有动作。 喜婆又高唱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敲敲轿子。 身体这才有动作,辛莲握住那只手,下轿。 出了轿子,新郎将辛莲背着,一路向内。 辛莲不喜与人接触,然而或许是知道自己处于试炼中,所以这次,倒是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 身下人乌黑的发丝飘荡在她眼前,脊背并不宽阔,却格外有力量。 背着辛莲跨过门槛,跨过火盆,踩瓦片,走过竹梯,也不曾让辛莲晃动半分。 一缕清香袭来,辛莲不久前还闻过,是红莲水榭的云薇莲的香气。 幻境中怎么会有云薇的香气? 她低头嗅了嗅,发现这香来自新郎身上。 新人很快来到喜堂。 辛莲被放在地上,那只手很快又递给她一截红绸。 周围人满口恭贺。 “好福气啊!新娘真是好福气,新郎可一直背着她进来的,就连门口这段路也没让她走呢!” “谁说不是啊!哪家新娘有这般好福气哟!” “恭喜林家主、宛家主,这对新人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哈哈哈!” “祝福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 祝福、道贺,不绝如缕。 辛莲没有去接红绸。 “……芷儿?” 这声音无比僵硬,却又很熟悉。 辛莲立刻确定对方是谁。 “芷儿……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没有办法……再后悔了。” 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中挤出。然而,周围的人却是没发现一般,沉浸在欢乐中。 辛莲终于接过红绸。 司仪喜气洋洋:“一拜天地!” 两人的身体更加僵硬,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转身拜下。 高座上,一少年面色青黑地看着这一幕,周围的人喊他“家主”,并没发现他身份的半点不对劲。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新人面对面,就要拜下。 “且慢!” 来人一声大喝! 辛莲当即扯下盖头,朝着来人看去。 “相文!” 本应是含情脉脉的呼喊,辛莲嘴里吐出来的,却是无比平静。 全场顿时一片安静。 几位主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是愕然。 三位少年都没想到,自以为是试炼中人的新娘,却是辛莲。 扯下盖头的辛莲一副新娘打扮,凤冠明珠,略施粉黛,唇色嫣红,煞是好看。 曲云昭和雁来月都有些傻眼,他们要争抢的新娘可是辛莲仙子! 虽然是在试炼中,身不由己, 可,这……这也太大逆不道了吧?! 毕竟,人家在辈分上,可是他们师叔一辈的啊! 可试炼没给他们余路。 楼煜拍桌怒吼:“好你个卓相文!大闹喜堂是想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本来也是念词一般,可一想到刚刚师叔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和人拜了堂,就止不住生气! 所以,这一句话说得,可真是声情并茂! 一出抢亲大戏即将上演! 周围的群众纷纷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雁来月一副书生打扮,周围还有虎视眈眈的奴仆。 “宛家主,芷儿并不愿意这门婚事,您何必逼她呢?” 雁来月本可以好好玩下去,可对方却是辛莲,他也不敢冒犯,只能一边走剧情,一边歉意地对辛莲眨眨眼。 “胡说!芷儿与川儿……情、投、意、合,天、造、地、设,”楼煜撅着嘴,“是你!多次怂恿芷儿!来人,将他给我拖出去!” 手拿棍子的奴仆一拥而上。 “爹!孩儿真的不喜欢林明川!你为何总是要苦苦相逼呢?” 辛莲丢了红绸,转身义无反顾地扑向门外的人。 楼煜一脸菜色。 真是活久见了…… 居然能听见师叔喊他“爹”!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走出四象坛…… 第23章 书生抢亲 宛母不知所措,高座上的林家父母惊怒交加。 曲云昭伸手要拉辛莲。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什么,立刻反应过来,隔着红绸握住少女的手腕。 “……芷儿,你不能走……” 即便隔着红绸,辛莲也能清楚感知到手腕间的触感。 很陌生,带着一点温度。 “林明川,你知道,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我知道,一直都是……我心悦你!” 曲云昭对上少女的眼眸,那双眼,一直都很沉静,从未有荡起涟漪的时候。 “你心悦我,我就一定要嫁给你吗?!” 拳脚如雨点般密密麻麻落在雁来月身上,他此时是个凡人,无法反抗,只能被动挨打,不一会儿就发出痛呼。 辛莲用力扳着面前人的手。 “……我不想逼你,芷儿,可明明那天是你亲口应下婚事的!” “若不是父亲用相文的命相逼,我怎么会答应?!” “那你可知道,你今日一走,便是将宛、林两家的颜面放在地上踩!即便这样,你也要继续吗?!” “……我当然也不想这样,可你们也不能伤害他!” “那我让他走,让他平安离开,我们继续成亲,行吗?” 辛莲停了挣扎,曲云昭冲奴仆命令。 “都停手!” 上座的林父林母脸色青白交加,却也没有阻拦。 一个穷书生大闯婚宴,想抢新娘不成,反倒平安离开! 这无疑会让林家成为最大的笑话! 奴仆们收手退开,雁来月趴在地上,已是鼻青脸肿。 他深吸一口气,想他堂堂若水派少宗主,何时被人打得这样狼狈过! 真是丢人! 雁来月努力站起身,朝新娘走去。 “芷儿,你可愿意跟我走?只要你想,我便带你离开!” 夭折了!!! 这是什么台词啊! 还跟他走!!! 楼煜看他的眼神,已经能杀死十个他了! “相文,你走吧。之前的种种,都忘了吧!我知这方天地困不住你,也衷心祝愿你前程似锦!” “忘了?哈哈~哈哈哈!” 雁来月笑了又笑:“是你说!情根深种,矢志不渝!是你说!情同鱼水,比目连枝!这些,是你说忘就能忘的吗?” 宾客们议论纷纷。 宛家小女之前喜欢上一个穷书生,闹得城里人尽皆知。 后来,宛林两家交换庚帖,定下良辰吉日,还以为宛姑娘已经回心转意。 目前看来,还是旧爱不改啊。 宛母已经脸色铁青,林家父母也好不到哪儿去。 要不是自家小子痴恋这宛芷,非她不娶,他们也不会答应去提亲。 更不会如今眼睁睁看着那小子在这么多人面前狠狠落下林家的脸面! 辛莲说不出话来。 “站住!”曲云昭呵斥,目光冷峻,“你并不适合芷儿,今日大喜,你若是现在离开,我不予追究!否则,别怪我无情!” 雁来月不听,执意走进了喜堂内。 林父向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会意,退了出去。 “芷儿,我不舍得你永远困在后院!跟我走吧,我能给你你想要的自由!至于荣华富贵,我也会挣给你!” 宛母手中狠狠揪着帕子。 这穷书生确实学问好,假以时日也必成大器。 只是姑娘家年华易逝,芷儿哪里等得起! “跟我走!芷儿!跟我走!” “真是欺人太甚!”林父雷霆大怒,拍桌大吼,“一个个都欺负我林家无人是吗?你们都给我上!把他丢出去!” “宛正!这门亲事,你到底还想不想要了?!” “芷儿小孩子脾气,今天,自是要完婚的!” 楼煜硬邦邦地念台词。 奴仆们再次围了上来,这次都是下了死手。 “别打了,别打了!你们放过他!……” 这么多人,没人听她的话。 父母脸色冰冷,来宾作壁上观,连新郎也是无动于衷。 辛莲一直看着雁来月,雁来月被打得吐血,也还是朝她伸手,嘴唇蠕动。 曲云昭不肯松开她,辛莲发了狠,掏出一把匕首,横在颈上。 匕首锋利,她也没留手,当下便见了血。 曲云昭大惊。 “芷儿,不要!” 异口同声的两道呼唤。 “放我和他走!否则,我立刻自刎!” 少女声音凄切。 父母不爱她,只把她当做交易的棋子。 眼前的男子爱她,却无法为他抵抗父母,也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心上人爱她,知她懂她尊她重她,可她亦不知这份爱,是否长久。 人生苦短,宛芷一直没有自己做主的余地。 既然众人相逼,她倒不如畅快地活! “孽障!你竟为了一个男人,忤逆父母!你眼里,可还有生你养你的宛家,可还有待你如亲女的林家父母!” 楼煜脖子涨红。 “那你眼里可曾有过我这个女儿?!若是有,你怎会逼我嫁给不爱之人?” 宛芷哀泣,伤口更深。 卓相文含泪遥望:“芷儿,不要……” 林明川目眦欲裂,沉痛松开手。 红绸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又被少女一脚踩过。 奴仆们早已停了手,面面相觑,不敢有所动作。 宛芷丢掉盖头,一边跑向卓相文,一边摘下繁重的凤冠。 凤冠被丢在地上,硕大的明珠无人在意。 林明川眼睁睁地看着宛芷扶着人离开。 门外脚步声重重,来的竟是一群衙役。 卓相文握紧宛芷的手,将人护在身后。 衙役们见满堂寂静,不知何为。 宛芷不管这些,依然未放下匕首,拉着人离开。 两人回了一处简陋的房屋,是卓相文的家。 雁来月立刻松开手,打了水,拿了伤药过来。 “芷儿,别动,我为你包扎。” 伤口不深,避开了要害,却流了很多血,落在喜服上,留下暗沉的印记。 这可是真的伤口! 雁来月心里叫苦,怎么还搞得她受伤了,真是罪过! 他手指张开,避免和辛莲有过多接触。 两人靠得极近,辛莲能闻到对方身上也带着的云薇莲香。 清浅的气息落在辛莲脖子上,立时出现疙瘩。 辛莲一抖,忍不住抓住面前的石桌。 恶心感上涌,辛莲脸色苍白。 雁来月想退开,身体却不受控制。心里着急,手却照旧动作。 快速包扎好伤口后,雁来月如释重负地后退几步,局促不安地观察辛莲。 “芷儿,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辛莲摇头。 “你怎么这般傻,罔顾自己的性命?!” 辛莲一笑:“相文,我现在已不是宛家的大小姐了。从此以后,我只是一介孤女。” “我没有家财万贯、权势滔天的娘家,只有这简简单单一个人!” “我也不够聪明,胸无点墨。这样,你还喜欢我吗?” 雁来月没见过辛莲笑,当时便有些愣住,磕磕绊绊地说:“……芷儿,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钱财或权势,只是因为你这个人!” “我知道,历来男子多薄情!得中高名后,迎娶官家小姐的,比比皆是。” “可我会向你证明,我此生,心中只有你!” “那我便等着你高中,八抬大轿来娶我!” “相文,定当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 试炼外,两小只正看着这一切。 “呜呜呜!”象五感动地直流泪。 十样锦点评:“表情太生硬了,不好看!” “是因为他们用的都是自己的身体吧……” “不过,阿锦,这真的是她吗?怎么……不一样了……” “皮相而已。人间已不知何年,她或许也历经轮回。”十样锦淡淡地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人。 “那她岂不是……不记得我们了……” 象五垂着脑袋,失落不已。 “没关系,我会让她,再次记住我!” —— 卓相文和宛芷离开了小城,去了另一座小城。 卓相文确实很穷,但那是和宛家、林家相比。 他作为读书人,自然知道钱财在当世有多重要。 父母早逝,并没有留下什么余财。 说起来,卓相文之前能在书院读书,还是因为恩师不愿幼苗多受磋磨,替他交了学费。 可卓相文也有骨气,当场跪谢恩师,并立下欠条。 卓相文有才华,不仅学问做得好,还作得一手好诗,亦擅长丹青。 他并不认为读书人就该清高,不得经商。 在结识宛芷之前,他就靠卖字画还清了学费。 后来,更是和人合伙经商,所以,他倒是有不少积蓄。 两人在小城上租了一套院子,宛芷本想只租个够住的小院罢了,可卓相文不想委屈她,愣是租了个二进院子,甚至给宛芷买了个丫鬟和厨娘。 俊秀的书生唯恐她委屈:“芷儿,这些还不够,只能暂时委屈你。不需要多久,我可以给你更多。” 院子的租金花光了卓相文的积蓄,他开始早出晚归。 白天出门找赚钱的法子,夜里挑灯读书。 宛芷那日从婚宴上出逃,只带了一把匕首,其实,她觉得自己现在更像“小白脸”。 但她并不觉得女子,一定要依靠男人才能活。 她一边买了布料做刺绣,一边打听城里可有人家缺教习的乐师。 宛芷女工不差,在宛家时也是自幼读书,尤善琴与琵琶。 诚然,这些都是宛家赐予的,可没有这些,她也有其他的法子活下去。 接到乐师的活后,宛芷不再刺绣。她围了面纱,适当打扮,便赴会去了。 卓相文没有阻拦她,更没有生气。 芷儿不偷不抢,比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光明正大! 他也相信芷儿聪慧,但依然会本能担心心上人的安全,所以还是偷偷跟去了。 果然,自然有人对芷儿出言挑衅。 可芷儿并非一般女子,她四两拨千斤,巧言令色,无声化解了一场干戈。 卓相文不着痕迹地笑,眼中蕴含暖意。 两人日常同时起床,饭后,各做其事。书房也以屏风分开,一人一半。 宛芷并不打算一直做乐师,这赚不了多少钱,反而要看人眼色,并非她所喜欢的。 她想开一家茶楼,但其中的弯弯绕绕,还需要多琢磨琢磨。 第24章 首次聚会 乐师的日子维持了一段时间,其中有一次,宛芷甚至遇见了林明川。 林明川看到她先是有些惊讶,而后屏退了下人,一脸复杂。 少女活得自在,身上无限生机,他为她开心。 又难过她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你若是缺钱,可以找我借。”林明川说,又补了句,“当然,自然是算利息的。” 宛芷扯下面纱,笑了。 她和林明川青梅竹马,对方无比了解她,知道她不会接受,所以也把她当作陌生人借钱,免去她的不安和羞愧。 “明川哥,对不起。” 林明川一怔,握着酒杯的手突然用力,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她很久没有叫他明川哥了。 “让林家成为笑谈,我很抱歉。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补偿。” “但我真的太渴望自由了。” 他明白, 芷儿眼中充满快乐, 那是身在宛家的她所没有的。 即便她现在,吃、穿……样样比不上之前,但是她整个人都在发光,耀眼无比。 “我明白的,”林明川也看着她笑,“你父母……都还好,就是有些想你。我父母虽然很生气,但你了解他们的,过些日子就气消了。” 宛芷点头。 林明川犹豫几番,还是问:“你们近来如何?” 宛芷也了解他,知道他其实是想问卓相文是否真心待她?她既然在这里做乐师,那么,卓相文又在做什么? 于是,她直言:“挺好的。相文近来和人合伙做生意,我不甘落于人后,自是另寻法子。” 林明川点头,早前他也调查过卓相文,知道对方不是个伪君子。 其实宛芷不知道,那日之后,他曾派人暗下寻找她。 她和卓相文毕竟也没跑得很远,和家里那边也就隔四五座城。 得了消息后,林明川偷偷去见了她。 他看到了少女被称赞技艺高超时,嘴角微弯露出的开心。 也曾暗暗护送她归家。 派人买下她的绣品。 更是看到了她与卓相文相携出游。 可林明川却不敢露面。 婚礼之后,他想了许多,竟福至心灵似的明白了宛芷需要什么。 来之前,他本还想着再试一次。 无论结果如何,他还是想为这执念做个了断。 他想问, 我明白你想要什么,我也能给你,我会知你爱你护你,你可会,选择我? 这一切,却在见到人时,偃旗息鼓。 不需要问了,一切都已明晰。 林明川恍然明白,即便他做出改变,可卓相文早已走进她心里。 千好万好,始终还是自己中意的最好。 他因为心悦宛芷,所以不愿放手。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今日毕竟是明面上第一次见宛芷,自然是要装得像一点。 他举杯敬宛芷:“若有事,尽可寻我帮忙!芷儿,我祝你心想事成,自由无拘!” 从今往后,那些深沉的爱意或许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淡去,或许也会经年累月地尘封在心里。 —— 同住一院的日子,卓相文恪守君子之风,发乎情止乎礼,从不敢对宛芷有任何逾越之举。 其实对于他来说,“抢亲”已经是他人生中做过唯一出格的事了。 说起来,那日之后,恩师还大放厥词,与他断绝师生关系,书院也将他逐名。 卓相文并不觉得可惜,他生来就非大富贵之人,怎可能事事如意? 只要有心,在哪里都可以读书。 但两人皆是心中有彼此,情到浓时,身不由己。 这可就苦了辛莲。 一开始,辛莲与他距离过近时,还是会难受地想吐,少年则愧疚地看着他。 次数多了后,一些简单的动作,比如牵手,辛莲也能慢慢接受了。 或许也是考验的一环,幻境时常会解开对他们的控制权。 时日一长,雁来月便有些放飞自己。 少年人,本就恣意妄为。 他甚至自发找乐子,在没有控制的时候,带辛莲出去玩。 辛莲不愿意,冷漠以待。 可雁来月早已摸清辛莲的性子。 更何况,众人如今都是凡人,辛莲也伤不了他。 雁来月拉着辛莲就走,两人来到了一处猎场。 猎场门口,两位少年牵着马,身背弓箭,正是曲云昭与楼煜。 “一人一匹!” 少年们心有灵犀,将唯一一匹白马留给辛莲。 四人骑着马进了猎场。 “今日便试试这骑射!以猎物的数量、准头定输赢!日落为期!” 雁来月见众人并无异议,唯有辛莲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转了转眼珠。 “这样吧,比试自然是要有彩头的。那么,我的彩头是——鲛珠!” 鲛珠,传说中鲛人的内丹,传闻内含鲛人美妙的歌声,飞泉鸣玉,动听无比。 辛莲眼神微动,这倒是个新玩意,可以带回去给师尊乐呵乐呵。 “我的彩头是——紫金玉石。” 楼煜见师叔来了兴趣,也立刻跟上。 “菡萏灵露!” 曲云昭紧随其后。 “九龙玉佩!” 雁来月见众人都有兴趣,当即笑开。 “那么,比赛,开始!” 一声令下,四人如利箭离弦,分射出去。 辛莲很少骑马,以前只在落云台利用法术幻化出马,学习了下骑射。 谁知,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也是没办法,幻境出不去,雁来月坐不住,到处找乐子。 既然对彩头有兴趣,辛莲当然是不留余地。 猎物见一个,射一个!见两个,射一双! 日头渐沉,众人带着猎物归来。 赢家显而易见,辛莲对雁来月了解颇少,是以有些惊讶他拔得头筹。 然而,惊讶之后,她也道了声:“恭喜。” 少女表情柔和,目中带着一点轻松,嘴角微弯。 雁曲两人都面露惊讶,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辛莲这么温柔的样子。 楼煜微垂眼神,抿唇不语。 几人回到卓相文的小院,雁来月主张来场夜间烧烤。 曲云昭一向随他折腾,楼煜也是爱玩的性子。 辛莲正要拒绝,雁来月堵了她的话头,将人按在椅子上。 “不用仙子动手,你就好好看着就行!”雁来月眨眼,朝她挑眉一笑。 这还真是…… 给点颜料, 就开染坊啊。 辛莲明明不喜欢热闹的,可看着总是偷摸瞧她的楼煜,看着调动气氛,努力制造话题的雁来月,看着任劳任怨的曲云昭, 辛莲内心突然涌出一点开心。 她摸摸心脏的位置。 “师叔,你怎么了?!” 楼煜一直关注她的动向,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 另外两人也看了过来,甚至停下手上的动作,走过来。 似乎,更开心了…… 辛莲想起,之前她在落云台闭门不出的时候,师尊还说。 “莲莲,封闭内心的人是会错过很多美景的。” 那时,辛莲是怎么回答的呢? 哦, 她说:“师尊,我不在意。我都不在意。” 如今,她依然不在意错过的那些美景。 可她终究是人, 还是会在有人真心相待时,不由开心。 “我没事。” 三人看她面色红润,也放下心来。 这毕竟是座小城,大家打到的猎物不过是一些兔子、狐狸之类的。 曲云昭负责将兔子和雁来月不知从哪搞来的鸡鸭剥皮,洗净。 楼煜负责在院中支起摊架。 雁来月在厨房捣鼓,准备调料以及指挥。 辛莲看看这个,感觉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也就心安理得地休息。 月升日落,天边染上幽紫。 雁来月在院中支了油灯。 四人就着蒲团坐下,面前的火堆不时“噼啪”一声,架上串着的食物泛着油光,发出诱人的香气。 雁来月还拿出几坛酒,倒入杯中。 递给辛莲的时候,有些犹豫。 “你善饮酒吗?” 辛莲主动接过那杯酒,“小饮无妨。” 蝉鸣阵阵,酒香醇厚。 雁来月一杯灌下,细细品尝。 “一般,没有西海的醉芙蓉好喝。” 曲云昭点头附和。 辛莲浅浅抿了一口,这酒闻着倒是醇厚,入口却带着一丝甜意。 辛莲不做评价,她甚少饮酒,但是因为师尊好酒,所以对大陆上颇有盛名的几样酒也有些了解,但也只是了解,让她品酒,她还真是不太会。 四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聊天。 聊的很多,从这里的幻境聊到大陆上的秘境、试炼之地,从若水派聊到流相门,从喝聊到吃…… 大多时候都是雁来月在说,楼煜也时不时说几句,而辛莲和曲云昭只是安静地听着。 到最后,夜幕沉沉,蝉与虫也歇了声音。 楼煜喝得最多,已有醉意。 他慢慢挪到辛莲身边,无所知地揪住了辛莲的衣角。 曲云昭本坐在辛莲另一边,有所察觉地看过来,又若无其事地转开眼。 解铃还须系铃人。 楼煜的沮丧,这几天他们都看在眼里。 昏黄的灯光打在辛莲眼睫上,落下一圈阴影。少女垂眼,顺着衣角,看向始俑作者。 少年双颊略红,眼眸如掩着薄纱,看不清其中何意。吐出的气息带着酒味,离得近,辛莲有点想把他丢出去。 “师叔……”少年低声喃喃。 也不说其它,只是喊了又喊。 到最后,已是声带哭音,眼角偏红。 真的很爱哭。辛莲这样想,也不做声。她对楼煜,惯来是这样。 冷漠至极。 那层纸捅开之前,楼煜还能装作不难过,死皮赖脸地跟着她。 可那日她已将话说得这般清楚,少年再无法自欺欺人。 但他还是很难过, 不仅是因为师叔的冷漠, 更是因为内心深处深深的恐慌。 楼煜害怕,这个人,有一天,会离自己远去。 不是与他分隔两地的离去,而是与他横剑相向。 只要一想到这里,楼煜就感觉内心无比痛苦。 这几日他都不敢和师叔说话, 现下一醉, 内心深处的渴望倒是被轻而易举地勾出来。 “……别不要我……” 少年的声音又轻又哑,就像是睡梦中的呓语。 然修士耳通目明,辛莲自然听清了他说什么。 楼煜双眼无神,像极了神游在外。 可那句话却被他反复呢喃。 “师叔……别不要我……” 辛莲想起多年前那个救下少年的瞬间, 倘若她没有多管闲事, 或是没有一时心软,将他带回落云台, 那么,她与楼煜,也不会有这么多交集。 少年也不必在她和父亲之间徘徊。 楼煜见辛莲没有冷脸,酒意之下,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他竟然慢慢凑近,将头靠在辛莲身上。 辛莲本是盘腿坐在蒲团上,少年这一靠,直接将头枕在了她腿上。 她垂眼看去,少年似是有些瘦了,脸颊上的肉少了些,显得更为清俊。 眼睫微卷,如蝶翼般颤动,眼角通红,泪珠滚落,流入鬓发。灯光照在他脸上,泛出光晕。乌黑的发散乱铺开,宝蓝色发带陷入其中,带着几丝旖旎。 辛莲抬起的手停住,这根发带,是她送的。 被缠的没办法,随意从外面买的,送给他当作生辰礼。 “……师叔,别不要我……” 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伤心, 辛莲放下手,轻轻为少年拢了衣襟。 “……师叔,我只有你了……” 若是当年没有救他, 她身边不会有这样一个跟屁虫, 楼纪明,也会多一个傀儡。 —— 卓相文很快就要远赴京城赶考。 出行前夜,宛芷递给他一只钱袋,笑靥如花。 “总算在你出发之前还上了!” 钱袋里的数目是这些时日来院子租金的一半、丫鬟和厨娘的卖身钱以及卓相文花在她身上的零零总总。 宛芷知道卓相文不会生气。 卓相文明白,芷儿一直都在用行动证明,他们两人是平等的,无论在任何方面。 他笑了一笑:“不着急还的,你不是打算开茶楼吗?正是花钱的时候。” 宛芷狡黠一笑:“本姑娘自有主意,不劳你操心!” 卓相文笑意更深,两人聊了会儿后,突然安静下来。 卓相文耳尖漫上热意,他看着宛芷,支支吾吾的。 “……芷……芷儿……” “怎么?”宛芷好奇,她本站在书桌前,见少年少有的吞吐,不禁凑近细看,却看到了卓相文通红的耳朵。 卓相文一面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一面忍着羞。 “芷儿,此去是为会试和殿试,一去便是五六个月,可……可时日漫长,我……很想你,不知,能否允我绘张芷儿的小像,带在身上?” 宛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嘴角勾了勾。 “只是……只是供我思念时看看,绝不显露人前!……若是有碍,也无妨……这本就,有损你清誉……” 在宛芷的目光下,卓相文的脸越来越红,声音也如蚊讷般小了下去。 卓相文低着头,不敢看她,内心无比后悔。 怎……怎能提出这等要求?! 要说宛芷日常最喜欢的事是什么,那非逗卓相文不可。 她是见过少年在书院考教中拔得头筹的样子的,也见过少年谈生意意气风发的样子。 可这样的人, 独独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害羞至极,唯恐唐突。 宛芷转了转眼珠,“当然不行,这可是我的小像!” 卓相文很失落,却也附和她:“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我的小像,自然不能白给!” 卓相文:? 少女一手卷着发丝打圈,一边绕着他走。 “想要我的小像,你得拿你的小像来换!不过,得按照我说的来画!” 于是当晚,卓相文面脸通红、颤抖着手画下了自己的小像。 第25章 故事结局 次日天明,宛芷带着丫鬟送别卓相文。 堂堂少年,竟不舍地落下泪来。 宛芷好笑,将人送上马车,目送离去。 她站了许久才离开。 此时,分隔四地的人都感觉到身体的禁制被打开。 他们知道, 接下来, 恐怕是这关试炼的真正考核了。 辛莲明白,接下来,她可以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辛莲不喜欢依靠别人,她喜欢自由,在这一点上,宛芷和她是相似的。 辛莲四处走访,盘下一座旧茶楼。 结合时下的背景和百姓喜好,将旧茶楼改造,成了一栋独树一帜的酒楼。 辛莲虽不善酒道,却会不少酿酒方子。 从未听说过的酒一上市,就吸引了众多酒鬼,酒楼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在附近开了几家分店。 辛莲并不满足于此,她想打造的,是一个无人可撼动的商业帝国。 不仅酒楼,餐馆、布庄、钱庄、镖局、客栈…… 她通通有所涉及。 仅仅几个月,游心商会已是举世闻名。 冬去春来,时光飞逝。 辛莲正在家中休息,府上大门却被叩响,门外热闹非凡。 仆从开了门,一位媒婆打扮的婆子喜气洋洋地迎上来。 “敢问,这可是宛芷姑娘的宛府?” 仆从点头。 媒婆更加开心。 “诶呦,婆子我乃是这儿最好的媒婆李氏,快快通知你家主子,今年的新科状元委托我前来提亲啦!哈哈哈~” 仆从立刻禀告。 辛莲挑了挑眉,思考一番还是将人请到了待客的花厅。 媒婆第一次上门,乃是前来确定双方的意向。 辛莲却有些茫然。 按理说,现下明明是他们自由掌控人生。 所以,她选择按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雁来月,又怎么可能向她提亲呢? 媒婆入座以后,喋喋不休地夸赞状元郎,将人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最后唇干口燥地大口喝茶。 辛莲等她终于停下了,淡淡道:“这门亲事,我无意,你且回吧。” 媒婆立刻呆愣住。 是的,来之前她确实感觉到压力,毕竟这位可是当今天下最大商会的一把手啊! 还是一介女子之身! 这得有多大的气魄啊! 可那位状元郎也是俊美非凡,前途无量啊,更何况,听说这两人是两情相悦! 可为啥,现在的发展和想象中这么不一样?! 媒婆还想再争取争取,又是一番溢美之词。 辛莲不动如山。 媒婆铩羽而归。 —— 状元郎雁来月听了媒婆的话后,将人客客气气地请出去。 媒婆一脸纳闷地离开。 怎么她看这状元郎还挺开心的样子呢?! 奇了怪了, 现在的人,她看不懂了! 雁来月先是轻声一笑,转而又仰头哈哈一笑。 他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到辛莲手中。 辛莲拆开信,笔走龙蛇的字迹映入眼帘。 “芷儿,展信佳。 一别经年,可还安好?初初听闻芷儿所为,我很是惊讶。然我甚是喜悦,芷儿不愧是女中豪杰,之手腕、魄力,非我所能及。我心觉,状元之身亦配不上芷儿。可我心如磐石不可转,芷儿于我,如鱼之水,鸟之翼,人之足,我心昭昭然。芷儿若鹰,翱翔九天之外,我愿为之守护,不转不移! 卓相文” 万里之外。 曲云昭骑着马,在草原上畅快遨游。 小城内,宛家。 楼煜正在书房处理事务,片刻后,他伸了伸懒腰,目光怔怔地看向窗外花园。 书信的一角漫上火舌,辛莲的四周亦是开始消散,她松开手,燃烧的书信掉在地上。 眼前出现另一番景象。 故事原本的结局是,卓相文上京赶考后,宛芷如愿开了一座茶楼。 她不断钻研茶道,不惜奔赴万里向有名的茶道学者请教,最后还培育了新茶。 卓相文蟾宫折桂,中了会元,又被天子钦点为状元。 回乡探亲时,委托了媒人向宛芷提亲,走过一趟流程后,丰厚的聘礼送到了宛芷府上。 两人一致决定先订亲。 卓相文如今不过一小状元,官途上还有的走,他不想委屈了宛芷,而且两人如今不过十六七岁,并不着急成婚。 他想以更盛大的婚礼迎接自己的心上人。 而宛芷呢,其实也想再快活几年。 林明川接了林父的担子,四处开拓生意,走南闯北。 宛父宛母只有宛芷一个孩子,在那日宛芷离去后,他们一开始很是生气,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众人也知道,宛家是不会再要这个女儿了。 然毕竟是自小养到大的,宛家处处还留下宛芷的气息。 二人午夜梦回时,经常自问,这些年是不是对女儿太过苛刻了。 一反思下来,才发现,他们确实不是合格的父母…… 故事如潮水般褪去,试炼结束。 —— 一个光团飘到了辛莲面前,是本次试炼的奖励。 内里是如火般鲜艳的砂石。 辛莲取出明火石,果然,明火石一靠近光团,就开始自燃。 光团内就是她一直寻找的圣火砂。 以灵力给圣火砂做了个防御罩,辛莲将它收到储物戒里,退出了试炼。 既然东西已经找到,那么接下来,她想在四象坛内走走。 对于这个可能与她有关系的人留下的秘境,辛莲确实有些好奇。 四象坛内,仙气袅袅,蓝天白云,芳草萋萋,落英缤纷。 辛莲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一路上倒是遇见不少灵药。 辛莲没有收走,本也是沾了水吟宗的人情,才进了这四象坛。 圣火砂既已拿到,没必要还贪其它。 漫步了一段时间,前方犹如拨云见日,视野开阔起来。 碧蓝苍穹之下,明亮如镜的水面清晰地倒映出白云悠悠,烟波浩渺,水雾弥漫。湖水之上,云薇莲身姿袅袅,盈盈欲滴。 清风徐来,碧波荡漾,云薇莲随风摇曳,似是欢迎她的到来,花香弥漫,令人心神俱醉。 竟又是一片莲湖! 不过这片莲湖确是比红莲水榭的莲池还要大上许多。 湖中央一座亭。 辛莲驻足看了许久,清幽的香气缭绕在她周身,心情也不由得平静淡然下来。 御空飞落在亭子里,亭内摆着三个蒲团。 辛莲随意地坐下。 “喝杯茶吧。” 随着这道声音,辛莲的面前出现一张矮桌,桌子上正有三杯茶。 两个蒲团上也慢慢显出身形。 一位是九、十岁的女孩,一位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两位皆是灵体。 女孩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将一杯茶往辛莲面前推了推,羞涩地微笑。 “你好,我叫象五,是四象坛的器灵。” 少年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我是十样锦。” “我叫辛莲,人族修士。” 安蓉从袖子里爬出,爬到辛莲肩上坐好。 “你……你是映日莲?” 象五有些惊讶地看着安蓉。 安蓉更惊讶:“你能看见我?” “当然!”象五有些得意:“你们在四象坛内,而你也是灵体状态,我们自然能看见你!” 安蓉看着他们灵体的样子有些羡慕。 “要是我也能化形就好了!” “你才多大!”象五噗嗤一笑,“还要多努力修炼呢!” 十样锦一直打量辛莲,辛莲也看着他。 端看表面,这是个十分骄傲的少年。 容貌俊俏,瞳孔粉色,眉目上扬,自带傲意,看人的时候目光下垂,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青丝披在脑后,只在发尾处以红绳系起。 “你来这里,所为何事?”十样锦问她。 “只是为了一物……” “是为了我!” 辛莲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听到十样锦的话,有些沉默。 少年似乎意识到什么,耳尖红了一瞬,不自在地咳了咳。 “咳,我的意思是,你是为了神器而来吗?” 辛莲在十样锦期待的目光中摇头。 “我只是为了圣火砂而来。” 十样锦眼中的希望破碎,嘴角勾起,自嘲笑笑。 “你要这玩意干什么?”象五好奇地问,一边拍了拍十样锦的背。 “没什么,取来玩玩罢了。” “噢,那给你的那些够吗,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辛莲沉默一瞬:“所以,那个试炼,是你布下的?” “呃……”象五讪笑。 那个试炼是它根据人间的话本子幻化的。 象五在四象坛太孤独了,来历练的修士都是有目的而来,象五不喜欢。 它就造了这个试炼,让每个进来的修士都会进入其中一个角色身上,体验过后,做出自己的选择。 而它,也就此能看到众多不同版本的话本子! 它不敢回答,只好装作品茶,沉默不语。 安蓉从辛莲身上滑下,自个去玩儿。 亭中一时很是安静。 十样锦的闷闷不乐太明显,辛莲终是试着开口。 “自然有人是为你而来。” “你说他?”十样锦抬手一点,空中出现一面水镜。 水镜中,红衣少年正孤身与巨兽搏斗。 “他确实是为我而来。”十样锦眸色淡淡,“可要想做我的主人,却不容易。” “即便过了十八关试炼,也要通过我的考验!” 十样锦目露嫌弃:“这个人,修为金丹,太弱了!” 同样金丹的辛莲:…… 这句话,似乎有点熟悉。 “你不想拥有强大的神器吗?”十样锦认真问。 “我无法缔结契约。” 不是不想,是不能。 “怎么会?”象五与十样锦异口同声,皆是一脸惊讶。 十样锦立刻起身,在辛莲身边坐下,伸手去探她的手腕。 辛莲避开它,眼眸沉沉,周身冷冽。 她拒绝它的靠近。 十样锦很受伤。 虽然早已做好了重新认识的准备,可看到她陌生的眼神,还是很难过。 “只是看看你身体罢了,并不会做什么。”它恳切劝说,目光真诚。 “不用了。”辛莲轻声说,“你并不适合我。”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原形,应当是把弓。我并不擅长射,若是认我为主人,对你我双方都非好事。” “……那让我跟着你也不行吗?” 辛莲沉默不语,无声拒绝。 少年连番遭到拒绝,一气之下原地消失。 象五挠了挠脑袋,还是决定待在原地,这时候凑到阿锦面前,不是找打么。 第26章 张家文渊 曲云昭曾听宗门里进入过四象坛欲取神器的师兄师姐说过,进入十八关试炼,也不过堪堪是取得神器的第一步。 神器让无数人趋之若鹜,却也令许多人望尘莫及。 就连老祖那般厉害的人,也只是能将神器带出去,而无法做到让它认主。 曲云昭当然也想取得神器,缔结本命契约。 可他毕竟是水吟宗的人,比其他几人多了解一些内情。 他曾听说, 神器,一直在等一个人, 那个人,才是它心甘情愿想要认主的人。 今日云薇莲开,加上长老们的异样,曲云昭有预感,神器不会认他为主。 可他修炼至今,都未曾有任何灵器伴身,等的就是有朝一日,入四象坛,摘下那轮朝阳! 不尽全力一试,他不甘心! 十八关试炼,考的是修为、品行、天赋、仙缘……等等。 曲云昭一路过关斩将,来到了最后一关。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 —— 温暖的包裹感消失,眼皮落上一层光亮。 耳边涌现众多喧闹声,曲云昭睁开眼,无数色彩落入眼中。 “生了!生了!是位公子!” “太好了!谢天谢地!终于生了!” “夫人,是位公子啊!您再坚持坚持!” …… 婴孩啼哭,嬷嬷抱了婴儿给妇人看了一眼,又跑去贺喜少爷。 “恭喜二爷,弄璋之喜!夫人给您生了位公子啊!” 张家二爷很是激动,接过婴儿细看。 “哈哈哈!今日大喜,所有人,月俸两倍!” 文江学海,似渊深长。 所以,取名为文渊,张文渊。 张家是上阳有名的书香门第,家中不少子弟在朝中为官。 张文渊是张家二房嫡子,在男辈中行三,上头两个哥哥是大房嫡子。张文渊乃是足月出生,可从小身子便比常人弱些,天冷时,得风寒,天热时,中暑晕。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个月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躺床上度过的,打个喷嚏下人都要立刻请大夫过府。 爹娘时常为此烦恼。 他娘烦恼的是这孩子身体这么差,日后成家立业可怎么好? 他爹烦恼的是这孩子身体这么弱,日后怎么同大房打擂台? 张文渊小时读书还算有些天赋,在张家老太爷,也就是自己祖父面前,也不怎么受宠爱。 他不会说巧话,也不喜张狂,自然比不上两个哥哥在家中受欢迎。 年幼时还好,后来渐渐长大。 他亲爹,也就是张二爷总是在家宴后对他横眉冷对。 “又是上好的文房四房,又是绝顶的和田玉,再看看你!你得了什么玩意?!” “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个不知讨喜的榆木脑袋?!读书比不过也就罢了,怎么连话都不会说?!” 张文渊提着灯漠然不语。 张二夫人在后跟着,其后还跟着丫鬟与侍从。 看张文渊没反应,张二爷更是生气,话音也越来越大。几人正在回院的路上,张二爷许是怒火冲上了头,也不管其他人会不会听见。 每每这时,张文渊都会低着头认错。 “爹,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 “我会改的。” 张文渊十二岁那年,被送去了上阳书院。 离开之前,张二夫人在丈夫书房外苦苦哀求。 “夫君,渊儿他身子弱,断不能去书院读书啊!” 妻子的求情并没有得到回应,书房中却传来情人欢好的声音。 张文渊赶来时,张二夫人已经冲进书房大闹一场。 她拉开红霞满面的小美人,将人一巴掌扇倒在地。美妾低声哭求,柔弱地向张二爷寻求帮助,妩媚的脸上一片红肿,张二爷气不打一处来。 “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张二夫人神情悲哀,“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赶走渊儿,又将掌家权给这毒妇!我倒是想知道你要干什么?!” “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你,莫不是要宠妾灭妻不成?!” 门外的张文渊听到这话,收回了脚,退到院子中。 院子中的兰花开得没有去年好了,这是母亲喜爱的品种。 隐隐约约的争吵似有若无地钻进他耳朵。 蒙蒙雨丝落下,侍从为他撑伞,送他去廊下等着。 风刮动他衣袍,溅起的雨点打在衣摆上,晕出暗色痕迹。 “你若是不愿意!那就和离!” 天色昏暗,雨势磅礴。 张二夫人失魂落魄地走出书房,张文渊上前扶住她,将她送回卧房。 贴身丫鬟来伺候母亲更衣,张文渊正要离去时,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很响亮。 丫鬟们吓得立刻跪地,噤若寒蝉。 张文渊平静地说:“母亲消气。” 张二夫人眼神空空。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怎么落到这个境地?” 之后,他便被送去上阳书院。还好张老太爷知道这个孙儿体弱,让他带上两个贴身侍从。 在上阳书院读书的日子里,他每隔三月便会收到一封信,是父亲的。 上阳书院每隔三月一次考试,用以测评学生日常所学。学院每月有三天月假,一学年两学期,放年假与暑假。 张文渊在上阳学院读书时,一年回两次家。 张文渊十三岁时,大哥考取了状元。张家大房整整一个月普天同庆,整个上阳都引以为傲。而他的父亲,骂了他一个月。 次年,入了军营的二哥跟随镇西将军上阵杀敌,因献妙计,不费一兵一卒取了敌方将领首级,还攻占一城,升职为校尉。 而张文渊,却没有再被骂。 彼时的张家二爷正在书房里喜笑颜开地考教庶子的功课。 张文渊十八岁时,考取了秀才功名。此时,结束书院读书生涯的他回到张家,迎接他的却是张二爷的小妾。 小妾衣着光鲜,浅浅笑着。 “渊儿回来了?倒是瘦了许多,你的住处我已命人安排妥当,可要休息?还是先用膳呢?” 哦,前两年,张二爷已经休了发妻。 张文渊不久后搬离张府,张老太爷派人将他接到自己身边。 二十二岁时,张文渊的继母张罗为他娶妻,对方是继母娘家侄女。 张家老宅闭门不理,将上门拜访的一群继母娘家人丢在门外。 二十三岁时,张老太爷做主,张家分家。 祠堂内,听完所有家产安排的张家人陷入了安静。 张二爷突然暴起,一脚踢向张文渊脑袋。 “你个孽子,是不是你和爹说了什么?” “畜牲!我可是你爹!你怎么能这么算计我?!” 张大爷拉开他,张家大少、二少也上前将张文渊护在身后。 “放肆!学理,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张大爷怒声呵斥。 张二爷却更生气:“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要见父亲,这一定不是真的,是你们安排好的!是你们算计我!” 张文渊脑中沉沉,只觉脑门上有些湿感,抬手一摸,却是血。 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这一脚,张文渊在床上躺了一年半。 这一年半,初时他一睡就是十天半个月,每次醒过来,都要喝许多汤药。大哥为他请的太医说,那一脚伤了张文渊的脑袋,他本就体弱,这一下,小命去了一半,往后需得精贵养着,否则必定英年早逝。 后来渐渐有些好转,睡得时间变少了,也能慢慢下地行走。 这时,张文渊却遇见心许之人。 郎有情,妾有意,本该为一桩美谈。 可对方出身高贵,是异姓王小女。 张家如今为了给大少铺路,曾官至尚书的张大爷早几年就已退位,如今朝中张家人数张家大少、二少官位最高,一文一武,如此,张家倒也算得上官宦人家。 可张老太爷,却只是对着张文渊幽幽叹了口气,目光怜惜。 张文渊自小没在祖父这里受到什么宠爱,这段日子,却感受到了老人家的拳拳之心。 张文渊与心上人互表心意正是秋后,之后心上人回了京城。 临近年关,圣上下旨,迎异姓王小女入宫为妃。 听到消息的张文渊正临窗看书,他面色平静,一派淡然。 侍从放下担心,转身为他端来膳食,却见张文渊正静静地吐血。 如一具木偶般无声,嘴中却留下大量鲜血,汇落在手中的书上,又流在地上。 侍从尖叫,慌不迭出去喊人。 卧房中,隔着屏风,张老太爷连连劝慰:“……世上好女子众多,待你好后,你祖母会为你寻一称心如意的人……” 房中门窗皆闭,香炉中熏着香,张文渊却只能闻到清苦的药味。 不知何时,他终于开口:“文渊明白。祖父,您与祖母年事已高,文渊身子不济,已劳您二位费心,怎敢再烦扰您与祖母?” “文渊这条命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明年,只愿您与祖母安康。” 此时,张文渊二十五岁。 张文渊二十七岁时,第三次秋闱落榜,从此,他再不看书。 三十岁时,张老太爷去世,隔日张老夫人也去了。 老夫妻名下所有财产按遗言分给了几个孙子孙女。 张文渊也得到了不少。 同年,张家大爷夫妇决定前往京城。张大爷退下来后,就和妻子回了上阳陪伴父母。如今父母已逝,二人自然想回京城,承膝下之欢。 张老太爷临终前曾拜托张大爷照看张文渊一二,毕竟,再怎么说,也是自家孩子。 所以,张大爷也打算带着张文渊上京。 不然,孤身在上阳,岂不是要被那两口子扒皮喝血吃个干净! 可出发前夜,张大少却风尘仆仆到家。 向来不喜形于色的他看着张文渊,一脸沉重。 什么都没说,但张文渊明白。 他走不了。 天子之令,莫敢不从。 第27章 时也命也 张二爷此人,本名张学理,可他在张家其实是比下不足,比上更不足。 年轻时因为听话乖顺,倒也没弄出什么笑话。 可后来, 嫉妒兄弟、嫌弃亲子、宠妾灭妻、无故休妻…… 这一桩桩,一件件,真是叫上阳人看了不少笑话。 张二爷自从将爱妾抬为继夫人后,家里便是这位继夫人做主。这对于下人来说,没什么不同,伺候谁不是伺候呢? 只要给钱,对着狗,也能喊爹。 可妾室终归是妾室,上不得台面,张二爷家后院一塌糊涂。 张老太爷对二子十分痛恨,加上张二爷在张家里也没做什么贡献,所以分给他的家产很少。 张二爷自是不服,大闹过老宅多次,张老太爷十分不耐,失望多次后要与他断绝关系。张二爷这才怕了,收敛了不少。 张老太爷年轻时也是京官,甚至做到了当朝首辅,与先帝关系匪浅。 在上阳,张家老太爷说是金口玉言也不为过。 如果丢了这块招牌,张二爷的日子可就更悲惨了。 不过他现在也挺惨的,年龄大了,什么都懒得做。加上继夫人不断挑拨,张二爷一直觉得,落到如今这个下场都是那群人害的。 不过三年,一家子便把家里的钱财挥霍个精光。 张老太爷不管他,他就把主意打到张文渊身上。这小子身体里终归流着他的血,难道不怕被戳着脊梁骨骂“不孝”吗? 可这小子也真沉得住,常年待在老宅里,闭门不出,张二爷一直找不到机会。 后来好不容易能说几句话,也被他身边张老太爷安排的人赶走。 张二爷过惯了富贵娇奢的日子,哪里受得了一朝清苦? 所以,房屋被卖出去,下人被发卖,女儿被嫁出去,庶子被赶出去…… 到后来,张二爷与继夫人只能到老宅门口卖惨,吃喝拉撒睡皆在这里。 张老太爷气得要吐血,他英明了一世,怎就生了这么个孽障。 一纸契书出,上阳人皆知,张二爷从此与上阳张家再无关系了。 京城的人也看了笑话,尤其张大少的政敌还以此作筏子,设下陷阱。 张文渊赶去祖父卧房看望时,便听到了这么一句。 “早知是这副模样,就该一碗药弄死他!这么个祸害,害人害己!真是气死我!”说完咳嗽几声,更生气了,又来了一句。 “渊儿那副木讷的样子,可不就是他传得!真是没用!文氏二嫁的夫婿极好,生的长子如今极是聪慧!” 张文渊低头看脚尖。 他的生母,姓文。 断绝关系后的张二爷,现在可没人再称他一声“二爷”了。 张学理两人不敢再在张家老宅门口晃悠,因为那些侍卫从他被断绝关系开始就肆无忌惮地揍人,他们上一次,被揍得只剩一口气。 他们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 直到听闻张家大房上京,却把张文渊留下,身在赌场的张学理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的眼中散发出狂热的光彩。 “再给我三天!扬哥!三天后我一定能还清所有的!相信我,哈哈哈哈!” 张文渊依旧住在老宅里,虽然这座房子祖父已经分给大伯,但这,也是他们能给他的最后一点庇护了。 可上天向来喜欢折磨他。 在一个发烧的夜晚,他被潜入府中的张学理带出,偷藏到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老宅之前好歹也是张学理的家,他清楚内里布局,加上有钱能使鬼推磨,自是顺顺利利将人带走。 张学理给他灌各种药,逼问钱财下落。 这一藏就是好几年。 张家人翻遍了上阳,也找不到人。无奈去信京中,张大爷却只能对着书信叹息。细看下去,眼中还凝着泪。 “时也,命也啊!” 张文渊以为自己还在上阳,却不知在当晚就已经被带出了上阳。 张学理这时候倒是十分聪明。 不时雇佣一些亡命之徒去上阳取钱。 张文渊的身子需要精心调养,喝的药都不算便宜,所以张家老太爷夫妻给他留下了大笔钱财,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其他张家人也只是少一部分有些不忿。 张大爷一家却是毫不在意,钱财难得,却又易得。 张学理逼迫张文渊在契书上盖手印,又让人拿了契书去钱庄取钱,离了上阳的他,可谓是逍遥自在。 他也不管张文渊的病,只要没死就行。 张文渊终日昏昏沉沉,吃的是馊食,喝的是泔水。下了软骨药的他这下真的是只能躺着了,这种由内散发出的无力感,让他非常痛恨。 眼睛一直被蒙着黑布,终日见不到光明,连拉撒都只能就地解决,张文渊从小到大第一次生了杀心。 他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就要遭受如此践踏!!! 终年喝不到药,他变得更加虚弱,若残烛一般。 只能依靠那人给自己送食物的次数来计算自己什么时候会解脱。 那一天,很快来临了。 再多的钱财也挡不住一个赌徒之心。 张学理花光了张文渊名下所有钱财后,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枯井中弥漫着臭味与血腥味,张学理往往都是来把张文渊揍一顿,看能不能再撬几个子出来,就走了。 真是奇怪,张文渊自嘲,有眼泪流出,沾湿了黑布。 这个时候,他偏偏又显得“强壮”了,被打那么多次,居然还没死。 后来的一次,张文渊听见张学理骂骂咧咧地说,要拿他跟张家换钱。 张家…… 自己这副样子,哪里能见人? 张文渊到今天,虽已被人按在地上,踩踏过无数次。 但他还是想,尽可能地保留一点颜面。 咬舌自尽的他没能等到死亡,而是等到了一团臭布。 “他奶奶的!那群孙子居然说你已经因病去逝,还假模假样地搞了块墓地!……” 因病去世…… 原来他已经死了啊…… 张学理从此再也没有来。 张文渊日复一日地枯槁,没有吃的,也没有水。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过去多久,他才走向死亡。 临死前,生前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翻涌。 张文渊四岁时,曾在自家后院的湖中游玩,不慎落水,差点死掉。 一连烧了好几天,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或许是落水留下了阴影,自这以后,他就有些寡言少语。 张家还有子弟笑他是溺了水,人也变傻了。 “渊儿,你一定要努力读书,将那两人好好比下去!” 可是父亲,读书,为什么要把大哥二哥比下去? “我的渊儿,良药虽苦,谁让你体弱呢?快喝了!明天不许和他们出去玩,在家好生待着!” 可是母亲,我虽体弱,大夫也说过适当的运动有利于强身。 “渊儿,你祖父这次的考教怎么又不会?是不是最近贪玩了?日后读书再加两个时辰!” 可是父亲,孩儿读书,真的没有天分。 “又是上好的文房四房,又是绝顶的和田玉,再看看你!你得了什么玩意?!” “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个不知讨喜的榆木脑袋?!读书比不过也就罢了,怎么连话都不会说?!” “爹,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 “我会改的。” 可是父亲,我究竟错在哪里? 不聪明,就是错吗?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怎么落到这个境地?” 可是母亲,是我迫使父亲耽于美色,与您生分的吗? 还是因为我不聪明,没能给您添上固宠的筹码呢? “渊儿,琅琊王权势极大,手握兵符,圣上早有忌惮之心,纳妃是为夺回兵力。你与她,一开始便是不可能的。更遑论张家如今一文一武,圣上更不可能让一个王爷之女嫁给张家。” 我明白,祖父。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三弟,这是圣上之意,我不能罔顾整个张家。” 我明白…… 正是明白,才觉得苦痛。 正是明白,我也想问,为何偏偏是我,偏偏是我要经历这一切? 张文渊自觉这一生虽不是什么大善人,却也没干坏事,连小动物他都没伤害过。 可为何,他还是过的这么苦。 …… 人死如灯灭。 第二轮循环开始了。 —— 试炼之外,十样锦正通过水镜看着这一切。 “既然她这么看好你,那便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几分能耐?” 它喃喃自语,却是又改动了试炼,增加难度。 “你……还在生气?” 象五走到它身边坐下,小心翼翼观察它脸色。 十样锦不答,脸色却更沉。 “你又不是不知道缘由,何必自扰?”象五硬着头皮安慰它。 “好不容易等到她,或许不久后又会再次分离,阿锦,你真舍得浪费时间?” 十样锦扫它一眼,阴阳怪气。 “哟,果然是话本子看多了,居然还说的像模像样的!” 象五又羞又怒:“十样锦!” 十样锦却转身背对它,不发一言。 它一惯不想理人时,就会这样做。 —— 张文渊肿着脸回到卧房,不明白一夜之间,原本温和的父亲怎么突然就对他怒目相向。 小小的他爬到床上,拉上被子,整个人都闷在黑暗中。 泪水沾湿了枕头,细小的呜咽声传出来。 张文渊一夜也没怎么睡,第二日恹恹地听见丫鬟们窃窃私语。 “诶,你知道昨儿来的那个道士说了啥吗?” “你知道?快说快说!” “嘘!你可不许说是我说的啊!那个道士和二爷说,公子乃是大凶之命,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什么!……可别瞎说,你这舌头还要不要了?” “哼!信不信由你!不然昨天二爷怎么会发那么大火,还打了公子呢。公子出生五年,二爷可从未对他动过手!” …… 丫鬟们还在嘀咕,张文渊却已经白着脸,丢了魂似的走了。 张文渊时常觉得人生太苦了,若有来世,他不要再做人。 小鸟、游鱼、花草…… 什么都比做人要好。 他临死前想:若上天垂怜,来世只要不为人,变成什么都行。 …… 张文渊坐在树下,眼眸平静地看着前方。 这是他十几年如一日的生活。 原本还有侍从随侍身边,可他的行为太可怕了。 经常目光淡然地盯着空无一物的面前,不发一言,一看就是一天。 时间一长,说他是怪物、能看见灵异怪物的谣言频频传出,千奇百怪。 侍从顿时也觉得毛骨悚然,渐渐的,无人敢贴身伺候他了。 即便他已做到什么都不在意,一丝欲望也没有, 却依然会觉得有种错位感。 张文渊觉得自己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天色一瞬间阴沉,乌云翻滚。 一道雷就这么直直劈下来,落在张文渊面前,只一指的差距,就能劈死他。 暴雨倾盆,张文渊却分毫未动。 他的眼眸一瞬间变了,像极了此刻的天空,无比暗沉。 “我是张文渊吗?” 他开了口,说出了多年来的第一句话。 天边一道闪电转瞬即逝,接着第二道雷落在他身前,距离更近了。 仿佛要与他不死不休! 呵…… 张文渊不太熟练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 “我不是张文渊。” “轰——” 话音落,第三道雷已经正正劈在他身上。 …… 曲云昭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处试炼中,可还是陷入一轮又一轮的循环,无法逃脱。 既是试炼,必定有破解之法。 那么这一关,考的又是什么? 曲云昭起初很是不解。 他已经做到了对一切都泰然自若,却还是无法过关。 一世又一世的折磨。 一日,他难得出门,却见到街上有一男子卖女。 把女儿交出去,男子拿着银钱喜笑颜开地走了,头也不回。 女孩高声痛骂,骂枉为人父的男人,骂色欲熏心的买主,骂老天不公! 骂着骂着,就大哭起来。 围观的人中有一乞丐笑言。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去了富贵人家,能过上许多人眼红的好日子,这分明是条好路啊!” 乞丐的声音不大,隐在嘈杂的人声中。 偏偏曲云昭听见了。 女孩也听见了。 她抬起布满泪水的脸,对着乞丐一字一句。 “你不觉得难过!那是因为你不是我!” “你的好日子,并非我的好日子!” 乞丐愣住了,沉默半响,注视着女孩,认真说:“你是对的。” 曲云昭沉默了许久。 女孩被带走,人群散去。 熙熙攘攘的人流与他擦肩而过。 第28章 我自不休 曲云昭觉得张文渊也是这样。 上阳人人羡慕他张家子的身份,可谁知他的苦? 不被父母喜爱,身体孱弱,文不成武不就,与心上人分隔,被上位者下绊子……样一个人…… 思及此,曲云昭眸中明明灭灭。 这样一个人,怎能不痛?怎能不恨? 根本不可能平淡无波啊! 曲云昭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他把自己真正当成了张文渊。 一个不一样的张文渊。 他不再沉默。 这一世,总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他和张二爷说。 “我不是读书的料子,我也不喜欢!” 他对母亲说。 “父亲是什么德性这么多年您还没看清吗?为这么一个人浪费自己的青春年华根本不值得!您还不如趁早离开,自去潇洒快活!” 他对心上人说。 “我对你有意,可是你我身份注定我们无法在一起。即便今生无缘,在我心中,你常在。” …… 张文渊再次走到生命尽头。 这一次,他不再怀着解脱的心情,而是畅笑几声。 “命不在我,我自不休!” —— 十样锦惊讶地看着水镜。 居然真的通过了…… 象五抱着话本子,察觉到十样锦气息的变化,瞧了一眼后,又收回目光。 大惊小怪!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人能通过也不奇怪! 十样锦起身,颇有些倨傲地整理了下衣袍,抬手在虚空中一划,面前便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缝。而后,裂缝逐渐拉宽,直到容一人通过时才停止。 十样锦迈步进去。 从试炼中退出时,曲云昭正身处一座巨大的比试台上。 他等了片刻,面前出现一道门,走出来一个少年。 少年态度冷淡,像看蝼蚁一般看他。 “你通过了十八道试炼,有了见到我的资格。” “但是我不会认你为主,你是要就此放弃,还是要继续挑战我?” 说到最后一句,浓重的杀意从它身上溢出,锁定曲云昭。 神器的试炼,何其困难。 曲云昭不过一小小金丹,才刚刚踏上修行。 怎么可能战胜神器呢? 可是若不一战,他此生都会留下遗憾。 “我,挑战你!” 少年的声音掷地有声。 十样锦勾了勾唇,讽刺一笑。 战鼓响,决斗一触即发。 十样锦抬手,一把赤色弓便出现在手里。 它举弓对准曲云昭,另一只手轻轻一拉。 周围的灵气迅速汇聚在它指尖,逐渐凝成金色的灵箭。 “咻——”的一声,金箭如游龙般疾驰而去,直冲曲云昭。 曲云昭快速抬手结印,灵力交织成一层层大网,将他包裹起来。 不仅如此,更有灵力化作白练,呼啸着。 第一箭,十样锦只用了三层力,试试这小子的底。 即便如此,也轻易破开了他的防护罩。 它就说啊,这人,还是太弱了! …… 三日期限将至,水榭中的曲若微不免叹了口气。 李松安慰他:“没关系的,昭儿若是没有通过试炼,也是与神器无缘。我们再为他另寻法器便是。” “这倒是好说。”曲若微无奈,“昭儿性子执拗,我担心的是他恐会留下心结。” 水榭中陷入沉默,众人都没有接话。 曲云昭也是水吟宗这辈弟子中的翘首,自小便以取得神器为己任。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一直等着这一天。 若是一朝失败,恐生心魔。 —— 辛莲从入定中醒来,抬手查看自己的手腕。 透明的水流微微波动。 “你醒了?” “嗯……”临兰小声答应。 一旁自娱自乐的安蓉飘过来:“阿兰,你终于醒了!” “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莲莲已经答应我们留在她身边啦!” 临兰很惊讶:“真……真的?” 虽然两个灵物还没能化形,辛莲依然感觉临兰惊讶地看向她。 “当然!骗你又没有好处!” 临兰比安蓉有脑子,辛莲觉得,还是要重申一下。 “你们是可以跟在我身边,但不许向任何人透露任何有关我的事,包括何天衡。” 临兰一口答应:“当然没问题。” 辛莲起身看向远方,那里有巨大的灵力波动。 看来,很快就能出去了。 “吃点莲子露吧!” 象五突的出现,抱着碗招呼她。 矮桌上也有三碗,一碗大的,两碗小的。 安蓉半合着花冠。 好香!想吃! 两灵物都有点馋,但是辛莲没作声,它们也不敢动。 她点点头,两灵物这才捧过碗,细细品尝。 辛莲看着它们的吃相,嘴角不由抽了抽。 象五自是没有问题,可临兰与安蓉就很可笑了。没化形,哪里有什么嘴巴。 只见安蓉直接把自己的整个花冠沉入碗中,还不时发出“吸溜”的声音。 临兰也只比它好一点,却也是伸出一股水流到碗中。 辛莲有些不忍直视。 两个灵物很快就吃完了,辛莲扯过安蓉,用帕子细细地为它擦掉花瓣上的食物残留。 然后, 花瓣就变得越来越红…… 这还真是熟悉,辛莲面纱下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对面的象五看见这一幕,原本准备施个清洁咒的手也没有动作,只是有些愣愣地看着辛莲。 很久之前,也有人这么对自己呢。 辛莲擦完,也递给了象五一张干净的手帕。 象五接过,一边擦,一边问。 “你……之后能不能常来看我?” 怕人不答应,又补充几句。 “你不忙的时候来就行了。若是要闭关,也可以来这里。反正这里灵气浓郁,而且四象坛我说了算,不会有人阻拦你!” 象五有些期待地看着辛莲,眼睛亮亮的。 辛莲注视着它:“象五,你和十样锦似乎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初见时,它们就对她很不一般。 她冷淡地说,不管它愣住的脸色。 “我叫辛莲,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人。” “把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倾注到我身上,对她,对我,都不公平。” 辛莲自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或许是它们的制作者,也或许是它们的第一任主人。 但是辛莲,不想承受没由来的汹涌的情感。 这并不会让她开心。 也对另一个人,很不公平。 “……我知道了。”象五低着头,喃喃回答。 —— 曲云昭满身鲜血,身后,巨大的红鲤护着他,发出微弱的怒吼。 十样锦已经有些不耐烦,已经几十发灵箭了。 这小子居然还如此锲而不舍。 一遍遍倒下,却又一遍遍站起来。 “你已经败了。” 曲云昭不回答,仍是重复地双手结印。 波涛汹涌地冲向十样锦,却又被悄无声息地化解。 他如今最强的一招,不知道使了多少次,却拿十样锦没有丝毫办法。 这就是,神器吗? 那他今日,一定要带走它! 三日之期来临,十样锦张弓化箭,金箭长啸一声,就要为这场决斗落下帷幕。 却见比试台立刻晃悠起来。 十样锦踉跄几下,脚下出现了深深浅浅的水波。 遮天的水幕缓缓从曲云昭身后升起,迎面而来的是浓重的水雾,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咸味。 两人不像是在比试台上,倒更像是在大海中。 水幕汹涌,其后逐渐显露出一个巨大人形。 那人只是抬手,便阻隔了灵箭,转而瞬间冲到十样锦面前。 十样锦反应迅速,立刻又射一箭。 脖颈登时被掐住,它却笑了。 战鼓响起。 三日之期已到。 曲云昭输了。 那一箭当胸而过。 十样锦顾念着他是水吟宗的弟子,并没有出全力。 而他,最后更是强行突破心法。 但仍然,棋差一招。 少年强撑着站起,面无表情。红鲤消失不见,水雾人影消散,满地流水褪去。 白光闪过,曲云昭被带到了水榭之中。 少年环顾四周。 辛莲颔首,曲云昭朝她点点头。 “时间到了,我们出去吧。” “等……等一下!”象五大喊,将一个卷轴塞到十样锦手里。 “带好了,上面的东西一个不落地带回来!” 十样锦拨了一下,卷轴一端落地,立刻撒开脚丫般越滚越远。 长长的卷轴铺了一地,仍然望不到尽头。 众人:…… 它嘴角抽了抽,无语至极。 “……我直接带你出去算了!” “拜托拜托阿锦啦!”象五双手合十,眨巴着眼睛祈求。 十样锦犹豫一瞬,还是抬手摸了摸它的头。 “乖乖看家,等我回来。” 象五心中一瞬间苦涩,面上还是笑着点头。 辛莲微微垂眸。 曲云昭却是不解,看这样子,十样锦是要跟着他们出去,可他不是挑战输了吗? 象五察觉到他的疑惑,微笑解释。 “虽然你没有通过阿锦的试炼,它不会认你为主。但是阿锦也到了出世的时候了,他会跟着你一起出去的。” 曲云昭看向十样锦。 它挑了挑眉:“虽然你很弱,但是另外两个更弱!我会待在你身边,但也仅此而已。” “你可别妄想着强迫我定下契约,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十样锦磨了磨牙,似乎是想到什么,笑得有些恶劣。 曲云昭淡淡:“那你也不能闯祸。若是闯了,自己兜着,不许扯到我和水吟宗。” 这神器的性格难以捉摸,很是狂妄,出去了难保不会惹事。 十样锦冷哼,翻了个白眼。 手指轻动,一盒长长的红木匣轻立在地上,出现在十样锦身侧。 匣子极高,目测大概五尺半,不知是何材料制成,上有繁复的金色纹样,细看就能发现纹样似流水一般淡淡流动着,美轮美奂。 十样锦不动声色地观察辛莲与曲云昭的反应,又缓缓打开了匣子。 霎时间,周围的灵力暴动起来。 匣子打开,辛、曲定睛看去。 那正是一张弓。 巨大的弓。 神器得见天日的瞬间,精纯的灵力涌出,立刻压住了周围原本暴动的灵力。 红色的弓艳丽如火,弓身同样雕刻了神秘又漂亮的金色纹印,上弓梢上系了个小小的青色铃铛,弓把处覆着金色的沙锦,环扣处都镶嵌了宝石。 这把弓,确实美丽。 十样锦抬抬下巴,扬眉笑道:“怎么样?我还是很好看的吧!” 没有人回应它,它也不生气。 让众人欣赏了片刻后,十样锦才合上匣子,送到曲云昭面前。 “你可要好好保管!我平日会以灵体状态出现,但有时也会需要休息。本体就暂由你来保管吧!” 弓灵不能和本体离得太远。十样锦将本体交给曲云昭,不仅是因为要出去,更是因为多年前那两人的承诺,它毕竟留在人界。 和象五一样,它们两个,都是被送给别人的。 十样锦想到这儿,有些失落,曲云昭却以为它是不愿,沉默一瞬,说:“不必勉强,出去后你可以另寻主人。” 闻言,十样锦翻了个大白眼。 你以为我不想找吗?! 还不是你身边这个薄情狠心的人不同意!!! 然而它嘴上却说:“我当然要另寻主人!” 一边说一边将匣子塞进曲云昭怀里。 那匣子比曲云昭还高,他下意识接过,本看着十样锦拿得那么轻松,以为没什么重量,谁知曲云昭却感觉一座大山向他压来,连忙认真扶住匣子。 他动了动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十样锦已经凑到辛莲身边去了。于是抿抿唇,将红匣收入储物空间。 象五素手轻点湖中,一瞬四朵云薇莲飞入它手中。 递给辛莲一朵,剩下的给曲云昭。 它双手捧着莲花,递给辛莲。 “送给你的。吃了它,可以增长你的修为,不想吃,也可以炼丹入药。” 它笑得灿烂,眼眸深处还藏着一丝不安。 辛莲接过莲花,转而拿出一张符,低声念咒后,符纸立刻化为与象五差不多高的木偶。 木偶张了张嘴。 “象五!象五!” 是辛莲的声音。 辛莲呆愣了一瞬。 咦,怎么是这一只? 正想着收回它,就见象五已经抱着木偶尖叫,开心极了。 辛莲立刻收到了三道灼热的视线。 辛莲:…… 装作没看见,辛莲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你可以和它日常对话,也可以下一些指令,它都会照做。” 视线更加热切了! 辛莲:…… “哇!太棒了!谢谢你!” 象五太高兴了,有些得意忘形,一眨眼靠近辛莲。 在众人呆愣的目光中跳起来,亲了辛莲脸颊一下。 虽然隔着面纱,虽然象五是灵体,肉身触摸不到。 但辛莲还是觉得脸颊那一处有些热热的。 她瞬间僵硬。 象五也怕被打,亲了就立刻跳开,躲在木偶后,瞧辛莲的反应。 辛莲片刻都没有反应,曲云昭咳嗽一声,也给了象五一些回礼。 它笑眯眯地收下,送他们出了四象坛。 光芒散去后,水榭之中一片安静,只剩下它一个。 深深的恐惧袭来,象五这才缓缓坐下,把头埋在膝盖之中。 明明只是器灵,它却还是如同人类一般呜咽几声,小脸上布满悲伤。 木偶凑近它,缓缓将它抱进怀里。 第29章 西海隐月 “师叔!师叔!你没事吧?” 辛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听见熟悉的呼唤才回过神。 对上众人担心的视线,辛莲揉揉脑门上的太阳穴。 “我没事。” 众人这才放下心,转而打量起十样锦。 少年抬抬下巴,瞥了曲若微等人一眼。 “见到本座,还不行礼?” 辛莲:…… 曲云昭:…… 安蓉与临兰:…… 水吟宗宗主水上清从容起身,对着十样锦行礼。 “一别经年,大人可还安好?” 几位师祖和长老纷纷行礼。 辛莲几人站也不是,行礼也不是,纷纷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十样锦哼了哼。 “要是你们不把那群歪瓜裂枣丢进来烦我,我当然会安好!” 到底是自家的好苗子,被这样挤兑,众人也不生气。 水上清微微一笑:“大人威武,弟子们自然想一睹神颜。” 十样锦冷笑一声。 水上清笑了笑:“大人这次出世,可是事关人界?”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一肃。 辛莲也是一惊,水吟宗宗主竟然丝毫不避讳他们几个外人吗? 十样锦低头看脚尖,有些含糊:“什么这的那的,我就是想出来散散心。” 水上清了然,问:“那是否需要给您安排几个人?或者……” 十样锦忙不迭打断她:“不需要!这次不用派人跟着我!” 又小声补了一句:“有什么事,我会告诉你们的。” 水上清笑着点头,转而看向几位风格迥异的少女少年们。 曲云昭行礼:“见过宗主和各位师祖。” 辛莲几人也纷纷问好。 水上清颔首,笑看辛莲。 “你便是辛莲仙子吧!果然人如其名。” “宗主谬赞。” “你与昭儿他们年纪差不多,可常来水吟宗玩,我们这边靠海,更有一番风味。” “谢宗主盛情,辛莲却之不恭。” “我记得你师尊还挺喜欢喝我们宗门的玉盐酒,这次就带些回去吧,稍后让昭儿带你去领。” “宗主好意,辛莲代师尊多谢。” 宗主、几位师祖和众人聊了几句后便离去了。 “哈哈~你小子!果然没让我们失望!”古树长老拍了拍曲云昭,哈哈大笑。 曲云昭扯扯嘴角。 “弟子无能,做不了神器的主人。” “哈哈!光就是把大人带出来,这已经是水吟宗无数修士做不到的了。昭儿,不可妄自菲薄!” 聂原也是微笑。 曲云昭点点头,心中却不可抑制地漫起失落。 十样锦依然是翻了个白眼。 四位长老也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辛莲轻呼一口气。 曲云昭将象五送的云薇莲分给雁来月和楼煜。 辛莲也似想起什么,将一个木匣递到雁来月面前。 “你的彩头。” 在那场试炼中,他们皆变成了凡人,无法用灵力,更打不开自己的储物空间或芥子囊,自然只能等到出了四象坛再履诺。 楼、曲两人也各自拿出了他们的彩头。 雁来月不客气地全都收下,这才笑看辛莲。 “阿曲不是正要带你去拿玉盐酒吗?我们带你逛逛?” 辛莲摇头。 “我还有事,耽误不得。” “诶!这怎么行?你好不容易来次水吟宗?!” 雁来月立刻嚷嚷。 师叔如果走了,又要好长时间不见了。 于是楼煜也小声附和。 辛莲还是摇头:“圣火砂带到外界,必须尽快利用,否则会化为一堆无用的石头。” “那我们拿了酒,就和你一起去,等事办完了,再带你在安城这边逛逛!” “水吟宗等你下次来!” 雁来月顺杆子往上爬。 十样锦点头:“一起去!” 楼煜点头。 曲云昭在三人的逼视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辛莲正想着要不要偷偷溜走,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儿。 雁来月瞧她一眼,转转眼珠,一把抓住辛莲,就往外跑。 “走喽走喽!” 少年笑得恣意,隔着衣袖紧抓辛莲的手腕。 辛莲没想到他出了四象坛也这么大胆,一时竟被他带着走。 “喂!你干什么!” 十样锦当即跳脚,追着去打雁来月的手。 “诶!你放开我师叔!” 楼煜更是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也咬牙切齿地追上。 曲云昭摇头,认命地跟上。 雁来月力气大得很,辛莲反应过来时,就立即挣脱。 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雁来月笑眯眯的:“答应我们,我就放开你。” 烈女怕缠郎。 管她多冷淡,雁来月就不信这人心也是冷的! 辛莲冷眼拒绝:“休想!” 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威胁她! 左手中已出现一道符,正要往雁来月身上贴。 右手腕一热,辛莲一愣,抬手看去。 一根红线正缠在手腕上,另一头系在雁来月手腕上。 修长的手指隔着青色衣袖圈住她的手腕,白皙手背上层层青筋。 红绳缠绕,在其中交相辉映,平添几分暧昧。 她就知道!!! 这该死的红绳! 十样锦敏锐察觉到身边人的冷意,更是怒视着雁来月。 雁来月却笑得更开心。 十样锦是神器,一出手,气息便无法遮掩。一旦暴露,麻烦众多,当下也不好打雁来月。最重要的是这小子每次在它要攻上来的时候,就躲到辛莲身后,十样锦还怎么打?! 它气得脸色发青,转头直接去牵辛莲另一只手。 它是灵体,怎么可能牵得到,却还是固执地与辛莲手指交叠。 “可以跟着,但不许闹事!”辛莲冷声说,透着一股烦躁。 跟上来的两人听到了这一句。 雁来月十分爽快地松了手,红绳立刻消失。 一道掌风已经落下,当即将他推出去。 雁来月也不抵抗,硬生生受了,还对着辛莲眨眨眼。 辛莲收回手,不想理他。 曲云昭领着几人来到水吟宗的弟子食堂,进了小包间后,曲云昭独自去取玉盐酒。 雁来月坐到最远的座位上,对着怒视他的楼煜无辜地眨眨眼。 辛莲眼不见心不烦,闭上了眼睛,不去管几人的暗潮涌动。 楼煜皱着眉头:“你不要惹师叔,注意分寸。她和别人不一样!” 完全一副“师叔是我家的,我最了解她”的嘴脸,雁来月撇撇嘴,心里不爽。 于是他说:“我自然知道。” 明明他先认识她呢。 如今还显得他成了后来者了?! 曲云昭很快就回来了,递给辛莲一只芥子囊。 “玉盐酒是杨长老一手酿制的,他听说是送给琢玉尊者,特地托我代他向尊者问好。” 辛莲接过,神识一扫,芥子囊里满满都是白玉瓷坛。 “多谢了!回宗后,我一定将话带到。” 几人当即离开水吟宗,去往安城。 —— 安城,隐月居。 辛莲上前敲门,这次来开门的却不是木鸟,而是洛南枝。 她见到辛莲,先是有些惊讶,而后笑了一笑。 “你已经拿到圣火砂了?” 辛莲点头。 此时距离她上次离开隐月居才过去四天,洛南枝没想到她如此顺利,又快速地拿到圣火砂。 她看了看辛莲身后的一群人,面露不解。 辛莲同样不解地往后看一眼,然后露出了“这谁?我不认识”的表情。 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了一句。 “啊……今天这么多人拜访大师啊……” 洛南枝:…… 你看我信吗? 先回去把你的表情练得足够逼真,再来演戏好吗!!! 然而洛南枝还是上道地把辛莲请进门,然后一手扶住门框,拦住了想要跟着进来的楼煜。 她眯着眼眸,冷声问:“何人拜访隐月居?” 雁来月抬头看天,曲云昭低头看地。 楼煜左看右看,没人出声。 至于,十样锦,它本为灵体,除修为高深的大能外,一般修士都无法看见它。它自然也可以让别人看到自己,只不过神器还是不能轻易显于人前,所以,它在外,还是只有辛莲几人能看见它。 所以这会儿,它早已入门,跟在辛莲身边呢。 三位少年一时无人回应,洛南枝大手一挥,关门! “等等!我们是上门拜访郎禾大师的!” 楼煜急忙一手抵住门,一边大喊。 雁来月见辛莲真的不帮忙,当下也出声附和。 “不错,我们是上门拜访的。” “哦?你们两个,一个乐修,一个法修,拜访铸剑师干什么?” 洛南枝打量雁曲二人,转而看着楼煜,似笑非笑。 “至于你,确实为剑修,可是你的剑并没有问题。” “再说,我师尊可没有你们这般年纪的朋友。” 众人一惊。 这位少女,仅仅只是几番打量,就能看出他们的身份,甚至楼煜都没有亮出自己的剑,洛南枝竟然能得知他的剑无事? 洛南枝年龄目测和他们差不多,修为明面上也是金丹。 竟然如此厉害吗? 安城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人物? 雁来月眯眼沉思。 场面一度陷入安静,洛南枝冷笑,打开楼煜的手,就要关门。 楼煜心中一急,盯着那人青色背影,张口呼喊:“师叔!” 辛莲微叹,对上洛南枝的视线,咳嗽一声,无奈解释:“他们是……也是宗门弟子,前来……瞻仰郎禾大师的……” 辛莲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在洛南枝越来越古怪的眼神下,人生第一次生出了“尴尬”这种情绪。 洛南枝:…… 瞻仰? ??? 我家木鸟和老头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么? 要不是因为他是西海唯一一位技艺高超的铸剑师,你也不会上门拜访吧?! 洛南枝心中嘟囔,却还是开门,将几人请进来。 辛莲也没有办法,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这几个人。 在路上她就说,让他们先去吹风楼休息,等她事办好了,自然会回来找他们。 雁来月装作没听见。 十样锦吵着要去玩,在四象坛都快憋生锈了。 曲云昭一如既往地随大众。 而楼煜也是暗戳戳地唱反调。 既然非要跟着来,那就自己安排吧。 谁知他们还会将她一军! 此时的辛莲还没意识到,倘若自己真的是不想理这几个人,那么今天,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他们出声解释的。 洛南枝带着几人,一路往正堂而去。 她边走边说:“今日师尊还有一位客人,他们正在谈说,我先带你们去花厅等待。” 辛莲点头答应。 花厅位于正堂侧后方,辛莲几人走过时,只见堂中正坐着一人。 只瞥到他的背影,旁边的桌上搁着一把剑。 赵明淮正和郎禾说这话呢,他的佩剑长桀就一震,不住嗡鸣起来。 他立刻握剑,回身望去。 目光之中,庭院空空。 眼角余光有什么闪过,赵明淮定睛望去,却见几个小孩走远。 郎禾被他突然暴起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破口大骂。 “你要死啊赵明淮!吓死了我,看你找谁补剑去!**,真是不要命了!……” 赵明淮一手握剑身,另一手握在剑柄上。 长桀颤动几下后,没了声息。赵明淮将它佩在腰上,转身问:“那几个小孩是谁?你新收的徒弟?” 郎禾见他收起战意,转了转眼珠,不答反问。 “干嘛?你又要打架啊!” “你也说了人家是小孩!一把年纪了,还欺负小辈!你可要点脸吧!” 赵明淮反驳:“我什么时候欺负小辈了?” 郎禾冷哼:“那是谁巴巴地跟着人七刹教的弟子从东门跑到南华的!像个跟踪狂似的!还被人家长辈暴揍一顿!” 说到这儿,郎禾没忍住笑出声。 实在是太丢人了! 堂堂剑宗长老,居然被人狠狠揍得鼻青脸肿! 消息都传到西海了。 赵明淮瞧他一眼,冷笑:“我那是和人切磋!” 剑气似有若无地在身边游荡,郎禾瞬间一本正经。 “行,你的长桀,我给你补!酬金三倍!” 赵明淮皱眉:“啧,怎么这么贵!” “谁让你要加急的?!我这里很多单的你知不知道!” “呵,”赵明淮嘲笑他,“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只木鸟?你这几年根本没接几单生意吧,做什么白日梦呢!” 郎禾被说中了,气急败坏。 “那你走!你这单生意我不做了!赶紧带着你那把破剑,给我滚!” 一边说,还一边把人往外推。 赵明淮顺着他的动作往外走,一边说:“我这几日都在西海,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联系我,我带着长桀来找你。” 郎禾重重地哼一声,正要回去坐着,就见那人转个弯就往后花厅去了。 …… 郎禾:!!! 造孽啊! 郎禾立刻追着也去了花厅。 第30章 此剑普通 花厅里,洛南枝安排众人坐下后。 一个纸人端着茶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进来,给众人上了茶后,正要离开。 辛莲手指一点,原本高大的纸人转眼间变小,落到辛莲掌心。 “你这纸人,怎么走路这么怪?” 洛南枝惊讶她的动作,微叹一声。 “是我技艺不精,明明法术都是按照书上来的,可是做出来的却总是有点问题。” 不是手不稳就是脚不平,这已经是她做的最好的纸人了。 辛莲分出一丝灵力探入纸人体内。 随着灵力的深入,纸人周身发出金光,辛莲闭目,看到了纸人体内的道道法咒。 这些法咒都没有问题,只是附着在纸人身上的位置有些偏差,导致最后形成的纸人差强人意。辛莲改动了几下,收回灵力后。纸人飘向空中,落地变大,原地走了几步。 这下不再像个瘸子般了。 如同正常人一般,毫无问题。 纸人高兴地拍拍手。 洛南枝也笑了:“原来问题出在这里,我明白了。” 她并未使用灵力,只是看一眼,就发现了辛莲的改动。 辛莲想到那只木鸟,正想开口。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人走得急,眨眼便进了花厅。 众人立时感觉一股压力沉沉而来。 赵明淮一进来,便先看向了曲云昭。上下打量一眼,赵明淮左手握着剑柄,拇指缓慢摩擦着。 这小孩只有金丹修为,周身却围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捉摸不透。 不是剑修。 赵明淮意随心动,又看向了辛莲。 众人也正打量着这人。 青年穿得随意,一身布衣短打,相貌堂堂,一双眼睛如宝剑利刃,闪着寒光。最让人注目的是他这通身的气势,犹如利剑出鞘,迫人无比。 他并没有放出威压,仅仅是这由内而外流露的气势,就已经如此沉重。 郎禾后脚跟进来,见他像狼见了肉一样盯着辛莲,身上还渐渐迸发出剑气,立刻跑到辛莲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我可警告你啊!这几个还都是小孩子,禁不起你折腾!你要打,滚回你家去打!有的是人陪你玩!” “这里可是我的地盘,你要是闹事,我可真生气了啊!” 郎禾说到后一句,声音还真带着颤抖。 这辛莲,可是他的贵客啊! 万不能让这粗人毁了他的富贵生意! 辛莲不动如山,眼眸沉沉。 来人修为高深,十样锦担心身份暴露,早就回了本体中。 对方看她的眼神太重,辛莲手指微动,做好了随时出剑的准备。 赵明淮随手拨开他,随意找了个位子一坐,扫视众人一眼。 两个剑修,一个法修,一个乐修。 都是金丹修为。 到底是什么让长桀迸发出战意? 这两个剑修资质平平,根本不够他打的。 赵明淮低头沉思,也不说话。郎禾见他赖着不走,也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招呼众人。 “仙子今日拜访,可是已取得了圣火砂?” 辛莲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可为仙子重铸宝剑,不知仙子意下如何?” 见辛莲继续点头,郎禾笑眯了眼。 “那仙子,便随我来吧。” 郎禾自然看出这几个人都是跟着辛莲来的,当下也没怎么招呼,而是留下徒弟招待他们,就带着辛莲往后院去了。 赵明淮也起身跟着。 雁来月想要跟上去,洛南枝却喊住了他。 “后院是师尊平日铸剑的地方,不仅布满机关,也藏着众多强横的剑息。你们若是去了,恐有危险。” 雁来月犹豫。 洛南枝继续说:“那位是师尊的朋友,断不会对师尊的客人无礼,你们放心吧。” 没有主人的允许,强闯后院是为不尊。 雁来月只好回身坐下。 楼煜朝他挤挤眼,嘴巴微动,无声说:“放心吧,那个人,可不是师叔的对手!” 出了花厅,绕过花园水榭,郎禾带着辛莲来到了后院。 后院原本也是几处院子,但被他们师徒俩改造成了大大的炼器室。 郎禾是铸剑师,也是炼器师,只不过因尤其擅长炼制剑,故以此闻名于世。 此处露天,上有无数防御结界,下有防止地陷和窥探的阵法。各处器室以屏风隔开。几人来到一处极大的地方,这里是郎禾的铸剑室。 前方一片池子,池分两半,左边为火热的熔炉,右边是冰冷的洗剑池。左方架子上摆满各色材料,右方的桌子上是大大小小的工具,包括各种不同的大小锤子、匕首、磨石等等。 熔炉与洗剑池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剑,所以辛莲一踏入此地,就感觉到迎面而来的锋利剑气。 辛莲素手一挥,剑气应声消散,为防干扰不断,索性在身前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防御结界。 她看了一眼赵明淮,此人根本没受到什么影响,那些剑气都不敢去惹他。 郎禾指着桌子上一处空地说:“你的剑和材料都放在这里吧,先把圣火砂交给我。” 辛莲照做,无妄一拿出,赵明淮的视线立刻粘在上面。 辛莲还没放下剑,他就说:“我可以看看你的剑吗?” 眼神真挚,无比诚恳。 郎禾闭了闭眼,转过身,不想看他这副蠢样。 辛莲:…… 她点头,赵明淮“虔诚”地接过无妄,细细打量。 片刻后,“呲——”的一声,他拔出了剑,雪白的剑身立刻映出他的脸,直到一个缺口忽然出现。 赵明淮对着剑鞘和剑身仔仔细细地瞧了好久,面上的表情从激动变为疑惑,再到不解,最后是一种好像遭受了什么的憋屈。 “你这把剑叫无妄?在名剑榜上可有排名?”他问。 辛莲摇摇头。 赵明淮:…… 赵明淮的表情一瞬龟裂。 本以为这会是什么绝世名剑,谁知道用以打造的材料根本算不上多好,而且并不是什么名剑。 赵明淮不解,长桀那一瞬的躁动太明显了,这是见到对手的兴奋! 可是,对手怎么可能是这把普普通通的剑呢? 赵明淮将无妄还给辛莲,不说话了。 辛莲也不管他,只是看了他腰间的佩剑一眼。 那把剑看着有些平平无奇,气势和主人一样重,辛莲只不过是这样看着,它便发出鸣声,剑出鞘,竟是要当场和辛莲对上一场! 赵明淮轻轻一点,剑刃便又退了回去,收了气息。 “别在意,它有点好战。”赵明淮解释。 无妄和所有材料都放在桌子上后,辛莲将灵力包裹的圣火砂交给了郎禾。 郎禾一挥手,灵力包裹住圣火砂,沉入前方的熔炉中。 郎禾检查了材料,再和辛莲确定了炼制要求,就带着他们回到了花厅。 “明日巳时,我会开始炼制材料。此次重铸大概需要七天时间,你可七天后来取剑。” 辛莲正要说什么,洛南枝却开口道:“不过七天,不如你就在隐月居住下。” 郎禾嘴唇一抖,强压着没有说话。 辛莲正想着如何能参与到无妄的炼制中去,听了这话,当即点头答应。 话已至此,郎禾以自己还有事为由离开了花厅。 洛南枝脚尖微动,其实她也很想离开。 奈何这几座大佛不说走,也一个个沉默着,不说话。 洛南枝不知道他们是想干什么。 雁来月其实是在想着要是辛莲七天后直接跑了怎么办? 楼煜在想为什么不邀请他们也在这里住下呢? 曲云昭神游在外。 赵明淮还在苦想长桀为何躁动。 眼见洛南枝已经快要晕过去了,辛莲只好站出来。 “天色已晚,我送你们离开吧。” 她对着雁来月几人说,率先往门口走去。 几人跟上。 出了大门,十样锦这才小心地出来,撇撇嘴。 “我不能留下吗?” 辛莲挑眉:“难道你想被发现吗?” 十样锦垂头,不说话了。 低迷的气氛围绕在几人周围。除了面无表情的曲云昭,十样锦和楼煜是一样的失落,而雁来月只是注视着辛莲,不语。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那双眼眸黑沉黑沉,让人觉得其中蕴藏着许多故事。 辛莲低叹一声。 “行了,七天后取回剑,我会去吹风楼找你们的。” 说出这样的话,对辛莲来说已是不容易。 几个少年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目送他们离去后,辛莲在原地站了一会。 而后径直消失不见。 —— 推开客栈的门,辛莲环顾一圈,似乎和她离开时没什么区别。 房间里没人,看来女孩还没有回来。 此时刚过酉时,辛莲便闭目打坐,等着女孩归来。 天黑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女孩踩着点回来了。 推门声响起,辛莲能感觉到对方脚步一顿,而后慢慢向她走过来。 辛莲睁开眼睛看她,女孩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头发扎成可爱的发髻,小脸红润,倒是显得有些讨喜。 看来这几天她倒是过得开心。 女孩走到辛莲身边坐下,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辛莲伸出手,女孩体内飘出一张符,落到她手里。 “我当日既救你一命,来日也会找你偿还。”辛莲淡淡道。 “如今你身体已康复,且这几日想必了解人族习性,那便就此别过吧。” 辛莲起身往外走:“这间卧房,明日便到期了。山高水远,任尔自去。” 她才走出几步,衣袖便被拉住。 辛莲下意识回头看女孩。 “还有何事?” “还……”女孩只吐出一个字。 辛莲没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说:“你修炼的功法异于常人,日后我若有事,自会找你,若无事,你我不会有相见之日,自然也不需要你偿还什么了。” 可女孩依然不动,辛莲只好问:“你想说什么?” 女孩:…… 她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种似纠结的神情。 辛莲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反应,便轻拂开女孩的手,转身离去。 女孩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辛莲身后。 离开客栈,一路沿着街道行走。 各色摊贩竞相出街,人声鼎沸。奇珍异宝,琳琅满目。 安蓉拉着临兰飘出来,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一张嘴根本停不下来。 走到一处摊位时,辛莲脚步顿了顿。 垂眸去看摊位上摆着的各色彩灯。 摊主笑笑:“仙子不妨看看可有中意的?若是想要不一样的,也可与老朽说说,老朽试试当场做出来。” 辛莲扫了所有彩灯一眼,素手点了点。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了。” “好嘞!” 三盏彩灯,一盏是莲花灯,一盏是六角宫灯,上绘湖泊景色,最后一盏是兔子形状彩灯,上书“平安喜乐”四个字。 辛莲将彩灯分给几个小孩。 两灵物没有办法触碰到彩灯,辛莲趁着没人关注她,偷偷施了个小法术,两盏彩灯中便延伸出一条线,分别系在安蓉与临兰身上。未免吓到百姓,两盏彩灯贴上了隐形符,凡人看不见。 安蓉高兴极了,直把彩灯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临兰也没见过,很是好奇。 女孩接过彩灯,放到眼前细细看了一下,认出上面写的几个字,然后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辛莲的衣袖。 辛莲也没管她,依旧是慢慢走着。直到月上中天,辛莲带着她们逛了好几条街,摊贩们都收拾东西离去了,店铺们也都开始关门打烊。 女孩依旧跟在辛莲身边。 安蓉与临兰对什么都很好奇,辛莲这一路上给她们买了不少小玩意。两灵物根本没有手拿,只好看一眼就让辛莲放回储物空间,留着日后再玩。女孩也是收在自己的芥子囊中,只是一直提着彩灯。 眼见着天色实在太晚了,辛莲又走到了客栈门口。 “为何一直跟着我?” 似是知道这就是最后的时刻,女孩终于开口。 “还……” 辛莲:…… 辛莲无奈极了,她觉得这几天真的是她十几年来耐心最足的时候了。 “我不是说了?以后才需要你还,我如果没有去找你,就不用你还。” 女孩用力抓着辛莲的衣袖,脸颊渐渐泛红,见辛莲要拨开她的手,登时又憋出一句。 “要……现在还……” “现在?我现在还不需要你的能力。” 辛莲轻而易举地挣脱了那只小手,毫不留恋地转身。 女孩惊惶,追上去,却见原地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第31章 铸剑一道 夜色沉沉,隐月居大门紧闭,屋檐下挂着的硕大灯笼发出昏黄的光。 辛莲不想打扰她们,打算翻墙而入,一跃而起,却被防御结界弹开。 少女身姿轻盈地落地。 “吱呀——”一声,门被人打开了。 洛南枝笑问:“为何不敲门?” 辛莲拂了拂衣袍,淡定走过来。 “担心你们已经休息,不敢打扰。” 洛南枝引她进门,带她去休息的客院。 “你就住在这里吧,隔壁就是我的住处,那边最里面那个是赵前辈的住处,就是白天你们见到的那位。” 辛莲点头,表示明白。 洛南枝犹豫一瞬,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位赵前辈比较喜欢与人约战,但他为人坦荡,性格直率。今日我看他似是对你的剑有些兴趣,听师尊说,他本来是不打算住在隐月居的,倒不知为何又留下了。” “不过你不必担心,这里是师尊的地盘,他不会胡来的。” 辛莲点头,见她打算离开,连忙喊住她。 “洛姑娘。” 洛南枝回眸,目中不解。 辛莲递给她一枝花。 “多谢你送的明火石。这便当是,回礼吧。” 那是一枝火红艳丽的花,花瓣细长微卷,沾着露珠,花蕊金黄。香气幽淡,身姿婀娜。 洛南枝以为只是朵花,便接过来细细看,一边问:“这是什么花?” 辛莲也看着花,眼神渐渐柔和,说出的话也不由得轻了几分。 “它叫日照花,娇贵难养,只在日照时分开花。” “你可将它养在寝居内,有助于日常吸收灵力,也可入药,能增强修为。” 洛南枝没听说过日照花,不知道这花有多难养,亦不知这花何其珍贵。 大陆上不少灵力浓郁之地,都难以见到日照花的影子。 落云台芳菲园的日照花可都是辛莲每日每夜不辞辛苦养着的。 此花更为人知的功能是出窍以下的修士吃了,能直接连升一个小境界。出窍以上的修士吃了,也能增强体力灵力,有助于境界突破。 洛南枝惊讶,只觉这枝花比一般花更为贵重,当下便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还给辛莲。 辛莲垂眸:“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不必在意。” 洛南枝看不到她的眼睛,却明显能感觉少女一瞬间收回了刚才的柔软。 想到初见辛莲时的样子,洛南枝心中一动。 “那我便收下了,多谢!” 洛南枝告辞离去,辛莲关上门,两灵物这才飘出来。 安蓉一心扒拉着各种小玩意,有彩灯、拨浪鼓、泥人、彩球等等,和临兰玩得不亦乐乎。 辛莲见它们玩得开心,也不阻拦,自去打坐修炼了。 —— 清晨,金乌从地平面上缓缓升起,带来了满天朝霞。 辛莲察觉到隔壁院子传来动静,于是简单梳洗后,出门。 洛南枝正在辛莲院子前等着,见了她,不免一愣。 辛莲今日穿的是窄袖青衣,长发束成马尾,脚踩鹿靴,干练利落。这副打扮,倒像是要去做什么。 洛南枝想了一下,突然发觉这不和自己的打扮很是相似吗? 她是因为今天要辅助师尊铸剑。 也是因为如此,才想来和辛莲叮嘱一声。 辛莲已经走到洛南枝面前,清冷的眼睛直视她。 “七天铸剑,不知我可否观摩?” 说得好听点是观摩,难听点就是偷师。 铸剑师都有自己的独门功法,若是被人学了去,不就是饭碗被抢吗? 洛南枝没想到辛莲会来这么一出,有些不知所措。 这位姑娘,身价高,非富即贵,不是出自大宗门就是大世家,而且,是位剑修。 怎么会提出这种可以说是“无礼”的要求呢? 辛莲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她补充道:“我可以封闭自己的五感。” “只是无妄对于我来说意义非凡,而且我也想了解如何铸剑,并非想要偷学郎禾大师的铸剑之道。” 洛南枝说:“此事非我所能决定,我带你去问问师尊吧。” 两人并行,去了铸剑室。 铸剑室门口,郎禾正一身简服,坐在摇椅上,悠哉悠哉地等着小徒弟。 没多久呢,就等到了小徒弟领着金主缓缓走来。 辛莲说了自己的想法。 郎禾摸摸自己的胡须,眯眼笑问。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跟着我一起铸剑呢?” 辛莲被看穿,也就直接承认了。 从打算重铸无妄开始,她确实想要亲眼见一见厉害的铸剑师究竟是如何铸剑的。 只是此举确实有碍,辛莲担心太过唐突。 在观察郎禾师徒之后,辛莲觉得这师徒俩倒也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于是,尝试说出自己的想法。 剑,对于剑修来说,是他们的左右手,是另一个自己。每一位剑修,了解剑的第一步,便是认剑、练剑。剑修,虽然不是铸剑师,但是也了解铸剑的流程。 郎禾只当辛莲是小孩子好奇,也很大方地同意了。 只是观摩他铸剑罢了,若是因此就能学会他的看家本领,那他郎禾,也愧对传遍天下的盛名了。 巳时,三人一齐进入了铸剑室。 阵法启动,将铸剑室与外界隔绝。 周围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却又喧嚣沸腾。 无数剑鸣此起彼伏,是剑炉与剑池中的剑在对他们发出欢迎。 铸剑第一日,郎禾要做的是将无妄融了。 长剑飞至手中,郎禾轻抚剑身。 “莫怕。” 一跃至剑炉上空,郎禾挥手一扫。剑炉中的剑便全部往后推出,空出了中心一大块地。 灵力包裹着无妄,缓缓落入剑炉中。 无妄一接触到剑炉,刺耳的融化声立刻响起。 辛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与无妄相伴六年,此时更是觉得好似自己也投入了剑炉一般。她险些站立不稳,一旁的洛南枝早有预料,及时扶了她一把。 辛莲站稳后,轻轻拂开洛南枝的手。无妄已经整个剑身都沉入剑炉中,郎禾操控着灵力裹满整把剑。 在高温下,剑身渐渐软化。 不仅是辛莲,洛南枝也是全神贯注着,她的眼神,无比专注地看着剑炉中正一步步软化的剑。 几个时辰过去,无妄的剑身已经全部软化,变成一种介于液体和固体之间状态的物质。郎禾一直通过灵力感知无妄的状态,此时,那种物质在他灵力的分割下,慢慢被不等份地分开。一分开,几块物质立刻变成不同的颜色。郎禾一手召出灵火,嚣张的火焰席卷而去,将几个光团吞入腹中。在灵火的持续炙烤下,那几块物质终于化成了液体。 “南枝!” 郎禾唤她。 洛南枝早已准备好,当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灵火同样出现在手中,桌子上的材料飞入灵火中,开始了炼化。 洛南枝操纵灵火十分熟悉,各种不同的材料的炼制,她把握得十分精准。一份份材料,被炼制成恰到好处的状态后,洛南枝便取出来,同样以灵力封存,保证其处于最佳温度和状态。 无妄的剑柄被郎禾以同样的法子融化。 直到无妄全部融化,所有材料都一一分拣开,以灵力封存好之后,已是晚上。 今日过得似乎很快,其实不然。 每一把剑,在锻造之初,都是经过了重重烈火的磨练,即便是普通的剑,在高温下也难以熔化。 剑炉的温度看着不高,实际上已达几千度,是设下了隔绝阵法,才难以察觉其中的温度,否则,即便是站在铸剑室门口,人也要被烤化了。 辛莲只是看了一天,当然不觉得累。 然而郎禾却是实打实地聚精会神,要想在已混为一体的剑身中分出锻造时投入的各种材料,本就需要极大的精神力。更何况各种材料的熔点、特性各不相同,一个不注意,便会错失良机。所以,即便郎禾修为已至合体,几个时辰下来,依然露出了一点疲态。 洛南枝走到一面墙前,伸出手在墙上轻点几下,阵印浮现。下一瞬,墙上便开了一道门,门内有一方水池。说是水池其实也不准确,池中液体白色,但颇为粘稠。 “这是清灵玉乳,能够让它们恢复到最接近本质的状态。” 洛南枝一边向她解释,一边将材料一一放入玉乳中。 关闭阵法后,三人便出了铸剑室。 修士自踏入修行起,便已辟谷,所以郎禾一出来便去休息了。 洛南枝同样社恐,辛莲也沉默寡言,二人在一起也无话可说,当下便分开,自去休息了。 铸剑第二日,去除材料中的杂质。 对于辛莲新加的材料,由洛南枝负责。 而无妄融化分出的材料,自是由郎禾负责。 洛南枝师承郎禾,二人动作之间,颇为相似。铸剑室内安静无声,两人沉静除杂。 灵火炼化材料,不时散发出浊气,便是材料表面上或内里附着的杂质燃烧产生的。材料在经过几轮炼化后,散发的浊气颜色由深到浅,到最后根本没有浊气散出,炼化后,变得剔透无瑕,这才能算基本去除杂质了。 辛莲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拿出了一块无岁寒铁。 她掌心现出灵火,竟也当场炼化起来。郎禾看了她一眼,没作声,只以为这小丫头也是手痒了。 却也分出一丝心神看她动作,心中期待能够看到她的窘样,然后便能故作高深地出言提醒。 哈哈! 然而这一看之下,却发现辛莲对灵火的掌控也是熟练无比。 辛莲只是炼化一小块无岁寒铁,确实比郎禾与洛南枝将几样材料一起炼制要快得多,不过无岁寒铁实在坚硬,所以,一个半时辰之后,辛莲收起了灵火,掌心中正漂浮着一团黑色液体。 毫无一丝杂质。 郎禾很是惊讶,不由开口赞叹:“不错。” 洛南枝也点点头。 能做到这个地步,定是之前就已经有过多次去除杂质的经验,而且,对灵力的游走与灵火力度的掌控都十分精炼。 辛莲颔首,不卑不亢。去除杂质她确实已经做过无数次,只是方才观看郎禾大师与洛南枝的操作,辛莲不免将其与自己之前的炼化方法做对比,由此,很多问题便能一眼明了。 辛莲自学得多,铸剑之前的去除杂质也是从书上学的,没人讲解,辛莲第一次炼化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经过无数次的重来,才逐渐摸透了正确的炼化方法。然而即便如此,与正统的铸剑师一比,还是存在许多问题。 多次炼化后,各种材料都达到一种无比纯净的状态,郎禾师徒俩同样将其放在清灵玉乳中保存。 铸剑第三日,浇灌剑形。 这是铸剑流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用以作为剑芯的液体精准落入在剑芯格的位置中,郎禾以灵力精准操控着,不让液体有一丝一毫流出剑芯格之外。但是液体一接触到剑芯格,就会有所凝固,即便剑范常年放在剑炉中,温度高达几千度,可剑范毕竟不是灵火,所以郎禾还需要一边以灵火包围剑范。这其实有些类似左手画圆右手画方了,尤其考验铸剑师的精神力。 剑芯落成以后,以同样的方式铸造剑身,只是此时要注意不同液体的融合是否会产生排斥反应。一般在挑选铸剑材料时,铸剑师就会选择相和的材料,若是实在要用相斥的材料,也会在去除杂质后,将相斥的材料辅以调和,保证在浇灌时不会出意外。 然后是剑格、剑柄的浇筑。 待整把剑全部浇灌完成后,郎禾将剑范沉入熔炉中。 闭目,郎禾以神识探查,确保剑的各部位达到同一状态。 然后,将其放入冰冷的洗剑池中,静置一夜,使其冷却,凝固。 郎禾在做这些的时候,洛南枝一边观摩学习,一边给师尊打打下手。她顺带给了辛莲一个小小的剑范,不过六寸长。于是,辛莲便将昨日炼化好的无岁寒铁浇灌到剑范中。只是明明她也是一边以灵火炙烤,一边以灵力缓慢将液体注入剑范,为何液体一接触到剑范便会立刻凝固? 辛莲一连试了三次,依旧如此。 “你再做一遍,我看看。” 洛南枝一直注意着她,见师尊游刃有余,便起了好奇心,想仔细看看辛莲如何做的。 于是辛莲又再做了一次,甚至这一次,她更加专注灵火的温度控制和液体与剑范接触的瞬间。可结果,没有发生丝毫改变。 洛南枝也觉得奇怪,她一双眼,能轻易看透许多。 辛莲的每一步,都没有任何问题。 “我试试看。” 洛南枝接过剑范与无岁寒铁炼化的液体。 可在她手下,液体浇灌到剑范中,在高温下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真是奇了怪了。 第32章 自铸佩剑 那边,郎禾已经收手,走了过来。 他伸手一划,三人周围便升起了一圈屏障。 “你们同时浇灌试试。” 辛莲与洛南枝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开始往剑范中浇灌。 很明显,屏障空间内的时间流速变得非常慢,两人的动作都像是被放慢倍速一般,变得极其缓慢,由此,许多细节也能一窥全貌了。 刚开始,两人的频率都是一致的。然而,在时间被放慢无数倍之后,明显能看到辛莲确实是先一步将液体浇入剑范中,无岁寒铁炼化的液体滴入到剑范的那一瞬间,开始固化。而慢一步的洛南枝则游刃有余地将液体浇入剑范中,漆黑的液体在剑范中游走,荡开涟漪。 片刻后,辛莲手中的剑范内的液体已然凝固。 而洛南枝操作的剑范内的液体状态正好,很完美。 辛莲施了法术,剑范立刻干净无暇,她想再做一次。 这一次,辛莲较之之前,晚上几秒滴入液体。她在心中默念, 一, 二, 三! 正是此时! 踩着点将液体滴入剑范中,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液体落入剑范中,依旧如流水般缓慢流动。 成功了! 辛莲勾了勾嘴角。 然而,下一刻,剑范中的液体却开始凝固,即便其下滚烫的灵火也难以让其保持液体的状态。 依然失败了。 辛莲抿抿唇,双手垂下。 即便戴着面纱,郎禾与洛南枝也能感觉到她的丧气。 郎禾哈哈一笑,顺手化去了空间屏障。 “我看你甚为熟练,想必是之前在师门便多有练习。然铸剑并非易事,经常需要夜以继日的练习。而一把好剑,也是经过一日复一日地捶打磨练出来的。” 辛莲点点头。 郎禾似是还想再说什么,看了辛莲一眼,然而说出口的却是:“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回去休息,明日继续。” 辛莲与洛南枝一起回去。 洛南枝见她眉头微皱,似乎在烦恼什么。 “你可是还在想着浇灌?” 辛莲被她的声音唤回神,慢慢点了点头。 “不用在意。初学者做到你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你别看我好像做得很容易,那也是经过了每日浇灌五百次的常年练习。我初学时,可是经常犯错的。” 洛南枝安慰她,却也是偷偷夸大自己的缺点。 实际上,师尊说,她是天生的铸剑师,即便是第一次铸剑,洛南枝也几乎可以说是易如反掌。辛莲自然不知道这些,但也承了对方的好意。 “多谢安慰。我只是第一次接触到铸剑师,也是第一次见到你们铸剑,所以很是好奇。” 原来是第一次见到铸剑师么? “可是我观你对于铸剑是有些熟悉的,想来是师长之前有所教授吧?” 洛南枝笑笑,顺着说。 师长…… 想到师尊,辛莲的表情一瞬间柔和。 “家师并未教过铸剑之术,我是从书上学来的。” “你自学的?”洛南枝眼中泛起一丝惊讶,“我明白了,当世有关铸剑的书籍不知凡几,怪不得,我看你一开始的手法很是陌生。” “说来,我已生了好奇之心,不知可否告知我,你是从哪位铸剑大师的着作中学来的?” 洛南枝边走边说,诚然,她不喜与人结交,而眼前这位少女也从未告知过她的名姓。她们二人之间,唯有的交集除了铸剑,就是那次礼尚往来。 或许是隐月居终年只有她与师尊两人,也或许是那朵花实在太美,更或许是少女的眼睛实在太清冷,此时此刻,洛南枝的心中没有任何话可以吐槽,而有些话也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了。 辛莲自无不可,本也是无名小籍,并非是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绝世宝典。 她在储物戒指中好一阵翻找,才掏出一本稍显破烂的书籍,递给洛南枝。 两人此时兴趣正浓,索性去花榭中坐一坐。 小书确实破旧,封面只剩下上面半张,“如何铸剑”四个字龙飞凤舞,没有着名。 纸质粗糙,字体墨迹横飞,且洛南枝粗粗一翻,发现书中排版很不规整,这一块,那一块,且往往这一步没写完,就开始写下一步了。 哪里是什么名师着作,分明是小混混的随手一记罢了。 洛南枝不免嘀咕,却还是静下心,从头开始细看。 这本书像极了随便记记,洛南枝却发现这上面写的,虽然很多流程都是无用之功,但最后确实能达到结果。只是相对正统的铸剑之法,这就相当于多走了不知道多少弯路。 书上很多地方也是残缺的,洛南枝看着看着,突然一惊。 按照正统,这本小书其实算不上什么铸剑之法,那么她,究竟是如何如此熟练铸剑的? “你……不会只看过这一本书,才学会铸剑的吧?” 洛南枝声音艰涩,目光在辛莲的点头下变得越来越不可置信。 洛南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没骗我?” 辛莲疑惑,仍是乖乖地点头。 “那为何这书上写的铸剑流程如此繁琐,但是我看你的操作,却简便许多。” 辛莲答:“我之前练习的时候发现了很多步骤都是可以简化甚至不需要的,所以便去掉了。” “仅凭练习就能感悟,你很厉害呀!” 洛南枝大口称赞,辛莲不自在地偏偏头。 “这……也没什么……” 洛南枝只觉得她谦虚,见她对铸剑如此有天赋,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好感。 “师尊常说我天赋好,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天赋好呢。” “不过你们宗门也是的,怎么就给你这种不入流的书学习,也不怕耽误了你。”洛南枝说完才发现自己竟把内心的吐槽说出来了,心中一咯噔,立刻去看辛莲脸色。 辛莲依旧淡淡,并没有因为她的吐槽而有所生气。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哈……”洛南枝讪笑,“我是说,我们学习任何东西,都应该学习正统,有些偏门,走了容易影响根基。” 辛莲点头,并不在意。 流相门的藏书阁里,她只找到这一本与铸剑有关的。彼时无人教她,她只好尝试了。 “这样吧,你若是信我,我便为你讲讲铸剑。” 洛南枝摸摸后脑勺,脸颊微烫,有些不好意思。 “我虽入道才十四年,在铸剑师中也是籍籍无名,但是基本的铸剑流程,我可是清清楚楚的。不夸张地说,我铸剑的时辰比睡觉还多!和你简单交流交流,还是没问题的。” 辛莲欣然应允。 两位少女就在夜色之中,就铸剑一道进行了深深的交流。 隔日,洛南枝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这才推开院门。 一眼便见到辛莲正双目微阖,在等她。 洛南枝笑了一笑,迎了上去,还没开口,就见辛莲朝她摊开手。 六寸长的剑范悬浮着,其下是旺盛的灵火,而剑范之中,是缓缓流动的黑色液体。 “你做到了!”洛南枝又惊讶又高兴,辛莲也是忍不住弯了弯眼。 她练习了一晚上,总算成功了,一大早便迫不及待地等在洛南枝院子前,想要给她看看。内心的成就感在看到洛南枝的开心后一瞬间增加了许多,辛莲此时还不明白,这是分享之后的喜悦。她只是觉得,洛南枝给自己讲解了那么多有关铸剑的知识和常见的问题,那么既然她做到了,理应给她看看。 “等等!”洛南枝高兴了一会儿,转眼之间又是一脸严肃。 “你昨晚回去后,不会就一直在练习吧?!” 洛南枝皱着眉,明亮的眼睛盯着辛莲。辛莲觉得她此刻的样子,倒是有些像抓到自己不听话时的师尊。于是,辛莲抿抿唇,垂眸躲开了洛南枝的视线。 这就是承认了。 “你练习到什么时候?天亮吗?” 辛莲还是没说话。 好啊!练习了个通宵啊! 这还真是勤勤恳恳,吾辈楷模啊! 洛南枝没有立场说什么,而且看辛莲反而挺开心的。 难不成,她之前就是在这种一刻不停地练习下发现那本小书所写的铸剑方法的漏洞吗?洛南枝一瞬间想了许多,昨天她虽然说得容易,可洛南枝自己就是个天生适合铸剑的好苗子,她太知道真正有天赋的铸剑师是什么样子了。 辛莲她,在铸剑上根本没什么天赋。 所以,她这两天在她们面前展现出来的熟练,都是因为之前经过了大量的练习吗? 洛南枝抿抿唇,转移了话题。 “时辰快到了,我们快过去吧。” 她没敢去看辛莲,而是先迈一步走了,似乎有些急。 辛莲没注意到这些,只是带着内心的一点开心跟上去了。 铸剑第四日,修治剑。 静置一夜的剑范中,已经初具剑形。 然而此时还只是个坯体,很是粗糙,所以卸去剑范之后,还需进行修治。 先是对剑坯不断进行捶打,以验证剑坯的精度。在此过程中,往往会有剑扛不住击打而碎裂,只有经过一重又一重捶打的剑,才能成为保护主人的利器。 郎禾对着剑坯捶打,洛南枝与辛莲就随意从洗剑池中抽出剑,同样捶打起来。 铸剑室中满是大大小小的捶打声,即便隔着阵法,在院中休息的赵明淮依然听到了。他烦躁地把枕头盖在头上,昨夜累得要死跑回来休息,那小孩却练了一晚上浇铸。好不容易天亮了,把她们等去铸剑室了,结果锤剑的声音一遍遍传过来,偏偏还隔绝不了,真是要命! 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烦躁,桌上的长桀颤动,发出剑鸣。 “行了,你也别起哄了!”赵明淮无奈地叹气,“人家正烦你呢,你还想凑过去,不怕碎了你!” 他前几日带着长桀出门打架去了,险些把敌人带回隐月居,郎禾正跟他生气呢,昨晚差点就不让他进门了。 今天又是在做正事,长桀要是还跑到他面前放肆,那赵明淮估计只能为长桀收尸了。 —— 经过不断的捶打之后,剑坯已经无比坚固。下一步便是刮、削、琢、磨,将剑坯不断打磨修整。这一步算不上多难,却需要铸剑师足够细心。 日落星移,郎禾伸了个懒腰,有气无力地问自己的小徒弟。 “今日,为何这般没精神?” 心不在焉的,捶打剑的声音都不如往日大,明明昨晚回去还是好好的。 洛南枝抿抿唇:“师尊,弟子无事。” 哟,这还真是有大事。 郎禾顿时精神抖擞,露出亲和的笑容。 “有什么事就和为师说说嘛,憋在心里可是会出大问题的。” 辛莲静静看着,白日里她便发现洛南枝不如往日般专注,但因大家都专心手上的事,也不好出声过问。现下,郎禾发现了,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洛南枝摇摇头,转身径直离去了。 郎禾摸摸胡子,陷入深思。 看来,小丫头是旧病犯了啊。 他转身朝着辛莲招呼:“年轻人啊,总是有犯傻的时候。” “走吧。” 铸剑第五日,依然是修治剑。 今日的洛南枝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样子,似乎没什么烦恼。 铸剑第六日,刻印。 经过修治之后的剑坯,或许能称得上是“剑”。剑身光滑,剑尖锋利如针,剑格与剑柄都打磨得恰到好处。接下来要做的是在剑上留下的凹槽处镶嵌事先准备好的材料,同时在剑上刻下纹印、法咒或阵法。 洛南枝与辛莲依旧是对着前两日修治的剑进行刻印。辛莲先是自己刻印了几把剑,然后观摩郎禾与洛南枝的手法,再自己尝试改进。 时间在几人专注刻印中飞逝,眨眼之间已是夜半。 郎禾已经将这把剑刻印完成,封存起来后,他便去检查两个小孩的杰作。 对着洛南枝刻印的剑一番检查后,郎禾给出了不中不肯的点评。洛南枝虚心点头:“谢师尊,弟子受教了。” 转而看起辛莲刻印的剑,郎禾看着,却觉得有些熟悉。 这纹样的走势,这歪歪扭扭的线路,这不歪不正的镶嵌,怎么好像似曾相识呢? 郎禾摸着下巴思索,一边走来走去。 洛南枝都要被他绕晕了。 “师尊,你干嘛啊!”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郎禾嘀嘀咕咕,没理小徒弟。 洛南枝见状,也细细去看辛莲刻印的剑。 全部仔细看完后,她又去听自家老头在嘀咕什么。 辛莲一脸莫名,不知道这师徒俩到底在搞什么? “……熟悉……” 洛南枝眼皮一跳,又拿起剑细看。 某些画面从眼前闪过,洛南枝大叫一声:“啊!” 吓了众人一跳。 郎禾胡子抖了一抖,气道:“臭丫头!怪叫什么!” 洛南枝扬眉一笑:“老头,你不是觉得这手法似曾相识吗?” “我知道在哪里见过!” 她卖起了关子,笑得狡黠。 郎禾见她这样,正要开口。脑中却有白光闪过,一瞬间明悟。于是,他捻着胡须,露出和小徒弟如出一辙的笑容。 “我也知道了。” 郎禾看向辛莲,目光灼灼。 “你的佩剑,无妄,是你自己亲手铸的吗?” 第33章 赏月夜谈 辛莲手一抖,这动作自然没逃过师徒俩的眼睛。 郎禾一叹:“铸剑难,铸出一把能用的剑,更难。” 他虽只是那日看过无妄,然而郎禾毕竟是铸剑师,阅过的剑,数都数不清。任何剑,他只需一眼,便能看出许多关窍。 无妄那把剑,做得确实很粗糙,也经历了许多战斗。 想来,辛莲幼时便带着它,度过无数岁月。 无妄剑身上的每一道划痕,都见证了辛莲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努力。 辛莲没有铸剑的天赋,也是靠着一本不入流的书,自己摸索着如何铸剑,这其中,一定是经过无数次的失败,无数次的重来,才终于有了无妄的诞生。 明明没有铸剑的天赋,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比任何一位铸剑师要难上许多,却还是铸出了一把剑。 洛南枝目光复杂地看着辛莲,心中烦闷,无数情绪交织,让她说不出话来。 郎禾看了一眼小徒弟,又对着辛莲赞叹。 “有此心性,日后必成大才!敢问仙子出身何处?” 郎禾师徒俩从一开始便没打算过多探知辛莲此人,于他们而言,只是接了一单生意而已。但人与人总会产生羁绊,相逢即是有缘。辛莲身家颇丰,但行事又不像那些富贵子弟。这几日下来,郎禾也是发现,这丫头虽少言少语,然性子坚韧,内心纯朴。加上她竟然铸剑自用,郎禾实在不知大陆上有哪方势力是如此培养弟子的,实在有些好奇。 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辛莲扯下面纱后,坦言:“我叫辛莲,是流相门琢玉尊者的弟子。” 洛南枝目光一颤。 莲者,出淤泥而不染。 这名字很衬她。 郎禾似笑非笑,露出一种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的表情。 “琢玉尊者啊……” “原来,你是他的弟子。” “郎禾大师认识家师?” 郎禾:“谈不上认识,我年轻时听过尊者的大名,幼时曾远远见过尊者一面。” “认识尊者的其实是我师兄,他们俩,有些交情。” “原是这样。”辛莲若有所思。 “不过,”郎禾含笑,打趣她,“我倒是认识你几位师兄师姐,上次见到他们,还是在多年之前的群英会上。” “还真是没想到你与尊者有这等缘分,你那几个师兄师姐,都活泼得很,倒是你,格外内敛。” 辛莲一惊,没想到郎禾还认识那几个人。 然而这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垂眸无声。 郎禾自然不觉得有问题,一边说,一边缓步前行。 三人一路边走边聊,在赏月轩的凉亭中坐下,谈天说地。 大多都是郎禾在说,他说的大多也是长衡道君。 辛莲这才知道,原来何天衡的佩剑——自在天,是郎禾的师兄炼制的。 “这小子,真是从小就狂妄,幼时就敢一个人冲到我师兄面前,叫嚣着让他为其炼剑。我师兄当时根本不认识他,直接把人丢出去了。” “道君后来又闯了师兄洞府几次,师兄烦不胜烦,最后将人揍了一顿,丢下山去了。结果没过几天,道君带着他师兄上门了,我们这才得知他的身份。但是师兄性子淡泊,炼剑全凭喜好,且我师兄极少出手,纵观他此生至今,不过堪堪炼制了十把剑,但是每一把,都在名剑榜上赫赫有名。” 说到这里,郎禾颇为骄傲。 呷了一口酒酿,他继续说。 “磨了好久好久,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动我师兄的,自在天也就问世了。这名字,可是道君自己取的,少年人,自在痛快,确实畅意!哈哈哈!” 谈起少年事,郎禾无比开心。他举杯敬两人,兴致上来了就喝了许多,洛南枝没有阻止他。隐月居常年只有她和师尊,换作以往,他们师徒可不会和客人说这么多。或许是辛莲的身份勾起了师尊的往事,也或许是师尊也想念自己的家人。 “道君道缘深厚,按道理,我是不应该在你面前说他的糗事的。” “可我已多年未见故人,今日方知小友身份,一时高兴,难免昏了头,小友勿怪。”郎禾摇头自愧。 辛莲自是不敢应:“无事,反正他也不知道。” 她一脸诚恳,郎禾师徒俩却没想到辛莲这样回应,当下有些呆愣。 片刻后,凉亭中爆发一阵爽快的笑声。 郎禾哈哈大笑,洛南枝也露出笑意。 三人就这样对月饮酒,好不自在。 辛莲略一沉吟,明日便是铸剑的最后一日,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她便会离开隐月居。 “郎禾大师。”辛莲轻唤。 师徒俩都看向她,不知辛莲要说什么。 “大师,你可曾听说过濯枝雨?” “濯枝雨,五六月间的大雨。”洛南枝不懂辛莲怎么会问这个。 然而郎禾却是慢慢放下了酒杯,注视着辛莲。 “你说的,可是名剑榜上排名第三的剑——濯枝雨?” 辛莲迟疑,那把剑上,确实写着“濯枝雨”三个字。它自己,也承认了,濯枝雨是它的名字。可辛莲并不知道它是否是名剑榜上的“濯枝雨”。 匪夷所思。 名剑,怎会落得剑断这样惨烈的下场? 郎禾似乎看出什么。 “这天下,只有一把剑叫''濯枝雨''。” “而这把剑,正是我师兄的成名之作!” “明山无黄雀,濯枝有归期!” 辛莲一怔,胸腔中的心脏“砰砰砰”极速跳动,手心沁出汗珠。 她不知道名剑榜,也不了解当世厉害的铸剑师。可是,她听说过郎禾师兄——丹桐的名声。 四方大陆上人才辈出,修士寿命长,每过一阵,总会出现惊才绝艳的人。铸剑师何其多,优秀的铸剑师也不少,可这几千年来,公认的铸剑第一师,一直都是丹桐。在他之后,无论出了多少优秀的后辈,始终没人能够超越他。 丹桐,一直都是当世铸剑之最! 如郎禾所说,直到今日,丹桐只炼制了十把剑,十剑之中,有七剑位于名剑榜前十,另外三剑,也在前十五之内。 可以说,每一位铸剑师都以丹桐为傲,每一位铸剑师,做梦都想超越他。 可想而知,这样的人,炼制出来的剑,绝不会轻易折损。 那么,濯枝雨,又为何变成这样? 能以冰雪化为己身,它一定拥有非凡的意志,并且在雪岭原待了很久。 丹桐与郎禾同出一门,郎禾如今也有千岁,丹桐却是两千多年前出世,濯枝雨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问世。 过了很久,辛莲才说:“大师可知,濯枝雨为谁所有?” 郎禾:“……它……丢失了……” 什么?! 洛南枝惊讶,辛莲更甚。 “师兄炼制出濯枝雨后,一直想为其挑选出合适的主人,可濯枝雨一直没点头。后来,师兄将其放入登天塔中,想着那么多人闯塔,它总能找到喜欢的。” “可过去了许多年,濯枝雨一直留在登天塔。” “直到有一日,它冲破阵法,离开了。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再见过它。” 郎禾说到最后,已是面露惆怅。 濯枝雨这把剑,师兄和他,都十分喜爱。 师兄后来还找过一段时日,可却是遗憾而归。 辛莲垂眸,内心不断思索,她不知道此时应不应该拿出那把剑。若是见到濯枝雨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一定会十分难过吧? 想到明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辛莲闭了闭眼,没有出声。 郎禾却是反应过来:“你提到濯枝雨,可是见过它?” 望着他眼中的希冀,辛莲只能说:“只是听过它的名声,有些好奇。” 这样啊…… 郎禾心中的希望一瞬间破灭。剑者闻剑之名,心生好奇,是常事。 亭中一时寂静无声,辛莲饮一口杯中酒酿,对洛南枝说:“我看你那只木鸟,似乎有些问题,不如借我查看一二?” 洛南枝眼睛一亮,那只木鸟有问题已经很久了,她一直不知道如何解决。 而老头子又不肯帮她,辛莲上次就帮她解决了纸人问题,想来,木鸟这等小问题,绝对难不住她。 洛南枝抬手放在嘴边,吹了声口哨。 片刻后,翅膀扇动的声音传来,木鸟在夜色中缓缓飞来,落在洛南枝肩上。 洛南枝抚摸它,木鸟眯起眼,细声叫了几下。 “乖,让这位仙子给你检查身体。” 她将木鸟递给辛莲,木鸟扇了一下翅膀,跳到辛莲手上,豆大的眼睛对着辛莲左瞧右瞧。辛莲问:“你叫什么名字?” “吾名平安!平安!” 果然,一开口,就变成了那副瞧不起人的眼神。 “见到本大人,还不行礼?行礼!” 众人:…… 郎禾捂脸,背过身去赏月,他实在不想承认,这是他的弟子炼制的。 洛南枝也很尴尬,不自在地咳嗽几声。 辛莲翻过木鸟,在腹部发现了机关,出手一点,木鸟的眼睛立刻暗淡下来,接着便自动分解,身体的各部位落在桌子上。 辛莲一一查看,不时与洛南枝说些什么。 凉亭之中其乐融融,赏月轩外,赵明淮手里提着什么,很是纠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 郎禾估计还在生气呢,现在冲到他面前去,会不会扰了人家的兴致? 可是他这时候正高兴,应该不会骂他吧? 赵明淮脑中来回纠结着,最后看看手中提着的东西,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向凉亭踱步而去。 一只脚才刚刚迈入凉亭,一只斗彩三秋杯便迎面而来,速度极快。 然后就在即将砸中赵明淮的脸时,被他两指接下。 “这么好的酒杯,砸了岂不可惜?” 赵明淮笑笑,将斗彩三秋杯轻轻放在桌上。 已经将木鸟修好的两位姑娘也看了过来。 郎禾哼了一哼:“至少比某个人拿着快要断掉的剑去打架要好!” 赵明淮摸摸鼻子,不敢接话。换作平时,以他的性子,绝对是要还嘴的。没办法,长桀这次,确实伤得很重,要是再逞一时嘴快,郎禾可真会不帮他补剑! 他举起提着东西的手:“你们也太大意了,家里混了东西进来都不知道。” “都看看,这人,你们认识吗?” 赏月轩中只隔几步点了夜灯,唯凉亭里放了几颗夜明珠。 赵明淮这一路走来,郎禾早已察觉,只是没注意他带了什么过来。如今他一说,在光亮之下,所有人都看清了他提着的…… 众人:!!! 那竟是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个穿着黑袍的小姑娘。 赵明淮正提着小姑娘的后领子,将人举在夜明珠下。 郎禾嘴角一抽,连忙上前打赵明淮的手。 “要死啊你!这样提着,也不怕把人勒死了!诶,我去,不会真死了吧?!赵明淮你个杀人犯!诶呦,遇见你,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郎禾怒骂,将人从赵明淮的魔爪下释放出来。 洛南枝也起身帮师尊将人平放到地上,为小姑娘把脉。 赵明淮依旧没做声,心中嘀咕,唉,还是扰了这老头的兴致?自己补剑的酬金不会又涨一倍吧? 辛莲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有些头疼。 这人,怎么还能找到这里来? 不错,这小姑娘,正是那日辛莲救下的女孩。 “隐月居的结界隐秘无比,化神以下的修士绝不可能进来,而化神以上的大能,也不可能无声无息通过。这小姑娘明明没有修为,怎么可能进得来?”洛南枝一边检查女孩的身体,一边说。 赵明淮随意在桌前坐下,自己扒拉个酒杯,倒酒,大喝一口。 “唔,好酒!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我正好回来呢,就看见这东西……呃,这人,鬼鬼祟祟在院子里闪过,以为是进贼了。” “谁知道她没有半点修为,我一掌就……咳,不知道到底是贼人,还是今日来的客人,我就带来给你们看看了。” 正为女孩把脉的郎禾陡然一惊,随即怒发冲冠。他起身,立刻一掌拍向赵明淮。 “你个王八蛋!不知道自己一掌多厉害吗?打得这丫头都快没气了!” 赵明淮没抵挡,被拍得倒飞出去,一下撞在墙上,而后滑落在地。 这么严重? 辛莲皱眉,也起身过来查看女孩。 女孩脖子上有道勒痕,不深,应是被衣领勒到了。 背上确实受了一掌,如今气息微弱。 赵明淮知道自己下手重了,所以也没拦着郎禾生气。还以为是众人认识的人,有些踌躇地问:“她是哪家的弟子?” 郎禾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即便是贼,也不能将人打死啊! “现在送她去医馆还来得及吗?”洛南枝有些担心。 这小姑娘,黑袍之下的衣裳,看着不是便宜货,又怎么会做贼? 郎禾:“我去拿药。” “等等。”辛莲一边阻拦,一边掏出一个瓷瓶。 木塞扭开,丹香飘出。 第34章 宝剑断裂 郎禾眼睛一亮:“是玉心谷的回春丹。” “不错。”辛莲点头,“回春丹可帮助修士快速恢复灵力,简单的外伤瞬间就能治愈,重伤也能延迟一二。” “这人,是我认识的人,恐怕是来找我。我没想到她会来,给大家添麻烦了。”她将女孩揽到自己怀里,喂她吃下回春丹。 “因她所修功法原因,肉体十分强悍,常人也只以为她没有修为。回春丹,足以治好她的伤。” “原来是认识的人!”洛南枝松了口气,扶着桌子坐下。“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隐月居要摊上人命了,没事就行。” “谁说不是呢!”郎禾唏嘘,喝了一口酒压压惊,又回头狠狠瞪了正想进来坐下的赵明淮一眼。 辛莲心中微叹,道了几声抱歉。 “至于她能穿过结界,或许是她家长辈送了她什么法宝吧。不请自来,甚是无礼。还望诸位看在她年幼的份上,见谅。明日一早,我便送她走。” “唉,小孩子嘛,也没啥的,别说得这么严重。” “就是就是,南枝小时候还烧了我的铸剑材料呢!她闯的祸,可多了去了。我这个做师父的,不知道……” 洛南枝一把捂住郎禾的嘴,咬牙切齿。 “师、尊,酒、不、好、喝,我、就、收、起、来、了!” 喝酒还堵不住你的嘴吗?!臭老头!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好喝好喝!我不说就是了! 郎禾拼命眨眨眼,终于被放开,朝着辛莲一笑,转头劈手便夺下赵明淮手中的酒。 “喝什么?这酒有多贵你知道吗?想喝可以,付钱!” 赵明淮:“……” 还真是柿子专挑软的捏! 辛莲看洛南枝与郎禾打打闹闹的,不由得笑了一瞬。 正此时,怀中传来动静,辛莲低头一看,女孩眼睫抖动,睁开了眼睛。 一看清辛莲的脸,女孩立刻抓上辛莲的衣衫,身子直往她怀里钻。 辛莲实在不喜欢和别人亲密接触,只能一边拍拍女孩的肩,一边伸手隔开她。 “没事了,现在很安全。没事了……” 女孩力气大,像头牛似的,在辛莲怀里撞来撞去。 辛莲都觉得有些痛了,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 女孩立刻顿住,不再动弹。 “……你先起来。” 女孩没反应,辛莲叹气,认命地摸摸她的头。 “没事的,先起来,让我看看你,好吗?” 轻声安抚下,女孩终于抬起头。 脸色有些苍白,黑黑的眼珠盯着辛莲,表情略带惶恐。 辛莲将她扶起来,为她介绍。 “这两位是隐月居的主人,你闯了人家的家,需得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洛南枝摆手,不甚在意。 郎禾也点头附和。 女孩看了一眼辛莲,对着郎禾与洛南枝行礼。 “……对不起……” 行的,是凡人之间见面的礼,并不是修士之前道歉的礼。 辛莲心中一跳。 然而其它人根本没注意这个,纷纷摆手让女孩坐下。 “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是进了贼人,多有得罪,请见谅。”赵明淮不好意思地说。 女孩这才看到他,大惊失色,连忙往辛莲身后躲去。 众人:…… 辛莲又是一番好哄,才把人劝到坐下。 洛南枝看得好笑:“是你师妹吧?你俩感情挺好的啊。” 辛莲:…… 她垂眸去看女孩,小姑娘被她按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不是。”辛莲淡淡道,“是我来西海遇见的。” 赵明淮递过来一枚玉牌。 “这里藏着我三道剑气,可挡出窍以下攻击,送给姑娘,就当作赔礼吧。” “本也是她不懂事,何须前辈赔礼?” 辛莲推回玉牌。 赵明淮又递过来。两人递来递去,郎禾眼睛都要看花了。 “行了!”他大手一挥,将玉牌送到了女孩手里。 “不过是剑气,你跟他客气什么?这人一身牛劲,剑气不知道有多少,三道而已,不足挂齿!” 赵明淮讪讪,自去喝酒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才离去休息。 辛莲谢绝洛南枝说为女孩再开一间院子的提议,带着女孩回了休息的院子。 关上房门,辛莲挥开女孩牵着她衣袖的手,脸色冰冷。 “为何来这里?” “我不是说了,你可以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女孩还想去牵辛莲的衣袖,却被重重扫在地上。 “我不喜欢与人接触,你,离我远点。” 女孩红着眼,眸中升起水雾。 “不许再跟着我,明日一早,我便送你离开。” “……不……不要……” “……为何?” 辛莲其实很不明白为什么女孩一直跟着她,难道是因为相救之恩? “我……我想……跟着你……” 女孩轻声说。 可辛莲明白,她分明什么都不懂,分明不知道跟着自己,意味着什么。她们,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辛莲救她,只是因为女孩修炼的功法异于常人,未来,或许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只是一场交易罢了,辛莲并不想有过多的牵扯。 “可我不想你跟着。”她说得很冷酷,女孩眼中的水雾化为珠子落下。 明明可以有自己的人生,根本没必要浪费在她身上。 辛莲闭了闭眼:“你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今日来这里,可有想过自己身份败露,可有想过会被那些人再次抓回去?” “你刚刚见到的那几个人,都比你厉害,能轻易杀死你,你可不是有九条命的猫!” “西海并不安全,你根本无法保全自己。明早,我送你离开。” 辛莲眼眸如冰,十分坚决。 “你若还是执迷不悟,那我会消去你这段记忆!” 女孩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良久,她才点头,哑声道:“好,我会离开。” 她膝行几步,靠近辛莲,却不敢再去牵辛莲的衣袖。 辛莲眼睫一颤,连忙侧过身子。 “……你,能不能给我……个名字?” 女孩祈求地看着辛莲,她在安城玩了许多天,发现每个人都有特定的称呼。有人告诉她,那是“名字”。 以前,别人叫她,三百零一号,她不喜欢。 辛莲救了她,会怎么叫她呢? 给她取了名字,就不会赶走她吧。 就像那些人一样。 辛莲眼睫颤动得更加厉害,竟有些不敢去看女孩。 还是太无知了,白纸一张,什么都不懂。 辛莲其实也有些担心这样一个人,要怎么独自去融入这世界。 可自己如今亦不能自保。 流相门不会留下无关的人,师尊身体抱恙,门内已有许多人觊觎落云台,辛莲也不敢把她带回去。 人各有道。 辛莲内心长叹一声,开口依旧冷漠。 “人之名,意义非凡。我与你,非亲非故,怎可轻易取名?” “你若是还有家人在世,自可请他们取名。若无,也当为自己而活。” 辛莲说完,一眼都没看她,便入了内室,打坐去了。 有了交集,就会产生感情。 一旦为她取名,她们之间的缘分,就再也断不开了。 “家人”是什么? 女孩迷茫地眨眨眼。 可是,她还是想听辛莲呼唤自己。 —— 天色微亮,辛莲抱起沉睡的女孩,出了隐月居,一路飞到城外。 女孩早已苏醒,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辛莲。 辛莲将人放下:“行了,快走吧,别再被那些人抓到了。” 女孩注视着辛莲,似乎下了决心一般。 “下次见面,我要你为我取名!” 声音十分响亮,仿佛含着雄心壮志。眼珠明亮如星,辛莲好笑,却没有答应,只是轻轻推了推女孩。 还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再见呢,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女孩三步一回头地慢慢离去。 其实一开始她也不相信这个遮遮掩掩的人,那几天还留在客栈,是因为自己修为没有恢复,而且,这个人还给自己贴了有毒的纸条。 但是自己还是可以出门的,活动范围比以前大了许多,见到的人也更多了,听到的话也好多。 不过,都不怎么明白…… 过了三天,她还没有回来。 外面的食物都很好吃,衣服很漂亮,可是晚上却有一点点冷。 直到她回来,这个人说,救自己是要回报的。 她就知道,这人是不怀好意! 可是又要赶自己走,女孩不明白了。 “山高水远,任尔自去。” 什么意思? 她不懂。 但是,她是要离开了吗? 离开,去哪里呢? 女孩更迷茫了,以前,只想着从地狱里逃出来,现在逃出来了,要去哪里,她却不知道。 所以,她还是跟着辛莲。 她看到了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两个小东西,从来没见过的,很奇怪。 也特别吵,能说好多话。 这个人一点也不生气。 兔子彩灯很好看。 上面写了黑漆漆的几团,不知道是啥…… 她不想走了。 但还是被丢下了。 不过没关系,她记得那个人的气息。 找了好久,终于要找到了。 醒来就看到她的脸了,真好看。 但是她很生气。 女孩不想忘记这个人,只好选择离开。 她不是嫌弃自己弱吗? 可是自己很厉害的,以前那些人都说她是武器呢。 现在只是暂时修为低罢了。 反正已经记住她长什么样了,等自己修为回来了,再回来找她! —— 铸剑第七日,开刃。 郎禾一手握长剑,一手握剑鞘,灵力涌入剑中,照亮了整把剑。 郎禾手腕微动,挽了个剑花,然后一剑劈之! 白光如虹,狠狠劈向前方,落到了隐月居的结界上。 结界一闪而过,毫发无损。 长剑却如同抹去了灰尘一般,闪着淡淡的光芒。 辛莲与洛南枝站在远处看着,以防被波及到。 赵明淮也懒散地靠在一边。 郎禾又出了几次剑,剑气一阵比一阵猛烈。 “太好了!这股气息!定是把绝世好剑!”洛南枝兴奋大喊。 辛莲却沉默不语。 最后一次,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股剑气的强横。 白光滚滚而去,直冲天际,撞上天空的云朵,犹如爆裂的烟花,云层被打得四散而来。 竟然直接破开了结界! 此时,长剑越来越亮,脱离了郎禾的掌控,缓缓飘向空中,剑鞘也随之而去。 如同褪下外壳般,一寸寸白银从它身上落下,光芒四射,刺得人不敢张望。 片刻后,众人终于看清了这把剑的样子。 这是一把十分漂亮的剑。 以梦影海精作为剑芯,剑身融合了梧桐木与无岁寒铁。 银色的剑身三尺长,剑芯一点幽蓝,剑锷极薄,剑身各处还刻了道道法印,剑格偏向剑身,镶嵌了凤凰泪,一面雕刻“无妄”两字,另一面镌刻了一朵莲花。剑柄细长,约六寸,同样刻下了法印与纹路。剑鞘银白,同样美丽。 此剑银光闪闪,灵气浓郁,周身隐隐散发出剑气。 众人还沉浸在宝剑的美丽之中,天边已聚集了团团雷云。 武器现世,必有雷劫。 浓云在空中翻滚,安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隐月居。 隐月居外,雁来月三人也恰好到了。 “这把,会是什么样的剑呢?” 楼煜看着雷云,低声呢喃。 “轰隆——” 闪电划过天际,雷蛇叫嚣而下,重重劈在无妄身上。 紫色的幽光缠绕着剑身,映出别样的美。 紫雷一道接着一道,洛南枝看得紧张。这可关系到师尊修为的精进啊! 辛莲也很紧张,一动不动地盯着无妄,隐在袖中的手正夹着一枚符箓,眼角余光注意着郎禾。 而郎禾,正笑看着无妄。 若他感悟不错的话,此剑必定是中品灵宝。 炼制无妄时,他感受颇多,如今心境更进一步,想必今日便能突破合体,迈入渡劫期。 十五道雷劫过去,雷云转瞬消散,天空落下金光,照在无妄身上。 正是中品灵宝! “中品灵宝!师尊好厉害!”洛南枝不吝夸奖,十分高兴。 辛莲心脏跳个不停,她动了动身子,心中疑惑。 难道还没有这么快? 也好,这样便能…… “宝剑出世!就让我和长桀,来为你试剑!” 声音爽朗,辛莲眉心一跳,就看见赵明淮已经手持长剑冲向无妄。 心头一动,辛莲脱口大喊:“且慢!” 同时手快速一挥,符箓立刻飞向郎禾。 辛莲飞身而上,想要阻拦赵明淮。 可赵明淮修为极高,一瞬便落到无妄面前,剑招挥出,即便听到她的阻拦也没法收回。 无妄感应到攻击,也迎了上去。 剑身交错,赵明淮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强势,战意更强。 然而,下一刻。 “咔嚓——” 一声轻响。 无妄,与长桀相触的剑面出现了裂痕,而后,裂痕扩延。 剑身断裂。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辛莲飞上天空,就看见了这一幕。 心中一痛,她来不及去接掉落的无妄,只是猛地将头转向了郎禾。 符箓贴到郎禾的身上,如她所料,确实遮蔽了郎禾的五感。 可辛莲忘了,对方是合体期大能。五感被遮蔽,神识却看到了一切。 他的手还停留在符箓前,似乎想要把它撕下来。 眼睛里却是茫然。 第35章 雏鸟应飞 “噗——” 郎禾猛地吐出大口血,贴在身上的符箓燃烧成灰。 “师尊!” 洛南枝睁大眼睛,扑过来扶住郎禾。 他看到,无妄剑身距离剑尖三寸的地方断裂,这把刚刚出世的剑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断裂的剑尖、剑身以及剑鞘通通落在地上。 辛莲想要去捡,却走得很慢。 赵明淮也愣住了。 银色的剑安静无声地躺在地上,与片刻前,完全是天壤之别。 辛莲拾起那块剑尖,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心口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微颤着手,将剑尖放入剑鞘中,然后将剑入鞘。 郎禾疾步走过来,嘴里念道:“不可能……不可能……” 辛莲将剑背在身后,不肯给郎禾看,也不看两人神色。 郎禾使劲伸手,围着辛莲,赤红着眼。 “……不可能!铸剑时,并未出现任何问题,剑,根本不可能断!” 他狠狠地盯着辛莲背后。 “把剑给我!给我!” 洛南枝何时见过师尊这副样子,连忙劝说:“师尊,你冷静点!” “辛莲,你把剑给师尊看看吧,若有什么问题还能及时发现。” 中品灵宝,绝不可能因为一击就断裂。 问题,一定还出在这把剑上。 辛莲垂下眼眸,道:“郎禾大师。” 她面无表情,却无端显得郑重。 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无妄,是一把特殊的剑,我没料到它今日会自断剑身,大师,请恕我无法告知详情。影响了您的道心,非我能料,我愿意做出任何补偿。” 此言一出,郎禾瞳孔一颤,他深深地望着辛莲的眼睛。 辛莲也抬眸,直视着他。 “你……你早知它会断裂?”郎禾声音含着苦涩,心中复杂无比。 “是。” 特殊的剑,究竟特殊在哪里? 一道剑风袭来,辛莲没有躲避。剑风划过她的手臂,割破衣服,露出血痕。赵明淮剑指少女,目光森冷。 “既知剑异,为何不事先告知?你的补偿有什么用?道心受损,是能补偿回来的吗?” 郎禾修为已是合体期巅峰,即将迈入渡劫期。修士入道,越往后,越难精进。比起修为,更重要的是道心。 辛莲没想到,郎禾会因为自己受到启发,在重铸无妄的过程中感悟。 若是早知道,她不会来隐月居。 对于他们来说,无妄不一样。 可是辛莲觉得,无妄和自己是一样的,它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在无妄宁愿重铸剑身也要选择自己的时候,辛莲就知道,这把剑不会完整。 可是没料到,郎禾会因此道心受损。 辛莲无话可说。 赵明淮见她沉默,只当她心里有鬼,当下便要擒住她。 “停手!明淮!” 郎禾喝止他,嘴角溢出丝丝血色。 “师尊!” 洛南枝慌里慌张地找出丹药,喂给郎禾。 郎禾只吞了一颗,面色依旧苍白,却不肯再吃。 赵明淮也过来扶住他,一边把脉。 修为显而易见地倒退。 赵明淮面色悲苦。 郎禾挣脱开两人的搀扶,擦去嘴角的血迹,最后看了一眼辛莲。 “你走吧。” “等等!”洛南枝不肯,带着祈求望向辛莲。 “师尊已有心结,为何不能把剑给师尊看看?” 洛南枝心忧师尊,眼见他修为飞速后退,慌不择言道:“连看一眼都不行,这剑,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 秘密? 特殊的剑? 赵明淮脑中一闪,电光石火间,猛然想到当日初见时,长桀那一瞬的颤动。 辛莲眼睫抖动,视线转向洛南枝。 少女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辛莲看不懂。 郎禾摸摸洛南枝的头,轻声唤她。 “南枝。” “莫要胡闹。” 郎禾背过身去。 辛莲收了无妄,双手行礼:“辛莲拜谢郎禾大师铸剑之恩。无妄,也很感激。” 她掏出一个芥子囊,塞到洛南枝手里。 “这是事先说好的酬金,芥子囊中有张传音符,大师若有任何要求,尽可联系晚辈。” 今日无风,郎禾的衣袍却微微摆动,他并不高大,也不强壮。辛莲只能看到他半白的发束起,偏瘦的背。 “郎禾大师。” “我会带着真正的无妄来见你。” 所以, 一定不要迷失在无穷的困惑中。 辛莲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她走得很稳,一步又一步,十分坚定。 即便看不到人,郎禾也能想象到,那双眼睛,一定无比平静。 却带着深厚的力量。 良久之后。 “我要闭关。” 郎禾转向赵明淮,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剑上,带出一丝怀念。 “明淮,我没办法为长桀修补了。你回剑宗吧,或是去弥罗找张秋。” 赵明淮沉默了一会,低声说。 “你不要多想……” 他顿了许久,久到郎禾正要再次开口赶他离开时,赵明淮继续说。 “我去做那件事。” 仅仅几个字,却让郎禾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赵明淮却没再等他说什么,瞬间消失。 不过片刻,郎禾便如同遭受了重重巨变。 他有些想笑,却只能发出苦笑。 “师尊……” 洛南枝十分担心他,郎禾笑完后,转过身,认真地看着这个小徒弟。 “南枝。” 郎禾声音很轻,洛南枝心中却升起不好的预感。 师尊的眼神无比温和,这在过去的多年中,十分少见。 “你走吧。” 洛南枝如遭晴天霹雳,一下跌坐在地上。她很快反应过来,抱住师尊的手臂。 “我不走!老头你说什么傻话?为什么要赶我走?!我不走!” “你要闭关就闭关,我自己照顾自己,为什么要走!” 她像个哭闹的孩子。 郎禾顺着手扶起她。 “南枝,你,明明不喜欢铸剑的。” “隐月居不仅困住了我,也困住了你。” “是我太自私,害怕孤独,就把你留在隐月居,陪我这个糟老头子。” “你在铸剑上的天赋太强,就理所应当地让你跟着我学铸剑,也没问过你的想法。为师,真的太自私了。” 他温柔地看着唯一的弟子。一边说,一边想起了过去十几年师徒俩在这里相伴的日子。 “不……” 洛南枝否认:“隐月居就是我和师尊的家。师尊,别这么说自己!” 郎禾叹了一口气:“你母亲将你交给我,我一心想着要照顾好你,却忘记了雏鸟,也要经历磨练,才能成为翱翔的雄鹰。” “以你的修为,足以自保。去吧,去追寻自己的道吧。” “不喜欢铸剑也没关系,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为师,不会生气。” 郎禾掏出一个匣子,递给洛南枝。 “这本是今年的生辰礼物,打开看看喜欢吗?” 洛南枝眼睫一颤,接过匣子,很轻。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色的小方块,朝上的那一面中心镶嵌了雪色玉石。洛南枝手指颤动,不敢动作。郎禾却笑了笑,伸手一点。 黑色方块立刻飞到空中,立刻分解。无数零件从其中延伸出来,不一会儿,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鸟。 十分高大,遮蔽了眼前的天空。 “不止这样哦,”郎禾神秘地眨眨眼,“等你继续探索哦。” 他一点也不难过,洛南枝却是当场落泪。 “这么感动呀?”郎禾笑笑,掏出帕子,为洛南枝擦掉眼泪。 “今日之事,归根结底在于为师的心境不稳。你难得遇上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可莫要追悔莫及。” “嗯。”洛南枝闷闷地回应。 “师尊……”洛南枝犹豫,“那你……千万珍重。” 郎禾点头,再次摸了摸小徒弟的头,在她不舍的目光下转身走向静室。 “出门在外,多听多思多做,少说。凡事多留个心眼,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我可不想一出关,就听说我弟子的可怜事迹。” 洛南枝勾勾唇角,大声回应。 “放心吧!臭老头!” “我也不想下次回来时,你的修为还没我高呢!说出去丢人!” —— 辛莲神识探知到无数气息正围绕着隐月居,很显然,许多人都注意到了无妄引来的雷劫。隐月居里住着郎禾,不是秘密。许多人都想看看郎禾大师铸造了什么样的剑,竟然是中品灵宝! 辛莲遮掩身形与气息,悄悄出了隐月居,又给楼煜传了信。 楼煜三人本来是在隐月居门口等着辛莲的,直到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查探,他们也隐藏自己,准备接应辛莲。 看了信之后,三人立刻前往吹风楼。 吹风楼门口,几人正好碰面。 楼煜来不及高兴,就看见了辛莲身上的伤。 “师叔!怎么回事?” 辛莲顺着他的视线,这才发现自己忘记治伤了。 “没什么,我试剑时不小心的。” 辛莲一边说,一边掐了道诀。 伤口瞬间恢复,同时换了套衣袍。 雁来月眯了眯眼,那伤口,可不像是自己伤的。 三人进了吹风楼,一路上了三楼的天字号包间。 楼煜几天没见辛莲,叽喳个不停,全然忘记了之前的别扭。 “师叔师叔,你那把剑已经补好了吗?是不是特别好看?” “十五道雷劫,中品灵宝!品阶好高啊!” “什么时候我们切磋一下吧,让我见识见识!” 辛莲没回应,楼煜也不生气,一句一句地说,粘着人进了包间。 雁来月与曲云昭对视一眼,都是十分无语。 辛莲进了包间,便坐在蒲团上闭眼打坐。三人只当她刚契约本命剑,或有感悟,也没打扰她,只是隔着屏风在一旁吃吃点心,低声说话。 辛莲虽未与无妄缔结契约,但她们已相伴多年,辛莲总是能感觉到一丝无妄的心意。 这次无妄自断剑身,品阶下跌是小事,辛莲担心它也伤了自身。同时,因为一人一剑存着感应,辛莲内心也收到了冲击,体内灵力有些紊乱,正需要调整。 辛莲静心调息,神识却下意识外放,以防意外,于是,自然能听见几个少年的说话声。 不过是闲谈,辛莲没有在意,自动过滤掉。 不知过去多久,楼煜惊讶地说:“是他们!” 他正临窗望着楼下,看他这么惊讶,雁、曲二人也走过来张望。 吹风楼一楼大堂中,三个人正豪气地包了正中间最大的一张桌子,点了满满一桌饭菜。 这三人正是不久前见过的秦疏桐一行。 “又是他们。”雁来月嘴角一弯,“看来他们这些日子,在安城玩得挺开心。” 曲云昭面无表情,微皱的眉表露了他的不喜。 “哼,他们上次太过分,打不过竟然叫长辈!我回去后,休息了一个月呢!”楼煜双手抱胸,想起了不愉快的经历,十分不爽。 “谁让人家当时正好有个师叔跟着。”雁来月轻叹,手指轻点腰间的玉箫。 “这次是个好机会,不如……” 楼煜笑得无辜。 雁、曲二人却是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雁来月自然也很想一雪前耻,只是有些担心。 “万一这次依旧有门中长辈护他们游历,那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沉默已久的曲云昭终于出声,看来,他也对之前的经历耿耿于怀。 雁来月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他转了转眼珠,想到了什么。 勾唇一笑,“有了!” 楼、曲二人对视一眼,楼煜笑开了花,雁狐狸又想了什么好点子呢! 三人低语一阵后,楼煜拉开了包间的门,对候在门外的侍从吩咐几句。片刻后,吹风楼的多数人都看见楼内的几个侍从抬着巨大的木箱往三楼而去。 吹风楼一楼不设包间,二楼与三楼按照等级设包间。所以此刻,一楼的所有客人,以及二、三楼开放区域的客人,楼内的大小侍从,都看见了这一幕,十分好奇。 众人议论纷纷,秦疏桐一行也被吸引了注意。 苏锦年招来侍从询问,三人这才得知,原来是天字号包间的客人来了兴致,欲抚琴一曲。 木箱被送进包间,楼煜挥退了侍从,将木箱打开。 一架七弦琴。 雁来月抬手,琴便落在长桌上。他一掀衣袍,在桌前坐下。 低缓的琴音缓缓流出,似清风吹过耳畔,花朵轻舞,而后化为潺潺溪流,不断流淌,穿过泥土与山石,最终流入苍茫的大海。 琴音灵动,时而高昂,如在海上驰骋,时而清灵,如看日升月落。 满座宾客皆沉醉其中。 一曲暂歇,余音袅袅。 众人渐渐回神,大堂中响起热烈的掌声与赞叹。 安城本地人都知道,吹风楼楼主有一把好琴,在乐器榜的琴中排名第一,名为“酒千岁”。这把琴,来头很大,品阶也很高,每一任主人都十分出色,直到如今,落在了吹风楼楼主的手里。楼主爱琴,更爱酒千岁,经常会在楼中抚琴。 今日的琴音,懂行的人都听出来不是楼主的手法,却也别具一格。 第36章 坐等上钩 “不愧是流传千古的名琴,我感觉体内灵力都多了不少。” 苏锦年嘿嘿一笑。 秦疏桐赞同地点点头:“不错!是酒千岁!” 薛珩不懂这些,只能跟着点点头。 秦疏桐招来侍从:“我想见一见吹风楼楼主,烦请告知。” 侍从微笑:“仙子安好,楼主今日不在楼内。” “那是谁在弹琴?”苏锦年问。 “是我们楼主的好友知己,他有时会在吹风楼抚琴。” “既然如此,不知能否见一见这位?”秦疏桐笑着问。 侍从犹豫一瞬,“这……我去问问吧。” 秦疏桐看着侍从上了三楼,薛珩猜测:“师妹,你莫不是想要见见这酒千岁?” 秦疏桐笑着点头又摇头。 “说对了一半。” “我还想要带它走!” “啊?”苏锦年惊得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说:“师妹!这可是酒千岁啊!不是那管紫竹箫!” “对,先不说你能不能见到吹风楼楼主。”薛珩瞥了一眼周围的人,“他们说楼主也是付出了万贯家财才得到酒千岁的,师妹,我们可没有那么多钱!” “我知道。”秦疏桐眨眨眼,“但是我们还没见到人呢,怎么知道不行?” 她笑得开心,苏锦年与薛珩也不再说什么了,反正师妹聪明,总能解决他们觉得困难的事情。 这次,也一样吧。 侍从回来了,微笑道:“仙子恕罪,这位客人不想见客,还请见谅。” 秦疏桐仿佛早已料到,她扯下腰间的花色书笺,递给侍从。 “请小哥再跑一趟,就说南华潇湘坊的秦疏桐听闻琴曲,十分仰慕,但求一见。” 她声音不低,周围的客人都听见了,顿时议论纷纷。 侍从见她搬出身份来,心中微叹,只好接过书笺,再跑一趟。 四周时不时投来视线,苏锦年只觉得这些人是听到了潇湘坊的名声,对他们敬仰,当下便挺了挺胸,坐得无比端正。 却不知众人说的是。 “这三个是外地人吧?不知道天字号包间的客人从不露面吗?” “上次有人要见天字号包间的人还是上次,下场是什么来着?”这人还停顿了一下,“哦,是被打出了吹风楼。” “不过也是那人态度不好,人家拒绝了还要硬闯,说的话也很难听。” “确实。可这几个人来自潇湘坊,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听说过吗?” 有人插话:“这个我知道!潇湘坊乃是南华的顶尖宗门之一,与我们西海的若水派并称为‘南潇湘,西若水’。潇湘坊乃是天下乐修向往之地,若水派乐修也不少,或许是同修相斥,这两宗的弟子,每每见了面,必是一番腥风血雨!” “南华的人,也好意思来我西海张狂。”也有人不屑,“被拒绝了就想以身份压人吗?” “潇湘坊自称是四方大陆第一乐修圣地,门内乐器数不胜数,居然也会为酒千岁折腰?” “该不会是觊觎酒千岁吧?我可是听说,潇湘坊的人经常和其他乐修抢乐器呢!” …… 听着周围客人的耳语,秦疏桐明显感觉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善,缩了缩脖子。 “不是说西海的人都挺好的吗?” 苏锦年一脸好奇:“师妹,你们宗门的人,真的每次遇上若水派,都要打一架吗?” 秦疏桐没敢点头,只小声说:“用师姐她们的话来说,确实是这样。” 侍从再次从楼上下来,将书笺还给秦疏桐。 “贵客说了,没听说过什么潇湘坊,不见就是不见。” 嚯! 这不就是直接说:“潇湘坊是什么?很了不起吗?我就是不见!” 很嚣张了! 苏锦年怒道:“什么人这么没礼貌!” “我倒是要看看,这吹得神乎其神的天字号包间,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苏锦年推开侍从,大步向前,看样子竟是要上天字号包间。 秦疏桐立刻出手拦住苏锦年。 “师兄,冷静点,这里可不是南华!” “侮辱潇湘坊的声誉,我不能坐视不理。”苏锦年很生气。 “我知道,但是师兄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放心,看我的吧!” 秦疏桐笑着安抚他,薛珩悠哉悠哉地喝茶,半点也不着急。 反正,师妹能治住这小子。 秦疏桐将苏锦年劝了回来,见这三位客人好端端地坐着,似乎没有找茬的意思,侍从们也四散开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秦疏桐三人若无其事一般,继续吃饭。 天字号包间中,楼煜隔着制作特殊的窗户,清楚看到了楼下发生的一切。 “哈!这苏锦年,还是这么冲动,一点就着!” 曲云昭瞥他一眼,心道你也不遑多让。 “咦,居然没来讨面子?莫非是看穿了?” 雁来月十分淡定,胜券在握。 “她会来的。” 片刻后,秦疏桐三人吃饱喝足。 只见少女不知从何处拿出一管箫,凑到唇边,闭眸吹了起来。 箫声空灵,以秦疏桐为中心逐渐传开,慢慢的,吹风楼所有的客人都听见了这箫声。 楼煜翻了个白眼,没再说话。 曲云昭掏出两团棉花,塞进耳朵。 酷哥一向少言寡语,如今做出这种动作,已是表明他很不喜欢底下的人。 雁来月轻柔地擦拭酒千岁,目光沉静。 不得不说,这箫声很是令人沉醉。曲停,众人还陶醉其中,吹风楼中寂静无声。秦疏桐扬唇一笑,径直上了三楼,两位师兄也相伴而行。 侍从们也沉浸在乐曲中,三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路上并未有侍从前来阻拦。直到他们已经来到天字号包间门口,众人幽幽转醒,包间外的侍从刚从美景中清醒过来,就见那位如花少女对着门轻敲三下,朗声道:“在下乃是潇湘坊弟子,姓秦。久闻酒千岁大名,今日闻琴一曲,实在感悟颇多,特来拜会,还请前辈一见。” 但凡天下乐修,皆听闻过潇湘坊的名号。 秦疏桐是乐修,自然能感觉到抚琴之人,也是乐修。敢这么对潇湘坊的,要么是背景厚,要么是若水派中人。抛开下了潇湘坊的面子不说,这酒千岁,她秦疏桐今日必要见上一见! 若是有希望,酒千岁,她也要带走! 一片寂静,包间中久久没有回声。 秦疏桐笑意更深,正要再敲。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传出,带着深厚的灵力,来势汹汹! 直将三人逼退老远。 “真是什么东西都能在本座面前狗吠,滚!” 侍从吓得腿软,跪在地上冷汗直流。所有客人都感受到了这股强横的灵力,不敢出声。 包间中的人也是一派愣然。 十样锦躺在榻上,一一欣赏着三位少年的脸色,轻轻一笑。 “举手之劳,不用谢。” 雁来月脸色僵硬。 谢你个头啊! 听听你说的话,真是把事情拉升了不止一个水平!!! “诶呀,瞧你们吓得。不就是个潇湘坊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上一次我出世的时候,还没有这玩意呢!” 门外,秦疏桐三人脸色都很难看。灵力强横,击到他们身上却弱了许多,却也让三人十分不好受。 这是警告! 三人之中,苏锦年最冲动,换作平时,他已经要发作了。 然而此刻,他却也想到,这里是西海,若只有他一人还好,如今师妹师兄都在这儿,万一三个人都搭进去了,事就大了! 秦疏桐却不服气,她本就是好言好语,岂料遭到这种对待! 少女冷笑:“这便是西海的待客之道吗?很好!真是让我,长了一番见识!” 上升到西海,有人就不乐意了。 “人家都说了不见客,你还要纠缠!怎么?你们南华的人都是大爷,走哪儿都需要供着不成?” “就是!酒千岁从不对外露面,你想看,就一定要给你看吗?” “潇湘坊的弟子就是这样的吗?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 客人们对着三人指指点点,侍从也走过来,歉意地笑笑。 “三位客人,吹风楼不招待无理之人,还请你们买单离开。” 秦疏桐看了两位师兄一眼,两人会意地点点头。 秦疏桐手执紫竹箫,再吹一曲。 这一曲却不像之前那一首撩动人心,而是掺杂了攻击。 乐曲入耳,雁来月脸色一变。 “是那首曲子!” 他立刻关闭自己的听觉,同时大喊:“所有人!立刻关闭听觉!不要听这首曲子!” 曲云昭与楼煜反应很快,立刻便动了。 楼煜想起师叔,连忙跑到屏风后,却见师叔早已醒了,做手势让他不要吱声。 反应及时的客人们都从迷蒙中清醒过来,而有些人已经倒在桌上,沉睡过去。 秦疏桐一听包间传出的声音便笑了,果然是他们! “原来是你们!故意引我们上钩,西海的人,肚量这么小吗?” 她一步步向前,高声说:“若是真这么放不下这紫竹箫,你求一求我,我便也送你了!何必如此难看?” 秦疏桐说得很不客气,楼煜三人脸色很是难看。 “秦仙子说笑了,我可比不得那些胆小鼠辈!南华人的品德,雁某之前已经领教过了,确实大为震惊!”雁来月反唇相讥。 辛莲看向楼煜,楼小狗眼皮一跳,非常想跑。 然而还是在师叔的眼神威胁下说出了起因。 “三个月前,来月邀我和云昭一起去北泽的望月崖历练。当时传说望月崖有灵器现世,有目击者说乃是一管紫竹箫。来月是乐修,擅箫,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取这箫。”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紫竹箫已被来月折服,眼看将要缔结契约了。这三人,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那个苏锦年,对,就是那个长得最方正,最傻的,他叫苏锦年。当时他身上带了幻梦粉,幻梦粉吸引了紫竹箫,立刻飞到秦疏桐手上了。” “一开始不出来,偏偏到最后出来捡漏。我们都很生气,提出打一场,谁赢了,紫竹箫就归谁。” “结果云昭太生气,没有留手,他们受伤了。然后,他们家里的长辈就来了。” 楼煜说到这儿,怎么也不肯说下去了。 辛莲看他表情也知道后续,自然是都被那个“长辈”揍了呗。 所以,才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所以,落云台那一阵才那么安静。 修仙界争夺宝物是常事,明面上都是以强者为尊,暗地里杀人夺宝的也不少。 雁来月三人一看便知是大宗门弟子,对上大宗门弟子,亡命之徒也要掂量掂量。宗门弟子一旦拜入宗门,都会留下命牌,内里包含他们的一滴心头血,能定位弟子的位置和气息。若是弟子在外惨死,便可通过命牌查看其临死前的遭遇。更何况雁来月几人看着就知身份不低,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敢去惹一身腥。 宝物大多有灵,一般的宝物无非是到谁手里,随便谁都可以使用。有了灵性的宝物,会自己寻找主人。主人与灵器心意相通,能发挥更强大的实力,若是强行契约,很可能适得其反。像紫竹箫这样,已经要认雁来月为主了,周围便没有人再出来阻拦。 可偏偏这几个却蹦出来了,还使幻梦粉这种手段,怪不得曲云昭生气。 虽然做法好像并非十恶不赦,但是令人恶心。 门外的秦疏桐笑了:“既然你引我来,想必是做好了这酒千岁让给我的准备了。” “师兄!” 苏锦年与薛珩一齐上前,打算破门而入。 “我好声好气,你却踩我面子,那休怪今日我让你颜面丢尽!” 秦疏桐吹箫,苏锦年与薛珩瞬间得到增益,修为不断上升。 三个月前,这几人明明打不过雁来月他们。可紫竹箫乃是中品灵器,品阶不低,瞬间便将苏、薛二人的修为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天字号包间的门自然不是一般的门,可也抵挡不住多次攻击。 机灵的侍从已经去给主事的人传消息了,客人们多有议论,却并未贸然出手。天字号包间的客人来头不小,这三个南华人,未必能笑到最后。 楼煜与曲云昭也已出手,两方灵力隔着一扇门互相厮杀。 “好大的口气!你真当这还是南华不成?!” 雁来月目光冰冷,手指微动,琴音从他手下泄出,如冰泉流水,渐渐融入箫声之中。箫声与琴音时而相和,时而相背,这是乐修的战斗。 很快,箫声就已现颓势。 紫竹箫与酒千岁,确实没办法比。 “何人如此猖狂,敢欺辱我太虚宗弟子!” 一声大喝,厚重的威压当头压下,同时,出窍修为的一击已经近在眼前。 辛莲瞬移至十样锦面前,轻声说:“十样锦,借你灵力一用!” 一把将十样锦拉起来,辛莲抬起一只手与它对掌。 一股灵力飞速流入十样锦体内,调动起它体内的其它灵力。 这种感觉,十样锦觉得,有点奇妙。 无法抵御的攻击眼看着就要落在雁来月几人身上,却被更加深厚的灵力化解。 辛莲眯了眯眼眸,于是,十样锦不由自主地抬手。 同样的出窍一击瞬间发动,眨眼便落在秦疏桐三人身上,将人都击飞出去,一连撞破了好几堵墙。 辛莲有些惊讶,啧,一不小心,出手重了。 有出窍期高手护着,秦疏桐三人根本没受什么伤,只是非常狼狈。 天字号包间的门也在这时,“砰——”的一声,宣告阵亡! 烟尘散去,众人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是个年轻男子。 正表情不善地盯着包间内的几人。 第37章 配不上他 罗问岁扫了雁来月三人一眼,这才看向屏风后的人影。 看身形,是位女子。 修为似乎不在自己之下。 罗问岁轻哼一声:“上次被揍爽了吗?还想再被揍一次?” 雁来月几人知道这人的身份,是南华太虚宗的长老。上次在望月崖,便是这个人护住了秦疏桐几人,还把他们揍了一顿。 “太虚宗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真是让我开了眼了。”雁来月冷笑,目光厌恶。 “怎么?太虚宗的人,居然要亲自下场,打压晚辈吗?”有人看不过眼,站出来大声喝道。 出窍对金丹,这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小孩受欺负了,做长辈的,理应护着。” 长辈,理应护着晚辈…… 辛莲目光划过几人面上,若有所思。 “你说的护着,就是抢我们少主的灵器吗?以大欺小,简直卑鄙!”围观的客人中,一位小少年站出来大声说。 小少年一身纱袍,腰间挂着若水派的弟子玉牌。见雁师兄已然露面,又听见这人这么猖狂,便忍不住站出来为自家人说话。 “不错!今日还要强闯包间!比强盗还要无耻!”少年身边的一位相似打扮的少女也满脸不忿。 他们若水派弟子前一阵听说雁师兄没能取回紫竹箫,本以为是有人先一步取走。后来才听小道消息说是被人趁火打劫了,师弟师妹们都很气愤。 吹风楼乃是西海第一酒楼,这安城的吹风楼正是总部。 安城繁华,城内修士众多,能来吹风楼消费的最低也是有些身价的修士,大多是水吟宗与若水派的弟子。 弟子们见包间里的人正是自家师兄,当下便是群情激昂,一句句不重样的讨伐一个接一个丢出,炸得几位当事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秦疏桐一直打量着包间,雁来月身前的桌子上空无一物,屏风高大,只能看清女子似乎坐在矮榻上,而她脚边,正有一团巨大的黑影。看大小,似乎是前不久见过的木箱。 苏锦年与薛珩扶着她走到罗问岁身边,秦疏桐不管聒噪的人群,她对师叔说:“罗师叔,那个里面或许就是酒千岁!” “我想要它!” 她说得十分平静,就好像只是说了“我想喝水”这么简单易懂的几个字。 众人皆愣,满座寂静。 围观的人都用一种“这是不是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酒千岁是什么? 那可是无数琴修为之狂热,为之疯狂的第一名琴啊! 就算是吹风楼楼主,也是付出了很大代价,很不容易才取得的。 这南华来的傻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包间内的三位少年却有些警惕。 楼煜已经唤出自己的剑,严阵以待。 曲云昭手一伸,一张红色小弓便出现在手中。 雁来月抽出腰间玉箫,目光冷然。 别人不知道秦疏桐的来历,望月崖一行却是让他们见识到了。 秦疏桐出自南华秦家,其父乃是秦家现任家主,其大伯是南华潇湘坊的五大太上长老之一,其姐是潇湘坊的首席大弟子,其姑父乃是南华太虚宗宗主,其表兄已是内定的太虚宗少宗主,秦疏桐作为家里小一辈中最小的女孩,从小被宠到大,可谓是要星星,都有人抢着去摘。 她自幼便显露了在乐器上的天赋,小时入了潇湘坊。因与姑姑关系亲厚,经常去太虚宗玩,两宗的长老弟子们都十分喜欢她。 她想要的东西,即便是别人的,也会有人替她夺过来。 就像那只紫竹箫,明明不适合她的体质,就因为她说了一句“还挺好看的”,就有人千方百计为她拿下。 这倒也就罢了,雁来月本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一只紫竹箫而已,也算不了什么。 偏偏罗问岁还不顾名声,把他们揍了一顿。 谁家的长辈会这么没品,亲自下场揍小辈?! 雁来月目光中闪过厌恶,最恶心这种人了! “哦?原来是名琴酒千岁!怪不得你这么想要!” 罗问岁笑了笑,摸摸少女的脑袋,嗓音温和。 “等着,师叔这就为你取来!” 他迈步向前,走得很随意,衣袍摆动,如同闲庭信步。 “小子!你们几次三番欺负我家小孩,这酒千岁,便作为赔礼吧。”罗问岁语气极其理所当然,雁来月都要怀疑耳朵出问题了。 还真是一家人啊,都是一个臭德行! “这位……道友,你有意见吗?”罗问岁已走到门槛,却停下脚步,眼睛盯着屏风。 他在问屏风后面的人。 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罗问岁犹豫一下,还是称呼了一声“道友”。 这句话,也是想试探对方的态度。 潇湘坊和太虚宗是南华最顶尖的宗门,两大宗门联手,四方协会也不敢轻易妄动。虽然这是在西海,此人极可能是吹风楼楼主,也不会愿意直接得罪潇湘坊与太虚宗吧。 屏风后的人一直没有回答,罗问岁低低一笑,准备进包间。 雁来月出声阻拦:“罗前辈,酒千岁乃是楼主爱琴,不会交给任何人!我们也并未请你进来,请止步!” 他的态度很清楚,罗问岁若是踏入包间一步,便视为两方开战。 屏风后,十样锦眨眨眼,动了动被辛莲握住的手,做了口型。 “你为什么不说话?” 它是灵体,说话罗问岁也听不见,但好像忘了这一点,乖乖无声做口型。 随着它的动作,发尾在背后微微飘荡,像随风摇曳的花。 辛莲没说话,只是看向了雁来月。 水吟宗靠海,若水派也一样。 两宗的弟子都偏爱艳丽的衣服,看雁、曲二人的衣着就知道。 雁来月本人是比较活泼的性子,曲云昭虽少言,却也是有情有义。 可辛莲看出来,这两人,连同楼煜,自从秦疏桐几人出现后,都有些生气。 那紫竹箫,就这么喜欢? “你家长辈都没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罗问岁看也不看他,抬起了脚。 “滚。” 很轻的一个字。 一只巨手在屏风后的人出声的瞬间,已经席卷着周围的灵力,拍向罗问岁。 寒意漫上脊背,罗问岁身体已经做出了战斗的本能反应,飞速设了防御结界,将自己和师侄们罩住,同时,左手狠狠往地面一拍。 以他为原点,地面开裂,裂缝瞬间延伸,一直蔓延到屏风。 眼看着屏风即将被裂口吞噬,屏风后的人再次出手,止住了地面的开裂。同时,那只巨手瞬间穿过结界,越过罗问岁,将他身后的秦疏桐三人狠狠拍到墙上。 巨手拘着三人困在墙上,秦疏桐在三人中身体最弱,当下便吐出一口血,面色苍白。 “道友这是何意?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罗问岁脸色非常阴沉。 辛莲催动灵力,一只金色长箭出现在空中。箭头抖动,逐渐对准了秦疏桐的心脏。灵力缠绕其上,好似下一刻就要离弦。 她有些不解地说:“不是你说,小孩受欺负了,做长辈的,理应护着?” “家里的小孩受欺负了,那本座,自然是要出出气的。” 她说得十分真诚,罗问岁愣住了,他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无法反驳。 雁、曲二人的脸色一时变得很古怪,被一个和自己年龄、修为都差不多的人喊小孩,这也太别扭了! 楼小狗却有些开心,毕竟师叔对他公然的维护实在太少太少了。 秦疏桐没有听过辛莲的声音,之前隔着屏风,只是觉得身形有些熟悉。现在听她自称是长辈,不免想起几日前见过的辛莲。 会是她吗? 可是她,修为没这么高吧? “望月崖欺负他们,今日还要欺负他们。” “你一个出窍中期大能,就是这么做人的?” 辛莲声音平淡,却借着十样锦,散发了出窍巅峰的威压,只对着罗问岁,压得人冷汗直流,没坚持多久就单膝跪地。 辛莲微垂眼眸,避开了雁来月看过来的目光。 巨手微动,分出另一只手,抓住了苏锦年与薛珩,将两人一掌拍在地上。地面凹陷,两人被拍到地下四五米,当即便昏过去。 “有什么冲我来!对着小辈出手,你是要开战吗?” “呵!”楼煜冷笑,叉腰嘲讽他,“你也好意思说这话?之前在望月崖对着我们出手的时候怎么不这么想呢?” 大家都看得出来,辛莲下手还是留了分寸的,没有伤到他们的根基,也没有伤到修为,纯粹是打击肉体。 对于修士来说,肉体受的伤,可是最容易恢复的了。 辛莲闭了闭眼,抓着十样锦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 十样锦毕竟是神器,即便因为常年待在人界,修为已不足鼎盛时期,却也不是区区金丹能掌控的。 能坚持分出灵力在十样锦体内游走这么久,除了自身意志坚定,也是人家信任她,任由她接触自己的灵脉,催动自己体内的灵力。 亲身感受了,辛莲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对神器趋之若鹜,为何那么多修士执着于飞升。 力量让人变得强大,强大让人登上顶峰,强大让人不敢反抗。 就如同此时。 罗问岁低了一个小境界就是弱者,秦疏桐几人被抓,他只能求饶。 微微俯下身体,这个年轻的男人,低声说:“是我不对,还请前辈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几位师侄。” 对于这种人,辛莲其实更想狠狠揍他一顿。 然而,她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十样锦没有拒绝她。 但是精纯的灵力不允许自己被弱者控制。 于是她只能说, “道歉。” 向他们认错,为自己曾做过的事亲自道歉,比起把人揍得连自己爹娘都认不出来,让他亲口承认错误,更加让人感到爽快。 罗问岁目光狠戾,死死盯着屏风,仿佛要将背后的人揪出来。 很不情愿啊。 这世上,总有些人眼睛长在天上,有些事,自己做得,别人做不得。 金色长箭调整方向,对准了坑中昏迷的少年。 下一瞬, 长箭离弦, “我道歉!不要!” 结界如盾,出现在苏、薛二人身前,却阻挡不了迅猛的金箭。 金箭穿过结界,贯穿了两个少年的身体。 吹风楼中,众人噤若寒蝉。 自从两位大能争斗开始就四散躲避的诸位客人一直安静躲在远处看戏。 此刻他们也有些被吓到。 若是真杀了太虚宗的弟子,那么南华和西海必然要吵起来,这事情,可就大了去了! 罗问岁呆了好一会儿,才疾步走过去,灵力化为长绳,将两少年带上来。 他抖着手去把脉,过了一会儿,才呼了一口气。 只是伤及肺腑,金丹与灵脉都没受损,还好,还好。 罗问岁给了上方还没回神的秦疏桐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这才转过身,对着雁来月几人行礼。 “雁公子、曲公子、楼公子,望月崖那日,确实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擅自插手你们与疏桐三人的约定,更不应该对你们出手,是我不对。今日也是我的错,是我以大欺小,是我目中无人,恳请三位公子原谅。” 从未这么低声下气过,罗问岁的表情很是僵硬。 他也只称“我”,并未代替师侄认错。 辛莲也不能把那两个弄醒,让他们也认错吧?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十样锦担忧地看着她,嘴巴微动:“我来吧。” 辛莲摇头,现在有动作,罗问岁很可能察觉到。 反正她看雁来月几个,也不在意他们的道歉。 雁来月再次看了辛莲一眼,对着罗问岁冷道:“回你们南华去!从今以后,不准踏入吹风楼!” 他本来想说不准踏入西海,又想到西海可不是若水派一家的,只好改成了吹风楼。 看秦疏桐那样,难保她会再对酒千岁打主意。 今日本是他以酒千岁做引子,变成如今这样,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若是赔上了楼主的爱琴,那他可就真是要被打死了。 困住秦疏桐的巨手收回,罗问岁深深看了屏风后的身影一眼,带着人要走。 秦疏桐却是拿出紫竹箫,当场断了本命契约。 她本就受伤,又主动断掉契约,这下人更是虚弱,差点晕倒,被罗问岁扶住,却还是坚持将紫竹箫丢给雁来月。 “紫竹箫而已,你这么想要!那就给你!” 秦疏桐天不怕地不怕,第一次受这么大气,无论如何也要发泄出来。 雁来月看都没看,也不打算去接,正准备以灵力弹出去。 辛莲已经出手,一道灵力,看着像是要帮雁来月将紫竹箫还回去,却在碰到紫竹箫的瞬间,那只箫,立刻四分五裂,化为无数道碎片落在地上。 “紫竹箫而已,配不上他。” 嗓音淡淡,却包含着一种“不过如此”的理所应当。 秦疏桐气得再次吐血,晕倒在罗问岁怀里,几人瞬间消失。 灵力波动消散,辛莲收回手,没忍住“哇——”得吐血。 青色面纱立刻染上大团红色。 十样锦连忙扶住辛莲。 “这么严重?你怎么不早点收手?!” 雁来月掐诀布下结界,几人都凑过来。 雁来月探向辛莲手腕,“敢直接控制神器,你真是胆大!” 他口气实在熟稔,大家都处在对辛莲的担心中,只有曲云昭注意到,看了他一眼。 面纱被十样锦小心地取下,辛莲咳嗽一声,不自在地动动手腕,想要收回来,却被雁来月瞪了一眼。 于是那手,安静了一会儿,便又动起来,这次,雁来月倒是放手了。 “灵力抽了个精光,还好没受伤。” 他松了口气,没看任何人,转身往外走。 “我去处理这些事。” 藏到袖子里的手指,莫名颤抖。 “我没事,调息片刻便好。” 对着众人直勾勾的担忧的目光,辛莲忍不住解释一声,然后闭上眼打坐调息。 手腕间的临兰流动起来,缓缓进入辛莲体内,为干涸的灵脉带来生机。 雁来月来到包间外,众人还安静得不敢动弹。 雁来月咳嗽一声,行了个道礼。 “今日让大家受惊了,所有人今日在吹风楼的消费,由在下买单!另外,所有客人,赠送一盏金桃酿!今日吹风楼所受的损失,也记在我账上!” “好!”所有客人反应过来,都大声欢呼。 雁来月招了招手,一旁的侍从连忙过来,两人低语几句。 —— 隐月居。 洛南枝摸摸平安的脑袋。 “你待在家里,要记得帮我照顾师尊。” 平安蹭蹭她的脸颊,点点脑袋。 洛南枝笑笑,跨出隐月居的大门,平安展翅,啼叫一声,飞回了隐月居。 大门缓缓合上,阵法显现,一层结界将隐月居包裹起来。 辛莲睁开眼,走到窗边,循着波动望去。 安城所有人都望着那个方向。 隐月居的闭门结界开启,漂亮的阵法纹路在天空上交相辉映,又渐渐消散。 “隐月居的结界开了,郎禾大师不接生意了!” “怎么突然闭门啊?” “谁知道呢?许是大师修为突破要闭关吧!” 洛南枝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师尊,等我回来,一定会为你解开心结! 辛莲看了许久,久到十样锦都忍不住要过来和她说话,楼煜再阻拦不了它时,她正打算从窗边离开。 收回视线偏头的这一刻, 就是这一瞬间, 天空突然出现异象, 辛莲的心突然一痛。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抬眸看去。 云层退去,天空一片金色,照耀下来,仿佛有神力降世。 而金色最浓郁的那块地方,一只巨大的鸾鸟显出身形,从上空逐渐下降,最后在那一块不断盘旋。 注意到她的动作,来到窗边的众人也看到了这一幕。 与此同时,“咚——”,钟声传遍四方大陆。 疼痛渐深,辛莲却顾不上,她一把抓住楼煜衣领,两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十样锦对上曲云昭,表情难得严肃:“我们回水吟宗,有大事发生了!雁家小子,你快回若水派!” 四方大陆上的所有人,都听见了这钟声。 无数个地方,无数人起身,面向钟声传来的地方,也是鸾鸟盘旋的地方。 那个地方, 是四方大陆西海的流相门。 那个人,就是出自流相门。 天纵奇才, 一朝逝世。 ————第二卷:云薇开,可是故人归?完———— 第38章 灵堂放肆 “咚——” 钟声一声接一声。 辛莲是金丹修为,做不到缩地成寸或是瞬移千里,只能通过穿梭符赶回流相门。 作为本门弟子,辛莲与楼煜都明白,这是门内的云钟被敲响了。 流相门云钟,只有在门内宗主、掌教或各位老祖仙逝时,才会敲响。 楼纪明不可能这么快死,门内目前的代掌教是慕容白长老,老祖们已经闭关多年,辛莲不知门中事,楼煜多少有些了解,此前并未听说过哪位师祖寿元将尽。 最重要的是这异象。 天洒金光,鸾鸟盘旋。 何人仙逝能引起如此异象? 辛莲的心极速跳动,尽管她在心中默念,不会的,不会的! 出门时,还仔细检查了师尊的身体,正处于安全范围内。而且,何天衡不久前也回了落云台。 绝对不可能是师尊! 安城靠近西海,流相门位于内陆,两地之间相隔甚远,金丹御空尚需要半个月。 辛莲储物戒中的所有符箓皆是自己炼制,以她的天赋,炼制出的符箓效果比一般的符箓要好上许多。 即便如此,她所用的穿梭符一次也只能穿行一百里的距离,而且使用穿梭符也需要消耗灵气,但比直接御空要快得多。 也不是每座城池都有传送阵法,要坐传送阵,通常需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和缴纳灵石,需要排队。有时遇上阵法例行维修还要登上许久,且传送阵也不一定快。 总而言之,这或许是对于辛莲两人来说最快回流相门的办法。 索幸辛莲之前炼制了许多穿梭符,两人便互相轮流消耗灵力使用符箓。 楼煜知道师叔在担心什么,然而此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两人一路无话,马不停蹄往回赶。 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回到流相门。 辛莲松开已经累得像条死狗一般的楼煜,化作流光,冲向了玄英殿。 那里气息众多,上空鸾鸟盘旋。 楼煜擦了擦汗,立刻跟上。 玄英殿内,众人寂静无声,氛围肃穆。 一道流光猛地冲进来,有长老被吓到,下意识出手,却被人无声化解。 少女显出身形,却在看见殿中的场景时愣住。 玄英殿正中,摆着一玄黑棺椁。棺椁前置了案桌,设了灵牌。 “琢玉尊者辛若瑜之灵位”几个字十分显眼,深深刺痛了辛莲的眼睛。 辛莲双目无神,一步步入内,往棺椁走去。 殿内此时正有许多人,除流相门外,还有其他众多宗门的人。 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辛莲,此刻见她这般模样,有些好奇。 一位弟子站出来,对辛莲行了礼。 “辛师叔,尊者已于昨日辰时仙逝,乃是因灵脉旧疾而死。还请辛师叔节哀。” 说话的弟子叫赵山诚,楼煜记得因辛莲很少出落云台,所以是他负责送东西和传递消息给落云台。 辛莲不作声,越过他往前走,越过了案桌,径直走到棺椁边。 抬手覆上棺椁,辛莲正要推开棺盖。一团灵力圈上自己的手,阻止了辛莲的动作。 徐长青长老走出来:“问心,莫要放肆。” 众目睽睽,她居然妄想揭开自己师尊的棺盖,这是要做什么?! 一位女长老也说:“问心,尊者是我们看着放入棺椁的。棺椁已封,你且让他,安息吧!” 这位长老,叫许如,辛莲记得她是流相门为数不多的中立派。 安息? “哈!”辛莲笑了,是一个有点讽刺的笑。 “我出流相门时,师尊的灵脉还好好的。他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绝不可能出问题!” 辛莲手指一动,一张符箓显现,破开了圈住她双手的灵力。 辛莲抬手拍向棺盖,体内灵力催动,顺着掌心涌出,直接将棺盖拍开。 “放肆!真是大逆不道!这可是你师尊!”代掌教慕容白大怒,当下便要抓住辛莲,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何天衡背对他站着,明显的阻拦姿态。 辛莲什么都听不到,只是愣愣地看着棺椁中的人。 男子一身红衣,闭目沉睡。在他身边,还摆着一个酒壶。 辛莲看了许久,才探出手去摸他的脉搏。 体内一丝灵力也无,灵脉干涸,心脏不再跳动,所有器官都停止了运作。 良久后,辛莲收回手,将棺盖盖上。 “楼纪明!我杀了你!”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辛莲已经抽出无妄,刺向正安然坐在主座上喝茶的人。 辛莲出手快,这一剑,是她能使出的最强一击。 楼纪明动都没动,仅仅是护体灵罩就已经将人弹飞出去。 何天衡出手护住辛莲,纵身一跃,将人接下。被扶住的辛莲手捂心口,吐出大口血。 她一把推开何天衡,踉跄一下,以剑驻地支撑自己。 何天衡还想再去扶她,辛莲却抬起了头,瞪着他。 “废物!” 废物! 试问当今天下,谁敢这么骂一个即将飞升的大能?而且,这人还是何天衡。可确实有,正是被骂的人自己的小师妹。 很难听的侮辱,众人不知辛莲为何对道君如此态度。 虽然多年前道君自请退出流相门,但有尊者保下,道君依然是尊者的弟子。此次算他和何家来得最快,为何还遭到如此对待? 流相门的同辈都知道道君的脾气,猜测道君下一刻会不会反击。 然而道君只是垂了垂眸,不做反应。 何天衡知道辛莲这句话的意思。 有位年轻男子站出来,憋出一句:“你……你别骂人啊……” 何其玉没想到辛莲会这样,呆愣之余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四哥说话。 辛莲抬眸看向那个人,他正放下茶杯,对着辛莲笑了一笑。 不自量力。 “辛莲!你这是做什么?要谋杀宗主吗?!” 戒律门的长老站出来呵斥。 辛莲想起那日在荒地,她看着殷姝要杀楼纪明,只觉得蜉蝣撼树。 如今,她一个金丹,也想杀楼纪明,不也是螳臂挡车。 “你为何要如此羞辱师尊?” 辛莲冷冷盯着楼纪明。 灵脉不全让师尊从一代天骄变成笑话,他虽从未说过,辛莲也知道,师尊痛恨这样的自己。 多少年过去,世人早已忘记那个曾经无比优秀的辛若瑜。 云钟一响,诸位来客祭奠,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世无仅有的辛若瑜,也逃不过既定的天命。 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问道中, 而是因灵脉不全这样窝囊地死去。 明明可以不如此大张旗鼓, 偏偏广而告之, 这是何等的羞辱与践踏! 楼纪明不解:“尊者仙逝,按照门规理应昭告天下,怎么会是羞辱呢?” “辛师妹,你也亲眼见到了,棺椁中的,正是尊者。” “闹过了就坐下来歇歇吧,别打扰尊者长眠。” 一派温和,倒让人觉得是辛莲无理取闹。 戒律门的杜然长老站出来。 “辛莲!你今日未免太无礼!在自己师尊的灵堂上如此放肆,甚至公然袭击宗主!辛莲,你可知罪?” 辛莲漠然无语。 杜然叹气,朝一旁的两位弟子招手。 “既然你如此不知悔改,那我只好将你暂时收押。” 那两位弟子朝着辛莲走去。 一道身影闪过,少年出现在辛莲身前,将人挡住。 杜然眯眯眼,上下打量这位少年。 “你是若水派弟子?怎么?若水派今日要干预我流相门的家事吗?” 他还看了看一边若水派的人。 雁来月一边扶起辛莲,一边笑笑。 “诸位有所不知,我派琴九长老曾和琢玉尊者一同在梦都琉光仙子座下学琴,有同门之谊。琴九长老是我师伯,算起来,问心仙子也是我师妹。” “师妹今日伤心过度,并非犯罪。长老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雁来月笑得温和,扶着辛莲的手却被她狠狠掐住。 “你干什么?这不关你的事!别找死!”她说得小声,将人往外推。少年却死死抓住她不放手。 杜然嘴角抽了抽,这算哪门子的关系辈分? 红衣少年也走过来,同样挡在辛莲面前。 “呵!水吟宗不会也有人与尊者有同门之谊吧?”杜然嗤笑。 曲云昭沉默一瞬,在脑海中绞尽脑汁搜索所有长老的关系网。 曲云昭:头脑风暴中…… 见他不答,杜然正要说话。 一道女声轻缓响起:“本宗主与尊者有些交情。” “仙子与尊者感情深厚,情有可原,何需如此大动干戈?” 水吟宗宗主亲自出面,若水派的宗主,也是雁来月父亲雁诀,也说道:“不错!无伤大雅,用不着什么收押不收押的。” 辛莲闭了闭眼,就着雁来月的力道起身。 两大宗门同时干预另一宗门的“家事”,而且这三大宗门同出西海,本应相互扶持才是。 实在有些诡异。 楼纪明笑笑:“两位说的是,辛师妹也没做什么,自然用不着收押。” 没做什么? 她可是当场掀了自己师尊的棺盖! 又对着宗主出手! 还叫嚣着“要杀了他”! 就这样大事化小了? 来客们心中嘀咕,却也没说什么,毕竟是人家的事,关自己什么干系呢? 辛莲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楼纪明最爱这种作态!总是一副温仁宽厚的表象,三言两语就让自己好好地端坐在“受害者”的位置上。 辛莲知道自己今日举动的不妥,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愤怒!她伤心! 她要发泄! 别人的眼光她向来不在乎,即便这几个人不出手,她也不会有事。 辛莲挣脱了雁来月的手,无妄回到储物戒中。 她摘下发上的木簪,青丝散落,额上出现白色孝带,一身青衣也变为白色孝衣。 “师尊不喜人多,所有人,出去。” 辛莲走向棺椁前,在蒲团上跪下。 诸位客人本是前来送琢玉尊者一程的,现在却要被她赶出去,真是岂有此理?! 楼纪明依旧宽厚地笑笑,像是长辈为无礼的晚辈收拾摊子。 “玄英殿一侧是偏殿,诸位应该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吧。” 雁诀率先起身,大步走出去,若水派来的人跟着自家宗主行动,水吟宗也一同离去。 大殿中的人一下子走得所剩无几,最后只剩下辛莲、何天衡、雁来月、曲云昭、楼煜,以及那个叫赵山诚的弟子。 他走到辛莲身边,说:“昨日辰时,琢玉尊者突临玄英殿,召集了宗主、代掌教以及十二门长老。尊者当时灵力全无,只留下一句‘望诸位齐心协力,护佑流相门’,便仙逝了。而后天降异象,鸾鸟出世。” 赵山诚看了辛莲一眼,行礼退去。 雁、曲二人昨日快速回了自家宗门,就跟着长辈来了流相门。他们还算来得早的,所以二人早已上过香。 雁来月说:“目前来的人包括,西海的若水派与水吟宗,北泽何家,东门上元派,南华丹纯宗与五行宗,以及一些个人或散修。其中,上元派、丹纯宗与五行宗皆是只来了一位长老,何家来的是现任家主何北竹、何天衡以及何其玉。” 他说完了,便要离开。曲云昭自然随他一起,两人顺便把不知所措的楼煜也拉了出去。 雁来月走出玄英殿时,抬头看了看天。 异象仍在,美丽的鸾鸟在玄英殿上空舞动。 他还记得昨天赶回宗门时,父亲看着流相门的方向,那不敢相信的眼神。 是啊,谁敢相信,曾被断言\"天人下凡\"的琢玉尊者居然仙逝了。 殿内安静无声,过了好久,辛莲才开口。 “发生了什么?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她看着何天衡的眼睛十分深沉,何天衡明白,就算他全部说了,辛莲依然会用自己的办法再查一遍。 而她,会从此刻他给出的反应中分析出无数可能。 何天衡走到她身边,面向棺椁跪下。 “我来落云台,想带师尊和你离开。” “师尊没同意,我劝了好久他依然没松口。于是我便偷偷住下,一切都没有异样。直到昨日,师尊本在打坐,体内灵力突然躁动,灵力溢出,即便吸收也没有任何反应,师尊的修为片刻间化为乌有,而后师尊便来到了玄英殿。” 后面的,自然就是赵山诚所说的了。 “师尊就没对你留下什么话?” 辛莲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想听?”何天衡反问。 辛莲没说不想,于是他坦言告之。 “师尊让我照顾好你。” “除此之外,师尊在落云台给你留了信。” 何天衡的表情一直淡淡,辛莲收回视线,转而望向棺椁。 她是知道师尊的灵脉不全的,对此,甚至翻阅了许多有关记载的医书。针对师尊的问题,师祖逍遥道人早已多方寻医,最终得出一个暂缓之法。也是因此,师尊才能坚持这么多年。此法虽不能完全治好他,却也能保他暂时无虞。 怎么会这么突然? 辛莲不敢相信,然而她也检查过,棺椁内的就是师尊无疑!不会有假。 此时距离她因祸妖之事离开落云台已有四十二天,算算日子,何天衡是在十六天前和她在万川城门口告别的,那时,她才和师尊联系。 那么,这半个月内,落云台一定发生了什么。 第39章 最后所托 辛莲闭目沉思,按照雁来月所说,来客其实也有些问题。 楼纪明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会给四方大陆上所有宗门和势力传信,可来的人却算不上多。 逍遥道人是为流相门正统的掌教一脉,他本人就是上上一任掌教,道人也只有辛若瑜一个徒弟,掌教令自然传给了师尊,后来师尊因需要修养,无法及时处理宗门事务,便将掌教令传给了门下大弟子云行舟,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身为一宗掌教,地位超然。琢玉尊者也非普通人,他年轻时可谓是大陆上天赋最高之人,为人直爽,经常行侠仗义,结交了不少好友。即便是凡人百姓,也多的是听说过他,崇拜他的。 这样的人的葬礼,别宗是绝不可能仅仅派出一位长老和弟子的。 最诡异的是,四方协会并没有来。 宗门有人仙逝,按规矩,四方协会也是会派人上门祭奠的。 东门的昆山剑宗、七刹刀教,沧流山庄,北泽的玉心谷、万佛寺,通通没有来。 至于无极宫,辛莲记得,师尊曾对她说过,他与无极宫的现任宫主交情非常深厚。 都是非常深厚的地步了,那为何没来? 辛莲相信,有些人不来,也是想为师尊留点面子。 毕竟,流相门因宗主之位导致的内斗,聪明人都看得出来。 这样的葬礼,何尝不是楼纪明对自己大权在握的宣告呢? 流相门如今可只有代掌教,真正的掌教云行舟,可是很多年都没有消息了。 明明可以安静地走,却被搞成这样,或许很多人也为师尊不平。 —— 偏殿中,诸位来客四散而坐。 雁诀设了隔音结界,正和水上清寒暄:“我听来月说,十样锦出世了。” 水上清颔首:“不错。” “那是不是……”雁诀表情犹疑。 水上清点头,肯定了他内心的猜测。 沉默半晌,雁诀转移话题。 “其他人没来也就罢了,四方协会居然也没派人来,你说,这会不会……” 水上清放轻了声音:“魔界那边不太平,协会没来,也许是抽不出人手。” 她长叹一声,眼眸中浮现怀念,低声说:“我本也不想来的,只是……” 雁诀也沉默不语。 许如走到徐长青身边,皱眉问:“云钟响了一天了,只有问心回来了。尊者的其他弟子……” 徐长青明白她的意思,琢玉尊者门下七位弟子,如今只来了两位,其他人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虽说这么多年落云台就只有两个人,尊者的其他弟子也不知是闭关还是在外行走,尊者本人也从未提过。 可如今尊者仙逝,弟子们即便听不到云钟长鸣,也该有所感应。可这都第二天了,尊者的灵位前只有两位弟子。 不仅流相门本门中人疑惑,从昨天到今天,来客们也对此多有议论。 上元派来的是门中大长老宋行和弟子齐改。 齐改拉拉长老的衣袖,弯着眉眼小声说:“长老,你看到没?那个人,用的是符箓,莫非也是符修?” 宋行若有似无地点点头。 齐改更来劲了:“那张符我没看清,但是感觉好厉害,一下子就破开了灵力锁!” 宋行继续点头。 齐改:“没想到流相门这种地方,居然也会出厉害的符修……” 宋行终于不再点头,而是狠狠赏了齐改一个爆栗。 “诶呦……” “什么叫''流相门这种地方'',尊者面前,你给我放尊重点!” 齐改捂住脑袋,憋着泪花,不敢吭声了。 何北竹与何其玉坐得靠后,离众人比较远。 何北竹见何其玉有些闷闷不乐,挑着眉头问:“怎么?不喜欢她?” 何其玉摇了摇头:“尊者的死,我们都很遗憾。四哥也很伤心,我知道她肯定特别难过,但是为什么要这样说四哥呢?” “四哥……肯定很伤心” 何北竹拍拍弟弟的肩膀,看向了屋外的天空。 徐长青扫视在场所有人一眼,对许如说:“云师兄他们的行踪,门内谁也不知道。” “尊者这一去,谁也管不住问心,我们且多多看顾她吧。” —— 雁来月抬手遮在额前,轻声问:“楼煜,你在想什么?” 少年一直低头走在他们身后,此刻被问到,抿了抿唇,嗓音低哑:“师叔不会无缘无故行事,她是真的要杀了……宗主。” 他不想称呼那种人为\"父亲\",却也无法直呼其名。 那么,琢玉尊者的死,楼纪明是不是真的有所参与? 楼煜这些年,也去过落云台不少次,甚至在那住过。 期间也见过尊者,有时还说上了话。 对于尊者的身体情况,他也有所耳闻。 正是如此,所以楼煜也很不相信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就倒下了。 楼纪明对于权利的渴望,没人比他看得更清楚。 尊者一死,云掌教不在,代掌教中立,流相门,已是楼纪明的囊中之物了。 可明明尊者在时,早已不问宗门事,这分明,没什么差别。 雁来月看到少年面上无比纠结,一会儿痛恨,一会儿难过,一会儿不解…… 最亲的两个人是仇敌,夹在中间的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 金乌西沉,月上中天。 玄英殿坐落于流相门前山的正阳峰上,主殿宽宏大气,常用于进行大典或各种宗门活动。偏殿的客人们已被弟子带去事先安排好的客舍处歇息。 殿中的夜明珠发出微光,映照出辛莲的影子。 何天衡晚间便被她赶出去,辛莲的神识早就扩散出去,现在,这正阳峰上,只有她一人。 她再次走到棺椁边,轻轻推开了棺盖。 明光落在男子的脸上,为他本就俊美的容颜镀上了一层光辉。 “不是说日照花快开了吗?” “师尊,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为什么偏偏在她唯一一次外出时出事? 辛莲绝不相信这是巧合。 是在避着她吗? 玄英殿内很安静,只有她轻柔的声音回荡。 “有什么事不能亲口告诉我?还要写信?” 辛莲笑笑:“你以为我会看信吗?” “不,”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辛莲一只手伸到棺椁上方,另一手在腕间划开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液立刻流出,如线一般落下,却在空中停住。 辛莲催动灵力,以灵力为笔,控制鲜血,慢慢在空中画着。 画得很慢,辛莲额上不断冒出汗珠,仿佛有无形的阻力正在阻止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鲜血在辛莲的控制下,已绘出了模样,是个十分繁复的印记。 就差最后一笔了。 辛莲抬手,用胳膊擦擦汗水。 血液鲜红,不断流动,在这样的场景下显得有些可怖。 就在最后一笔即将完成时, 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辛莲绘制的那只手。 灵力断开,只差最后一点的印记立刻消散。 功亏一篑。 “噗——” 辛莲喉口涌上腥意,当即喷血。 她无力地倒下,另一手也被人握住,流血的口子转瞬恢复如初。 那人将她揽住,辛莲顺着手去看是谁。 何天衡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 施术被打断,辛莲体内灵力开始逆流,气海翻涌,金丹震动,疼痛无比。 她想推开这人,嘴里却不断流出鲜血。 陌生的灵力顺着灵脉进入她体内,帮助她镇压逆流的灵力。 谁需要他假好心! 辛莲眼眸阴冷,双手蓄力,狠狠一推何天衡。 “滚!” “废物!” 废物! 一个半步飞升,连师尊都留不住! 她明明伤得很重,嘴里鲜血直流,还是不顾一切推开自己。 何天衡顺着她的力道后退,没有强行为她疗伤。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辛莲冷笑,反问他:“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何天衡眼睫一颤,似乎被人说中了心事。 然而他还是看着跌坐在地的辛莲,声音冷淡。 “修习邪术,甚至用在师尊身上。” “你是想被天打雷劈吗!” 辛莲用衣袖随意擦擦嘴巴,强撑着起身。 “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何天衡指着棺椁,厉声道:“这个人是我师尊!你对他动邪术,怎么不关我的事?” 辛莲看他气愤的样子,觉得好笑,便也笑出了声。 “何天衡,你现在知道他是你师尊了,当年你非要退出流相门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是他带你来西海!是他护佑你那么多年!” “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当年走得多潇洒,徒留师尊在落云台伤心。 辛莲一直都是冷淡无波的样子,何天衡这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痛苦。 少女看他的眼中带着厌恶、痛恨,还有伤心与后悔。 然而那些话,也如锋利的刀子,将何天衡刺得疼痛不堪。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嘴唇微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无法反驳。 辛莲转头去看师尊。 棺椁中的男子依旧沉睡,面容平静,与她们,是两个世界。 她说何天衡是废物, 自己不也是废物吗? 在明知楼纪明不怀好意的情况下,依然留师尊一个人在落云台。 明明可以尽快回来,却还是因为一些事延缓了回来的时间。 如果她能早点回来, 如果当时无妄铸好以后,她就立刻赶回来, 是不是也能阻止这一切。 她怪何天衡, 更怪自己。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动殿内的帷幕,吹动两人的衣袍。 玄英殿中,两位本该是师兄妹的人,近在咫尺,却隔着长长的沟壑。 何天衡一步一步走到辛莲身边,一同望着棺椁中的人。 “师尊一生光明磊落,也不会想利用邪术复活。” “信里留下了他要对你说的话,你不妨先看看。” 辛莲施术被阻,遭到反噬,此时也不愿先行疗伤。她留下一张纸人,离开了玄英殿。 落云台是流相门最高的地方,在夜间,常常会亮起无数灯光,如一盏明灯,照亮流相门,然而此刻却一片漆黑。 辛莲来到和心居,进了师尊的屋子。 门一开,屋内的一线灯全部点起,照亮了整间屋子。 辛莲走进内室,绕过屏风。 窗前的书桌上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正中是一个匣子,底下压着一封信。 辛莲走到桌边,拿起信。 信封上的字很熟悉,矫若游龙,铁画银钩。 吾徒辛莲亲启。 “爱徒莲莲: 一晃八年,当年那个小团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我很欣慰,也很不舍。 为师这个师尊当得很不合格,当年将你带回来,却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无法对你多加教导,只能在出关的时候检查你的功课。可你比其它孩子懂事太多,从来不需要我操心。我只觉得明明没过多久,怎么你就长这么大了。师尊,确实对不住你。 这八年来,与其说是我照顾你,倒不如说你照顾我。 为师的身体,你也清楚。大道无情,我已经多活了这么长时间,等到了要等的人。我这一生,杀过妖魔,与无数高手结交,收的徒弟个个优秀,喝过大陆上最美的酒,也见过最好看的月。死亡,也是对我的解脱。 要说遗憾,确实还有,所以为师还想厚着脸皮,拜托爱徒一件事。你在为师门下行七,上有六个师兄师姐。为师多年不曾有他们的消息了,他们或许已经陨落,或许被困在某个地方,为师想请你找回他们。这本应该是我这个做师尊的事,奈何我的身体不争气。 你和他们一样,都是为师爱若珍宝的人。 莲莲,你性子执拗,对为师看得太重,为师其实很担心这一去,你怎么办。 人各有命,为师不想看到你郁郁寡欢,更不想看到你深陷迷途。 这次出流相门,或许是你迈出去的第一步。 除为师外,这世上,还有许多有趣的人,有很多值得探索的美景,为师不想你困隅一方。 找到他们以后,你想去做什么都可以,没有任何人能拘束你。 为师希望你自由,快乐。 师辛若瑜,留。” 字字句句,爱徒之心,昭昭若揭。 辛莲打开木匣,其中正是七个玉牌。 除刻着“莲”字的这块玉牌完好无损,其它六个皆是碎裂不堪。 是弟子的命牌。 辛莲一阵无力,忍不住坐到地上。 这房间里,再也没有熟悉的气息。 八年前,她是一个人。 八年后,她还是一个人。 少女将头放在膝盖上,抱膝而坐。 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她身上,只留下一地孤凉。 安蓉与临兰不敢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出来为辛莲疗伤。 很久以后,两小只看到,一滴水珠落在地上,化为乌有。 第40章 日照花枯 停灵的第三日,时辰已至,需要将棺椁运至流相门后山下葬。 有弟子围过来,准备抬起棺椁。 辛莲抬手阻止他们,她微弯下腰,一手从棺椁下穿过,直接将棺椁扛在肩上。 少女面无表情,就这样扛着棺椁,在众人的视线中走出了玄英殿。 齐改忍不住张大嘴巴,身边的宋行无奈地将他嘴巴合上。 何天衡手抱灵位在前,辛莲扛棺在后。周围还跟着长老与弟子,一行人向后山走去。 后山是门内众多先人下葬之地,外人不便前往,是以其他人都在正阳峰上目送辛莲一行远去。 金光洒落在棺椁上,鸾鸟也相伴而飞。 楼煜早已换了衣服,此刻也跟着去了。 及至后山,一块墓碑旁已经挖了出来。 辛莲走过去一看,那块地旁边正是师祖,和师祖为伴,也行。 辛莲将棺椁小心置于地下,然后淹上泥土。 墓碑早就准备好了,辛莲并指,以灵力刻字。 流相门琢玉尊者辛若瑜之墓。 碑石深深陷入地下。 辛莲直接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 师尊,您所托之事,我会完成。 那些被人遮掩的事,我都会调查清楚。 “吁——” 鸾鸟张口,长啼一声,而后飞向天际,消失不见,天空的金光也渐渐消散。 一行人也就此离开。 灵位被放置在宗祠中,那里放着所有先人的灵位。 葬礼完成,诸位来客也相继离去。 辛莲出了宗祠,外面有不少人等着她。 何天衡走过来,辛莲不知这人又要说什么,只偏过头去不看他。 没想到, 何天衡抱了她一下。 他抱得很轻也很快,辛莲只觉得刚被揽进怀里就被放开了。 他也很守礼,双手轻抚在辛莲肩上。这个拥抱,快得让辛莲来不及产生任何反应。 然后便听见他说。 “无论你要做什么,先保全自己。” 传音入耳。 辛莲没想到他会这样做,还处于惊讶中,这人就已经转身走了。 “等等。” 何天衡讶异地回眸,没想到辛莲会叫住自己。 辛莲同样传音入耳。 “别在天山待着了,回何家。” 那里,是对你最安全的地方。 “什么时候愿意叫我师兄了,什么时候再来管我吧。” 何天衡嘴角上扬了一点,然后转身走向等着他的两人。 所有事情的走向不受他的控制,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从未见过的师妹,师尊一直在等的人, 居然会修习邪术! 师尊知道这件事吗? 邪修才会修习邪术。 何天衡昨晚一直看着辛莲动作,看她的手法,很是熟悉,或许此前也多次使用过邪术。 何天衡事后还想起了天山那次她使用的符箓。 能轻易破开他下的结界,即便是放水的结界,那也定是高级符箓了。 何天衡当时还是触碰到了燃烧的符箓,虽然很快,但他依然闻到了一丝不同的味道。 再结合辛莲昨晚的所作所为, 何天衡觉得,那些符箓,说不定也是辛莲以自己的鲜血代替朱砂绘制。 离经叛道。 何天衡一瞬间想到这个词。 却又不解。 有师尊在,她,为何会修习邪术。 这位师妹,真的能找回师兄师姐吗? 但无论如何,或许师尊一脉,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虽然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但何天衡还是希望,她能多考虑自己。 毕竟每一个修习邪术的人,都会走向自毁。 辛莲眼见着何天衡跟着何家两个人一同离开。 围观的弟子有人小声议论。 “看着道君还挺喜欢辛师叔的。” “有一个半步飞升的师兄,真羡慕!” “这两人昨天还吵架呢!” “那怎么了?亲师兄妹!吵架不很正常么?!” …… 雁来月掸掸衣袖,晃过来,话家常一般。 曲云昭跟在他身边。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辛莲没看他。 “……闭关一段时间吧。” “真的?” 雁来月幽幽地看着她。 辛莲无比冷淡:“我要做什么,本来也与你无关。” 打听得这么清楚,不怀好意! 雁来月叹了口气,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 “你已经去过了水吟宗,什么时候来若水派?” 他看着辛莲的眼神很真挚,眼中只有一个辛莲。 辛莲抿了抿唇,那封信中的话却又出现在眼前。 这世上,还有许多有趣的人,还有很多值得探索的美景。 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得到答案就不会放弃。 辛莲不由在心里自问,她这样的人,也会有人如此执着靠近,也会有人真心以对吗? “我不知道。” 她还是给出了诚实的答案。 雁来月笑了一笑,这也不错,至少没有骗他。 “那,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邀请你去若水派。拒绝无效!” 一贯的强买强卖,辛莲不想理他,看向曲云昭。 少年咳嗽一声:“十样锦让我和你说,请节哀。” 辛莲点点头。 “我也要回水吟宗了,它让我嘱咐你,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可以的话,常来西海这边吧。” “我知道了。” 两位少年离去后,辛莲身后只剩下眼巴巴看着的楼煜。 “师叔……” 他踌躇了一下,还是上前来轻唤了一声。 辛莲没答应,回眸看了宗祠一眼,化作流光飞向落云台。 —— 黄昏日落,夕阳洒在落云台上,格外美丽。 和心居内,辛莲盘腿坐着。 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身下显出阵印。 不一会儿,辛莲身前便出现五张符箓。 符纸金色,上面是鲜红的符咒。 五张符箓环绕着辛莲,分占五个方位,彼此之间有灵力交错联系。 这是辛莲很久以前在落云台设下的符阵,一来作为结界,二来作为第二双眼睛,能在她外出时监测落云台的一切。 催动灵力,符咒颜色更深。辛莲闭上眼,无数片段涌入脑海。 自她外出后,师尊一直闭关。直到某一日,他坐在院内的小桌上饮酒,迎来了自己的三弟子何天衡。 两人进到屋内谈话,那些话语此刻都很清晰地传到辛莲耳中。 如何天衡所说,师尊拒绝了他。 何天衡劝不过师尊,只好住下来。两人日常或是下棋,或是去静心湖垂钓,或是去文轩看书,或是在听雪阁赏月…… 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那一天。 正捻着棋子的师尊突然皱眉,灵力外泄。 辛若瑜长叹一声,眸中浮现一丝解脱。 “阿衡,看在我们的师徒情分上,为师请你看顾莲莲一二。” 在何天衡的惊慌中,辛若瑜回到寝居,开始提笔写信。 他的表情很淡然,嘴角习惯性地勾起,眉眼之间流转着笑意。 师尊很爱笑。 辛莲特别熟悉他这个样子,在那些两人相伴的日子里,这样的笑,她说不清见了多少次。 写好了信,辛若瑜打开了装着弟子命牌的匣子,目光触及破碎的命牌,他脸上再无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舍与悲伤。 很久以前,他送走了自己的师尊。 如今,他的徒弟也要送走他。 落云台的微风席卷,植物疯长,勾住了他的衣袍。 这个住了很多年的家,连它们也舍不得他的离去。 可谁也留不住他, 辛若瑜还是出了落云台,向正阳峰而去。 …… 和何天衡说的一样。 符阵消失,辛莲睁开眼睛,目中无悲无喜。 —— 戒律门。 楼纪明端坐主位,其下坐着各位长老以及面无表情的楼煜。 已经就需要商议的问题谈论了许久,众人一时安静下来。按照往常,差不多这场会议就要结束了。杜然扫视所有人一眼,施施然道:“如今尊者已去,落云台也该收回来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楼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杜然笑呵呵地:“这落云台,多年以前,本就是先祖逍遥道人顾念着尊者需要修养,才让尊者搬去住的。” “如今尊者仙逝,落云台乃是门中灵气最浓郁的地方,也该让出来,供养门中弟子了。” 长老们也不是傻子,看了杜然一眼没说话。 说得好听,落云台这块肥肉,谁不想吃一口?现在撺掇我们,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进谁的口袋?! 楼煜忍无可忍:“杜长老此言差矣!” “落云台乃是因琢玉尊者为宗门做出无数贡献,先祖逍遥道人赐予的。落云台已是尊者的私有物品了,如今自然是由辛莲师叔继承!” “哦?”杜然笑笑,“不知你从何听来如此荒诞的说法?尊者灵脉不全众人皆知,又为宗门做了什么贡献呢?” 有年长的长老闭眼,心中叹气。 知道琢玉尊者的人大多是辈分很高的师祖了,如今要么仙逝,要么在闭死关。 他也算其中之一,只是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没有人站出来为尊者说话。 楼煜冷眼看着所有人:“琢玉尊者做过的事,宗门记谱上自然有记载!一查便知!” “我自然看过宗门记载,只是上面确实没有多少关于尊者的记载。” “楼煜,你莫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在这里胡搅蛮缠。” 杜然温和地说,眸底却漫出警告。 他向楼纪明行礼:“宗主,您意下如何?” “你……”楼煜气得站起来,却又被人猛地压下去。 楼纪明笑问所有人:“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齐声:“但凭宗主决议!” 可恶! 楼煜被压制得不能动弹。 尊者刚走,这些人就去欺负师叔! 戒律门的两位弟子来到落云台,站在结界外,朗声道:“问心师叔,戒律门有请!” 戒律门能找她做什么,辛莲不用猜也知道。 “让杜然亲自来见我。” 女声传来,两位弟子讪讪,行礼退下。 他们本是戒律门的弟子,戒律门行事,即便是长老,也会给几分面子。 可是这几天,辛莲在灵堂前的所作所为,传得谁人不知! 对上这样一个出手毫无忌惮的人,他们也不敢狂妄。 辛莲将落云台所有地方都走了一遍。 这个地方,不仅留下了她和师尊八年的记忆,也储存了师尊和其他弟子的点点滴滴。这里的所有物品,一草一木,都见证了几个人的成长。 落云台,对他们每个人,都很珍贵。 辛莲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个家。 明月高悬,芳菲园中的辛莲终于等到了来找茬的杜然。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位长老和弟子们。 一群人进不来落云台,只能在外面大声嚷嚷。 “辛莲!这就是你对待长老的态度吗?落云台可不是你的私人物品!设下这么多禁制,你是要造反吗?” 日照花在辛莲的注视下悄然绽放,细长的花瓣层层叠叠舒展开,露出鲜艳欲滴的花蕊。 花海之中,佳人独立。 随着她的走动,日照花亲昵地触碰她,擦过她的衣摆。 似是挽留,又似是送行。 这位悉心照料它们八年的花匠,也要远行了。 未知的命运, 迷茫的前路, 祝福你, 在问道中, 明晰自己的心,不要忘记归家的路。 —— 一群人说了许久,终于看到身穿素衣的少女现身。 杜然皮笑肉不笑:“辛莲,经过戒律门诸位长老和宗主商议,即日起收回落云台。你收拾收拾东西,搬去前山的弟子居吧。” 前山的弟子居,一般住的是还没有拜师或者无依无靠的弟子。 这些人的吃相,未免太难看。 辛莲冷冷看了众人一眼,手举一张文书。 “早在三千多年前,师祖逍遥道人就已经将落云台卖给我师尊琢玉尊者。如今师尊仙去,将落云台传给我。” “这里,现在是我辛莲的!” 辛莲故意放大自己的声音传遍整个流相门,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流相门最高之处。 文书上,字迹分明,还有硕大的宗主印章与掌教印章。 众人看得清楚,上面写的正是,辛若瑜已经将落云台买下。 杜然脸色铁青,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那个灵脉不全的,竟然憋了这么多年都一声不吭的! 辛莲不想看这些人的嘴脸,挥了挥手。 “这里不欢迎你们,滚吧。” 她说得云淡风轻,杜然却气得要死。 “辛莲,我好歹是戒律门的长老,你这是什么态度?!” 戒律门的长老怎么了?论辈分,他还要称呼辛莲一声\"师叔\"!自以为进了戒律门,就是万人之上了?! 辛莲不想理他,谁料他却更加来劲。 “琢玉尊者难道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未免太……” “放肆!” 辛莲怒喝,催动周围禁制,直接将杜然狠狠拍下落云台。 她虽然是个金丹,敌不过已是元婴修为的杜然。 可这落云台的禁制,不只有她设下的,还有师尊和师祖设下的。借用禁制,对付杜然,轻而易举。 其他人吓得后退几步,辛莲冷冷看向他们,几人这才连忙下了落云台。 所有禁制开启。 所有人都看见,一层层结界升起,将整个落云台包裹在内。 这一刻,落云台的大门合上。 芳菲园所有的日照花一瞬枯萎。 辛莲抬步,朝着出宗大门而去。 即将离去的那一刻,她回头看向了玄英殿门口的楼纪明。 直视那双永远看似温和的眼眸。 楼纪明, 下次见面, 便是我杀你之时。 素衣少女乘风而去。 楼煜想要跟上,却被更强的灵力困住,只能徒劳地呼唤。 “师叔!……” —— 四方历叁壹伍零柒年 伍月 拾日 流相门发出追捕令,追捕门下叛逃弟子辛莲。 ————第三卷:斯人已逝,完———— 第41章 少年七壬 五天后。 弥罗城。 降香小筑中,辛莲从天明等到天黑。 天幕暗沉,月光倾洒下来,落在辛莲身上。 少女低垂眉眼,面纱微动,月光笼罩,增添了几分朦胧。 温如意回家时,便看到这样一番美人如画的景色。 她愣了愣,然后笑道。 “怎么也不提前传个消息?” 温如意轻车熟路地走过来,院子中的夜灯接次亮起。 她在辛莲面前坐下,掏出一颗珠子递了过去。 “这是目前查到的所有消息了。” “百闻阁那边,或许你可以去试试,他们的消息,我还买不起。” 辛莲接过珠子,起身准备离开。 温如意没想到她这么急。 “不住下来吗?现在已经很晚了!” 少女摇头,脚步不停。 “等等!辛莲!” 被叫住,辛莲转头看她,眼眸冷淡。 “琢玉尊者的事……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温如意看着辛莲,有些难过。 “虽然这话也没有用,但我还是想说,请节哀。” “流相门前几天对你下了追捕令,你千万注意安全!” 辛莲点点头,“我知道。你也是。” 少女背影消瘦,孤身离去,唯有脚下的影子亦步亦趋。 这匆匆一面,温如意觉得仿佛又见到了几年前的辛莲,如一潭死水,无论什么,都无法让她做出反应。 百闻阁那边,辛莲来降香小筑前,已经去过一次。 夜深人静,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夜灯散发出暗淡的光。 辛莲看完珠子内所有消息,继续前行,却在下一秒,消失在原地。 —— 人界,靖国。 四方大陆上修士与凡人共处一界,靖国位于西海地界,与大周接壤。 靖国皇城外,辛莲缓步前行。 路过一棵树时,她目不斜视,依旧前行。 粗壮的树干上垂下一条腿,有人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扫了少女背影一眼。 进了皇城,辛莲随意寻了个茶楼,进去歇歇。 小二还没过来招待,面前便落下阴影。 明朗的声音随即响起。 “不介意的话,能否拼个桌?” 辛莲果断起身离开,一柄折扇却横过来。 那人笑嘻嘻地:“姑娘,求你了!发发善心吧!我没有灵石了,再不喝水,真的要渴死了!” 辛莲顺着折扇打量来人。 看着十六七岁。 少年气宇轩昂,正满脸笑意地看着辛莲。身着月白交领窄袖,衣衫上多是金线绣制的各色图样。 黑发以发带束起,还扎了两个辫子,垂在胸前,额前留着碎发。 无论是这身衣服,还是那把折扇,都昭示着这个人绝不可能没钱。 辛莲看不出这人的修为,也不想再发善心。 抬手挡开折扇,辛莲直接迈步离开。 少年却亦步亦趋地跟着。 辛莲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就算辛莲当场消失,他也能瞬间出现在辛莲面前。 “干什么跟着我?” 辛莲冷声质问,指间已夹了一张符箓。 少年收了笑,行了个道礼。 “姑娘,我第一次外出游历,灵石没有带够,现在已经花完了。” “姑娘也是外出游历的吧?能不能看在大家都是修士的份上,请我喝杯茶?” “或者你也可以雇佣我的!我很厉害的!一打二十,不在话下!” 少年伸出双手,对着辛莲摆了好几个姿势,然后在少女冷漠的眼眸中有些羞涩地笑笑。 “咳!我真的超厉害的!有我在,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用怕!” 少年拍拍自己的胸脯,露出白牙,有些得意。 “你这把折扇,卖出去不知道能买多少茶水,根本不需要我帮助!” “你撒谎!” 辛莲冷冰冰地说,直接撕了穿梭符离去。 —— 皇城刑部,卷宗室。 辛莲已经在众多书架中寻找了许久。 “你找什么?我帮你啊!” 身后冷不丁冒出一道声音,辛莲手一抖。 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少年眯着眼笑。 竖起手指在唇上:“放心!没人发现我!” “我帮你吧!不收钱!” 辛莲没理他,自己找自己的。 少年喋喋不休。 “告诉我嘛。” “人多力量大啊!早点找到,我们就可以早点走了嘛!” “这些都是靖国的卷宗,你在查靖国吗?” …… 叽叽喳喳的,比楼煜还吵! 辛莲忍了又忍,最终趁他没防备下了禁言术。 少年一愣,然后鼓着嘴,不停地朝辛莲眨眼。 还不停\"唔唔唔\"的。 好歹比张着嘴安静。 辛莲继续翻看卷宗。 书架很多,越往里,卷宗上的灰尘越多,似是很久都没人打扫。 在一个角落里,辛莲终于找到了一卷落满灰尘,卷首写着一个\"姜\"字的卷宗。 轻拍去灰尘,辛莲展开卷宗。 少年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弘元十三年,十月。 御史大夫余中成上举,平西将军姜俭意图谋反。 靖文帝大怒,暗命三皇子彻查。 十一月,所有证据上交刑部。 刑部遵天子令,抄没姜家,收押所有姜家人。 次日,靖文帝下旨,判姜俭及妻、其长子姜元胥及妻、其女姜梓婷斩首,其孙姜礼桉及其他姜家人流放。 行刑之日,姜梓婷于诏狱中消失,姜元胥及妻冯氏于邢台上被救走,姜俭咬舌自尽,其妻陆氏一同随去。 流放途中的姜礼桉也消失不见。 靖文帝震怒,下令追杀。 卷宗上的字不多,辛莲直接将卷宗收到储物戒中。 一直出了刑部,少年单手掐诀,解开禁言术。 看了辛莲一眼,大声嘟囔:“好渴呀,要是有杯茶喝就好了!” 辛莲什么都听不见,直接御空而去。 少年叹了口气,认命跟上。 靖国皇宫前,辛莲已经盯了两个时辰。摸清了侍卫换岗的时间和流程,辛莲准备摸进去。 趁着那边侍卫正在说话,辛莲微闭上眼,分出极弱的一丝灵力,去触碰无形的结界。灵力很快被结界吸收,辛莲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它,一边往身上贴了几张隐身符。深深压下体内的灵力,辛莲轻盈一跃,借助树木的遮挡,成功穿过了结界,而后躲到隐蔽处。 大陆上灵气浓郁,没有灵脉的凡人也会追捧灵丹妙药,延长寿命。皇族亦是,还会雇佣修士作为侍卫,贴身护卫。 金丹期的侍卫倒是好躲,只是这结界却不好通过。 辛莲利用灵力的流转,让自己的气息与空气中的灵力达到一致,成功骗过了结界。 少年也跟着溜进来,辛莲淡淡扫他一眼。 这人,居然也能穿过结界? 神识慢慢扩散出去,辛莲一点点搜索皇宫,终于发现了要找的地方。 藏书阁中,辛莲轻巧溜了进来。 这里存放的除了皇室的藏书之外,就是皇室的各种卷宗,包括每任帝王的起居录、史官记录的史书以及有关皇室中人的相关记载。 辛莲主要找的还是多年前有关姜家的事。 少年这次终于乖了些,不再说话,也帮着一起找。 翻遍所有的卷宗,与姜家有关的消息很少。 弘元十四年,三月。 三皇子暴毙府中。 邪修姜书瑞夜闯皇宫,杀元婴期侍卫七十余人,出窍期侍卫十余人。 于养心殿杀害靖文帝,后逃逸。 九皇子登基,改年号为宝正。 辛莲不动如山。 姜俭的第二子,就叫姜书瑞。 这人,也是师尊的第五个弟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很不引人注意的消息。 弘元十四年,一月。 长公主楚月霜和亲大周太子宇文机。 宝正十年,五月。 长公主楚月霜因病逝世。 弘元十四年,距今也有差不多一千年了。 辛莲算了算,那正是在何天衡因祸妖事件离开流相门不久,大概只隔了几年而已。 时间太久,靖国的皇帝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代,恐怕没有人还记得和姜家有关的事。 辛莲出了皇宫,来到之前那座茶楼。 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少年也屁颠屁颠地坐下,朝辛莲讨好地笑笑。 辛莲点了茶水,少年欲言又止,看了辛莲的脸色后,还是没有吱声。 “喝完这茶,你不会再跟着我?” 少年点头。 然后十分热情地说:“当然不叫‘跟着你’了,你用这杯茶雇佣我,那我当然要为雇主好好办事了!” 辛莲:…… “我不是在聘请你!而是让你离我远点!” 少年瞪大双眼,很是惊讶。 “那怎么行?!喝了你的茶,我自然要为你办事!” “我们这一派,可从不糊弄人的!” “我可不会白吃白喝你的!” 辛莲:…… 辛莲觉得,跟这个人实在难以交流。 索性不与他纠缠,大不了待会儿把他吓走就是了。 少年见她不再说话,以为她答应了,登时十分高兴。 “我叫念七壬!” 廿期仁? 什么奇怪的名字? “你呢?你叫什么?” 辛莲一言不发,装作在听茶楼中央的白面书生说书。 念七壬凑过来。 “怎么还在讲这个故事,人界都传了多少年了,这些凡人,也不腻吗?” 这家茶楼,今日讲的是一出帝王与臣子之间的故事。 辛莲本来是不想跟少年搭话,安静下来后,也不免听了几耳朵。 小二上了茶水。 辛莲端起茶杯,略微抿了一口。 说书先生正说到帝王听信奸臣谗言,将忠心耿耿的将军下了牢狱。 人界的茶,还挺难喝的。 辛莲心想。 转眼已是黄昏,这一天又要过去。 辛莲将灵石放在桌上,正打算避着聚精会神听书的少年开溜。 谁知刚迈出一步,这人就鲶鱼一样贴了上来。 “要走了吗?怎么不喊我呀!” 辛莲:…… 他这一下离得很近,辛莲意念一动。 剑刃悄无声息地贴上他的脖颈。两人就这么站着。 辛莲:“别装傻!” “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许跟着我!” “否则,我剐了你!” 辛莲故意说得慢一点,寒气从剑中流出,落了少年一身。 预料中害怕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辛莲有些疑惑地皱眉。 念七壬对她眨眨眼:“所以你是剑修吗?” 辛莲:…… 念七壬的眼睛越来越亮:“好厉害啊!” “你还会剐人吗?太厉害了吧!” 辛莲:……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傻子? 楼里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 “天子圣明,还了将军清白!君臣携手抵御外敌,终成河清海晏之景!” 辛莲瞬间消失在原地。 念七壬笑笑,也立刻消失。 —— 辛莲准备离开靖国,前往大周。 大周位于南华境内,两国的分界处恰好也是西海与南华分界线的一部分。 路途甚远,所以辛莲计划通过传送阵前去。 少女出现在皇城提供公共传送阵的地方,身后还跟着个少年。 辛莲付过灵石后便去一旁等待。 念七壬眼巴巴地看着她,辛莲不为所动。 有侍卫过来传话。 辛莲走过去。 少年立刻扑上来,辛莲反应很快地避开。 于是两人在这间屋子里开始了你逃我追。 “你不能留我在这里啊!我没钱啊!” “关我什么事!” “可是你明明聘请我了啊!” “我那是让你滚!” …… 两人你追我跑的。 一旁的侍卫很不耐烦。 “快点啊!那么多人还等着呢!这可是今天最后一批了啊!不去,不等你了啊!” 侍卫说完,就朝着传送阵走去。 辛莲一急,连忙过去。 念七壬抓住空子,立刻抱上辛莲的腿。 “求你了!带我一起走吧!” 传送阵中的人都神色古怪地看着两人。 辛莲眉角抽了抽,想将这人甩出去。 少年鸡贼地抓住她的手,可怜兮兮的。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不能不管我啊!” 辛莲:…… 被这么多人这样看着,辛莲很是尴尬。 最重要的是掌管传送阵的侍卫很不耐烦。 “还走不走啊?不走的话,那我们走了啊!” 眼看侍卫就要开启传送阵,辛莲只好妥协。 “等一下!我们走!” 辛莲拉起念七壬。 “行了,我带你走!” 少年十分快速地起身,甚至立刻拉着辛莲来到那侍卫面前。 辛莲快速交了念七壬的那一份灵石,两人立刻走入传送阵中。 少年一直抓着辛莲的手没放,辛莲皱眉:“放手!” 念七壬手挡着嘴巴,小声说:“传送的时候会经历波动,我有点害怕。” 少年凑近了,隔着面纱,辛莲似有若无地闻到了一丝酒味。 阵法亮起,灵力包裹着所有人,一瞬之后,原地只剩下看守的侍卫们。 身处传送阵中,辛莲能明显感觉到不适,好像周围有无数压力对自己挤压。 当然,最疼的还是握着自己手腕的少年不断加重力道。 辛莲快速扫了一下,少年已经紧闭双眼,脸色苍白。 许久后,白光散去。念七壬立刻跑到一边,弯腰呕吐。 众人:…… 难得还有晕传送阵的人! 辛莲趁此机会,快速溜走。 第42章 夜现狐狸 此处是靖国的边界城,与大周的边界城隔着兽影秘林,林中多兽族。 辛莲直接御空穿过秘林,而后落在大周的边界城。 她想同样通过传送阵去往大周皇城。 还没走几步,就有人抓住了衣袖。 “怎么又一声不吭跑了呀?” 辛莲:…… 她不作声,继续往前走。 念七壬刚从眩晕中调整过来,脸色依然难看,也没了打闹的心情,只安静地跟着。 天色已晚,城中的传送阵已经关闭,只能明天再出发。 辛莲随意看了看四周,一跃到路边的一棵树上。 就那么靠着树闭目休息。 念七壬惊讶极了,他看辛莲这一副就在此过夜的样子,忍不住祈求:“不能去睡客栈吗?” 树上的人毫无反应。 念七壬手捂胸口,故作柔弱。 “晕传送阵真的挺难受的!明天还要坐传送阵,今晚就不能有个好的睡眠吗?” 还是没有回应。 念七壬悄悄出现在辛莲身边,垂着腿,一晃一晃的。 “明天要去哪?大周皇城吗?” “你查了靖国,又来查大周,你想做什么?” 辛莲:…… 又开始了。 半个时辰后,边城最好的客栈迎来了两位十分怪异的客人。 穿着富贵、长相俊美的少年笑着招呼小二。 “要两间上房!再来几个招牌菜和一坛……一壶茶吧!” 打扮素净、相貌普通的少女掏出灵石丢给小二,径直往楼梯走去。 念七壬拦住人,将辛莲按在长凳上。 “虽说修士已辟谷,但偶尔尝尝人间的食物还是不错的!” 被磨了这么久,辛莲有些没办法。 吓又吓不走,打应该也打不过。 这少年,修为看不透,但观他轻易穿过结界,又总是能追上自己。辛莲觉得,此人修为,起码在元婴以上。 反正自己也没啥可图的,或许等日后,他自然会走了。 念七壬看辛莲终于没再和他反着来,于是笑着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辛莲随口骗他:“无常。” “无常?是地府的‘无常’吗?是个好名字!”念七壬非常捧场! 因为边城靠近兽影秘林,城中还是有不少修士的。客栈大堂也有三四桌客人,两人等着上菜的时候,有一桌客人谈论的声音尤其大。 “前段时间我从西海回来,可是又听说了不少事!” “什么事?说来听听!” “这最值得说道说道的……”这人拖长了声音,见不仅同桌的朋友好奇,周围其它的客人也竖起了耳朵,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说道。 “这最重要的,自然是大陆上举世闻名的天才琢玉尊者仙逝!” “害!”有人叹气:“你说这个?尊者的离去,谁不知道?这种事,你可不要拿来玩笑!” 那人点了点头,神情也带上了一丝严肃:“我当然知道!只是这第二件事,却是与尊者有点关系!” “哦?是什么?”一人喝了口酒,好奇问道。 “流相门下了一道追捕令,追捕对象正是尊者的七弟子,名叫辛莲。” 语毕,众人皆惊! 辛莲微微垂目,放在桌上的手指却轻轻点击桌面。 此时距离那日,差不多也过了半个多月。 西海的事,现在能传到这种边界小城,也是很快了。 念七壬安静地扇着折扇,不着痕迹地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色。 “尊者才刚离去,这流相门……”这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另一桌有人喝了口茶,淡淡说:“此事不假!我也是刚从西海而来,前段日子见到流相门弟子在到处贴追捕令。” 小二给辛莲这桌上齐了饭菜和茶水后,面带笑容地退下。 念七壬眼睛一亮,执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辛莲自顾自地喝茶。 “辛莲……”一人念了这名字一声,“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位弟子的名号!” “是啊!尊者的弟子们都很有名,怎么这个倒是没听说过?” “下了追捕令,说不定是这辛莲自己犯了什么事呢?” “也未必,流相门这几年,做的事一件比一件差!” …… 众人对这位‘辛莲’几番议论,都很好奇此人究竟做了什么,让流相门下了非大罪之人不出的追捕令。 辛莲只喝茶,没有多看桌上的菜肴半眼。 念七壬吃到半饱,才发现这人双眼无神,似是在出神。 眼珠子转了转,念七壬嘿嘿一笑,鼓着嘴夹了几块牛肉到辛莲碗里。 “试试这个!这家的卤牛肉还行,挺入味的!” 辛莲回过神,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 “你既然这么喜欢吃,那就都归你,你负责消灭所有,不许浪费!” 念七壬咽下嘴里的食物:“我当然不会浪费!但是这些可是花了你的灵石,你不尝尝岂不是太可惜了?” “试试吧!这几个菜,还挺不错的。” 辛莲执起筷子,念七壬扬唇笑了笑,却见她夹着菜放到了自己碗里。 念七壬:? 念七壬:! 念七壬真是受宠若惊,都有些结巴了。 “夹……夹给我的?!” 辛莲:“嗯。” 吃吧。 最好撑死你! 得到辛莲的回答,念七壬很开心,如获至宝一般,将碗里的饭菜幸福的品尝下去。 辛莲偏过头,没眼看。 “还有一件事!”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 “听说在安城吹风楼,有大能现身,教训了太虚宗的罗问岁!” “嘶!大能之间的争斗?怎么会发生在吹风楼?是吹风楼楼主?” “不是楼主!是谁不知道!” “起因好像是小辈之间的争执!” “好像与若水派有关?” “若水派?那今年南华潇湘坊的知音盛宴还会邀请若水派吗?” “谁知道呢?” 知音盛宴? 辛莲心中思索。 知音盛宴是由潇湘坊举办的一场邀请天下乐修共同参加的交流会,实际上就是乐修之间的比试。 乐修…… 辛莲想起了雁来月。 那个吹箫的少年郎。 念七壬果真没有浪费,所有食物都进了他的肚子。 辛莲余光扫了一眼,嗯,确实有点凸了。 念七壬很敏锐,耳根一下子红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太久没吃人间的食物了,一时有些想念。” “我平时饭量不大的!” 辛莲敷衍地点头,起身准备上楼去休息。 念七壬摸摸肚子,慢慢跟上。 小二将她们带到房间前,辛莲一句话也没有,直接进去,随手就是关门。 念七壬语速飞快:“晚安!” “明天记……” “啪——”的一声,门迅速合上。 念七壬卡了壳,然后打了个嗝! “嗝——” 少年毫不气馁,在门外大声喊:“明天记得叫我啊!无常!” 众人:…… 他这一嗓子喊得大,吸引了所有客人的注意。 少年对着人龇牙笑笑,转身进入自己的房间。 辛莲抬手设下结界。 安蓉与临兰迫不及待地钻出来。 辛莲让它们在房间里玩,自己打坐休息。 月亮高挂,边城渐渐陷入黑暗,凡人沉沉睡去,只有几点灯光永亮。 隔壁房间中,念七壬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心脏上。 “砰砰砰——” 他能感觉到,鲜活的生命力在自己手下跳动,这具身体里,蕴含着数不清的生机。 不知过去多久,辛莲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扒上了自己的手。 “安蓉!”辛莲皱眉。 安蓉和临兰经常打闹,有时会闹到自己身上。 然而这一声呼唤后,安蓉并没有离开。 反而又有什么扒上了自己的手臂。 辛莲调息好,睁开了眼睛,就对上了一双晶莹剔透的,如红宝石一般的兽眸。 是很漂亮很干净的眼睛。 如果它没有把自己的爪子搭在辛莲手上的话,或许辛莲会觉得它更漂亮。 这是一只红狐狸。 安蓉与临兰正在使劲拉它的尾巴,而它也是使劲扒拉辛莲的手。 “莲莲!这狐狸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来就盯着你!” “是啊是啊!我们还拦不住它!” 辛莲抬手抓住狐狸的后颈,使力将它拉开,提到空中打量。 “哪儿来的?” 狐狸张了张爪子,然后低着脑袋,耷拉眉眼,只看辛莲。 这副样子,怎么好像在装可怜? 安蓉:“狐狸都好狡猾!莲莲!看样子,它只是个普通的狐狸,把它放了吧!” 不要留下它争宠呀!!! 谁知狐狸好像听懂了安蓉的话,立刻朝它张牙舞爪,看了眼辛莲,又立刻乖顺下来。 能穿过结界的,可不是一般的狐狸。 辛莲看了看窗户,木窗正是支开的。 “是从窗户爬上来的吗?” 狐狸点点脑袋。 然后辛莲就走到窗边,一甩手,将它丢出去,再把窗户关上。 动作一气呵成,安蓉竖了个大拇指。 小狐狸都没反应过来,身体的自然反应让它迅速稳住身体落在地上。 它龇了龇牙,甩甩脑袋,望了一眼闭上的窗户。 黑暗之中,它如同一团火焰,走到墙边,前爪往上一蹬,后爪快速跟上,不一会儿便爬到了那扇窗户边。 “噔噔噔……” 木制窗户被敲了三下。 小狐狸见没反应,伸出爪子,捅破了窗纸。 然后鼓捣几下,破洞越来越大。 然后辛莲就看见,一颗狐狸头冒了出来。 辛莲:…… 安蓉飘过去,茎杆压上狐狸的脸,将它往外推。 “临兰!你快来帮我!” “……哦,好。” 两个灵物都用出了吃奶的劲。 小狐狸张嘴,一口咬上茎杆。 “啊——” 房间里发出惨叫。 念七壬面对着墙壁,眼眸亮如星辰,笑得很开心。 三小只纠缠间,小狐狸已经成功又钻了进来。 辛莲微叹,将打得难舍难分的三小只分开。 安蓉委屈巴巴地:“莲莲!它咬我!好疼!” 临兰附和:“疼……” 你一股水流,被咬了也会疼??? 辛莲无语。 辛莲抬起安蓉的茎杆,确实有不少牙印,在慢慢消失。 小狐狸张张嘴,发出一点呜咽。 它试了几次后,终于说:“……同……” “同!” 很难听! 难听得辛莲忍不住皱眉! 辛莲随意坐着,安蓉与临兰围在她左右,小狐狸本来是瘫坐在辛莲面前,动了动身体后,又忍不住往辛莲这里爬。 辛莲手指略动,一道灵气屏障阻拦了小狐狸的行动。 它睁着兽眸,看着辛莲,含着不解。 “你哪儿来的?” 耳朵抖了抖,小狐狸抬起爪子指了指西方。 那个方向,是秘林。 “来边城干什么?不怕被吃掉吗?” 小狐狸歪了歪脑袋,叫了几声。 辛莲听不懂,问两灵物它说了什么。 临兰为她解释:“它说……它说……” 临兰欲言又止。 “说什么?” “它说……你好香……” 临兰的声音很小,似乎说出口非常羞耻。 辛莲:…… “所以,你是想吃了我吗?” 辛莲提起小狐狸,好整以暇地问。 小狐狸眯眯眼,顺势抬起前爪抱住辛莲的手腕,然后灵活地弯起身子,后爪也立刻攀上辛莲手臂。 活脱脱一个长在辛莲手上的狐狸! 若是别人,都会被它可爱到。 然而辛莲只是放下它,摸摸脑袋。 小狐狸舒服地闭上了眼,一脸享受。 安蓉:狐狸精! 临兰:……(有些不理解。) “回去兽林,这里也算不上安全。” 辛莲掏出灵石,喂它。 看不出这只狐狸的品种,但是它的眼眸如此纯正,一身皮毛,也毫无杂色。能听得到人话,还能无声无息穿过她设下的结界。 辛莲猜测,这只狐狸,恐怕不是普通的灵兽。 小狐狸对着灵石嗅了嗅,然后偏过脑袋,一副很不喜欢的模样。 不喜欢啊。 那也没别的了。 辛莲贴了张隐形符在狐狸身上,然后故技重施,任凭狐狸如何抓着自己,依然冷漠地把它丢出去。 然后又加强了结界。 果然这次,小狐狸没再能进来。 但是辛莲神识依然感觉到它在窗户外徘徊。 —— 天明,辛莲打开门,就看见少年抱着一只狐狸靠在门外睡觉。 念七壬揉揉眼睛:“你怎么让它在外面睡觉啊!多可怜!” 他怀中,正是昨晚那只小狐狸。 小狐狸也醒了,挥了挥爪子,似乎是想跳到辛莲身上。 “既然你喜欢,那归你了。”辛莲随口说,步子不停地下楼。 她是打算直接去坐传送阵的,少年抱着狐狸在后面嗒嗒嗒地下楼。 “吃了早饭再去吧!” 辛莲睨他一眼:“你昨晚不是吃饱了?” 念七壬挠挠后脑:“那是昨晚呀!一日食三餐呢!” 辛莲不打算惯着他。 念七壬揪住她衣袖,哀求:“求你了!吃过早饭再去吧!” 小狐狸也伸出爪子,学着念七壬抓住辛莲的衣袖,还晃了晃。 大清早的,路过的小二和掌柜都忍不住看了又看。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 辛莲面无表情地坐下。 念七壬欢快地和小二点单。 二人等待期间,有客人注意到了念七壬逗弄的狐狸。 “这位道友,不知这小狐狸,可是你的灵宠?” 来人行了个道礼,问念七壬。 念七壬笑笑:“不是我的。” “是我身边这位仙子的。” 第43章 皇城追杀 青年再次仔细看了看小狐狸,又转向辛莲。 “这位道友,不知你这灵宠是在何处寻得?在下也对小兽颇为感兴趣。” 辛莲本不想趟浑水,可要是坦白狐狸的来历,只怕它会落入贼人之手。于是她随口说:“家里人送的,我也不知道是在何处买的。” 青年微微一笑:“容在下无礼,请问道友是否愿意将这只狐狸卖给我?价格随你开!” 辛莲抬眸上下打量他。 青年容貌周正,穿着不凡,腰间挂着玉佩,一只手背后,一只手悬于身前,正温和地看着狐狸。 小狐狸听懂了他的话,身子一抖,一跃跳到辛莲手边,脑袋贴上辛莲的手。 辛莲垂眸,小狐狸看她没有立刻拒绝,有些急了。 前爪抱着辛莲的手指,不停往自己脑袋上放。兽眸眨动几下,泛起水雾,引人怜惜。 念七壬没忍住偷笑。 这狐狸,还以为她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吗? 青年也是觉得好笑,自觉有几分把握,便顺势在辛莲面前坐下。 “你要这狐狸做什么?”辛莲问。 青年笑笑:“家里师妹很喜欢小动物,这只狐狸长得很漂亮,她应该很喜欢。” 辛莲只称呼它为“狐狸”,一般修士都会对灵宠取名,青年觉得辛莲或许是不太喜欢它。 虽然对方表现得无害,但辛莲也无法确定他是否会善待小狐狸。 辛莲视线飘向小狐狸,大大的兽眼中含着泪珠,要落不落的。 收回手,辛莲神色淡淡:“你自己和它说,它愿意跟你走,就送你了。” 小狐狸:! 狐狸气急,张嘴咬上辛莲手指。 念七壬动了动身体,似乎想做什么,却还是克制地坐下。 辛莲捏住狐狸脖子,小东西还是没松口,狠狠瞪着辛莲。 指间灵力溢出,狐狸一抖,张开了嘴。辛莲抬手一看,食指与中指上正正一个好大的牙印,都咬出血了。 辛莲将狐狸往青年那边推,根本没有多看一眼。 青年却有些踌躇了:“这狐狸似乎有点凶……” 小狐狸转头,对着他发出兽吼,故作凶狠。 青年有些好笑,尝试问道:“你可愿意跟我走?我师妹心地善良,养了许多小兽,也一定会好好待你!你若是不愿意,她也不会逼你结下契约。” 周围也有其他客人看了过来,见这只狐狸品相实在好,都有些蠢蠢欲动。 小狐狸朝着看过来的所有视线露出尖利的牙齿,威胁似地咬合几下,然后又巴巴凑近辛莲。 青年摇了摇头:“看来它一心跟着道友,与在下并没有眼缘。” 正好小二过来上菜。 青年说:“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与两位道友一同进食呢?” 辛莲不欲理会,念七壬出来打圆场。 “自是可以!只是她不太爱说话,道友见谅。” 青年理解地点头。 念七壬拿起筷子就是吃,辛莲依然喝茶,方为克也是安静喝茶。 等念七壬吃饱喝好后,辛莲起身准备离开。 方为克指着狐狸,疑惑地问:“不需要喂它吃点什么吗?” 兽族,不论修为高低,不讲究人族修士辟谷这一套,偏好食肉。娇贵的兽族,更喜欢吃灵石灵药,这些蕴含大量的灵气,能帮助提升修为。 念七壬随意摇摇头:“它不吃。” 说完心中一跳。 并没注意到小狐狸抬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念七壬看了辛莲一眼,又说:“这狐狸太挑了,要吃的话会叫的,它刚刚都安安静静的。” 念七壬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捏把汗,好险!嘴巴还是太快了! 辛莲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已经迈步离开。 念七壬对方为克点点头,抱着狐狸一同离去。 二人再次来到传送阵面前,念七壬光是看着就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辛莲:…… 不会现在就把刚吃的吐出来吧? 小狐狸动了动耳朵,在念七壬怀里翻腾,想要逃离魔爪。 辛莲去付了灵石回来后,念七壬的脸色还是很难看,要吐不吐的。 “你还是别坐了,万一待会儿还在传送途中,你就要吐,那……” 辛莲没说完,念七壬却是顺着她说的,想象了一下,不由得抖了抖身体,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那不行!我可是你的打手!自然要随时保证你的安全!” 念七壬自己安慰自己:“没事的!能克服的!” 两人再次踏入了传送阵,念七壬还是牵着辛莲的衣袖。考虑到自己晕阵,他顶着辛莲的死亡视线将小狐狸塞到她怀里。 白光散去,灵气波动消失。 念七壬依然找了个角落吐了。 他这次吐得有一会儿了,周围的人惊讶过后都散去了。 等到他施了清洁术,又换了身衣衫后,回头。 念七壬看到辛莲在不远处,正背对着他,肩上坐着小狐狸。 这次,居然没跑啊…… 念七壬露出笑容。 他冲上去,一把抓住辛莲的手,带着人直接御空。 “出发喽!” 小狐狸被他吓得后仰,差点从肩上掉下去,没忍住叫了一声,瓜子勾住辛莲衣衫,连忙抱住她手臂。 辛莲也有些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放开我!我自己会御空。” 念七壬大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辛莲:…… 少年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眸中盛满笑意。 身旁的少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微皱的眉头还是显露了一丝嫌弃。 两人一狐朝着大周皇宫而去。 两人以同样的方法溜进了大周皇宫的藏书阁。辛莲主要是想查查当年的靖国长公主楚月霜。 根据她从百闻阁买到的消息,当年朝野上下,除了这位公主,再无一人为姜家说话。 大周的帝王起居录中记载了这位来自靖国的公主的一生。 多年前,靖国长公主楚月霜和亲大周太子宇文机。太子在大周,是公认的洁身自好,在联姻之前,大周东宫并无任何女人。这桩和亲,是为秦晋之好,无论是公主,还是太子,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婚后,太子与太子妃相敬如宾。 两年后,大周天子崩逝,太子登基,不久后大周举行了登基大典和立后大典。 此后不久,宇文机封太傅之女为贵妃,宠爱非常。 在宇文机的一生中,他的后宫只有两个女人,楚月霜与苏云露。宇文机有三子一女,嫡长子为皇后所出,其他孩子,皆由贵妃孕育。 和亲的第十年,楚月霜因心病而终。 死后,葬入皇陵。 辛莲沉思,楚月霜对宇文机并无男女之情,嫁入大周后,即便成为皇后,也并没有什么需要她劳心费力的事,又为何会有心病? 靖国皇室有记载,楚月霜的身体一直十分健康。 总不能是因为和不喜欢的人有了血脉吧? 作为长公主,她应当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和亲圣旨下来的那一刻,这一切不都是注定的吗? 按照大周史书记载,现在的大周天子周景帝是宇文机的第十二任子孙,与楚月霜也隔着那么一点点血缘关系。 —— 夜黑风高,最适合杀人放火……哦不,应该说最适合调查秘密。 辛莲贴在墙壁上,小心地通过水镜观察殿中的周景帝。 一边的念七壬系了个面巾,以防被发现。 要问他为什么不像辛莲一样换个容貌,念七壬会说,他长得这么好看,才不要更换容貌呢! 周景帝正在勤勤恳恳批折子,念七壬已经打了第四个哈欠了。 他轻声嘟囔:“这人,都不困的吗?” 怪不得凡人天子都寿命不长! “我们直接迷晕他不就好了!” 辛莲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这周围有大能守着,我能保证悄无声息地进去,却不能保证弄晕他而不被发现!” 念七壬撇撇嘴,什么也没说。 其实他倒不怕那些人,但是他现在,也不能轻易出手。 两人等了许久,周景帝终于就寝。 内侍熄灭了殿中的烛火,退到门外守夜。 等了许久后,辛莲指间闪出一道符箓,咒语之下,符箓自燃,飘向前方。 在辛莲眼里,自符箓为原点,周围出现了一层浅色,如薄膜一般的屏障。这正是周景帝寝宫的结界的一角,然后,屏障缓缓裂出一个口子。辛莲抓着念七壬,一跃而入。 周景帝的寝宫内自然有更厉害的侍卫保护,可辛莲与念七壬也并非普通人。 两人早已使用各自的手段遮蔽气息,现下一进来,寝宫内安静无比,但两人还是小心翼翼靠近沉睡中的周景帝。 帷幕重重掩上,辛莲索性直接盘腿悬空在周景帝上方。 念七壬自然学她。 辛莲拿出几张符箓,快速组了个符阵。 念七壬好奇地查看每一张符箓。 辛莲没打算避着他,毕竟这也不是邪术,是正统的符道。 符阵亮起,将此方天地隔绝,外面的人只能探查不出异常。 辛莲指间一动,灵力缠绕上周景帝的手腕,鲜血溢出,流入下方的小小瓷瓶中。很快,伤口恢复,辛莲收起瓷瓶,正打算收了符阵就离开。 一股极强的杀意袭来,辛莲推开念七壬,抬手丢出符箓,一边后退。 被发现了! 符阵立刻溃散,来人的攻击瞬息间落到辛莲身上,将她逼退很远。 殿中燃起明灯,念七壬已经和另一个人对上。 无数气息转瞬到达,辛莲立刻出现在念七壬身后,一把抓住他。 裂口瞬间出现,无数拦截来到身前,辛莲带着人,跳入裂口。 灵力打在裂口上,荡出余波,往四周扩散。 一人挥袖,满殿余波瞬间消失。 皇宫外,辛莲抓着念七壬往皇城外飞。 念七壬见她脸色难看,反握住她的手。 “我来!你怎么样?” 辛莲没有拒绝,那一下攻击不轻,即便身上先前贴的符箓为她卸下了大部分,但仍然让她感到难受。 那人,修为似乎在化神以上。 “快出城!” 他们一定会立刻封锁皇城! 果然,几乎就在辛莲话音落地地那一刻,他们的身后,皇宫中,立刻升起信号烟花。 整座皇城,大大小小的房屋,依次亮起了灯光。 最快的,正是距离他们不远的城门守卫处。 念七壬早就加快了速度,然而…… “所有人严守城门!抓刺客!” 城门处亮如白昼,侍卫动作飞快,三步一岗,转瞬间,整个城门已经如铜墙铁壁一般。 不仅如此,皇城的灵力结界也已经开启。 辛莲在殿中时,并没有拿出无妄。 无妄出世至今,除了隐月居,就是那日在玄英殿的人见过。 如果再用无妄,很可能被戒律门找上。 辛莲并不怕那些人,甚至很期待他们来送死,但如果因为这,影响了找人的进度,辛莲会生气。 可是濯枝雨,辛莲并不是很想用它,剑身凝聚冰雪之力,并不代表它是无懈可击的。 冰雪,同样脆弱。 在没有找到它主人之前,辛莲不想再也见不到它。 还是要用符术吗? 辛莲心中微叹,指间显出一张符箓,上面的红色尤其深。 念七壬淡淡扫了符箓一眼。 两人已至城门上空,侍卫发现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围上来。 念七壬手中的折扇如一道虹光,先一步飞出去。 这种时候,他还很有心情和辛莲聊天。 “我这把扇子,有个很好听的的名字。” “它叫,幽香寄万里。” 幽香寄万里。 折梅枝,寄去万里之外。那万里之外,有谁在呢? 折扇穿过侍卫,带着汹涌的灵力冲向了结界。 白光与金光交相辉映,攻击的威势散开,逼得众人忍不住后退。 念七壬撑开灵力护罩,带着辛莲直接冲到了那处。折扇成功打破了结界,念七壬手持折扇,两人扬长而去。 身后无数气息袭来,追势猛烈。 辛莲丢出几张符箓,念七壬抬手以折扇为她抵挡,化神大能的一击竟然全数被折扇吸收。 与此同时,几道攻击接二连三逼近。 “锵——” 长剑出现,辛莲反手格挡,与念七壬背对背。念七壬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剑,剑身缠了白布,看不清到底是把什么样的剑。 来人已现身,一位化神,两位出窍。 再看辛莲这边,一个金丹,一个…… 化神大能上下扫视念七壬,忍不住皱眉。 这位,看不出修为。 那把扇子,品阶却很高,居然能抗住自己的攻击。 念七壬太年轻了,一点不像修真界的大能,可是顾忌到什么,化神大能抬手,阻止了其他人的动作。 他看着念七壬,轻声道:“不知两位,夜探景帝寝宫,是何原因?” 他虽是周景帝的贴身护卫,却也是修士,比起直接杀人,他更想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若是无意杀了某个大宗门的天才弟子,那自己可是要被追杀一辈子的。 念七壬打开折扇,风度翩翩,笑着回答。 “我听说,大周的天子寝宫有人界独一无二的碧海明珠,十分好奇。” “但又不想暴露身份,只好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很蹩脚的理由。辛莲心想。 碧海明珠是夜明珠的一种,人界如今只有一颗,传说确实为周国皇帝拥有。 可是,碧海明珠并不珍贵,一个修士,好奇凡人的明珠,这怎么说得通? 那位大能也是这样想的,他笑了笑:“那为何道友方才不解释清楚呢?” 念七壬眨眨眼:“不是你们一上来就开打的吗?” 那正对辛莲的一击,至少使出了他五分力。 而刚刚的攻击,才是他的试探。 念七壬很镇定,辛莲虽面无表情,却无一丝慌张,两人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们出手。 大能沉默一瞬:“两位道友还是跟我走一趟吧。和景帝解释清楚,自当无虞。” 念七壬一笑,说了半天,还是得打架啊。 他看了辛莲一眼,然后持扇对上化神大能和一个出窍。 辛莲紧随其后,无妄剑鸣,灵力迸发,如游龙冲向敌人。 第44章 一笔成咒 金丹对出窍,完全是在找死。 辛莲只能不断防御,对方也考虑到抓活的,并没有下死手。 念七壬那边一对二打了个平手,他也暗中关注辛莲这边。 化神大能更加不敢出全力了,他感觉到念七壬留有余力,这位明显大有来头。 辛莲眼神冷冽,一手持剑,一手夹符,符箓燃烧,自成一个小阵,将人困住。剑气随着剑式喷涌而出,直扑那人。 然而那人手中拂尘一挥,轻易将剑气消散,困阵也立刻瓦解。 眼见辛莲这边毫无切磋的意思,反而有点像猫逗老鼠。 念七壬淡淡一笑:“玩够了!该走咯!” 他瞬移至辛莲身边,手上一张破界符无火自燃。 破界符中爆发出强烈的白光,将两人包裹。 不过眨眼间,原地已无两人身影。 似乎是一瞬间的事,又似乎过去了很久。 辛莲与念七壬突然感觉到脚落在了实处,眼前的白光散去后,两人这才发现不知身处在哪片林子里。 此界符箓分为十二阶,由一到十二,符箓的品阶依次升高。品阶越高的符箓,越难炼制。破界符乃是六阶符箓,最低也是出窍修士才能炼制。 念七壬能随意拿出这种东西,再加上这柄丝毫不惧化神攻击的宝扇,他的来历,恐怕深不可测。 辛莲沉了沉眼眸。 破界符能快速将修士带到几百公里之外的任何地方,唯一的缺点就是落地是随意的。 念七壬伸手过来:“你如何了?我看看。” 他欲探脉,辛莲退后几步:“我没事。” 确实没有大问题,只是在周景帝寝宫中,化神那一击令她气海有些震痛,之后打坐调息,吸纳灵气便能恢复好。 念七壬收回僵在空中的手,换上得意的笑。 “怎么样?我说了我很厉害的吧!” “带上我!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辛莲没理他,开始打量四周 念七壬:“也不知道这符给我们带哪儿来了。” 辛莲神识外放出去。 四周生长着不少高大树木,似乎是森林之中。 日光渐亮,辛莲感知到他们正处于林子的外围,出了林子,是人界城池。 “外面是城池,走吧。” 辛莲带头,念七壬跟着,他袖子里钻出个小狐狸头,左看右看的。 两人各自换了身衣衫,才慢悠悠走出林子。 念七壬随手从路边揪了根草,叼在嘴里,吊儿郎当的。 “你为什么总穿得这么素?没有别的衣服吗?” 念七壬看着辛莲一身简单白衣问道。 辛莲也上上下下打量他,念七壬十分骚包地顿住脚步,刻意摆了个姿势。 他这次倒是换了一套红白交领长衫,在肩膀和衣袖处,绣着金色的凤纹。 同色系的腰带上镶了大大小小的珍珠,黑发以玉冠半束,扎着的小辫子上系着玉质发扣。 辛莲眼眸淡淡:“你这可一点也不像没有灵石的样子。” 念七壬笑笑:“人靠衣装马靠鞍!出门在外,怎能不穿得好看点呢?” 他怀中的小狐狸也很认真地点头。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总穿得这么素呢?这几天你老是穿白衣,就不喜欢别的颜色吗?” 辛莲看着他笑,等他说完,转开了视线。 她一边走,一边回答,口吻平淡。 “家人前不久仙逝,需着素服三月。” 念七壬愣住,自觉挑破了辛莲的伤心事,十分尴尬。 他沉默一会儿,才有些别扭地开口。 “……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辛莲摇头,没有多说。 不一会儿,两人便走出林子,眼前是座巨大的城池。 城门口行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城门上方三个大字——太虚城,非常显眼。 念七壬扇着折扇,意味一笑:“居然来到了太虚宗山下,这可真是……” 他转头问辛莲:“接下来要去哪儿?” 辛莲:“先去城中修整下。” 两人进了城,边走边找落脚处。 念七壬已经将折扇收起来,此处虽离大周很远,但难保他们不会派人四处搜寻。 太虚宗乃是南华大宗门之一,太虚城坐落在太虚宗山下,可谓是太虚宗管辖范围内第一大城。 念七壬活像个几百年没出过门的,一路上对着每个摊子左看右瞧。 两人走了片刻,也就从城门处移动了几十米。 辛莲:…… 看到什么想要的,他就可怜兮兮地看着辛莲。 小狐狸也有样学样。 辛莲袖中的安蓉也时不时扒拉她的手。 付了几次钱后,从未担心过灵石的辛莲看着储物戒沉思,自己是不是该考虑考虑赚灵石了? 且不说念七壬的来历,他,小狐狸再加上袖中的两小只,长时间这么花下去,她迟早会破产吧? 而且念七壬这厮,要求极高,一般的客栈可不乐意住,非要住顶好的,说是什么一般的客栈的床,睡得身体疼…… 真是娇气! 如果不是他确实能作为打手,辛莲真的不会惯着他! 正在太虚城最贵的客栈付钱的辛莲心想。 开了两间房,念七壬抵住门,跟着辛莲一起进来。 他嘿嘿笑:“反正你也是调息,我就在一旁守着,不会打扰你的。” 有什么好守的? 辛莲知道赶不走他,自去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调息。 念七壬在一旁安静坐下,小狐狸打了个哈欠,睡过去了。 灵力不断进入体内,顺着灵脉游走全身,治好各处暗伤。气海之中,灵力汇聚,硕大的金丹悬浮,隐隐散发金光。 一个时辰后,辛莲睁开眼。 念七壬看过去:“我饿了。” 辰时过半。 辛莲:“你自己下去吃。” 念七壬眨眨眼:“你不陪我吗?” 辛莲摇头,走到书桌前坐下。 念七壬鼓鼓嘴,气呼呼将小狐狸放在地上。 小狐狸惊醒,看看四周。 辛莲从储物戒中掏出黄色符纸,朱砂以及一只普通符笔。 辛莲身上的灵石,一部分来自于师尊赠予,一部分来自于和温如意合伙出售符箓。 她和温如意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在那时候,师尊还会时不时出流相门。就是在那时,温如意说可以帮她在外卖符箓,赚的灵石二人五五分。 而现在辛莲储物戒中的符箓不多了,为了以后的行动,也要多准备灵石。 她执起符笔,沾了沾朱砂,边上凑过来一个脑袋。 符笔落在符纸上,周围的灵力被引动,迅速汇入笔尖。在她的控制下,符笔快速游走,灵力混入朱砂,在符纸上飞快落下咒印。 一气呵成,一笔成咒。 画符中若有中断,符箓不成。 辛莲顺手将符箓放置一边,念七壬立刻接过来,十分认真地看。他看完放好,谁知小狐狸也跳上桌,爪子扒着符箓,鼻子嗅嗅,兽眸看了好久,才松开爪子。 辛莲:…… 她睨了念七壬一眼:“它没见过符箓,你也没见过吗?” 念七壬摸摸脑勺,笑得不好意思:“可我没见过符师画符呀!” 说完他眼睛又是一亮:“你不是剑修吗?又会画符?你符剑双修吗?这么厉害!” 辛莲不冷不热:“没你厉害,对上化神,还游刃有余。” 念七壬眼珠转转,没回答了。 辛莲继续画,一边问:“不是饿了吗?” 念七壬立刻蔫了:“你又不陪我。” 辛莲:“……你是三岁小孩吗?” 念七壬摇头。 辛莲没再管他。 辛莲这一画就是四个时辰。体内灵力不断消耗,又不断吸纳。桌子上已经摆着厚厚好几叠符箓,她收拾好,转身才发现念七壬已经抱着小狐狸直接睡在旁边的地板上。 夕阳顺着打开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少年身上。 他背对着窗户,一手叠在头下,一手环着小狐狸,狐狸蜷缩在他脸下,脑袋正贴着他的脸。 夕阳余晖照得他们睡得恬静,美好。 少年睡得安稳,也不设防,不害怕她做什么吗? 辛莲漠然看着。面对她的试探,念七壬表现平平。 他会是楼纪明派来的吗? 辛莲其实也不知道楼纪明对自己有没有杀心,若是没有,那为什么他对师尊抱有那么大的恶意。斩草要除根,辛莲作为师尊的弟子,楼纪明不会任由她日后找他报仇。若是有,那么念七壬会是他派来的吗?跟了辛莲有段时间了,可是一直没有对她出手。 而且念七壬穿着富贵,特别像大世家养的公子哥。 楼纪明手底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那么,念七壬,会是巧合遇上她的吗? 辛莲看了很久,夕阳一点点消失,她才走上去,唤醒了一人一兽。 “醒醒,醒醒……” 念七壬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你终于画完了啊!” 小狐狸和他一样的动作。 辛莲起身往外走。 念七壬问:“你去哪里?” 辛莲顿住,回头,挑眉问:“不是饿了吗?不吃了?” 念七壬一喜:“好啊!” “等一下!”他想起什么,慌里慌张地出门,“我去换身衣服,你在门外等我!” 隔壁传来“啪——”的关门声。 小狐狸耳朵抖了抖,看辛莲一眼,后爪一蹬,跳到辛莲身上。 辛莲顺势接住它,小狐狸乖乖坐在手上,兽眸眯了眯。 这次没被丢出去。 进度+1! 客栈中,两人拾阶而下。 辛莲敏锐察觉到周围投过来无数视线,以及不少的议论。 她扫了身边人一眼。 这人穿得更……富贵了。 念七壬没自觉地牵着她的衣袖,高高兴兴下楼。 念七壬一口气点了七个菜,见他还要再点,辛莲阻止他。 “饭后出去逛逛还得吃,现在吃饱了,待会儿没肚子。” 念七壬转头,感动地看着辛莲。 居然还想到饭后带他出去玩! 辛莲:…… 看明白念七壬想说什么,辛莲嘴角抽抽。 如果念七壬不跟着她的话,她自然也不愿意走到哪儿,把他带到哪儿。 辛莲摸摸安静的小狐狸,用只有她们才听得见的声音问:“你不吃灵石,也不吃食物。” “那你吃什么?” 一只耳朵抖了抖,小狐狸讨好地蹭蹭辛莲。 饭后,两人一狐出了客栈,沿着街四处逛逛。 夜市中,灯火阑珊,熙熙攘攘。 小狐狸只要辛莲抱,念七壬每个摊子都要看看,吃的玩的买了不少。 两人路过城中的告示榜时,辛莲顿住。 走在前面的念七壬倒回来,也跟着看过去。 正中贴着的正是流相门的追捕令。 两幅画像,左边的是面带青纱,眼眸冷淡的少女,右边则是揭下面纱的辛莲。 追捕令右下角还盖着流相门的宗主印章。 念七壬摸摸下巴:“怎么了?” “辛莲?这名字,挺好听的。” 告示榜右边贴了一张十分华丽的花笺,还散发出香气。 辛莲看了一下,是潇湘坊下的,大致内容是邀请广大乐修参加一月后的知音盛宴。 辛莲收回视线,几人继续逛。 中途还遇到一个人,正是那日在吹风楼遇到的罗问岁。 身后还跟着吊着手的苏锦年。 辛莲视线淡淡飘过他。 下一秒,这人猛地朝辛莲看过来。 辛莲若无其事,站在摊子边看念七壬。 少年拿着小玩意送到辛莲面前,挡住了那道逼人的视线。 “你看这个!哈哈!” 看着人慢悠悠远去,罗问岁转过头。 一旁的苏锦年问:“师叔,怎么了?” “没事。” 罗问岁迈步,只是个金丹而已。 直到摊贩们收摊,念七壬才恋恋不舍地跟着辛莲回去。 抱着大大小小的玩意,念七壬满意地回房,故意将狐狸留给辛莲。 辛莲盯着小狐狸看,最终还是打消了将它送回念七壬的念头。 狐狸,总是要放在眼下,才能看到它露出尾巴。 屋内,小狐狸沉沉睡去,灯火熄灭。 辛莲在身前设了层结界,盘腿坐好。她拿出一个贴了符箓的瓷瓶,另一只手起势,身前立刻出现一个散发幽光的符阵,阵的四角分别贴着四张符箓,阵中的,正是四方大陆的地图。 辛莲打开瓷瓶,一丝腥味飘出。鲜红的血液顺着瓶口流下,落到符阵的上方,竟奇异地悬浮着。符阵中的灵力缓缓流向那团血液,符印明明暗暗,幽光照在辛莲脸上,映出她冷淡的脸。 体内的灵力快速被抽走,辛莲脑门上流下一滴冷汗。 好一会儿,符阵没有任何反应。 隔壁屋内,只有月光惨淡地照进来。 念七壬靠着墙,面无表情。 辛莲咬牙坚持着,直到灵力快被抽干时,地图终于有了反应。 几个小红点出现,一闪一闪的。 七八个小红点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 辛莲又等了一会儿,终于,一个非常浅的光点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很暗淡,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 正此时,符箓突然自燃,阵法消散,辛莲没忍住咳出血。 心口抽痛,她手捂胸口,慢慢平息。 她没注意到,外间的小狐狸正睁着兽眸,沉沉看着。 即便只有一瞬间,辛莲也看清了那个光点所处的位置。 —— 千里之外,某处院子。 女人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打湿了她的脊背。 一旁的男人起身,揽过她,安慰:“做噩梦了吗?没事的,我在。” 女人深呼吸几下,抱紧了男人。 “我梦到有人找到我们了……” 男人轻叹:“梦是假的。没事的,我们现在很安全。” 第45章 金声玉振 北泽。 何家来了位贵客。 侍从上了茶后,低头退下,何北竹的贴身侍卫山七亲自守在门外。 何北竹端过茶,浅浅品尝一口,这才抬眸看向一边正襟危坐的人。 “少宫主上门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那人戴着一张全脸面具,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此事与长衡道君有关,可否请道君出来一见?” 何北竹眼眸略闪,微皱眉头。 “实不相瞒,阿衡前几日闭关去了,闭关前曾叮嘱我们,无论如何不要打扰他。” 少宫主沉默了会儿,然后偏了偏头,似乎是看向了何北竹。 他保持这个动作好一会儿。 何北竹也没有出声打扰。 过了片刻,他才说:“既然道君不在,那与你说,也是差不多的。” 何北竹表情略微严肃,一颗心也提了上来。 少宫主几乎从不出门,何家与无极宫也并无交集,今日突然找上门来,还涉及到阿衡…… —— 北泽尽头。 天幕之上,是巨大的、暗黑浓稠的魔印,魔气不断从中溢出,又被包裹它的金印瓦解。 不远处,好几人无言看着。 “魔印又扩大了……” 一位黑衣男子说。 穿着袈裟的和尚师父说:“昨夜又跑出来一只魔煞。” 他叹了口气:“照这样的速度,要不了多久,魔界之门就会再次打开……” 几人沉默着,无言的担忧围绕着他们。 —— 西海,流相门。 水牢中,一少年被锁住。 周围安静无声,只有时不时的水波涌上来,将他拖入深处。 也不知道师叔现在怎么样了? 楼煜昏昏沉沉地想。 在他即将昏过去的时候,空气中突然泛起灵力波动。 楼煜心中一动,满身的疲惫瞬间消散。 只见不远处突然出现一道裂缝,而后从中走出了一人。 楼煜:! 少年瞪大了双眼,很是惊讶。 “你……” 那人上前捂住楼煜的嘴,遮住他的眼睛。 少年立刻觉得浑身无力,只能感觉到这人切断了束缚自己的锁链与阵法,塞给自己一把剑,又在自己身上设了个传送阵。 楼煜抓着那人衣角的手慢慢松开,只能留下一句:“小心……” 眼见少年消失在传送阵中,那人也立刻消失。 水牢的阵法被切断,看守的弟子立刻察觉到,迅速派出小队过来检查。 然而他们到时,只有一座空无一人的水牢。 流相门几十里外,楼煜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尝试着坐起身。 水牢的刑罚早就让他满身伤口,一连试了好几次,他也无法坐起来。 沮丧漫上心头。 “他在那边,快过来!” 这声音让楼煜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颤抖起来,用尽所有力气,拼命翻过身,往外爬。 是被发现了吗? 好不容易跑出来,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一双手探过来,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扶起了他。 在层层日光中,楼煜看清了来人。 不是那些人。 是雁来月,曲云昭,和十样锦。 三人都是很复杂地看着他。 良久之后,雁来月才开口。 “他真的是你亲生父亲吗?” 楼煜苦笑:“我何尝不想问问?” 十样锦皱了皱眉:“先离开这儿!有人追来了!” —— 流相门内。 长云殿中。 楼纪明正与人对弈。 对面的人笑了一下:“小老鼠溜走了。” 楼纪明没有应声,专心下棋。 很久以后,他落下棋子,起身远眺。 棋盘上,黑白棋子各自盘踞,互相撕咬。 弈者,不会下无用之棋。 —— 太虚城。 客栈中,念七壬懒洋洋打开门,辛莲已经在门外等着。 “收拾一下,吃过早饭,我们就出发。” “这么着急啊。”念七壬伸伸懒腰,“那你等我一下!” 他回房,将这几天辛莲买给自己的小玩意都收拾好,才和她一起下楼吃早饭。 “金声玉振?去哪儿干什么?”他咬着筷子,疑惑地问,“哦,我知道了!知音盛宴在那里举行!” 然后他又瞪大眼睛:“别告诉我,你也是乐修啊!” 辛莲扫他一眼:“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不是只负责打架吗?” 念七壬吐吐舌头:“了解雇主的需求,随时为雇主分忧,也是我们的服务之一嘛!” 潇湘坊的知音盛宴举办地点是在金声玉振,不错,金声玉振是座城池的名字。 距离太虚城不远,金丹御空两日便能到达。 两人吃了早饭就出发了,念七壬是个人精,看准了辛莲不着急,一路拉着她边走边玩。才飞一个时辰就叫累,经常吵着要休息,辛莲被一人一狐闹得无可奈何,时不时就要停下来,带这位少年和小狐狸去路过的城池逛一逛,然后买些毫无用处的小玩意儿。 两日的日程,被拖到花了十天,才终于到达金声玉振。 金声玉振格外繁华,城后便是潇湘坊。 潇湘坊确实是四方大陆上只收乐修的宗门之一,门内乐修弟子的数量可是大陆之最。 南华由于地理位置,常年气温偏高,所以金声玉振的建筑多偏向竹楼。这里的人大多热情好客,来往的不论是公子,还是姑娘,都身着轻薄的衣衫,笑着打招呼。 两人从城门口就开始排起长长的队伍。 距离知音盛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然而此刻,远远望去,城内也是人头攒动。 念七壬垫了垫脚,以手搭棚遮阳。 “好多人啊!城内还有客栈住吗?” “没有就睡街上。”辛莲闭目说。 念七壬惨叫一声,摇晃她手臂:“不要!我不想睡大街!” —— 若水派。 休息了十来天,楼煜终于恢复了大半。 那天之后,他问过雁来月几人,为何会赶过去救他? 雁来月说,他们之前听说了流相门对辛莲下的追捕令,想去找她。出发前,却收到了不知是谁发来的信,信上说,楼煜被困,让他们去接应。 虽然有可能是陷阱,但几人还是有点担心,做足了准备才出发的。 楼煜心中很复杂,他只能想起水牢里,那人全身包裹在黑袍之下,并不知道是谁。 他走出房间,雁来月正与曲云昭在院子里闲坐。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师叔?” 雁来月一边翻动手中的书,一边说:“你急什么?先养好伤。” “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他不服气地反驳。 “是吗?”雁来月笑,“那要是现在有追兵来了,你能保全自己不拖后腿吗?” 楼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想到什么:“那你们怎么知道师叔在哪里的?” 曲云昭摇头:“我们不知道。” 十样锦出现,接话道:“我大概能感应到她在哪个方位,具体的,就需要我们找了。” —— 排了两个时辰的队,总算进了城。 念七壬有些走不动,抓着辛莲的手,被带着走。 经过的许多姑娘时不时看他一眼,无他,念七壬这张脸,着实好看。辛莲入世不久,见过的人不算多,但个个都有一副好相貌,单论容貌,其实她的师尊,琢玉尊者才是顶顶好看的。而这念七壬,辛莲回眸看了他一眼,只是比师尊略差一点而已。 两人一狐一间间客栈问过去,最后终于找到一家还有空房的客栈。 只有一间房,辛莲转身要走。 念七壬连忙拉住她:“不行!我真的走不动了!而且,往后的客栈还不知道有没有房间呢!就这家吧,大不了夜间我们打坐修炼嘛!” 掌柜的呵呵一笑:“道友说的是!这后面的客栈偏中心,半个月前就已经被预订完了,你们是否要定下来?不定的话,后面还有人呢!” 排在后面的修士也说:“不要的话,正好我买了!” 念七壬吓得将辛莲的手拍在桌上:“要!这间房,我们要了!” 然后对着辛莲低声说:“快快快!快付灵石!” 辛莲:…… 日落之后,金声玉振亮起无数灯光,整座城华丽非常。 念七壬休息了一下午,精力又回来了,拉着辛莲和小狐狸出去逛。 一路上见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饶是辛莲,也不由得多看了会。 不知不觉倒是走到了金声玉振有名的景点之一——六弦桥。 乐曲声声入耳,出自桥上三人。 一人弹琴,一人拨琵琶,一人起舞。 六弦桥的两边站满了人,桥下的湖泊名叫秋声湖,将外城与内城分隔开,湖中也有不少画舫驻足欣赏。 叫好之声不绝于缕,辛莲认出拨琵琶那人正是秦疏桐。少女身着桃红长裙,发插朱翠,眉间点了花钿,面纱微掩,只露出明亮的双眼。 前不久才断了本命契约,现下分明能跑能跳,看来秦家还真是宠爱她。 辛莲听周围人议论,这三人出自潇湘坊。临近知音盛宴,城内的乐修越来越多,潇湘坊的弟子偶尔会来此弹曲,向来客们表示欢迎之情。 有时也会有其他乐修加入。 比如此时,一人吹箫,融入乐曲之中。 辛莲只听了会,就想离开,人越来越多,都快挤到她了,小狐狸在她肩膀上摇摇晃晃的。 安蓉与临兰也时不时透过袖口往外张望,同行的这几天,念七壬也发现了它们的存在,惊讶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这金声玉振,内城有许多高手坐镇,为免暴露给辛莲带来麻烦,它们最好不出来。 还有人在路边表演铁树银花,念七壬看到什么,对辛莲说:“你在这儿等我!等我啊!” 一溜烟跑向了一个小摊子,辛莲站在路边,一边等他,一边观察四周。 经常有长得好看的公子或姑娘被搭讪,辛莲穿得普通,相貌也故意变换得平平,自然没人过来搭话。 念七壬和摊主说了几句话,然后回头指了指她,摊主也上上下下打量了辛莲一番。 辛莲微叹,念七壬,怎么就这么喜欢凡人折腾的小玩意儿呢。 过了好久,远处的篝火表演换了两轮了,念七壬才笑眯眯地回来。 他双手背在身后,神神秘秘:“猜猜看,是什么?” 辛莲:“马蹄糕?” 少年摇头。 “吉祥果?” “不对!” “蜜饯菱角?” “也不是!” 辛莲摇头:“那我可猜不出来了。” 小狐狸抖抖脑袋,不经意地翻了个白眼。 念七壬很失落,却看到她看向那个小摊,眸底闪过一丝好笑。 他反应过来,有些气急败坏:“好啊!你逗我!” 那么大的招牌,肯定看到了,还在这里戏耍他! 辛莲避开他的张牙舞爪,淡淡道:“是你太笨!” 念七壬哼了哼,还是拿出两个小瓷人,送到辛莲眼前。 “铛铛铛!怎么样?很可爱吧!” 栩栩如生的小瓷人,正是辛莲与念七壬。 辛莲瞳孔颤了颤,一些久远的记忆被勾了上来。 这是她第一次,伸手接过念七壬的好意。 两个小瓷人端端正正立在掌心上,左边的少女面色冷淡,肩上有只红色小狐狸,右边的少年笑意满满,两个人手牵着手,莫名和谐。 小狐狸伸直了脖子看看。 念七壬第一次看辛莲对什么东西感兴趣,非常惊讶。 “怎么样?喜欢吗?” 辛莲淡淡道:“你哪来的灵石付钱?” 念七壬指了指自己胸口,他今日穿的衣服的胸口有一颗红宝石。 “我拿这颗宝石交易,老板同意的。” 一颗宝石,自然比这小玩意儿贵多了。 念七壬,真是个冤大头。 辛莲动了动两个小瓷人,才发现是可以分开的。 念七壬:“干嘛分开?” 辛莲将两个小人还给他:“不许合到一起,看着恶心!” 还手牵手呢,简直肉麻! 辛莲抖抖肩膀,直接走人! 念七壬气得跳脚:“你什么态度哇!” 两人争争吵吵的回去,准确来说,一路上都是念七壬一个人在输出。 他不断问:“什么叫‘恶心’,你给我说清楚!” “这是送给你的,你不喜欢吗?” “花了我最喜欢的宝石呢!” 面对辛莲的冷漠,他能保持不停歇不重复的发问。 到最后,辛莲无奈地揉揉发疼的耳朵。 “好了,别说了。” 怀抱狐狸的少年止住声,辛莲没想到他这么听话,抬眸看向他时,正好看到少年眼中闪过一丝难过。 不被接受的礼物,频繁的冷暴力,是个人,都会生气吧。 所以,自己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呢? 辛莲在心中冷笑。 眼眸还是看着念七壬。 “我和你,还没熟悉到这种地步……” 她没说下去,表情难得露出一点纠结。 念七壬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辛莲是觉得,两人认识没多久,彼此还不了解,突然收到这种象征两人友谊的礼物,她很无措。 念七壬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 然后就抱着狐狸转身进客栈了。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没被粘着,辛莲竟然还有些不适应。 她勾起嘴角,自嘲地笑笑,没有进入客栈,反而又出去了。 第46章 百闻风波 西海,若水派。 今夜是圆月。 雁来月坐在礁石上,闭眼吹箫,海风拂过他的脸庞,吹起柔顺的发丝。 曲云昭在他身后,沉默听着。 一曲又一曲,海面上有鱼影跃起,激起波浪。 雁来月放下玉箫,看着远方,静默无言。 月光之下,幽蓝的海面暗色沉沉。 很久之后,他才听见阿曲走到面前,问他:“真的不去知音盛宴了吗?” 雁来月笑了笑:“真的不去。” 他的笑容和平时一般无二,曲云昭分辨不出来是不是强装的。 “可是,这次的盛宴奖励中有秋思洞箫,比之前的紫竹箫还要适合你,潇湘坊也邀请了若水派。你……真的不想去争取一下吗?” 雁来月视线落在手中的白玉箫上,眼眸中浮现点点柔和。 “秋思洞箫,我当然也想见识见识。” 他一点点抚过玉箫:“可是,我更想去找她。” 曲云昭默然,他了解阿雁,他其实心胸豁达,之前有关紫竹箫的插曲,他并不在意,当然也不会因为和潇湘坊弟子有矛盾而不去参加乐修云集的知音盛宴。 所以,他确实很想去找辛莲。 这份心情,已经超过了为自己找到相配的本命武器的迫切。 “说到她,”曲云昭在他身边坐下,“你是喜欢她吗?我看你,对她很是亲昵。” 红绳秘法,吹风楼中的担心,在流相门的相护,以及临别时的邀请。 曲云昭认识他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雁来月这么对待过别人。 连本派的秘法都差点用出去了。 雁来月有些惊讶地看向好友,曲云昭的脸上带着疑惑与不解。 他有些好笑:“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就问!” 曲云昭很认真:“就是不知道才好奇。” 就连现在,放着大名鼎鼎的知音盛宴与秋思洞箫不管,也想去到她身边。 哪怕面对追捕令,也执意要去。 雁来月无奈地摇头:“当然不是对她有男女之情。” 海浪滔滔,冲上岸边,留下回响。 雁来月眸底闪过回忆,语气带着一丝惆怅。 “只是,她还欠我一点东西。” “十分重要的东西。” —— 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店,小招牌上写着“出售符箓”几个字。 辛莲走进去,小店面积不大,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符箓图样。 台子后的店主察觉到有人进来,眼皮未抬,懒洋洋地说:“店内暂时没有现货,现在预订要一个月后才能拿到。” 辛莲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将一个芥子囊放在台子上。 店主这才看向辛莲,只见这人一身宽大的黑袍遮住了容貌与身形,就连伸出来的手也戴了黑色手套,没有露出半点肌肤。 店主神色一凝,连忙行礼。 “您……” 辛莲打断他:“芥子囊中的都是符箓。” 店主立刻小心拿起芥子囊,神色恭敬。 “明白,大人!” 辛莲沉默了会,又说:“你这里,可有灵石?” “大人,灵石自然是有的,就是不知道大人需要多少?” 辛莲:“……能调用的所有灵石。” 店主点头:“好的,请大人稍等。” 子时已过。 金声玉振街上时不时还有些人游荡,辛莲隐在暗处,眼眸盯着六弦桥。 在她宽大的黑袍下,那从周景帝身上流出的血液正在微微波动着。 几天前,符阵上那个最暗淡的小红点所处的位置正是金声玉振。 而现在,它又指引着,那个人正身处内城。 以辛莲如今的修为,此符阵无法定位到更具体的位置,辛莲也不想过多使用这类符阵。 利用鲜血或命脉,已经是与邪修挂钩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进入内城。 六弦桥是金声玉振内外城的唯一通道,可这桥,并非那么好过的。 要么是金声玉振内城的原住民,要么是潇湘坊弟子。 除此之外,就是本次收到潇湘坊邀请的贵客。 辛莲能感觉到六弦桥上可不仅仅是普通结界那么简单,之前那种悄无声息通过结界的方法行不通。 辛莲微眯眼眸,对要找的这个人的身份,有了一丝好奇。 丑时。 客栈里,只有她面前的房间点着灯。 站在门外,辛莲一时无法伸出手推开门。 他还没睡吗? 她沉默地站着,灯光打在脸上,落下阴影。 念七壬咬咬牙,狠狠揉着小狐狸,看了门口一眼又一眼。 傻站着干什么? 进个门都不敢了? 终于,辛莲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灯光倾泻,辛莲对上念七壬明亮的眼睛。少年还保持着伸手的动作,似乎是要开门。 两人不久前还不欢而散,现在四目相对,都有些尴尬。 念七壬收回手,挠挠后脑勺,若无其事地转身,嘴里嘟囔着:“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他还是白日那件衣服,于是辛莲知道,他估计一直在等着,都没去睡觉。 念七壬走到窗边的矮榻,俯身躺了上去,将后背对着室内。 矮塌下的蒲团上卧着沉睡的小狐狸。 辛莲慢吞吞走到床边,余光却扫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走近一看,床头正放着一个小瓷人。 是她, 只是肩上没有小狐狸,也没有少年。 辛莲抿抿唇,走到矮塌边。少年一动不动的,辛莲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颤抖。 少女又走开了,室内的灯火熄灭,陷入黑暗之中。 念七壬睁开眼,然后慢慢翻过身。 在他眼前,矮榻上,有一枚红宝石。 正是晚上他换出去的那颗。 宝石闪烁着微光,念七壬将它收在掌心,露出了笑容。 —— 念七壬一边吃饭,一边问:“今天有什么安排?” 辛莲:“你会乐器吗?” 念七壬想了想:“会一点!” 辛莲道:“那我们待会儿去报名。” “报名?”念七壬眨眨眼,“所以你真的是乐修?” 辛莲摇头:“我不擅长乐器。” 念七壬只觉得她是谦虚,直到报名时,辛莲被问到所用乐器,辛莲十分淡定回答:“二胡。”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知音盛宴散修报名处沉默了片刻。 念七壬摸着下巴想了想,二胡啊…… 呃,怎么不算乐器呢? 能拉得一手好二胡,也是非常厉害的! 两人报了名,在众多人诡异的目视下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百闻阁。 看到店内挂着各种衣衫,辛莲率先走进去。 店内的侍从走过来问好,看到辛莲的目光落在服装区,想带她去看看。 谁知辛莲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了男子服饰区。 她转头看着念七壬:“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念七壬惊住,忍不住向她确认:“给……给我买吗?” 在辛莲的点头下,念七壬笑得眼睛眯起。 他拉着辛莲一起,非要她也看看。 少年眼光挑剔,侍从拿出的众多衣衫很少有能入他的眼的。 念七壬试了几套,只有两套比较满意,辛莲看他表情,打算将这两套都买下来。 “咦,师兄,我看这套不错。” 辛莲和念七壬朝着来声看去,迎面走来两男两女,皆穿着艳丽,姿态不一。 说话的是一位姑娘,正盯着念七壬。 几人先是看了看念七壬,目中闪过一丝惊艳,然后看向了辛莲,只是略扫一眼,就都转开了目光。 侍从注意到来人腰间悬挂的玉牌,连忙朝另一位侍从低语几句,小侍从点头退下。 念七壬看着几人眯起了眼。 梦都的人么? 先出声的姑娘走上前来,指着念七壬身上的衣服,笑道:“这套,我愿意两倍价格买下。” 侍从走过来,恭敬行礼。 “仙子,这位公子正在试穿,请您稍候。” 侍从转头:“不知二位,觉得这套衣衫如何?” 念七壬准备说话,辛莲却先他一步。 “这一套,加上之前那套红色的,都包起来。” “好的。”侍从点头。 梦知愿皱眉,百闻阁的衣衫每套只有一件,好不容易看到件适合师兄的。 她站出来阻止:“等等!” 梦知愿看向辛莲:“我愿意出三倍灵石,二位将它让给我,如何?” 她的姿态,有些高高在上。 念七壬直接翻了个大白眼。 他意念一动,身上的新衣便落在展示架上,露出他原本的衣衫。 梦知愿扫了一眼,神色不变。 本以为这两个都是穷散修,谁知这个长得好看的男修,穿着倒也不简单。 不过也可能是这女修之前买的,没什么顾虑的。 辛莲看也没看她,目光扫视其它衣衫,冷冷回答:“你出十倍,我也不让。” “你!”梦知愿没想到这人敢如此拒绝她! 她刚要亮出身份,身后的师兄就上前拦住她。 顾琛行了个道礼:“在下乃是梦都弟子,师妹顽皮,还请见谅。” 辛莲没理他,指着一套水蓝色宽袖长衫,对念七壬说:“试试这套。” 少年点点头,下一秒,他已换上了那套衣衫。 水蓝色长衫背后,一只白鹤振翅欲飞,衣摆处菡萏朵朵,衣领与袖口处露出月白色内衬。蓝色腰带上珠光闪闪,还悬挂禁步。随着少年的走动,衣袖飘飘,禁步晃动。 念七壬走到辛莲面前,笑问:“怎么样?好看吗?” 辛莲淡淡:“人靠衣装马靠鞍,果然不错。” 少年撇撇嘴:“什么啊!明明是我好看,才衬得这衣服也好看!” 辛莲扫过一旁的侍从。 “这套,也包起来。” 两人完全忽视了其他人。 顾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梦知愿却忍不了。 “喂!我师兄和你们说话呢!听不见吗?” 她冲到辛莲面前,怒目圆睁。 侍从眼疾手快地将三套衣服包好。 辛莲越过她,打算去结账。 念七壬拉住她,走向了女子服饰区。 “来来来!让我们看看有什么适合你的?” 两人旁若无人,梦大小姐气得要冒火! 可恶! 居然敢这么无视她! 曹慧安慰她:“好了,师妹。这里可不是梦都,容不得你耍脾气。” 顾琛也点头:“说的不错,师妹,别看人穿的朴实无华,说不定来头不小。” 梦知愿咬唇,气愤不已:“她们实在太目中无人了!” 江南恩说:“谁让你一上来就那么不客气!” 梦知愿还是不服气,气呼呼追着人去了。 三人相视一眼,无奈地跟上。 念七壬十分有兴致地看摆出来的各种首饰,每看中一个,就要对着辛莲比划。 少女皱眉:“我不喜欢这些。” 念七壬同样皱眉:“瞧你穿得那样!再看看刚刚那个大小姐!人家比你大,还比你打扮得好看!” “你才十六岁!还是小孩子呢!这么好的年纪,当然要美美的!” 念七壬凑近辛莲耳边,低声说:“现在戴不了没关系!三个月后就可以戴了!” 他说完就拉开了距离,笑眯眯地看着辛莲。 那双眼睛,实在太亮了,亮得辛莲居然有点不敢去看。 她垂下眼眸,没再说拒绝的话了。 实际上,说了也没用。 念七壬这一路,可从没听话过。 两人注意到那位大小姐跟过来,虎视眈眈。 念七壬每挑一件,梦大小姐就在后面说:“这个,我也要一个!” 到后面,甚至念七壬目光落到哪里,大小姐就先行买下那件物品。 辛莲:…… 念七壬:…… 其他人:…… 念七壬没强迫辛莲换上衣裙试试,只是拿着衣衫对着辛莲比了比。 考虑到辛莲日常爱穿简便的,易行动的衣服,他挑的也都是窄袖衣衫。 最后挑了一套芙蓉色和一套雪青色窄袖交领,衣衫上绣着花朵,腰带处扎着蝴蝶结。 辛莲不忍直视。 念七壬却笑着说:“这可是时下仙子们最喜爱的款式呢!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梦大小姐自然是要争一争的,她也很喜欢那件芙蓉色的。 大小姐抓着衣服不放手,喊来侍从打包。 侍从面对着两方客人,不知如何是好。 店主姗姗来迟,他先是看了念七壬与辛莲一眼,又看向了梦知愿几人。 梦大小姐先发制人:“这次可不是他们先来的。” 她抬抬下巴,傲气一览无余:“我们同时看中了这件衣服,但是我愿意出二十倍灵石。” 梦知愿心道,即便对方再有钱,难道百闻阁愿意得罪她们梦都吗? 顾琛摇摇头,师妹这性子,确实该治治了。 店主向众人一一行礼,微笑道:“百闻阁从不涨价,这套衣服,只会以原价出售。” “二位确定,都想要这套衣服?”店主笑问,“若是愿意相让,百闻阁会赠送一份礼物。” 梦知愿哼了哼,并未退步。 辛莲正要开口,念七壬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瞪了她一眼。 少年笑得散漫:“这套衣服,明明更适合我家这位。” “所以,”他抽出一把折扇,轻轻摇动,“我势在必得!” 不是幽香寄万里,只是把普通的折扇。 少年虽笑,看向梦知愿的眼中却无笑意。 他的声音不大,眼眸冷冽,梦知愿忍不住后退一步。 反应过来后,她上前几步,双手环胸,不甘示弱。 店主依旧微笑:“既然如此,还请两位出示身份玉牌。” 了解的人知道,百闻阁会给客人配发身份玉牌,依据客人的等级,设置不同的玉牌。不仅是为了证明客人的身份,也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更好地做出决断。毕竟,百闻阁出售的物品,无论是什么,全大陆仅此一件,因此,经常会发生几个买家争抢同一商品的事情。 梦知愿挑了挑眉,不慌不忙地递上一块玉牌。 辛莲心中微叹,刚刚就应该直接离开的,不像现在,被迫买自己不喜欢的衣服也就罢了,可能还要暴露身份。 她正要掏出玉牌,念七壬走过来,比她更快地掏出什么东西,递给了店主。 店主瞳孔紧缩,微颤着手接过,直接向他行了大礼。 身后的所有侍从,也跟着行礼。 店主神情肃穆,声音非常恭敬。 “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招待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第47章 阳春白雪 众人错愕地看着这一幕。 店主手里的,是块黑色的玉牌,朝上的那一面是背面,刻着百闻阁的徽章,至于朝下的那一面,众人心知,这也不是自己能看的了。 顾琛微微皱眉,看来,师妹这次是惹到大人物了。 黑色的身份玉牌,百闻阁只送出去五个,目前已知的拥有者只有两位,一位是四方协会的现任会长,一位是沧流山庄庄主。 这少年年纪轻轻,看穿着也不像来自沧流山庄,莫非是与其他三人之一有关系的弟子? 梦知愿自然知道黑色玉牌的份量,她不由得看向自己的,只是银色的,低了好几个等级。 她咬咬唇,内心浮出几分慌张。 辛莲自然也看到了玉牌,她淡淡扫了一眼念七壬。 虽然依旧与平日的眼神并无不同,念七壬还是有些心虚。 少年摸摸鼻头,对着她低声说:“晚点听我解释!” 没有得到回答,店主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念七壬反应过来,连忙以折扇扶起他:“不用多礼。” 如何处理已经很清楚了。 可是梦知愿几人却不敢走。 店主保持恰好地微笑:“依百闻阁的规矩,拥有黑玉牌身份的客人拥有优先购买的权利,所以,这套衣裙,百闻阁愿意卖给大人。” 他转向梦知愿:“那么,这位仙子,可有异议?” 梦知愿不情不愿地摇头。 对方可是比肩四方协会的来头,她哪里敢有异议。 侍从包好所有商品,念七壬与辛莲在四人复杂的眼神和侍从恭敬的送行下离开。 两人都不是爱计较的人,自然不会去管那四人。 账是念七壬付的,直接从他的玉牌里扣掉。 他一边走,一边偷看辛莲。 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眼见就要走到客栈了,念七壬终于开口。 “那个……我没有骗你,当时身上确实没有灵石了。” 辛莲顿住,视线落在他身上。 少年眼眸纯净,很认真的表情。 玉牌只能在百闻阁消费。 但是肯定也有其他办法。 可是念七壬,还是选择找上她。 “我看到了你……”念七壬对上辛莲的眼睛,又开始笑了,“虽然说起来似乎很假,但是确实是我想认识你,所以才借着没灵石的理由和你打招呼的。” 念七壬表情变得忐忑,小心问:“你会介意吗?” 辛莲点头,神色同样认真。 “会。” 念七壬立刻失落。 两人相对站着,辛莲感觉到心脏有一瞬间的加速,然后,她听见自己说。 “下不为例。” 光重新漫上少年的眼眸。 辛莲转身,向前走。 念七壬忍不住再去看她的眼睛。 辛莲总是没有什么表情,眼睛,是唯一能透露出她一点情绪的。 他看了很多次,依然没看出有什么变化。 或许那句话是试探,也是警告,也或许带了那么一点示好的意味。 但绝不代表辛莲就此接纳他了。 念七壬无声地笑, 没关系,他们也才刚认识呢。 —— 西海,若水派。 “南华?具体的位置呢?” 十样锦收回施法的手:“离得太远了,暂时只能感知到她在南华,具体的方位要更近些才能感知到。” “那我们赶快出发吧!”楼煜迫不及待。 —— 距离知音盛宴还有不到十天,辛莲说什么也不出门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修炼或是画符。 念七壬无聊得很,辛莲让他自己出去玩,他也不乐意,成天要么是逗小狐狸,要么是捉弄安蓉与临兰。 金声玉振的人越来越多,知音盛宴的前两天,金声玉振已是彻夜灯火通明了。 距离知音盛宴即将开始的最后一天,也是各大乐修报名截止的一个时辰前。 雁来月几人终于风尘仆仆来到了金声玉振。 一下灵舟,曲云昭顾不上许多,拉着雁来月就往报名处跑。 紧赶慢赶的,在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刻,雁来月三人总算报上了名。 楼煜抹掉额头的汗,喘着气说:“还好赶上了!真没想到,师叔也会来参加知音盛宴,来月,幸好你赶上了!” 雁来月的眸子发亮,胸腔中的心脏跳得异常响亮。 他笑着说:“是啊,真没想到。” 曲云昭看他这样,为好友开心,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 是日,风朗气清。 秋声湖上升起了一座玉台,玉台上坐着几位大能与诸多弟子。 这些人,皆身穿潇湘坊的修士服饰。 辰时一到,玉台上一位弟子敲响了高高架起的红色大鼓。 “咚——” 肃穆的鼓声传遍整个金声玉振。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站出来,清脆如黄鹂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出。 此人正是潇湘坊的首席弟子,大意是向诸位表达欢迎,并讲解了知音盛宴的规则。 在三重鼓声之后,她大声宣布:“知音盛宴,开始!” 满城沸腾。 对于乐修来说,少年的他们必定有一个梦,那就是知音盛宴。 好比所有符修,向往着阴阳太极。 好比四方大陆上所有的年轻天才,都期待着群英会。 在知音盛宴上,来自各地的乐修互相切磋,数不胜数的乐谱现世,还能得到乐修大能的点评。 知音盛宴,也是鲤鱼想要飞跃的龙门。 知音盛宴的第一关名为“阳春白雪”,很简单,只要求参赛者随意表演一曲。阳春白雪意在筛选一些哗众取宠、不通五音之人,毕竟往年,总有许多人混进来玩玩。因此,第一关的评委也是由潇湘坊的弟子组成。 由于每届报名的乐修都很多,加上乐修比的又是乐曲,所以第一关是每位参赛者单独入室表演。 辛莲和念七壬拿着报名时分发的号码牌前往比赛之地,一出门,才发现大家都是往那个地方走的。 念七壬咋舌:“这么多人呢!” 这还不止呢! 两人住在外城,看到的也仅仅是外城的参赛者。 内城除了潇湘坊邀请来观赛的梦都、若水派等的修士外,还有各大宗门前来比赛的乐修。 第一关的比赛地点在六弦桥下,靠近外城的一栋酒楼中。 不光是外城这边挤满了人,内城那里同样也是。修士们大多是手拿号码牌,等着轮到自己。 酒楼门口站着几位弟子,负责维持秩序。 一轮一百人,轮得也很快,毕竟只是一首乐曲的时间,很多修士都是比完了就离开了。毕竟在外等着,也听不到里面的乐声,而且因第一关主要是筛选矮个子,所以大家也都不会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历来的知音盛宴,都是后几关才有看头的。 辛莲是一千零五十三号,等了两三个时辰才到自己,念七壬和她号码相邻,两人一同走进酒楼。 临分开前,念七壬对她做了个握拳的手势,笑得露出牙齿:“加油啊!” 辛莲推开门,平静地走进去。 对面的一人看到她,愣住了。 辛莲察觉到这道视线,看过去时,冷冷淡淡。 真是巧了。 评委之一居然是那天在百闻阁遇到的大小姐,原来是潇湘坊的弟子么? 辛莲再一看,却见她和另外两位弟子的穿着并不一样。 看来是其他宗门的。 梦知愿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辛莲。 她扫了眼名单上的名字。 无常? ? 谁家姑娘会取这个名字吗? 视线下移,她更觉惊恐。 梦知愿:…… 二胡? ??? 谁家女乐修拉二胡啊? 不怪她如此惊讶。 乐修崇乐,多追求美、雅。二胡虽也是乐器之一,然它奏出的声音,比之其他乐器,总是少了几分高雅。 沧海桑田,或许很久以前,大陆上还曾出现过以二胡乐器作为本命武器的大能乐修,但是现今,几乎已经看不到二胡乐修了。 另外两位弟子自然注意到了这些,三人对视一眼,忽略了梦知愿的不自在。 一人对着辛莲开口:“请坐。” “你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 辛莲在矮桌前的蒲团上坐下,手中出现一把二胡。 梦知愿瞪大了眼睛仔细看。 这根本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二胡嘛。 她那么有钱,乐器怎么这么……普通? 一曲很快结束,辛莲施施然走出房间,没想到念七壬比她更快,已经在门外等她。 少年笑问:“怎么样?” 辛莲自我感觉良好地点头:“应该……” 话还没说完,身后刮过一阵风。 两人下意识看去,只见一位弟子迅速跑下楼,抱着院中的大树呕吐。 辛莲身后的房门未关,从中传出声音。 “我滴妈呀!什么人能把二胡拉成这样子啊!” “……” “这种人,也是来混着玩的吧!” “……” “不行了,我的耳朵要废了!我得找师姐来替我!” “……” “梦师妹,你怎么不说话?” “……” “我去!梦师妹你没事吧!你醒醒啊!” …… 念七壬:…… 辛莲:…… 少女掉头就走。 念七壬追上去,瞥到少女耳后有一点薄红。 他没忍住笑了,却又极力克制。 念七壬抓住辛莲,和她一起往外走。 “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吃什么?” 辛莲听出他话中努力藏着的笑意。 一时间,很少有过的羞意浮出心头。 “不吃,你自己吃!” 辛莲从未出现这一面,念七壬觉得很有趣,他把脸凑到辛莲面前。 “难得你今日出来,不要错过嘛!来的路上听说那边有家饭馆今天上新菜,我们去看看?” 他没等辛莲答应,带着她跑起来。 明明是修士,却像极了凡人。 辛莲很多时候都觉得看不懂念七壬。 这个人似乎很简单,会因为吃到美食开心地笑,会在看到小玩意时笑,也会对着凡人的婴孩笑。 可他有时又很复杂,看不透的修为,不知深浅的来历…… 辛莲常常告诫自己,不与人交深,所以她克制与别人的来往。 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被少年带着走。 就像此刻。 空中不时有修士飞过,街上也有行人来往。 可他们两人却旁若无人地在街上奔跑。 衣诀翻飞,发丝轻扬,念七壬衣服上的各种珠宝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阳光照在其上,折射出光芒。 少年偏头看她,笑得露牙不见眼。 转角处,雁来月不经意回眸。 意气风发的少年牵着少女,笑着在人群中穿梭。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落在辛莲身上。 楼煜和曲云昭见他顿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楼煜惊愕:“……是师叔吗?” 三人眼见他们消失在人群中,楼煜忍不住要去追。 雁来月抓住他:“……不要冲动,这里也有你们戒律门的人。” —— 阳春白雪的通过名单隔天就出了,被挂在酒楼外的展示榜上。 辛莲和念七壬一起去看。 她没通过,念七壬通过了。 少年扇着折扇,很是潇洒。 “没关系,后面几关都是在内城举行,参赛者可带一个人进去,我们还是可以进去的。” 少年眨眨眼,笑得狡黠。 辛莲垂了垂眼眸,没错,她参加知音盛宴,是因为通过了第一关,就可以进到内城。 一旦进入内城,辛莲有把握,能找到那个人。 第二关,在两天后开始。 金声玉振的人不减反增,许多人来到此地,只为一睹乐修的风采。 百闻阁也放了一则榜单,名为赛前预言榜,意在将参赛的诸位选手排名,预言本次比赛的魁首或黑马。 不止是知音盛宴,像群英会等重要的大陆赛事,百闻阁都会放出各种消息。 预言榜是免费的,回去的路上,念七壬也领了一份。 他打开榜单,和辛莲一起看。 “本榜信息来源不定,或与事实有些区别,请诸位自行辨别。” 百闻阁的消息号称绝无作假,但涉及到修士的修为命脉,即便是百闻阁,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放出来。有些修士也会伪装自己,所以预言榜这类的信息人们大多不会全信,但也八九不离十。 “第十,冷君然,散修。 本命武器为琵琶。 第九,谭惜梅,潇湘坊。 本命武器为玄琴。 第八,雁来月,若水派。 本命武器未知。 第七,秦以芳,潇湘坊。 本命武器为古筝。 第六,步子幽,若水派。 本命武器为鼓。 第五,步笙歌,若水派。 本命武器为五弦琵琶。 第四,笑人间,四方协会。 本命武器为孔琴。 第三,梦知愿,梦都。 本命武器为箜篌。 第二,江南恩,梦都。 本命武器为埙。 第一,秦疏桐,潇湘坊。 本命武器为曲项琵琶。 ……” 预言榜上的信息不多,只给出了前十名的预言,而且对其人的本命武器只有乐器归类,并无具体名称。 梦都…… 辛莲微微呢喃,曾听师尊说过,他在梦都游玩过。上次也听雁来月说过,若水派有长老与师尊一同在梦都待过。 辛莲觉得,日后或许还是得去趟若水派,哪怕是问问那位长老,说不定也能得到一些有关其他几个人的线索。 至于他,辛莲视线划过那个名字,他也来参加知音盛宴了么? 是了,知音盛宴是所有乐修心之向往,听说这次胜者的奖品中还有一管箫,他自然会来吧。 第48章 双鹤听泉 仅仅两日之间,全大陆的目光都集中在金声玉振,百闻阁的预言榜更新了一次又一次。 只因这届知音盛宴变数太多。 先是早有盛名的散修冷君然没有来,再是若水派的雁来月没有来,就连四方协会的笑人间也未出现。 除此之外,很多人都很好奇潇湘坊的秦疏桐为何会更换本命武器? 还有以往若水派来的弟子也不少,怎么这次只来了三个人,就一个长老加两位弟子。 若水派与潇湘坊的乐修不合,是人尽皆知的事,但知音盛宴,两方还是会做足面子的,往年若水派都有不少弟子报名。 百闻阁首发的预言榜上赫然在列的几位种子选手都未报名,无论是什么原因,众人都议论纷纷。 念七壬拿着最新出炉的预言榜进来,掸掸衣袖:“大家都在议论这次谁能夺得魁首呢?还开了好多赌盘,我们也下注试试?” 辛莲正在画符,小狐狸在边上监督,念七壬凑过来,清清嗓子,念着预言榜上的的几个名字。 “秦疏桐……江南恩,这次倒是又换掉了几个名字。”念七壬摸摸下巴,“每届的前十都是被潇湘坊和若水派的弟子垄断,只是今年若水派只有一个弟子参加。” 辛莲视线从预言榜上飘过:“梦都呢?” “梦都?梦都乐修也挺厉害的,只是很少入世,往年只会应邀来做评委,像今年这样一连好几个弟子都来了的情况特别少见。” 念七壬手指划过某个名字:“特别是这次,世传梦都乐修一脉天赋最高的弟子也来了……” 梦都位于北泽,靠近弥罗城,占地面积比很多大宗门都大得多,但对于弟子的招收标准尤其严格,不看家世背景,只看天赋和道缘。 两日时间转瞬即逝,辛莲、念七壬和其他外城通过第一关的人在潇湘坊弟子的带领之下,通过六弦桥,前往内城第二关的比试地点。 知音盛宴第二关,名为“双鹤听泉”,要求修士根据分到的曲谱弹奏。 这一关,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曲谱来源于潇湘坊、梦都和若水派,对于散修来说,能接触到很多高深的曲谱,获得感悟,对于宗门弟子来说,见识别宗的曲谱,或产生共鸣,或有所收获。而若是能见识到极其珍贵的孤本曲谱,也不算枉活一生了。 作为乐修,各种乐器,那是手到擒来,更不用说看曲谱,所以按照曲谱弹奏,是很简单的,难就难在若是拿到了要求甚高的曲谱,比如需要修士拥有极强的神识或感悟力,那很可能在第二关铩羽而归。 历届知音盛宴中,也有不少众人看好的种子修士败在第二关。 双鹤听泉在内城的咏荷广场举办。广场开阔,中心是巨大的白玉台,四周是围起来的高高的坐客看台。 白玉台的前方已坐了本关的评委和负责协调的弟子们。 第一关已经刷下了很多人,外城进来的人并不多。众人在带领下,进入广场。 念七壬是参赛者,而辛莲是跟随他来的看客,两人的座位不在一起。 念七壬朝辛莲眨眨眼,就摇着扇子跟人走了。 辛莲看向评委台。 一共五个人,看穿着,身份都不低。望着最中间那人,辛莲眯了眯眼。 这人是四方协会的人。 双鹤听泉一共三天,每位修士按照被打乱的顺序依次登上白玉台,先抽签决定曲谱,然后再当场弹奏。 用于抽取曲谱的灵宝名为“挂月钩”,赛前都会经由五位评委共同检查,并无作弊的可能。 即便双鹤听泉持续时间较长,也没有多少修士离去。不仅是或许能听到一生只一次的天籁之音,也是因为或有可能见证这一代乐修领头人的诞生! 不仅白玉台有保护结界,整个咏荷广场也存在看不见的结界。 那五个评委还都是出窍期修士。 更不要说空中隐藏的人。 辛莲的手指动了动,肩上小狐狸的尾巴时不时扫过她后背。 没关系,晚上再调查,不要急。 梦都修士中,梦知愿的视线在人群中巡视,在看到辛莲时顿住。 看客座位的一角,两个相貌普通的修士有些“猥琐”地低头交耳。 “我看到师叔了!” “……” “她一个人,跟谁来的?那天见到的那个人吗?” “……” “你说,师叔会认出来月吗?” “……” “云昭,你怎么都不理我?” 曲云昭面无表情:“我理解你激动的心情。” “但是,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周围投来诡异的视线,只见楼煜神秘兮兮地扒着曲云昭的耳朵说话,还不时用手遮挡,就差坐他身上去了。 楼煜:…… “呃,”他咳嗽几声,“哈,第一次做这种事,有点不自在……” 曲云昭将他推开,飞过去一个眼刀。 参赛修士中,某人向这里不经意扫了一眼。 潇湘坊弟子席位中,秦疏桐目光冷淡,周围的师兄师姐不时说几句玩笑哄她开心,少女也反应平平。 若水派弟子席位只坐了两个人。 一位男修和一位明艳的少女。 少女毫不遮掩地直视相邻不远的秦疏桐,嘴角勾出嘲讽的笑。没有避着任何人,所有人都看到了。潇湘坊的弟子怒目回视,秦疏桐淡淡扫过她,神情中流出一丝不屑。 某个角落中,呆呆的少女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看了全场一眼。 好多人呐,怪不得七哥不来。 在她不远处,某个人伸手压了压头上戴着的斗笠。 “咚——” 双鹤听泉,正式开始了。 金声玉振的内城与外城中,有不少弟子在街上巡逻,其中有两行队伍尤其引人注意。 他们穿着其他宗门的弟子服,目光冷然。 有人认出,这是流相门的弟子。 一位弟子一边扫视四周,一边问身边的人。 “师兄,我们真的能找到问心师叔吗?” 被他喊为师兄的修士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这是戒律门下的任务。” “我们只要尽力完成就是。” 念七壬看着手里的号码,无聊地撇撇嘴,明天才能上场呢! 耳边传来曲声,他有些烦躁地皱眉,听听! 这吹的都是什么? 他十岁时吹得都比这个人好! 念七壬转头看向辛莲,只见少女已经闭上眼睛,手微微垂落。 听得睡着了。 念七壬无奈笑笑。 一曲接一曲。 梦知愿无语地看着辛莲。 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在知音盛宴上听着乐曲睡着的啊! 她不知道这些曲子,放到外面,都是千金难求的吗? 二胡拉得烂也就算了! 为什么还能如此毫无负担地睡觉啊! 梦知愿不承认自己也有点羡慕! 她出生在梦都,什么好曲没听过,这一天下来,不同的音色入耳,自然也有些累了。 “铮——”的一声。 辛莲睁开了眼睛,看向白玉台。 不仅是她,所有人都目不转睛。 是位普普通通的修士,穿着简单,似乎是位散修。 他手里架着一把瑶琴,瑶琴有些普通,可淡雅淳和的琴音倾泻而出,勾住了众人的心弦。 这位抽中的曲谱名为《阳关》,是首充满感情的送别曲。 绵远的琴音,如同寒山夜雨,一弯十八绕,诉说无尽的不舍。 满座皆静,众人无声倾听。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时,众人感受到了祝福,之后,浓浓的酸楚涌上心头。 名曲《阳关》并不难,可要引出其中蕴含的多重矛盾错杂的情感,对乐修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完美展示这首曲子,很多大能也做不到。 这位散修,是个有能耐的。 几位评委相视一笑。 尽管他并未看过来,可辛莲知道,他是雁来月。 听说他没来,还以为他会错过秋思洞箫,现下,应该是不会了…… 她视线跟着他,直到人回到自己座位时,雁来月终于忍不住,抬眸看向她。 少女正垂眸看着什么。 没认出来自己么? 转眼已是黄昏,第一天的交锋很快过去。 除了一首《阳关》,并没有什么特别瞩目的乐修,众人的情绪却很高昂。 毕竟今日,许多热门修士皆已露面,恐怕明后天才是第二关的看点呢! 因着知音盛宴的后几关都是连续举行,所以今日来的所有外城修士,潇湘坊都准备了内城的休息处。 这也是白日辛莲按捺自己的原因之一,既然能在内城住下,那么不愁没有机会去调查。 只不过内城的空房也很紧缺,所以潇湘坊只给通关修士准备了住处,是以,辛莲还是要和念七壬同处一间房。 潇湘坊不缺灵石,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悬挂在檐角上,几步就是一颗。 内城里,明亮如白昼。 等念七壬和小狐狸睡着一个时辰后,已接近寅时,这正是凡人最困的时辰。 辛莲在他们身前设下一个符阵,然后消失不见。 外面时不时有弟子结伴巡逻,辛莲一袭黑袍,无声游走。 有脚步声传来,辛莲身影消散,下一刻又出现在另一处。 走遍了整个内城,最后辛莲停在一处宅院外。 黑袍之内的符阵中,暗淡的血液几不可见地缓慢波动着。 这处宅院很普通,但是却是位于内城最后面,靠近金声玉振城后的潇湘坊。 能在内城这一片定居的,大多是与潇湘坊有关系的人。 辛莲又走近了一点,伸出手,突然,手下出现了一层细微的波动。 是结界。 辛莲闭上眼,指间散出灵力感知。 化神修为布下的结界,其上还布下了许多高阶阵法和符阵。 辛莲冷冷一笑,这么大手笔,还真是怕死啊…… 她破不开结界,也无法像上次那样悄无声息地进去,会触发复杂的阵法。 她缓缓离去,几个小纸人落在地上,四散而开,隐入黑暗中。 在她离去之后,黑暗中走出来一人。 少年摇着折扇,眼眸如冰,扫过宅院。 —— 天明,楚月霜打开房门,习惯性地向练功场走去。 等她走近,熟悉的身影出现。 他正在练剑。 楚月霜微微一笑,在原地等待。 那人将一套剑法练完,收剑入鞘后,才转身向她走来。 他含着笑意问:“饿了吗?” 楚月霜摇摇头,笑得灿烂。 —— 双鹤听泉第二天,也开始了。 今日的首位修士就给众人来了当头一击。 上台来的是个目测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长得格外娇小,修为是金丹后期。 她抽出的曲谱名为《一二》。 泛着光的册子浮在空中,所有人都有点惊讶。 《一二》是此界十大名曲之一,这首曲子有些特殊,是首鼓曲,全曲只由鼓完成,曲调激昂,常用于战场。 虽然双鹤听泉并不限制修士的乐器,乐修可使用任意乐器演奏。 可《一二》却是只能靠鼓,才能完美演绎。 开头就是一大看点,不少人都有些激动,然而,接下来,才是让在场所有人震惊的一幕。 只见少女看了看《一二》,然后笑了。 她的身后突然出现一座巨物,在那之下,她犹如蝼蚁,渺小极了。 那…… 有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不是鼓, 那是一架巨大的编钟! 她竟然选择用编钟来演奏《一二》。 历年来,不是没有乐修尝试过以其他的乐器代替鼓,可没有一个人成功,甚至也不能在鼓声之中加入其它乐器和声,会破坏原来的意境。 这人,究竟是无知猖狂,还是天赋卓绝? 满意地看见他们露出惊讶的表情,女孩笑得露出虎牙。 她开心地自我介绍。 “我叫半春,一半的半,春天的春。” “我来自,四方协会。” !!! 一石惊起千层浪! 半春,这个预言榜上的从未有半点消息的人,竟是来自四方协会! 本以为笑人间不来了,那四方协会这次应该是没人参加知音盛宴了。 结果冒出个半春。 评委席中,同样来自四方协会的沈十丰无奈地笑笑。 这丫头啊,还真是爱出风头。 半春笑眯了眼:“这是我的本命武器,它叫,南上问。” —— 南华,玄陵府。 树上正倒挂着一人,眼睛闭着,双手垂下。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有人问。 “半春去知音盛宴了,你也不去为她加油?” 倒挂的人嗤笑一声。 “她还需要别人给她加油?” 来人轻笑,正要说什么。 突然,院中降下浓重的威压。 霎那间,一人出现在院中。 倒挂的人立刻翻身下树,和另一人一同端正行礼。 “会长。” 威压消散,那人颔首。 两人这才直起身,略微抬眸。 那人有些漫不经心:“怎么没去知音盛宴?” 笑人间知道是在问自己,他回答:“每届也就那些玩样,没什么特别的,不太想去。” 听他这样说,被称为“会长”的人笑了。 “你怎么知道这一届也没什么特别的?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出现呢!” 他说得意味深长,话音落地,人已经消失。 笑人间有些不解地看向身边人。 “会长他是什么意思?” 闻蛟垂眸想了一下,然后化作流光,向着西南方而去。 笑人间大喊:“干嘛一声不吭就跑啊!” 空中传来闻蛟的笑声。 “会长说,那里有好玩的!我无聊,我要去玩玩!” 好玩的? 笑人间一愣,再一想会长刚刚说的。 突然也有点想去了。 可是,人好多啊…… 远处,站在窗边的决明子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他转身无奈地看着面前人。 “你说说你,逗小孩好玩吗?” 那人很认真地点头:“好玩啊!” “闻蛟这孩子也真是的,每次都能被你骗到。吃亏还不长记性!” 他笑了一笑:“我这次可没骗他。” 决明子走过来,在他面前坐下时,他这句话正好说完。 决明子瞬间抬眸,目光惊讶。 “你……你说真的?” “这就是你之前让半春去知音盛宴的原因?” 他继续笑,却不再说话了。 决明子了然,其中的事,是不能说的了。 这人从善如流地伸出手。 决明子掀开他的衣袖,熟悉的伤口显现。 决明子知道,这样的伤口,这个人的全身上下都有。 第49章 南上问钟 四方协会从不收无能之辈。 半春出自四方协会,本命武器亦是罕见的编钟。 看她的架势,明显是要现场以编钟代替鼓,奏出《一二》。 那么多乐修都无法做到的事,难道今日会由她完成吗? 很多人都难以置信。 半春甚至没有她的南上问钟高。 面对诸多或怀疑,或看戏,或平淡,或激动的目光,半春没有半分紧张。 这样的眼神,她早已见过无数次了。 她转身,面向南上问钟,双手分别出现木锤和长棒。 议论的人群安静下来。 木锤轻敲,钟声响起。 起初,是在漫天黄沙的荒原上,身边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喊声震耳欲聋,一往无前的战意扑面袭来。 在号令之下,所有人带着决心和无畏冲向了敌方。 刀光剑影间,是不死不休。 身后是我的故乡,这是我必须取胜的一战。 我愿为这片土地,流尽我的每一滴血。 《一二》的作者是位乐师,她的丈夫是保家卫国的将军。 乐师与将军伉俪情深,将军上战场,乐师誓死追随。 在战场上,乐师见证了太多大小战役,她有感而发,开始谱曲。在将军的最后一场战役中,他受了重伤,即将被俘。 将军不愿做俘虏,咬舌自尽。乐师亲眼见到了丈夫的死亡,她当场写完最后的曲调,然后殉情。 曲谱被人带回,从此流传下来。 钟声前期庄重,中期激昂、高亢,后期是不屈不挠中带着一点沉重。 钟声悠远,铿锵有力,半春时而轻敲,时而跃起重敲。在她手下,《一二》这首曲子慢慢演奏出来,众人都似乎去到了战场之上。 辛莲眸色淡淡,一一扫过在场人的神情。 她太冷漠,无法感知别人的情感,自然也无法融入乐曲之中。 沈十丰右边的是梦都的长老,他笑着赞叹。 “恭喜四方协会又出一位天才!” 沈十丰也笑道:“不敢不敢!天才何其多!半春不过芸芸众生其一罢了。” 最后一声钟声落下,这首曲子完美落幕! 众人沉浸许久,才一一回神。 半春轻喘着气,抬手随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许久的安静之后,人群爆发了极大的喝彩! 今天,在大家的见证之下,名曲《一二》终于在半春手下,成功由编钟演奏出来。这是人族乐史上一个大进步,意味着《一二》也很可能由其它乐器演奏,不同乐器的演奏自然能带来不同的感悟与精神。 小小年纪,天赋已可见一斑。 再也没有轻视的目光,半春对着人群抬了抬下巴,动作颇为傲气。 云层之中,闻蛟笑出声。 “刚出场就这么高调!也不怕跌了牙!” 笑人间懒洋洋向下看一眼半春那个欠揍的表情。 “这就叫高调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认识她!” 第一曲成功将双鹤听泉推上高峰。人群之中,有人皱眉,有人不以为意。 半春余光扫过两人。 出发前长老曾和她说,此行只需注意两个人。 一位,是梦都这一代天赋最高的弟子。 另一位…… 双鹤听泉继续,不知是不是半春太厉害,此后的几首很一般,甚至有修士无法将曲谱演奏完全,只能羞愧地退下。 大半个上午过去,终于又迎来一位众人看好的乐修。 来自梦都的江南恩,修为明面上是金丹后期,本命武器是埙。 他抽中的曲谱名为《过山头》,是一首琴曲。他也不在意什么出风头,直接拿出一架琴,就开始弹奏。 百闻阁首发的预言榜就将此人排在了第二位,后面即便更新了许多次,此人也在前五之内,应是很厉害的乐修。 果然,在他手下,琴音袅袅,悠扬动人。 他游刃有余,并没有尽全力。 也是,双鹤听泉会给出排名,但主要目的也是筛选。 知音盛宴的最终排名还是要看第三关和第四关。 慢慢的,轮到了念七壬。 少年上场前,特意看向了辛莲。 辛莲没有避开,朝他点点头。 念七壬于是一笑,风华绝代,有些女修没忍住红了脸。 无妨,爱美,是人之天性。 该说不说,他的手气不太好,抽中了《西风疏雨》。 《西风疏雨》是孤本,很多人都很陌生。它为梦都所有,此前从未有人抽中过。《西风疏雨》是首琵琶曲,其中蕴含的感情十分复杂,上下矛盾是常事,变音尤其多,而且这首曲子很长,是普通琵琶曲的两倍长。 梦知愿皱眉,她在乐阁中倒是从未见过《西风疏雨》。 少女转头,问身边人。 “哥,你在乐阁,见过这份曲谱吗?” 她的身边,是一位面戴白纱的男子。 眼眸幽深,气质冷然。 他轻点下巴,声音隔着面纱传来。 “《西风疏雨》一直存放在乐阁三层,我也只是看过,并未尝试弹曲。” 梦知愿明白了,哥哥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没有去尝试,大概就是目前无法将《西风疏雨》完整弹出来。 辛莲听着周围人的言论,带着好奇观察念七壬。 当日报名时,他只说自己的乐器是笛。知音盛宴开始前,辛莲从未见过他吹曲,第一关阳春白雪也是分开的,更不知道念七壬在乐道上的天分了。 念七壬轻点曲谱,将册子快速翻看一遍。 他动作随意,嘴角微弯,倒是有几分成竹在胸的样子。 白玉台旁的水镜显出他的名字。 念七壬。 不是廿期仁,是“念七壬”。 辛莲想了想,大陆上有姓念的世家大族吗? 少年抬手,身后便出现一架椅子,他施施然坐下。 一把二胡出现在他手中。 小狐狸乖乖坐在辛莲腿上,也饶有趣味地盯着念七壬。 梦知愿身边的人道:“那是出自胡不为大师的客行路。” 梦都弟子都很惊讶,尤其是梦知愿。 胡不为大师是梦都的客人,亦是大陆有名的炼器师,擅长炼制乐器,哥哥的乐器便是出自他手。可他炼制的乐器,也是千金难求。 这客行路,目测,至少是中品灵宝,大陆上的中品灵宝可不多。 她盯着客行路,两天前的噩梦一下子浮现眼前。 梦知愿突然觉得头好晕…… 云层中,笑人间有些兴趣。 “这把二胡挺不错的,以二胡拉《西风疏雨》,”笑人间笑笑,“这还真是个‘人才’!” 闻蛟不懂乐,但他听出笑人间的揶揄,也跟着笑笑。 辛莲嘴角抽抽,有些想揍他。 偏偏念七壬还朝她眨眨眼。 他的一举一动本就被所有人关注着,这下不少人也看向了辛莲。 白衣少女安静坐着,膝盖上有只小狐狸。 梦知愿盯着小狐狸不时抖动的耳朵,手有点痒。 少年闭上眼,右手拿着弓杆,搭上了琴弦。 琵琶属于弹拨乐器,二胡属于拉弦乐器。两者音色差别大,适合演奏的乐曲也风格迥异。 《西风疏雨》本意在,以琵琶抒发密密麻麻的情感。可在念七壬的手下,客行路二胡完美将曲子中的多重情感一一演奏出来,变音处也处理得十分完美。 不过演奏到曲子的三分之一,梦知愿就听见哥哥说:“这位乐修,不错。”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景仰,梦知愿嘴上不服气:“还没演奏完呢!哥哥说话太早了!” 实际上她内心也知道,即便是这三分之一,念七壬也未犯一点错,足见厉害! 而且哥哥极少夸人,尤其是这么直白的夸赞! 梦知愿心底有些打鼓,哥哥还不知道那天在百闻阁的事。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罚自己! 半春盯着念七壬看了许久,啧了一声。 长老不是说只有两个人要注意嘛! 怎么这个也这么厉害! 一曲毕,众人幽幽转醒。 “啪——” 掌声响起,念七壬收了客行路,潇洒地挥挥手,摇着扇子下台了。 接下来登台的是一位女修,叫秦以芳,是潇湘坊弟子。 辛莲不经意看了眼其人,而后视线便落在她的衣裙上。 不难看出,秦以芳的裙摆处绣的是海棠花,只是这种绣样,辛莲觉得有些眼熟。 她过目不忘,一定是之前也在哪里见过。 辛莲一边看着一边思索。 随着秦以芳的动作,裙摆飘动,海棠花犹如在风中舞动。 有什么在眼前一闪而过。 辛莲眼睫一颤。 想起来了,是在靖国的皇城藏书阁中见过。 在关于皇室子弟的书册中,长公主楚月霜的画像上,她的衣袍上,也有这种绣样的海棠花。 虽说绣样重复是很正常的事,可是秦以芳身上的海棠花的绣样却是与大陆上流传的众多绣样都不一样,一眼就能感觉到不同。 辛莲能听见前几排的几位女修也注意到了,正在讨论秦以芳的衣裙。 辛莲嘴角几不可见地扬起。 还真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午后,不少种子修士纷纷冒头。 来自梦都的乐修梦知愿一曲《月夜》余音袅袅,十分动人。 潇湘坊的谭惜梅、梦都曹慧……等人都有不错的表演。 第二天也顺利结束,念七壬和辛莲会合,一同离去。 “等等!” 身后传来呼唤,两人下意识停住,转身望去。 是那个叫半春的女孩。 她走过来,对念七壬说。 “你好,我叫半春,认识一下?” 她只到念七壬腰间,少年一笑,起了几分恶趣味。 “对不住,我不喜欢与小孩结交。” 辛莲看出他是说笑,可半春却信以为真。 她换上严肃的表情:“我可不是小孩!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比辛莲还要大上一岁。 可她长得很娇小,常让人以为年龄也很小。 半春也很不喜别人拿她的身高说事。 如果这个少年也像别人一样,因为她的身高就敢瞧不起她,半春一定会当场打烂他的嘴! 念七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年纪小呢!十八岁,就能以南上问钟演奏出《一二》,你很厉害嘛!” 被实力不低的对手夸奖,半春的嘴角翘起。 她谦虚地说:“一般一般吧!你的《西风疏雨》也很不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版本了!” 嘴上谦虚,然而眼角的笑意却遮掩不了她的开心。 几步之外,站着几个梦都弟子。 梦知愿躲在兄长身后,只露出一颗脑袋望着这边。 而她的兄长,也静静看着。 梦知愿咬咬唇,低声道:“哥哥想过去吗?那就去吧。” 兄长没有说话。 半春跟着两人一起离去。 辛莲面无表情地听着两人互夸。 不重样的赞美之词一句接一句蹦出,云层上的笑人间叹了口气。 “就她这样!什么时候出门不被人拐了,那我们可就谢天谢地了!” 闻蛟不作声,听得十分认真,笑人间瞅他这样,翻了个大白眼。 差点忘了,这人,也是个没脑子的! 念七壬和半春互相夸着夸着,就走到了休息的客栈中。 念七壬面上笑着,实际内心苦哈哈。 这女娃说了一路也不停歇,可真爱听别人夸她啊! 而半春内心很激动! 念七壬夸了她一路,她觉得自己是找到知己了! 念七壬走到客栈门口,舒了口气。 “我们到了,半春道友,明日再见!” 半春看了看四周,笑得露出牙齿。 “原来你也住这里啊!看来我们真的是有缘分呐!” 半春蹦蹦跳跳进了客栈,随意坐下,就朝着念七壬招手。 “快来快来,听了一天了,我肚子都饿了!” 念七壬差点握不住手里的扇子,辛莲看好戏地瞥他一眼。 让你也感受下话唠的吵! 她率先走过去,与半春隔了一个座位。 半春才注意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方才还没问过仙子芳名,是我失礼!得罪了,请仙子见谅!” 她还像模像样地合手行了一礼。 念七壬忍俊不禁,扇子轻敲桌面。 “这可是凡人间男子向女子行的礼,你从何处学的,往后可不要再行这样的礼!” 半春陡然睁大眼睛,有些无措。 “这样吗?……真是抱歉,我不知道……失礼了失礼了。” 她说得惭愧,脸颊染上羞红。 隐在暗处的笑人间大笑:“让她平时不做正事!现在丢人了吧!哈哈哈哈哈!” 闻蛟也笑:“八成是从那些戏班里学的,看她还敢不敢看戏了。” 辛莲摆摆手:“无事!不用在意。” 她对着半春说:“我叫无常。” “无常?”半春重复一遍,“好名字啊!” 念七壬点了吃食,半春也加了几个。 等吃食的间隙中,两人又开始聊起来。 “我听说你的二胡叫客行路,是你的本命武器吗?” 念七壬神秘兮兮:“当然不是!” 半春睁大眼睛,身体前倾,不自主放小声音。 “那你的本命武器是什么?琴?还是笛箫?” 她的眼里带着好奇,好似并不觉得探知别人的本命武器这种事有些冒味。 少年眨眨眼,“以后你就知道了!” 半春以为他说的是在第三关或是第四关,也不再追问。 两人聊得多是今日的各种曲谱和修士。 半春理所当然地认为念七壬和辛莲是师兄妹,她笑着问:“你是在明天登台吗?我很期待!” 师兄这么厉害,那么师妹,也差不多吧! 辛莲摇摇头:“我在第一关就被刷下去了。” 半春愣住,然后支支吾吾地:“哦,那也没事……第一关嘛……呵呵……” 她不知道说啥好,最终只能讪笑。 念七壬也没做声,三人间一时安静下来。 辛莲沉思一瞬,还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她抬手一划,三人周围便无形中布下一道结界。 半春皱眉,不解地看着她。 暗处,笑人间与闻蛟同时端正神情,眼也不眨地盯着这里。 辛莲的动作,没有避开念七壬和半春,她设下的,也只是隔音结界。 她看着半春,面色浮现几分郑重。 “半春姑娘,有件事我想向你打听。” 半春见她如此严肃,也正襟危坐,沉声道:“你说。”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辛莲眼眸幽深,直直盯着她。 “卫、如、风。” 第50章 深夜绑架 辛莲自是刚认识半春。 她不知半春为人,但听她奏出的《一二》,至少此人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而且,她也只是打听一个人,又不是寻仇。 半春一瞬间错愕,比听到辛莲说没过第一关时更加惊讶。 她怎么也没想到,辛莲居然会向她打听人。 她道:“你说的卫如风是指我四方协会的卫如风卫统领吗?” 辛莲嗯了声。 半春轻皱眉头,带着几分慎重。 “你虽然直白,可卫统领的事也不是我能随便议论的。” “无常,我要先问你,你打听卫统领,是为何?” 此时的半春已不是什么小女孩,她表情严肃,端着脸盯着辛莲。 辛莲沉思,直觉告诉她,不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否则会打草惊蛇。 她淡淡道:“有些私事。不会祸及他人身。” 念七壬安静地摇着扇子,无言看着。 小狐狸在他手边蹭蹭。 半春盯着她许久,才叹了口气。 “我进入协会不久,也只是听过卫统领的大名,从未见过他。不过倒是有听说,卫统领常年在外,至于在何处,我就不知了。协会里也没人知道他的行踪,大概,会长会知道吧。” 辛莲点头:“好,多谢你。” 既无失望,也无期待。 百闻阁都没有卫如风的消息,其实辛莲对此人很大程度上不抱希望。 她也能猜到,作为流相门最年轻的掌教,云行舟不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他的背后,一定是十分强大的敌人。 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的。 半春一时没有说话,遇见对手的兴奋褪去,冷静与理智上涌,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两人,内心升起强烈的好奇。 这两个人,确实有些奇怪。 念七壬穿着富贵,拥有看着就分外不凡的客行路,且看不出他的修为,但一举一动间尽显贵气与潇洒,此人必定背景强大。 再看无常,一身简单白衣,发丝只用一根木簪挽起,相貌平平,从上到下都十分普通的样子,但也可能是她不喜奢华。而一直跟着他的小狐狸,光是看皮毛就知其品种不低。 这样的组合,要么是同出一门,要么就是双方都大有来头。 而这个无常,居然会向自己打听卫统领? 卫统领无妻无徒,为人不拘一格。什么样的人会找他?还是私事?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小女孩? 半春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颇为苦恼。 而念七壬已经开始吃饭了。 两人安安静静进食,辛莲无言陪着。 饭后,告别半春,念七壬与辛莲一同回房。 进了房间,念七壬才开口:“卫如风是谁?你找他干嘛?” 辛莲:“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少年一路跟着她进入内室,在蒲团上坐下。 “那不是刚刚有外人在嘛,我怎么好问?她还以为我们俩是师兄妹呢,一问不就露馅了!” 辛莲拿出符笔就要画符,念七壬抓起狐狸前爪,拍在桌上,语气不满。 “你还没回答我呢!” 小狐狸拍得爪子疼,发出叫声,回身给了他一爪,又被少年机灵地挡开。 辛莲敷衍他:“日后你就知道了。” 这不他之前敷衍那女娃的说辞吗? 念七壬翻个白眼,抓着狐狸去一边玩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装作不经意地问。 “诶,我今天拉的那曲,怎么样?” 辛莲没有任何回应,念七壬瞅一眼,少女正专心致志画符。 呵! 念七壬撅嘴,加大声音又问了一遍。 辛莲这才看向他,装作思考了会儿。 “唔,还行。” 还行,至少比“一般”要好。 辛莲能给出回答,念七壬已经很满意了。 用于监视那座宅院的小纸人传回消息,宅院大门紧闭,并未有人进出,也未发觉什么异样的气息。 知音盛宴才进行到第二关,辛莲本打算多观察几天,谁知今日就有人露出尾巴。 辛莲顺势改变自己的计划。 和昨夜一样的时辰,她溜出了客栈。 那位名叫秦以芳的女修是潇湘坊弟子,辛莲来内城当天就已经将内城各处摸清楚,所以此刻,便十分顺畅地避开巡逻的弟子,来到了潇湘坊弟子的休息处。 她沿着白日悄无声息和秦以芳擦肩而过时留下的追踪法术,来到了某个房间门前。 这栋竹楼大多熄灯,只有几个房间还点着灯。 房间有结界,是秦以芳自己设下的。 辛莲如入无人之境,穿门而过,顺着气息一路行至床前。 少女正酣睡,辛莲默然片刻,一时不知是把人弄醒,还是另寻他法。 最终,她还是采用最稳妥的法子。 指间显露一张符箓,朝少女飞去。 就在符箓即将贴上少女时,原本沉睡的人,突然睁开了双眼。 “铮——” 一旁的古筝发出声响,音波如有实体,向辛莲袭来! 辛莲当机立断,手指一动,悄无声息布下结界。 几根琴弦出现,绞碎了那张符箓! 辛莲极速后退,指间夹着不同的符箓,应对迎面而来的攻击。 夜明珠亮起,秦以芳飞身跳下床,古筝便出现在她手中,素手轻拨,音波化为飞刀,割破符箓,飞向辛莲。 曲调幽幽,钻入辛莲耳中。 她在空中不断飞跃,一边避开音波,一边不去听这能迷惑人心的曲子。 几张符箓越过音波,出现在秦以芳周围,又被她周身围绕的琴弦划破。 音波重重,辛莲假装受到乐曲的魅惑,有些无力地单腿跪地。 秦以芳嘴角微扬,手下不停,乐曲声声入耳。 贼人眼神迷离,失力倒在地上。 曲停,那团黑影倒在地上,毫无反应。 秦以芳等待片刻,这才放下心朝人走去。 刹那间,喉间生寒,秦以芳瞳孔陡然一缩,她的眼眸中,映出贼人的身影。 辛莲两指贴在她喉间,只要用力,就能瞬间碾碎她的喉咙。一张符箓已经贴在秦以芳身上,无声融入她体内。 森然的寒意爬满全身。 秦以芳声音颤抖:“你……做了什么?” 她问得小心,不知此人有何目的? 如果是想杀她,那么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房间内安静极了,只有夜明珠照亮整间屋子。 秦以芳心中一动,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与贼人打斗片刻,乐曲早就传出去,可却没人来问问。 想必,这人,早就做了手脚。 她眼睫颤抖,虽极力掩饰,还是泄露了慌张。 辛莲松开她,平静道:“深夜拜访,我只是想问仙子一些事。” 没了桎梏,秦以芳这才抬眸细看。 贼人全身上下包裹在宽大的黑袍里,看不出身形与容貌,传出来的声音也有些雌雄莫辨。 “你的行为,可不像是‘只是问事’这么简单?” 秦以芳见他另有目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刚才的打斗,破坏了床前的一应家具。 辛莲环顾四周,走到窗边的拔步床上坐下。 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仙子,我们聊聊。” 秦以芳哪里有拒绝的余地,那张进入体内的符箓,她根本不知有何影响。 她素手轻动,便披上外袍,抱着古筝坐到辛莲面前。 辛莲开门见山,指着一旁披风上搭着的衣裙问。 “你这件衣裙上的海棠花绣样,是从何而来?” 秦以芳心中一颤,若无其事地笑笑。 “你这问的,还能从何来?不就是随便买的衣裙,至于这绣样,自然是绣娘们做的,我哪里知道?” 她笑谈间,眉眼之中流露几点妩媚,颇有些动人。 辛莲在黑袍下也笑了,不是因为秦以芳故作姿态,而是笑有的人总是太爱自以为是。 她两指微动,秦以芳顿觉心中一阵惊悸。 她不受控制地吐出真言:“这件衣裙是一个人送我的!至于这绣样,我也觉得很特别,但我确实不知道出自谁人!” 她的脸上浮现一丝痛苦,应是意识在挣扎。 辛莲不以为然,她的吐真符可不是那么好破的,若是乖乖的,什么事也没有,若是反抗,只会自讨苦吃! 或许是意识到破不开,秦以芳停止挣扎,看向辛莲的眼中透出忌惮。 辛莲继续问:“是谁送的?” 秦以芳回道:“是一位女修,她叫霜月……” “叩叩——”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秦以芳的话。 屋外传来少女的询问。 “师姐,你睡了吗?” 辛莲听出,是秦疏桐的声音。 她也没看秦以芳,秦以芳把握不准她的意思,只好试探地回复屋外人。 “噢,我正要睡呢,怎么了?” 秦疏桐说:“我做噩梦了,有些害怕,今晚能和你睡吗?” 少女嗓音无助,可怜兮兮的。 秦以芳看着辛莲,做口型问她“怎么办”。 辛莲心中冷笑,这两个人搁这演戏呢! 她索性配合,对秦以芳传音入耳,“找个理由糊弄她。” 于是秦以芳说:“师妹,我今晚有些不方便,你去找大师姐吧。” 秦疏桐失落地应了一声,脚步声传来,应是离去了。 可下一秒,“哐——”。 门被破开,秦疏桐冷着脸,立刻冲进来。 她手中是一张弩,瞬间,无数弩箭刺向辛莲! 弩箭带着强悍的灵力,箭头漆黑,应是淬了毒,如嘶嘶毒蛇,咬向辛莲。 黑袍翻飞间,辛莲周身虚影重重,一瞬避过毒箭。而秦疏桐此时已将秦以芳拉开,两人与辛莲之间隔着几米距离。 秦以芳低声耳语几句。 秦疏桐皱眉,看着辛莲冷道:“你在师姐身上下了吐真符?解了符咒,我可以放你安全离开。” “否则,等其他人赶来,你,插翅难飞!” 门外传来脚步声,弟子们逐渐逼近。 辛莲不急不慌,迈开步伐。 瞬间,她立刻出现在秦疏桐面前。 少女手中的弩正要抬起,就被辛莲一手压下,周身浮现符阵,两人瞬间动弹不得,辛莲揽上秦疏桐腰身,飞身而出。 潇湘坊赶来的弟子发出攻击,欲要拦住她,所有灵力却被巨大的符阵化解。 赶来的潇湘坊首席弟子秦羽瑶看着渐渐消散的符阵,眼中闪烁着惊讶。 几张黄色符箓连接,组成一个小符阵,围绕在秦疏桐身前,让她无法调动灵力,手上的弩也早被辛莲卸下,丢在了秦以芳的房间。 月色之下,原本安静的金声玉振犹如点灯一般,各处依次亮起。在这天地之间,辛莲揽着秦疏桐,疾风一般在空中掠过。 秦疏桐无法动弹,只能冷道:“你这样带着我,根本逃不出去,金声玉振很快就会封锁。” 吐真符贴上她,辛莲道:“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辛莲本只想问问秦以芳有关海棠花绣样的事,得到了消息她自然会离开。 谁知住在隔壁的秦疏桐这么敏锐,识破了她提前布下的符阵。 那也无妨,秦以芳与秦疏桐同出秦家,秦以芳认识的人,想必秦疏桐会知道更多,毕竟,在秦家或是潇湘坊,秦以芳的地位都比不上秦疏桐。 能直接得到的消息,总比自己挨个去查要快得多。 身后传来陌生的气息,辛莲一边避开,一边问:“送给秦以芳今天穿着的那套衣裙的人你认识吗?说出你知道的所有。” 秦疏桐脸上浮现挣扎,她倒是比秦以芳厉害,坚持的时间也更久。 辛莲贴了疾速符,身影快得无法捕捉。 成功将追兵甩掉之后,秦疏桐终于开口:“她叫霜月,是位散修,以舞入道。” 她小脸苍白,额头上布满汗珠,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确定身后没人,辛莲钻进一处密林。 她松开秦疏桐,将人放在石头上坐着。 细细的声音不疾不徐,秦疏桐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盯着辛莲。 “是我姐姐带我认识她的,她们于十三年前认识。霜月天赋不好,修为平平,但她在舞艺上有些奇思,帮了我姐姐一些忙。她想拜入潇湘坊,即便终生只能是外门弟子,她也愿意。但她没有通过潇湘坊的弟子选拔,哭求我姐姐能再给她一个机会。” 秦疏桐好像要把辛莲盯出个洞来。 明明前不久才受过重伤,刚刚还如此不管不顾地冲出来,也不担心自己受伤? 辛莲看出来秦疏桐上次因自断本命武器的伤还没好全。 辛莲掐了个诀,秦疏桐额头上的汗珠被无声拂去,甚至感觉到周身灵力涌动,缓慢进入体内,抚平因同吐真符挣扎而动荡的灵脉,她眨了眨眼,看着辛莲,有些疑惑。 这年头,贼人还有温柔这种类型的吗? 不仅如此,刚才一路,贼人也只是手虚扶在她腰间,实际根本没碰到她。 秦疏桐料定此人不敢杀她,她背景强大,即便有人想杀她,也绝不会有人敢在潇湘坊的地盘动她。 更何况,明明刚才就是绝佳的杀人时机,可贼人并没有动手。 辛莲颔首:“继续。” 她布下遮蔽气息的结界,然而也挡不了多久。像秦疏桐这种人,身上一定带着能随时定位的宝物,潇湘坊的长老马上就会赶来。 秦疏桐眯了眯眼:“她住在内城的三月街上……” 辛莲打断她:“和她住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修为几何?” 秦疏桐回答:“似乎是她的道侣,修为明面上是元婴中期。” 追兵将至,辛莲又往她身上贴了一张符箓。 秦疏桐挣扎不过,怒问:“你究竟是谁?” 辛莲不答,转身离开。 “你打听她的事做什么?” 秦疏桐动不了,只能看着人走远。 她看着辛莲一步步走远,视线从迈动的双腿渐渐往上,到垂下的双手,再到上身,最后是头部。 秦疏桐眸光闪动,从走路姿势来看,似乎是位女子,年龄不大,许是黑袍宽大,遮盖了娇小的身形。 秦疏桐勾唇,笑意倾泄。 她感觉到贴着符箓的位置渐渐发热,脑海中的记忆也在逐渐消失。 可是,这个人,还是小看了她! 几秒后,秦疏桐等来了父亲。 符阵立即消散,她无力地倒在秦羽瑶怀里,众人担心的脸一闪而过,秦疏桐虚弱地合上眼。 第51章 执意相助 念七壬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揉揉眼睛起身,就看见辛莲正临窗而站。 “外面怎么了,好吵……” 他一边打哈欠,一边过来一起看。 他们住在三楼,从窗口望出去,目之所及,皆是明灯。 也有不少人像他们这般,探头张望。 街上脚步不断,四处都有潇湘坊的弟子巡逻。 他们身带武器,表情严肃,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辛莲看向城门的方向:“城门关了。” 客栈五楼,半春的房间里,三人也注意着这一切。 闻蛟收回视线,道:“似乎是潇湘坊那边出了事。” 半春踮着脚张望:“还敢在东道主的场子上闹事,也不怕被刀了,胆子真大!” 笑人间懒洋洋躺在榻上,没有出声。 闻蛟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茶。 “没被抓住就是有能耐,潇湘坊能奈他何?” 半春也走过来,抓起一个空杯递到他面前,眼神示意他给自己倒茶,嘴上问:“你怎么知道潇湘坊没抓住人?” 一个爆栗敲在半春脑门上,她诶呦一声,跳了起来。 闻蛟不疾不徐:“要是抓住了,就不会出动这么多人四处巡视了。” 半春捂着脑门控诉:“说话就说话,你怎么动手哇!” “七哥,你看闻蛟!他又打我!” 笑人间睁开一只眼,看见半春气得脸都红了,他哼笑出声:“不该打吗?遇见什么人你都能冲上去一阵唠!也不怕被卖了!” 半春揉着脑袋,眼中还带着泪花。 重新坐下,一杯热茶送到面前。 她撅嘴:“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有准备的!才不是直接冲上去的!” “倒是你们,怎么会来?偷偷溜出来的吗?” 闻蛟微微一笑:“会长说,今年的知音盛宴或许有些不同,所以我来玩玩。” 半春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会长回来了?他这么忙,还能注意到知音盛宴?” 闻蛟笑笑,一心品茶。 笑人间突然坐起身,视线飘向闻蛟。 “那个人,在打听卫统领。”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会长?” 屋内安静下来,闻蛟手指抚在茶杯上,氲氤的热气上浮,模糊了他的神情。 闻蛟叹了口气:“自然要上报。” “她知道半春的身份,还如此坦率,应是不惧怕我们调查。” “只是她也很小心,或许事情有些特殊,还是由我亲自禀告会长。注意,此事,不可外传。” 半春与笑人间郑重地点头。 相邻的另一栋竹楼里,雁来月几人也正关注外面的热闹。 消息虽然封锁得很快,传得更快。 “听说是秦疏桐被绑。” 雁来月远眺窗外,嗓音平淡无波。 楼煜愁眉苦脸:“管他呢!我只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找师叔!” 雁来月手中玉箫轻轻敲了他一下。 “你啊……” 他叹了口气:“她身边那个人可不简单!不管她要做什么,我们不能贸然冲上去扰乱她的计划。” 楼煜同样长叹一声:“我当然知道……” 只是看着人近在眼前,却不能过去说句话,他也挺难受的。 曲云昭静立在旁,沉默无声。 —— 潇湘坊弟子居所,水月楼。 秦雪柔收回手,一旁的秦家家主秦寒低声问:“如何?” 秦雪柔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并无异样,体内没有任何问题,和以芳的情况差不多。” 跟着的秦羽瑶道:“我问过了以芳,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人明明是冲她来的,最后却带走了桐儿,也不知究竟有何目的?” 秦家大少秦昼冷道:“不管有何目的,金声玉振已经封锁,但凡他再有所行动,必会露出现形!” 就在众人猜测双鹤听泉是否会继续进行时,第三天已经来临。 半春半睁着眼下楼时,就看见辛莲与念七壬已经在吃早饭。 少年笑嘻嘻地给少女夹菜,不时说几句话逗她,可惜无常一脸嫌弃。 半春蹦蹦跳跳凑过来,打了个招呼。 念七壬对她笑笑,辛莲也点点头。 小姑娘加了几个菜,饭桌上一时无声。 没有接到任何传信,那就是双鹤听泉按时进行。 几人进入广场后,不多时,在各种目光下,秦疏桐众星拱绕地走进来,她的身边是亲姐姐与兄长,身后还跟着两位元婴修为的侍卫。 如此架势,很多原本不信昨晚之事的人,这下纷纷议论起来。 秦疏桐坦然地坐着,目光十分平静地在人群中一一划过。 今日是双鹤听泉的最后一日,前两日都未出手的乐修纷纷登台演奏。 值得注意的是,若水派的那位女修步子幽一曲《梨花白》曲调哀怨,动人心魄;潇湘坊谭惜梅的琴曲悠扬动听,不绝如缕;秦疏桐的琵琶曲《漠关弯月》大气磅礴,引人入胜…… 但有两人尤其特别。 其一是出自梦都,被誉为这一代中最有天赋的弟子,也是梦都如今的少都主——梦心慈。 他正是梦知愿的兄长,辛莲记得昨日听到梦知愿喊他“哥哥”。 此人面戴白纱,只露出如寒潭般冰冷的眼眸。 预言榜上的并未有他的半点消息,想必是没料到他会参加。毕竟,往年梦都只是派人应邀而来,作为评委,可从未有过弟子来此一较高下。 今年来了江南恩与梦知愿就已是令人惊讶非常,谁知少都主竟也亲自来了。 云层之上的笑人间听着耳边的曲子,笑道:“这么简单的曲子,能被弹成这般,真不愧是梦都!” 他的声音中带着相逢对手的赞叹,闻蛟听出一丝战意,他笑着问:“怎么?后悔没报名了吗?” 笑人间举起酒坛猛灌一大口。 继而哈哈一笑:“我怎会后悔?日后的群英会自然会相见!” 其二乃是一位散修,名为夜不归,其人带着斗笠,相貌不清,但通身气质颇为不羁。他的《烟雨任平生》充满了豁达,其中内含人间的意气风流。若不是看过无数日月山川,弹不出这样充沛的情感。 双鹤听泉落幕,众人意犹未尽。 秦疏桐动也不动,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众人离去。 念七壬摇着折扇,和辛莲并肩而行。 他懒散发问:“听了三天了,你觉得如何?” 辛莲淡道:“不如何。” 念七壬瞪圆了眼:“你就没什么感悟之类的?” 辛莲平静道:“我不是乐修。” 又不是乐修,你想我有什么感悟? 人流之中,素衣少女抱着狐狸慢走,身旁的少年一张嘴不停,十分热闹。 秦疏桐看了一会儿,眨了眨眼。 原来是你。 双鹤听泉的比试结果两日后出示在咏荷广场。 这两日间,辛莲都闭门不出,念七壬饿了就让伙计直接将饭菜送到房内。 辛莲在桌前画符,念七壬便一边吃点心,一边耍弄小狐狸、安蓉与临兰。 期间,半春还来了一次,她拿着百闻阁最新出的预言榜进来,颇为不爽地盯着念七壬。 “为什么你的排名在我之上?” 念七壬接过榜单,念了出来。 念完他就笑了。 “我这么厉害,当然排在你面前了!” 半春插着小腰:“哼!希望你到第四关也能这么得意!” 半春对小狐狸不感兴趣,她看辛莲在画符,也凑过去认真观摩着。 等光线暗下去后,辛莲这才收手。 她抬头一看,就见念七壬、半春、小狐狸、安蓉与临兰,全部随意躺在地上睡了。 辛莲:…… 夜明珠亮起,辛莲叫醒几个人。 她抱着小狐狸往外走:“梳洗之后下去吃饭,饭后去逛逛。” 念七壬立马活力满满,欢呼了一下。 半春不懂他,被他推出房间。 “快回去打扮一下,待会儿跟我们出去玩。” 念七壬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能陪着辛莲待在室内两天很不容易,辛莲早就发现了他恹恹的。 出去走走也好,顺便打听消息。 半春迷迷糊糊地回房,打扮一下? 不就出去玩吗? 有什么好打扮的! 但她还是决定换身衣服。推开门,就看见笑人间没骨头一般在床上躺着,闻蛟坐在一旁看书。 见她回来,闻蛟微笑:“玩得如何?” 半春嘴角微扬:“还行吧。” 这可不是“还行”的样子,闻蛟轻笑:“晚上出去玩玩?” 半春将自己放在芥子囊中的衣服都拿出来,一边挑选,一边答道:“不了,我晚上和他们一起,你和七哥去玩吧。” 闻蛟:…… 笑人间:……? 两人同时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半春。 这丫头,可从来不会拒绝他们的! 现在居然会因为交了朋友,就把他们丢到一边吗?! 闻蛟笑笑,试探性地说:“那正好,不如我们一起?” 半春头都没抬,直接拒绝:“不要!你们一去,肯定会把他们吓到!不行!” 小丫头换上一身桃红色罗裙,开心地出门了。 闻蛟与笑人间相视一眼,两人都觉得有点心酸。 辛莲照旧是不沾半点吃食,半春有点好奇,但又怕唐突了,最后眼睁睁看见念七壬拿过辛莲面前的碗,毫无顾忌地吃起来。 半春:…… 虽然之前几次两人也是这样,但她还是有点不适应。 念七壬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笑:“她不爱吃人间的食物。” 岂止是不爱吃,半春根本没见过辛莲吃,只见过一次她为念七壬夹菜。 她感慨一声:“你们关系真好啊!” 念七壬笑得露出大白牙。 灯火璀璨,三人一狐出门散步。 他们住的地方靠近咏荷广场,往西走是内城的花间坊,一条街上都是铺子,繁华无比,往东是六弦桥,往北是三月街,那边是住民区,南边是南市,也多是娱乐之所。 几人向西而去,一路上半春和念七壬闹腾得很,辛莲觉得脑门有点疼。 逛了片刻,半春与念七壬都有看中的,辛莲站在一边等他们。 小狐狸乖乖坐在肩上,清澈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辛莲轻轻抚摸它:“你有什么看中的吗?” 小狐狸在掌心下舒服地蹭蹭,摇了摇脑袋。 身后有气息靠近,辛莲回身望去。 是三位打扮普通的少年。 当头一人笑着拱手:“仙子好兴致。” 辛莲颔首。 雁来月笑问:“不知某,是否有幸,邀仙子登楼一聚?” 几人边上的正是内城有名的酒楼——今朝醉。 辛莲直视远方,声音冰冷。 “不必。” 她拒绝得干脆,十样锦出现,飘到她身边。 “那个少年我看不透,你要当心!” “我知道。” 十样锦能出现,证明现在不用担心是否会破坏辛莲的计划。 楼煜鼓足勇气道:“师叔,关于流相门,我有事想要告诉你。” 辛莲这才看向他。 少年想起什么,又说:“哦,尾巴也都甩掉了,没人知道我在这里。” 辛莲摇摇头,她挥出三张符箓,贴到少年们身上。 顷刻间,雁来月与曲云昭身上的符箓都化为飞灰,而楼煜身上那张隐隐散发红光。 几人都愣住,楼煜一脸错愕:“怎么会……” 十样锦也皱眉:“我检查过,他体内早已不含追踪法术,又是何时……” 它没说完,脑中思绪万千。 辛莲目光冰冷:“楼纪明不可能任你我行我素,楼煜,你,实在不该来找我。” 楼煜以为辛莲说的是他暴露了她的位置。 正此时,一队流相门的戒律门弟子走来。 楼煜几人不禁紧张起来。 远处的半春手里捧着吃食,看着这一切没有动。 那三个人,在和无常说什么呢? 距离越来越近,辛莲却很平静。 一瞬间,那几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进了酒楼之中。 楼煜一瞬间吸气,没忍住咳嗽几声。 雁来月与曲云昭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金声玉振如今已经封锁,若是当场发现辛莲的身份,那根本逃不出去。 辛莲看着三人道:“戒律门的弟子无时无刻不在找我,你们跟过来,可没半点好处。” “就算不在意名声,也得考虑三吟宗与若水派,公然干涉别宗之事,流相门若是告到四方协会,你们可没好果子吃。” “你是在担心?”雁来月轻笑。 辛莲道:“我只是不想你们阻拦我的路。” 他叹了一声,无奈道:“还真是嘴硬。” 走近几步,他十分认真地看着辛莲的眼睛,“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去哪就去哪。”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让我跟,我偏要跟! 他的眼神透出执拗。 “我知道,楼煜身上的追踪法术你有办法解决,我也不会妨碍你的计划,还能帮你,何乐而不为呢?” 先是表示强硬的态度,再是软言相劝。 好一招以退为进! 辛莲没理他,看向了十样锦。 她知道,能发现她的行踪,只会是神器。只要十样锦不干涉,那这几个人也无法再找到他。 十样锦明白她眼中的意思,它看了看坐在辛莲肩上的小狐狸,咬牙切齿:“我好久没出来,自然是要好好玩玩的!” 辛莲:…… 很好!一个个都这么倔! 她转身朝着念七壬与半春走去,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楼煜很想追上去,可又想到体内的异样,追了几步,还是停下了。 雁来月看着她离去,内心升起复杂的情感。 有一点生气,还有一点心酸。 第52章 高山流水 半春嘴里含着东西,一边问:“那几个人谁啊?” 辛莲漫不经心回答:“问路的。” 念七壬回头看了一眼。 那三人还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 双鹤听泉的通关名单已经放榜。 半春一大早就跑过来敲门。 辛莲打开门,就看到她有些兴奋。 “我去看了榜,我们都过了!听说第三关是随机组队,要求未时在咏荷广场上抽签!” 知音盛宴第三关,名为“高山流水”,比试形式为将诸位修士随意组队,每队随意抽取要演奏的曲目。队内各位乐修可自行改编曲目,不限制所用乐器,会根据最终结果对各队和各修士分别进行排名。 高山流水,不仅指乐曲高雅美妙,也指知音难觅。 在互相配合演奏之中,不同的乐器相互协调,诸位乐修或许能寻得知音好友。 然这一关,却也不容易。 组队和抽曲都具有随机性,若是一个队伍中擅长同一乐器的人不少,或是所抽的曲目都不熟悉,那么,优秀的乐修就难以出头。毕竟,这一关,会给出个人排名。 知音盛宴,每三十年举办一次,每次会放出雅乐榜,榜上共计五十位乐修,乃是综合盛宴的第三关与第四关排名而来。 可以说,这五十位,是大陆上年轻一代乐修中的翘楚。 每一位乐修,终生只有一次参加知音盛宴的机会。面对如此既能扬名大陆,又能和同期对手交流切磋的机会,很少有乐修能拒绝。 即便同处一榜,最令人艳羡的还是雅乐榜上的前十名。进入前十,不仅能获得丰富的奖励,还能与乐修大能交流,可不仅仅是评委,更有可能是潇湘坊的坊主、四方协会的乐修长老、以及梦都的都主等难得一见的大能。 曾经某一届知音盛宴中,梦都都主就曾在第四关现身观宴。 未时,念七壬与半春一同去了咏荷广场抽签,辛莲不是通关修士,无法前去。 粗略看去,广场内还有不到五百乐修。 念七壬懒洋洋地,半春嘀咕着:“说不定我俩能分到一队呢!” 念七壬瞅她一眼:“这么想和我比比呀?” 半春点点下巴。 念七壬笑了:“那就看看在第四关,咱俩能不能遇上吧!” 白玉台上,挂月钩再次出现,由它将诸位修士分队,规定的队伍人数在五到十人之间。 挂月钩每次晃动三下,旁边就会显示一串名字。 众人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 辛莲难得有独处的时候,她也没继续画符,而是出现在客栈的屋檐上,无声望着远方。 在她身旁,十样锦捧着脸,看看她,又看看远处。 得亏这会儿曲云昭也在附近,它才能过来见一见辛莲。 辛莲没有理它,却也没有赶它走。 而在下面,客栈的院子中,一人安静看书,一人倒挂在树上。 —— 安静的咏荷广场此时已是议论纷纷。 半春皱着眉:“这几个人是谁?我都没一点印象。” 念七壬终于直起身,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在潇湘坊弟子的指引下,同一队伍的修士们很快聚到了一起。 念七壬勾了勾嘴角,他这一队还真是有趣。 既有当下最热门的梦心慈,也有从一众宗门弟子中杀出的散修夜不归。 有热闹看了。 念七壬下意识排除了自己,却不知,别人看他,也是看天才一般。 梦心慈看了看周围,最后朝念七壬走去。 他点头示意,念七壬对他笑了笑。 半春打量周围的人,摸摸脑袋,咦,这个好像有点熟悉。 她盯着一个人,努力回想。 哦,好像是弹奏《阳关》的那个人。 他,昨天好像和无常问路来着。 半春对着他问好:“你好,我叫半春。” 雁来月也自报家门:“你好,我是月影。” 梦知愿倒是没想到会和秦疏桐碰上,两位大小姐对上,互相点点头就作罢。 而一边的少女步子幽翻了个白眼。 “真是晦气。” 江南恩不知是高兴还是苦恼,他分到的队伍可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对手,但他也担心他们会拖自己的后腿。 酉时,念七壬与半春才回了客栈。 少年一进门就趴到榻上去,看着好像累得不轻。 半春自来熟地给自己倒杯茶,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才呼了口气。 辛莲扫过念七壬。 “不是去抽签的吗?怎么好像很累?” 半春点点头:“和不熟的人打交道,真的是太累了。” 辛莲一愣,半春的话让她想起一个人。 那个人,也很不喜欢和陌生人交往。 念七壬把脸转过来,对着辛莲诉苦。 “我分到了一个超难的队,你猜都有谁?” 他故意咬重“超难”两个字。 辛莲挑了挑眉:“还会有你觉得‘难’的对手?” 念七壬哼唧两下,然后在辛莲的目光下突然笑了。 少女没有像之前那样敷衍他,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似乎是认真地回答他。 但念七壬心里清楚,辛莲太聪明,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试探他的机会。 但他依旧会因为辛莲态度的细微转变感到开心。 即使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少年发出爽朗的笑声。 半春和辛莲都不明所以。 念七壬笑够了,才继续说:“是梦心慈和夜不归。” “这两个人在双鹤听泉后,已经成了知音盛宴赔率最大的修士!” 半春也有些欣赏:“只看他们的第二关,我也觉得这两人有些能耐。” “但是,我更看好你!”半春粲然一笑,“你没有用全力,他们也没用,所以我倒是很期待你们的交锋!” 少女想到什么,看向辛莲。 “我的运气还行,和我一队的只有一个人要注意。巧了,这个人你昨日也见过的!” 她也见过? 辛莲想了一下,昨日不就晚间出去了吗? 半春肯定她的想法:“没错!就是那个向你问路的人,他叫月影。” 这还真是巧了。 辛莲无奈摇头,竟然是和雁来月分到一队。 一个下午,每个队伍以及抽选的曲目都已定好,高山流水于三天后开始。而这三天,每个队伍需自行寻找场地练习乐曲。 吵闹的人不在身边烦自己,辛莲觉得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纸人监视的那座院子依旧没什么动静。 辛莲虽然没来得及从秦疏桐那里得到很多消息,但还是得知了最重要的一条。 那个男人,修为大概是元婴中期,辛莲猜测,最多也就是元婴巅峰。 辛莲虽然如今也才金丹中期,但加上念七壬,对付那两个人,绝对没有问题。 辛莲向来信奉速战速决,可是如果现在就行动,不仅要强行破开金声玉振的封锁结界,还可能会破坏知音盛宴,从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那么多人期待的乐修盛宴,辛莲也不想破坏。 等到知音盛宴结束,便是她离开之时。 白日里,念七壬和半春出门去,辛莲就在屋内修炼,或是画符,或是看书。 其实按照她以前的习惯,每日还是要练剑的。 只是如今“叛逃”在外,为了不引人注目,只好少做些引人注意的事。 这一日,辛莲的传音灵珠有了动静。 是温如意的来音。 她说:“新的调查消息已经传给你了。” 停顿了一会儿,少女继续道:“最近我做了青梅酥,味道还不错。” —— 高山流水同样在咏荷广场举行。 艳阳高照,辛莲几人入了广场。 评委座上已不再是之前几位长老,除若水派不变以外,其它几个代表皆换了人,修为也更高了。 在开始之前,潇湘坊弟子们会率先登台表演一曲活跃气氛,这也是历来高山流水的传统。 是一首舞。 领头的正是秦羽瑶。 女子身形高挑,肤白貌美,一双翦水秋瞳欲语还休,额点花钿。 随着她的舞步,裙边荡漾,像极了盛开的花。 秦疏桐扫视一圈,在看到辛莲后收回了视线,余光不断地注视她。 若水派的步子幽看着台上的舞蹈,喃喃自语:“是这支舞……” 秦羽瑶是秦家长女,也是潇湘坊的首席大弟子,出生在这样的家里,她受的宠爱不比幼妹秦疏桐少。 高山流水同样有三天,念七壬那队第一天就登台了。 他们抽中的曲子是《何问》,是一首三人合奏曲,可他们那队足有九人。练习时,梦心慈、夜不归与念七壬皆不与他人争,等其他六人选好乐器后,三人才选其他乐器。 天才,即便手里的不是最完美的搭档,也能脱颖而出。 是以在这首《何问》中,念七壬依旧拉二胡,梦心慈吹箫,夜不归敲钟。 原《何问》中,主要是琵琶与笛起主调。可在他们的演绎之下,竟是箫声与钟声更加协调,倒不是梦心慈与夜不归故意压人,相反,他们还隐隐弱化了自己在曲声中的份量。 众人如痴如醉。 梦心慈看了念七壬一眼。 你在故意失误,为什么? 回去的路上,半春也这样问念七壬。 少年笑着摇头:“失误不是很正常吗?” 半春小脸很严肃:“以你的实力,不会犯这样简单的错误!” 念七壬还是笑。 回了房间,只剩下辛莲和自己后,念七壬才说实话。 “你的目的并不是知音盛宴吧?那我也没必要闯第四关。” 辛莲回他:“随你。” 念七壬虽不是主修音律,乐修天赋却很高,但辛莲听他这么说,感觉此人对知音盛宴也不感兴趣。虽然一开始是她拉着人报名,但他闯入前十可是很有把握的。 思及此,辛莲问了一句。 “前十奖励丰厚,没有你感兴趣的吗?” 少年兴致缺缺,摇摇脑袋。 既如此,辛莲也没了继续去看比试的心思。 这可就惹恼了半春。 小姑娘叉着腰,气得脸通红,大声质问两人为什么不去看她登台! 辛莲找了个理由:“咳,让他和你同去,我最近有些感悟。” 念七壬眼睁得圆溜圆溜的。 他怎么不知道她有感悟了?! 少年架不住半春闹,只好跟着人离去。 高山流水一晃而过,赌坊里有人哭有人笑,却不妨碍下注的越来越多。念七壬找辛莲借了灵石,一股脑压在梦心慈身上。 半春不服气:“怎么不压我?” 念七壬哈哈一笑:“群英会的时候再压你!” 几人出赌坊的时候恰好遇上了梦都一行人。 梦心慈似乎要找念七壬,少年却机灵地带着辛莲和半春一溜烟跑了。 高山流水的通关名单很快挂出来。 正如半春担心的那样,没有念七壬的名字。 这似乎让她很难过,少女闷闷不乐的。 念七壬抓着小狐狸的前爪去逗她。 “看看是哪只小鱼在这里翘嘴呀?” 肉爪子搭上脸,半春很不理解地问他:“你既然不想进第四关,那为什么要参加知音盛宴呢?” 小狐狸动了动,狐狸脑袋后传来低哑的声音。 “当然是为了见识见识修真界的众多天才乐修啊。” “可是进入第四关,不是能更好地与他们面对面交流吗?” 念七壬笑了一下:“我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 半春:“可是我还想和你比比的!” “想比试,日后有的是机会!” 随着高山流水的结束,金声玉振的封锁也解除了。 潇湘坊中,秦寒一脸怒容。 “这么多天还不曾露出马脚!真是沉得住气!” 秦疏桐端坐一旁。 “爹爹,别生气了!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你放心,不会有危险的!” 秦昼不赞同:“这怎么行?你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你要参加知音盛宴,我们也依你了。可这件事不一样!万一是有人要加害于你……” 秦疏桐装作生气:“哥哥!我说了我有办法解决!你是不相信我?” 秦昼连忙摇头:“怎么会?哥哥最相信桐儿了!” 秦疏桐:“那就听我的!谁都不许插手!我自己解决!” 众人:…… 秦疏桐皱眉。 秦寒长叹一声:“依你就是了!只有一点,不许受伤!” 城门处,一队流相门弟子正排队出城。 千里之外的梦都,恢宏大气的主殿中,现任梦都都主十分尊敬地对上首之人行礼。 “恭迎师祖出关!” 一阵微风袭来,轻轻托起都主的手。 都主斗胆抬头,轻声问:“师祖常年静修,如今出关,可是与北泽魔界之门有关?” 上首之人不语,一双眼眸无悲无喜地俯视她。 都主低下头:“弟子知道了。” 第53章 四面楚歌 知音盛宴的第四关,名为“四面楚歌”。 此关很简单,修士们两两对战,胜者进,败者退。 在修真界,乐修也不仅仅是辅助修士,优秀的乐修照样能以一挡百,以音杀人。 第四关对所有人开放,所以只要是能进入金声玉振内城的,皆可进入咏荷广场观试。 辛莲坐在中间,左右分别是念七壬与半春,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 半春指着上面的两位少女说:“你们还不知道吧?高山流水的时候,这俩就是一队的,但是很不对付!就是站在一起都要吵上半天呢!” 台上的正是秦疏桐与步子幽。 步子幽淡淡一笑:“三十年前,你姐姐秦羽瑶靠不正当的手段赢了我姐姐,今日我便要堂堂正正打败你!” “希望秦家不会个个都是心术不正之辈!” 此言一出,潇湘坊弟子目露震惊。 秦羽瑶可是潇湘坊无数弟子心目中最尊敬的大师姐,怎么会在知音盛宴上行“不正当的手段”。 秦羽瑶不在场,却有些秦家人在场。 他们一脸怒容地盯着步子幽。 而秦疏桐眼中却闪过丝丝惊讶。 三十年前她还没出生,又怎知这其中之事?之前还以为步子幽是因为出自若水派,对她看不顺眼,原来是因为她们姐姐的缘故。 半春眨眨眼:“哦豁,中间还隔着这层恩怨呢!” 步子幽的本命武器让众人意想不到,竟是一面鼓! 鼓身上系着铃铛,十分漂亮,品阶也不低。 而秦疏桐的本命武器为一把曲项琵琶,品阶同样很高。 步子幽以攻为守,重重鼓声震天动地,呼啸着冲向秦疏桐。 琵琶声声如泣如诉,轻松化解了近在咫尺的巨龙。 这两个人,不仅是为自己一战,还是若水派与潇湘坊的较量。 半春看得津津有味,辛莲注意着念七壬,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 将他手中的小狐狸抱过来,辛莲不经意问:“昨晚没睡好吗?” 念七壬顺势靠在辛莲肩上。 少女的身体一瞬间僵硬。 手指微不可见地颤抖。 念七壬调整了下姿势,对她说:“只是有点困。” 他伸手过来拍拍辛莲的手。 “放轻松点,不要紧张。” 少年的手心温度略高,即便一触即分,辛莲也能感觉到手背上似是被火点燃,有一瞬间的炙热。 念七壬慢慢闭上眼。 过了好久,他才感觉到脸下的肩膀不再那么僵硬。 念七壬的动作太自然了。 辛莲与他相处这么久,做过最亲密的动作也只是他拉着她的手腕,或是推她的肩膀。 如此靠近,还真是第一次。 或许是了解他的无赖,或是此处人多不好发作,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辛莲没有将他推开。 她的眼神不由发散起来,心神渐渐飘远。 在巨大的欢呼声中,辛莲渐渐回神。 台上的对决已经结束,是平局。 秦疏桐已经尽了全力,步子幽亦然。 这一战中,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满是坚定与决心,秦疏桐有一瞬的恍惚,好像这不仅是一场对决,而是至关重要的生死之战。 秦疏桐自小在宠爱中长大,要什么有什么。 没了紫竹箫,她还有品阶更高的琵琶。 知音盛宴于她而言,也不过是玩玩而已,进入前十又怎样?输了、赢了又怎样? 无论如何,她始终是南华秦家的掌中宝! 可是面前这个人,名叫步子幽,来自西海若水派的少女,她的鼓声中是坚守的决心,似是要震开天与地! 秦疏桐不由好奇,她为何有这么大的决心? 一路过关斩将,抵达第四关四面楚歌的人不多,不足百人。 半春看得不亦乐乎,等到要登台的时候,她正想和小伙伴说上几句。 转头一看,两个人都睡着了。 半春:…… 好嘛,他们弹的都是催眠曲不成? 在半春的“逼迫”下,两个人不得不瞪大眼睛看着她如何轻松地“干掉”对手。 倒也不是辛莲与念七壬不尊重人,实在是人各有志。 辛莲在音律上天分很低,从她第一关的表现就可以看得出来。乐修之间的比拼确实有一番风格,但毕竟不像其他修士那般打杀来得痛快。听着听着,她自然而然就有些困意。 而念七壬,纯粹是觉得这些人中,没几个能弹出天籁之音,种种乐声在他听来,那就是千篇一律,毫无新意,自然无聊地想睡觉咯! 即便如此,也依然有不少乐修鹤立鸡群。 除了秦疏桐、步子幽与半春外,来历不明的月影、梦心慈、夜不归与江南恩也是很轻松地解决了对手,进入下一轮。 日落月升,半春悠闲地回到房间,就被迎面而来的消息砸得眼冒金星! “什么?要我去做卧底?不行!” 半春一拍桌子,横眉冷对。 闻蛟无奈地把人按下。 “什么做卧底?想啥呢?只是要你打探一下……” 半春嗤笑:“试探别人的背景身份,还要一直跟着别人,将所有消息传回协会,你管这叫‘打探’?” 笑人间道:“本也是她打听卫统领在先,我们调查她的身份与目的也是理所应当。” 半春道:“我知道!” 她咬咬唇,面上浮现一丝犹疑。 “可是,也不能……” 她现今已经将念七壬与无常当成朋友,本来也是纯粹的结交,如果沾上了协会的任务,她们会不会觉得她是带着目的接近? 闻蛟挑唇一笑:“我话还没说完?瞧你急得!” 他摇摇头,眼中却带着宠溺。 “我是想说,由我去接近她们,不用你出面。” 半春愣愣地看着他。 其实半春有想过,她与念七壬两人不过是因知音盛宴结识。 半春欣赏念七壬在音律上的天分,所以主动与他搭话,进而认识了无常。 这两人性格也挺有趣,一冷一热。这几天常在一起玩,她已不知不觉将两人当成了朋友。 夜深人静时,她也明白,知音盛宴结束后,她们就会各奔东西。 无常这个名字,很随意,或许只是掩人耳目。 她有时也能感觉到,念七壬待她,不如待无常亲近,无常对她,也是冷淡颇多,这其实也无可厚非。 修士寿命长,一入门,必先斩断红尘。 求道之路上,能得好友知己,乃是幸事。半春从前无数次庆幸自己跟着会长进入四方协会,在协会里,她遇到了很多人,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即便与念七壬两人只是萍水相逢,日后再无相见之日,她也会珍视这段经历。 可是一旦这段缘分蒙上灰尘,半春无法想象可能面临的后果。 闻蛟去,或是她自己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出自四方协会的,而且她们还算是师兄妹。 而半春和念七壬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无常就直接向她坦白打听卫统领。 会引起协会的注意,无常是不是也早就算好了呢? 半春不知不觉想了许多,闻蛟与笑人间也没有打扰。 接到会长的传信时,他二人也有些惊讶。 四方协会竟然查不到关于那两位名叫“无常”和“念七壬”的人的所有消息,一丝一毫都没有。 协会的情报网比之百闻阁,也不遑多让。 竟然查不出一丝痕迹。 两人惊讶之余,还有些忌惮。 他们作为协会中人,近年来也听到了些许风声,四方大陆多年来一直平安无事,可魔界与妖界一直不太平,这两年更甚。 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 对于似乎是凭空出现的人,协会当然要好好调查。 会长传信中说到,最好是调查清楚无常的来历,也并没有提到交给谁去办,可毕竟半春与他们相识,那谁做任务已经不需多问。 窗外传来阵阵乐声,那是修士们在游玩。 闻蛟揉揉半春的脑袋,轻声道:“放心,我不会暴露与你的关系。” 半春抬眸,眼神逐渐坚定。 “不用了,三哥,这任务,我去办!” 闻蛟柔柔一笑:“不怕他们讨厌你吗?” 半春也笑:“只是调查来历而已,我不会骗他们,也不会做什么!若他们没有异常,协会更不会暴露他们的身份!我无愧于心,若是仅仅因为这样,就厌恶我,那也是缘分太浅。” 维护四方大陆的安宁,是四方协会的义务。 这任务,半春义无反顾。 一夜过去,四面楚歌比试继续。 秦疏桐与步子幽虽是平局,但按照赛制,第三关高山流水她俩的各自表现,在第四关中也占有权重。 所以,两位的比试,以秦疏桐取胜划下句号。 步子幽有些失望,她身旁的师兄安慰她:“没关系,就个人而言,你和她,是平手。” 步子幽何尝不明白? 她只是不甘心! 很早以前开始,她就知道了秦羽瑶和秦疏桐的存在。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她想看看,秦疏桐和她姐姐是不是一个样!如果都是一丘之貉,那她不仅要打败秦疏桐,还要挑战秦羽瑶,为姐姐一雪前耻。 对于乐修来说,听曲识人。 昨日一战,步子幽明白,秦疏桐和秦羽瑶不一样。 那么,作为对手,她自然也是想战胜她。 即便是平手,步子幽也还是有些意难平。 脚步声渐近,一双织金彩燕靴映入眼帘。 步子幽抬头,秦疏桐正站在她面前。 少女今日梳着三股辫,分垂两肩,头上插了几支玉簪,腰间系了铃铛,正发出清脆的铃音。 秦疏桐看着步子幽,步子幽很美,穿着西海特有的服饰,肩披赤色轻纱,头饰闪闪发光。五官精致,鼻尖的小痣为她添了几分风情。 她盯着步子幽的眼睛,没有不屑,没有轻视。 她道:“昨日之前,我还以为你是因为雁来月的事,才对我看不顺眼。” 步子幽也站起身,平视少女。 “雁师兄的事,他早就不计较了,我们自然也不会执着。” 秦疏桐淡淡道:“三十年前的事,我并不清楚。” 步子幽点点下巴:“所以,我只是想要在比试中战胜你。” 秦疏桐轻轻一笑:“可昨日,我们是平局。” 她抬起一只手,白皙的掌心对着步子幽。 “你若愿意,十年后,群英会上,我们再战!” 昨日一战,让秦疏桐见识到了步子幽的决心。 这是个难得的对手! 高傲的大小姐也不由生出了一丝好奇。 按照赛制,接下来她们可无法再对上。 步子幽一愣,继而也笑了。 她一笑,便显得更加美丽。 步子幽爽快地与秦疏桐击掌。 “群英会,我与你,再战!” 白玉台上的对决还在继续,秦疏桐顺势在步子幽身边坐下。 步子幽不明所以,虽然两人达成一致,但是她们关系可没好到这种地步。 秦疏桐问她:“关于三十年前,你姐姐与我姐姐的那一战,我想问,为何你说我姐姐是用‘不正当的手段’?” 她不疾不徐:“别担心,我不是找茬,只是想调查清楚一些事。” 听她这么说,步子幽心中一动。 她缓缓讲述了自己知道的所有。 “当年那件事我是听门内的师姐们说的,她们说在比试中,原本姐姐占据上风,且游刃有余,胜算很大,可是突然,姐姐弹错了音,原本弱势的秦羽瑶如有神助,很快击败了姐姐。” “我后来问过,姐姐告诉我,那首曲子,她弹过几百遍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当时她也是一瞬间感到心悸!眼中飘过无数重影,脑袋昏昏沉沉的。比试一结束,她立刻找了医修长老,可是检查之后,并无任何问题。没有证据,她也无法做什么,此事便不了了之。” 步子幽面上闪过痛苦之色,她说得简单,实际上,姐姐因为这件事一直抑郁不平,回了门派就一直闭门不出,连之后的群英会都没参加,一连几年,修为都没有半点精进。 她和家人都很担心。 秦疏桐若有所思。 步子幽皱起眉头:“听你的意思,这件事还有内幕?” 少女点头。 步子幽眼睛一亮:“能查清吗?” 秦疏桐道:“时隔太久,我只能尽力而为。” 步子幽撇撇嘴:“你不是人称‘小智脑’吗?你出马,又是你自家地盘,还有查不清的事?” 步子幽几年来一直关注秦疏桐,自然也知道她的一些小道消息。 秦疏桐微微一笑:“别人恭维的外号罢了。” “不管如何,有任何消息,请你告诉我。” 步子幽眼神真挚,秦疏桐微笑点头。 她昨日回去就已经问了秦羽瑶那件事,可姐姐自己也不是很记得。 秦羽瑶说,当时一切都很正常,她以为自己即将落败,可对方突然露出缺陷,而她好似一瞬间抓住了对方的漏洞。 秦疏桐了解自己姐姐,绝不是会在比试中用下作手段的人,而步子幽的姐姐,也没有理由自导自演。 那么这背后,究竟是谁在借刀杀人? 亦或者是想让潇湘坊声名败裂? 可是当年那场比试以姐姐获胜结束,除了若水派当时稍微闹腾一阵以外,并没有其它乱子。多年来,潇湘坊一直是大陆的乐修圣地。 那布局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第54章 十二进六 经过昨日的对决,此时还剩下接近五十位乐修。 这些人,大多来自各大宗门,修为尤其出众,其中却有两位散修很是惹眼。 斗笠从未取下的夜不归,只能依靠身形与嗓音断定他是位少年。他背后既无门派也无世家,可他手下的乐曲很是不同凡响,自带一种怡然自得的潇洒。夜不归身为散修,实力却不输于很多大宗门弟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另一位则是名叫月影的少年,其貌不扬,天分惊人。来历不明,只透露过自己路经此地,恰好遇上知音盛宴,便下场一试。各种名曲手到擒来,技艺娴熟,说是天籁之音也不为过。 看辛莲打量着夜不归,半春道:“没想到今年的知音盛宴还会出现如此厉害的散修!” 出发前,长老和她提过的需要注意的两位对手分别是梦心慈和雁来月,没想到这夜不归也如此厉害。 辛莲淡淡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修真界从来不缺强者。 半决赛开始,诸位乐修不得不拿出点真本事了。 一天过去,只剩下十二位乐修。 众人缓缓离开咏荷广场。 三人也向客栈而去。 半春看了念七壬一眼。 “明天就是决赛了,知音盛宴结束后,你们是继续去游历吗?” 念七壬摇摇头:“不。” 他做了个鬼脸:“我们是要去,打、架!” “打,打架?”半春懵了。 然后她又恍然大悟:“是去秘境历练吧?!” 念七壬笑笑。 半春以为自己说对了。 她笑着说:“正好我这次出来也是想要历练一番的!不如我们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 念七壬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动。 “不行哦!打架很危险的!你还是回家吧。” “什么啊?”半春翘起嘴角,“瞧不起我吗?我也是金丹后期的修为,比无常还高一个小境界呢。” “我虽然不喜欢打架,但要是打起来,也绝对不差的!” 半春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没错!虽然在协会里,她算是吊车尾,可是放到大陆上,她也不差的好吧。 念七壬依然是笑笑,没再说话。 半春出自四方协会,与他和辛莲本就不是一路人。 没人再开口,无常也是一脸漠然。 半春咬了咬唇,心里划过阵阵失落。 回到房间中,只余念七壬和辛莲两人。 他在一旁坐下,问道:“明晚开始行动吗?” 辛莲不答反问:“你知道我准备动手?” 念七壬轻笑:“那你总不会是真的想参加知音盛宴吧?!” 他说的很肯定,辛莲也觉得没必要瞒他。 毕竟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灵石,那打手总归要起作用的。 她道:“对方最高的是一个元婴中期,只不过要注意,他可能有后招。” 少年粲然一笑:“明白!雇主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他还做了个手势,一副耍宝样儿! 新的一天开始了,大多数人都很激动,因为,今天将会决出此届知音盛宴的头名。 十二位乐修皆是此次诸位修士中的翘楚。梦心慈的目光在人群中一一划过,最终落在正和辛莲说话的念七壬身上。 其实他很期待,在决赛中与念七壬对上。 可惜…… 念七壬注意到辛莲在看那个名叫月影的少年。 “你很关注他吗?之前的比试,我看你总是看他。” 辛莲:…… 半春:? 辛莲没想到念七壬这家伙即便是成天一副快要睡过去的样子,还能注意到她看了谁。 她冷飕飕的视线瞥过去,少年还自顾自说着。 “唔,天赋不低……就是他这把琴,品阶不高,决赛中恐会拖他后腿!” 半春也看了过去,她是和月影有过合奏经历的。 她点点头:“不错!我和他合奏过,能感觉到他实力远不止表现出来的这样。” “即便是在昨日的半决赛中,他也没拿出自己的本命武器,还真是让我有点好奇。” 辛莲垂下视线,至今没拿出本命武器不是想要隐藏实力。 而是,雁来月至今没有契约本命武器。 与其他十一人相比,他手上这把瑶琴品阶是最低的。 明明最擅长箫,却还是选择琴。 他能打入前十,拿到秋思洞箫吗? 属于天才乐修之间的对决就此拉开帷幕。 雁来月朝辛莲看去,早上阿曲还问他,有没有把握进入前三。 知音盛宴前三的奖励包括万年长春木、九阳果和秋思洞箫。其中,万年长春木和九阳果的价值都大于秋思洞箫。若是进入前三,那便有接近十成的把握能拿到秋思洞箫。 辛莲抬眸就对上了雁来月的目光,少年冲她笑笑。 第一轮是十二进六。 半春的运气不错,对上了实力最低的一位。 潇湘坊的谭惜梅和她差不多,对上了另一位弟子。 梦心慈对步子幽,江南恩对夜不归,雁来月对上了秦以芳,而秦疏桐则是对上了梦知愿。 六场比试同时进行,念七壬有些看不过来。 他指指点点的,点评下这个,又点评下那个。 江南恩有些苦恼,夜不归可不好对付,之前他们几人私下讨论过,夜不归进入前三的可能性非常大。这才第一轮,他就要拿出绝招了吗? 夜不归做了个“请”的动作,江南恩回礼之后,两人双双拿出了自己的本命武器。 江南恩的本命武器是埙,低沉的乐音渐起,却对上迎面而来的笛声。 再看梦心慈这边,袅袅琴音润物无声地压过了浩荡的鼓声。 秦疏桐和梦知愿则有些难舍难分,梦知愿的本命武器是箜篌,和秦疏桐的琵琶品阶不相上下,两人修为也差不多。 至于半春和谭惜梅,两人在各自的战斗中很明显占上风。 而雁来月这边,他的对手秦以芳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古筝。 走到这里的皆各有本事,是以过了许久,半春才结束比试。 她和对方互相行礼后,回到辛莲二人身边。 她顺着二人的视线看过去,是江南恩与夜不归的比试,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江南恩目中露出一点凝重,夜不归竟然能将他逼到如此境地,在这之前,也只有梦心慈师兄能做到。 “看着也是无聊,打个赌吧?” 念七壬在辛莲耳边打了个响指,“猜猜这两个中谁会胜出?” 换作平时,辛莲可不会理他。 或许是即将离开金声玉振,她难得露出一点兴趣。 “赌注是什么?” 念七壬看着她直笑:“你想要什么?” 辛莲挑了挑眉。 这话说得倒像是,她想要什么他都有一般。 对于“一穷二白”的念七壬,辛莲又能要什么呢? 她不期然地想到师尊留下的那封信。 诚然,辛莲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到那几位师兄师姐,查清楚真相,其次就是提升修为,杀楼纪明。 然而这些,都不是靠一个赌注就能完成的。 辛莲也不想靠别人,这一桩桩,一件件,她想亲自完成。 辛莲移开视线,漫不经心道:“如果我赢了,罚你三天不许吃金丝梨酥。” 话音落,念七壬立刻垮下了小脸。 金丝梨酥可是他最喜欢的小吃。 辛莲略挑了挑嘴角:“我赌夜不归赢。” 小狐狸小声叫了一下,看着念七壬的狐狸眼里多少带点幸灾乐祸。 念七壬立刻脸色扭曲,勒住狐狸脖子,咬牙道:“是谁天天抱着你来来去去的,当初可是我为你说好话的!你居然翻脸不认人?嗯?” 半春紧盯着台上的夜不归,片刻后,江南恩灵力耗尽,胜负已出。他苦笑着摇头:“我输了。” 念七壬丢开装死的小狐狸,一把抓住辛莲的胳膊,使劲哀求。 “换个条件吧!不吃金丝梨酥,简直是要我的命呐。” 辛莲无奈:“就三天而已。” 念七壬苦求:“一天也是要我命呐。” 念七壬喜欢金丝梨酥到什么地步呢? 可以是说每顿必有,每日上午和下午皆要吃,夜间还要吃点当夜宵。 辛莲想到他这么嗜甜,故意冷脸:“不行!愿赌服输!” 她转头问半春:“对上夜不归,你有多少胜算?” 半春皱巴着小脸:“大概……四成吧……” 梦知愿出自梦都,她哥哥梦心慈如此厉害,她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惜她对上的是秦疏桐,秦疏桐在决赛前,就已经调查了这几个人,对于梦知愿的弱点,她很清楚。 输了比试,无缘前六,梦大小姐很是生气,也无所谓再与秦疏桐做表面功夫,气呼呼地下台了。 至此,梦都的三位弟子,只有梦心慈一人进了前六。 秦以芳略施一礼,微笑道:“你很厉害,输给你,我很服气。” 雁来月回礼:“与你交手,我也深感荣幸。” 休整片刻后,第二轮比试开始。 进入前六的需要决出前三,而后六位要决出前七、前八和前九。 念七壬苦求无效,索性拉着辛莲继续赌,一副不赢回来不罢休的架势。 半春才与无常说过夜不归,抽签时还祈祷着不要这么快对上他,然后就对上了梦心慈。 云层中,闻蛟皱了皱眉:“半春可能要输了。” 笑人间懒散一笑:“输一场也挺好的,她自小少与同修切磋过,这下也能吃个教训。” 雁来月很平静地看着秦疏桐,这次参加知音盛宴,他不仅变换了容貌,也从未拿出过白玉箫,就连弹奏瑶琴的手法也改变了,秦疏桐即便与他面对面比试,也不一定能认出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后六位的比试先结束了。 梦知愿脸色十分难看地回到座位,一连输了两场,再输下去,她就在前十之外了。 一旁的师兄顾琛安慰她:“师妹不必介怀,胜败乃兵家常事,尽力而为即可。” 梦知愿没有想到,平时在梦都呼风唤雨惯了,离了家,先是有来头不输于她的秦疏桐,然后是辛莲与念七壬,再是连败给潇湘馆的秦疏桐和若水派的步子幽。 梦都也有不少乐修,几千年前乃是大陆当之无愧的第一乐修宗门。 后来,梦都渐渐隐世。 潇湘坊不过是一千多年前创立的,仗着梦都淡出修士视线,就大放厥词自己是乐修圣地! 此次入世,虽然母亲没有说过原因,但是梦都既然重新现身人前,那么怎能不夺回昔日名声?! 如今她与江师兄皆在前六之外,所有希望皆系于哥哥一身。 梦知愿膝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半春的额上流下滴滴汗珠,她忍不住抬眼看向念七壬两人。 无常对她点头,念七壬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半春知道,闻蛟与笑人间也一定在暗处看着。 她笑了笑。 “半春出自四方协会,协会人又多又杂,而梦心慈出自梦都,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最厉害的乐修,他的本命武器,那把八角月琴,名为东逝水,出自余复之手。余复乃是现今乐器炼制师的顶尖,光是这月琴,品阶就比半春的编钟高了不少。” 念七壬有些可惜:“半春估计要止步于此了。” “这就是你要赌梦心慈赢的理由?” 念七壬不高兴:“总要让我赢一次吧!” 几场下来,不仅是金丝梨酥,就连蜜饯菱角、吉祥果,他也输掉了…… 夜不归与谭惜梅的比试也结束了,不出意料,夜不归胜。 秦疏桐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尽管面前这个叫月影的和雁来月毫无相似的地方,可她还是凭借对方的身形,有所猜测。 金声玉振里的追捕令她一早就看到了,看清了上面的人像,她当时才知道,原来在安城遇见的那个青纱遮面的少女叫辛莲。 当日见到了雁来月三人与辛莲一起,秦疏桐下意识以为几人关系不错。 而如今,既然辛莲隐藏身份来到这里,那么雁来月会出现在此地也不奇怪了。 几个月前,她与太虚宗两位师兄一同前往望月崖,苏师兄身上带了幻梦粉,原是为碧玉蛇准备的。三哥受伤,需要碧玉蛇的蛇胆入药。 谁知到了望月崖,又听说有人看到了紫竹箫,彼时她尚未有本命武器,本是打算自己寻找合心意的。当时两位师兄都想让她去试试,可秦疏桐在各种乐器上的天分都差不多,也不一定要箫。所以三人还是先去取了蛇胆,后来误入某个阵法,再出来时就看到了紫竹箫。 于是秦疏桐随口说了句“还挺好看的”,结果那支箫当场就飞过来了。 几人之间的误会也就此结下。 后来他们回了潇湘坊才知道,原来这幻梦粉对紫竹还有致命的吸引力。 可就算如此,秦疏桐也不会去解释什么。 对于她来说,向来只有别人向她道歉的份,没有她向别人低头的道理! 第55章 公主月霜 快到午时,第二轮比试也已结束。 半春收了南上问就撒开脚丫子跑了,梦心慈正要行礼就见对面已经没影了。 梦心慈:? 半春飞快地跑过来,笑嘻嘻地:“念七壬!你是不是赢了?” 少年笑着点头。 半春道:“要不是我,你才赢不了无常呢!” 她吐吐舌头:“所以,就带上我一起历练吧!” 她倒是没有半点输了比试的难过。 念七壬抬手点点少女,无奈地摇摇头。 “你啊你啊……” 辛莲没有插话,半春以为念七壬是好不容易赢了她。 可实力不输梦心慈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各路乐修之间的高低呢? 更何况,他每次都让自己先赌一方。 念七壬,是在让她呢。 两人没说拒绝的话,半春自以为至少有点希望了。 大不了明日一早她就赶去赖着他们嘛! 午时休息一个时辰后,下午继续比试。 雁来月向曲、楼二人走去。 曲云昭拍了拍他,道:“恭喜。” 进入前三,就能拿到秋思洞箫了。 楼煜也恭贺他,雁来月笑着道谢。 午后,第三轮比试开始。 接下来的比试更加艰难,前三的梦心慈、雁来月与夜不归需要决出魁首、第二与第三,中间的半春、秦疏桐与谭惜梅,其后的步子幽、江南恩与秦以芳都要决出排名,而梦知愿需与其他两位弟子决出前十。 目光聚集到梦心慈三人身上。 按照规则,三人之间可以任意挑战,反正无论怎么抽签都会对上,索性这里给了修士自由权。 出乎所有人意料,率先出声的是夜不归。 他对梦心慈说:“不如我们先试试?” 梦心慈无可无不可。 雁来月挑眉,下了白玉台等待。 两大热门修士的对决,这一方白玉台很快围满了人。 半春那一组没轮到她,她也看了过来。 打败她的夜不归,是否也能将梦心慈斩落马下呢? 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上了白玉台就直接开打。 曲声之下,暗藏杀机。 无数灵力碰撞,余波荡开,吹动二人的衣袍。 梦心慈为人清冷,他的曲子也带了幽幽冷意,如同冷寂的冰棱,一根根刺向夜不归。 夜不归丝毫不惧,笛声悠扬,带着大家踏遍万水千山。 —— 三月街上某处宅院中。 依偎在男人怀中的楚月霜看着广场那边,笑道:“过了今天,我们一定可以成功进入潇湘坊的!” 她摸上男子的脸庞,目中含情。 “叶郎,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 —— 白玉台上战况逐渐走向尾声。 辛莲似笑非笑:“待会儿记得去拿灵石,这次可赚大了吧?” 念七壬一听,喜笑颜开:“还得感谢这位梦心慈,不然我哪里赚得到?” 上次在赌市压了梦心慈得头名,眼见着他即将胜过夜不归,那么不出意外也能战胜月影,夺得魁首。 雁来月的目的已经达到,但是能与梦都的乐修交流,他也觉着不错。是以和梦心慈一战,他也未尽全力,只点到为止。 酉时过半,知音盛宴终于落下帷幕。 咏荷广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大多乐修皆目光狂热地看着梦心慈。 此届知音盛宴的魁首,是梦心慈。 在这一刻,不管他的身份,不管他的立场,他就是茫茫星河中最明亮的那颗星。 按照传统,潇湘坊会在戌时半,于今朝醉酒楼中举行结宴会,宴请前十,宴上会颁发本次知音盛宴的奖励。 同时,各位评委,以及受邀而来的几方宗门的长老也会前去,对于初入大陆的修士们,倒真是一次不错的交流机会。 距离结宴会还有一个时辰。 半春乐呵呵地和辛莲两人一起回去。 念七壬道:“恭喜呀!雅乐榜第四~” 辛莲也道了声祝贺。 两人这么郑重,半春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红着脸,低声道:“谢谢!” 回了客栈,半春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她们一起吃饭。 “我先回房休息会儿!晚点要去那什么酒楼!” 她笑得很开心,“念七壬,你别吃太多了!等我晚上带酒楼里的好吃的回来!” 念七壬喜欢吃,可她们还没去过那个内城最有名的酒楼呢! 听说里面的灵食都特别贵! 半春没注意念七壬和辛莲的反应,就一跳一跳地上楼了。 念七壬喝了口茶,低低一笑。 快二更时,房间内的念七壬抬手往上指了指。 “走吗?” 辛莲点点头。 两张符箓飞出,贴在二人身上。 两人跳出窗户,无声落在地上,退入阴影之中。 五楼的某个房间里,闻蛟与笑人间各做各事,周围安静极了。 —— 三月街的那座宅院外。 辛莲两人从暗处走出。 念七壬走近了,神识外放,感知到那层结界。 他小声道:“这样的结界,你没有办法吗?” 辛莲瞄他一眼:“不然我为什么带你来?” 念七壬:…… 辛莲道:“你不会忘了你还是我雇佣的打手吧?” 念七壬摸了摸鼻子,不敢看辛莲。 这些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他都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求着辛莲带他上路的。 他正要说话。 辛莲目光倏然变冷。 她转过身,盯着某处,冷然道:“出来!” 在森然的安静中,脚步声不急不慢地响起。 从那处阴影处,走出来一位少女。 是秦疏桐。 辛莲眯了眯眼,神识感知到只有她一人。 秦疏桐微微一笑。 “我等你很久了。” 她没有点明辛莲的身份,辛莲便以为她认出了那晚是自己劫走了她。 辛莲今天的打扮和那天晚上差不多,但声音自然是不一样的,她不知道秦疏桐是如何认出来的,但此时纠结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 秦疏桐慢慢朝辛莲走过来。 “你的目的?” 辛莲问她,同时指间一动,几张符箓已经飞到空中秦疏桐面前,只要她再进一步,就会落入符阵中。 秦疏桐道:“你想见里面的人?我有办法带你们进去。” 辛莲淡道:“你不会这么好心。” “你想要什么?” 秦疏桐望着她:“我最近在调查一件往事,可能也与里面的人有关。” “既然我们的目的一致,不如合作?” 合作? 辛莲眸色更加冷冽。 “这里可是你们潇湘坊的地盘,拿下里面的人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又何需与我合作?” 符阵更进一步。 “你们设了陷阱抓我?” 辛莲自己也知道这种可能不大,虽说念七壬修为尚不可测,但是秦家家主出马,必定会带着潇湘坊一众高手前来,那秦疏桐又何必在此和她浪费口舌? 若她真是孤身一人而来,是想借自己的手对付里面的人? 秦疏桐柔柔一笑:“我一人前来,已经向你展示了足够的诚意。” 她的眼眸中带出点点温柔。 “你确定要在这和我浪费时间吗?结宴会还有半个时辰就会结束。” “我有结界的钥匙,且与霜月认识,她们不会发现来的是要找麻烦的人。” 辛莲沉默一瞬,与念七壬对视一眼,符阵消散,她偏了偏身子,“那就请吧。” 念七壬也不能保证穿过结界的同时不被发现。 秦疏桐笑了。 她走到辛莲身边,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灵气在她指间汇聚,法印出,巴掌大小的金印飞到空中,贴上逐渐显现的结界。 三人听见清脆的一声响后,结界开了。 秦疏桐当先一步:“走吧。” 辛莲右手背在身后,手指飞速点了几下,暗暗布下隐蔽的符阵。 这座院子修建得十分典雅,亭水楼阁,山石花鸟,处处透着精致。 三人进门以后,穿过抄手游廊,迈过月亮门,越过小溪,来到了后院的一处花园中。 远远望去,亭中正有一男一女相互依偎,对月诉情,真真一副郎情妾意之景。 辛莲只看了一眼,就垂下视线。 秦疏桐传音入耳:“我问清楚事情之后,二人交给你。” 辛莲点点下巴,安静地跟在秦疏桐身后。 那位女子也看见了秦疏桐,她看到辛莲二人时,面上流过丝丝惊讶。 三人径直进了凉亭之中,女人起身笑着招呼她们。 他身边的男子后退几步,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辛莲与念七壬。 一人打扮得像刺客,一人似乎是位富贵公子。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提起了心。 “秦仙子怎么有空登门?您现在不该是在今朝醉吗?”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诶呀一声。 “恕我嘴拙,倒是忘记恭贺仙子了!仙子聪慧,登临雅乐榜,真是可喜可贺!” 秦疏桐淡淡道:“多谢。” “我来,是有事想问你。”她直视霜月。 霜月没由来得有些紧张,她呼了口气。 “诸位请坐。秦仙子,有事直说便可,霜月一定知无不言。” 石桌上还摆着点心与酒酿,淡淡香气萦绕在几人周身。 秦疏桐没坐,霜月也只好站着相陪。 她感觉秦疏桐今晚看她的眼神与之前都不一样,霜月的手掌心沁出汗水,一颗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三十年前,你送给我姐姐秦羽瑶的那套流云幻梦裳,是不是做了手脚?” 霜月心中一惊,没想到那么早的事情被翻了出来。 秦疏桐虽是问她,可语气十分肯定。 再看看她身后的两人,霜月一边后退,一边笑道:“不愧是‘智脑’,三十年前的事都被你查出来了。” 她大方承认:“不错,是我做的。可也是你姐姐求上门来的,我不过是顺她所求,帮了她一把。” “仙子此番上门,是要抓我们问罪吗?” 霜月已然握上了男人的手,只是她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秦疏桐不是来抓人的。 毕竟她一人前来,另外两人也不是秦家或潇湘坊的人,许是她的某位师兄吧。 她身旁的男子目光如炬地盯着秦疏桐,但凡她有异动,他们顷刻间就能离开。 秦疏桐摇头:“我并没有告诉姐姐她们。” 霜月松了口气,听她继续道:“不过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少女的眼中只有满满的求知。 霜月更加放松了,原来只是来问问,那就很好办了。 她温柔得像位贴心姐姐:“我天赋不好,只在舞艺上有些拙见,哪里能想出什么妙计?” “不过是在流云幻梦裳上下了点秘药,乃是早前在大陆上游历时无意中得到的,秘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修士的心神,就连出窍期修士也无法避免。” 她笑了一笑,安慰秦疏桐:“不过你别担心,你姐姐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我知你们都高风亮节,是我不忍她为此苦恼,才出此下策。” 她的姿态很低,很不愿得罪秦疏桐。 秦疏桐眸光一闪:“那么,以芳师姐的那套衣裙也是如此吗?” 霜月摇摇头:“她不过是喜欢那绣样,我便送给她,并未做什么。” 秦疏桐点点头,没再发问。 霜月观她脸色,见她很平静,没有生气的样子,于是带着小心地问道:“三十年前的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已经知错了。如今知音盛宴已然结束,潇湘坊即将开始招收弟子,不知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 其实霜月本不该求秦疏桐,她原本是和秦以芳做的交易,以一套衣裙换一个入门的机会。 只是这位潇湘坊的大小姐莅临,只要她开口,那么霜月必能入门,说不定还能成为内门弟子。 所以她还是选择冒险一赌! 秦疏桐笑了,指着辛莲对她说:“这位找你们有点事。” 霜月下意识以为这位找她是讨问舞艺方面的问题的。 毕竟当年她以舞与秦羽瑶结识,后来又认识了秦以芳与秦疏桐。 于是她也笑:“阁下但说无妨。” 辛莲前行几步,与霜月更近。 她淡淡道:“我找你,打听一个人。” 霜月不解,疑惑地望着她。 辛莲继续道:“她叫,姜、梓、婷!” 轰—— 姜梓婷! 霜月的脸色一瞬间煞白。 男人揽上她的腰,立刻飞身逃去。 眼前却出现一把扇子,一扇之下,将二人狠狠拍落。 男子将霜月护在怀里,被拍得咳出了血。 辛莲一跃而起,提膝攻向男人的背部。 两人坠落在地。 辛莲上前,一脚踩中男子的胸膛,冷笑道:“跑什么,我也有事要问你。” 霜月慌里慌张地扑过来,颤抖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郎!叶郎!你怎么样?啊?” 被她唤作“叶郎”的人嘴里流出鲜血,双眼无神地看着辛莲:“你……你是谁?” 辛莲抬手召出缠着白布的剑,抵着男子的喉咙。 她对霜月冷道:“说!姜梓婷在哪里?” 霜月,也就是靖国千年前的长公主楚月霜,她忍不住哭泣。 “什么姜梓婷?我根本不认识!” 恐惧、不安、心酸……,种种情绪盘旋在她心头。 尽管她二人的表现已说明了一切,可她还是不敢承认。 辛莲冷漠地盯着她:“原本埋葬在皇陵的靖国公主楚月霜,如今却死而复生,我想,大周天子会很乐意见一见你。” “楚月霜,你不是傻子,说出所有,你们还有活命的机会。” 秦疏桐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没想到啊! 居然是凡人公主…… 第56章 有道非道 楚月霜不过初初金丹,她的道侣虽是元婴,却明显敌不过那把宝扇。 逃亡千年,还是躲不过吗? 楚月霜无比悲哀,她掏出帕子,擦拭男子脸上的鲜血。 “我不知道她在哪……”她仿佛含着刀子一般,声音无比艰涩,“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泪珠如珍珠般颗颗滚落,她哭得伤心,倒叫人分不清她是为怀里的郎君哭泣,还是为昔日的闺中好友难过。 “当年,她在天牢中被劫走,叶郎猜测那人许是姜家的侍卫。可是她被带去了哪里,我并不知情,自那以后,我也从未见过她。” 辛莲视线自她脸上转到脚下的男人身上。 剑尖上移,强硬地抬起他的下巴。 辛莲道:“那么,靖文帝的近侍之一,叶有道,说!” 此人是有备而来! 或许不仅知道他们的身份,连当年的事,也查出了不少。 叶有道闭上眼,又睁开,他沉了口气。 “我在天牢时,只远远看到一人劫走姜梓婷,那人,似乎是她的贴身侍卫,名字,我已不太记得了……” “斩首事件后,我奉命追查姜元胥一家,后来一直到皇室申请四方协会介入,再到姜元胥几人死去,任命完成,这其中,我也没见过姜梓婷。” 他一边说,还时不时喘着气,只因辛莲那只腿,始终如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 辛莲呼了口气,继续问:“姜书瑞呢?” 念七壬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如水的目光落在仿佛亡命鸳鸯的两人身上。 叶有道恍惚一瞬。 “姜……书瑞……” 大片的血色涌入脑中,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似乎回想起了极恐怖的画面。 “他……后来杀了很多人,我逃走了……再也没见过他……” 楚月霜抱住他,眼泪坠落在他脸上,融入鲜血之中。 辛莲沉默地看着两个人。 昔日大周的皇后,靖文帝的近侍。 这两个人,居然结为道侣,躲到潇湘坊这里。 叶有道作为靖文帝的近侍,不可能千年后修为还是元婴,而且辛莲能感觉到他如今底子是有点虚的,这么久了,居然无法从她脚下反抗。 至于楚月霜,凡人公主,又怎么会有灵脉? 只是两人这一路上做了什么,辛莲并不关心,她只想得到想要的信息。 她转动无妄,剑气荡出,将两人分开。 楚月霜仓惶抬头,就见辛莲已经俯身,单手成爪探向了叶有道的天灵盖。 “不!!!” 她崩溃地发出尖叫,想要扑过来,却被几张符箓困在原地。 念七壬与秦疏桐也没想到辛莲会直接搜魂。 少年瞳孔紧缩,握着幽香寄万里的手猛然用力,指间发白,但他没有出声。 秦疏桐快走几步,急声道:“你干什么?!” “要他说真话,有的是办法,何必……” 然而在看到辛莲已经破开叶有道的阻拦,闭上眼搜魂时,她止住了声,眸底闪过不解。 楚月霜毫无办法,竟然直接下跪。 “你想知道什么,我们都说!不要这样伤害他!不要!” 辛莲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无数画面出现在眼前。 在叶有道的记忆中, 她终于,也见到了名叫姜书瑞的这位同门师兄。 惨淡的月光之下,楚月霜低声下气地祈求,她甚至跪向秦疏桐。 “秦仙子,求求你!求你!” “叶郎受过重伤,根基受损,不能被搜魂,他会没命的!” 秦疏桐转过身子,没有应答。 曾经的靖国公主,后来的大周皇后,如今却和自己父皇的侍卫隐居如此。 从一介凡人,到修士。 故意接近潇湘坊弟子,不惜用药,这样的人,又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良久之后,辛莲终于收回手,直起身子,目光却更加冰冷。 丝丝杀意从她身上流泻。 她古怪地哼笑一声。 “有道?你也配叫这个名字?” 剑尖下落,直直刺入他腹部。 剑气蛮横地冲入他体内,直捣气海! 叶有道痛苦极了,嘴里发出声声惨叫。 楚月霜不顾符阵的威胁,痛哭地往这里冲。 无数灵气落在她身上,割开血口。 辛莲转动剑柄,气海之中的剑气如丝,缠上叶有道的元婴。 她一声声质问,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 “杀了姜元胥,又杀冯若凝。” “你明知他二人清清白白,却还是宁做刽子手。” “从活人身上剖下灵脉。” “你这样的人,也配有道?” 有些修士虽然自愿给凡人间的王公贵族做侍卫或打手,以此赚取灵石,但遇到杀人这样的任务时,也会有所顾虑。毕竟,修士问道,忌讳沾染因果,也忌讳妄造杀孽,除非是些邪修或是亡命之徒,他们才不在意杀了多少人,更不在意杀的人无不无辜。 可这人,叫叶有道,不仅杀了姜元胥与冯若凝,甚至为了与楚月霜长久在一起,不惜剥夺她人的灵脉。 又因给人换灵脉不是百分百成功,就杀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女修。 这样的行径,他早就是邪修了。 所以修为才一退再退,最后退到了元婴期。 因果报应,从来不爽。 元婴在辛莲剑下寸寸粉碎,叶有道的修为飞速下滑。 他转开了眼,不再挣扎,只深深凝望着楚月霜。 楚月霜曾经无比高贵,现在却满身狼狈,梨花带雨地回望他。 她哭得不能自已:“我……我曾经为姜家求过情!叶郎当日也没有阻拦姜梓婷被带走!” “她现在一定好好地活着!” “求你!求你……看在这些份上,饶了他一命……” 辛莲面无表情地抽出无妄,有几滴血溅到了她脸上。 符阵撤回,楚月霜连滚带爬地过来,将人抱进怀里。 辛莲也没放过叶有道的气海,此人一身修为皆已散尽,如今空有灵脉,却毫无修为。 让他这样生不如死地等待死亡,总比直接杀了他更痛苦。 叶有道是杀害姜家的刽子手之一,在姜书瑞夜闯皇宫时,他侥幸逃出,来到大周,与楚月霜私下在一起。 在帮助楚月霜离开大周之后,两人四处游历,这一路上,叶有道不知杀了多少人。 辛莲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下了重手,她其实更想狠狠折磨他。 毕竟,面对一个才三岁的小孩,他也没有犹豫。 那个小孩,叫姜礼桉,是姜元胥夫妻的独子。 辛莲冷冷看着楚月霜:“你有你的立场,我不动你。但你的报应,也快来了。” 楚月霜虽为靖国长公主,但对于她父皇靖文帝来说,她只是一枚棋子。她无权无势,为姜家求情,是她能做的所有。 叶有道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故意没有去追带走姜梓婷的侍卫。 可离开靖国以后,她再也不是当初的公主了,她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 霸占着她人的灵脉,妄想和情郎长长久久。 真是异想天开。 叶有道的头发慢慢变白,脸上也开始生出皱纹,手上的皮肤布满沟壑。 辛莲指间微动,两张符箓分别融入二人体内。 她转身,走向念七壬。 目光冷峻,眼尾泛着红,颊上几滴血更添杀伐之气。 等她走近,念七壬施了道清洁术。 小脸顿时干净。 他柔声问:“接下来去哪里?” 辛莲正要回答,心中却升起不好的预感。 周围的灵力一瞬间疯狂往身后汇聚。 她猛然回头,楚月霜正阴鸷地盯着她。 秦疏桐脸色一变:“她启动了结界自毁!我们快走!” 辛莲瞬间闪到秦疏桐面前,揽住她,没有注意到念七壬伸过来的手。 金丹修士无法使出瞬移,辛莲平日的瞬移皆是靠符箓完成,只能在同一空间内移动几米。 她对着念七壬道:“快走!” 她知道秦疏桐前不久受的伤已经好全,甚至身上一定有保命之法,但还是下意识带着她一起。 念七壬没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瞬间移动到院子外。 而此刻,她们身后爆发出极大的灵力,院子如同地陷一般尽数倒塌,地面开裂,裂痕就要蔓延到脚下,三人再次移动。 正此时,一道灵箭对准辛莲,飞速射出。 辛莲感觉到冰冷的杀气袭来,但她却不敢动,此刻她揽着秦疏桐,若是动了,灵箭就会落在秦疏桐身上。 无妄出鞘,拦截下灵箭! 然而第二支也已经近在眼前。 不仅如此,杀意从上方降临。 辛莲飞速贴了张符箓在秦疏桐身上。 她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符箓自燃,爆发出无尽的白光,将她吞没。 “你……” 幽香寄万里劈向灵箭! 辛莲手提无妄,举剑格挡。 狂暴的灵力狠狠压下,辛莲抬眸看去。 上方落剑的修士,一身布衣,额上有个疤。 是流相门的戒律门弟子! —— 巨大的声响凭空而起,雁来月心一颤,立刻抬眸望去。 结宴会在今朝醉的顶楼举行。 这一瞬间,觥光交错的宴会一下子安静,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只见三月街上的某处院子,突然崩塌,烟尘漫起。 而后,暗处猛然射出无数灵箭! 一位少年现身抵挡。 手持重剑的修士与黑衣人临空而斗! 看到念七壬的一瞬,雁来月脸色一变,再看那黑衣人,即便遮挡了身形,但她一手挥出符箓,一手执剑。 一颗心突突地跳,雁来月毫不犹豫地从窗口跳下,隐入人群。 念七壬自然也变化了相貌,可他那一身太惹眼了,雁来月望辛莲的时候,总是能注意到他。 半春也愣住了! 那个人,会是念七壬吗? 与此同时,秦疏桐出现在三月街的街道上,周围的人群都对着动乱的地方议论纷纷。 她回眸,只看见辛莲两人同人打斗。 目光匆匆在那位修士腰间的玉牌上一划而过。秦疏桐转头,向今朝醉飞去。 那里有长老在,且离三月街近,秦疏桐可以最快带人过来支援。 同时她传信给姐姐和哥哥,让他们迅速带人过来。 客栈中,几乎是崩塌声响的瞬间,闻蛟与笑人间立刻飞出窗外,然后就见到了那一幕。 另一处客栈中,十样锦突然现身,抓着曲云昭飞身而去。 “快走!辛莲有危险!” 楼煜也变了脸色,立刻跟上。 —— 无数气息飞速往这里而来。 辛莲脚下出现阵法,欲要将她困住! 无妄轻轻一划,灵力瞬间划破阵法! 念七壬一边砍断四处而来的灵箭,一边不时帮她阻拦重剑的攻击。 出窍修士的威压不断降下,浩瀚的灵力一重重落下。 辛莲身份已然暴露。 她挥出手中长剑,灵力自腕间流出,引入剑上,蒙上一层光华。剑气溢出,随着她的动作在四周划出银白色的轨迹。 流光剑法出,无数虚影中,辛莲出现在阵法之外,挥剑斩向提着重剑的疤痕男。 不过片刻之内,她已与疤痕男交手了数十招。 奈何两人修为相差太大,即便辛莲竭尽全力,也是满身鲜血。 而念七壬时而被暗处的弓修与阵法师绊住手脚。 重击迎面而来,辛莲提剑而上。 罡风扑面,划破脸颊。 而此刻,极细微的“噗呲”声响起。 疤痕男的动作一滞。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在他胸口,冒出了金色的箭头。 悠扬的琴声响起,辛莲不远处,雁来月正拉着琴,目光担忧。 金色灵箭裹挟着澎湃的灵力纷沓而来。 疤痕男不得不回身阻挡。 在琴声下,辛莲感觉身上的伤口好像在一点点治愈,灵力也逐渐涌入体内。 暗处的人似乎没想到还会冒出帮手,一时没有动作。 念七壬飞身对上疤痕男,他冷着脸,幽香寄万里挥动之下,空中一瞬出现无数风刃,狠狠扎向疤痕男。 感觉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辛莲皱了皱眉,正要招呼他离开。 自她身下却涌现硕大的金色锁链,一瞬间将她缠住! 强大的力量之下,辛莲被逼得松开了手。 无妄脱离控制,却不断斩向锁链。 念七壬:!!! 雁来月:!!! 远处的笑人间脸色严峻:“出手吗?” 闻蛟面无表情:“她是流相门的人,别人宗门的事,我们怎么出手?” 赶到的秦疏桐大惊。 少女面含痛苦之色,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第57章 前往血狱 在辛莲身后,走出一男一女。 男子手中悬浮着一道金印。 女子手执一张大弓。 两人腰间皆挂着同样的流相门玉牌。 秦疏桐对身边的长老道:“快救她!” 她的声音不小。 那位阵法师看过来,冷声道:“流相门追捕叛逃弟子,闲杂人等,勿要干扰!” 秦疏桐握紧拳头,大脑飞速运转。 念七壬与雁来月却已至辛莲身前。 雁来月正要触碰锁链。 辛莲咬牙道:“……别,别动!” 金色的锁链正在吸食她体内的灵力,雁来月一碰,同样会被困住! 她看了念七壬一眼。 念七壬目光一凝,以手为刃,毫不犹豫地劈下! 化神期威压在他身上一闪而逝。 金色的锁链一瞬断裂,辛莲立刻双手结了个印。 念七壬周身涌现一道白光,将辛莲连同雁来月包裹进去。 同时,暗处的曲、楼两人也瞬间消失。 三位流相门修士大惊失色。 没想到,那位少年竟然是化神期修士吗? 阵法师惊讶道:“破界符?” 疤痕修士冷道:“追!” 三人瞬间追着人去了。 闻蛟也立刻跟上,他对笑人间道:“你留下和半春等我消息!” 秦疏桐也下意识地跟上,却被秦羽瑶拦下。 “你想干什么?” “那可是流相门的叛逃弟子!” 秦疏桐抿了抿唇,顿住脚步。 秦羽瑶见她这样,软着声音宽慰:“毕竟是流相门自家的事,我们作为外人,确实不好插手……” 目睹这一切的半春也想要跟上去,却被笑人间抓住,只能望着远处。 几百公里之外,念七壬正抱着辛莲坐在变大的宝扇之上,脸色十分难看。 雁来月、曲云昭、楼煜几人都在身边。 宝扇一路飞远。 十样锦现身,一脸担忧。 “楼煜身上的追踪法术怎么办?” 辛莲指间出现一张符箓,飞到楼煜身上。 她受伤很重,却还是劝雁来月几人离开。 “雁来月,你们几个不要再跟着了,回去西海!” 十样锦立刻拒绝:“不行!” 它态度坚决:“这次是三位出窍,那么下次呢?我虽然实力已不是全盛之期,但也能帮上你!我不可能放任你处于危险之下。” 它一瞬间变得有些委屈。 “我实力不输他,你为何让他跟着,不让我跟?” 它说的是念七壬。 辛莲胸口不断起伏,念七壬的灵力涌入体内,帮她一点点治伤。 箫声起,颊上的伤口慢慢愈合。 她闭了闭眼:“我要杀很多人,有好人也有坏人;我要去很多地方,或是险境或是地狱;我要做很多事,多是残忍血腥。” “我会成为很多人的追杀对象。” “即便这样,你们也要跟着?” 她的目光终于不再只是冷漠,而是好奇地看着几人,包括念七壬。 没有期待,没有忐忑,只是纯粹的好奇。 十样锦坚定地点头。 雁来月对上她的视线,轻笑:“我之前就说了,我不会妨碍你,我会帮你。” 曲云昭淡淡道:“十样锦要跟着你,阿雁也要跟着你,作为朋友,我只好舍命相陪。” 再看楼煜,他看着辛莲,有些惴惴不安,但他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师叔,我不会走……” 辛莲却笑了:“楼煜,你知道你这一步意味着什么吗?” 放着好好的下一任宗主继承人不做,反而跟着一个叛逃师叔跑了。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 实际上,他是要跟着即将成为自己杀父仇人的师叔走! 楼煜眼眶一红:“师叔,到底是我不明白,还是你不明白?” “宗主之子也罢,宗门栋梁也罢,我早就选择你了啊!” 他说得很明白,即便是辛莲要杀楼纪明,她还是他的师叔。 辛莲微叹一声。 未来的时间还长,倘若他反悔,她也会给机会。 至于念七壬。 他笑了一笑。 “我不是你的打手吗?那雇主要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咯!” 层层流云从身边飘过,他笑着问:“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 辛莲直视前方,淡淡道:“血狱。” 几人一连用了好几张破界符,才算是摆脱了那三人。 辛莲沉吟一会儿,问楼煜。 “那三个人,你可认识?” 她自然是不认识的,楼煜为她解释。 “都是戒律门的长老,提剑的叫吕啸,拿弓的叫成芸,阵法师叫宋石。” 几人再次变换身形与容貌,就连念七壬也不得不换了一副相貌。 半个月后,南华的最南边——离人关。 论起四方大陆上最南的地方,有不少人会因此产生争执。 有人说是离人关, 有人说是血狱。 血狱乃是四方大陆上所有邪修、魔修的天堂,在这里,没有道德,没有仁慈,只有杀戮! 离人关外,几人驻足远望。 几步之外已是陆地的终结,血红的湖水之上,是沉重的悬桥,悬桥的另一头,正是血狱。 传说在很久以前,大陆上的人族之间,正统修士与邪修、魔修矛盾重重。怨恨与仇视经年累月下来,两方之间经常爆发战乱。 后来,一位邪修横空出世。 他修为强大,一力劈开了大陆的最南方,这块地方被他命名为血狱。 他自称血狱狱主,入主其中。狱主放言,天下邪修以及不被魔界接纳的魔修尽可来到血狱,这里就是他,为他们开辟的新天地! 多少年来,也有无数英雄好汉,或是初生牛犊,想要一闯血狱,却通通化为血水,填满了血狱与离人关之间的沟壑,最终成为如今的血池。 是以关于大陆的最南端,众人始终难以争出高下。有人认为,一群邪修,自立为王,当然不配与修真界相提并论。有人却说,血狱的土地始终是四方大陆的一部分。 听辛莲说起血狱的由来,几人陷入安静之中。 辛莲迈步,踏上悬桥。 “从此刻起,小心你们的命!” 悬桥由锁链构成,其上挂着许多看不清的东西,却散发出腐臭。 底下的血池飘出浓重的腥味,楼煜没忍住,低头看了一眼。 红色无比鲜艳,好似勾人的眼。 曲云昭看他愣愣地,拍了他一下。 楼煜这才回神,他拍了拍胸口:“不要看血池!这玩意儿有点邪门!” 十样锦白他一眼:“就你喜欢看这玩意儿!” 悬桥很高,寒风凛冽,几人衣袍翻飞。 走到悬桥中间时,底下传来翻涌的声音,越来越大。 众人定睛看去,一只巨大的血色眼睛出现在血湖上,正直直盯着她们。 这便是几人没有御空穿过血湖的原因。 血湖之中,藏着一只独眼兽,喜食人肉,常常飞起来吃掉空中的修士。对于悬桥上的修士,也要看它的心情。 辛莲只淡淡扫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 念七壬十分好奇地俯身看了许久,这才悠闲地继续走了。 其他几人都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十样锦不屑道:“长得这么难看,主人肯定也是个没有品味的!” 血色眼睛一直盯着他们,就在辛莲即将踏上血狱时,那只眼睛猛然跃出湖面,一下子就飞到几人脚下。 从它的瞳孔之中,立刻伸出细长的舌头,眼见着就要卷上辛莲。 可她早有准备。 金色符箓狠狠拍向带着口水的红舌,迅速自燃。 它却像受到了猛烈的攻击一般,发出刺耳的尖叫! 舌头自那处开始,极速腐烂,眨眼间就要烂到眼前。 它怪叫一声,自断了舌头,剩余部分飞速缩回口中。 瞳孔显现,带着畏惧,看着辛莲。 辛莲冷道:“滚!” 血眼扑通一声沉入湖中。 念七壬沉了沉眼眸。 众人依次踏上血狱的土地,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十样锦已经回到本体中去。 几人朝着前方的城门而去。 血狱有十八城,这最靠外的一城,城门上书“欲望关”三个字。 —— 南华,玄陵府。 上首的人缓缓道:“流相门,辛莲?” “十六岁的化神修士?” 下面的三人垂头不语。 过了许久,才听那人道:“不用查了,你们退下吧。” 三人行礼告退。 走出了大殿,半春在石梯上坐下,手捧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闻蛟在她身边坐下。 “你担心她?” 半春摇摇脑袋:“她们那么厉害,我不担心。” 她说的是真话,念七壬那么厉害,根本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 她低头看着脚尖,沉默无言。 —— 城墙之上无人,几人入了城,街道上也是一派冷清之象。 四周只有她们的脚步声。 辛莲边走边以余光打量四周。 各色商铺都关着门,却不代表没有人。 走到街尾,才终于看到一家客栈。 醉卧。 这是这条街上名字最正常的。 应该是客栈吧? 辛莲上前敲了敲门。 好一会儿,木门才被打开,探出来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老妪眼皮半阖,懒洋洋问:“谁啊?” 辛莲道:“我等是新来的邪修。请问你这儿还有空房吗?” 老妪慢悠悠抬起眼皮,十分漫长地打量众人一圈,又慢慢道:“新来的?呵,老婆子我,这还是第二次见这么有礼貌的邪修!” 她笑了,脸上的皱纹更深。 “倒是还有几间上房,不嫌弃的话,进来吧。” 她慢慢打开木门,让他们进来。 楼煜路过她身边时,还是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老妪嘴角上扬,在阴影下,她的笑容只有恐怖,楼煜连忙转过身,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等人都进来,老妪抬手点了点。 “一,二,三……,一共五个。”她嘿嘿一笑,“嘿!正好!齐了!” 众人:…… 辛莲随意坐下。 老妪关上门,大堂之中瞬间亮起灯火。 雁来月问:“明明是白日,为何关门?” 不只是门,窗户也都关上了。 老妪苟着身子走过来,用眼白对着他,嗓音不屑。 “我们可是邪修啊!你见过哪个邪修白日活动的?” 雁来月:…… “一共五间上房!先交钱,后入住!一个月起租!” 辛莲坦然拿出一个瓷瓶,递给老妪。 老妪顺手接过,一边打开,一边问是什么。 辛莲道:“人血。” 腥味传来,老妪脸色微变,连忙塞紧瓷瓶,丢给辛莲。 她这一下动作倒是极为利索。 仿佛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老妪惊魂未定。 对着辛莲大叫:“我有说要人血吗?真是放肆!太不懂尊老爱幼了!” 她骂骂咧咧的,很是生气。 辛莲等她终于骂完,才道:“那你要什么?” 老妪挥舞着手,脸色气得通红。 “灵石!当然是灵石!邪修难道不靠灵气修炼吗?!动动你的脑子!” 辛莲好脾气地继续问:“那你要多少!” 老妪立刻安静,她转了转眼珠,大手一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不多!就每人两百块上品灵石吧!” 楼煜瞠目结舌:“两百块!上品灵石!你打劫呢!” 念七壬也附和道:“就是!你这是黑店吧!” 老妪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我本来就是邪修!邪修不开黑店难道开慈善吗?” “能住就住,不住就给老婆子滚蛋!” 她的声音仿佛狮吼,震得几人双耳欲聋。 念七壬连忙安慰她:“别生气别生气!” “只是这两百极品灵石,实在太贵了,而且我们五个人呢!” 念七壬眨眼笑:“老板娘你就打个折吧?一百中品灵石如何?” 老妪瞄向他,似笑非笑:“小伙子!你这个折打得可真大呀!一百中品灵石,老娘…老婆子我连本都赚不回来!” 她啪的一声将一张地图拍在桌上,指着一个红点道:“看看我这地段!四楼临窗不仅能看到血湖,还能看到城主府!出门就是大街!左拐是城门,右拐是青楼楚地,对面直走是斗场!简直就是黄金地段。” “算你们两百上品,还是我亏了呢!” 念七壬摇着折扇,一本正经地砍价。 “但我们实在没有这么多呀!好姐姐!看在我们初来乍到的份上,便宜些吧。” 辛莲几人:…… 曲云昭实在无法想象为什么能对着一个老得能当自己太奶奶的人喊“姐姐”,他扭曲着脸,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可这声“姐姐”似乎叫到了老妪心里,她仔细打量念七壬,转而抬手去勾少年的下巴。 笑得莫名有些“猥琐”。 “之前没发现你这小郎君,长得倒是不错,不如跟了我?也不用付这两百极品灵石了!” 念七壬虽换了一副相貌,但依然是无比清俊。 之前楼煜还说过,他们都很普通,就念七壬一个长得好看,岂不是更惹嫌疑? 念七壬却振振有词:“修真界这么多人,好看的多了去了!难道就因为我好看就怀疑我吗?” 却不料怀疑是没有,却惹来了桃花。 念七壬脸色一变,飞快躲开那只手,小老鼠一般钻到辛莲身后去了。 第58章 蛛网寻人 看够了戏,辛莲这才起身,将装有灵石的芥子囊放在桌上。 “付了,带我们去房间吧。” 老妪立刻双眼放光! 她拿起芥子囊,神识探入其中扫视一圈,然后笑眯眯地收起。 “那诸位客人,随老婆子来吧!” 念七壬还对那些灵石恋恋不舍。 他愤恨地抓着衣角,那可都是他最爱的金丝梨酥啊! 踩着木梯而上,老妪带着他们上了四楼。 正好是拐角处的五个房间,相对着。 老妪道:“我叫桃娘,桃夭的桃。” “本店不出售餐食,要吃只能去外面!” “这一月内你们要是定居了,记得来退房啊!但是租金不退!” 老妪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规矩,才哼着歌摇摇晃晃走了。 几人对视一眼,进了房间。 楼下大堂乌漆麻黑的,楼上房间内光线却还不错,只是窗户照样关闭着。 房间内布局完好,分为内室和外室,之间隔着屏风,家具倒还算齐全。 几人随意坐下。 念七壬还是忍不住抱怨:“真是家黑店!太贵了……” 楼煜深感赞同:“还不退租金!” 雁来月看向辛莲:“看她的反应,似乎不是所有邪修都喜食鲜血。” 辛莲目中也透出一丝不解。 “百闻阁给的消息中,鲜血确实是血狱的交易货币。或许也有人是不同的吧……” 辛莲给出的当然不是人血,而是兽血。 来的路上,他们不仅打听了众多与血狱有关的消息,还去收集了许多兽血。 她看了众人一眼:“先回去休息吧,晚上我们再出去。” 白日寂寥的街道,到了晚上,就是人声鼎沸。 窗户自动打开,辛莲临窗望去。 只见下面一片热闹,好像和大陆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 几人下了楼,就看到大堂中坐着一位女子。 十分年轻,相貌也好,眼尾上挑,看过来时带着妩媚。 她朝众人抛了个媚眼,笑道:“出去玩吗?那祝各位,还能活着回来哦!” 众人皆是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人,是…… 女子盈盈一笑,对着念七壬眨眨眼。 “后悔没答应我吗?” 原来是桃娘! 念七壬有些恶寒地抖抖肩膀。 辛莲对她点头:“承你吉言。” 这下换作桃娘愣住了。 辛莲的反应正常也不正常! 她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 桃娘笑眯眯地目送他们离去。 一路行来,看着没什么问题。 实际上,店铺里售卖的都是人血与骨头,还有各种剥夺灵脉的秘法。 辛莲本还觉得倒也算正常,毕竟是血狱。 直到拐角,温热的血液溅到她身上时,辛莲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一声:终于来了。 此刻在她们眼前,几个人互相残杀,走在最前面的辛莲被血溅了一身。 人头骨碌碌滚到她脚上,正好睁圆的眼睛朝上,凶狠地注视她。 念七壬立刻发作,单手一挥,直接将面前的几个人拍远。 “杀人还不长眼啊!溅了一身!真是晦气!” 他目露阴鸷,下手也没留情,几个人拍得只吐血,有一个已经当场没了气息。 这一块正有不少人在厮杀,此刻都停了手看过来。 雁来月几人也是冷冷地望回去。 辛莲施了清洁咒,没看任何人一眼,继续往前走。 踏过鲜血与尸块,无视那些打量的视线。 议论声传来。 “是化神期吗?” “那几个出窍……就这么被打死了?” “另外几个看不透……” 让念七壬出手震慑,其实也是事先说好的。 从她们踏上血狱,暗中就有无数窥视的视线。这次,也是有人试探。 几人之前就已经贴上了辛莲制作的能掩盖气息与修为的符箓。 只要不碰到化神以上,她们基本是安全的。 走了许久,才终于来到西市。 这里的血腥味更加浓郁,不仅有人当街杀人,还有人蹲在路边吃人肉,喝人血。 楼煜看到那一幕,差点没直接呕吐。 他偏过头,脸色有些不好看。 除了辛莲和念七壬,几人都有些不适应。 辛莲也不管,反正都是自己吵着要来的! 辛莲走进一家店。 全身遮在黑袍下的店主问:“要什么?” 辛莲道:“要三颗人头,五颗心脏,七只蜘蛛。” 店主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按动手边的机关。 连续的咔嚓声响起,在他身后,地面上出现一个方形大口,从上面只能看到楼梯。 他让了让,抬手示意。 “请。” 几人顺着楼梯往下。 墙壁上点着灯,一开始只有几人走路声,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后,终于有其他声音。 踏出小门,明亮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来。 遍地的鲜血与灵石,肆意杀戮的灵魂。 仿佛这里就是人间极乐。 一位戴着蜘蛛面具的修士走过来,笑道:“欢迎来到蛛网!” “诸位,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蛛网,血狱唯一的极乐之地。 楼煜曾问过,对于邪修来说,在血狱就可以为所欲为,为什么还会有蛛网的存在。 其实不然,血狱每一城均有城主,城主掌管一城,只要不违背狱主的规矩,城主可按照自己的意愿随意订立城规。所以,血狱有的城池,可以随意杀人,有的城池,杀人也要付出代价。 在血狱,也奉行强者为尊。 而在蛛网,没有任何规矩。只要出得起价格,任何事都可以办到。比如修为低的人照样能被蛛网扶持成为一城之主。 装潢华贵的高楼,富丽堂皇的台阁。 蛛网是一座地下之城,顶上是巨大的蜘蛛,不知如何制作的,猩红的蛛眼不时转动,精准扫描每一个人。 辛莲淡淡道:“我要找人。” 修士立刻明白,低低一笑:“那请诸位随我来。” 绕过人群,他们来到了一处房间内。 修士十分随意地坐下。 “坐吧,你们叫我小乙就好。” 他看向辛莲。 “蛛网寻人分为内部和外部。内部寻人也就是只有蛛网暗中搜寻,外部寻人就是将寻人信息挂到悬赏榜上,不止是蛛网,还有众多来蛛网接任务的蛛手以及买家都能看见。外部虽然传播快,但是安全性很低。” 诚然,若辛莲要找的人要保密,外部是绝对不行的。 姜书瑞的身份确实特殊,可是辛莲目前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借此为突破口。 她毫不犹豫:“外部寻人。” 小乙点头。 “悬赏榜分为一、二、三等,一等最高…… ” 辛莲直接打断他:“一等。” 小乙微愣,然后笑了。 看来是位大主顾。 “一等有八个名额,但已经都有主了,客人若要入榜,需得出更高的价格。”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卷轴,缓缓展开。 上面记录着每个名额目前的榜位价和悬赏价。 辛莲直接看向第一位。 榜位价:二十万上品灵石。 悬赏价:一百万上品灵石和夺舍功法一套。 辛莲抬指点着第一位。 “榜位价一百万上品灵石。悬赏价一千万上品灵石,”她目无波澜,“以及一套修补魂魄的功法。” 室内安静无比,辛莲想了想,补充道:“无任何缺点或后遗症。” 面具下的小乙没忍住吞了吞口水。 一百万的上品灵石已经算是高价,居然还有一千万的? 而且,修补魂魄的功法,大陆上居然还有流传下来的吗? 蛛网的消息四通八达,小乙知道这几个人正是今天新来的。 他道:“客人,我必须提醒你,你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若是成交时拿不出,蛛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的语气很平淡,毕竟这条规矩人尽皆知。 蛛网早年刚创立时,自然有不怕死的前来挑衅,可他们下场一个比一个惨。 辛莲淡淡道:“若拿不出,蛛网可随意。” 辛莲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底气十足。 小乙当然不可能这样就相信了,但蛛网的规矩是不会核查买家的悬赏价是否属实。 这条规矩,其实挺有争议的。 一开始,蛛网有自己人问,这样不是很容易被骗吗? 谁料蛛网的主人却古怪一笑。 “这样也好啊!在欺骗与挑衅中杀出来的蛛网,还有谁敢动呢?” 他要的就是杀戮! 小乙笑道:“按蛛网的规矩,需要和一半悬赏价同等价值作为酬金,所以,你需要支付两百万上品灵石作为定金。” 辛莲点头,桌上便出现一个芥子囊。 小乙清点过后,说:“诸位稍等。” 他离开后,室内陷入彻底的安静。 楼煜忍不住想要说什么。 辛莲扫他一眼。 “有什么回去再说。” 众人等了一会儿,窗外突然响起喧闹声音,几人看过去。 只见一人掐住另一人脖子,正从他身上吸取修为。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散发着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吸取修为的人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修为也在肉眼可见地攀升。 而下一秒,原本无力挣扎的人却突然暴起,五指成爪抓向了那人的胸膛。 不过眨眼,他便掏出了还在跳动的心脏。 仅仅一瞬间,两人处境天差地别。 不变的是围观的人。 他们依旧在鼓掌叫好。 “其实这还算不上好看,诸位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斗场。” 身后传来小乙的声音,辛莲回眸。 小乙笑问:“怎么称呼你?” 辛莲:“我姓姜。” 小乙点头:“那么,姜姑娘,请告知我们你要找的人的相关信息。” 辛莲拿出一张画像。 “他叫姜书瑞,或许现在已经改名了,修为不知,但一定在元婴以上,年龄不知,擅长的武器也不知,但可能是个法修,如今……大概也是邪修吧。” 画像上,有两位人像。 左边的是位剑眉星目的少年,气质清雅。 右边的也是他,只是气质上天差地别。眉宇之间充满肃杀,眼中隐隐带着煞意。只是看着人像,小乙竟隐隐生出一丝畏惧。 他收回视线,吐了口气。 “好,我知道了。”他递给辛莲一块蜘蛛形状的令牌,“下次来蛛网,可以出示这块令牌,他们就会知道,您,是蛛网尊贵的客人。我们也会通过令牌将有关消息告知您。” 小乙笑道:“姜姑娘如果没有别的吩咐,那我就先退下了,诸位自便。” 辛莲颔首,小乙稍稍行礼就离开了。 落云台并没有留下任何一位师兄师姐的画像。 辛莲在叶有道的记忆里看到了当年前去劫法场的姜书瑞,也见到了后来成为邪修夜入皇宫杀人的姜书瑞。 她画技不好,所以拜托雁来月根据描述画下了人像。 其实她也不确定姜书瑞是否在血狱。 但姜家人当年死得只剩下他和姜梓婷,姜书瑞一定是在找被人带走的姜梓婷。 大陆上可没有他们的踪迹。 如果不在血狱,那么她是不是还得走一趟六界?辛莲无奈地想着。 几人出了房间,也趁机逛了逛。 蛛网挺大的,内里有赌场、悬赏阁、拍卖场以及各种灵丹毒药之类的。 但赌场是以自己的性命作赌,悬赏或是拍卖的价格都高得离谱。 楼煜咋舌:“这价格,都是大陆上价格的三倍了。” “这年头,邪修都这么有钱的吗?” 雁来月叹了口气:“杀人越货,能没有钱吗?” 拍卖多是卖那种灵脉好、修为低的修士。 辛莲站在外面,盯着笼子里的人。 一旁走过来一人,递给辛莲一张红底黑金的名单。 “姜姑娘,这是今晚的拍卖单,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不过瞬间,辛莲一掷千金的事就已经传遍了整个蛛网。 一路走来,无数人好奇地暗暗打量她。 贪婪、嫉妒、欲望……,各种晦暗不明的情绪在他们眼中出现。 辛莲接过拍卖单,神情十分平淡。 如果无法尽快找到他,那么让自己成为人群的焦点,或许他能注意到吧。 缓缓展开拍卖单,雁来月几人也凑过来看。 无数人被打上价格。 灵脉、修为、容貌、灵魂,在这里都是被允许出售的。 除了辛莲与念七壬,雁来月三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他们在和平的世界生活太久,根本没想到这个世界无比黑暗的一面。 辛莲将拍卖单给雁来月,朝笼子而去。 她一步步走过,眼神从一个又一个绝望的脸庞上划过。 好似在挑选,又好似只是看看。 突然,她停止了脚步。 辛莲低下头,是一个小女孩抓住了她的衣摆。 苍白的脸上,凹陷的眼睛,骨瘦的小手抓着她。其实辛莲根本没觉得有多大力,但她还是顺从停了下来。 小女孩渴望地看着她,动了动嘴唇。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 “买下我吧……” 不是救救她,而是买下她。 可能她也知道,来了蛛网,根本没有回到之前生活的可能。 或许是觉得辛莲不像别人,对她抱有一点期望,所以她努力抓住了辛莲。 在她主动之下,笼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白衣少女很冷漠,但并不像有的邪修那般凶神恶煞。 楼煜看了看拍卖单,一个小女孩的起拍价就要十万上品灵石! 这么多人,把他卖了,也买不起啊! 辛莲蹲下身,与她平视。 她摸了摸女孩的脑袋。 在她惊异又带着点希望的眼神中,低声道:“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活着,等我。 在各种各样的眼神中,辛莲转身离去。 她不过一介金丹,现在还算是“有求于”蛛网,根本做不到毁了这里。 可现在不行, 不代表未来不行。 第59章 至活人冢 醉卧客栈,房间内。 楼煜一坐下就迫不及待问:“师叔!你的灵石够吗?不够,我这里还有二十万上品灵石!” 其实他全副身家也就这二十万了,但他不敢说那么清楚,不然辛莲一定不会要的。 雁来月也说:“我这次出门也带了不少,有一百万。” “咳,我有一百五十万。” 然后,楼煜三人都把视线转向了念七壬。 念七壬:…… 不是?有钱了不起吗? 他有些不自在:“我……我只负责打架!” 上次在金声玉振赌市里赢的灵石,他都给辛莲了!现在浑身上下,可搜罗不出半个灵石好不好! 楼煜几人眼神渐渐怪异。 虽然之前一路上,念七壬要买什么,都是辛莲付灵石。 几人还当这是人家大方,不与他计较。 怎么现在到了要花灵石的时候,他还是拿不出灵石来。 辛莲看他们越想越歪,出声解释:“他,身上灵石之前就花光了。” 雁来月很不相信:“没灵石,我看他穿得也不像啊。” 之前就穿金戴银的,来了血狱也没好多少。 衣服可都是好料子。 辛莲眼皮一跳,就听念七壬道:“这都是莲莲给我买的……” 还说了啥辛莲已经无力去听了,她只觉得楼煜看过来的视线十分灼热。 师叔! 这么多年,你都没给我买过什么? 你和他才刚认识,就给他买了这么多!!! 辛莲:…… 这两个,一个比一个难对付,辛莲转过身,让他们自己去吵。 等终于吵完后。 辛莲才淡淡道:“我只打算在这里待十天。十天之后,去下一城。” “姜书瑞的画像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分头行动,你们四人两两一组,切记不要多言,有处理不了的麻烦就联系我。” 辛莲抬手,从他们身上,各有一条红线,直直连上她的手腕。 “这是之前贴在你们身上的符箓,有它们在,我能感知到你们的位置和处境。来到血狱,想必你们也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想提醒一句,不要肆意同情,你的仁慈会是落到我们任何一人身上的屠刀。” 五人本就是隐瞒自己的身份而来。 当日辛莲在大庭广众之下遁逃,雁来月化名的月影也随她而去。 血狱的消息能流到大陆上,同理,大陆上的消息自然也能传过来。 流相门的人不会追到血狱来,但是若是暴露身份,那么修为不过金丹的她就会成为众邪修的盘中餐。 更何况,她不久前才丢出了那么大一个炸弹。 修补魂魄的功法。 这可是能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毒药。 雁来月眉心微蹙:“你一个人?” “吱!” 不等辛莲回答,一声狐狸叫响起。 那只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 它走到雁来月面前,又叫了几声。 虽然大家都听不懂,但莫名觉得它是在回应雁来月。 “它说什么?” 辛莲也不懂,这只狐狸,有时候能蹦出几个字,有时候又只会叫。 漂亮的兽眼看了看念七壬,又叫了几声。 念七壬懒洋洋道:“它说,它会和莲莲一起。” 楼煜抓着小狐狸的后颈,提起来仔细打量。 “什么修为啊?能打架吗?”他上手揉了揉,叹息一声,“呼,还蛮舒……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咬了一口。 下意识地松开手,小狐狸敏捷地在空中翻了个身,帅气地落到地上,十分傲然地瞥了楼煜一眼。 雁来月与曲云昭也十分好奇地看着。 之前他们就看见辛莲带着这只小狐狸,当时没注意,现在一看,这小狐狸确实长得精致。 雁来月问:“有名字吗?” 辛莲喝了一口茶,当然是自带的。 “从天上掉的。不知道有没有修为,也不知道能不能打架,”她一本正经,“你们要不要?免费的。” 众人:…… 听说过天上掉馅饼,现在还有天上掉兽族的啊??? 楼煜捂着手,疼得龇牙:“这也太凶了!我不要!不能打架的话,长得好看也没有啊!师叔把它卖了吧!” 雁来月其实挺喜欢小动物的。 只是这只小狐狸也对着他露出尖牙,于是他也笑笑:“我也觉得卖了好!” 曲云昭也默默点头。 “……十样锦也很支持。” 辛莲点头:“出了血狱,就把它卖掉。” 小狐狸非常不满,跳上辛莲膝盖,挥着爪子又叫了几声。 念七壬解释:“它说,它会打架!还很厉害!养它不亏。” 辛莲奇怪地看向他:“你什么时候会兽语?” 念七壬顿住,往嘴里塞点心的姿势都停住了。 对上几道疑惑的视线,他歪着头:“我之前没和你说吗?我听得懂一些兽语。” 辛莲语气肯定:“你没说。” 他尴尬地抓抓脑袋:“那可能是我忘了吧……” 辛莲没再纠结这个。 “不用担心我,你们保护好自己就行。” 雁来月还是不放心:“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感知你的位置?”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放心,如果被抓,我们一定会及时清除关于你的记忆。” 辛莲手指略动,那几根红线也跟着晃动。 “试着感应符箓。” 四人闭上眼,沉心内视。 很快,念七壬那根线动了动,然后剩下三根也动了动。 “我能通过符箓感知到你们,你们也能反过来感知到我。” 其实换作以前,辛莲是不会让别人清楚知道她的行动的。 但在血狱这个危险的地方,她也希望这几个人能保护好自己。 如果她先出了什么意外,她希望他们能安全离开。 血狱的作息和大陆是反过来的,不,应该说这里的邪修个个都是夜猫子,昼伏夜出。白天,宛如死城,到了晚上,倾巢而出。 五人一狐第二日晚上便开始行动。 他们来的第一天就去了蛛网挂悬赏令,辛莲不怕被人盯上。反而是在这里,待得越久,越容易被同化。 十天过去,辛莲走遍了整个欲望关,没有看到任何与姜书瑞相似的人。 她也考虑过很多种可能,比如他被人夺舍了,或着换了一副身体,或者被囚禁,或者已经死了。 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即便是只剩下尸骨,她也要带走。 这期间,当然有人来找茬,所幸他们运气还好,来得都是金丹期的,被众人有惊无险地化解。 十天后,五人一狐去往了下一城,活人冢。 在离开前,桃娘曾对辛莲说:“小丫头,我看你和别人不一样,老娘特意给你一句忠告,你可要听?” 辛莲答:“请赐教。” 桃娘笑得风情万种:“在这血狱,异类是会被驱逐的!你就算要装,也要装得像一点!” 辛莲眼眸一闪。 雁来月几人提起了心。 辛莲点点头,向她道谢。 “我知道了,多谢桃娘。” 桃娘舔了舔嘴唇,唇上颜色鲜艳,她手边正放着一碗红色液体,散发着腥味。 —— 活人冢,城门上贴了告示。 几人看着上面的血字沉默不语。 辛莲没有看他们。 “我一个人去……” “不!”雁来月打断她,“我不会退的!” 他眼神坚定。 城门上的城规非常显眼。 只有一条,那就是: 每个入城的人都必须在三天之内,去斗场杀满一百人,否则,城主府有权击杀此人。 若是此人在三天之内去往下一城,那必须杀满两百人,否则视为逃犯!活人冢必追杀到底! 虽然血狱都是邪修,但善恶是非,谁又说得清呢? 而且,三天之内一百人,可不是小数目。斗场里的也都是一群疯子! 这个城规并不简单! 辛莲自己无所谓,倒有些担心雁来月这几个宗门弟子受不了。 可他已经当先一步走进去了。 辛莲沉默一瞬,才跟上去。 血狱的斗场其实和大陆上多年前的斗兽场有些相似,不过血狱斗的是人。几人之前也去欲望关的斗场看过,只是不同城池的斗场规则还是不一样的。 活人冢的斗场非常简单,有两种,一种是针对新进城的,为了完成城规的人,只需要登上台去,一直杀就行了,杀到一百人为止,期间可以服用任何丹药和鲜血。而另一种就是上去了就一直斗,直到死亡为止! 其实这第二种完全就是在找死,不然,为什么这里叫“活人冢”呢! 邪修邪修,越到最后,越疯狂! 辛莲已经提前分给他们许多丹药和符箓。 楼煜没忍住问:“师叔,你常年闭关,哪儿来的这么多灵石和丹药啊!” 辛莲白了他一眼,没回答。 难道要她说,闭关是骗你的,我只是不想被你烦,那些时候我都在画符练剑炼丹吗? 几人登记之后,拿到了一张小牌子。 辛莲随意选了一个斗台,一边走去,一边想,自己该以什么作为武器呢? 无妄太显眼,符箓也差不多。 她的符攻击力太强,蛛网一调查就能猜到是她。 就在她考虑时,储物戒里的那把濯枝雨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出来。 辛莲没拦它。 下一秒,一把雪白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 某城中,凭栏听曲的人一愣。 他放下手里的酒杯,一柄耀耀如日的宝剑出现在他手中。 宝剑颤动,发出清脆的鸣声。 他十分惊讶,内心隐隐有些激动。 “羲和,是他吗?他在附近吗?” 对面的少年很是惊讶。 “段师叔,你……” 他话还没说完,段师叔就已经卷着他跑了。 濯枝雨一出来,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四周的人都看过来。 白衣少女手拿宝剑,气质冷然。 这把剑,很漂亮。 但是太干净了, 和充满鲜血的斗场格格不入。 念七壬看着濯枝雨的目光闪了闪,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濯枝雨在她手里温顺无比,灵力在剑刃上游走,光华绚丽。 楼煜惊讶地张大嘴巴:“师叔什么时候有了这把剑?” 辛莲喃喃:“你是要和我一起?” 濯枝雨点点头。 “可是这里太脏了,会弄脏你。” 濯枝雨摇摇头,蹭了蹭她的手。 辛莲一笑:“那我上了?你可不许半路掉链子。” 濯枝雨略微闪动,显得犹为激动。 辛莲一掠至斗台上,持剑而立。 冰冷的声音传遍整个斗场。 “不怕死的,尽管来!” 雁来月收回视线,笑了一笑,也找了一个台子登上去了。 其他人也没说什么,各自登台去了。 四方大陆灵气浓郁,修士踏入出窍就可称之为大能,越往后,突破越难。所以,活跃在外的常是元婴以下的修士,化神以后大多会闭关悟道。 血狱也是差不多,但邪修之所以是邪修,是因为他们靠夺取他人气运,或修炼邪门心法等所谓“邪门歪道”提升修为,虽然弊端很多,但快确实快,所以很多邪修普遍修为不低。像之前辛莲她们遇到的那几个出窍,在血狱并不算少数。至于再往上的,也就是化神以上的,大多不会随意出来,毕竟他们也渴望飞升不是? 而血狱虽有十八城,但中心的五城才是需要至关小心的地方,所以在外围几个城,出窍修士还是比较少见的。 而在斗场中,元婴也很少见,那是因为上了斗场不是你想停就停的,元婴上去了也怕遇到更厉害的,那自己就一命呜呼了! 所以对于几人的安全,辛莲还是不太担心的,只要运气不那么背,虽然一个小境界也差很多,但她对自己的符箓有信心,她给出去的那些符箓可是她连夜画出来的,加了不同的东西,效果很好的!比起他们的命,辛莲也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在血狱,首先要保证的就是活下来。 率先跳上来的是位金丹中期的男修。 他看着辛莲的目光带着侵略性。 “听说,你手里有能修补魂魄的功法。” “只要杀了你,功法就是我的了!”他仰天哈哈大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雪白的剑光闪过,寒气笼罩整个斗场。 围观的人只觉眼睛一花,那位少女已经站在对手身后,是一个出剑的姿势。 辛莲轻轻动了动手腕,雪白的剑身一抖,仿佛抖落了什么脏东西。 面前的人保持着仰天的姿势,却再也发不出来声音。 三秒之后,他重重倒地。 头颅与尸体分开,露出完整光滑的切面,切面上还结了一层冰霜,冻住了即将喷涌而出的鲜血。 一剑。 仅仅一剑,快得连对手都没反应过来! 辛莲扫了眼人群。 “下一个。” 辛莲第一次拿到濯枝雨时,她就知道,这把剑,很强! 即便是把残剑,也很强! 强到和无妄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的。 她握着濯枝雨,即便是最简单的劈、刺、挑,也能感觉到汹涌澎湃的力量。 这让她越来越好奇,濯枝雨,它的主人究竟是谁? 对手一个接一个倒下,辛莲几乎都是一击毙命。 不怕死的一个接一个涌上来,辛莲如他们愿。 慢慢的,濯枝雨身上也蒙上了一层血色。 念七壬和她差不多,上来一个就一掌拍死一个。他很不喜欢这里,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曲云昭那边有十样锦帮忙,也无需担心,但他起初还是坚持靠自己,遇到没有把握的对手才会拿出那张红色小弓。 而雁来月,虽是乐修,但杀伤力照样不弱。 辛莲不时望了楼煜几眼。 楼煜是纯正的剑修,自小修的就是流相门的剑法——流光剑法。他天赋不差,在宗门里算得上好,基础也打得很牢,虽然外出历练几次,但他心性单纯,辛莲有点担心他会被对手使诈。 但看了几次,辛莲发现他还蛮机灵的。 这小子, 看来也不是纯傻的。 第60章 中秋圆月 斗场是不关门的。 一夜过去,除了念七壬,几人都有些杀得眼红。 灵力不断消耗,又不断吃丹药补充,对精神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最先完成一百目标的是念七壬,他下了台子就看向了辛莲。 少女身上带着鲜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眼尾发红,冰冷的剑气围绕在她四周,衬得整个人像极了杀神。 辛莲、曲云昭、雁来月,一个个结束。 最后只剩下楼煜。 她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少年。 他很专注,没有意识到伙伴们都已经结束。 辛莲看着他多次从死亡边缘略过,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极限战斗的经验,一年前,还是个在她手下过不了一招的小孩,怎么好像一瞬间,就成长了许多? 楼煜终于将第一百个邪修杀死。 他回过头,就看见大家都在看他。 少年露出笑容,快快乐乐地跳下来。 “我们成功了?” “回去吗?打了快三天了,好累呀。” 湿漉漉的眼眸看着辛莲。 这一幕像极了很久之前在落云台上。 楼煜自告奋勇做辛莲的陪练。 可没打多久,他就会说好累呀,然后再用这种小狗一样可怜的眼神看着她。 那么多次,她说的都是,不行,再来! 哪有陪练才打没多久就累了的! 可是现在,她带着赞赏回望少年。 “打得不错。” 打得不错。 非常简单的评价,也是非常普通的长辈对晚辈的勉励,雁来月与曲云昭自小在宗门里不知听到多少次这样的夸奖。 可楼煜却是眼眶瞬间红了。 他一手拿着剑,另一手下意识揪紧了自己的衣角。 第一次, 是师叔第一次这样夸他。 以往得到的都是“一般”、“还行”、“尚可”这样十分平淡的表词。 他一面高兴,又一面唾弃自己不争气,动不动就眼酸! 他笑得灿烂:“谢师叔夸奖!” 五人白日进城时就租了一家小客栈,还好,没上家那么坑,至少是按天收灵石的。所以,交还牌子后,几人就一路回客栈了。 念七壬一路上也没叫着要买什么点心,应该说进了血狱他就没说过要买什么。这里,到处都是血腥味,点心都不知道是用谁的哪块零件做得,他才不敢吃呢! 不过幸好他来之前就求辛莲提前买了许多糕点存在他自己的储物戒指中,现在吃起来很方便。 辛莲注意到他一路无话,有些没精神。进了客栈,大家都随意坐下后,她便拿出金丝梨酥放到他面前。 念七壬却只是看了看,并没有像平时一般笑得眯起眼。 辛莲也没再管他,拿出一套茶具就开始泡茶。 她一边问:“怎么不见你用秋思洞箫?” 众人一愣。 雁来月眨了眨眼,才反应这是在问他。 他垂了垂眼,低声道:“我没拿。” 没拿? “被夜不归选了?” 雁来月眼神有些躲闪,似乎不好开口。 辛莲没打扰他,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说。 “结宴会结束时才是前十领取奖励的时候,可在这之前……” 他没说完,大家也明白了。 在那之前,他赶去助辛莲一臂之力,后来直接走了,也就错过了秋思洞箫。 沉默无声流淌。 辛莲没想到是因为这,她也有些愣住。 雁来月笑了一笑:“没关系,以后日子长着呢,我还能再找适合的本命武器,不用担心。” 他是真的不着急,早在知音盛宴前,他就已然决定为寻辛莲而放弃秋思洞箫了。 如今不过是一切正好而已。 辛莲抿了抿唇,还是没说什么。 茶香飘出,几人喝着茶,随意说着话。 经历了将近三天的不间断战斗,她们都很疲惫,最后竟然说着说着就这么直接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最先睡着的是念七壬,他就坐在辛莲边上,头一点一点的,最后直接垂到辛莲肩上。 少女一愣,却也没有叫醒他。 不知为何,平时乐呵呵的念七壬一到血狱就很沉默,他这阵子,安静了许多。 窝在她身边的楼煜随意一躺,眼皮渐渐合上。 辛莲也不知不觉地有些困,下意识地躺下。念七壬随她躺下,眯着眼牵住了她的手。 小狐狸凑过来,也蜷着身子睡着了。 辛莲再醒过来,就看到一地的人。 念七壬拉着她的手,小狐狸躺在她身边,另一边是楼煜,周围是雁来月与曲云昭。 就这么直愣愣睡着了! 辛莲还有些懵,入道之后,其实她也很少如凡人一般睡觉了,夜间多是打坐修炼。 离开落云台后,她还从未在外如此放松休息过。 她扒开念七壬的手,少年被她这一动,也惊醒了。 “怎么……” 其他人也陆续醒转。 暗沉的房间这才亮起灯火。 大家半睁着眼,你看我,我瞧你,都不约而同笑了。 辛莲微叹,随手给所有人施了道清洁咒。 她感知到什么,看向了曲云昭。 “你,是不是要突破了?” 曲云昭正要说呢,当下也点了点头。 其实几个月前在秘境四象坛中,他就有所感悟。后来发生一连串的事,他也没什么空闲去闭关,这才拖到了现在。直到这次连续对战百次,灵力已经满溢,心境也已圆满,压不住突破了。 辛莲淡道:“还好是小境界,没有雷劫。” “我会设下阵法与结界,我和念七壬,为你护法。你们两人,注意周围。” 几人立即动作。 符阵落在地上,结界升起。 曲云昭盘腿坐好,闭眼专心突破。 灵力不断涌入体内,层层光华笼罩,少年端坐其中。 气海之内,金丹闪耀。 曲云昭身处其中,不知时间流逝,只觉心神全都陷入金丹之中。浩瀚的灵力犹如海洋,装满了整个金丹。在广阔的气海之中,金丹突然震动起来,而后发出耀眼的金光。 似是一瞬,又似是过了很久。 金光散去,出现的是更大的金丹。 金丹后期。 曲云昭缓缓睁开眼。 房间内只有雁来月。 他正坐在窗边看书。 收了手上的书,他笑着看过来:“恭喜!” “你突破花了三天,她们看你已经稳定下来就先出发了。” “怎么样?” 曲云昭点头:“还行吧,没什么事。” 直到他起身,身下的符阵才隐入地下。 日出,三人一狐缓缓归矣。 几人都祝贺了曲云昭,他坦然谢过。 在活人冢,辛莲一行也无功而返。 一连两个月过去,翻遍了六座城,没有任何消息。 众人经常能看到辛莲出神地望着手里断裂的命牌。 雁、曲两人也听楼煜说,那个叫姜书瑞的好像是尊者的五弟子。 那也是辛莲的师兄。 他们担心辛莲难过。 其实她只是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九月三十,也是中秋。 这一天,辛莲让大家在客栈休息,她自己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曲云昭一大早就过来找雁来月。 他拿出一个匣子,递给他,难得笑了笑。 “阿雁,生辰快乐!” 修士其实大多不在意各种节日什么的,他们寿命长,随便闭个关就是几十年起步,红尘断,七情灭,又怎么在意这些凡人爱过的日子? 可雁来月与曲云昭从小一起长大,二人皆是家庭幸福美满,在他们家里,生辰也是个重要的日子。 八月中秋,是为雁来月。 他出生在中秋月夜,所以母亲为他取名来月。 雁来月惊讶极了,然后突的一笑。 “难为你还记得!” 几人这两个月可从未松下心神,他居然还记得今日是他生辰? 雁来月打开匣子,其中是一管血玉箫,纯色上等,非常漂亮。 他无奈地叹口气:“每次都是箫,真是没新意!” 曲云昭捶了他一下。 “谁让你就喜欢这玩意!这还是我上半年准备的呢!要不是在血狱,或许还能找到别的好玩的!” 两人说说笑笑的。 楼煜也凑了过来。 “生辰?谁的生辰?” 他头上顶着小狐狸,他们好像刚打了一架,但看着龇牙咧嘴的楼煜,不用猜也知道谁赢了! 雁来月不欲引起注意,咳嗽一声说:“没什么。” 他转移话题:“你怎么又和它打架了?” 说到这个,少年很生气。 “它居然用我的剑磨爪子!这怎么行?!” “已经被我抓到很多次了!之前它仗着师叔在,老是躲在师叔后面!现在师叔出去了,我本来打算和它好好说的!结果它不听,还打算咬我!那我当然很生……啊!” 话还没说完,头上的小狐狸就给了他一爪。 少年白净的额头上,一个狐狸爪印,非常清晰。 楼煜眼泪汪汪的,想把狐狸扯下来。 它却紧紧扒着他头发。 “啊啊啊啊啊!” 顿时,又是一阵惨叫响起。 隔壁房间中的念七壬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冲着外面大喊。 “大清早的!鬼叫什么!” 雁:“……” 曲:“……” 两人早已见怪不怪,帮忙将楼煜和小狐狸分开。 自从那天楼煜说要把它卖了后,这两个经常吵起来,有时候念七壬还会左踩一脚,右叉一刀,辛莲简直烦不胜烦。 甚至有一次大半夜还被客栈的其它客人打上门来,原因就是太吵了。 后来辛莲就租院子了,像他们现在,就是住在一座租来的小院里。 “太过分了!我要告诉师叔!” 楼煜抓着头发,红着眼嚷嚷。 头皮好痛…… 雁、曲:…… 他们无语地看着楼煜,打不过就喊长辈,你还是小孩吗? 楼煜:那怎么办?我又打不过它! 之前楼煜还想着趁辛莲不注意,狠狠揍狐狸一顿!没想到小狐狸躲过了他的攻击,还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他很不服输,几次三番的捉弄也被它识破! 楼煜有时候都觉得这狐狸太精了! 像人似的! 想到这些天楼煜的败绩,雁曲两人沉默了。他们同时想到,如果换作是他们,是不是也会被折磨得这么惨? 小狐狸被放到地上,它抬起眼皮,十分不屑地瞥了眼三人,然后傲娇地走了。 那个眼神, 是在嘲笑他们吧? 三人:…… —— 这座城名叫,一枕处。 与其它城不同,这座城较为干净,空气中也没什么血腥味,城规也很正常。许多店铺白天也开门,倒是有些像大陆上的城。 辛莲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今日是停留在一枕处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前往下一城了。 蛛网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 但这还不是让她今日如此坐立不安的原因。 今天是中秋。 她知道是雁来月的生辰。 正因如此,她才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心里想着事,没怎么看路,不知不觉竟和人撞上了。 一阵微风扶住她,又很快消失。 清雅的男音响起。 “不好意思,仙子见谅。” 辛莲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双十分和煦的眼睛,其中闪动着微许笑意。 是一位青年,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少年,正看着自己。 两人穿着都很朴素,相貌平平,与浓妆艳抹的邪修很是不同。 辛莲退后一步。 “是我没注意,得罪,请见谅。” 那人摇摇头,和少年一道离开了。 直到走出去有一会儿,少年又回头望了一眼。 “段师叔,她就是买下悬赏令的人吗?” “她在找姜书瑞,会是重名吗?” 青年摇头:“应该就是她。至于重名,我看到了画像,应当不是的。” —— 夜已深,辛莲磨磨蹭蹭地回去。 刚踏入小院,她就看到了坐在屋顶上看月的雁来月。 他跳下来,走到辛莲面前。 “怎么这么晚?” 辛莲垂下视线,“多看了会儿。” 雁来月无声点头。 辛莲没听到他开口,就准备离开。 转身的刹那,她莫名松了口气。 可一句话却让她顿住脚步。 “我等了你三天三夜。” 辛莲一下子僵住。 平静的目光落在身上,她下意识想立刻离开,可这双脚,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 她闭上眼。 等了她三天三夜。 暗处偷听的几人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辛莲不是今早才出去的吗? 可是当事人却都明白。 雁来月绕到辛莲面前,直视她。 “在西海,卷云礁,我等了你三天三夜。” 辛莲闭眼着,呼吸却渐渐加重,双手不自觉握起。 “八年前的中秋,也是这样安静的晚上,你答应我第二天还会再来。” “可是我没有等到你。”他的眼底浮现一丝落寞。 “辛莲,”她听到他问,“你当时为什么没来?” 为什么? 辛莲也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当时为什么没去呢? 割裂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四处冲撞,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雁来月见她不答,继续道:“后来在安城,我认出了你。” “你应该也认出了我,可为什么,一直不解释?” “是觉得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吗?” 他的声音带着难过。 其实雁来月本不打算在这种时候和辛莲提起当年的事。 可她记得今日是他的生辰,不然为何那么早出门,又这么晚回来,也不敢看他,还特意将今天空出来休息。 既然记得,那也还记得小时与他见过。 雁来月曾在三吟宗用红绳秘法试探过辛莲,她当时的反应没骗过他。 一切都很清楚。 她认出了他,却对那件事绝口不提。 雁来月没有说的是,其实他不止等了三天三夜,而是当时的西海风暴来临,危及到了卷云礁,他父亲强行带走了他。 否则,他一定会等下去的。 彼时的他,还坚信着她一定会来。 或许这确实只是件小事。 可是这个未能履行的约定, 却经过时间长河的发酵,深深烙印在雁来月心上。 午夜梦回,他经常能看到,吹箫的男孩,等到了前来赴约的女孩。 雁来月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所属宗门,有时候觉得是黄粱一梦,有时却很清楚那就是真的。 第61章 失忆的他 漫长的沉默笼罩在两人周身。 雁来月动了动脚,却还是没有更靠近辛莲。 他想起之前在安城,她曾很排斥别人靠近。 此刻的她就像永远开不了口的雕塑一般。 雁来月不明白,“我只是求一个答案,是忘了,还是不想来,都没关系,只要是真的。” 他声音十分真诚,辛莲自然听得出来。 可是要她怎么说? 说她忘了? 说她失去了那段记忆? 他会信吗? 八年前,卷云礁。 她真的有去过吗? 辛莲依旧一声不吭。 无数血色与狰狞从四面八方冲入她的视网膜。 一道声音在她脑中响起:“静心!” 繁复的咒语充斥耳中。 脸色渐渐苍白,辛莲忍不住咬紧嘴唇。 雁来月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 他一步上前,扶住她,有些慌张。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楼煜从暗处冲出来,几人都意识到不对劲,迅速围过来。 辛莲下意识抓住雁来月的胳膊,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 众人:!!! 雁来月脸色瞬间煞白! 那双本来冷冽的眼睛如今充斥着血色。 怎么……会这样?! 念七壬并指探向辛莲的灵脉,灵力迅速流入她体内,顺着经脉飞速游走到眼部。 雁来月没忍住握上辛莲的手,他喃喃道:“我再不问了!你别想了!别想了……” 不告诉我没关系。 让这件事掩埋也没关系。 只要你没事。 楼煜声音哽咽:“我这里有丹药。” 小狐狸在一旁也焦急地看着,爪子不时往前探探,似乎很想上手。 辛莲全身无力,只能躺在雁来月怀里。 但她还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眼前是一片血色,她知道,自己的眼睛出血了。 安蓉与临兰也焦急地跑出来。 温暖的感觉在眼部周围流淌,无数灵力治愈伤口。 辛莲扯了扯嘴角。 “我……” 她想说什么却被雁来月打断。 “别说!” “别说……我不问了……” 他握着辛莲的力度不自觉加大。 辛莲还没听过他这样的声音。 带着慌张与害怕。 她想起无数个雁来月。 淡然的,开心的,狡黠的…… 等待的感觉不好受。 在落云台苦等师尊出关的辛莲和等了三天三夜的雁来月感同身受。 那样一件事,让他记到现在。 辛莲想,如果他执着的是这件事,那么趁早说清楚对她们都好吧。 于是她还是坚持说:“我……我忘了……” 得到答案的雁来月一愣,只觉心中一酸,一颗心就像泡在水里一样。 他的眼睛不知不觉红了。 辛莲继续道:“小时候,我经常做噩梦,刚被师尊带回去的时候,经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后来在西海遇见你大概也一样吧,再之后,师尊找人为我封住了以前的记忆,所以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在西海,我看你吹箫的时候,有想起一点影子,后来在三吟宗,红绳让我又想起了一些片段。” 说到这儿,辛莲的声音有点迷茫。 “但更多的,我……我想不起来……” 大家沉默听着。 雁来月眨了眨眼,水珠滴在辛莲手上,烫的她心脏一缩。 想不起来。 那就是她根本不知道和他还有过约定。 甚至可能下意识觉得那些依然是梦境。 雁来月低头,沉声道:“没关系,不要想了!我们不要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被噩梦折磨到分不清现实,严重到琢玉尊者带她去找人封印。 却又因为他的几句话,重新触动。 雁来月一时之间真是恨死自己了! 自责与悔恨充斥在他心尖。 “对不起……” “对不起……” 他声音哽咽,不断道歉。 却听见少女问:“你已经知道了,雁来月……你要走吗?” 走? 他愣住了。 走去哪里? 她在赶他? 雁来月稍稍一想,冷静下来,他问:“你是觉得我一直找你,只是为了这个答案?” 少女沉默不言。 在念七壬和临兰的治愈下,眼里的血色已经慢慢褪去。 她的意思很明显。 不然呢? 不然为什么在流相门出了追捕令之后,还执意要找我? 雁来月嘴角露出苦涩。 辛莲…… 她有时候,真的让他觉得榆木脑袋也不过如此了。 他索性说清楚。 “辛莲,来到你身边不是为了这个答案。我是真心认你这个朋友的,也是真心想帮你的!只是恰好当年也是你,所以我才想问清楚。” 少年模糊的脸进入视线。 他的声音如同重锤一样敲在辛莲心上。 朋友啊…… 她忍不住睁大双眼,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些。 念七壬按上她的眉眼。 “不要用力。” 雁来月好笑地安慰她。 “没关系!有无数个证明我的机会,你不用急!” 八年的时间,如今清冷的姑娘和多年前那个善良可怜的小女孩重合。 他压在心中的事也终于说出了口。 时间一点点走过。 辛莲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楼煜回答她:“还差一息就是子时了!” 辛莲看向雁来月,淡淡道:“生辰快乐。” 这八年来,师尊每年都会给她过生辰,所以辛莲以为其他人也将这个日子看得很重要。 她眼里的血色已经全部清除,众人松了口气。 楼煜也放下心,随口道:“原来早上是在说你生辰啊!那怎么也不和我说呢?” 念七壬又看了看辛莲的眼睛,嘱咐:“这两日不要过度用眼,多闭眼休息!明天再歇一天吧,后天再离开!” 辛莲也感觉看人还是很模糊的,当下也点了点头。 她起身后,随口一问:“你还会医术呢。” 念七壬笑得得意:“会些皮毛啦!不足挂齿!” 他转头递给雁来月一个木盒。 “生辰快乐!呐!生辰礼物。” 雁来月也不知是接还是不接,和念七壬,他们算是刚认识,虽然年龄都差不多,但他也不好意思收下。 念七壬塞进他怀里,吹了声口哨。 “有啥害羞的!都是朋友,别不好意思!” 楼煜也递了个盒子过去。 “一点心意!不要嫌弃啊!我现在可穷得要死!” 辛莲想了想,也拿出了个小盒子。 “岁岁平安。” 她说得很郑重。 楼煜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他曾经去落云台上为师叔祝贺生辰,听到辛师叔祖也对师叔这么说过。 “岁岁平安。” 每一年,都平安。 雁来月对大家都道了谢谢,念七壬扶着辛莲回房,尽管她拒绝了,但胳膊拧不过大腿。 或许是话说开了,关系似乎更亲近了一些。 其他几人都没有回房,反而是赖在辛莲房里。 大家一起聊聊天,喝喝茶啥的。 当然,喝的是雁来月泡的茶。 十样锦也很想出来,可是它的气息不小,一出来,可能会被察觉到,只好借曲云昭的嘴,时不时说几句话。 —— 某小院中,月色冷白。 青年坐在月下,沉沉望着手中宝剑。 他爱惜地擦拭。 眸中却流露出一丝忧伤。 明明那天羲和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可找了这么久,却一无所获。 你究竟在哪里? —— 休息了一天,辛莲的眼睛已经差不多好全。 那道封印依旧将八岁以前的记忆都封住了。 师尊没有瞒她,很久以前就告诉她封印的事。 那时她觉得,能让自己如此痛苦的一定是不好的事,忘了就忘了吧。 只要师尊在,那些过往,她不会去追究。 而如今, 她能从时不时流出的记忆碎片中看到些什么。 但她不主动去追溯。 无论黑白,总会有明晰的那一天。 离城的时候,辛莲又看见了前天遇见的那两人。 青年朝她点头,辛莲回礼。 他们擦肩而过。 下一城,名为,无归客。 入城的时候,念七壬不小心撞了辛莲一下。 他衣服上的一颗珠子掉落,向远处滚去。 眼见它骨碌碌地一路滚远,最后落到一双靴子面前。 它被人捡起,然后那人朝着他们走来。 是位高瘦的,穿着粗布衣衫的人,看身形,似乎是位男子。 兜帽将他整个头都包裹起来,看不到他的脸部,这在血狱是很正常的打扮。 他的腿似乎有点问题,走路之间一瘸一拐的。 辛莲也向他走去。 蓝色珠子被递过来。 辛莲看到一只丑陋的,布满疤痕的手。 她接过珠子。 “谢谢。” 男子迈步离开。 走动时荡起的衣摆擦过,微风轻动。 辛莲心中一动,她转身望去,那人却已不见。 她手中一动,几张符箓迅速飞出,消失在空中。 “怎么了?” 几人凑过来问。 辛莲将珠子还给念七壬。 “那个人,有些奇怪……” 她没忍住,对着他消失的地方又望了一眼。 一行人照旧在无归客租了一套小院。 入夜,辛莲无法静心打坐。 她老是会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个人。 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个人,或许是自己一直在找的人。 然而她的符箓并没有追踪到任何气息。 要么是被他发现了,要么就是他已经超出了追踪范围。 辛莲一时有些焦急,想立刻去找人,却又停了下来。 她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就在这时,突有冷风袭面。 辛莲睁眼望去。 木窗大开,其上正斜坐着一人。 夜色下,月亮的余晖为他披上一层银霜。黑暗之中,辛莲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 两人相视,久久无言。 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 “你知道我会来?” 辛莲愣住了,这声音仿佛是枯槁老人才能发出的,极其嘶哑又难听,与叶有道记忆里的声音天差地别。 她脸上的惊讶太明显。 那人想问什么,却又见她摇头。 “我能否看看你长什么样?” 辛莲不是不知道千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但无论感觉如何,还是得确定这人是不是姜书瑞。 那人:……? 他似乎是很奇怪怎么会有人提这种要求。 “外面的新规矩吗?打劫前还得看看人长啥样?方便报复吗?” 辛莲又愣住了。 打,打劫? 那人有点好笑:“你,不知道我是来打劫的?” 他施施然坐下:“听说你手中有能修补魂魄的功法。” “我很感兴趣,你开个价吧!”他有些吊儿郎当地翘起脚,“我今晚心情好,留你个全尸。” 辛莲:…… 搞了半天,这人是被功法吸引来的! 那他也一定看到了画像,为何没有反应? 辛莲想了想。 “我对你这个人倒是挺感兴趣的,不如,让我见见你的相貌?再告诉我你的姓名、年龄和来历背景,如何?” 那人瞬间僵硬,大半天没说出话来。 辛莲能感觉到他看自己的视线越来越诡异,轻咳一声。 “怎么?” 那人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邪修虽然讲究露水姻缘,但我可不一样,我是正经人,不会随便与谁亲昵的!” 他说得很坚定,仿佛被辛莲强逼了一般。 辛莲:…… 她冷冷道:“我对你可没兴趣,快揭下兜帽!” 她走过来,看着似乎要亲自上手。 那人连忙抬起手。 “等等!我自己来!” 辛莲顿住,看他的双手覆上自己的帽沿。 下一秒,五爪抓上辛莲的咽喉。 可她早有准备! 人影在手中消散,然后兜帽被人掀起。 他下意识闭上眼。 灯火亮起,辛莲终于看见了他兜帽下的样子。 绷带密密地包裹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似乎是终于适应了光线,他才眨动眼皮,睁开了眼睛。 不, 他没有眼睛。 那个地方,只剩下凹进去的黑黑的眼洞。 他有点生气了。 “你居然敢掀我衣服!我改主意了!我要狠狠弄死你!” 没有眼睛,绷带也遮住了他的脸。 可辛莲却还将他的脸与记忆中的容颜比较。 他正要发怒。 一双冰凉的小手却突然摸上了他的脸。 刹那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夜风吹进来,两人的影子叠在地上,不时晃动着。 其实他要杀一个人何其容易。 只是白天见到她时,他就忍不住心生欢喜。 夜里来见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其实很开心,于是也忍不住废话许多,动手也比平日慢上许多。 自始至终,他都是没有杀气的。 而现在,那终日疼痛的地方,在她手下似乎受到了良药的治愈,他久违地感觉到一丝平静。 辛莲闭了闭眼。 “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是谁?” 自己,是谁? 捕捉到这几个字,他喃喃自语。 “我,我是谁?” “我没有名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辛莲看着他,轻声问。 “那你还记得‘姜书瑞’这个名字吗?” “姜书瑞……”他重复一遍,转了转脸。 “这不是你在悬赏令上找的人吗?” 辛莲点头。 他将所有都串到一起,莫名笑了笑。 “你该不会觉得我就是他吧?” 他伸手摸上脸上的绷带,辛莲收回了手,看他一点点取下所有绷带。 厚重的疤痕一点点露出来。 那简直不能称之为“脸”。 大概就是布满疤痕的皮罢了。 他没有眼睛,但神识是他的第二双眼睛。 他盯着辛莲,想看她有什么反应。 是尖叫呢?还是恐惧,亦或厌恶呢? 他的心也不自觉提起,仿佛被她握在手中,轻而易举就能粉碎。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始终平平静静地。 平静地望着他,平静地触摸他,平静地与他说话。 他见过画像,画上的人长的不赖。 怎么会是他这个瞎子呢? 第62章 尘封过往 门外,念七壬双手抱胸靠在门上,低垂着头。 辛莲没想到,他居然会忘了自己是谁。 她试探问。 “那你还记得什么?” 他摇了摇头。 “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可你怎么就确定我是你要找的人?” 没了记忆,容貌不再,什么都没办法证明他的身份。 可辛莲觉得,他就是姜书瑞。 手下的头骨,与记忆里姜书瑞的五官还是很相似的。 她伸手欲探向他的灵脉。 他却巧妙躲过。 “诶!你想干嘛?男女授受……” 辛莲有些不耐,对着门外大喊。 “进来吧。” 那人飞速转过身,将绷带缠好,迅速戴上兜帽。 念七壬几人推门而入。 他对着人左右打量。 “找着人了?” 辛莲淡道:“你来按住他,我看看他体内是否有什么封印。” “好嘞!”念七壬笑眯眯地上前。 雁来月三人并一只狐狸也好奇地看着。 那人不屑一笑。 他好歹也是化神巅峰,这几人能奈他何? 他刚想将这刺眼的少年打出去,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 辛莲顺利摸到了他的手腕。 灵力探入,辛莲闭眼感知。 狂躁的灵力下意识阻止她,辛莲强硬地镇压,她的灵力狠狠从上面碾过,走遍他全身。 这一看,就从夜间看到天明。 晨光熹微,辛莲收回了手。 数不尽的暗伤,以及一道自我意识的小小封印。 “你自己明明感觉到了,为何不管?” 为什么不管? 他被问住了。 然后突然抱住了辛莲。 辛莲下意识想推开他,想到什么,还是没有动。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似乎在畏惧什么,又很愤怒! 他当然能察觉到体内有一道记忆封印。 只是这么多年,每每触碰封印时,他总是感觉到难以言说的悲伤,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瞬间就能将他燃烧殆尽。 他既渴望着,却也畏惧着。 “我……我真的是姜书瑞吗?” 细小的声音闷闷传来。 辛莲回答他:“是的。” “你为什么要找他?” “因为师命。” 师命…… 他重复一遍,又道:“我在无归客住了七百三十一年……为什么这么晚才来?” 七百三十一年…… 辛莲这次没有回答他。 两人或多或少清楚,有些事需要他想起所有才能窥见一角。 可他还是问了一句。 “我是邪修,你是来抓我的吗?” 他没有记忆,只听说,在血狱之外,有更美的地方,只是那里的人都是自诩正统,与邪修水火不容。 他也见过所谓的大宗门弟子变成邪修,听说外面的人对其深恶痛绝,不断追杀。 所以他想,既然她提到了师命,那她,是不是来杀他的? 辛莲拍了拍他的肩,手下触感很硬。 “不是。” “你体内很多暗伤,我找人来为你医治。治好后,我们再解开封印。” “你这几日就在这里待着。”辛莲起身,“我最快三天回来,你们看住他。” —— 血狱最好的医修名叫无一物,住在心清静。 心清静是血狱十八城中最安宁的一城。 正好三天,辛莲带着一位青年回来了。 病患正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还时不时扭动两下。 眼见正在诊脉的无一物忍无可忍,辛莲往他身上贴了张符箓。 他这才静了下来,却直勾勾地盯着辛莲。 见她要走,他立刻伸手,牵住她手,将人强硬地拉过来。 “想要我看病,你得陪着一起!” 辛莲瞥了眼他,安静坐下。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无一物静心诊脉。 良久后,他收回手,随手施了道清洁咒。 “眼球是被挖掉,后来被封住,脸上的伤痕多是灵力造成,灵脉曾经碎过,双腿也曾断过,没有受到及时的治疗,所以骨头没长好……” 他一一道出病人身上所有的伤。 雁来月三人在外室安静待着,念七壬抱着小狐狸坐在一旁。 辛莲将人交给无一物,让他尽管按自己的法子医治。 不知不觉,众人便在此处住了一个月。 无一物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眼睛抹了药,但是见效慢,脸也一样。双腿被重新打断,无一物一刻不歇地盯着腿骨生长。无数的灵药被做成丹药或煮成药汤,喂进那人嘴里。 这半个月,接受治疗的是他,但最累的是辛莲五人。 无他,只因这人太难伺候了。 因为治疗双腿,他一个月都在床上躺着,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指挥人。 一会儿让辛莲陪他玩赌棋,一会儿要念七壬喂他吃点心,一会儿要雁来月吹箫,一会儿还要曲云昭变戏法,还要楼煜舞剑…… 就连小狐狸,都被他拿着小球呼来喝去,最后被咬了一口,还朝辛莲告状。 喝药从来不肯好好喝,非要人哄。 辛莲不乐意惯着,他就发脾气不肯治。 开始还要念七壬打圆场,或是辛莲强硬地灌,到后来,他摸清了辛莲的限度,每次都是踩着那条线跳,玩够了也就停下了。 辛莲想起,之前师尊说过,他的五弟子,是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十分娇贵,能坐着,绝不站着,特别爱撒娇。 辛莲心想,如果姜家还在,娇贵的小少爷也不会消失了。 一个月后,无一物向辛莲辞行。 “他的伤基本已经治好了,眼睛我不能保证,或许日后能重新长出眼球,也或许不会。腿只要好好养着,就没问题。” 辛莲点点头。 “至于你答应我的……” 无一物定定地看着她,辛莲回望,“只要我活着,就永远作数!” 无一物行了个礼,心中默念。 愿我得偿所愿。 无一物走了。 他不会记得自己刚刚医治了一位如此复杂的病人。 再过半个月,他已经能下地了,可以慢慢行走了。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适应。 之前都是瘸着腿走路,有朝一日突然像正常人一样,他觉得很奇怪。 小狐狸看着他怪异的姿势,毫不留情地发出嘲笑。 他恼羞成怒,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丢向小狐狸。 “笑什么?你还没有腿呢!你个畜牲!” 小狐狸飞快避过,又被“畜牲”两个字激怒,飞起一脚就要踢中他的腿,却被柔软的手提起。 空中的茶杯无声落回桌子上。 辛莲提起它,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不许胡闹。” 它委屈地叫了一声! 明明是他骂人…… 入夜,他的房间里灯火通明,小院周围布满结界。 他有些害怕,忍不住握住辛莲的手。 “我……我有点怕……” “不用担心,”辛莲照旧拍拍他,“我在这儿,没事的。” 辛莲也没安慰过人。 但在她记忆中,每次和师尊吐露内心的烦恼时,他会轻轻拍拍她的背,温柔地说。 没关系,我们莲莲已经很厉害了! 没事的,有师尊在,师尊会保护你的,没事的…… 她无法对他说什么肉麻的话,只能这样浅白宽慰。 可他还是心中一涨。 酸酸的感觉上涌,他觉得有点难受。 这还是记忆中,第一次有人这么跟他说话。 “准备好了吗?” 他点点头。 辛莲探向他灵脉,轻闭上眼。 念七壬几人在一旁守着。 他体内的暗伤皆已好全,封印自然也可以解开了。 他自己解开就行,但是辛莲不放心,提出帮他。 她不会偷看他的记忆,只是以灵力守着,以防万一。 再一次来到那层封印面前。 熟悉的灵力在他身前呈现,恐惧再次出现,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温暖的感觉传来,他低下头看去,右手上正缠绕着丝丝灵力。 是她…… 他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站在这层封印面前。而今,身边终于有人陪他一起。 还是害怕吗? 当然还是的。 内心的恐惧并没有减少,但他多了往前的勇气。 如果是绝望又悲惨的过去,但有人陪着,即便是深渊,也会少那么些痛苦吧。 感受到他的心意,封印终于解开。 手上的灵力要松开他。 他却倏然握紧。 “陪我,好吗?” 是问她,可力道分毫未松。 灵力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缠住他的小臂。 他微微一笑,踏入了过往之中。 “呃啊——” 原本躺着的人突然嘶吼出声,直接坐起来! 吓了念七壬几人一跳。 他们迅速围过来。 他眼前蒙上的白布飞快染上一团团血迹! 仿佛是在梦魇中,他不断挥着双手,最后本能抓住坐在他身前的辛莲。 “爹!娘!” 饱含痛苦的低吼。 辛莲也不自禁皱起眉。 几人明白,他这是在恢复记忆,一时半会也不敢动他。 豆大的汗珠从他脑门上流下,念七壬手拿帕子,细心给他擦拭。 呓语不停。 “大哥!大嫂!” “住手!不要……” “……” “小桉!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沉重的痛苦喊出,楼煜忍不住红了眼眶。 念七壬和雁来月已经上手按住他了。 曲云昭也目不转睛地盯着。 生怕他下一秒就跳起来杀人。 犹如一头走到困境的狮子,他不停喘着气,胸膛起伏着,额头和抓着辛莲的双手上爆出无数青筋,众人都能感觉到他的绝望。 念七壬眼中一酸,雾气蒙蒙。 化神巅峰的威压不受控地荡开,又被念七壬一一化解。 这之后,他发出一声哽咽。 “梓婷……” 细碎的哭声弥漫。 他没有更强烈的动作,却让人觉得天塌了一样。 无声胜有声。 小狐狸睁着兽眸,含着一泡眼泪。 “梓婷,二哥来接你,梓婷……” 良久的沉寂之后,他突然暴起! 灵力迅速攀升,他挥开念七壬与雁来月,就要跳下床! 曲云昭立刻抓住他,却也只是阻拦了一瞬间。 而辛莲也苏醒过来。 濯枝雨飞出,将他拦在门口。 辛莲飞身上前。 “你……” 姜书瑞却一把掐住她脖颈,声声嘶吼。 “别挡道!我要去找梓婷!” 幽香寄万里劈向姜书瑞的手! 箫声响起,曲云昭手持红弓蓄势待发。 姜书瑞手一痛,下意识松开手。 辛莲顺势召出符箓,围住姜书瑞。 一时之间,他已经晋升到合体初期! “你去了能救回她吗?她好不容易才救了你!你要让她所做的一切白费吗?” “姜书瑞!你冷静点!我们可以把她救出来!但你这么冲动,只会得不偿失!” 辛莲语速飞快,试图让姜书瑞意识到目前的处境。 箫声入耳,辛莲的声音也戳中他的心坎。 濯枝雨上的寒气一点点弥漫出来,室内的温度一下子降低。 他突然踉跄一下,跌倒在地,表情空洞。 辛莲见他没那么激动,松了口气。 念七壬扶了扶她,辛莲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走上前,像不久前一样,轻轻拍他。 “我叫辛莲,是琢玉尊者的七弟子,也……算是你的七师妹。” “我会帮你的。” 姜书瑞如蒙庇护,一头抱住她。 他哭得非常悲伤。 “爹娘都死了……” “大哥大嫂也没了……” “小桉才三岁!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梓婷……我只剩下她了,可是她也离我而去了……” 辛莲闭上眼,伸出手轻拍青年瘦削的肩背。 惨痛的经历再次出现在眼前。 少年闯刑场,只为救下家人。 忠心的父亲不肯走,以死表心迹,母亲殉情。 姜书瑞只带走了大哥大嫂以及小侄,而幼妹早在行刑前夜不知所往。 逃亡的路上,追兵重重。 姜书瑞不敢向师尊求救,三师兄的事情已经让他受够了非议,他不忍师尊再受伤害。 至于师兄师姐,他也不愿将他们牵扯进来。 金丹修士带着三个凡人一路躲避靖国皇室的追杀,一路打听姜梓婷的消息。 他开始痛恨为何自己修炼不用心! 如果他足够强大,这些人根本不敢对他们下手。 在四方协会干涉后,大哥姜元胥终于同弟弟吵了一架。 哥哥不愿意弟弟为了姜家自断前路。 “你知道父亲当年为何送你去仙门?当然是为了保住你!” “我们不过是棋子!生死早已注定!” “可你不一样!你活下去,姜家的血脉就能延续!你难道要让父亲的苦心白费吗?” 弟弟无法理解。 “什么叫棋子?!哥!我们是一家人!我保护你们理所应当!你也是姜家的血脉,小桉和梓婷都是!” “我绝不会!绝不会再让你们受到伤害!” 姜书瑞终于联系了大师兄和二师姐。 可他们没有来。 四方协会派来的人协助靖文帝派出的侍卫。 大哥大嫂在他面前死去。 他捂着小侄姜礼桉的眼睛,飞速逃去。 逃亡的某个夜晚,姜礼桉睡在他怀中,突然喊了他一声。 “二叔。” “怎么了?” “能不能把我放下?” 姜书瑞的眼泪潸潸而下。 姜礼桉小手紧紧抱住他。 “我不想二叔这么累!不想看到你受伤!不想他们骂你宗门败类!” 姜礼桉是大哥的独子,才三岁,姜书瑞怎么可能放下? 短期内,他无法快速提升修为。 所以他走上了那条路。 学习禁术,成为邪修。 第63章 他们不同 即便这样,姜礼桉还是死了。 少年抱着死去的小孩撕心裂肺。 这一刻,什么都救不了他。 姜书瑞彻底换掉修习的功法,短短一年之内,从元婴初期到元婴巅峰。 他杀到靖国皇宫,将靖文帝折磨致死,很多人他都没放过,但漏掉了一只老鼠。 后来四方协会追杀他,流相门也追捕他。 他找到叶有道,逼问姜梓婷的下落,得知她是被侍卫救走。 姜书瑞又有了希望。 他通过一种血缘相关的秘法,追踪她的下落。 可却在看到结果的瞬间心灰意冷。 秘法显示,姜梓婷已死。 少年带着即将喷涌的绝望循着妹妹的踪迹而去。 最后,他来到了血狱。 可原本活泼亮丽的妹妹却被制成尸鬼,被一位魔君带在身边。 姜书瑞彼时已是化神初期,却敌不过那位魔君。 他被打得快死了。 尸鬼却突然有了意识,向那位魔君祈求。 魔君说,只要她愿意永远留在他身边,他就放过姜书瑞。 尸鬼答应了魔君的条件。 姜书瑞被丢出去。 却又被魔君的手下杀死,丢到了乱葬岗。 因为功法的原因,他又活了过来。 或许是那些经历太惨烈,虽然身体活着,可他的心已经死了。 所以内心的意识给之前的记忆上了封印。 姜书瑞再次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 他离开乱葬岗,走走停停。 因为眼睛被挖,整张脸被划了个遍,没人认出他。 最后,他来到了无归客。 无归客,没有归处的客人。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陌生人,但是有久违的安静和平和。 于是他在这里住了下来。 他没有记忆,但时常感觉到痛苦,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什么事要他去做。很着急,却无从所知。那道记忆封印犹如悬在头上的利剑,时时刻刻缠着他,折磨他。 在这种折磨中,他一年又一年地活下来。 他也杀了很多人,无论好的坏的,只要惹到他,他都下了死手。 后来有一天,他听说有人手里有一套修补魂魄的功法。 不知为何,他很想要这套功法。 明明自己的魂魄没有问题,但他总觉得有个人需要它。 于是他打听了消息,也看到了悬赏令上的画像。 毫无缘由地,他觉得很难过。 为了功法,他刻意出现在那些人面前,想去试探一下。 正好那珠子滚到他面前,他顺势捡起,递给了那个少女。 她很特别。 和血狱格格不入,但她自己好像没意识到。 他看见她看到自己的手时,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很奇怪,他有点开心,所以他觉得当晚就去打劫她。 即便失去记忆,他还是阴差阳错来到了辛莲面前。 辛莲也在想,如果她没有放出那套功法的消息,是不是还得好久才能找到他。 命运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辛莲轻声安慰他。 “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我会帮你救回她,没事的,别担心,不用害怕……” 师尊的信中其实只提到让辛莲找到他们,并没有说找到之后如何。 但辛莲想,她如何能坐视不管呢? 这一个个,都是师尊爱若珍宝的弟子,如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师尊要是知道…… 落云台上,辛莲小的时候,大概才刚来不久,是非常喜欢听师尊说这几个人的故事的。 那时的她还想着一定要事先了解几位师兄姐,以免他们回来时不小心冲撞了他们。 而那时师尊也没有那么频繁又长久的闭关,在她的声声祈求下不厌其烦地讲着。 后来,辛莲看懂了师尊眼里的悲伤。 她再也没有提起那几个人了。 他哭了好久,辛莲一边安慰他,一边以灵力护住他的眼睛。 师尊讲的故事里,那个小少年很意气,任何瑕疵,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最后,他抬起头,略微松开了辛莲,看着她脖颈上深深的掐痕,他很愧疚。 “对不起……” “没关系。” 姜书瑞指间一动,掐痕渐渐消失。 他问:“是师尊让你来找我的?” 少女点头。 他哽咽一下:“之前我给大师兄和二师姐都发过传音,但他们都没有回我。” 姜书瑞很委屈,他们师门都是护短的人,绝不会因为什么所谓的“仙门不插手凡间之事”就与他断绝来往,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连回音都没收到。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师门的人,他还是忍不住问。 辛莲叹了口气。 姜书瑞一直待在血狱,也不与人交流,很少能听到大陆上的消息,尤其是与流相门有关的。 “我入门时,落云台只有我一个弟子,我从未见过其他人。” 闻言,姜书瑞错愕极了。 他离宗时,明明大师兄与二师姐才外出不久,而且,四师姐还在啊。 辛莲看着他,沉声道:“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师尊他,已于五个半月前,仙逝。” 轰—— 五雷轰顶! 姜书瑞只觉眼皮一沉,就要倒下。 辛莲连忙接住他,念七壬也过来扶住。 姜书瑞抓着辛莲,就像抓着浮木。 “为……为什么?!” “是灵脉枯竭……” 姜书瑞双腿一蹬,“不可能!师祖早就为师尊找好了办法!怎么可能灵脉枯竭?!” 他不可置信,嘴里不断念叨着“不可能”。 辛莲没打断他,看着他从不敢相信到震惊再到悲伤再到痛苦。 她摊开手掌,一枚断裂的命牌赫然显现。 姜书瑞颤抖接过。 那枚命牌以灵力拼凑在一起,背后是一个“瑞”字,上面的纹样他很熟悉。 是师尊一笔刻下的。 这是他的命牌。 如果不是仙逝,他怎会将弟子的命牌传下去? 姜书瑞紧紧抓住命牌,失声痛哭。 失去家人,又失去师尊,连师兄师姐的消息也没有。短短片刻之间,姜书瑞仿佛遭遇了最痛苦的事情。 辛莲不想瞒着他,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人只有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时,才能做出更好的选择。 辛莲留他们休息,自己孤身一人出去查消息。 对于姜书瑞来说,那只尸鬼,即便是妹妹死后的样子,姜梓婷或许永远也不会活过来。但是他依然要带走,辛莲能理解他,这恐怕是他最后的寄托。 可是要从魔君身上抢东西,这真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 到今天为止,四方大陆上已经少有妖和魔了,它们早在多年前的战争中被人族赶回了妖界和魔界。 可是六界之间的通道并不是没有任何弱点的。 而四方大陆上如今唯一的魔族就在血狱,他也是中心五城之一的城主,这位魔君,还是纯正的天魔血脉。 在魔族,按照血脉分为天魔和地魔,天魔就是正统的魔族,而地魔则是半路入魔,大多为人修或妖修。而半魔,也就是父母只有一方是魔族血脉的,是魔族最为不耻的存在。同理,半妖也一样。 辛莲打听到,这位魔君,名叫岁南,是合体中期修为。 辛莲有些无奈,魔君一个人就是合体,更不要说他的城主府里还有多少高手。 而她们这边,除去一个念七壬不知修为,姜书瑞是合体初期,而她们几个,可都是金丹啊。 上赶着去,那真是送菜…… 无论怎么想,都太难了。可是没办法,辛莲本就和他们之间隔着千年的距离。 但是也不可能等她修为上来了,再去完成师尊留下的嘱托。 辛莲不怕困难,任何强敌都会是她脚下的登天石,即便现在她还做不到,但是不会要太久的。所以,即便是动动手指就能把自己碾死的魔君,辛莲还是要去会会的。 她看向念七壬,挑眉问。 “对上合体中期的天魔,你有多大胜算?” 念七壬摇着折扇,笑了笑。 “杀他,没有问题。” 众人:!!! 辛莲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姜书瑞皱着眉盯着他。 之前根本没怎么注意她身边的人,现在一看,这小子的修为确实看不透。 可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跟在师妹身边? 他看了辛莲一眼,眼里写着,你还没给我介绍这些人呢! 于是辛莲一一介绍众人。 几位少年也对姜书瑞问了好,唯独念七壬只是轻笑着点头。 辛莲只当他来头不小,不愿对姜书瑞低头罢了。 姜书瑞倒是看着楼煜皱眉。 “你姓楼?楼纪明是你什么人?” 他说话的时候,眼中是深深的厌恶。 楼煜心一颤,还是回答道:“回姜师叔,楼纪明正是家父……” 姜书瑞轻蔑一笑:“楼纪明这样的人,居然有人愿意做他的道侣,真是恶心!” 室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姜书瑞太讨厌这个伪君子了! 讨厌到都忘了楼煜是师妹带来的,只要一想到这人和那个害得三师兄和师尊难过的人有关系,他就厌烦得要命! 楼煜咬了咬嘴唇,没敢吭声。 确实是楼纪明做了太多错事。 辛莲淡淡道:“楼纪明是楼纪明,楼煜是楼煜,他和楼纪明,不一样。” 一句话,表达了她的态度。 楼煜眼眶微红,看了辛莲一眼。 姜书瑞哼了哼,转头对着念七壬说:“那个岁南,你不要杀他,我要亲自对他动手!” 他咬牙切齿,含着浓烈的恨意。 辛莲看向雁来月,微微蹙眉,有些犹豫。 雁来月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笑道:“要行动,就一起行动。你是金丹,我也是金丹。” 他不会乖乖留下来的。 辛莲叹了口气。 “我虽是金丹,但我有办法保护自己,你和楼煜不如在外面接应?曲云昭有十样锦,倒是可以一博。但你们两个,去的话,也太危险了……” 雁来月摇摇头:“我自然也有保命的法子,如果因为危险就不去,那我也不会来血狱了,不用担心我。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 见他如此坚持,辛莲也没再说什么,转头看向了楼煜。 楼煜其实根本没什么宝物傍身,之前在流相门被抓到水牢的时候,他的芥子囊就已经被拿走了。后来离开流相门,还是去拿了之前存在外面的灵石,才得以生活。 但此刻,他也不想被丢下,于是说了和雁来月一样的说辞。 总归他自己的命,自己负责,绝不会拖累师叔。 少年暗想。 辛莲又看向姜书瑞,说出了她的打算。 “这次行动,唯一的目的就是带走姜梓婷,倘若不能立刻杀掉岁南,我们也要尽快撤离。” 她如雪般冷冽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姜书瑞的样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千年都过来了,再等几年又何妨?如果没有干掉他,等我变强,我会带你再回来这里,让他付出代价!” 她说得很认真,姜书瑞恍惚了一瞬。 他当然知道,凭她们几个人,在岁南的地盘上对他动手,实在太难了。 念七壬虽然信誓旦旦,可这几位少年修为都一般,而他势必要保住大家的命。更何况,岁南是天魔,比一般的魔族更强,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修为。 几人其实都对姜书瑞亲自干掉他不抱太大的希望。 可这是他的生死仇人,他绝不会交给别人处理。 “如果我做不到,那便让他多活几年吧。”姜书瑞淡淡说,“几年后,我的修为也未必还在他之下,届时,我必要让他尝尝我和梓婷受过的痛苦!” 辛莲点点头,提起原本乖乖坐在脚边的小狐狸。 辛莲对上那双异常好看的兽眸。 “你之前不是说你很厉害?那这次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要是没用的话,我真的会把你卖了 。” 小狐狸点点头,讨好地蹭蹭辛莲。 几人商量了具体的行动计划后,就动身离开。 那套修补魂魄的功法能帮助辛莲找到姜书瑞,自然也能引来其他人的觊觎。她带无一物来小院长住或许能瞒过一般人,可对蛛网,辛莲没有把握。一旦她结束悬赏任务,蛛网势必会找上她讨要那份功法。血狱,处处是敌人。 宜早不宜晚,辛莲一行必须尽快行动。 岁南的那座城名为,美人乡。 几人入城时,念七壬说有人跟踪。 辛莲点头,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跟踪的人,并未流出任何恶意。 进了美人乡,实在不宜出风头。 第64章 离开血狱 黝黑的天幕之下,美人乡燃着数不尽的灯火,远远望去,仿佛是这血狱之中最为亮眼的存在。 笙歌曼舞,玩乐兴闹,处处都是热闹的景象。 城主府位于美人乡的最中心地段,占地广大,外围是一圈围墙。门口站着两位侍卫,暗处还有不少侍卫盯梢,无形的结界也阻挡着任何不轨者。 在念七壬的掩护下,六人一狐潜入了城主府。 府内安静无比,守卫更加森严,三步一岗,一行人有几次都差点被发现。 众人最后来到了城主,也就是岁南这位魔君的卧房外。 传言,美人乡虽到处都透着奢靡,但城主府却是高雅清净。而城主岁南,也保留了之前在大陆上的习惯,白日办公,夜间休息。 若是传言不假,此刻岁南必定正在卧房休息。 念七壬带着辛莲和姜书瑞穿过墙壁,畅通无阻。 房内,一片漆黑,只有壁灯发出微弱的光芒。进入内室,三人看见,层层纱帐之下,微微隆起,似乎是有人在安睡。 床头夜明珠的光照到那人身上,辛莲在黑暗之中,看到那人略微有些尖的下巴。 他的身上盖着薄被,而在他的右边,似乎躺着什么东西。 姜书瑞瞳孔一缩,立刻就伸出手去。 辛莲按住他的手,对他摇头。 念七壬手指微动,纱帐分开,三人一瞬间看清了所有。 床上躺着的男子看着很年轻,容貌大概二十岁左右,肤色略有些苍白。 他的右边,似乎是一尊雕塑,但这样说也不准确,像是傀儡,又像是孩童爱玩的布娃娃。 大约成年人一只手臂长,模样是乖巧的小姑娘,双眸轻闭,嘴角微弯。及腰的黑发散在脑后,一身艳丽罗裙,发上插着步摇等首饰,衣上也佩戴着各色珠宝。 姜书瑞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呼吸不由自主加重,如果不是念七壬还按着他,他早已出手了。 黑暗中,念七壬左手微动,灵力化为长绳,缠上了那只尸鬼。 “嗤——” 满室灯火尽亮! 罡风扑面! 尸鬼身上的灵力瞬间瓦解,床上的人猛地睁眼,血色眼眸射出杀意,合体期威压立刻荡开! 三人立即退后!辛莲抚了抚胸口。 岁南已经攻了过来,魔气从他手中散出,念七壬与姜书瑞立刻迎上去。 屋外传来脚步声! 十样锦立刻出现,它手中是自己的本体,而曲云昭手中的红色小弓是它的分身。 他们在暗处对赶来的侍卫攻击,楼煜与雁来月也是在外护卫。 金色灵箭裹挟着浩荡的灵气杀向那些人,清雅的箫声给几人带来增益,楼煜的黑剑一扫,纯正的剑气如刃,刺得那些邪修生疼。小狐狸终于发威,张开兽口,吼叫声犹如音波,瞬间逼退一众出窍侍卫。 室内的威压更甚!合体期大佬的战斗根本不是辛莲能干涉的!攻击的余波不时波及到她身上,辛莲能感觉到皮肤好像要裂开,心脏上的灵力护罩也在极速转动。 她努力睁开眼,那只尸鬼正坐在岁南的左肩上,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念七壬与姜书瑞。 姜书瑞一边打,一边试图唤醒她。 “梓婷!是我啊!我是二哥啊!梓婷!” 声声呼唤并没有让尸鬼苏醒,却惹怒了岁南。 他本以为这个人修早就死了,没想到还活着,活着也就算了,居然还找上门来! 岁南越想越生气,也没留手,合体中期的攻击不断挥出,魔气犹如穷追不舍的巨兽,在他的号令下,对着两人撕咬不断。 幽香寄万里一扇,浓如墨汁的魔气被扇开,却又立刻粘合到一起。 “嘭——”的一声,雁来月连带着房门一下子被砸进来! 黑色巨掌紧随其后,冲向了姜书瑞。 濯枝雨出鞘,寒气溢出! 少女手持宝剑,闪到了姜书瑞面前,接下那一掌! 如山的力量压下,剑与掌对抗着! 两位化神期邪修冲进来,对上了念七壬。 岁南趁机袭向了姜书瑞。血色的三角幡旗出现在他手中,射出一道血光,立刻笼罩了姜书瑞! “既然你那么不想离开她,那便做我的傀儡,永生永世留在这里吧。” 有侍卫被灵箭射中,倒在地上。 楼煜退后,小心扶起雁来月,曲云昭也现身出来保护他们。 姜书瑞不断挣扎,也未能脱身。 “梓婷……” 姜书瑞痛苦地呼唤她,眼洞中流出一行血泪。 念七壬眼色一冷,挥手斩开纠缠的魔气,他一只手探入血光中,竟将姜书瑞一把扯了出来! 只是他那只手,仿佛在油锅中滚过一般,布满灼伤,血色淋漓! 辛莲心中不由生出怒气! 她另一只手夹着一张符箓,却贴在自己身上。 瞬间,气势暴涨!修为也一层层拔高! 金丹后期、金丹巅峰、元婴初期、元婴中期…… 一瞬间,她的修为便到了出窍后期! 灵力飞涌,迅速进去体内,又流转到濯枝雨上。在灵力的滋养下,雪白的宝剑上,流动着璀璨的华光。 寒气加重,辛莲的手上开始出现冰霜。黑色巨掌开始龟裂,辛莲持剑一劈,巨掌彻底碎裂! 有邪修看着她,不可思议:“怎么会?!她不过是出窍啊……” 念七壬脸色冰冷,翻手之间,两位化神期邪修便直接倒飞出去,狠狠撞落在地,昏迷不醒。 三角幡旗中不断跑出各色傀儡,都被姜书瑞一一劈裂。 他一边攻击,一边呼唤尸鬼。 血泪不停地流下,滴在地上,在蔓延的冰霜下凝成血花。 快到看不清的剑招极速飞出,极冰的雪刃擦过屋外无数人周身,破开薄弱的灵力护罩,在他们身上留下冰冷的血口。 暗色中,雪色的剑气犹如白昼,照亮了这方天地。 青年长身玉立,不可置信地看着。 他手中的剑发出强烈的颤动,剑鸣声声,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姜书瑞五指成爪,抓向尸鬼。 尸鬼眨了下眼,看着他,不为所动。 魔气化刀,斩向了他的手。 姜书瑞不躲,反而更逼近岁南。 他今天,一定要带走梓婷! 魔刀落下,就要斩断他的手! 岁南不顾念七壬的压制,一手抓向姜书瑞的心脏。 辛莲目光一凝,立时闪过去。 “锵——” 清脆的碰撞声。 魔刀撞到剑刃,却不是濯枝雨,而是一柄如日耀耀的剑。剑长鸣,岁南恍惚了一下,有些站立不稳。 念七壬手中灵力化剑,向他砍下去。 濯枝雨也挡着岁南抓向姜书瑞的手。 一位青年出现,也攻向了岁南。 姜书瑞成功抓住了那只尸鬼,迅速退后。 灵剑刺进岁南体内,却一点点消散。 众人看到,岁南身上的伤口,正在飞速愈合。 一位少年也立刻出现在曲云昭等人身边,为他们分担了压力。 濯枝雨也发出剑鸣,辛莲看着那把剑,眼眸微动。但此刻容不得她想那么多,姜书瑞虽抓到了尸鬼,可尸鬼身上却出现了一条红线,另一端连在岁南身上。 姜书瑞试图斩断红线,攻击落下时,尸鬼却发出刺耳的尖叫。 她面露痛苦,姜书瑞一下子慌了神。 “梓婷!你怎么了?梓婷!看看我,我是二哥啊!” 一滴血泪落下,恰好落在尸鬼的眼中。 她眨了眨眼,那滴血泪便流出来,好似是她流出来的一样。 因为是来找妹妹,所以姜书瑞没再遮挡自己的容貌。布满疤痕与伤口的脸皮上,黝黑的眼洞中,血泪不断,显得尤为可怖。 可尸鬼却感到难以言喻的悲伤。 在这个人的怀中,她感受到了不同的温暖。 和岁南冰冷的禁锢,是不一样的。 “哥……” 她下意识地呼喊,眼中也立时流出同样的血泪。 姜书瑞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 “是我!我来带你走!梓婷!再坚持一下,哥哥今日一定会带你走的!” 岁南也听到了姜梓婷的回应。 他怒发冲冠! 在念七壬与那位青年两位合体期大能的压制下,他居然还能奋起反抗! 魔气不断涌出,伤口渐渐愈合,岁南的额间浮现出魔纹。 “你带不走她的!我早就给她种下了同生契!她永远也离不开我!一旦离我太远,就会灰飞烟灭!哈哈哈!” “把她,还给我!” 念七壬忍不住,抬脚将岁南踹飞! 魔君在空中稳住身子,冲向了姜梓婷。 那是他的人,他绝不会放手! 辛莲已经用濯枝雨试着斩断红线,却没办法。 那把宝剑也斩了一下,红线却依然完好无损。 辛莲也顾不上身份不身份的了,无妄飞出来,然而在它的剑刃下,红线也还是坚硬无比。 不断有邪修冲进来,攻向了辛莲与姜书瑞。 无妄与濯枝雨立刻冲向他们。 岁南抬手,红线微动,扯着姜梓婷就要飞回岁南身边。 姜书瑞紧紧抱住她,不停地尝试弄断红线。 “哥!杀了我吧,快杀了我!” “我不想一直待在这个疯子身边,太恶心了!让我解脱吧!让我解脱吧!” 姜梓婷也抓着姜书瑞不放,痛苦地祈求。 “哥!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为了我冒险了……” “你说什么傻话!二哥不会丢下你的!相信二哥!” 念七壬出现在他们身前,抵挡着岁南。 不能再拖了! 辛莲抬手布下结果,在姜书瑞与姜梓婷的目光中,她割开手掌,鲜血立刻流出! 辛莲立刻抓上那根红线! 红色液体一碰上那根线,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立刻响起。姜梓婷能感觉到,受制的感觉一点点消失。在辛莲的鲜血下,红线立刻断了。 岁南的眼眸微动,极深的杀意爆发出来。 “你们,找死!” 结界消失。 辛莲指间飞出两张符箓,立刻贴上了那位青年与少年。 她右手一动,面前立刻出现一道门。 “撤!” 岁南挥开面前两人,瞬间闪到辛莲这边,抬手抓向姜梓婷! 辛莲却更快一步,指间一动,姜书瑞便抱着姜梓婷,立刻消失在门中! 杀意降临,血光包围辛莲! 辛莲双手拿着无妄与濯枝雨,丝毫不惧。岁南的攻击落下来,他愤怒吼叫。 “把她,还给我!” 几人身上的红线一闪而过,雁来月、楼煜、曲云昭、小狐狸,以及两位不知名姓的人,都被吸到门中。 念七壬立刻闪过来,为辛莲挡下了致命一击。两人飞向门中,岁南紧追不舍,辛莲挥剑一斩,冰龙出,冲向岁南! 却在落到他身上时化为流水,没有伤到他多少。幡旗中冒出骷髅人,狠狠冲向了辛莲。岁南的一掌也落了下来。 念七壬看着就要过来阻挡,可他身后,也出现了一道长鞭! “走!” 辛莲把他推入门中,骷髅人也撞进了她体内! 一瞬间,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裂开了。眼见着岁南的那一掌即将落到身上,门中出现一只手,飞快将她拉进去。 掌印落在门上,空间一时动荡。岁南本想进去,门却随之不见。 他愤怒极了!抬掌狠狠劈了下去! 房屋瞬间倒塌!周围的人跪了一地! “找!不惜一切代价,立刻给我找到他们!” 离人关,姜书瑞带着姜梓婷率先落地。 其他人也一一出现。 念七壬带着辛莲最后出来。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动荡感立时传过来。 辛莲一下子跌落在地,立刻喷出一口血。 修为寸寸后退,维持相貌的法术消失,她露出了原本的容貌,同时,她的头发开始一点点变白。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她说:“快走……这里还不算安全。” 雁来月几人却一时之间不知往哪里去。 西海对于辛莲和姜书瑞来说,并不算安全。 南华离血狱太近。 东门人生地不熟的。 北泽虽有何家,但辛莲可不喜欢何天衡,而且北泽有万佛寺在,要是发现了姜书瑞,又是一番动荡。 那位青年开口了。 “随我来吧,我知道一处安全的地方,不容易被任何人找到的。” 辛莲撑着站起身,念七壬扶着她,一边给她输送灵力。 她看着青年,冷问:“你是谁?” 青年微微一笑,宝剑在他身边悬浮,夺目无比。 “在下段熙。” 辛莲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灵力抽空的感觉很不好受,反噬再加上骷髅人那一击,她受伤非常严重。她本想带着他们去弥罗城,可今夜却莫名出现了这两人。看样子,一时半会,他们并不会离开。 降香小筑中还有温如意在,辛莲一时也有点担心会让她陷入危险。 于是她点点头。 “依你!但是你们可别想耍花招!” 她一边说,嘴里一边流血。 那位青年和少年身上出现红线,另一端在辛莲手上。 她警告地动了动手,两根红线立刻晃动起来。 段熙依旧温柔笑笑。 “不会。诸位,请随我来!” 段熙抬手一划,面前便出现一道裂缝,他率先走进去,那位少年紧随其后,众人也走了进去。 到了地方,辛莲只来得及布下一个符阵,便昏死过去。 念七壬抱着她,留下一句“先治好伤”就随意进了一间屋子。 段熙温和道:“这是我的住处,除了我们两人,无人知晓。” “你们都受了伤,先治伤吧。” “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 虽然几人都很担心辛莲,但此刻也知道还是先治伤比较重要。 万一眼前这人心怀不轨,也好逃走。 眼见几人都各自进了房间。 少年终于开口。 “师叔,你也受伤了,快去疗伤吧。” 段熙嘴角微扬,露出和煦的微笑。 和往常的笑略有不同,是那种真心的、非常开心的笑。 少年见此,也不免笑了。 终于有了点线索,师叔总算没那么难过了。 室内,念七壬分出灵力为辛莲疗伤。 其实两人都是一身伤,只不过他怀中的少女似乎更严重。头发半白,容颜不变,身上伤口不断开裂。 念七壬掏出丹药,喂给她。 “真傻……” 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反噬这么严重…… 真是太傻了…… 他眼中闪出心疼。 小狐狸一瘸一拐走进来,它也受了伤,却还是担心地看着床上的少女。 安蓉与临兰终于钻出来,为两人治伤。 另一间屋内,姜书瑞抱着姜梓婷安慰。 “好了,现在安全了!梓婷,二哥会保护好你,再也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远离了那个困住自己的地方,姜梓婷大声哭泣,仿佛要将这些年来的痛苦都发泄出来。 第65章 段熙苍谣 雁来月三人有小狐狸的保护,受的伤不算严重,身上都备了各种丹药,休息一天便已好全了。 可辛莲却一直未醒。 期间,念七壬也有出来过,却是找段熙要灵药的。 他还是那日的样子,可以看出,并未为自己疗伤。 他和段熙说话的口气丝毫不小,段熙却并不生气,反而略有些担忧。 “这些灵药在下稍后送过来,敢问那位仙子是否受伤严重?若是无妨,在下可为仙子看看。” 念七壬摇头,不欲多说。 段熙便只笑笑,转身去准备灵药了。 楼煜走过来,担心极了。 “师叔怎么样?是不是受的伤很严重?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你一定要说!” 他们都没想到,辛莲居然会强行提升修为。 昨夜一战,念七壬虽然极力压制岁南,可一见失去姜梓婷,他便如同脱缰的野狗,疯狂无比。念七壬虽能克制他,却还要注意一行人的安全。而城主府的侍卫并不是死的,除开化神期,大多是出窍和元婴期。雁来月三人能保护好自己,时不时放个冷箭就是最好的。十样锦和小狐狸一力阻挡,也避免不了有人溜进去。 只要有人插进来,岁南就能不顾自己,拼命夺回姜梓婷。 是以在战斗中,辛莲为了让自己有一战之力,不惜强行提升修为,动荡了自己的根基。 昨日回来后,看她受伤那般严重,几人都很是担心。 再加上念七壬报出的各种灵药,都很珍贵,楼煜不免急了。 出发前,辛莲曾给了他一件灵宝,能抵挡化神以上的攻击,楼煜记得,那是辛师叔祖送她的。他拒绝,可师叔硬塞给他,冷冷地说,让他不要拖后腿,不要受伤了让她去救。 他此刻心中酸酸的,心想如果自己没收下,是不是师叔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姜书瑞也在一旁候着,他的肩上,坐着姜梓婷。 念七壬不知道该如何说,索性沉默着,是以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姜书瑞的手紧了紧,身上散发出戾气。 岁南! —— 血狱,蛛网总部。 汇报声停下,室内陷入安静之中。 高座上的人坐姿散漫,惬意无比,一手执着酒杯,不时转动着,似乎心情极好。 良久,他终于发出一声轻笑。 “呵!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位姜姑娘,还真是来头不小。” 美人乡,城主府。 书房中,一位邪修上前一步。 “回城主,经过调查,昨日一行人似乎是大陆上来的。他们先是在蛛网发布了悬赏令,寻找姜书瑞的消息,后来一城一城找过来……” 听完了汇报,岁南一掌落下,面前的桌子立刻四分五裂!余波荡开,立时有几位邪修被冲撞出去。 所有下属立刻下跪行礼。 “城主息怒!” “立刻出发去四方大陆上追踪他们的消息,一有踪迹,立刻传回来!本座要亲自去抓人!” 下属们低头,没有说话。 岁南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他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也没行礼,气息似乎融入周围的环境之中,非常淡。 此刻,他终于出声。 “城主,血狱之人,不出血狱。你不要为难他们。” 下属们的头更低了。 血狱的人只知道美人乡的城主修为高深,用情至深。可稍微亲近的人也知道,这位城主无心地位,只为一只尸鬼疯狂。 为了它,打造清静的城主府,为了它,种下同生共死的契约,为了它,说一不二…… 有人言,岁南城主,这一生,败在了一个女人身上。不然,如今血狱的狱主,还不知道会是谁呢? 岁南冷冷看向他。 “本座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城主府的侍卫都知道,岁南城主,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会象征性地处理下公务。实际上,他身边的这位大人,更像美人乡的城主。美人乡的诸多事务,都是他一手决定的。 而他,也是府中唯一不惧怕岁南的人。 就像此刻,他轻点了点下巴。 “我不想管。但是,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他不过是出去了一晚,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位魔君,如果不想做的话,他也不介意把他拉下来。 岁南自然看出他眼中的警告之意,冷声吩咐。 “都出去!” 侍卫们鱼贯而出,关上门退下,掩住了房内两人的交谈。 —— 辛莲睡了五天,总算醒了过来。 她醒来时,念七壬正靠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脑袋一点一点的,看样子困得不行。 辛莲看向了他的右手,是那只受伤的手,如今包着绷带。辛莲能闻到药味,自己身上的,还有他身上的。 她动了动手,少年立刻睁开眼睛,视线下意识追着她。 然后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彩。 “你醒了?!” 这一声,惊醒了床下的小狐狸。 它跳上来,看着辛莲叫了几声。 念七壬立刻检查辛莲的身体。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都等急了,大家都很担心!姜书瑞又要哭了!让我看看,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连串的话不停歇地蹦出来。 辛莲说:“耳朵有点疼。” 念七壬信以为真,担心极了,去检查她的耳朵。 “怎么会耳朵疼呢?耳朵上没有伤口呀?难道是牵连到了?奇怪,内伤都差不多好了呀……” 他就要摸到辛莲的耳朵,少女却往后一退。 他低下头,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眸。 小狐狸叫了几声。 念七壬这才反应过来。 “又逗我呢!” 然而他笑了笑:“没关系!耳朵不疼就行!” 辛莲没忍住,眼中流出一丝笑意。 念七壬于是笑得更开心了。 “你的手,怎么样了?身上其他的伤呢?” 少年摇摇头:“放心吧!养几天就没事了!其他的伤也好了,不用担心!” 辛莲心想,念七壬那么爱美,手上的灼伤如果不能好全,想必会很难过吧。 她想坐起来,念七壬连忙扶着她,往她后腰塞了一个枕头。 “你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其实外伤都好全了,内伤也在慢慢痊愈。只是反噬带来的伤害却还在,体内灵力运转还有些滞涩,头发也依旧是黑白半分,倒不是那种一半黑一半白,而是黑白发混杂。 那张符箓给她带来了提升的修为,而她也付出了至多的寿命作为代价。 辛莲不想他多担心,只说没什么不舒服。 念七壬多精一人,也不拆穿她。 “可还要休息吗?还是要见见大家?” 那几个小子在门外弄出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想装作听不到都难。 辛莲自然也注意到了。 “让他们都进来吧。” 于是门开了,几人立刻走进来。 先扑过来的是楼煜,他一下子扑到床边,对着辛莲上下打量,左看右看。 好久才红着眼说话。 “师叔,你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你的头发……” 姜书瑞和姜梓婷站在床边,雁曲两人也过来了,十样锦也毫无形象地趴过来。得亏它是灵体,不然一个床边,还真挤不下!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辛莲一时之间还真无法开口。 等安静下来,她轻声说:“我没事,再养一阵子就好,不用担心。” 她没谈头发的事,几人也不追问。 大家都不是傻子。 能强行提升修为的方法无非那几种,其一是丹药,特殊的丹药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修士的修为,但时间一过,修为便会倒退,轻者只是伤身,重者影响根基或生出心魔,一般修士绝不会轻易尝试,唯恐损伤根基,除非万不得已。 而另一种,自然是邪术。大陆上的各种禁术、引人走火入魔的功法等统称为邪术,盖因修士一经修炼,便会立刻走上邪路,道心不稳,视生死如无物。邪术修炼起来很快能提升修为,自然需要修士付出极大的代价。但能在瞬间强行提升修为的邪术,那也是另当别论的! 辛莲昨日是用了符箓,才能提升修为。 只是,什么符箓,能让她从金丹到出窍呢? 几人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 虽然不是邪术,但几人心中都隐隐担心着。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他们早已看出,辛莲才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 但也不是杀人如麻。 强行提升修为也没关系, 只要不成为邪修就好。 辛莲一边打量着几人,一边问。 “你们呢?受伤重吗?可还好?” 楼煜回答她:“放心好了!我们都没事的!” 她见几人都穿戴整齐,并无异样,也放下心来。 十样锦也是,乖乖地看着她,看来也没受伤。 小狐狸抬起爪子,凑到她面前,叫了一声。 辛莲这才发现,它后爪被包了起来。 念七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它在朝你撒娇呢!说自己受伤了,后爪好疼~” 最后一句,念七壬是特别阴阳怪气地说出来的。 楼煜三人都笑了。 辛莲一挑眉,摸了摸狐狸头:“行了,暂时不卖你了。” 小狐狸顿时眉开眼笑,在手心蹭了蹭。 门外传来敲门声。 “仙子是否醒了?请问我们能否一见?” 是段熙的声音。 辛莲点头。 房门打开,两人缓缓走进来。 楼煜起身,拉着十样锦和雁曲两人站到一旁。 左边的青年身材修长,着一身烟紫色宽袖衣袍,眉如远山,眼若秋水,鼻梁高挺,唇略饱满,是个少见的美男子。 右边的少年身穿青色窄袖衣衫,剑眉星目,但是眉眼很淡,看人时也觉目光冷冷的。 这两人之前在血狱的容貌也是变换的,现在才是真实容颜。 青年,也就是段熙走到床边,看了看辛莲。 “仙子觉得如何?是否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已无碍。此番多谢你相助了。” 段熙扬唇一笑:“仙子不必客气,此处是我的私人住处,只我和我这位师侄知道,暂时安全的,仙子可放心修养,若有事,尽可告诉我。” 辛莲点头,那日她匆匆答应下来,除了是认出了这两人正是在街上不小心撞到的人之外,也是看这人不是邪修,出现在血狱恐怕也是有其目的。虽不知为何相助,但辛莲那晚见到了他的剑,那是一把正气浩然的剑。有这样的剑,那么,主人或许也可一信。 段熙继续说:“这位是我的师侄,他叫谢苍谣。” 他身旁的少年向众人颔首,大家也点头示意。 辛莲既然醒了,自然要问问他。 “那天晚上,你为何出手相助?” 段熙看着她,温柔笑笑。 “确实事出有因,不过说来话长,不如等仙子休养好再谈?仙子放心,必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不是损人利己。” 不仅是其他人,就连辛莲都能感觉到,段熙看她的目光实在太温柔了。 虽然他和大家说话都这样,但是他看向辛莲时,目光中还是多了一些希望。 能看出来,他似乎也有点着急和辛莲说些什么。 但他还是提出让辛莲多休息。 辛莲沉吟一下,也答应了。 想来也不是什么急事。 一行人就此住下来。 楼煜和念七壬都是爱打闹的,加上一个凑热闹的雁来月,没几下就和谢苍谣混熟了,还有小狐狸,院子里倒是整天都闹腾得很。 段熙好脾气,任由他们折腾,即便是名贵的花草被摧残,他也只是笑着用灵力抚慰。 但谢苍谣可看不过去,他上去就揍人! 谢苍谣性子冷淡,雁来月几人曾私底下说他和辛莲性子有点像,虽然和几人认识了,偶尔也切磋过,但他揍人时可不放水,加上他还是元婴修士,除了小狐狸,几人都被他揍得哇哇叫。 当然,他可不敢揍念七壬的。 这人,每次也是笑眯眯地在一旁看戏,自从见识了他在血狱的那一战,楼煜几人也不敢闹他了。 大半个月后,辛莲总算能下床了。其实她老早就想下床走走了,念七壬一直压着她,不同意!被几个人轮流像看犯人一样看着她也很难受,只好保证没好全之前绝不下地,这才有了独自待着的自由。 姜书瑞也每天带着姜梓婷来陪陪她。 辛莲没被缠着时,小尸鬼终于有空和她说话。 “你好,我叫姜梓婷,是二哥的妹妹,辛仙子,很感谢你救了我和二哥。” 小尸鬼睁着眼睛看她,眼下有些青黑。 辛莲皱了皱眉:“你用自己的寿命养她?” 小尸鬼一愣,转而惊慌地看着姜书瑞。 “哥!” 姜书瑞没想到一下子被辛莲看穿,有些不自在。 他摸了摸小尸鬼的脑袋,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才对辛莲说:“只是暂时这样。待找到法子后就行了,不用担心。” 关于姜梓婷,确实还有很多问题要处理。 只是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很多事不方便说和做,辛莲也只得按捺下来。 院子里,阳光照下来,暖烘烘的。 大家都坐着,段熙明白,辛莲是要他说清楚了。 少女脸色冷淡,一身白衣,黑白的发丝以木簪挽起。 “说吧。” 段熙沉吟几许,“仙子,能否让我看看你的剑?” 第66章 游水中洲 有些熟悉的话。 辛莲挑了挑眉。 她记忆很好,一下子想起之前在西海安城,隐月居遇见那位赵修士时,他第一次见她,也是想要看看自己的剑。 只是段熙,总不会是想要看看无妄。 辛莲自进了血狱,从未拿出过无妄。而且那晚也是在这两人出现之后,她为斩断姜梓婷的同生契,才拿出的无妄。 所以,他想看的,只是濯枝雨。 辛莲不答反问:“你们,是昆山剑宗的人?” 那位赵修士,便是出自昆山剑宗。 段熙一愣,顿时笑了:“仙子聪慧,我们的确出自昆山剑宗。” 辛莲从未想过霸占濯枝雨,她一开始想的便是找到它的主人。 白光一闪,石桌上便浮现了一把雪白长剑。 在日光的照耀下,剑身透明,光华流转,何其美丽! 段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去。 他愣愣地看着那点青色剑尖,好久之后,才终于伸出手试探性地抚摸。 濯枝雨没有抗拒他。 段熙终于摸到了剑尖,龙飞凤舞的三个字非常明显,这熟悉的剑尖也是记忆中的模样。 段熙再也克制不住,悲伤从他的眉眼中流泻。 “濯枝雨……” 他轻声呢喃,却带着深深的悲痛。 金光划过,他的佩剑出现,漂浮在濯枝雨身边。 两把剑,一雪一阳,气质相反,却意外融洽。 怎么会呢…… 濯枝雨……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段熙无法相信,他觉得眼前这一切就像是个噩梦,又荒谬又可笑。 其实那晚他就看到了这把剑,只是匆匆一瞥,后来他安慰自己,或许是看错了,或许是羲和感觉错了。 名剑濯枝雨啊…… 他的剑,怎么可能断得只剩下一点剑尖呢? 剑都变成这样了, 那么他呢? 他又在哪里? 真的好好活着吗? 众人都看出他的异样,辛莲也不打扰。 谢苍谣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家师叔。 “敢问仙子是如何遇见它的?” 段熙终于平复好情绪,眼睛略红地问辛莲。 辛莲解释:“我是意外捡到濯枝雨的,在北泽雪岭原。” “雪岭原……” 段熙喃喃自语,脸上有些失望。 他扶着额头,轻声对大家解释。 原来,段熙是认识濯枝雨的。不过,是真正的濯枝雨。 濯枝雨的主人,名叫游洲。 段熙是在一千五百多年前遇见他的。 那时他本受伤,又遇贼人,游洲从天而降,出手救了他,因此结识。 两人性格相似,又同样使剑,很快成了朋友。两人结伴上路,一同游历。 段熙待人温和,虽出身剑宗,却不以为傲。游洲谈吐不凡,虽身着朴素,却能看出来头不小。两人是君子之交,段熙自然不想打探他身份,以免冒犯。大宗门弟子隐藏身份出门游历,实在正常。 段熙一早就知道,游洲也并不在意他的身份。 游历几年之后,段熙因宗门有令,不得不回宗。临走前,两人互相交换了传音灵珠,以便日后联系。 后来几年,段熙也主动约过游洲,可对方却委实没空。段熙明白,游洲不会骗他,没空,自然是真的有事。 再次见面已是十几年后了。 两人都从少年成为了青年,没了年轻时的热血,却更加平和。即便多年不见,两人却一如当年,情谊不减。 直到九百多年前,段熙再也联系不上好友。 传音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无论用任何办法,都没有游洲的消息。 段熙很快意识到,游洲出事了。 其实在这之前,他就隐隐发现,游洲的身份似乎并不那么“光明”。 游洲好像有时在为黑市办事。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段熙的第一反应是惊讶,接着就觉得很正常了。毕竟游洲在外总是很少出手,每次都习惯隐入人后。相貌普通,剑招也很普通。 这样一想,段熙才意识到,游洲倒是从未故意隐瞒他。不然,他也发现不了游洲在为黑市办事吧。 段熙的朋友不少,游洲却是特别又重要的那一个。 他当即离开剑宗,开始寻找好友。 一年又一年。 游洲常待的地方他找了个遍,从北泽到南华,从西海到东门,他找了很久很久,没找到人,但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最后,他去了血狱。 却也只是发现游洲曾在血狱待过。 然后,遇到了辛莲一行人。 他曾与游洲多次比剑,羲和与濯枝雨早已熟悉彼此的气息。在血狱,正是羲和感知到濯枝雨的气息,他才找到了他们。 段熙看着濯枝雨,目含怀念。 九百多年前…… 辛莲心中默念,还真是个熟悉的数字。 她抬眸问:“游洲,是哪两个字?你可有他的画像?” “是游水的游, 水中洲的洲。” 段熙还记得,当年游洲介绍自己时,就是这样说的。他拿出一张画像,递给辛莲。 画上的人相貌十分普通,完全是丢进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 按段熙所说,辛莲其实更倾向于此人是在遮掩身份。 “我甚至去了北泽的无极宫,求了好久,无极宫宫主才为我算了算,只说游洲还活着。” 段熙目光幽幽,正是那一句话,才让他坚持找了这么多年。 “既然如此,那濯枝雨便交给你吧。我有要事在身,恐不能早日为它寻到主人。跟着你,或许他们能早日见面。” 辛莲将濯枝雨顺势往段熙的方向推了推,视线紧盯着段熙不放。 即便他说得有理有据,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濯枝雨是他好友游洲之物。 辛莲想再试探一下。 濯枝雨剑身一闪,脱离段熙的手,瞬间飞回辛莲身边。剑鸣清脆,仿佛在说什么。 羲和剑也发出剑鸣,段熙温柔地注视着濯枝雨,又看向辛莲。 “它不想离开你。没关系,就让它留在你身边吧。” 段熙与羲和之间存在契约,所以能明白濯枝雨的心意。如果它不愿意,即便辛莲不肯,段熙也一定会带走它。 随即,他的目光变得怅然:“你可知道,当年,濯枝雨的剑灵已经快要诞生了?” 众人:!!! 剑灵! 辛莲目光颤动。 剑灵…… 四方大陆传承至今,流传最广的剑和大陆的历史一样久远,可要说剑灵,却从未出现过。 剑灵诞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可濯枝雨,居然差点就有剑灵了吗? 众人都为此惊讶。段熙看着辛莲只有一瞬的惊讶,就恢复了冷淡。 这些天,谢苍谣将外面的消息,都告诉了他。 两人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女是流相门的弟子。虽然被下了追捕令,但流相门的名声,段熙这些年也偶有听说过,他自然分不出谁好谁坏。 加上与她同出一门的姜书瑞如今已是邪修。 但这些都不重要。 濯枝雨已剑断,与游洲的契约也断开,其实它如今已然是另一把剑了。 段熙以前期待找到它,然后找到游洲。 可现在,如何能凭着一点剑尖找人呢? 所以,他也只能看看这位辛莲是否是值得它相托之人。 如今一看,倒是尚可。 有了剑灵,濯枝雨自然更加厉害,可它却断成这个样子,那么游洲,即便活着,怕也是身陷囹圄吧。 辛莲能感觉到段熙的难过。 “我一开始也是想为濯枝雨找到它的主人的。实不相瞒,我本有佩剑。” 银光闪过,无妄从储物戒中飞出,横在辛莲身前,擦过了濯枝雨的剑身。 很明显啊。 无妄在挑衅濯枝雨。 然而濯枝雨只是轻轻蹭了蹭无妄。 众人:…… 这怎么看着,怎么都觉得有那么点讨好的意思呢? 其实就像辛莲说的,她本来就没想过对濯枝雨占为己有。可这剑喜欢她呀!不想离开她,那除了辛莲之外,第二要讨好的自然就是“正宫”无妄了! 辛莲扶额:“你若是有游洲的任何消息,尽管告诉我!当然,我若是有消息,也会告诉你。” 段熙终于笑了笑,点头答应。 二人交换了传音灵珠。 辛莲又问他:“这阵子在此多有叨扰,我们一行倒是‘讨要’你很多灵药,不介意的话折算成灵石吧?” 她说的是念七壬对他狮子大开口的事。 段熙并不介意:“不必,灵药罢了,能帮到诸位就好。” 他笑得温和。辛莲倒也不纠结了,因为濯枝雨,他们此后还会有交集,这些人情,总有还的时候。 话已至此,众人便知,她是要离开了。 辛莲起身,无妄与濯枝雨回到储物戒中。 “我该走了。” 她看向雁来月三人,有些犹豫。 “我要带他们去个安全的地方。” 姜书瑞与姜梓婷身份有异,大陆容不下他们,可血狱又不能去,辛莲安置他们的地方,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涉及到师尊让她照顾的人,辛莲只得小心再小心。 三人看她表情,便也明白她的意思。 雁来月轻笑:“无妨,年末将近,我和阿曲也该回西海了。” 曲云昭点点下巴。 楼煜身上的追踪术辛莲之前只是屏蔽了,但是几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楼煜抿了抿唇,还是道:“我和来月走吧。” 辛莲点头,叮嘱他:“楼纪明还在暗中找你,去了若水派,不要随意出门。” 楼煜嗯了声,还是有些丧气。 十样锦十分不舍:“下次出门,还会喊我吗?” 他问的,其实也是众人所想。 清风从院门吹进来,少女的发丝在风中飘动。黑发与白发纠缠在一起,勾得众人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虽然没问,大家都知道她许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在一双双担心的眼眸中,辛莲淡淡道:“年后,我会闭关一段时间。等我消息吧。” 十样锦开心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楼煜也没忍住露出大白牙。 送走了楼煜三人,辛莲几人向段熙二人告辞。 目送人离去后,段熙收回视线,看着谢苍谣的目光中流出一些怜惜。 “既然回来了,便休息一阵吧。想回剑宗吗?” 谢苍谣摇头。 “随师叔吧。” 云海之中,几人坐在幽香寄万里上,向着弥罗城而去。 辛莲抓住念七壬的手,把他的衣袖往上卷。 少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阻挡。 “干什么干什么?你……” “看看你的伤。” 辛莲直接打断他,不容分说地卷上了他的衣袖。 肌肤雪白如雪,毫无痕迹。 幸好没留下伤痕。 这大半个月,辛莲多是休息,倒是忘了念七壬的伤,如今看没留下疤痕,便也放心了。 她将少年的衣袖放下来。 少年笑吟吟地:“担心我呢?” 辛莲面无表情:“只是看看丑不丑。” “嘴硬!”他抬指敲了敲辛莲额头。 一边的姜书瑞飞过来一个眼刀,狠狠瞪了他一眼。 “别动手动脚!” 少年翘翘嘴,不服气:“明明是莲莲先动手的哇!” “那也不许你动手!” …… 吵吵闹闹地到了弥罗城。 辛莲带他们来到一座巨大宅院面前。 “降香小筑……” 念七壬看着牌匾上的名字,念出了声。 降香,是味药材名, 化瘀止血,理气止痛。 辛莲带他们进去,入了后院,刚走几步,就传来一声欢呼。 “你回来啦!” 一团人影冲出来,直接撞到辛莲怀里。 大大抱了辛莲一下,温如意松开她,这才看清了辛莲。 她的目光颤动,含着悲伤,轻抚过辛莲的发丝。 “你的头发……” 辛莲握住她的手,任由发丝飘离。 “没事,闭关一段时间就好了。” 辛莲不想她伤怀,带她介绍念七壬几人。 “这位是姜书瑞,她是姜梓婷,他是念七壬,这是小狐狸。” 温如意顺着她,转过头,笑着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叫温如意,你们叫我如意就好。” 这是位笑容甜美的姑娘,五官并不出色,却有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她扎着发髻,几股羊角辫散在身前,发上簪子轻轻晃动,显出几分活泼。穿着轻便的衣衫,袖子卷到小臂上,手上还有水珠滴落,身上还围着襜衣,似乎在做什么,又急忙跑出来。 辛莲早传了消息给她,说会带人回来,她见到念七壬几人也不意外。 几人互相问好后,辛莲带他们去后院走了一遭。 降香小筑很大,前院包括大堂、花厅、书房等,后院则是厨房、静室、练武场、正房和各种厢房等。 降香小筑的正房也奇怪,有两间,窗前种着一棵巨大的梧桐树,目测有好几百年了。 辛莲告诉他们,降香小筑是她和如意共同买下的,如意对其做了改造。两间正房,正对梧桐树的那一间是她的,另一间是如意的。 辛莲让念七壬三人各选房间。 她挑眉看向温如意。 “在做什么?” 温如意笑着抬起手,手指上还有些颜色。 是淡淡的紫色。 “在做葡萄酥饼呢!你回来了正好,可以尝尝味道。” 念七壬一听有吃的,眼睛立刻亮了。 “葡萄酥饼?!好吃吗?!” 他对辛莲说:“我就住你隔壁那间吧!” 姜书瑞大声道:“我要住那间,你再挑!” 念七壬不听,笑眯眯地看着温如意。 温如意笑着回答:“味道嘛,你试试就知道了!” 辛莲这是第一次把身边的人介绍给她,除了姜书瑞是她师兄,温如意倒是对这念七壬很好奇。 辛莲房间的另一边是如意的,于是念七壬和姜书瑞为了争一个房间大打出手! 辛莲怕他们把屋子打塌了,让他们找个地方打。念七壬抬手撕开空间,两人对视一眼便进去了。小尸鬼飞到辛莲身边,目露担忧。 “没事,他们会点到为止。”辛莲宽慰她。 温如意也不怕尸鬼,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片刻后,水榭凉亭中,姜书瑞鼻青脸肿,眼泪汪汪地抓着辛莲告状。 辛莲无奈扶额。 “愿打服输,不过一间房而已。” “可是,我是师兄啊!他不过是一个打手!” 念七壬捻起一块葡萄酥饼,惬意地塞入嘴中,露出开心的笑容。 “哇!太好吃啦!” 温如意笑得腼腆:“你喜欢就好。” 微风徐徐,湖中莲花不时舞动。尽管已是冬日,但降香小筑设有阵法,水榭之中如夏日一般,湖中莲花与荷叶生长得极为亮丽。 安静已久的降香小筑,第一次有了欢声笑语。 第67章 恩与孽缘 回到小筑的第二天,弥罗城就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念七壬站在窗前,静静看着雪花飘落。 低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不复曾经的婉转清脆,一一诉说当年往事。 姜梓婷和阿娘大嫂被关进天牢后,圣旨很快下来,问斩的前一天晚上,她的侍卫闯了天牢,不顾她的意见,强行带走了她。 侍卫,名叫,岁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为尸鬼的原因,那些久远的记忆倒是显得越发清晰。 姜梓婷都不用用力回想,就能清楚说出与岁南的相遇。 起初,不过是在冬日救了一个快要冻死的小乞丐。 小乞丐成了将军府的护卫之一。 洗干净的小乞丐倒是有些清俊,姜梓婷却没有多看一眼。 她自小善良,府里的护卫大半都受过她的恩情。不过是随手救了个人,她并未放在心上。 纯善的小姐那时并未想到,后来她所有的苦难,都来自于当日的善举。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姜梓婷不知道的时候,小护卫已经一层层升上来,最后在一次外出中保护了她。因此被姜父注意到,问他是否愿意去军营。 小护卫却说只想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 姜父姜母自然看出,这两人之间,对彼此皆无意。彼时姜家就已是水深火热,姜父觉得,安排他在女儿身边保护也不错,就将岁南调到了姜梓婷身边。 那时他还不叫岁南,入府时没有名字,侍卫长便以代号称呼他。 去了姜梓婷身边后,她便为他取名岁南,取自“岁时南安”,意为年年平安之意。 群芳争艳下,佳人巧笑嫣然。 “你觉得这名字如何?” 花香不绝如缕,丝丝传来,小侍卫却觉得眼前人比花更艳,更美。 姜梓婷并没有对岁南有多少宽待,她是宽容的,温和的,对待府里的下人一视同仁。 及笄一过,姜家父母为她定下了良人,是同她一起长大的相府家二公子。因为不入仕,靖文帝才没有阻拦。 而她,也是欢喜的。 月下,小姐坐在窗前,绣着手中的香囊,一旁的贴身丫鬟不时打趣几句,欢笑声都传进了屋外守护的侍卫耳中。 春去冬来,相府挂上了丧幡。 小姐的闺房中传来声声痛哭。 丫鬟也难过极了,明明是一对有情人,偏偏如此阴阳两隔。 眼看着靖文帝对姜家越来越多疑,姜父不免着急女儿的婚事。 可不知为何,结亲的人家总是出各种意外。 如此下来,姜梓婷的名声越来越不好。 没等姜父查出什么,一家人就入了天牢。 雪花簌簌落下,室内燃着小火炉。姜书瑞握着妹妹的手一点点收紧,墨色在他眼中翻涌。小手拍了拍他,姜书瑞对上妹妹担忧的眼眸。 其实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即便是死,姜梓婷也是不怕的。所以在岁南说要带她走的时候,她拒绝了。 本来就是诬陷,若是越狱,岂不是把罪名坐实了? 可岁南根本不听她的,打晕她,将她带走。 醒来时岁南已经带着她离开了靖国皇城。无论她如何祈求,岁南始终不肯放她离开。 父母的死讯传来,人们说,有修士救走了姜元胥一家。姜梓婷又哭又笑,没注意到岁南眼中的冰冷。 她说要去找二哥。 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 岁南不答应。 姜梓婷不明白岁南的执着,即便有追兵,也都被他轻易解决,为什么不能带自己去找二哥呢? 很多时候岁南看她的眼神含着极盛的渴望。 她直问他,是否心悦自己? 高大的男子却皱眉,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总是这样。 对什么都不懂,就像一张白纸。 可无论是否喜欢自己,这种罔顾自己意愿的保护是姜梓婷不需要的。 她试过逃跑,却很快被岁南发现。最严重的一次,岁南甚至对她动了杀心。他掐住柔软的脖颈,如有实质的杀意渗出,那双总是冷淡的眼睛含着深深的戾气。 姜梓婷敏锐感觉到有什么异样。 直到她看见,夜色下,男子从尸体上抬起头,露出血瞳和带血的嘴角。 血瞳、尖牙、吸食人血……,必是魔族。 被发现了身份,岁南索性不装了。 他带着姜梓婷一路往南,顾念她凡人的身份,白天赶路,夜间休息。 姜梓婷只想逃离! 魔! 她居然救了魔! 现在还待在魔的身边! 她渴望二哥能早日找到自己,于是想尽各种办法拖延。 岁南似乎要去什么地方,但每次姜梓婷温柔地和他说想多住些时日,他也都答应了。 烟火气息中,小姐在厨房做糕点,侍卫便靠在门上,安静地看着。 只要不谈离开,两人之间就是平和的。 可不管岁南对她多好,她在看到他时,还是会下意识地害怕。 追兵不断,有了四方协会的协助,岁南也无力抵挡。 他们说,姜元胥一家三口皆死。 少女立刻崩溃大哭。 她只是个普通凡人,既无法替家族平反,亦不想拖累二哥。 不过是一条命,不值钱。 也不知道死在谁手下,痛感包裹了全身。 当时姜梓婷心想,小桉死时也是这么痛苦吗? 在视线的最后,她看见岁南身上爆出不详的黑气,血瞳沉沉望过来。 如果没有他,或许自己也能见到二哥。若是与大哥他们一同上路,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了。 鲜血中,少女闭上了眼。 她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 岁南不愧是魔,将她炼成了尸鬼。 所谓尸鬼,便是将人死后的尸体炼化,强行留下一丝魂魄,变成形同婴儿样子的小娃娃。 此法对死者不利,缺少魂魄,去了地府,不知会被如何安排。而留在人间的魂魄,以这副鬼样子苟活,也是一种折磨。 尸鬼并不能永远存在,需要不断喂养。 岁南是魔,便以自己的魔气养她。一开始,小尸鬼并没有意识,不知过去多少年,不知被多少魔气亦或多少人的精血喂养,小尸鬼终于有了一点意识。 姜梓婷觉得岁南真是个疯子。 她无比后悔救了他! 在漫漫岁月中,她带着无尽的痛苦陷入沉睡,却始终有一道声音在耳边不停。 他说,他不舍得她。 他说,他喜欢她。 喜欢? 魔,也会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曾经姜梓婷以为岁南不懂什么是喜欢,还告诉了他自己的感受。如今她只剩冷笑,魔,怎么会明白人的喜欢? 为了唤醒爱人,岁南不厌其烦地讲起那些往事。 相府二公子,是他杀的。 余家公子的眼睛,是他弄瞎的。 柳家少爷的马,也是他下的药。 还有偷说小姐坏话的丫鬟、对小姐不敬的仆人……甚至有抓了小姐手的小猫,他都没放过。 他轻浅诉说,嘴角含着笑。 还有那个和小姐打闹的表妹,不小心带着小姐感冒了。 他偷偷打断了她的腿。 一重又一重回忆中,魔怀里的小尸鬼,流出了一行暗沉的血泪。 魔带着小尸鬼在血狱住了下来。 日复一日的行尸走肉中,姜梓婷早已心死,却见到了二哥。 魔气翻涌中,亲人相连的手被强行分开。 姜书瑞身受重伤,姜梓婷心如刀绞。 她曾见过二哥变化法术时,神采飞扬,而不是如今跌落泥尘,狼狈不堪。 她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 姜梓婷愿意用任何东西换取二哥的平安。 答应留在魔的身边,与他种下同生共死的契约。 后来,魔成为了美人乡的城主,成为魔君之一。 他不断诉说爱意,他一掷千金,他打造安静的牢笼…… 小尸鬼从未做出任何回应。 此后将近千年,无数个日日夜夜,失散的兄妹终于重聚。 辛莲收回手,淡淡道:“你的魂魄有修补的痕迹,想来是当年岁南做的。但你以尸鬼的姿态行走人间,不为天道所容,终有一日会魂飞魄散。” 姜梓婷微微一笑,又听辛莲道:“你可想去地府投胎转世?” 两双同样惊讶的眼睛看向她,辛莲不为所动。 姜书瑞本以为辛莲放出去的修补魂魄的功法是钓他的,一直也没问她,如今再想想辛莲的所作所为,特别是那晚她用自己的血斩断了同生契。 兄妹同心,知道辛莲不欲为人所知,便也一直当不知道。 他眼眸略沉:“我之前还忘了问你,你是否修炼禁术?” 别人看不出那张符箓,他却是知道,辛莲已失去了百年寿命。 他的口气严肃,辛莲却依旧淡淡。 “这与你无关。” “什么无关?我是你师兄!” 出口的瞬间,姜书瑞骤然意识到,辛莲从未喊过他一声“师兄”。 辛莲不想与他争论,只是看着姜梓婷,等待她的回答。 “二哥,还能回到从前吗?” 姜梓婷本来想说留在二哥身边就好,可是看着辛莲的眼睛,仿佛只要她说想,辛莲就能送她去地府一样。 鬼使神差间,她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辛莲没有回答。 姜书瑞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入门时,师尊曾说我红尘未断,若是犹豫不决,此生必会因此断送大道。他说得很对,除了师门,我最在意的就是家人。” “当年闯刑场,我不后悔,入邪道,也不后悔。唯一后悔的就是年少时总是偷懒,没有好好修炼,否则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哥大嫂他们在我面前一一死去,也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 邪道没有好下场。 姜书瑞还能活多久,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望向辛莲,眼中流露出希冀。 “你有办法送梓婷去地府吗?” “有。”辛莲嗓音清淡,“但是我现在修为不够,需得等上几年。” 姜书瑞又问:“会伤害你吗?” 辛莲摇头。 一边的温如意眼睫轻颤,袖中的手下意识抖了抖。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尖,看向了念七壬。 少年还在看雪,背对着众人。 辛莲抬手,三张符箓飞出,组成小小的符阵,其上的红色咒印缓缓流动,逐渐延伸,将符箓连成一圈。 符阵转瞬飞入姜梓婷体内。 她脸上的青黑渐渐退散。 “此符阵能保你暂时不被天道发现,也无需喂养。” 姜书瑞大喜,抓着姜梓婷上下打量,检查完了,又担忧地望着辛莲。 “这么厉害的符阵,真的对你没有伤害吗?” 辛莲仗着他们看不出来,还是摇头。 姜书瑞虽有点怀疑,但是辛莲不说,他便也按捺下来。 夜色沉沉,月明星稀。 少年坐在廊下,安静看月。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人在他身边坐下,冷声发问。 “你到底是谁?接近她,有何目的?” 念七壬轻笑,并未看他。 “你问了这么多次,也不嫌烦?” “你一路跟着她,装模作样,也不嫌累?” “她不是说了?我是她的打手。” “你当我傻?哪有合体期修士出来做打手的?” 念七壬笑得更欢:“我不就是吗?” “别插科打诨!老实交代!” 来人目光凶狠,颇有些咬牙切齿。 念七壬笑够了,终于看向他。 安静的夜里,只有他坚定的声音。 “不管我是谁,我永远不会伤害她!” 第68章 岁聿云暮 什么都没问出来,姜书瑞气呼呼地回房。 没过一会儿,房门被敲响了,他过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是温如意。 她手中的托盘上是一碗不知是什么的液体。 少女笑盈盈:“莲莲说姜道友曾受重伤,虽已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冬寒,恐旧伤复发,她让我备下灵药,熬煮一碗。姜道友,请喝吧。” “哪有那么弱……” 姜书瑞嘀咕一句,却还是开心端过碗喝了下去。 温如意对他笑笑,拿着东西转身离开。 降香小筑的灯火一一熄灭,温如意进了辛莲的房间。 入了内室,还是能闻到一丝腥味。 温如意点了一枝香,床上的人睁开眼,询问地看过来。 她走过去,一边点头,一边为她掖好被子。 “今夜我在这里住下吧,我不放心你。” 辛莲点点头,有些困乏。 温如意在床边的矮榻上躺下,月光如水,一点点流进来,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敢翻身,只能睁着眼放空自己。 眼泪无声流下。 床上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 “如意……” 温如意立刻爬起来,“你别乱动,怎么了?” 她以为辛莲怎么了,少女却伸手抚了抚她的眼角。 “如意,不是你的错,不要难过……” 微弱的光亮下,辛莲少见地目露担忧。 温如意垂下视线,抹了下自己的脸。 “我……我没难过……” 她不是个善于隐藏的人,话没说完,就已经露出了哭音,最后索性抱着辛莲,无声流泪。 “我只是,只是……心疼你……” …… 北泽,何家。 何其玉大老远就望见大堂中坐着个人,戴着斗笠。 他好奇地问身旁的仆从。 “今日有客拜访?那是谁?” “回公子,小的不知。” 何其玉正要过去,就见游廊另一头,大哥和四哥正款款而来,入了大堂。 何其玉更好奇了,连忙走过去偷听。 四哥不是一直在闭关吗?怎么这么快出关了? 何天衡落座后,平淡看向那人。 “有何事?” 辛莲淡道:“随我走一趟吧。” 茫茫大雪中,两人出了何家,何其玉想要跟上去,却被大哥押回家。 “哥!那是谁啊!” “不该问的别问!” 何天衡半步飞升,有瞬间撕裂空间之能。辛莲想带他尽快回去,于是说去弥罗城,让他带她走。 两人入了城,辛莲便带着他往城内走。 何天衡看她带着斗笠,随口一说:“也不用把整个人都遮住吧,不闷吗?” 他抬手就要摘下斗笠,却被辛莲避开。 “不用你操心!” 嘿! 几个月不见,何天衡又想着逗她。 他嘴上说着:“不用就不用!” 手却更快地伸出去。 花白的头发倾泻,何天衡的眼睛一瞬间瞪大。 辛莲:…… 幸好两人走的这条小路上没人。 她抬手去拿回斗笠,何天衡却抓着不放。 辛莲抬眸,看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头发,眼中含着怒气。 要不是法术无用,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他发现。 辛莲抿了抿唇:“你还走不走?” “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保护好自己?” “……” “有什么事不知道和我说吗?又不要你服软!和我说一声我不就过去吗!” “……” “百年寿命没了!你有多少个百年!” “……” 辛莲的眼色一点点变冷,看他还要继续说,她终于开口。 “闭嘴!不要以为你占了个师兄的名头就可以教训我!我行事,还轮不到你批判!” 她不再管他,转身离去。 何天衡无能发怒,最终还是压着怒气,跟了上去。 —— “莲莲还没回来吗?” 这已经不知道是姜书瑞第几次问了。 温如意当做没听见,眼看着小狐狸在花架上跳来跳去,连忙说:“诶!不要踩到花了!那都是莲莲种的!” 小狐狸缩了缩后爪,避开了开得艳丽的花朵。 念七壬悠闲地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岁月静好。 雪花点点飘落,又在空中化为虚无。白茫之间,有两人一路而来。 念七壬睁开眼,看了过去,然后挑了挑眉。 这两人,看着气氛不对呀…… 姜书瑞抬眸,先是看见了辛莲,然后是长身玉立的男子。 凤眼微挑,薄唇轻抿,脸色又臭又冷。 是三师兄。 雪色之中,何天衡在游廊中,姜书瑞坐在花榭凉亭中,两人就这样对视。 经年过往,一人是半步飞升的道君,一人却是堕入邪道的瞎子。 姜书瑞的眼睛上蒙着轻纱,脸上露出的肌肤还有些淡淡的疤痕。 初初见人,姜书瑞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猛地背过身去,手有些微的抖动。 这么狼狈的样子,被小师妹看见也就算了。 怎么还被师兄看到了…… 何天衡向他走过去。 “怎么?连师兄也不敢见了?” 走到他面前,何天衡才喟叹一声,有几分怀念与心疼。 “小五,好久不见了……” 胸腔涌上酸涩感,姜书瑞不敢抬头。 “三师兄……” 一别经年,何天衡有很多话想问。 为什么不联系我? 这么多年都在哪里生活? 怎么会入邪道? …… 无数复杂情绪翻滚,最后,他还是只轻轻抱了抱师弟。 “回来了就好。”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度,姜书瑞放任自己靠过去。 逃亡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渴望有人能救他于水火。 这份渴望,过了很久才终于得到满足。 时光飞逝,伊人不在。 何天衡在降香小筑住了下来,辛莲都赶不动。 她本来只是想带这人来见一见姜书瑞,谁知他却厚脸皮住下。 温如意和念七壬看戏,姜书瑞倒是向着他。 辛莲每每和他说话,总是气到自己,索性将人无视,眼不见为净! 很快就到了除夕。 修真界并不兴凡人节日。 但辛莲和温如意都有过除夕的习惯。 辛莲有,是因为之前在落云台上,师尊每年都会和她过除夕,庆祝新年的到来。 温如意有,是因为她爱烟火气息。 除夕当天,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连爱睡懒觉的念七壬也不例外。 早上温如意随意做了些吃食,除了念七壬,众人都是简单品尝。 上午,大家开始打扫卫生。 往年都是几个小纸人陪温如意一起的,其实一个清洁咒就能搞定,但是她喜欢自己动手。 对于道君也屈尊纡贵地整理房间,温如意还有些胆战心惊。 辛莲凉凉道:“光住不做事怎么行?” 于是她也就随意了。 挂上红彤彤的灯笼,贴上对联,小筑各处还挂上了彩灯。 安蓉看着各种样式的彩灯,开心得蹦蹦跳跳。 弥罗城也有凡人居住,外面传来各种鞭炮声。 午时,厨房里热火朝天。 念七壬不会做饭,只好烧火,烧着烧着就把自己弄成了一只小黑猫。 小狐狸笑他,他还很困惑地眨眨眼。 何天衡劈柴,姜书瑞洗菜…… 众人分工,最后在午时的尾巴上做出了像样的年饭。 花厅里,温如意拿出了自酿的梅子酒,香气醇厚。 念七壬带着小狐狸放了爆竹。 席间,念七壬贪杯,多喝了许多。 辛莲见他高兴,也任由他去。 晚间,众人都在小院中闲坐。 高大的梧桐树上,绿意之间,挂着几点红色丝帛,丝帛系着小铃铛。 温如意手拿同样带有小铃铛的丝帛,走到树下。 “这是我家乡的传统,在今天许下愿望,虔诚真心,来年就会实现。” 她选了个位置,将丝帛挂上,打了个繁复的结。 铃铛声响起,在夜里格外空灵。 然后她闭上眼,双手合在一起,许愿。 夜空上,璀璨的烟花爆开,如散落的星芒。 几人围坐在一起,等待子时。小桌上摆着清茶与点心,下面的火炉中闪着星火。 多是念七壬与温如意起话头,辛莲寡言,姜书瑞兄妹也时不时说几句,何天衡有时也应答两下。 姜书瑞看看师妹,又看看师兄,忍不住嘀咕。 “这怎么,搞得像多大仇一样……” 其实他自己同辛莲的关系,也算不上多好。 诚然,无论是姜书瑞,还是何天衡,都刚认识辛莲不久,几人并没有如何了解,更遑论有什么感情。 可是这阵子姜书瑞和何天衡有心想亲近她,辛莲依然不冷不热。 辛莲对他们,只是完成师命而已。 子时过,一个红色小包被送到辛莲面前。 是何天衡。 他注视着辛莲,眉眼含着淡淡的笑意。 “新的一年,平安快乐。” 同时伸过来的还有姜书瑞、念七壬、温如意的红包,就连姜梓婷也递过来一个小红包。 祝福的话语都差不多,都是希望她平安喜乐。 念七壬看着她笑。 姜书瑞自然也收到了师兄的红包。 每个人,都收到了彼此的小红包。 小狐狸也有。 辛莲自然都一一回赠了小红包。 安蓉与临兰不知凡间的习俗,没准备什么,只好红着脸道了声祝福。 守夜结束后,众人回房,辛莲回到屋内,摸着柔软的红色小包,上面绣着吉祥语。 她一一拆开,每一个,里面都放了一枚系着红绳的物什,只不过,有的是凡间的铜钱,有的是灵晶。最特别的两个,一个是金色的灵珠,内里是小小的辛莲,是带着微笑的她,另一个是千福灯,里面含着真心的祈愿。 传音灵珠有动静,辛莲拿出来一看,雁来月、曲云昭与楼煜分别向她道了祝福,还有十样锦的声音。 她一一回复。 辛莲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新的一年,会平安的。 除夕一过,辛莲就去静室闭关了。 闭关前,她叮嘱姜书瑞与姜梓婷,不可出去。岁南派了人在大陆上寻找他们,弥罗城他们进不来,降香小筑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至于何天衡和念七壬,他们随意,但是不许带尾巴回来。两人自然是答应不会出门。 冬去春来,新年伊始。 降香小筑不复往日的平静,处处透露着温馨与热闹。 温如意看着姜书瑞与念七壬拌嘴,何天衡言语挑拨,小狐狸和安蓉与临兰嬉戏玩闹,姜梓婷在树下看书,嘴角微扬。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那真是太好了。 ————第四卷:靖国秘事,完———— 第69章 坠星川上 “真的不要我和师兄陪你一起吗?” 姜书瑞抓着辛莲的手不放,脸上都是不舍。 “不用。” 辛莲拂开他的手,对着众人一一点头。 “既然不让我们同去,那就保护好自己。” 何天衡拍拍她的肩。 闭关半年,辛莲的头发已经恢复了原样,只是修为还依然停留在金丹中期。 本来在血狱境界是有所松动的。 只可惜,不但百年寿命没了,修为也有所下滑。 一出关,她就要出门,姜书瑞想劝她再休息一阵也劝不住。 向姜书瑞和何天衡打听了消息后,辛莲带着念七壬和小狐狸再次上路。 七月,艳阳高照,勃勃生机。 少女身着白衣,衣摆处绣了玉兰花。身边的少年穿着墨青色衣袍,手中持扇,红色小狐狸端坐在他右肩上,不时叫几声。 姜书瑞目光追随着少女。 “师妹她,会带着师姐回来的吧?” “会的。” 何天衡看着两人越走越远,嘴角微扬。 温如意也默默看着。 直到再也看不见辛莲等人的身影,众人才转身回屋。 —— 灵舟上,辛莲随意坐在舟前,手中握着什么东西,看着云海出神。 念七壬从房间走出来,抬头就瞧见了她。 少年纵身一跃,轻巧落在她身边。 念七壬也学着她盘腿坐下,随意扫了她手一眼。 “在想什么?” 辛莲被他唤回神,手中一闪,继而空空。 “没什么。” 念七壬微微一笑:“你有心事?” 辛莲摇头。 “我非庸人,何来心事?” 辛莲不想和他谈论自己,看了他一眼,问道:“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还跑出来?” 念七壬也真是奇怪,晕传送阵也就罢了,居然坐灵舟也晕! 他修为高深,也有缩地成寸,日行千里之能。辛莲便说让他带着自己走。 可念七壬却苦兮兮表示,他不能轻易出手。 两人此行要去东门。 若是御空,那得飞上几个月! 无奈之下,还是选择了速度快的灵舟,为此,辛莲不得不答应了念七壬一个条件。 上了灵舟,念七壬就叫着头晕,一溜烟钻进房间休息了。 睡了一天才出来。 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对上辛莲的视线,嘿嘿一笑。 “现在不晕了!” 灵舟四周布满云层,云气如雾,飘散在两人身边,倒是增添了几分飘渺。 念七壬不想她逃避,直接问道:“你为何不和他们说一声?”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让他们等你消息的。” 辛莲偏过头,眼尾染上几分冷意。 “你不过是个打手,管这么宽?” 念七壬又笑了:“哪家打手还能跟雇主回家呢!” 辛莲脸色更冷:“那是你死皮赖脸!” 其实那天辛莲也犹豫要不要带念七壬走,他的身份是个谜。 可是看到少年信赖的眼神,她还是带他回了小筑。 如今姜书瑞等人的事告一段落,辛莲再次出发,这些剪不断的关系就再次浮上来。 正如他所说,辛莲之前说好了让雁来月三人等她消息。 可现在踏上征途了,她还是犹豫了。 辛莲起身要走,念七壬飞快拉住她,立刻认错。 “是我死皮赖脸!是我赖皮还不行嘛!” “别去打坐了,我们说说话嘛!我还是有点头晕的……” 他这一招是和姜书瑞学的。 在降香小筑的日子里,姜书瑞早就摸清了辛莲的脾气,一整个口是心非,外冷内热。 只要对着她撒娇,再耍耍赖示示弱,辛莲就不会生气。 当然,前提是不要触犯她的底线。 辛莲被他拉回来坐下。 念七壬头枕在辛莲腿上,闭上眼,轻叹一声。 “有些想如意酿的酒了……” “以前怎么没见你爱喝酒?” 除夕年饭那次,还是辛莲第一次见他喝酒。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如意酿的酒都进了他的肚子。 “谁让你不爱喝呀!”念七壬只睁开一只眼,看了看辛莲又合上。 “一人喝酒太寂寞!但是你爱喝茶,我只好陪你咯!” 辛莲扯了扯嘴角:“胡扯!” …… 灵舟向东而去,有人看见舟前打闹的两人,笑着感叹,年轻真好啊! 念七壬晕了好几天,灵舟终于停下。 辛莲扶着他下了灵舟。 黄沙漫天,无边大漠。 这便是坠星川。 坠星川位于东门中部,左边是昆山剑宗,右边是七刹刀教,东北边是金沙原,往南是上元派,西南边是沧流山庄。 按照地理位置,坠星川可是个四通八达之地。也正如此,多年下来,坠星川已是东门地区最繁华地之一。 天边落日高悬,辛莲带着焉不拉几的念七壬入城,进了一家看着还挺干净的客栈。 辛莲扶着人入房休息,念七壬还抓着她的手不放。 “等明天……等我缓过来我们再一起去好不好?” 坠星川虽然繁华富庶,但也有一点不好。 它偏偏左右正好就是最不对付的剑宗与刀教。 在坠星川,最正常的就是剑修与刀修当街对战。时间一长,说不了三句话就当场打架已是这里的家常便饭,即便是上元派的符修或沧流山庄的弟子,来到这里就被同化了。 眼看着人都要翻白眼了。 辛莲只好嗯了声,念七壬这才松手,直直倒在床上。 辛莲安置好他,为他盖上被子。又点亮房内的灯火,留下一张小纸人,这才带着小狐狸转身离去。 念七壬睡了一觉后,就又活蹦乱跳了。 辛莲推开门,看见那道身影时,有一瞬的怔然。 少年今日穿了一身红衣,侧身靠在柱上,头发半束,如墨的黑发顺着肩膀飘散。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对着阳光细看,只留下背影对着门。 辛莲动作一顿,小狐狸跳出去叫了一声,她方才迈开脚。 念七壬转身,对她一笑。 “早上好啊!莲莲!” 辛莲颔首,就要关门。念七壬连忙跳过来,把她往屋内推。 “等等!你这样出去可不行!” 辛莲被他推进去,原本平静的脸转瞬面无表情。 “你又要作什么妖!” 念七壬关上门,转头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小狐狸。 “莲莲!这可是今年我们第一次出门呢!你穿这样怎么行呢?” 穿这样? 辛莲低头看了看。 依旧是一身白衣。 “之前你说因家人仙逝,着素服三月。可如今都过去一年了,莲莲,也该好好打扮自己了!” 辛莲依旧淡淡:“我这样就可以。” 念七壬从自己的储物空间中拿出一套又一套衣衫,有之前在金声玉振买的,也有后来在弥罗城买的。 “不可以哦!”他笑得狡黠,“还记得上灵舟前你答应我的条件吗?我的要求就是,让我为你打扮!” 辛莲拒绝:“换个条件!” 念七壬摊手:“可这就是我最想做的!” 辛莲脸色很难看。 念七壬抱着她手臂撒娇。 “莲莲~好莲莲~求你了!答应我嘛!” …… 片刻后,辛莲拿着一套衣衫入了内室。 念七壬站在外室,背对着里面,露出柔和的笑意。 小狐狸在他面前叫了几声。 念七壬抬指敲敲狐狸脑袋。 “你不也很开心吗?作甚取笑我?” 脚步声传来,念七壬等了一会儿,这才回身望去。 少女一袭天青色窄袖交领衫,同色腰带上绑了腰绳,腰间垂着玉扣。衣上绣着缠枝纹,脚踏云靴。 辛莲很适合青色,她现在化的这副相貌只能说有几分俏丽,这一身却生生为她添了几分美。 但最特别的,还是她通身的气质。 冷淡至极。 念七壬目中透着欣赏,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我的眼光不错吧!这套真的很适合你!” 这套不是之前在金声玉振的百闻阁买的。 辛莲挑了挑眉:“你哪来的灵石买的?” 念七壬笑得见牙不见眼。 “道君付的账!” 他指了指拿出的所有衣衫。 “都是道君付的账!” 他一个打手,哪里来的灵石呢? 辛莲都没给他结账呢! 辛莲自然知道这半年来,他有时候会和何天衡在弥罗城里逛。 不等她继续问,念七壬将辛莲按到梳妆台前坐下。 “既然穿得这么好看,发型自然要跟上啦!你有什么喜欢的?” 辛莲拿他没办法,微叹:“随你,利落一点。” 念七壬答应得很快。 “瞧好吧!” 在他的要求下,辛莲闭上眼。 感觉到有人在自己头上动来动去,辛莲还是有点紧张,没忍住抓住了念七壬的衣角。 眼睛看不见,听觉就更加清晰。 少年的声音清楚地传来。 “没事的,不要怕!”他还动作温柔地拍了拍辛莲的脑袋。 辛莲一僵,不免想到很久以前,师尊为自己梳发时也是温柔地安慰自己。 念七壬手拿云梳,一下一下梳着柔顺的黑发,思及不久前,这其中还有白发,就不免心中一痛。 过了一会儿,念七壬听到她问自己。 “你为什么会女子的发型?” 念七壬转了转眼珠。 “看多了不就会了?这玩意儿,很简单吧!我的发型就是我自己梳的呀!” 他的口气带着一点骄傲。 辛莲想到这人的各种发型,心中长叹一声。 自己爱美就算了,还管到别人身上。 “好了,你睁眼看看!” 念七壬喜滋滋地看着辛莲的反应。 辛莲眼睫一颤,微微睁开了眼。 镜中,少女头发全部束起,在脑后扎成辫子,发上插着莲花玉簪,辫子间夹着各种小珠子,发尾处是红色发绳绑了个结。 确实利落。 小狐狸也直愣愣地盯着。 “如何?” 辛莲看他一脸期待,到口的话转了个弯。 “一般吧。” 闻言,念七壬皱了皱眉。 “都是你非要把自己变得这么普通,明明本来长得那么好看。” 辛莲起身往外走。 “我可是叛逃弟子,像你那么好看干嘛?还嫌麻烦不够多?” 念七壬跟上她,小狐狸跳过来,钻进他怀里,叫了几声。 “它也说好看呢!嘿嘿,喜欢的话我日后给你梳各种各种的如何?保证你喜欢!” “别!你自己打扮得好看就行了!” “不要拒绝嘛!……” 两人一狐下了楼,大堂中坐着零散几桌客人。 念七壬照例点了一桌菜。 只不过东门饮食不同,上来的都是各种重口味的饭菜。 辛莲看着就没食欲,念七壬倒是一如既往吃得欢快。 吃着没多久,一列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众人都被吸引了注意,辛莲和念七壬也抬头看去。 走进来四位少年,个个腰佩宝剑,俊朗非凡,气质如刃。 辛莲淡扫了一眼,看见领头那个时多看了一眼。 领头少年一身银色云纹锦袍,黑发束成高马尾,含情桃花眼,红唇微扬,左颊上还有颗小痣,无端有几分旖旎。 是昆山剑宗的人。 虽未着弟子服,但这如利刃出鞘的气态,如出一辙的佩剑腰上,必是昆山剑宗的弟子。 几人也扫了一眼大堂,就在堂内正中的桌子上坐下。 辛莲两人一狐坐的是靠角落的地方,方便观察四周。 钟之宁一眼就看到了侧对着他的少女,他随心而动,多看了几眼,只能看见她的侧颜。少女身边的人注意到他的视线,望了过来。 钟之宁颔首,念七壬也笑了笑。 一行人点了菜,不一会儿,楼上也传来脚步声。 几个人出现在二楼上,隔着栏杆朝下望。 顿时,大堂内陷入一片安静,除了念七壬咀嚼和夹菜的声音。 楼上也是一行四人,或握刀或背刀或抱刀。 是七刹刀教的人。 刀修与剑修,隔空相望。 战火,一触即发。 “呵!”有人嗤笑一声,“钟之宁,你们也是来闯坠星秘境的?” 钟之宁淡淡道:“与你无关。” “哈!” 那人笑了下。 “听说你已是元婴中期,今日有缘,不如切磋切磋,如何?” 钟之宁抬手倒茶,看也不看他。 “莫要扰了他人兴致。你想打架我奉陪,且等我们吃完。” 闻言,那人脸色一冷。 “你倒是菩萨,真会为人着想!只是,我这饮血刀,已经迫不及待了!哈哈!” 他话音未落,刀光破空!寒光一闪,血红长刀出鞘,直直斩向泰然自若的钟之宁。 仿佛一个信号,几位刀修纷纷出手,如迅疾的猎豹从二楼一跃而下。 跑堂的伙计和掌柜飞快钻入后面,却又露出脑袋观望。 看动作,熟练极了。 受到挑衅,剑修自然不会任其欺辱。清脆剑鸣响起,宝剑尽数出鞘,狠狠擦上了冷冽的刀身。 唯有钟之宁,他腰间长剑未动,右手还端着茶杯,左手却已伸出,不急不慢地夹住了刀刃。 那刀,若是再近一点,就要割断他鬓边的发丝。 那人已冲了过来,抬手握上刀柄,与他对打起来。 两方人数对等,当下便一对一打了起来。 其他桌的客人纷纷站到一旁看戏,看样子都很习惯这突如其来的架。 而辛莲与念七壬八风不动,安静端坐。 念七壬一边吃一边看戏。 辛莲倒是抬手化解时不时冒过来的各种剑气或刀气。 念七壬看了一会儿,就凑到辛莲耳边说悄悄话。 “还好你不是剑宗的。” 辛莲挑眉,似是在问为什么这么说。 念七壬一笑:“本来性子就这么冷了,要是去了剑宗,像他们这样动不动就打架的,那岂不是成了没有感情的打架修士了!” 小狐狸也赞同地点点头。 第70章 秘境地图 钟之宁一手执杯,一手与对方有来有回。 灵力在堂内荡开,劲风刮过众人衣袍。 念七壬发丝随风而动,边吃边和辛莲小声点评。 小狐狸躺在桌上,眯着眼,懒洋洋的。 钟之宁不欲大动干戈,只化解对方的攻击。可对方却不依不饶,桌椅被劈得四分五裂,刀气四溢,杀意弥漫。 他索性做个教训! 只一招,那人便倒在地上无法起身。 同时,其他人也渐渐结束战斗。 适才几位刀修站在二楼上,辛莲两人并未见到他们长什么样,这下看过去,几人或跌或躺,好不狼狈。 一人走过来,啧了几声。 “啧啧啧,余以阳啊余以阳,你不会以为你是风舒那种天才吧?不过金丹,就敢对战我们元婴的之宁,找死都不带这么玩的啊!” “看在大家都相识的份上,饶你一命!还不快滚!” 少年狐假虎威,颇有些得意洋洋。 余以阳支着身子,被他三言两语刺激得眼眶发红。他呸了一声:“不过是得了异宝相助,有什么好得意的!” “诶~”少年拖长了音调,“异宝怎么了?这谁修炼不靠异宝啊!余以阳你能做到吗?我呸!” 他大声呸回去,没注意到身后的好友脸都黑了。 “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呵!酸味真浓啊!” 一位刀修愤怒出言:“萧一骁!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这就叫欺人太甚了?明明是你们一上来就动手!小爷我饭还没吃,肚子正饿着呢!” 萧一骁双手叉腰,正要上前,却被身后的陆焕阻止。 “行了!余以阳,架也打了,你还想做什么?别在这儿碍着我们吃饭!” 余以阳站起身,看着钟之宁恨道:“我们坠星秘境再战!” “我们走!” 他带着人就要离去。 萧一骁幽幽道:“别忘了赔偿掌柜的损失!” 余以阳脚下一个踉跄,被身边人扶住后,脸色铁青地留下一袋灵石。 念七壬没忍住噗嗤一笑,在大堂中格外显眼,引得那几人都看了过来。 陆焕抬手对着所有人行了一礼。 “扰了诸位,十分抱歉。” 客人们纷纷回礼。 “不打紧不打紧!” “就是,倒是让我们见识了几位道友风姿,真不愧是昆山剑宗啊!哈哈!” …… 辛莲两人却并未表示,念七壬还在吃着。 辛莲扫了一眼,催了他一声。 “别吃太多,消化不了又肚子疼。” “可是这里的味道不一样诶!也很好吃嘛!”他委屈地看了辛莲一眼。 辛莲抬手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边。 “又不是马上就走,中午不吃了?晚上也不吃吗?” 念七壬眼睛一亮:“听他们说的那什么秘境,是不是要开了,我们也去玩玩好不好?” “是坠星秘境。” 清朗的声音传来,少年已走到他们这桌面前。 辛莲没有动作,钟之宁一步步走过来,终于看清了少女。 拨云见日,朦胧的容颜终于慢慢展露,少女双眉微弯,眼眸清冷出尘,小巧琼鼻,唇红齿白。 在美人如云的修真界,这相貌只能算是中等。可这双眼眸,空无一物,冷淡如雪,只一眼,便让钟之宁想起了北泽雪岭原上的冰雪。 少年微微一笑:“是坠星秘境,五日后就会开启,金丹以上出窍以下的修士皆可进入。” “适才打扰二位用饭,还请见谅。若不嫌弃,这顿饭,在下请了,以作赔礼。” 辛莲看了念七壬一眼,意思是你来对付。 念七壬咽下嘴里的食物,弯了弯眼眸。 “好啊!这顿饭你请吧!谢谢小剑修了!” 小剑修? 钟之宁忍俊不禁。几步之外的少年们自然也听见了,叫做萧一骁的少年两步走过来,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念七壬。 “小剑修?你口气好大呀!敢不敢报上名来?” 钟之宁扶额,拦了一下萧一骁。 “一骁,别闹……” 念七壬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他。 “有何不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念是也!” 小狐狸抬起脑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辛莲:…… 萧一骁一惊,钟之宁也看了念七壬一眼,围过来的几个少年也面露惊讶。 “你,你是北泽何家的人?”萧一骁惊疑问道。 当然不是每个姓何的都会被人怀疑来自北泽何家?只是这人看不出修为,面上也是一派云淡风轻。 辛莲扫了他一眼,目含警告。 念七壬嘴巴一瘪,有些委屈,看着桌上的食物都没了胃口:“无可奉告!” 他这一说,倒更像是被说中。 念七壬无奈,要不是之前和辛莲在南华闹一场,自己也上了追捕令,也不至于还要隐姓埋名! 萧一骁还要说什么,却被陆焕捂住了嘴。 钟之宁再施一礼。 “师弟多有冒犯,二位勿怪!” 念七壬偏过头去,一副谁都不理的模样。 辛莲只好摆摆手。 “方才听二位谈及坠星秘境,敢问二位是否有兴趣?若是想要入内寻宝,二位可考虑与在下结盟。实不相瞒,在下手中有秘境的大致地图,届时能省去许多麻烦。” 话音落,萧一骁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几个人不约而同惊讶看向了钟之宁。 “之宁……” 坠星秘境是位于坠星川地界的无主秘境,十年一开,内含诸多灵药与秘宝,附近的宗门弟子都会来此历练,尤以东门的宗门弟子居多。所以时间一长,东门的几大宗门都根据弟子的经历绘制了地图。坠星秘境内时间流速慢,境内一月,境外不过五日,而秘境只开放五日,所以有了地图,就能省下不少时间去历练寻宝。 地图不是什么稀罕物,商铺里自然也有的卖,可关于至宝所在,危险所处,外面的地图哪有那么清晰,而且涉及到秘宝争夺,买的地图没有陷阱就算好的了!所以说,他们手中的地图,不仅仅是一道保障,更是通往秘宝的捷径。 可钟之宁,居然这样说了出来,还邀请这两人一起! 虽然那位少年看着来头大,可多一个人,就少分一点宝物。 辛莲没说话,看到念七壬眼睫轻颤,就知道他是想去的。 若是不忙,辛莲也依他了,毕竟除了他这只饕餮,小筑里还有两个病秧子要养呢,以及流落在外的四人。 辛莲冷眼看着钟之宁。 “请问秘境开放时长?” 钟之宁笑道:“二位有所不知,坠星秘境内时间流速慢,一月过去,外界也不过五日。若是二位时间允许,可以考虑。” 五日,那便足矣。 姜书瑞体内的暗伤虽在慢慢痊愈,却还需要好生调养,他那双眼睛更甚,需要许多名贵的灵药养着,有朝一日才或许能重新长出眼球。 “不知你口中的地图,是否能卖我一份?” 钟之宁眨眨眼,辛莲的意思很明确,她并不想同他们一起。 挣脱束缚的萧一骁眼睛再次睁大,脱口而出。 “你一个金丹中期,跟着我们还算安全!还想着单独去闯,你胆子好大啊!” 他口气并不含嘲讽,只是这么一说,倒显得辛莲有多不自量力。 钟之宁嘴角一抽,这一骁,回去得把他的嘴打得说不出话来! 似乎也意识到气氛不对劲,萧一骁摸了摸后脑勺,看着冷淡的少女,直言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人多好闯关!大家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他挠了挠脑袋:“而且,我们剑宗的地图也是不卖的……” 不仅是他们,几大宗门的地图都是不对外出售的。 辛莲冷淡地点点头。 钟之宁却还想再将人拉进来。 “两位若是和我们一起,无论灵丹秘药,或是功法传承,我们平分!同时,在下会保证两位的安全。” 嚯! 好大的口气! 念七壬嘴角微弯,看他自始至终看着辛莲,端起茶抿了一口,压下嘴边的笑意。 他们一行四人,辛莲这边才两人,却要平分,那他们岂不是冤大头了! 几人都很不解,却也没有出声打断。 辛莲再次看了钟之宁这个冤大头一眼,眸带不解。 似乎是在说,你是不是傻? 钟之宁:…… “不必了……” 辛莲刚开口,另一道声音紧随其后,打断了她。 “不必,她与我一道。” 来音如泉水击石,清泠而有力。 众人朝门口看去。 日光下,一人逆光而站,身姿挺拔,继而漫步行来。 少年身穿浅蓝色腾云纹劲衣,袖口束起,云纹腰带勾勒出劲瘦腰身,脚踏鹿皮靴,干净利落。 眉眼冷淡,目光无悲无喜。 钟之宁微讶,他怎么会在这里? 等人走到近前,四位剑修收了惊讶,乖巧行礼。 “见过谢师兄。” 来人正是谢苍谣。 谢苍谣颔首,走到辛莲身侧。 萧一骁笑了一下:“原来你们和谢师兄相识啊!搞来搞去,都是一家人嘛!” 话虽如此,但谢苍谣在剑宗里独来独往,无论是做任务还是外出历练,都是孤身一人。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见到谢师兄和谁有来往呢! 钟之宁也笑着点头:“原来两位是谢师兄友人,是在下唐突了!” 钟之宁带着人对谢苍谣点点头,就转身回位了。 谢苍谣径直在辛莲身边坐下,他指尖微动,布下结界。 手中出现一张卷起来的羊皮,以灵力拓印一份,他递给辛莲,轻声道:“地图。” “有你需要的灵药。” 辛莲接过,道了声谢。 展开一看,其上标注详细。 看到某处时,她眉眼微动。 纤云灵芝。 对姜书瑞的眼睛有利! 辛莲粗粗一看,发现这地图果真十分全面,不仅囊括了秘境大致地貌,连各处陷阱和异兽,各地灵药,之前出现的功法传承都标注得十分清晰。 她看向谢苍谣,再次道谢。 “不客气。” “不过,”辛莲话音一转,“你是怎么认出我们的?” 她们此番变化了另一副相貌,辛莲的穿衣风格也有所改变,就连小狐狸,都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白色幼狐。 谢苍谣凝视着她的眼睛,直言不讳。 “你的眼睛。” “还有……你周身的气质。” 方才他在门外,隔着人,当然看不清其中的辛莲与念七壬。 不过是远远望着,觉得这人的气质太熟悉了。 加之心中隐隐约约的感觉,他才出言维护。 他知道,辛莲,不会想要和他们一起的。 “方才那人说你们剑宗的地图不出售的,你给了我,可有碍?” 谢苍谣:“你若不说出去,没人知道。” 他好像只是为了给辛莲地图的,说下这一句,便离开了。 桌上一时寂静无声。 念七壬还是背对着她,看样子生了很大的气。 辛莲有点头疼,她揉了揉脑门。 “地图有了,去不去?” “……” “不吃了吗?那我让伙计撤下去了?” “……” 连爱吃的食物都拒绝了,看来生的气真的不小啊! 辛莲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自己警告了他一眼,他就不吭声了。 往日也不是没凶过他,怎么今天气性这么大?! “真的不理我?那我去调查了啊。” “……” 辛莲起身要走,也没有人来抓她的衣角。 少女叹了口气,又回身坐下。 “生气了总得告诉我原因吧?最后一次机会,不说我真走了。” 什么时候起,辛莲对他有这么大耐性了! 念七壬突然想起初见,辛莲还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吓唬呢! 少年磨磨蹭蹭转过身,眼中含着委屈。 “不就是借何家名头一用,至于那般维护吗?” 哦,原是为了这个。 辛莲对他解释。 “何天衡出自何家人尽皆知,你用了何家名头,不怕流相门找上门来?” 少年横眉冷对:“他们哪里敢找何家的麻烦!” “是不敢找,但毕竟我与何天衡有师兄妹之名,如今潜逃在外,说不得会借何家之势。” 虽然她与何天衡关系不好,但别人不知啊!只怕还以为她们之间情谊好着呢! “哼!” 念七壬哼了一声,勉强接受了辛莲的解释,不再多说,起身离去。 辛莲摆摆手,示意伙计收拾,也一同离开了。 萧一骁收回视线,疑惑问道。 “之宁,你方才为何想要带这两人去秘境啊?” 钟之宁并不是随地发善心之人,但方才还是表现得太热情了! 钟之宁淡淡一笑:“了却因果罢了。” 第71章 五香仙子 辛莲又买了许多坠星川的特色点心,这才把念七壬哄得喜笑颜开。 两人一路往东,去了坠星川的最东边,那是一处墓地。 进了墓地,两人一路找过去,念七壬有点害怕,抓着辛莲的手不放。 辛莲瞥他一眼,有点嘲笑。 “你多大了,连墓地也怕?” 少年白着小脸,眼睛也不敢乱看,嘴还挺硬。 “谁怕了?我这是担心你怕!” “哼!你这么大胆,那你打头阵!” 他推了推辛莲,人却是更靠近了她。 金乌悬于头顶之上,温暖的日光洒满大地。清一色的白色碑石林林立立,偌大的墓园只有她们两人。 找了许久,两人才停在靠后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面前这处明显很久没有人来,落满了尘土,碑石上字迹斑驳。 辛莲掐了道清洁咒。 刻字立刻焕然一新。 先母青婉之墓。 师尊辛若瑜的二弟子,名叫,槐安。 而她的母亲,名叫,青婉。 姜书瑞三岁入门,那时,大师兄云行舟已是宗门掌教。按照流相门传统,入门的弟子第一次下山历练需要门中师兄姐领着,是为以身作则,指导修行。三师兄和四师姐皆是由大师兄带去游历的,十年过去,大师兄这个掌教已经越发忙碌。尽管他想腾出时间来,但依然有心无力。二师姐槐安主动接过担子,带着姜书瑞出门了。 他们一路行侠仗义,游山玩水,喝酒弹琴,将人间的美景看了个遍。 从春花到冬雪,两人总算收了玩心,打算返航。回宗前,姜书瑞没想到,师姐带他去了东门坠星川。 站在墓碑前,槐安的表情是那么平静。 她向母亲介绍自己的师弟,又向师弟介绍自己的母亲。 流相门的人对云行舟很熟悉,对槐安也算不上陌生。姜书瑞曾听说,二师姐槐安的出身不好。当时他下意识询问,那人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后来姜书瑞知道了,曾有人背后议论槐安的出身,然后不知被谁狠狠揍了一顿。流相门但凡有敢议论槐安的,都被揍得很惨。后来便没人说了,那之后,姜书瑞一直不知,他们口中的“不好”究竟是什么。 而今在墓碑前,师姐亲口告诉他,她的母亲,是位唱曲的乐师。 但这只是好听的称呼罢了。 坠星川的闻香阁十分有名,千金一散,春宵一度,曾几何时,是人人笑叹的美谈。阁中自然也有卖艺不卖身的,可同出闻香阁,又有谁会相信一个女子的清白呢? 槐安的母亲出自闻香阁,是位卖艺不卖身的乐师,擅长唱曲,有一把好嗓子。 她百年之后,槐安将她葬在坠星川的墓园上。 那天,正好快到青婉的忌日,所以槐安带着姜书瑞来看她。 冬日本该严寒,可东门气候不同,常年盛阳,极少下雪。 在一片阳光中,槐安打扫了母亲的墓地,上香烧纸钱,还说了许多话,包括自己的近况,还有宗门里的趣事啥的,姜书瑞也不断补充着。 说到最后,两人都无话了。 姜书瑞沉默不语,看着师姐静静望着墓碑上的“青婉”二字。 她的眼神,是那么平静,姜书瑞却无端感觉到悲凉。在那深深的寂静之后,似乎暗藏不甘与怒意。 黎明时分,槐安带着姜书瑞走了。 以前,姜书瑞觉得师姐或许是不在意出身的,入门十年来,姜书瑞从未听到她说过自己的来历。可那晚之后,他才有所明白,不说,不是因为不在乎。 可师姐也并非对生死耿耿于怀之人。 二师姐槐安是个体修,性子直爽,好打架斗殴,但她自己说过,那是年轻时意气大,而今年龄大了,打不动了。 如她所说,几百年前她就不出落云台了。 那除了师门,还有什么事能让她在大师兄出门后,也一去不回了呢? 彼时落云台还有闭关修养的师尊,战斗力低微的四师姐以及刚突破金丹的自己。 这几个人,都不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去了。 所以当姜书瑞再回想时,立刻就想到了坠星川的墓地。 “我只能想到那片墓园,师姐当日是收到信再出门的,她朋友很少,也少有来往。若是还有什么让她如此郑重,我只能想到或许与她父母有关。” “没有人知道师姐的生父是谁,她也未对我们说过。” 姜书瑞的声音还言犹在耳。 辛莲叹了口气,看刚才的样子,这处墓,倒是很久没人来了。槐安那日离去,真的会与她生父有关吗? 辛莲上香祭拜,又布下符阵,才和念七壬离开了。 闻香阁是坠星川最大的销魂窟,吃喝玩乐,舞戏赌博,应有尽有。 十层楼高,美人临窗,乐声幽幽,暗香浮动。 辛莲上下看了一眼,就和念七壬迈步进去。 不远处,茶楼三层的窗口,谢苍谣皱了皱眉。 烟柳之地,她二人去干嘛? 才刚进去,就有人迎上来。 一位男侍扭着腰笑吟吟走过来,玉指就要勾上辛莲的手。 辛莲侧身避开,顺便将念七壬拉到身后,自然也躲开了一位女侍的手。 男侍勾唇一笑,风情万种。 “闻香阁乐处颇多,不知仙子今日想如何消遣?” “开个清静点的包间。” 男侍引着两人上楼。 念七壬好奇地左右看看。 阁中美人见这位公子长得俊,纷纷抛了手中香帕,媚眼如丝。 念七壬抬手,那些香帕在他三步之外,纷纷落地。 他对着美人们笑笑。 男侍看得有趣,笑了笑。 “公子生得俊俏,这般年轻,想必未曾领略红尘吧。” “我们闻香阁别的不多,就是美人多,娇俏的,妩媚的,清冷的,泼辣的,各种类型都有。公子若有喜欢的,尽管开口。” 男侍起初见辛莲维护念七壬,还以为她们是一对,又见辛莲对美人向念七壬暗送秋波也毫无反应,便隐隐猜测她二人不是那种关系。 念七壬一笑,在这粉黛之中,竟也独有一番颜色。 “美人如花,远观足矣。” 男侍带她们去了五楼一处视野开阔的包间,临窗下望,能看见一楼舞台上妙曼舞姿,二楼赌场的声音隐约传来,又被此起彼伏的乐声盖住。 辛莲轻嗅,各种香气中还有隐约的酒气。 “你们这儿,最有名的乐师是谁?” 辛莲望着楼下舞台,问得漫不经心。 念七壬已经抱着小狐狸在包间内转悠。 男侍轻笑:“我们闻香阁最有名的乐师是五香仙子之一——牡丹,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听过的人都叫绝!但凡是来闻香阁的客人,都必会点她。” “牡丹仙子今日正好有空,仙子可要点她?” 不等辛莲回答,男侍再次笑了。 “仙子初来闻香阁怕是不知阁里的规矩,五香仙子是阁中宝,要点动她们,还需要客人点得动。” “哦?点得动?这是何意?” 念七壬好奇极了。 男侍抬手指向窗外从楼顶垂下的丝帛。 “那五色丝帛对应的便是五香仙子的悦容帖,只有揭了这悦容帖,应了五香仙子的见客礼,方能一睹芳颜。” 悦容帖,见客礼。 “花里胡哨的……”念七壬嘀咕一声。 五色丝帛中,红色那一条正随风飘动,其上有金字:世人言我美若西施,我盼得见天仙颜。 看来这位杜丹仙子是想见一见比她更好看的脸。 辛莲看了念七壬一眼,少年没由来得有点发冷。 辛莲又问男侍。 “那,最会唱曲的是谁?” “自然是五香仙子之一——白莺仙子。” “是那条白色丝帛?” “正是。” 白色丝帛上,同样金字显眼:“愿闻奇闻异事一则。” 只是想听故事? 男侍见辛莲似有兴趣,笑着解释。 “白莺仙子性格有些意思,这奇闻或是异事需得她满意才行。” 辛莲点点下巴。 下一刻,男侍只觉眼前一闪,那少女已从窗口飞出去。 破空声传来,闻香阁一楼所有人,包括舞台上的舞女们,都下意识抬头。 三楼对窗的谢苍谣也看了过来。 念七壬扑到窗前,和肩上的小狐狸瞪大了眼睛。 只见辛莲已飞到五色丝帛前,她毫不犹豫揭下了红色和白色的丝帛,又轻描淡写飞了回来。 有人直愣愣地看着。 “牡丹仙子的悦容帖可很少有人揭啊……” “揭了也不一定能完成这见客礼呢!之前还不是有人揭,结果被人打出去了!” “我说,这人还揭了白莺仙子的啊!白莺仙子虽然唱曲好听,但她脾气是真不好啊!” “而且她最讨厌和别人一起见客!这姑娘,怕不是第一次来吧?” “一次揭两!有戏看了!” 少女手拿两条丝帛,淡淡看向男侍。 “我揭了,传她们来吧。” 男侍面色一僵。 …… “揭帖了?” 铜镜前,美人峨眉轻挑。 丫鬟红杏也有点惊讶。 “是啊仙子。不过那两人我看了一眼,就那位公子长得挺好看的,但也入不了你的眼啊。” “难道又和之前那些人一样,都是些胭脂俗粉?” 另一位丫鬟绿荷接话。 红杏摇摇头,然后表情微变。 “还有什么?快说!”绿荷催促她。 “这……这位客人,揭了两条丝帛……” “什么?” 绿荷音量猛地拔高,然后立刻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 美人也疑惑地看向了红杏。 小丫头点点头。 “这客人是位姑娘,似乎是第一次来,不知道闻香阁的规矩……” 美人抬了手指,绿荷连忙跪下,抚上那双柔荑慢慢按摩。 “另一位是谁?” 红杏眉头一皱:“是白莺仙子……” “好啊!我倒要看看是谁,偏偏将我同那牡丹都点了!” 一位仙子怒气满面,推开门就要冲去包间,她身边的丫鬟慌忙拉住她。 “仙子且慢!您还未梳妆呢!” 闻香阁后院的鸡飞狗跳暂且不提,辛莲送走了男侍清河,有丫鬟上了点心酒酿便退下来,房中一时只剩下辛莲两人一狐。 辛莲坐在矮榻上,少见地皱了眉。 倒是没想到闻香阁还有这样的规矩。 五香仙子从不同见一客,若是要见,客人还需得完成她们的心愿,是以往来诸多客人,都是只点一位仙子,即便有豪气的,那也是轮流来。 清河没想到辛莲动作那么快,造成误会他也有错。但闻香阁的规矩不能破,他也只是一位小侍,烂命一条,却不能做主。 辛莲也不欲与他纠缠,只得答应下来。 “怎么?你担心她们提的心愿完成不了?” 念七壬扒着桌子上,将脸怼到辛莲眼前。 辛莲推开他。 “有点……” “放心好了!实在不行我们就跑嘛!” 辛莲看着他,目光微动。 “不说这个,待会儿要你做点牺牲。” “啊?要我做什么?” 念七壬叉住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头也不抬。 “要你,展露真容。” 念七壬身子一僵。 半晌无言,辛莲看他动也不动,下意识凑过去看。 “怎么?被……” 余下的话还未出口,辛莲就看见少年眼中湿润,控诉地看着她。 辛莲有点好笑:“不用你做什么,只需露出原本容貌给她看看。” “你之前不也一直是真颜吗?怎么现在不愿意了?” “那能一样吗!”念七壬丢了手中签子,很是不满。 “之前那是我自愿的!现在你居然为了听首琵琶曲,就要我卖笑!” 这怎么是卖笑?说得夸张了些…… “只是给她看看,你不愿笑就不笑。”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选择牺牲我……” 眼见念七壬越扯越远,辛莲叹了口气。 “行了,你若是答应,我便再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何?” 话音落,念七壬立刻笑得双眼眯起,语速飞快。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他还抬起辛莲的手,自顾自来了个击掌。 看着他继续笑眯眯吃着糕点,辛莲无奈摇头,嘴角却忍不住扬起。 就知道是这样…… 他一边吃,一边偷看辛莲,见人没生气,于是笑得更欢了。 小狐狸翻了个白眼,念七壬抬指给了它一个脑蹦子! 两人坐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声。 抬眸望去,只见两位美人同时进入大堂。左一位螓首蛾眉,额点花钿,肤若凝脂,一双眼眸如含了秋雨,朦朦胧胧,引人深入,红纱遮面。身穿桃红色牡丹纹花裙,挂着同色披帛,露出玉白的肩颈,佩戴着紫色龙凤璎珞,手腕间着铃铛手饰,行动间裙摆微扬,犹如牡丹花开。铃铛声清脆,香气拂面,众人都看直了眼。 而右一位同样点了花钿,白纱遮面,梳着流云髻,发上玉簪闪着光华。眉形稍长,狐狸眼上挑,虽清冷却自带几分媚意。白色衣裙勾勒出婀娜身姿,裙尾渐变深色,衣上用暗线绣了花鸟纹,在行走间便一点点显现,倒是很有特色,衬得美人如画中走出一般。 两位美人,美得各有特色。 众人赞叹声不绝如缕,甚至有人嘴巴没合上流出了哈喇子。 念七壬抚摸着小狐狸脊背,看了几眼,便叹了一声。 “美则美矣,却不是最美。” 辛莲看他一眼,心道,这话说得,好像自己见过许多美人一般。 走到楼梯时,两人对视一眼,白衣美人冷哼一声,踏上了右边的楼梯。红衣美人微微一笑,也踏上了左边楼梯。 念七壬啧了一声。 “如果没有两座楼梯,那她们是不是还得打一架,分个胜负再上来?” 他说话并没有特意控制音量,恰巧此时很多客人都临窗观望,许是右边包间的客人听到了他说的话,传来一声轻笑。 “公子说笑了,美人柔弱,怎会如莽夫一般动武?” 念七壬看过去,却只能望见一个模糊的后脑勺。 楼梯层层,两位美人莲步轻移,缓缓向上。不一会儿,白衣美人率先一步到达包间门口。 她不等另一人到来,就让丫鬟去敲门。 “白莺,应客人之邀,前来见客。” 慢一步的红衣美人并不生气,只柔声道。 “牡丹,应客人之邀,前来见客。” 第72章 传音灵珠 少年转身去了屏风后。 “如何?这可算是天仙颜?” 牡丹被这话惊得回神,眼中的惊艳尚在。 “客人见笑了,公子之貌,乃牡丹生平所见之最,牡丹自愧不如。” 白莺也是一派惊讶,闻香阁中美人不知凡几,她们待在阁中多年,也见过许多相貌俊美的客人,但那位少年,真真是天人之姿。 辛莲淡淡一笑,目中却无笑意。 如此,牡丹的见客礼便完成了。 她看向白莺。 “白莺仙子平日喜欢哪种奇闻异事?” 白莺看她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心想,不会这张脸下,也是仙人之貌吧? “我不挑,但甚喜恐怖怪异的。” 牡丹嘴角一僵,视线微微下垂。 这个白莺,口味真是独特…… 辛莲沉吟一会儿,想起多年前看过的故事,轻声诉说起来。 清河在包间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一颗心总算放下来。 看来,那两位客人完成了牡丹仙子的见客礼,只愿这白莺仙子的见客礼也不要出意外啊! 时间一点点过去,许多等着看戏的客人也议论纷纷。 “这么久了,也没见有啥动静啊?” “乐师都还没进去呢!该不会是在讲故事吧!” “那得是什么样的故事啊?之前那么多人给白莺仙子讲故事,都被赶出来了!” “嘶!等等!你们就不好奇牡丹仙子的见客礼吗?” “可那位少女长得也很一般嘛!和他一起的那少年倒是还不错!但也就不错了!” “说不定又是一个拿着画像来的!之前那些见到牡丹仙子的要么是带了画像,要么是一掷千金!” …… 闻香阁五香仙子的见客礼并不是固定的,而除了完成见客礼外,还有一种办法可以点五香仙子,那便是在闻香阁内消费足够的灵石,至于具体多少,那真是个天价数字! “后来呢?” 包间内,白莺仙子眉头微蹙,紧盯着辛莲。 辛莲喝了口茶,语调清浅。 “看来白莺仙子对这故事很满意。” 白莺不解,疑惑地看着她。 “说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弹曲了?” 辛莲往后一躺,换了个随性的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位美人。 她这副样子,明显是不会把故事讲完。 白莺正听到故事高潮,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自然不会少你的曲!只是你也要讲完吧?这样吊着,未免太缺德了!” 牡丹眼皮一跳,立刻去看辛莲神色。 白莺看着清冷,脾气却不好,和客人吵起来那是经常发生的事。 可今天这两位客人却似乎不简单,若是得罪了,她们可没好果子吃。 辛莲并未恼怒,红唇略挑了一挑,眼皮一掀,就带了一点风流。 三人本是面对面坐着,中间倒是隔着一方天地。牡丹与白莺声量都比辛莲高,坐下后两方是平视。可辛莲这坐姿一换,竟显得有些高高在上。 她的视线居高临下扫过来,白莺听见她说。 “仙子的悦容帖上,可没说要把故事听完啊。” 白莺:…… 辛莲冷淡看人时,自然不会让人觉得气势逼人。可如今她换了神情,气势自然也跟着变化。 牡丹觉着这客人是不是不耐烦了,连忙出声打圆场。 “……确实如此。白莺,我二人的见客礼已完成,客人说了这么久,应该也累了。不如我们先表演一曲,给客人解解闷吧。” 她柔声细语,仿若清风,让人听着便觉舒爽。 白莺自然也反应过来,虽心中不爽,还是闷闷应了声好。 实际上,辛莲只是想到谢苍谣上午还说她的气质太明显了,想着换换风格遮掩一下而已。 牡丹如水的眼眸看向辛莲,含着询问。 辛莲点点下巴。 牡丹于是一笑,抬起双手,合掌轻拍了三下,随着她的动作,铃铛发出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清脆极了。 下一秒,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清河的声音。 “可是要传乐师?” 牡丹淡笑,朗声道:“见客礼已成!传乐师!” 几位手拿乐器的乐师鱼贯而入。 牡丹接过琵琶,白莺喝了口丫鬟端上来的茶。 其他乐师垂首在两人身后坐好。 “客人可有想听的曲子?” 牡丹浅笑着问。 辛莲以手支颐:“弹你擅长的吧。” 牡丹弯唇一笑,玉手轻拨。 酥胸斜抱天边月,玉手轻弹水面冰。 悦耳琵琶声中,白莺轻启朱唇,歌声婉转,动人心弦。 辛莲轻闭上眼,静静聆听。 屏风后,躺在美人榻上的少年嘴角一扁。 这丫头!听美人弹曲唱歌,真是快活! 三楼,谢苍谣听着耳边乐声,看着手中剑谱的视线有些许移动。 难不成,真的只是来听曲的? 门外的小侍看了紧闭的门一眼,心中有些奇怪。 来了闻香阁,什么也不点,就在包间中看个破本子,这什么人啊! —— 南华,玄陵府。 决明子看着那人一身骚包样,很是纳闷。 “干嘛去?” 四方协会的会长翘了翘嘴角,眼中流露出几许兴味。 “去抓个小苦力回来!” 决明子的表情一瞬扭曲。 “这几个人还不够你折腾?” 会长哈哈一笑,立刻消失在决明子眼前。 南华,秦家。 秦疏桐气得小脸通红。 “爹!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他!你怎么能不管我们的想法,就强行订婚呢?!” 秦寒冷着脸。 “太虚宗少宗主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订婚而已,日后你们若是皆不喜,自然可以取消婚约。” 秦疏桐更加生气。 “我们现在就互相不喜!何必等到以后再取消!姐,哥,你们帮我劝劝爹爹!” 秦疏桐有些急,祈求地看着秦昼和秦羽瑶。 秦昼面色犹豫,还是出声劝说。 “爹!小妹还小,婚事不着急的!” 秦羽瑶也说:“是啊!爹,强扭的瓜不甜!日后桐儿有了喜欢的人,那岂不是麻烦颇多!” 秦寒大手一挥。 “行了!都不必说了!此事已定!” —— 曲声渐歇,辛莲缓缓睁开了眼。 “我这曲《故人当归》可还合您心意?”牡丹低垂螓首,笑得迷人。 辛莲一只腿翘起,搭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 “尚可。” 很一般的评价。 牡丹嘴角略微下垂。 白莺则是一声轻笑,挑衅地看了牡丹一眼。 “那我唱的这首小曲呢?” 辛莲毫无迟疑:“尚可。” 白莺:…… 牡丹勾了勾唇。 “看来客人见识颇多,想必之前听过更好听的琵琶与小曲吧。” 辛莲想起去年的知音盛宴,便也点头。 “确实听过。” 几人又聊了几句后,辛莲终于看向白莺。 “敢问白莺仙子的唱功是向何人所学?” 白莺座下扣手指的动作一顿,回望辛莲。 “客人这么问,是觉得白莺唱艺不佳了?” “非也。只是仙子的唱法有点熟悉,或许仙子一门有我认识的人。” 白莺低头一笑,上挑的眼尾柔和几分。 “我的老师,自然是上一位五香仙子之一——青鹃。” 青鹃。 “她在阁内吗?” 白莺摇头:“老师在阁内待了几百年,三百多年前被人赎身后离去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 “你可能联系到她?” “客人说笑了,老师走时并未留下任何信息。” 辛莲紧紧盯着她,吐出一句。 “你有她的传音灵珠。” 白莺面色一僵。 “怎……” “你有。”辛莲掷地有声,毫不犹豫截断她。 “你找老师做什么?” 白莺看着辛莲,脸色发冷。 辛莲起身,朝着白莺走来。 她伸出手,“给我。” 特别理所当然。 辛莲的气势逼人,眼眸虽淡淡看着白莺,白莺却觉得连呼吸好像都开始艰难。 她小脸变白:“你到底是谁?找老师有什么事!” 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极力镇静。 “你若是要找麻烦,闻香阁不会放过你。” 包间虽然关了门,但门内设有阵法,一旦有客人对闻香阁的人出手,阵法会立刻感应到。 “不是说了?我认识她,找她有点事。” 闻言,白莺的脸一瞬间惨白。 多年前,老师惧怕的表情瞬间跳入脑海。 认识? 这位姑娘看穿着就不是东门的人。 她特意来此找老师,怕不是要寻仇! 白莺的声音艰涩:“我没有老师的传音灵珠……” “看来是要我搜了?” 辛莲打断她,抬脚往外走。 “你不愿意的话,那我只好去仙子闺房了。” 牡丹脸色一变。闻香阁的五香仙子地位不低,若是传出闺房被闯这样的丑闻,难保她们五人不会被卸磨杀驴! 她看向白莺,语速也有些急了。 “不过是找你的老师?你作甚这种态度?难不成有鬼追你!” 她又急忙起身,追了辛莲几步。 “贵客且慢!白莺与她老师自幼情谊深厚,许是一时担心。” “我观客人是第一次来,想必也不欲多惹麻烦。若是闯闺房的名声传出去,客人与闻香阁都不好收场,还是坐下来好生说道。” “白莺性子野,想必不会再顶嘴了。” 闻香阁屹立坠星川多年,也不是没人来找麻烦,可都被解决了,很多背景强大的人也愿意卖闻香阁一个面子。 牡丹看辛莲似是有所倚仗,好像不怕闻香阁一般,当下也担心这人来头不小,所以还是温声劝慰。 辛莲已经走到了门前,脚步一顿,回身看着白莺。 “我再说最后一遍,交出传音灵珠。” 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候着的小侍一惊,就见之前还面无表情的少女冷着一张脸走出来,下了楼梯。 而牡丹跟着跑出来,惊慌失措。 “快!快去喊阁主,这位客人要去后院闺房!”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小侍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牡丹看他这样,上去拍了他一巴掌。 “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啊!” !!! 除了小侍,许多客人都听到了,顿时直愣愣看着那已经大步走远的少女。 “我嘞个去!我没听错吧!她居然要去后院???” “这不是直接踩闻香阁面子吗?” “这人谁啊!” 包间内,念七壬叹了口气。 “怎么这次这么霸道……” 小狐狸后爪一蹬,就要跑出去,却被念七壬眼疾手快抓住。 它不满地嚎了几嗓子。 少年弹弹它鼻子。 “女子闺房,你去干什么?!” 三楼,谢苍谣脸色微变。 她要干嘛? 辛莲下了五楼,身后就跟了一串尾巴。 有阁中的男侍女侍,有抱着美人的客人…… 她毫无顾忌,在一众各色目光中绕过舞台,向后院而去。 闻香阁后院是一座四楼大院,里面住着阁里的姑娘和小倌们。 有结界,但对辛莲来说不难,她轻而易举走进后院,循着白莺的气息而去。 有人上前阻拦,都被她一力挥开。 辛莲拾阶而上,有元婴期护卫拦在她面前。 威压沉沉压下,辛莲身姿挺拔,直视那人。 “客人且慢,此乃仙子们住处,客人勿入。” “若我偏要呢?” 辛莲往上迈了一步。 威压更重,那护卫手中刀微微出鞘,发出声响。 “客人若是无礼,那休怪在下手重了。” “呵。” 众人只见白光闪过,一把雪白长剑闪出,寒气笼罩,四周陷入一片冷寂。 冰冷剑气如刀,迅疾冲向侍卫。 那人反应迅速,立刻拔刀抵挡。辛莲单手持剑,狠狠斩向那人面门。 冰冷剑刃碰撞上冷硬刀面,灵力交织,互相撕咬,余波不断。 人群后,谢苍谣只觉脊背有些发热。 转眼间,那两人已过了几十招。 辛莲虽只是金丹,但她手中的剑实非凡品,硬生生带着她将那护卫打得渐渐落了下风。 不过片刻,护卫便“嘭——”的一声被打昏在地。 “这……这人是剑宗的吗?” “怎么此前从未听说过?难道是之前久在宗门闭关?” “金丹打元婴,居然还赢了?!真是活久见!” 辛莲越过他,继续朝前走,她手持利剑,眉眼冷冽,周身寒气重重,倒是逼得许多人不敢近身。 上了三楼,又有两个元婴后期护卫冲过来。 辛莲微叹,手中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冲着二人命门而去。 辛莲抬指擦擦嘴角,越过人,继续前行。 一路打一路找,她最终停在一间房面前。 身后人看得已经麻木了。 有人掐了下自己。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大陆的修为等级怎么跌得这么严重了?” “她的金丹,我的金丹,真的是同一种吗?” …… “住手!” 人群中传来爆喝,众人纷纷让道。 白莺一脸怒容,挡在门前。 “姑娘不说缘由便要闯我闺房!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现在离开,我可以不计较!若是你执意如此,” 她不知从哪得到一把小刀,横在玉颈上。 “我便自戕于此!” 她的眼中,有愤怒,有惧怕,还有绝望。 闻香阁的姑娘,地位最高的便是五香仙子,游走无数达官贵人之间,似乎多么高贵一般,实际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今日,若是辛莲进了她的闺房,白莺就是被抛弃的棋子。 若是没进,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辛莲眼睫微垂。 还没来吗? 她停顿了会,然后指间一动,一道灵力飞出,打落了小刀。 白莺怔住。 辛莲冷笑一声。 这世间,有人不珍视自己性命,有人却为了活着苦苦挣扎。 她抬手,房门被推开。 白莺闭上眼,只觉如坠冰窖。 辛莲抬手结印,无数灵力光束飞进屋内,只一会儿,一个圆润的珠子便飞到她面前。 是传音灵珠。 传音灵珠由灵力凝结而成,修士可将自己的传音灵珠送与他人,若是要与对方传音,只需向其中输送灵力即可。没有灵力的话,用灵石也是一样的。 辛莲正要说些什么,空中传来一声大喝。 “小人大胆!” 第73章 一剑劈楼 一张虚掌已从天而降,就要抓住辛莲。 辛莲抓住白莺,指间符箓一闪,便出现在十米开外。 那人出现在虚掌身边,回身望向辛莲。 “何人擅闯闻香阁?” 白莺额间冒出冷汗,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辛莲上下打量那人。 来人一副三十岁左右相貌,端正严肃,穿的也是华贵又不失威压的衣服,一双眼暗含压迫。 出窍威压释放,有人受不住晕了过去。 辛莲挑眉问:“你就是阁主?” 她提了提手里的白莺。 “你们家这两位姑娘惹了我,我要找回点面子,怎么?你们闻香阁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白莺眼一瞪,只觉辛莲倒打一耙。 可如今也不是她能说话的了。 那人自然也上上下下看了辛莲一番,心中有点奇怪。 这丫头,不过是个金丹中期,怎么就能打趴那么多元婴护卫? 如今在他出窍威压下,还能面不改色。 倒是她手中那把剑,真是漂亮啊…… 阁主面上不显,只沉声说:“若是这两人惹怒了你,知会一声,我们自会处置,何必亲自动手?莫不是想要找闻香阁的麻烦?” 说到最后一句,他猛然加重语音,音波一圈圈荡开,直冲辛莲而去。 辛莲松开白莺,提剑迎了上去。 白衣美人在灵力的保护下平安落地,有些惶然地抬头看着那两人。 剑气刚猛,撕开了音波攻击,又化为风刃席卷敌人。 辛莲很不喜欢这里,沉寂已久的怒意爆发,灵力如浩瀚大海,灌入手中宝剑。 剑光大盛。 辛莲调转体内灵力,运转身法,剑招使出,不断朝闻香阁主而去。 趁着一瞬间,辛莲再次发动了她极少使出的那一剑。 上清剑! 空气中的灵力如受到号召,飞速涌入体内。濯枝雨挥动之间,在空中留下白色划痕。辛莲顶上的天空一瞬间陷入黑暗,在这暗色中,只有她,只有她手中那把剑,闪着唯一的光。 —— 东门,昆山剑宗。 宗主和几位长老正在殿内议事。 远处天空一闪,几人同时感到心中一动,皆抬头望去。 只见那天边有一块,突然陷入黑暗。 神识越过天地,逐渐靠近了那方,却又被什么阻拦,无法再进一步。 他们腰间的佩剑发出鸣声,隐隐有出鞘之意。 “好强的剑气……” 宗主看着那方天地,喃喃道。 剑宗无数弟子都停下了手中动作,往那处望去。 一位女剑修腰间长剑颤动不止,她大为惊讶。 “黄雀风,怎么了?” 某处洞府中,有人睁开眼眸,淡淡望过来,眸中晦涩不明。 宗主连同几位长老出了大殿,浮在空中远远望去。 一道流光飞速划过。 宗主眼疾手快,立刻拦下那人。 “你干嘛去?” 宗主虎着脸问。 那人显出身形,笑得风流。 “你不是总要我收徒弟吗?喏,我找我小徒去!” 宗主一愣,继而无奈。 “这位剑气如此强烈,定然有名师教导,何需你去凑热闹!” 那人眨眨眼,凑近了宗主,低声说:“他为我算过,说与我有师徒缘分的,在正东方。” 天空暗下的那一角,正是正东方。 看着师弟离去,宗主也有些想跟上去。 然后就看见一大群长老乌泱泱飞出去,追着师弟而去。 “好你个边晚,居然使诈!” “追上他!别让他把人抢了!这么好的苗子可不能被他祸害了!” “吃我一剑!” “大家一起上!先困住他!再去找小徒弟!” …… 宗主:…… 他转身想走,就对上了那几位长老期期艾艾的眼神。 “宗主,我们也想……” “不,你们不想!” 宗主面无表情打断他们。 反了天了!一个个都想去认徒弟! 这徒弟是这么好认的吗!!! 几位长老低下头,丧气不已。 宗主立刻露出牙疼的表情。 呜呜呜!其实我也想去认徒弟啊!嘤! 师弟!师兄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一定要把那苗子拐……带回来啊! 东门,沧流山庄。 庄主眺望天边,下了最后一粒棋子。 “日月流转,人才辈出啊……” 东门,七刹刀教。 少年刚刚出关,就感觉到那边正风起云涌。 “好强的剑气!莫不是那钟之宁?” “不!我与钟之宁交过手,这种剑气,似乎不是他的。” “那是谁?剑宗何时又出了一个疯子?” 为首的少年一笑:“这么好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然后化作流光,向那边飞去。 东门,上元派。 所有人都注意了这动静。 有符修皱眉。 “这群剑修,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 “诶!你对剑修有意见?” “哼!上次有个剑修划破了我的衣服,还没说句道歉就跑了!我讨厌莽夫!” “救命啊!石长老画符又画爆炸了!” “什么?快喊宋长老过去!” 有人叹气:“石长老这都多少次了!” 室内,火星飞散。 石长老面色黝黑,头发被炸得冲天而起。他看着面前被炸得同样黑黑的桌子,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这也不对……” 天边一闪,石长老心中突然一动,连忙又拿出符纸,开始画起来。 东门,坠星川。 闻香阁的动静太大了,无数人朝那边望去。 某院中,和煦的青年朝那边而去。 茶楼上,钟之宁几人望着那方,萧一骁话还没说完,就见之宁变了脸色,消失在原地。 “这是谁……诶!之宁!等等我们!” —— 随着辛莲的移动,濯枝雨在空中划过,然后一力挥出,自上而下,狠狠劈下。 刹那间,冰冷剑气凝成一把巨剑,从空中落下。剑尖划下,留下一圈白线。 黑暗中,白光占满了视野,众人被逼得不得不闭上眼睛。 谢苍谣微微后退一步,还是微微睁着眼,不敢放松。 闻香阁主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力,立时往后退。 包间内,念七壬看着这一剑,嘴角微扬,露出令人沉醉的笑容。 只是一眨眼。 无数剑气化解,烟尘散去,白昼重现,众人慢慢睁开了眼。 闻香阁主挥了挥手,并未感觉到有什么攻击,于是笑了笑,眼中露出几分嘲弄。 “年轻人啊!没学成就不要出来……” “咔——” 有什么声音响起,闻香阁主一顿。 “咔——” 声音越来越大。 只见这座四楼大院竟然从上到下,慢慢“裂开”了! 房屋倒塌,烟尘四起! 不仅如此! 众人的眼睛越瞪越大! 不仅这后院被劈开,从后院地下更是蔓延出一道裂口! 那裂口不仅没有停止,反而一直往外蔓延! 众人纷纷退至两边,就见那裂口一路而下,蔓延到闻香阁的前院。 与此同时,前院也一分为二,被劈开了! 十层楼轰然倒下,惊起漫天灰尘。 裂口一直往外扩张,延伸到外面的街道上! 尖叫声四处响起,这下闻香阁所有人都跑出来了。 裂口还在扩张,已到了一个小孩面前,即将把人吞下。 辛莲手腕一动,濯枝雨轻轻一划,一道剑气飞出,正正劈到裂口之上,裂口戛然而止。 有人惊慌失措跑过来,飞快抱起小孩离去了。 “天哪……” 有人惊得喃喃自语。 她这是…… 她这是! 一剑劈开了整个闻香阁啊! 有人探头去看那裂口。 裂口边沿凸起,幽深之下,传来泥土的异味。 “这裂口……好深!” 众人皆是满脸惊骇。 东门的土地不一样! 由于地势原因,东门的土地比别处更硬! 她居然能劈开这么深!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辛莲喉口微腥,但她八风不动,看着这裂口,笑了一下,面上露出一丝桀骜。 倒塌的楼内,念七壬抱着小狐狸走出来,十分不满。 他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低声抱怨。 “也不提前说一声……” 谢苍谣愣愣地看着,还沉浸在那一剑中。 空中有人出现,段熙与钟之宁前后脚到,但都没有错过那一剑,皆是愣愣地看着那又深又长的裂口。 云层之上,有人以手支颐,挑了挑眉。 还有人手心出现一点汗水。 小姐动静这么大,待会儿还能安全离开吗? 幸好闻香阁占地颇广,辛莲劈剑时也调了角度,加上她与闻香阁主在此争斗本就吸引了许多人围观,所以这一剑以及倒塌的闻香阁,并没有伤到人。 过了一会儿,闻香阁主终于反应过来。 他看着被劈开的闻香阁,勃然大怒。 “找死!” 他双手结印,攻击便朝辛莲而来。 出窍修士的一击,辛莲未必能抗下。 段熙正要出手阻拦,就听见空中又是一声大喝。 “放肆!” 辛莲动也不动,仿佛早已料到。 远处飞来一人,大手一挥,就将闻香阁主的攻击悉数奉还。 攻击在近到阁主身前时瞬间消散,他看着来人,忍不住皱眉。 钟之宁拔剑的手止住,松了口气。 谢苍谣迈出去的脚步也收了回来。 来的是个年轻青年,却是出窍巅峰的修为,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要的是,他腰间垂了一枚金色夔龙玉佩。 闻香阁主知道,那是一盏灯的标志。 一盏灯,几年前一夜冒出的奇怪组织,起先只是家专卖符箓的小店,而且开在东门地界。 东门的上元派是四方大陆上最大的符修门派,门内符修天才多得数不过来,可这一盏灯,卖符箓居然卖到上元派门口来了。 众人都等着看它倒闭。 看着看着,就看着这家小店的符箓卖到断货,看着小店变为了大楼,看着它开起了分店,甚至还卖起了各种丹药灵草之类的…… 到如今,它已是大陆上鼎鼎有名的组织之一,甚至与被称为“第一商”的百闻阁有分庭抗礼之意。 闻香阁自然不能与百闻阁相提并论,对上这一盏灯,他也是要好生掂量掂量的。 年轻青年在空中如履平地,他走到辛莲身边,微微弯下腰去。 “见过小姐。我来迟了,小姐勿怪。” “长溪,无需多礼。” 远处的念七壬饶有兴趣地看着。 “哟!我们莲莲,还有这重身份呢!” 长溪直起身,冰冷看向闻香阁主。 “张正华,你对我家小姐下杀手,怎么?闻香阁是要和一盏灯开战吗?” 闻香阁主本名张正华,因闻香阁势大,众人皆称他一声“阁主”,倒是很少被人这么直呼其名。 还是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双眼发红。 “你说什么?!!!你看看这满地狼籍!你怎么不问问她做了什么?” “擅闯我闻香阁后院,打伤我阁内众多护卫,还一剑劈开了闻香阁!我还想问问你!一盏灯是不是要以此为由,攻打我闻香阁了?!” 虽然已经看到了,但长溪还是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四周,内心给自家小姐竖了个大拇指。 “我们若想要攻打闻香阁,不需要找理由!” “更何况,这才一剑而已!你们闻香阁,太不经劈了!” 众人:!!! 好大的口气! 人群立刻默契地往后退了退。 要是现在打起来,可别伤到他们啊! 有人不小心踩到后面人的脚,连忙回头道了声对不住。 谢苍谣:…… 闻香阁主气得要吐血,但对方他又打不过。 “小子猖狂!” 闻香阁主眼睛一亮,终于来人了! 空中,两方对峙,气氛严肃。 而此时,又有一人出现在张正华身边。 是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 张正华向他尊敬行礼:“柳老。” 柳老颔首,先是看了看长溪,转而打量辛莲。 长溪脚步微动,挡在辛莲身前,蹙眉不悦看着柳老。 柳老看了满地一眼,继而回望那两人,杀意露出。 “一盏灯,是要同我们开战吗?” 他虽语气柔和,但杀意很重。 长溪开口。 “你……” 辛莲拍了拍他,示意他让开。 长溪无奈,只好往身边走了一步。 辛莲对上柳老的视线:“闻香阁,还没有同一盏灯开战的资格。” 她语气平淡,目光沉沉,好似说一不二。 长溪又凑近了点,传音入耳。 “小姐,我一个人来的。若是把他们都灭了,我没有万全的把握再带你安全离开。” 闻香阁盘踞坠星川多年,背后自然是有东家罩着的。一盏灯总部虽设在东门,却不在坠星川。若是要开战,调人过来还需时间。暗处还有好几道气息,长溪没把握在等待的时间之内保护小姐不受伤害。 辛莲没有回答他。长溪深吸一口气,暗中传了道消息出去,看着出窍巅峰的柳老,做好死战的准备。 柳老面色一凉,手指微动。 “年轻人不懂事!那我便替你家大人好好教教你!” 他猛地掠出,单手抓向辛莲! 长溪当仁不让,迎了上去。 闻香阁主自然也出手,闪到辛莲面前就要一掌拍下。 “吼——” 一声巨吼!声如洪钟! 众人纷纷捂住耳朵,有修为低的耳朵已经出血。 白狐出现在辛莲肩上,为她挡去攻击。 暗处有人现身,抬手攻向辛莲。 念七壬出手,对上那人,只一击,那人便倒飞出去,砸中身后倒塌的房屋。 他做了一个抓的手势,暗处有几人便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出去。 化神,化神…… 最高的是化神巅峰。 但都被念七壬压着打。 段熙收起了担心,温和一笑。 原来他在啊,那不用担心了。 长溪看见有人出现保护辛莲,也松了口气。 萧一骁看着早上还见过的少年揍人,觉得这世界还是有点魔幻了。 “他…他他他这么厉害的吗?!” 陆焕可怜地看了他一眼。 瞧给孩子吓得,都结巴了! 他眼睛一转,就看到了不远处几位刀修。 边晚冒出了头,看着这一幕,有些不解。 “我来晚了吗?” 转而有点生气:“都怪那些老不死的!要不是他们拦着!我怎么会这么慢!” 第74章 闻香阁灭 辛莲体内灵力所剩无几,但她还是战意蓬勃,持剑对上修为最低的闻香阁主。 闭关半年,如今倒是能好好打一架了。 闻香阁主被念七壬压着,不敢出全力,只因他伤了辛莲一下,念七壬便给她来了更重一击。 少年凉薄的眼中,明晃晃写着:好好陪她打! 柳老看着他们这边节节败退,就要传消息出去,却被长溪给打断。 他捂着手,看着辛莲,恨道:“一盏灯,当真要灭掉我们闻香阁吗?” 长溪嗤笑一声。 “你们闻香阁算什么东西,我们一盏灯想灭也就灭了!” 无数气息往这边赶来。 辛莲一剑劈落闻香阁主。 “真没意思。” 长溪也趁势将柳老击落,两人虽同为出窍巅峰,但柳老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念七壬和小狐狸那边自然也是轻松落幕。 一众化神就这么轻易被人打趴在地。 辛莲看向长溪:“联系人过来,全力剿灭闻香阁势力,接手此地。” 长溪行礼:“是!” 柳老眼前一黑。 众人低声议论。 这么多年,一盏灯飞速发展,背后之人谁也不知,如今冒出了这么个“小姐”,居然单枪匹马上门找茬,然后就这么开战了?!!! 不过打了一架,闻香阁背后势力还没挖出来,就这么要被灭了?!!! 辛莲收了濯枝雨,往人群中一抓,白莺与牡丹便花容失色地飞过来。 辛莲一手一人,转身要离去。 一只手却伸过来,拦住了她。 “诶~吾徒且慢!带上为师一起走!” 是个身穿银朱色长袍的男子,衣领微开,露出白皙的锁骨。一张脸实在俊俏,可他的眼神却是那么漫不经心,嘴角挂着笑容,配上松松垮垮的衣冠,总让人觉得有那么点吊儿郎当。 辛莲看着他一身红衣,有一瞬间的恍惚。 红衣如火,不该这么风流才对。 念七壬眼眸一闪。 吾徒? 为师? 呵! 长溪过来扶住她,目光关切:“小姐。” 辛莲回神,看了那人一眼,越过他。 “诶~等等为师呀!” 边晚追上去,却被一柄长剑拦住。 辛莲没有回头,声音却像是含了冰渣。 念七壬感觉到,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闭嘴!再乱说话,绞了你的舌头!” 边晚一愣,又笑了。 “哟!脾气不小啊!但是对我胃口!” 他还要再说什么,濯枝雨剑尖已经对准了他。 偏这人也是个不服输的,还是坚持开口。 “我是……” “边师弟。” 清朗的呼唤传来。 边晚转头一看,目露惊讶。 “段熙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段熙颔首,对他笑了一笑,又看向回眸望着自己的辛莲,柔声道:“很多人过来了,你还是快走吧。” 辛莲朝他点点头,带人离去了。 边晚还要跟上去,段熙却拦住他,他笑得无害。 “边师弟,多年不见,茶楼一叙?” 边晚双手抱胸,痞气地哼了声。 “这么护着?你和我徒弟什么关系啊?还是说,你要和我抢徒弟?” “此处人多,我们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边晚再次哼了一声,迈步离开。 段熙无奈摇头,看了人群中的谢苍谣一眼。 “阿谣,回去了。” 少年点头跟上。 钟之宁一行也跟上去了。 在外遇到同门师叔,总要打个招呼的。 长溪留了人接应,便随着辛莲一行同去了。 几人出了闻香阁,一路御空。 甩掉所有尾巴后,长溪带着辛莲几人来到一座宅院。 念七壬回眸望了天空一眼。 “这是我名下的院子,但没有人知道。小姐若不嫌弃,先将她们安置在此吧。” 长溪抬手布下层层结界。 辛莲松了手,那两人有些腿软,双双跌坐在地。 牡丹膝行到辛莲脚边,抬手抓住衣角,开始磕头。 “大人……” 头没有磕下去,被灵力拦住。 牡丹一愣,继而泪眼望着辛莲,不断求饶。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大人想知道什么,牡丹知无不言!想要我做什么,牡丹也定不推辞!但求大人放牡丹一条生路!” 辛莲那说一不二的样子,完全就是做惯了人上人的主宰。对于那些人来说,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辛莲将二人掳到此地,必是有某种目的,牡丹只希望能保住性命。 辛莲拉起她,淡道:“不必惊慌,我不要你的命。” “闻香阁奴役你们多年,如今我放你们自由。” 她看向了还有些愣然的白莺。 “只是要等我见到青鹃之后。” 牡丹怔住,眼角泪花犹在,真真是梨花带雨。 她想到什么,却似乎更加绝望。 “大人……闻香阁在我们身上种下了亡命蛊……” “这个你无需担心,我们的人会送解药过来。” 长溪出声解释。 牡丹都有些恍惚了,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自由了吗? 白莺总算从震惊中苏醒,对上了辛莲的视线。 “我不会伤害青鹃,”辛莲一字一句,“只要她没做下害我师姐之事!” 辛莲拿出传音灵珠,输送了一丝灵力。 灵珠发出微光,悬浮在空中,如同白莺每一次期待那样,一会儿后,灵珠中便传来一声笑。 “莺儿,不是上个月刚联系过吗?这便想我了吗?真是个孩子……” 语调温柔,光是听着这话,就知道她有多疼爱白莺。 白莺嘴巴一张,就要说话。 长溪一直盯着她,飞快丢了个禁言咒过去。 她说了什么,却无声。 眸中露出焦急,她张着嘴不断说着,却依然安静,最终只能留下几滴眼泪。 灵珠那边的人一直没得到回应,轻唤一声。 “莺儿?” “白莺在我手上。” 冰冷无情的声音。 那边顿时寂静。 “想要她安全,找个地方,我们见一面。” 辛莲像个冷面无情的杀手头子。 过了许久,那边才传到略显镇静的声音。 “你让她和我说说话!” 长溪解了禁言咒。 白莺扑过来,泣不成声。 “老师……老师,是我!” “你不要来!不要来!” 辛莲断了灵力,传音灵珠霎时暗淡。 长溪瞪了白莺一眼:“你哭什么?好像我们小姐要杀她一样?” “说了只要你老师没做什么,就不会动她!你急什么?” “还是说,你知道些什么?” 白莺眼中闪过慌张。 长溪眼睛一眯,缓步朝人走近。 “你知道什么?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白莺双手捂着脑袋,不断后退,神色仓惶。 可她这样,分明是有鬼。 辛莲没出声阻止,提前知道一点消息也是好的。 毕竟她今天还暴露了身份呢,不收点东西,真是亏了! 长溪却脚步一顿,回眸看向辛莲,带了一点崇敬。 “小姐,我先带你去休息吧。方才,你好像有点力竭。” “这人就交给我吧,保管让她吐出来!” 辛莲确实有点累了,虽然对长溪审人有点好奇,但她想了一下,还是决定退避。 “那她就交给你了,别弄伤了,那位牡丹,也带她找个房间休息吧。” “是。小姐,请跟我来。” 长溪带着辛莲去了主卧房,还向辛莲介绍了宅院的布局。 “那我退下了,小姐若有事,喊我便是。” 辛莲摆摆手,长溪就要离开,见那抱着狐狸的少年还赖在房内,顿时皮笑肉不笑。 “这位公子,你的房间在别处,我带你去。” 念七壬瞥他一眼,哼了哼。 “我与莲莲经常睡一个房间。” 辛莲:…… 长溪:…… 长溪:!!! 长溪一愣!长溪不解!长溪大惊失色! 他看向自家小姐,手都颤抖起来。 小姐还这么小! 怎么能! 怎么能!!! 辛莲看他那样,就知道这人想什么。 “不用管他,他喜欢胡言乱语!你退下吧。” 长溪舒了口气,收敛神色,转身离开。 胡言乱语啊,那就没啥了。 多半又是一个自家小姐的迷弟吧。 长溪只当这少年也是自家小姐雇来的,却没想过一个吊打一众化神大能的人,是怎么雇来的? 屋外已月升日落,辛莲揉揉脑门。 她本来没想闹这么大,奈何闻香阁那地方实在让她难受、愤怒,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事情捅大。 而且认识段熙以后,她也考虑行事要不要猖狂一点,那样说不定能找到更多有关濯枝雨主人的消息。 将白莺与牡丹带回来,也是避免二人因她的身份日后被人抓住,过阵子就会放她们走。 只是今日,还是闹得大了些,剑宗的人都来了。 辛莲看念七壬有点生气的样子,紧绷的心有了点松懈,阴霾一点点散去。 她不自觉发笑:“怎么又生气了?” 少女走到床边躺下,脸却还对着念七壬这边,在等他答话。 念七壬鼓了鼓脸:“你说我胡言乱语!” “难道不是么?你不要这样说话。” “为什么不要?” 辛莲的声音有些许柔和:“你那样说,若是以后你有了心上人,岂不是误会重重?” 念七壬皱眉,更气了:“误会?我不会有心上人的,你是担心自己有了心上人,他会因此误会你?如果是这样,那他根本就不值得托付,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你喜欢?再说了!我本来也没说错啊!我们确实经常睡一个房间啊!只是睡在一个房间内,又没做什么!” 他越说越不满,却没得到安抚,转头望去,那少女,已沉沉睡过去了。 念七壬愣住,过了一会儿,他才起身,向床边走去。 为少女盖上被子,他抚了抚少女额前的发丝,眼神柔软。 辛莲维持容貌的法术失去灵力支撑,渐渐露出原本的容貌。 念七壬灵力探入辛莲体内。 他有点自责。 怎么就忘了,她现在还只是个金丹…… 使出那么漂亮的一剑,灵力都被掏空了…… 精纯灵力游走辛莲体内,念七壬却又忍不住一笑。 灭掉奴役女子、贩卖人口的闻香阁,还了那么多人自由。 与人打斗,也没伤了旁观者性命。 包括之前血狱一行,她也是只杀该杀之人。 还担心他的名誉…… 他家莲莲,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宝贝。 少年凑近辛莲耳边,非常小声地说:“其实我生气的是另外一件事……” 究竟是什么事,他却抿抿唇,又不说了,目中流露出一丝孤寂。 —— 茶楼中,一包间内。 边晚吊儿郎当地坐着,衣领又敞开了些。 “说吧!你和我那小徒弟什么关系?” 段熙倒了两杯茶,推给他一杯,微微一笑。 “边师弟,仙子已有师门,你莫要这样说,惹人误会。” “哦?” 边晚眉头一挑,翘起的脚晃了晃。 “你知道她来历?” 段熙笑得温柔:“仙子师门情谊深厚,是不会再拜师的,边师弟,莫要再去纠缠她。” 边晚摇头,神色却未见气馁。 “什么纠缠?你可知,她是我命定的徒弟!” “此话何意?” 边晚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前不久,师尊带我去见了无极宫宫主。宫主为我算了一卦,他说,我的徒弟缘分在正东方。” 昆山剑宗往东便是坠星川,再往东就是七刹刀教了。 边晚多年未收徒,一是不想多个牵挂,二是一直没遇到看对眼的。 当日宫主那么一说,他一直以来都未动过的心竟然有了点期待。 而今日坠星川如此大动,边晚只觉得心中一动,下意识便要过来看看。他平素也并不爱凑热闹,当时便反应过来,这或许是应了宫主卦象了。 “那又如何?正东方可不止坠星川,这并不能证明仙子就是你要找的人!”段熙想到什么,笑容更深,“不过,我们说什么也没用,还是要看她本人意愿!” “但是,刚刚她已经拒绝你了,边师弟。” 茶楼大堂,一桌上,坐了五个少年。 谢苍谣单独坐一方,看着手中的青花瓷杯,面无表情。 萧一骁咽了咽口水,还是无法克制好奇心。 “谢师兄,你和段师叔认识那位姑娘吗?她真是一盏灯的大小姐啊?” 谢苍谣没有回答,似在出神。 陆焕拍了拍萧一骁:“你安静点!” 萧一骁撇撇嘴,又晃晃钟之宁。 “之宁,之宁!你想什么呢?怎么一个两个都在出神?” 钟之宁回神,按了按额角,轻声说:“没什么……” 大堂中就这么一桌客人,少年谈笑,灯火葳蕤。 …… 宅院中,长溪走出房间。 “秋水,明云。” 暗夜中落下两道身影,躬身在长溪身后。 “长溪使。” “将里面的两人带去客房休息。照顾好小姐,小姐若醒,立刻知会我。” “是。” 长溪化作一道流光,往闻香阁方向而去。 巨大的地裂之上,无数灯火重重,照亮了这方天地。 “我滴妈!这真是小姐一剑劈的啊!小姐太猛了吧?!” 一人蹲在裂口边,朝着口下不断张望。 有人悄悄走到他身后,用力推了一把! 那人猝不及防往前一倒,又反应飞快地单手撑地,借力翻了个身! 长暮转过身,凶狠地看着来人。 “长溪!你找打!” 长溪耸耸肩:“手下败将。” 长暮抬起拳头挥过来,长溪一把抓住。 “行了,处理得怎么样了?” 长暮收回手,哼哼两声。 “有人出来阻拦,长雨和长烟已经带人去剿灭了。闻香阁种了亡命蛊的人都给了解药了,卖身契也都还了,明天会安排人送她们走。” “所有护卫和奴仆都解散了,我想小姐也不会想用这些人。” “至于闻香阁主和那个叫柳老,丢地牢去了,明天问问小姐如何处置吧。” 灯火下,一盏灯的人正在有序安置那些人,还有人在勘察裂口,思考如何复原,毕竟他们打算在这里建一盏灯的分楼呢。 长暮手肘怼了怼长溪。 “诶!你见到小姐了,是不是像传言中一样美若天仙,聪明过人?还有这一剑,有没有存影珠哇?我好想亲眼见见哇!” 长溪面无表情:“我明天和小姐汇报时,会顺便告诉她,你想试试她的剑。” “好你个长溪!居然公报私仇!” 长暮气急败坏! 第75章 愿为二师 一盏灯的人连夜赶过来,迅速接手了闻香阁。有化神高手阻拦,也被人揍趴下了。 长烟和长雨擒了那些人后,顺着线查过去,却被一股势力阻拦。 “先到此为止。闻香阁背后必定有人,我们先把分楼建起来,日后再吞了也不迟。” 辛莲站在石桥上,看着念七壬伸长身子喂鱼,喂得不亦乐乎。 她身后,一位身高腿长的年轻姑娘躬身应是,然后这姑娘瞪了身边长溪一眼,复对辛莲柔声。 “小姐,此处太阳大,容易晒着,去凉亭歇着吧。” “长烟,我没那么娇气。” 辛莲看着一群花色锦鲤在念七壬手下挤得水花四溅,少年欢喜摸着鱼,笑得开心极了。 辛莲余光瞥到长溪手中还有一小袋鱼食,便接了过来。 鱼食点点撒下,那边争不到吃的锦鲤慢慢游了过来。念七壬的鱼食已撒完了,于是一群鱼很快抛弃了他,转投辛莲门下。 少年看着手中的鱼游走,有些傻眼。 辛莲第一次见他这样呆愣,心情有点欢快。 鱼食纷纷扬扬落下。 “白莺,可有说什么?” 长溪答:“她只记得,青鹃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所有人,大概关系到生死,但白莺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只是觉得青鹃的反应很奇怪。” “我审问了有关青鹃的信息,很多与我们之前查到的一样,但有一点有些奇怪。青鹃,似乎是不喜欢黄色。白莺曾有一次穿了黄色衣衫,青鹃对她发了脾气,后来向她解释自己不喜欢,却没说原因。” 长溪将查到的都说了,辛莲一边听,一边任由念七壬夺走手中的鱼食。 长烟看少年毫不客气,眼睛都瞪大了。 这哪里来的,居然对小姐如此无礼?! 可小姐一点也不生气…… “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长溪与长烟正色,同时行礼。 “小姐客气。” 事情都汇报完了,两人要退下,长烟还是唠叨一句。 “小姐这几天如果无事,暂时不要出门了,外面很多人都在找你。” 看到辛莲点头,长烟才放心退下。 两人离开湖园后,长烟才目露凶光。 “小姐身边那少年是谁?怎这么放肆?” 长溪茫然:“应该也是小姐雇佣的打手吧,小姐没说明他身份……” “你不会问啊!长嘴是干嘛的?!”长烟恨铁不成钢! “那你刚才怎么没问?” “你还犟嘴!不是让你好好保护小姐吗?结果呢?保护得人灵力虚空!” 长烟一掌劈向长溪后脑勺! “给你一天时间!弄清楚那个少年的身份!不然滚回总部!” “诶呦!好痛!” …… 念七壬今日穿了一身红白色挑花锦衣,他嫌在桥上玩得不够尽兴,便去了木栈上。木栈建到湖中心,念七壬脱了鞋子,挽了裤腿,坐下将双腿伸进水里。 鱼食被他大把丢出去,不一会儿,满湖的锦鲤都游过来了,念七壬可过足了瘾。 少年的笑声清朗,辛莲的心情也忍不住有些松快。 这么爱玩,到底是哪家养出来的? —— 下午,辛莲和念七壬去了闻香阁地牢。 这里,困着无数“不听话”的女人和小孩,她们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终于在昨晚迎来了解脱。 辛莲到时,地牢里只有闻香阁主张正华、柳老以及被擒住的暗处的第一批“保护伞”。 “你在外面等我?” 念七壬拒绝:“不要!我陪你一起!” 辛莲看看他:“里面很脏的。” “没事!我使个清洁咒就好啦!” 走进脏乱不堪的地牢,臭味扑面而来,念七壬娇气地捏住鼻子。 “好臭!” “说了很脏的。” 辛莲无奈,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枝日照花,送到念七壬面前。 “拿着它,就不会闻到臭味了。” 火红的花朵开得灿烂,少年却怔住了。 辛莲心中一动,下意识没出声,盯着少年的反应。 念七壬盯着日照花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接过。 “怎么?” 少年双手握着细细的花茎,小声说:“这花太美,我一时惊呆了……” 能和合体期打成平手的人,还会被一朵花惊呆? 辛莲轻笑。 也不知是笑这借口拙劣,还是笑什么。 少女大步向前。 少年亦步亦趋。 日照花的香气飘出,念七壬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牢门被长溪推开,辛莲走进来,就看见张正华被铁链绑在木桩上。 他的身上布满伤口,头发散乱,看来吃了不少苦头。 长烟不知从哪抬来一张太师椅,请辛莲坐下。 辛莲也没想拂了好意,余光瞥到念七壬时,却还是将少年按在太师椅上。 长烟眼皮一跳,还是耐着性子去找第二把椅子了。 张正华还是闭着眼。 长溪端了一旁的辣椒水,往人身上一泼。 “呃啊!” 张正华事先被喂下丹药,体内灵力全无,如今是个普通人,当然扛不住这小小辣椒水。 他被痛醒,看到辛莲时瞪大了眼睛,恨意深刻。 长溪一鞭子下去,张正华只能收敛,眼中暴露一丝恐惧。 “你们问的我都说了!我不过也是个傀儡!为何还不放我一条生路!” “生路?”长溪冷嗤一声,目露鄙夷,“你手上人命那么多!干这种勾当,也好意思要生路!” “我们小姐找你问点事!老实点!” 长溪眯起眼,手中鞭子在张正华眼前晃了晃。 “否则,你知道我的手段!” 长溪往旁边退了一步。 辛莲看着眼前人再没有昨日的高高在上:“张正华,你当这阁主多久了?” 张正华看了看眼前俏丽的少女,求生的希望不退反升。 “我说了,你就能放过我?” 他知道,辛莲才是话事人。 又是一鞭子下来。 “还会讨价还价!看来你的嘴还是硬的!” 烧红的铁块往他手上一烙,惨叫声响彻天地,周围几座牢房的人也不免抖了抖身子。 “我说我说!我都说!啊啊啊!” 在各种沾满血迹的刑具之中,论起来,鞭打和铁烙不过是最轻的。 但这些人可是修士,过惯了灵力傍身,丹药疗伤的日子,甫一做回普通人,当然受不了长时间的伤痛了。 辛莲虽然目视张正华,眼角余光却暗暗关注念七壬。 却见念七壬适应良好,惨叫声中也安然逗弄着小狐狸,没有恐惧,没有厌恶,也没有不自在。 “我,我是五百年前成为闻香阁主的……”张正华面色惨白,冷汗不断渗出,“是……是被柳老送过来的……” “五百年前。”辛莲走近一步,“那你一定认识青鹃了。” “青鹃?”张正华不解,大脑飞速回忆。 青鹃…… 青鹃是谁? 他想了大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有些讪讪。 “我是阁主,平日也忙,自然不会记住每个人……” “闻香阁的花名册由掌事管着,仙子不若问……” 他话没说完,一张画像便突兀出现在眼前。 长溪手举画像,冷声质问:“认识吗?” 画上女子面容温柔,张正华只一眼,便将人从久远的记忆中拉了出来。 “原来是她……” …… 出地牢时已是黄昏,满天火烧云,这是西海很少有的景色。 槐安的母亲青婉一千多年前就已经逝去,张正华五百多年前才当上了闻香阁主,他当然不会知道青婉,但对于青鹃,他也见过不少面。 那时,青鹃也是五香仙子之一,唱功一绝,很多客人爱听她的歌声。张正华与人叙旧时,也经常让她作陪。 据他所说,大概三百七十多年前,有一女子前来为她赎身。闻香阁本来就是披着玩乐的皮,干着贩卖人口的事,怎么可能轻易放人离开?当时便对那位女修百般纠缠,可不知为何,上面有命令下来,让他放人走。于是,女修付了赎身灵石,便带人走了。 长溪知道辛莲在调查什么,昨夜就安排人对阁中年纪大的进行审问。只有一人恰好认识青鹃,她说青鹃待人温柔,从不惹事生非,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曾说出,与阁中大部分人的关系都不错。 辛莲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画像,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兜帽盖住了整张脸的人。 也是,张正华口中,那位赎人的女子。 念七壬不肯现在就回去,他想去酒楼吃晚饭。 “你不是说会让我多吃几顿的嘛?” “回去还不是照样能吃?”辛莲疑惑。 长溪每日都有按时送饭过来。 念七壬不依:“那不一样!酒楼气氛不同,人多我吃得开心!” 赶来的长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到底哪里来的傻白甜,非要带着小姐出去找事? 他朝着辛莲的方向恭敬行礼:“长暮见过小姐!小姐安好!” “不必多礼,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是属下职责所在。” 长暮抬头,小心翼翼看向了辛莲。 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相见,长暮不自觉就看久了,直到辛莲的视线转向他,他才反应过来,惊慌垂下头,发间的耳朵有点微红。 辛莲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念七壬捏着狐狸爪子做了个“求求你”的动作。 “我们去酒楼嘛!如果有人找麻烦,都交给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伤或者暴露身份的!” 少年祈求地看着辛莲。 “不许惹事。” “我保证不惹事!吃完饭我们就回去!” 念七壬举着手做了个发誓的动作,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竟然比他胸口处挂着的玛瑙红宝石还要璀璨。 在他身后,红云东移,晚霞千里,都成了他的陪衬。 长溪与长烟正要跟上,却被辛莲拦住。 “事情办完了就休息吧,我们会小心的,不必担心。” 两人一狐化作流光,消失在他们眼前。 —— 闻香阁地裂已传遍了整个东门,附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守着,但一盏灯的人设下了阵法,一般人难以窥探,是故辛莲一行的踪迹也无人发现。 东月楼是坠星川最地道的酒楼,念七壬站在门口就闻到了浓烈的酒香,立刻噔噔噔进去了。 两人一狐在三楼开了个大包间,念七壬对着菜单就是一阵狂点。 “最后,再来一坛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辛莲支开窗户,月亮初现,能看到附近林林总总的高楼矮屋以及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男女老少入眼,醉香入鼻,各种声音入耳。 突然,敲门声响起,隔门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请问是仙子吗?” 是段熙。 那个总是笑着,让人如沐春风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念七壬单手一挥,门便开了。 青年走进来,就看见一张空空的大圆桌上,两人都靠窗坐着,白狐在桌上跳来跳去。 段熙还是恰到好处的微笑。 “仙子,幸会。” 自他身后大喇喇走进一人,正是那日声称“为师”之人,谢苍谣跟在他身后,而之后,还有几个小尾巴。 辛莲与念七壬并未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段熙看念七壬盯着他后面,也回头看去,就见几个缩回去的脑袋。 段熙:…… 边晚进了门,就目光灼灼盯着辛莲,甚至毫不客气在辛莲对面坐下。 段熙:…… 他抬手以灵力关上门,然后对着辛莲歉意一笑。 “抱歉,刚刚在楼下看见你们,便想着过来打个招呼,师侄们无礼,仙子见谅。” 段熙修为合体期,在大陆上算是大能中的大能,如今却对辛莲这般客气。 辛莲知道段熙品行高洁,怕是担心面前这个无赖对她做什么才出面,便也颔首,表示不用在意。 念七壬看着边晚那目光就不高兴,也不请人入座了,直接问边晚:“你来做什么?” 段熙却又开口,丝毫没有生气。 “公子与仙子见谅,他叫边晚,也是剑宗人。他为仙子那一剑折服,生了爱才之心,想要收仙子为徒。” “但我同他说过,仙子师门情谊深厚,不会答应。可他不信,我只好带他来见仙子,让他死心。” 段熙语调缓缓,不轻不重。 边晚也点头。 边师叔看着辛莲的目光就像狼看见了肉,谢苍谣不合时宜地想。 辛莲抬手指了边晚身边。 “你们坐吧。” 等人入座后,辛莲这才抬头看向边晚。 “我有师尊,不会另拜师门,请回吧。” 段熙话说得很好听,但被她一剑折服?谁信! 在座每个人都能使出更厉害的剑,顶多是惊讶那一剑的威力罢了,辛莲不觉得有人收徒会这么草率。 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是一盏灯的小姐,话事人之一。边晚顶多是剑宗长老,大嘴一张就要做她师尊,谁知道是为了什么! 边晚身子前倾,依旧紧盯着辛莲。 “那你师尊是谁?若是他不如我,我可不服气!” 辛莲眉头一皱,添了几分冷意。 段熙心中一叹,抬手将边晚往后拉了拉。 他这位师弟,自小便大胆妄为,这么不注意说话,只会让人对他印象极为不好。 “我师尊很好,那一剑就是他所创,你能创出更厉害的剑吗?” 边晚倒也坦然:“我目前确实没有比那更厉害的剑,但是我看了你用剑,问题颇多。若是拜在我门下,你一定会是这大陆上最厉害的剑者!” 他那日虽然来晚一步,却有人以存影珠记录下那一切,而他更是将辛莲以剑打斗的片段看了许久。 他有些傲然,对着辛莲说道:“修真界如今没有修士只能拜一人为师的说法,你是个用剑的好苗子,拜入剑宗是你最好的选择。若是你那位师尊不介意,你可以拜我为二师尊,学习最厉害的剑术!” 边晚看着辛莲无动于衷,继续说:“我如今乃是合体中期,还未有弟子,你若入门,便是我唯一的徒弟。我虽修为还不是大陆第一,但未来或许是。在剑宗,我地位也不低,跟我回去,没人敢欺负你。我也不会干扰你在外活动,你想做什么都行,杀人放火我也帮你!” 边晚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大致就是拜他为师有什么好处。 辛莲垂了垂眼眸,视线落在手上的茧子上。 用剑的好苗子吗? 呵…… 她才不是用剑的好苗子。 谢苍谣从进门起,目光就忍不住落在辛莲身上,自然也注意到辛莲的视线,边晚的话也在他耳边一过。 他想起在血狱,辛莲用符是那么厉害。 想起雪白长剑,与那把独特的银色长剑。 再想起昨夜那一剑。 他的心突然跳得有些快。 她是适合剑道的。 —— 门外,萧一骁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 “……早知道就快点跳进去了!谢师兄在里面,我们都关在外面呢!” “人家那是有事要说!”陆焕瞪了他一眼,然后走去靠着栏杆的钟之宁身边。 “之宁,你说,她会成为我们的师妹吗?” 钟之宁摇头。 一边的程渊难得开口:“我看未必,她可是一盏灯的大小姐,不会轻易入剑宗吧。” 萧一骁插嘴:“可边师叔又不在意这些!我看他,可喜欢那姑娘了!” 第76章 纤云灵芝 “不必妄言了,我此生只会有一个师尊,绝不会再拜任何人为师,无论是谁。” 辛莲手中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 包间门应声而开。 送客。 段熙一直没有说话,只含笑看着辛莲。 他知道血狱那份悬赏令,自然推测出了辛莲的身份。 琢玉尊者的弟子啊…… 有这么厉害的师尊,又怎会看上他人呢! 只是边师弟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辛莲用剑,在身法和手法上都有问题,他们修剑道多年,一眼就能看出。 所以段熙心里也有点奇怪,琢玉尊者天纵奇才,虽不是专修剑,但也颇有见解,辛莲怎会在用剑上有些许错误? 边晚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理解辛莲爱护师尊的心意,但是这与拜他为二师并不冲突啊! “你可是担心你师尊不愿意与我共同教导你?” 辛莲已有些不耐,她索性直言:“是你不合我眼缘!” 噗嗤—— 边晚只觉得一根箭射中了自己。 不合眼缘。 他有些受伤,还是坚持问:“哪里不合眼缘?” “哪里都不合眼缘!” 边晚愣住。 从边晚进来到现在,辛莲都没正眼看过他。 她气势越来越冷,似乎下一秒就要掀桌。 段熙站起来:“打扰两位了,无礼之处,还请勿怪!” “这几日我与阿谣皆在此地,仙子若有事,可随时找我们。告辞。” 段熙拉着丧气的边晚和谢苍谣离去了。走之前,边晚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辛莲。 少女靠在窗边,少年拿着扇子给她扇风。 边晚不禁怀疑,辛莲,真的与他有师徒缘分吗? 可抛开这些,他昨夜来此,一看见那手持长剑的少女,就忍不住欢快。 她凶,她冷漠,他还是觉得舒坦。 她厌恶他,他心里会觉得难过。 可他边晚,什么时候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了呢? 走出包间,边晚喃喃道:“段师兄,我很讨人厌吗?” 几个小尾巴愣住了,还没见过边师叔这般模样呢。 段熙叹了口气,抚了抚边晚肩膀。 “边师弟,收徒讲究缘分,是你情我愿之事。或许你那位弟子,并不是仙子。” —— 人都走了,念七壬一边扇风,一边好奇问。 “你很不喜欢他,为什么?” 辛莲眼皮一掀,扫他一眼。 “你不也是,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旁边笑得像朵花。” 念七壬又笑,嘴角弧度大大的。 “我那是看他吃瘪好玩!但是你很少生气诶!” 辛莲默然许久,才道:“他穿红衣,很难看。” 穿红衣,很难看? 念七壬顺口道:“可我也穿红衣呀,我也很难看吗?” 他今日穿的衣衫正是红白相间的,此前也穿过不少次红衣。 辛莲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然后说:“不一样。” 不一样? 念七壬回想了下,无论是昨晚,还是刚才,边晚都是一身红衣,但是他颇为不羁,领口敞开,松松垮垮的,坐姿也很散漫,感觉不正经。 辛莲转头看向窗外,思绪飘远。 是不一样的。 念七壬和边晚,是不一样的。 师尊和边晚,也是不一样的。 师尊爱穿红衣,却不会穿得那么风流。 饭后,辛莲结账时被告知已经有人付了。 两人一狐出了酒楼,散步消食。 小狐狸蹲在辛莲肩上,尾巴一晃一晃的。 今日念七壬居然没有把饭菜都消灭,他提着打包的饭菜和辛莲并肩而行,嘴里还哼着歌。 曲调点点飘进辛莲耳中。 一路上有许多人看着她们小声议论。 辛莲与念七壬没有刻意遮掩,用的是初次来坠星川的那张脸。 辛莲想,反正现在自己的身份是一盏灯的小姐,一盏灯的实力足够她在这里横着走,被认出来也无妨。 念七壬没有往宅院的方向去,而是顺着街一直往前,辛莲看他似乎有目的地,也不打扰。 念七壬带着辛莲和小狐狸进了一条小巷子后,七拐八拐,最终来到一个有些杂乱的巷子。 迎面而来一股臭味,念七壬站在巷子口,将辛莲往后推了推。 “别进来,这里脏!” 他把手中食盒放在地上,然后打开,食物的香气勾引了远处趴着的乞丐们,这些人纷纷涌过来。 念七壬后退一步,他们便一拥而上,食盒顿时一抢而空。 回去的路上,辛莲望着他。 “你怎么注意到那些人的?” 念七壬咬了一口手中糖人,是辛莲刚刚给他买的。 “那天去墓园经过这里,我看到他们了。” …… 接下来几天,两人都只待在宅院中。 辛莲对自己严格,每日寅时练剑,练两个时辰,到辰时开始画符,画到午时,看半个时辰书,再继续画符,一直到戌时,再练剑两个时辰,然后打坐修炼到寅时。 但这样的作息经常会被念七壬的“陪我玩嘛!陪我玩!”打断。 辛莲也很好奇念七壬究竟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小狐狸不够,加上安蓉与临兰也不能让他尽兴,非要拉着自己一起。 被迫打叶子戏的辛莲问他。 念七壬想起什么,抬了抬下巴。 “我以前可是有很多人排队等着陪我玩呢!” 辛莲嘴角一抽。 直到坠星秘境开启的前一天,传音灵珠再次亮起。 青鹃只说了个地址和时间,就断了灵力。 —— 旭日东升,薄雾渐散。 坠星川中部,是一片凹下去的巨坑,在这之上,则是坠星秘境的入口。 如今,秘境大门即将打开,巨坑上方,空中出现一道灵力屏障,正幽幽发光。 此时,周围已来了许多人。辛莲一行到时,巨坑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今日被念七壬赖得换上一身丁香色彩绣双蝶锦衫,腰间垂挂香囊,头上插了珠花,黑发散在脑后,有几个辫子垂在胸前,发间的玉扣随着行动一晃一晃的,煞是好看。 这是她自师尊仙逝后,第一次这么打扮。前几日也不过是穿的稍微有点“年轻人”的样子。 用念七壬的话来说,今天辛莲可是要出现在那么多人面前的!当然要漂漂亮亮的! 虽然她不在意这些,可耐不住念七壬一撒娇二闹三生气呀! 而念七壬穿的是月白色暗绣并蒂莲长衫,衣领、袖口以及衣摆处都用金线绣了花纹,衣上还镶嵌着许多小珍珠。俊美无瑕的脸时不时展颜一笑,实在是惹眼! 两人立在空中,小狐狸乖巧窝在念七壬怀中。 自他们一出现,周围的目光便转了过来。 辛莲扫了一眼,看到了隐在人群中的谢苍谣,他的身边是段熙,辛莲对二人颔首,他们也轻点头。 他们不远处,正是钟之宁几人,辛莲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可有一道视线却盯着辛莲很长时间,她顺着感觉回望过去。 是个长相桀骜的少年。 他眉眼泛着痞气,一双眼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穿着无袖布衫,露出精壮的手臂,皮肤也不如一般少年白皙,偏蜜色,背着一把大刀。因为身形遮挡,辛莲看不清那把刀的模样,但观气势,也是不凡。 少年见辛莲看过来,咧嘴笑了,痞气更重。 辛莲皱眉,转开了眼。 人群后方,也有一人缓缓出现。 时间一点点过去,巨坑上方的灵力屏障慢慢显出了一道门。 见状,所有人都提气准备着。 辛莲看看身边懒洋洋的人。 “掉落地点是随机的,你进去后不要惹事,来找我就是了!” 辛莲本想说你自己历练也无妨,又想到这人性子,只觉得他不会离开自己,便改口了。 果然,少年懒懒说道:“好啊!我一进去就来找你!” 段熙整了整谢苍谣衣领。 “万事小心,注意安全。” “阿谣明白。” 一道清脆的“咔嚓——”声响起,那道门慢慢打开。 坠星秘境,开启了。 早已准备好的无数人便如离弦之箭,飞速跃入门中。 辛莲不急,不动如山。 直到各宗门弟子也一一进去,那个桀骜的少年和同行人进去,钟之宁看了她一眼,进去了,谢苍谣也进去了,似乎人都进得差不多了。 坠星秘境的大门只会开启一刻钟,眼见时间快到了。 辛莲吐了一口气,“走吧。” 两人一狐飞入那道门中。 大门一点点关上,围观的人正要离去,就见远处飞来几道流光,那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然后卡在门间那点缝隙中,飞快挤了进去! “呼!好险!还好赶上了!” …… 被灵力挤压的感觉如潮水般褪去,辛莲立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处洞穴中。 辛莲召出无妄,来之前就已经观察过,进来的没有流相门的人,也不用担心暴露身份了。 濯枝雨虽然厉害,靠它能打败很多修为比自己高的人,但要想快速提升自己,还是要多和无妄并肩战斗。 手持长剑打量下四周,神识扩散,并未察觉到有什么气息。 辛莲往外走,长剑立在身前,随时做好攻击准备。 走了一会儿,光线越来越亮,想是接近出口。 果然,眼前出现洞口,可这洞口外面却是白茫一片,原来这洞口是山壁上的一处洞穴。 辛莲出了洞口,便御空往上。底下雾气浓郁,辛莲掩住口鼻,以防吸入瘴气或毒物。 飞了一刻钟,雾气已经离得很远了,神识也探查到上空有灵力波动。 崖顶上,巨蛇与犀牛正在搏斗,恰好都是金丹中期的修为。 辛莲落在林间观望,看样子,两兽斗了有一会儿,此刻身上都受了伤,辛莲想着不如坐收渔翁之利。 兽丹、兽皮和兽骨都能拿去卖,兽血,也可以试试画符。 巨蛇卷上犀牛的身体,窒息感很快笼罩了它。尖牙狠狠刺破蛇皮,猩红的鲜血暴射而出。 没让辛莲等多久,犀牛在巨蛇的缠绕下逐渐没了气息,而巨蛇此时也身受重伤。 辛莲飞出,长剑一斩,两兽双双殒命。 银色长剑在空中舞动,不一会儿,两枚兽丹便飞入辛莲手中,兽皮与兽骨也处理干净,只留一堆兽肉在地上。 辛莲将东西丢入储物空间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按照地图所示,她现在或许是在秘境西边的兽林,而纤云灵芝,在秘境东边。 兽吼声不时传来,辛莲往东而去。 眼前是一片稀疏林地,曾有人在其中见到了纤云灵芝。 辛莲持剑,缓步走入。 阳光顺着林间缝隙照进来,形成一束束光斑。越深入,静谧幽然,空灵美好。 找了很久,辛莲总算见到了一些石散灵芝,石散灵芝也是一味灵药,只是价值不如纤云灵芝珍贵,辛莲也没放过,通通收入囊中。 看来林中确实有纤云灵芝,只要地方没找错,总能找到的。 虫鸣悠悠,辛莲顺着石散灵芝多的地方走,最后来到了一处幽谭。 幽潭很大,其上飘着朦胧雾气,倒是难以判断有多深,日光照耀,少了几分森然。 辛莲拨开眼前半人高的草丛,很快就望见,在她对面,巨树之下,生长着一颗婴儿大小的紫色灵芝。它倚靠着巨树,甚至还微微摆动,像极了凡人幼子。 是成熟的纤云灵芝! 看样子,年份很足! 看来这一趟,也是不亏了,辛莲不禁想。 可这么好的纤云灵芝,必定有兽暗中守护,辛莲微眯眼,觉得要小心了! “唰——”得一阵风动! 只见一张符箓飞来,方向正是那颗灵芝,在这片安静中,灵力的波动是那么明显。 就在符箓即将碰到纤云灵芝的那一刻。 “哗——” 巨大破水声响起! 有什么东西从潭中破水而出,几丈高的身子跃出水面。 它挥出一道灵力,符箓立刻化成飞灰,灵芝毫发无伤。 潭水四溅,辛莲这才看清了它的样子。 是一条黑蛟。 水面上的身体已有接近十丈,蛟身粗壮,比面前那棵巨树还要粗好几倍,黑色鳞片寒光闪闪,露出的两爪有四趾,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饱含深深的力量。蛟头巨大,上有一角。蛟眼大如明珠,而此刻,那双沉沉蛟眼,已经转过来,牢牢锁定了辛莲。 气氛一瞬间凝固,辛莲手按在剑柄上,却一时没有动作。 黑蛟气息深厚,神识探不出它的修为,但看它原形,必不在元婴之下。它体型这么大,打起来若是破坏了纤云灵芝可就不好了。 或许是那蛟也想到这一点,竟然一时只是安静地盯着辛莲。 辛莲却更觉不妙。 若是有了灵智,那么多半快迈入出窍了吧。 过了一会儿,它竟口吐人言。 “修士,速速离去!” 第77章 斩灭黑蛟 黑蛟守了这纤云灵芝将近百年,它如今即将迈入出窍,正想靠这纤云灵芝度过问心劫,以便洗去一身浊气,顺利化形。 也是因此,它才不欲杀了这个秒杀修士,以防在如此关头沾染血气。 辛莲又看了那灵芝一眼,个头大,年份足,正是姜书瑞所需灵药,她无法看着到手的灵药飞走! 既如此,那便战! 辛莲跃至空中,长剑斩下。 一枚符箓已至灵芝前,化为结界将其笼罩。黑蛟反应也快,抬爪飞去一道结界,以防她们打斗,误伤了灵芝。 剑光横扫,对黑蛟来说不过隔靴搔痒。 它哈哈一笑:“小小金丹,不自量力!” 元婴巅峰的威压释放,潭水受到操控,化为无数水柱,咆哮着冲向辛莲。 蛟口一张,便吐出无数水刃。 辛莲发动逐光步影,身形快速闪过,无妄剑刃与水刃相接,发出沉重的碰撞声,即便水刃被打落,但冷冽的水汽依旧割破了辛莲的衣袍与肌肤。 黑蛟似乎并不着急结束眼前这只蜉蝣的生命,而是等她避开所有水刃之后,再吐出一批,仿佛是在逗乐。 不一会儿,辛莲就感觉到体力的流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辛莲左手微动,濯枝雨现身,周遭气温下降。 她吐了一口气,此前从未使过双剑,今日便试试吧! 无妄对上水刃,濯枝雨劈向水柱! 寒气一接触到水柱,便如菟丝花一般飞速缠上去,不过瞬间,水柱已凝成冰柱,然后断裂,砸入水中。 辛莲动作很快,一眨眼已来到了黑蛟面前,两把剑一前一后刺向了蛟眼! 黑蛟却猛的拔长身子发出怒吼! 剑刃擦过厚重的鳞片,呲出火花。怒吼声震动辛莲心肺,将人一下子震得倒飞出去。 几棵树被砸得倒地,辛莲退出去好远,才靠着剑驻地停下。 她吐出一口血,只觉脑中昏沉。还不等她站起来,黑色蛟尾已经卷过来! 一掌拍地,辛莲借力跃起,翩然落到蛟尾之上,然后飞快往上爬。 黑蛟大怒,猛烈甩动蛟身,声声怒吼响彻整片林子。 林间外,有不少修士闻声看了过来。 无妄与濯枝雨脱手,飞至蛟头吸引黑蛟注意力,辛莲抱住蛟身,趁机贴了几张雷符,可火花消散后,依旧毫发无伤,看来这黑麟,还真是坚硬! 辛莲正要继续往上爬,无妄剑已被打落,失重感袭来,黑蛟竟一头扎入水中! 巨树之上,少年怀抱白狐,眼色晦暗。 白狐吐了口气,沉声道:“不出手吗?” 少年看着翻滚的幽谭,嗓音沉沉。 “她想要变强,不想靠我们。” 冰冷的潭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辛莲掏出避水珠,压在舌下。 蛟入水,一瞬游出去好远,它知道辛莲还在它身上,便故意去撞潭中巨石,想要把人撞下来。 辛莲不断变换姿势,却依然撞到不少次。躲到黑蛟腹下,蛟爪不够长,伸了几次也无法抓到她。 水刃不断袭来,濯枝雨为她抵挡,辛莲手中覆盖一圈灵力,她看准一处鳞片颜色较浅的地方,抬手狠狠拔下。 “吼——” 饱含怒意的吼声,林中无数飞鸟振翅逃离。 外面有人议论。 “这是蛟声吧?听说这林子里有条修为是元婴巅峰的蛟!” “十年前,有不少人被那蛟杀害,怎么有人这么大胆,一进来就去惹这条蛟!” 辛莲被撞得难受,拔了几块鳞片泄愤。黑蛟往潭底游去,也不再吐出水刃,倒像是潭底有什么能助它杀了辛莲似的。 辛莲握住濯枝雨,冷笑一声。 “这么喜欢游!我让你游个够!” 灵力涌入剑中,剑光萧寒,逐光步影再次发动,辛莲在蛟身上游走,剑气一道道挥出。冰雪之气降临,自濯枝雨剑尖开始,无数剑气所至之处,先是凝结了一点冰霜,然后冰霜迅速变大,逐渐漫开,潭水飞快结成了冰! 黑蛟自然也感觉到身后的不同寻常,它速度更快。辛莲另一手结了个印,几张符箓飞出,从上至下,结成符阵,变大困住黑蛟。蛟身一下子停滞,无法再动。 黑蛟一瞬间惊骇,这符箓,竟然能困住自己! 元婴期攻击频出,不断攻击符阵,冰霜已经延伸到他蛟尾处,即将爬上尾巴! 黑蛟不再留手,猛烈一击,符阵终于破碎! 满眼都是冰,蛟头狠狠一撞,撞开无数冰块,撞开冰面,一飞冲天! 所有人惊讶抬头,只见那边,一条长蛟从林中飞出,在云中不断腾跃。 某处,萧一骁以手搭额,眯了眯眼。 “我怎么看着,那蛟身上还有个人啊!” 陆焕眨了眨眼:“你没看错,确实有个人!” 钟之宁本来不感兴趣,听到这儿,也抬头看去,看清那个人,他瞳孔一震。 是她。 某处,谢苍谣擦了擦脸上的血,拔剑后习惯性一抖,剑身上的血掉落一串。他似有所感,抬了抬头,就看见那云中蛟。 蛟上一人,手持长剑,怒斩蛟。 蛟声阵阵,浓云密布,闪电划过。 竟能呼风唤雨!看来这蛟,机缘不错,想必它的蛟丹价值不菲。 辛莲本来目标只是纤云灵芝,如今觉得,加上一条蛟也是不错。 “轰隆——” 一道雷劈下,辛莲躲避不及,正好被劈了个准。这也不是普通的雷,辛莲觉得,这比她筑基突破金丹的雷劫还要重! 第二道紧随其下,劈得她一个不稳,滑了下来! 钟之宁下意识冲出去,向交战处飞去。 辛莲抬手抓住了一块鳞片,就这么吊着。因为太用力,手已经被割开,布满鲜血,那块鳞片也渐渐剥开,就要脱落。 黑蛟见状,游得更快。 “人族!你大胆妄为,今日必死!” 辛莲狼狈至极,全身挂彩,却还是桀骜一笑。 “你说错了,必死的,是你!” 濯枝雨一剑劈去,辛莲放手一搏,手使了最后一点力道,在空中一晃,然后猛然发力,翻身跃上蛟身! 真是大胆! 倘若力度没把握好,她就会掉下,落下早已虎视眈眈的蛟口之中。 钟之宁赶来,一颗心被提起又放下,最终停在十米之外,随时准备着。 暗处的念七壬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雷电不断落下,磅礴大雨降临,淋湿了少女全身。 黑蛟冲向山崖,蛟身狠狠撞上去,山崖崩裂,轰然倒塌,可它背上的少女依旧活着。 它内心突然涌起一丝恐惧,这个人族,明明才金丹中期,怎会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 辛莲已经被劈黑,但她那只手依旧稳稳握着濯枝雨。 蛟身太坚硬,无论是无妄还是濯枝雨,都无法破开鳞片防御,冰霜在蛟身上漫延,凝成冰后却又迅速化为流水。 此黑蛟掌水,想要把它冻住,也很难。 辛莲不断往上,一边抵抗雷电,一边打落水刃。 她的目标是黑蛟颈下,那是它全身最柔软的部分。 雨滴落下,也凝成锋利水刃,割向辛莲。 黑蛟体型巨大,有利也有弊,它无法化形,也就无法以人身发出更多攻击。 蛟爪之间,蕴含元婴巅峰的攻击发出,辛莲能感觉到深深的杀意和沉重的力量,但幸好她站在蛟身上,蛟身会不由自主地闪避,她自然受不到多大伤害。 眼见她就要爬上蛟头,黑蛟终于狠心,朝自己下重手。 钟之宁右手已经握上腰间长剑,眉心微蹙,看样子正要出手。 一道结界出现在他身前,阻止了他。 钟之宁转头一看,正是辛莲身边那位少年。 他皱眉冷问:“生死一刻,为何不救她!” 念七壬没理他。 钟之宁破不开结界,只好略有焦急地看过去。 濯枝雨斩向那块软肉,攻击也近在身后,辛莲纵身一跳,跳上了蛟头! 攻击在身后爆开,辛莲再次吐出一口血。 濯枝雨割开了一条血线,黑蛟惨叫,不由自主地强烈翻滚,蛟血淋淋而下,却悉数被吸入一小瓷瓶中。 她的手摸上那只角。 黑蛟意识到她的动作,整只蛟犹如被掐住了命门,上天入地,不断翻腾! 山石碎裂,树木倾倒。 它再次落入潭中,冲向潭底。 辛莲额上流下鲜血,那只眼中一片模糊,但手下力度不减,“嘣——”得一声扳断了那只角! 犹如飞鸟失去双翼,蛟眼猛的瞪大,血丝泵出,黑蛟的速度慢了下来,辛莲感觉到它的修为正在倒退。 看来这只角,倒是蕴含它颇多力量。 它不顾伤口,于是蛟血越流越多,血口大开。 辛莲召回濯枝雨,决定给它个痛快。 一剑劈开,斩落了蛟头,一切便成定局。黑蛟却冷冷一笑,眼中透出无数杀意。它的上腹部猛然亮起红光,竟是要自爆妖丹,同归于尽! 元婴巅峰的自爆,辛莲必死无疑! 她当机立断,立即往上游,岂料蛟尾缠上她,将人拉了回来! 辛莲在空中斩向蛟颈的那一剑已耗尽她大半灵力,这场战斗也让她遍体鳞伤,如今确实没力气再挥剑了。 她指间微动,符箓飞出,炸开,蛟尾却依然不放,力度之大,辛莲觉得骨头都被绞碎了。 符阵需要大量灵力,而且她还不会攻击的符阵,一般的符箓攻击力对黑蛟来说不够。 濯枝雨一剑又一剑劈下,蛟尾丝毫没有松开。 “哈哈!你就陪吾一起,永远沉睡在这里吧!” 感受到主人的危险,水潭岸边的无妄沉入水中,飞速冲过来。 辛莲已经被拖回黑蛟身边。 红光大盛! “我不会死。” 辛莲看着黑蛟道。 鲜血模糊了她的右眼,只剩下那一只眼看死物一般看着它。 “我不会死!” 辛莲被困住的手努力移动,食指与中指并起,就着手上的鲜血开始画着什么。她唇角流下更多鲜血,手下却不停,快速画出一道符咒! 由鲜血画成的符咒瞬间泛起光亮,一瞬落在辛莲身上的蛟尾上! 蛟尾猛然松开,辛莲飞速上游,濯枝雨与无妄垫后。 而此时,汹涌的力量爆开! 辛莲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浩瀚力量荡开,眼前无数生物湮灭,岩石倒塌,沉入潭底。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上方的光亮还在,辛莲却无力地闭上了眼。 侧边的巨石掉下来,即将砸中她。 濯枝雨飞身抵挡。 幽潭传来一阵巨大声响,无数水柱爆出水面,溅射出去。地面震动明显,飞鸟走兽互相逃散。 以幽潭为中心,周遭大树,全部倒下。 念七壬站在潭边,一边护住巨树与纤云灵芝,一边神色严峻地盯着幽潭。 浓重血色上浮,他脸色一变,就要跳进去。 而有一人更快,已经扑通一声跳进去。 白狐也跳入潭中。 “我去!你待在这儿!” 血腥气浓重,念七壬轻嗅,眉头却并未松展。 是那条蛟的血。 上空结界之外,钟之宁有些焦急地看着,不明白为什么念七壬阻拦他。 他说了,他并不是想夺宝,只想助辛莲一臂之力。 有结界在,他无法看清里面发生什么。但秘境的整个东部都震动了,必然是黑蛟使出了致命一击,辛莲只是个金丹,真的能平安无事吗? 曲云昭一跳入幽潭,漫天血色就遮掩了他视线。他挥出道道灵力,在这光亮之间不断往下。黑蛟自爆的余波犹在,曲云昭顺着力量来源向那边游去。 他身后,白狐化为原本的样子,艳丽的兽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下方一眼,放慢了自己的速度。 游了快一刻,总算看到了辛莲。 她躺在一块岩石上,周围是两把佩剑守护。 而她上方,有一块岩石正晃动着,马上就要落下。 曲云昭心中一紧,瞬间移到辛莲面前,抬手将人抱起,而此时岩石落下,正好砸中他的背。 灵力屏障为他卸去部分压力,没有将两人砸成肉泥。 少年闷哼一声,抱着人快速往上游,濯枝雨与无妄立刻跟上。 “噗——” 少年破开水面,抱着少女上了岸。 念七壬连忙走过来,在日光下,他们才看清了少女的模样。 额头上有个大口子,正汩汩冒血,半张脸都是血,嘴角也挂了一串血。身上多处伤口,衣衫都被割破,手臂无力垂着,还有雷劈留下的伤。 念七壬探向辛莲灵脉,这才发现辛莲两只手臂都骨折了,而她肋骨断了大半,内脏更是有有损伤。 “把她放地上。” 念七壬拿出一套干净衣衫垫着,曲云昭将人平放在地上。 十样锦现身,看着辛莲眼含心疼,然后怒气冲冲质问念七壬。 “你为什么不救她!” 念七壬没理,只是喂辛莲吞下丹药,以灵力化开,又为她输送灵力。 安蓉与临兰也现身,开始治疗辛莲。 小莲花耷拉着,声音哽咽:“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啊……” 明明上次离开血狱都没这么重的…… 曲云昭也想输送灵力,但看念七壬那精纯的灵力,想了想,还是没有出手。 他在辛莲身边坐下,掏出帕子擦拭她脸上的血。 虽然一个清洁咒就行,但毕竟辛莲为女子,且此时昏迷不醒,他不好唐突。 一行人看着辛莲这样,只觉触目惊心。 方才那一战,除了潭中交战,他们都亲眼所见。 一方面骄傲,一方面却又心疼。 第78章 断壁残垣 血色满地,腥气浓郁。 “啊——” 尖叫声后,有女子推开房门,一瞬掠至床前。 “大人,发生何事?” 温如意冷汗连连,小喘着气,一手捂着额头,表情有些痛苦。 “……无事,是我梦魇了……” 贴身女侍子霜倒了杯茶过来,温如意接过,一下子喝了大半杯。 平复下来后,她问:“辛……小姐可有消息传过来?” 子霜将床帐挂起,低声回复:“小姐白日已进了坠星秘境,没让人跟着,身边带着那个叫‘念七壬’的少年和白狐,秘境五日后关闭,届时小姐会平安出来。” 温如意蹙了蹙眉,没说什么。 子霜等了一会儿,这才问道:“大人可要继续安睡?我去点安神香?” 此时正是三更天,大人平日都是天亮时起床。 温如意摆摆手:“不睡了,让我静静,你退下吧。” “是。” 子霜退下后,室内一片安静,窗外蝉鸣渐小,明珠微光,照出她的影子,映在墙上,显得有些鬼魅。 温如意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她的手上戴着手套,即便睡觉也没有取下来。 取下左手的手套,她摊开掌心看了看。 一条红线又粗又长,十分明显。 摸一摸,还能感觉到它跳了跳。 “莲莲……” —— 背靠巨树的少年膝上躺着少女,一只手还按在她肩上护卫。 少女眉头紧蹙,眼睫微颤,缓缓苏醒。 辛莲一睁眼,就看见顶上少年安静的睡颜。她觉得手有点重,偏了偏头,看见十样锦正躺在身边,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十样锦原形属火,一双手热热的,辛莲觉得手心都有不少汗。 在她另一边是小狐狸,三步外,曲云昭正打坐调息。 又被他们找到了。 想来楼煜和雁来月,也在秘境中吧。 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辛莲感觉到各处伤口都被包扎好,她的旧衣衫还在,身上还盖着一套新的衣衫。 体内灵力涌动,她指尖一动,身上便换了套干净衣衫。 念七壬为了进秘境,强行将自己的修为压到元婴巅峰,昨日又治愈她内伤,输送灵力,如今是睡得很沉,离得这么近也没发现辛莲醒了。 微弱的天光洒下来,林间静谧。 辛莲闭上眼,再次睡了过去。 雁来月赶来时,就看见几个少年正守在结界外。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个中心的少年正是东门赫赫有名的身怀剑骨的天才剑修——钟之宁。 他们同辈,年龄差不多,这钟之宁如今却已是元婴中期。之前听说他得了异宝,如今看来,机缘确实不错。 那几人也注意到了他。 雁来月收回视线,再进几步,结界打开一张口子,他迈步进去。 萧一骁睁圆了眼睛。 “他们是一伙的!就是不让我们进去!” “之宁!别守着了,我们走吧!” 钟之宁看着结界,没有说话。 萧一骁继续劝:“她那么厉害,肯定没事!一个月时间不多,我们还是去历练吧。” 钟之宁没有回头。 “你们都走吧,我再待会儿。” …… “我说,你到底会不会烤鱼?这么难吃,是人能做得出来的?” “喂!有你吃的就不错了!不吃拉倒!” “又不是说你!你出什么头!” “我就出!你管不着!” 雁来月还没走近,就听见这熟悉的争吵。嘴角抽抽,走近一看,果然是念七壬和十样锦在斗嘴。 他们中间,是正在烤鱼的曲云昭,看表情就知道,他很烦躁。 远处,辛莲正靠着巨树沉睡,小狐狸正卧在她手边。 雁来月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辛莲,才放下心来。 曲云昭看到他,烦躁一扫而光! “阿雁!你终于来了!你来烤鱼吧!他嫌弃我烤得不好吃!” 能将曲云昭逼得一次说这么多字,可见念七壬有多难缠! 雁来月自然也知道这少年嘴挑,无奈一笑,走过来接替曲云昭的位置。 一边烤一边问。 “她怎么样了?” “唔,没什么问题,就是要多休息……” “你昨天也这么说!”十样锦打断他,有些怀疑。 辛莲已经睡了两天了,迟迟没醒。他们昨天醒过来,看见她换了衣衫,才知道原来夜里她醒了一次。 “那不然呢?你不是也检查了没问题?” 念七壬眨眼,其实他心里也急,但是辛莲的身体确实是没问题的。 十样锦无言以对,扁扁嘴不说了。 气氛沉寂起来,过了一会儿,雁来月开口道。 “我是掉到一处阵法中,破阵花了好些时间,出来时就听说东部这边有人与蛟搏斗,我猜是你们,于是立刻赶过来。” 曲云昭也道:“我正好落在东部这边,十样锦感知到辛莲的气息我就过来了。” 来的路上正好看到辛莲在天上与蛟大战,连忙飞速往这边赶。 “我来时,看到结界外有东门剑宗的人,难道他们与此事有关?” 念七壬下巴朝纤云灵芝的方向一点。 “与他们无关。喏,莲莲要那灵芝,黑蛟不肯让,就打了起来。我担心有人趁火打劫,就布下结界将所有人拦在外面。” 当时感知到曲云昭他就打开了结界,将人放进来。 他想到什么,小声嘀咕。 “都过去两天了,那小子怎么还在!” 烤架上飘出香气,念七壬馋虫上脑,立刻直勾勾盯着烤鱼。 “还得是你啊!小雁,咱几个,就你手艺最好!” 雁来月轻轻一笑:“你喜欢,那就多吃点!” “好啊!” 反正这鱼是另一条远处干净的河里捕来的,很干净的。 辛莲再次醒来是在夜里,耳边是念七壬正绘声绘色地讲鬼故事的声音。 篝火旁,十样锦被吓得脸白,还是坚持听着。 雁来月和曲云昭听着,时不时配合念七壬偷偷发出一些怪音,将十样锦吓得发出尖叫。 “哈哈哈!” 念七壬拍腿狂笑。 “你怎么这么好玩!又怕又要听!哈哈哈哈!” 几人笑声爽朗,辛莲也不禁露出微笑。 “怎么欺负它?” 清冷女声在一群笑声中那么明显。 众人一滞,下意识回眸。 微弱的火光只堪堪照亮了那人衣摆,幽暗中,少女浅笑,眉眼略微柔和。 十样锦泪眼汪汪地扑过来。 “你终于醒了!他们都欺负我!” 小狐狸跳起来,咬了一口十样锦搭在辛莲身上的手。 “嗷!嗷嗷!” 你别碰到伤口了! 十样锦连忙松开,“压到你了吗?对不起对不起!” 大家都围过来,念七壬探脉。 “我没事。” 对上一双双关切的眼,辛莲轻声说。 确定没问题后,念七壬松了口气,收回手。 “内伤是好了,只是这外伤,还要注意。” 辛莲的额头上,手上还有腰上腿上,都好好包扎着,的确要养几天。 她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什么那么重的内伤念七壬都给她治好了,却不肯治好她的外伤。 连安蓉与临兰也没有管。 念七壬偏过头,哼了哼,装作没发现她的疑问。 辛莲呼唤安蓉。 小莲花慢吞吞钻出来,顶着她灼人的视线,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他说,得让你吃个教训……” “看你以后还……还敢不敢……越级杀敌……” 谁说的,不言而喻。 辛莲:…… 念七壬又坐回篝火边,背对辛莲,一言不发。 又生气了。 她看向雁来月,少年浅笑,却是看向了曲云昭。 “阿曲,我记得某人明明说了让我们等她消息的,你说,半年过去了,怎么还不见消息呢?” 曲云昭思考一瞬:“难道是她忘了?” “会吗?她不是过目不忘,厉害得很吗?” “那就是故意的!” “哦!所以我们又被骗了!” “是啊!被骗两次,真的很惨。” “还屁颠颠往这边赶,没人比我们更惨了吧……” “楼煜那小子还不知道掉哪个犄角旮旯里呢……” 两人一唱一和,径直去了念七壬身边,连个回眸都没给辛莲。 辛莲:…… 她幽幽看向十样锦。 少年皱了皱眉,骑虎难下。 它觉得吧,辛莲这一次,确实不厚道!明明她们在血狱也算经历生死了,她还是不把他们当朋友!可是她现在好可怜,十样锦不忍心冷落她。 恰时,它灵机一动! 装作什么都不懂,抱起小狐狸,不顾它不愿意,十样锦自言自语。 “你有点冷是吧?好!我们去烤火!” “嗷嗷嗷!嗷嗷!” 冷你个鬼!老子全身上下都是毛!暖和得很! 辛莲:…… 很好!亏她刚刚还为它说话! 辛莲冷笑。 小莲花大气不敢出,一溜烟钻进辛莲衣袖。 念七壬包扎得很厚,辛莲要使出些力气,才能站起来。 那边的人虽然自顾自说话,但其实都关注着她。看她有点费力,十样锦还是屁颠屁颠跑过来,虽然是灵体,但能用灵力支撑辛莲起身。 辛莲没拒绝,却也不看它,面上冷淡。 纤云灵芝正在小小的灵力结界下安然无恙,偶尔晃动一下。 是念七壬的灵力。 辛莲摘下灵芝,放入储物戒中,朝前走了几步。 夜色里,只有篝火照亮了靠近岸边的潭面,只能看得到一片黑色。 辛莲微微眯眼。 那日黑蛟明显是要带她去潭底,也是下了幽潭之后,才发现其实这幽潭底下比岸上看到的还要大许多,底下也很深,只怕这并不是潭,倒是湖。 那深处究竟有什么东西,让黑蛟觉得带她去了,她必死? 这片林子地图上虽有标注,但对这幽潭却没有记载。 辛莲有点好奇。 黑蛟自亡,她也只得到蛟角和蛟血,辛莲想起那一身坚硬的鳞片,觉得有点可惜了。 一夜过去,三人愣是没和辛莲说话。 辛莲自小不与人亲近,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平日对付一个念七壬还好说,现在三个人齐上阵,关键是面对雁来月与曲云昭,她确实不知道怎么办。 下半夜她没再睡着,只望着幽潭沉默不语。 雁来月看着她背影,叹了口气。 天微微亮时,辛莲取下所有绷带,她夜里吃了丹药,所有伤口都恢复如初。 她以为他们都在休息,便无声入了幽潭。 辛莲一路往下游,游了好久,才看到深下有一处被岩石堆压的地方,那正是黑蛟殒身之处。 岩石又大又多,已堆了很高。辛莲游到另一侧,四处搜寻,才看见不远处几块岩石中间有点缝隙。 濯枝雨一剑下去,那几块岩石被劈成碎石,灰尘散去后,眼前赫然是一条通道! 辛莲正要进入,身后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回眸一看,念七壬几人都在。 念七壬拉住她,指了指小狐狸,对众人传音。 “让它带路,它之前下来时发现了这条通道。” 在小狐狸狗刨式游水的带领下,众人一一进了通道。 其中幽暗,雁来月拿出夜明珠照亮。 游了片刻,眼前出现光亮,众人出来后,都有些惊讶。 周围开阔,倒着无数断壁残垣,最上方是巨大的圆台,圆台上有无数划痕,且碎裂许多,已不完整,上有几根断裂的柱子,参差不齐,系着彩绳,翩翩而动。 辛莲想要靠近,念七壬拦住她。 “小心,那里有阵法。” 辛莲指间灵力涌动,一块石头便丢到圆台上。 刹那间,圆台上阵法现形,古朴而庄严的气息涌现,那块石头瞬间化为灰尘湮灭。 所以,那黑蛟是想带她来此地,利用这阵法杀掉她? “这阵法,倒是奇异。” 雁来月看着圆台,若有所思。 虽然只是一瞬间,辛莲也见到了阵法上的一点纹路,倒是她从未见过的。 看圆台的破损程度,已在水下沉睡很久了。过去那么久,阵法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威力。 辛莲游近一点,开始打量,众人也四处搜寻。 圆台上有无数复杂的雕饰,柱子上也有,有些已经看不清,有些能看出来是威风凛凛的虎纹。 “这很像是古书上记载的,前人居住的宫殿。” 雁来月看着圆台下的断壁残垣说道。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面前的一块瓦片。拿起来后,凑到眼前正想细看,瓦片就瞬间消散,而他再一低头,却发现瓦片依旧在原地。 ? 雁来月再试一次,他一接触到瓦片,就会消散,而原地会立刻恢复原样! 没等他说出这个发现,那边传来曲云昭的声音。 “看这里!” 众人都围过去。 原是他在圆台下发现了一处凹槽。 凹槽周围是一圈古文,依稀看出其中几个字形,有的字已经被流水磨平。 “古……上……命……” 雁来月看了一会儿,念出几个字,没有继续。 “看样子,这里大概是某族居住之地,这圆台倒像是祭祀所用。” “风格很像是万年前的古族,过了这么久,这些居然以这种形式留存下来。” 雁来月有些唏嘘。 文明的消失,总是令人惋惜的。 “这个凹槽难道是他们开启什么的入口吗?” 曲云昭摸了摸凹槽。 “上面的古文都看不清了,也不知道是啥。” 雁来月道:“圆台下面像是幻景又不像,看这颓败之景,我总觉得怪怪的。” 辛莲看着那凹槽许久。 凹槽是圆形的。 可她刚刚居然想要将蛟角放入其中。 很显然,这周围,有什么影响了她们。 此处很深,周围除了他们,便没有其他人。辛莲却觉得,有什么在注视着她。 这圆台之后,会否藏着什么? 辛莲拿出蛟角,看了众人一眼。 “既然来了秘境,可愿同我闯闯?” 雁来月与曲云昭对视一眼,一个笑了笑,一个嗯了一声。 念七壬哼了哼。 辛莲听出,他这声哼已经不带怒意。 她笑了笑,将蛟角放入凹槽中。 瞬间,金光画圆,极其刺眼,众人忍不住闭上眼睛。 金光散去后,原地只剩下念七壬与小狐狸。 圆台上传来什么挪动的声音。 少年抬头,只见台上渐渐升起一座高高的女像。女像的视线低垂,直直对上念七壬。 那是一种怜悯的,却又饱含恨意的目光。 第79章 山君伏昭 很久以前,天地初开。 各族分居各地,信仰神明,安居乐业。 某天,一种能侵入人体,控制思想和行为的黑气出现了,它阴冷,嗜血,屠杀了各族不少子民。 人们,叫它,浊气。 它从何来,为何诞生,如何消灭,人们通通不知道。 它摧毁了无数家园与生命,让这片土地上到处充满战火。 经历血痛之后,有人明白,单靠一方,是无法彻底消灭它的。 于是各族团结起来,终于抓住了浊气之源。 可那本源,却是无论如何都杀不死,消不灭的。为了让它不再为祸各族,人们将它封印起来,由当时陆地战斗力最强的山君族世代看守。 山君一族,信仰虎神,族中图腾是为四翼天虎。 “从封印至今,我们山君族已镇守逐鹿原七千九……” 学堂内,夫子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从浊气的诞生,到山君族的起复,他滔滔不绝。 座下往后靠窗的一个位置上,正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 她一边听,一边认真在纸上记着什么。 身后,有人拿了剪子偷偷剪下她的头发,她也没发现。 几个人捂着嘴,小声偷笑,眼中是捉弄人的愉悦。 下学后,所有人一骨碌跑出去。 伏昭慢悠悠收拾好东西,背着小包,跳下凳子,慢慢走出去。 有人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 是一对女孩与男孩,都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却比伏昭高了个头。 女孩一看到她,嗒嗒几步跑过来,一把牵住她的手。 “怎么总是这么慢?你腿瘸了吗?” 伏昭摇摇头,好脾气认错。 “是我太慢了,明天一定不让你们等了,若水,对不起。” 夏若水没好气地觑了她一眼,却突然脸色大变。 她绕到伏昭背后,指着那狗啃式的发尾,手指发抖。 “你头发怎么回事?!!” 妹妹的声音含着愤怒,原本含笑的夏乐风终于走了过来。 只见伏昭的发尾似乎是被剪过一般,参差不齐,难看极了。 伏昭不明所以,上手摸了摸,然后脸色一白。 对于山君族来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经过父母长辈的同意,是不会轻易剪发的。 夏若水含着冷怒:“又欺负你是不是!是谁?你后座的人吗?记得他叫什么吗?我们去找他!” “不把他揍得他娘都认不出来,我就不姓夏!” 伏昭嘴唇一抖,转身抓住夏若水的手。 “若水,我……” “你还不想计较吗?这可是你的头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你不能总是这么好欺负啊!” 夏若水恨铁不成钢,连带着对伏昭的口气也不好了。 夏乐风连忙调和:“若水!冷静点!伏昭也是担心你。” “我们想报仇,有很多种方法,你别吓到伏昭。” 伏昭小脸惨白惨白的,看着夏若水有些六神无主。 学院一下学就空了大半,此刻这里只她们三人。 夏若水看她这样,无奈地放柔声音。 她牵着伏昭,大步往外走。 “走!我们报仇去!” 伏昭当然记得后座是谁,在夏若水严肃的面容下,报出了名字。 她其实也有点生气的,平时的捉弄也就算了,可这次居然剪了她的头发! 回家后,摇姨肯定要说她了。 夏若水看她垂着脑袋,很快明白伏昭的担忧。 她没好气:“现在知道怕了?之前别人老欺负你,你怎么就不知道还手?把他们打怕了,谁还敢欺负你!” “回去后老老实实和摇姨告状!摇姨不会生大气的!” 伏昭双手紧紧牵着夏若水,乖乖点头。 夏乐风站在两人身边,安静守着。 他们来到一家斗鸡场,夏若水朝一伙计丢了块灵石过去。 “喂,帮忙喊一下一个叫‘华石’的,本姑娘有只鸡王想卖给他,我在那边的巷子里等他。” 伙计收了灵石,喜笑颜开,道了声谢立马进去找人了。 三人就去巷子里埋伏了。 不一会儿,一个虎头虎脑的五六岁男孩冲了过来,兴奋不已。 麻袋从天而降,将人牢牢套住,夏若水一把扑过来,拳脚相加。 伏昭在一旁看着,不知所措。 夏乐风一脚踩上华石的腿,以防他挣脱出来,伤了妹妹和伏昭,一边望着巷口把风。 惨叫声响起,夏若水没有收力,凶狠凶狠的。 “让你欺负人,让你欺负人!” “就知道欺负软柿子!有本事上战场啊!” “没用的狗东西!姑奶奶打得你牙全掉光!” “再敢欺负她,姑奶奶打断你的腿!” …… 惨叫声越来越大,巷口已有人看过来。 夏乐风脚下用力,惨叫顿时高了一个度。 有脚步声传来,夏乐风一手牵一个,带着人往前飞。 “有人来了,我们走!” 绕了几个弯后,身后气息越来越近。 伏昭已经喘不上气,夏乐风将她抱起来,牵着夏若水,调动灵力,继续往前飞。 “往这边走,跟我来!” 暗处传来一道声音。 夏乐风不假思索地跟着指引。 片刻后,身后跟着的气息才逐渐消失。 夏乐风跟着暗处的人来到一处宅院。 刚一落地,兄妹俩就看向怀里的伏昭。伏昭脸通红的,气息不稳,双眸泛着水雾。 “伏昭!你怎么样!是不是又难受了?” 伏昭摇头,挤出几个字。 “……我……没……事……” 夏乐风也急了,对着暗处喊。 “请问能否暂时在阁下这处歇脚,吾妹身体孱弱。” “自无不可。” 暗处走出一人。 几人却无暇去看,夏乐风推开最近的一扇门,抱着人就冲了进去。 将伏昭放在床上,夏乐风为她输入灵力,夏若水熟练地去翻伏昭的小包,翻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就喂人吞了下去。 她看了看四周,去桌上倒了杯茶,先自己喝了一口,感觉没问题,才走回来喂伏昭喝。 吃了丹药,伏昭脸上不正常的红晕终于消下去,她的呼吸也渐渐平复。 “我没事了……不担心了……”她推推夏乐风的手,温柔看着两兄妹。 夏乐风于是没再输送灵力,有点内疚。 “是我的错,我忘了你身体不好。” “没关系,是我身体差!” 伏昭连忙摆手,露出大大的微笑。 夏若水也松了口气,拂了拂额头的汗水,随地坐下,看着伏昭笑道:“怎么样?报仇的滋味如何?很爽吧!” 伏昭眼睛亮亮的,用力点头。 虽然还是有点害怕,但确实有点开心呢! 但更开心的是,和若水、乐风哥一起! “要不是今天着急,还能揍得更过瘾呢!” 夏若水有些意犹未尽。 夏乐风无奈看她一眼。 “还不是你急,非要立刻报仇,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华家的人发现了。” “我们可没留下证据,那伙计可没记住我们的样子。”夏若水眉毛一挑,露出微笑。 “可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离开……”夏乐风眉头微皱,转身一看,那人就靠在屏风上,饶有兴趣看着他们。 是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男孩,穿得不错。 三人都看到了他。 夏若水上下打量他,往伏昭身前挡了挡。 夏乐风从容不迫,行了一礼。 “原是华少主出手解围,乐风在此谢过。” 华少主,华家华薰。 华薰收回盯着伏昭的视线,轻轻一笑。 “不必客气。” 他看着夏乐风,有些调侃。 “倒是没想到,伏家少主,竟是夏家人的妹妹。” 夏乐风不恼,面色平平:“伏昭年纪小,与吾妹交好,自然也算得上我妹妹。” “倒是华少主,看着自家人被打,也不出手,反而助我们遮掩气息。” “看来这华家,也并非如传言中那般团结。” 华薰哈哈一笑,走近几步。 “华石自小调皮,被教训了也是活该!” 夏乐风挑眉,顺着说:“既然如此,那华家是不是应该给伏昭一个交代?” “华石顽劣,平日经常欺负伏昭,今日还剪了她头发,如此行径,实该大罚!” 华薰看了看伏昭一眼。 小丫头低下头,双手抓紧了衣袍。 那难看的发尾在他眼中一晃而过。 “……确实该罚!” 他看着夏乐风,目光认真。 “我年纪小,在长辈面前说句话也不顶用。华石是华家旁支一脉,但他父母十分溺爱他,且她母亲与我母亲有旧,恐怕此时已去了伏家理论。” “若你们此时赶回去,或许能让他吃个教训!” “华家这边,我会尽力而为!” 华薰指了条近道,夏乐风兄妹俩飞速送伏昭从后门回家。 一进府里,只见管家立刻迎上来,抱着伏昭不撒手。 “诶呦!我滴娘啊!我的少主啊!你可算回来了啊!” 老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家里人是如何着急,家主是如何生气…… “家主正在花厅接待华家人呢!少主,你真的揍华家小子了?”老管家惊奇地盯着伏昭,眼中放光。 老天爷啊!他家少主,终于站起来了吗?! 路上几人就商议了办法,伏昭对着老管家悄悄耳语,老管家不住点头。 夏若水与夏乐风相视一笑。 伏家,花厅。 小儿啼哭声不止,伏摇面色冷淡。 华父华母皆是一脸怒容。 “伏家主!此事你们伏家必须给我个交代!伏昭小小年纪,如此歹毒,我儿不过平日喜欢与他开玩笑,她就如此报复,实在令人发指!” “没错!伏……” 没等华母继续说,一阵哭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们。 伏管家抱着个小丫头,急急闯了进来。 伏昭一看见主座上那人,眼睛更红,眼泪就如掉了线的珍珠一串串落下。 “姨!摇姨!我的头发!呜呜呜……” 见了伏摇,伏昭是真难过,双手抱着人不撒手,就哇哇大哭了。 伏摇看到她,面色柔和下来,一下一下拍着肩安慰,心中怜惜。 伏昭刚出生时,倒是经常大哭。 可后来却很少哭了,如今这样放肆大哭更是难见,伏摇不禁心疼,心想定是被欺负狠了。 她拍着拍着便觉有些不对劲,细细看去。 这一看,只觉血液倒涌,怒气喷薄! “啪——” 伏昭一手将手边桌子拍了个四分五裂,怒视华家人。 “放肆!竟敢动我儿头发!真当我伏家好欺负吗?” “华家如此狂妄,莫不是想族灭了?” 她一声怒吼,有天虎虚影自她身后迸现,灵力喷发,如涟漪圈圈荡开。 花厅中桌椅全部粉碎。 华家人一个不落地摔出去,倒在地上,惊骇地抬头看她。 伏摇抱着伏昭,眼睛微变,似虎目,天虎虚影直勾勾盯着华父怀中的华石,似乎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伏摇气势恢宏,居高临下。 伏昭却一点都不害怕,还细声哭着。 一边哭一边告状。 “摇姨!我的头发被他剪了……呜呜……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头发……” 伏摇怒气更甚:“好个华家!明知头发之重,还对我儿下手!偏还上门狂吠!” “你家小子,必须付出代价!” 她另一只手抬起,华父就觉得怀中儿子被大力拉去。 华父一惊,调动灵力,他背后也出现天虎虚影,只是比之伏摇,还是差了许多。 华母也反应过来,和华父一起护住华石。 即便如此,他们的虎影,却比不上伏摇的。 伏摇身后天虎一吼,华家两只虎影立刻抖了抖。 华父抖着唇道:“我儿只是顽皮,断不会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误会!” “误会?呵!那便看看真相!” 伏摇冷笑,抬手在伏昭发尾处点了几下。 霎时,自发尾处,涌现一点星光,而后星光越来越大,慢慢变换成一道灵镜,镜中开始出现学堂之景。 老管家站在门边,他身后涌出两个脑袋。 夏若水惊讶地张大嘴巴。 “哇!那就是大祭司的回溯之力吗?真厉害!” 灵镜中复现了伏昭后座的华石用剪子,剪去了她头发的一幕。 伏摇一边哄伏昭,一边冷眼看着。 “乖,小宝不哭了啊!乖~有摇姨在,没人敢欺负你!乖!小宝乖乖……” 华父脸色变青,怒视儿子。 华石缩了缩身体,往华母怀里钻。 “娘!娘,我怕!” 华母怜惜地抱着他,细声安慰。 伏摇皮笑肉不笑。 “我们山君一族,头发何其珍贵!小子!你下此毒手,我必要为我儿讨回公道!” 伏摇周身灵力浓郁,身后天虎跃出,虎口一张,那华石便被它叼入口中。 华父没有阻止,脸色沉沉。 华母却惊慌失措,然她阻止不了伏摇,便有些口不择言。 “不过是个病秧子罢了!一些头发而已,华家赔得起!倒是这个病秧子,还不知道活得了多久……” “找死!” 伏摇大怒!灵力荡开,华母被拍出去好远,吐了大口血。 华父眼睛一闭,只觉完了。 老管家本来冷眼看着,现下也怒气满面。 周围还有不少伏家奴仆,都很生气,眼光怒得要杀人。 华家的几个侍卫倒地不起,唯有华父在这些要杀人的目光下,冷汗直流。 伏家这一代目前只有伏昭一个孩子。 她的出生,是山君族万众期待的。 伏昭的母亲,伏微,是山君族的族长,也是山君族最强的人。 伏微带着无数山君族人守卫逐鹿原,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保护了无数人。 她是将军,是族长,也是定海神针。 对于她的血脉,山君族没有人不期待。 而彼时,天虎神殿早有预言出——伏微之子,便是能带领他们结束战争,永远消灭浊气,还这片土地永远安宁的人。 天虎神殿的语言,乃是天虎神降下,从未出过错。 他们欢呼着,期望着,强者诞生,带领他们山君族走向下一个时代。 可是在战场上,伏微受伤了。 于是,这个孩子早产了。 是个出生就要死去的生命。 伏微因为早产,无法再孕育生命。 那这命定之人,是谁已不言而喻。 伏微不愿放弃自己的血脉,坚持以药长久养着。 可是这条小生命,一直沉睡,好似永远不会醒来。 山君族人日渐失望。 最好的医师是灵草一族,太微曾请他们来逐鹿原看过,可他们,也束手无策。 预言不再被提起,微弱的生命不再被那么多人期待。 一年又一年,在所有人都忘记的时候,在只有她母亲和小姨记得的时候,伏昭终于醒了。 第80章 摒弃软弱 在母亲与小姨的呵护下,脆弱的生命慢慢长大。 很多族人又升起了希望。 可很快,就更加失望。 伏昭体内没有灵脉。 她是个普通人。 没有灵脉,就无法修炼,只能慢慢老去。 而且她身体太弱了,需要无数珍贵灵药养着。风一吹,就会发热。走几步路,就要歇一会儿。 山君族,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弱的人。 大家面上不说,但都觉得伏昭无法肩负一族未来。 也有人觉得或许是伏昭还小,天赋未能显露。 但浊气卷土重来。 各族之间,内斗不断,战火连绵。 在一次又一次战斗中,众人看着依旧羸弱的伏昭,眼中的希望一点点黯淡下去。 所有人都觉得伏昭也活不了多久。 但没人敢说这话。 伏昭的母亲,伏微,强大。 伏昭的父亲,是山君族仅次于伏微的将军。 伏昭的小姨,也就是伏微亲妹,伏摇,是天虎神殿的大祭司,同样强大,手腕强势。 山君族人敬重这三人,也信奉天虎神明。 不敢议论伏昭和预言。 现下居然有人直接在伏摇面前说这种话,她怎么能不生气? 更何况,山君族的头发至关重要。 山君族拥有天虎血脉,头发是力量的象征。 伏昭被精心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长出的细软头发却被小儿剪了,伏摇只觉怒火中烧。 华父内心祈祷华家主尽快过来,他看着那目无一切的女子。 这才恍惚忆起,伏摇不是别人,她是天虎神殿的大祭司啊! 伏昭病弱又怎样? 她的母亲,是一族之长,此刻正在战场上杀敌。 族长之子,岂是他儿子能欺负的! 虎影张嘴一吐,华石跌倒在地,哭着向华父爬去,留下一地水痕。 众人纷纷捂鼻。 伏摇抱着人往外走,留下一道命令。 “将那女人和这小子关到地牢去!把他的头发都剪光!将其他人丢出去!” “若华家来人,一概不见!” 伏家侍卫立刻上前照做。 所有喧嚣都落在身后,伏摇抱着人一路去了后院,夏乐风与夏若水乖巧跟着。 伏昭还小声哭着,伏摇抱着她在凉亭里坐下,揉了揉脑袋。 “小宝乖!头发还会长出来的!我们不难过哈~” 伏昭抬起头,露出红通通的眼睛。 那人说的话她也听见了。 “……可我是个病秧子……” 伏摇伸出手指,竖在她嘴上。 “小宝忘记我们的约定了?不可以这样说自己!” “你是你父母盼了许多年的宝贝!是我们伏家所有人的珍宝!蝴蝶要破茧,珍珠要打磨,而你,也是要历练,才能成长比我们更厉害的人!” “我们小宝,才不会因为别人的胡言乱语就自弃的,对不对!” 伏摇温柔浅笑,眼神怜惜。 夏若水没忍住抬头看过去。 那样温柔的目光,让她十分羡慕。 伏昭点头,晶莹泪滴留在眼角,惹人怜爱。 伏摇为她擦去,又在桌上倒了杯灵露递给她,小丫头接过,小口喝着。 她抬眸看了过来,夏氏兄妹上前一步,行礼问好。 “见过伏家主。” 伏摇此刻身在伏家,并未着大祭司服饰,便是伏家家主的身份。 “不必多礼,坐吧。” “谢家主。” 两人并未坐下,夏若水低头讲了三人下学后所作所为。 她坦坦荡荡:“主意是我出的,人也是我打的,若是华家主来找麻烦,我可以出面。” 出面?她一个小孩,怎么出面? 伏摇好笑,抬指一点,两兄妹便被她按着坐下。 看着夏若水一瞬睁圆了眼睛,伏摇笑出声。 “是我要多谢你照顾昭儿了!我家昭儿性善,不爱与人计较,是以有些小孩调皮,总爱捉弄她,这些日子,多谢你们照顾了。” 伏家传承至今,人丁稀少。这一辈,主支一脉只伏微和伏摇姐妹两人,而小辈,只有伏昭。 伏微长年待在战场前线。 伏昭的父亲,早就战死沙场。 而伏摇,身为大祭司,也是很少回伏家。 所以,伏家往往只有伏昭一个小主子,往日也就是伏管事能多陪陪她了。 伏昭上学院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据伏管家说,初时,每天下学虽说无事,伏昭却总有些闷闷不乐。后来有一天,她倒是十分开心地和老管家分享,说自己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名叫,夏若水。 再后来,她说,认识了若水的哥哥,夏乐风。 小丫头第一次交到朋友,兴致勃勃地拉着伏管家说了好久好久。 那几天,她整个人,都开心极了。 这次伏摇得空回家,自然也听她说若水和乐风哥有多好多好多好…… 伏摇身为大祭司,拥有不凡之力,自然一眼看出这兄妹俩的性格,也知道他们平日对伏昭多有照顾。 伏昭放下灵露,拉着伏摇的手,软声道:“摇姨!不怪若水!” 伏摇挑眉:“不怪她?那怪谁?” 她拖长了尾音,似有几分怒气。 伏昭嘴唇一抿,看了夏若水一眼。 女孩的眼中满是鼓励。 伏昭又看夏乐风,他也是如此。 再看伏摇,她目光温和,但深处,似乎有什么,只等着重见天日。 伏昭嘴角一颤,心脏突得有些加速。 不怪若水。 那怪谁呢? “是华石!” “是他剪了我的头发!是他总是欺负我!在学堂捉弄我!说我是病秧子!” “他偷偷换掉我的课业,害得夫子罚我抄书!带同窗们孤立我……” 伏昭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眼中漫上水色,她继续道:“但是最该怪的人是我自己!” “我不该总是息事宁人,不该总是想着算了……” “如果我一开始就让他们觉得我不好欺负……” “我的头发……也不会被……” 大颗大颗眼泪滴下来,伏昭哭得很是伤心。 山君族寿命长,伏昭虽外形只有四五岁,但实际上已有一千多岁了,比夏若水和夏乐风都要大得多。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背负的命运和预言。 她的父母和小姨,都是那么厉害。 可自己,却弱得快死了。 伏昭曾无比痛恨自己。 可周围的爱,慢慢让她从痛苦中走出来。 也是因为在爱里长大,伏昭总是觉得小事不必计较。 所以她不在乎学堂里的打打闹闹。 可现在,她的头发被剪了。 伏昭本来就没有灵脉,但是她没有放弃过,从小便选了剑作为武器,日复一日地练剑。 多年努力长出的头发,好不容易积蓄的力量,一朝化为乌有,伏昭难过得不能自已。 夏若水也红了眼睛,转过头去,却被哥哥按在怀里安慰。 伏摇这下没有出声安慰,而是安静又耐心地拍着伏昭,用手帕一点点擦去眼泪。 哭过就好了。 吃了这个教训,就不要软弱了。 伏家人在伏昭小时,也曾对她的脾性有过无奈。 伏家每个人,都是尊崇力量,说一不二的性子。没有谁能欺负到她们头上,偏偏这个伏昭,软得像摊水。 伏摇只希望,从此以后,伏昭能成长起来。 伏昭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伏摇送她去休息,还留下夏氏兄妹暂住。 夏乐风下意识拒绝:“不便打扰……” “行了。”伏摇打断他,“夏家是什么样我清楚得很,你们俩的处境我也清楚得很!别说留你们暂住,即便是把你们要过来,夏家也不敢说什么!” “再说了,这么晚了回去是找打吗?留下休息吧,就当是昭儿谢谢你们的照顾,我早已派了人去夏家知会,安心吧。” 直到人远去,夏若水才收回了目光。 “……原来是这样长大的,怪不得伏昭是个软柿子!” 夏乐风捏捏她的鼻子,没好气。 “今天这事可算闹大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鲁莽!” 夏若水耸肩:“至少伏昭已经明白人是不能软弱的!那也值得了!” 至于其他的,伏家主会解决的。 次日一早,伏昭一醒来,就急哄哄穿衣起床。 “伏管家!你怎么没喊我起床!要迟到了!” “迟到?学院不用去了!” 伏摇大踏步走进来,伏管家跟在她身边对着伏昭笑了笑。 “我已为你退了学,这样的学院,只会误人子弟!” 伏昭眨眨眼,然后点头。 反正当初也是因为离家近,才去了这家学院,其实伏昭也觉得那里的夫子不是很厉害。 等她洗漱好,伏摇习惯地要抱她。 小丫头往后退一步,严肃道。 “摇姨!我自己会走。” “好,你自己走。”伏摇顺着她,迈开大步去了饭厅。 伏昭一走进来,看见夏若水和夏乐风坐在一旁,眼睛一亮。 她嗒嗒地跑过去。 “若水!乐风哥!早安!” “早上好!”夏若水朝她眨眨眼。 夏乐风也微笑:“早上好。” 真奇怪,这还是第一次伏昭这么积极和他们打招呼呢! 平日都是慢吞吞的。 伏摇在主座上坐下,喝了口茶,才道:“昭儿,我从旁支那边要了两个孩子来陪你,一是保护你,二是陪你,你愿意吗?” 伏昭转眼看她:“摇姨,她们是自愿的吗?父母都同意吗?” “她们父母都死于战场,家中三代已无人,我将是非都与她们说了,她们自愿的。” 三代无人,没有长辈愿意养育,所以伏摇才把人要过来。 不仅是为了保护伏昭,也是为了照顾她们长大。 伏昭自然明白摇姨的心思,当下一笑。 “好啊!” 伏摇摆手,伏管家便出去了,不一会儿,带了两个孩子进来。 一男一女,都是和夏若水差不多的年纪。 进来后,也不敢乱看,只垂着头,行礼问好。 “免礼!这位便是少主伏昭。” 两小孩微微抬头,轻轻看了一眼就再次行礼。 伏昭连忙伸出手去,却又在下一秒停住,硬生生收了回来。 伏摇挑了挑眉,装作没看见。 等人行完礼,伏昭才道。 “不必多礼,以后,有劳二位了。” 男孩叫做伏方荀,女孩叫做伏茵。 见面之后,两人就下去了。 伏摇带着三小孩开始吃饭。 饭后,伏摇带他们去了书房。 茶香四溢中,伏摇笑问。 “昭儿,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去行君书院,二是我为你请名师上门教学,你觉得呢?” 伏家人各有其职,无法腾出时间照顾伏昭。 山君族世代盘踞逐鹿原,逐鹿原大小城众多,最大的还是中心王城——灭浊城。 名字虽土气,但蕴含了各族人的美好期望。 灭浊城富饶繁华,有着逐鹿原最好的学院——行君书院。 行君书院中的师长都是经历层层选拔与测试进来的,其中的学子也一样。并且,书院中的学子都是为战场准备的,一结业,就会去往战场。 行君学院不看家世背景,亦不看人情世故。 若是去了那里,或许会少很多是非。 可一旦选择那里,便是注定踏上一条艰难的路。 伏摇看着面前还不及她腰的小丫头,想起几年前,伏昭拿着剑,在她母亲面前壮志昂扬。 “我要上战场!我要杀浊兽!我会守护山君族!” 选择去行君书院,那便是选择走上和她母亲一样的路。 选择待家,那便是泯然众人,或许有一丝机会,但也尚未可知。 伏昭声音坚定。 “我要去行君书院!” 她的目光也是那么坚定,扶摇想起预言,心微微颤了颤。 “好!但是行君书院有规矩,入院需要经过考核,昭儿,你可要加油了!” 伏摇微微一笑。 伏昭也笑,然后她看向夏若水和夏乐风。 “对不起,若水,乐风哥!我不能再和你们一起上下学了!” 夏若水勾唇一笑,“没关系!我们也正好要去行君学院!” “啊?”伏昭迷糊了,“怎么这么突然?” 夏乐风解释:“这个书院已经没什么能教给我们的了!正好我们也去试试,若是能进行君书院,那也能学很多东西了!” 说完了正事,伏摇便让三小孩自己去玩了。 书房安静下来,伏管家随时一旁,低声说。 “夏家这两个可不是简单人,若是也去了行君书院……” 他没继续说下去,伏摇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不必担心,他们若是真心和昭儿做朋友便罢了,若是打什么主意,”伏摇眯了眯眼,一瞬气势逼人,“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华夫人一早就过来了,吃了个闭门羹。 下午又来了一趟,伏摇依旧不见客。 山君族流传至今,最显赫的是四大世家,即伏家、华家、夏家和奚家,而其中,以伏家为首。即便是华家主亲自前来,伏摇也照样甩脸子!她们伏家,一个是族长,一个是大祭司,随便哪个身份丢出去都能吓死人! 伏昭没有再过问此事,摇姨做事,可不喜欢他人置喙。 几日过去,伏家收拾妥当,准备带着伏昭去行君书院了。 “若水,乐风哥!明天,行君书院见!” 和夏若水、夏乐风告别后,伏管家派人送他们回夏家。 伏昭躺在床上,对着手心里一枚蓝色小海螺低语。 “娘!我明天就要和摇姨去行君书院了!我一定会通过考核的!” “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去找你啦!” 寂静夜幕中,只有小儿对着远方诉说思念。 第81章 行君书院 伏家到达行君书院时,天色微亮。 层层石梯之上,是恢弘大气的书院大门,牌匾上的“行君书院”四个字铁画银钩,庄严无比。 伏昭与伏摇坐在马车内,好奇地抬头望了一眼。 又等了片刻,院门打开,几个人从中步出。 伏昭咬唇,眼中露出着急。 “若水他们怎么还没到?” 二人下了马车,伏方荀和伏茵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他们二人也要随伏昭入行君书院。 书院那方的为首一人走了过来。 “伏家主。” 伏摇颔首:“宋夫子。” 此时早已过了各学院入学之时,但行君书院不同。若有人想要入学,学院随时可为其进行考核,通过便可进入学院。 宋一时看向伏昭,脸上挂着微笑。 “这位就是伏少主吗?入学考核即将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伏昭重重点头,婴儿肥微微抖动,显得稚子可爱。 宋一时环顾四周,心中微动。 今日本是有五位学子的。 如今只到了三位。 他又看看天空。 考核时辰就要到了,若是迟到,就会视为放弃! 书院大门外靠左正是考核场地,考核台前是一方休息处,宋一时邀伏摇前去,以便稍后观台。 伏昭三人随一位夫子去了考核台稍候。 众人等了差不多半刻。 “咚咚咚——” 鼓声起,一位手持书册的夫子出列。 伏昭看着远处心急。 时辰到了,他们怎么还没来?! “时……” 疾风袭来,一团光影疾速冲来! 光芒散去后,人形显露。 伏昭惊喜,快步跑过来。 “你们终于到了!考核正要开始了!” 夏若水与夏乐风皆是气喘吁吁,看样子是一路急赶过来的。 鼓点走向尾声。 夏乐风来不及同伏昭说话,就带着夏若水冲到那手持书册的夫子面前。 “夏乐风报到!” “夏若水报到!” 话音落,鼓声停。 卡点报到,手持书册的张夫子皱眉,正要训斥,目光却看到了两人腰间的玉佩上,嘴边的苛责之语又吞了下去。 “时辰到!考核开始!” 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伏昭分别递给两兄妹手帕,五人一齐在张夫子处登记。 休息处的伏摇看了看那两兄妹,摇了摇头。 宋一时与她此前便认识,此处又无他人,他便好奇问道:“为何摇头?” 伏摇嘴角略扯,笑得有些讽刺。 “有人蠢得连金子都看不见!” 宋一时看她看的正是夏家兄妹,无声一笑。 昨日之前,书院便对伏昭五人进行了调查。 所以他对夏家兄妹的消息,也算是明面上的都差不多了解。 都是庶出,所以在主母的强势压迫下,两人抱团取暖。 偌大的夏家,居然无一人成为他们的庇护。 入学考核也简单,伏昭他们只需在武、医、阵、符、器中任选其一,由夫子进行考核,达到及格以上便能入学。但往来学子依旧会尽全力,只因会根据考核的成绩分等就学,倒不是因为学院对学子偏颇,而是因材施教。 四人选的都是武,伏昭略有羡慕,却还是选择了阵。 张夫子上下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 几位夫子商量好后,派出了两位夫子分别对他们进行考核。 武学考核的夫子姓月,带着夏家兄妹及伏茵与伏方荀去了另一座考核台。 临走前,夏乐风对伏昭眨眨眼。 “伏昭,加油!” 夏若水拍拍伏昭的肩,笑得很大声。 “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伏昭也笑:“我会的!你们也是!” 伏方荀与伏茵这几日和伏昭相处颇多,也被她带得活泼起来,当下也是互相加油打气。 阵学考核的是华夫子,他面容和蔼,先是对伏昭笑了一笑。 “伏学子,考核前请细听规则。” 伏昭面容严肃:“是!” 华夫子顿觉有些乐不可支。 这伏家的小娃儿,太可爱了! 张夫子冷冷看过来,华夫子一僵,立马端正神情。 “考核分为十级,每一级会布下一个阵法,难度依次增加,解开便是通过,解开六个以上阵法便是及格。注意,每个阵法,限时一刻!且只能找出阵眼解阵,不可破坏阵法!” “伏学子,考核开始!” 话音落,伏昭只觉周身一闪,便已身处层层迷雾中。 而场外人看到的却是考核台上,华夫子笑眯眯地在一角站着,闪着光芒的阵法中,伏昭正静静闭眼。 伏摇只看了一眼就看向了夏家兄妹那边。 先考核的是哥哥。 夏乐风手持一把剑,同月夫子打得有来有回。 夏若水看看伏昭,又看看兄长那边,眼睛忙得很,真是恨不得长两个脑袋! 伏昭没有灵脉,无法吸收灵力,只能靠灵草或丹药在体内攒点灵力。 即便是从不曾放弃拿剑,但想靠她那点剑术通过考核,还不如做梦! 所以她选择了阵法。 小时身体更弱,那时候,身边人都不允许她过多消耗体内那点稀薄的灵力。 练剑时间一结束,看阵法书就是她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事。 也不是没尝试过别的,只是她都一窍不通。 而阵法,也不过是略微能看懂罢了。 伏家能人不少,为了保护好她,伏家的下人个个都是修为高深,身怀绝技,自然有擅长阵法一道的。 伏昭曾多次向他请教,那人也不吝指点。 迷雾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伏昭知道,这是最简单的迷雾阵,只需按照阵位规则找到阵眼就行了。 太阳高悬天空,伏摇忍不住看了一眼。 灭浊城是安宁的。 至少相比前线来说。 今年,就带昭儿去和姐姐一起过年吧。 伏摇心想,眼中不禁流露出笑意。 半个时辰后,伏昭扶着膝盖气喘,汗珠沿着额头滚落。 华夫子看着她,问道。 “伏学子,还要继续吗?” 解了四个阵法,就这样累。 这,真的是能带领山君族走出困境的人吗? 伏昭站起身,最后拂去汗水,声音坚定。 “继续!” 伏茵眼也不眨地看着台上,紧紧攥着袖口,心中不断默念。 少主加油!少主加油!少主加油! 她身边的伏方荀也是如出一辙的紧张。 两人好像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考核。 解完第六个阵法的伏昭已经很累了,下一秒就能直接睡着。 但她还是坚持继续考核。 她知道或许只能走到这里。 但还是想试一下。 …… “什么时候回神殿?” 宋一时问。 伏摇没回头,也就不知道这人看她的眼神有多温柔。 “等昭儿安顿好。” …… 伏昭没有解开第七个阵法,她的考核结束了。 华夫子一离开,伏昭就瘫坐在地,累得一直喘气,歇了一会,她就去掏装着丹药的小瓷瓶。 吃了丹药后,伏昭又有了精力,她转过头,去望伏摇,对她大大一笑。 然后下了考核台,去看小伙伴的考核了。 夏乐风的考核早已结束,见她跑过来,连忙跑过去接她,将人牵着慢慢走过来,又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脸。 “乐风哥!你是不是已经通过了!若水现在是哪一级呀?” “对,不急,慢慢说!若水现在是第五级。” “哇!你们都好厉害!阿方,阿茵,等下就看你们的了!” 伏茵腼腆一笑。 伏方荀挠挠头:“少主放心!我们一定会通过的!” 夕阳西下,考核终于结束,五人都通过,明日就能入学。 行君书院周边人烟稀少,伏摇带着他们去了最近的一家客栈暂住一晚。 “是吗?吾儿这么厉害!” 水镜中,是一位穿着盔甲的女子,眉眼之间凌厉至极,却在看到伏昭时柔和下来。 伏昭抱着伏摇的手臂,开心极了。 “对啊!我们都通过考核啦!明天就要入学了!” “摇姨刚才和我说,今年带我去和阿娘一起过年,我算了一下,那也就是还有五个月就能见到阿娘了!” “阿娘!我好想你啊~” 伏微有些惊讶。 “要来我这里吗?” “可前线这边倒是很多危险,很血腥的,昭儿来了,可不要害怕。” “我不会怕的!”伏昭声音大了些,“阿娘是在杀敌!没什么好怕的!” 伏微轻笑:“好~我们昭儿,是最勇敢的宝宝~” “阿娘也很想你!” 月光下,女子怀抱女孩,和远方的家人以慰思念。 …… 行君书院的院门前,伏昭依依不舍。 伏摇为她整理衣襟:“摇姨回神殿了,在学院,和大家一起照顾好自己,若是有解决不了的事,就传音给我。休假时,伏管家会来接你,你若要去哪儿玩,要知会他一声……” “有什么事就找夫子……” “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不要怕,直接打回去,不可让自己受伤……” 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可到了此刻,伏摇才发现自己有多不舍得。 之前养在家里,还有一群人能看着,如今进了书院,倒真是万事只能靠自己了! “摇姨!我明白的!你放心!也要照顾好自己哦!” 纵然再不舍,伏摇还是目送小萝卜头走远。 小小的身影一点点消失,伏摇没忍住红了眼眶。 只有她明白, 这孩子, 艰苦的一生已经开始了。 —— 书侍带着五位新入学的学子去报到,边走边介绍书院布局与一应事项。 报到后,领取了学子腰牌,书侍便带着他们先去学舍安顿。 男女学舍分开,三人一间。 伏昭三人很幸运分在一起。 书侍将她们带到后,留下一句“未时去学室选课 ”就飘飘然走了。 学舍淡雅安静,室内家具齐全,床榻之间以屏风隔开,院服等一应物资都已送到。 夏若水放下包裹,随便选了一张床,摊开身子躺下去。 “呼!看着还不错!” 伏昭整理自己的东西,她的行李,早就放在储物空间里了。 伏茵看着窗外的院子道:“日后可以在这里种点花。” …… 未时,书侍准时到了学舍外,带伏昭三人去了学室选课。 她们到时,夏乐风与伏方荀也在。 几人打过招呼,便一一坐下。 夫子见人到齐,便介绍起来。 学院学子分为十级,新入学的则是一级学子,每一年通过学末考核则升一级,每级分为四等,即甲、乙、丙、丁四等,以入学考核的成绩依次递减。像伏昭,卡在及格线上,就是丁等,像夏乐风,入学考核时被评为良好,则是乙等。 而所有学子也会按照所选主修道学分别教学,行君书院一共开设五种道学,即武、医、阵、符、器,尤以武学中学子最多,武学下又安武器种类细分,其他四种并无细分。 学院课分为大课和小课,大课即是所有学子都需学习的,比如各种战术、应急治疗等,而小课则是主修道学的课程以及杂学、辅修课。大课是必学的,小课中主修课程也是必选的,而杂学和辅修课是学子自选的。杂学即是一些卜卦、算命、体术等等,而辅修课则是除主修道学以外的四种道学的课程。 行君书院历来收过很多天才学子,天才是没有上限的,只学一种反而是限制,所以,不少学子都是有辅修的。 伏昭看完了所有的课程介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辅修武学——剑道。 夏若水的视线在某个课上飘飘忽忽的,转了几圈后,还是咬牙去选了别的。 伏茵也认认真真看完,选了阵学和体术。 伏昭看夏若水有些烦躁,凑过去问她:“若水,你怎么了?” 夏若水勉强一笑:“没什么,可能是有点累了!” “那选完课,我们就快回去休息吧!” “……嗯。” 夏若水低头,躲避了哥哥的视线。 —— 明日就要正式上课,伏昭有些激动,沐浴之后,她还在看书,伏茵也在一旁安静看书。 夏若水披着夜色回来了。 伏昭连忙跑过去。 夏若水伸出手阻止:“别过来,我还没沐浴!等会儿臭味传到你身上了!” 伏昭噗嗤一笑,鼻子动动。 “哪里有臭味?我没闻到!” “我也没有。” 夏若水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哈欠。 “好了,我先去沐浴。” “若水,以后不要这么晚出去了!学院有宵禁,被抓到就不好了!” “知道啦!快去内室歇着,别出来,小心着凉!” 第82章 东部战场 阵学丁等学子的课很简单,夫子教授的都是低阶阵法,很多苦涩难懂之处化为通俗易懂之语,伏昭觉得,行君书院的大多数夫子都是有些本事的。 在阵学学了大概半个月,伏昭见到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华薰。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 那天她在课后询问了夫子问题,然后就一直沉迷阵法书中,直到一个晃神,目光瞥到窗外的景色,这才惊觉已过去许久。 恰好那天夏若水他们皆因武学外出上课去了,所以也没人来接或是等她。 伏昭踏出学室时,就对上了一双怔然又带着惊讶的眼眸。 华薰没料到会有人和自己一样,这么晚出学室。 出于礼貌,伏昭对他笑笑,就想离开,华薰却朝她走了过来。 伏昭身后的路可不是通往学舍或是膳堂的。 “伏少主,好久不见。” 他笑得温和,伏昭也应声:“华少主。” “没想到你也来了书院,还主修了阵学吗?巧了,我主修的也是阵学,若有机会,我们可以相互交流。” 伏昭客套地笑笑。 初入学院,她确实很兴奋,也想过或许能交到新朋友。但半个月以来,她已经见到了太多同情、怜悯、嘲讽的目光,也有很多人在背后耻笑她。伏昭并不难过,但对在学院交朋友也没什么期待了。 虽然初次见面,华薰是帮了他们,但焉知他不是另有所图? “是要回学舍吗?我送你一程吧。” 华薰笑得露出了虎牙。 “不必了!天色已晚,不便耽搁你,我自己回去就好。” “正是因为天色暗,才不能让你孤身行走!伏少主,我们走吧。” 华薰提起一盏灯,笑眯着眼看伏昭,一副你不走我也不走的样子。 提灯的男孩,送女孩走过了长长的学廊,越过武场,绕过书楼,一直将人送到了学舍门口。 学舍里漆黑一片,华薰将手里的灯递给伏昭。 “天黑,小心脚下。” “我走了,回见!” 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伏昭提灯转身回了学舍。 行君书院大气,三人同住一院,院子也不小,这盏书院留在学室备用的简单灯盏照亮了伏昭脚下的路,让她从院门一路顺利走到房间。 灯火亮起,满室寂静,伏昭还有些不习惯。 平日有若水在,学舍中总是热热闹闹的。 屋外,树上的男孩等了一会,见小院内亮起灯火,这才转身离去。 伏昭没想到华薰的“共同交流”,很快就付诸行动。 越深入阵学,伏昭就越是有些力不从心。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无力。 于是她待在书楼的时间越来越长,夏若水几人无课都会来陪她,但陪得最久的还是伏茵,她辅修了阵学。 某天,伏昭对着手里的笔记愁眉苦脸。 这一点她已经纠结许久了,依然不懂。 “在看什么?这么苦恼?” 近在耳边的声音惊动了伏昭,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脸。 华薰只一眼,就看到了伏昭所纠结的地方。 他伸指一点,朗声道:“以木作为本源,确实能……” 他一解释,伏昭豁然开朗。 身子微微后退,伏昭诚恳道谢。 华薰也意识到离得太近,他后退一步,回道:“不客气。” 在那天,两人从日落讨论到天黑。 伏昭的传音灵珠里传来了不少催促和询问。 华薰一直耐心地回答她各种各样的问题,看时辰确实有些晚了,便笑道:“快到书楼关闭的时辰了,该回去了。你若是还想问我,我每隔两天会来一次书楼。” “诺,就是那个位置,是我常待的。” 他抬手指了指,伏昭顺着看过去,是个靠窗边的位置,但因在二楼,并不显得喧闹。 那位置身边坐了个看书的男孩,年纪倒是同华薰差不多,此时感受到视线,也回望过来。 华薰起身,做了个手势,那人便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华薰照例送伏昭回学舍。 学舍前,两个女孩正踮着脚等候,见了伏昭,笑盈盈地跑过来。 “怎么回来这么晚?要去接你还不让!” “少主少主!你终于回来了!” 两人叽叽喳喳的,完全没注意到伏昭身后的两人。 华薰也不在意,笑着和伙伴走了。 华薰不愧是阵学甲等,在阵法上很有天赋。他总是能一眼明白伏昭不懂之处,然后又详细为她讲解,在他的帮助下伏昭压力顿减。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或许我无法通过这次学中考核,谢谢!” 伏茵也小鸡点头:“谢谢华少主。” 她偶尔也会跟着少主来“蹭课”。 华薰微微一笑:“天道酬勤,你应该谢谢你自己。” …… 告别小伙伴们,伏昭上了伏家马车。 见到车中人,她惊喜地睁大眼睛。 “摇姨!你来接我啦!我好想你!” 伏昭扑进伏摇怀中,十分开心。 伏茵坐在马车外,和伏方荀相视一笑。 雪花点点飘落,夏乐风和夏若水看着马车骨碌碌走远。 夏若水踢开脚边的石子。 “哥!我不想回夏家……” “那就不回去。”夏乐风看着她,目光宠溺,“若水,今年我们去昆仑丘好不好?那里四季如春,你一定喜欢的!” 华薰和身边人一同御空离去。 “今年轮到去你家过年了?” 奚忘忧嘴角微勾,点了点下巴。 —— 所谓前线,乃是逐鹿原东部。整个东部都被化为了山君族与浊兽的战场,山君族的栖息地更偏向逐鹿原最西边。 此时修为也不过分为三个境界,即入道、中元和抱朴。 伏摇自然是抱朴境,能轻松带着三小孩以及几个侍卫,跨越空间,瞬间抵达山君族在前线的驻扎地。 各族与浊兽之间的战争持续了很多年,运气好的时候,大家也都能住上干净舒适的房屋,战火纷飞时,就只能睡在帐篷里。 伏昭睁开眼睛时,众人已身处一座宅院前,街道上冷清得很,院门口候着两个侍卫,见了伏摇,立刻上来行礼。 “拜见家主。” “免礼。族长可在?” “回家主,族长此刻正在城外军营。她今早吩咐过,让我等安排家主和少主先入院休息,晚点族长自会回来。” 伏摇拂袖,“不必了,我带昭儿去见她,你带他们去休息。” 伏茵和伏方荀都有些犹豫。 “少主……” 保护少主是她们的责任。 伏摇很满意她们一心想着伏昭,“去吧,晚上我们便会回来。” “好好休息吧~” 伏昭笑着和他们挥手。 伏摇牵着伏昭,几步之间,就已到了一座军帐之外。 伏摇没有丝毫顾忌,抬手掀了门帘,直接入内。 书桌后的人听到动静,头也不抬,淡声道:“本将手下可没有这般无理之人。” “我当然不是你的手下!昭儿也不是!” 伏微一愣,视线从桌上的地图慢慢上移,一下便看见噘着嘴的妹妹和闪着星星眼的女儿。 “阿娘~” 伏昭像一颗小炮弹,激动地扑过来! 伏微张开手臂,微微接住她。 “乖宝~乖宝怎么来了?累不累呀?” “不累不累!哈哈,昭儿很开心呢!” 伏微抱了抱伏昭,又起身抱了下伏摇。 伏摇脸色微红,有些不自在。 “……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不论过去多少年,你永远是我妹妹。” “……知道了知道了……” 伏微给她们沏茶,笑问:“怎么直接就过来了?也不多休息。” 伏摇没骨头似的往后一躺,懒散极了。 “你都三年没回去了!昭儿想极了你!” 当然,我也很想你。 “我还剩下一点公务,等我片刻我就带你们出去玩。” “那你快点!” 伏摇咕哝几句,踢掉鞋子,在美人榻上直接闭眼睡过去了。 一结束神殿的事务,就立刻赶去接伏昭,然后带小家伙回家拿上准备好送给伏微的各种礼物,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确实有点累了。 伏微无奈一笑,抬了抬指,伏摇身上便落下一张毛毯。 伏微低头,伏昭依然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三年过去,小家伙长了许多,虽然经常传音,也偶尔利用水镜见面,但亲眼见到人,总是会加倍欢喜的。 “昭儿,不累的话,愿意陪我一起吗?” “嗯嗯!” 片刻后,军帐外巡逻的士兵,都瞪大了眼睛。 将将将……将军抱着一个小娃娃出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位美人! 伏摇因是神殿祭司,很少来战场,所以,认识她的将领不多。 大部分,早就死在了战场上。 三人轻描淡写地无视了各种视线。 伏微交代好事情,便带着两人往回走了。 “今日刚来,就不逛城外了,我们去城里逛逛。” 伏昭一行是除夕前几日到的。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最开心的年。 伏微带她们吃了小城中最好吃的酒楼,尝了最风味的点心,还喝了当地的特色茶。 除夕当天,所有人一齐快快乐乐过大年! 军营里的士兵们个个笑容满面,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他们穿上了最新的军服,把脸洗得干干净净,胡子也刮掉。 在周边的树上挂下许愿的彩带。 “我希望能早日灭掉浊气!早日回家和家人团聚!” “祝愿伏微将军身体康健,万事顺心!” “我希望这只断掉的手能重新长出来!我家小宝不想见到一个受伤的父亲……” “我希望她已经觅得良人,不要再苦苦等我……” “杀光所有浊兽!为家人和好友报仇!” “希望来年能挣得军功!” “希望明天初一我能买到酒坊里最好喝的酒!” …… 伏昭站在远处,不用凝神去看,就能知道彩带上写的什么愿望。 她闭眼许久,又睁眼看了下远方。 天的边缘始终是黑乎乎一片。 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 每个路过她的士兵都会对她恭敬行礼。 在他们眼中, 这不是什么少主, 也不是什么将军的女儿, 而是那个能带领山君族走出困境的人啊! 伏昭也对每个人礼貌回礼。 在她后面几米之外,伏微眼眸微弯,静静看着。 伏摇低声道:“昭儿,像姐夫,更像你。” “……” “她在阵法上,没有天赋。” “伏茵说,曾无数次见她夜里在院中练剑。” “宋一时说,她在剑道的每一次考核都没通过……” “这次见她,我明显感觉到昭儿的体质似乎好了一些,但体内积存的灵力也更加少了……” “或许是交到了朋友,也或许是见识了人性的一点丑陋,她比以前更勇敢了,更自信了……” “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真的能看到她接过你担子的那一天?” “明明我们都是爱她的,都做好了即便她只能作为普通人过一生的准备,这样也是更好的。” “可我却总是生出希望,希望她能顶天立地,能像预言那般……” “可这难道是她必须要做的吗?我经常觉得自己好自私……” 伏摇说了许多,眼眶已经泛红。 伏微握上妹妹的手。 “摇儿,不要为难自己。” “你没有错。” 身处黑暗的人,总是会对英雄产生希望。 伏摇作为天虎神殿大祭司,不仅掌管神殿,及时为山君族指引方向,还需处理族内众多祭祀事务。 她是唯一能与天虎神沟通的人。 没人比她更相信当年的预言。 那是她亲自与天虎神沟通的。 多年的摇摆不定,也令她十分痛苦。 …… 前线并不仅仅只有山君族的人,还有其他族类,比如五凤族、灵草族、角仙族、海族等等,但他们的战斗力都不如山君族,所以人并不多。 但小城中还是充满了欢乐的氛围。 凤鸟在空中飞舞,尾羽画出绚烂绮光,又如星子点点降落。 鲜花绽放,香气浮动,撩动人心弦。 动人的歌声徐徐响起,吹走心中蕴含的伤痛。 城外军营处,篝火点燃,众人围在一起载歌载舞。 巡逻士兵严谨按时守卫,各种彩灯照亮他们的去路和归途。 凤鸟画下的星子是对大家的祝福。 所有人都开心极了。 没有仇恨,没有争斗。 只有纯粹的美好。 —— 没过几天,伏昭第一次见到了各族与浊兽的战争。 她和扶摇站在山顶之上,底下是充满血腥的战场。 伏微将军一声令下,所有人目光坚毅,势如破竹,勇往直前。 无数天虎虚影张开,凤鸟翱翔在九天之上,尖利的爪子闪过寒光,角仙露出高大的身躯,灵草族按照队形站好,随时准备治疗。 伏微将军手持巨剑,狠狠斩下浊兽狰狞的头颅,浊气围绕她全身,却被灵力光圈阻挡在外。 不过一息,到处是血液和残肢。 战场中心,是伏微将军和从浊兽进化的浊王。 无论哪场战役,领头的永远是那个山君族的最强者! 伏昭初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很快平息下来。 伏摇一直注意着她,倒是有些惊讶,随即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 伏昭安静地看着。 看有人英勇无畏,看有人奄奄一息,看有人抱头鼠窜…… 同在逐鹿原,东部时时刻刻在厮杀,而西部,却过着平静美好的生活。 第83章 风雨已至 在东部前线过完年,伏昭一行回到行君书院继续就学。 书院的日子一如既往,除了华薰与奚忘忧,伏昭也没再交其他朋友。阵学考核每次都是勉强通过,剑学考核统统不及格,夫子曾说过她因没有灵力,每一剑都那么普通,即便能使完一套完整的剑法,但空有花架子。 不论这些,伏昭还是挺开心的,身边有一群好友相伴,遭到嘲笑也会立刻反击,伏管家经常会来看她,偶尔扶摇也会突然出现。 一年又一年过去,伏昭越发觉得自己的阵法天赋已经耗尽。 阵法一道,她已经无法再走下去了。 恰逢此时,已是她入书院五年之时。 行君书院有个传统,历年都会组织五级学生去战场前线试炼。见识战争的残酷与敌人的可恨,坚决变强的决心,不仅是磨练,也是向子孙警示,灾祸从未消失。 华薰与奚忘忧比伏昭一行早入学两年,他们当年历练回来后还和伏昭几人分享了各自的经历。 虽然只是在战场的外围,并且还有夫子保护,但依然见到了可怖的浊兽,血流成河,满地尸首。 “没想到那些浊兽如此猖狂!且每次出战都有好几只浊王! 我听说 浊气似乎越来越多了 ” 华薰当时痛心疾首,眼中闪着担忧。 而那一年,伏昭也去了母亲那边过年节。 她很清楚,华薰说得是对的。 浊气越来越多,浊影、浊兽、浊王的修为也在很多人没注意的时候加强了 如今,再次出发去前线,伏昭还是有些激动。 两年没见阿娘,不知她是否安好? 房间内,伏昭看书看不下去,索性出门在灵舟上四处逛逛。 隔壁的伏茵听到声音,连忙出来跟着她。 “我随意走走,你休息吧。” 伏茵微微一笑:“我也走走吧。” 伏昭拿她没办法,伏茵总是贴身跟着她,时刻谨记自己“贴身女护卫”的身份。 两人爬上高处,随意坐下,晃着小脚看着云雾之间偶尔露出的景色。 “小茵,你以后想做什么?” “以后?” “对。比如从书院毕业以后 ” “当然是跟着少主。少主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伏茵的声音掷地有声,而她这几年来也一直践行着这句话。 “伏茵,你不能这么想。当年揺姨接你们来可没有要你们签下卖身契,我也从未将你和方荀当做下属。” “你要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迁就我。同样,我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伏昭双眼认真地看着身边的少女,一字一句,足见真诚。 “我当然知道少主你待我们如何。”伏茵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可这也是小茵自己的想法啊!我的血亲早已没了,而你、方荀、家主、伏将军,还有老管家,都是我的家人。” “小茵唯一的心愿就是和家人永远在一起!” “所以,少主,能陪伴在你身边,就是令我十分开心的事了!” “可是,”伏昭眼露不解,“你难道不想游行吗?除了逐鹿原,还有许多美景胜地,外面还有其他族群,也有很多好玩的,你不好奇吗?” 夏若水和夏乐风每年都会去各种地方游玩,伏茵每次听他们诉说各种趣事时,总是听得十分认真。 伏茵笑着点头。 “我当然也是好奇的。可是人心太小了,只有那么点大,能装的东西太少。所以,伏茵的心里,除了你们,再也装不下了!” “你呀你呀……” 伏昭无奈地摇头,未竟之语被发现她们的伏方荀打断了。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方荀,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伏茵笑着问他。 少年在伏昭另一边坐下,挑了挑眉。 “原来是在这畅想未来?居然也不喊我一声!” 他摸了摸下巴,装作思考一番。 然后看向伏昭,圆润的黑眸中盛着两个小小的伏昭。 “少主的话,一定是去战场上和将军一起,保护族人吧!” “方荀没什么志气,却也想做做英雄呢!” 笑眯眯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三人互相看看,都笑了。 —— 抵达书院驻扎点的时候已是深夜,所有人分好房间都休息了。 虽然伏昭很想去见一见阿娘,但又怕打扰她休息,便作罢了。 次日,各位学子各自组队,伏昭三人自是和夏家兄妹一起。 在夫子的带领下,一众人前往出了城,前往战场外围。 她们到时,看见的是寒光冷冽的将士们,一个个列阵肃立,面容凌厉。 而在他们前方,看不到的地方隐隐传来震天的厮杀声,那处天空,也是一片浓黑。 伏昭不着痕迹地踮脚。 外围领头的那个将士她认识,是阿娘军营里的。 厮杀的中心在远处,外围只是为了绞杀漏网之鱼,以防逃到城中。 伏昭心脏的跳动加快几分,她不由自主地双手握拳,静静盯着前方。 她看到, 浓郁的浊气在场上肆虐,蠕动的浊王张开血口,吞吃生人,血液自它嘴边流下,显得恐怖。 有人手持长枪,一枪剿灭周围一圈浊兽;有人手中施法,不断治愈同伴 穿着铠甲的将军,身已染血,却还坚持与面前的人不断纠缠。 人! !!! 浊气化成人! 是浊皇! 竟然出现了浊皇! 伏昭双眼刺痛,身子一晃,伏茵立刻扶住,在她耳边小声道。 “少主!别看!放松!” 浊皇…… 由浊王进化而来的浊皇…… 相当于他们的抱朴境界。 伏昭微微靠在伏茵身上,借着身形的遮挡,闭眼调息。 耳朵还在听战场上的声音。 伏方荀也稍微靠近,挡了挡。 浊皇化为人形,拥有神智,能思考和独立行动,是很不好对付的。 只是,浊皇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何都没有人说过? 历练的第一天,外围并没有出现浊气,但学子们刚刚亲眼见识了战场,都很兴奋。 伏昭当晚便决定去见阿娘,她看见母亲受了伤,绝对无法坐以待毙。 夏家兄妹留着为她们打掩护,伏昭在伏茵和伏方荀的帮助下成功溜出了学院的暂居处。 三人一路出城,直指军营。 伏昭出示手牌,在侍卫的带领下去了军帐。 伏茵与伏方荀守在帐外。 “阿娘!” 伏昭拉着伏微上下看看,见她手臂已包扎好,但还是有血腥味。 “我今日在外围看见了!医师怎么说?伤得重吗?” “勿忧!不是重伤,养几天就好了。” 伏微浅笑。 “你偷溜出来的?” 伏昭点头,毫不羞愧。 “阿娘……那浊皇似乎比书上记载的还要厉害……” “昭儿聪慧。”伏微点评一句,继而道:“自多年前浊元被封印之后,世间再无浊皇与浊王。而今日,也是这位浊皇第一次现身,它与我交手,并未出全力,只是试探。” 浊元,即浊气本源。它是出现在世间的第一缕浊气,自此,衍生了无数浊气,浊气浓郁则会形成浊影,浊影通过不断吸食人的修为和血肉增强自己,进而化为浊兽。而浊元也会孕育有思想的浊王,和几乎与人无差别的浊皇。 “阿娘……我感觉到它似乎十分厉害……” 伏昭说得有些忐忑不安,小心紧紧抓着伏微,眼眸中都是担忧。 伏微低头温柔凝视她,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 伏昭的眼睛,清澈无比,似乎能照映出世间的黑暗。 昭儿能目视千里,耳听八方,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 即便是幼时身处沉睡,她还能听到无数人的心声。 这样的孩子,怎会是病秧子? “它确实变得更厉害了。” 伏微向来不会瞒她任何事。 “不仅是它,很多浊兽、浊王的修为都提升不少别人似乎看不出,但我镇守防线已经几千年,他们的细微不同我都能察觉。” “那阿娘你千万小心!” “哈!”伏微舒笑,“放心!” …… 学院这次的试炼只进行了半个月,就提前结束。 “夫子不是让我们尽快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离开吗?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喝茶?都收拾好了?” 夏若水与夏乐风走进院子,见伏昭三人正坐在树下品茶,笑着问。 “若水,乐风哥,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说呗!” 夏若水随意坐下,顺手抓了块点心往嘴里塞。 夏乐风颔首。 “我这次便不回去了,我已经向书院递送退学申请……” “……咳!什么?” 夏若水惊得被茶水呛到,夏乐风拍拍她的背。 伏昭递过去手帕,轻声解释。 “我早有此意,来这之前,就已经向书院申请了,今早,院长已经审批通过了。” “为何这么突然?!” 夏若水又惊又怒,“你!你事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说了,她和哥哥也一起退学啊! 夏乐风也很是惊讶。 “为何突然退学?” 伏昭握住夏若水的手,浅浅一笑。 “我在书院,已经学不到任何东西了。” “我与母亲,幼时多分离,以后,我想跟在她身边。” 几人都是好友,虽然伏昭这样说,但大家都猜到了一点她的心思。 陪伴是原因之一,但也是因为想要变强,接过母亲的担子吧…… 夏若水没好气瞪了伏昭一眼,又凶巴巴看着伏茵二人。 “你们俩早知道这事吗?” 伏方荀哼了声。 伏茵笑道:“少主也是刚刚才和我们说呢。” 夏若水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她继续道。 “不过我和方荀已经递交了退学申请,夫子已经同意了。” 夏若水:…… 夏乐风无奈一笑。 “那我们也去找夫子!哥!我们走!” 夏若水拉着夏乐风就要跑。 伏昭连忙拉住她。 “若水!你学业并未完成,不要冲动!” 夏若水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完成?我和哥哥早就把该学的都学了,只是想和你一起,才没有选择升级考核!” “若水,乐风哥!这可不是儿戏!这里是东部战场,前线每天都有人死去!我留下的原因你们也清楚!可你们没必要为了我留下,即便不能常伴在彼此身侧,我们之间的情谊也不会断!” 伏昭神情认真,伏茵看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少主这样子,倒是有点像将军…… “这么严肃做什么?” 夏若水掐了把伏昭的脸。 “我们不留下,难道回夏家?伏昭,那可是个地狱啊!” “还是说我们能去寻得一方桃源,自由生活?如今浊气复出,天下早就没了桃源,逐鹿原之外,亦有不少危险。” “浊气不灭,世人难以安生!” “为了我们以后能找到桃源,我与哥哥当然也要留下来尽一份力!” 夏若水的眼睛很亮,说完后才看了哥哥一眼。 夏乐风笑笑,为她补充。 “虽然我们现在还很弱小,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行君书院内,华薰看着传信灵鹤上的信息,轻轻一笑。 对面的奚忘忧看过来,眼神询问。 “我们明明还比她们高两级,结果她们居然先结业了!” “忘忧,看来我们也要尽快了。” 奚忘忧白了他一眼。 “要不是某个人沉迷教小孩子阵法,我早就结业了!” —— 书院提前结束试炼是有原因的。 在行君书院所有人离开一个时辰后,将军的命令已经传达下来。 “所有人在半个时辰内,撤离小城!” 小城算是他们的驻地,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如今居然是撤离,还是半个时辰! 这么急,说明前线的情况不容乐观。 侍卫伏明和伏岭收拾了将军府的东西,就将五人塞进天马拉的马车里。 天马振翅而飞。 “伏明,前线情况如何?将军呢?” “战况不容乐观,今日敌人数量多了一倍不止,领头的浊皇善用巧计,我方死数众多,有许多浊兽冲到外围。” “将军担心浊兽入城害人,令我们撤退。少主放心,将军足智善战,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去下一个据点。” 因为伏微之前下过令,无论伏昭问什么,都据实相告,是以两位侍卫并未隐瞒。 伏昭闭上眼,默默回望战场,双耳也不断聆听。 撤离的路上,所有人都很担心。 伏微将军战无不胜,自她成为族长以来,从未有过败绩。小城是他们的第一道防线,千年来都不曾被攻破! 而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天虎神殿。 高台之上,身着大祭司礼服的女子,望着那片阴沉天空,默然不语。 她的手上还拿着龟甲,显然刚结束一次卜卦。 “姐姐……” 山君族没有想到,这一退,就退了将近百里。 直接从东部退到了西部边界。 先锋部队无一生还。 伏微将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 噩耗一个接着一个。 栖霞城中。 城主府内,一处房间外。 所有人都面露不安地等着。 伏昭脸色煞白,伏茵与夏若水陪在她身边。 浓重的血腥味与压抑不住的痛呼令伏昭双手紧紧握起。 她的双眼变得赤红,心中也渐渐升起怒气。 如果, 如果她有力量! 阿娘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山君族不会这么狼狈! 吃了那么多灵草、丹药、珍宝,为什么! 为什么她还是无法修炼! …… 很久之后,医师才打开门,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将军已经无事了,只是要多休息休息。” 一众人终于放下心,伏昭已经一溜烟跑进去了。 伏微躺在床上安睡,只是眉头还是皱着,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她身上药味浓郁,脸色苍白,伏昭上前去握住母亲的手。 眼泪如珠落玉盘,她无声哭着。 耳中充斥各种各样的声音。 “族长为何迟迟不定下少族长?若是她……那我们又该如何?” “难不成是为那孩子留的?我虽然不讨厌她,可是她,没有修为啊!” “如今浊气一族卷土重来,甚至比以前更厉害,各族都死了不少强者!命定之人迟迟未现身,我们究竟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天虎神殿有动静吗?” …… 突然,伏昭的耳边有一瞬的宁静,她眨了眨眼,发现伏微已经醒了,正伸手捂住她的耳朵。 伏微眼中荡着温柔的笑意。 “昭儿,阿娘在这里,不怕。” 第84章 决心守护 浊族占领整个东部,前线部队已经退到西部的消息传遍整个大陆,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各族加派了不少人手赶来与伏微汇合。 也有不少本定居在逐鹿原西部的人收拾东西离开故土,远去避难。 “这便是小少主了?真可爱!” 女子笑眯眯地看着伏昭,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花环,戴到伏昭头上。 “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抱过你哦~” 伏昭摸摸花环,羞涩一笑。 “五凤族族长,谢谢你,我也记得你。” 记得你是如何为我祈福,记得你说, 这孩子,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女子笑了笑,转身入室和大家商议去了。 伏昭透过门,看了眼伏微就离开了。 自那日起,伏微就开始静养。浊族趁这会儿,一路直下,已经攻破了西部边城。 作为陆地战斗力最强的山君族,当然不止伏微一位强者,只是山君族多年来早已习惯她的领导,如今年轻的将军上阵,大家都有些不自在。 如此一来,自然流言四起。 有人猜测,伏微族长是不是受伤太重或者有心退位了…… 伏微今年三千多岁,十几岁就当上了族长。这年纪,在山君族里,并不算大,还有人这几天见过她在院子里练剑呢! 一把重剑使得虎虎威风,怎么看也不像受伤太重啊?! “我又不能一辈子保护谁,这次浊族复出,正好帮你们选定下一任族长。” 坐在廊下休息的伏微淡淡道。 她身后的两位长老却出了一身冷汗。 山君族族长之位向来是依靠血缘,他们信奉天虎神,而伏家正是始祖血脉最浓的一支,山君族流传这么多年,几乎每任族长都出自伏家。 当然,好竹也会出歹笋,伏家也有过不成器的子孙,但往往下一代就会重振辉光。 上一任族长正是伏微的父亲,当年伏家只出了伏微与伏摇,很多人在暗中笑话,两个始终都要嫁出去的女子,怎么撑得起伏家? 可后来,伏微靠一己之力,成功坐上了族长之位,而伏摇,成为无人敢亵渎的神殿大祭司。 按规矩,少族长自然是伏昭。 可这么多年,族里的长老们从未提过此事,伏微本人也未曾提过,两方心思虽不一样,但这么多年来好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两位长老如今听伏微这样说,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 是因为那些疯言疯语,所以生气到直接不想干了? 但他们与伏微共事多年,稍微一想也明白她不是不顾家族的人。 长老们对视一眼,四长老先开口了,安抚地笑笑。 “族长可是听说了那些私下的议论?呵呵……都是没有由头的胡言乱语,不值当生气。” 伏微看到远处桃林中挥剑的小小身影,没有应答。 四长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 透着桃树间隐约的间隙,他们看到,那个没有灵脉的可怜孩子,正手持长剑挥舞,一招一式,尤为认真。 真可惜呀…… 四长老想, 若不是没有灵脉, 这孩子,一定会是优秀的接班人。 他们一行从栖霞城且战且退,如今已过了几个月,大家和伏昭也挺熟了,见过她的人,都会怜惜她。 四长老还欲再说,伏微却抬手制止他。 一只彩蝶翩然飞来,吻上她的指尖。伏微慢慢伸回手,彩蝶也没离开,翅膀张张合合,露出艳丽魅惑的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好看。 “我十七岁就是一族之长,我的生命有多长,我就为山君族奉献了多少年。”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丢下每一个人。” “但我不是神,我也会死。” “在那之前,山君族必须要有一个人能带领大家走下去。” “我占着这位子也太久了……” 久到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母亲, 久到快要不记得爱人的模样了…… “是时候让给有能力的人了。” 伏微语调平淡,和平时并无不同,可这话说得太像临别之语,两位长老吓得立刻躬身。 “族长!” 彩蝶突地抖动,似乎是被这一喊给吓到。 伏微安慰似得摸摸它的翅膀。 “在这个人选出之前,我还能再保护你们一阵子。” “浊族被困在东部也很久了,复出是早晚的事,那一战已经过去太久了,很多人不记得浊族的可怕,只顾享乐。” “只凭山君族人的命,是挡不住它们的。” 伏昭练完,已是大汗淋漓,她喘够了气,擦了擦汗,又摸摸脸,感觉没那么热,才出了桃林。 伏微正笑吟吟地等着她。 “阿娘!” 伏昭欢快扑到伏微怀里,长剑被她顺手插在地上。 “昭儿真厉害!已经小有威风了!” 伏昭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哪有那么夸张!” “看!好看吗?” 伏微伸出手,那只彩蝶便露出来。 绚丽的色彩一闪而过。 伏昭瞪大了眼睛。 “好漂亮的蝴蝶!” 彩蝶似乎也听到了这声赞美,终于动了动身子,飞到伏昭手心。 “昭儿,阿娘问你。” 伏微将人提到膝盖上,伏昭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这几个月好不容易能日日和伏微在一起,不免依恋她许多。 “阿娘,你说。” 伏昭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伏微一颗心软了又软。 “你想当族长吗?像娘一样守护族人?” 伏昭毫不犹豫:“我不想当族长,但我愿意像娘一样守护族人!” “为什么?” “阿娘知道我天生耳力与目力非凡,儿时陷入沉睡时,我曾听到过很多声音。逐鹿原之外,还生活着许多族群,他们有的天性狡猾,有的冷漠,有的热情,但他们和山君族有个共同点。” “所有人都期望有一天浊气能被真正消灭,他们再也不用拼命逃亡。” “山君族是我的家,也是阿娘、阿爹和摇姨的家!没有山君族,不会有你们,自然也不会有我!” “我知道,阿娘不喜欢每天处理各种文书,摇姨也不喜欢祭司的各种事务。” “如果我能成为像阿娘一样厉害的人,阿娘就可以放心休息了!甚至我也可以消灭浊气的话,那摇姨也可以不当大祭司了,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会分离了!” 伏昭嘴角大大扬起,笑容灿烂。 她想保护家人,想让那些许愿的人能实现愿望。 伏微在伏昭额头落下一吻。 “阿娘相信你!” …… 山君族的长老团多是辅佐族长的,一放出竞选少族长的消息,世家们纷纷闻风而动。 竞选少族长,除了人品、修为和背景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战功。 于是,许多人都涌去了前线。 如今前线已经扩展到西部一角,涿鹿原上,很多人都离开了,但有实力的,或者扎根已久的世家们,都佁然不动。 伏微这根定海神针没有倒,山君族就不会自乱阵脚。 伏昭自然知道这个消息,所以在遇见华薰与奚忘忧时,她本以为这两人也有心竞选少族长。 直到小聚时,她方知晓,原来两人早就随家中侍卫来到前线,一直想见见她,只奈何族长那边的人很难传消息进去。 伏昭也不曾与他们留下传音方式或是信物,正巧今日在街上遇见,才有此小聚。 “我倒是对这少族长无意,只是身为世家子,少不得要下场争一争。” 华薰无奈一笑,还有半句没说出口。 反正到时做做样子就是了。 奚忘忧和他意思差不多。 伏昭看向夏乐风。 “若水,乐风哥,你们也不感兴趣吗?” 其实夏乐风倒是挺适合的,为人沉稳又细心,修为也不低,人品好,也出身夏家。 虽然只是个庶子,但等他强大起来,可无人再敢嘲笑他。 夏乐风温柔一笑:“我向往自由。” 夏若水翻了个白眼:“你都不去,这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我才不要!” 夏乐风抬指一敲她脑门。 “傻妹妹!” 众人一时沉默,但都心想。 伏昭哪里是不去,分明是无法去。 伏昭却淡淡一笑:“不必为我伤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若是我生来便是少族长,也不会与你们相识了!” 是啊!若伏昭有灵脉,那她生来便会被伏微带在身边,有无数人教导,也就不会遇见夏家兄妹,也不会遇到华薰与奚忘忧了。 小聚之后,伏昭几人回家。 和伏微说过话后,伏昭便回房休息,一推开院门,眼前白光一闪,一把长剑已当空袭来。 伏茵与伏方荀大惊,灵力正要爆发,伏昭已经提剑迎上。 “勿惊!” 剑刃相接,擦出火花,对方未用灵力,只操控剑与伏昭对战。 伏茵与伏方荀也认出了这把剑,松了口气。 片刻后,伏昭一剑劈下,那剑顺势飞回暗中。 “一月不见,昭儿的剑招熟练不少啊!哈哈!” 一人大笑着走出,长发飘散,那把剑别在他腰间。 伏昭缓了缓,走上前去行了个礼。 “角老师安好。” 伏茵与伏方荀都是敷衍行礼。 伏方荀双手叉腰:“我说,角长老,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这么出场,我和小茵都要被你吓坏了!” “这么多次,你们还没习惯吗?”角千山眨眨眼。 “习惯?万一哪天有人行刺,那也能习惯吗?”伏茵不轻不重,眼含谴责。 角千山双手一摊:“好吧~我下次注意~” “你每次都这么说!”伏方荀控诉。 角千山摸了摸鼻子,没应声。 不这样,怎么检查伏昭的反应力呢? 伏昭出来打圆场:“好了,去房内坐坐吧。” 角千山舒服地往椅子上一摊,惬意得很。 “唔~还是你这里最舒服~” “角老师的任务执行完了,接下来会和大家一起行动吧?” 角千山也是长老之一,一月前被伏微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了,知道的人很少。 角千山微微点头,忽地狡黠一笑。 “老师既然回来了,那你的功课就要多了,开不开心?” 伏昭是在两年前的年节探望阿娘时,遇见角千山的。 那夜她在树下练剑,被他发现。 角千山看她小小一只,玩心大发,逗她许久,将人都快逗哭了,最后赔了一套剑招。 两人就此结下缘分。 后来,角千山知晓伏昭的身份,故意在她面前使出自己的独门剑法,将人收入门下。 此事知道的人很少,除了在场四人,就只有伏微。 伏昭淡淡道:“如果你是指你十次课九次不来的话,我还是挺开心的。” 角千山:…… 伏方荀哈哈大笑,伏茵也露出笑意。 …… 少族长的竞选持续进行着,这期间,浊族也攻过来不少次,伏昭在伏微同意后,也和伏茵、伏方荀一起上场。她灵力低微,也不逞强,在保命的前提下除浊气,灭浊兽。 夜里星火点点,室内烧灯续昼。 主座上的伏微静等片刻,有些不耐地皱眉。 “怎么?折腾这么久还没选出满意的人?” 大晚上的召她议事,又半天不说话! 大长老微叹一声,开了头。 “族长,实不相瞒,以目前的筛选结果来看,最适合的人有两位,但也只是比其他人更适合而已……”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在座的人都懂。 伏微是个难得的人才,她当年可没有人为她铺路,都是自己闯出来的。 这两位,比起她来,是差了不少。 若是几年前也就罢了,战况没有如此紧急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去培养。 可现在时间已不多了,再加上伏微随时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他们不免担心。 “这不是我要听的!之前就已经说好,选拔少族长由你们负责,我只管教!” 山君族除了以血亲传下族长之位外,还有另一种情况,便是像如今这般,若是族长的继承人无能,便由长老团公开选拔少族长,族长为避嫌,不可参与选拔事项。 “大长老现在说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其实长老团的大部分长老都在猜测伏微如此着急选人是否是因为身受重伤? 可明明医师诊断过,说是静养就能恢复。 大长老与二长老对视一眼,复看向伏微。 “阿微,你老实说,是不是之前与浊皇交手受的伤还没好?” “严重吗?若有什么,你不要瞒我们!” 伏微眸光闪了闪,言辞犀利。 “胡言乱语!平日有人私下议论也就罢了,本将不管!可你们身为长老,怎可私自揣摩?本将的伤早就好了!” 她如此激动,总有几分被说中的感觉。 长老们不太敢和她对着来,只软声安慰。 大长老递给她一张名单。 “这两人天赋、品性、身世都差不多,我们也难以抉择,你看看。” 伏微只瞥了一眼,就道:“那便让他们都跟着我吧,明日起,我会教他们如何做一名好族长。” 反正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 深夜时分,城中陷入昏暗,只有巡逻的队伍不时走过。暗处,一缕黑影悄然飘过。 次日,伏微穿好盔甲准备上战场,这是她受伤之后首次出征。 伏昭没想到,会在母亲身边看到两个同样穿着盔甲的朋友。 正是华薰与奚忘忧。 华薰看见了她,眼睛一亮,跑过来笑道。 “伏昭!早上好!” 少年刚过十一岁生辰,身形好像一夜之间长高不少,仗着自己高,胆大地摸了摸伏昭的脑袋。 “我和忘忧现在都跟着伏将军了!马上要出征了,你等我们凯旋!” 奚忘忧也慢吞吞挪过来。 伏昭没说自己也会去,只笑着点头,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刚说完,骑着天马的伏微将军一拉马绳,天马打了个响鼻。 将军凝眉,冷冷道:“还有闲心在这聊天,看来你们很有信心,那么,两百只浊兽对你们也不在话下!” 两……两百只浊兽! 浊兽修为大多相当入道境,而他们也是入道境,一天一夜也杀不了这么多吧?! 两位少年顿时如丧考妣。 虽然才与伏微将军接触,他们却已了解到将军的说一不二。 华薰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伏微将军却已去了前头整队,两人和伏昭匆匆告别,立马跟上去。 第85章 金色四翼 一战结束,有人看见伏微将军苍白着脸,被人遮掩着一路扶到军帐内。 此战浊族主将乃是此前重伤伏微的浊皇——无为。 之前其他将军领兵时,它并未出现,好似盯上了伏微一般。 众人本以为这一战,伏微将军定能斩下无为的头颅,没想到,双方打了个平手。这之后,又陆续交战几次,山君族一退再退,又丢了几座城。 终于,伏微将军再一次受伤昏迷时,所有人都开始不安起来。 灭浊城的世家们都坐不住了,纷纷等着消息。 军帐外,身着五彩长裙的女子皱着眉头沉思,高头大马的男人走来走去,神情烦躁,倚靠在身边人身上的少女动了动腿,目露担忧…… 军帐内没有声音传出来,众人只能感觉到内里散发的灵力气息。 “行了,苍焱!别走来走去的!我头都晕了!歇会儿吧你!” 五凤族族长凤汐实在烦了,将男人一把按住。 苍焱像点了火的炮仗,一下子怒了。 “我走我的,关你屁事!” “闭嘴!喊这么大声干嘛!好好坐着!” 凤汐也很火大,抬手丢了一个禁言咒,就将人按坐在地上。 她烦起来的时候,也是谁都不认。 苍焱还想做什么,看她看向了那个小不点,顿时一愣。 伏昭身上带血,明显是得了消息就立刻赶过来的。 她直勾勾盯着军帐。 众人又等了片刻,周围陷入令人不安的深深空寂,于是此时,一阵轻微脚步声便格外大。 有人抬眸望去,只见暗中走出两人。 当头一位身着绘着金色的繁复图案的黑色长袍,头戴象征某种意义的发冠,身上还挂着各种金饰。 不需要看多仔细,只需瞥一眼那黑色长袍,众人便知来人的身份。 大长老带着所有山君族人行礼。 “拜见大祭司!” 伏摇脚步不停:“免礼。” 她走到近前,凤汐几人也对她点头示意,伏摇颔首。 大长老心中一酸,嘴唇抖了几下,还是没能开口询问。 伏摇也没说话,只站在伏昭身边,同样看着军帐沉默不语。 神殿大祭司深夜造访,难道说里面的人…… 有人红了眼眶,有人受不住跑开了…… 凤汐呼吸有一瞬的加重,她闭上眼,双手紧紧握拳,青筋凸显。 无为!!! 没有人知道过去多久,只看到终于有人出来。 灵草族的木守一脸疲惫也遮不住眼中的痛惜。 “伏微族长伤得很重,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无法上战场了……” 一个将军,不能上战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大长老眼中热泪滚烫,身子晃了晃,二长老连忙扶住他。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我能进去看看阿娘吗?” 伏昭问木守。 木守和蔼地看着她,叮嘱道:“可以看,但不要惊醒她。” 伏微族长一直没醒过来,木守说那是她的身体在自我修复,是个好现象,若是有机会,之后还是能恢复到以前的。 于是所有人又有了希望。 夜里,伏昭躺在伏微床边的小榻之上,屏风以外睡的是伏茵和伏微的贴身女侍伏小玉。 没有人看见,黑气慢慢环绕了这座军帐。 伏昭只觉得身体突然变得很重,似乎陷入永远的黑暗之中,直觉告诉她快醒来 ,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响起,伏昭一瞬间张开眼睛,下意识大喊:“阿娘!” 那一瞬间,雪白亮光在她眼前闪过。 伏微目光凌厉,灵力荡开。 同时,伏小玉一跃而起,瞬间出现在床前。 伏茵也立刻过来,灯火点燃,照亮整座军帐。 袭击的黑影想跑,却被前后夹击。 伏茵飞快将伏昭带到一边。 那人见逃脱不得,便一心攻向伏微。 可伏微却不过几招,便将他打倒在地。 这人此刻才发现不对,瞪大了眼睛。 “你恢复得……不对!你没受伤!你是装的!” 伏微一挑眉头,“不然怎么让你现形呢?” 正进来的一群人也听见了这话,顿时惊讶地看着地上那人。 苍焱脾气爆,登时冲过来。 “好啊!我就说怎么每次都输呢!原来就是你通风报信是吧!” 那人眼神一厉,周身突然涌现黑色雾气,就要卷着他逃跑。 “是浊气!快拦住他!” 瞬间,从天而降一道阵法,将人牢牢困住。 伏摇从暗中走出,看着那人慢慢露出真容。 “六长老,怎么是你?” 几位长老都有些惊讶。 六长老想要逃走,却破不开阵法。他面露痛苦,黑气由下而上缠绕了他满身,瞳孔骤然缩小,一双人眼瞬间变为浓稠的黑,额心生出一点诡异的纹路,嘴角裂开发出令人牙酸的笑声。 他体内的灵气全部消失,完全被浊气同化了。 “都离他远点!别沾上浊气!” “六长老”漆黑的眼洞看向了伏微。 “我明明没有露出破绽,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伏微十分平静:“浊族是装不了人族的,无为。” 众人:!!! “哈哈~哈哈哈!” “六长老”放声大笑,“这次算本座败了!伏微!我们下次再战!” 黑气越发浓郁,其中之人发出惨叫,仅一会儿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恶!是分身!无为这恶心玩意!”苍焱怒气无处可泄,只能抬手一拍手边的桌子,瞬间四分五裂。 阵法消失,伏摇睁开双眼。 “如何?有探查到什么消息吗?” 伏摇点头,对伏微耳语几句。 这一夜,就在抓内鬼中度过。 “原来你一直都在装受伤,害得我们这么担心!” 苍焱敲了敲酒杯,颇有些不满。 凤汐白他一眼:“告诉你?凭你那演技,走出这军帐的大门,别人就都知道了!” 明面上的内鬼都已清理,众人便来到伏微这里商讨下一步计划。 “我没有和任何人说,为了能顺利揪出它。” 伏微浅抿一口酒水。 “我就说嘛!伏微怎么会斗不过那无为!”凤汐笑嘻嘻的,喝了一杯又一杯,看样子确实高兴。 海族月音动了动腿,一双人腿便立刻化为鲛尾,在桌下微微摆动,十分好看。 伏昭一低眸就看见了,顿时移不开目光了。 月音注意到,笑了笑。 “抱歉,我是鲛族,不太习惯人腿。” “没关系……你的鲛尾,很漂亮……”伏昭没忍住夸了一句,月音不觉得冒犯,似乎更开心了。她随手一动,就摘下一枚最好看的鳞片,递过来。 “那送给你咯~” 伏昭看向母亲,伏微颔首,伏昭这才接过并道谢。 那枚鳞片很大,在伏昭双手中散发五彩的光芒,其中的灵气溢出,隐约传来某种低吟,似乎能涤荡人的心灵。 清除内鬼之后,伏微带着各族乘势而上,一路抢回了几座城。 在栖霞城,伏微眼看就要斩灭无为,又一位浊皇却从天而降,救走了无为。 当日从战场上下来后,大多人都是脸色严峻。 浊族不止一位浊皇。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坏消息! 然而,更坏的还在后面。 当夜,浊族偷袭。 那是所有人都无法忘怀的惨烈一战。 浊族出动包括无为在内的三位浊皇,只为绞杀伏微。即便这样,伏微依旧不落下风。 可月音却被浊皇无尘偷袭,伏微为挡那一下,露出了空隙,无为一击即中! “噗——” 伏微吐出大口血。 “阿微!” 月音悲痛,动人的嗓音此时无比尖利。 远处伏昭本专心应战,突觉心口一痛,那声痛喊是那么刺耳。 她瞬间抬头,就看见两个浊皇架起伏微就要离开。 “娘……阿娘!!!” 伏昭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她周围本有伏茵与伏方荀看顾,这下也连忙跟上去。 月音现出原形,动人的歌声不再,而是魅惑之音。 鲛尾在空中狠狠一甩,顿时,无数海浪拔地而起,咆哮而去。 “吁——” 凤鸟在上空长鸣,无数尾羽化为利刃,逼得浊皇无尘和无知无法撕裂空间逃离,只能空出手来抵挡。 身后的虎影为她驱散侵袭的浊气,伏微手持重剑,以一对二,众人合攻,为她分散注意,伏微顿时能与它们拉开距离。 即便空中那人身形矫健,气势凌厉,可那往下淌的血滴还是让伏昭心痛到难以呼吸。 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幕。 很多年前,父亲也是这样离开了她们。 “忘了还有我吗?” 无为鬼魅般出现在伏微身后,浊气化剑,贯穿了伏微胸口。 “如何?爽快吗?” 无为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白天你那一剑,可是刺得我好痛呢!”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伏微那般厉害,凤汐几人根本腾不出手来。 而长老团的人也被无数浊王困住。 无为尤嫌不够,一剑剑刺穿伏微。 大长老嘴角带血,看着伏微的眼中带泪。 伏昭拿出了最快的速度,风在她耳边呼啸,她消耗自己低微的灵力,几乎是连跑带飞地冲向那边。 “……阿娘……阿娘!” 眼泪散在风中,伏昭绝望极了。 有谁,有谁能来救救她…… 摇姨…… 伏摇前几日就回神殿了。 伏微被三人合攻,因受重伤,很快败下来。 厮杀声是那么大,可她还是听见了女儿的呼唤。 伏微不能去看。 浊气化为锁链,缠上伏微。 它们抬手撕裂空间,就要带人离开。 不要…… 不要! 灵气完全耗尽,伏昭从空中落下,似乎永远到不了终点! 她不是预言之人吗?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变强,才能让这一切消失! 她只是想家人都平平安安的,这个愿望真的那么难实现吗? 一瞬间,无数声音涌进脑海。 “伏微将军,伏策将军,听说你们有喜讯了,真是太好了!伏微将军可要注意身体呀,天虎神一定会保佑小宝宝平安出世的!” “阿微,你有孕在身,族中这些事务也可交给我们,不必事事轻为!” “是啊阿微,你二人好不容易孕有一子,可得小心着些。” “姐,你怎么又在练剑,姐夫,你为啥不照顾好我姐?” “伏微将军!预言!天虎神降下预言了!” “那就是伏微将军吗?她好威风啊,还怀了小宝宝吧,小宝宝也会像她一样厉害吧!能保佑山君族平平安安的。” “天虎神保佑!保佑伏微将军身体康健!保佑将军的孩子平安出生!” 她是在父母的爱中降临的,又是无数人祝愿下出世的。 可她却是一个废物。 天虎神呐,既然我是废物,您又为何会降下那样的预言? 她有一颗守护之心,却没有守护之力。 伏昭摔在地上,挣扎着抬眼,看着它们走入空间缝隙中。 “天呐,她怎么会没有灵脉?” “出生就陷入沉睡,山君族没有这么弱的人吧!”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下一任族长!” “她就是那个病秧子啊!” “哈哈!她要是能当上族长,那我也能成神了!” …… 灵脉…… 世人靠灵脉吸纳灵气,化为己用。 她没有灵脉,没有修为,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亲人离去吗? 不,她做不到! 即便是个普通人,她也想努力变强,努力保护家人、朋友与族人啊! 伏微的身影渐渐消失。 不要! 不要带走我的母亲! “阿娘!!!” 这声呼喊,仿若九天惊雷,传遍整个战场! 刹那间,众人只见一道光飞速划过,撞进那道空间裂缝中。 “轰——” 强大的灵力荡开,众人都猝不及防被波及到。 耀眼的金光大盛,刺得众人不禁闭上了眼。只是一瞬间的事,她们再睁开眼,就看见那道空间裂缝已经被碾碎,取而代之的是背生双翼的少女抱着伏微,低声哭泣。 伏昭的背上,长出了一对翅膀。 纯正的金色,那么耀眼,笼罩着微光,在这暗夜中,如同指引方向的明灯。 山君族人都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放轻了,似乎害怕惊扰了什么。 天虎神,翅膀正是金色的。 大长老看着这一幕,潸然泪下。 “少主……” 伏茵与伏方荀红着眼,心有余戚。 伏昭抬手引动四周的灵气涌入伏微体内,泪珠不停,颗颗滴落在伏微脸上。 她看着少女身后的翅膀,眼中浮现欣慰。 “昭儿,不难过,阿娘不疼。” “阿娘……别离开我和摇姨……” 伏昭低头,额头与伏微额头相贴。 伏微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变得滚烫起来。 “不离开。阿娘不离开你们。” 伏昭抱着伏微落在木守面前,略带祈求。 “木长老,请你为我母亲疗伤!” 被伏昭爆发的强大力量逼退到远处的三位浊皇也慢靠近。 无尘面无表情:“不是说,她是个没有灵脉,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吗?!” 不然他们怎么会将伏微定为猎杀的首要目标! 伏微站起身,如同这么多年每一次作战一样下令。 “传令下去,撤退到下一城。大长老、二长老,你二人顶替我的位置,指挥好山君族。凤汐、苍焱、月音、木云,你们各族同之前一样。” 虽然伏昭此时特别像个天降英雄,但她的情况众人都是知道的,也不敢让她贸然上阵。 伏微对她一笑。 “阿娘去疗伤,你注意安全。” 伏微和木守慢慢向外圈退去,她的重剑留了下来,陪在伏昭身边。 “别想跑!” 无为哪里能看仇人安全离开!当下就要追上去,一道剑光却从侧面袭来,气势逼人。 他侧身一闪,看着伏昭,玩味地笑了笑。 “小奶娃!你才多大,识相点就别挡道!” 无尘和无知刚才都下了命令,不顾一切斩杀伏昭,可无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今晚是个大好机会,它必要杀了伏微!之后,再送这小奶娃去和她母亲团圆! 伏昭抬手轻抚剑身,她手中的剑是把纤细又柔软的剑。 “这把剑,是我老师送我的,名曰,守心。” “你是它第一个对上的敌人,我希望,你能见到它的美。” 那一战,山君族的预言之人终于现身。 众人看见她一套剑法,行云流水,若九天星河,璀璨夺目。 看见她以一己之力,打得无为节节败退。 看见她的双翼之下,又生出了一对金翅。 浊族撤退。 山君族人皆下跪行礼。 “天虎神佑!天虎神佑!” 天虎神正是金色四翼。 那一刻,伏昭的身影似乎与流传的天虎神画像渐渐重合。 第86章 生生死死 “哇,好漂亮的翅膀!” 夏若水双眼放光,不禁摸了摸。 温暖柔软的感觉一触即分,金翼缩了缩。 伏昭也不禁抖了抖身子。 “若水,有点痒……” 院中,少年少女们围坐在一起,对着伏昭背后的翅膀惊叹不已。 “你果真是预言中人!如今也没人敢嘲笑你了!” 华薰笑着说。 “命定之人,果然不同凡响!” 奚忘忧也忍不住赞叹。 面对着一种欣赏与崇拜的眼神,伏昭有些脸红:“也没什么……” 昨夜之前,她还是个困于牢笼的弱兽,挣脱了“灵脉”的束缚之后,才终于能随心控制周围的灵力。 “那少族长之位非你莫属了吧?来见你的路上,我听到大家都在说这事呢!” 夏若水关怀地问。 伏昭收回翅膀,看向华薰与奚忘忧。 “我无意什么少族长或族长,母亲的意思是,她会对我和你们一视同仁。” 自那夜之后,长老团向伏微提出,让伏昭继任少族长之位。 她虽年幼,但在所有人辅佐之下,一定能快速成长起来。 伏昭不在意权势,她一直想的便是保护山君族。 华薰与奚忘忧对视一眼,开口道:“我与忘忧,并不介意谁当少族长。” “你是众望所归,不必介怀。” 伏昭嘴角一抿,似是有些不开心。 华薰试探问:“为何不想当少族长?” 伏昭有些幽怨地看他一眼。 “……我之前见过阿娘处理族长事务……很是繁琐。” 闻言,众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夏乐风给她支招:“长老们那么闲,有不想干的,丢给他们就是!” 众人纷纷给她出招,欢声笑语,好不乐乎。 远处花丛之后,身上多处包着绷带,右手被吊着的伏微坐在轮椅上,伏小玉在她身后照看,而身侧站着双手抱胸的角千山。 “你这次受这么重伤,必须得好好养着了!伏昭的天赋已经显露,可不能没有你!” 伏微似笑非笑:“哦?之前是谁背着我教她练剑的?” 角千山摸了摸鼻头,不敢看她。 “我那不是看她心性好嘛!如今她必是下一任族长,我是不够格了,还得你好好教!” “不用你多说。”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浊族视你为眼中钉,现在又盯上了伏昭,你若还枉顾性命,还有谁能护得住伏昭?上次以身冒险试探内鬼,可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说到后面,角千山已是满脸谴责。 当时他外出了,听到伏微受重伤的消息真是要被吓死了! 伏微喟叹一声:“瞧你那样!大惊小怪!” “我心里都有数。” 角千山翻个白眼:“天天有数有数!那天浊族要把你带走也是有数?那你早就算到了伏昭有此神通吗?!” 伏微垂眸,沉默。 角千山也静了声,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了,很久之后,才听到她轻声说。 “要是那也能算到就好了……” 无限接近死亡,是她没料到的。伏昭化茧成蝶,亦是出乎她的意料。 …… 自那夜之后,天虎神的预言再一次被无数人提起所有人无不以崇拜又敬重的眼神看着伏昭。 而浊族,不知为何,如潮水般向东部退去,一夜之间,栖霞城的城外浊族驻扎队都已散去。 众人欢呼着,各族领导者松口气的同时也有些不安。 不清楚浊族的底细,乘势追击就是自寻死路,况且经此一战,各族也损失颇多。 所以,山君族决定暂时休养生息,以栖霞城作为驻扎地。风平浪静了两个月,各族领导者也纷纷告辞了,逐鹿原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之前是来援护,如今也要回去,以免被人端了老巢。 这段时间以来,伏昭一直跟着伏微和角千山学习。 在剑道上,她的天赋也是令伏微惊叹不已的。 大长老求了伏昭将近半年,终于将这小祖宗求得点头继任少族长之位。 按族规,继任大礼是要在山君族的族祠中举行的,而族祠,在灭浊城。 继任大礼,不仅伏昭、长老团、伏微要在,天虎神殿也会到场。这样一来,大家都有点担心栖霞城。 伏昭说,少族长而已,就在栖霞城简单办办行了。 或许是她身份不凡,也或许是大长老不敢与她对着来,素来遵规守矩的大长老居然第一个附和。 消息发给神殿时,神殿只回复了一个字:允。 于是,满城开始欢天喜地地准备继任大礼了。 看着书册上满满的文字,伏昭叹了口气。 没人告诉她,继任大礼还要学这么多规矩啊! 破风声阵阵,她抬眸看去,窗外树下,伏茵正与伏方荀过招,看得她也有些手痒。 清风徐徐,她不禁闭上眼。 无数声音传达心中。 “阿爹!我这身衣服好看吗?我要在少族长的继任大礼上穿!” “快快快!今天得空,赶紧把家里收拾一下,过两天就是继任大礼了!家里可不能乱糟糟的!” “诶,掌柜的!你这几天捣鼓啥呢?” “害,这不是马上继任大礼了吗?少族长届时要游行城中,我这小破店,当然要拾掇拾掇了!” “你好,这是我们为继任大礼准备的祭品点心,请收下!” 更远的地方。 “明天就能到栖霞城了,要见到少族长了!” “还得再快点!去晚了没客栈住!” “阿娘!少族长真的有翅膀吗?为什么我没有?” “少族长是天虎神派来守护我们的,神赐予了她力量,所以她会有金色的四翼啦。” …… 各种各样的声音,伏昭听着,也觉得轻快几分。 好像书册上的规矩也没那么头痛了! 继任大礼当天,伏昭身着绣着图腾的华贵服饰,缓步踏出府门。 八匹天马拉着一架巨大的马车,马车四面皆是薄纱,方便人群瞻仰她。 四周围满了人,看她出来,纷纷欢呼。 伏昭对着众人笑笑,上了马车。 天马没有飞,只是在街上走,人群站在路旁,空出大片前路。 伏茵与伏方荀骑着马,分别护卫在马车两边,前后皆有侍卫护送。微风吹开薄纱,伏昭对着人群微笑,偶尔招手示意。 继任大礼在城中心的广场举行。 伏昭到时,现场已经比肩接踵。 下了马车,伏昭抬头看去,只见广场天空之上,正是一座云台。 台上有不少人,皆衣着端重,笑看着她。 三位长老、阿娘,还有摇姨…… 伏昭下意识迈出一步,然后一道云梯慢慢显现,从云台落下来,最后一级,落到她面前。 一只手伸了过来,是华薰。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少族长,请登礼台。” 另一边,奚忘忧也同样姿势,难得一笑。 伏昭正要踏上云梯,突然心中一动。 她吸了口气。 “唰——” 金色四翼突然出现,猛的张开,一瞬间,竟比太阳还要耀眼。 “是……是金翼!” 有人惊呼,又下意识噤声,唯恐惊扰神明。 金翼一振,伏昭便飞上天空,她并不急于登台,而是在空中飞了几圈。 硕大的羽翼扇动,光华点点落下,有人接住,只感觉周身顺畅,舒适无比。 欢呼一声高过一声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象征神迹的四翼,也看到了神明。 伏昭飞回云梯,一鼓作气登上了礼台。 三长老指引她点香祭台。 二长老在一旁高诵敬词。 伏摇身着祭司礼服,双手端于腹前,满怀欣慰。 在她身后,也站着两位祭司。 祭台之后,大长老红着眼,将手中令牌双手交给伏昭。 “愿你心有大爱,带领山君族去往更好的未来。” 伏昭将令牌佩于腰间,面向伏微。 伏微柔柔一笑,这位面容凌厉,常年身带杀气的将军,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笑。 “谋而后动,思而后行。” 天虎神殿的人上前来,伏昭行礼。 一位祭司出列,唱喏祝词。 他唱完后,伏摇从另一位祭司手中接过一个木匣。 “这是,天虎神赐予你的。” 木匣打开,莹莹金光露出。 伏昭衣袖一动,一把长剑飘出,正是守心。 木匣中的金石飞出,撞上守心,瞬间融入剑中,金光大作,守心发出兴奋的长鸣,剑身颤动不已。 长剑的气势一瞬转变,力量瞬间加深。 天虎神赐予的礼物! 这么多年来,天虎神还从未赐予谁任何东西的! 光芒散去之后,所有人都感觉到那把剑,已今非昔比。 守心飞回伏昭身边。 伏昭握上剑柄,走到台前,举起了手中剑。 剑身金光闪耀,剑者锋芒毕露。 “我会和守心一起,守卫逐鹿原!保护山君族每一个人!消灭浊族!让这世上再无一丝浊气!” —— 五年转瞬而过,在伏微与伏昭的带领下,山君族休养生息后,主动出击,倒是将以前在东部的地盘全都抢了回来。 “苍焱死了。” 凤汐一脸悲痛。 “早就和他说了凡事多动动脑子,没想到还是……” 各族之中,唯山君族住在逐鹿原,其他族群大多住在逐鹿原外。五凤族与海族最先得到消息,立刻赶去苍狼族探查,之后凤汐才急忙赶过来。 “看尸体, 是被浊气侵染……” 凤汐有点说不下去,眼中盈泪,看着面无表情的伏微,强忍着不落泪。 她、伏微、苍焱、月音以及木守,少年时交好,后来伏微成为族长,再没出过逐鹿原,她们也各自担上责任,百年也难见一面。 五凤族与苍狼族住的不远,凤汐与苍焱倒是偶尔能见面。 她知道,伏微驻守前线,比她们经历更多的死亡,久而久之,面对生死,早就波澜不惊了。 “下一个,或许是我,也可能是月音……” 逐鹿原是第一道防线,可并不代表浊族没有其他办法逃出逐鹿原。 或许是伏昭这几年成长迅速,浊族也很少正面对抗,反而溜了不少去外面。 除了苍焱,其他族也有人陆续死去。 伏昭只有一个,山君族也不能离开逐鹿原。 凤汐隐隐有感觉,这或许是自己与伏微的最后一面。 “未至死境,不可丧气!” 伏微眉眼柔和几分,递给她手帕,又拍了拍她的手。 凤汐靠在她身上,哽咽道:“我知道,只是……” 故友死去,难以释怀。 凤汐此时只觉得会先一步离去,却不知面前的人比她离死亡更近。 …… “阿娘!” 伏昭痛苦大喊,她被浊皇们围攻,难以突围,而不远处,伏微近乎奄奄一息。 所有人都没办法靠近,伏小玉想要强攻过去,却被周围浊族找到漏洞,无法前进半步。 伏昭拼尽所有,最终抢回了只剩下半口气的伏微。 浊族的目的似乎达到,毫不犹豫地撤退。 源源不断的灵力经由伏昭流入伏微体内,医师急忙就地为伏微查看。 伏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 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医师沉默地收回手,看着这位征战一生的山君族将军,毫不犹豫地下跪。 见此,周围的人也毫不犹豫下跪。 “阿娘……阿娘……阿娘!” 伏昭只顾着呼喊,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伏微的重剑插在地上,她有些艰难地掀起眼皮,最后看了那把剑一眼。 然后看向伏昭,有些吃力地摸向她的脸颊。 伏昭低头,将脸伸过去。 灵力的微光照亮了她哭泣的脸,也照亮了伏微苍白的笑颜。 “以后你就是山君族的族长了……” 这五年来,伏昭的作为所有人有目共睹,伏微本来打算半年后,过完伏昭的十六岁生辰,就将族长之位传给她。 “阿娘……坚持一下……你再……” 伏昭毫无办法,只拼命输送灵力,好像这样,就能救活母亲。 有人俯下身来,握住了伏微的另一只手。 是伏摇。 她没有穿祭司服饰,只悲伤地看着伏微。 伏昭却好像见到了救星,朝着伏摇祈求。 “摇姨!你救救阿娘!救救她!” 神殿的大祭司,一定有办法吧! 伏摇没有回答她,只无声流泪。 “阿摇,照顾好自己。” 伏微气息微弱地叮嘱她,然后深深地看着伏昭,好似要永远这样看下去。 “我死以后,将我火化,骨灰撒进海里……” “昭儿,阿娘和阿爹,永远以你为傲!” 伏昭失去了母亲。 伏摇失去了姐姐。 山君族失去了最骁勇善战的将军。 这是伏昭学习失去的第一课。 几个月后,她成功斩杀了当日围杀伏微的几个浊族。 大仇得报并没有让她觉得开心。 雨水打湿她全身,伏昭没有使避水咒。 雨幕隔绝让她有些看不清周围的人。 她突然有些迷茫。 浊族的力量不断提升,各族的人死得越来越多,前方真的是终点吗? 头上落下一片阴影。 是伏茵给她撑了伞。 作为山君族的领头人,伏昭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在首当其冲的同时,她也要保护好自己。 浊族就如不死的虫,只要有浊气存在,就能生出无数浊族。 初时,不过是三四个浊皇,到后来,七八个浊皇一同出战。 他们的目标也很明显,正是伏昭。 金色四翼带给伏昭无数力量,让她成为战场上的明灯。 浊族忌惮它,却也垂涎它。 所以在某日的一战中,尽管伏昭已处处小心,还是陷入了浊族的圈套。 巨大黑影笼罩她,伏昭竟然无法挣脱。 她有些心惊,这绝对不仅是如今浊皇的力量! 浊皇之上,就是浊族的同统治者——浊元! 难道是它! 伏昭感觉翅膀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她没忍住叫出了声。 叫声惨烈,令人心寒。 伏茵红了眼,手中双刀更快地挥出,将阻拦之人全部撕碎。 阵法缠上黑影,却瞬间消逝。 远处的华薰一口吐出鲜血,却还是抬指勾画阵印。 咀嚼的声音在伏昭耳后响起,剧痛之下,她听见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美味!真是美味的力量啊!” 黑影的力量太强势,伏昭挣脱不得,守心剑在她周身游走,却解救不了她。 伏昭能感觉到翅膀在一点一点消失,她努力想抬起手,也看到了有人惊恐地看向这边。 恐惧、绝望…… 各种情绪在她心中滋生。 灵箭与法术不断丢到黑影身上,却徒劳无功。 “哈哈!属于本座了!” 不过眨眼间,伏昭已全身是血,她的翅膀,全部被黑影吞噬。 黑影张口,就要吞下她。 一人冲上来,双刀狠狠斩向巨口。 那是她拼尽全力的一击。 黑影微微躲避,守心剑突然大发光芒,一剑斩开束缚,伏茵立刻伸手,将伏昭往外一推。 而她自己,落入黑影手中,瞬间化为飞灰。 “伏茵!!!” 第87章 战火四起 桌上断裂的短刀泛着冷光,伏昭躺在床上,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外面传来谈话声。 “……醒了吗?” “唉,别去打扰她……” 背上敷了药,但还是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伏昭尝试现出翅膀,脊骨瞬时传来钻心的疼痛。伤口撕裂,血腥味散出,伏昭不死心,又试了多次,鲜血溢出,在床上开出大团红花。 伏昭痛得下意识弓起身体,无神的目光捕捉到了那把断裂的短刀。 一滴泪自她眼眶滑落。 “……小茵……” 失去了金翼的伏昭只能靠守心剑保护自己,无法再调动灵力,守心剑也发挥不了全力。 看着伏昭每次血淋淋地从战场上下来,众人都感到不好受。 夏若水突然很想离开,把伏昭带走了,她就不会总是受伤了吧! 可是她不会跟自己离开的。 夜间,夏若水掩住身形,悄悄往军营外走。 熟悉的脚步跟上了她,夏若水身子一僵,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夏乐风同样打扮,正目光平淡地望着自己。 “哥……” 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最终停在她身边,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 “我陪你一起去。” 他什么都没问。 “哥……你去了会有麻烦,我自己去吧,我会小心的……” 其余的话都淹没在夏乐风不容拒绝的眼神中。 …… “我和哥哥外出有点事情,半个月后就回,勿念。” 夏家兄妹留下一张信笺,伏昭看完后,默默收起了信笺。 浊族加大了进攻的力度。 伏昭已经能确定,吞噬了她力量的正是被封印的浊元。 封印松动,所以它的分身才能出来逍遥。吞吃了无数血精气与欲望后,它变得更加强大,手下的浊皇、浊王的修为也提高不少。 而人族这边,除山君族外,其他各族应接不暇,不但要应对浊族的侵扰,还要派出人去前线支援。 一旦浊族撕开了逐鹿原的大门,所有族群,都是待宰的羔羊。 自那日后,浊元再未出现,伏昭有点不安,猜不透它们打的什么主意。 半个月时间过得很快,夏家兄妹果然回来了,还带来几个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人。 “伏昭,让她为你医治吧!你一定能重新长出四翼的!” 夏若水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说。 伏昭看了那几人一眼,盯着夏若水,面容严肃。 “你和她们,做了什么交易?” 夏若水听不懂:“你说什么啊!浊族是所有人的天敌,她们当然有义务出一份力!” 伏昭闭了闭眼,声音涩然:“若水,我不想窥探你的内心。” 她能听见许多声音,无论远近,无论是嘴上还是内心,但伏昭从未倾听任何人的内心,也很少任人们的谈话冲击自己的耳膜。 她们几人从年幼走到现在,伏昭了解夏若水,此刻她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在自己面前倒真是漏洞百出。 夏若水收了笑意,靠近伏昭几步,手绞在一起,咬了咬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也没什么嘛!” “我与她们也算是同族,同族之间帮个忙,也没什么的。” 这句话夏若水说得很小声,此刻,室内只有她、伏昭、大长老以及随她一起回来的三人。 听她方才说,夏乐风累了,一回来就去休息了。 即便在场都是知情人,夏若水也很是难为情,她甚少有这种表情。 伏昭终究不忍心,没再继续追究她,转而看向那三人。 此三人出自巫族,一个被所有族群排斥的“异族”。 伏昭对她们的了解也仅限于古籍。 传说巫族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可通天入地,传得神乎其神。彼时,人们对于自己得不到的,总是羡慕,而后便成了嫉妒和愤恨。 书上曾说,巫族人人冷漠无情,绝不参与人族与浊族的斗争。也有传言说,此族已经灭绝。 伏昭看向领头那人,是个面带轻纱,目光无悲无喜的女子。 不久前她见到伏昭时,只波澜不惊地打量一眼,就低下头没说话了 “请问,您怎么称呼?” 女子看过来,音调毫无起伏。 “我是巫族的巫祝。” “伏族长,我此行前来,是为医治你。” 巫祝向大家解释了医治之法,即强行催动伏昭的四翼再生,但后遗症是生出的四翼有可能是残缺的,所以需要在残缺的四翼生出时就强行折断,再继续催生,直到生出完美的四翼。 催生之法是巫祝的能力,她不保证一定能生出四翼,也不保证她的力量能坚持到生出完美的四翼。 关键是这其中要经历重重痛苦,以及无法估量的灵力,伏昭若坚持不住,可能会在中途痛苦死去。 大长老嘴唇一抖:“就……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其实何需问呢? 自伏昭失去四翼后,大家想了无数办法,最擅长治愈的灵草族翻遍古籍,也毫无办法。 伏昭无数次让自己陷入险境,也无法再生出四翼。 不然,夏若水怎么会去求巫族呢。 伏昭没有任何犹豫就想点头,可她还是看向了夏若水。 夏若水扬了扬眉,很是自信。 “一定会成功的!” 她以为伏昭是担心失败,其实伏昭只是在想,若水到底付出了什么,才求得销声匿迹的巫族出面。 …… 石门在眼前重重合上,将里外分割成两个世界。夏若水下意识伸出手,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摸上了坚硬的石门。 少女背靠石门,有些无力地滑坐。 华薰看了看她,有些担心。 “你没事吧?” “没事……” 夏若水的脸有些苍白,勉强回答,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开始颤抖。 众人站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去。 之前伏昭说过,让他们不必担心,也不必守着。 可此时,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还是传了出来。 只是听着,就能感觉到其中的痛苦。 众人脚步一滞。 夏若水捂着嘴,眼中漫起水雾。 伏昭,坚持住啊…… 一次又一次地折断,再生长,折断,再生长…… 在循环的痛苦之中,伏昭已不记得时间的流逝、空间的存在,她甚至觉得眼前的人也不存在,自己只是时间长河中随波逐流的一颗小沙子。 记忆淡去,所有人都消失,伏昭只重复一个动作,不断吸纳灵力,再释放。 那人温柔的手拂过她的脊背,却在下一秒残忍地带来痛意。 不知过去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有完好的四翼生长出来。 不是神圣的金色,而是纯洁的白色。 金色四翼是神迹。 神迹不会降临第二次。 白色光斑在空中飘扬,巫祝仔仔细细地看了这对四翼,然后双手交叉胸前,为它送上祝福。 巫祝的身体逐渐透明,有光华从她体内流出,慢慢流进四翼中。 她身后两人,立刻跪下,垂头不语。 伏昭心有所感。 巫祝耗尽了自己的力量,将要亡去。 她努力伸出手去,似是想要触摸她。 巫祝没有动作,依然平淡地看着她,像是观察一样。 看伏昭一直坚持不懈,她最终还是伸出已经快要消失的手,送到伏昭手里。明明没有实体,伏昭却像抓住什么一般。她喘了口气,问:“若水,和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巫祝道:“她通过了巫族的考验。” 至于是什么考验,她却没说。 伏昭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谢谢”。 她就已经消亡了。 从石门后走出的只有伏昭,那两人已经回去巫族了。 白色四翼降临,如同甘霖,让疲惫的山君族人有了前进的希望。 可浊族却越发强大,那种力量,隐隐超过了这个世界的上限。 浊元的分身再次降临,却没再盯着伏昭的四翼。伏昭一行退回栖霞城时,东部的天空已全被浊气覆盖。 她站在城楼上,伏方荀站在她身后,同她一起看着那暗沉的天空。 手中的传音珠刚刚熄灭,是逐鹿原外的消息。 海族全军覆灭,四海翻涌,席卷了不少土地,吞没了很多人族。 五凤族不得不翱翔天空,然而精力有限,只能救一个是一个。 战火已经无处不在,逐鹿原的大门岌岌可危。 栖霞城对于伏昭来说,是个特殊的地方。 在这里,她经历蜕变,成为少族长。 而今不过几年,浊族却已经踏破这座城,那些回忆,连同旧时光里的人,都被碾碎在黑暗中。 长老团死的死,伤的伤,很多人永远留在了栖霞城。 …… “要想突围出去,必须有一支骑兵引开浊族的注意!” 骑兵! 派谁去? 伏昭在心中思量着人选。 “我愿领兵!” 伏昭眼捷一颤,是奚忘忧。 他向来隐于人后,此刻竟然坦然走出。 华薰瞪大了眼睛,抓住他一只手。 “忘忧……” 骑兵突围,无异送死。 奚忘忧对华薰笑了笑。 “阿薰,你回到灭浊城,若是见到我父母,替我告诉他们,养育之恩,我来世再报。” 华薰眼眶一红,千言万语尽在心中,他本可以劝阻,却最终还是狠狠抱住好友。 “活着回来……活着回来!”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斥着压抑与痛苦。 奚忘忧跨上天马,自愿的人都跟随在他身后。少年穿着盔甲,转头对着伏昭勾唇一笑。 “伏昭,向前走吧。” 按照她们的计划,由骑兵吸引浊族的注意,大部队冲出去后撤退,另有一支队伍接应骑兵,若骑兵突围成功,在二十公里外的飞沙坡汇合。 伏昭带着人到了飞沙坡,按约定等了半个时辰,却没有一人归来。 伏昭吐出一口气。 “伏明,你带其他人离开,我会跟上。” 伏方荀没有走,坚持要留下来。 两人从黄昏等到夜间。 伏昭一直看着飞沙坡下,盼望有人能骑着天马哒哒而来。 山君族的族长已经走了。 这里只剩下等待友人归来的少女。 夜风带着血腥气飘来,浊气就在不远处。伏昭死了心,最后望了那处一眼,和伏方荀转身离去。 是不可能有俘虏的。 浊族只会同化他们,而为了不被同化,各族人都会在被抓的时候自尽。 奚忘忧…… 以及那些人,是不可能还活着的。 忘忧,忘忧。 伏昭御空而行,冷风如同刀刃,在她脸上和心上留下惨烈的伤口。 那个一直默默无言,却十分细心的少年, 在行君书院读书的时候,他总是会在自己练剑失败的时候别扭地安慰她。 她再次失去了重要的人。 大军一路撤退到灭浊城。 “伏族长,大祭司等您很久了。” 神殿的祭司对着伏昭躬身行礼,她身后,伏摇大祭司款款而来。 她微微抬手,伏昭手上那柄带血的剑便浮到她面前。 大祭司看了这把剑许久,最后抬眸看向伏昭。 “守心剑,还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伏昭没问。 大祭司却看向了伏方荀。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沉默不语。 大祭司什么都没说,但已经很清楚了。 伏方荀轻轻一笑。 “我愿意。” 伏昭吸了口气,胸中生出怒意。 她抬手一招,守心剑便回到她手中。 伏昭转身面向所有人,冷声道:“守心剑,意为守护之心,它不需要任何人的献祭。” “我伏昭,绝不会用他人血肉炼出来的剑!” 伏昭已经失去伏茵了,不想再失去伏方荀了。 她手持守心剑上场杀敌,然而浊族越来越强,原本所向披靡的守心剑,也如同生了锈,毫无杀伤力。 在一次受伤醒来后,伏昭没摸到守心剑,巨大的恐慌罩住她,她大喊伏方荀的名字,无人应声,最后推门进来的是华薰。 伏昭不顾一切去了神殿,没有人阻拦她,她一路凭着感觉跌跌撞撞,最后来到一处内室。 偌大的铸剑炉中,一把长剑屹立其中。 火舌旺盛,星子四溅。 伏昭无力地跌倒,华薰立刻扶住她。 与守心的感应更加密切,其中夹杂了熟悉又陌生的联系。 双眼无神,却有豆大的泪珠颗颗不停而落。 守心飞来,落入主人怀中。 晶莹的眼泪滴落剑身,化为雾气消失。 伏昭抱着守心,泣不成声。 “方荀……方荀……” 守心剑颤动,伏昭似乎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我想做英雄!” “让我也做一次英雄吧!” “少主……” “要继续向前呐……” 第88章 末路生机 四海淹没了各族的家园,领地不断缩小,有人投靠山君族,也有人自愿被同化,成为浊族的走狗。 浊气与灵气,犹如阴盛阳衰。如今浊气浓郁,灵气逐渐变得稀薄。 丝丝浊气围绕在伏昭身边,四翼振动之间,散出点点光华,与浊气相互绞杀。 “很累吧……” “投入我的怀抱吧,孩子……” “放下剑,一切就会结束……” 鬼魅之语阴魂不散,这不是伏昭第一次听见,而且只有她能听见。自从她失去了金色四翼,每次在战场上,总会听见这样的声音引诱她堕入深渊。 刚结束一场战役,伏昭就看到有侍卫带着几人走过来。 那几人狼狈极了,似乎刚刚逃离虎口。 其中一人见了伏昭,眼睛一亮,几步跨过来便直接跪下。 她双手上奉,哭着道:“族长没了……” “五凤族,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伏昭盯着她手心,久久无言。 那是凤汐的尾羽。 逐鹿原夜晚的天空已经很少有星星了,伏昭坐在城门最高的了望台上,手边是守心剑。 夏若水在暗处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坐到她身边,一起看着前方。 “医师已经为哥哥诊治了,没有大碍。” 白天一战,夏乐风受了伤。 没有大碍,就是暂时死不了。 伏昭转过头,看了少女许久。 夏若水也静静地回望她。 从那如水的眼眸中,伏昭似乎还能看到年幼的夏若水对着她笑。 “若水……” 少女嗯了一声。 “你想不想离开?” 夏若水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你和乐风哥,离开逐鹿原好不好?” 夏若水丝毫不意外伏昭这么说,或许她也一直等待伏昭对她说这句话。 她的回答也很直白。 “伏昭,你想都不要想。” “若死,我们一起死。” “若活,我和哥哥自有去处。” 夏若水拨动衣上的铃铛,看着远山的雾气,声音轻轻融入风中。 “我的母亲,是巫族人,她只因没有找到归家之路,便被好色的人骗回了家,她体质弱,生下我就死去了。夏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泼辣又狠毒,我和哥哥在那样的地方长大,心早就黑了。” “我是两族结合的异类,山君族排斥我,巫族不接纳我。天下何其大,却无一处是我家。” “如果不曾遇见你,我早已离开逐鹿原,浪迹天涯。” 叮铃声没有停歇,她问伏昭:“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伏昭点头。 当然记得。 不过是夏若水当时正被人欺负,伏昭路过,悄悄引了人过去,夏若水才逃过一劫。 两人也因此结缘。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放不下这些人。” “我们留下来,只是因为你在这儿。” 伏昭忍不住打断她:“你们没必要……” “伏昭,你在害怕是吗?” 伏昭下意识地垂眸,没有回答。 没必要的。 没必要跟着她送死的。 死在浊元手下的伏茵。 甘愿牺牲的奚忘忧。 殉剑的伏方荀。 伏昭害怕再失去若水,乐风哥,或者华薰。 尽管她死活不说,但巫祝消亡时,伏昭还是看到了。 看到被拦在巫族之外苦苦哀求的兄妹俩,看到夏乐风浑身是血,看到夏若水接受考验,先她一步,承受了无尽的痛苦…… 伏昭当然知道两人留下来是因为她,正因如此,她才更想她们离开。 山君族从未善待过这对兄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们回报呢? 而她们为伏昭做的,也已经够多了。 “伏昭,你不相信自己吗?” 夏若水捧着伏昭的脸,不许她逃避。 相信什么? 自己能消灭浊族吗? 伏昭从前确实一直自信着,可也是从前。 拍开夏若水的手,她看着城外依稀可见的浊族身影,看着如深渊般的天空,感受着已不如从前浓郁的灵力。 “若水,乐风哥,你们再不走,我就保不了你们了。” 夏乐风从暗处慢慢走出来,一瘸一拐的。 他还是笑得那么温柔。 “我是哥哥,哪里需要妹妹保护?” …… 做哥哥的,当然要保护妹妹。 所以当浊王咆哮着,就要咬上夏若水的头颅时,夏乐风将人狠狠一推,持剑迎了上去。 狭窄的地道中,无数浊王与浊兽堵在三人前后。 “怎么会这么快发现?” 夏若水惊讶无比,手中法术不断飞出。 他们此行是为暗杀浊元分身,计划虽然成功,伏昭却受了重伤,白翼上无数浊气侵染。 谁料撤退路上,居然布满浊族。 “快走……” 伏昭被夏若水搀扶,有气无力。 夏若水腾出一只手攻击围上来的浊族。 可两个人,哪里能突围出去。地道被浊族围得水泄不通,而能逃走的阵法通道在地道外。 虽然在战场上历练多年,但夏家兄妹此时不过中元境,没有办法瞬间带伏昭逃走。 强大气息来临,浊皇就要到了。 伏昭强行调动周围灵力。 “乐风哥!” 夏乐风想要更靠近她们,浊族似乎洞察她们的想法,严丝密缝地围着他。 “留下来吧……” “留下来吧……” 熟悉的阴暗声近在耳边。 那位浊皇已经到了。 伏昭觉得,至少不能让这两人陪她一起死。 口中不断溢出鲜血,伏昭带着夏若水,瞬移至夏乐风身边。 以血为引,瞬间发动阵法。 伏昭将两兄妹往阵中一推。 这不过是瞬间发生的事,伏昭本已经心安,却没想到,夏乐风竟然在那一瞬间突破了修为的禁锢。在被推开的刹那,他飞快地拉住了伏昭的手,反将伏昭推入阵法,而自己,已落入浊皇手中。 夏乐风最后只来得及留下一个微笑,他看着阵法的光芒笼罩两人,看见浊皇手中的浊气贯穿伏昭身体, 也听到了那声痛苦的呼喊。 “哥!!!” 暗色从眼中褪去,夏若水无助地看向怀中的人。 阵法光芒散去,伏昭满身是血,身后的翅膀已经一点点染黑。腹部伤口处,也有浓郁的浊气。 她双眼赤红,双手紧握,似乎恨极了。 “他留下来了,你不陪他一起吗……” “留下吧……” “留下来,你能见到他们所有人哦……” 亲眼见到哥哥身死,伏昭也这副样子,夏若水崩溃不已,她恨不能杀回去,把那些恶心的东西都撕碎! “伏昭……” “哥……” 夏若水不停重复着“伏昭”和“哥”,将人背着,回到了军营。 伏昭的军帐外,夏若水坐在地上,双眼无神,一身伤口也没有处理。 华薰说了许多,她也没有回应。 最后,少女眼中留下一行血泪。 华薰急得要死,医师一旦靠近她,就被她打退。 直到军帐中传来声音。 伏昭要见她和华薰。 两人走进军帐,所有人都退下了。 伏昭受的伤很重,医师说,关键看能不能撑过今晚。 她与别人不同,四翼能为她净化周围的浊气,可是如今被侵染得太严重,谁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坚持下去。 伏昭自己是清楚的。 所以,她对华薰说,“现在,你就是山君族的族长。” 她缓了缓,换了一种眼神看向华薰。 这样的眼神无比熟悉,让华薰瞬间想起在行君书院的日子。 “华薰,得尔知己,伏昭无憾。” 华薰瞬间泪如雨下,他上前牵住少女的手,似笑似哭。 “……傻子……” “你这个傻子!” 伏昭看向夏若水,那血泪刺得她心疼得要命。 “若水,对不起。” “你走吧,去哪里都好,只要活着。” 夏乐风的死非她之过,她还是感到愧疚。 夏若水握住了她另一只手。 伏昭突然觉得身体一轻。 灵力汇聚,夏若水身上涌出淡淡的光华。伏昭猛地瞪大双眼,激动地抽出手,夏若水却死死抓着。 华薰意识到什么,悲伤地看着两人。 “哥哥丢下我了,你也想抛弃我。” 她面无表情,看着伏昭的双眼渐渐有了光彩。 伏昭却不敢看,她执着抽出手,神情悲戚。 “不!停下!若水!” 她怎么忘了,若水有一半巫族血脉啊。 “因为我只有一半血脉,所以我的能力不足,只能以命换命。” “不要!若水,别这样……” 伏昭毫无办法,只能呜咽着哀求。 两双饱含血与泪的眼眸互相凝望,盛着永远斩不断的缘分。 “我想念伏家的月,昆仑丘的风,安山的雪……” “别说……别说了,我求你!” 夏若水的身体慢慢淡化,伏昭挣扎着触摸她,像在沙漠中寻水的人,可怜极了。 “对不起,伏昭,我不想被抛弃。” “我和哥哥会化作风,永远陪着你。” “若水!若水!夏若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从伏昭指间如风飘走,只留下一个再也无法发出声音的铃铛。 腹部的伤口快速痊愈,四翼上的黑色消失。 伏昭趴在华薰怀中恸哭,微风吹动军帐一角。 …… 天虎神殿。 神殿深处,一座庄重森严的殿内,威严的四翼天虎神像下,跪坐着两个人。 片刻后,伏昭睁开眼,身边的大祭司同样睁开眼,询问地望向她。 伏昭颔首,两人对着神像行礼后,离开了大殿。 伏昭脚步不停,就要离开。 “等等!” 伏昭依言止步,回眸看向伏摇。 大祭司缓步而来,问道:“你得到了何种神谕?” 伏昭笑道:“自然是消灭浊族之法。” “是何?” 大祭司紧紧盯着伏昭。 伏昭笑意微收:“大祭司,这是天虎神降下的神谕,关乎到各族存亡,恕我难以告知。” 她转身离去。 “等等!伏族长!” “昭儿!” 伏摇拦着伏昭,曾经的小丫头已经长得和她差不多高了。 “昭儿,‘神谕’是不是说,只要你……” “大祭司慎言!” 天虎神殿人少,此处除了她们,并无其他人。 伏摇抬手布下结界,正欲说什么,伏昭却抱住她。 伏摇霎时红了眼,伏昭抱得是那么紧,她却一点也不想挣开。 “摇姨,我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 留在逐鹿原西部的人开始向外撤退,伏昭任命华薰为主将,带领大部队撤退,她则垫后。 屏退了其他人,华薰紧紧盯着伏昭。 “为什么留下?” 伏昭不解:“什么留下?我只是最后出发罢了。” “你是族长,本该由你带领大家撤退的!” 伏昭笑了。 “可是华薰,除了我,还有谁能拦下浊族呢?” 华薰无言以对,他沉沉望着伏昭,喉头滚动好几次,才哑声问。 “听说你去了神殿……” 伏昭非常自然地点头。 “是啊,只是可惜,没得到神谕。” 天虎神庇佑山君族,有时会降下预言指示,神殿大祭司是唯一可以与之沟通之人。自浊族攻入西部以来,山君族人无不私下议论,为何如此关头,天虎神却没降下任何庇护。 神殿一直关闭,无人进出,所以也没人知道原因。 大部队连夜出发,华薰没多少时间与伏昭告别。 这一别,谁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我等你平安归来!” 伏昭看着青年在夜色中离去,肩背不宽,却即将担上重任。 这一幕与几年前那一幕重合。 只不过,一个去的是死路,一个去的是生路。 伏摇看着面前跟随自己多年的两位祭司。 “你们也走吧。” 祭司躬身:“誓死追随大祭司!” 黎明降临时,灭浊城已是座空城。 伏昭回了伏家。 几十年未归,家里还是和记忆中一样。 看到伏摇时,伏昭一点都不惊讶。 摇姨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穿着最爱的水蓝色长裙,正在花厅等她,她面前,是一桌饭菜。 两人如同幼时,开心极了。 饭后,伏摇为伏昭整理衣襟。 “去吧。” 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后还是轻轻推了伏昭。 最后的决战已经来临。 伏昭手握守心,在城楼上坐了片刻,就等到了浊元。 两人从上午战到下午。 城门倒塌,无数房屋化为飞灰。 “献祭吧!” “你不是已经得到‘神谕’了吗?” “只要将自己献祭予我,这一切就会结束。” “你所渴望的,都能实现!” 浊元的声音无孔不入,伏昭仿佛听不到一般。 她只有一个信念。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曾动摇。 即使浊元如此恐怖,即使天虎神也被它侵染, 但伏昭,还是要拼出个生机。 浊气爬上伏昭的衣角,一点点将她染上黑暗的颜色。 战至最后,浊气已经完全包裹了伏昭。 伏昭感觉到,华薰一行已经出了逐鹿原,而追击的浊族最快的还在逐鹿原。 她勾唇笑了笑。 白色四翼变为黑色,浊气漫上她眼眸。 身后的浊元发出胜利的笑声,她也放肆地笑。 她的父母,朋友,老师,族长, 全部死于浊族之手。 而今日,她也会死去。 不过她开心的是,这就是到此为止了。 守心剑光芒大放,突然融化成一团光,瞬间窜入伏昭体内。 无数力量四面八方涌过来。 这一瞬间,伏昭已变成了一把剑。 她闭上眼,过往所有记忆在脑中轮转。 阿娘,阿爹,摇姨,伏管家…… 若水,乐风哥,小茵,方荀,华薰,奚忘忧…… 角老师,大长老…… 浊元发出惨叫,伏昭很想再坚持一下,也想再回头看看在神殿祭台,始终望着自己的摇姨,但她已经睁不开眼了。 …… 力量的漩涡中,辛莲睁开了眼,她身处巨剑之中,看见那四处逃窜的浊元。 辛莲操控巨剑,临空落下,狠狠斩杀浊元。 浊气从它体内溢出,却被一圈圈荡开的圣洁灵力剿灭。灵力如涟漪泛开,传至整个逐鹿原,也沿着这块土地传出去,布满了整个世界,所有浊族瞬间湮灭。 逐鹿原外,所有人回头。 原本黑暗的天空,被圣洁的力量冲刷得干干净净。 所有山君族人立时下跪。 那是天虎神的力量。 华薰看着那方,微风吹动他的衣袍。 “伏昭……” 浊气一点一点消失。 祭台上,高高的大祭司石像旁,女子脸上滑落泪珠。 她张开双手,慢慢消散。 大地开始晃动,神殿坍塌,吞没了两位祭司,整个灭浊城都在下陷。 所有的一切,统统埋进历史长河中。 第89章 七刹风舒 幽潭底。 祭台之上,念七壬和小狐狸靠着石像呼呼大睡。 祭台突然震动,少年和小狐狸被震醒。 一阵光芒闪过,辛莲几人从石像中跌出来,还多了一个楼煜。 女像发出微弱的光芒,渐渐凝成了一道虚影。 正是大祭司伏摇。 她目光悲悯,凝望着辛莲。 辛莲回望着她,一时无言。 在那里,她是伏昭,雁来月是华薰,曲云昭是奚忘忧,楼煜是伏方荀。 那里的一切早就画上了句号,却还是留下了伏摇的执念。 “昭儿死了,山君族亡了,所有都没了。” “我等了很久,只为寻找一条真正的生路。” “可只有你,只有你和昭儿选了同一条路,结局却不同。” “原来,昭儿,没有选错……” 伏摇笑着,眼角却有泪意。 她身为神殿大祭司,曾在山君族危难时,上求神明垂怜,指引生机。 可得到的神谕却是——只要献祭伏昭,浊族就会灭亡。 多可笑啊,所谓的预言之人原来只是牺牲的傀儡! 伏摇不可置信,可不论她试了多少次,每次得到的神谕都是如此。 同时,她也发现,天虎神似乎不对劲。 在他们都没察觉的时候,天虎神已经被浊气侵染。 降下的“神谕”也是个陷阱。 直到伏昭找上门来。 她何其聪慧,轻易发现了伏摇苦守的秘密。 最后一战中,伏昭引动体内的神之力,与浊族同归于尽。 那是在她出生前,天虎神悄悄赐下的礼物,也是因此,她才没有灵脉,沉睡那么多年。 只可惜,这份礼物,她发现得太晚了。 最后也没有力气再掌控这份力量,神之力与浊气吞没了所有。一切,包括所有人,都死在了那一战中。 见到伏昭身死,伏摇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早点告诉伏昭,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她的执念附在神殿祭台的祭司女像上,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等待有人告诉她,还有另一条路。 多年来,无数人走进这里,进入那个世界,成为其中的某个人,达成了成千上万个不同的结局。 也有人成为伏昭,可却没有人做得比她更好。 伏摇等啊等,等来了辛莲。 那条黑蛟曾进去过,辛莲拿到蛟角,因此有了进去的机会。 辛莲和伏昭,并无相似点。 两人却做了同样的选择。 但辛莲比伏昭更强,所以在最后一刻,她能操控神之力,清扫所有浊族。 至此,华薰一行才得以活下来。 辛莲走到伏摇面前,朝她摊开手。 手心之上,是由鳞片包裹的一片白色羽毛。 那是伏昭身上的。 终于在今天,交到了伏摇手里。 “伏昭说,作为山君族大祭司,你不曾对不起任何人,作为伏摇,你也把她照顾得很好。” 伏摇接过羽毛,珍而重之地放到心口,汹涌的爱意温暖了全身。 “昭儿……” 伏摇哽咽不已,她曾无数次觉得自己无能,救不了山君族,眼睁睁看着姐姐死去,也无法改变伏昭的结局。 可身为大祭司,她受族人尊敬,测算吉凶,规避灾祸,力量与神殿融为一体,坚定不移地守卫着神殿。 身为伏摇,她尽心呵护伏昭,撑起偌大的伏家。 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这是伏昭不愿意看到的。 在她心里,摇姨一直是她的榜样。 羽毛发出柔光,伏摇终于释怀,执念消散在空中。 “谢谢。” 一枚龟甲落在辛莲手中。 祭台颤动,似乎要坍塌了。 “快上去!这里要塌了!” 辛莲几人往上游。 身后的断壁残垣瞬间消失,祭台上的阵法化作一卷阵法图,飞入雁来月怀中。 祭台轰然倒塌,如飞沙一般了无痕迹。 一眨眼,仿佛什么都不曾有过。 在那个世界里,几人都学到许多剑术、阵法与法术之类,倒是不虚此行了。 “我根本不知道掉在哪儿!正迷迷糊糊找出路呢,突然就进那里去了!” 楼煜大声吐槽,掐了道法术,全身上下顿时焕然一新。 “那你还真是幸运!” 雁来月笑道。 不然还得他们去找他呢! 坠星秘境中不过只过去几日,辛莲根据地图规划了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其他几人自然和她一起。 结界消失,钟之宁从打坐中苏醒,待他来到水潭附近时,已空无一人。 小分队配合默契,辛莲与楼煜主攻,雁来月以乐声干扰,曲云昭射箭辅助,念七壬与小狐狸负责看戏。 当然,偶尔也会换雁来月或曲云昭主攻。 半个月下来,几人扫荡了大半个秘境,雁来月与楼煜也突破到金丹后期,而曲云昭也突破到金丹巅峰。 也曾遇到不少人,但辛莲现在的这张脸,在坠星川已经出了名,一般人对她可是避之不及。 倒是之前见过的萧一骁似乎想来搭句话,也被辛莲躲过去了。 这不,又遇上几个人。 当头一人辛莲有点印象,正是入秘境之前见到的背刀少年。 那人目光炙热地盯着辛莲手中的濯枝雨。 辛莲收了剑,招呼几人离开。 “等等!” 少年拦在辛莲面前,笑得有些痞气。 “道友好!在下曾见过道友一剑劈楼,心生战意,欲与道友讨教一番,不知道友可否赏脸?” 说归说,他背上的大刀却横在众人面前,没有一点讨教的样子。 刀略宽,刀柄稍长,刀鞘上雕刻饕餮纹。 “青泠月。” 雁来月认出这柄刀,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你是七刹刀教的风舒。” 风舒略一挑眉,有些惊讶地看向了这个普通的少年。 本来还以为是这大小姐临时拉来组队的路人甲,谁知竟能一眼认出他的刀。 青泠月闻名天下,可却很少有人只看刀鞘一眼,就能认出来。 若是平时,辛莲自无不可。可此刻,濯枝雨在储物戒中再一次颤动,那种急切的心情也感染了她。 几天前开始,濯枝雨就有些躁动,经常指引她去一些地方,这很不寻常,辛莲猜测,或许与它的碎片有关。 可她们找了好几天,毫无收获。 辛莲不忍心看濯枝雨难受。 “切磋可以,但我现在没空,等我出秘境再约。” 她转身就走。 风舒没想到辛莲看着冷冰冰的,却这么好说话。 但是他已经等不及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他的刀,已经迫不及待了! 刀气来得又猛又快,辛莲拔剑格挡,一手将楼煜几人推开。 辛莲反手一震,冰刃飞出,风舒抽刀,砍碎了所有冰刃。 少年提刀逼近辛莲,临空斩下。 楼煜一落地,愤而怒骂。 “七刹刀教的人都这么不讲武德吗?” “武德?坠星川可没有这个东西!” 那边一个抱刀少女笑嘻嘻地说。 “和你们提前打招呼已经是我们大师兄礼貌了!” “不然他刚刚直接提刀就上了!” “打架嘛!说那么多废话干啥!”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堵得楼煜哑口无言。 一人上下看了楼煜一眼,晃了晃手中长刀。 “你也是剑修,不如我们过两招?” 楼煜:…… 那人跃跃欲试,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来。 雁来月一拍楼煜,这小子一激灵,语速飞快。 “不必了不必了不必了!” 师叔的事重要,他凑什么热闹? 不管那人骂骂咧咧的,楼煜几人去看辛莲。 几句话的功夫,她和风舒已过了几十招。 而辛莲,也明白了这把刀,为何叫做青泠月。 刀面青色,刀刃中间,刻成一弯钩月,月尖外突,能在不经意间收割性命。 正如此刻,月尖擦过辛莲下巴,带走了她一缕发丝。 风舒乃是金丹巅峰,比辛莲高两个小境界。 他上来就是全力进攻,招式大开大合,正好辛莲赶时间,也没有留手。 一时间,两人周围灵力激荡,众人一退再退,以防被波及。 “为什么?为什么不使出那一剑!” 两人已过了百招,风舒没见过辛莲的剑法,他执着的,是那一剑。 辛莲不答。 风舒顿时有种被看轻的感觉。 钩月一现,天空有一瞬的黑暗。 在辛莲眼中,有什么光亮一点点朝自己靠近,瞬间就到了身前。 那是一轮弯月。 速度太快了! 辛莲下意识燃了一张符箓,同时用尽全力挥出一剑。 众人只看见,两人贴近了一刹那,然后双双倒飞出去! 辛莲无力地任由自己降落。 念七壬心中一紧,她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沟壑! “!” 少年飞扑过去,随着辛莲一起跌入沟壑中。 楼煜几人大惊,连忙过去查看。 而风舒,倒在地上。 他的同门扶起他,才发现他右肩处有一道很长很深的伤口,布满了冰霜。 风舒撑着眼皮,看着辛莲消失的地方。 “这不是,那一剑……” …… 从昏沉中醒过来时,右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濯枝雨在身边发出微光,照亮了此方天地。 狭小的山洞中,辛莲外放神识,检查没有危险后,才坐下清理伤口。 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隔绝了她的符箓,无法感知念七壬几人的位置。 而且,周围也没有灵力流动。 风舒的刀果然厉害,吃了丹药伤口也不见好转。 辛莲包扎好手臂,就起身离开。 洞中只有她的脚步声回响,神识无法探查太远,只探知到周围是一处山洞,面前只有这一条路,辛莲只能往前走。 濯枝雨此时倒是没再躁动,静静躺在她手中。 前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辛莲在心中默数,一边留意周围。 大约两刻钟后,前方依旧不见出口,辛莲在洞壁上划了个记号。 又走了两刻钟,虽然没有见到记号,但辛莲总觉得似乎回到原地。 “安蓉,临兰。” “怎么了?” 储物空间只能存放死物,辛莲便将安蓉与临兰放到了灵囊中。 她此前与它们说过,除非她受重伤,否则不要出手帮她。 小莲花从灵囊中探出脑袋,有些疑惑。 “没事。” 辛莲将它脑袋推回去。 看来这里倒是没有将自己完全隔绝,但是又一直走不出去。 辛莲试着破开这里,右臂抬剑时传来痛感,血液渗出,她面色不变,调动灵力,灌于剑上。 雪白一剑在暗中划过。 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正要再来一剑,空中某处闪过刺眼的光芒,瞬间将辛莲吸了进去。 凌冽的杀气突现,辛莲还没睁开眼,就下意识抬剑格挡。 比试台上,辛莲面前只有一把剑。 此剑很长,足有八尺,剑柄处挂着串珠。 要问辛莲名剑榜上都是哪些剑,她说不出来。 可眼前这把剑,她却认得。 檀玉几许。 名剑榜第一,檀玉几许。 辛莲不解,这把剑怎么会在这里。 檀玉几许曾是剑祖佩剑,剑祖飞升后它不知所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传闻此剑是以天下至阳之玉制成,专克魔气,怎会如此凶煞? 不容她多想,檀玉几许剑剑刺向自己的命门,冰与火碰撞,比试台上落满霜花,还没来得及凝固,就被檀玉几许的剑气融化。 辛莲与风舒一战时,那最后一剑用了自己不少灵力,加之右臂受伤,她本以为会打得很艰难。 谁料,檀玉几许似乎有些不对,虽然气势很足,带着强烈的凶气,但真正落到辛莲身上的力度却小了许多。 —— 长剑落下,谢苍谣单膝跪地,不得不横剑抵挡。 如泰山压顶,他的嘴角溢出鲜血。 ……好强! 这究竟是什么?!!! —— 辛莲体内灵力消耗太多,补充灵力的丹药所剩无几,而檀玉几许,却越战越强。 她眼眸微动,反握住濯枝雨。 伏昭曾自创过一套剑招。 名为,守心剑。 她成为伏昭时,曾练过这套剑昭成千上万次。 如今,辛莲也想试试。 守心。 不仅意为守护的心,也意为,守护自己的心。 伏昭因为拥有守护别人的心意,所以天虎神选择了她,同时,她守护了自己的心,让神迹降临。 那自己呢? 辛莲脑中闪过辛若瑜的脸,然后是温如意。 她当然也有想好好保护的人。 师尊、如意…… 还有, 楼煜、雁来月、曲云昭…… 剑气自濯枝雨剑尖迸发,形成了气旋。 无畏的一剑刺向檀玉几许。 铺天盖地的灵力汇聚,白光笼罩了整个世界。 “咔嚓——” 辛莲看到檀玉几许寸寸龟裂。 那不是真正的檀玉几许。 光芒吞噬了所有。 谢苍谣正苦苦挣扎着,有什么从天而降,他一眼便看到那雪白长剑,登时脱口而出。 “小心!” 辛莲怎么也没想到,这直接给她来个自由降落! 好在她反应非常快,谢苍谣提醒的时候她就已经调整姿势,避开了密不透风的剑气,落在地上。 抬眸望去,与谢苍谣对打的,是一个拿着长剑的无脸修士。 看不出修为,但他招招致命,打得元婴初期的谢苍谣满身是伤。 而此刻看到辛莲,无脸人动作一滞。 谢苍谣一口气还没喘出,就见那无脸人竟分裂了! 两个无脸人! 新出现的那个,直冲辛莲而来。 好了,一对一,公平得很! 辛莲召出无妄,双手持剑,迎了上去。 无脸人歪了歪头,另一只手赫然也出现一把剑。 它在复制辛莲! 只一剑,便将辛莲劈得撞到洞壁上。 根本来不及反应,下一剑已经近在眼前! 辛莲就地一滚,翻身而起。 无论是她,还是谢苍谣,面对无脸人,都可谓毫无还手之力。 辛莲狼狈地躲避,一边打量无脸人,寻找突破点。 无脸人刀枪不入,剑气划过它身躯,如同碰到了铜墙铁壁。 这处山洞尤其大,她们两方正好在两边,但还是能望见彼此。 辛莲慢慢向谢苍谣靠近,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也顺势靠近辛莲。 直到两人肩背相触时,谢苍谣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谢苍谣!” 两人看准时机,跃至空中,无脸人的剑便落到了对面的同伴身上。 他们同时歪了歪头,似乎十分不解。 “唰——” 两个无脸人合二为一,然后抬起了头。 即使没有眼睛,辛莲与谢苍谣却感觉,被它盯住了。 第90章 青鹃身死 无脸人变得更强了。 剑气在地上、洞壁上留下深深的划痕,辛莲与谢苍谣狼狈极了。 她们攻击了无脸人身上每一处,毫无收获。 它刀枪不入,没有弱点。 辛莲之前并没有多看谢苍谣的剑,如今两人成了“难姐难妹”,互相掩护时,她也看清了这把剑。 谢苍谣的剑,是一把极其幽深的紫剑。细看之下,剑气所过处,都带着水汽。 辛莲微微眯眸。 属水吗? 倒是和濯枝雨有点像。 “不可分心!” 紫剑横向,辛莲顺势避开。 说到底,无脸人并非真人,或许只是由灵力化成,关键就在它所含的灵力比辛莲或谢苍谣强太多,所以两人才被追着打。 那么,只要爆发出比它更强大的力量,就可以了吧? 但辛莲与谢苍谣做不到。 那如果,将它的力量压缩呢? 辛莲看向谢苍谣。 感受到她的视线,谢苍谣回望过去。 很奇怪,明明两人交集不多,但此刻,他却能明白辛莲的意思。 他轻点下巴,表示自己明白。 少年提剑上前,以攻为守。剑气毫不克制地释放,留下一地水汽。 辛莲收起无妄,将濯枝雨横于身前,并指从剑尖一点点划过,灵力引入剑中,温度一瞬降低。 脚下开出冰花,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以辛莲为原点,迅速往外扩散。 丝丝缕缕雪气从濯枝雨上冒出。 冰的气息很快蔓延到谢苍谣脚下。 少年全力使出最后一剑! 无脸人顿时成了个水人! 就在这时! 水汽瞬间凝固! 所有谢苍谣留下的水汽全都化冰,无脸人也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冰雕! 厚重的冰将它封住,连辛莲两人也无法看清它的样子。 “谢苍谣!” 少年用最后一点力气侧身让开。 那裹挟着冰雪气息的一剑已经从空中狠狠斩下! 至寒的环境中,谢苍谣也觉得有些冷。 然而那人,那剑,仿佛天生就处在这样的环境中。 冰雕被斩成碎块,落在地上无人问津。 辛莲灵力耗尽,看着碎冰消散才放下心。 有什么落到耳朵上,冰冰凉凉。 两人抬眸,只见空中,居然有雪花飘散。 谢苍谣不自禁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入掌心,化为一点水润。 是他的剑气。 还有,她的剑气。 一点都不冰,谢苍谣却无端地觉得,那片雪花,似乎融入血肉中,让他的心也不免微动。 洞中的冰渐渐融化,一个光团从远处飘来,濯枝雨立刻颤动起来。 光团飘到辛莲面前,两人才看清了。 是一块碎片。 剑的碎片。 是濯枝雨的碎片。 辛莲看向谢苍谣:“我必须拿到它。” 两人一同击杀无脸人,这碎片,谢苍谣也有一份,但辛莲无法相让。 谢苍谣自然明白濯枝雨对她,和对段师叔的意义,他点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辛莲松了手,濯枝雨便浮到空中,那块碎片迫不及待凑过来,融入剑中,慢慢补全了一点剑身。 长剑不断散发微光,辛莲眼也不眨,看着剑尖原本的一点青色,慢慢向后蔓延,直到剑身的三分之一都变为青色。 找到碎片不容易。 找到一块历经多年也没有消失的碎片更是不容易。 段熙曾说,濯枝雨曾即将诞生剑灵。 或许,它,也一直等待有人能找回自己吧。 找回了自己的一部分,濯枝雨也十分开心,在辛莲周围不断打转,甚至还凑到谢苍谣面前。 辛莲看少年脸色有点苍白,问道:“不舒服吗?” 她这时也觉得疲累,灵力亏空,真是眼皮一闭就要昏过去了。 少年回道:“我没事。” 辛莲盘腿坐下,吃了颗丹药就开始熟练地给自己包扎伤口。 谢苍谣也随地坐下,打理自己。 他很快就收拾好,换了一身衣裳,看了看绕着他的溟灵转的濯枝雨,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辛莲。 少女慢慢往右臂缠上白纱,谢苍谣皱眉。 “这是青泠月留下的刀伤,你遇到了风舒?” 他语气十分肯定,辛莲略一点头:“嗯,和他交手过。” “青泠月制作材料特殊,造成的伤口难以愈合,需要用一种名为‘三彩木’的特殊灵药,这灵药,只有东部狂月堡有。” 而狂月堡,正是七刹刀教的地盘。 话音落,他丢过去一个药瓶,辛莲伸手接住。 “敷了它,不出一刻,伤口便能好。” 谢苍谣转过身去,拿着溟灵走远了几步。 濯枝雨飞回辛莲身边。 将纱布撕开,抹上药,狭长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刀气消散,最后只留一道疤痕。 等到辛莲走到他面前时,少女已收拾妥当,换了一身衣衫。 “多谢,今日,算我欠你个人情。” 辛莲将药瓶还给他,谢苍谣没有接。 “留着吧,东门多是七刹刀教的人,这药,外面卖的少。” 谢苍谣不用想也知道,风舒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辛莲,他不担心辛莲,但这药,确实不好买。 辛莲不是东门本地人,不像他们,身上多是这种药。 “该走了。” 洞中不知何处出现一道光门。 那便是此地的出口了。 一出来,辛莲便看到念七壬几人。 小狐狸飞快跳过来,扒着她的手臂左看右看。 “师叔!你没事吧?” 几人一窝蜂地围过来。 “我没事。” 辛莲与谢苍谣虽看着精神尚好,但灵力耗尽,全身上下包扎了不少,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谢苍谣只略略颔首,就转身离开了。 此处乃是沟壑之下,似是一处谷底。 “先离开这儿。” 几人寻了一处僻静之地,辛莲将洞中经历三言两语说了。 “看来很快就能找全所有碎片了吧!” 楼煜好奇地摸摸濯枝雨,还没碰到剑刃,寒气溢出,在他手上割了道口子。 “嘶!” 伤口一时不见好,楼煜嘴角一瘪。 “不让摸就算了!干嘛伤我!” “它更强了,我也难以掌控。” 辛莲有点无奈,她试了几次,有时都握不住濯枝雨。 可想而知,这把剑,原本该是多么强大! 离秘境关闭还剩下不到五天,几人最后扫荡了一波。 秘境大门打开那天,辛莲几人是最先出去的。 众人只觉一道光团飞去,眨眼就没影了。 …… 辛莲带楼煜几人回了小院,几人并没有多问什么。 三天后。 今日正是和青鹃约好的日子。 按照青鹃的要求,辛莲一人赴约。 东月楼中,三楼上,一伙计正领着一戴着帷帽的少女走向一处包间。 “嗒嗒……” 廊上只余脚步声。 一楼大堂中,各位食客欢声笑语。 有什么细微的动静。 辛莲脚步一动,瞬间出现在包间门口。 “砰——” 门被撞开,血腥味一股脑涌了出来。 窗户大开,有一点黑色一闪而过。 “长暮!” 辛莲翻窗而出,追着黑影而去。 长暮出现,对着吓傻了的伙计轻笑。 “嘘!喊你们楼主过来,不要让人发现哦~” 伙计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将目光收回,抖着腿离开了。 长暮这才回头看去,目中微凉。 只见包间内,一女子已了无气息地倒在地上,而窗户边,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脸上还留着惊恐的表情。 明明他们一直守在东月楼附近,居然毫无察觉。 不远处的茶楼中,念七壬几人正好见到辛莲翻窗,才跟上去,就见少女正在巷子里,表情有点郁闷。 长溪出现,有些惭愧地垂首。 “小姐,我……我跟丢了……” 那人逃的很快,没留下半点气息,她们谁都没追上。 几人回到包间,东月楼楼主已经到了。 长暮和他去了旁边的包间。 辛莲先是查看黑衣女子。 此人全身布满多处伤口,极深,灵脉完好,但元婴破碎,观她灵脉粗细及气海,修为必在出窍之上。 辛莲翻动尸身时,从女子身上掉下一块令牌。 她抬手一看。 花形令牌正面,是一个“秦”字,背面是花纹。 南华秦家。 指向性太明显。 楼煜凑过来,看清了令牌,小嘴叭叭。 “怎么又是秦家?!” 雁来月摇头:“这秦家,事可真多!” “正好,半个月后便是秦家小姐订婚之日。” 这样的日子,南华秦家必定人满为患,倒不失为一个机会。 而另一人,正是画像上的青鹃,是被拧断脖子而亡。 包间内并无打斗痕迹,几人再次看了一圈后,便去了另一包间休息。 长暮走进来向辛莲汇报。 “东月楼的存影珠中,也只有青鹃一人的身影。除了令牌,两人身上并无他物。” “我等无能,请小姐责罚!” “不必自责,下去吧。” 来人能悄无声息杀掉一个出窍,逃得这么快,长溪也难以追踪,那可能是合体修为了。 “看来这青鹃背后,还牵扯了不少人。” 念七壬翻翻那块令牌,“那黑衣女子,会是当年带走青鹃的人吗?” “那人杀了她们,明显不想师叔和青鹃见面,却留下这块令牌,是个陷阱?” 楼煜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他最不喜欢猜来猜去! “谁说这两人都是那人杀的?”雁来月轻笑,抿了一口茶。 楼煜眼睛一亮。 “对!两人死状不同!” “青鹃没有修为,难道是黑衣女子杀了她?” “难道她不是之前带青鹃走的人?” 楼煜更疑惑了,“如果是,那她为什么要杀青鹃?而且是现在才杀?” 若是要杀人灭口,当年就是最好的时机。 曲云昭轻嗤一声。 “你问这么多,死人又不能跳起来告诉你。” 辛莲捻起令牌,红色的秦字鲜艳无比。 “收拾东西,去南华。”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几人聊完便出了东月楼,念七壬突然想起什么。 “唔,有点想上次的点心了,我去买点,你们先回去吧。” “在前面等你。” 辛莲几人进了一家武器店。 少年笑笑,转身离开。 没有人看到,他垂下的手快速翻转几下,有什么在空中消散。 念七壬走到一处巷子死角,抬手布下结界。 “跟了这么久,原来阁下,竟有偷窥之好吗?” 念七壬手持幽香寄万里,另一手随意一点,某人便现了身。 是个身量极高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玄黑锦衣,其上缀着点点流金,倒像是将星夜披在了身上。长发高束,发尾垂在腰后。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微笑唇。 “从灭闻香阁那一日到今天,四方协会会长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念七壬轻摇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面对四方大陆上的至强者之一,他游刃有余,丝毫不见惧色。 即便对方看着是个无害的少年,翟秋声却直觉危险。 这少年,四方协会查不到任何来历。 甚至第一次见面,就道破他的身份。 翟秋声也笑了笑:“你早就发现我了,为何现在才点明?” 念七壬耸了耸肩。 “因为,我想看看是不是有人真的有这种奇怪的癖好,喜欢偷窥别人。” 他左一个偷窥,右一个偷窥。 换做别人,脾气再好都会怒了。 但翟秋声还是笑。 “你跟着那小丫头,有什么目的?” 念七壬反问:“你跟着我们,又有什么目的?” 少年摸了摸下巴,作思索状,然后恍然大悟。 “哦!该不会是看上了她,想要拐她去四方协会吧?” 念七壬有些好笑地摇头。 “我劝你还是死心吧!她不去剑宗,更不会跟你走的!” 翟秋声不置可否。 “你怎知道她不愿意?” “你和她,本也是陌生人,你的意见,可代表不了她!” 他似是极有把握,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念七壬。 本来令他感兴趣的,只是辛莲。 而现在,这个叫做念七壬的少年,似乎也很不同。 念七壬一手摸向腰间,什么也没摸到。 他嘴角弧度更大,出口的话却相反。 “我警告你,若是出现在她面前,我,不会放过你!” 语气很轻,却一字不落全落入翟秋声的耳中。 翟秋声从小到大,听过无数威胁,他当然也不怀疑念七壬的话。 只是他,从来不是被吓大的。 爽朗的笑声从他口中溢出。 “哈哈!你的威胁我收到了!” “我等着你不放过我!” 他直直望着念七壬身后,笑容意味深长。 少年一僵,慢慢转身。 辛莲正站在他身后,不知来了多久,也不知听了多少。 念七壬:…… 少年瞪了翟秋声一眼。 居然将她引过来!可恶! 所以,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圆过去? 他僵着身子,大脑飞速旋转!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中。 辛莲走到他身边。 “点心呢?” 念七壬:? 他迷糊极了,少女清澈的眼眸看着他,也只有他。 念七壬抿抿唇,低声道:“还没买。” “那我们去买。” 辛莲握上念七壬的手,带他走。 被忽视了个彻底,翟秋声无奈,好歹也是他把人引过来的哇! 也不给他一个介绍自己的机会! 于是他瞬移到辛莲面前。 “辛莲小友你好,我是四方协会的会长翟秋声。” 然后他非常熟练地念出那曾说过无数次的所谓“招揽人才”的话术。 “小友心性上佳,天赋一等,真乃是人中龙凤,世所未见……(省略几百字的夸夸)。良禽择木而栖,不知小友,可愿入我四方协会?” 他直接点明辛莲的身份,却依然说了这番话。 意思是,即便辛莲背负流相门的追捕令,四方协会也能保她。 辛莲沉默一瞬,直视翟秋声。 “半春和你说过我。” 翟秋声微笑点头。 “听说你在找卫如风。” “你知道他的下落?” 翟秋声继续点头。 “进了四方协会,我要做什么?” 念七壬握着辛莲的手一紧,不赞同地看着她。 “你想找人,我帮你。四方协会,我们不去!” —— 南华。 衣着简朴的少年嘴里叼了根草,正拨弄着手中罗盘。 原本毫无反应的罗盘忽然一动,指针飞速转动,最后指向一个方位。 少年心中一动,掐指一算,然后露出个笑容。 “生意来了!” 有朋自东方来啊,不亦乐乎! 第91章 朋自东来 “走吧。” 辛莲接过老板递来的几袋点心,招呼垂头丧气的少年离开。 念七壬非常郁闷,几欲抓狂。 翟秋声! 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雁来月三人终于等到两人回来,趴在楼煜头上的小狐狸跳进念七壬怀中,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吱吱几声。 少年没说话,只是叹气,回了小院就一头扎进屋里。 “哟,又生气了!” 楼煜啧一声,难掩幸灾乐祸。 傍晚,长溪照例送来晚饭,念七壬没有吃。 半夜,有人爬上屋顶,就着月光饮酒。 一口又一口,一坛又一坛。 念七壬没喝过瘾,可储物空间里的酒都喝完了。 那些还是前几天,辛莲买给他的。 念七壬无奈苦笑。 忧愁未消,馋虫却被勾出来了。 直愣愣地躺在屋檐上,盯着天上的弯月,小狐狸在身边蹭他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清香入鼻。念七壬鼻子动了动,没反应。 辛莲跃上屋顶,拿出两小提酒。 还没揭开,清香就已弥漫开来。 辛莲递给念七壬一提,少年没看她,手却诚实地接过。 “我与翟秋声,只是做了个交易,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联系,你不用担心。” 白日,她答应入四方协会,以换庇护和卫如风的下落。 当时辛莲就和念七壬解释过原因,可他还是一直闷闷不乐,连门都不出了,晚饭也没吃。 念七壬垂着头,手拨弄着酒瓶,低低嗯了一声。 他点着瓶口,酒瓶便一圈圈旋转。 辛莲眼皮一跳,呼吸微滞。 酒瓶还在旋转,转着转着,和记忆重合了。 少女看着酒瓶,眼神发愣。 念七壬心里想着事,一时也没有注意。 直到睡着的小狐狸醒过来,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吱了一声。 辛莲回过神,视线转到念七壬身上。 少年肤色白皙,眉头微拢,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眸低垂。 “那你,怎么还在生气?” 少年终于抬头,雾蒙蒙的眼睛注视着辛莲,似乎有千言万语。 他嘴唇蠕动几下,最终吐出一句。 “我没有生气。” 他怎么会对她生气呢? 他只是…… 只是困于命运的无常罢了。 念七壬最终还是没喝下那瓶酒。 他看了一夜的月亮,辛莲在他身旁闭眼休息。 晨间的第一束微光打在他们身上,念七壬还在看着东方渐露的红日。 有长溪几人在,一盏灯分部的开设不成问题。闻香阁背后的势力藏得很深,暂时没有消息。但他们与一盏灯已结下仇怨,势必会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虽然青鹃已死,但辛莲还是吩咐长溪他们细查其行踪,以免漏了什么线索。 辛莲一行,就此离开。 灵舟遨游九天,坠星川一点点后退。 坠星川某僻静小院中。 边晚叹了口气。 “段师兄,谢师侄也历练结束,你们还不愿回宗门吗?” 边晚这几日跑了一盏灯好几次,可那小丫头始终不愿见她! 如今听说她离开,他也该回剑宗了。 段熙和煦一笑。 “边师弟,我与阿谣还有事在身,你先回吧。” 边晚面上无奈,心里却直嘀咕。 每次都拿这个当借口! 谁不知道是谢苍谣不愿回宗! 段熙心疼他,也由着他来。 七刹刀教。 风舒睡了三天,终于苏醒。 他父亲风傲天泪眼汪汪地,一边哭诉,一边大力拍打他。 风舒:…… 少年无语望天。 “老爹,你再拍下去,就没儿子了!”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呢!混账东西!” 风傲天飞快收回手,双眼一瞪。 “让你不知天高地厚!这下好了,躺着吧你!” “你娘说了,还得再躺半个月!” 风舒想要坐起来,他爹一掌将他按住。 “不许动!” 右肩传来隐隐约约的痛感,身体中似乎还有寒气。 风舒觉得,这感觉,怎么有点熟悉呢! “钟家小子可不比以前,你败了一次居然还敢往上撞,真是不要命啊!” 哦。 这股寒气,和钟之宁确实挺像的。 老头子还絮絮叨叨的,风舒翻了个白眼。 “不是他。” 室内一静,风舒抬眼,见他爹很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钟之宁,那是谁? “哦?那你说说,这次又是谁让你起了战意?” 门外传来一道女声,有人推门而入。 风傲天十分狗腿地给自家夫人搬了张椅子。 舒蓁顺势坐下,看着一动不动,被包成粽子的糟心玩意。 “出门前你怎么说的?什么只是去秘境历练,绝不再挑战钟之宁,也不随便找人打架……” 风舒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娘是家里最“大”的,这次真的要完蛋了! “呵呵!钟之宁你是没找,但你又找了个来头更大的!” 那些弟子早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舒蓁,所以她也知道,自家儿子是去挑衅那个来头不小的一盏灯的神秘小姐了。 “好好在床上躺着吧,伤口没好全就下地的话,我不介意直接送你去地府。” 父子俩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风舒乖巧地点头,一点都没有挑衅辛莲时的狂妄。 —— “你在看什么?名册?什么名册?” 楼煜好奇地盯着辛莲手里的书。 “是闻香阁的名册。” 之前一盏灯接管闻香阁时搜到的,辛莲看了几遍,早就一字不落地记下了,如今在灵舟上无聊,她便又拿出来翻看。 名册上记的都很简单,记录了各人的来历、入阁年岁、有无修为、所擅之物等等。 名册上言,青婉本是人间富家小姐,因家道中落辗转来到东门,自愿入闻香阁卖艺。 她有一把好嗓子,令无数客人竞相追捧,彼时阁内其她的五香仙子皆不如青婉名气高。 只是,在她名声传遍整个坠星川的十三年后,她便逝世了。 她死后,得她教导的青鹃成为新的五香仙子。 而青鹃,之前正是青婉的贴身女仆。 灵舟穿梭云中,东门的景色一点点消失。 辛莲没由来得有点感慨。 她与念七壬,不过来了东门半个月,却好像过了许久。 来时,只有她、念七壬与小狐狸。 走时,多了雁来月、曲云昭和楼煜。 出落云台以来,辛莲遇见不少人。 永远也赶不走的粘人师侄,温和的吹箫少年,沉默却可靠的红衣少年,天赋超强的铸剑少女,始终关心她的弓灵,还有总是挂着温暖笑颜的少年, 辛莲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她能清楚感觉到这每一个人,还有安蓉与临兰,每句话背后对她的关心。 但她自己也很清楚,她修习邪术,她漠视生命, 她绝不是好人。 她与他们要走的路,并不相同。 在所有的残酷与真相被揭开之后, 他们还会接纳她吗? 辛莲不知道。 但此刻, 她一一看过几人,突地一笑。 众人皆是不明所以。 辛莲自顾自开口。 “在来东门的灵舟上,我曾与自己约定。” “若是这一次,你们还会再来找我,那我便给自己一次机会。” 辛莲盘腿坐着,视线转向了远处。 流风吹动众人衣袍,猎猎作响,却模糊不了她的声音。 “我入门时,落云台只有我与师尊。” “师尊怜我年幼,曾鼓励我与门中其他年龄相仿的同门交流玩耍。” “因为师尊辈分高,所以我也高了他们一个辈分。” “但她们也没喊我师叔,我也不在意这些。起初,我们玩得很好,她们比我先入门,带我融入流相门,也带我一起修炼。” “可是没过多久,我发现她们看我的眼神渐渐变了,不再友好,而是有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再后来,她们不再和我一起。我试着挽回,得到的却是欺骗与辱骂。” “我曾经不知道为什么人能在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 “后来我明白,她们一直没有变。” “是我在改变,一开始,我的天赋没有显露,后来却成为她们跟不上的人。” “人总是会在比自己更优秀的人面前自惭形愧。或许一开始是羞愧、自卑,后来,就成了嫉妒。” “我不怪他们。”辛莲摇摇头,语气淡淡,似乎说的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事,“她们只是收回了一开始交出去的东西,这很正常。” 这正常吗? 怎么会正常呢? 念七壬看着辛莲一脸的不在意,心口泛酸,难以言喻的热意涌上眼眶。 楼煜眨了眨眼,有什么滴在手腕上。 原来他曾经经历的,师叔也明白。 雁来月看着辛莲云淡风轻的样子有些难受。 西海安城,他第一次见到揭下面纱的辛莲时,并没有认出这是他曾苦苦等待的人,原因就是两个人差别太大。 幼时在卷云礁见到的辛莲,还是个会主动和他搭话,会笑会唱歌,会和他作下约定的人。 而长大的辛莲,冷漠极了。 辛莲的讲述,让大家好像看到了那个可怜的小孩,气氛一时凝滞。 小狐狸尾巴圈上辛莲的手腕,蹭蹭她,无声安慰。 辛莲摸摸它,继续道。 “这件事没能成为我的阴影,但让我明白,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后来,我与师尊独自在落云台待了将近八年,我早已习惯独来独往。” “遇见你们,让我意外。” “我烦恼过,不解过,也曾……开心过……” 说到这儿,辛莲稍微有点不自在。 但那些情感,已存在到不容她忽视。 “所以,我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人与人是不同的。 雁来月几人会和那些人一样吗? 至少此刻,辛莲愿意相信,他们也是不同的。 “以后,我不会再骗你们了……” 念七壬笑笑,掩住了眼里的水雾。 他率先抱着辛莲,笑着说。 “你不是一个人,永远都不是!” 第二个是小狐狸,它把脑袋搭在辛莲肩上,叫了好几声。 “它说,它会永远陪着你。” 于是几人都轻轻抱了辛莲一下。 是安慰,也是承诺。 “如果早知道你的身份,我一定会去流相门找你。” 雁来月有些惆怅,但想到当下,也心安了。 所幸,现在也不晚。 楼煜抱得有点紧,他也有些遗憾。 “要是我早点出生就好了,那师叔就能和我做朋友了。” 辛莲挑了挑眉。 “是吗?我觉得还是某人被我保护的可能性更大。” “师叔!” 楼煜摸了摸鼻子,有点气愤,又有点不好意思。 十样锦没有实体,但抱上去的那一刻,让它心里酸酸的。 “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曲云昭耳尖略红,不自在极了,轻轻拍了拍辛莲肩膀。 “向前看。” 八年之后,辛莲还是愿意尝试迈出脚步。 不堪的过去被丢在身后,而她,已经大步向前。 …… 南华。 时隔一年,几人再次来到金声玉振。 众人照例是乔装打扮一番,辛莲让小狐狸躲入灵囊中,以免被识破身份。 满城张灯结彩,高挂红灯,处处都被装饰起来,好不热闹。 几人刚进城,就见到这一番喜庆之景。 “听闻秦家小姐秦疏桐与太虚宗的少宗主于两日后订婚。” “看似是两家联姻,实际却是潇湘坊与太虚宗联合。” “可那少宗主本就是秦疏桐表兄,两家早有姻亲关系,何必多此一举?” 客栈中,辛莲一行正在讨论这桩婚事。 “说不定此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呢?” “问情算意,不如找我呀?” 一道声音插进来,众人寻声望去。 是个少年郎。 一身简单黑白布衫,头发笼在冠巾中,只露出一点碎发,眼眸澄澈,微弯的嘴角有一对酒窝。腰上挂着一串红绳系着的铜钱,左手拿着个罗盘,右手拿着一束卦布,上面写着“神机妙算”四个大字。 辛莲几人说话间,周围已布下结界,这人居然能越过结界,听见他们所谈内容。 少年郎笑嘻嘻走过来,介绍自己。 “各位东家好,我叫花非,花朵的花,是非的非。” 他手上的罗盘早已停下转动,指针正指着辛莲。 花非对着辛莲一笑。 “不才,花某擅卦,这位仙子,或许你今晚一行,需要花某相助。” 此人未出现之前,辛莲便说,打算夜探秦家。 宜早不宜迟,今晚是最好的时机。 没想到这人,居然算到了她们的计划。 花非看着和她们年纪差不多,辛莲却看不出他的修为。 是夜,六弦桥上,有三人避开众多气息,潜入内城。 “所以你的作用,就是带我们进入内城?” 念七壬问道。 花非神神秘秘:“天机不可泄露~” 念七壬无语凝噎。 神神叨叨的…… 按照计划,辛莲一路潜入秦家。 秦家灯火辉煌,彻夜不息,丫鬟与侍卫们端着各种物什,来回走动,还在为两天后的婚事忙碌。 花非手中罗盘转动,带着几人去了一处阁院,是秦家除主院以外最好的院子。 主屋内一片漆黑,屋外有丫鬟与侍卫守着,暗中还有元婴修士的气息。 “这架势,真是有鬼了。” 花非嘘了一声,然后取下腰间的铜钱串。两枚铜钱分别飞向辛莲与念七壬,贴在他们手上,发着莹光。 “行了,走吧。” 花非带头,大摇大摆从暗处走出,径直走向了主屋。 辛莲与念七壬对视一眼,沉默跟上去了。 三人穿门而过,没人察觉。 因是女子闺房,所以花非与念七壬留在外室,辛莲独自走进内室。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照亮了屋内一角,也让辛莲看清了床上的人。 秦疏桐侧身躺着,手脚都被绑在身后,腕间有暗沉血迹。头发披散着,衣衫凌乱,似乎不断挣扎过。 辛莲能听见她略沉的呼吸。 没睡,还醒着。 上次见她,还是个高傲的大小姐。 辛莲一边走过去,一边布下结界。 她在床边坐下,探上少女的额头,拂开凌乱的发丝。 秦疏桐一怔,身子僵硬。 是谁? 发丝被拂开,露出少女发愣的眼睛。 秦疏桐动了动脑袋,有些艰难地转过头。 对上辛莲的眼睛,她有些愣然,继而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又忌惮什么。 “是我。” 辛莲用了原来的声音。 秦疏桐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可以说话,他们听不到。” 少女眼角一瞬湿润,声音沙哑。 “……你……你怎么会来……” 第92章 无头女尸 辛莲扶她坐起来。 刚要低头去看捆住秦疏桐双手的法器。 “别动!” 秦疏桐缩了缩手,轻声解释。 “这是我爹的法器,外人一旦触碰,他就会立刻察觉。” “也只有他才能解开。” “你不愿意订婚。” 辛莲语气肯定。 秦疏桐脸色憔悴,又被困在屋中。 她咬了咬唇,十分愤怒。 “我不明白爹爹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姐姐和哥哥也多次劝他,他还是一意孤行!” “我试着逃跑,每次都被抓回来……” “从小到大,爹爹第一次对我发火……” 泪珠落下,辛莲掏出手帕,帮她擦了擦脸。 秦疏桐被关在这里,谁都不能探望。她虽聪明,但每次逃出去都能被找到。 后天就是订婚之日,她无计可施,已经快要绝望。 辛莲突然出现,她再要强,也忍不住落泪。 “我帮你逃出去,你帮我一件忙,如何?” 秦疏桐破涕为笑。 “我说你怎么会来这里,原来是有事找我。” “对秦家和潇湘坊不利的,我不答应!” 辛莲一开口,秦疏桐就知道事情有转机了,心中一松,也有心情和辛莲说笑了。 辛莲微叹。 “我还真不知道,这对秦家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秦疏桐困惑,见她拿出一块令牌,放到自己面前。 花形令牌,上刻“秦”字。 “是……是我家的令牌,你……” 辛莲将令牌一翻,背后的花纹显露,秦疏桐顿时一滞,幽幽盯着那花纹。 “我想知道,关于这块令牌的所有。” 秦疏桐幽幽的视线转向她。 辛莲坦然承认:“我不保证会对它的主人做什么。” 她如此坦荡,秦疏桐无奈苦笑。 就算不找她,辛莲也能查出这块令牌是谁所有。 她还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秦家只有掌权人才有令牌,可号令秦家死士。令牌都是这样的花形,区别只在背后的花纹不同。” “这一代,掌权人有两位,即大伯和我爹爹。爹虽是家主,但因为家主之位曾传给大伯,但大伯一心问道,不问世事,又将家主之位传给了爹爹。” “爹爹希望他有背景傍身,所以还是将权利分了一半给大伯。” “而这块令牌,正是大伯的。” 秦疏桐的大伯,如今是潇湘坊的太上长老,名叫,秦章。 “秦家死士,背上是不是有朵君子兰的纹身?” 秦疏桐没说话,辛莲却从她眼中看明白。 是的。 离开东门时,长溪曾告诉她,一盏灯的人检查黑衣女子的尸身时,在她背上发现了隐秘的君子兰纹身。 纹身被秘法遮掩,用了特殊手段才发现。 青鹃的死,和秦章的死士有关。 秦疏桐不知道辛莲在做什么,但她知道,这个人,是流相门的叛逃弟子。 辛莲上一次出现,楚月霜和叶有道身死。 这一次,居然把秦章牵扯进来。 秦疏桐心下有些不安。 辛莲正盯着令牌思索。 “你的订婚宴,他会出席吗?” 秦疏桐摇头。 “大伯很早就不问世事了,爹虽然分给他权利,但还是自己在处理。” “大伯一直在潇湘坊闭关,我、哥哥和姐姐都从来没见过他。” “你不是潇湘坊弟子,很难进去潇湘坊,就算进去了,也找不到大伯。” 两人又谈了会儿,大多是在说秦章。 不宜多留,辛莲走时,在秦疏桐身上留下一张符箓。 “保护你的。” “你不怕我告诉爹爹吗?告诉他们你在调查大伯,那你就危险了。” 辛莲笑了。 “那正好,省得我去找他。” “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的。” 辛莲三人离开秦家时,念七壬心中微动,转身望了某处一眼,花非拉了他一把。 “快走。” 回到客栈时,雁来月几人都在等着。 “这就是你说的需要你相助的地方?” 念七壬没好气瞥了他一眼。 “我们自己也可以不被发现地进入秦家!” 花非摇头轻笑。 他当然知道,以念七壬的能耐,什么做不到? “今晚只是去踩个点。找人当然很容易,但是将人平安带走可不容易。” 他白天和辛莲说了一句“我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你师姐”,这才留了下来。 只是这念七壬,似乎对他太过防备。 “我说,你是不是对我太凶了?” 他微笑看着念七壬。 “对来历不明的人还要温柔吗?” 辛莲淡淡道。 花非也不生气。 “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也不兜圈子了。” “后天凌晨,我就能让你见到你师姐。” “辛莲,你可要做好准备。” 花非转身回房。 几人都有些严肃。 “师叔,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们身份的?” 几人都很疑惑。 雁来月眉头拧了拧:“若说他算出来的,尚且能说他天赋高。可还能如此轻易找到消失多年的人……” 辛莲一行来到南华继续调查,本以为还需好久才能找到槐安的下落。谁知这个花非上来就和辛莲说,能找到槐安。 问他,他只说是自己算出来的。 可是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 辛莲问他想要什么时,花非只神秘一笑,说时机到了,她就会知晓。 花非关上门,鼻间有血喷出,他立刻捂住,血液还是从指间渗出。 屋外的谈话声传进耳中,他无声一笑。 只要结果是对的,省去那么多麻烦不是很好吗? —— 入夜,星光暗淡,月亮被云层遮掩,阴影笼罩着大地。 秦疏桐端坐屋中,桌上托盘里的红色衣袍、屋内装饰的各种红色都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她相信辛莲,只是几个时辰后,订婚宴就会开始,届时秦家与太虚宗聚在一起,还有各派前来祝贺的人,重重围堵下,辛莲怎么带她逃呢? 她正想着,就见那人从屏风后转过来。 烛光照亮辛莲的面容。 秦疏桐吓了一跳,忙不迭吹灭桌上的烛火,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辛莲抬手布下结界。 空气一阵波动,有人慢慢走出。 来人二话不说,双手对着秦疏桐施法。 只见她身边,慢慢凝成另一个“秦疏桐”,而手上和脚上的法器,也转移到了赝品身上。 “秦疏桐”非常真实,和她一模一样,连表情都很生动。 翟秋声懒懒看辛莲一眼,辛莲无奈点头,他才隐入暗处。 求人办事不容易,还得搭上自己。 “天亮后,‘她’就会消失,订婚宴办不成的,别担心。” 秦疏桐点头,也不多问,跟着辛莲出门,就看见了一群人。 花非看了她一眼。 “你就是秦疏桐?” 她还是点头。 “也罢,这件事和秦家也有关系,你应该不想错过。” 花非带头,一行人朝罗盘指引的方向而去。 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秦家亮如白昼,灯火之下,人影重重。 也是,订婚宴即将开始,除了秦疏桐,整个秦家都高兴得睡不着吧。 可仍有一处院子安静无声。 无人居住,也无人看守。 几人走到院门口时,就看见那高大的槐树。 “是大伯的院子。”秦疏桐道,“大伯喜静,早年还住在秦家时就选了这一处院子。” “他走时,曾吩咐过,不用打扫,也无需人看守。” 小院周围布了重重结界。 花非看了暗处一眼。 “前辈,劳你相助!” 翟秋声走出,只一挥袖,一行人便已落入院中。 此时正是八月初,槐树上开满点点花朵,落叶在地上结了厚厚一层。 花非看着槐树,笑了一声。 “等很久了吧?”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槐树粗壮,周围再无其他。 念七壬幽幽看着那方,红唇微抿。 夜间的风还是有点凉,吹过来时,落叶潇潇,发出异响。 楼煜搓了搓手,有点发麻。 “你……你在和谁说话?” 花非唔了一声。 “哦,忘记你们看不见了。” 他指着槐树旁,说道。 “有位仙子。” “她被困在这里很多年了。” 花非双手结印,不断施法,腰间的铜钱串飞入他手中,灵力浮动,铜钱又分落在周身几个方位,脚下有法阵显现。 “如极我令,天敕,开!” 话音落,法阵骤然扩大,延伸至众人脚下。 “诺,你们可以看见了。” 众人再次抬眸,那槐树边,果然站着一抹倩影。 身穿黛色衣衫的女子,青丝散开,脸上有几点红色,脖间一道血口,血液不断往下淌,将她的衣衫染得那般红。 她双眼无神,怔怔望着众人。 是槐安的魂魄。 “槐树主阴,既能困住她,却也保她以这样的形式存在。” 众人都有些愣然。 秦疏桐不知所措,一向飞速运转的大脑也卡壳了。 花非摸了摸鼻子,又是一手血。 他毫不在意地掏出帕子擦了擦,然后掐指算了算。 “时辰到了!” 变戏法似的拿出几把铁锹。 “来!一人一把,麻利点,快点把她挖出来!时辰过了就不好了!” “不能直接把土地掀开吗?” 雁来月下意识接过铁锹。 “灵力会破坏地下的封印,那你还没把人挖出来,秦章就来了!” “让我看看啊……是这里,从这里开始挖!” 几人跟着花非开始挖土。 连翟秋声也被塞了一把铁锹,他瞪了花非一眼,看看呆愣的辛莲,还是安静走过去挖了起来。 槐安始终面无表情,呆呆的样子像极了一副毫无灵魂的躯壳。 辛莲看了许久,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 她垂下眼眸,加入挖土大队。 七个人挖了快一个时辰,终于见到有什么东西渐渐露出来。 “小心点!是个黑棺。” 一刻后,底下的东西终于露出真容。 是一座十分宽大的玄黑棺,但又与一般的棺木不同,此棺上刻了密密麻麻的诡异的血色符文,众人仅仅是看着,就感觉很不舒服。 辛莲修符道,虽没见过这种符文,但也能感到其气息之恐怖。 花非喘了口气,有血滴从他鼻中不断落下。 土坑中,他握住辛莲的手腕,快速说道。 “这是镇尸符,能镇压尸身,将魂魄困在周围,永远无法入轮回。” “棺上还有一道封印,借助槐树之气,将此棺永远封在这地底下。” “一旦我解开这道封印,秦章会立刻发现。你们不要停留,迅速前往北泽。” “你师姐,还有一样东西,被他留在了北泽万佛寺。” “没找到那样东西,绝不可开棺!” “咳………咳咳!” 花非重重咳嗽几声,口中溢出鲜血。 辛莲心惊,连忙给他输送灵力。然而灵力如泥牛入海,花非脸色更加苍白。 “别担心!我这是老毛病了!暂时死不了,但我待会儿可能会力竭,陷入沉睡,所以,我必须先和你说清楚。” “她被困在这里多年,尸体早已化作凶尸,所以绝对不可开棺。” “你,听清楚了吗?” 花非微微笑,盯着辛莲点头。 他转过身,看着棺上的符文,眼眸一瞬锐利。 双手微动,罗盘飞到黑棺上方,指针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快转动,似乎下一秒,罗盘就会因为受不住而崩碎。 封印阵法浮现。 花非并指抹了自己嘴边的鲜血,在空中画了几笔,嘴中念念有词,然后朝罗盘一点! “给我破!” 阵法轰然破碎。 潇湘坊。 闭关许久的人缓缓睁眼,随即起身。 浩瀚无垠的气息传来。 花非已摇摇欲坠,他咬紧牙,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抬手在血色符文上一抹。 “他来了!快走!” 雁来月接住倒下的花非,辛莲抬起黑棺,念七壬在她身边护着,楼煜和曲云昭一左一右架起秦疏桐。 翟秋声抬手,就要带着众人穿过空间而去。 来人已至,一道攻击打断翟秋声。 巨大的威压降至辛莲顶上。 她甚至来不及拔剑,也无法丢出符箓。 “轰——” 众人被灵力余波砸得倒在四处,五脏六腑都在痛。 “辛……莲……” 雁来月努力抬头,花非倒在他身边,辛莲正死死抱着棺木跌在远处,翟秋声护在她身前。 而念七壬已经和秦章对上。 大能之间的战斗太恐怖,灵力激荡,令他们无法直视。 小狐狸从灵囊中钻出来,兽眸紧紧盯着秦章。 它虽然在灵囊中待着,但也能知晓外面发生的一切。 无数气息往这边赶来。 念七壬死死盯着眼前看似温雅的男子,眸中掺着火一样的愤怒。 手下的棺木略微震动,辛莲抬眼一瞧。 槐安的魂魄正直勾勾盯着秦章。 她甚至感觉,棺盖就要被掀开。 手掌一翻,几张符箓贴上黑棺。 “翟秋声,你带着此棺先行!” 翟秋声愣然,没想到辛莲会将黑棺托付给他。然此刻情况太紧急,容不得他再慢一步。 他带着黑棺就要走,秦章甩开念七壬,抬手施法。 众人脚下突现巨大的阵法,天空一瞬昏暗。 阵中飞出锁链,缠住每一个人,同时天降雷霆,狠狠劈在翟秋声身上。 黑棺掉落在地,秦章飞身而来。 辛莲手持无妄,护在黑棺面前,却被秦章掀飞。 “吼!” 巨大的红狐拦在秦章面前,只想将他撕个粉碎! “铮——” 古琴飞出,化解了红狐的攻击。 而他,已经摸到了黑棺。 与此同时,秦家一干人等也来到此地。 秦章抬手,澎湃的灵力在他手中汇聚,就要狠狠拍碎黑棺。 不…… 不行…… 辛莲抬眼,目眦欲裂。 濯枝雨出鞘,斩向那人。 念七壬双眼通红,拼着反噬破开了阵法锁链,一瞬出现在黑棺前。 金色灵箭从暗处射出。 “滚!” 红狐口吐人言,不顾古琴的威胁,挡在了黑棺前。 兽爪之下,同样凝出了遮天蔽日的一击。 一瞬间,树木横飞,房屋倒塌。 再睁眼时,辛莲看见,秦章退到不远处,肩上有三道爪痕,一拂袖,手臂上的灵箭便消散了。 黑棺边,是已经昏迷的红狐,以及手持扇子,面色苍白的念七壬。 翟秋声闭了闭眼,正要亮出身份,就听见“咔嚓”一声。 众人的视线追着声音而去。 念七壬僵硬地转过身。 棺盖“砰”的一声被掀开。 枯槁的手攀上了棺木边沿,然后,有什么坐了起来,从棺木中慢慢走出。 无头尸身。 睡在棺木中多年,怨气郁结,已成了凶尸。 衣衫褴褛,露出干瘪的手脚,没有头颅,所以它不知方向地走了几步,然后突然面向了秦章。 速度很快,原地还留有残影时,它已经到了秦章面前。 尖利的手指毫无章法地抓向秦章,凶气漫天。 第93章 阴山花非 千万不可开棺! 花非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然而一切都晚了。 槐树枯萎,凶气越来越盛,寒气阵阵,犹如阴间。 它只追着秦章,不死不休。 秦家人都愣愣地看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阵法,有点不对劲!” 雁来月几人都被困住,阵法正吸食他们体内的灵力。 翟秋声同样被困,还受了雷霆一击,有些力竭。 辛莲将红狐收入灵囊中。 空中飞来三道人影。 翟秋声朝着一人大喊。 “乔词!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一人落在翟秋声身边,同他合力击碎锁链。 阵印不断闪烁,来人是阵法师,强行从外部破坏阵法,雁来月几人才终于被解救出来。 “你怎么样?” 辛莲问念七壬。 少年抿唇:“我没事……” “得想办法让她静下来。” 不然等它逃了,恐酿灾祸。 谈何容易,凶尸身上,多年怨气化为深厚的修为。 他与翟秋声都已负伤,而翟秋声神不知鬼不觉唤来的三人中,唯有那个叫乔词的,和他修为不相上下,另外两个,根本不是秦章的对手。 秦章招招指向凶尸命门,但凶尸本就是死尸,尸身如同铜墙铁壁,一时之间,还奈何不了它。 “不过是大乘初期,怎么如此厉害?” 翟秋声意味不明地看着秦章。 “把它引到棺中吧,我试着把黑棺再封起来。” 辛莲低声说,念七壬看了她一眼,“难道又是什么损你百年寿命的法子?” 辛莲眼眸微动。 “不是。” “对我无害,对她也无害。” 说话间,秦章已在凶尸手下受了不少伤。秦家家主秦寒想上前帮忙,却插不进去。 天边微亮,念七壬观察到,凶尸的速度变慢了。 他飞身上前,并不攻击凶尸,只是把两人往辛莲那边引。 翟秋声和乔词阻拦秦章。 “秦章,你布下邪阵,又将人困在此地,可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大陆上的大乘修士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翟秋声同为大乘,对大陆上强者的更迭十分敏感,他竟没发现, 秦章,何时也突破到了大乘? 诡异的阵法,凶尸,以及这些不祥的符纹和封印。 秦章此人,绝对有问题。 秦章不回答。 在场人却听见“邪阵”两个字,顿时议论纷纷。 因着订婚宴,太虚宗以及各派来祝贺的人,早就被秦家安排在内城住下,自然也被这动静吸引,围观看好戏呢。 有人认出翟秋声,顿时众说纷纭。 秦章看向凶尸。 杀了她! 只要杀了她就好了。 谁也不能阻止他的飞升! 凶尸没有头,辨不清方向,自然不知念七壬引着它,但它还是执着追着秦章。 雁来月站起身,掏出玉箫。 袅袅箫音起,凶尸动作一顿。 嘴角鲜血不断溢出,他还是坚持吹奏。 曲云昭给他输送灵力,却被人推开。 “行了!自己都受伤了!别逞强!” 那人嘀咕道,自己却给雁来月输送灵力。 这首曲子,雁来月也是第一次吹,他修为不够,只能尽力一试! 辛莲趁机扛着黑棺飞到它面前。 符箓飞出,绕着凶尸转,就要抬它入棺。 秦章不顾翟、乔两人的攻击,向这边奔来。 古琴一现,打破箫音。 凶尸陡然剧烈挣扎,撕碎了符箓,五指成爪,抓向辛莲。 秦章的杀招也近在身后。 这一瞬间,辛莲看清了凶尸的脖颈。 是很光滑的切面。 血早就流干了,所以如今能看到风化的骨骼。 姜书瑞曾和她说。 “二师姐槐安,是个性格特别直爽的人。” “她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最护犊子了!曾经有人仗着修为比三师兄高就欺负他,二师姐知道后,就提着刀将人揍得跪地喊姑奶奶呢!” 何天衡也曾说。 “她很仗义,也乐于助人,我斩妖除魔的心,很大程度上是跟她学的。” 辛莲没有动,她指间染血,画出符纹。 “噗嗤。” 刺入血肉的声音轮番响起。 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脸上,辛莲不可置信。 “!” “你……” 是花非。 他竟然醒了,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凶尸的手贯穿他腹部,滴滴答答落下血珠。 血色从他苍白的唇间溢出,他却还是微笑,两个小酒窝晃荡着。 “不……不是说了……” “不能……开棺呀……” 辛莲身后,秦章的手贯穿念七壬的肩膀,少年手中的濯枝雨,也刺入他体内。 翟秋声与乔词冲过来,金色阵法出现在秦章脚下,他飞速后退,念七壬顺势拔剑。 符纹已成,将凶尸拖入棺中。 凶尸的手猛然拔出,花非疼得倒吸一口气。 他看了看符纹,笑道。 “只是这样,还不够。” 他双手结印,层层符纹化作屏障,盖在了黑棺上方,而凶尸,静静躺在其中。 花非倒下,辛莲接住他。 “你们先走!带上闻蛟和言星。” 翟秋声大喊。 念七壬抽身退回辛莲身边。 秦章见此,更加疯狂。 然而念七壬已撕开空间,带着一众人扬长而去。 翟秋声嘴角一勾,笑得有点邪。 “既然人都走了,那可以打个尽兴了!” 北泽,万佛寺。 空中撕开一道裂缝,几人从天而降。 广场上的小和尚见一行人从天上掉下来都吓了一跳。 几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唯有闻蛟与言星醒着。 闻蛟掸了掸衣袍,对着一位小和尚微笑。 “你好,在下乃是四方协会的人,奉翟会长之令,前来拜会空明大师,烦请告知。” 他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小和尚。 辛莲几人都受伤不轻,在裂缝中受到空间挤压,昏过去也是正常。 …… 搭在床边的手动了几下,半春立刻抬眼,紧盯着床上的人。 睫翼扇动,缓缓转醒。 “你醒了?” 辛莲睁眼,四周景物逐渐清晰,她也看清了床边的人。 正是好久未见的半春。 “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将辛莲扶起来,探了探她的灵脉。 昏迷前各人惨状从脑海中闪过,辛莲急忙下床。 “我没事,他们在哪儿!” “别担心,他们都没事,就在隔壁。” 辛莲向外冲去。 推开门,屋外本来正在说话的几人立时看过来。 是何天衡,翟秋声,以及一位慈眉善目的和尚大师。 何天衡缓步走来,略有不虞。 “怎么不穿鞋?” 辛莲低头,太着急了,忘记穿鞋。她不自在缩了缩脚,一双靴子已经放在脚边。 “穿上,我带你去看他们。” 念七壬几人就睡在辛莲隔壁几间厢房。 受伤最重的是念七壬,左肩的伤口一直不见好,空明大师看过,说是其中有一种魔咒,难以化解。 何天衡与翟秋声也束手无策。 “我已拜托大哥暗中寻求救治之法,你不必太过忧心。” 何天衡试着安慰她。 辛莲坐在床边,看着面色惨白,双眉紧皱的少年,胸中郁气疯长。 她将安蓉与临兰留下,两灵物没有办法,也能为念七壬减轻痛苦。 灵囊中的小狐狸,也被它俩治好。 辛莲将小狐狸放在床边。 “好好看着他。” 又一一看过其他几人,雁、曲、楼以及秦疏桐都没有大碍,一一苏醒。 至于花非,他受那么重的伤,睡了一觉就又活蹦乱跳了! 而封着凶尸的黑棺也被单独放在一间房中,万佛寺设了阵法保护。 辛莲在门外远远看着,槐安的魂魄靠在黑棺边,似是沉睡。 小院中,几人围坐在一起。 何天衡道:“这位,是万佛寺的主持大师,法号空明。” 空明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各位施主好,贫僧空明。” 众人都回礼。 “大师,这位是我师妹,辛莲。” 众人也自报家门。 轮到花非时,少年爽朗一笑。 “空明大师,别来无恙啊!” 他的语气十分熟稔,空明也是微微一笑。 “一别百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施主。” 花非翘着二郎腿,闲适无比。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花非,是阴山派第三百零九代传人。” “阴山派是隐世门派,代代单传,主修鬼道。” “我此次出世,是为了结我师尊的因果。” 他手中浮现罗盘,指针转动,最后指向南方。 “九百多年前,我师尊离开门派,一去不归,直到留在门中的命灯熄灭。” “他虽身死,但作为徒弟,我总要将他的尸身带回去安葬。” “苦学多年,终于下山。” “我问魂卜卦,得到的却是,师尊的尸身早已消散,一身修为尽化作他人养料!” 花非冷笑一声。 “我派虽修鬼道,却以引渡亡魂、守阴阳平衡为己任。师尊将他引为知己,他却满嘴谎话,欺骗师尊布下有违道心的镇尸符,犯下种种罪孽,令他魂飞魄散!” 花非眼神复杂地看着辛莲,“镇尸符、黑棺封印以及小院那能吸食你们灵力的阵法,皆是我师尊布下。” “师尊愧对你师姐,我受卦象指引,来到南华,必要结束他的罪孽!” “我一早便算到,你会来南华,我们注定会相遇,我不想浪费时间,所以直接带你去找你师姐。” “师尊所犯罪孽,我无意过多解释。”他略有愧疚地看着辛莲与何天衡,“但我会竭尽全力帮你师姐。” 罗盘的指针微动,又转了一个方向。 “而她最后那样东西,就在万佛寺的西佛堂内!” 空明大师与花非早就认识,他了解花非的为人,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大师叹了口气,“诸位,随我贫僧来吧。” 一行人往西佛堂而去。 辛莲问翟秋声。 “秦章呢?” 翟秋声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看她。 “昨天我和乔词本来都把他抓住了,带回了协会。可今早他就消失了……” 辛莲没说话,但翟秋声似乎感觉到她的无语。 于是他还是挣扎一下。 “这秦章邪门得很!他手里居然有魔咒,多半是入魔了。” “有人盯着秦家和潇湘坊,都没发现他。我担心他会来这里,所以一早赶来了。” 西佛堂内,供奉着地藏王菩萨。 巨大的金像端坐上方,佛眼悯人。 罗盘的指针直直指向佛像,众人寂寞无声。 空明唤来两位大师,一行人走到佛堂外,留大师三人在内。 诵念之声阵阵传出来。 辛莲这才有空问何天衡。 “你怎么会来?” 何天衡轻笑:“大哥得了你的消息,传音给我。” 也是,北泽几乎是何家的地盘,有任何风吹草动,何家都会知道。 “师尊曾在万佛寺住过,我担心你会受到为难,所以来了。” “小五他们乖乖待在家里,不必担心。” 辛莲“嗯”了声,沉默一会儿,又说:“你……看到她了吗?” 一时没得到回答,辛莲抬眸看去。 只见青年望着远方,平淡的眼眸下,暗藏丝丝伤痛。 “看过了,是师姐。” “你不要找秦章,我不会放过他。” “你担心我?”何天衡噙着笑,很稀奇地瞅辛莲。 少女没反驳,略偏了偏头。 何天衡心中微酸,他靠近一步,抬手摸上辛莲的发顶。 “辛苦师妹了……” “是师兄没用……” 世人皆知他是大乘修士,即将飞升。 可他因这,也受制颇多。 他若是死了,还有谁来护着辛莲。 辛莲垂眸,盯着靴子。 “之前在流相门,那样说你,是我不对……” “是我口不择言,你别放在心上。” 何天衡一眨眼,那两声“废物”再次出现在耳边。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他不就是个废物吗。 但此时,师妹好不容易服软,他也没自弃,安抚道:“你还小,童言无忌。” “师兄都快忘了!” 两刻后,空明大师打开门,众人入内。 只见佛像已端放于地上。 一大师拿着锤子,从底座开始,敲了下去。 金像碎裂,碎片点点落下,慢慢露出了其内的东西。 一个方形的玄黑木盒。 看着材质,与那黑棺很像。 木盒上,依旧是狰狞的红色符纹。 花非眼中悲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一片清明。 他照样破开那熟悉的,有他师尊气息的符纹,又设下新的符纹,以免其中之物逃脱。 木盒在他手上,盒盖被一点点解开,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是女子的头颅。 双眼贴了符箓,看不清面容。 穿堂风过,符箓微动,众人一眼看到那无法闭上的眼睛。 头身分离,一部分日日受佛法熏陶,却仍凶怨非常,一部分深埋地底之下,永不见天日。 秦章! 必要他千倍偿还! 辛莲心中怒气上涌,空明大师对她道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辛施主,静心。” 花非将盒盖盖上。 “她的头颅放在此处多年,怨气冲天,加之这些符纹,佛法也无法化解。若是此刻为她接上头颅,凶尸更加难以对付。” “魂魄离体太久,她也不记得你们了。” “为今之计,就是让她待在万佛寺,由我和寺中各位大师为其化解怨气。时机成熟后,自能为她恢复全尸。” 花非看向辛莲,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她。 “此物与我命脉相连,毁了它,我也会死。我将它交给你,等她恢复的那一天,你再还给我。” 他用自己的命,换取辛莲的信任。 空明大师也道:“阿弥陀佛!花施主曾多次与寺中僧人合作,送无数亡魂入地府轮回,绝非歹人。而万佛寺,也愿鼎力相助。辛施主,何施主,二位可放心。” 何天衡也点头。 “空明大师与师尊有些交情,他也认识师姐。” 说到此,空明大师忍不住长叹一声。 “当年槐安施主还是少年英才,岂料如今……” 辛莲接过那物,形似珍珠,触碰时能感觉到它在隐隐颤动。 “我会保护好它。” “我知道。”花非笑笑,他早在卦象中看到了。 “秦章那么想要她死,势必不会罢休!但他心里有鬼,可不敢来这里,所以,也不用担心她的安全。”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对槐安,在座都是聪明人,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但都没点破。 第94章 孤影覆雪 一行人走出佛堂。 翟秋声对辛莲无奈开口:“我知道你不想四方协会插手这件事,但秦章若是真的入魔,那就触及协会的处理范畴了,跑不了。” “你也小心点,说不定他正盯着你呢。” “我事情多,得走了。哦,还有念七壬那小子的伤,我也传回了协会,他们也正琢磨着。”翟秋声看了人群后的半春一眼,继续道:“半春那丫头挺想你们的。” “得空了联系我,我告诉你卫如风的下落。” 这句话他说的很轻,像是夹在风中。 翟秋声离开了。 花非带着木盒和空明大师去布置化解怨气的地方。 何天衡也离开,将空间让给这些小辈。 秦疏桐走上前来。 “她,是大伯的女儿,对吗?” 辛莲摇头。 “我并不清楚她的生父是谁。”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秦疏桐咬了咬唇。 两人都心知,秦章是槐安生父的可能性很大。 否则, 一个是南华秦家主事人之一,潇湘坊太上长老。 一个是流相门琢玉尊者座下二弟子,年轻有为。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怎会牵扯在一起? 若是有仇怨,秦章大可以直接杀死槐安,又何必将她残忍地困在秦家。 将她隔绝在轮回之外,让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身为修士,杀人本是平常事。 可若是六亲不认,对亲生子女下手,那造下的因果可很难了结。 为求得飞升,很多修士轻易不会妄动因果。 秦章如此行为,是为蒙蔽天道,消除因果。 若真是如此,那槐安,本该是她姐姐。 “我想留下来。” 秦疏桐眼神坚定:“秦家现在定然乱成一窝粥了,但我知道爹爹的心意,如果此时回去,他还是会逼我订婚,那我什么都做不了。” “留在这里,我不但能帮你照顾她,还能暗中调查大伯。” “你放心,他虽然是我大伯,但我不会偏袒他!” 辛莲回望她:“能自保吗?” “当然!别小瞧我!”秦疏桐笑得眼眸弯弯。 “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辛莲颔首:“昨天动静太大,流相门的人还在抓我,想必他们正在路上了。” 秦疏桐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嘱咐。 “保重。” “嗯,你也是。” 辛莲再看向半春。 “半春,多谢你照顾我。” 半春眼睛微亮。 “不客气!” “你怎么会来?” 半春笑笑:“我正好在北泽,会长和我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 “对了,你们还不认识这两人吧,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闻蛟,这位是言星。” 两人对辛莲几人笑笑。 “你们好。” 言星,就是那个给雁来月输送灵力的人。 辛莲朝他们点头示意,复又看向半春,抿了抿唇,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半春淡淡一笑。 “会长和我们说,有新人要加入。” “就是你吧。” “我们还会再见的,辛莲。” 另一边,花非将木盒放置台上,布下重重阵法后,和空明大师关上屋门,转身离开。 “阿弥陀佛。花施主。” 空明大师眼眸温和。 花非淡笑:“大师,但说无妨。” “花施主,人命可贵,务必珍惜。” 花非还是想笑,却咳嗽一声,熟悉的血色咳出,他背过身去,将血擦没了才转身。 “多谢大师挂怀。只是干我们这行的,都活不了多久。” “天命如此,但你也不可逆天而行。” “原来大师都看出来了。”花非无奈。 没错,他从卦象中看到,他在调查秦章的时候与辛莲相遇,因为有着同样的目的合作,他帮助辛莲找到了槐安。 既然结果必然达成,那省去那么多麻烦岂不更好?所以他直接找上辛莲,带她找到槐安。 他干扰了秩序,所以天道对他发出了警告。 “大师放心,我还有事没办完,会惜命的!” “唉!”空明再次叹气,还要说什么,花非已转了话头。 “对了,魔印如今如何了,可解决了?” …… 其实无论是流相门还是什么,都是次要原因。 最重要的是,身中魔咒的念七壬。 辛莲和半春等人告别,就去了念七壬的房间。 “来月,你们和师兄一起,我会和他回来找你们。” “这次去的地方,我们不能去吗?”雁来月笑问。 辛莲也浅浅笑了。 “是啊,这次去的地方,你们去不了。” 屋内,何天衡正坐在桌边,小狐狸趴在他手臂上,十分亲近。 辛莲一边走过来,一边说。 “我带他去找人医治,你带来月他们先回何家等我。” “找人?谁?谁能治?” 辛莲抱起念七壬,只说:“别被流相门的人发现,在何家等我。” 符箓燃烧,两人瞬间消失,留下大眼瞪小眼的何天衡与小狐狸。 无极宫。 无极宫离万佛寺不远,位于北泽雪山之巅。 一道身影出现在雪山脚下。 风雪呼啸,辛莲抱紧了怀中的人。 少年脸色苍白,眉头始终未松,辛莲将大氅盖住他全身,只露出个脑袋,一边不断输送灵力,一边往雪山上爬。 无极宫周围布下无数阵法,她可没办法直接落在山顶,况且是她有求于人,只能徒步走上去。 雪如鹅毛,落满全身。 一刻不到,辛莲已是个雪人了。 濯枝雨与无妄出鞘,为主人开路。 百里雪路,孤影而上。 山顶,有人提灯远望。 雪点在他眼中缓慢前行,却从未退却。 一步又一步,世界只剩下白色,只有白。 眼睛被刺痛,就用神识探路。 闭着眼,也要继续走。 风雪很厚,淹没了辛莲的腿,走出的一路脚印很快被覆盖,了无痕迹。 “再坚持下,你很快就能醒了。” 似乎是担心少年一睡不起,辛莲偶尔会出声安慰他。 深一脚浅一脚,雪人终于爬到了山顶。 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春意融融。 可辛莲眼中却流下鲜血。 突然从白色中脱离,眼睛承受不住了。 正打算施道清洁咒,重重暖意却漫上自己的眼睛。 “别动。” 不仅是眼睛,温暖的感觉遍及全身。 落雪消散,露出其中抱着人的少女。 血色尽数褪去,辛莲抬眼,看清了身前的人。 他戴着面具,整张脸一丝不露,长发散在风中,穿着白色长袍,手里提着一盏别致的灯。 传言,无极宫人,皆提灯伴身。 “多谢。” “在下乃是琢玉尊者座下七弟子辛莲,前来请求无极宫救治一人。” 曾听闻无极宫宫主与师尊交情深厚,辛莲没有把握说动无极宫,只好搬出师尊的名号。 辛莲微微俯身,手依然稳稳抱着念七壬。 那人侧过身,开口道。 “无极宫已知晓你的来意,随我进来吧。” 隔着面具,那人的声音略沉,却隐隐让辛莲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转身,向重重殿宇走去。 辛莲跟上。 山顶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没有风雪,满园春色。 进了宫门,那人引着辛莲来到一处殿中。 殿内,一处宽大的温池后,是一方床榻。 “将他放下吧。” 辛莲依言,将念七壬放在榻上。 那人转向辛莲:“宫主面容有异,无法见你,还请见谅。” 辛莲摇头:“是我叨扰。” “无极宫只我与宫主两人,他的情况危急,我与宫主这便开始救治,你需要回避。” 辛莲点头。 他又补了一句。 “若是无聊,可随意逛逛。” 殿门在身后合上,辛莲没有心情去逛,而是抬步向前走了几步。 此处开阔,能望尽天边,看遍山下。 云雾缭绕,雪花飘飘。 春意盎然,百花绽放。 有什么在脑中闪过,辛莲下意识捂着脑袋。 各种片段不断翻涌,最终化为虚无。 她在台阶上坐下,心绪慢慢平静。 从昨天到今天,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从南华到北泽,从秦家到万佛寺。 她当时,根本没来得及顾上他,就被拖入空间裂缝中。 苏醒后,她收到一封传信。 有人让她带念七壬来无极宫。 将槐安安置妥当后,她终于能带念七壬离开。 辛莲呼了口气,望着远处,陷入沉思。 手上隐约传来痒意,辛莲一瞧。 一株从墙角蔓延而来的花藤,藤上开了几朵花,藤尖上正有一朵花苞,亲近似的蹭着辛莲的手。 她顺势摸了摸,顿时,花苞“啵”的一声开了,露出娇嫩的花蕊。 香气悠然,令人闻之难忘。 于是等天黑时,无极宫少宫主从殿中走出时,就看到了被满地花藤围绕而不得不设下结界的少女。 察觉到他的靠近,打坐的辛莲缓缓睁眼,那些花藤也收敛似的往暗处缩了缩,略有不舍地停在辛莲不远处。 “它们很久没见人,有些激动,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 “他的魔咒已经去除,身体还很虚弱,几天后才会醒,你要再去看看他吗?” 辛莲点头,和那人再次进入殿中。 温池水汽氤氲,模糊了眉眼。 念七壬的肩膀被小心地包住,药味隐隐飘出来,辛莲检查了他的身体,那股阴冷的魔咒已经消散,内伤也在痊愈中。 少年的眉眼舒展,沉沉睡去。 辛莲握了握他的手,略有暖意。 走出大殿,一旁便是偏殿。 “依照待客之道,我本应带你去旁侧大殿休息,但我想,你也不愿离他太远吧。” “偏殿虽小,但一应物什俱全,若不嫌弃的话,早点休息吧。” 少宫主一言一行都很妥当,那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再次浮现。 夜色下,他手中提着的灯里冒出淡黄色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 “好。多谢你,也请代我谢过宫主。” “言重了,好眠。” 少宫主提灯远去,无极宫各处檐角上也挂满了五角或八角灯,聚在一起照亮了那挺直的背影。 背影逐渐模糊,却在辛莲脑中越发清晰。 原来是他。 无极宫四季如春,山上大雪皑皑,山顶却分外温暖。 宫内种了特别多的植物,辛莲走在路上,经常会有垂下的树枝、地上的草叶、美艳的花朵对她亲昵。 或许是沐浴灵气太久,这些植物也特别有灵气,安蓉与临兰都按捺不住和它们玩耍。 辛莲与少宫主在宫内闲适散步,阳光洒在身上,让她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少宫主,谢谢。” 辛莲说得很是郑重。 认出他之前,她都以为,无极宫是看在师尊的面子上,或者百闻阁的二东家提前联系了他们,念七壬才因此获救。 可昨夜,她认出,原来少宫主正是百闻阁的二东家。 辛莲开始调查师兄姐们的踪迹时,曾去过弥罗城的百闻阁。 在那里,她见到了常人见不到的二东家。 他说,他愿意帮助她。 辛莲当时问过为什么他愿意。 二东家只说,等到一切结束,辛莲需答应他一件事。 一件不会对任何人不利的事。 从那以后,辛莲得到的很多消息,不是来自一盏灯,就是来自百闻阁。 而昨日,她收到的那让她带念七壬来无极宫的传信,也是来自二东家。 辛莲与他,也只见过那一面,可还是从背影上认出了这人。 也是,百闻阁收揽天下消息,而无极宫,乃是当世唯一卜算宗门。 少宫主亦是二东家,一点也不奇怪。 想来,或许救治念七壬,也是他愿意给出的帮助吧。 少宫主明白她未尽之语,半点也不惊讶。 “琢玉尊者与吾师亦是生死之交,你不必有负担,若不是宫主……咳,他也想见见你的。” 其实面容有恙也很好解决,遮住容貌便好了。 但辛莲直觉其中似乎有异,便也顺着他的话。 “未能拜见宫主,亦是晚辈之过。无论如何,还是多谢无极宫出手相助。” 少宫主颔首,转了话题。 “南华之行,你找到她了?” 辛莲轻点下巴,听他继续道:“不必担心,花非尤擅鬼道和卦术,会照顾好她,无极宫也会暗中关注。” “秦章已经入魔,他逃去了血狱。” “那还挺巧,两个仇家正好在一块,倒是省麻烦!” 辛莲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她很少说玩笑话,少宫主无奈摇头,嗓音中也含着一股极浅的笑意。 “我近日算到,碧塘镇或有异样,离开北泽后,你可前去,注意安全。” “碧塘镇……” 她轻轻重复。 “是玄陵府北边的一处小镇,属于四方协会管辖地。” “我知道了,谢少宫主。” 他沉默一息,道。 “少宫主可不是我的名字。” “我姓兰,名四阙,你唤我四阙便好。” 这样称呼,未免太亲近。辛莲眼眸微动,转开了眼。 “你卜算这些,是否有伤自身?” 传言无极宫之人,能一手卜算天下事。可天机,本就不足道也。 所以无数人登临雪山,却被拒之门外。 即便如此,无极宫历来,也卜算过不少天机,每一道天机,都在未来兑现。 卜算未来,总会付出代价。就像花非,动不动就吐血。 “无碍,我助你,也是拨乱反正。” 第95章 如她心意 念七壬沉睡时,辛莲便在室内打坐修炼。 只是每日,总会有东西敲开她的窗户,缠上手腕,将她带出殿中。 或是藤蔓,或是枝叶,亦或是雀鸟…… 它们总是将辛莲引到一处殿中。 于是每次,隔着一池莲花,辛莲总能看见殿中隐约的人影。 碧绿池水之上,开满朵朵莲花。 池上架着木桥,通往那人殿中。 辛莲第一次见时,正欣赏着,有锦鲤跃出水面,吻上清莲。 安蓉见了同族,高兴地拉着临兰凑过去。 “……抱歉,它们又打扰你了。” 兰四阙站在木桥上,向辛莲而来,很是不好意思。 “我已叮嘱它们多次,还是这般胡闹。稍后我会严令禁止。” 辛莲也朝他走去,两人停在木桥上。 “没关系,得见美景,是我之幸。” “无极宫内时令为春,而这些莲花,只开在夏日。所以我在池底设下阵法,令此池莲花常开。” 两人欣赏了片刻,兰四阙邀请辛莲入殿中休息。 所以这几日,辛莲几乎每天都会“被动”去兰四阙殿中。 两人都是话不多的性子,聊过几句后便自作自事。 兰四阙大多时候是在看书,隔着一方小桌,辛莲在他身边,或是打坐,或是画符,偶尔也会在殿外练剑。 说起来,因濯枝雨寒气重,而无妄脾气不好,每每练剑时,那些植物就会躲得远远的。 唯有兰四阙,始终不近不远地看着。 几天后,念七壬在一个午后苏醒了。 辛莲冲入殿中时,便看到了那少年缓缓转头,笑吟吟看着自己。 她就这样不动,远远望了他许久。 念七壬乐不可支:“怎么?几天不见变傻了?” 明明几步的距离,辛莲却觉得每一步都花了很大的力气。 她在床边坐下,一边探脉,一边说。 “以后,不许再挡在我面前。” “那你也不许受伤啊!” “不会了。”辛莲神情异常认真,“我不会再让自己处在危险之下。” 辛莲和念七壬说了他昏迷后的事情,但没说兰四阙的身份以及自己是如何认识他的。 少年也没细想,只是抓了抓肩膀。 “有点痒!” “那也不能挠,要等伤口长好。” “可是,好难受!” 念七壬露出委屈的小表情,把头靠在辛莲肩上,一边委屈一边撒娇。 辛莲叹了口气。 “躺下。” 念七壬立刻躺下,头枕在辛莲膝上。 温暖的灵力探入肩部,柔和了痛感与痒意。 少年舒服地眯起眼,喟叹一声。 “莲莲……” “我们什么时候走?” “你才刚醒,急什么?明天再离开。” “直接回降香小筑吗?” “你想去哪里?” 念七壬眼睛闭着,没回答。 辛莲低垂眼眸:“先回何家接上楼煜他们,然后再去看看师姐。” 晚上,兰四阙前来问候。 “谢过无极宫救命之恩!” 兰四阙侧身避开念七壬的行礼,忙道。 “言重!不必如此!” 三人聊过几句,便各自休息。 次日,兰四阙送别两人。 “一路顺风。” 他站在山顶上,看着两人走远。 雪色一点点模糊他们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无极宫,再次陷入寂静。 北泽,何家。 青年舒服地躺在廊下的贵妃榻上休息,红狐卧在他身边,一侧的小炉上温着茶,白雪都被隔绝在廊外。 何天衡似有所感,微微掀了眼皮,就看见那两人穿雪而来。 俊美的少年专注踩雪,双手紧抓着身边的少女。少女虽无奈,却还是暗暗扶着他。 辛莲与念七壬慢慢走到廊下,少年毫不客气地端起炉上的茶壶,拿了一旁小桌上的茶杯,倒了茶就喝了一大口。 辛莲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直到周身寒气消散,才走向何天衡。 “他们呢?” “都在屋中修炼。”何天衡语气慵懒,瞥了一眼念七壬。 “治好了?” 北泽就是这一点不好,常年大雪,虽然修士可避寒,但总让他昏昏欲睡。 少年顺势在何天衡身旁另一张榻上坐下。 “好了!” “你倒是舒服啊!我们一路赶过来,风雪这么大,还真是累!” 念七壬踢掉鞋子,调整姿势。 “好累!我先睡会!” 念七壬的魔咒虽已去除,但身体还有些虚弱,近日也不能动武,辛莲由他休息。 “我去见他们。” 她转身离开,在仆从的带领下去往另一个方向。 因为是何天衡带回来的人,所以何家将雁来月三人安排住在离他不远的客院中。 辛莲谢过带路的仆从。 客院安静,辛莲入院后,几个房间的人不约而同推门而出。 辛莲淡笑。 “我回来了。” 晚间,众人齐聚一堂。 辛莲本应见见何家家主何北竹,何天衡却说何家没那么多规矩,大哥公务繁忙,反正明天就要走了,不见也行。 他既然这样说了,辛莲也乐得如此,她也烦和人寒暄。 “所以说,你真的好了啊?” 楼煜直勾勾盯着念七壬的肩膀。 念七壬缩了缩肩膀,瞪了他一眼。 “干什么这么猥琐!” “这可是魔咒啊!”楼煜还记得之前他肩膀冒着黑气的样子。 “连空明大师和四方协会都没头绪!你们才出去十天,就治好了?” 万佛寺和四方协会自古是抗击魔族的第一线,要说对魔族的了解,人族中没人比得上他们。 可他们都束手无策,念七壬却平安回来,不怪楼煜三人如此好奇。 辛莲淡淡道:“天下万物,相生相克,端看破解之法罢了。” 辛莲其实也很好奇魔咒是如何解除的,但无极宫的救治之法,怎会告诉她。 几人点头,不再追问。 辛莲很多事都不会瞒着他们,不说,许是有顾虑。 “那我们明天就离开吗?” “嗯,再去趟万佛寺,然后回弥罗城。” 思及此,辛莲眉眼柔和。 “带你们认识个人。” 几人的好奇心都放大了。 雁来月笑道:“是谁?” 辛莲不说,只摇头,但嘴角泄出几分笑意。 想到如意,她不免开心。 只是,如意倒是好久没给她传音了。 温如意也不是个坐得住的性子,常年会在外跑。经常会和辛莲传音,分享她的所见所闻。 从一个多月前在小筑分别后,她还没给自己传音过。 辛莲笑意微收,心里有些不安。 等到休息时,她已经有些急躁,迫不及待给温如意传音。 传音灵珠里很快传来熟悉的声音。 “莲莲?” “怎么?” 辛莲松了口气。 “没事。你最近在做什么,怎么都没给我传音?” 那边传来笑声。 “你不是总嫌我吵?现在又想我了?” “那也没有一天传五次音的。”辛莲语气很是无奈。 “你在哪里?子霜和你一起吗?” “最近在西海一盏灯的分部这边,子霜一直跟着我呢,放心吧!你呢?我听说了南华的事。” 温如意停顿了会儿。 “你,还好吗?” “嗯。我这边还算顺利,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后会回小筑一趟。你事情处理好后可以回来,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辛莲的声音很轻,隔着灵珠,那头的温如意还是听出她语气中的丝丝忐忑。 她心中一酸,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 温如意与辛莲年幼相识,彼此了解。 看她沉默寡言,看她失去亲人,也看她封闭自我。 到如今,看她尝试重新开始。 她笑着,泪珠却簌簌落下。 “好啊!” …… 不出辛莲所料,她之前带念七壬离开万佛寺不久,流相门的人就已经登门拜访。 在寺中搜了一圈后离去。 但也留了人在万佛寺附近盯着。 所以辛莲一行在何天衡庇护下,悄悄摸进了万佛寺。 槐安的尸身与头颅放置在一处佛堂内,被无数阵法封印。堂内燃着百灯,更有寺中数位大师日日诵念佛经。 辛莲几人站在门口,看见她的魂魄依旧在尸身周围徘徊。 念七壬面无表情地看着。 隔着几步的距离,辛莲和槐安对上视线。 “等我来接你。” 尽管槐安什么都不记得,也听不懂辛莲的话,但她还是想这么说。 从佛堂离开后,花非与空明大师正缓步而来。 空明看了念七壬一眼,微微一笑。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几人纷纷行礼。 辛莲正要开口,花非却先一步。 “辛莲……” 他咳嗽几声,还是坚持开口。 “快去……” 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大片鲜血洇湿了胸口衣衫。 辛莲心脏猛的坠下。 “噗……” 她下意识捂着嘴,鲜血顺着指缝淋淋流下。 同时,右手腕上出现一圈红线,一头指向远方。 众人:!!! 念七壬扶住她。 “怎么回事?你……” 辛莲抓住何天衡。 “带我去!师兄!求你!” 她的表情从未如此急切,何天衡立刻应声。 “好!” 一行人就此消失,追着红线而去。 花非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手里的罗盘飞速旋转,无数景象从他眼前闪过,身下开出大片血花。 还是差了一点…… 但没关系,已经改变了…… 空明不忍直视,长叹一声。 红线遥遥伸向远方,何天衡带着几人,破开空间,一瞬抵达终点。 城楼之上,睁着血洞的少女狼狈不堪地被人提起。 温如意惶然转头,完好的右眼很模糊,但还是一眼看见吐出大口血,强撑着站起来的辛莲。 她还是来了。 “莲莲……” “如意……” “如意!” 辛莲大声呼喊,引得那人也看过来。 抓着温如意的是个光头修士。 何天衡眼眸微动,认出了那人。 两人对视,皆有些恍惚。 辛莲持剑上前,却被光头修士隔绝在外,无法撼动他半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花拳绣腿。 威压释放,辛莲被逼开,何天衡上前接住她。 那人淡淡看着他。 “此女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何天衡,你要拦我?” 何天衡眼眸微眯。 “冤有头债有主,度曰一族都死光了,修善,你欺负一个小丫头,有什么用?” 明人不说暗话。 修善冷笑。 “她就是度曰一族的血脉!只有她死了,度曰一族才算灭绝!不杀她,还要留着她继续祸害别人吗?” “你怎么知道她祸害别人?修善,你仇人已死,莫要再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哈哈!”修善惨然一笑,然后盯着何天衡咬牙切齿,“我全族都被度曰一族害死,我活下来就是为了复仇!” “一千多年前,你说,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如今,怎么就成了我执迷不悟?” 修善将温如意高高提起,少女单薄的身体高悬空中。 “她的身体里,流着罪恶的鲜血!没有修为,还活了这么久,不是怪物又是什么?” “昔年,无数人死在度曰一族手上,今日,我必要终结此族!” 修善另一手就要拧了温如意的头颅。 辛莲飞速冲过来,符阵出现在那两人周身,修善的动作有一瞬停顿。 长剑落下,刺向了修善。 符阵破开,修善一拳挥向辛莲。 “滚开!” 何天衡抬手阻拦拳头,一手击向修善抓着温如意的手。 修善抓着人后退,他扼住温如意的脖子。 少女的脸色飞快涨红,似乎下一秒就会失去气息。 “别伤她!别伤她!!!” 辛莲急忙大喊。 何天衡不动,修善于是松了松力度。 辛莲的大脑飞速旋转,思考着究竟怎样才能把人救下。 “她之前是度曰一族的人,但她……” “莲莲!” 少女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用尽所有吼了一声。 她再也忍不住哭起来,含着泪的右眼盯着辛莲。只有她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别说! 求你!不要说! 温如意转向修善。 “让我和她告个别。” 不知为何,修善竟突然松开手。 辛莲大喜,正要扑过去。 白光一闪。 温如意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匕首,在自己刚刚逃离魔爪的脖颈重重一划。 血液飞溅。 “如意!!!” 辛莲扑过来,将人揽住,死死捂住那道又深又长的血口。 无数符箓飞出,贴到她身上。 血却如同开了阀门,大片大片流出来。 只是一瞬间,两人衣衫便被染红。 “你……” “你做什么……” 辛莲表情悲戚,嘴唇抖得不成样子。 温如意努力抬头,深深地看着她。 “我的死亡是注定的。这是度曰一族永远无法逃脱的命运。” 九年前,她也以为可以逃过宿命。 可命运,兜兜转转,始终会回到正确的轨迹上。 修善发现了如意的身份,不可能会放过她。 她早就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即便不是今日,也是明日,是后日…… 拖得越久,辛莲也会陷入危险。 所以,还不如就此离去。 辛莲从她眼中明白了所有,眼眸一瞬发红,似乎就要滴出血来。 “你不要自责,更不要难过,因为……我会更难过……” 温如意悲伤极了,血泪从她右眼中流出,刺眼无比。 戴着手套的双手摸上辛莲的脸,她看着那双本不应该如此的眼眸,哽咽不已。 她的辛莲,一年前,失去了师尊。 而今日,她再次在辛莲心中留下一道疤。 “我爱自由,如果……要躲藏,我……宁愿死在阳光下。” 血液卡住了喉管,她说得异常艰难。 “我明白的……我明白。” 辛莲声音嘶哑。 她早就知道温如意爱自由。 一盏灯就是她提议创立的,辛莲不出落云台,很多事都是温如意一手操办的。 她喜欢和人交往,喜欢和不同的人相处。 爱天,爱地,爱任何事物。 所以辛莲只是叮嘱她出门要带人。 已经过了九年,辛莲以为她们还会一直陪伴彼此。 “……我总是在想,当初要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也许我就是个不幸的人,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可我又很难过,要是没有遇见你,那也……太遗憾了……” 温如意的身体变轻,有光点从她体内飞出。 她快要走了。 辛莲抱着她的手忍不住用力。 眼眶中终于落下一滴泪,直直落在少女脸上。 “不是你的错……” “你没错,我也没错。你自己也说了,命运是注定的,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相遇。” 亲眼看着她走向死亡,辛莲痛苦不已。 “所以……我走以后,你依然要好好活着,好吗?” 真实地,开心地活着。 不要像个木偶一般。 辛莲不住点头。 “我会的……我会的。” “温如意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温如意一手伸向腰间,摸到了自己一直带着的镂空银丝香球。 将香球塞到辛莲手中,她有气无力。 “把它……挂……在梧桐树……上……” “无论你……去……哪里……我……永远在……家里……等你回来……” “好。” 她最后凝视辛莲,将她永远烙印在自己心中。 两人多年好友,很多话,尽在不言中。 温如意伸长手,笑着将人抱住。 “莲莲。” 随着最后的呼唤,温如意消失在风中。 …… 弥罗城,降香小筑。 梧桐树上,陪伴温如意从小到大的银丝香球随风飘扬。 红色丝帛舞动,铃音清脆。 每一条丝帛,都附着温如意相同的心愿。 愿辛莲平安康健,所愿皆得。 树下,坐着面无表情的少女,她身前的地上,插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那是她送如意的第一份礼物。 也是她亲手制作的匕首。 本是送她防身。 ————第五卷:夏七月,槐花落,魂何在,完———— 第96章 山神祭祀 南华,玄陵府。 弥罗城以南的第一道大关卡便是玄陵府,按地理位置,玄陵府属于南华,但实际上,它归四方协会所有。玄陵府有一般城池五倍大,它的中心,矗立着四方协会总部。 协会门口,面戴青纱的少女越过门口的石雕,踏上石阶。 守门的侍卫伸手一拦。 “四方协会,闲人勿扰。” 方形玉牌亮在他们面前,上面的“翟”字十分显眼。 两侍卫一惊,立刻收了威风,垂头行礼。 “原是贵客登门!贵客,请随我来!” 会客室。 翟秋声一进来,就看到了已取下面纱的辛莲。 眼眸清清,冷淡若雪,她只是在那站着,就像极了这世上最干净的一捧雪。 在翟秋声面前,隐瞒身份太多余了,所以辛莲今日不再遮掩。 反正四方协会的地盘,流相门的人也不敢来。 “翟会长。” 翟秋声微抬下巴:“跟我来吧。” 翟会长亲自带着人,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经过练武场时,有几人看着走过的一高一矮的身影,有些惊叹。 “那是谁?会长带她去哪里?” “是新人吗?会长之前不是说会来新的伙伴吗?” “……” 半春愣愣地看着那个身影。 是她。 瞥到某个人时,辛莲抬眸看了一眼。 正和人说话的决明子有所感觉,抬头看去,与辛莲的视线相擦而过。 翟秋声引着辛莲,一路绕过不少楼阁,最终来到深处一间房。 他略微抬手,周围灵力涌动,无数看不见的阵法悄然开启。 “吱呀——” 推门而入,是间布置简单的屋子。 内室中,一男子安静躺在床上。 两人都没有靠近,隔了些距离望着。 辛莲只在祸妖重现旧日之景时见过千年前的卫如风,而床上躺着的人,虽然闭着眼,但确实与她印象里的人有几分相似。 只是更加成熟了。 “多年前,人、妖、魔三族之战结束后,各界的通道都被关闭,但依然有妖魔蛰伏在人界。六百多年前,如风在出任务时,与一魔族拼死纠缠,重伤垂危。” “后来他的外伤都已痊愈,只是内伤一直不见好。决明子说,需要靠他自愈,或许有天能醒过来。” “他躺在这里这么多年,我偶尔也会来看他,确实能感觉他的生机在一点点恢复。”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辛莲也沉默。 这对她来说并不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她找卫如风,本也是想多找找云行舟的消息。 如今人昏迷着,自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见过卫如风后,翟秋声便带辛莲离开了。 带她在协会内部走动,介绍各处楼阁所属。 因是他亲自带着,很多弟子虽好奇,但并不敢上前搭话。 最后,两人来到了练武场。 “知道你在找人,所以我也不强求,等你事情都解决了,再来玄陵府吧。” 他淡淡说道:“我不送了,让半春送你吧。” 说完,人就没影了。 辛莲:…… 她哪里需要人送,明明可以自己走。 翟秋声将她丢在这里,分明是另有企图! 看看!几个人瞬间围了上来! “欢迎欢迎!我叫乔悦音,你呢?” “原来你就是新人!唔,你长得好熟悉哦~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呀~” “滚啊!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土到掉牙的搭讪方式啊!” “关你什么事!” “……” 吵吵嚷嚷的,辛莲下意识看向半春。 半春收到信号,立刻吼了一嗓子。 “停!都别吵!” 几人安静下来,但争吵的两人依旧不服气,似乎就要干一架! 一位是身穿红色短衫的少女,樱唇贝齿,怒目圆睁。一位是眼皮翻上天的清俊少年。 周围几人都见怪不怪。 半春笑道。 “我送你。” 辛莲点头,两人转身离开。 一路无言。 明明辛莲就在自己身边,半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门近在眼前,辛莲放慢脚步,淡淡道。 “之前在金声玉振,我不得已变换容貌与名姓,并非故意骗你。” 半春略有惊讶,没想到她会解释。 “我知道。” 两人跨过门槛。 “就送到这里吧。” 辛莲转身,瞬间消失。 茶楼中,雁来月耐心擦拭手中的玉箫。 念七壬一边翘着腿,一边啃灵果。 曲云昭微微后靠,阖目休息。 而楼煜,在一边和小狐狸嬉闹。 “我说你!不是会人话吗?为什么一直不开口?” 这狐狸,之前明明口吐人言,如今还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样! 小狐狸翻了个白眼,吱吱两声,抬手丢了几道法术。 楼煜急急躲开,也翻了个白眼。 每次就知道欺负他! 大开的窗户落下一点阴影,众人瞬间抬眸。 青衣少女侧眸看过来。 “走了。” …… 走过宽阔的大道,就迈入了生着青苔的山间小路。 青山绿水,绿影重重,斜风细雨。 为免引人注目和方便行事,几人都装成了外出游玩的凡人。所以此刻,一行人都撑着油纸伞走进了碧塘镇。 碧塘镇位于山脚下,背后靠山,左右临湖,依山傍水,环境倒是十分优美。 寒露刚过,这场雨下得不大,片刻就停了。 辛莲一行找了镇上最干净的一家客栈,银子白花花地落入掌柜的手中,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直到客人上楼,掌柜又掏出银子,放入口中咬了咬,继而露出大大的笑。 “将就住吧,不舒服就说。” 辛莲安慰无精打采的“少爷”念七壬。 少年哼了哼。 “我也没那么娇气。” 这句话得到除辛莲外所有人的白眼。 隔着木窗看去,雨后天空出现一道彩虹,一切都被蒙上了淡淡的光辉。 凡人一日三食,所以几人傍晚下楼,在大堂中点了吃食。 期间,吹吹打打之声传来,众人下意识看去。 只见许多镇民举着各种东西在门口走过。 有人举着看不清是什么的木雕,四人抬起了红色大轿,还有人端着雕刻花纹的托盘…… 以及一群敲锣打鼓的人。 随着他们的出现,家家户户都有人开了门观望。 楼煜也十分好奇,问道。 “这是在做什么?” 掌柜的看这几位小姐少爷都很疑惑,笑着解释。 “是我们碧塘镇的祭祀活动,这是在提前练习呢。再过三天,就是每五年一次的山神祭祀了。” “山神祭祀?可一般都不是在春三月祭祀山神吗?” 雁来月看着游行队伍,问得漫不经心。 春,乃四时之首。三月也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之时,人间的祭祀山神一般都是在三月中旬左右。 掌柜哈哈一笑。 “客人有所不知啊!我们碧塘镇的这位山神正是秋十月降临!它为我们带来了风调雨顺,四季平安。为了感恩它,前人将山神第一次显灵的日子定为祭祀日,山神也同意了呢!” 掌柜年纪不小,大约有四五十岁了,语气很是感慨。 “碧塘镇不大,但凡有个天灾人祸,镇上的人就会活不下去。幸得山神庇佑我们平平安安!” 他说完,走到门口对着游行队伍深深鞠躬。 而外面的行人中,也有不少人像他一样,露出虔诚的表情,深深拜礼。 掌柜想起什么,又转身笑得谄媚。 “各位客人,你们可真是有缘!祭祀活动可热闹了,会游行一整天!山神不仅会显灵,还会选中有缘人,满足他的心愿呢!不妨在我们碧塘镇多待几日,可千万不要错过这五年一次的热闹啊!” 雁来月低低一笑。 “既然这么有趣,那当然要看看咯!不过掌柜的,我们几人一路游玩至此,听说碧塘镇风景如画,你是本地人,不妨为我们推荐几处可赏玩之地?” 掌柜眼珠一转,故作为难。 “这……我这账本还没看完……” 雁来月掏出几块亮晶晶的银子,丢入他怀里。 “现在看完了吗?” 掌柜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 “看完了看完了!” 楼煜简直没眼看,哼哼几声转过头去。 天幕转黑,山道上,火龙蜿蜒而上,锣鼓声幽幽。 在小镇上逛了一圈的几人回到房中。 念七壬口渴,倒了茶猛灌一口,然后吐了吐舌头,嫌弃极了。 “呃,好难喝的茶!” 辛莲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套茶具,开始煮茶。 楼煜瘫在桌上,嚷嚷道。 “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凡人短寿,多年前的事他们怎会记得?”雁来月无奈摇头。 他们听了一路的消息,时不时和镇民搭话,都没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我的符阵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小狐狸也一本正经地摇头。 “山神庙坐落后山的山腰上,今夜去探?” 曲云昭扶了扶往后倒的念七壬。 “没睡醒?” 少年揉揉眼睛,有点迷糊。 “有点困了。” 辛莲点点下巴:“子时后探。” 镇民的游行队伍快到子时才结束,长龙回转,祈声暂歇。 “你就在客栈里休息,别去了。” 念七壬翘起嘴巴,不满。 “为什么?我已经恢复好了,打一百个人都没问题!” “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众人都是独居一房,辛莲不放心念七壬,一直在他房中待着。 不知为何,他今日总是没有精神,昏昏欲睡的样子。 他努力睁大眼睛。 “我、不、困!” 又等了半个时辰,辛莲几人向后山而去。 山道上每隔几米都挂着昏黄的小灯,辛莲几人贴着隐身符,边走,边打量四周。 她们脚程很快,片刻便到了山腰。 林间,一座山神庙静静而待。 山神庙不大也不小,门口地上散落无数燃尽的鞭炮,香炉中插着许多长香,烟雾不断。 众人抬步入内,蒲团后是一方大桌,上有香炉和几盘供果,而后面,正是高高的山神像。 龙身人面,面容温和,眼眸低垂,仿佛正注视着来人。 众人只略略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 唯独辛莲看了许久。 一行人检查得仔仔细细,辛莲和雁来月还分别布下符阵和阵法,都没有什么收获。 离开山神庙时,辛莲还是没忍住回眸看了一眼。 虽然这里的一切都很正常,但辛莲心中始终有股异样感。 反正都出来了,辛莲想着,不如把整座山都搜查了。 于是几人分头行动,约定一个时辰后,在山神庙前汇合。 辛莲不放心念七壬,让他和自己一起,小狐狸也不愿离开。 两人一狐深入山中。 深山里不见天日,蛇虫鼠蚁多不胜数,但无法伤害到修士。 辛莲和念七壬检查许久,也没发现异样。 一个时辰已至,辛莲正要离开,微风带来了一点异味。 两人对视一眼。 是血腥味。 顺着血味而去,沿路还发现了不少血迹残留。 辛莲扒开眼前和她差不多高的灌木丛,就看到了有什么躺在地上。 两人一狐靠近一看。 是一只受伤的鸟,有辛莲手臂那么长,露在外面的羽毛十分美丽,在夜色下闪着流光。 伤口处不断冒血,而它也昏迷不醒。 念七壬笑了笑。 “莲莲,我们运气真是不错,这可是只妖。” 是只鸟妖。 修为似乎不低。 “是啊,你运气真不错。” 辛莲说完,将那只鸟抱了起来。 调动灵力检查伤口。 “伤得不轻。” 给它喂下丹药,又输送灵力治疗内伤,再抹上药后细心包扎。 念七壬和小狐狸就这么看着,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山神庙前,雁来月几人看着辛莲抱着一只鸟回来。 “打牙祭?”他调侃道。 “若是吃妖也算的话。”辛莲淡淡回复。 几人复又盯着那只鸟,感知到了那股微弱的妖力,然后纷纷对辛莲竖起大拇指。 牛! 还是你牛! 进了趟山,就捡到只妖! 一行人慢慢下山,天色暗沉,即将迎来黎明。 离开山神庙不远,雁来月突然顿住。 众人不明所以。 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传音入耳。 “有声音!” 空中只有微弱的风声。 但他还是察觉到极细的一点声音。 雁来月转身,朝某处走去,众人紧紧跟着。 走了片刻,那声音便越来越大。 似乎是哭声? 到达声音传出的地方,几人躲在暗处,看到了前面坐在地上的的背影。 “是人吧?是在哭吧?” 楼煜传音道。 “我去看看。” 辛莲将鸟妖递给念七壬。 少年飞快往后一退。 “我不要!” 众人:…… 不抱就不抱!反应这么大干嘛? 辛莲又递给雁来月。 雁来月摸了摸鼻子,有点勉强地接住,还不放心地叮嘱道。 “你快点啊。” 第97章 鸟妖琉灿 辛莲撕了隐身符,装作听到了哭声前来查探的样子。 坐在地上的女子小声哭着,听到了脚步声立刻转过头,看到辛莲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辛莲一瞧。 她的一只脚被捕兽夹夹住,伤口很深。 “你还好吗?” 女子满脸痛苦,低声道:“好疼……” “请你帮帮我……” 辛莲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 “那你忍着点。” 辛莲在地上找了几个足够大的石块,嵌到捕兽夹的两个环扣之间,然后一手用力,慢慢扳开了夹子,一手将被夹住的脚慢慢移出。 女子脸色惨白,不住吸气。 伤口血流速度加快,辛莲撕下一角衣衫,快速将伤口包住。 然后她转身蹲下,道:“必须快找大夫医治,我背你下山吧。” 女子吸了吸鼻子。 “谢谢!麻烦你了!” 她攀上辛莲的背,辛莲挽了她的腿弯,小心避开伤口,不着痕迹地对后打了手势,就背着人往山下走了。 路上,辛莲话家常一般问她。 “天还没亮,你这么早上山做什么?” 女子轻声答:“雨后碧玉花会开得很美,我夫君喜欢,我想采些放在家里。” “哦,原是这样。” 辛莲想了想之前遇到的凡人之间是如何寒暄的,又道:“幸好我想要上山看日出,这才发现了你。不然这一时半会,可没有镇民上山。” 女子笑了笑。 “对啊,还好你听到了我的声音。” “不过我刚来碧塘镇,并不熟悉,到了山下,你要指路医馆在哪。” “没问题!原来你是来碧塘镇游玩的吗?” “是的。” “那真是太好了,马上就是镇里的山神祭祀节了,会很热闹的。” 两人一路聊到了山脚,天空微亮。辛莲把人送到了医馆,大夫诊治时,她才有空好好打量女子。 这位女子长相温婉,皮肤白皙,平静下来后面上少了几分害怕,看着倒是颇为年轻。 大夫上药包扎伤口后,开了药又下叮嘱几句。 女子付了银子,便打算离开。 辛莲道:“我送你回家。” 女子很是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麻烦你了。” 她想到什么,露出一个略有羞意的笑容。 “也是我夫君近日不在家,否则定要他好好感谢你。” 辛莲依旧将人背着,女子温柔细语问。 “我叫郑秋,大家都叫我秋娘。姑娘,你呢?” 辛莲眼睫低垂:“我叫连心。” 郑秋家住的有点远,在碧塘镇西边,家门口正是一座湖泊,四周也没有其他人家,算是碧塘镇住得最偏僻的了。 两人路上还买了拐杖。 辛莲将人送到家后,就准备离开。 “连姑娘!等等!” 郑秋喊住辛莲,入了内室。 辛莲是外人,不好进去,便在院中等着,一边注意内里的动静,一边打量郑秋的家。 不过一座四面小院,一间主屋,一间厨房外加一个小屋。 院子里倒是打扫得很干净,靠近主屋那边种着一棵高大的枣树。 辛莲抬手,些微灵力溢出,然后消散。 屋内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郑秋才扶着门框而出。 她歉然一笑,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辛莲。 “连姑娘,谢谢你救了我,不然我这腿,怕是要废了。” 大夫诊治时曾说,要是来的再晚些,那可就难办了。 “我看连姑娘并非在意金钱之人,唯恐侮辱了你。这是我绣过最好的香囊,曾放在山神面前贡过,希望连姑娘不要嫌弃。”辛莲打量郑秋的时候,郑秋也曾观察过她。 辛莲气质清冷,眼神清明,许是外面的家族中外出游玩的小姐。 这样的人,可看不上什么金钱。 而她能送的,也只有这压箱底的,她最喜欢的香囊了。 巴掌心大的圆形香囊,坠着流苏,上面绣的是双蝶戏花。 辛莲接过,道了声谢。 走出小院,山风打在身上略有凉意,湖上雾气渐散,远处一道游行队伍上山而去,传来隐约的闹声。 回到客栈时,念七壬四人正在大堂内吃早饭。 辛莲随意坐下。 “它呢?” 雁来月下巴朝楼上一点。 “在你房间呢!小狐狸盯着!” 楼煜掏出一束花,放在桌上。 “诺,这就是碧玉花,确实是后山上独有的花,碧塘镇的人都很喜欢。” 碧色花,沾着露水,非常娇嫩,还有淡淡的幽香。 辛莲也将香囊放在桌上。 “看着是个凡人女子,挺年轻的,家里也很正常,就是住得有点偏。” 曲云昭拿起香囊,看得很认真。 “绣工不错,但这布料不是镇上流行的料子。而这香囊,虽然看着很新,但它依然是多年前制好的。” 几人都看向了曲云昭,他们并不是怀疑曲云昭的话。 西海地界,水吟宗与若水派定居西海边,他们喜好各种精致的衣物与饰品,所以西海附近,各种手制品皆十分漂亮。 端看曲云昭与雁来月,此二人的衣着与饰品,没有一个是一般修士用得起的。 像曲云昭,从小穿的、戴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他见过的各种绣品数不胜数。 虽然不了解凡间流行的香囊,但他一入碧塘镇,便下意识观察了镇民的穿着。 昨夜一行人在镇上逛,他也看到了不少制衣铺子。所以,对于碧塘镇上现今卖的火热的布料以及绣样,他都很清楚。 辛莲淡淡道:“可她说,这是她绣的香囊。” 辛莲抬指在香囊上一点,众人便看到了内里的香料。 念七壬啧了声。 “有意思~” 他点了点一样五角形的香料,笑道:“这是灵药五瓣灵兰燃烧后的样子,可炼作丹药,口服能增长凡人的寿命,贴身也能调气安神。” “最关键的是,这五瓣灵兰,四方大陆上只有一个地方有。” “那便是——梦都。” 梦都位于北泽地界,与弥罗城相对。 一个普通凡人怎么会有只在梦都种植的五瓣灵兰? 吃过早饭,辛莲便上楼了。 念七壬拉着楼煜去看镇民们练习的祭祀活动。雁来月与曲云昭也出去逛逛。 房间内,漂亮的白鸟躺在榻上。 小狐狸见了辛莲,跳进她怀里。 辛莲摸了摸她,走到榻边,淡淡扫了一眼依旧沉睡的大鸟。 “醒了就别装睡。” 一息后,白鸟缓缓睁开了眼,略带不安地看着她。 白光一闪,妖气若有似无。 转眼它便化形成一位娇俏的少女,眸中含水,可怜巴巴地看着辛莲。 “别吃我……” 小狐狸跳下地,自去玩了。 辛莲有些惊讶,能化形,必是元婴以上了。 就算受了伤,也不应该如此胆小吧。 辛莲只是个金丹,到底是谁吃谁啊! 它见辛莲上上下下打量自己,更害怕了,抖着嗓子哭道:“别吃我!我不好吃的!求你!求求你!” 它长得很好看,额间有红色印记,一双美眸,瞳仁带着点点鎏金,琼鼻樱唇,小脸精致,哭起来泪珠如雨,串串滑落,我见犹怜的。 辛莲略一想,转身抬脚勾了张椅子坐下,无声笑了笑。 想来是它昏迷时隐约听到她说“吃妖”,便以为她要吃了它。 如此单纯…… 可不像大妖啊。 额间还带有妖纹,瞳仁鎏金。 这也不是一般的妖。 “如果我要吃你,也不会救你。别哭了。” 辛莲递过去一方干净的丝帕,少女接过,下意识擦了擦眼泪。 “你是妖族,怎会出现在这里?” 辛莲一问,少女便想起了自己受伤流落此地,不禁悲从中来,哭得更加伤心了。 辛莲:…… 一刻后,少女终于断断续续哭完,用辛莲给的第十条丝帕擦了擦脸,红着眼睛说。 “你们人类,真是太卑鄙!太可恶了!” 辛莲:…… 当着人的面说这种话,真的不怕被她吃掉啊?! “我明明好心救了他,他还恩将仇报!想要杀了我!简直太过分!” 辛莲对它的故事不感兴趣,淡淡问:“你叫什么?是和人搏斗,受伤意外掉落山上的?” 少女看了辛莲一眼。 “你……你不会也恩将仇报吧?” 辛莲:…… “恩将仇报也是你想杀我。” 少女仰头沉思,然后轻声说。 “我叫琉灿,琉璃的琉,灿烂的灿。” “我救了一个人,他发现了我是妖,设下陷阱想要抓我,我拼命逃脱,被他一路追杀。” “我也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跑,当时脑子很昏,再醒来就是看见你了。” 它乖乖地看着辛莲,瞳孔时不时闪过金色。 “那你还记得是在哪里被他抓住吗?” 琉灿歪了歪头。 “我不识路,不知道是哪里。” 理直气壮的样子让辛莲无言以对。 它妖气流露得虽少,但辛莲能感觉到很纯正,而且没感觉到沾染一丁点煞气。 没杀过人的妖。 辛莲抓住她的手,琉灿条件反射地往后缩。 “你干嘛!别吃我!别……” 她一边喊,眼角又有水珠流出。 “不吃你。” 温和的灵力探入体内,琉灿停止了挣扎,愣愣地看着辛莲。 “再检查下。内伤不轻,还在痊愈中。对妖族的身体构造我不清楚,哪里不舒服,你要说。” 琉灿还是愣愣的。 “所以,你自己知道需要吃什么灵药吗?” 琉灿回神,喃喃道:“你是修士。” 辛莲挑眉。 现在才反应过来? “外伤需要换药,你自己可以吗?” 辛莲瞥了一眼琉灿的胸口。 少女脸色一瞬通红,大声道:“我可以!” 明明是自己的房间,辛莲却被赶了出来。 她抱起躺在栏杆上的小狐狸,将它举起。 一人一狐,对视。 小狐狸正露出惬意的笑容,就见辛莲眯了眯眼。 “会说话就别装哑巴。” 小狐狸:…… 它小心翼翼地“吱”了一声。 才刚开口,辛莲就已松手,将它丢出去。 小狐狸大惊失色,立刻稳住身子降落。 小狐狸: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听不懂,但感觉不是好话! 辛莲看也不看,冷笑。 “有本事说人话!” 天天装嫩,真是小看它了! 辛莲再进屋,就看见琉灿正坐在桌边倒茶,目光略过她华丽的裙衫,辛莲提醒:“这里是人间小镇,你换身普通的衣衫。” 琉灿不解地看向她。 “可这是我最普通的羽衣了。” 辛莲:…… “那你这几日不能出门,伤好了就快离开。” 琉灿嘴一扁,“我施法让他们看不见我,不就行了!” “哦,那你等着被人抓走吧。” 琉灿:!!! 辛莲本以为琉灿或许与碧塘镇有关,所以才将它救下,谁知它只是误入此地。 如今看它身份也不普通,辛莲有心将它治好,说不定未来与她有用。 …… “你们猜,我们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饭桌上,楼煜笑眯眯地打哑谜,他身边的念七壬正咬着糖人。 “哦?巧了,我和阿曲,也有收获。” 几人相视一笑。 楼煜看了眼四周,神秘兮兮的。 “他们听不到的,别装,快说!” 雁来月毫不留情地拍他的背,楼煜一个不稳,好险摔倒,他瞪了瞪雁来月,道。 “祭祀队伍这两天不都在练习游行吗?什么引路神、开路使者、牛羊祭品啥的,都很常见吧!但那四人抬的轿子,我和念七壬都很好奇。” “今天看的时候我问了镇民,他们说那也是放祭品的,至于是什么祭品,问了好几个人都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后来花了金子,才在一人嘴里撬出。” “那轿子里的祭品,是祭祀给山神的一对童男童女!” 话音落,周身一片寂静。 雁来月与曲云昭对视一眼。 楼煜看了看几人脸色,有点纳闷。 “不是,你们怎么都不惊讶?!” 师叔波澜不惊正常,来月和云昭怎么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 雁来月无奈摇头。 “我与阿曲白日也发现了。无论围观游行的有多少人,男男女女,青年中年老年都有,唯独没有小孩子。” 曲云昭也点头。 “不错。我们发现,镇上有不少户家中皆有三到六岁的孩童,但今天一整天,这些孩童都待在家中,并未出门。” “若是几家,那还勉强能算作巧合。”辛莲沉吟。 曲云昭继续道:“正是。所以我与阿雁分头探查,又发现事有隐情,是那些人将孩子关在家中,不许他们去看游行。而那些孩童,也意外地配合。” “镇民们,并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成为祭品。” “那为什么还要献祭!”楼煜皱眉,“以人命为代价的祭祀,很多年前就被禁止了!凡间很多地方都没有这种祭祀了!” 雁来月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冷静。 “镇民们不愿意,但依然有孩童被选中。父母无可奈何,却也不反抗。” “两天后就是祭祀日了,也不知道这对童男童女是如何被选中的。” 楼煜摸了摸下巴:“游行练习结束后,他们将祭祀所用的物品都放到了祠堂中。我和念七壬是外人,就没有进去看。” “说来,祭祀之物都是要提前选好的吧,牛羊等牲畜都要提前准备的。” 楼煜眼色微凝,“去祠堂看看?” “另外,”曲云昭将一张纸瘫在桌上,上面画的正是郑秋送给辛莲的香囊上的绣样。 “我问过了镇上每一家布铺以及制衣铺,他们都说没见过这种绣样,有一位年纪很大的绣娘说,她幼时在自己太奶奶的衣裳上曾见过类似的。而关于香囊的布料,也是未有人见过。”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说出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议论纷纷。 都说完后,几人不约而同看向辛莲,见她有些怔愣地看着众人。 “师叔?” 楼煜轻唤。 “怎么了?” 辛莲眨了眨眼,忍不住扶额。 “没事。” “……只是,没想到你们会这样……” 第98章 童男童女 辛莲向来习惯独自行动,就算之前在血狱,她也是尽量自己调查,顶多拜托楼煜三人帮她找人。 如今这三人纷纷靠自己得到了有用的消息。 齐聚一堂,与同伴分享,举手投足,十分意气。 这让辛莲一时有些愣怔。 她曾见过流相门的师侄们结伴完成任务时心满意足的样子,彼此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当时还不能理解。 如今想来,倒是有几分理解了。 朋友之间,合该如此。 几人都注视她,等她决定。 辛莲拿出一张地图,摊开在桌上。 是手绘的碧塘镇地图。 “祠堂位于碧塘镇中心,这几日都有镇民看守。” “祭祀还有两日,不宜打草惊蛇。今夜先休息,明天再看情况。” 众人又聊过几句,便上楼各自休息。 辛莲一推开门,就对上琉灿略有委屈的眼眸。 “你们吃得好香!” 辛莲:…… 她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琉灿立刻看过来,见到只是碗白粥,立马偏头不看。 “尚未痊愈,需吃得清淡些。” 辛莲没再管她,自去打坐修炼了。 琉灿瘪瘪嘴,摸了摸空空的肚子。 好饿。 它看辛莲当真不管它,又坚持了会儿,最后实在没忍住,慢吞吞将一碗白粥喝了。 喝完,它就困了。 琉灿歪了歪头,圆溜溜的大眼睛扫视屋子一圈,然后瞬间出现在辛莲身边。 辛莲正盘坐在床上,闭目修炼。 琉灿紧挨着她一屁股坐下,直接往人怀里倒去。 “困了,睡觉。” 辛莲猝不及防睁眼,就见它化为白鸟,滚进了自己怀里。 沉入修炼时,她都会在周身布下结界,也会外放神识。 琉灿,居然直接穿过了她的结界,无声无息的。 白鸟安然睡去,长长的尾羽搭在她的手臂上。 辛莲无奈,将白鸟放到床里,给它盖上被子。 …… 青绿湖边,一人垂钓。 拄着拐杖的郑秋路过,多看了一眼,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 于是她又看了几眼,正好那人微微扶了扶斗笠,露出了半张容颜。 “连姑娘!” 郑秋的声音充满惊喜,辛莲抬眸看过来,也微微一笑。 “郑姑娘。” 郑秋慢慢走过去,辛莲放下鱼竿,去扶她。 辛莲将自己坐的小凳子放到她身边,郑秋脸色微红。 “不必了!连姑娘,我站着与你说话就好。” “你的脚伤还没好,不可久站。” 辛莲让她坐下,自己站在一旁。 郑秋只好坐下,看了看辛莲脚边的木桶,温柔道:“连姑娘闲情雅致,昨日上山观日出,今日垂钓。青鱼肉质鲜嫩,连姑娘真是厉害!” 辛莲笑了笑,眉目间有无法抑制的喜悦。 “别的什么我也不好,唯这一个爱好了。镇民们说这里的湖适合垂钓,恰好今日想吃鱼了,我便来试试。” 郑秋莞尔。 “的确。之前镇民们都爱来这里垂钓。” 似意识到不妥,郑秋眼尾下垂,流露出几分哀愁:“连姑娘,我会不会打扰了你?” 辛莲摇头。 “无事。” “是我唐突了。我家住的偏僻,周围也没什么邻居,夫君一月前出门上工去了,今日见了你,一时高兴,便多聊了几句。连姑娘,还请勿怪!” “没关系。我闲着也是无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偶尔静上片刻,也不觉尴尬。 日头升高,湖上雾气几近消散。 郑秋时不时看着辛莲,见她始终淡淡看着墨绿湖水,偶尔浅笑。 鱼线微动,辛莲不急不慌,慢慢拉了上来。 是条小鱼。 辛莲将它从鱼钩上取下,放回湖中。 小鱼扑腾一声游远了。 郑秋捂嘴轻笑。 “连姑娘心善。村民们若是钓到小鱼,可都会带回家养着呢。” 午时,郑秋邀请辛莲去她家吃饭,辛莲自然应下,提着东西和人一起回去了。 厨房里,去鳞刮腹的青鱼被郑秋熟练地切成鱼块,锅里冒出阵阵香气。辛莲洗净了手,正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上歇息。 郑秋不让她下厨,实际上她也不会,烧火也弄得一手灰,郑秋笑她,将人赶出了厨房。 青山勾勒远景,身边烟火气浓,生活在这种无忧无虑的地方,也不失为一种幸运吧。 “开饭啦!” 郑秋在院中支了个小几,有些歉然。 “连姑娘,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哪里,是我叨扰了。” 那条青鱼不小,足有七八斤重,郑秋只做了半条,一份莲子鱼汤,一份红烧鱼块,一份酸菜鱼。 郑秋端了碗给辛莲,道:“餐具都是新的。” 普通的白瓷,隐约可见上面的花纹有些模糊。 “尝尝我的手艺!不要客气!” 郑秋先夹了鱼块送到辛莲碗里,裹满酱汁的鱼块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辛莲有一瞬的沉默。 她能感觉到郑秋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最后,她夹起鱼块,咬了一口。 味道鲜美。 “怎么样?不好吃吗?” 郑秋看人只吃了一口,并没有露出她想象中的被惊艳到的神情,有些奇怪。 辛莲听出她的语气,有股淡淡的失望。 “好吃的。” 辛莲淡淡道,低头又吃了一口。 于是郑秋便肉眼可见地开心了。 “那你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饭桌上,郑秋并不忌讳寝不言食不语,她似乎有点好奇辛莲的来历。 “连姑娘,听说你是来这里游玩的,是一个人来的吗?” “和朋友一起的,他们在镇子里玩。” “噢,镇上经常会有外地的人来玩,你也是玄陵府人吗?” “不是,我是西海人士。” …… 辛莲没吃多少,就结束了进食。 饭后,郑秋洗了一盘枣子,和辛莲坐在树下消食。 “连姑娘,不知为何,每次见你,我都很开心,也谢谢你愿意留下来,一饭之情无以偿还救命之恩。不嫌弃的话,你便喊我秋娘吧。” 温和的眼神落在辛莲身上。 “……好。” “那你也不必喊什么连姑娘了,唤我连心吧。” 又坐了片刻,辛莲告辞。 少女提着木桶和工具,戴着斗笠,一步步走远。 郑秋目送她的身影消失,转身回了屋。 一直走出去好远,辛莲扶着路边的一棵树,随手在身上点了几下,然后吐出了午时吃下去的所有。 污秽被清洁咒化散,辛莲皱着眉,吃了几颗丹药,脸色才有些好转。 郑秋家的饭菜没有问题。 但她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客栈中,楼煜兴冲冲地跑过来瞅师叔的木桶。 却见木桶内空空如也。 “咦?没钓着鱼吗?” 辛莲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通。 雁来月手中白玉箫打了个转,神情玩味。 “所以她真的不是普通人啊……” 辛莲没有附和,只说:“今晚去祠堂。” 她没再待多久,只留下一句“你们吃吧,我先去休息了”便匆匆回房。 徒留几人在饭桌上大眼瞪小眼。 “我的晚饭呢?” 琉灿看见她空着手,顿时耷拉了眉眼。 “……” 忘了房里还有个待投喂的崽子。 “我让人送上来。” 辛莲传音给几人,让他们饭后上楼时端碗粥过来。琉灿嗅了嗅,大眼眨了眨。 “你吃鱼了。” “我也要吃!” “……” 什么鸟妖,鼻子这么灵! “自己去抓。” 辛莲走进内室,琉灿忿忿不平地追上,一道结界猛然出现,将它隔绝在外,也看不清内里。 “我要修炼,你自便。” “……哼!” 琉灿重重哼了一声,又可怜兮兮地趴在矮榻上。 要不是她救了自己! 它才不会这么听话呢! 子时过半,辛莲一行来到碧塘镇的祠堂。 虽然贴了隐身符,以防万一,还是留了曲云昭和楼煜在外盯着。 祠堂中,有两位壮汉正在前堂守着,他们偶尔闭上眼皮,昏昏欲睡。 绕过前堂,露天回廊两边是杂物间,隔着窗户,隐约能看到里面是各种祭祀用具,后堂的祭台上摆满无数牌位,香火旺盛,烛火幽幽。 几人都有分寸,只是检查祠堂内是否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对于作为祭品的童男童女,白天念七壬几人依然是私下里打听,镇民们却个个讳莫如深,无论如何,都没透露太多。 所以辛莲几人都很好奇,明日就是祭祀日,到底从哪里变出来童男童女。 “下面有人气。” 念七壬在祭台后面的墙上摸了摸。 “有机关。” “我看看。”雁来月上前观察,他素来对这些感兴趣。 凡间的机关对于修士来说何其简单。 雁来月按了不同位置的几块砖石。 砖墙移动的声音响起,都被辛莲早就布下的结界隔绝。 这面墙上,露出了一道窄小的门,仅容一人通过。 从外面看去,内里漆黑,却有微弱的风流。 念七壬正弯腰进去,辛莲却更快一步,抢先踏入。 “我先。” 念七壬一愣,只好看向雁来月。 “那我垫后。你先。” 通道窄小,也没有壁灯,三人小心前行。 幽暗中,风声格外明显,呼呼拂过耳畔,留下凉意。 七拐八绕之后,前方隐隐有光亮透出来。 外放的神识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灵力波动,却察觉到了数道气息。 直到窥见密室里的情景,辛莲三人一时都愣住了。 祠堂下,竟有一个空旷的地洞。 几座巨大的铁笼中,锁着数个衣不蔽体,面容麻木的男男女女。而最靠后的一座较小的铁笼中,也锁着几个互相依偎睡着的男孩女孩。 地洞中的味道并不好闻,铁笼中铺着杂草,许多人七歪八扭地睡着,头发杂乱,衣衫不堪,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布满了无数伤痕。 地洞中微弱的烛火被放置在岩壁上,火光打在那些人脸上,辛莲几人只能看到重复的麻木。 “……他们一直被囚禁在这里。”雁来月传音道。 被锁住的手脚,丧失希望的眼睛…… “那些孩子,就是他们要选的童男童女。”念七壬眼中划过一抹厌恶。 铁笼中的六个孩子大约四五岁左右,穿得也算干净,甚至睡着的脸上还带着笑,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 若不是为祭祀准备,那这几个孩子为何被困在这里? 以及笼子里的这些人。 若是碧塘镇干着拐卖人口的勾当,那为何都没有传出有人失踪的消息? 碧塘镇位于玄陵府管辖地,由上级府城——中天城管理,若有决策不了的事,再禀告玄陵府。 被困在这里的人,粗略看去大概有四五十人。镇民们不可能离了镇子,去外面拐人,那便极有可能是从外地来到镇上游玩的,否则玄陵府有人口失踪,四方协会不可能不知道。 至于本地人,三人都默契觉得若是镇民敢自相残杀,想必碧塘镇也不会是如今这样。 辛莲想了想,单手掐诀,一瞬变成不久前见过的守在前堂的壮汉之一,雁来月有样学样,变成了另一个壮汉。 两人对视一眼,原地走了几步,然后大摇大摆进入地洞中。 脚步声惊醒了几个人,空洞的双眼只是瞥了两个壮汉一眼,就又闭上了。 有一个人不同。 带着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辛莲,辛莲来回走了几圈,不屑的眼神略过一个又一个,最后停在那人面前。 娇小的姑娘浑身上下脏乱不已,恶狠狠地盯着辛莲,似乎想要生吃了她。 “……” 辛莲啧了一声,俯身猛地抓起姑娘的头发,将人提起狠狠砸在铁笼上。 “呃啊!” 巨响和惨叫声惊醒了大多数人,如见到地狱恶鬼一般,所有人避之不及,纷纷后退。 锁链声哗哗作响,人群害怕至极,却很安静。 那姑娘头上流下鲜血,却依然恶狠狠瞪着辛莲,口中呃呃啊啊几声。 哑巴。 辛莲将人丢在地上,凶神恶煞:“再敢这样盯着老子,老子挖了你的眼!” 姑娘偏了头,袖下的双手狠狠抓在一起。 有个男孩揉了揉眼睛,看到辛莲与雁来月还特别高兴,扒着铁笼,兴冲冲说道。 “叔叔!是现在带我们去吃好吃的吗?” 另外几个孩子虽没说话,但都是一脸兴奋。 他们似乎都不在意和自己只隔着几步的笼子里的那些大人们。 雁来月笑了笑,那笑容在壮汉的脸上,显得格外别扭。 “再等等,还没到时间呢!叔叔是来看看你们睡觉乖不乖。” 男孩骄傲地拍了拍胸:“叔叔放心!我们都很乖呢!” 他指着那些人,“才不会像他们一样不听话呢!” 其他孩子也很认真地点头。 仿佛那些人挨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男孩虽小,眼中却有不符年纪的厌恶。 有人悲哀地看了这些孩子一眼,又继续缩到角落里去了。 孩子们陆续睡去,地洞中又恢复了安静。 辛莲与雁来月假装巡视走了几圈后,便离开了。 —— 郑秋睡觉很浅,迷迷糊糊中感觉脸上有些异样,下意识睁开眼,就对上了那双思念多日的眼眸。 “夫君!你回来了?!” 郑秋十分惊喜,不自禁抱着男人,眼中湿软。 “夫君!我……我很想你!” 古阴也将妻子紧紧抱住,微叹一声。 “秋娘,我回来了。” “我也很想你。” —— 客栈中。 沉睡的琉灿猛然睁开了双眼。 它盘腿坐好,双指飞快掐诀,灵力发出幽光,额间妖纹熠熠生辉。 那股气息…… 不会错的,是它! 幽光一瞬消逝,原地只悠悠落下一片羽毛。 第99章 无用的神 辛莲一行回到客栈后,又短暂聊了下。 “怪不得我总觉得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楼煜搓了搓手臂,回想起之前几个镇民看自己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毛毛的。 “或许他们也一早就盯上我们了?” 雁来月以手支颐。 “碍于山神祭祀所以才没有立即下手吧。”曲云昭拨了拨桌上的夜明珠,“但凡我们下楼,掌柜或者伙计必定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有时候还暗戳戳问我们去哪儿呢!” “说起来,夜里我也经常听到走廊的脚步声。” “可这家客栈人少,哪有那么多人……” 几人都是暗中外出,所以没点烛火,只用了夜明珠照亮,设下了结界,外人也不会发现这间屋子还亮着。 正说着,辛莲略一皱眉,抬手在空中一划。 只见她手中一张符箓正飞速燃烧,辛莲目光微凝,另一手飞快掐诀,同时几张符箓飞出,包裹住那张已经快烧尽的符箓。 灵力闪烁间,一只略瘦的手在符箓上一闪而逝。 所有符箓瞬间化为飞灰。 “师叔!” 辛莲脸色微白,唇角流下一丝红色。 抬指在身上点了几下,体内的灵力躁动慢慢缓解下去。 擦去嘴上的鲜血,辛莲回道:“我没事。” “布在郑秋家中的法术被发现了。” 辛莲略一眯眸,有些兴味:“对方修为不低。” “那只手,像是男子的手。”雁来月略微沉吟。 “之前她和你说,家中只有她与她丈夫?” “不错。”辛莲手指轻轻点了点桌角,“郑秋是凡人身躯,确实有古怪。她家里也有两人生活的痕迹。” “但是常人也不会住那么偏。她家附近烟少人稀,四周都是湖泊,常年雾气缭绕,实在不适合常住。” 念七壬看了看四周,皱了下眉,“那只鸟妖呢?” 他们聚在辛莲屋中,都忘了还有只鸟妖。 几人一愣。 对啊,那只鸟妖呢? 辛莲入内室查看,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羽毛,从屏风后走出,在桌前落座。 “……或许是离开了。” …… 镇上灯火几点,快天亮了,人声渐起。 辛莲正在桌前看书,身边突然落下一角阴影。 白鸟化为人形,在她身边悠悠坐下。 “你在看什么?” 琉灿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盯着辛莲手里的书。 那些密密麻麻一般的字在她眼中犹如天书,琉灿只看了一眼,就痛苦地闭上眼。 “人族的文字啊……” 看不懂。 “你回来干什么?”辛莲问道。 琉灿指了指自己胸口。 “我伤还没好呀。” 辛莲没抬头,也就没注意到琉灿鼻尖动了动,眼中闪过某种情绪。 “那你还敢出去。” “这不是成天待在屋子里闷嘛!偶尔也要出去散散心呀!” 她笑眯眯地,见辛莲没打算接话,又拉她的手,等到人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又撒娇道:“困了……” “困了就睡,拉我做什么。” 辛莲拂开琉灿,起身走到窗边,支开了小窗。 晨早,碧塘镇有少许雾气,冷风淌进屋中,吹散了暖意。 琉灿亦步亦趋地跟着,还执意去拉辛莲,伸出去的手上却传来一阵刺痛。 她惊讶一看。 原是一朵发着淡光的莲花。 “你……” “离莲莲远点!” 软糯的声音故作凶恶,听得琉灿都愣住了。 安蓉叉着腰,看着就觉得很凶。临兰叹了口气,无奈极了。 “……原来是朵莲花精呀。” 琉灿手指一弹,安蓉便骨碌碌地在空中滚了好几圈,最后还是临兰及时扶住它。 “你!你居然敢动手!” 琉灿很认真地点头:“对啊!我敢动手!” “……” 安蓉大怒:“这里可不是妖界!我们救了你!别太放肆!” “救我的又不是你,是她呀。” …… 几个崽子吵得火热。 辛莲设下结界,随它们去吵,耳不听为静。 明日就是山神祭祀日,吃了早饭,辛莲和念七壬带着安蓉与临兰、小狐狸一起外出。 “出来玩怎么还生气?”念七壬敲敲安蓉,略微调笑。 “那只鸟妖!太可恶了!” 安蓉咬牙切齿,念七壬听得直乐乎。 “这不是没带它出来吗?好了,笑一笑,有什么看中的尽管说,我给你买!” 念七壬口气很大,引得辛莲也淡淡看了他一眼。 “你买?你哪来的钱?” “这不是有你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喽!” 少年的笑容极其灿烂,竟伸手掐了掐辛莲的脸颊。 温软的感觉一触即分。 他做得很自然,仿佛这样在外人看来亲昵的举动,发生在她们身上再正常不过。 ……什么歪理。 辛莲上上下下打量他。 “怎么这样看我?” 辛莲眸色淡淡。 “不觉得你和安蓉很像吗?” 一样的爱生气。 一样的“厚脸皮”。 念七壬不解:“哪里像了?” 安蓉也同样疑惑。 听懂了的临兰默默弯了嘴角。 小狐狸也张大了嘴,毫不遮掩地发出难听的笑声。 辛莲没回答,抬脚走了。 微风吹动发丝,没能遮住她嘴边的一点笑意。 虽说身份可能已被郑秋家中的人识破,但辛莲还是不慌不忙。 他们一路逛,一路注意周围的镇民。 临近祭祀日,镇民们好不高兴,家家户户挂上了华丽的彩灯,门前打扫了一遍又一遍。各色店铺中行人来来往往,店家笑得合不拢嘴,就连路边的绿树花朵都被好好装饰一番。 念七壬看着这样的景象,啧了一声。 “看这样子,碧塘镇的人,日子过得倒是不错呢!” “碧塘镇渔业尚可,虽不如西海,但渔市生意不错,大抵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吧。” 辛莲淡淡道。 几人一路玩下来,有什么看中的,辛莲都大手一挥买了下来,像极了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碧塘镇的镇门口不远处,有一座三层楼高的了望楼。念七壬好奇,问周围的人,碧塘镇怎会有这样的了望楼。 镇民笑着说,那原是镇上一家富庶人家建的,只为满足自家小姐夜观天象的乐趣。 后来那家人没落了,房子渐渐没了,只剩下这座了望楼还屹立不倒。 念七壬看什么都新奇,高高兴兴拉着辛莲爬上三楼,一览碧塘镇的风景。 “看,那不就是山神庙吗?” 念七壬努了努嘴,辛莲顺着看过去,一眼就看见那掩着林木之中的山神庙。 从这里看去,那庙便显得格外小了。 修士视力极好,辛莲两人都能看到那漂亮的砖瓦在阳光下泛出绚丽的光芒。 “你说,这山神,真的吃了那么多的童男童女吗?” 念七壬声音很轻,似乎是在问辛莲,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据碧塘镇上的人说,很多年前新的山神就降临了,每五年祭祀一次山神,这么多年下来,那得有多少孩子被选为祭品呢? 吃凡人血肉的山神,也不怕遭天谴吗? 辛莲视线转动,掠过后山,掠过碧塘镇所有的湖泊,再到各种屋宅,最后落在镇门处。 那里,正有一个人漫步而来。 辛莲平日看人,并不会多看,更何况是路人。 可这一眼,却让她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那是个很年轻的少年,估摸着和她们也差不多大。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衣衫,头上戴着斗笠,看不到面容,微长的黑发竖起,扎在脑后。 他走路的姿势虽然极力掩饰,却依然透露出一些不同。 尤其是在高处看去,就更为明显。 念七壬也看了过去,无声笑了笑。 少年入了碧塘镇,步入主街,渐渐走出两人的视线。 快要消失在主街上时,少年微微转头,视线直直射向了望楼,看见了那袭青影。 十月十五,宜,祭祀,忌,诸事不宜。 敲锣打鼓的动静响彻整个碧塘镇,所有镇民们,皆穿着新衣,高高兴兴在自家门口摆祭桌,置祭品。 客栈的抠门掌柜也大大方方地置了大祭桌,和伙计几个人忙里忙外,热闹极了。 辛莲站在窗前,能看到无数人脸上露出欢欣。 手中的传音灵珠微微泛光。 守着祠堂的楼煜刚刚发来传音。 有人为两对童男童女梳洗打扮,将他们送上了轿子。 巳时,祠堂传来阵阵鞭炮声。有人奔走,高兴喊道:“巳时到!祈福起!” 辛莲几人从二楼下来看热闹,掌柜看了他们一眼,笑着问。 “怎么样?是不是很热闹?诶,还有两位公子呢?” 雁来月淡淡一笑。 “他们昨日玩得累了,还在休息。” 炮声越来越近,掌柜再顾不得探听什么,连忙和小二一起去到门外,踮着脚远远望去。 辛莲三人站在客栈廊下,佯装好奇。 祭祀的队伍最前方是各种举牌、举旗的人开道,其后是唱念祭词的老人,端着香炉的年轻小伙,抬着牛羊祭品的壮汉,四人抬的童男童女大轿,无数瓜果米菜。 然后就是八人抬的高大山神像,神像悲天悯人,令人不敢直视。 以及队伍后一溜吹锣打鼓的人。 “……折芳此去,愿安千里……” “……彼水之华,祈佑万民……” 咿咿呀呀的唱词传遍每个人的耳朵,将安宁美好的祈愿也传到整个碧塘镇。 祭祀队伍每到一户人家,都要在门口游行一番,一家老小皆出门下跪,拜山神。 迎了山神进屋后,山神会在其家中绕几圈,表示护佑,然后游行队伍离开时会带走那户人家祭桌上的所有东西,那都是给山神上贡的。 辛莲几人都是修士,皆不懂凡间小地方的祭祀,所以在周围人的耳语之下,勉强明白了一些。 有许多镇民跟着游行队伍一路走,不过片刻,队伍就已经很长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客栈。 重重人影中,辛莲几人退到角落里,无声无息注视这一切。 隔着隐约被风吹起的轿帘,辛莲看见,穿着干净衣衫的孩童,画着喜庆的妆容,额上点着朱砂,正笑着吃点心。 你喂我,我喂你。 “乖宝宝!穿新衣!簪珠花!点慧痣!” “你们呐,就是山神座下的童子呀!” “好乖乖!去了山神那里,可有很多很多点心可吃呢!” 这些谎言,通过辛莲留下的符阵,传到她耳中,犹如张口的毒蛇,含着信子,引着这些孩童走向美梦。 辛莲微微垂眸,不去看那些腐烂的笑容。 正此时,她感到一股极浅的视线。 很浅,若清风拂面。 追寻而去,却只捕捉到半遮的模糊侧脸。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一只小鸟正静静望着这一切。 酉时,整个游行队伍终于走完碧塘镇,开始浩浩荡荡去往山神庙。 天色渐暗,每家每户都点满了灯,从山道上望下去,倒真是一副千灯皆燃之景。 辛莲几人远远跟在队伍最末,守在祠堂的楼曲两人也跟了过来。 辛莲扫视众人一眼,淡淡叮嘱。 “别暴露身份,有老鼠混进来了。” 几人各自点头。 及至山神庙,一行人在周身布下结界,隐在暗处。 快到子时,所有的祭祀都已做完,镇民们摆好一应器具,一一祈福诉愿之后,慢慢离去。 庙中大门未关,所有的浊火都被点燃,似乎比白日还要光明。 山神像的微笑温和,神目微垂。 八人抬的大轿端正放在堂中,毫无动静,只有风沙沙吹起垂挂的幕帘的声音。 几人暗暗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楼煜瞪得眼睛有点酸,忍不住抬手揉揉眼。 霎那间,微张的一只眼中似乎划过了什么。 !!! 只是一阵很轻的风穿过。 轿帘却被掀开,露出昏睡的孩童。 长剑出鞘。 无妄迅疾冲向那股风,就在它要卷走孩童时,及时截断。 风受到阻拦,剑气磅礴,生生逼退了它。 大风呼啸而过,原地走出一位男子,他抬了抬下巴,直视面前这位年轻的少女。 辛莲也手持无妄看着他。 男人面如刀削,鹰勾鼻。 他的眼睛极其锐利,含着戾气,紧盯辛莲。 须臾,他开了口。 “你,就是连心。” 连心。 救了郑秋的连心。 “你是她夫君。” 两人都不是问,也不需要回答。 古阴眯了眯眸,“看在你救了秋娘一命的份上,我不杀你。” “现在离开,忘了这里的一切,你就还能活。” “你是山神吗?”辛莲仿佛没听到古阴的警告,淡淡询问,眼眸却不肯放过面前人的丝毫变化。 古阴“呵”了一声,视线投向一旁的山神像,语气很是嘲讽。 “山神啊……” “不过是什么没用的废物罢了。” 第100章 蛊雕凶兽 山神庙中,无声对峙。 屋檐上,一只小鸟歪了歪脑袋。 山神像依旧温和地看着这一幕。 古阴冷道:“还不快滚!” 庙中忽起大风,一瞬将暗处几人都卷了出来。 至深的杀机逼向雁来月几人。 念七壬站稳了身形,下意识想出手,却又生生停住,指间刚聚好的灵气瞬间消散。 古阴似乎并不打算置辛莲死地,攻击只对准了雁来月四人。 但同时,她也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雁来月反应迅速,抬手间,几人周身飞快落下一层保护阵法。 悠扬箫声飘出,阵法光芒大亮。 曲云昭抬手掐诀,一道道法术飞出,化解古阴的灵力。 楼煜拔剑,剑招频出,气势浩荡。 濯枝雨飞出,凛冽剑风化为刃,坚守在几人面前。 他们没注意到,有一股清浅而柔和的灵力,悄无声息地罩在了昏睡的孩童身上。 庙中大风阵阵,攻击的余波掀飞了堂中的祭桌,无数祭品散落一地,神像四周垂挂的幕帘被吹得很高,似乎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呵!不自量力!” 古阴略微抬手,妖气肆意倾泻,瞬间吞噬冰冷的剑气。 如此浓郁的妖气。 梁上的小鸟将所有都收入眼底。 那把漂亮的白剑已经退到雁来月身边。 这群人类,还是太弱了。 古阴无意僵持,杀死这些人,不过动动手指头罢了。 弹指间,一道风刃已逼近雁来月。 濯枝雨倾身而挡。 就在此时,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有一只手,轻轻拂开了那道风刃。 顺着那只手看去,亭亭玉立的少女,正盯着古阴。 古阴眼眸微闪,看到琉灿额间的妖纹时,低低笑了笑。 “妖皇派你来的?” 念七壬肩上的小狐狸往后躲了躲,少年似笑非笑地看它一眼,小狐狸悄悄露出祈求的表情,少年捏了捏它的鼻子,将它捞进衣袖中了。 琉灿歪了歪头。 “不是啊,我自己来的。” 雁来月几人终于能喘口气,但也不敢放松心神。 见他们安全,辛莲微微一松气,继而盯着场中两妖。 琉灿走到辛莲身边,抬手解了禁制,有些嫌恶地捂了捂鼻子。 “你身上味道好重啊!蛊雕,你吃了多少人?” 蛊雕。 上古凶兽。 似鸟非鸟,叫声似婴儿啼哭。 众人一惊,目光略有些凝重。 从上古时期存活至今,还留在人界的凶兽寥寥无几,蛊雕是其中之一。 古籍曾记载,蛊雕生性残虐,喜食幼儿血肉,被妖族锁在囚井中,已有万万年之久。 什么时候,蛊雕竟从妖界逃到了人界? 古阴扬眉:“不知道,我没记过。” 然后他又勾唇一笑。 “既然是你自己来的……” “刹——” 破风声突生,巨大的爪子已经抓向琉灿,锋利的爪甲在夜里闪着刺骨的寒芒,妖气森然。 既然是自己来的,不正是送上来的肥羊?呵! 古阴一手化为巨爪,眼中的欲望几乎就要溢出来。 —— 小院中,郑秋睡得很不安稳,额上冷汗频出,良久,她终于有些烦躁地睁开眼。 身边空无一人。 郑秋却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她点亮了桌上的烛火,在梳妆台前坐下。 铜镜中的女人是那么年轻,容颜姣好,既熟悉,又陌生。 郑秋笑了笑。 那是她惯常的笑容,温柔、亲切。 似乎没有问题。 是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没有问题的。 可她的心里,为何还是那么不安。 屋外一片漆黑,鬼使神差地,郑秋踏门而出。 天幕漆黑,寥寥几点星子散落,她下意识看向了遥远的山边。 那座山神庙静静屹立。 隐隐可见其中透出的烛光,照亮了周围方寸。 郑秋默默看着,直到一阵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寒噤。 再抬头,那座山神庙竟似乎摇摇欲坠起来。 眼眸一瞬睁大。 郑秋耳边似乎响起巨大的轰隆声。 那座山神庙,竟突然倒塌了! …… 山神庙中,琉灿张口,尖利的啼叫瞬间掀翻周围的一切。 浓重的妖气在周围肆虐,辛莲几人一瞬后退几米之外。 再睁眼,滚滚烟尘散去。 艳丽的彩色一闪而过,众人只觉四周的一切都被染上了彩色的光辉。 原地已无两妖,空中却有两只遮天蔽日的大妖。 一只上半身似鱼鹰,头生长角,双翼比身躯还长,只有一对爪子。兽眸阴鸷,周身妖气沉重。 另一只却十分美丽,通体赤色,羽毛柔软,尾羽艳丽,红色的眼眸亮如宝石,双翼扇动之间,无数流光划过,神秘又圣洁。 琉灿的真身竟这般美丽,众人一时间呼吸都轻了。 “是……是朱雀一族吗?……”雁来月有些不确定。 和上古神兽之一的朱雀很像,但还有些不同。 再联想到古阴刚刚说的妖皇。 如今妖界的妖皇一脉正是朱雀的后代。 恢复了真身的琉灿总算认真起来。 红眸睥睨天下般望着蛊雕,声如洪钟,震得几人都觉得心肺难受。 “蛊雕,你私自出逃,生吃无数妖族与人族,犯下诸多罪孽,今日若不随我回妖界,我便将你就地格杀!” 古阴很是不屑,兽眸中透出血色,贪婪已经淹没了它。 “区区小儿!” 多说无益。 大妖之间的搏斗,让整个山神庙轰然倒塌。 砖墙坍塌,桌椅破碎。 辛莲去瞧倒在地上的几个孩子。 他们依旧睡得很安稳,但辛莲却发现了那股柔和的力量,她下意识抬眸,正对上山神像温和的双目。 倒塌的山神庙里,唯有这座神像依然端坐。 趁着古阴没注意这边,辛莲慢慢挪去孩童身边,将他们放到神像后,顺手布下保护阵法。 虽同为妖族,但古阴可是上古大妖,修为已是合体巅峰,而琉灿确实是它口中的“小儿”,修为不过化神初期。没过多久,就处于下风。 鸟族擅飞,在空中有利于它们放开手脚。 一时间,山神庙反而很安全。 雁来月执起玉箫,眼眸坚定。 即便他的力量很小,但他也不会后退。 箫声临耳,琉灿觉得,自己的战意前所未有的高,出手的力量似乎也强了许多。 曲云昭抬手,红色小弓出现在掌中。 他的心中不自禁出现一丝担忧。 距离上次十样锦现身已有一段时日了,虽然它说自己是在休息,但这张小弓乃是它的分体,曲云昭偶尔也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变化。 神器的力量。 在慢慢变弱。 少年抬手张弓,灵箭飞快成形,锁定张牙咧嘴的蛊雕,带着主人的决心,离弦而出。 念七壬没有出手。 辛莲几人没有生命危机的时候,他都不会出手。 辛莲手中的濯枝雨微颤。 她松了手,白剑气势汹汹,冲到蛊雕身边,凌厉剑风全落在它身上。 合体与化神之间的争斗,辛莲与楼煜这样的小喽啰还没资格参与进去。 她微微垂眸,眼角余光落在某一处。 那里藏着一道很浅很浅的气息。 抬眸间,有什么一闪而过。 辛莲一愣,偏头去看。 黝黑的山道上,有一人影,提着灯笼慢慢爬上来。 是郑秋。 辛莲抬手,几张符箓飞出,甫一靠近蛊雕,就瞬间变为飞灰。 蛊雕的力量邪恶,出手招招逼向琉灿的死穴。灵箭与剑刃似乎只是挠痒痒罢了。 “砰——” 结界被撕碎,这一幕陡然出现在夜幕之下。 郑秋只觉得迎面而来阵阵阴风,她努力睁开眼,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立刻就出现在她面前。 “吁——” 凄厉的惨叫。 面目可怖的妖怪一口咬住了美丽的大鸟。 那只翅膀立刻冒出大片血液。 血雨哗哗落下,郑秋觉得自己脸上似乎也沾了几滴。 琉灿挣扎不已,蛊雕却死死咬住它的手。 沾着血腥的妖气如藤蔓瞬间卷上它的手。 银光乍现。 辛莲手中的无妄狠狠落下,濯枝雨的冰雪之气紧随其后。 蛊雕立刻松开口,一瞬退后。 “撕拉——” 原本美丽的巨翅生生被它咬下一块。 琉灿的身躯忍不住颤抖,大量的鲜血冒出,落在地上飞快形成一片血潭。 它的身躯不断变化,似乎是妖身受到伤害,下意识要变成人形,却又被它抑制。 蛊雕口中咀嚼,甚至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果然啊……还是你们这种纯净的血肉味道好啊……” 辛莲一瞬恶心,眼前斑驳的碎片划过,郁气上涌。 她抬手召回濯枝雨,手持双剑,攻了上去。 念七壬眉头微拧,袖中飞出幽香寄万里,护在辛莲身边。 见师叔出手,楼煜也天不怕地不怕地冲上去了。 修士的肉身在巨妖面前是那么渺小。 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两只蜉蝣企图撼动巨兽。 几个回合后,一道妖气冲向神像后的孩童。 “咔——” 即将破开阵法的那一瞬,暗处飞出一把长刀,斩妖气于无形。 寒光冷冽,少年手持长刀,鬼魅般出现在蛊雕身后,一刀劈落! “吼——” 大妖嘶吼,窒息的杀意降临,几人飞快后退。 辛莲单膝跪地,口中吐血,其他几人也是力竭,唯那灰衣少年堪堪能站稳。 念七壬手不自禁握起。 不,再等等…… 再等等…… 还没到他出手的时候。 蛊雕发出尖利的笑声,一翼振动,那几个方才苏醒的孩童便被妖风卷着送往它嘴边。 辛莲猛地飞身而上,一剑斩开妖风。 妖力挤压了她的五脏六腑,啼哭的孩童瞬间落下,灰衣少年飞身接住。 妖爪却已经抓住了辛莲。 “师叔!” 楼煜目眦欲裂,流光剑法挥出极致。 金色灵箭频出,长刀紧随其后,却都被化解。 蛊雕张开血盆大口,琉灿双翅一振,无数流火从天而降。 双剑脱落,纷纷斩向巨爪,却只在妖爪上留下几不可见的痕迹。 就在辛莲即将被送入虎口的那一瞬间,一股柔和的灵力倾斜,如白练甩出,飞快从妖爪中夺下辛莲。 流火落下,蛊雕身形巨大,躲避不及,身上一瞬落了许多,至高的温度烫得它忍不住尖叫。 山上四处燃起火来,妖风加大了火势,一瞬间,周围已成一片火海。 琉灿控制不住地化为人形,她捂着手臂,脸色仓惶地看着四周。 当是时,天降甘霖。 细雨酥酥,牛毛般的雨点落下,渐渐浇灭流火。 蛊雕猩红的双眼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虚影,笑得疯狂。 “终于出现了么?” “山神大人!” 辛莲几人,都被这道虚影护到山神像身边。 众人忍不住去看她。 身穿白衣,手执长长的木杖,顺着白衣往上,便是那张清丽面容。 看清她长相的瞬间,辛莲瞳孔微颤。 山神面色冷淡,不温不怒地看了蛊雕一眼,继而看向了山道处。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夫……夫君?” 只余火声的环境下,这声呼唤便尤为刺耳。 蛊雕的身躯一瞬僵硬,雁来月注意到,它眼中的血红瞬间消散许多。 蛊雕瞬间化为人形。 古阴慢慢转过身,有些忐忑地唤了一声。 “秋娘。” 真是稀奇,明明方才还那么狂妄。 琉灿吞了几颗丹药,嘴里嘀嘀咕咕的。 “早知道它这么在意这女人,就把她抓来好了!” 念七壬扶起辛莲,同样喂她几颗丹药。 灰衣少年安置好几个小孩,扫了辛莲一眼。 远处,有两道身影正飞速赶来。 郑秋目光怔愣,慢慢看过这里的一切。 已成废墟的山神庙,哭嚎的孩童,脸色苍白凝重的连心…… 还有那个周身被圣洁光辉环绕,面容神圣的女子。 “……你……你才是山神吗?” 郑秋下意识朝那人走了几步,如看救命稻草一般渴切地注视着虚影。 古阴快走几步,要过来拉住她。 “秋娘!你听……” “别碰我!” 郑秋猛地甩开古阴的手,表情带着惊惧。 她都看到了。 这个她唤了无数年夫君的人, 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妖怪! 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她自欺欺人了。 无论山神是谁, 绝不是古阴。 “你!……你骗我!” “你一直都在骗我!” 郑秋不敢相信,害怕地跌坐在地。古阴来扶她,伸出的手都被她打开。 “别碰我!别碰我!你这个!恶心的妖怪!” 恶心。 如同受到重创。 古阴的脸一瞬间失去血色。 苍白阴郁的脸,配上他那双愈发阴沉的眼眸,倒是显得格外心悸。 它直勾勾地盯着郑秋。 辛莲呼吸放轻,眼也不敢眨,手紧紧握着剑。 郑秋发簪落了一只,有几缕发丝落下来。泪如珠落,让人只觉得她是受妖蒙骗,好不可怜。 就在众人担心古阴会不会发怒一口吞了郑秋时。 只见它,突然一手捂住脸。 低低的笑声传出来,黏腻又阴湿。 “呵呵呵~” “恶心?” “秋娘,你不是很早就看出来了吗?” 第101章 神器威力 两道人影落在灰衣少年身边。 巧了,是认识的人。 正是闻蛟与言星。 他们先是对灰衣少年耳语几句。 然后闻蛟看了过来,对辛莲颔首。 辛莲微抬下巴以示回应。 现在并不是打招呼的时机。 异动惊扰了碧塘镇的镇民们,许多人提着灯,往这里赶过来。 琉灿奇怪地看了闻蛟一眼。 这个人…… 他的气息不对劲。 闻蛟略微抬手,巨大的结界升起,笼罩了整座山。 无论如何,还是不要让那些人靠近为好。 郑秋眼中含泪,望着古阴,默默无言。 男人放下手,眼中已是一片猩红。 它不打算再遮掩了。 “秋娘,我可从没说过我是山神啊。” “而且,你不是早就发现我不是人了吗?” 血脉中的渴望让它的表情很是狰狞。 它已经很久没吃人肉了。 被困在囚井中那么多年,修为一跌再跌,发狂的时候毁坏了大半个囚井,也无法挣脱逃出。 逃出来后,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吞吃血肉,补足自己的力量。 实在没有小孩,就吃大人。 从妖界逃出来后,它一路来到人界。 人界鱼龙混杂,最适合混在其中。 最重要的是,人族够多,小孩吃不完。 而妖皇,也没有办法轻易来到人界逮捕它。 郑秋愣愣地看着古阴,悔恨、绝望、不解……在她眼中一一闪过。 她的嗓音艰涩极了。 “我……我以为……你是山神……” 古阴微微一笑。 “是不是山神又如何呢?” “秋娘,我让你容颜永驻,长生不老,我与山神有什么区别呢?” 他诱导着,一边靠近了郑秋,要扶她起来。 “秋娘,我爱你,我愿意为你抑制天性。” “你不喜欢妖身,我就永远以人形陪着你。” 无数思绪在郑秋脑中翻涌,恍然间,她想起了很多年之前。 那也只是平常的一天。 她上山采花,一时没注意天色,晚间的雾气模糊了方向。兜兜转转间,她在林中见到一位睡在树下的青年。 幽林之中,碧玉花盛开在他周围,无数光点缭绕。 一切太过美好。 美好得让郑秋误以为遇见了山里的神明。 那人悠悠转醒,眼眸转了过来。 郑秋一惊,慌不择路地逃了。 落下的香囊却被那人拾到。 没过多久,古阴就带着香囊与她再次相遇了。 他不是碧塘镇上的人,也没有什么家人朋友,就像突然出现的一样。 碧塘镇素来有许多关于山神的传说,说法众多,但确实没有人证明自己亲眼见过山神,也没人知道山神相貌如何。 于是,天真的少女自以为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妖身”“人形”…… 古阴低低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郑秋只觉遍体生寒。那血腥的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她猛地推开古阴。 “不!你是妖怪!你是妖怪!” “我和你怎么能在一起!不可能!” 她捂上耳朵,挣扎嘶吼。 又想要跑向辛莲这边,却被身后人大力扯了回去。 古阴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不可能?” “秋娘!为什么不可能?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爱我,我也爱你,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郑秋不敢看它,眼泪疯狂落下,下巴被死死掐住,整个人被它禁锢怀中。 “不!放开我!你放开我!” “呵!秋娘,你是嫌弃我了吗?” “明明你也吃下了……” “别说了!别说了!” 郑秋尖叫着打断它,然后又低低地祈求。 “别说……求你……”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辛莲,那双眼中含着绝望。 吃下什么? 也吃下什么? 无数沾着血丝的碎肉出现在眼前,郑秋快崩溃了。 古阴摸了摸她的发丝,微微哄着。 “想起来了?哈,秋娘,我知道你不想承认,所以我从来不说破。” “秋娘,你不开心吗?” 让她永葆青春,与自己同寿,不开心吗? 郑秋的抗拒太明显,古阴眼中光芒闪烁,突地将人松开。 郑秋忙不迭跑向辛莲,身后的一句话却让她生生止住脚步。 “秋娘,离开我了,你就活不了了哦~” 郑秋背对着古阴,看不到它的表情,可辛莲几人都看到,它露出了那种尽在掌握的得意。 夫妻多年,它们早已看透彼此。 郑秋垂下眼眸,泪痕很快了无痕迹。 明明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对死亡那么恐惧? 尽管她很想迈出脚,但她还是回到了古阴身边。 它笑着将人揽住。 “秋娘,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 “我们是最相配的。” 一样的贪婪,一样的恶。 古阴视线转向山神,舔了舔唇。 “那么,你要为这些人出头吗?” 他抬指点了点辛莲几人,又指向那几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孩童。 “这么多年来,你没有一次从我手里救下任何人,这次如果不是我晚来了,这些孩子也进不了你的庙。” “懦弱的废物啊,永远只能躲在阴沟里,看着你所庇佑的一方人拥护我!” “山神大人,你要以卵击石吗?” 它笑得肆意,完全没算上其他人。 山神没有说话,只淡淡看着它。 镇民们已经围在山下,闻蛟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警告。 辛莲看向他。 “镇上有你们的人吗?” 闻蛟摇头。 “我与阿星也是刚来,有长老已经往这里来了。” “再传消息回去,让你们的人,速去碧塘镇的祠堂,祠堂下有地洞,藏了很多人。” 闻蛟眼神闪烁,立刻传音去了。 辛莲又看楼煜,少年比了个手势,笑得灿烂。 “放心,我们留了阵法,那些人可没办法把人转走。” 古阴自然也听到了几人说的话,想到自己的口粮就要消失,它立刻怒发冲冠。 “放肆!” 它一瞬化为原形,将郑秋丢到自己背上,欲要撞开结界离去。 古阴知道,自己杀不了山神,山神也杀不了他,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一路吃了这些镇民,就此逃离。 浮在空中的虚影也动了。 木仗直指蛊雕,其中射出莹莹如月光的白练,猛地卷住蛊雕,将之狠狠拉下。 妖气染黑了白练,蛊雕不断挣扎。 正是截杀的好时机! 几人对视一眼,剑与刀先后而至。 然而这些攻击仍旧伤害不了蛊雕。 眼看着结界破碎,它就要逃去。 辛莲不想放过它。 她冲曲云昭喊了一声。 “把十样锦给我!” 既然是神器,即便力量已经不及当年,那也能稍稍克制凶兽吧。 红色巨弓突然出现,自动飞到辛莲手边。 沉重而古朴的气息降临,蛊雕只瞥了一眼,竟有些心悸,它的直觉告诉它,快逃! 直到握在手里,辛莲才真切感受到神器的重量。 浩瀚的力量传达全身,她觉得,身体传来阵阵撕裂感。 握弓的手如在火中炙烤,另一只手一搭上弓弦,就被割破。 辛莲用力拉弦,鲜血在两手上慢慢渗出,有几滴落下,有些就在弓身上流淌。 十样锦没有拒绝她,是这股力量她承受不了。 之前在西海安城,她用的是器灵十样锦的力量,而现在,是神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感觉这把红弓越来越亮了。 四周的灵力飞速汇聚,光芒大盛,一瞬照亮了这方天地。 微亮的苍穹之中,青衣少女手持长弓,发丝与衣袍无风自动,红光映出她坚毅的脸庞。 念七壬嘴角微勾,手指略动,无形的屏障围住了这方天地。 神器十样锦,不宜过早暴露。 辛莲瞄向蛊雕,又算了算轨迹。 她呼了口气,心下竟有难得的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用弓。 方才脑子一热,竟直接开口了,也没想过能不能成功。 辛莲嘴角略勾。 怀疑什么呢? 她会成功的。 眼眸一睁,瞄准某个点,辛莲毫不迟疑地松开手。 “刹——” 灵箭势如破竹,裹挟着滔天的力量从上而下,直直射进奔逃的蛊雕的脑门。 “射得好!”琉灿激动地大力拍掌。 “中了!太好了!” 楼煜开心地要跳起来了,雁来月没好气瞥他一眼。 “又不是你中了!瞧你那样!” 然后他转过头笑着看那人。 “真厉害啊!我们莲莲!” 曲云昭也露出微笑。 蛊雕从天而降,巨大的身躯砸落了无数树木。 辛莲持剑而往,几人也跟上。 唯念七壬留在原地,淡淡望着。 辛莲持剑欲刺蛊雕心脏,郑秋连忙伸开双手拦着。 “连姑娘!” “求你!不要杀他!” 辛莲淡淡注视她,一字一句。 “它是凶兽。是吃了那么多人的凶兽!” 有镇民要围过来了,闻蛟三人连忙过去疏散。 蛊雕力量溃散,化为人形,吐出一口又一口鲜血。 它看向了空中渐渐消失的巨弓,疑惑不已。 神器…… 人界怎会有这样强大的神器…… “我知道……”郑秋崩溃大喊,“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连姑娘!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那么善良……” 她跪在辛莲身边,猛地抱住辛莲的腿。 “我求求你!求你放过我!” “你到底是想活着?还是想长生不老地活着?” 雁来月笑意吟吟,却轻而易举拨开了郑秋。 “你舍不得无穷无尽的寿命吧?” 虽然古阴与郑秋都没有明说,但众人可都是人精,稍微一想,就能推理很多。 众人都看出雁来月在诈她,可郑秋确实被说中,眼神有些躲闪,嘴上还在挣扎。 “不,我……” 辛莲问琉灿。 “有办法救她吗?” 郑秋立刻满含希望地望着琉灿。 小丫头上下看了她一眼,摇头。 “沾了血腥气,体内还被灌了那么多妖力,不人不妖的,活不了了。” 郑秋的眼神一瞬黑暗。 琉灿不懂委婉,又补了句。 “就算不杀她,天道也不会放过她的。” 辛莲正是看出郑秋与蛊雕牵扯过深,才毫不犹豫要杀蛊雕。 郑秋哭着求饶,甚至不住磕头。 “求求你们,救救我吧!我也是被蒙骗的!我不知道的!我真的不愿意的!” “如果早知道他是妖怪,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楼煜啧了声。 “那你不是明知道那是人肉,还吃下去了?” “明知故犯!” 郑秋没什么好同情的。 她太贪婪,明知长生的代价,却只陷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 明明察觉出古阴并非山神,却没有受住诱惑。 辛莲再不迟疑,一剑刺向古阴胸口。 她怕不够,又补了几剑。 血液溅到郑秋身上,模糊了她的眼。 “秋娘……” 古阴深深地凝视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有冲过来的镇民看到了这一幕,吓得尖叫。 一位老人抬起拐杖,指着辛莲怒不可遏。 “你!你!” “大胆!你竟敢杀害山神!” “山神?你眼睛没毛病吧?”楼煜瞪大了眼,双手叉腰。 “这可是上古凶兽!你仔细看看,什么山神能有这么浓的妖气!” 蛊雕确实难杀,还有气息尚在,周身妖气一点点消散。 辛莲眼中闪过一抹戾气,换了濯枝雨。 剑光翩跃,将古阴斩成好几块,冰霜蔓延一地。 雁来月侧身不经意挡住闻蛟几人的目光,曲云昭也照做。 楼煜摇了摇辛莲的衣袖,有点担心。 “师叔……” “……我没事。” 辛莲吐了口气,蛊雕的所作所为太恶心。 只要一想到方才它吃下琉灿翅膀的样子,她就怒火上涌。 郑秋似乎想到什么,立马转身跑向山神庙。 “山神!山神大人救我!” 古阴看着爱妻飞快跑远,临死前也没给他一个眼神,低低地笑了。 嘴角扯开诡异的弧度。 没关系的。 反正她也会陪它一起死的。 古阴的妖力全部消失,化为飞灰。 琉灿乘机踢了踢它,抱怨道:“真是可恶!死成这样可没办法为我证明了……” 一群镇民依旧喋喋不休,辛莲烦躁地扫了他们一眼。 她的眼神太冷,镇民们下意识噤声。 “我大胆?”辛莲冷笑,“哪有你们为了一己之私,私自囚人,逼他们生下孩子,再祭给凶兽大胆!” “胡说!”那位老人,也就是碧塘镇的镇长,脸气得通红。 “什么凶兽!我们明明是按山神的交代,送上童男童女!无知小儿!竟敢来我们碧塘镇撒野!” 他们亲眼看见“山神”消失,又见辛莲拆穿他们苦苦隐瞒多年的秘密,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了,只能瞒一点是一点。 楼煜哼了一声。 “连凡人都拦不住。” 闻蛟摸了摸鼻子,假装没听到。 言星却不是好说话的,立马瞪着楼煜。 “别以为你背后是她就了不起!”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雁来月拉了拉楼煜。 “行了!这也差不多,反正最后都是要对峙的。” 正此时,山下传来喧闹的人声,镇民们抬头看去,只见许多人冲向了祠堂。 镇长心中不安越来越盛,额上冒下许多冷汗,周围人都紧张地看着他。 若是换做外地人,他们早就把人捆起来了。 可这几个人都是修士,他们有什么办法呢! 一位少女飞身而来,她看见了辛莲,眼睛一亮。 半春落在灰衣少年面前,脆生生问了声好。 “大哥,安好。” “沈长老已经带人放出了地洞里被困的人,七哥也在下面呢。” 一切都失控了,镇长连忙往山下跑,拄着拐杖也跑得飞快。一群人哗啦啦跟着他走了。 “山神”死了,没有什么会再庇佑他们了。 辛莲没有管他们,转身走向山神庙。 那里,还有个“人”在等她。 第102章 彩灯初上 半春脚一动,就要跟上去。 后衣领却被扯住,她偏过头,只见那人轻飘飘扫了她们三个一眼,语气慵懒。 “我说,你们是不是要给我,介绍介绍她?” 怎么这一个个的,都认识? …… 此处已是山脚,离山神庙不近,可辛莲却还是一步步走过去。 她微垂眼眸,众人观她这样,都没有出声打扰。 琉灿很想挨着她,又不敢,只能紧紧跟着人。 楼煜点了点她的胳膊,小丫头一看,伤口正在慢慢痊愈,她笑了笑,很小声地说:“妖族的自愈能力都很强的!” 很快,四人一妖已走到倒塌的山神庙前。 半个门斜斜挂着,根本不需要踌躇,辛莲一眼便看见那个浮在山神像前的虚影。 虚影的神情和之前没有差别,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她动容半分。 这就是神吗? 辛莲注视着那张面容,略微不解。 可是,华彩灯,为何会成为山神? 虚影的脸,与山神像,完全不同。 可她手中的木杖正是山神像手中的木杖。 而那股力量,虽然陌生,但让她们都感觉到了不可深究的威严。 虚影身边,站着念七壬。 而脚边,躺着个人,穿着有些眼熟。 几人一步步走近,才终于看清那人的样子。 郑秋满头白发,脸色苍老得不成样子,皱纹横生,牙齿都没了,嘴唇蠕动,也吐不出几个字。 她快死了。 辛莲将那香囊,放到她手里。 郑秋颤巍巍抬起手,看清了香囊。 这香囊,也是她与古阴的定情之物。 它曾说,将香囊久久带在身上,可安神辟邪。 双蝶戏花是那么好看,只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曾经美好的日子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一滴浊泪溢出。 她只是想要活着, 有什么错? 郑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看着辛莲,嘶哑说:“你……” “你不得……好死!” 话音落,她咽气了。 “诶!我说你这人……” 楼煜挽起袖子,指着人就要破口大骂,却对上一张青黑的脸。 都死了,这要怎么骂! “怎么死了还不积点口德呢!谁欠她的啊!” 楼煜很是气愤,差点就要跳脚。 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一句话。 辛莲没什么反应。 或许郑秋是觉得,这一切是自己导致的吧。 这种人,执迷不悟,没什么好生气的。 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念七壬也是冷冷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 几人越过尸体,走到虚影面前。 楼煜越想越生气,没忍住踢了尸体一脚,小声道:“你……你才是不得好死呢!” 琉灿有样学样,朝尸体做了个鬼脸。 “卑鄙!无耻!” 她刚说完,那具尸体便化为一摊黑水,吓得她立马跳开了。 辛莲在虚影面前站定,她右手掐诀,在自己额上点了几下,然后仔细看了看虚影。 泛着荧光的虚影之中,浅淡的魂魄内,有点点金色流淌。 她看了许久,才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虚影中的那股神秘力量很淡,说是“神”,倒也不见得神的力量这般小,可说是“人”,也不对。 华彩灯,辛若瑜座下四弟子,她的四师姐。 而虚影中的只是华彩灯的恶魄。 人有三魂七魄,七魄主情,目前看来,虚影中只有华彩灯的恶魄,善魄却不见了。 虚影淡淡看着辛莲,却并不开口,只是抬了抬木杖,指向了山神像下方。 辛莲猜测:“是底下有什么吗?” 虚影没动静,那就是说中了。 辛莲走到山神像面前,行了一礼。 “得罪了,山神大人。” 只见她轻轻抚上山神像下的石台,一座神像连同石台便被她一人抬起,小心放置在一旁的地上。 进来的半春四人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雁来月几人见怪不怪,以灵力托举而已。 琉灿却很稀奇。 “哇!你力气好大呀!” 辛莲没理这个小傻子,她回头一看,石台下是砌的平整的水泥地。 辛莲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一眼恶魄,见她依旧没动静。 她蹲下身,手放在地上,勾画繁复纹路的小型阵印,辛莲闭上眼,神识连同灵力一起探入地下。 楼煜脚步未动,走到辛莲身边,伸长了脖子去看,身体将辛莲挡了大半。 雁来月无奈一笑,这傻子,做得这么明显,辛莲又不是笨蛋! 只一会儿,辛莲便收了手,长剑划过,水泥地四分五裂。 又变戏法一般掏出几把铁锹。 “挖吧,小心一点。” 雁来月三人各拿了一把,还剩下一个,琉灿也要拿,半春屁颠跑过来。 “你受伤了,还是我来吧!” 闻蛟、言星以及那灰衣少年也不好在一旁看着,纷纷在废墟中找了能勉强挖土的工具,都跑过来帮忙。 泥土四溅,琉灿退了几步,站在干净的地方看着。 这一块地方大约六尺长,五尺宽,众人小心翼翼挖着。 辛莲几人都梦回两个月前,在南华,也是这样,一铁锹一铁锹地挖出了槐安。 这次挖出的,是华彩灯吧。 那么下次呢, 会是云行舟和小六吗? 辛莲不禁一笑。 真不愧是同一师门啊。 都是同样的埋法。 几人挖到日上三竿,才终于看到了一点东西。 白色的,闪着瓷白的光芒。 辛莲一时顿住,盯着那露出的一角,没有动静。 一贯冷静的她,思绪也不禁停了一瞬。 辛莲曾想过,无论有多困难,她都会将这些人好好带回去。 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变得多么不人不鬼,她都有信心能治好。 可现在,倘若人已经死了很多年,只剩下一具白骨,她要怎么办。 在这一瞬,她甚至想到,云行舟或者小六如果更惨,她要如何。 等到这具白骨被完整挖出来时已是傍晚。 直愣愣平躺着的白骨,骨架不小,也就一般年轻女子的骨架。 辛莲想了想之前见过的华彩灯,再看看白骨。 身高是差不多的。 不了解的人看骨头还这样完好无损,只以为这人死了没多久。 只有辛莲几人明白,这副白骨,怕是在这地下深埋了许多年。 辛莲没有把白骨搬上去,她看到了白骨中的不同寻常。 在白骨胸腔之中,有一团常人看不见的,小小的白色光团,其中也有淡淡的金色。 和山神虚影中的金色同出一源。 虚影终于飘过来,落在地下的辛莲身边。 淡淡地看着她,眼中竟露出一丝悲伤。 “你看到了吗?” 她的声音空灵,让辛莲一下子想起曾听过的华彩灯的嗓音。 你看到了吗? 我的善魄在里面, 你看到了吗? 辛莲点头,注视她。 “我看到了,需要我怎么做?” “把她带回来吧。” 虚影一推辛莲,辛莲不受控地倒下,就要落在白骨之上。 “师……” 楼煜慌张地要拉她。 辛莲朝他一笑。 “别担心,她是华师姐。” 她又看向念七壬。 少年朝她点头。 放心,他会看顾好的。 众人瞪大了眼睛,少女落在白骨上,如同被吸入某个空间,瞬间消失。 楼煜惊讶地看向虚影。 华师姐…… 被辛莲称为华师姐的还能有谁呢? 只有华师叔了。 —— 弥罗城,降香小筑。 今天是个大晴天,何天衡一出门就看见姜书瑞坐在树下盯着自己的手左看右看。 “诶,干嘛呢!” 一颗灵果飞来,姜书瑞都不用看,只一抬手,便轻轻接住。 “没什么,就是觉得……”他有点吞吐,“就是觉得体内的力量好像平静了许多。” 自姜书瑞踏上邪术之路以来,邪气总是扰乱他的心神,他时常暴躁,阴晴不定。 何天衡上下扫了他一眼,随意坐下,咬了口灵果。 “唔,确实好像平稳许多。” “最近干啥了?” 姜书瑞迷茫地眨眨眼:“也没干啥呀!” “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和梓婷都乖乖守家呢。” 他肩上的小尸鬼点了点头。 姜书瑞抬头笑看树上的镂空银丝香球。 “是吧?如意!” 银丝香球飘荡几下,似是在应和他。 何天衡于是也笑了。 —— 辛莲发现自己回到了家。 落云台。 她和师尊的家。 也是师兄师姐们的家。 隔着一扇门,她能很清楚地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大家都在。 笑声清脆,让人听得很舒心。 这里是和心居,琢玉尊者和弟子们的住处。 辛莲久久没有反应,直到里面安静了许久,她才有些迟疑地去敲门。 手悬空片刻,才落了下去。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她触碰不到。 于是穿门而过。 院中晴光正艳,几人随意坐着。 红衣少年赤着脚躺在摇椅上休憩,腰间的小葫芦不时晃荡几下。他瓷白的脸上端的是岁月静好,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动,显出几分少年气。或是在美梦中,微勾的红唇暴露了他的心境。 辛莲怔住。 在这方天地里,她的眼中,只有这一人。 是师尊啊…… 辛莲动不了了,她没办法再去看别人。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酸酸的,冒泡一样。 酸得她都快要流泪了。 她就这样一直看着那人。 假的也没关系。 至少是,多年前,她不曾见过的师尊啊…… 就让她看看, 看看就好。 一张薄毯盖在少年身上。 辛若瑜眉角一动,笑着抓住那人的手。 “阿舟,我又不冷,别操心了!” 身着白衣的青年声音无奈。 “师尊,你上次肚子疼……” “打住打住!我盖!我盖就是了!” 辛若瑜苦着脸告饶,利索地穿上了鞋子,将毛毯盖在膝上。 辛莲看向那芝兰玉树的人,面容依旧隐在雾中,不识真面目。 石桌上的少年一声嬉笑。 “果然!只有师兄治得了师尊!” 他身边的女子端起桌上的酒坛灌了一大口,挑眉笑道:“阿衡说得不错!若是师尊再捉弄你,你就和师兄告状!一告一个准!哈哈!” 辛若瑜瞪了两个笑作一团的师姐弟。 “你们两个讨债鬼!不许我喝酒也就罢了,还想着和阿舟告状!” 坐在树下看医书的少女无奈摇头,合上书,看着这一幕浅浅一笑。 几步外,淘气的小男孩正拿树枝逗弄鱼缸中的小鱼,看着大家笑,也乐呵呵的。 辛莲眼中划过一丝红色,看了看华彩灯。 所有人都很年轻,何天衡看着比千年前出现在祸妖面前还年轻,想必这正是更久以前了。 浅笑的少女身穿白衣,衣摆处绣着清新的玉兰花,她面容美丽,眼眸澄澈,笑容柔和。 辛莲看见,华彩灯的身体内,白色光团正莹莹发光。 是她的善魄。 华彩灯只笑着,并没有发现这里来了个陌生人。? 和心居的日子总是那么美好。 此时云行舟似乎也没有接任掌教,不必早出晚归,而何天衡也没有外出游历。 一家人就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们在一起时,会说很多话。 何天衡会说北泽,说何家,也会说师姐槐安在他小时候是怎么欺负他的。 姜书瑞喜欢说姜家,说自己的父亲是靖国最厉害的大将军!而母亲,也是靖国第一才女! 槐安说得比较多的是年少时在外游历的所见所闻,她从来不谈及自己的父母。 云行舟大都是在听,偶尔也会说少时师尊是如何带着他去“闯祸”的,略有几次说到了师祖逍遥道人。 而华彩灯,她的话也不多,很多时候都是笑眯眯地倾听。 辛莲在其中,听到她说。 “阿爹阿娘不识字,我出生时,家对面的官人家门口正好挂了一对彩灯。” “我父母都觉得很好看,看着就觉得吉祥,所以给我取名彩灯。” 那对彩灯,在他们看来,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了。而女儿,这个小生命,也是他们最珍贵的宝贝。 何天衡点了点头。 “噢!那你父母一定很爱你了!” “我父母也是!他们希望我的胸怀能像天空一样宽阔,无论什么事,能做到心中有定量。” 槐安眨了眨眼,“噢~所以你整个人就比天还‘横’了!哈哈哈!” “师姐!你又胡说!”少年气急,又去扒师兄的手,“师兄!你看她!老是作弄我!” 云行舟也笑着点点他额头。 “阿衡,你长大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禁逗!” 这孩子,老是容易当真,槐安不就喜欢逗他嘛。 辛莲眨了眨眼,实在难以想象那个烦人道君,也会有这一面。 而辛若瑜,则是一边喝着酒,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第103章 情之一字 流年轮转中,她看见,这几人幸福又快乐的少年时期。 书阁里,红衣少年坐在上首授课,弟子们坐在下面认真聆听。 年龄较长的云行舟与槐安,即便早已听师尊讲过许多遍,也依旧安静坐着。 只有最小的姜书瑞扒着书愁眉苦脸的。 ……听不懂…… 好困…… 辛莲闭上眼,耳边是师尊的教导,脑中却是落云台上,孤独坐在灯下夜读的少女。 层层书架之间,几人在各类书籍上留下种种心得,却在多年之后被另一人所窥见。 比试台上,同门切磋较艺,其他人在台下喝彩。而很久以后,这里只有一位少女锲而不舍地练剑。 冬雪下了一年又一年。 静心湖中的莲花开了又落。 红衣少年手把手指导弟子练剑,满园桃花纷飞,花随剑舞,恣意潇洒。 远处传来悦耳琴音,似是助兴。 辛莲靠在树上,凝望那笑着的少年师长。 花瓣落在辛莲身上,又顺着她的手落地。 辛莲听到有道声音说。 恨吗?明明都是徒弟,他却没好好教过你。 …… 楼阁中,辛若瑜与云行舟对弈。 少年潇洒地丢下一枚棋子,笑得狡黠。 “阿舟,你又输了哦!” 水榭中,两人合奏而鸣,琴音与笛声相和,只有她看见,少女偷看青年的眼中,含着钦慕。 芳菲园里,槐安整理花草,露水与泥土沾上她的衣衫,她没有丝毫不耐,温柔呵护这里的日照花。一旁的少年带着虎头虎脑的小团子,也十分认真地松土除草。 烟雨中,云行舟撑着伞,送华彩灯去书阁。 少女微垂脑袋,发后的耳朵带着薄红。 ……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这样的日子永远没有尽头。 真的很美好啊。 美好得让人不愿离去。 辛莲觉得,换成是她,也是很向往的。 可梦就是梦。 时间到了,总是要醒的。 …… 檐角上挂着的彩灯被风吹动,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夜里,无端动人心弦。 华彩灯下意识看向了身边的人。 云行舟微微一笑,轻声道:“师妹,今日的练习便到这里,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师兄。” 华彩灯将桌上的琴装在琴匣中,两人相视一眼,一同往外走。 水榭位于静心湖中心,搭了木栈连到岸上,两人并肩走在木栈上,夜明珠的微光照亮了脚下,也映照出泛着涟漪的湖面。 不时有鱼儿游过,触动莲叶,发出“噗噗”的声音。 华彩灯不着痕迹地落后半步,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人。 云行舟走姿闲适,垂到腰际的长发在空中勾出弧度,如翩飞的蝴蝶。 她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如水柔滑的发丝在掌心划过。 她的心里,奇异地酥麻起来。 “师兄……” 华彩灯忍不住轻唤,见那人停了脚步,转过头来,注视着自己。 “师妹,怎么了?” 云行舟温润如玉,眼眸含笑,等待她的下文。 “师兄,你有想过以后吗?” “以后?” “对。” “怎么突然这么问?” 云行舟略有些奇怪。 华彩灯浅笑:“只是很好奇。上午师尊讲了修士的漫漫求道之路,我想,修士的一生何其漫长,有多少人能忍受这长近万年的寿命呢?” “三师兄还说,要趁着年少,多出门游历,小五也有此意。师姐少时也常年在外,可我方才想起,师兄,你好像一直待在家里。” “师兄,你曾说过,愿意一辈子照顾大家,可在有我们之前,你也是师尊唯一的弟子,你总是这样,将一颗心放在我们身上……” 华彩灯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沉默了。 云行舟明白她的意思,揉揉少女的脑袋。 “彩灯,师兄年少时也经常在外游历的,我年长你们许多,很多事早已淡如水。更何况,为兄为长,本就应该照顾你们。” “不必忧心,师兄也很满足的。” “那以后呢?”华彩灯的脸微红,执拗地盯着他。 “三师兄和师姐,还有小五,都出门了,就连师尊,也会去北泽玩,那你还要守在落云台吗?” 云行舟笑意不变。 “当然,我待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可你就没有想过去做自己的事吗?” 云行舟摸了摸下巴,笑得眼睛眯成月牙。 “我一直在做自己的事呀,下棋、读书、修炼,我每天都在做呀!” 华彩灯咬了咬唇,面色纠结。 “不……不是……” 她的声音很低,云行舟一时没听清,下意识俯下身:“嗯?彩灯说什么?” 青年身上的冷香一瞬溜进少女鼻中,那香似乎顷刻间便摄住了她的心,令她满腹胸腔都酸酸涨涨的。 “我说,师兄没考虑过别的吗?比如道侣之类的……” 华彩灯的面色更红,眼眸中却涌出水雾。 她庆幸,夜色模糊了她的神情,让师兄没能发现她的窘迫。 云行舟一愣,继而直起身,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 他抬指轻点少女额头,调侃道。 “我说你今晚怎么这么不对劲?原是在这里等着我呢!说!是不是和阿衡串通好了,要来捉弄我!” “阿衡这个调皮鬼!不就是师尊今日笑话他几句嘛!现在竟然来拖我下水!真是顽皮!” 云行舟笑着摇头,语气很是无奈,显然将这当成了师兄妹之间的玩闹。 华彩灯的下唇被咬出了血丝,眼中的水雾似乎就要滑落。 她有些艰涩地开口。 “所以师兄有考虑过道侣吗?” 云行舟转过身去,面朝静心湖,满池莲花尽入眼中。 他的一缕发丝,正好擦过辛莲的肩膀。 辛莲听到他慢慢开口。 “修士的一生漫长又短暂,无论是家人、好友、师长亦或是道侣,都只能陪伴其走过一段路程。” “对于我来说,有你们就已经足够了。” 华彩灯看着他的背影,依旧不死心。 “师兄这么说,是一心向道,不愿沾染情爱吗?” 云行舟笑出声。 “彩灯,这世上,哪有什么断情绝爱之人?或许我日后也会遇上心动之人,但这些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或许日后会遇上心动之人。 也就是说,师兄现在心中并无意中人。 华彩灯不知是喜还是忧,她的表情似哭似笑。 走到这一步,花了她很多勇气。 她已经不敢再来一次了。 浮云当空,夜色朦胧,莲花轻摇,似婀娜垂语。 “师兄……” “倘若你以后愿缔结良缘,能否,考虑考虑我?” 华彩灯见那人瞬间僵住,而后慢慢转身。 惊讶的眼神对上她垂泪的双眸。 青年这才意识到,华彩灯,并不是在开玩笑。 沉寂在湖中流淌,可华彩灯还是要说。 至少要表露自己的心意。 “师兄,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不是家人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我知道师兄很优秀,欣赏你的人如过江之鲫,不绝如缕。” “彩灯不过平平无奇,不敢玷污明月,更不敢乱师兄道心。” “彩灯只希望,若师兄有那一天,能……考虑考虑我……” 华彩灯面色羞愧,却还是坚持说完。 她的眼泪串串落下,洇湿了脚下的木栈。 云行舟递给她一方帕子,略有些不知所措。 见到一贯处事不惊的师兄也有这般毫无章法的样子,华彩灯似乎也不害怕了。 她擦干眼泪,先开口了。 “师兄,你不必为难,我知道……” 少女婉转的声音还在持续,辛莲却盯着她胸腔中的白色光团出神。 她方才好像看到,有什么从光团中流出来了。 “……师妹……”云行舟迟疑一会,声音逐渐坚定。 “师妹,其实……我对你,亦有好感。” “之前不说,唯恐惊扰了你……” 辛莲皱眉,淡淡望着云行舟。 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听见他话音中的欣喜。 对于云行舟这位大师兄,辛莲的担心其实比对其他人都要多。 作为师尊最大的弟子,也是流相门的掌教。 云行舟留下的痕迹可不少,无论是落云台的书阁,还是流相门的各种卷宗记录,都留下了他不少的痕迹。 也有很多弟子还记得他的各种事迹。 可无论是谁,都说,云行舟,是一位温和、宽容的掌教,处事公正,待人亲和。 从书阁里他留下的手稿来看,这的确也是一位宽和,不拘小节的人。 曾有人说过,云行舟光风霁月,品性高洁。 太美好了。 师尊把他养得太美好了。 美好到没有缺点。 所以辛莲才担心。 世上真的会有这么美好,毫无缺点的人吗? 即便了解不多,但辛莲觉得,云行舟并不是能说出这些话的人来。 辛莲盯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古怪。 同时,她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别扭与怪异感。 “师妹,既然我们两情相悦,那我明日便禀明师尊。” “云行舟”声音喜悦,像极了情窦初开的样子。 华彩灯含羞遮面,却还是应了声好。 青年伸出手去,要牵上她的手。 辛莲再也忍不住,长剑如虹,一瞬刺向青年,从体内毫无阻碍地穿过。 那纤长的手如愿牵上了少女的手,两人相携离开。 少女低垂的脸上露出笑容。 辛莲脸色难看地看着两人走远。 静心湖中只留下她一人,满池莲花一瞬枯萎,木栈碎裂,水榭崩塌,周围的一切化为乌有,巨大的灵力囚笼从天而降,金色的阵法自脚下升起,将她牢牢困在不见天日的永夜中。 黑暗的空间中,只有囚笼发出灵力的微光,照亮这方寸之地。 体内的灵力一点点被吸走,即便关闭脉门也没法。 落入她的地盘,这里的一切都受她掌控,想要破开控制,可没那么容易。 辛莲叹了口气,手指轻抚剑身,冰霜爬上她的手,有些微凉。 谁能想到呢? 华彩灯,竟然爱慕着自己的大师兄。 这件事,恐怕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所以,只敢躲在这美好的梦境中,奢望着得偿所愿。 囚笼上闪着灵力光辉,金色缓缓流动,神秘又威严。 辛莲试着碰了下。 似乎是从很遥远的深处传来的警告,一瞬传遍她全身,刺骨的冷意将她完全笼罩。 辛莲觉得眼前有点红。 有温热的东西流出来了。 她下意识一摸,原来是眼睛又流血了。 那股力量有点熟悉,似乎前不久还见山神使用过。 是……神力吗…… —— 山神庙中。 众人找了干净的地方坐着,而那虚影,只飘在白骨前,淡淡注视着它。 念七壬离她最近,也不顾地上都是泥土,似乎是在出神。 其他人也随意散坐着。 琉灿本不太靠近这些人,但想到雁来月几人是与辛莲一起的,便勉为其难地和他们坐在一起。 她不会包扎,给自己受伤的手臂绑得乱七八糟的,楼煜看不过去,帮她绑好了,还系了个好看的结,引得小丫头眼睛亮亮的。 等得久了,它就有点无聊了。 “唉!她怎么还没出来?” 琉灿长长叹了口气,捧着自己的脸,愁耷耷的。 “好无聊……” “无聊?呵,那不如我们谈谈吧?” 雁来月笑笑,在琉灿身边坐下,他一瞥曲云昭。少年十分熟练地在琉灿另一边坐下。 琉灿眼皮一跳,就要转身开溜,却见楼煜已经堵在自己面前。 三少年呈三角之势,将它包围了! “干……干什么!她还没出来呢!你们要是敢吃我,她……她可饶不了你们!” 琉灿努力给自己打气,叉着腰,抬起下巴,努力装作有恃无恐的样子。 其实大家都很不明白,它一个化神期的,为何会怕几个金丹。 但这时,也不会有人提醒它就是了。 “想要我们不吃你,那就老老实实地交代!敢撒谎,我们就扒了你的毛,把你放在火上烤!” 雁来月恶声恶气地,故意吓它。 琉灿果然被吓到,小脸全白了,但还是嘴硬。 “哼……你……你们才不敢呢……” “好了!”雁来月将人按下,轻声问。 “朱雀一族的皇女,你来人界做什么?” 琉灿歪头:“我不是皇女啊!” “那你是谁?” “我是皇女的妹妹!” 皇女的妹妹?那不还是皇女吗? 雁来月:“……” “好,下一题,你来人界做什么?” 琉灿乖乖回答:“历练呐!” “什么历练要来人界做?” 琉灿笑了笑,露出尖牙。 “是妖族的百年历练!每一百年,需要历练一次,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大家说,历练榜上最难的就是追捕曾经从囚井中逃出的蛊雕!正好,我想证明自己!所以我就接了这项历练啦~” “那你好厉害啊!才化神,就敢对上蛊雕!”楼煜竖了大拇指,十分捧场,“太棒了!” 琉灿得意洋洋,下巴抬得猛高。 “是吧!我当然厉害!他们还说我很弱呢!”然后她的目光划过周围废墟,失落起来。 “可是,我没能捉住它……” 对上蛊雕,琉灿确实不敌,最后虽然靠流火伤了它,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若是没有辛莲这几人,它不死也会受重伤。 楼煜安慰它。 “那我们几个金丹岂不是要头低到地下去了?你实力虽不及蛊雕,但你超有勇气的!超厉害!” 琉灿似乎年纪很小,性子也就是人族的小孩一样岁。 所以,楼煜不自主地用上了和小孩说话的语气。 果然,被楼煜一夸,她尾巴就翘起来了。 “我也觉得自己超有勇气哒!哈哈!” “那你是早就发现了它在这里?” 琉灿摇头:“我也是昨晚才发现的。” “我之前受伤,只觉得这边有股气息有点熟悉,我想找同类帮忙,却昏了过去。” “后来遇见了她。” “直到昨天,我感受到了蛊雕的气息,一路追随而来,发现它一直埋伏在暗处!” “哼!坏妖!果然可恶!”琉灿顿时横眉竖眼,然后又腼腆笑起来。 “不过我是好妖!我不吃人!” 所以你们也不要吃我! 呜呜! 她怎么还不出来! 琉灿不像撒谎的样子,可它对阵蛊雕的时候又太过正经。 让雁来月有点怀疑它在装傻。 “毕竟是妖族,战斗意识还是有的。” 曲云昭给他传音,雁来月想想,还是放下了心。 琉灿眼珠滴溜溜转,小心问。 “我都说了哦!不能吃我哦!” 众人:“……” 雁来月没好气。 “不吃你!” 妖皇怎么会派这么个小傻子来人界,这不羊入虎口吗?! 第104章 红妆白骨 北泽,万佛寺。 木棺中沉睡的人渐渐苏醒。 槐安睁开眼眸,入目是绘画繁复花纹的天花板,耳边是经久不息的佛经诵念声。 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争先恐后地叫嚣,她静默了片刻,直到脑中的疼痛稍微缓解,才微微偏过头,看到了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 少年唇边露出浅浅的酒窝,明眸深深凝望着自己。 槐安眨了眨眼,从十分遥远的记忆中找出了这个人的身影。 “……是你……” 时隔千年,她重新开口,嗓音又低又哑,像含着刀子。 花非笑着点头。 “是我。” “好久不见了,槐安道友。” 槐安全身贴满了符箓,身上各处还绑着不少串着铜钱的红线,她稍一挣扎,花非就按住了她的手。 “灵魂与肉体的融合还需要一段时日,你身上的怨气也有大半没有消散,不要着急。” 槐安深吸口气,问道。 “如今是哪一年?” “我要回家!” 花非默然一瞬,低下了头,避开槐安的视线。 “槐安道友,距离你的死亡,已过去将近千年……” 花非的话犹如利刃,将槐安刺得粉身碎骨。 她双眸一瞬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花非。 怨气猛然加深,身体内传来撕裂的痛苦,破碎的记忆在脑中不断膨胀。 “嘭——” 符箓在槐安身上一个接一个燃烧,堂中的烛火一瞬熄灭大半! 花非心一跳,立刻双手掐诀,无数咒术落在槐安身上。 “冷静!不要让怨气控制你的意识!”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冷静!” 罗盘飞到空中,指针旋转间,不时有灵力溢出,源源不断流入槐安体内。 佛经声声如钟,一下一下敲击槐安的耳膜。 无数人脸划过她眼前,耳边也闪过很多声音。 那些难忘的,痛恨的,模糊的,或是清晰的,都让她再次想起了所有。 “安儿,我不怪他。” “那,你看我够不够格做你师尊?” “师妹好,我叫云行舟,是师兄。” “这位道友,我送你一卦!今日不宜去东方,道友还是回头吧!” “你……叫槐安?是青婉的女儿?” “师姐,你要去哪?……还会回来吗?” “我秦章的人生里,不需要你这个污点!你的命是我给的,我有权利收回!” …… 卷着杀意的弦丝落下,一瞬割断了她的头颅,血液飞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槐安双眼翻白,发出痛苦地嘶吼。 怨气与灵力交织,席卷了这片天地。“嘭——”的一声,佛堂被炸开,与此同时,巨大的金刚罩立刻出现,笼罩了内里的人。 空明大师出现在佛堂外,手中捻着佛珠,直视前方,道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滚滚烟尘散去,金刚罩中,孤坐的槐安流下了血泪。 那双含着无边痛苦的眼眸看着花非,让他觉得心酸不已。 万佛寺弟子很快出现,空明大师轻轻拂手,一群人行礼之后,又静静退下了。 朱砂绘制的符箓再次缠上槐安的身体,她身下的木棺已经碎裂了,花非索性在她面前盘腿坐下,一边压制着怨气,一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都吐出来。 …… 千年已过,落云台已经回不去了。 琢玉尊者身死,几个徒弟不知所踪,最小的辛莲叛逃出门,至今都在被追杀。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她已经找回了姜书瑞,把人好好保护着呢!” “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团聚了!所以你可得好好配合我!争取早日解放!” “到时候无论是报仇也好,还是想去做什么,至少能保住自己!” 花非笑着说,一字一句都落入了槐安的耳中。 院子外,秦疏桐靠在墙上,眼眸复杂。 槐安转过头,眼下的血痕都被灵力拂去,她看着花非,一时无言。 千年前匆匆一面,不过是陌生人的一面之缘,岂料今日还有此纠葛。 “……你当年,就算到了今日吗?” 当年槐安遇见花非时,她本是要去东门。可这个神棍却上来笑嘻嘻地告诉她,若是去东方,会有血光之灾。 彼时她正年少,天不怕地不怕,怎会相信这种招摇撞骗的话术,自然是逗弄神棍之后,转身继续去往东门。 可那一路上确实不顺,甚至卷入了各种风波,危急时刻,还是身上掉下来的一枚铜钱救了自己。 而那枚铜钱,她只在花非的身上见到过。 当时,那枚铜钱破碎消失,她心中预感不好,便直接打道回府了。 之后,槐安甚至回到了与花非相遇之地,想要找到这人,还了恩情。 可此后,她再也没见过这人。 时日一长,她便也忘了。 没想到,多年后,还有再见他的一日。 花非再次一笑,却是苦笑。 “若是当年能算到就好了……” 他初初入世,于人海中,一眼望见了槐安。 本是普通的一眼, 却让他窥见了几许不同之处。 花非算出,槐安与他牵挂之人有些缘分。 既如此,他不介意顺水推舟。 只是还是技艺不精啊…… 若是当年能算到这一切, 他师尊不会死, 槐安不会死, 而辛莲,也不会是如今这样。 —— 囚笼上的剑痕很快复原。 辛莲一抹下巴上的汗水,喘了口气。 囚笼难破,即便是上清剑,也毫无办法。 微光时而闪烁,似乎在嘲笑她的无力。 辛莲收了剑,三张符箓飞出,贴上囚笼的那一瞬立即燃尽! “呃……” 辛莲后退半步,嘴角溢出鲜血。 符箓也无法突破,即便那股神力微弱,但也能轻而易举压制她。 辛莲抬眸,眼中闪过一抹坚决。 …… 梳妆台前,“槐安”正一下一下梳着手里如丝绸般的长发。 铜镜中,笑颜如花的少女红妆覆面,含羞垂目。 “……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轻柔的祝词蕴含了美好的祝福。 整个落云台装饰一新,到处挂满了红绸与红灯笼,双喜字贴满了门窗,众人穿着红色新衣,笑着忙里忙外。 和心居正堂中,红绸高挂,“辛若瑜”含笑端坐上首。 门外,“槐安”牵着盛装打扮的华彩灯缓缓而来。 灯火阑珊中,“云行舟”一转身,就看见了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少女身着红衣,珠钗点缀,胭脂染红了双颊,含情的双眸凝望着自己。 在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华彩灯的眼中,只剩下“云行舟”。 她最好的大师兄。 长身玉立的男子身着红衣,含笑与她对视。 似乎是踏过漫漫长河,她走向他的同时,他亦毫不犹豫地靠近她。 “槐安”松开了华彩灯的手,一丝慌张漫上她的心房。 可下一秒,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熟悉的冷香传到她的鼻尖。 所有的不安与紧张,都化为期待与甜蜜。 “彩灯。” 他低低呼唤。 华彩灯“嗯”了一声,“云行舟”的视线灼热无比,让她忍不住垂头。 周围传来哄笑声,她害羞地缩了缩手,“云行舟”却立刻抓紧了,轻轻一笑。 如春风拂面,瞬间抹平了她心中暗藏的不安。 不会的。 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一切的。 “吉时已至,行结契大礼!” “云行舟”牵着华彩灯,带她走到堂中。 “槐安”端来了一张玉盘,其中放着一张婚书,和两枚小小的同心果。 吃了同心果,两人得天道见证,结为道侣,道侣之契成,婚书成。 从此,两人性命相连,生死相依。 两人对视一眼,浅浅笑了。 红色的同心果中,淡色的液体缓缓流淌。 华彩灯捧着果子,看着“云行舟”,就在两人张口欲咬的那一刻。 “唰——” 一道凌冽剑光闪过,“云行舟”手中的同心果被斩得粉碎。 众人皆怔,抬头看去。 华彩灯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她慢慢抬起头,看着那个身上带着伤口,冷漠如雪的人,一步步走来。 竟然逃出来了。 淡淡的血气围绕辛莲周身,她走得很稳,四周却如同地动一般,众人被晃得站不稳。 “你!你是谁?” “何天衡”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人。 辛莲没有理她,只是直直凝视着华彩灯。 她越来越近,四周开始崩塌,树木倒下,红绸飘落。 华彩灯终于开口,冷冷道。 “再近一步,你必死无全尸!” 只是善魄,却有如此深的杀意。 辛莲还是顿住了。 她淡淡说:“华师姐,我来带你走。” 华彩灯不为所动:“你……” 在看到辛莲拿出的破碎玉牌时,华彩灯的表情一瞬很复杂。 破碎的玉牌被灵力粘合,背后是一个“灯”字。 她似乎也不意外在辛莲手里看到自己的命牌,只是有些百感交集。 少女垂下眼眸:“你走吧,不必再来找我了,我……在这里就很好。” 无形的力量拉着辛莲后退。 这个梦境,在排斥她。 辛莲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在空中慢慢勾画,血色纹路一点点成形,与那股力量抗争。 “很好?困在缥缈虚幻的梦境中,你觉得很好?” 华彩灯奇怪地看她一眼,笑了笑。 “不然呢?回到那个所有人都死了的世界中去吗?让我在痛苦中悔恨一辈子吗?” “凭什么!” 华彩灯控制不住地低吼,眼眸一瞬猩红。 眼角余光瞥到身边的“云行舟”开始消散,她慌了一瞬,立刻控制自己的心神。 “师兄!” 她抓住那人的手,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只有在这里,她才能见到这么鲜活的师兄。 她不会离开的。 死也不离开! 神力化成白练,猛地卷住了辛莲,欲要带她离开此处。 辛莲最后看了主座上的“辛若瑜”一眼。 师尊…… 她突然抬手,以血在空中飞快绘制一道符咒。 符咒红光一闪,猛地打向华彩灯。 一瞬间,束缚辛莲的神力全部褪去,回到华彩灯身前,化为屏障保护她。 同时,一串符箓打出,纷纷飘向四周。 以辛莲脚下为原点,咒印出现,飞快扩大边缘,蔓延到华彩灯脚下,直至囊括了整个梦境。 深厚的灵力侵袭一切。 周围的环境开始崩塌,“云行舟”开始溃散。 华彩灯慌了。 她努力想要以神力控制这一切,却突然发现那些神力渐渐消失。 “怎么回事?!” “你!你做了什么!” 她又气又急,看着师兄消失,她拼命抱住他。 “不……” “师兄!师兄!你不要离开……不要!” 维持巨大的符咒耗费了辛莲几乎全部的灵力,她满头大汗,没忍住单膝跪地,口中有血溢出。 血滴落在地上,让符咒更加鲜艳。 “云行舟”对着华彩灯一笑,在她的哭声中消失。 只一刹那,所有人,所有的景象一瞬消失。 “哗啦啦——” 暴雨声中,破败的庙里,黑衣人表情狰狞,打断华彩灯的四肢,耻笑她在地上无法动弹。 惨叫声在庙中久久回荡。 “还想搬救兵?真是找死!” 黑衣人一刀又一刀割开她的皮肉。 “你……” “畜生!” 华彩灯恨极了那人,双手双腿被打断,也不屈服。 元婴被挖,血肉被剥。 红妆,转瞬成了白骨。 土坑中,一架白骨就这样被掩埋。 辛莲目光沉沉,深不见底。 师兄…… 师兄…… 师尊,师兄,师姐…… 救我…… 起初,还能听到一点声音。 到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多久后,破败不堪的山神像中,突然射出一缕微光,深入地底下,笼罩了那副白骨。 再后来,白骨中的魂魄分裂,善魄和恶魄分开了。 代表着善的魂魄继续沉睡,不愿待在这让她无比痛苦的现世中。 而代表着恶的魂魄却继承了山神仅剩的力量,成为新的山神。 明明是善,却又有恶。 明明是恶,却又行善。 白骨忽然转过了头,直勾勾盯着辛莲。 “救我……” “嘭——” 巨大的灵力波动从白骨中炸开,雁来月与闻蛟一行人飞速退开。 楼煜还没睁眼,只觉上空降下沉重的杀意。 “刹——” 刀刃相接的声音,以及什么刺入肉体的声音。 众人睁眼,只见那副白骨架着一把骨刀,辛莲手里的濯枝雨堪堪挡下,那把骨刀的前端依然砍入了她左肩。 鲜血飞快洇湿她的衣衫。 白骨发出嘶哑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要拦我!不救我就算了!还要拦我报仇!” “楼纪明亲手杀了我!难道我还不能报仇?” 众人:“!!!” 一柄木杖横在念七壬身前,他面色非常难看。 恶魄,不让他插手。 破开囚笼和梦境让辛莲的灵力几乎耗尽,加上又用血画了符咒,此刻她挡得很艰难。 “他不是楼纪明……” 无妄出,一剑斩开了骨刀的纠缠。 骨刀拔开时,更多的血液溅出,落在了楼煜的脸上。 他惊惶看着身前的身影。 “师叔……” 箫声起。 曲云昭与楼煜一左一右扶住辛莲。 琉灿也反应过来,立刻闪到辛莲面前。 “不是?哈哈哈!” 白骨上下看了楼煜一眼,狂笑道。 “那也是与他血脉牵连之人!哈哈!昔年楼纪明将我斩杀于此,他害了大师兄,师姐的失踪他也逃不了干系!” “今日既然遇见这小子,我绝不会放过!” “你若再拦,我照杀不误!” 骨刀再次落下,一柄长刀轻轻一挑,那灰衣少年立刻闪现,长刀与骨刀相接,试看谁更胜一筹? 第105章 枯骨生肉 辛莲白着脸,强撑起身。 肩上的伤口开始结了冰霜,阻止血液的流失。 她的体内冷热交替,已经快撑不住了。 曲云昭飞快塞了几粒丹药给辛莲。 “师叔!你……” 楼煜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说点什么。 辛莲正想说什么,却见白骨一瞬掀翻了那三人,半春刚祭出南上问钟,也被它挑飞。 几人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骨刀转瞬而至,逼开琉灿,砍碎了曲云昭射出的灵箭。 辛莲猛地推开楼煜,双剑架住了骨刀。 神力压制下,她喷出大口血。 “带他走!” 雁曲两人立刻架着楼煜扬长而去。 白练猛地飘出,几片翎羽飞出,斩断白练。神力撤回,将琉灿一把拍倒在地。 白骨欲追,冰霜出现在它脚下,而后飞快冻住了腿骨。 风雪从背后袭来,模糊了它的视线。 辛莲竭力掩护,白骨一边破开阻拦,一边再次掏出一把骨刀,朝着那人丢出。 带着无边的恨意,骨刀破开灵力屏障,扎入楼煜体内。 “你,找死!” 眼见人逃走,白骨恨意浓烈,骨刀凶狠地劈向辛莲。 烈烈刀风划过脸庞,留下一道道血口。 念七壬看向了山神虚影。 “这不是你想看到的,还不收回神力?!” 山神虚影淡淡道:“它与我同为一体,皆能控制神力,我如何能收回?” 既是一体,楼纪明亦是它的仇人。 对于善魄要报仇,它不会阻拦。 白骨虽没有灵力,却有神力,这里的人都不是对手。 半春努力睁着眼,非常艰难地掏出灵珠,想要求援。 一张白练将她,连同闻蛟、言星以及灰衣少年迅速卷起,吊在空中。 灵珠掉落在地,无人问津。 几把骨刀插在辛莲身上,眼见一把骨刀朝着她脖颈而来,辛莲不退,握剑的手指一颤。 “吼!” 巨大的红狐突然出现,挡在辛莲身前,那些震碎的骨刀飞快复原,一一回到白骨的骨架中。 辛莲看了念七壬一眼。 少女再次持剑而上,体内最后的灵力化为一剑。 那一剑比白昼更加耀眼。 极亮的光芒笼罩了这一片天地。 白骨丝毫不惧,依旧持着骨刀,欲要置辛莲于死地。 区区金丹,怎敌神之力? 红狐也冲了上去。 剑与刀交接,灵力一瞬溃散。 白骨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见一张血色符咒已经临空降下,它不受控制地后退。 同时,念七壬一掌拍向山神,山神早有防备,及时退开,不知何处飞出的幽香寄万里却临空罩下,让它停顿了一瞬,而同样的血色符咒也贴上了它。 辛莲单手掐诀,嘴唇微动,另一手沾着血,在空中费力地勾画着。 念七壬看了过来,眼眸一暗。 符术一道,符师常借以符笔,沾取朱砂,以灵力画符。 而像辛莲这样,单手便能凭空画符的,至少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做到。 这也是辛莲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临空画符。 若是有其他人看见,必定能惊得眼珠子瞪出来。 毋庸置疑。 她,是符箓一道的天才。 自符咒处,有什么东西一点点脱离。 白骨中,白色光团一点点被拉出,山神虚影中亦然。 白骨中传来声声惨叫。 “不!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再被它困住!” “我要杀!杀了所有人!” “放开我!放!开!我!” 无数鲜血从辛莲五窍中流出,红狐见状,立刻将双爪放在她背上,为其输送灵力。 而念七壬,一边牵制山神,一边困住那企图破坏符咒的木杖。 善魄与恶魄分离,各自抗拒彼此的意识控制。 或许是享受了多年的独立生活,它们都在挣扎着。 辛莲努力绘制符咒,她听着耳边的嘶吼,神识隐隐作痛。 可她心中无比清明。 善恶,如何能分得清呢? 善魄依然有恶,恶魄依然有善。 只是善魄明白了善良带来的痛苦,它不愿再继续承受折磨,只想毁灭这一切。 而恶魄知道邪恶能创造的伤害,一直以心中那点微薄的善意克制自己。它是想将善魄唤醒的,却又不忍看着善魄痛苦。 辛莲闭了闭眼。 善恶本是一体。 白骨开始祈求。 “求你!放过我吧!” “我只是想报仇而已!我只是想杀楼纪明!” “他害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还逍遥自在!” “你不是我的小师妹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是你师姐啊!我是师姐啊!” “师妹,求你了!停手吧!” 善魄与恶魄合体后,它就会变成原来的华彩灯。 变成那个懦弱的,在仇人面前毫无抵抗之力,畏手畏脚的废物! 会变得“妇人之仁”!会放下仇恨!会克制自己! 它不要! 它不要放下对楼纪明的仇恨! 绝不! 神力冲击着辛莲,即便小狐狸张开了灵力结界,也挡在她面前,辛莲身上还是被割开了无数口子。 神力也撕咬着她的神识,全身上下无一不疼。 然而,辛莲觉得,最疼的,还是心。 “没有人救我……” “没有人来救我……” “我在这里待了快一千年了……” …… 善魄与恶魄终于从各自寄宿的躯体中分离出来。 辛莲手边那道符咒也画好了,只差最后一笔。 勾上的瞬间,她吐出一口血,血液喷到符咒上,红光大盛! “去!” 符咒将善魄与恶魄连接在一起,茫茫红光中,辛莲看见,二者终于合为一体。 她失了力,念七壬瞬移过来,接住了她。 一个呼吸间,所有光芒都消失,那团魂魄附到白骨之上,而木杖也化为了一道金光,飞入白骨中。 枯骨生肉。 这架风化了千年的白骨上,一点点长出了血肉。 念七壬快速把丹药塞进辛莲嘴里。 他的手,颤抖得有点厉害。 红狐守在两人身边,看看白骨,又看看辛莲,兽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念七壬很紧张,摸摸辛莲的额头,又探探她的灵脉。 他的那些丹药都是极好的,入口即化,药力浓郁,辛莲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地痊愈。 少年手指轻柔地拂过辛莲颊上的血口,那道口子飞速复原。 女孩子若是留了伤口,那可就不好了。 辛莲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 “我没事。” 念七壬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他垂下了眼眸,嘴里发苦。 说什么呢? 说你不要再修禁术了吗? 呵…… 温暖的灵力流进她身体,辛莲呼了口气。 她转过头,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少年微抿的唇角。 那是他不高兴的表现。 那具白骨,转瞬间化为了一个人。 一个含着眼泪的少女。 她躺在地上,泪眸怔怔看着辛莲。 辛莲慢慢走过去,最后蹲下身,伸手检查华彩灯的身体。 华彩灯深深地看着她,眼泪如水,从她眼角流下,落入鬓发之中。 最后的神力复原了她的身体,只是失去的元婴与灵脉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的华彩灯,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辛莲收回了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垂下视线。 过了好久,华彩灯才问。 “你……你是师尊派来的?” 善魄与恶魄拥有神力,一早便知道辛莲的身份。她明知道辛莲是谁,却还是想再问问。 辛莲看着她的眼睛。 “是,师尊他让我来带你走。” 终于…… 终于等到人了。 可已经太久太久了。 久到一切都没办法挽回了。 贪妄的梦境破碎,她还是回到了现实。 华彩灯是医修。 千年前,她还是落云台的妙手仙子。 年纪小,但一手医术已有不小名气。 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用想,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医书。 后来,师尊常年闭关了。 三师兄因祸妖之事自请除名。 大师兄外出了。 二师姐也一去不归。 就连最小的小五也走了。 芳菲园的日照花再也没人照料了。 师尊的房门外,只有她在等待。 她等啊等,等到再也联系不上所有人。 华彩灯慌了。 于是,她也走了。 华彩灯当时想,只要找到大师兄就好了。 只要大师兄在,什么事都能解决。 华彩灯笑了,眼中的泪却越流越多。 曾经落云台的师徒六人,生死相隔,阴阳两地。 “你……是小六还是小七?” “……我行七。” 华彩灯抓住辛莲的衣衫,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师兄……” “他们……杀了师兄!” 辛莲的眼眸微微睁大,即便有所猜测,但还是惊了一瞬。 华彩灯悲伤至极,眼中满是绝望。 “我……我没能带走他!” “是我太弱了!是我的错!” 她崩溃地揪住自己的头发,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夜。 “师兄!” “师兄!!!” 辛莲努力安抚她。 “我在,我们都在。” “我会去找他,会把他带回来的。” 她不会安慰人,只好讲这些话。 其实辛莲也不是一个喜欢做承诺的人,可面对这些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反复重复这些承诺。 念七壬转过了身,低垂的眼睫在脸上打下一点阴影。 辛莲扶住人,华彩灯微微抱着她,眼神略过她微破的衣衫。 “对不起……”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哭得很伤心,像是要把这些年所受的种种委屈都发泄出来。 魂魄分离时,做不到互相约束,只凭着本能行动。 而现在她苏醒过来,愧疚瞬间淹没了她。 “没关系……” 辛莲犹豫几分,还是慢慢拍着她的背,声音也放柔了。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华彩灯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似乎又要魔怔,下一秒却又布满不安。 “三师兄和小五,他们呢?” 辛莲努力让她冷静。 “三师兄和五师兄都好好的,我带你去见他们。” …… 夕阳西下时,华彩灯已经在辛莲怀中哭晕过去。 辛莲将人放好,走到山神像前,郑重行了一礼。 “多谢山神大人。” 在华彩灯的灵魂快要消散时,这个已经快要溃散的山神,将自己仅剩的神力,给了她,因此保住了华彩灯的魂魄。 但神力对于修士也来,哪怕一点,也是不堪重负的力量,更遑论一个已经元婴破碎的人。 所以华彩灯的魂魄才不受控制地分裂了。 而如今,这山神,早已消逝,辛莲只能对着神像道谢。 人生苍苍,因果轮回,或许它亦有重生的那一日。 昏迷的几人也悠悠转醒。 小狐狸眼珠一转,一溜烟飞进了念七壬的袖子中。 琉灿捂着脖子嘶了一声。 “好疼!” 辛莲走到闻蛟面前,安抚地看了半春一眼,又淡淡扫了几人一眼。 都没有大碍。 “今日之事,多谢了。我先走了。” 虽然看出那灰衣少年似是这几人的领头者,但辛莲和闻蛟更熟,只好先和他打招呼。 她的意思也是,今日之事,不宜外传。 闻蛟自然也明白,点了点头。 辛莲抱着人,和念七壬、琉灿一道往外走。 琉灿叫着难受,变成一只小鸟,卧在辛莲肩上。 走出破碎的大门时,念七壬施了道法术,原本坍塌的山神庙立刻复原。 闻蛟几人,也一同下山而去。 幽幽山道上,几人远去,唯余那座山神庙静静矗立。 碧塘镇上有不少人,有一些陌生面孔,看穿着是四方协会的人。 辛莲不想引人注目,悄悄回了客栈。 客栈的掌柜已被带走了,伙计自然也跑了。 辛莲将华彩灯放到床上,拉过念七壬。 “给她看看。” “哦。” 琉灿也自去休息了。 隔壁房间中,雁来月三人正在里面,辛莲敲了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而入。 雁曲两人上下看她一眼,松了口气。 虽然脸色很苍白,但伤口都包扎起来了。 “怎么样?” 辛莲回道:“已经没事了,楼煜呢?” 视线转到床上时,就看到了昏迷的少年。 眉头紧蹙,似乎睡得不安宁。 腹部包着白纱布,不时有血迹渗出。 “那把骨刀消失了,但这伤口很难复原。” “请了四方协会的长老过来看,也没有办法。” 辛莲点头,“我知道了,晚点让师姐看看。” 担心的人都已看到了,辛莲心下一松,便只觉眼前一晃。 雁来月立刻扶住她,将人扶坐在凳子上。 “怎么回事?!你!” 辛莲晃了晃脑袋,视线中清晰映出两个人担心的脸。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这般说,两人哪里放心,又把她送到房间才离开。 直到人走远,辛莲终于踉跄走到床边,一头倒了下去。 额上冒出冷汗,她一手揪着胸口,似乎在忍受剧烈的痛苦。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门外传来几人的说话声,甚至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那种痛,才渐渐消失。 辛莲伸出了手,试探性流出一点灵力。 灵力中夹杂着微微的红色,那么显眼。 辛莲闭了闭眼。 强行使用多种禁术,果然还是会沾染邪气吗? 第106章 善恶难分 客栈中,一群人分桌而坐。 雁来月与曲云昭自是一桌。 而他们对面,坐的正是半春、闻蛟、言星与昨日见过的少年。 “嗒嗒……” 二楼传来脚步声,众人齐齐抬眸。 辛莲今日穿的是一身简单的鹅黄色衣衫,头发简单地扎了个发髻,两股小辫夹着玉扣,垂在身前。 她身后是微微笑的少年念七壬,两人一同下楼。 雁来月笑着迎上去。 “金丹后期,恭喜恭喜!” 他还装模作样地双手作揖,得了辛莲的淡淡一瞥。 曲云昭咳了一声,“恭喜。” 昨日一战,辛莲几番从生死边缘徘徊,如今一夜过去,突破了小境界,几人也不觉意外。 辛莲颔首道:“谢谢。” 她转头看向了那几人,“听说你们找我?” 虽然昨日便见了那少年,但当时辛莲可没空去看他,如今方才得见那人真容。 他坐在几人正中,想必在四方协会中地位不低。 眼眸略凌厉,高鼻薄唇,发丝只用简单的发绳束着,额前留着一点碎发。 穿着也很简单,干净朴素,不是什么多珍贵的料子。 其实这几人穿着都很简单,不愧是同门吧。 少年听见辛莲开口,起身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郝连乘。” 他语气淡淡,直白介绍了自己。 郝连乘。 一个很多人都不陌生的名字。 翟秋声唯一的弟子郝连乘,也是这一代年轻一辈中最先突破元婴的。 自然,若无意外,他也是四方协会的下一任会长。 “我们来此,是想和你说下这件事的处理结果。” 辛莲点头应好。 一群人便又坐下,听他道了来龙去脉。 昨日四方协会的人来了之后,很快控制住了碧塘镇的所有人。 他们从祠堂下放出了那些被囚禁的人。 经过医修医治后,他们的伤都有所缓解,但无一例外都曾被喂下过哑药,无法开口。 有一位姑娘在纸上写明了真相。 原来,这些人都是曾来碧塘镇游玩的普通人,却被镇民囚禁起来,逼他们苟合,生下孩童,再作为祭品。 而那些镇民,虽然冥顽不灵,但让人开口吐真言的法子也有很多,不一会儿,就全招供了。 碧塘镇在很久以前是个穷苦的小镇子,因有山神庇佑,日子倒也平安美好。 只是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出去,这个小镇就越来越穷,人们的生活也越来越苦。 山神庙里的香火越来越少,直到再也没有人来祭拜孤独的神像。 有一天,有人高高兴兴地从山上冲下来,说是见到了山神! 山神说,只要他们供奉自己,碧塘镇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当时人们还不以为然。 大家都觉得,之前都是一直供奉的,可也没见谁家日子过得好啊! 可没过几天,那人家里却是发了财了! 又是挖到了百年人参,又是捡到了金子…… 镇民们都很眼红,于是也都试着供奉山神。果然,没过几天,他们不是钓到了珍稀品种的鱼,就是捕猎到了老虎黑熊等野兽。 有人还说,在山中见到了新的山神! 原来是新山神!怪不得如此厉害! 按照新山神降下的“神谕”,所有人都准备了新的山神祭祀。 一年又一年,这样的山神祭祀传了下来。 起初,他们觉得,送自家孩子去山神身边当仙童是件顶好的事! 成仙成神自然是好的! 可后来,镇子上的小孩越来越少,镇民们也开始不舍得了。 可他们更不愿舍弃到手的荣华富贵,于是有人想出来这样的法子。 反正都是祭品,那选别人的孩子也是一样的。 亏心事干多了,也不见有什么报应,所有人便理所应当起来。 “难道你们就没听说有人失踪吗?” 雁来月面露不解。 碧塘镇是玄陵府的管辖地,那些人中也有不少是玄陵府各城人士。 若家中有人失踪,百姓会去城主府报告,由城主府处理,若无法处理,会上报上级大城或者附近的四方协会分部。 一般能自行处理的事件都会记录成卷宗,上交一份给四方协会,另一份留存。而无法自己处理的,自然要靠上级派人来处理了。 像那些失踪的人,家里一定有人是能上报城主府或四方协会的,毕竟四方协会有专门处理凡间事务的部门,且并不限制上报人的身份地位等。 若说是有人尸位素餐,或者勾结一气,那也不至于瞒得这么深吧。 这可真是在眼皮子底下犯事啊! 半春有些不自在地扭头。 郝连乘淡淡道:“多年前确实有听说过,但都被各分部处理完毕,卷宗记录也没有问题。” “派去视察的人回报也无异样。” “是我们的疏忽,未曾想到,这些人藏得这般深……”郝连乘眼中满是厌恶。 他几年前就经常外出各地视察,自然也遇到过不少瞒报的事,但都没有这件事令人心惊! 居然几百年了,都没有人发现异样! “协会正在追捕那些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些被困的人,也会尽力医治,然后送她们回家。” 郝连乘闭了闭眼,语气有点涩然。 “在地洞下,还挖出了很多尸体……” “我们会请万佛寺的大师来超度他们,找到他们的家人,并妥善安葬。” “至于碧塘镇的镇民如何处置,还需长老们商议。” 二楼走廊上,华彩灯安静听着。 辛莲没什么反应,她的本意不过是找到师姐,若这不是玄陵府的管辖地,她也不介意代为处理。 但事情已经交给了四方协会,且那些人也没伤害到华彩灯,辛莲自也不会多管。 她直视郝连乘,说道。 “我师姐的事,你如实禀告翟秋声就行。” 郝连乘一愣,表情有些怪异,连闻蛟三人也默默看了辛莲一眼。 她居然直呼会长名姓?! 辛莲几人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大堂内一时无声,几人默默对视。 辛莲迟疑问道:“你还有事?” 郝连乘:“……” 他看了二楼一眼,也是迟疑道:“我来碧塘镇,本是寻到了一缕妖气。” “不知可否,见见那位大妖?” 郝连乘近日回总部,路上收到了同门的传音,说是附近有只修为极高的大妖。 唯恐事变,郝连乘马不停蹄一路追了过来,谁知这碧塘镇也是怪事颇多。 两股妖力横生,让他惊异。 蛊雕已死,可那位名叫“琉灿”的大妖却还在。 且出自妖界皇族。 如此身份,空降人界,若是有什么异动…… 二楼房间内。 琉灿捂着小被子抱头惊慌。 “完了完了!怎么还是找上来了!” 虽然郝连乘不是那个打伤自己的人!虽然这里的一群人都打不过自己! 但琉灿可不想被四方协会的人发现啊! 被他们发现了,那皇姐不就知道了? 那就得回家了! 可是它还没玩够呢! 就在它急得不知所措时,屋门大开,空中传来辛莲的声音。 “下来吧。” 琉灿:…… 逃……逃不掉了是吗…… 它化为白鸟,一瞬飞出窗外。 “人界修士多食妖丹,你走了,我就不管你了。” 白鸟双翅一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只能灰溜溜飞回去。 琉灿突地出现,在辛莲面前坐下,撅着嘴,自己给自己倒茶。 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才恶狠狠看向郝连乘。 “干嘛?想吃我还是想抓我?” 它长得好看,又年幼,即便故意凶狠,也没有半点恶意。 郝连乘不为所动,气定神闲。 “敢问阁下,为何来人界?” 自六界通道各自封印以来,便少有各族去他界地盘,除非是蛊雕这种私自逃出的或是在一界中待不下去的,亦或是要出去作乱的。 琉灿身份贵重,来到人界尚不知何意。 郝连乘需得问清楚,以防万一。 琉灿戳戳自己的手指头,不去看他,“不是说了嘛,我是来人界找蛊雕,完成历练的。” “我也来了没多久呢!” 郝连乘道:“哦,你是偷跑出来的。” 琉灿:…… 琉灿怒了一下,就见半春几人都笑了。 它顿时又气又急。 “好啊!你诈我!真是卑鄙又无耻的人族!” 雁来月挑眉:“诶,说他们可不许带上我们哈!” 琉灿觉得委屈,眼泪一下子冒出来,可怜兮兮地看着辛莲。 辛莲叹了口气。 “坦白从宽。” 琉灿吸吸鼻子,只好说清楚。 “皇姐很忙,一直没时间处理蛊雕的事。妖界的入口限制长老们的修为,它们没办法来人界。” “族人们都说我很厉害,我想帮皇姐,就想捉了蛊雕回去。” “但皇姐不许我来,它说我打不过蛊雕……” 琉灿的脸微微红,不好意思了。 “……我……我不信,所以我就偷偷跑出来了。” 它一边说,一边推开雁来月,自己挤在辛莲身边坐下。 雁来月被推得一愣,瞪着大眼,看着它十分理所当然地坐下。 雁:…… 真是。 真是无礼的大妖啊! 琉灿说完,顺手抓起辛莲的袖子,就往脸上擦。 辛莲眼皮一跳,快速抽回手,递了张手帕过去。 辛:…… 她与雁来月对视一眼。 真是无礼的大妖啊! “然后你们都知道了!我刚到这里,就遇到了一个人,他受了伤,我救了他,他却想要抓我!” “然后我就一路逃,逃到这座山上了。” 琉灿眨眨无辜的大眼。 辛莲顺口接道:“是我在山上发现了受伤的它。” 郝连乘沉思一会儿,说:“你遇见的那个人,或许是我的同门,他误以为你也是吃人的大妖,所以传音给我。” “哼!” 琉灿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睬他。 它虽已说了许多,但众人心知,郝连乘必定是要上报翟秋声的。 琉灿的去留,它自己也说了不算。 辛莲看着它,索性直言。 “蛊雕已死,你该回去了。” 琉灿万万没想到辛莲会赶它走! 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你!你为什么……” 它话还没说完,周身突然出现一圈漩涡。 那漩涡眨眼放大,透出极浓的妖力。 郝连乘几人立刻拿着灵器,严阵以待。 辛莲一惊,下意识抓住琉灿,欲要带它后退。 可漩涡中的妖力却立刻困住了琉灿,两人一时不能动弹半分。 从漩涡中伸出一只手。 白皙,柔软的手,指甲上染着艳色。 琉灿一瞬丧气。 被发现了。 那只手抓住它,琉灿的身体一瞬隐入漩涡中。 它看着辛莲,只来得及大声喊。 “是皇姐。” “我姓朱,叫朱琉灿!” “我会再来找你的!” 漩涡吞没了琉灿,也吞没了它的声音。 大堂内又安静下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众人松了一口气。 辛莲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股妖力,比琉灿流露出来的,更加强大。 此间事了,郝连乘几人告辞离去。 辛莲抬步踏上楼梯,走到华彩灯身边。 “你醒了。” 女子转过脸,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作为山神时,尽心护佑他们。可他们的欲望太强烈了,轻易就中了蛊雕的诡计。” “神力虽强,却亦有缺陷,我无法阻止蛊雕,它亦无法杀死我。” “我只能尽力保全这里的人。” 新的山神的确出现了,但镇民们却误以为是扮成人的蛊雕。 一朝认妖为神,从此戴上了欲望的枷锁。 或许有人察觉到了不妥,却无法拒绝诱惑。 这么多年以来,无数作为祭品的童男童女在恶魄眼前死去,却只在恶魄心中留下极浅极浅的痕迹。 而今华彩灯再看这一切,只觉善恶实在难分。 辛莲点头。 “我明白。” “不必愧疚,你已做了所有你能做的。” 辛莲转开了视线,只静静站着。 楼下大堂的桌上,雁来月三人还在聊着什么。 清风吹过客栈,两人衣衫微动,偶有交叠。 华彩灯笑了一笑。 “你想让我去看看他?” 辛莲眼睫微垂,复又抬眸。 “师姐,楼煜虽是楼纪明之子,但楼纪明所做之事,他一概不知。” “且他们二人,关系也并不好。” 华彩灯没有说话。 辛莲继续说:“我不是师姐,当然无法明白师姐的痛苦。” “但真正要受罚的人还在逍遥,无辜的人却痛苦加身。” “所以我斗胆一言,还请师姐,莫要生气。” 少女声音清冷,态度不卑不亢。 华彩灯自然明白,即便她无动于衷,辛莲依旧会想法子治好那小子。 她叹了口气。 “师姐信你,那么,你陪我一起吧。” 两人缓缓走进楼煜屋中。 少年依旧昏睡,被子盖到腰腹间,隐有血味。 华彩灯没有多看,只淡淡伸出手,一缕金色微光从楼煜体内流出,而后消散在空中。 少年眉目舒展,气息沉沉。 第107章 故人重逢 北泽,万佛寺。 花非端着一个载着菡萏的小缸,放在槐安旁边。 槐安懒懒瞥他一眼,又闭上眼休息。 花非照常施法,为槐安化解怨气。 寺中的檀香久久不息,闻之心定。 过了好久,花非听见她问。 “……她,在吗?” 花非一愣:“辛莲?她办事呢,我还没和她说你醒了呢!” “想见她?”花非摸了摸下巴,“唔,她这时候应该也快回来了。” “不,”槐安声音淡淡,“我说的是,那个叫‘秦疏桐’的孩子。” 佛堂外,秦疏桐站在门外,少见地犹豫起来。 须臾,她终于敲了门,听到花非的声音后推门进去了。 燃着无数烛火的佛堂内,正中两人盘腿坐着。 秦疏桐看见槐安似乎清醒很多,面色虽然苍白,但不再那么木讷。 听到脚步声,槐安稍一偏头,就与秦疏桐对视了。 两人久久相视。 花非低头一笑,坐到一边,装作空气去了。 虽然人家两姐妹相见,他不好作电灯泡!可槐安还没恢复好,他需得替辛莲好好看顾呢! 两张不同风格的脸。 槐安偏英气,秦疏桐偏娇美,可眉眼之间还是能看出一点相似的。 测算血脉的方法也不少,可秦疏桐却觉得,不需要再去证明什么了。 她心中已有感应。 槐安的状况不算好,身上的各种符咒,以及穿着铜钱的红线都没有少。 可她还是睁着眼,直直注视秦疏桐,看了很久很久。 “……槐安姐。” 秦疏桐低低呼唤。 她怕槐安对秦家有恨意,怕自己直接喊“姐姐”会让她反感,只好试着带上姓名。 “……” 槐安对此没有反应,只是平静问道。 “你的父亲,可是秦寒?” 秦疏桐心里咯噔一下,点点头。 “你的母亲,可是多年前,被送去了秦家别院?” 秦疏桐眼眸猛然睁大,紧紧盯着槐安。 不等她出声,槐安继续道:“你母亲没有生病,她是被人陷害。” “!” “……什……什么……” 犹如晴天霹雳,秦疏桐只觉大脑嗡嗡,眼前忽明忽暗。 “我做游魂这么多年,在秦家听见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你若有心,去查吧。” 槐安说的消息无异于大爆炸,秦疏桐还想再问,却见她已闭上眼,转过了身。 花非送秦疏桐离开,两人走到院中时,原本出神的秦疏桐看着花非,笑得勉强。 “前辈您……” 没等她说完,花非便摇了摇头。 秦疏桐有点失落,却听他道:“事情不难查,莫要灰心。” “我明白。”秦疏桐喃喃,“我只是,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德高望重的大伯一朝成为杀死亲女的凶手。 敬重的父亲逼迫自己联姻。 而母亲的病,似乎另有隐情。 秦疏桐觉得,从小到大一直令她骄傲的家族,似乎露出了獠牙。 —— 碧塘镇。 医馆门口,小姑娘换上了干净的衣衫,额头被纱布包着,正坐在台阶上安静吃着饼子。 不一会儿,医馆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和她说了什么,姑娘不太熟练地打着手势,还配合肢体动作。 几个来回后,那人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道谢之后离去了。 于是她便继续坐着吃饼。 不远处的辛莲将这一切收入眼中。 是那个在地洞中被扮作镇民的辛莲打破头的少女。 辛莲袖下的手指略动,空中的灵力便缓缓涌向了那姑娘。 手里的饼很香,姑娘吃着吃着,便觉得额头伤口的地方热热的。 而且也不疼了。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侧头,看见了逐渐远去的一抹青影。 ……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洒下来,楼煜睁开眼,下意识摸了摸腹部的伤口。 包扎得好好的,有些微痛,但能感觉在慢慢愈合中。 他觉得身上有些烫。 可周围太过安静的环境让他一瞬心惊。 少年跳起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 越过屏风,看见某个熟悉的人时,楼煜顿时愣住。 木窗大开,飘进来的月色照亮了那一方身影。 辛莲正坐在桌前,似是在沉心画符,背对着楼煜。 少年看了片刻,又出神地往前走。 没注意到前面地上摆了个木架子,便直接撞了上去。 碰撞声在夜里格外响亮。 两人不约而同惊了下。 辛莲回头,见他苏醒,心下微松。 少年看见她的脸,低声喃喃。 “师叔……” 辛莲皱眉,搁下符笔,起身走向他。 “怎么不穿鞋?” “慌慌张张做什么?” 辛莲一边摸了楼煜额头。 额上猛然一冰,楼煜下意识嘶了声,眼神终于清明几分。 “温度还没降下来,去躺着。” 辛莲推着人往床边走,少年没有反抗,只是愣愣地,眼睛还是直勾勾看着她,半点不愿挪开。 人躺着了,辛莲将被子给他盖上。 眼见她要离开,楼煜立刻抓了她的手。 辛莲总是冷的,眼睛冷,手也冷。 楼煜发着热,握着她的手,手里冰,只觉心里也凉凉的。 “我……我以为你又走了……” 分离前是辛莲挡在自己身前的记忆。 再次醒来又是一片空寂。 楼煜一时还以为回到幼时了。 少年脸红红的,双手很热,力气也很大,握得辛莲一时挣不开。 但他也没伤到自己的手。 一双眼湿漉漉的。 像极了可怜兮兮的小狗。 他一直都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真诚、喜爱的目光。 辛莲一时恍惚,似乎又回到几年前,还在落云台的时候。 楼煜幼年时不会照顾自己,有时候练剑不注意了,就会风寒。 经常故意发着热来落云台装可怜。 辛莲赶也赶不走,冷着人了,又担心人烧坏了脑子。 只好小心照顾他。 如今,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 回到了他们还没有隔阂的时候。 夜色下,两人都没有说话,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 最后还是辛莲先叹了口气。 “松开,我去给你端药。” 楼煜却抓得更紧。 “不松……” “松开,你就走了。” 在万川城,她走了。 在流相门,她还是走了。 辛莲默然一会儿,道:“不走,我只是去拿药。你发热了,得喝灵药汤。” 然而平时很听话的少年此时却异常固执。 牢牢抓住她的手,还不断重复。 “你走了。” “你走了。” “你走了……” 有什么从他眼中流出来,在月色下一闪一闪的。 辛莲有些狼狈地扭过头去,不愿再看。 少年越来越哽咽,慢慢变成了一抽一抽的哭声。 辛莲的手有些颤抖。 千言万语在心中,却开不了口。 自血狱之后,辛莲以为,楼煜不会再难过了。 没想到那些事还是给他留下了阴影,让他这么难过。 须臾,她终于转过头,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少年。 “不走了。” “不会再丢下你了。” …… 楼煜靠着床头,慢慢喝下温热的药汤。 药味在口中弥漫,他喝完了,接过辛莲递来的糖块,含在嘴里。 人清醒了,才开始不好意思。 脸上红得,一时不知是因为发热,还是害羞。 少年扭捏几下,还是开口:“华师叔她怎么样了?” 辛莲很自然地用手帕给楼煜擦嘴。 少年眼眸一瞬睁大!浑身都僵硬了! “师姐已经没事了。” “其中之事,缘由颇多。你……近日,不要凑到她面前去。” “师姐不是迁怒之人,但……事情尚未查明前,我们不要多生事端。” “……哦。”少年傻傻地应好。 辛莲再次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了,休息吧。明早我们得离开了。” 辛莲抬手挥灭床边的夜明珠,关上了窗户,往外走去。 楼煜不舍,却又不敢再放肆。 他静静听着脚步声消失。 而后周围陷入了安静。 他盯着隔绝视线的屏风,眨了眨眼。 没听见关门声。 “师叔?” 他试探喊了一声。 因为受伤,没有放出神识。 “怎么?” 屏风外很快传来辛莲的声音。 她没有走,只是回到桌边了。 楼煜觉得眼睛热热的。 小时候也是这样。 他发热了,师叔会整夜陪着他。 没听到回答,辛莲又喊了一声。 楼煜笑了笑。 “师叔,我已经快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那边沉默一会儿,才传来辛莲的回答。 “病患没资格说这话。” “再不睡的话,我可喊小狐狸过来了。” 小狐狸最喜欢捉弄楼煜,要是它来了,这里就要闹翻天了! 楼煜连忙求饶:“别别别!我这就睡了!” “师叔,晚安。” 呼吸声渐沉,辛莲望着纸上一个小小的楼煜,无声笑了。 隔日,天气阴沉,略有大风。 “不烧了,感觉如何?” 辛莲收回手,楼煜就笑得眼睛都弯了,一边还拍了自己两下。 “伤口都痊愈了!我们准备出发吧!” 两人下到一楼时,其他人已经在等着了。 念七壬与华彩灯坐在桌边。 少年身着红衣,一手支着额头,有些漫不经心,另一手把玩桌上的瓷杯。他手边的小狐狸软趴趴的,似是在打瞌睡。 华彩灯白衣如雪,面纱掩去了她的容颜,只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眸。 而雁来月与曲云昭,正靠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辛莲缓缓朝他们走去,很浅很浅地笑了。 “走了,回家。” —— 及至立冬,天气转寒。 回到降香小筑时,迎接众人的是个小纸人。 它脸上涂着大大的笑容,开心极了。 “莲莲!欢迎回家!如意呢?” 辛莲回道:“谢谢。如意还在外面玩。” “师兄他们呢?” “哦。道君还在睡觉,姜书瑞在院子里和大家玩游戏呢!” 辛莲嗯了声。 以前,降香小筑只住着温如意一个人,她时常感到孤单,所以做了很多小纸人,陪着自己。 念七壬看了一眼天色,都快下午了,怎么还在睡觉? 辛莲带着人往后院走去。 刚过了拱门,就听见姜书瑞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我又赢了!” 众人定睛看去。 原是他与三个小纸人正一起玩叶戏子呢!姜梓婷也在一旁观看。 小纸人哪里玩得过他,输了很多次,脸上被画了好几笔胡子,滑稽极了。 辛莲:…… 她站着没动,只看那个白布蒙眼的男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一群人包括迎接的小纸人也都停住了。 有正哭兮兮的小纸人眼尖发现了她们,登时尖叫一声,然后咕噜咕噜朝辛莲冲过来了。 “莲莲!莲莲!莲莲!!!” 此起彼伏的呼喊,显得颇为吵闹。 辛莲抬手点住一纸人的额头,于是几个小纸人都安静了,静静伏在她手下。 那些涂画的小胡子瞬间消失。 姜书瑞终于发现小筑中多出来的几道气息,他略有僵硬地回头。 神识先是上下看了辛莲一圈,确定人没事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才看向华彩灯。 华彩灯也正凝视着他。 她取下了面纱,露出了姜书瑞记忆中的相貌。 “师姐……” 姜书瑞下意识呼唤,腿已经不听使唤地迈开了。 那边的房门被打开了,何天衡走了出来,定定地看着华彩灯。 辛莲手指一弹,周围的小纸人都散开了,也带着姜梓婷溜了。 雁曲楼三人也悄悄离开了。 “小五。” 姜书瑞近在面前,华彩灯忍不住伸手触摸他的脸颊。 手中的实感让她清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才终于唤出声来。 有泪水从她面上滑落。 “眼睛……” “怎么会这样……” 当年她离开流相门时,已是联系不上他们师兄姐中任何人,但也听说小五是回姜家去了。 华彩灯只以为大家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后来她命悬一线,方知很多人早在无意中见过了最后一面。 姜书瑞笑了笑,嗓音略有哽咽。 “已经没事了,虽然不确定还能不能好,但是神识还是能看见的!” 姜书瑞又握住师姐的手,有些担忧。 “倒是师姐你……” 华彩灯抱了抱姜书瑞。 “能再见到你们,已是上天眷顾。” 她笑着,眼眸望着缓缓走来的何天衡。 失去了医心,她已不再是以前的华彩灯了,但至少,还能再见到这些她牵挂的人啊。 “师兄。” 两人分开,华彩灯喊了何天衡一声。 长衡道君含笑点头。 “欢迎回来,彩灯。” —— 北泽,万佛寺。 北泽全年大雪,很难见到阳光,今日倒是难得一见的晴天。 得了花非的同意,槐安搬了躺椅,在佛堂院中的银杏树下晒太阳。 温暖的日光照在身上,让她不禁觉得连日来寒冷的心也有了片刻暖意。 融光下,身上缠着铜钱红线和符箓的女子安静浅眠。 空中飞旋的鸟雀啼叫,不时有微风吹过,却让她更加好睡。 不知过了多久,槐安缓缓苏醒,她心中微动,下意识转过头。 就见院中赫然出现两人。 那被她看着长大的女子慢慢走到了她面前,颤抖着唤出熟悉的声音。 “师姐。” ————第六卷:欲望几重,善恶何分,完———— 第108章 身为人子 “哈!我又赢了!哈哈!” “拿来吧你!” 姜书瑞欢快地从三个小纸人面前分别拿了一块灵石。 有一个小纸人面前已经空了,看见最后一块灵石被拿走,它嘴巴一扁,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一旁与念七壬对弈的何天衡翻了个白眼。 “欺负它们做什么?有本事和我打!” 姜书瑞龇牙:“才不要呢!师兄就知道欺负我!” 姜书瑞将自己面前的灵石平分四份,挪了三份给纸人,笑眯眯道:“不理师兄!我们继续!” 见灵石又回来了,小纸人又开开心心继续当“工具纸人”了! 何天衡没好气道:“玩了一天,也不累!” “啪——” 对面传来清脆的落棋声。 “我赢了。” 念七壬收了手,不管何天衡瞪圆的眼睛,起身走了几步。 院中,曲云昭正练着弓箭。 他双眸镇定,抬指间,几支灵箭骤发,正中百丈之外的灵力球。 而那边,楼煜与雁来月正迈步上廊,楼煜手中还提着几坛酒,两人似乎刚刚从外归来。 楼煜拂开扒在自己酒坛上的小纸人,将几坛酒放在桌上,朝念七壬努了努嘴。 “诺,你要的酒。” 念七壬随意拿起一坛,放在鼻前嗅了嗅,然后发出满足的喟叹。 何天衡正将棋子一颗颗收入棋罐中,一边问。 “今儿城里怎么这么多人?” 楼煜靠着廊柱,笑道:“是试剑大会。” “今年的试剑大会定在了扶风城,各路剑修都在往这边来,扶风城住不下,就来弥罗城了。” 念七壬抱着酒坛不撒手:“怪不得最近弥罗城里人越来越多了。” 他看了楼煜一眼。 “试剑大会是剑修的盛会,你是剑修,可去一试。” 试剑大会由昆山剑宗举行,地点多在东门昆山剑宗的属地,扶风城与弥罗城很近,之间只隔着一座名为元昌城的空城。 天下剑修何其多,扶风城住不下,只能住邻近的城池了。 说起剑修,其实辛莲也算半个剑修。 楼煜想到师叔,低头笑了。 “没关系的,还是先找云师叔比较重要。” 辛莲和华彩灯前去北泽已经有几天了,为免意外,是念七壬撕裂空间送她们过去的,也能依靠灵力媒介回来。 楼煜是剑修,对试剑大会虽然也有些期望,但此时距离年关已不足三月,大家都知道,辛莲很想在年节之前,找到云行舟。 楼煜自觉自己不是多厉害,但也想尽一份力。 “唉,”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师叔什么时候回……” 说话间,他盼望的人已经回来了,就那样突然出现在院中。 两人身上还带着北泽的风雪。 甫一落地,那些雪花立刻便消散了。 梧桐树上的香球发出清脆的声音,辛莲淡淡道:“我们回来了。” “二师姐恢复得还行,过段日子就能接她回来。” 念七壬下意识将手里的酒藏到身后,还侧身挡住身后桌上的几坛酒。 何天衡:…… 辛莲哪里会错过,只当没看见。 “我要去元昌城。” 她看向楼煜、雁来月和曲云昭,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非常认真的语气。 “这次是去找大师兄。云行舟大师兄千年前就是流相门掌教,那时,他的修为至少是出窍期,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却依旧下落不明,足以见得背后之人修为很高。” “元昌城诡秘颇多,此行我不能保证安全。”辛莲沉了口气,还是道:“或许生机渺茫。” 众人面色一变。 辛莲继续说:“所以我不想你们三人也跟着去。” 然后她又浅浅笑了,“但我觉得还是要问问你们。” “我不能总是替你们做决定。” 雁来月松了口气。 “还以为你又要赶我们走!” 白玉箫在他手中转了个圈,飘扬的流苏划过辛莲的眼眸。 “血狱也陪你闯了,还怕什么元昌城!” 曲云昭一本正经地点头:“长老们前不久给我传音了,让我下次回去一定要带着你。” 所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总能等到你愿意和我们回西海的那一天。 楼煜也正要说话,辛莲却先一步开口。 “这次或许会遇上楼纪明。” “虽然我还没做好准备,但有可能的话,我会杀了他。” 辛莲的意志很坚决,不会因为谁改变。 华彩灯早就亲口说了,是楼纪明杀了他,她绝不会认错。 仅凭这一点,就够辛莲出手了。 楼煜沉默了,众人都看着他。 这是迟早都会有的一天。 他自己也一直很清楚。 他吸了口气,声音有些抖,眼神却很坚定地注视辛莲。 “我身为人子,生恩必报。” “他犯下罪孽,理应受到惩罚。但我也愿意代他受过。” 在楼煜心中,楼纪明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但毕竟没有楼纪明,就没有他。 任何人都可以毫无忌惮地辱骂楼纪明,可楼煜做不到。 他不会阻拦辛莲,却要偿还恩情。 念七壬微微一笑。 何天衡哼了一声。 “楼纪明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实心眼的!” 姜书瑞也小声嘟囔,上梁歪了,下梁却正得很! 辛莲并不惊讶,眼中盛着柔和。 华彩灯没有说话,不将自己的怒火迁移到楼煜身上,已是她尽了最大努力了。 何天衡伸了个懒腰,笑道:“说得这般严重,那我便和你们一道去吧!” “有本君在,保你们少不了半根头发!” 青年语气傲然,凤眼无端流露高高在上的气势。 辛莲也没看他,抬手摸了摸爬到自己肩上的小纸人,语气淡淡。 “你不许去!” 何天衡眼睛一瞪,脱口而出:“凭什么!” 凭什么? 辛莲呵了一声,似笑非笑的。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那一眼,却让何天衡心底涌上一股凉意。 他手指一抖,心下莫名有点不安。 然后道君哼了哼。 “不去就不去!” “那我就守着家吧!” 奇怪…… 怎么还有点怕这小丫头! 不应该啊,他可是师兄啊! 念七壬垂头浅笑,只觉今日的酒香更加醇厚了。 姜书瑞没看懂两人之间的气氛涌动,只觉得小师妹好厉害!三师兄也怕她! 而华彩灯则是意味不明看了何天衡一眼。 “我……我也要去……” 辛莲面前陡然出现十样锦,它的声音有些虚弱,面色也不太好,还是强打着精神出现。 “你还好吗?” 辛莲仔细观察它。 修为已经跌到了元婴期。 少年笑容苍白。 “神力在慢慢消散,但我还可以再坚持……” “大陆上的灵气并无异常,”雁来月沉眉思索,“远在北泽的魔门也在控制之中。” “为何你会……” 从十样锦从四象坛秘境中出来之后,它就经常陷入沉睡,修为也一降再降。 十样锦笑了笑:“我本是神器,神界才是最适合我生存的地方。人界虽有灵气,但毕竟无法弥补神力的消逝。” 念七壬上下看看它。 在他眼中,缕缕红色神力在十样锦体内流动,又悄无声息地散在空气中。 “那你的主人,之前为何将你留在人界?对于修士而言,神器也是难以控制的。” 楼煜不禁问道。 确实,要想让神器为己所用,并非易事,就像这万年来,十样锦也只有过两任主人。 若说是想让神器庇佑后人,可神力消逝后,还谈什么庇佑呢。 曲云昭之前在宗门中听过一些关于神器的传闻,却也不知真正的原因,他也有些好奇地看着十样锦。 十样锦眼角余光扫过念七壬,再次笑了。 神力的消逝,让天道对它的约束也少了很多。 那些不能说的,也可以稍微透露一点了。 “我的首任主人是我的创造者,吾主将我送给了她的至交好友,也就是水吟宗的第一任宗主。” “不错。”曲云昭附和。 “后来她们飞升仙界时,吾主曾从道法中窥到,人界未来常有动荡,就将我留下了。” 它说得隐晦,但众人都暗暗一惊。 对于修士来说,人界的动荡无非是正邪之争,各族相斗。 而如今,六界之间的通道早就被封印,即便有逃到人界的妖族和魔族,也有四方协会制约。 比如远在血狱的天魔岁南,迟迟不敢跨过血河来到大陆上。 四方一片和平盛景下,会有异变突生吗? 十样锦越发没有精神,身体像是一层虚影。 它靠在辛莲身上,声音很轻。 “带我一起,好不好?” 柔软的发丝擦过辛莲的脖颈,她低头看它。 “你一直在云昭身上,还能把你丢到哪里去?” 它被逗笑了。 然而笑声转瞬而停。 它又回到本体沉睡了。 几人又闲闲聊了几句,才各自散去休息。 看着人远去了,念七壬这才想起自己的酒,手往后一摸。 咦? 怎么没有? 少年大惊!回身一看,桌上已经空空如也。 他再抬头四顾,一眼看见已经走远的辛莲手中提着几坛酒。 “这酒不错,我出门辛苦了,给我喝了。” 念:…… 何:噗哈哈! 何天衡发出嗤笑声,惹得念七壬幽怨看着他。 —— 关于元昌城,四方大陆上已经少有人谈及。只因这座城,在千年前就已是一座空城。 作为东门连接弥罗城的要塞,元昌城本是一座无比繁荣的大城池,像弥罗城北边的梦都,南边的玄陵府,以及西边的龙吟城,俱是大陆上赫赫有名的盛地。 而它变成一座空城的缘由,其实正与流相门有关。 说起元昌城,便要提到这位一夜之间走火入魔,屠灭满城的罪魁祸首——流相门白蒲。 四方史书记载,九百多年前,流相门弟子白蒲在元昌城修炼时,一夜之间,由人入魔,戾气横生,修为暴涨,短短片刻间,屠杀了满城将近五万人。 元昌城与玄陵府相近,很快便有无数修士前去,却只能隔着结界看那人如切菜一般了结无数人。 那夜无数人亲眼所见,昔日同门寄予厚望的白蒲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师兄师妹。 天明时分,他却又苏醒过来,看见周遭犹如地狱,悲痛之下,以死谢罪。 四方协会收尾后,将他的尸体交予了流相门。 而那些枉死的人都化为了厉鬼。 北泽万佛寺曾有几位大师来此,只为渡化万鬼,却无功而返。 初时也曾有人不怕死地进去过,但始终无人出城。 就连四方协会也没有办法。 元昌城,彻底成为一座鬼城。 夜下,一众人坐在院中品茶聊天。 “白蒲……” 何天衡轻轻呢喃,眸中闪过一丝怀念。 “以前在流相门,他辈分只比大师兄低,我们都喊他白师兄。” “他是苏消尘长老最优秀的弟子,苏长老与师尊关系不错,所以大师兄与白蒲也多有交往。” 小狐狸在花藤下和一群小纸人玩捉迷藏,安蓉与临兰坐在秋千上玩闹。 众人随意坐着,桌上摆了点心和清茶。华彩灯腿前还烧着一个小火炉,暖意从中缓缓传到身上。 “他……”何天衡沉吟了会儿,道:“他是个不错的人。性格好,天赋高,长得也英俊。” “当年门中内斗很激烈,全因任平江师叔没有收徒,他是宗主,没有徒弟继位,就要在各弟子中选。” “支持白蒲的人有很多。而我们,因大师兄是掌教,所以不参与宗主之争。内斗几年下来,门中分为了三派,一派支持白蒲,一派支持楼纪明,而另一派,则支持董问。” 姜书瑞当年还小,却也有些印象,此刻在师兄的回忆中也想起了不少,顿时哼了一声。 “要我说,就是那董问都比楼纪明好!” “谁知道这人耍了什么手段,明明既无天赋,又无背景,还坐上了宗主之位!” 姜书瑞很鄙夷,语气也十分嫌弃。 过去多年,他还是像小孩子一般。 何天衡无奈摇头,抿了一口茶,继续道。 “我与他交情浅,并不太清楚他的为人。但大师兄一直和他有来往,虽然明面上作壁上观,但心里亦有几分是想他登位的,所以我想,白蒲的人品也不差。” “后来董问死了,我离开流相门,回了何家就闭关了,再出来已是百年后,听到的就是白蒲入魔屠了元昌城的消息。” 姜书瑞摸了块桌上的糕点塞进嘴里,垂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何天衡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当年我……我不想再理会这些事,所以也不知道你们都和大师兄失去了联系……” “直到后来听说落云台只有师尊,我方知原来在我离去之后不久,你们也陆续离开。” “我进入渡劫期之后,去了很多地方找你们,却没有消息。” “大师兄是在白蒲出事后不知所踪的,那时我心想,以白蒲的心性,没那么容易走火入魔,大师兄或许是去查这件事了。可我去了元昌城,却没办法进去,有人在暗中阻止我。” “我求了父亲和大伯,他们也没有办法。” “后来,我去了许多地方,也去了靖国。” “但或许还是我太无能了,没能找到你们任何一人。” 何天衡说得艰难,气息隐隐不稳。 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做不到,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第109章 扶风再见 华彩灯凝望着院中的梧桐树。 姜书瑞点点自己的脚尖,低声说:“那时大师兄离开有快两年了,二师姐走了有三个月了。我曾偷偷给梓婷的护体灵器有反应了,我不能放下家人,所以我也离开了。” “我只想救出家人的,把他们安置好,我就回来,不然,四师姐一个人也太孤单了,那时师尊一直在闭关。” 姜书瑞一边吃点心,一边慢慢道:“但是……唔,都怪我之前不用心修炼!我救不了爹娘,唔……” 他咽下一大口。 “大哥大嫂和小安都没了,我也找不到梓婷……” 华彩灯递给他丝帕,姜书瑞擦擦嘴,也不看人。 “有人和我说,说练了邪术就能变得很强!我只剩下妹妹了,必须找到她。” 小尸鬼姜梓婷趴在哥哥的肩上,眼中含泪,轻轻蹭过青年的下巴。 “哥哥……” 姜书瑞进了落云台,也是辛若瑜手下最小的。大家都宠着他,他不爱修炼,受了委屈就找师兄师姐。 后来一夜长大,再也没有人给他依靠。 失去记忆的那些年里,他始终是个看客,血狱找回记忆之后,他才完整了。 而今回到师兄师姐身边,他还是忍不住和他们哭诉。 “我……我不是想要成为邪修的,我只是……我只是要找到妹妹……” 他捂着脸,痛苦又懊悔。 初初踏入道途时,师尊曾告诫他们,要守心持正,不可走上邪魔歪道之路。 可他如今,却成了邪修。 他甚至都没有脸,去师尊墓前看看。 华彩灯温柔安慰他:“没关系的,小五保护了妹妹,小五很棒!” 他们几个,都是同样的性子。 因为不想连累师尊和彼此,所以何天衡选择自请除名,所以姜书瑞宁愿修炼邪术,也不要向师兄姐求救,所以华彩灯被追杀时,也不愿向尚能联系的何天衡求救。 辛莲默默用灵力温养他的眼睛。 念七壬只看着杯中的茶水,一言不发。 几个师兄妹一起聊起了过往。 辛莲明日便要出发,他们都想告知自己知道的所有,等她和云行舟平安归来。 “小五离开后的第五年,我再也等不下去了,给师尊留了信便出门了。” 华彩灯看着众人,言语柔和。 “三师兄你猜的不错,大师兄确实是去查白蒲师兄的事了。白师兄出事时,大师兄尚在门中,他听闻此事,很惊讶,言定此事必然有异。但元昌城一事人证物证俱在,且由四方协会处理,流相门提出异议,协会也没有置之不理。” “当时的协会会长还是万会长,他亲自调查下,也没有任何异样。白师兄的尸体送回来,这事便也过去了。” “之后,在诸位长老的支持下,楼纪明继位为宗主,任师叔退位后便一心闭关。” “等师兄处理好各种事务时,已是几个月后了。他同我们说要出门办事,虽未言明,但我们都猜测他是去调查白师兄之事。” 院中花草多,但无虫无风,所以夜里便格外静,只能听华彩灯娓娓道来。 “一直到大家都离开了,他也没回来。” “我们的命牌都在师尊那,所以我也不知他是否出了事。师兄每每外出,传音灵珠联系不上也是常有的事。” “时间一长,我越来越担心。加上师姐和小五也没有消息,所以我……我也离开了。” “元昌城内与外界不同,或许它真如鬼界之城一般。最后也不知过去多久,我终于找到了他。” “……” 她突然安静了。 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怔怔看着远方,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 众人一时无声。 辛莲注意到她放在膝上的双手用力到青筋都暴起,骨头突出。 她抿唇,准备开口转移话题。 “我之前……” “我见到了大师兄。” 华彩灯笑了笑。 只是那笑,总让人觉得十分悲伤。 “只是,”她幽幽叹息,眉眼覆上哀意,“见到的是他的尸体。” 何天衡愣住,整个人如石化一般。 姜书瑞身子一抖,埋头抱膝。 即便早已想过最坏的结果,可几人还是难以接受。 “我亦难以置信,可是那确实是他。” “师兄查清了白师兄入魔的真相,却被灭口,他将所有真相都藏在城中。当年我本是要带他直接去四方协会,可还没出城,就被发现了。” 华彩灯苦笑,无以复加的愧疚涌上心头。 在师兄与真相之间,她没得选择。 “我没能带师兄走,在去玄陵府的路上被楼纪明截杀了。” 既没能带师兄离开,也没能揭开楼纪明的面具。 她什么都没做好。 华彩灯在山神庙睡了将近千年,槐安魂魄游离千年,姜书瑞也在血狱流浪千年,而何天衡也四处漂泊。 至于师尊辛若瑜,在落云台静养。 而云行舟, 尸体在鬼城躺了多年。 这几人,有家,却回不了。 华彩灯看了几步之外,静静坐在一株海棠花前的楼煜一眼。 “白师兄入魔一事,幕后之人是楼纪明。” “他与魔族勾结,暗中勾引白师兄入魔,白师兄道心坚定,不为所动。元昌城被屠时的‘白蒲’是魔族的人,真正的白师兄早就被他们杀死,后来被伪装成自戕。” “此事因果,你去了元昌城就会明白。只是我也要提醒你,你如今修为尚浅,尽力而为足以,不用勉强。” 华彩灯没有说自己是如何进了何家都没有办法的元昌城,也不说自己是怎么找到云行舟的。 所有的艰难,她都不愿诉之于口。 辛莲点头,回道:“我明白。” —— 看着一群年轻人走远,华彩灯转头看向何天衡。 “师兄,那少年是谁?为何你这么放心他跟在师妹身边?” 她说的自然是念七壬。 这些日子以来,华彩灯看着念七壬几乎与辛莲是同进同出,两人关系亲近。 可那少年,修为高深莫测,也不知背景来处。 但华彩灯心细,自然察觉到何天衡和姜书瑞对其不同,故此一问。 姜书瑞也好奇看过来。 “是啊,师兄!我怎么觉着,你似乎很信任他陪着莲莲啊?!” 姜书瑞很多时候看念七壬不顺眼,而何天衡却反应不大。 道君微微一笑。 “天机,不可泄露。” …… 此番出行,因距离较近,一行人便没有乘坐灵舟,而是灵剑。 辛莲的两把剑,濯枝雨清高,无妄桀骜,两剑都不服别人,所以辛莲一人坐在濯枝雨上,而另外三人,借助幽香寄万里,从弥罗城,飞往元昌城。 关于试剑大会,辛莲这两日也略有耳闻,不过也只是一时意动。 她的两把剑如今都很“出名”,再出去露面可不好了。 本以为能顺利到达元昌城,岂料飞了没一会儿,濯枝雨突然颤动起来,瞬间提速,一瞬跃出很远。 眼看元昌城就在脚下,谁知濯枝雨却速度更快,一个劲往前飞。 “濯枝雨!你怎么了?!” 因为没有订立契约,所以辛莲无法直接控制濯枝雨,只能尝试以灵力调动。 然濯枝雨十分霸道,不但不受控制,反而分出层层剑气包裹住辛莲,似乎是怕她离开。 一剑一人朝着前方飞远,身后几人也急忙跟上。 幽香寄万里的速度不比濯枝雨慢,但担心出意外,念七壬几人也没有动作,只是紧紧跟着。 辛莲能感觉到濯枝雨的急切和躁动,她看了前面即将到达的城池,手中的符箓没有立刻燃起。 是扶风城。 作为名剑榜上赫赫有名的剑,濯枝雨也不愿随她埋没在尘世中吧。 “此行不会有性命之忧,一切,顺其自然!” 离开北泽前,花非硬是要给她算一卦。 顺其自然吗…… 辛莲垂眼,将那张泛着红色的符箓收回。 若是能在扶风城,找到濯枝雨的其余碎片或是它主人的线索,也是不错的。 到达城门时,濯枝雨稳稳停下,待辛莲落地,它又围着转了几圈,最后蹭蹭辛莲的手臂。 又在撒娇。 辛莲装作生气,没理它,和众人准备一起进城。 眼见有人看过来,濯枝雨知道辛莲不想暴露身份,只好先进了储物空间中。 辛莲扫了一眼进城的行人们,大多都是身佩宝剑的剑修。 她想了想,和众人商量着:“试剑大会往期都是选了靠近剑宗的城池作为地点,很少远离剑宗中心。扶风城距离剑宗这么远,又靠近元昌城。” “小心为上,我们还是略作乔装。” 再说,之前在东门,辛莲几人也与剑宗不少人见过,虽那时也是变换了容貌。 于是半刻后,五个相貌普通,腰佩长剑的少年少女便入了扶风城。 几条街走下来,念七壬累得直接往路边的茶摊上一坐,手捻着衣袖给自己扇风。 他的脸微红,额上生了细密的汗珠。 辛莲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边,借着遮挡,濯枝雨散发的寒气微微发出来,念七壬立时舒了一大口气。 楼煜翻了个大白眼。 真是娇气! “这么多人!都没有客栈还有空房了!咋办?!” 雁来月拂了拂自己的额发。 “我也不知道呢~” 看看曲云昭,拍了下他总是摸自己脸的手。 “别摸了,你太明显了!” 曲云昭觑他一眼,冷哼:“那你也别摆弄你那头发!” 辛莲:…… 雁曲二人之前的易容都很清俊,这一下换成普通相貌,他们都挺不自在。 楼煜再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一群娇气包! 拐角处,几位剑修路过。 谢苍谣走着走着,只觉得背上一疼。 他旁若无事,只是那熟悉的部位猛然灼烧起来,烫得惊人。 少年走在队伍最后,默默看了下四周。 本来只是随意一瞥,却在看见几个人时,微微一愣。 “今天又来了不少人呢!之宁,我听说风舒也来了!哼,他一个刀修,来试剑大会干什么?肯定是来找你的!之宁,你这几天可得避着点,还是别出门了。” “一会儿叫人家别出门,一会儿又拉着人家出来逛……” “诶,我这可是关心之宁!他……” 前面是同门的嬉笑声,周围行人熙熙攘攘。 谢苍谣再看过去时,那几人依然在聊天。 不知是不是他的视线太重,那位少女也缓缓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隔空对上。 少女掠过他,淡淡扫视所有人。 谢苍谣只觉得脊背更灼人了。 辛莲收回了视线。 “你们在这休息,我继续去找。” 小二上了茶水,念七壬面前摆着凉茶,他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懒散地闭着眼,一只手支着额头。 “那我和你一起!”楼煜笑眯眯。 “还是分头找吧!这样快些!” 雁来月伸了个懒腰。 谢苍谣眼见几人分成四路,各自离开。 看着辛莲进了一家客栈,本要走远的他顿了顿。 “你们继续逛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对同门留下这句话,谢苍谣便离开了。 “诶!谢师兄!” 萧一骁唤了两声也没能留下人。 “搞什么!好不容易把他拖出来的!” “得了吧你!谢师兄能陪我们逛了半个时辰已是给你面子了!” 陆焕双手抱胸:“我们继续逛吧!” 钟之宁也笑:“陆焕说得对!谢师兄不喜嘈杂,我们看看有啥好玩的,给他带一份!” 谢苍谣假装离开,又慢慢走回来,入了那座客栈。 他一进去,就看见靠窗的那一桌,坐着两人。 就像东门初见那日,他毫不迟疑地走过去。 也没有开口,他就这么直接坐下来。 念七壬抬眸,轻轻瞧他。 “扶风城已经没有可出售的客栈了。” “你若乐意,可跟我来。段师叔在这里有一处院子,很安静,没有人打扰。” 他又补了句:“房间也很多。” 谢苍谣是对着辛莲说的。 她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看着他,语气略有些疑惑。 “我很奇怪,你这次是怎么认出我的?” 东门那次,谢苍谣说到辛莲的眼睛和气质。 而这次,辛莲特意重新捏了五官,也收敛了一身冷淡,甚至今日的衣衫颜色还很是鲜艳。 可他还是认出了她。 察觉出她语气中的无奈,谢苍谣眼眸微不可察地闪动。 他看向了辛莲腰间的长剑。 很普通的一把剑。 是那种随便一家灵器店里都能买到的剑。 “我察觉到了你的剑气。” “我布了结界。”辛莲盯着他。 谢苍谣:…… 他没有及时回应。 辛莲眯起眼眸,有什么在两人之间流淌,气氛一瞬凝重。 符箓出现在辛莲放在桌下的手中。 只等对方一动,她便将人拿下。 客栈里的人声、窗外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而这里,却是一触即发。 谢苍谣叹了口气。 “等师叔到了,我再同你解释吧,我……我也不太确定。” 第110章 咫尺之遥 谢苍谣几乎没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但辛莲与念七壬都能感觉出,这少年今日有些难得地迷茫。 等待的时候,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前方出神。 辛莲也没有开口,只是转头看着窗外的行人。 储物空间中,濯枝雨正微微颤动着,剑鸣不止。 念七壬少见地没有吃多少,也只安静地待着。 段熙来得很快,似一阵远风,悠然出现。 “此处不便谈事,我们走吧。” 青年含笑而立。 几人去了段熙在扶风城的院子,辛莲给曲云昭三人传了音。 进入书房后,段熙才微微收了嘴边的笑意,认真望着谢苍谣。 “阿谣,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慎重?” 他的语气含着几分不确定,在来的路上,他也一直在思考,有什么事,是需要阿谣当着他和辛莲的面说的? 他与辛莲的共通点,濯枝雨…… 谢苍谣抬眸看向辛莲,目光沉沉。 “可否再看看濯枝雨?” 段熙:! 辛莲很平静,心中却道了声果然! 白色长剑瞬间出现在众人面前,寒气溢出,温度一瞬下降,剑尖的青芒闪烁,幽深无比。 自它出现的那一刻,谢苍谣觉得背上越来越疼了。 那股经年累月的灼热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让他一瞬无力,只能扶住桌角。 汗珠很快漫上他额头,谢苍谣无意识地咬唇。 濯枝雨的剑气也不受控制溢出,在书房中乱撞,又被结界困住。 “阿谣!你……” 段熙难以置信,看着谢苍谣的样子,有什么猜测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血丝从唇上漫出,谢苍谣苦笑:“师叔,我身上,可能有它的碎片……” 少年弯着腰,脊背有点诡异地凸起。 濯枝雨脱离辛莲的手,凑近谢苍谣的背,只差贴上去了。 “啊……” 谢苍谣低呼,脸色一瞬苍白。 他的背上,有丝丝青色溢出,游入濯枝雨中,就像回归本源一般。 “怎么会……” 段熙愣住,有些恍然。 他找了游洲那么多年,也一直在寻濯枝雨。 到头来,线索居然就在身边? 谢苍谣的灵力瞬间失去大半,辛莲目光一凝,立刻握上剑柄。 濯枝雨一颤,控制自己停下。 呼啸的剑气减少,谢苍谣低低咳嗽,伸手捂住了咳出来的血。 段熙回神,立刻为他输送灵力,心中有些自责。 若没有辛莲及时制止,阿谣怕是要被吸干了。 谢苍谣恢复好后,坦然脱下了上衣。 他背对着众人,露出脊背。 那带着浅浅疤痕的背上,在脊骨的位置,有一块手指长的地方,正闪着青光。 念七壬只看了一眼。 那副脊骨中,融合了一块剑刃。 “它平日不会这样,大抵是与本体共鸣了。” 谢苍谣声音低哑,一动不动的。 “在血狱时,你曾用过濯枝雨,它没有反应。” “在闻香阁,它也毫无动静。” “后来在秘境中联手杀敌时,它有些热,我以为只是和以前一样,受战意的影响……” “直到你在秘境中找回碎片后,每次遇见你,它就很躁动,似乎很想出来……” “而且,或许是受它的影响,今日我没有认出你,但确实感受到了濯枝雨的剑气。” “所以,我猜测,它或许与濯枝雨有关。” 段熙仔细看过,目光复杂地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佩剑羲和正雀跃不止,似乎是见到老友,十分开心。 他轻轻拂手,谢苍谣衣衫便层层穿上。 “阿谣,你先休息。” 出了书房,目送少年回到自己的房间,段熙站在廊下,有些出神。 辛莲与念七壬以为他会安静很久,可段熙很快就开口了。 “阿谣以前吃了很多苦。” 段熙想到那孩子的过去,目中的不忍要溢出来。 “他曾是剑宗最有天赋的弟子,无人能出其右。但他并不自傲,反而更加努力。” “踏入金丹后,他的修为停滞不前,剑宗人多口也杂,说什么的都有,阿谣虽不在意,但每日通宵练剑已是家常便饭。无论我怎么逗趣,他都不开心。” “剑宗有医修,只查出是阿谣的体质问题。恰好,之宁出生了,他身怀剑骨,比阿谣天赋更高,剑宗有了新的天才。” “阿谣的师尊是我同门师兄,郁郁而亡,我不想阿谣也走上他的老路,所以带他离开了剑宗。” “寻找游洲时,我也带阿谣看过许多医修,那些人都没有办法。” “别的修士突破小境界很简单,阿谣却需要付出多倍的努力,甚至有时会倒退。” “他走到今日,实在艰难。” 段熙看向辛莲,眼含期望。 “所以能否请你宽限几日,容我找到两全之法,再将剑刃碎片剥离?” 若是强行剥离碎片,谢苍谣一身修为必失。 面对这颗淳淳之心,辛莲无法拒绝。 谢苍谣没有师尊,但有一个待他如亲徒的师叔。 少年靠在门上,门外的交谈声很清晰,他垂着眼睫,思绪不断翻涌。 其实什么时候动刀,他并不在意,只是依然有些迷茫。 以前他以为自己天生就要更努力才能追上别人的脚步。 现今才明白,原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体内的这块碎片。 常年吸食他的灵力,让他无法前进。 可那只是一块碎片,他能怎么办? 溟灵从空间跑出来,绕着他转了几圈。 谢苍谣沉默着摸了摸它。 在段熙的邀请下,辛莲带着念七壬和雁来月三人在这里住下。 大多时候,他们都能听见隔着一面墙的那边传来道道破风声。 雁来月抿了口茶,叹息道:“之前辛莲的作息就已经让人惊讶了,谁知这里还有个剑痴。” 曲云昭摆弄着手里的小弓,头也不抬。 “剑修不都这样?” 他想到什么,又哼笑道:“哦,还有个傻子不一样。” 他口中的傻子正在和小狐狸日常拌嘴,一人一狐都脸红脖子粗的,辛莲已经被烦得布下结界谁都不理了! 一墙之隔,谢苍谣一招一式干脆利落,溟灵在空中划过,剑尖带起一缕紫色光芒。 濯枝雨在一旁浮着,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为何,谢苍谣总觉得被盯得很不自在。 他勉强练了两个时辰,停下休息时,见溟灵与濯枝雨凑到一起,有些好笑。 剑鸣清脆,似乎在交流。 然而它们的友好并没有维持多久,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把长剑立时交锋。 相似的剑气一瞬迸发,谢苍谣没注意防御,脸上被划了道口子。 “溟灵!回来!” 溟灵没有听他的话,两把剑飞得更高,气势昂扬,打得有来有去。 “溟灵!” 谢苍谣连声呼唤,溟灵也没看他半眼,反而越打越凶。 剑气烈烈,席卷成风,吹满整座院子。 雁来月与曲云昭下意识抓住身边的东西,看着那边皱眉。 小狐狸一瞬被卷出去,机灵地伸出爪子勾住楼煜的衣领,一人一狐都被卷到天上。 “哇啊啊啊!放开我啊!你这臭狐狸!” 桌上的符纸满天飞,辛莲微叹,一瞬移至屋外。 “回来。” 冰霜瞬间消散,长剑飞回辛莲身边。 辛莲看向谢苍谣。 “抱歉,它太不听话。” 濯枝雨歪头,不服气似的哼哼。 溟灵蹭蹭谢苍谣的手。 “没关系,溟灵也很调皮。” 溟灵:? 什么?你难道不是因为我最乖才从剑冢中选择了我吗? 辛莲很头疼,濯枝雨很“馋”谢苍谣,这几天总是想着法子往人身边凑。 明明叮嘱它不可胡闹,还是和溟灵打了起来。 楼煜与小狐狸跌落在地,他揉揉屁股,一股脑爬了起来,咬牙切齿的。 “你这狐狸,真奸诈,还拿我垫底!” 小狐狸哼哼,叉着腰往院子走去。 “咦?你们住这里吗?” 正要踏入大门的楼煜脚步一顿,回身看去。 是三个少年,穿着剑宗的服饰。 正是钟之宁、萧一骁与陆焕三人。 那钟之宁正盯着入院的小狐狸。 楼煜侧了侧身子,不答反问:“你们找谢苍谣?” 萧一骁笑了:“是啊!你是谢师兄的朋友?能否帮我们喊一声谢师兄?” “嗯。” 楼煜转身入院。 门口的动静院中几人都知道了。 楼煜提醒他:“那个叫钟之宁的,应该看到小狐狸了。” 谢苍谣点头,自去招呼了。 雁来月点了点小狐狸额头。 “你呀你呀,差点惹祸了。” 小狐狸顺势抓住雁来月的手指咬了一口,仰着下巴看他。 看着指头上的牙印,雁来月笑了。 一行人知趣地回房了。 钟之宁三人等在门口,谢苍谣一眼就看见萧一骁手中的大包小包。 一见到他,这三人就凑上来了。 “谢师兄!这些是送给你的!都是些好玩的!” “不……” “诶呀,大家都有,你也要有!” 萧一骁不容他拒绝,将东西一股脑塞进他手上,谢苍谣只好道谢。 “不客气啊!谢师兄!” “只是我们有点渴,能不能请我们进去喝杯茶啊?” 少年笑容灿烂,只差没把“我想进去看看”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钟之宁无奈扶额,陆焕翻翻白眼。 谢苍谣摇头拒绝。 “抱歉,家里最近住了客人,不便招待你们。” “客人?是你的朋友吗?也是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嘛?谢师兄,这正是个好机会啊!” 萧一骁哥俩好地搭上谢苍谣的肩膀。 “我们都是剑修,正好可以在大会前互相切磋交流,分享情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 谢苍谣躲过了他的手,平静道:“改天我有空可以和你们交流,只是这几日实在不便。” “诶,谢师兄,不见就不见吧,那喝杯茶也不行嘛?” “抱歉。” “好吧,不过谢师兄,我刚才怎么……” …… 谢苍谣半个时辰后才提着东西一脸麻木地回来了。 小狐狸哈哈大笑,尖牙都露出来了。 谢苍谣没计较。 萧一骁实在太难缠了。 —— 找到了碎片,但辛莲也想出门看看。 试剑大会召集了大陆上几乎所有年轻剑修,也有不少人前来观看。 如果能找到游洲的线索就更好了。 当然,也是因为念七壬在她耳边念叨两天了。 五人出门,随意在城中逛着。 扶风城虽是剑宗管辖地最偏的城池之一,但毕竟属于剑宗其下,所以城里很多剑器铺和刀器铺。 雁曲二人对这些不太感兴趣,辛莲眼光高,倒是楼煜和念七壬看得津津有味。 一家家铺子逛下来,这俩人还意犹未尽。 有人看他们穿得普通,佩剑也一般,以为是个普通修士,没给什么好脸色,他们也不在意。 几人逛累了,便去了附近一家茶楼休息。 刚上了三楼,辛莲便听到熟悉的名字。 她脚步微顿,一侧的隔间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长七尺,含……不如……” 她一停,周围几人也停下了。 “不如?我的剑怎会比不上他的破剑!你胡说!你是哪家弟子?报上来处!” “来处?她哪里有什么来处?不过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罢了!” “仗着看过几本书就敢出来卖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 “够了!你这把剑做工粗糙,用料差劲,上面雕刻的法印也不过是花架子!你这剑,比外面一块灵石一把的剑更不如!” “放肆!南枝!你只是我请来评剑的,这不是你能大呼小叫的地方!” 引路的小二本笑吟吟地为客人介绍着,一时没听到回应,他回头一看,见那几人还留在原地,而那少女,正抬起脚。 小二一瞥隔间上的字号,登时脸色一白。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要啊! 然而不容他阻止,辛莲已经一脚踹开了门。 隔间赫然一静,数人的视线汇聚到辛莲身上。 “你是谁?” 辛莲扫视里面的所有人,包括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女,最后视线落在发问的人身上。 被簇拥着坐在中心,似乎是一群人中来头最大的。 辛莲嘴角微勾,似是在笑。 “听说你们在比剑?” 那少年站起来,抬了抬下巴,斜视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 “怎么?你也想玩?” 有人嗤笑。 “我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就敢进来?” “比剑可不是你这种普通人能玩的!” “看她身上那剑,不就是外面地摊上一抓一大把的剑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发出哄笑,大多是少年这边的人。 而另一边,一位少年同样面露不屑。他的身边,正坐着一位少女,正冷冷看着这一切。 雁来月几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眼神。 第111章 半个剑修 小二终于挤到辛莲身边,正要说什么。 辛莲推开他,直接迈步进去,挑了个正对他们的位置坐下。 念七壬几人也学她,在她身边各自坐下。 辛莲对着小二浅笑:“不用再开隔间了,我同他们玩玩。” 话音落,她取下腰间长剑,丢在桌上。 有人正要大笑,却见眼前一闪,辛莲又丢了什么在桌上。 众人定睛看去,那是一柄短剑,气息沉重,剑鞘上刻着繁复的法印,泛着金色,剑柄反射出寒铁的冷光。 只是这样看着,亦能感受到其中的浓郁灵力。 目测乃是极品灵器。 对于他们这群金丹修士来说,极品灵器也是很不错的。 有几人露出艳羡的表情。 而那领头的两位少年却只是看了一眼。 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极品灵器而已。 辛莲再丢出来一把长剑。 春意在隔间中绽放,临近冬日的严寒都被驱散许多。 连洛南枝都被吸引地看过来。 这是一把春意剑,绿色剑鞘上除了法印之外,还刻了层层桃花纹,剑柄上圈着一束桃枝,桃花开得正艳,重重暖意不断涌出,令人心旷神怡。 中品法宝。 那两位少年终于有些动容。 坐在洛南枝一旁的少年开口道:“桃携春意,可是柳子雀大师的闭门之作——予春水?” 辛莲颔首:“正是。” 她将予春水与短剑放在一起,又把自己的佩剑往前一推。 “就评我的剑吧。” 她笑了笑。 “我没有带人,”辛莲看向洛南枝,“不如请这位姑娘为我评剑吧?” 因着辛莲进来,隔间的门没人关上,有好些爱看热闹的已经围在了门外。 四楼,有几人远远看了过去。 萧一骁饶有兴趣地挑眉。 “是这两个玩意儿啊!又在比剑呢!嗯?怎么还有一个,这人……” 陆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冷嗤道:“两败家玩意儿!” “不过这……” 连陆焕也卡壳了,钟之宁更加好奇了。 他看下去,视线越过重重人群,落在那人身上。 因角度的问题,他只能看见那人的下巴,光洁无瑕,泛着冷白,下唇偏红,开口说话时勾起细微的弧度。 陆焕摸了摸下巴:“这几人,可从没在东门见过啊……” “东门这么多剑修,你每个都见过吗?”萧一骁冷哼。 陆焕但笑不语。 所谓比剑,这是东门剑修十分热爱的一种玩法。将剑修的佩剑进行公示,请人评比,输者的佩剑由赢者处置,至于彩头,一般由当事人决定。 剑修好剑,有幸目睹一把名剑的风采也是诸多剑修毕生所求,所以对于比剑,几乎所有剑修都很热衷。当然,剑亦是剑修之命,比剑的玩法,很多剑修都会点到为止。 而今日这两群人,似乎没有点到为止的样子。 辛莲横插一脚,倒是打破了僵局。 有了她这个“冤大头”,这两位少年都是不约而同将火力转移到她身上。 辛莲几人听见有人唤那个最先开口的少年为“王公子”。雁来月目光掠过他们衣上的纹路以及腰间的佩剑样式,给几人传音道。 “左边的应该是出自东门的剑修世家王氏,家中有不少长辈是昆山剑宗的长老,但……王家风评不太好。” “右边的是葛氏,几年前还比王家势大,这几年倒是没落了。” 几人对视一眼,默契无言。 洛南枝还有些疑惑,她后面的人直接推了她一下,她这才眨眨眼,伸手要去查看辛莲面前的剑。 “等等!” 王恒拿过一旁的剑,就着剑鞘直接打了洛南枝的手。 辛莲手指一颤,淡淡看着那手上很快泛起了红印。 洛南枝收回手,眼睛下垂。 心中却在嘀咕。 喊就喊!打人干什么! 妈的!智障! 王恒抬起下巴,倨傲地看着辛莲。 “比剑之前,还是先报上你的大名!免得叫人说,是我们欺负了你!” 室内一静,众人都在等着这位少女自报家门。 能拿出极品灵器和中品法宝作为赌注的人,会出自东门哪一派呢? 辛莲目光划过众人的神色,道:“连心。” 清灵的声音划过每个人心中,钟之宁眉头微皱。 陌生的声音。 陌生的名字。 王恒一愣,与葛有为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不解。 姓连? 东门哪有什么姓连的世家? 陆焕摇头:“没听说过呢……” 洛南枝偏过头,悄悄打了个哈欠。 好无聊。 什么时候能走啊…… 既然是无门无派的,那就好欺负了! 王恒一笑,眼眸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规则我也不多说了!你确定是这短剑和予春水作为赌注是吧?输了可不要后悔!” “不悔。” “哈哈哈好!那快评剑吧!” 王恒看了洛南枝一眼,眼神莫名。 葛有为也看着她,神色难辨。 洛南枝耸耸肩,心中将这两人骂了又骂,面上却不显,只安静地将那把十分普通的剑拿在手里,细细抚摸起来。 她的神情变得十分认真,即便这还是她不久前说过的“一块灵石一把”的剑,她也依然像对待珍宝一样。 从剑柄摸到剑鞘,她看清了所有,才试着拔剑。 “锵——” 雪白剑光映照出洛南枝的眼眸,直到整把剑出鞘,众人这才看到这把剑的剑尖位置,似乎是有个缺口。 洛南枝有些惊讶。 王恒却一下笑出了声。 他略带嘲视:“我说,你真的是剑修吗?” 剑修的剑怎么能是残剑呢? 他的话无异是对剑修的侮辱。楼煜生气了,叉着腰就要开口。 辛莲抬手阻止他,看着王恒,眉眼也带了点笑。 “算半个剑修吧。” 室内轰然爆发出阵阵笑声,葛有为也神情复杂地看着辛莲。 半个剑修? 这算什么? 洛南枝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只是专注盯着那个缺口。 她看着看着,便如豁然开朗一般,情不自禁将视线投向了辛莲。 隔间内嘈杂,辛莲处在风暴中心,却丝毫不受影响。 辛莲回望她:“如何?” 洛南枝点头,将剑合上,开始评剑。 “此剑……” 她的声音,如流水潺潺,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一字一句,都是对那把剑的见解。 陆焕略微好奇:“这位评剑道友,倒是很陌生。听口音,也不像东门的。” 他们三人正在走廊上,倚着栏杆。 周围有人听见陆焕的话,也笑着说:“听说是葛家请来的外地人,好像还是个铸剑师呢!” “所以,依我之见,此剑虽有缺口,但比王公子的剑更胜一筹。” ? 一群人不可置信。 王恒怒而拍桌,指着洛南枝大骂。 “胡言乱语!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骗子!她一把残剑,怎比得上我这把玄铁锻造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剑!” “葛有为!我看你是瞎了眼了,错把鱼目当珍珠!” 围观的人也很啼笑皆非。 确实,辛莲这把剑是残剑,而且是普通到丢进剑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而王恒的剑,是下品法宝,而且还是当世铸剑大师之作,用料皆是上品,怎会比不过一把残剑? “九九八十一天?我看你这色泽也不对啊!” 楼煜弯腰去瞧那剑,王恒推开他,语气不善。 “你看什么?看得明白吗你!” 楼煜:? 搞什么?还瞧不起人啊! 葛有为也是很不满。 洛南枝闭了闭眼,吸了口气。 这群智障!姑奶奶不伺候了! 少女正要拍桌而起,一股柔和的灵力却拦下了她的手。 辛莲起身,淡笑:“王公子觉得不平,在下还有一法可试。” 王恒眼珠一转,看到了自己带来的评剑的人。 “对啊!论规则,每人都可以指定一人评剑。” 其实较为熟知的规则是由所有人都信任的人来评剑,但也有人会让多人评剑。 王恒笑着拍拍自己这边的人,是个年轻的男子。 “去吧,看看那把残剑!” 辛莲笑意更深。 “王公子,我说的方法,可不是这个。” 王恒回道:“哦,那是什么?” “呲——”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辛莲拔剑出鞘,用那把残剑,毫不迟疑地斩向了王恒的剑。 这一斩,非常快。 快到辛莲已经收剑,甚至轻松挽了个剑花,而众人还是愣愣的。 下一秒。 那把原本放在桌上的,王恒的剑发出哀鸣,一分为二,随着裂开的桌子一起摔在地上。 众人呆滞了。 这…… 这这这…… 洛南枝面无表情,心中却在叫好! 她就说吧! 断了好断了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钟之宁扬了扬眉。 她出剑的姿势,有点熟悉。 辛莲弹了弹剑刃,熟练收剑入鞘,才看向王恒,神色无辜。 “这就是我说的方法。” 没什么比这更能证明她这把剑的威力了。 没有品级,却能隔着剑鞘斩断下品法宝。 楼煜背过身去,忍笑忍得肩膀抽抽的。 念七壬打开折扇,遮下了唇角的笑意。 雁曲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嗯,这几人忍笑都挺难的。 这一块瞬间成为这家茶楼的焦点,众人议论纷纷,王恒终于回过神,脸色一瞬苍白。 那把剑并非他私人所有,这次要不是为了压葛有为一头,他也不会把它带出来! 这把剑断了,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少年腿一软,就要跪下。身边人连忙扶住他,王恒看着辛莲,胸中怒气疯涨。 “你!” “你怎能断我的剑!这可是下品法宝!” “赔偿!你必须再赔我一把!不!十把!否则王家不会放过你的!” 萧一骁颇为不爽,“啧,出了事就把家族搬出来!真是废物!” 陆焕拍了拍他的肩。 “好了,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不放过我?”辛莲轻轻重复,“呵,那我等着!” 她转身离开,楼煜几人跟上。 人群一下子散开,让出一条路,目视她们离去。 隔间不知被谁关上,传来了各种怒骂声。 然后有人看见,王恒连着几个人抱着断剑急匆匆走了。 葛有为嫌弃地看着洛南枝。 “长姐说你很厉害,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 洛南枝没有回答,只是垂首以待。 当然比不上你啊!傻缺! “你走吧!葛家不需要你这样的人!我自己会和长姐说的。” 洛南枝袖里的手紧握成拳。 尽管她很想破口大骂,但是她还是不卑不亢,直视那人。 “我是为葛小姐办事,不是你的仆人。” 直到那人从隔间中走出,钟之宁终于看清了她。 少女很敏锐,一瞬抬头,往他们这边飞快瞥了一眼。 这一眼,便如飞雪临空,万千容光尽含其中。 钟之宁咽了咽口水,只觉心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些奇异的感觉。 茶楼的事不算大,本来传出去大家也就听听罢了,偏偏这位主人公带的是把残剑。 这可就在众多剑修中炸开了锅。 所以等几人晚上甩掉一群尾巴归来的时候,段熙和谢苍谣已经在院中等着了。 只是,还有两人也在等着。 一人辛莲也认识,是医修决明子。 另一人,穿着灰色道袍,发丝梳的一丝不苟,面白无须,看着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见到她们,这两人都是将视线先投给了辛莲。 段熙笑道:“你们回来了。” 他们都听说了白天的事,但此刻,还是谢苍谣的事更急。 “这位是四方协会的医修长老决明子,这位是剑宗宗主,我请他们来,是为阿谣之事。” 辛莲颔首,向两人行了道礼。 身后几人也照做,唯有念七壬用折扇虚虚挡着自己,降低存在感。 辛莲借着行礼,身子微微偏在他面前。 决明子摸着自己好不容易蓄起来的山羊胡,只含笑看着辛莲。 剑宗宗主钟奕淡淡打量辛莲,目露欣赏。 来之前段熙已和他说过,这位便是边晚看中的弟子。 只可惜,边晚有意,辛莲无心。 十七岁的金丹后期,虽尚可,但剑道天赋还是极好的。 而对于残剑,亦能掌握到如此地步。 真是不错啊! 钟奕宗主一边看一边暗暗点头。 眼看他就要开口要人,段熙立刻开口转移话题。 “天色也不早了!试剑大会在即,还是先商讨取剑之法吧。” 辛莲、段熙、谢苍谣以及决明子和钟奕都去屋中了。 念七壬舒了口气,和雁来月三人就在院里休息。 楼煜闲着无事,对着自己的佩剑看来看去。 “咦?我这把剑也有缺口诶!” 他指着剑刃上的缺口大惊小怪。 之前几人被分到剑时也都没细看。 没人理他。 他又去拔其他人腰间的剑。 都是有缺口的,缺口的位置也不一样。 少年摸了摸脑壳,疑惑不解。 “奇怪!师叔给我们的剑怎么都是有缺口的?难道真是在地摊上买的便宜货?” “那也不应该啊!师叔祖不会让师叔这么可怜的!” 念七壬没去看他们,只看着挂在苍穹上的圆月,眼中奇异地闪过一抹怀念。 雁来月被楼煜勾起了好奇心,也对着那几把剑左看右看。 奈何他不是剑修,对剑了解不多,也只能无奈地躺下休息。 曲云昭倒是和楼煜一起,对着几把剑看来看去的。 第112章 不过元婴 屏风后,决明子、钟奕正在查看谢苍谣体内的碎片。 辛莲背对屏风,靠在书架上,淡淡看着窗外。 一柄长剑突然飞到她面前,转了几圈。 是段熙的佩剑羲和。 “王氏横行霸道惯了,此刻必定在调查你,明日就会来找你麻烦了,需要我出手吗?” 段熙和煦地笑。 濯枝雨从储物空间中飞出,羲和立刻迎了上来,就像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 辛莲看着两把剑互相“打招呼”,轻声道:“不必。” 她顿了会儿,视线转向段熙,看他依旧温柔地看着自己,于是又补了句。 “我自己能解决。” 段熙唇边笑意更深。 他想了想,又问:“试剑大会还有六天,你会参加吗?” 辛莲摇头。 “不感兴趣吗?届时大陆上所有年轻一代的剑修云集,也不失为一个历练自己的机会呢。” 辛莲还是摇头。 “那也没关系,少年人,历练机会很多的。” 他虽是在笑,语气却带了点遗憾。 “你很想我去?为什么?” 段熙看她的眼神和看谢苍谣很像,辛莲能感觉到,他也将自己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小辈。 段熙看向濯枝雨,眸中怀念渐起。 “我与游洲,也曾一起进了试剑大会,还很巧妙地成了对手。” “每次看到你握剑时,我经常会想起他。” 想起少年时仗剑天涯的时光。 “就算是半个剑修,试剑大会也有利你精进修为。” 段熙有点担心。 他早就知道辛莲的身份,她如今改换容貌,行走大陆,何尝不是修为不够呢? 辛莲没想到他如此关心自己,倒是有些惊讶。 窗台上的君子兰发出幽香。 辛莲也不免软了语气。 “不必担心,我……我心有决断。” 她一向都很有主见,段熙自然明白,也浅笑着点头。 “好。” 决明子与钟奕适时走出来,不一会儿,谢苍谣也走了出来。 决明子叹了口气。 “是我修为太浅,之前竟没看出来那是一块剑刃碎片。” 段熙笑道:“与你何干?它早已与阿谣融合,要不是濯枝雨逐渐完整,谁也发现不了。” 钟奕也道:“没错!这块碎片在苍谣出生时就意外落入他体内,早已成为他脊骨的一部分了。” 长辈们还在讨论着,谢苍谣站在辛莲身边,低声和她解释。 “师尊在外捡到我时,我尚在襁褓之中。后来随他回剑宗修行,一直没发现体内异样。” “直到金丹以后,灵脉中的灵气经常难以汇聚,后来发现灵气总是流向了脊骨之中。” “宗门中的长老看不出什么,时间长了,我也感觉脊骨之中有什么东西。” 他舒了口气,眉眼微展,似乎有几分高兴。 “没想到是它的碎片,”他看向了已经围在他面前的濯枝雨,“等这块碎片补全,也可以去找其它碎片了。” 谢苍谣的脸色不太好看,离濯枝雨越近,脊骨里的东西就越想挣破束缚,冲出来。 辛莲一拂濯枝雨,将它推开了些。 她没有开口,有些沉默地听着段熙他们商讨如何取出碎片。 “我目前确实有个法子,只是风险极大。”决明子微叹,看向谢苍谣。 “需要将他的脊骨剖开,利用特殊手法将碎片分离出来。要注意不能伤到他的脊骨和命脉,也要控制这把剑与碎片,仅凭我一人还是难以做到的。” “另外,若是不小心的话,也会让他修为尽失。” 决明子没有避着谢苍谣,反而将所有风险都坦然告知。 在场几人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修行之路,本就充满荆棘。生死重重,皆看己身。 唯有段熙,目中满是心疼与担忧。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黄谦宗主前来相助。” 黄谦,北泽玉心谷谷主。 决明子看向辛莲,笑了笑。 “他是我师兄。” 是自己人,不用担心。 辛莲垂眸,避开了钟奕看过来的目光。 钟奕目光落到濯枝雨上,也不禁怀念起来。 “濯枝雨……” 他轻轻呢喃,又笑道:“当年见到这把剑,还是在试剑大会上。” “一晃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记忆中,那人身着黑衣,手持青色长剑,将无数剑修打落擂台,最终登顶魁首! …… 夜里,大家都各自休息了。 辛莲心不定,出了门爬上屋顶静坐。 凉风习习,吹开她散落的长发。 隔着一面墙,练剑结束的谢苍谣一抬头,就看见月下美人独坐。 月光给她镀了层银辉,她的眼眸如浩瀚大海,盛了一切,却依旧淡漠。 谢苍谣不知为何,就这样看了许久。 直到那人转过头,朝他看过来。 两人一瞬对视。 谢苍谣瞳孔一颤。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涟漪。 他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率先低下了头。 足尖轻点,少年便越过墙,纵身飞到辛莲身边。 隔着些距离,他轻轻坐下。 “……我吵到你了?” 溟灵从他腰间冒出头,谢苍谣一把按了回去。 “没有。” 两人沉默许久,谢苍谣继续道:“决明子前辈去北泽请黄谷主了。” “嗯。” “……” “……” 依然沉默许久,两人都只是浅浅看着前方。 “……你是在担心取碎片不顺利吗?” 谢苍谣凝望着她。 雪白长剑在空中划过,辛莲将它握在手中,指间描摹着剑尖的“濯枝雨”三字。 “它这么强,有什么好担心的?” 冷淡的语气似乎惹怒了濯枝雨,剑气溢出,两人衣袍猎猎,佁然不动。 谢苍谣也顺着看向长剑。 “有决明子与黄谦两位前辈在,还有段师叔与宗主守着,不会出意外的。” “可是他们也说,风险很大,很有可能会伤及根基。” 辛莲看向谢苍谣。 那双淡漠的眼眸中,映照出他的面容。 谢苍谣心一跳,手指不自觉地蜷缩。 夜风吹过周围的芳草,发出沙沙声。 他突然有些开不了口。 辛莲却依然直视他。 段熙说过,谢苍谣一直都很努力。 决明子也说,那块碎片一直在吸食他的灵力,如果一直没有发现,谢苍谣终有一日会被吸干。 算算年龄,谢苍谣其实比他们都要大上十几岁,可他的修为至今还在元婴期。 他付出了很多倍的努力,才走到今天。 若是再出意外,无异于雪上加霜。 辛莲的修行也不顺畅,所以她看谢苍谣,总有几分顾影自怜。 于是对他,亦有些担心。 “根基……” 他终于开口,嗓音有点低哑。 “若是没有意外,那自然很好。” “若是我受伤了,那也无妨,不过一个元婴,再修炼便是。” 无妨的。 那么多的苦,他都吃过了。 再来一些,又怎样呢? 钟奕顺着段熙的视线看去,是两人坐在屋顶上望月。 段熙低低笑了,将窗户合上。 钟奕也笑:“我看你,挺喜欢那孩子。” 段熙点头:“她和阿谣很像。” “同样倔强,同样坚定。” “同样……善良。” 善良。 这可不是个好词。 钟奕没继续问,反而道:“边晚过几日也会来。” 段熙扬眉,揶揄道:“那你可别被他发现了。” 不然要吵着找辛莲了。 钟奕也很无奈。 “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怎么就不是剑宗的呢?!” 自从上次从坠星川回到剑宗后,边晚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这可把师弟控的钟奕愁坏了。 一打听,这才发现,原来那人背后是一盏灯。那可不是剑宗能随便“拐”来的人物了,关键好像还说了什么,让边晚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 不吃不喝的。 成天出神望天。 这次试剑大会在即,边晚总算提起了点精神,说要来玩玩。 但钟奕知道,他是想来看看辛莲会不会出现呢。 “唉,若只是一盏灯,还好说。偏偏……” 偏偏还和四方协会有联系。 若是进了四方协会,翟秋声可不会放人! 段熙事不关己,只轻笑。 “收徒一事,急不来。边师弟还年轻,说不定试剑大会上,也有黑马呢。” …… 次日,决明子已带着黄谦回来。 是个瘦高的白发修士,同样留着长长的胡子,仙风道骨的。 众人相互见礼之后,长辈们便去商讨具体的取剑法子。 而辛莲带着念七壬出门去了。 两人没有遮掩,大摇大摆走在街上。 辛莲看见路边有糕点铺子,让念七壬去旁边的茶摊上坐着,她去排队买糕点。 少年懒洋洋倚着凳子,看少女发尾系着的发绳随风飘扬,内心也轻快不少。 这两日成天面对几个修为高的,真是蛮烦。 队伍也不短,辛莲看了一眼,前面排着的,男女老少都有。 乐呵呵的老人与小孩,美丽的年轻姑娘,佩剑的修士,黑衣的青年…… 快到辛莲时,一人经过她身边,手上的木盒不小心脱落。 辛莲一伸手,立刻接住。 她提着木盒上的红绳,递给那人。 “给。” 刚刚只看了背影,以为是穿着黑衣。 实际上这人是一身黑,宽大的兜帽包裹了整个头部。 他伸出的手也是戴着黑手套。连句谢谢都没有,直接接过糕点盒子就走了。 如一阵风掠过茶摊,念七壬正端起茶杯要喝,糕点的香气却传了过来。 他失笑,无奈摇头。 辛莲今日出门,其实也是想再见洛南枝一面。 洛南枝想做什么,辛莲无意干扰,只是她若受欺负,辛莲也不想看到。 闹那么一出,将王家的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或许她也能好过些。 想什么来什么,两人正在街上逛着,就有人过来请辛莲了。 “这位仙子,在下是东门王氏的人,家主今日得空,邀仙子一聚。” “东门王氏?没听说过。” 辛莲看向念七壬,少年配合地摊手:“我也没听说过呢~” 两人忽视来人,继续前行。 这些人哪里能容忍辛莲的态度,领头一人,大概是管家,立刻大喝一声。 “站住!” 周围人闻声看过来。 辛莲脚步微顿,那管家便挡在她们面前,极其嚣张。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听话点还能好受点!你要是不跟我们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身后的几个金丹后期的侍卫摩拳擦掌。 周围人议论纷纷,倒也没人惊讶,看来是对王氏的行事司空见惯。 辛莲扫一眼面前的人,冷道:“我倒想看看,你怎么不客气!” 管家一愣,继而冷哼,抬手一挥。 于是四个侍卫一哄而上。 念七壬淡笑,轻移脚步退出了战斗圈。 辛莲抬手拔剑,还是那把“一块灵石一把”的普通剑,引入灵气后,发出淡淡的光辉。 抬剑挥砍间,辛莲一手挡开迎面的攻击,翻身轻跃间,无数剑气横扫敌人。 虽然彼此修为相当,且对方有四人,但辛莲亦是游刃有余,片刻之内,就将几人打倒在地。 她收剑入鞘,对着愣住的管家说:“你们家主要见我,不妨亲自来,我会教教他,什么叫‘客气’。” 管家只能看着两人走远。 远离那群人后,辛莲觉得手背有点痒,抬手一看,一个小纸人正趴在她手上。 辛莲眼眸微动,点了点小纸人的脑袋。 “带路吧。” 是洛南枝的小纸人。 在小纸人的带领下,两人七拐八弯的,最后来到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酒楼。 一进去,就有人引着她们上了二楼。 包间门一打开,里面就伸出一双手,将辛莲拉了进去,辛莲顺手也拉着念七壬。 门合上,两人这才看清了眼前之人。 正是洛南枝,她手边还放着帷帽。 她按着辛莲坐下,看了一眼念七壬。 “这是谁?” “他叫念七壬。” 没有过多解释,但洛南枝也明白了辛莲信任他。 “你昨日干嘛出手?王家的人都很豪横,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洛南枝有些担忧,眉头没松开过。 辛莲反问她:“影响你了?” “这倒没有!” 反正王家的,葛家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辛莲沉吟了会,有点犹豫。 洛南枝直接问:“你想说什么?” 她的目光温和,于是辛莲直接道:“你来东门是想做什么?” “不是想探听什么,只是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帮忙。” 洛南枝跟在葛家身边评剑,莫不是与剑有关?她本来也是铸剑师。 辛莲想到段熙和谢苍谣,甚至想到了钟之宁几人。 说到这个,洛南枝一瞬有些丧气,眉眼垂下,很是惆怅。 她幽幽叹气:“我是为了查一些事情……” “和我家人有关的……” “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我目前还没查出来,葛家或许有我想知道的,所以我才跟在他们身边。” 第113章 剑灵苏醒 家人? 辛莲无言,洛南枝已有计划,自然不需要她过问。 她看向少女的手,上面的红印已经消失。 “好。如果不顺利,可以去这里。” 辛莲掏出一块木牌,上面有夔龙印记。 洛南枝外出一年多,也知晓了许多,一眼认出这是一盏灯的信物。 她的眼中浮现几分诧异,不可思议地看着辛莲。 然后很干脆地摇头拒绝。 “你是因为师尊的事才帮我吗?” “那件事你没有错,”洛南枝也有点羞愧,“那天也是我太激动,说的都是胡话……” “其实我没有怪你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还在意吗……” “那天?”辛莲一愣,想起安城那一日,摇头:“无事的,我知你是无心。” 洛南枝咬唇,心中一瞬有几分难过。 “所以你昨天为什么帮我?” 她似是一定要个答案,盯着辛莲不放。 离开隐月居后,洛南枝看到了辛莲的通缉令。这一年多,她一边调查母亲的事,一边关注辛莲的通缉令。 去年听说她出现在南华,受伤逃走时,洛南枝也去了南华。 可人海茫茫,她们如何会轻易遇见呢。 昨日看到那剑上的缺口,和无妄很相似的手法让她一下子认出辛莲。 可偏偏还要装作不认识。 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这些憋在心里的话,总算说了出来。 如郎禾所说,洛南枝难得遇见这样一个合心的朋友,她不想和对方有误会。 她这样子,倒让辛莲觉得有点像闹脾气的楼煜。 辛莲倒了杯茶,送到她面前。 “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出手的。” 洛南枝噗嗤一笑,捧起茶喝了一口。 她不肯收玉牌,只道:“葛家没几个聪明的,葛小姐是个聪明人,不会对我怎样的,查起来也很快。” 辛莲也不勉强,收了玉牌,又听她问:“那你呢?你来这儿,通缉令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 “那王家呢?我刚刚都看到了,你还让他们找上门来!” 洛南枝很是不赞同的表情。 辛莲一瞬间以为自己在被训话。 她少见地摸了摸鼻子,转开头。 “这也不用担心。” 辛莲转移话题:“过两日我就离开了,若是有什么,可联系我。” 两人又闲聊几句,便各自悄悄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辛莲买了糖人递给念七壬。 “她叫洛南枝,是郎禾大师的弟子。” 洛南枝。 姓洛。 念七壬咬了口糖人,嘴里嘎嘣脆的。 他笑得眼睛眯眯地:“她姓洛。” 辛莲点头,拂去少年肩上的落叶。 “对,姓洛。” 趴在辛莲肩上的小狐狸也捧着一个小小的糖人吃着,糖屑都粘在下巴的狐狸毛上。 辛莲有点嫌弃,丢了个清洁咒过去。 来来往往,有许多穿着迥异的年轻剑修,或者同出一门,或者临时组队,三五成群,亦有独身。 “所以,真的不去试剑大会吗?” 念七壬轻笑:“你师兄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花非不是说,顺其自然就好。你阴差阳错来到这里,或许也可去试试呢。” “试剑大会每五十年一次,错过这次,以后就说不准了。” 他说不急。 辛莲却觉得, 不,她急的。 因剑修多,街上不时有剑气躁动,甚至有人当街比试。也有很多人往城中心而去,那里正在搭建本次试剑大会的场地。 辛莲淡淡看过这些行人。 无论男女,皆是朝气蓬勃,心向往之。 说不在意是假的。 可是比起试剑,辛莲更想找到云行舟。 和剑修的切磋,机会有很多。 找到云行舟,却很是艰难。 而且楼纪明不会任由她逍遥在外,血狱的人也一直在查她。 她的时间不多了。 辛莲牵着念七壬的袖子,带他往回走。 “那找到师兄以后,你陪我练剑?” “诶?为什么是我?” “在南华时,我看到你握剑了。” “……唔,那也可以找你三师兄嘛!他看着就很会喂招!” “你不愿意?” “……” “那算了……” “诶!愿意愿意我愿意的!” 嘈杂人声中,边晚带着几个弟子刚刚到扶风城,正要去宗门在此地的据点,忽地一瞥,他眉目一怔,又仔细在人群中巡视。 “诶!边师叔!” 跟着的弟子只见他们那潇洒不羁的边师叔,像是看见了谁一般,猛然追入人群中。 人流熙熙攘攘,边晚有些失望地回身。 刚刚那个背影,很像她。 一眨眼,就不见了。 —— 回到小院,念七壬将糕点分给几人吃了。 取剑之法也已商讨完毕,明日就准备取剑了。 濯枝雨开心地在院中乱飞,溟灵追着它。 羲和跟在它们后面急得打转! 急得快要说人话了。 羲和:不要破坏熙熙的花草啊啊啊啊啊! 濯枝雨:开心开心! 溟灵:…… 段熙抬手,无形结界布下,那些倒下的花草都回到瓷盆中,灵力滋润下,花叶舒展,开得更加娇艳。 辛莲无奈扶额。 剑太调皮了也不是好事。 翌日,谢苍谣卧房中。 他躺在榻上,露出肩背。决明子,黄谦分站在他身侧,段熙与钟奕也围着。 念七壬守在门边,以防万一。 门外,雁来月三人也安静等着。 院中已布下重重结界。 辛莲摸了摸濯枝雨,低声嘱咐。 “别伤到自己,也别伤到大家。” 长剑发出争鸣,飞至谢苍谣上方,他脊骨中骤然亮出青色光芒,与长剑相呼应。 开始了。 背上的肌肤瞬间被剖开,血腥味一瞬充斥整间屋子,谢苍谣额头青筋暴出,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软垫,表情隐忍。 屋外的曲云昭没忍住捂了捂鼻子。 血味,太重了。 血肉,经脉与白骨尽数暴露在空气中。 决明子与黄谦小心翼翼避开经脉,轻轻摸上那节脊骨。 青光正盛,长剑颤颤。 辛莲努力控制濯枝雨,然而它亦像含着巨大吸力的无底洞,在空中旋转的同时,甚至要脱离辛莲的束缚。 “小心!” 段熙握上辛莲并指的手,温暖的灵力瞬间涌入她手中,继而传至濯枝雨上,控制着它安静。 屋中剑气横扫,连溟灵、羲和也受到影响,发出声声清鸣。 屋外,楼煜控制住自己的佩剑。 “安静点,别凑热闹!” 脊骨中的碎片似乎很想出来,但它早已融合脊骨中,所以倒像是那节骨头要破体而出。 钟奕出手,灵力辅助决明子与黄谦。 “融合得太深了……” 黄谦一叹,与决明子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打出道道法印,然那点青色此刻却安静下来,反而是那节脊骨似是要脱离主体。 黄谦空出一只手,射出几根长针。 长针尖细,却深深刺入脊骨中。 那脊骨立刻不动了。 谢苍谣却没忍住发出痛呼。 确实是痛得太难受了,嘴角都被咬出了层层血沫。 小院中的异动都被结界掩盖,但扶风城中各处却颇有异动。 边晚此时正与几个晚辈待在一起。 不知为何,他们的剑此刻都隐隐颤动起来。 诸位弟子中,唯一位女剑修的剑颤动得最厉害,似乎下一秒就要出鞘。 少女疑惑地摸摸宝剑。 “黄雀风?” 钟之宁腰间的长剑也有些颤动。 边晚扫视一圈,又抬头看向窗下。 他们今日是出来看看赛台的建设,楼下也有很多剑修,此刻也是对着所有人的剑议论不止。 “万剑齐鸣,边师叔,这不对劲!” 陆焕看向边晚。 边晚也难得面容严肃,“我去看看,你们待在此处,不要轻举妄动。” 红衣青年消失在原地。 钟之宁抬手轻点腰间长剑,长剑立刻噤声。 萧一骁蹭过来,声音很轻。 “话说,这次的试剑大会为何定在扶风城呢?” 扶风城距离剑宗中心太远了,是剑宗外围的属地。 钟之宁摇头:“宗主之意,我等怎能猜透?”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决明子给谢苍谣喂了许多丹药,少年眼眸半合,气息微弱。 辛莲面色苍白,她体内灵力已经全部耗尽,只能依靠段熙传送的灵力勉强控制躁动的濯枝雨。 一团青色慢慢从脊骨中被分离出来。 它早已不是剑刃碎片的样子,如今只是纯粹的力量光团。 在它脱离脊骨的那一刻。 它与濯枝雨同时光芒大盛。 “铮——” 长剑发出辛莲从未听过的重鸣。 它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青色光团撞入剑中,霎那间,光华覆盖整把长剑,耀眼青光一瞬爆发,笼罩天地。 众人都下意识闭上眼。 青光消逝后,辛莲睁开眼。 只见濯枝雨剑身上,又多了一点青色。 如今三分之二的剑身都恢复原样了。 她还来不及高兴。 濯枝雨周身忽然出现漩涡。 同时无数灵气疯狂往此处汇聚。 疯涨的剑气也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 边晚浮在城池上空,见某处突然出现长龙形的灵力漩涡,惊异十分。 辛莲下意识丢出几张符,飞到谢苍谣身上。 决明子与黄谦还掌握着少年的脊骨。 钟奕抬手护住几人。 长剑上方隐隐有人影浮动,它一抬袖,灵力牵引辛莲,卷到上空。 一剑一人倏然飞走。 “辛莲!” 段熙的手被强大剑气逼开。 濯枝雨横身,轻易斩开前来阻拦的羲和与溟灵。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离去。 与此同时,屋中剑气一瞬消散。 段熙一看念七壬也跟过去,心下松了口气。 屋外的三人只见灵力漩涡卷着濯枝雨与辛莲飞出,也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扶风城中,所有剑修的剑都发出长鸣。 人们似有所感,抬头看去。 只见看不清楚的灵力长龙呼啸着,往远方而去。 边晚看着漩涡中的长剑与人影,狠狠皱眉,立刻跟随其后。 钟之宁自然也看出了那把剑。 他抬手推开萧一骁,语速飞快。 “将异动告诉宗主!我去去就回!” 少年越窗而出,欲要追上长龙。 葛家。 洛南枝抬头,看见长龙飞快从空中划过。 —— 北泽,无极宫。 兰四阙远眺,看着那方异变,轻轻叹气。 一侧的花藤爬过来,圈上他的肩膀。 兰四阙侧头摸了摸它的花蕊。 “别担心,她没事的。” 北泽,万佛寺。 手中罗盘的指针很久不动了,花非收回视线,一手摸上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空空的。 可他却露出了笑容。 —— 身处灵力漩涡中心,辛莲却没有任何不适。 濯枝雨没有带她飞多久,很快就落在某处。 她被扶着轻轻落地,辛莲睁开眼。 长剑竖直浮在身前,旁边还有一圈虚影。 辛莲轻唤:“濯枝雨?” 虚影渐渐现形,化出实体。 这是一个一身青衫的年轻男子,眉目冷淡,眸中闪着淡淡的青色,长发飘散,此刻一眨不眨地盯着辛莲。 “剑灵?” 男子颔首,肯定了辛莲的疑问。 然后他眼中浮现一缕不解。 “你不是吾主。” 辛莲一愣。 “我是在北泽雪岭原见到你的,你还记得吗?” 剑灵更迷茫了。 “雪岭原?”它突然捂着头,表情茫然,“那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辛莲无奈,只好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尽数告知。 剑灵席地而坐,辛莲也随它一起。 “你是说,吾主,叫游洲?” 剑灵捶了捶脑袋。 “唔!没印象!” 它又怔然看着辛莲,喃喃道:“可我明明从你身上感受到了吾主的气息……” 辛莲也怔住。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追问:“你说什么?” “我记得,我在沉睡中感觉到了吾主的气息,才现身的。” “而刚刚苏醒时,我也从你身上感受到了……” 什么? 这…… 这怎么可能…… 辛莲她何时与游洲接触过? 一人一剑灵,面对面,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你能感知出现具体是何物吗?”辛莲问他,“如果曾经遇见过他,我不可能没印象!” 而如果曾经与游洲擦肩而过,那濯枝雨也一定会有反应的。 莫不是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与游洲有关? 辛莲翻看自己的储物戒,里面的东西大都是师尊和如意送的,都是新的。 而自己身上,就更没有什么东西了。 安蓉与临兰被抖出来。 小莲花眨眨眼睛,围着剑灵转了一圈。 “呀!你也化形了呀!” 临兰拉着她,解释:“不是的!前辈早就化形了!阿蓉,礼貌点!” 两个小灵物乖乖的,剑灵也对它们点点头。 它突然出手,摸向辛莲的手腕。 辛莲一僵,对上剑灵冷淡的眼。 “在这里。” “在你体内。” 第114章 好奇心盛 念七壬眼见那条长龙飞入元昌城中。 他眯了眯眼眸,在城门落地,遮掩身形,等了一会儿。 后面跟来的雁来月三人也被他笼在结界中。 他竖起食指在唇边:“嘘。” 传音刚落,空气中忽地出现一股很细微的灵力波动。 只见三人从空中出现。 几人转头看去。 单手拿着大弓的女修,背着重剑的疤痕修士,以及一位男修。 念七壬勾了勾唇。 正是此前在南华金声玉振围剿辛莲的三位流相门的戒律门长老,成芸、吕啸和宋石。 “看清楚了?那丫头真的进去了?” 吕啸粗着嗓子问。 成芸看着面前破败的城门,淡淡回答:“追了这么久,总算查到她的踪迹。” “居然来了元昌城,真是不怕死啊。” 宋石也轻轻感叹。 “行了!我们快进去吧!在外溜达一年了,我想回宗门啊!” 吕啸抬脚就往城门而去。 念七壬低低一笑。 他抬手一挥,雁来月三人便瞬间被打入城中,身影消失在城池结界中,只来得及惊愕地看他一眼。 这一瞬的灵力波动念七壬可没藏着。 吕啸三人如临大敌,纷纷摆出作战姿势,盯着空无一物的身前。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少年的轻笑。 三人只见,一位红衣少年从空中走出。 他只往前走了三步,散漫却又贵气。 唇角带笑,眉眼温和。 三人对视一眼,目中皆是疑惑。 哪里来的少年郎? 下一秒,他们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少年身上的气势渐渐释放。 化神、合体、渡劫…… 三人心中猛然升起惊恐。 念七壬笑,缓缓抽出腰间的折扇。 “欺负小孩子很爽是不是?” “那今日,也让我看看,有多爽。” …… 追上来的边晚与钟之宁前后脚落地,两人对视一眼,欲要进入城中,却被结界阻拦。 “奇怪,元昌城的结界只是阻拦城中恶鬼出城,为何会进不去?” 钟之宁不解。 边晚抬手触摸那层结界。 一经触碰,便有灵气溢出,割开了他的手。 收回手,伤口很快愈合,他皱着眉:“这不是之前的结界。” 不是之前的结界,那就是有人又布置了新的结界。 边晚抬手,飞快给钟奕传了音。 “那能破开吗?”钟之宁摸上腰间的剑柄,眉眼略沉,“元昌城中恶鬼颇多,常人难以寻找出路。” —— 小院中,卧房内亦是一片狼藉。 决明子与黄谦已经为谢苍谣处理好伤口。 “幸好,没伤到灵脉与根基。” 两位医修都是一脸疲惫。 钟奕与段熙闻言,也松了口气。 决明子抬眼看向天边。 “她去了哪儿?” 钟奕皱眉,方才他的神识一直跟着辛莲,以防意外。 他正要开口,传音灵珠却有异动,他打开一看,面上愈发严肃。 谢苍谣依然半合着眼。 几人出了卧房,留他休息。 钟奕一派严肃:“她去了元昌城。” 决明子的笑容僵住。 段熙也眉头微蹙,不语。 “阿晚刚传来消息,元昌城外,出现了新的结界。” “什么?”决明子沉声道:“元昌城的结界是万佛寺与四方协会共同布下,此事非同小可,我要禀报会长。” 钟奕点头:“自然。” 决明子与黄谦匆匆走了。 段熙也很担心,但此时他还是望着钟奕,坦然发问:“钟师兄,试剑大会以往的地点都不会离剑宗太远,为何这次会选在扶风城?” 钟奕幽幽长叹,也没瞒着他。 “阿晚那日回来后,我带他又去了无极宫一次。宫主不肯见我们,但我们见到了少宫主。” “少宫主说,这次试剑大会,扶风城最适合不过。” —— 辛莲没有说话,沉默着拂开剑灵的手。 她低下头,剑灵难以看清她的神色,只好也无言。 安蓉与临兰也不敢说话,乖乖待在一边。 体内? 她体内,能有什么熟悉的气息呢? 辛莲闭上眼,气息略有些不稳。 脑中闪过无数繁杂的碎片。 她真的有和游洲接触过吗? 如果有,那又是在什么时候? 脑中的封印似乎牢不可固。 辛莲嘴角溢出一串血线。 “呀!你吐血了!” 安蓉立刻凑上来,着急地想要为辛莲输入灵力。 “……咳……我没事……” 辛莲自己擦干了血。 剑灵也开口道:“你在干什么?” 辛莲摇头:“只是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和他有交集。” 像幼时遇见雁来月。 剑灵摇头,长发在他脑后一晃晃的。 “别勉强。” 就像它丢了记忆一般,勉强不来的。 “我感知的气息很微弱,也有可能是我认错了……” 它苦笑着。 沉睡千年,它的心是漂泊的。 有主的剑,是要回到主人身边的。 辛莲自然也明白急不来。 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低声道:“会找到的。” 雪岭原初见濯枝雨时,它残破不全。 如今已找到了两块碎片,连剑灵也已经复苏。 找到他的主人,不会远的。 寒风凛冽,辛莲忽然觉得有点冷。 她这才有心打量四周。 她们似乎是坐在一棵树下,不远处有条河,然而已经干了,天空灰蒙蒙的。 周围的树木都毫无生机,一副死相。 谁都没有说话,但都觉得有凉意从脚底漫上来。 安蓉与临兰抱在一起,蹭在辛莲手边。 “唔……好……好好好冷呀……” 辛莲此时体内毫无灵力,她尝试纳入灵气,却感觉到周围一丝灵气也无。 她抬指夹着一张符箓,符箓燃起,照亮这一方天地。 辛莲起身:“看看你带我们来了什么地方。” 她并没有责怪,剑灵于是笑:“我也不知。” “只是随意停下了。” 周围太过荒凉,光线太暗,天空也暗,明明此刻分明是未时。 辛莲夹着永远燃不尽的符箓在周围走了几步,心中有了些猜测。 远处隐隐有重重楼阁,暗处黑影不少。 鬼气森然。 或许,她来的,正是鬼城——元昌。 思及此,辛莲立刻就地打坐,开始吸食灵石中的灵气。 “靠你守着了。” 她对着剑灵淡笑。 剑灵点头:“交给我吧。” 长剑围绕在辛莲身边,给她划了个安全圈。 周围的黑影感受到濯枝雨的厉害,只敢在圈外蠢蠢欲动。 安蓉这下也不怕了,凑到剑灵面前叽叽喳喳的。 “你什么时候化形的呀?” “你长得好好看呀!” “我可以叫你小雨吗?” …… 一连串的问题让剑灵也有些无措。 临兰无奈极了,拉着安蓉“嘘”了一声。 “她在吸纳灵气呢!我们晚点再和剑灵前辈聊!” “前辈,阿蓉年纪小,请你见谅!” —— 陷入结界的那一刻,雁来月抬手拉住身边两人,三人稳稳落地。 只一瞬间,无数黑影挪动过来。 曲云昭张开结界,楼煜持剑以待。 雁来月单手结印,手腕上浮现一圈红绳,延伸至看不清的前方。 “要快点找……” 他话还没说完,红绳便立刻消散。 三人背对背,一边往前走。 雁来月不死心地再试几次,想凭借着辛莲之前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符箓,找到她。 可法术却依旧无效。 “这里鬼气太浓了!所有的灵力媒介都失效了!” 曲云昭抬手拉弓,数道灵箭射出,逼退靠过来的黑影。 “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楼煜咬牙道。 “只能先这样!这里好像也没有灵气,你们注意保留体力!” 雁来月开始吹箫,一边扫视周围。 箫声能压制黑影。 若是辛莲也听见了,自会来找他们的。 —— 城外,边晚展袖,一柄稍宽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 钟之宁退后几步。 红衣青年纵剑一斩,耀眼白光如刃,狠狠撞在结界上。 “砰——” “砰——” “砰——” 如同镜子,几张结界应声而碎。 边晚讶异:“竟然不止一道结界……” 然他并没惊讶多久,抬手布下一层保护结界,就带着钟之宁一道入内了。 暗处,念七壬淡淡看着两人进去。 他脚边,躺着三个鼻青脸肿,被揍得人事不知的人。 少年没有急着离开,依旧等了会。 如他所料,有一团影子悄悄出现,很快向城门挪动着。 那团影子十分浅淡,常人难以察觉。 但在念七壬眼中,再明显不过。 泛着血色的,带着腥臭的。 那团影子如同流水,眼见就要钻入结界中。 如被掐中命脉,少年出手如电,单手捏住影子,提了起来。 那团影子霎时化为一团黑影,其中显露出一只血色的瞳,幽幽转动,盯住了念七壬。 它在挣扎,却逃不开。 少年毫不避讳地与它对视,唇角咧开一丝邪笑。 “之前在血狱没打过瘾。” “可别死得太快啊。” …… 元昌城内。 一位身穿袈裟的和尚抬眸看了看天空,无奈地叹气。 “又有人进城了。” 某个角落中,戴着半张面具的人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也是瞥了一眼天空,握紧了手中的短剑。 —— 翟秋声到达元昌城城门时,看到了那个坐在石梯上的少年。 他手中有个小圆球,正一丢一接地自娱自乐着。 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倒是没什么异样。 哦。 脚边还躺了三个人。 呃,还有气,那没事了。 翟秋声朝他走了几步。 少年穿着红衣,唇边带着淡淡的笑。 翟秋声见过很多穿红色的人,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年,胜过无数人。 “你在这,那她进去了?” 念七壬也不看他,更不答话,当他是空气。 翟秋声知道这人讨厌自己。 可他还是凑上去问:“你怎么不进去呢?” 少年终于转头,冷冷看着他。 “元昌城,虽被称为鬼城,但也不是没有化解之法。” “四方协会是为维护四方大陆的安宁诞生的,翟秋声,我看不到四方大陆的未来。” 少年的一字一句,犹如重锤,狠狠砸在翟秋声心上。 翟秋声一时没有说话,眼眸略沉,与念七壬对视。 他只是少年,修为却是大陆顶峰。 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或是容颜永驻,或是返老还童,也是常事。 面对着四方协会的会长,大陆顶尖势力的掌权者,他甚至摆出一副更加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口气,究竟是什么人物? 翟秋声真的对念七壬特别好奇。 连四方协会也查不到他的情报。 他甚至想亲自去查的时候,师尊阻止了他的好奇心。 如今,那本被抑制的好奇又再次翻涌出来。 他的眼眸越来越深。 下一秒,他的脖颈上出现一道不浅的血线。 血液沾上衣领,又滴滴嗒嗒落在地上。 “再这么盯着我和她,挖了你的眼睛!” 少年眼中泛出戾气,杀意在他周身环绕。 “翟会长!” 所有的一切都瞬间消失。 翟秋声抬手一抹脖子,转身笑看来人。 “钟宗主。” 钟奕淡笑点头,瞥了一眼那边的少年。 少年低着头,只抛着手中的圆球玩。 刚刚那,好浓的杀意…… “阿晚和宁儿已经进去了,此前还有一位小友也在里面。” 钟奕看着风化的城门,对翟秋声说道。 翟秋声点头:“本座知晓了。” “万佛寺空能大师得知消息,已在路上了。” “元昌城的魔阵依旧残留,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 进入元昌城中的雁来月三人,就像被丢进狼群的羊,很快被一大群鬼围住。 这些鬼都是死在多年前那一夜中的凡人百姓,无故枉死,历经千年,化为厉鬼。 不知为何,他们并没有出手攻击。 雁来月三人也没有动手,只是不时逼他们退开。 “鬼气这么重!可他们却不出手!太奇怪了!” 楼煜看着面前的一大群鬼,非常疑惑。 没等雁曲两人回答,有鬼呼啦啦冲过来,撞开了他们的结界,甚至将三人撞开了。 “不要分散!” 雁来月高声大喝。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看不清另外两人的身影了。 三人就这样被冲散,各自逃往城中。 …… 小和尚手捻着佛珠,一边低声颂念,一边慢慢前行。 他周围,无数鬼影蠢蠢欲动,却无一敢扑上来。 直到他拐入一条街,看到了除他之外的第二人。 那个一身隐在暗处的人,正吸食手边一只鬼的鬼气。 察觉到被发现,那人缓缓转头,冷漠的眼眸毫无波动。 “阿弥陀佛。” 小和尚垂首行礼,抬头直视她。 “鬼道修行不易。” “这些厉鬼,皆是死于千年前的无辜魂魄。千年来,他们或嗜杀成性,或保留一点意识。” “施主,任意吸食此地鬼气,恐伤自身。” 第115章 白蒲其人 辛莲已经在这条街上待了三天。 那日她恢复灵力后,剑灵回到剑中。 她带着濯枝雨和安蓉、临兰试着在城中寻找落脚点。越过石桥,走过长满青苔的石路,直到被困在这条街上。 一条永远都没有尽头的路。 像是鬼打墙一般,无论如何地走不出去。 辛莲收回视线,那些小鬼依然守在她不远处。 这几日,这些小鬼都跟着她。 不像围攻,倒有点像监视。 亦有恶鬼将辛莲当成了食物,但都被她解决。 只是这鬼打墙,辛莲此刻却毫无办法。 她微微抬手,手腕上浮现一圈很浅的红绳,又瞬间消散。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 “师叔,她被带去哪儿?” 尚未恢复好的少年下床,努力站直,问道。 段熙想要扶着他,看他的神色,又默默收回手。 “你还不能下地,先躺回去吧。” 谢苍谣只定定看着他。 段熙叹了口气。 少年太执拗。 “她去了元昌城。” 谢苍谣眼眸一瞬睁大。 “尚且不必太担心,边师弟、之宁、宗主以及四方协会的会长,都在那里。” “哦,还有万佛寺的人。” “元昌城出事了?” 谢苍谣紧紧盯着段熙。 段熙还没见过他这样急迫,心中微动,道:“也不算。只是发现有他人设下的结界,所以要调查一番。” 谢苍谣脸色苍白,不发一言,只往外走。 段熙没有拦他。 但还是在少年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出声。 “阿谣,你的伤并未好全。进了元昌城,你有把握不拖她后腿吗?” “更何况,明日就是试剑大会。错过这次,你就没机会了。” 谢苍谣一顿。 他的修为原本是元婴初期,那日剥离碎片后,元婴有些不稳。 如果近日再强行斗法,恐生异变。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会儿。 段熙听见少年沙哑的嗓音。 “师叔,我不会拖累她,也……不想有遗憾……” 段熙一怔,眼中浮现深深的惆怅。 遗憾。 是啊,他不就遗憾了这么多年? “既如此,那我们便走吧。” 两人化作流光,飞往元昌城。 扶风城,剑宗弟子居处。 “明日就是大会了,之宁还没回来。” 陆焕有几分担心:“给他传音,也没有回应。” “钟师弟应是去了元昌城,怕是赶不回来了。”一侧抱剑的女修说道。 “昨日西门去看了热闹,被宗主赶回来了。” “他去看了?那他人呢?”萧一骁问。 “不知道。” “搞什么!一个个的都没影儿!我刚刚去找谢师兄,他也不在家!” …… 元昌城外,钟奕看见谢苍谣,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 这是什么好地方吗!一个个往这边跑! 他瞪了一眼手里提着的一脸桀骜的小子,以及另一个被罚站的面无表情的少年。 又看向段熙两人:“你们怎么来了?” “城中有异,不可进去。” 谢苍谣行礼:“宗主。” 桀骜少年扫了眼谢苍谣,懒懒向段熙行礼:“段前辈安好。” 另一少年也默默行礼,低声问好。 “段师叔,谢师兄,安好” 段熙微笑:“不必多礼,风舒,西门。” 谢苍谣也颔首。 钟奕松开风舒,少年顺势后退几步。 段熙走到钟奕身边,看向一旁正与翟秋声说话的几位佛修,又看看坐在石梯上的念七壬。 “钟师兄,如何了?” 趁着长辈们在谈正事,谢苍谣悄悄往城门口溜。 快靠近城门时,他与同样溜过来的西门凌、风舒撞上了。 谢:“……” 西门:“……” 风:“……” 三人正要抬脚入城,下一刻,又回到了钟奕身边。 钟奕笑眯眯地:“在、这、好、好、待、着!” “不然!我现在就送你们回扶风城!” 段熙无奈轻笑。 姜还是老的辣啊。 “呲——” 结界传来波动。 还是有人溜进去了。 念七壬扇着折扇,轻轻笑着。 —— 元昌城内。 暗沉的天幕下,和尚身上染血。 他对面的人,身高只到他腰间,然修为却不低。 小姑娘也很狼狈,阴沉地盯着和尚。 “施主,万鬼何其无辜!你修行鬼道,何必吸食他人修为?” 净慧和尚丝毫不生气,眼含笑意看着小姑娘。 她身上的杀意更甚,眉眼间流露出一丝烦躁。 几日来,这和尚一直跟着她,不是阻止她吸鬼气,就是在她耳边嗡嗡嗡的。 吵死了! 偏偏又杀不死!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们的第几次交手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瞳仁微动,一瞬暴射出去,手中握着的短剑拔出,目标是和尚的心脏。 和尚不为所动,只幽幽闭上眼。 刹那间,自他身上飞出一颗金光灿灿的珠子。 那颗珠子一出现,直飞城池上空,金光瞬间笼罩整个元昌城。 一层布满咒印的结界临空而下,围住整座城。 金光照亮天地,无数人都看了过来。 谢苍谣心一沉,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冲了进去。 钟奕被这突如其来的结界吸引,根本来不及阻止。 连西门凌和风舒也溜了进去。 空能大师手捻佛珠,道了声佛号,转而看向翟秋声。 “翟会长,不必担心。佛子在城中,欲普渡万鬼。” 大师的声音不大,众人都听见了。 钟奕转过头,幽幽看着段熙。 “几年不见,本宗主的话也不好使了?” 段熙抬头望天。 “唔……空能大师不是说了,佛子在城中。” —— 北泽,万佛寺。 看着远处那颗金珠,花非淡淡一笑。 “他还真拿到了婆罗陀珠啊。” 身侧的空明也笑笑。 —— 元昌城内。 金光出现的那一刻,万鬼齐哀。 深不见一丝光线的某处,脸色惨白的少女睁开了眼。 她看着天边的金光,脚下出现的法阵一圈圈扩大,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更加死气沉沉。 …… 辛莲今日照旧在这条街上打转。 金珠升到天空的时候,她正打算捉只小鬼找突破口,就见周围的一瞬都褪去颜色。 虽然元昌城本来也破败得没什么色彩,可这一瞬,却仿佛是所有气息与痕迹都消失了。 可下一瞬,周围又是一番热闹之景。 “诶,我家小子昨天回来了,他爹高兴得很,刚宰了鸡鸭呢!晚点来家里吃饭吧!” “呦!回来了啊!那敢情好啊!晚点我带上几坛好酒就来!” “妖怪被除了!真是太好了!” “谁说不是呢!先前可死了不少人!这下总算安宁了!” …… 辛莲身处街上,行人的谈话声不经意流入耳中。 天色晴朗,万物鲜活。 辛莲抬头,能看到那颗金珠悬在天际,散发淡淡金光。 看样子,似乎是佛门之物。 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辛莲走过这条街,听了行人们的谈话,总算得出一些信息。 这里是千年之前,元昌城尚未变成鬼城的时候。 附近出现妖怪,害了不少人,幸而城中有几位修士路过,替百姓们解决了祸患。 辛莲抬步走到一家客栈前,抬头扫了一眼牌匾。 平安客栈。 她进来时,大堂内已经没有空桌了。 小二正招呼其他的客人,一时没注意这边。 辛莲扫视一圈,视线定格在靠里的那一桌。 那一桌上,坐了三个人。 辛莲缓缓走近,那三人的容颜也越发清晰。 年龄稍大的那个笑吟吟的,一身白衣,五官俊朗,头发束在玉冠中。坐在中间的是个小姑娘,年岁娇小,脸颊稍微有点肉,梳着双丫髻,发带垂在身后,一晃一晃的,灵动极了。她正在吃着什么,仿佛很喜欢,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而另一边,是个穿着浅紫色锦衣的俊美青年,他一人坐在一条长凳上,坐姿随意,一只腿支起,脚点在凳角上。左手搭在桌上,右手端着酒杯。 长眉星目,笑意浅浅,正浅饮杯酒。 辛莲心中微叹。 何天衡都说英俊的人,确实不差。 “请问,可否拼桌?” 辛莲温和问道。 闻声,三人都看向她,白衣男子扫了客栈内一眼,笑着点头。 “无妨,请坐。” 辛莲平静坐下,将濯枝雨搁在手边。 紫衣青年打量了下濯枝雨,然后笑道:“这位道友,你这把剑不错。” 辛莲笑得很浅:“的确。” 小姑娘也看了过来,大眼睛圆圆的,与辛莲对视上,还冲她笑了笑。 “师兄,真难得,居然听到你夸别人的剑!” 青年朝她脑门上重重一弹。 “好剑自然要夸!小孩子懂什么!吃你的吧!” 小姑娘摸摸额头,哼了哼,转而来和辛莲搭话。 “这块肉饼很好吃的,你尝尝吧!” “谢谢。” 辛莲接过她递来的饼,又朝小二点了壶茶。 肉饼入口酥软,味道极好。 辛莲拿出一盒点心,回赠给小姑娘。 小姑娘拍拍手,迫不及待就拆开了。 包装精美的木盒打开,甜酥的香气一下子溢出。 小姑娘瞪大眼睛,拿了一块就要塞进嘴里,却被紫衣青年夺下。 青年一口吃掉甜酥,对噘嘴的小姑娘龇了龇牙。 “西海的上香坊?” 辛莲点头。 “是上香坊的?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小姑娘拿起一块甜酥,咬了一口,顿时发出感叹。 “哇!好好吃啊!” 她吃得很开心,也不忘和辛莲说话。 “你也是西海人吗?” “是的。” “那好巧啊!我们也是西海的,你是哪个宗门的呀?若水派还是水吟宗呢?不过这两个宗门都很少有剑修哦……” 辛莲淡淡道:“小门小派,不足挂齿。” 小姑娘嘻嘻一笑:“宗门别派,不在大小。” “我叫李幼希,这位是我们大师兄沈昂,这是二师兄白蒲。” 闻言,辛莲眼眸微动,有些讶异。 “原来三位便是前几日斩杀妖怪之人,有缘得见,真是佩服!” 这几日城中都在传着,有三位修士斩杀了作乱的妖怪。百姓们都歌颂他们的大名,辛莲这样说也不显奇怪。 辛莲举起茶杯,淡笑道:“在下名为连心,以茶代酒,敬诸位!” 三人也举杯,与辛莲同饮。 一杯茶,无形中拉近几人的关系,这一顿饭,四人相谈甚欢。 辛莲喜静,但她若是想接近什么人,那也非难事。 沈昂师兄妹此次出门,原是带李幼希历练,途径元昌城,偶遇妖怪作乱,便出手了。 辛莲浅笑看着面前三人嬉笑。 她修为低,看不出沈昂与白蒲的具体修为,但他们此时与云行舟年纪相仿,辛莲猜测大约也是出窍期。 而李幼希,不过刚入金丹。 李幼希吃饱了,擦擦嘴,高兴地拍手。 “明天就回去!给师尊带了礼物,他出关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此时已近黄昏,沈昂三人还要在此住一晚,辛莲也顺势在客栈开了房间。 他们明天就要离开,那异变一定发生在今晚。 天空染上暗色,辛莲站在窗边,神识蔓延出去,悄悄感知那三人的位置。 安蓉与临兰在她面前玩闹。 辛莲看了一会儿,突然出手弹了弹小莲花。 “吃了这么多灵药,怎么还没化形?” 她目光略柔,声音也浅浅的。 安蓉嘿嘿笑着,凑上去贴了贴她的脸。 临兰:“……” 不忍直视。 “快了快了!我们已经快要化形啦!” 安蓉很开心,整朵花一翘一翘的。 “毕竟外面不比瑶池,瑶池才最适合我们成长呢!” “瑶池?” “对呀!莲莲你还没去过瑶池吧?那是我们的家哦!” “瑶池……”辛莲重复一遍,“瑶池是梦都盛地,是三师兄去梦都时带你们走的?” “对呀!” 临兰也说:“很久之前道君去了梦都,阿蓉想去外面玩,所以我们就跟道君走了。” 辛莲好笑,点了点小莲花。 “这么随便就跟人走了!小心被卖了!” 安蓉歪头:“嘿嘿!道君不是别人呀!他路过瑶池的时候,我不小心把水撒在他身上,他都没有生气呢!” “而且,道君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好看的人都不坏哒!” 辛莲更无奈,摇摇头。 “谁说好看的人不坏?不能以貌取人。” 临兰也很认真:“莲莲说的对!阿蓉,不能因为别人好看你就追着跑。” 安蓉摇着脑袋想了想,轻轻说:“就像之前遇到的那个叫郑秋的吗?她也很温柔,可是她一点都不好……” 还咒莲莲…… 小莲花垂下了脑袋,临兰也没吭声。 辛莲摸了摸它们。 “不是所有人都是非黑即白的。” 这个话题太沉重,安蓉与临兰尚且年幼,辛莲不想谈太多,转了话题。 “提起瑶池,你们想家了?” 小莲花绕着辛莲的手打转。 “哎,也没多想,就一点点,一点点吧。” 安蓉的两片花瓣比了比,夹出一个“一点点”。 辛莲轻笑:“那等日后,带你们回梦都看看。” “好啊好啊!族人们都在瑶池呢!看到你,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夜色愈深,辛莲半合着眼,手轻轻握在剑柄上。 神识之中,客栈中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无比清晰。 而那三人的房间,辛莲不敢靠得太近,以免被察觉。 但神识依旧在附近窥视。 应是都休息了,并没有任何异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 周围安静得令人心惊,辛莲眼睫一颤,掀了眼皮,朝窗外看去。 街上无灯,只有客栈门前的一盏灯笼发出微弱的光。 那灯笼下,正站着个人。 暗淡黄光中,他抬起头,也朝辛莲看了过来。 似海宽阔,包容万象。 是个和尚。 第116章 佛子净慧 是个很年轻的和尚,约摸也不过十七八岁。 穿着佛门袈裟,手上挂着一圈佛珠。 额间一点红,眉目温和。 只是看着,便让人心神安定。 他看过来的那一眼似乎含着什么,让辛莲不由一怔。 一股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恍惚间,她好像不是辛莲。 是一片云,是一阵风,是一朵花…… 是芸芸众生中普普通通的一部分。 没等辛莲细想,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淹没了她。 刹那间,窗边的少女,灯下的佛子,都消失不见。 辛莲瞬移至李幼希的房间中。 房间内空无一人,只地上留着大滩的血液。 辛莲的心急速提起,她飞跃出去,周身都是血海。 白蒲呢? 他在哪儿?!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鼻间,辛莲的神识一瞬放大,无数倒在血泊中的尸身落在她眼中。 太快了。 仅仅是一瞬之间,所有人都被杀死。 长街尽头,辛莲终于看到了那道紫色身影。 她想要靠近,无穷无尽的魔气围在她面前,阻止她。 那些魔气如有实质,想要探入辛莲体内。她撑起结界,看着白蒲提起了自己的刀。 他不远处,躺着了无气息的李幼希,而她身边,是跪着的,垂下头,被掏空心脏的沈昂。 白蒲抹了脖子。 他倒在地上,布满阴邪魔纹的脸上,血色瞳仁失焦,眼皮再也没合上。 片刻前,他还是个清风明月的郎君。 转瞬间,他就成了杀尽万人的怪物。 佛子幽幽一叹,对着三人俯身行礼。 “阿弥陀佛。” 魔气一瞬消失。 辛莲落在白蒲身边,扶了扶他。 “白蒲?白蒲!” 他已死去。 整张脸上都是狰狞的魔纹。 辛莲握着他的手,想要探入灵气,看看他体内。 灵气方探入,无穷无尽的黑暗涌上来,一瞬吞噬所有。 “呃!” 辛莲嘴角流出一丝殷红,飞快收回手。 她的指间,还有丝丝黑气缭绕。 佛子叹了口气,看向天空中的金珠。 “晚了。” 如潮水般褪去,所有的一切再次消失。 辛莲睁开眼,入目是熙熙攘攘的大街。 阳光照在身上,却驱散不了心中的凉意。 她伸出手,仔细看着自己的指间。 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可辛莲还是觉得,那股被灼烧的,炙热无比的感觉依然存在。 “莲莲?” 袖中的安蓉担心她。 “……无事。” 辛莲在原地站了会儿,片刻后,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对话。 “诶,我家小子昨天回来了,他爹高兴得很,刚宰了鸡鸭呢!晚点来家里吃饭吧!” “呦!回来了啊!那敢情好啊!晚点我带上几坛好酒就来!” “妖怪被除了!真是太好了!” “谁说不是呢!先前可死了不少人!这下总算安宁了!” 辛莲闭了闭眼,再次进了平安客栈。 她直直朝着那三人而去。 “请问,介意拼桌吗?” …… 辛莲这次没有待在自己的房间中,而是抱着剑,靠着走廊的栏杆上。面前,就是那三人的房间。 她用了符箓,遮掩了自己的气息,小心地等待着。 不敢惊动那三人,辛莲只能聚精会神关注周围的气息变化。 她等啊等啊,身侧出现另一人的影子。 不必去看,她知道,是那个和尚。 及至子时,滔天魔气暴出,辛莲与佛子无法反抗,俱退至客栈外。 入魔的白蒲掠出,所过之处,皆是死尸。 受重伤的沈昂抱着李幼希跟着冲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屠尽所有活人。 “师兄……” 李幼希靠在沈昂身上,眼角有泪珠滑落。 “白蒲?” 辛莲大喊,追上那人。 “小心!” 佛子惊惧大喊。 魔气如炬,一瞬贯穿辛莲。 辛莲只觉腹部一凉,不受控地倒在地上。 思绪停滞,血色从四面八方涌出,她无力地闭上眼,只余耳边李幼希的痛喊。 “师兄!!!” …… “呃啊!” 辛莲坐起身,大喘着气。 死亡的恐惧还没消散,密密麻麻爬了她全身。 “莲莲!莲莲!辛莲!” “莲莲!” 安蓉与临兰从袖中飞出,哽咽着呼唤她,慌张极了。 它们也是被吓到了。 辛莲将它们往怀中揽了揽,轻拍几下。 “……没事了,没事了……” 那么浓烈的魔气,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安慰好两灵物,辛莲起身。 她原本坐在街角,往前走了几步,熟悉的街道映入眼帘。 这是第三次。 入夜,辛莲蹲在屋顶上,小心揭开一块瓦片。 她探头看去,只能看到一片暖黄。 白蒲布了结界,她什么都看不到。 “施主,非礼勿视。” 清浅的声音响在身侧。 辛莲:“……” 她转过头去,看着他,冷问:“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佛子一愣。 他正要出口时,紫衣青年忽地出现,一把长刀抵住了辛莲的咽喉。 青年淡淡抬眼,扫视辛莲与佛子,哼笑道:“一个小丫头,一个小和尚,偷窥我作甚?” 辛莲:“……” 佛子:“……” 白蒲以灵力绑着两人回房,将人丢在地上。 房内,李幼希与沈昂也在。 “咦,怎么是个姐姐呀,还有个小和尚!” 李幼希绕着人转,上上下下打量辛莲。 白蒲往榻上一坐,支着脑袋,笑得散漫:“谁说不是呢!两个偷窥狂!” “还说什么这附近有魔气!找借口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 “魔气?”沈昂皱眉,“今日我们外出认真查过,并未发现有魔气。” 三人尚且说着话,辛莲转头看向佛子。 “重开?” 佛子摇头。 “不行,只有一切结束,才能重新来过。” “喂!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白蒲丢了颗灵果,正好砸中佛子的头。 “你说你,入了佛道,还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佛子脸色见红,羞愧地低下头去。 辛:“……” 三人审问了大半个时辰,辛莲面无表情,只说自己是感知到了魔气来调查的,其他一概不知。 而佛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辛莲闭上眼,不想再看。 真是出家人,找个借口,都做不到。 于是这两人的嫌疑越来越重。 夜深了,辛莲与佛子被留在外间,身上有法器困着,周围还布了结界。 辛莲一直在尝试破开法器,好近距离观察白蒲。可这法器一旦破开,便会惊动主人。 子时很快到了,辛莲无奈停手。 魔气席卷而过,原地了无气息。 —— 楼煜有些迷茫地打量着四周。 他的佩剑赤子心上还缠着缕缕鬼气。 他不是正在和恶鬼缠斗吗?怎么一眨眼来了这地方? 他正站在街上,脚下的石路不再布满青苔和荒草。 路边的摊贩正高兴地吆喝,两旁的店铺都热闹营业。 天幕挂着几点星子,路边的灯笼照出众人的身影。 楼煜收剑入鞘,就着边上的一家面摊坐下,点了碗面。 面摊上客人很少,楼煜笑眯眯的,和摊主拉近乎。 “诶,大哥,我刚刚出关,敢问今夕是何年啊?” …… 雁来月手捂着右胸,脸色苍白。 他的指缝中,有血液渗出。 抬眸望了一眼不远处,街上人来人往。 他正坐在巷子角落,幸而周围无人,也没人注意到他。 明明还在被追杀,却突然来到了这个地方。 雁来月低下头,另一只手伸出,掌心赫然出现一只小红鲤。 “离阳。” “你……能感知离光和阿曲的位置吗?” 小红鲤跳了一下,口吐人言。 “这里鬼气太浓,灵力波动都被屏蔽了,无法感知。” “你的伤……” “我没事……” 雁来月收起手,吞下几颗丹药,原地打坐调息。 …… 曲云昭收起灵弓。 弓灵十样锦出现在他身边,看了眼空中的婆罗陀珠。 “是婆罗陀珠。” 曲云昭皱眉:“那是何物?” 十样锦面色有些凝重。 “婆罗陀珠是佛门圣物,能映照出心底最深的执念和因果。” “它如今出现在此地,想必是万佛寺的人想要渡化这里众多恶鬼。” 只是十样锦脸上的凝重不减反增,它看向曲云昭,叮嘱道。 “这里气息驳杂,最易浑水摸鱼,我神力消逝许多,恐怕无法助你,你要随机应变,多加小心。” 十样锦很多时候都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但它毕竟是被留在人界的神器。 曲云昭认真点头,带它继续往前。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暗处有什么翻涌着,露出了令人作呕的味道。 …… 边晚和钟之宁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一幕,皆若有所思。 “这是那件事之前的元昌城。” 那件事发生时,边晚与钟之宁还未降生,两人也是这几日在扶风城,才听说了些。 流相门白蒲。 前几日,边晚与钟之宁几人在茶楼喝茶时,说书人讲的便是当年白蒲一夜入魔的事。 说书人对白蒲的溢美之词,钟之宁已不记得了。但他记得,最后说书人说, “可叹昔年龙池宴魁首,天下闻名,竟一夜无痕,臭名昭着!” 钟之宁看了眼天边,道:“原是万佛寺的人,莫不是他们本就打算处理元昌城?” “想来或许也是师兄将本次试剑大会定为扶风城的原因?”边晚看着他。 两人瞬间想了许多。 “既然来了千年前,那就让我看看,那闻名四方的白蒲,究竟有何风姿?” 边晚一笑,迈步向前。 钟之宁看了看四周,心中的担忧却没有放下。 她也在这里,应该不会出事吧…… 还是要尽快找到她。 …… 洛南枝松了口气,累得靠在身边的墙上直喘气。 搞什么! 被一群鬼追着追着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 鬼倒是没有了,但这群“活人”看着更诡异了啊啊啊啊! 洛南枝面上淡定,但心里已经吐槽了无数句。 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鼓起勇气和路边一位大娘搭话。 “诶!大娘您好,我迷路了,请问这是哪儿啊?!” …… 谢苍谣手持着剑,从无数人之间穿过。 脊骨中再也没有压制他的东西。 可此刻,他竟然有点失落。 …… 风舒背着刀,笑得颇为邪气。 “有意思啊!” …… 西门凌扫过重重人群,沉默着前行。 …… 第十次。 辛莲正与三人闲话间,佛子进了客栈。 沈昂三人也看见了他,李幼希奇怪:“是佛修诶!” 佛子朝这一桌看来,对着几人笑了笑。 李幼希三人也礼貌回笑。 辛莲什么都没做,连个眼神也不给。 佛子收回视线,摸了摸鼻子。 总感觉,被嫌弃了…… 半夜,时间又快到子时了。 辛莲要去敲白蒲的房门。 她刚要敲上,佛子出声道:“还是小僧来吧。” 辛莲平静看他一眼。 佛子不知为何,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嫌弃。 他皱眉不解。 然而下一刻,熟悉的淹没感包围了两人。 第十一次。 再次苏醒,辛莲扶着额头,看着身边的和尚,语气冷淡。 “我说,已经十次了,其他人呢?” 其实辛莲本来想说,你离我远点,不要打扰我。但想想远在万佛寺的空明大师和槐安,她还是换了种说法。 佛子也很羞愧,脸色泛红。 “其他人?小僧不知……” “不知?”辛莲皱眉,“那金珠是你的,难道你不知其他人的处境?” 佛子坦言:“婆罗陀珠不是小僧的,它是佛门圣物,克制鬼气,能追因溯果,映照出心中最深的执念。” “元昌城鬼气缭绕多年,万鬼迟迟不得渡化。小僧带婆罗陀珠来此,只愿渡化万鬼,净化此地,送他们前往轮回。” “婆罗陀珠需要大量灵力维持,小僧的灵力全被它吸收,没有办法去寻其他人的气息。” 说到这儿,佛子停顿了会。 “且,小僧修为低浅,还不足以控制婆罗陀珠。”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手中的佛珠慢慢拨动着。 辛莲叹了口气。 “无法控制它,你还敢说什么渡化众鬼?” 佛子弯眸:“婆罗陀珠不会伤害任何人,只要找到这些鬼魂的执念,这一切就能结束。” 安蓉钻出来,绕着佛子转了转。 佛子惊讶地看着这朵小莲花。 安蓉亲近他,蹭了蹭他的指尖。 临兰站在一旁,故作老成。 “是映日莲……” “映日莲只有梦都瑶池有,施主是梦都人?” 佛子含笑摸摸小莲花。 辛莲摇头。 “无名之人,不足挂齿。” 佛子轻笑,语气略为郑重。 “尚未告知名姓,是小僧的不是。” “小僧净慧,是万佛寺佛修。” 第117章 婆罗陀珠 安蓉趴在净慧的肩膀上,同辛莲一起走向平安客栈。 “记住了,我们是感知到了附近有魔气,听说城中还有三位厉害的修士,特意来请他们帮忙的,别露出破绽了。” 净慧有些呐呐:“出家人不打诳语……” 辛莲挑眉看他:“这怎么是诳语?” “白蒲入魔是事实,若是他早生心魔,那魔气常伴他身,‘附近有魔气’就是事实。” “若是他本无心魔,那夜必然有什么让他入魔。什么东西能让一位道心坚定的出窍期修士入魔?” 辛莲目光浅浅,声音却不容置疑。 “或许这元昌城中,另有其‘人’!” “不管真相如何,附近有魔气毋庸置疑。这不是谎言,”辛莲看向净慧,道:“你不是在撒谎。” 净慧眸光微动,向辛莲行礼。 “阿弥陀佛。是小僧思虑不周。” 辛莲往前一步,避开了他的礼。 “走吧。” 平安客栈中。 辛莲与净慧再次踏入这里。 靠里的那一桌依然坐着沈昂、白蒲与李幼希三人。 辛莲两人对视一眼,直直朝着那三人而去。 “请问,是沈昂、白蒲与李幼希三位道友吗?” 三人闻声抬头,看见了走到桌前的少女与和尚。 沈昂起身,微微一笑:“正是。请问两位是?” 辛莲行礼:“在下连心,这位是佛修净慧。我二人路过此地,察觉到附近有魔气,但修为低微,一时难以追踪。” “恰巧听说三位前辈在此地诛妖,因此前来恳请相助。” “魔气?”沈昂一愣。 白蒲却不惊讶,只是盯着净慧上下看了看。 小和尚略有些不自在,微微偏了偏头。 “不错,这是婆罗陀珠,它感应到了魔气。” 净慧伸出手,金色的宝珠浮现在掌心,圈圈佛文从中浮现,庄严无比。 “婆罗陀珠?”白蒲挑眉,起身凑近看了一眼,然后笑道:“传闻婆罗陀珠早已遗失,竟又在今日现世。” “你是万佛寺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净慧笑笑:“小僧常年闭关悟道,少见外人,白蒲施主,勿怪。” 白蒲轻笑摇头,“你师尊是谁?” 净慧一滞。 他的师尊,是如今万佛寺的主持——空明。 可现在是千年之前,空明大师还很年轻,也并没有收徒。 他幽幽一叹,看着白蒲浅笑。 那双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小僧的师尊,名曰——空明。” 确认了辛莲与净慧的身份,沈昂三人很快答应下来。 黄昏,客栈大堂内少有人。 白蒲等人回房休息了。 辛莲与佛子坐在桌上,只有两杯满着的茶放在面前。 辛莲收回视线,落在闭目的净慧脸上。 “你那时,对白蒲做了什么?” 为什么听到你是空明大师的弟子,也没有疑问? 净慧睁眼,左手拨动的佛珠停下,对上辛莲的视线。 “施主与小僧是‘闯入者’,如果与过去的人产生交集,婆罗陀珠会自动修复。” “那时,小僧利用婆罗陀珠的力量躲过去了。” 他说到这儿,仍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辛莲却拧了眉:“所以,你之前第一次见我时,也发动了这股力量?” “诶?”净慧愣住,有些茫茫然地摸了摸光洁的后脑勺。 “你是说那天晚上?没有呀。” “小僧就是发现那里有道不同的气息,一看,原来是施主……” 净慧发现,辛莲的表情变了。 她眼眸复杂地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 净慧被看得毛毛的,弱小又无助。 可辛莲只是这样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平静地摇头。 “没什么。” 辛莲很确定,那晚净慧看过来的那一眼确实让她心生异样。 可这呆佛子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佛子。 万佛寺的佛子。 果然佛缘深厚啊。 …… 散落着零星几盏灯的街上,只有几团人影还在走动。 净慧手持婆罗陀珠走在最前面,沈昂护在他身边,后面跟着辛莲、李幼希和白蒲。 辛莲手握在剑柄上,目视前方,心神却全部集中在那三人身上,尤其是白蒲。 从进入元昌城至今,辛莲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让白蒲一夜入魔。 不论是在谁的口中,他都是那个心向大道的白蒲。 这样的人,也能一夜入魔? 楼纪明,又在这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皱眉思索着,没注意白蒲已走到自己的另一边。 “诶诶!在想什么?神识动荡得这么厉害?” 辛莲的肩膀被拍了两下,她抬眸,隔着昏暗的光线,对上了白蒲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 “我在想,这只魔,究竟躲在哪里……” 白蒲依然在笑。 黑暗模糊了他的容颜,朦胧了他的眼睛,竟令辛莲感到了微弱的温暖。 他笑着说:“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辛莲疑惑。 “我的一个……朋友吧?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的朋友。”白蒲说。 李幼希却看了他一眼,弯了眼眸。 辛莲挑眉,问:“哪里像?” 白蒲道:“其实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就连净慧和沈昂也看了过来。 “但是,” 辛莲定定看着白蒲。 于是他笑得更欢。 “对!就是这样!” “神态!你们的神态真的挺像的。” 他眸中溢出一抹思念:“说话的样子,思考的样子……都很像……” 时间即将走到子时。 白蒲没有任何异样。 辛莲盯着他,轻声问:“你说的他,是谁?” 白蒲笑了,开口道:“……” 辛莲没能听见他说了什么。 周围陷入黑暗。 血腥吞噬所有。 黑暗中,少女看着这一切,双眼空洞,喃喃自语。 “师兄……” 大街上,辛莲席地而坐。 她耳中,似乎还充斥着白蒲的笑声。 净慧看到她的眼中,竟露出了一丝迷茫。 来此地之前,辛莲自然调查过不少白蒲的消息。 白蒲为人看着温和,实际狷狂,很少有人能入了他的眼。 他对大多数人的态度都一样,唯一放在心上的人,就是师兄沈昂、师妹李幼希和师尊苏消尘。 可原来,千年之前的白蒲,竟也有朋友。 …… 楼煜一个踉跄,差点摔趴在地上。 他若无其事地起身,拍拍手,发现周围的人都没注意自己后,才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心脏正缓缓跳动着。 “砰砰”的声音是那么大,仿佛片刻前,被掏走的心脏,只是一场梦。 他又摸了摸另一手中的长剑。 赤子心也没有断,回应似的发出长鸣。 楼煜定了定神,深呼吸几下,然后坚定地大步向前。 …… 死亡的感觉不好受,这是洛南枝第五次“活”过来。 木鸟在空中飞了几圈,然后停在她面前。 洛南枝疲惫地闭上眼,元昌城的布局她早已清楚,可这如同诅咒一般的死局始终破不开。 天幕上的婆罗陀珠纹丝不动,洛南枝有些茫然。 她是追着辛莲来的。 可辛莲,到底在哪? …… “噗呲——” 铁爪钩陷入骨肉之中,生生剜出一大片带着血丝的白肉。 雁来月单腿一蹬,另一腿飞快踢开这团黑影。 丝丝魔气缠上他的脚踝,雁来月无暇顾及,只一心往前,逃离此地。 黑影穷追不舍,音律如罗网,从四面包裹而来,减缓他的速度。 “唰——” 暗夜之中,突然出现一片海幕,红色鲤鱼一闪而过,骤然化作遮天巨兽。 獠牙显现,兽目森严。 鱼尾一卷,登时,无数海水滔滔而来,淹没了那团黑影。 再没气息追上来,雁来月才停下,靠着墙不断喘息。 他的心还在急速跳动,眼眸有些失焦。 过了许久,他才顺着墙壁滑坐在地。 脚边已经有个小血泊,但素来爱净的人已顾不上许多。 他的身上多处带血,就连宝贝的白玉箫上也沾染了血迹。 雁来月掏出传音灵珠,不断输入已剩不多的灵气,可灵珠一直没能亮起。 直到体内的灵力都消耗殆尽,他才无力地垂下手。 这是个很冒险的举动,换做以往,雁来月断不会耗尽所有灵力。 可此刻,他必须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 雁来月闭了闭眼,努力平静思绪。 被封闭千年的鬼城中,竟然还藏着一只魔! 他不知道在他们进来之后,还有没有人进来。可这只魔,修为远在他们之上。如今他们几人都分散了,按时间推测,他是一回到千年之前,就遇到了这只魔,那么其他几人应该还是安全的。可这样下去,很容易被一一击溃。 雁来月抬起手腕看了许久,才看到有条很浅的红绳一闪而过。 他无奈地苦笑。 “那么……” “诸位,好运吧……” 他掀开裤腿,小腿上那一块,已经能看到白骨,还有丝丝魔气附在上面。 他掏出一枚精致美丽的贝壳,贝壳中,是一颗圆润的蓝色珠子。 蓝珠浮到小腿上,射出缕缕微光,附在那层受伤的肌肤上。 然而过了许久,那些魔气丝毫不见消失。 雁来月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他不发一言,眉头却皱得很紧。 直到血液流速变慢,血肉也慢慢生长,可魔气却挣扎着往上爬。 雁来月犹犹豫豫拿出了一张符箓。 那上面勾画着红色的咒印,颇有些触目惊心。 是辛莲之前给他们的符箓。 楼煜、曲云昭都有。 他们之前都见过辛莲用符,自然也知她的符箓比一般符师的更厉害。 雁来月本打算留着万不得已时用。 可他想起昔日在血狱,辛莲仅用一张符,就制住了血湖中的怪物。 那如今,他惟愿这张符也能帮他暂时压住魔气。 雁来月将那张符贴在小腿上。 霎时,红色咒印如注入力量,一瞬闪动,符箓包裹住伤口,金光闪烁。 雁来月盯着看了会儿,也没看到那黑线一般的魔气往上爬,不免松了口气。 他摊开手掌,红鲤在手中无精打采的。 雁来月点点红鲤的脑袋,轻笑:“辛苦你了。” …… 曲云昭正走在大街上,突然一顿。 他皱着眉,看向手指上显现的一尾红鲤。 “离光,怎么?” 红鲤:“……离阳那边,似乎出事了……” …… 与此同时,辛莲正与净慧说着话。 一张符箓从她袖中飘出,其上飘逸的咒印散发微光,辛莲抬指夹过符箓,双眉下意识蹙起。 她给雁来月三人的符箓中,有几张是用特殊材料绘制的,而这张符箓,能感应到那几张已被使用。 思及此,辛莲心脏重重一跳。 是楼煜,雁来月,还是曲云昭? 或者……念七壬? 她一下子站起身,盯住婆罗陀珠。 净慧看她这样,以为出了什么事,也一骨碌爬起来。 “怎么了?!” 辛莲声音郑重:“真的无法通过婆罗陀珠,看看其他人的情况吗?” 净慧皱眉,心下思虑许多。 他不知辛莲的身份,也不知她来此为的是什么。 但看她意思,是还有几人与她同来。 婆罗陀珠不会伤害任何人。 但倘若,这里还有别人呢? 比如那个会吸食鬼气的女孩。 辛莲没听见净慧的回答。 她缓缓拔出了濯枝雨。 雪白长剑在空中一闪,上半部分完美融入空气中,只余半点青色在眼前。 辛莲持剑,心却更加坚定。 无论受伤的是谁,她都要打破这一切。 她已经失去了如意,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净慧看她要持剑劈落婆罗陀珠,连忙出声阻拦。 “等等!等等!你先别急!” 净慧拦着她,有些慌乱。 “可否让小僧试试!” “婆罗陀珠自带佛光,也会庇佑这里的人!让小僧试试看吧!” 一旦打破,婆罗陀珠恐怕难以再回溯一次。 这万鬼的执念或许再也不得而知。 连同那三个死去的师兄妹。 辛莲侧头看去,一眼看见客栈中,那一桌上笑着的三人。 他们笑得是那么开心,仿若光明的未来。 白蒲没有朋友, 可在他心里,云行舟却是唯一的朋友。 不然,云行舟也不会离开师门,前来此地调查。 毕竟那时,落云台一脉,可是刚刚失去了何天衡。 为了查清这一切,云行舟不知所踪。 尘封多年的真相被留在这里。 辛莲也不想,让他的心血白费。 她往后退了一步,长剑点地。 净慧松了口气。 诚然,她们已经试了几十次,依旧无法得知万鬼的执念。 必须尽早找到突破口。 净慧双手合十,抬眸看向婆罗陀珠。 他的眼眸,一瞬成金。 辛莲瞪大了眼睛,心中升起万千惊讶,然而下一瞬却又平淡了。 净慧的眼眸中有佛印流转。 与师尊辛若瑜那双灿金融暖的眼眸,完全不同。 佛光大盛,仿佛有大千世界,皆含在净慧眼中。 辛莲觉得有些晕,她转过了视线,不再看过去。 而净慧肩上的安蓉与临兰,却沉入其中。 恰此时,暗处有阴阴寒风掠过。 一团鬼影登时出现在净慧身后,欲要张口。 辛莲一斩,鬼影消散,发出刺耳的尖叫,又在不远处复原。 一瞬间,周围涌出层层鬼影。 辛莲抬手给净慧布上结界,持剑屹立在前。但凡有鬼影冲上来,都被濯枝雨劈开。 暗处的少女看着那把半青的剑,歪了歪头。 脸上的表情很慢很慢的变动着,最后似乎定格成一个偏向疑惑的表情。 “师……兄……?” 第118章 赤子之心 魔界。 至暗至深处。 一团黑影朦胧,其中突然伸出一只浓稠的黑幻化的“手”,那只手的指间摩挲了几下。 然后黑影中,传来很低的声音。 “是血呀……” “呵……早知如此,便将你那一身血也给抽了……” 人界,北泽,万佛寺。 秦疏桐盯着手里的传音珠久久无言。 几个月前从秦家离开时,她什么也没带。 秦疏桐不好意思在万佛寺白住,便每日做义工,或是打扫院子与佛堂,或是帮厨娘准备斋饭…… 金尊玉贵的大小姐那哪里吃过这些苦,没过多久,手上就生了茧子。 她的本命武器也留在秦家。 想家了,也没有什么能聊寄思念。 万佛寺地处北泽最北,守着魔界与人界的通道,所以方圆百里并无人烟。 秦疏桐第一次出门的时候是冒着大雪,硬生生走了一天才走到万佛寺附近的第一座小城。 那座小城并不富饶,住的都是凡人百姓,以及少数前来诵道的佛修。 秦疏桐本想着来找点事做,好赚点灵石,联系上自己人。 这下计划不通,她只好打道回府,红着脸朝花非开口借灵石。 花非明白她的窘迫,还给了她一些符箓与丹药。 秦疏桐去了一座大城池,成功买到了传音灵珠,也联系上了人。 她不敢找秦羽瑶或者秦昼,也不想找太虚宗的苏锦年和薛珩。 在被动或者主动回到秦家之前,她想看着槐安好起来。 看到辛莲把她接走,秦疏桐才能安心离开。 秦疏桐从小受尽万千宠爱长大,没什么是需要她操心的。但她从小生就一颗玲珑心,自然知道未雨绸缪。 秦家的人不能动,但南华有不少人是她的心腹。 秦疏桐联系这些人,让他们悄悄调查自己的母亲有关的事。 如今已调查了将近一月,秦疏桐收到了调查的消息。 灵珠安静许久,秦疏桐的心却一寸寸发凉。 修士身含灵气,不惧寒冷。 可此刻,她却觉得,周身比万年冰窖更冷。 —— 元昌城。 天黑以后,那些鬼影便没有再冲上来,只是围着两人虎视眈眈。 辛莲半跪着喘气,额上有薄汗,身上染了许多鬼气。 濯枝雨剑灵苏醒后,也变得更加厉害。 但它知道辛莲如今不过是金丹,所以也压制自己的修为,尽量让辛莲多磨炼。 有些恶鬼喜欢蜂拥而上,辛莲没注意,手臂上被划了几道口子,她也不在意,看了眼天色,然后看向自始至终一动不动的净慧。 “佛子?” 净慧没有回答,金色眼眸中佛文依旧在流转。 辛莲转头,扫视一圈周围的鬼影。 这些小鬼,修为都不高,也就与人族修士的金丹后期差不多。 辛莲也不是没想过抓个小鬼问问话,可这些小鬼都机灵得很,一被她抓住,就立马化成一缕鬼气,溜得比兔子还快! 气得辛莲都无语了。 婆罗陀珠在此,佛光普照。 这些鬼本应害怕地到处逃跑才是!可偏偏都跑出来,围着她们。 说攻击吧,也没有真的伤害人。 辛莲若有所思。 这些小鬼都是死去的样子,或是男女,或是老少,脸色苍白,双眼空洞无神。 既是鬼,那便早失神智,行动全凭喜好才对。 可它们的一举一动,却像极了听了号令一般。 辛莲将濯枝雨挂在腰上,拿出了予春水。 此剑一出,登时,春意满园。 周围温度都高了不少,暖意融融,不时传到身上。 就连那些鬼,似乎都带了生气。 辛莲冲入鬼群中,便如一轮太阳落入海中。 群鬼哗啦啦四散逃开,辛莲勾了勾唇,确定没有小鬼去骚扰净慧后,便开始追击众鬼。 辛莲故意放慢自己的速度,只追在众鬼后面,长剑不时在空中划过,便有数道鬼气消散,看它们逃得慌不择路,辛莲还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她不是在欺负鬼,只是想引出背后之人。 几张符箓悄悄隐入空中。 暗处,有颗小脑袋一划而过。 小鬼缩回头,一把长剑倏然立在它鼻前。 “啊啊啊啊啊啊——” 小鬼害怕得发出凄厉的尖叫,立刻化为一缕鬼气。 辛莲早有准备,几张符箓迎上,将那股鬼气包成了一团。 隔着缝隙,辛莲能看到这团鬼气正发着抖,还散发着微弱的呜咽声。 眼见辛莲抓了这个小鬼,周围的鬼也不逃了,都围上来,瞪着她。 辛莲将予春水插在地上,双手捧起这团符球。 对着它们笑了笑。 “别担心,我不伤害它,也不伤害你们。” “我只是想问清楚一些事。” 辛莲索性随地而坐,凑近了符球,轻声道:“你会说话。” “……” 符球中的呜咽声渐歇,那团鬼气在短小的空间中不断游动。 “我叫连心,无意打扰你们,我来这里,是想找我的师兄。” 辛莲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她希望,暗处控制众鬼的人也能明白她的来意。 也不是不担心云行舟的安危,只是对方若是与楼纪明有关,想必早已对自己下死手了。 “他叫云行舟,大概千年前来到这里。” “我想找到他。” 暗处,少女的眼眸略微睁大。 “云……师……兄……” 或许是见辛莲真的没有出手,她面前的众鬼也慢慢坐下来。 辛莲笑了笑,又对它们道:“我知道,诸位当年的死皆另有其因。” “这位佛子,叫净慧,他想渡化你们。” “在下不才,也愿查清千年前元昌城一夜城灭的真相。” “为蒙冤的人洗刷冤屈,好送诸位上路!” …… 曲云昭看着楼下桌上的三人,面无表情。 那几人,原来就是流相门的白蒲,沈昂与李幼希。 十样锦出现在他身边,扫视了周围所有人,没有说话。 曲云昭看它脸色不太对劲,于是问:“怎么了?” 十样锦皱眉,有些犹豫:“……似乎暗中有气息在盯着我们……” “这种感觉,让我很难受。” …… 楼煜从没见过这位传说和自己父亲年轻时是竞争关系的白蒲师叔。 如今一见,果然风姿非凡。 他都看呆了。 直到那位少女重重咳嗽一声,笑道:“小郎君,看我师兄看呆了!” 楼煜脸红了,尴尬地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笑闹过后,那些压得他无法透气的,又浮上来。 楼煜看向白蒲,突然问。 “你想当宗主吗?” 桌上突然陷入寂静,白蒲抬眸,敛了笑意,静静看着面前的小少年。 虽然流相门如今正因宗主之位的继任多有争斗,可这毕竟是自家之事,外人是不会如此直白的。 所以此时,楼煜这样直接说出来,真是奇怪极了。 可楼煜却没有窘迫。 面对三人探究的视线,他搁在桌上的手掌已生了细汗,心也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 可他还是想知道。 想知道那个没有实现的未来。 白蒲看着看着,便觉得这位小少年有些眼熟,似乎也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他皱了皱眉,努力追寻脑中一闪而过的灵光。 窗外的阳光灿烂,少年眉眼真挚,一身正气,腰间的长剑安静沉沉。 白蒲突地轻笑。 原来是像楼纪明啊。 怪不得会这么问。 他本不想回答陌生少年的问题。 可此刻,他隐约察觉到少年的身份。 心中便陡然生了根丝,轻轻拨动了心弦,让他改变了主意。 白蒲为自己杯中倒满酒,半抬起头,一饮而尽。 “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然后低头注视楼煜。 “宗主之位,能者居上!” “我白蒲,十四岁金丹,十八岁元婴。天下刀修中,我白蒲名列前茅!龙池宴魁首不过囊中之物!我,配流相门宗主,绰绰有余!” “若门中有人胜我,我心服口服!可如今无人!那我姑且一争又何妨!” 若是比他更厉害的人上位,那也没什么。 总归是能让流相门发扬光大。 若是因为他不争,换了无能的人登位,那流相门百年清名便毁于一旦。 白蒲的话字字砸在楼煜心头。 少年觉得有些眼热,手无意识地握拳,嘴唇颤抖,却还是坚持再问。 “如果你成为了宗主,你会做什么?” 顺着他的话,白蒲也摸着下巴,认真思索起来。 他一只手拨弄着酒壶,一缕阳光落在他衣襟上,照得胸口那只凤鸟翩然欲飞。 “如果我是宗主……”白蒲半眯着眼,嘴角上扬,“首先当然是架空一些‘中看不中用’的长老,门中不作为的人可比比皆是,把这些人踢掉了能省多少资源出来啊!” “其次是加强弟子们的培养资源和修炼强度……”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其他人都认真听着,仿佛真的看着流相门一点点便好。 沈昂与李幼希也不时补充几句。 楼煜眼眶渐红,气息越来越沉。 诚然,这些也不过是白蒲的设想。 谁也不知道,当他真的成为宗主之后,还会不会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可有一点楼煜是能确定的。 如果是白蒲的话,那落云台的那些人会变成如今这样吗? 云行舟不会离开。 槐安、姜书瑞、华彩灯,或许都不会出事。 何天衡或许也会在真相大白后回来。 而辛莲,她会是落云台所有人都宠爱的小师妹。 楼煜很小的时候,听外祖父说起楼纪明是如何靠能力获取各位长老的支持。 那时,他还在想,父亲好厉害。 后来他慢慢长大,经常发现偌大的宗门背后的不堪。 他也曾和父亲提起过,可得到的都只是敷衍的应付。 楼煜有时候真的很想知道,权势,对于楼纪明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为此,他甚至不惜戕害同门,残杀无数无辜人。 “诶!你怎么这么伤心呀!不哭不哭!擦擦眼睛!” 李幼希笑着,递过来一方干净的手帕。 楼煜没好意思接,只胡乱擦擦眼睛,低着头道谢。 “谢谢师……谢谢你!” 白蒲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又看向他腰间的黑剑。 “你和云行舟一起来的?他人呢?” 楼煜愣住。 云行舟? 云师叔? 辛莲此行就是为找云师叔,卡壳的楼煜立刻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迷路了,走着走着就来到这儿了,也联系不上云师叔,你能找到他在哪儿吗?” 听到云师叔有关的消息,楼煜也不在乎身份不身份的了。 听到少年对云行舟的称呼,三人对视一眼,白蒲面露不解,再次看向那柄黑剑。 “小少年,你那柄剑,可否借我一观?” 楼煜欣然应允。 白蒲接过剑,都不用细看,他便确定了。 没有看错,这就是——赤子心。 剑柄稍长,黑色剑鞘上刻画金色阵纹。拔剑出鞘,雪白剑身上映出白蒲的眉眼。剑身不宽,上刻了无数复杂的法印和阵纹。 白蒲归剑入鞘,还给楼煜,笑容真诚几分。 “当年在落云台见到赤子心的时候,云行舟还不许我碰!更不让我多看!只说那是给他们师妹的礼物!” “想不到还没等来师妹,倒是先等来你这个师弟!哈哈哈!” “让我算算,嗯……你是小六吧!哈哈!既然是在外面,就不用顾忌身份了!直接喊我们师兄师姐便是!” “也不用装作是云行舟的师侄了!我们可没有针对过落云台……” 白蒲还在说着。 楼煜却听不清楚了。 他呆呆地低下头,望着赤子心。 “落云台”、“赤子心”、“师妹的礼物”…… 云师叔的师妹不是他, 是辛莲啊! 多年前,落云台中。 浅浅微笑的琢玉尊者将黑剑递给他,笑着道:“这把剑,名叫‘赤子心’,你喜欢吗?” 小楼煜睁大了眼睛,看着精致的长剑,小心翼翼伸出手抚摸。 过了许久,他才对上尊者的眼睛,小声回答。 “我……我很喜欢。” 尊者眼中笑意更深,温和道:“只有赤子之心的人才配得上这把剑,你喜欢它,它也选中了你。那这把剑,便赠予你吧。” 小楼煜不知赤子心上的法印与阵纹有多么珍贵。即便是长大后,他也没往这边细想。 只觉得那是一位长辈赠给晚辈的见面礼。 而过了这么多年,有人告诉他,那是落云台为辛莲准备的礼物。 他见过无数个晚上,辛莲拿着一把破剑在练。 也见过很多次,辛莲照着破烂的小书自己铸剑。 既然缺剑,尊者为何还将赤子心赠予他呢? 第119章 剑宗至宝 扶风城。 今日是试剑大会开赛首日,城中大多数人都去观赛了。 剑宗弟子居处,只有一位小弟子正在洒扫。 周围没有天赋卓绝的师兄们,小弟子很放松。 他正在院子里扫地,突然听闻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想来,又是哪位师兄忘记什么东西了。 小弟子无奈笑笑,转头去看,却立时愣住了。 来人刚刚迈过门槛,却不是什么师兄。 素灰道袍,身材瘦长,恰如青竹。 戴着长长的灰色帷帽,遮住了上半身。 就连双手,也隐在袖中。 小弟子手中的扫帚倒地,他咽了咽口水,立刻朝着来人躬身行礼。 “第……弟子见过岳师祖!岳师祖前来,弟子有失远迎!恳请岳师祖降罪!” 小弟子低着头,视线不敢偏离,小腿却有些抖,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岳师祖。 在剑宗中,传闻有位只穿素灰道袍的师祖,姓岳,头戴帷帽,从不佩剑,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弟子们都说,能见过岳师祖相貌的,怕是只有他那一辈的几位师兄师弟,以及门下的几位弟子吧。 而这位岳师祖,终年闭关,从不参加剑宗的任何活动,更遑论大陆上的。 是以,孤身一人见到他,小弟子还是有些紧张的。 而且,岳师祖身上的威压,即便有所收敛,也还是压得他不敢抬头。 小弟子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岳师祖的回答,正纳闷着,一阵清风却不容拒绝地抬起了他的头。 两排灵力凝成的字出现在岳师祖身边,让他看了个清楚。 “免礼。” “可还有安静的厢房?” 小弟子恍然。 是了,关于岳师祖还有一点。 他从不开口说话。 小弟子立刻点头:“有的有的!岳师祖,请跟我来!” —— 元昌城。 雁来月纵身从一个屋檐跃至另一个。 一条腿受伤了,就用完好的另一条腿发力。 少年皱着眉,一边在手中的纸上画着什么。 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否则,不仅是周围的小鬼,背后的大魔,也会发现他的踪迹。 “嗤——” 破空声轧然响起,雁来月反应飞快地转身,也不看来者,直接飞着逃离。 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心跳加速。 有些鬼抬起了头。 只看见一团巨大的黑影追着一位少年。 …… “你叫什么?” “可曾见过一位名叫云行舟的白衣青年?” “元昌城灭的时候你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 众鬼中,辛莲一个个问下来。 过了好久好久,也依然没有鬼回答她。 或许是净慧与婆罗陀珠的原因,周围的时间都停止了。 辛莲没错过一个鬼,每个鬼她都会问上片刻。符球跟在她身边,里面的鬼气看她锲而不舍,看她将周围几百个鬼都问遍了。 最终,这团鬼气,终于小心开口。 “我……我叫阿福……” “你能不能……放开我?” “我愿意……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还是十分稚嫩的童声。 符球解开,这团鬼气立刻浮出,化成一位七八岁的女童,站在辛莲面前。 女童扎着发包,头上戴着美丽的绒花,一双眼睛大大的,穿着粉色衣衫。 只是脸色白白的,有些小心地看着辛莲,双手也紧紧攥在一起。 辛莲没有靠近她,只是蹲下来,与她平视,又掏出来一包点心。 牛皮纸拆开,露出酥黄的糕点,香味勾人。 辛莲朝阿福面前送了送。 “是蜜芙蓉糕,可以吃的。” 阿福自然闻不到味道,却也有些意动。 阿福眨了眨眼,微微笑了。 “姐姐!阿福吃不到的!谢谢姐姐!” 辛莲一怔,无奈笑了。 “是我忘了。” 她指间随意勾画,符咒映入蜜芙蓉糕中。 阿福突然瞪大了眼睛。 “好……好香!我闻到味道了!” 她开心地蹦了几下。 然后又期待地看着辛莲。 “没关系的,吃吧,不会伤害你的鬼体的。” 阿福欢呼一声,就要拿起一块糕点。 身边却凑过来一只大手,包住小手。 白发男鬼将阿福拢在怀中,朝着辛莲行礼。 “见过仙者,多谢仙者好意,只是我等已为野鬼,凡间食物也无甚所谓了。” 阿福睁着大眼睛,还有些不舍。 “蜜芙蓉糕……” 辛莲莞尔,坦然拿起一块蜜芙蓉糕吃下,然后轻声道:“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 虽然这么说,辛莲还是包好牛皮纸,然后将其递给男鬼手上。 “阿福,”辛莲看着隐在男鬼衣服下那双纯净的眼眸。 “你有见过一位叫云行舟的人吗?他大约在千年前来过这里。” 阿福从阿爹的衣服下钻出来,握着阿爹的手对辛莲笑。 “姐姐!经常会有人来这里哦!千年是多久呀?阿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小孩怎么会知道千年有多长。 阿福晃着男鬼的手,嘻嘻道:“这是我阿爹!他可厉害了!姐姐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他吧!” 男鬼对上辛莲的视线,有些犹疑。 突然,他表情一变,定定看着辛莲。 “我叫张东,是平安客栈的掌柜,这是我的女儿,小字阿福。” 婆罗陀珠中,佛光耀眼,不时有金光如丝,闪烁无比。 “仙者既是来找人,还请告知名姓和出处。” “元昌城灭之后,有不少心怀不轨之人来到此地。口言无法辨恶,但请仙者见谅。” 元昌城封闭多年,这些鬼前世是凡人,即便成为恶鬼,也无法通晓外界的消息。 辛莲依然可以说自己名叫连心。 可看着这两双纯净的眼眸,看着这些望着自己的恶鬼们。 以及可能正在暗处看着的谁。 辛莲颔首,平静说:“我叫辛莲,是流相门琢玉尊者辛若瑜的弟子。” 流相门。 听到这三个字,众鬼没有暴起。 阿福眼睛却亮了,围着辛莲转了几圈。 “姐姐是流相门的!那姐姐知道白蒲哥哥吗?姐姐是来……” 阿福话没说完,就被张东捂住了嘴,他有些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仙者别……” “我知道。”辛莲认真点头。 张东愣住,只听少女继续道。 “按照辈分,白蒲也算我的师兄,元昌城多年前出事时,世上还没有我。” “我也是后来入门才听说了这些事。” “我知道这件事有异,所以,我愿意给大家一个清白,愿意将真相昭告天下!” 辛莲眼神坚定,似乎有天大的困难在面前都不怕。 张东嘴唇一抖,心中一动,却又转瞬凉了。 很久以前,有个白衣如雪的男子来到这里,说了类似的话。 后来,他死了。 再后来,来了一个善良的医修。 可是,她也受重伤逃走了。 豪言壮语说上千遍万遍又如何呢? 张东苦笑:“仙者不必……” “让你们背后之人出来说话。” 辛莲直接打断他,平静的眼眸似乎早已看透一切。 “试探了这么久,还不出来见一面吗?” 张东一愣,喃喃道:“仙者……” 正此时,净慧突然皱眉,婆罗陀珠一瞬发出圈圈金光,从中射出几条金线,宛若金河。 周围众鬼瞬间消失,辛莲移至净慧身边。 “佛子?” 霎时,冷风掠过,辛莲抬眸,只见魔气猎猎,化为巨刃,临空而下,砍中了雁来月的肩背。 “来月!” 辛莲一震,濯枝雨飞出去,即将要劈中黑影的那一刹那。 雁来月惊骇回眸,嘴唇微动。 辛莲瞬移过去。 一瞬间,面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扑了个空。 辛莲回眸,只见净慧双手结印,双手上有繁复的佛文显现,灵力倾泄,融入婆罗陀珠中。 佛子脸色愈加苍白,辛莲走到他身边。 “佛子,见谅。” 辛莲单手拍在净慧肩上,体内的灵力瞬间释放。霎时,浓郁的灵力尽数被婆罗陀珠吸收。 佛光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净慧双手移转,天幕中,一根金线突然一动,融入不远处的另一根金线中。 “呃咳!” 金光消失,净慧后退几步,不住咳嗽。 辛莲顺着他后退,轻轻扶住佛子。 净慧似乎很无力,脸色苍白极了,只来得及对辛莲说:“婆罗陀珠将所有人都带到了不同的时间线上……” “每个人都在经历千年前的一切……” “它也在自动修补……可是,好像有什么特别强大的东西,正在追杀那位施主……” “小僧修为低浅,没办法看出那东西,也没办法将那位施主带过来……只能……只能让……” 净慧没有说话,昏了过来。 辛莲闭了闭眼,再次看向天幕。 那里,只有一个婆罗陀珠。 金线消失了。 辛莲早注意到,有九条金线。 看来,还有其他人也进了元昌城。 时间开始流动,很快就要到子时。 辛莲背起净慧,转身去找一处安全之地。 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只大魔。 雁来月的声音她听不见,但却分辨出了口型。 少年说的是——有大魔,小心。 也不知会是谁进入来月的时间线上,是敌,还是友呢? 辛莲皱眉,无端有几分烦躁。 能在婆罗陀珠下隐瞒气息的大魔,修为只高不低。 刚刚那匆匆一面中,雁来月身上带了无数伤。 辛莲越想,越有些担忧。 …… 右肩处喷出大片鲜血,雁来月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白玉箫。 辛莲消失在面前,他来不及惊讶,一刻不停地奔逃。 波光粼粼的海水尽数退却,美妙的歌声渐渐消失。 死神穷追不舍,他已行至末路。 “桀桀桀……” “你已经没有灵力了……” “成为我的养料吧……” 身后阴冷的笑声,在耻笑他的弱小。 “这儿!” 侧方传来一声清喝。 一只巨鸟突然出现,啼叫一声,冲着黑影而去。 雁来月毫不犹豫,转身抬手就着自己的血,画出一个阵法。 阵法瞬间放大,包住黑影。 雁来月不恋战,转身冲入声源处。 那个拐角处,正躲着一位少女。 是洛南枝。 “快走!” —— 金光中,念七壬终于起身。 他伸了个懒腰,这才不急不忙地瞥了眼牵系金丝的婆罗陀珠。 平静的结界下,是暗藏四处,只待露牙的滔天魔气。 少年看了扶风城一眼。 那里,人声鼎沸。 试剑大会已经开始了。 他慢悠悠走到钟奕身边,手中的黑球转动着。 “钟奕宗主。” 听到呼唤,钟奕转头,面露惊讶。 之前只听边晚说过那姑娘身边有一位至少化神修为的少年朋友,前几日在扶风城遇见时因谢苍谣之事急迫,所以他并未仔细观察念七壬。 而守在元昌城城门的他,与和辛莲在一起时,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 加之他与翟秋声剑拔弩张时那股强烈的杀气。 钟奕几番打量后,也向翟秋声暗暗打听——这到底是谁家的人物? 可那翟秋声也只神秘笑笑,并不作答。 旁人或许道,是这少年身份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钟奕与翟秋声关系非同一般,自然知道这小子也是不清楚,故作高深呢! “听闻昆山剑宗有一至宝,名曰——九轮玉心珠。钟奕宗主,我对此物很感兴趣,不知剑宗可愿割爱?我愿出十倍价值的珍宝。” 结界包围两人,防止有人窥听。 钟奕脸上的惊讶消失,转而平静看着面前的少年。 九轮玉心珠是剑宗的至宝,传闻能活死人,肉白骨,它从剑祖时期传承至今,历代宗主只拥有保管权。剑祖曾言,待时机成熟,便是至宝显威时。 剑宗传承至今,九轮玉心珠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但毋庸置疑的是,它是剑宗最珍贵的宝物。许多慕名的人当然也只敢讨论讨论,何谈在一宗之主面前大放厥词呢。 而如今,少年浅笑自然,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若是换成别人,钟奕毫不犹疑地觉得是上门挑衅来了。 钟奕没有立即开口,他的眼神虽然平静,内里却带着一种摄人的威压,悄悄渗透在两人之间。 二人静静对视,也是在无声对峙,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过了片刻,念七壬轻笑出声。 “钟奕宗主不必如此试探,我无恶意,也非故意刁难,只是确实需要九轮玉心珠。但我也知,此物对剑宗,亦是无价之宝。” “可若是有希望,我自然要争一争的,不论剑宗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能答应。” 他笑得云淡风轻,钟奕却觉得口气大极了。 “你说得没错,九轮玉心珠对我们很重要。”钟奕摇头,“本宗主也只行保管权。这么多年来,无数人仗着各种奇珍异宝,可剑宗都没有答应。” 钟奕无奈一笑。 “阁下见谅。” 对于剑宗的拒绝,念七壬可惜地叹了口气。 第120章 魂飞不惧 阴暗的小巷子中,雁来月与洛南枝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我说……这……这是哪里啊?为什么那些人突然消失了啊?” 洛南枝帮着雁来月按住手,一边问。 雁来月咬着牙,单手给右肩上药包扎。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那只魔开辟的新空间,将我与其他人隔开了!对了,你怎么会突然出现,难道是它拉进来的?” 洛南枝想起刚刚一瞥而过的可怖魔物,咽了咽口水。 “不知道,我明明还在和那三人说着话呢,转眼就掉到这里了!然后就看见你在被什么东西追着!” “那三人?” “对啊!”洛南枝眨眨眼,声音有些轻,“就是流相门那几个……” “白蒲、沈昂、李幼希,也是辛莲的师兄师姐们……” 雁来月抬头看了眼婆罗陀珠。 “原来你们真的都回到了千年前。” 洛南枝点头:“没错!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进来的时机不一样,所以大家并不在一起!” 雁来月皱起眉,喃喃道:“大家都在这里,它却盯上了我……” 几番思索后,他骤然醒悟,立刻起身往外走。 “元昌城内有座十分诡异的阵法!原来!原来它是怕我察觉到,又怕阵法被破解,才如此想要杀了我!” “我得去查探阵法……”雁来月看向洛南枝,欲言又止。 虽洛南枝长住安城,但她从不出门,很少有人知道铸剑师郎禾有个弟子。而雁来月与她,也是因辛莲重铸无妄方才认识。 所以此刻,对她的去留,雁来月也不知说什么好。 洛南枝却有些疑惑地问:“你是阵法师?那你是不是要去观测元昌城地形以及周围鬼气的流动?” “嗯。”雁来月有些丧气,“在大魔的操作下,周围鬼气经常变换,本来我已经记下了一些,推断出了一点规律,可在方才,我的书本被它毁了。” 洛南枝却笑笑。 “这有什么?看我的!” “吁——” 巨鸟在空中腾飞,眼中金色的瞳仁熠熠生辉,而此刻,盘腿坐在地上的洛南枝双眼圆睁,瞳仁亦是金色。 借助巨鸟,她能看清整个元昌城。 根据洛南枝的描述,雁来月以灵力捏造了一个小小的元昌城,并不断完善,标注鬼气的走向。 两人相互配合,不时更换位置,防止被大魔发现追上来。 城池暗处,一团黑影正欣赏着面前魔气镜中那不时移动的两只小蝼蚁。 须臾,它身边落下一片阴影,继而化为人形,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下。 黑袍魔躬身行礼。 “主上为何不收拾这些人?尤其是那个和尚,若是放任她们继续,恐怕这生死阴阳十煞阵也藏不住了,那臭丫头以及这些野鬼……” 黑影中伸出一只手,黑袍魔立即噤声,恭顺低下头。 “千面,你跟了本座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没长半点聪明?” 千面魔的头更加低。 “主上息怒,是属下愚蠢。” 黑影叹了口气,幽幽道:“一场戏当然不能只有主角,配角同样重要。” “总归是蝼蚁,在落幕时死去,才能惊心动魄!” “主上深谋远虑,千面受益非凡!” …… 大魔现身,无数恶鬼退避。 阿福随阿爹躲得远远的,直到再也见不到什么人,她才昂着头问。 “阿爹,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呀?明明希姐姐一直在等着有人来。” 张东慈爱地摸了摸阿福的头,没有说话,只抬头看向了前方。 其他鬼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看向了前方。 黑暗中,一丝光线也无,可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见。 那个被架起来的女尸,四肢和头颅上被鬼气禁锢着,身上布满诡异的血色纹路,脚下亦有泛着黑气的法阵。 恰此时,一位少女出现在众人面前。 女鬼的容貌与那女尸并无不同。 她一一扫过面前垂首的万鬼,低声道。 “快一千年了,你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张东猛地跪地,他身后的鬼也呼啦啦跪下去。 阿福也乖乖跪下。 少女转过身,似是不想看见。 张东伏地一拜,跪得板直板直的。 “仙子!我等不在乎来世轮回!只愿当日真相大白!” “白蒲仙者、沈昂仙者,与您,为我们斩灭妖怪!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蒙此污名,实在冤枉!我等不过凡人之躯,苟活于世,如今亦是碌碌无为!若能为仙者洗清冤屈,我等即便魂飞魄散,亦无所惧!” 张东说得泪流满面。 万鬼响应他的号召,纷纷高喊:“无所惧!无所惧!” 阿福也举着小手,神情坚毅。 万鬼中,有不少像她一般年纪的孩童,也有不少更小的婴孩。 少女终于转过身,忍不住呵斥。 “闭嘴!” “都说的什么胡话!你们不要命了!这些小孩也不要吗?她们都没长大,连人世都没走一遭就要消失,你们可真忍心!” 话音落地,多少父母抱紧了怀中的孩童,面色戚然。 阿福靠近少女,牵住她冰冷的手。 “希姐姐,没关系的!大家是一起走的,不会难过的!我很愿意和大家在一起的!” 阿福凝视少女的眼中突然有些湿润。 “我知道希姐姐一定很想自己的家人!就像我不愿意和阿爹分开一样,大家都不愿意和兄弟姐妹分离呢!” “这次城里来了好多人呀!还有天上那个漂亮的珠子,我刚刚也见到了那个姐姐,她很温柔,是希姐姐在等的人吧?那么,希姐姐会开心的吧?” 少女俯身,将阿福抱进怀里,空洞的眼中已流不出泪水,只能嘶哑说:“阿福……好阿福……” …… 元昌城外,钟奕对着身边的段熙道:“试剑大会不能没有人看着,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看他皱眉,钟奕笑道:“放心,你的阿谣,我也会小心保护着,绝不让他掉半根头发!” 段熙不好意思地笑笑:“师兄,莫要打趣我。” “师兄身为宗主,自然是师兄前去更为妥当,这里还是我照看着吧,之宁我也会好好保护的!” 钟奕脸一垮,立刻就不高兴了。 他才不想去看那千篇一律的剑法比试呢!明显是这边更好玩嘛! 而段熙呢,自是挂念着元昌城是否有游洲的消息,也不肯离去。 二人推脱间,插进来一道懒散的声音。 “别争了,你们都走不了了。” 翟秋声慢悠悠走过来,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好听。 “空能大师说,看婆罗陀珠的动静,城内或许有魔物,保守估计,修为在渡劫左右。以防生变,你二人还是暂且留下。” 渡劫期的大魔! 钟奕与段熙双双脸色一沉。 “太危险了!我现在去城中支援!那几个孩子不过是金丹元婴,边师弟也不过是合体中期,怎抵挡得住渡劫期的大魔!” 段熙一边说着,一边往城门走。 翟秋声笑了一声,并不出手。 钟奕想拦着人,阿晚是合体中期,可段熙也是合体巅峰,比之边晚,胜算高不了多少。 可没等他出声,走到城门前的段熙便被弹了回来。 他没有防备,后退几步,才惊愕地抬眸。 只见他刚才站到的地方,空中出现一层薄薄的圆圈,冒出了几丝黑气。 空能抬指捻过一缕黑气,黑气在他指间跳跃几下,慢慢消失了。 空能合掌道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是魔气。那只大魔,设下了结界。” 在他们都没察觉的时候,那只魔,悄无声息布下了结界。 翟秋声走到城门口,同样抬手摸了摸,他手下也出现圈圈黑色涟漪。 他面无表情,心中却重重一震。 此刻,在诸位中,不算神鬼莫测的念七壬,他的修为是最高的——大乘中期。 可他亦感受到了这结界中蕴含的强大魔气,甚至令他心惊。 而就连他,恐怕也无法毫发无伤地通过结界。 翟秋声不免心想,恐怕那只魔不止渡劫期。 他转过身,道:“我已传音回去,协会会有人来接应。” 众人互相对视,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钟奕当机立断,立即联系剑宗去了。 翟秋声看向西方,有些犹豫。 西边与元昌城相近的是弥罗城,一座不属于大陆上任何一方势力的城池。 翟秋声与弥罗城城主少有交集,只觉那人性格乖僻,喜怒不定,可若是元昌城出事,势必会波及到弥罗城。 更何况,在大事上,这位城主也是毫不含糊的。 翟秋声如是想,便也给那人传了信。 收回视线时,他想到了辛莲。 长衡道君半步飞升,如今就在弥罗城,若是他能来相助,必能安稳许多。 毕竟,辛莲也在城中。 思及此,翟秋声心中刚刚压下去的担忧又涌了上来。 “秋声!不如我进去探探吧!倘若大魔在城中肆意妄为,那!” 钟奕速度很快,眼中含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虽是鬼城,但钟之宁、谢苍谣、风舒都是剑宗与刀教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而辛莲等人,身份亦是非同小可。 钟奕明白翟秋声的身份,他作为四方协会的会长,常年守在北泽魔界之门处,斩灭无数魔物,为大陆带来多年安宁。 若是他此刻强闯元昌城,无人镇守后方,也是危险非常。 所以钟奕愿意前去。 翟秋声闭了闭眼:“这不是谁去的问题,你破不开这结界。” 不止是钟奕,或许谁都破不开。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色更加凝重。 他自然也担心辛莲,毕竟,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看中的人。 翟秋声摇摇头,目光掠过那依然躺在地上的三人,心中叹息,还是不要自作聪明喊来何天衡了,以免她身份暴露。 段熙有些着急。 “那这些孩子怎么办?这……” “不怎么办。”翟秋声打断他,沉声回答:“有勇气进去,自然要承担后果。” 段熙还想说什么,对上翟秋声的脸,又突然沉默了。 他突然想起, 翟秋声这人,比他还要小几岁的。 可他年纪轻轻,便是大乘中期。 除却惊人的天赋,他吃过的苦可比别人多多了。 十七岁便继承协会会长之位,小小年纪肩上就落下了重担,永远冲在灭魔的第一线。 段熙转过头,轻舒了口气。 只愿这些孩子们,都能平安无事。 翟秋声看向念七壬。 少年静静看着城中,那片荒芜的街道在他眼中,似乎是别样的风景。 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 “千面。”黑影点了点魔气镜中的少年,“这个人交给你了,我要那把完好无损的神弓。” “是,主上。” 元昌城内,曲云昭已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活过来。 第一次尚不清楚如何死去。 第二次是为了救一个小女孩。 第三次是救一个老人。 第四次救…… 第五次…… …… 第数不清次,他挡在李幼希面前,承受了“白蒲”一刀。 十样锦淡淡说:“他们都是已死之人,你这样做,毫无意义。” 曲云昭半合着眼,阳光在他脸上投下层层阴影。 “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即便这些人早已死去,即便螳臂挡车,曲云昭也依然会出手。 旧事一遍遍循环,在辛莲耐心快消失殆尽时,净慧终于苏醒。 他一睁开眼,就见辛莲看着眼前血流成河的画面出神。 依旧是平安客栈,依旧是骇人的血海。 辛莲兀自沉思着。 师姐华彩灯曾说,元昌城被屠时的白蒲是魔族假冒的。 可如果是假冒的,如何能说出她像云行舟这样的话? 将近百次的循环中,辛莲多次跟着白蒲,只有晚上,在那临近子时的这段时间内,白蒲是独自在房内的。 所以,或许是在这时,真正的白蒲消失了。 婆罗陀珠照射出所有人的执念——千年前被屠的这一夜,却依旧无法让辛莲窥到那一角。 既然暗处的人不出现,她就亲自走到它面前! “净慧。” 净慧听见她问。 “婆罗陀珠为佛门圣物,你既然无法掌控,那便由我来打破!” “所有的后果,我一力承担!” 话音落,净慧瞪大了眼睛,看着辛莲,手持长剑,跃上空中,狠狠斩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剑气在周身游走,鬼气肆意,佛光耀眼,刺得辛莲眼睛发疼,可她的心,再坚定不过。 长剑耀眼,在空中狠狠划过,如裹挟着滔天之力,撞向那轮明日。 “轰——” 一瞬间,地面震荡,房屋倒塌,却又立刻复原。 身处不同时间线上的人都不自禁抬眸,只见空中一轮弯月撞向了明日,两股力量激荡,灵力爆开,整座元昌城便如地陷一般,到处传来坍塌之声。 可这本是千年前,所以周围崩塌的房屋又很快复原。 谢苍谣只觉得这动静太熟悉,他抬眸,望见了那股浩然的剑气。 “是你。” 第121章 千面魔现 在这个所有人被分离开的城池中,辛莲的一剑,让所有人看到了曙光。 顺着剑气的来源,或许能找到时间壁垒的漏洞,再打破它! 婆罗陀珠受到攻击,佛光荡开,悉数弹到辛莲身上。 护身结界瞬间粉碎,辛莲从空中落下,后退数里,以剑驻地,才堪堪止步。 “噗呃!” 鲜血喷出,辛莲以袖擦过,再次上前。 净慧深吸一口气,合掌结印,再次试着控制婆罗陀珠。 …… 地动中,雁来月与洛南枝一边朝剑气波动处靠近,一边记录方位。 巨大的木鸟在空中飞翔,倏然,一道魔气横出,击中了木鸟。 “呃!”洛南枝闷哼一声,抬手捂住了眼睛。 “长生!回来!” 两人飞快隐退,被撞到墙上的木鸟也重新组合,化为一只蝴蝶,飞入暗处。 两行血液自洛南枝手下流出,雁来月抓着她,飞快逃离。 “可恶!”洛南枝气愤咬牙,“就差一点了!” “不碍事!剩下的方位我都记住了!我们先尽量赶去辛莲那边!” 楼煜正想着追寻那方而去,突然,周身场景几番变换,如陷入重重迷宫之中,无法辨清方向。 待周围平静后,楼煜四处打量,发现自己似乎正处于客栈后门处。 他看了眼天空,那股剑气犹在,抬脚要走时,一抹身影跃入眼中。 楼煜定睛一看。 烈阳下,他周身却充满着难以驱逐的寒气。 那个背影,他太熟悉了。 那人走进了客栈中。 楼煜的眼眸有些发直,他呆愣在原地好久,最终才无力地捂着脸,不住苦笑。 一阵风吹过,少年揉了把脸,握紧手中剑,也走进了客栈。 钟之宁看着苍穹上的异动,眼眸微动。 是她。 边晚最后看了那绝代风华的紫衣青年一眼,尽管很不甘心就此离开,但他心中也隐隐有所不安。 师叔侄两人对视一眼,毫不迟疑地向远方奔去。 风舒、西门凌也是如此。 而还有一人,也就是佛子净慧之前遇见的那位姑娘。 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天空,又重新隐入暗处。 …… “我们来帮你!” 安蓉与临兰,飞到辛莲肩上,温暖的灵力不断涌入辛莲体内。 金线再次出现,有那么一瞬间,辛莲仿佛见到了谢苍谣。 双指抹过剑刃,雪白的剑身照射出她的眼眸。 剑灵出现在身边。 “我若出全力,你撑不住。” 辛莲对上它眼眸。 “不试试,你怎知我撑不住?” 辛莲深吸口气,持剑横出。 不需要回想,流光剑法一招一式,行云流水般使出。点点冰霜落下,转瞬蔓延成硕大的霜花。有水滴落下,顷刻化为冰雪。 暗处,女鬼也看见了这一幕。 剑法飘渺无形,若万千分身,如虹贯日。 它情不自禁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到更清楚一些。 那是流光剑法。 流相门的流光剑法。 剑灵也看得有些痴,它记忆中没见过这套剑法,却不知为何,心中异常熟悉,甚至能大致推断出下一步。 城外,念七壬浮至城池上方,以他的修为,能轻易看见城中发生的任何事。 没有人发现,少年眼中闪过丝丝金光,穿过层层佛光与魔气。 他看到了,残破的大阵。 看到了被困在其中,永远无法挣脱,只能魂飞魄散的万千鬼魂。 看到了不见天日的残尸。 看到了昔年谈笑风生的师兄妹三人。 看到了被魔气侵染心智也不曾屈服的道心。 看到了死守到最后一刻的守护苍生。 也看到了血海之中,被剥皮抽骨的青年。 念七壬眨了下眼睛。 一滴泪从眼眶中脱落,坠入空中,被微风带走。 金光中,少女手持长剑,周围白雪茫茫,剑气浩然,涤荡阴森鬼气。 剑势蓄满,辛莲飞至苍穹,剑尖卷起漫天飞雪,灵力瞬间被濯枝雨吸收。 辛莲能感觉到手中传来强大的吸力,隐隐要握不住剑。 冰霜从手掌一路蔓延到手臂,辛莲的皮肤上,出现了红色的纹路。 那是暴起的血管。 一剑斩向婆罗陀珠,金珠在空中几番晃动。净慧嘴角流出一丝殷红,目含担忧。 金线也随之摇动,相近的一根金线再次融合。 强大的力量反噬,辛莲从空中跌下。 “莲莲!” 安蓉与临兰大惊失色,剑灵也追着人而去。 空中飞来一道身影,稳稳接住了辛莲。 两人轻轻落地,谢苍谣将辛莲放在地上,她眼中充血,有些血红,冰霜冻满了半边身子。 辛莲半睁着眼,透过光,看清了来人。 “你怎么来了?” 少年身着青衣,脸色并不红润,但也不苍白。辛莲上下打量他。 那日走的匆忙,也不知他是否无虞。 谢苍谣松开扶着辛莲肩膀的手,那上面的冰也随之化开,消逝空中。 “你突然被带到这里,师叔很担心。”谢苍谣看着她,眉头轻轻皱起,却什么也没说。 辛莲咳了一声,安蓉与临兰依旧在为她输送灵力。 暴起的血管渐渐平复下去,辛莲盘腿调息了片刻。 谢苍谣抬眸,苍穹上,有两股剑气再次击向婆罗陀珠。 他自然认出,那是钟之宁和边师叔的剑气。 他握住腰间的溟灵,就要冲上去。 “等等!”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或许是那只手太冷,或许是衣衫太薄,谢苍谣几乎是立刻顿住脚步。他心中一颤,只觉小臂上那块传来火烧的灼热感。 “你可还好?身体可有影响?” 谢苍谣转头,辛莲眼神平静,话语中却暗含一丝关心。 他嗯了声。 “决明子前辈与黄谦前辈医术高明,我恢复得很好,也没落下后遗症。” 一朵莲花送到谢苍谣面前。 那是极美的一朵莲花。 白色的花瓣,瓣尖上一抹红,花蕊张开,露出内里的芬芳,竟有一颗金色莲子藏在其中,散发浅浅金光。娇艳欲滴,袅袅香气浮动,令人心旷神怡。 美得谢苍谣也不禁沉入其中。 阵阵清香,让他觉得体内脊骨的疼痛都好了许多。 “它叫云薇莲。” “云薇莲?”谢苍谣轻轻重复,目中有些微不解。 他不爱花,所以也不知莲花的品种。 “你将濯枝雨的碎片还给我,这朵云薇莲便赠予你。” 谢苍谣有些讶异,却还是摇头拒绝。 “不过是物归原主,何须如此?” 更何况,此物太过珍贵,他哪里受得起? 辛莲拉过他的手,将云薇莲放在他手中。 那是曾在四象坛中,象五送她的云薇莲。 她动作很快,谢苍谣没来得及抽出手。 “我知道你的伤还没好,收下吧。” 脊骨中一抽一抽地疼,谢苍谣没有说话,只盯着手中的莲花。 那只手松开了他,可他觉得,还是很热。 心里很热。 他做这一切,本不图什么。 可此刻,这朵盛放在他手中的莲花,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丝丝暖意。 谢苍谣视线落在她们面前的男子身上,“这位是?” 青年浮在空中,周身飘荡点点雪花,也淡淡打量他。 “濯枝雨剑灵。”辛莲言简意赅。 谢苍谣心中一动,“那……” “它不记得了。” 少年一噎,心中那点为师叔升起的高兴立刻烟消云散。 …… 曲云昭正看着天空上的婆罗陀珠,金珠闪耀,华光烁烁。 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去看。 身穿蓝色布衣的少年,狼狈无比,却含着笑,又惊又喜。 “云昭!原来是你!终于找到你了。” 雁来月快走几步,抓住曲云昭的手,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 “云昭,我……” 曲云昭抬手一抓,将人的手缴在背后。 “诶诶诶诶诶!”雁来月龇牙咧嘴,“云昭,你这是做什么?” 他努力扭过头,去看面无表情的少年。 “是我呀!你干什么?我是来月啊!” 曲云昭将他两只手都缴在背后,冷冷道:“假货!” 雁来月面色古怪:“你以为我是假的?来!阿曲,你仔细看看!看看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将头怼到曲云昭面前,眼眸中还盛着半真半假的怒意。 曲云昭不想离他太近,刚抬脚往后退,一只手带着无数黑气朝他胸口而来。 曲云昭当即后退,尖利的指甲划破了胸口的衣衫,只差毫厘,就会露出血肉。 “雁来月”趁势而上,双手成爪,对着曲云昭穷追不舍。 “呵呵!居然被你发现了,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的声音阴冷,笑容邪肆。 “雁来月”抚摸着自己的脸,有几分沉醉。 “本君修炼几千年,还没什么人能认出来!小子!你是第二个!” 他狂笑着冲上来。 “只可惜,你也要死在本君手中了哈哈哈!” 曲云昭厌恶极了。 “啧,难看!” 两人交手间,灵气与魔气不断碰撞。 曲云昭面色不变,心中却暗暗心惊。得了十样锦提醒,他便分外注意这里的一草一木。这人一出现,他就认出不是阿雁,却也没想到竟是魔。 除了血狱那位,大陆上竟还有潜藏的魔族! 而“他”如此光明正大,也不怕近在眼前的婆罗陀珠。 曲云昭出自水吟宗,位于西海边,门中多是水属性功法,曲云昭自小也是修习本门功法,在法术上颇有天赋。 两人在空中斗法,周围人群似是看不见一般,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氤氲水汽渐渐蔓延,曲云昭抬手间,便有层层海浪翻滚,犹如置身西海之中。 “有容,海纳。” 水吟宗的百川盈心法第一式,有容,海纳。 波涛汹涌,嘶吼着将“雁来月”卷入其中,温柔的水雾如同利刃,包裹住赝品,将它撕碎! “唔!” 海浪退回,露出那魔原本的样子。 脱下了面具,全身仍躲在黑袍之下。 曲云昭张弓勾弦,灵箭迅疾而出。 潜藏入布有结界的元昌城,并且这么多年都未被发现。 真是,来者不善。 曲云昭眼眸沉沉,心中也几番思索。 几支灵箭频出,那只魔已消失不见。 曲云昭一颗心高高提起,呼吸轻若无声,神识小心外放,织成密网,围在周身。 底下不时传来人群的嬉闹之声,四周安静极了。一吹一动,都被神识过滤掉。曲云昭默默扫视周围,弓上的灵箭蓄势待发,他慢慢转身,在空中轻移脚尖。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身处空无一人的寂静深海。 脚下铺了一层浅浅海水,这方天地中,海水亦是他的感官。 某处传来极细微的波动,少年猛地转身,松动的手指在看见空无一物时又立即抓紧。 好险! 曲云昭没来得及松口气,背上的寒毛立即竖起。 转身已来不及! 少年反手将红弓往后一打,海水腾跃,护在他身后。同时,曲云昭快速移至前方。 “啊!” 魔痛苦地尖叫一声。 曲云昭转头一看。 原是他打的那一下,竟将魔的手臂打中了。那条手臂上,被打中的地方似是被灼烧一般,烫出漆黑又血淋淋的肌肤,黑衣也被烧了个大口子,露出布满黑色纹路的小臂。 魔捂着手,黑色的血液很慢很慢地从指间溢出。 他抬起头,以一种兴奋渴望又狠厉的眼神盯着曲云昭手里的弓。 “呵呵呵呵呵!” 他发出渗人的笑声,声音嘶哑又发寒。 “不过是分身,竟还能伤到本君!” “这就是神器的力量吗?!” 红弓上沾染的魔气慢慢消散。 闻言,曲云昭内心更加沉重。 对方原真是为了神器而来! 十样锦也自然看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 “用本体!快!” 它已看出,这只魔修为深厚,远不是曲云昭能对付的。 必须借助神器威力,速战速决! 魔的速度却更加快。 它大笑一声,掀开自己的黑袍,露出可怖的躯体。 那已经不是“身体”了。 由无数人脸堆砌起来的一座肉团。 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神态各异的脸皮。 有哭有笑,有哀有乐。 嘴巴一张,更是无数声音沸腾。 曲云昭只看一眼,体内便传来深深的不适感,令人反胃。 千面魔。 魔界十大魔君之一的千面魔。 肉团十分庞大,速度却很快,瞬间移至曲云昭面前。 狰狞的人脸中,气息都呼在他面上。 魔爪轻易穿过海浪化成的水幕,巨大的红色鱼尾闪现,却瞬间被魔气禁锢在原地。 红鲤厉声尖叫,只能看到魔爪伸向曲云昭的胸口。 强大的威压令曲云昭无法动弹。 在魔界十大魔君中,千面魔修为靠后,几乎垫底。 可它毕竟是魔君。 出窍中期的魔君。 对付一个金丹巅峰,只是动动手指的事。 第122章 长剑刺主 梦都。 观星楼上,绮华仙子看着远方,默然不语。 夜幕上,月明星稀,佛光与魔气纠缠。 那是元昌城的方向。 绮华仙子盯了许久。 须臾,她抬起头,看着一望无际的苍穹。 除却云气与星月,苍穹之上究竟是什么? 时间依旧在流逝,可绮华仙子却灵魂出窍,一瞬飞至苍穹上。 拨开浩瀚的云海,天幕看似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她一刻不停地追赶,无数星子被抛在身后,却依然抵达不了远方。 观星楼下,梦都都主似有所感,猛地抬头朝楼顶看去。 九十九层高的观星楼上,遗世独立的仙子抬头远眺。 灵气围绕在周身,隐有道法蕴含。 眼中传来一阵刺痛,梦都都主不敢再看,垂首以待。 对于绮华仙子而言,时间如白驹过隙,日月流转,她终于走到了那扇门面前。 威严庄重的大门,光华流动间,因果也随之拨动。 四周传来严重的排斥感,绮华仙子艰难地伸出手。 快一点,再快一点…… 岁月不停奔走,很久很久以后,绮华仙子离那扇大门的距离才终于更进一步。 她的身躯开始变得透明,斥力压迫神识与元神,让她险些睁不开眼。 绮华仙子调动元神之力,流经四肢百骸,只愿能再多坚持片刻! 她已经走到了这里。 天道就在那扇门后! 只要进去!她就能知道…… 只要推开这扇门! 近了…… 更近了…… 绮华仙子目中露出一丝欣喜,她就要推开这扇门了。 然而,大门正中忽现一片金光,只轻轻一拂,绮华仙子便觉无法控制地后退。 大门在她眼中远去,流云与星月划过眼前。 绮华仙子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瞬间退回。 “呃噗!” 灵魂回归肉体,绮华仙子扶住身前的栏杆,唇边溢出一串血线,滴滴落在衣衫上。 “师祖!” 梦都都主梦望英出现在绮华仙子身后,连忙扶住她,忐忑地观察仙子的脸色。 不过瞬息,绮华仙子的修为从大乘巅峰跌至大乘中期。 虽是两个小境界,可这是大乘! 即将飞升的大乘! 梦望英心有戚戚,担忧不已。 “师祖!您……” 绮华仙子抽出手臂,平静抹去唇角的艳红,淡淡道:“无事。” 说完,她就不再开口,而是继续看着元昌城的方向。 梦望英静候片刻,还是抬起头,忍不住问。 “师祖,可是有什么异动?” 绮华仙子是梦都万年来天赋最好的,修为也是,同时也是大陆上仅有四位大乘巅峰修士之一。 而今,这四位已成三位。 但令梦望英担忧的是,究竟是什么让冷心冷情,心中只有大道的绮华仙子一下跌了两个小境界?! 修士进入大乘之后,心性稳定如磐石,几乎没有什么能动摇心神了。而大乘之后,每次进阶,便如登天,难上加难。 绮华仙子修行至今,除却那位天纵奇才的琢玉尊者,可谓是无人能及。 然今日,竟造此变故?! 绮华仙子沉默许久,终于转身,看着梦望英。 她的眼眸如湖水,平静无波。 “魔界之门的封印,有多久了?” 梦望英一凛:“师祖,三万多年了。” “是啊,已经三万多年了。” 绮华仙子呢喃着,目光飘向北泽之巅、西海、南华、东门,最终还是落在元昌城上。 三万多年前,妖族与魔族联手,打破妖界、魔界与人界的通道,来到人界上,烧杀抢掠,拉开了三族之战的帷幕。 那一战,耗时五百年之久,人界陨落无数修士。在人族付出惨痛的代价下,妖族与魔族盟约崩塌,灰溜溜滚回了家。 万佛寺、四方协会连同五行宗和上元派,耗费无数灵力与心血,在通道口设下重重封印。至此,四方大陆迎来了和平。 然总有人过不了太平日子的。 三万年过去,魔族卷土重来。 北泽万佛寺守护的魔界之门早就有所动荡。 少年们只知意气风流,仗剑走天下,殊不知,大陆上最顶尖的修士们正死死守着那层护佑万民的封印。 东门,元昌城。 净慧闭眼,口中不断念咒。圈圈金光围绕在身边,令人不敢直视。 众人合力下,无数剑气与刀气飞向天幕,终于撼动了婆罗陀珠。 几根金线慢慢合在一起。 霎时,有几人出现在辛莲面前。 “来月!” 辛莲看着雁来月突然出现,立马冲过去,上下仔细打量少年。 雁来月身上有不少血迹,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人却看着挺有精神,一双眼睛亮亮的。 “辛……呃,你们都没事吧?” 两人都互相打量着,辛莲搭上对方的灵脉,又看向他身边的少女。 “你怎么也在?”辛莲皱眉。 洛南枝擦擦眼下流出的血,笑了笑。 “你能来,我不能吗?” 辛莲不语,另一手也搭上洛南枝的灵脉。 雁来月看她无事,松了口气,又去打量四周。 看了所有人一眼,又看向天幕中仅剩的婆罗陀珠,他才皱着眉,低声问:“阿曲和楼煜呢?” 辛莲一愣,收回手,转身去看朝她们走来的佛子。 边晚、钟之宁、西门凌,以及风舒都在。 婆罗陀珠周围也并没有金线。 那曲云昭和楼煜呢? 暗处,鬼修少女的视线从众人脸上划过,最后落在洛南枝身上。 少女眨眨眼,心中一动。 是之前在西海安城遇见的人。 她又看向了雁来月手中的箫,又看看少年的脸。 虽然相貌不对,但是箫,还是那只箫。 那辛莲,也在这里吗? 少女默默注视着辛莲。 “净慧!还有……” 辛莲一边说,一边朝净慧走过去。 天空中的婆罗陀珠突然一闪,立刻坠落下来,正是朝着雁来月的方向。 净慧脸色一变,立时大吼。 “后退!” 扶风城。 剑宗长老抬手一扬,空中顿时出现一卷长长的卷轴。 红色卷轴上,金色的人名跃然其上。 那是历年来无数在试剑大会中夺得魁首的人。 是天下剑修的榜样。 剑宗弟子居处。 灰袍人岳师祖行至窗前,木窗被风吹开。岳师祖略略抬头,恰好天边云层中一束阳光落下,正射在那卷轴上。 岳师祖一怔。 那束阳光正好照在一位剑修的名字上。 游洲。 游洲。 不偏不倚。 这两字便格外显眼,显眼到岳师祖下意识偏了偏头。 可这一偏,他的视线就落在元昌城上。 一瞬间,滔天的惨叫充斥在他耳中。 帷帽下的岳师祖轻轻皱眉,随手一点眉心,那森冷的惨叫便慢慢远去。 可脑海中,那双静如水的眼眸,无论如何,也挥不去,磨不掉。 试剑大会已经开始,萧一骁拿着手里的竹签,上面是第一轮的编号。 他摸摸脑袋,又叹了口气。 陆焕翻了翻眼皮。 “第一百三十一次!” “这才多久,你就叹这么多气!怎么?离了之宁,你就不能好好比剑了?”陆焕笑他。 萧一骁捶了陆焕肩膀一下。 “胡说啥呢!难道你不担心之宁?元昌城那么危险的地方!他怎么就闯进去了呢!” 扶风城与元昌城相近,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人察觉。 更何况距离那日扶风城上突然出现剑气化成的长龙已经过去了两日。 多数人都已知晓元昌城发生异动,不少大能修士守在外面了。 “担心顶啥用?之宁修为都超我们一大截了!我看,你还是担心这次试剑吧!要是没拿到好名次,看师叔怎么收拾你!”陆焕有些幸灾乐祸。 萧一骁却不像平时一样反唇相讥,依然有些蔫嗒嗒的。 陆焕看到身边唐芜师姐走过,连忙拉了人过来,推到萧一骁面前,笑嘻嘻的。 “师姐,西门也去了元昌城,你担心吗?” 唐芜打了个哈欠,懒散地:“看来你对这次试剑的前十很有把握嘛!” 陆焕嘴角一僵,立刻松手,打哈哈。 “哈!师姐!你看一骁,他担心之宁担心地拿不起剑了!我这不是想你也劝劝他嘛!” 唐芜睁开眼,视线落在萧一骁身上。 少年立马抖了个激灵。 “胡说!我怎么就拿不起剑了!师姐!你别听他瞎说!” 萧一骁急忙解释着。 萧一骁、陆焕与钟之宁志趣相投,很多时候三人都在一起。 今日之前,他们还约定,在试剑中,若是成了对手,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可今日,钟之宁却无法试剑。 陆焕与萧一骁心里都有些没滋味。 唐芜轻轻一笑,转头看向元昌城。 “西门性子桀骜,心中只有剑。他去了元昌城,说明那里有比试剑大会更让他动心的东西,我想,之宁也是一样的。我不担心西门,也不担心之宁。” “剑修,从不畏惧。” 元昌城外。 段熙察觉到身边听了传音珠后的钟奕有些不对,收回凝望卷轴的视线,转而望过去。 “钟师兄,发生何事?” 钟奕也看着他,眼中还带着疑惑。 “……岳师叔,在扶风城。” 段熙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岳师叔? 岳师叔?! 剑宗有几个岳师叔? 钟奕口中的岳师叔,分明就是他段熙的师尊,岳承义啊! 段熙反应过来,立刻便笑了。 浓浓暖意漫上他的眉眼。 “是师尊?太好了,是师尊!师尊出关了!” 他的喜悦溢于言表,惹得钟奕也露出了笑容。 岳承义很多年前就已经闭关不出,段熙以为再也不会见师尊一面了。 如今,师尊出关,他真是非常高兴。 恨不得立马去拜见师尊! 段熙脚步微动,想起这边的局面,又按捺下来。 两人对视上,又是一笑。 钟奕勾勾嘴角:“岳师叔出关,也是件喜事。” “只是他素来不喜热闹,极少出门。没想到,他这一出关,就来了扶风城。” 段熙也笑着点头。 “是啊!师尊清修多年,既不愿见人,也不喜开口。真是难得见他出门。” “试剑大会已开,想必师尊也是想见见今世的剑修门吧。” 两人的对话没有避着人。 飘在城池上空的少年也听见了。 岳承义啊…… 他低了低下巴,凝视手里的黑色小球。 轻轻一捏,浓稠的黑色中露出一只血色眼瞳。 它恐惧地看着念七壬。 少年勾唇一笑。 指尖一动。 霎时,金色火焰出现在掌中,火舌舔上黑气,逐渐将黑气包裹住,吞噬所有的惨叫与求饶。 待黑气都被烧尽,念七壬抬手往下一指。 原先倒在地上,无人问津的至今依旧在昏睡的流相门三人周身出现一座传送阵法,将三人吞噬其中。 翟秋声十分好奇地盯着他的手。 他正想犯贱,说点什么。 此时,天空金光一闪,硕大的婆罗陀珠竟直直坠落! 辛莲反手掷出手里的濯枝雨。 长剑一瞬飞驰到雁来月面前,与落下的婆罗陀珠不期而遇。 刹那间,周围的景象,所有的人声与热闹都不复存在。 就像遮掩的幕布被揭开,露出了鬼城原本的样子。 滔天的鬼气上涌,周围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 而那黑影只在雁来月面前一晃而过。 同时,血腥的魔爪出现在辛莲胸口。 令人窒息的魔气临空罩下,所有人都感觉似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边晚急速出剑,长剑近到人前便不能再前进半分。 婆罗陀珠飘过来,金光照耀下,那黑影竟丝毫不惧。 无数长剑与刀,停滞在空中。 所有人都一拥而上,却通通被禁锢住,无法突破黑影布下的结界。 魔爪刺破辛莲身前出现的符阵。 濯枝雨回转,欲要回到主人身边。 “莲莲!” 安蓉与临兰出现,毅然挡在魔爪之前。 辛莲瞪大了眼睛。 “不……” 莲花与水流瞬间粉碎。 “吼!” 不知从何出现的红狐再次顶上。 金光中,它小小的身躯后似乎出现重重虚影。 “师兄……” 辛莲轻轻呢喃。 灵力被碾碎。 飞溅的狐狸血落在辛莲脸上。 她的眼眸瞬间发红。 同一时刻,弥罗城,降香小筑中。 正与姜书瑞说笑的何天衡突然一个踉跄,呕出大口血。 “师……师兄!” 姜书瑞惊叫,连忙扶住何天衡坐下。 青年口中的血还在不断涌出,他转过头,看到了远处疯涨的黑气。 “莲……莲莲!” 何天衡喃喃。 姜书瑞慌里慌张地,用手去接青年吐出来的血。 “师兄!师兄!你!你快调息!” “师姐!师姐!” 长廊上传来着急的脚步声,华彩灯听了姜书瑞第一声尖叫,就已经朝这边冲过来了。 剑灵现身,手握濯枝雨刺向那黑影。 长剑刺中黑影,却如刺中空气一般。 剑灵来不及惊讶,黑影中伸出另一只手,立刻夺过长剑。 剑灵无法反抗,被退回剑中。 魔爪穿过红狐的身躯,直直贯穿辛莲腹部。 同时,那把长剑也深深刺入她体内。 辛莲听到“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破碎了。 所有人,所有光亮,在她眼中,都消失了。 她下意识伸出手,将红狐,莲花与水流都抱入怀中。 阵阵耳鸣突起,她的世界中瞬间空白。 “莲!” 雁来月嘶吼出声。 刹那间,辛莲身下突然出现黑色的,深不见底的巨洞一般。 干枯的手突然出现,揽上辛莲的腰。 辛莲被带得往后倒去,整个人便坠入其中。 第123章 清心剑穗 黑影离去,结界消失,禁锢解除。 雁来月与洛南枝瞬间冲到那处,原地只留下飞溅的鲜血。 他惊惶地在地上勾画阵法。 “莲!莲!” 只有他与那黑影交手过,他知道,那黑影的恐怖。 洛南枝也立刻查探地上,看是否是什么隐藏的阵法或机关。 其他人也纷纷过去帮忙。 边晚看着这一切,脑门上的青筋一直在跳,心脏重重下坠。 太强了。 那个黑影,应是魔族。 太强了。 瞬间制住他们所有人,来无影去无踪。 边晚只觉得越来越不安,必须立刻告知师兄! 他自己无所谓,可这里,还有这么多孩子。 元昌城外。 所有人都看见金珠下坠,而后鬼气疯涨。 城池上空,浓厚的黑云瞬间云集, 失去了金光照耀,鬼城露出原本的面目。黑暗的城门之后,犹如深渊,一眼望不到尽头。 上空的念七壬将一切收入眼底,他脚尖轻点,很想就这样冲下去。 可他还是抿抿唇,克制了自己。 钟奕腰间的玉牌突然亮起,他沉重地闭了闭眼。 阿晚发来的求援信号。 是剑宗的秘法,能穿过结界,不受空间的约束。 打坐的几位万佛寺佛修起身,空能对着城门长叹一声,道了声佛号。 扶风城中,正在试剑的诸位剑修,察觉到那股恐怖的威压,不禁停手,抬头看向了那处鬼城。 一时间,人心浮动。 不过一息间,有数人御空而去。 唐芜本站在赛台下,下一场就是她的比试。 可这一刻,她握上腰间的长剑。 长剑顿时发出一声清亮的剑鸣。 唐芜淡淡一笑。 “原来你也想去。” 话音落地,唐芜将手中竹签往后一抛。 那代表她试剑资格的竹签便轻飘飘落在赛台边的看台上。 剑宗弟子李祝余是本次试剑大会的辅助人员之一。 他看着落到面前的竹签上明晃晃的“唐芜”二字,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果然! 没等他开口。 那少女就已御空而去。 “唐芜!你回来!” 萧一骁自然没错过这一幕,趁李师兄没反应过来,他抓着陆焕,也御剑离去。 于是乎,不少看客或剑宗弟子纷纷离去。 不过片刻之间,赛场内就已空了大半。 这世间,对于修士来说,最缺的不是灵力,也不是道缘,而是机遇。 试剑大会每五十年一次,虽然剑修终生也只有一次试剑的机会,可与剑修之间的切磋,却不知凡几。而机遇,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遇见的。 …… 元昌城中。 楼煜进了客栈之后,一直寻着那股气息而去。可他翻遍整座客栈也没发现那人。 少年在客栈大堂枯坐,一直到晚上。 神识再次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他下意识抬眸,只见二楼走廊尽头,一人披着黑袍,悄无声息地靠近。 他走得不快,闲庭信步一般,周身气息并未遮掩,可奇怪的是,竟无人发现他。 楼煜抬脚,转瞬便出现在那人身后。 他眼睁睁看着这人,推开了白蒲的房间。 一门之隔。 门前是来自千年后的他。 门后是被埋藏的真相。 楼煜握紧腰间的剑,深吸了口气,毅然迈入门中。 …… 巨大的红弓突然出现,十样锦现身,神力荡开,魔爪刺痛,一瞬收回。 神弓一拉,灵箭离弦,直指千面魔。 十样锦拎住曲云昭,飞快遁走。 神器出现,璀璨耀眼。 千面魔看着那张漂亮的红弓,露出贪婪的笑容。 力量! 是纯净又强大的力量啊! 迅猛的灵箭被千面魔躲过,在空中急速转弯,追着魔而去,又被魔气打散。 千面魔摩拳擦掌,死死追在曲云昭身后。 十样锦的身影虚虚实实,曲云昭知道,它坚持不了太久。 他摸向神弓,沉声道。 “你回去,我来。” 曲云昭握住神弓,身形若飞燕,在水面上翩然轻跃。 身影翻转间,几支灵箭射出,或射中千面魔,或被魔气化解。 同时,千面魔的魔气化为飞刃,片片直击曲云昭。 可不论他射出多少灵箭,似乎都无法重伤千面魔。 一人一魔从天上打到地下,从地下打到天上。 魔刃无数,割破少年衣衫。一刻过去,曲云昭的浅色衣衫已被染成了红色。 魔气一点点靠近他,沾染他的眉眼,给漪丽的五官增添了几分妖娆。 在某个瞬间,周遭一瞬陷入黑暗。 曲云昭眼角余光看见,那婆罗陀珠从天而落。 他从千年前回到了现在。 可他转瞬就发现了周围环境的不对劲。 少年冷冷一笑。 千面魔开辟了另一个空间,将他困在此处。 百川盈心法再次发动,海水冲天而起,凝结为漩涡,又似坚硬无比的玄铁,从四面八方包住千面魔。 曲云昭抬手拉住神弓,三支金箭凝成。 对准暗黑的天幕,金箭齐发。 曲云昭知道自己没胜算,唯今之计,还是趁早和大家汇合,否则,神器,恐落魔族之手。 然千面魔只一瞬便冲出海水的包围。 曲云昭瞬间对准他,再次射出灵箭。 魔气张开大口,所有海水被吸入其中,又化为数不清的黑点从天而落。 即将射中目标的灵箭瞬间消散。 有一滴黑点落在十样锦身上。 “呃!” 曲云昭听到十样锦哼了声。 红色神弓上,那点黑色格外明显。 曲云昭一手覆上灵力,拂过那处,一边变换位置。 下一刻,他脚下突然出现诡异的魔族法阵,从中射出几条黑色铁链。 曲云昭眼神一凝,单手结印飞出几个法术,同时一手丢出几张符箓。 少年瞬间消失在原地,黑链扑了个空,在空中张牙舞爪地寻找目标。 法术丢到阵法上,没有丝毫反应。 远处曲云昭松了口气,后背的寒毛立刻竖起。 劲风袭来,海兽突现,巨大的鱼尾高高扬起,将那不人不鬼的东西狠狠拍走。 千面魔倒退数米,抬头看去。 只见那少年身前,赫然出现一只巨大的,红色海兽。 说是海兽也不算准确,应是某种鱼类。 鱼鳍扇动,一双眼瞳含着戾气怒视千面魔,艳丽的红鳞闪闪发光,鱼尾时不时摆动着。 千面魔眯了眯眼,哑声笑了。 原是西海的海兽。 看来这少年是西海那边的宗门弟子。 那这神器,正是万年前的神器十样锦了! 曲云昭看了一眼海兽,低声道。 “离光,你怎么样?” 离光摆了摆鱼尾,没让主人看见染血的那部分。 “没事。” …… “濯枝,别闹了!” 耳边响起男子温柔的笑声,辛莲寻声望去。 只见漫天桃花中,一位黑衣青年席地而坐。衣袍上落满了桃花,与精致的暗绣层层叠叠,令那人神秘又高贵。 是谁…… 他是谁…… 辛莲想要看得更清楚点。 她离得也越来越近,这才发现,原来那青年面前摆着一张长桌,对面也坐了个人。 辛莲看清那人的一瞬间,说不清楚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 对面的人,正是含笑的段熙。 桃花纷飞,划过他暗藏星光的眼眸,遮不住那溢出来的意气。 青色长剑正勾着段熙手边的金色宝剑。 黑衣青年无奈一笑。 “濯枝,别闹羲和了,它昨日不是还陪你打了一天!别调皮,安静些。” 主人的劝告并没有安慰到濯枝雨。 它半点不放弃地去闹羲和。 辛莲继续靠近。 她看到了青年的下颚。 再近一点。 再近一点,就能看到这位游洲剑修,究竟长什么样子。 然而,突然刮过一阵大风,无数桃花飘过,那两人,也一同远去。 “刷刷刷——” 身后传来破风声,辛莲转头去看。 黑衣青年,手持长剑,在林中飞舞。 一侧,段熙含笑注视。 重重剑影中,青年似是飞鸟,身形柔软急速,剑气如刃,行至深处,更有蓬勃剑意迸发。 青色长剑在他手中灵活无比,像是与他一体。 辛莲看不出这是哪一派的剑法。 一套剑法走完,黑衣青年再次消失。 雨夜中,青年左手撑伞,右手拿着青色长剑。 他平静地走在黑暗中,飞溅的雨点落上他的衣袍,留下洇湿的痕迹。 他走得不快。 长街一眼望去,皆是暗沉,似乎没有尽头。 辛莲以为他会走很久。 可也不过一会儿,青年手中的长剑出鞘。 青年顿住。 前方传来闷哼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濯枝雨飞回。 青年却后退了一步,略是嫌弃道:“不是说过吗?不要带着血入鞘。” 濯枝雨在空中划过,剑身上的血液便如同血线,丝滑落下。 眨眼间,它就变回洁白无瑕的宝剑了。 辛莲离得近,总感觉有滴血溅到自己身上了。 就在这时,辛莲匆匆看过这把剑。 青色长剑,剑身较长,剑尖镌刻三字——“濯枝雨”,再往上刻了几点水滴。剑刃中间,尤其不同,是镂空的,其中隐隐含着水雾,被透明的剑刃封着,辛莲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再往上,绘了不少法印。 直到看到剑柄,辛莲一瞬愣住。 她甚至闭上眼,却又怕错过什么,再次睁眼。 那熟悉的剑穗在风雨中飘动。 白金色的剑穗,闪着淡淡的金色流光。 是如意清心剑穗。 辛莲上一次见到这剑穗,还是在何天衡的佩剑自在天上。 这一瞬间,她的思维都停滞了。 为什么。 为什么,濯枝雨也有如意清心剑穗。 抖掉污血的濯枝雨甚至飞到青年面前,剑鸣几声。 似乎是在说。 看!干净了吧! 青年转过头,轻嗤一声。 他这一转,正好对上辛莲。 辛莲:! 她猛然瞪大了眼睛。 男子的面容影影绰绰,根本无法看清。 相同的情况,只出现在云行舟身上过。 辛莲不知道自己这又是来了哪里,但能握着濯枝雨,又和段熙同行的,必是游洲无疑。 可她怎会,也看不清游洲呢? 长剑入鞘,一人一剑,便直直走进黑暗之中。 “吧嗒——” 什么滴在地上的声音。 辛莲睁开眼,眼前无数重影闪现。她重复几次,最后眼前终于有了明亮。 黑暗中没有光线,只有坐在地上的剑灵散发出如月的光华。 辛莲倒在地上,浑身僵硬无力。 濯枝雨还刺在她胸口上,伤口处结了冰霜,贯穿到背后的剑身都结了层浅浅的冰,连着上面的血液,倒像是冰层中开出的红花。 可腹部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滴血。 辛莲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她能感觉身下的黏稠。 她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怀中有着什么。 低头一看,微弱的两个白团,以及一张小小的红狐纸片。 察觉到她醒了,剑灵缓慢地转过头,注视她。 辛莲也抬眸。 剑灵身上沾着不少血,瓷白的脸上也沾着几点红,眼神茫然悲凉。 “是他……” 它也看到了那些。 辛莲咬牙撑地,剑灵从记忆中脱身,扶着她坐起来。 这一动,鲜血直流。 辛莲将安蓉与临兰、红狐纸片小心放在地上,准备疗伤。 腹部被贯穿的口子是大魔造成的,魔气残留在上面,与体内的灵力相互抵抗,如果不及时清理,魔气会蚕食整个身躯。 辛莲并指在身上点了几下,灵力随着指尖游走到腹部,随即结印,咒术而成,魔气丝丝跳动,难以言说的痛苦油然而生,辛莲不动如山,只冷冷注视着这些魔气一点一滴被剿灭。黑色的血液褪去,殷红之花重新开出。辛莲撕下一片干净的衣衫,飞快包住伤口,然后吞吃几颗丹药。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剑灵一直默默观察,见她准备处理濯枝雨,本想开口帮忙,却见辛莲已经一把握住胸口的剑刃,快速抽出长剑,利落包住伤口。 长剑一抖,血液全落,濯枝雨飞回剑鞘中,安静落在辛莲身边。 辛莲捧起两团光团,划开自己的手腕,滴滴鲜血便落在光团之上。 剑灵微愣,看着那两团光团慢慢变大,光华渐盛。过了片刻,它再也忍不住,握上辛莲的手臂。 “够了!它们还有气息,再喂下去,你就没气息了。” 剑气拂过伤口,了无痕迹。 辛莲摸摸光团,沉默着将它们收入储物戒中。 而后她拾起那张红狐小纸。 眯着眼的小狐,嘴角勾着。 像极了何天衡。 “师兄……” 这只狐狸,本来在念七壬身上的。 不知何时溜进了元昌城。 又悍然护在她身前。 修士分出自己的元神之力,寄存在它物之上,加以法术,便能令死物化为活物。 这是何天衡担心自己的小师妹,所以默默派来守护她的。 所以,红狐不吃灵石,也不吃凡人饭食,更不爱开口。喜欢亲近念七壬和她,也喜欢捉弄楼煜。 红狐已死,倒是不知师兄如何了…… 辛莲指尖拂过红狐的眯眯眼,同样将其小心翼翼收起。 第124章 生死十煞 “你的血……” 剑灵神色复杂地看着辛莲。 濯枝雨刺入辛莲体内,沾上了她的血,所以她与剑灵都看到了那些奇怪的记忆片段。 重伤的灵物安蓉与临兰,吸了她的血后,也在慢慢痊愈。 剑灵不得不沉思,辛莲的血,究竟有什么不同? 辛莲不答,反而问道:“你想起来了吗?” 闻言,剑灵想到那个黑衣青年,心中霎时涌上沉重的悲伤。 它皱了眉,下意识捂住胸口。 眼中竟直直落下一滴泪。 一人一剑灵靠得近,那滴泪便落在辛莲手上,转瞬消散。 “他……他就是游洲吗……” 剑灵声音很低,透着不清不楚的悲凉。 辛莲继续问:“那剑穗,是游洲送你的?” 剑灵抬眸看她,想起那个白金色的剑穗。 “吾不知道……”它摇头,却又点头:“能挂在剑柄上,定是得了吾首肯的。” “若非吾主所赠,吾定不会答应。” 辛莲垂眼,抬手轻抚濯枝雨。 初遇时,它还是一把残破的雪白长剑。 后来,辛莲给它做了剑鞘。 先是做了一个白色的,濯枝雨不喜欢。 然后辛莲做了好几个不同的,让它自己挑。 在一众不同的剑鞘中,濯枝雨一下选中这个青色的剑鞘。 青色的剑鞘与那记忆中青年手中的青色长剑渐渐重合。 辛莲抚摸着剑柄,心绪微动。 这里曾经佩戴着如意清心剑穗。 如意清心剑穗当然不是流相门仅有,只是它这么巧合地出现在游洲身上,倒是让辛莲有些难以琢磨。 “你也看见他了,你见过他吗?” 辛莲摇头:“我看不清他的相貌。” 剑灵惊讶地看着她。 辛莲点头。 而那张看不清的面容…… 在祸妖一事中,只有辛莲看不清云行舟的面容,其他人——无论是楼煜,还是雁来月或曲云昭,都不曾有这种异样,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辛莲自己身上。 而她,同别人最大的不同,除了这一身血之外,或许就是体内的封印。 可那封印,只是封住了她幼时的记忆。 思及此,辛莲更是不解。 一种荒诞的可能在她心中油然而生——难道她幼时就曾见过云行舟或游洲? 可是,封印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忘记那些噩梦过往,又怎会在她见到人时这样变相地提醒她? 辛莲越想越不对,只是——曾经见过云行舟或游洲——这个猜测却在她心中生了根,尽管她不断推翻自己的猜测,可这想法却始终在她脑海中徘徊。 辛莲吐了口气。 关于记忆的封印,是无极宫下的。 或许,此事过后,她得去无极宫一趟。 辛莲又想到什么:“不过,如果我的血能让你找回失去的记忆,不如再试试?” 剑灵看她注视着濯枝雨的眼眸有些蠢蠢欲动,当即握住她的手。 “胡说!”想到四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它又压低声音。 “你不要命了!你这血……这么不同寻常,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必定招来杀身之祸!” 它的眼神含着告诫,辛莲只好点头。 “而且……”剑灵的眼中突然闪过丝丝悲伤,“你是……” 剑灵欲言又止。 辛莲不解地看着它。 她是什么? 剑灵嘴唇蠕动着,愣是没开口,只怔怔凝望着辛莲。 是什么? 是剑主吗? 不是。 游洲才是濯枝雨的剑主。 那她是谁? 辛莲看它表情,就知道它在想什么,于是她开口道。 “你的主人一直都是游洲,等找到了他,你就回他身边吧。” 去年在雪岭原,濯枝雨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彼时它还尚未找到自己的剑刃碎片,就这么跟辛莲走了。 如今剑灵苏醒,它自然也该回到主人身边。 虽然不知剑主是死是活。 虽然它身上并没有契约。 辛莲一直都没有想过要霸占濯枝雨。 她眼眸清明,坦坦荡荡。 剑灵也早就知道。 在它还没苏醒的时候,就有一道声音在耳边说。 她会帮它找到它的主人。 可是! 可是什么呢? 剑灵又有些迷茫了。 心中涌上密密麻麻的,说不清是酸还是苦的东西,让它根本不知眼下说什么才好。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吾不要再试你的血,伤害你,吾怎么做得到!” 之前被大魔控制着伤害辛莲,已让濯枝雨痛苦十分。 再来一次,它宁愿剑断。 剑灵低下身,轻轻将头抵在辛莲膝上,闭上了沉重的眼眸。 想到它刚苏醒,遭此重重变故,辛莲也没说什么,只合上眼,打坐调息。 这方黑暗中,只有此处闪着淡淡的光芒,剑灵守在少女身边,默默注意着四周。 …… 勾画了无数阵法,雁来月的五指早已磨出血。 最后看一眼地下,他站起身,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虽然不知辛莲被带去何处,但他此刻也无法探得她的踪迹。 本以为大魔的目标是自己,可它却突然改变目标。 是一开始就把他当老鼠逗,还是他与辛莲都得死? 雁来月更倾向前者。 否则,他此刻就无法这样活生生站着了。 还有不知踪迹的曲云昭和楼煜。 他扫了一眼在场众人。 剑宗人不少,边晚,钟之宁,谢苍谣以及西门凌。 风舒。 佛子净慧。 以及洛南枝和自己。 大魔消失踪迹不再出现,辛莲突然被带走,众人都猜测地下是否有阵法。 然四处敲打之后,什么也没发现。 而这城中数不清的鬼魂,也没有出来。 似乎空城之中,只有他们几人。 雁来月走向佛子,问道:“佛子,婆罗陀珠可有异动,我们还有两位同伴,不见踪迹?” 净慧皱眉。 婆罗陀珠在他身前静静转动,流转金色光华,照亮此方天地。 “婆罗陀珠带诸位探寻万鬼的执念根源,若无法了结,也会带诸位回来。” 雁来月也拧了眉。 “也就是说,他们也一定在城中。只是城中有恶鬼与魔族……” “不错!或许他们与连心,都被带去了一处我们不知道的空间!” 边晚收了剑,走过来说道。 其他人也围了过来,互相商讨。 “婆罗陀珠无法感知魔族的方位吗?”钟之宁问。 净慧:“目前尚无反应。” 边晚:“不可轻敌!那魔族,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说完,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担忧。 连心受此重伤…… 谢苍谣眼眸微黯。 他当时,怎么就没更快一点呢! 雁来月抬眸看向阴森森的重重楼阁,手指摩挲腰间的玉箫。 “这么喜欢躲,那打破了,看你还怎么躲?” “此话何意?” 雁来月摊开手,以灵力捏了一座元昌城。其中,不同方位有几个小红点。 “我是阵法师。元昌城中,有一座十分诡异的阵法,正是它,才困住这些恶鬼难以往生。而我之前发现,阵法也源源不断向外输送鬼气,无论背后是恶鬼,还是大魔,只要打破阵法,一切都无所遁形!” 雁来月说完,众人默默思考。 可有一道声音却含着怀疑。 “你是阵法师?可你才金丹,怎么就发现了阵法?” 说话的人是风舒。 他狐疑地盯着雁来月上下打量。 这个穿着布衫,打扮普通,相貌也普通的少年,是阵法师也就算了。 可金丹期的阵法师怎么就发现了他们都不曾察觉的阵法?! 风舒说完,就收到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摸了摸背上的刀,有些不解。 “怎……怎么都看着我啊!我说得不对吗?!我们都不知道这位阵法师的身份!万一他是那些恶鬼或者魔族幻化出来的呢!” 也不怪风舒这般想。 在场所有人中,谢苍谣早就知道辛莲的身份,也多少猜到了始终跟着她的雁来月、曲云昭和楼煜的身份。 而边晚、钟之宁,只知道辛莲是一盏灯的人,对于跟在她身边的雁来月几人,只当他们也是一盏灯的。 西门凌呢,他不爱思考,师叔和同门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至于净慧。 大家听到他开口道:“元昌城确实有一诡异阵法。” “几年前,我曾听师尊说过,当年来到城中的几位师祖,都隐隐察觉城中有些不同寻常。” “后来他们和五行宗的前辈一起探查,还未发现什么,便皆受重伤。” 五行宗——四方大陆上最大的阵修宗门。 净慧看着雁来月,眼中变为金色,又瞬间消逝。 他浅浅一笑。 “阿弥陀佛。施主见谅。” 雁来月摇头,净慧这才看向风舒。 “这位施主同我等一样,并无不同。” 风舒有些讪讪,摸了摸头,低声道。 “那是我误会了!对不住!” 有警惕心很正常,雁来月不会与他计较。 换作是他自己,也会有所怀疑。 少年右手微动,一张卷轴便出现在空中,缓缓打开,露出了一张阵法图。 雁来月喃喃道:“我一开始也没察觉到阵法,后来才发现城中鬼气流动有些不同。” “而这阵法,与这图上的阵法很相似,所以我才有所怀疑。” 从坠星秘境中得到那卷阵法图后,雁来月曾几番研读。 此卷阵法图名为——紫薇上角卷。 西海的人都知雁来月是乐修,很少人知道他也是位阵法师。除了自身在阵法上天赋非凡之外,雁来月还有位老师从小就对他言传身教。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母亲。 雁来月的母亲,正是出自五行宗,只是为人低调,所以少有人知。 所以他从小就乐曲与阵法两手抓。在母亲的教导下,他也看过许多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阵法。 但紫薇上角卷上依然有许多雁来月从未见过,也从没听说过的奇妙阵法。 一开始雁来月并不能翻看整卷阵法图,他以为是自己修为不够的原因。 可这次发现元昌城中内藏奇怪阵法,他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翻开了紫薇上角卷。 居然惊讶地发现图上显示出了一座完整的阵法。 阵法图何其珍贵,可为了让这些人信服,雁来月也不得不拿出来,让众人一观。他倒是不怕有人觊觎,紫薇上角卷早已认他为主,结下契约。 紫薇上角卷上,猩红的几个大字异常诡异。 “生死阴阳十煞。” 光是看名字,就异常恐怖。 众人都没听说过这阵法,一时无言。 可风舒却再次摸了摸脑袋,有些迷糊。 “生死阴阳十煞……” “这名字,咋那么耳熟呢?” 他身边的钟之宁自然听到了他的嘀咕,于是问。 “耳熟?你听说过吗?” 众人的视线再次汇聚在风舒身上。 少年有些不自在,扯嘴笑了笑。 “干……干嘛?!我是真的觉得耳熟啊!” 剑宗与刀教是东门两大巨头,或许也是两宗弟子经常打架的原因,所以关系都比较熟稔。 边晚多少知道风舒的性子。 虽然爱惹事,但绝不骗人。 “风舒,难道你曾听说过?快仔细想想!” 仿佛一下子承担了什么了不得的重任,少年有些脸红。 风舒一紧张就会习惯性地摸刀。 于是他抽出背上的刀,开始绕着众人走。 人在走,脑中却拼命回想,究竟是在何处听说了生死阴阳十煞阵。 当然不能光靠风舒。 雁来月收了阵法图,道:“但也只是相似,我还没查看完鬼城所有的方位,还需探查一番,所以,还不能确定就是生死阴阳十煞阵。” 一直安静的洛南枝说道:“让长生去。” “恐怕不行。”雁来月看了眼暗沉的天空,“城中几乎没有灵气,天空暗沉实际上是鬼气笼罩,驱散了日光。这样困住整座元昌城的阵法,绝非小阵,我必须亲自御空查看。” “这没问题,我带你就行。”边晚主动伸出援手,同时看向另外三位剑修。 “之宁,苍谣,西门,你们三人负责清理鬼气。” “佛子,拜托你为我们护法了。” 净慧垂首:“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是小僧分内之事。” 雁来月也看向洛南枝。 “那便由长生辅助我吧,你也小心。” 少女严肃点头。 分工完成,几人便立即行动。 边晚抬手探上雁来月的左肩,两人便腾空而起,直到触摸到一层看不到的结界。 边晚啧了声。 “这只魔,设下这样的结界,出不去,也进不来。” 鬼城在他们脚下,浓重的鬼气飘荡,让两人根本看不清底下。 三位少年剑修对视一眼,同时冲天而起。 “唰——” 漂亮却各有风格的三道剑气同时迸发,一瞬驱散了雁来月与边晚脚下的鬼气,令他们能看到底下之景。 “吁——” 长生也不甘示弱地飞上天空,眼瞳无声无息录下周围一切。 风舒看了看在空中出剑的那几人,十分羡慕。 反应过来,又狠狠拍了几下自己的头。 “啊啊啊啊啊啊死脑,快想啊你!” 第125章 舟行游水 陌生的气息突然出现时,剑灵握着濯枝雨,警惕地挡在了辛莲面前。 随着那人的出现,前方的黑暗也稍有消散。 于是一人一剑灵都看见了来者。 不是人。 是一个女鬼。 她双眼空洞,脸色惨白,长发随意披在身后,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露出了布满尸斑的肌肤。 她浮在空中,手中正提着什么东西,往前一丢,那东西便落在辛莲面前。 她们这才看清那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立马爬起来,蹭地一下冲到辛莲身边。剑灵想要阻拦,辛莲拍了拍它的手。 小女孩有一双什么都不含的眼瞳,本来面无表情,在看到辛莲时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只一眼,辛莲便认出,是她曾在西海安城救下的女孩。 所以辛莲让剑灵不必阻拦。 而女孩凑到辛莲身边,一张脸怼到辛莲眼前,眼眸死死盯着她。 “……是……你……” 她也认出了辛莲。 辛莲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可眼下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辛莲淡淡点头,然后一巴掌推开女孩的脸,起身朝女鬼走去。 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她停下了,行了道礼。 “李幼希师姐。” “多谢你出手相救。” 女鬼,也即是李幼希,淡淡看着她。 辛莲觉得,还是有必要介绍下自己。 “在下名为辛莲,乃是流相门琢玉尊者座下七弟子。” “我来此,是想找到大师兄……” “我知道。” 被一道沙哑的女声打断,她有些愣住,抬眸对上少女空洞的眼眸。 “我知道。”李幼希重复一遍。 辛莲以为,李幼希是早就听到了她与张东等鬼自报家门。 可她的下一句话,才真正让辛莲愣在原地。 “你带着云师兄的剑前来,我便明白你的来意。” 带着云师兄的剑前来…… 云师兄的剑? 辛莲少见地愣了几秒,连思绪都停滞了。 她眼睫轻颤,看到李幼希的视线落在濯枝雨上。 明明李幼希已是鬼身,她的脸上再也无法作出任何表情。 可辛莲还是感觉到,李幼希很悲伤。 这里只有濯枝雨一把剑。 李幼希的目光也落在它身上。 那么“云师兄的剑”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辛莲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说,濯枝雨是大师兄的剑?” 此言一出,李幼希才发觉辛莲与剑灵的眼神很不对劲。 她抿了抿唇,亦是有些不解。 “你不知道?” 若不是看着辛莲带着云师兄的剑,并且使出了流光剑法,她也不敢确定辛莲的身份。 李幼希浮到剑灵面前,抬手轻点了剑尖。 剑气划过她的手指,却没留下痕迹。 “我亲眼见到云师兄手握这把剑。” “我不是剑修,却也明白剑对剑修之重,有哪位剑修愿意将自己的剑借予他人呢?” 辛莲的心突然加速,呼吸也不免重了些。 她顺着李幼希的动作凝视着那把半青半白的长剑,胸腔却突然沸腾起来。 云行舟……游洲…… 行舟……游洲…… 原来他们本就是一人! 怪不得! 怪不得她看不清大师兄,也看不清游洲! 怪不得濯枝雨也佩着如意清心剑穗! 怪不得剑灵苏醒后,下意识带她来了元昌城! 因为这里,本就是云行舟的埋骨之地! 亦是濯枝雨剑断之时啊! 剑灵反应过来,亦带了点无措看向辛莲。 辛莲虽未与它结下契约,但毕竟同行多日,自然也能从它一举一动中看出什么。 先前她使出流光剑法,本意是为了让暗处中的李幼希明白她的来处。 可那时,剑灵心中竟也生出不少熟悉感。 甚至辛莲出剑时,偶尔也能感觉是剑在带着她出招。 原来,它的主人早就带它使过不知多少次的流光剑法。 片刻之前,她还在说,一定会帮濯枝雨找到游洲的。而现在,原来她与段熙要找的竟是同一个人! 辛莲简直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 命运啊…… 真是变化无常啊! 李幼希没有错过她们的表情变化,猜测到这其中或许有不为人知之事。 她歪头思索。 从仅剩不多的记忆中去回想那个光风霁月的云师兄。 “也不怪你不知晓。云师兄对外是一个天赋绝佳的法修,他为人低调,非必要不出头。” “我也是亲眼所见,才看清了他的修为。” “除了那种畜生,又有谁知道云师兄也是一位身怀剑骨的天生剑修呢?” 辛莲:! 李幼希的话,无疑是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炸得辛莲一愣又一愣的。 “身怀剑骨……” 提到“那种畜生”的李幼希面目立刻扭曲起来。 “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不禁仰天大笑,长着尖利指甲的双手在空中挥过,带起阵阵鬼气波动。 “那可真是从未有过的绝世剑骨!四方大陆创立至今,怕也就这么一具!” “可宝物总是会惹来垂涎!” 李幼希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所以他们抓住了云师兄……”李幼希垂下头,声音悲切。 “剥了他的皮……” “夺走了他的剑骨……”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辛莲还是为之一怔。 心上升起密密麻麻的疼痛,犹如针锥。 李幼希心中的仇恨再次升起,周身的鬼气猛地膨胀,化为凌厉的飓风扫荡出去。 辛莲几人下意识抬手阻挡,再睁开眼,就见李幼希满面怒容,情绪很不稳定,身上的鬼气波动尤为激烈。 辛莲压下心底的酸楚,朝她走了几步。 “师兄在哪?” 李幼希转过头,目光凝在不远处的地上。 那里被黑暗笼罩着,辛莲不知她在看什么。 “云师兄的遗体一直被我好好藏着,只是如今时机未到,你再等等,城门结界一旦被打开,我就会送你们离开。” 时机? 李幼希的意思是将她们安全送走。 辛莲压了下眉眼,道:“李师姐,您是多年前元昌城灭当事人之一,请告知我当年之事的真相!” 李幼希略一挑眉,与她对视。 “你不是说,你是来找你大师兄的?” 辛莲颔首。 “不错。我是来找师兄的,也是来调查当年之事的。” 辛莲身体挺直,两手不偏不倚地贴在腿侧。那张脸虽然一贯很少有表情波动,但眼眸却亮如星辰。 即使之前李幼希就已暗中观察过她,此刻还是忍不住仔仔细细看着她。 辛莲变幻的容貌很普通,修为也不高,通身上下除了眼睛,没什么优点。 可此刻,她就那么平静站在那里,姿态不倨傲,也不怯弱,便无端流露出一种平静又包容的感觉,令人信服。 李幼希看着看着,就想起曾在宗门中见过的琢玉尊者门下的几位弟子。 她的师尊苏消尘长老与尊者交情不错,于是偶尔也带着她们三个弟子去落云台串门,所以她也见过那几位不少面。 云行舟师兄光风霁月,温柔体贴,细致周到,流相门中没有弟子不喜欢他。 槐安师姐潇洒不羁,性情活泼。 何师兄表面傲娇高贵,实际是个热心肠的。 华彩灯师姐医者仁心,温婉可人。 而姜师兄虽有些调皮,却也是个敢作敢当的。 尊者的几位弟子性格各样,但都是真情流露的。偏偏这位辛莲,李幼希观察她良久,只觉这位姑娘,是个性情冷淡之人。 那么尊者,究竟看上她哪一点呢? 李幼希一边凝望辛莲,心中却一边想了许多。 辛莲没打扰她,也没对她赤裸裸的视线有不耐。 直到李幼希慢慢回神。 轻轻咳嗽一声。 “当年之事涉及不小,你还太小了,好意我心领,人就不必牵扯进来了。” 一副拿辛莲当小孩子的口吻。 辛莲于是更进一步,重复了自己的诉求。 李幼希皱了皱眉,要再次拒绝,辛莲却先一步开口。 “我知道,当年之事的幕后凶手有楼纪明,除他之外,还有魔族,且不是低等魔物。而那一夜,正是因为白蒲师兄被魔族控制,这才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李幼希双眼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华师姐告诉你的?” 她还记得多年前闯进来的那个满身鲜血的少女。 抱着师兄的人皮,在黑暗中哭了许久。 后来护着她逃出去,也不知道她是否安康…… 辛莲淡笑:“不错,而且四师姐还说,一切等我进了元昌城自会知晓。” 然后她又低低笑了。 “不过四师姐也没想到吧,李师姐竟然不愿意告诉我。” 少女的笑声也透着股冷淡,但奇异地抚平了李幼希内心的躁动。 虽然但是…… 这丫头在暗暗控诉她啊!!! 李幼希于是又去看辛莲的眼睛。 那其中,含着浓浓的坚定。 仿佛在说——无论如何,我会说到做到。 李幼希轻声问:“那你也知道了,无论是华师姐,还是云师兄,皆落得这个下场。” 辛莲收了笑意,认真点头。 “我知道。” “你刚刚才被大魔下了杀手。” “我知道。” “揭开这一切,就等于和楼纪明宣战。” “我知道。” 李幼希闭了闭眼,双手紧紧握起,似乎压抑着什么。 辛莲说她都知道。 可李幼希却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 千年前,她和最爱的两位师兄死于此地。 而后,她看着云师兄死,看着华师姐逃…… 华彩灯是尊者座下最不善武斗的弟子,可来鬼城的却是她。 可想而知,尊者在流相门中的处境有多艰难。 多年过去,她身处鬼城中,不知外事。 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辛莲出事了。 李幼希睁眼,正要开口,就见眼前突然亮起一束浅光。 辛莲掌中捧着个什么东西,送到了她面前。 看清楚的那一瞬间,李幼希的右眼中突然流下一行血泪。 她怔怔地看着那物,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突然像是被人不轻不重按了一下,传来酥酥麻麻的疼痛感。 那是一只浅色的六翼赤金尾蝶。 浅色的蝶翼轻轻扇动着,尾端长长的两片泛着赤金色。随着蝶翼的振动,有浅色的光华飘出,像是被搅动的漫天星辰。 赤金尾蝶扇动翅膀,轻缓地飞到了李幼希的右脸颊上。 并不痒,丝丝暖流从赤金尾蝶中传出,轻轻抹去了那行触目尽惊心的血泪。 “师尊……” 李幼希喃喃道,嗓音中透着哽咽。 李幼希入门的时候,大师兄沈昂与二师兄白蒲都已经几百岁了,不是在完成宗门任务就是闭关修炼。所以她小时候,一直是师尊亲自照顾。可师尊也有忙的时候,李幼希没有玩伴,也还没学会法术的时候,就爱抓屋外翩飞的蝴蝶玩。 只是故意抓住,然后和它碎碎念,等讲够了,又会把它们放走。 苏消尘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于是变出许多美丽的蝴蝶陪她玩闹。 李幼希为了折腾师尊,故意吵着要一只世上最好看的蝴蝶。 苏消尘以灵力变了许多蝴蝶,李幼希始终没承认哪一只最好看。 后来,苏消尘无奈认输,于是李幼希在纸上画了一只蝴蝶,自然被神通广大的师尊变换出来。 六翼赤金尾蝶,是李幼希取的名字。 维持尾蝶法术所需的灵力并不多,却需要时刻输送灵力。 而后来,这只六翼赤金尾蝶陪她从小到大,从天真烂漫的女童长到豆蔻之年的少女。 “希儿……” 不知是不是幻觉,李幼希竟隐隐觉得耳边响起熟悉的叹息。 李幼希伸出干枯的手,尾蝶便飞落在她手中。 “……云师兄说,师尊悲痛至极。” “这么多年,师尊还好吗?” 她的声音本就沙哑,如今含着哭音,更是惹人怜惜。 尾蝶六翼齐齐扇动,似是在回应她的问题。 李幼希如今已无肉体,却还是觉得心痛难忍。她抬起眼眸,看着辛莲开口。 “是师尊交给你的?” 辛莲点头。 “苏长老说,如果见到你,就把这只蝴蝶给你。” 苏消尘的意思是,带着这只尾蝶的辛莲,是可以信任的。 李幼希再次问道。 “师尊还好吗?” 她这次问的是辛莲。 “并不好。”辛莲诚实地摇头。 李幼希于是更加痛苦。 她见到辛莲这么久,一直不肯问师尊的近况,就是怕听到这样的回答。 辛莲却抚上她的左肩,轻轻拍了拍。 “所以你才要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回到苏长老身边,你可以亲眼看看他好不好。” 李幼希垂首注视着尾蝶,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手指微动,尾蝶便飞上右肩,安静地停着。 李幼希浮上空中,单手一挥。 霎那间,弥漫的重重鬼气突然散开,露出她身后,那十分骇人的一幕。 几人所处的位置,正是当年的平安客栈门口。 破败的牌匾埋在土中,隐约露出“平安”两个字。 而空中,李幼希身前,正架着一具早已死去多年的女尸。 圆圆的脸上布满尸斑和诡异的印记,发丝凌乱,插着的珠花烂得不成样子,看不出颜色的衣衫也烂成了布条。头颅、手脚上分别锁着五条又粗又长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不知是何处,尸体的下方是鬼气与魔气交织的法阵。 “即使代价比这更残忍,你也不后悔?” “不悔。” 第126章 以身祭阵 “这是什么?” 辛莲问。 李幼希看向那女尸,平静的目光渐渐向下,却在落在黑色法阵上时,突然沁入蚀骨的恨意。 “是生死阴阳十煞阵。” 辛莲皱眉。 她不曾听说这个法阵。 李幼希开口解释道:“生死阴阳十煞阵,即……” …… “啊!我想起来了!” 底下的风舒突然高声大喊,空中的几人对视一眼。 雁来月在手中的元昌城上点了最后一笔,拂了拂额上的汗水。 “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吧。” 苍穹之上的鬼气驱逐之后,又渐渐弥漫,所幸边晚已经带着雁来月在整个元昌城中探查一番,有异动的方位也做了标注。 几人落在地上,纷纷围着风舒。 风舒稍作严肃,清了清嗓子。 “生死阴阳十煞阵,是流传在狂月堡的古老阵法。第一个发动此阵的人是东门的一位刀修,它是一个复活法阵,能将顷刻死去的人复活,只是需要布阵者付出极大的代价。传闻这位刀修为了复活心上人,强行发动此阵,逆转阴阳。最后刀修满身修为尽失,但他的心上人有没有活下来就不得而知了。” “而在传说当中,生死阴阳十煞阵,此后从未成功过,有不少人偷窃了阵法图,可无论是布阵者,还是阵中人,下场都极为惨烈。所以,我们也称它为——邪阵。” 风舒摸摸鼻子,继续想了想。 “很多年前,生死阴阳十煞阵的阵法图一直是在外流失的,直到后来,有人把它放在逐日窟中,再也没有人能将它带走,顶多就是匆匆一瞥,也没办法打开阵法图了。” 风舒说完,众人看着雁来月手中的“元昌城”,心思不定。 常言道,生死有命。 人的气运、命数,是早就注定好的。强行逆天改命,便是扰乱因果,天道自会修正,所以必定会付出代价。而复活已死之人,便是打断轮回定数,干扰冥界规则,必定受两界重罚。 那么,会是谁,在鬼城中布下如此庞大的生死阴阳十煞阵? 是大魔? 看方位标注,阵法完全将整个鬼城囊括。是想复活谁呢? 众人心头冒出许多疑问。 “难道有人偷偷进来,布下阵法?是这大魔?还是那恶鬼?”风舒发问。 “生死阴阳十煞阵正吸食城中的鬼气,如果是恶鬼或者大魔,那它们想复活谁呢?”钟之宁喃喃。 边晚拧眉。 “或许,此阵就是当年布下的呢?” 风舒不解:“可是这么大一个阵法,也没一个人说起啊!” “而且,若是当年布下的,听说城中只有白蒲三人是修士,那必定是他们三人之一布的阵,那是为了复活谁?” “可谁能确定,城中一定只有他们三人是修士!” 当年屠城之夜,无数修士目睹。若是有人布下阵法,岂会任何人都不知? 净慧开口说道:“阿弥陀佛。白蒲施主正是刀修。” 闻言,边晚与钟之宁也肯定点头。 他们都见到了手拿长刀的青年白蒲,自然看出他是位刀修。 既是刀修,便有可能曾去东门七刹刀教地界的逐日窟历练,自然也就可能见过生死阴阳十煞阵的阵法图。 想到这儿,众人一时无言。 如果是白蒲,那他是要复活谁呢? 或者是,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造下这等滔天罪孽后,想要布阵偿还吗? “如此阵法,必定要耗费不少材料吧?” 钟之宁问。 不错,相对于剑修、刀修、体修、医修、丹修、符修……,阵修是最费灵石的。布置阵法,需要用上许多材料,比如压阵石、灵石,各种属性的灵晶或异宝等等。 且布置阵法时,需要考虑方位、气象……,稍有偏差,便前功尽弃。 所以阵修,不仅花灵石胜流水,也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 钟之宁问的,也是所有人正在想的。 风舒嘴很快:“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众人没看他,等雁来月回答。 少年看着“元昌城”,指间下意识地摩挲。 “不……” “这个阵法,并不需要什么材料。” 雁来月抬头,空中的鬼气竟不知不觉地慢慢散去,光线隐隐约约透入,众人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色。 “生死阴阳十煞阵,阵如其名,轮转生死,逆改阴阳。而这阵法,最关键的,就是‘十煞’——也就是十个极煞方位。” “元昌城”上被标注的方位,与紫薇上角卷上的阵法图隐隐重合。 “只要这十个方位满足条件,那么,生死阴阳十煞阵,随时可以开启!” 雁来月手中以灵力捏成的“元昌城”上有十个红点,正对应鬼城中十处地点。 日光渐入,众人也看清了这些阵眼。 钟楼、城主府、登高台…… 而这十个地方正不断吸食城中的鬼气。 雁来月盯着“元昌城”,眉头不自觉凝起。 虽然十个阵眼都找出来了,但他还是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不适感。 “诶!你怎么不说话?哪里不舒服吗?” 风舒用手肘撞了下雁来月。 少年脸色一白。 风舒惊道:“我没用多大力气啊!不是故意的!没事吧你!” 心里却嘀咕道,阵修就是这样,身板弱弱的! 风舒不知道自己撞的正是雁来月的伤口,少年摸了摸伤口,轻叹:“我没事。” 这里的几人还在讨论阵法,而辛莲一行也正说着此事。 “所以说,当年白蒲师兄布下此阵,就是为了将元昌城中死去的数万人复活?” 李幼希点头。 辛莲看着那女尸脚下的黑色法阵,挑了挑眉。 “既然只有十个阵眼,那为何这里还有一个?” “李师姐,这不是真正的生死阴阳十煞阵吧?!” “没错!”李幼希声音透着淡淡的赞扬,继而冷笑。 “魔族控制了师兄,伪装成他的样子,在城中大开杀戒。师兄拼死破开了控制,发动了生死阴阳十煞阵。” “可那大魔极力干扰!生死阴阳十煞阵被它破坏,成了魔阵,城中万鬼皆成了它的养料!”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李幼希喃喃。 “师兄明明是大英雄,屠城的不是他,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一切!” “我恨!我好恨!!!” 李幼希张开手臂,对天高声喊叫,眼眶几乎要裂开,瞬间显现细密的黑色纹路。 赤金尾蝶围着她翩飞,灵力倾洒,如绽放的烟火,点点落下。 李幼希是鬼身,灵力与她便是沸水化雪,痛不欲生。 那些灵力半点没沾上她,却令她慢慢平静。 “所以你以身祭阵,强行改变阵法。” 辛莲推测道。 “没错。”李幼希点头,似是想起了谁,面上含着沉痛。 “当年我们虽身死,大师兄却拼命将我的尸体保存下来。” “阵法虽被魔族篡改,但他们也无法完全掌握。所以此阵也成为了我们的保护符。” “我们日日躲在阵中,就是渴望有一天,能重获生机。” “可是,太快了……时间真的太快了……” “大师兄的魂魄消散了……” “大家也一一离去……” “我不能坐以待毙。生死阴阳十煞阵是二师兄以死换来的生机,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魂飞魄散!” 不知何时,李幼希的身后,出现了一只鬼,两只鬼,十只,百只…… 如今还活着的鬼,都出现在她身后。 包括阿福、张东。 他们静静注视着李幼希。 那眼神,温柔、仰慕、心疼…… “所以我甘愿以尸身祭阵,化为此阵真正的阵眼。” 只为护下万千魂魄。 辛莲看着女尸,眼眸沉沉。 尸身祭阵后,李幼希还得昼夜不停地修炼,才能撑起整座阵法吸食的鬼气,否则,大阵依旧会崩塌。 而她,鬼修多年,修为全流入阵中不说,尸身残破,也无法再入冥界了。 辛莲粗粗一看,大概有一万左右的鬼。 四方史书曾记载,屠城之夜,城中死去的百姓足有五万多人。 如今却只剩五分之一了。 “后来,”李幼希转向辛莲,轻声道,“云师兄来了。” 辛莲不动如山,听她继续诉说。 “他想要打开生死阴阳十煞阵,带我们离开。” “可是那大魔再次出现,带着另一人截杀了他。”李幼希愧疚不已。 “我没能助他逃走,只能趁混乱时保下他的残尸。” 另一人? 辛莲皱眉,问:“李师姐可留意那人?” “他全身藏在黑袍中,看不出身形,也不知相貌年龄。”李幼希也皱眉,“但我能确定他是人族修士,且当年修为就已是化神之上。” 李幼希摸了摸下巴,沉思道。 “而且,他们似乎是一早就知道云师兄身含剑骨。大魔将云师兄制住时,那人摸出一把小刀就要对云师兄下手。云师兄逼不得已,这才暴露真正实力。” 似乎是早有预谋。 辛莲手指轻轻点动,她思考时手指就忍不住动。 辛莲待在落云台八年,也走过落云台无数遍。可以说,几位师兄师姐留下的点滴痕迹,她都或多或少注意到,除了行六的那位。 要说对槐安、何天衡、华彩灯以及姜书瑞,辛莲尚且有几分把握。 可对云行舟,辛莲半点摸不透。 不论是流相门弟子或长老口中,还是落云台他留下的手稿或生活痕迹来看,云行舟,都是一位高风亮节、温和包容的如玉君子。他当上掌教以来,没出过半点差错。 可辛莲却觉得,这样的人,要么就是真的冰清玉洁,要么就是把自己藏得太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如今得知云行舟就是游洲,辛莲更倾向于后者。 那么,他藏了那么多年,就连和他日夜相处的师弟师妹也不知他的另一重身份,这位“黑衣人”和大魔又是如何发现的? 黑衣人…… 会是楼纪明吗? 难道当真应了那句话——最了解你的,正是你的敌人? 辛莲的眉头越皱越深,只觉背后的大手一时清晰一时模糊,令人捉摸不透。 元昌城外。 四方协会与剑宗的援军已至,皆等在城外,听候差遣。 无数嗅到风声赶过来的人,只能留在外围等待机会。 翟秋声、乔词、钟奕以及空能,正在商讨。 结界上的鬼气已经稍有消散,可还是看不清里面是何情况。 翟秋声看了上空的念七壬一眼,犹豫着要不要拉他一起商量。 他总觉得,对他们来说麻烦的结界,对少年来说似乎不值一提。 念七壬坐在幽香寄万里上,左腿随意晃着,右腿曲起,膝盖上搭着右手,另一手随意放在腿上指间轻点。他微垂着脑袋,视线飘散不定,神情模糊。风吹过衣衫和长发,送来人们的声音。 “还是我们先进去吧!”钟奕神容严肃,“翟会长,若是你去,我等没有万全的把握抓住魔族!” 空能也点头:“阿弥陀佛。净化鬼气,贫僧在所不辞。” 元昌城的结界复杂,乔词正带着人探查。 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就破开结界,那是最好了。 有人问:“魔气这么重,难道是魔尊少翎?” 魔尊少翎!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魔尊少翎?难道他打过来了?!” “呸!魔尊要是来了,怎会封锁区区元昌城!” “魔界之门都封印着,怎么还是有魔族潜入?” “魔尊这是什么意思?开战?” “不可能吧!魔尊怎会单枪匹马的来!探路最多也是魔王吧!” “魔王?呵!看这结界,必定是渡劫以上的魔族,难道四大魔王中,有哪位竟然突破了渡劫不成?!” …… 一时间,所有人面色各异,七嘴八舌。 翟秋声没有出声制止,他抬眸看了北泽一眼。 多少年过去,四方协会为大陆挡住了无数腥风血雨。 如今,太平正在消失,提前让世人看清局面,亦是好事。 一位少女走到剑宗地盘,越过几位长老,向钟奕行礼。 “拜见宗主!” 唐芜身后的一群少年少女也跟着高声行礼。 钟奕看着她们,瞪大了眼睛,脸色渐渐沉下来。 “胡闹!试剑大会正在举行,你们来此,是想要干什么?” 唐芜在剑宗中辈分较大,多的是人喊她师姐。 她一手摸着腰间长剑,朗声道。 “弟子唐芜,愿意随宗主深入鬼城!” 萧一骁与陆焕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弟子萧一骁,愿意随宗主深入鬼城!” “弟子陆焕,愿意随宗主深入鬼城!” 不止她们三人,其后的少年剑修们,也纷纷响应。 一开始,察觉到来者不善,钟奕只调拨了剑宗中几位合体期长老。合体期以下的也没必要来,容易丢了性命,更何况是初初踏入修行的少年们。 可这些臭崽子们! 没大没小的! 竟然丢下试剑大会!就这么直愣愣冲上来! 要是今日他们都不在,这群小子岂不是闷头就冲进去! 钟奕真是气急。 可看着那一双双炽热明亮的眼眸。 他不得不承认,还是有几分欣慰的。 这才是他们昆山剑宗的弟子啊! 剑修,不畏天,不畏地,更不畏死! 第127章 神弓认主 即便剑宗弟子们不畏生死,钟奕也没有答应。 这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历练,倘若城中真是魔尊少翎,那多少人都不够他杀的。 说到魔尊少翎,翟秋声倒是有几番考虑。 他守魔界之门多年,与魔族大大小小的魔君、魔王都有过交手,唯独魔尊少翎,从未见他露过面。 传闻少翎已渡过天劫,成功进阶大乘。 如果他真的穿过了魔界之门,翟秋声不可能没察觉出。 翟秋声一边看向正探查结界的乔词,一边思索。 如果不是魔界之门,那难道是从妖界来的? 可自从妖界新皇继位后,便与魔族断了来往。妖界被鸾鸟一族掌管后,治下太平,妖族都开心过着安宁的日子。 难道妖族也要生事? 而且,人界通往妖界的大门在西海,一直被海族守着。如果少翎出现,海族也不会无所察觉。 元昌城内。 楼煜持剑死死抵抗面前人的攻击。 他们身边,白蒲奄奄一息倒在地上。 楼煜看着眼前的人,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片刻前,他还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的发生。 黑袍人只轻轻一掌,便制住了白蒲。然后他命令千面魔化成白蒲的样子,冲出去大开杀戒。 而白蒲被他困住,无数魔气卷上他的身体,欲将他拉入深渊。 白蒲道心坚定,宁死不从。 楼煜却再也看不下去,就在黑袍人对白蒲下杀手时,他下意识拔剑相救。 本以为又像之前多次一样,无法干预其中,哪成想,这次他竟然成功与黑袍人交上手! 楼煜死死盯着黑袍人,眼尾红得要滴血。 这人的身形他再熟悉不过。 可他也盼着,不是楼纪明。 两人交手间,距离近了,楼煜也能看见黑袍人隐在衣袍下冷淡的眼眸。 他突地一笑。 黑袍人被他笑得一愣。 楼煜抓住时机,立刻用剑挑开了那人的袍帽。 黑衣人转过头,平静望着楼煜。 轰—— 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楼煜眼角有泪水笑出。 此刻,他心中亦是飘过无数想法。 楼纪明的魔气纯正无比,难道他本就是魔族? 那他在宗门中潜伏了这么多年? 母亲知道自己爱的,是个魔族吗? 那他算什么?人魔之子吗? 人魔之子…… 人魔之子!!! 少年满腔愤怒,大声质问着,已然忘记了这是千年之前。 “你是魔族!是魔族!” “你不爱母亲!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生下我!” 楼煜没有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还能为什么呢? 魔族生性冷血,视人命如草芥。 听听千面魔在外面杀得兴起的笑声! 鲜血是他们最好的助兴酒。 楼煜红着眼,眸中是满满的愤怒,甚至凝为了恨意。 如果他没有招惹母亲,母亲也就不会难产死去。 有没有他也无所谓。 只要母亲安康就好。 楼煜没能等到那人回答,就被一掌拍飞。 他重重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赤子心飞到他身边,急得团团转。 余光看见楼纪明走近白蒲,楼煜扶着剑,撑起身。 “不能……” “我不能让你动手!” 楼煜手持长剑,调动灵力,再次冲到白蒲面前,誓死保卫他。 这时,他突然想起,这是千年前。 白蒲早就死了。 可他依然没有后退。 他无法见死不救。 这背后究竟是什么,他也没空去思考了。 他只有一个信念—— 阻止他! 阻止他!!! 城内深处,黑影看着魔气镜中冥顽不灵的少年,无声笑了笑。 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 尝试脱离掌控的棋子,那便让他看看背叛的下场。 …… 城外,乔词正不时试探着面前的结界。 一个又一个法印烙上去,都被结界吞没。 他看着面前一闪而过的纹路,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毫无疑问,这是魔族的结界。 可是很奇怪,这层结界似乎和以往他们遇见的不同。 乔词和身后几位阵法师试了多次,也没找出突破口。 他正焦急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浅浅的声音。 “坎位,离位。” 乔词心中一动,立刻探入灵力查看这两个方位。 须臾,他惊喜地转过头,却看见翟秋声静静站在他身后。 “有办法了?” 乔词点头,四处寻找那道声音的主人。 不是翟秋声,不是协会的人,也不是钟奕、段熙…… 那是谁? 他扫视四周,却错过了上空的念七壬。 “既然有办法了,那即刻破阵!” “是!” 乔词只好收起激动,和其他人商量破阵去了。 他不知道是谁出声提醒,可翟秋声却看得明白。他飞到念七壬身边,淡淡一笑。 “原来你早就知道如何破开结界。” 念七壬不理他,翟秋声又问了一句。 “那你知道,城中是哪位魔族吗?” 事关所有人,念七壬终于开了口。 “……不是少翎。” 翟秋声眨了眨眼。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不是少翎,那必定是四位魔王之一了。 在魔界,强者为尊。地位最高者,当属魔尊。其次便是魔尊座下四大魔王,然后是十大魔君。 如果连魔王修为都这么高了,那可真是非常棘手了! 钟奕和段熙也飞了过来,没错过念七壬这句话,面上也是瞬间凝重。 钟奕刚要开口说什么,脚下突然炸开一道巨大的声响。 “轰隆——” 巨大的红色光柱冲天而起。 众人面露骇然,怔怔望去。 与此同时,西海,水吟宗。 “砰——” 大殿上的弟子命牌突然碎了一块,照看的弟子拾起那块命牌,大惊失色。 曲若微和水上清出现在殿中,曲若微接过那块命牌,心跳如鼓。 两人瞬移至殿外,一眼望见了东方那座鬼气笼罩的城池中冲出的红色灵力光柱。 “昭儿!” 雁来月突然弯腰,一口吐出大块血。 一尾红鲤出现在他身边,奄奄一息地摆着鱼尾。 “……阿……曲……阿曲……” 雁来月仓惶抬头,看到了那刺眼的红色灵力。 那是…… 是曲云昭爆发了连接他命脉的法术。 雁来月挣脱开洛南枝扶着他的手,拼命向前跑去。 阿曲…… 不…… 不能死…… 阿曲不能死! 他们都不能死! 边晚一把抓住雁来月的衣领,将这小子按住,怒声喝道:“冷静点!” “我们都被困在阵中!谁也救不了他!得先破阵!” 破阵! 是!先破阵! 雁来月立刻拿出阵法图,心都要跳出来,还是拼命思考。 “破阵……破阵……” 少年强迫自己不去想别的,只安心思考着阵法。 “此阵很好破!只要打破十个方位就好了!” 几人对视一眼,就要分头行动。 有什么在雁来月脑中一闪而过。 “等等!” 几人安静等待。 雁来月努力回想。 生死阴阳十煞阵、大魔、恶鬼、意外闯入的他们、隔开的曲云昭,还有被带走的辛莲…… 刹那灵光一闪。 雁来月抬头,不住喃喃:“太顺利了,太顺利了!” 众人心下一惊,后背顿生冷汗。 没错!太顺利了! 从他们所有人来到鬼城开始,虽然看似处处危险,可却没人受到致命之伤。 他们依然活蹦乱跳着。 明明那只大魔,修为比他们任何人都高! 可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 只有打破阵法,他们才能尽快找到曲云昭和辛莲。 雁来月深吸了口气,也不顾身份了,语速飞快。 “阿曲身怀神器,魔族必是早已发现。” 神器! 众人大惊! 雁来月继续道:“神器绝不能落入魔族之手。此阵必须要破,但不能全破!钟之宁、谢苍谣、西门凌、风舒、佛子、还有你,”他看向洛南枝,“你们六人前去打破六个方位。” “一旦出口被打开,边前辈,”雁来月郑重看着边晚,“请你带我前去阿曲身边。” “我和阿曲的灵宠是对双生子,我能最快找到他。” “为了神器!拜托各位了!” 时间紧迫,雁来月提出的也是最好的计划。众人不再多言,开始行动! 暗处的辛莲自然也看见了耀眼的红色光柱。 她抬起脚,就要离开。 “云昭出事了!我必须立刻过去!”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回头定定看着李幼希。 “李师姐,时机要到了。” 而此刻,红色光柱下,千面魔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阴毒地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竟然宁死不降!真是贱骨头!” 曲云昭躺在地上,身下流出大片的血液,一侧躺着断掉鱼尾的离光。 他努力勾起指尖,用最后的力量绘制法阵。 十样锦趴在他身边,焦急不已。 “混蛋!我让你放手为什么不放!不过是我被魔气侵染罢了!你何必如此!” “笨蛋!真是笨蛋!” 十样锦大声怒骂,眼眶却红了。它不顾一切地将手按在少年胸口上,仅剩的神力也不管不顾地输送过去。 “不能死……不能死……你绝对不能死!” 它也算是带着曲云昭出来的,若是他死了,十样锦有什么脸面去见水吟宗那些人?! 十样锦的身形明明灭灭,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 曲云昭手中的法印渐渐成形,他嘴角不住流出鲜血,却还是坚持道:“……我……我会送你回宗……” “回去了……不要再……偷跑出来……” “除非……你……找到了……强大……的主人……” 少年的生机在渐渐消失,却还是努力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十样锦愣住。 曲云昭很少笑的,总是面色淡淡。但他又是很可靠的,总能细心发现雁来月他们没注意的地方。 这个少年,第一次去到四象坛,见了它时说要带它走。后来输了,也没有死缠烂打。 十样锦是神弓,可曲云昭不擅弓。 但带着它以后,曲云昭总是默默练习射术。 哪怕它多次说过,不会认他为主,他也没有半分怨言。 本体经常被他擦得发亮,它沉睡时,曲云昭也会将辛莲的近况讲给它听。 而就在片刻前,明明只要他松开手,他便不会受伤,更不会被逼得使出命脉法术,而它也不过是被魔气侵染罢了。 就算被千面魔夺走又如何,它区区神器,难道会屈居魔族之下吗? 十样锦的心赫然一酸。 不知为何,它竟想起很多年前,也曾有人这样对它。 每日细心呵护弓身, 默默采来最新鲜的花送给它, 带它去灵力最浓郁的地方修炼,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它, 带它去看最美的风景…… 那个人,也很少说话,做得总是比说的多。 两张脸不知不觉中重合在一起。 十样锦看着曲云昭,心中复杂无比。 难道是宿命轮回,还是当年那人? 少年的眼皮慢慢合上。 手中的法印已成,即将带十样锦离开。 他快死了。 从此,世上再也没有曲云昭了。 十样锦心中蓦地升起强烈的恐惧感。 它看着少年,咬牙道:“不需要!你想要本座当逃兵!本座才不答应!” “唰——” 巨大的红弓显现。 “叮——” 终年不响的青色铃铛终于动了。 清脆的叮铃声响彻在整个四方大陆上,一圈红色光华以元昌城为中心,迅速向外荡开。 万里无云的苍穹突然一变,硕大的红弓图腾跃然其上,红云绕其一圈,天象如此。 赶来的曲若微和水上清心中一松。 “呼……” 曲若微吐了口气,还是有几分不确定:“这是……认主了?” 水上清点头:“魔族在此,不可掉以轻心。” 神力一瞬冲出,破开了法印,也冲散了滔天鬼气,连元昌城的结界也被撞得一亮。 于是城外之人,都看见了—— 红衣少年身边,长长的神弓上,青色铃铛随风舞动,发出悦耳的铃音。一圈金线从神弓上发出,坚定系到了少年的心上。 十样锦闭上眼,自愿认主。 它为神器,向来不服任何人。有人说它眼光太高,可它见过六界中最优秀的人,于是,其他人于它而言,不过是千篇一律,并无任何出彩之处。 而曲云昭,心性坚定,知道它是神器也不卑躬屈膝,面对魔族,宁死也绝不将它交出去。 少年心,英勇无畏。一寸丹心,俯仰无愧。 这样的人,它十样锦,愿意认主。 契约已成。 神力迅速流入曲云昭体内,飞快补好他的命脉。 少年慢慢睁开眼,就见红弓浮在他面前。 “坐好!本座助你吸纳神力!” 十样锦的声音在曲云昭脑海中响起。 少年来不及想明白发生何事,只觉一股沉重的力量在体内流窜,于是立刻盘腿坐好,疏通体内的力量。 暗处,黑影看着这一幕,无奈轻叹。 “废物。” 城内,雁来月看着天上的异象,耳边是浅浅的铃音。 他笑了。 第128章 合力破阵 四方大陆的所有人,都没能错过天空的异象。 感叹者有之,懊悔者有之,觊觎者亦有之。 神器现世,未必是件好事,可也不全是坏事。 扶风城,剑宗弟子居处。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岳承义缓缓转身。 来人是一位穿着浅松绿色衣衫的瘦高男子,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带笑意。 他躬身朝岳承义行礼。 “弟子李祝余见过岳师祖!” “未曾远迎岳师祖,是弟子不是,请岳师祖见谅。” 剑宗此代年轻弟子中,李祝余行五,修为已是出窍巅峰,即将迈入化神。 清风扶起李祝余的手,他顺势起身,略含尊敬地抬头,只是眼睫下垂,只堪堪能看到面前之人的胸口。 灵力化为的字出现在眼前。 ——不必多礼,我也是随意走走。 李祝余轻笑:“岳师祖难得出门,本可欣赏本次试剑大会。” “只可惜,元昌城有变,大家都被吸引去了,师弟师妹们也……” 李祝余无奈极了,神器现世后,剩下的人也一拥而散,就连评委席上的长老们也溜了,可怜他留下来善后。 这不,听了弟子说岳师祖来了,就急急过来拜见。 ——神器现世,世人心念,人之常情。 李祝余点头:“岳师祖说的是。” 然后他浅笑道:“如今试剑大会暂停,不若我陪岳师祖在城中走走?扶风城虽不如剑宗壮观,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这位岳师祖性情冷淡,这还是李祝余第一次见到他出门,也不知他为何而来,但他作为弟子,总要尽心服侍的。 ——不必,你自去忙吧,不必照顾我。 李祝余含笑点头,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直到这道气息离开院子,岳承义才又看向窗外。 漂亮又神圣的长弓划满苍穹,弓弦正一点点拉满,金色神箭成形,似乎下一秒就要疾射出去。 岳承义隐在衣衫下的手微微攥紧。 神器…… 神器怎么会出现?! 元昌城外。 念七壬看着城中拧眉。 神器现世是注定之事,认主也是。 曲云昭无事他也松了口气,只是城中尚有它在,它怎会放过这大好时机呢? 念七壬眨眼。 瞳中蓦然流过丝丝金色。 他看见了,藏在鬼气下深深的魔气。 曲云昭正盘腿梳理着十样锦的神力,他周围,千面魔被神力激得不敢靠近,却也虎视眈眈。 那它呢? 念七壬的心微微提起,丝毫不敢眨眼地盯着。 突然,一丝微小的魔气正快速流向曲云昭。 来了! 念七壬猛地站起身,幽香寄万里瞬间缩小,飞回他手中。 他看了翟秋声一眼,冷道。 “守好这里。”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下飞去! 翟秋声瞳孔一缩,来不及开口,就见少年居然径直穿过了结界! 他居然!!! 一只魔爪突然钻出,就要抓住神弓。 “唰——” 幽香寄万里飞来,将魔爪打散。 魔气后退,登时化为一团黑影,露出一双血瞳,盯着手摇折扇的少年。 念七壬嘴角一挑,毫不畏惧地盯回去。 曲云昭与十样锦皆有所感,愣愣地睁开眼。 念七壬拿着折扇一拍曲云昭的脑袋,轻笑:“傻子!安心突破!” 曲云昭吸了口气,闭上眼,继续突破去了。 念七壬在为他争取时间,他必须尽快完成突破! 黑影也轻轻笑了。 这并不是沙哑难听的笑声,反而有些悦耳,令人不禁怀疑,黑影中的,莫非是个俊美的男子?! “尊驾何人?” 念七壬抬手,重重阵法便落在曲云昭周围。 他朝前走了几步,步调散漫,勾唇淡笑,潋滟的眸中溢出动人的笑意。 “自然是,”他右手勾着折扇,“你祖宗!” 念七壬瞬间移到黑影面前,手持折扇打了上去。 翟秋声看了这一幕,立刻吩咐呆愣的乔词。 “攻破结界!快!” 曲云昭沉下心,内视体内。十样锦分出一缕神识进入他体内,同他一起引领体内的神力游走。 神力强大,碾碎了他的灵脉,却也为他搭建了更宽阔的灵脉。 气海之中,灵力躁动不堪,金丹也隐隐震动。 曲云昭这时才有心去思考。 他明明就要死了,却又瞬间被注入生机。 神识看向气海中,那张小巧美丽的红弓。 是十样锦与他缔结契约,才救下了他。 其实生死存亡时,曲云昭并没想太多。 十样锦的前任主人,虽是水吟宗的开山祖师。可那位飞升时,将十样锦留在人界,并没有将它拘在水吟宗。水吟宗的历代宗主或长老们,也早说过,天大地大,随神弓逍遥。 输给十样锦,曲云昭虽然郁闷,却也坦然接受。心甘情愿带着它历练,不仅是因为它与水吟宗还有些情分,更是因为曲云昭自己愿意。 在神弓找到主人之前,他也不介意照顾它一段时间。 而这绝不包括看着神弓被魔族带走。 曲云昭知道自己很弱小,千面魔一招就能绞杀他。能在千面魔手下挣扎那么久,除了神弓出手,还有千面魔轻敌的原因。 可就算重来数次,他的选择也不会变。 他不会让十样锦受到伤害,更不会让它被夺走。 就像明知鬼城之行危险重重,他和阿雁来依然会来。 修士的鬼门关有许多,可和好友在一起的日子却不多。 如今他和神弓已是一体,未来还会面对更多强大的敌人。 但曲云昭依然不会后退。 永远不会。 “咔嚓——” 什么破碎的声音。 神识寻声看去,只见气海中的金丹竟然从上至下长了条裂缝! 与此同时,曲云昭的修为也在攀涨,一瞬间溢满。 “咔嚓——” 裂缝越来越大! 体内的神力也深不见底,化为灵力塞满了灵脉之后,甚至冲向了气海。而气海之中的灵力似乎是忌惮闯到门口的外来者,竟在气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修为还在上涨,金丹一旦碎开,就会迎来结婴。 这可不是个结婴的好地方。 十样锦也察觉到了,道:“安心结婴。” “他在我们身边设了阵法,千面魔打不破的。” “嗯。” 事已至此,退无可退,便迎难而上! 千面魔自然也发现眼前这小子即将结婴! 它看了一眼身后,主上与红衣少年在空中打得难舍难分,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而曲云昭正值突破的关键时期,不能受到干扰。 错过了,可就再没有这个好时机了。 千面魔嘿嘿一笑,便攻了过来。 “锵——” 白青长剑如流星划过,将千面魔逼退。 千面魔连连后退,抬头惊疑看着来人。 青衫少女手持长剑,毅然守在曲云昭身前。 曲云昭拼死爆发的法术打破了千面魔设下的空间,辛莲从李幼希那里出来后,才能一路赶过来。 剑气如风,密密麻麻围在曲云昭身前。 少年似乎察觉到,嘴角浅浅勾起。 辛莲看了一眼念七壬,收起心中的担忧,看向千面魔。 她慢慢向前走,冷淡如冰的字重重吐出来。 “是你,装作白师兄屠城。” 辛莲每走一步,濯枝雨上的剑气就更加锋利。 明明只是个金丹,她的眼神,却像在看这世上最微不足道的蝼蚁。 千面魔不知心中为何有些发凉,张口也吞吞吐吐的。 “什……什么白师兄红师兄的!” “臭丫头!本君警告你!识相的就滚一边去!别找死!” 千面魔,魔如其名,能变幻千面。 辛莲没亲眼见到,李幼希也不曾细说。 但魔族中,除了千面魔,谁又能完全变作他人模样,甚至使出同样功法呢? 魔气威压也丝丝缕缕传过来,又被剑气搅碎。 辛莲修为低不错,可濯枝雨修为却不低。 虽濯枝雨如今不全,但它在北泽雪岭原待了将近千年,早就吸收了纯净的冰雪之力,加上剑灵也苏醒,目前也就和化神修为差不多。 但毕竟握剑的是辛莲,所以往往濯枝雨使不出全力。 但这也足够抵挡一二了。 剑尖轻轻点在地上,辛莲盯着它。 “还记得吗?千年前,就在这城中,你化作他的模样,屠了整城五万多人。” 千年前…… 屠城…… 千面魔挤压的面皮中露出来的小眼睛微微颤动。 它从空空的脑袋中想起,确实在很多年前,它杀了许多人。 只是这和这个臭丫头有什么关系? 千面魔是无数脸皮化成的魔物,它能成为魔君,不过是靠着常年吞吃人皮堆积的修为。 辛莲不指望它比念七壬的钱袋还空的脑子能想出来什么。 她提起剑,道。 “我是白蒲的师妹。” “来为他们报仇的!” 话音不及落地,少女已经持剑冲了出去。 剑气锋利,积成卷风,皆被送至千面魔面前。 一时间,剑气与魔气交织,仿佛要掀开此间天地。 翟秋声看着与念七壬搏斗的大魔,眼神越来越沉。 不! 这绝对不是魔王! 魔王不可能这么厉害! 甚至让他心惊! 不是魔王,也不是魔尊,那是谁? 难道魔族又出现了新的魔尊? 城中,几位少年少女已经寻到了生死阴阳十煞阵的方位处。 谢苍谣停在空中,双手握着溟灵,从上往下,重重一劈。 一弯明月便从他剑下劈出,将钟楼劈成两半。 霎时,鬼气如脱去桎梏,瞬间流向别处。 钟之宁脚尖点在一面巾旗上,他的剑出鞘,脚下荒凉的城主府瞬间变为一座冰塔,然后顷刻化为碎屑。 西门凌抬手一动,佩剑便暴射出去,剑气疯涨,卷起周围的碎石或尘土,填满了干涸的大湖。 净慧落在一处竹林,千年已过,绿竹却依然生长。 他微叹一声,双手结印,口中微动。 顿时,串串金光从他手中飞出,渐渐围绕整片竹林。 片刻后,绿竹便一点点弯下腰,化为枯黄,竹叶簌簌落下,满目绿色眨眼荒芜。 洛南枝兜兜转转来到了登高台。 她站在台下,以手搭檐看了看高高的台子,然后拍了拍身边的长生。 “靠你了!长生!” 长生张口啼叫一声,身躯猛地变大,化为巨鸟,飞上天空,又俯冲而下。 就像天降异石,巨鸟坠下,砸碎了登高台。 风舒来到一家空荡荡的店铺。 碎裂的牌匾上写着“……铁……铺”。 他拔出背上的大刀,青泠月在空中闪着寒冷的光。 风舒摸了摸刀刃,表情瞬间冷冽,刀身一转。 提刀斜着挥下,灵力迸发,顺着刀身游走,从刀尖流出。 一刀落下。 铁铺转瞬倒塌。 六个方位已破,鬼城中的万千鬼气急速消散,阵法也开始显现。 雁来月感受着空中的鬼气变化,抬手勾动灵力不时试探。 须臾,他感受到某处有细微波动。 雁来月立刻抬手,一道灵力打了过去。 “就是现在!边前辈!” 边晚抬手,一柄重剑出现在他手中。 重剑击向那方,一声微弱的咔嚓声响起。 “没错!就是这里!”雁来月心下安了几分。 边晚挑眉一笑,略带赞扬。 “你小子,还蛮厉害嘛!” 合体期修士的重重一击,顿时,空中便被重剑撕开一道巨口。 边晚握着重剑下压,巨口越来越大,好似这个世界被人从外撕破一般。 “嚯——” 一阵耀眼的白光照射进来,众人不禁闭上眼。 再睁开眼,他们便看见城池上空,一位红衣少年正与一团黑影搏斗,余波掀翻了周围残存的所有建筑。魔气与灵力占据了整片天空! 而下方,辛莲亦阻拦着千面魔。 雁来月看见她与曲云昭,心下大定。 他迅速飞到辛莲身边,抽出腰间的白玉箫助阵。 辛莲也看向他,两人交换了眼神,互相松了口气。 暗处,震动声一阵接着一阵。 感受到身上的禁锢少了几层,李幼希久违地吸了口气。 体内竟然有了些微灼热感。 她伸出手,看着上面可怖的尸斑与纹印,轻轻笑了。 “终于……”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边晚看着念七壬与大魔,心知自己插不进去。 辛莲这边,谢苍谣等人已来助她。 那如今紧急的,便是元昌城的结界! 边晚飞到结界处,看见乔词等人正在破开结界。他提起重剑,毫不犹豫落下,狠狠斩在结界上,助一臂之力! 而城外,虽然乔词等人已发现了结界的突破口,并且合力布下阵法破阵,只是结界依然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翟秋声问。 他的脸上丝毫没有笑意,了解他的乔词隐隐感觉不妙。 “不知是不是因为灵力不够……” 翟秋声确实有些不耐。 别人看不出来,他却看出念七壬已是下风。 这只大魔的实力远超他们预估! 而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魔界什么时候竟然有这般厉害的人物! 事到如今,他必须与念七壬联手,将此魔制服!否则,来日必成大患! 翟秋声抬手,就要强行打破结界,哪怕受伤! 不能等! 万一那魔穿过结界,遁逃而去,那便再难捉拿了! 正此时,破风声疾来。 众人只见,一支蓝色巨箭从眼前划过,带着冲天之势,狠狠击中在结界前的阵法之上! 然后穿过结界,化为流水,流入结界之中。 同时,边晚的一剑再次落下。 “砰——” 结界终于碎裂。 有人抬头看去。 只见西边,弥罗城的一座高楼上。 有人站在屋檐上,靠在身后比人还高出许多的长弓上。 第129章 昔年真相 结界被打开,翟秋声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鬼气四溢而出,万佛寺佛修联手收拢鬼气。 因着有四方协会和剑宗的人守着,许多人也无法突破防线进入元昌城中。 黑影击退念七壬,翟秋声从背后攻来,却被它侧着躲开。 翟秋声与念七壬对视一眼,配合着两面夹击。 千面魔这边,本来只辛莲一人,千面魔还稳占上风,而谢苍谣和钟之宁两位元婴加入,三角围攻,便勉强与它打成平手。 一阵黑云突然从四周聚拢过来。 云层中,闪电缭绕。 有人大喊。 “是……是雷劫!” 雷劫已至,曲云昭要结婴了! 气海之中,金丹碎裂,柔和的灵力如瀑布垂下,流入气海之中。而神力,也撞开了气府之门,冲进气海,与灵力融为一体。 气海中疼痛依旧,曲云昭一言不发地扛着。 渐渐地,他感觉周身无比轻盈,似乎脱离了肉体的桎梏,来到一处仙境。 雾气蒙蒙,什么都看不清。 只是觉得很舒服,令人昏昏欲睡。 不知过去多久,前方传来一道冷硬的声音。 “送给我?” “对呀!你喜欢吗?” 一男一女,男声冷淡,女声柔和。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嘿嘿!这红弓和你可配了!快试试!看合不合适!” “不错,挺好的。取名了吗?” “还没呢!你有想取的名字吗?” “我不会取名,你来吧。” “那我想想……嗯,‘十样锦’如何?碧玺云落天,十样锦日来。” 苍穹若碧玺,落日似红锦。 十样锦,也是一种颜色之名。 男子笑了笑:“十样锦……很好听。” 原来,十样锦之名,是由此而来。 那这两人,或许正是十样锦的主人了。 曲云昭迷糊间,只觉耳畔声音远去,似从云端跌落,越来越沉。 …… “曲云昭!曲云昭!曲云昭!!!” 身边传来急切的呼唤,曲云昭终于苏醒,神识问气海中的红弓。 “怎么了?” “你还问!”十样锦很生气,“结婴的关键时刻,你跑哪里去了?!” “还想不想结婴了!真是混蛋!” 曲云昭默然,只觉得莫名其妙就挨了骂,正要开口解释,又被十样锦打断。 “算了算了!快静心结婴!” “要是失败了,本座就和你断掉契约!真是的,这么多人看着呢!本座可不能这么丢脸!” 它还在嘀嘀咕咕的,曲云昭却没去听了,反而注意气海中的变化。 倏然,阵阵浓郁灵力不断翻滚,然后冲天而起,在空中结成了一个小小的灵力茧子。 灵力圈圈环绕,然后便一层层剥开,最后如剥开最后一片叶子,露出其中一个小小的光团。 有什么颤动着,然后睁开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眸。 赫然是一个小小的曲云昭。 端坐的少年周身气势一变。 金丹不再,已是元婴。 积蓄的天雷早已做好准备,当下便一击而下。 “刺啦——” 天雷落地,劈在曲云昭周围的法阵之上。 元婴天雷,二十七道。 初时极细,越往后,天雷越粗,越重,也越难扛。 辛莲三人,合力围击千面魔,不同风格的三种剑气,密不透风地将千面魔狠狠包围,不让它有丝毫透气的机会。 钟之宁抬剑时瞥了辛莲与谢苍谣一眼,心中一动。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似乎更默契呢? 而风舒、西门凌、净慧与洛南枝正在一侧观战。 风舒嘴巴空不住,此刻对着几人大肆点评! “啧,怎么漏了空门?!” “唉,没打中啊!” “咦,钟之宁眼睛长在天上吗?” …… 他说了许多,直到某人再也忍不住,横剑架在他脖子上。 看着眼下这把红色长剑,风舒张嘴咧出一口白牙。 “我说西门,我们的敌人不是魔族吗?你这是干嘛呢?!” 西门也不看他,桀骜地抬了抬眉。 “闭上你的臭嘴!” 风舒推开长剑,任凭剑气割破自己的手。 “哼!不说就不说!” 暗处。 楼煜被打趴在地数次又爬起来。 倒下,再起来,倒下,再起来……他仿佛不知疲倦的机器一般,牢牢护在白蒲面前。 面前的楼纪明质问他。 “你是我的儿子,何苦如此?” “随我一起掌管魔界,甚至六界!届时,你便是这世上最强之人!想要什么得不到?” “何必跟着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呢?” 楼煜苦笑。 “你可知,我最不想做的,便是你的儿子!” 少年猛地抬剑,魔气化为的铁链被他架起,楼煜挽剑一砍,眸色锐利。 “而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她的!绝不会!” 少年身上竟然爆发一股精纯的灵力。 咚。 有什么被他踩碎了。 他竟然在战斗中就直接突破了。 从金丹后期到金丹巅峰。 …… 忽然,千面魔眼色一变,身上的魔气突然凝滞。 钟之宁伸手拦住辛莲和谢苍谣。 “小心!” 如同散架一般,无数人皮哗啦啦落了一地,然后又颤动着,重新组合在一起。 而这次,无数人皮化为了一人。 “白蒲”睁开眼,对辛莲笑了笑。 “他”手上出现一把长刀,如同真正的刀修一般摆开架势。 观战的风舒瞪大了眼睛。 “我去!真大变活人啊!” 辛莲眼一凝。 “找死!” 她冲了过去,长剑挥下,被长刀格挡。 “白蒲”咧嘴一笑。 “师妹,我是师兄啊。” 原本清冽的声音被它喊得黏腻恶心,辛莲脸色完全沉下来。 她另一手拔出予春水,对着“白蒲”的手重重砍下去。 “白蒲”抽刀后退,谢苍谣却在后方拦截,他又抽刀下劈,而侧边,钟之宁的一剑也已经到了。 西门凌看了一会儿,也拔剑加入。 四人分守四个方位,互相配合着,一边消耗千面魔,一边为彼此打配合。 千面魔修为出窍巅峰,而它无论变成何人,都能在短时间内拥有那人的修为和功法。 所以此刻,四人正是和出窍巅峰的“白蒲”对打。 白蒲是刀修,虽不是出身七刹刀教,却在刀修榜上赫赫有名。 实力其实已超出了出窍。 所以四人也只能勉强招架。 每当“白蒲”突破重围,冲到曲云昭面前,就会被长剑拦住。 这几个蝼蚁,比苍蝇还要恼人! “白蒲”冷冷一笑。 辛莲手持双剑,一上一下刺了过来。 他故意露出破绽。 另外三人也近在身前。 而他手中的长刀,竟突然释放了冷厉的刀气。 若星芒闪过,一刀出,却如百刀频出。 “闪开!”风舒急忙大喊,立刻拔出背后的青泠月往前一扔。 然而还是晚了。 几人俱倒在地上,身上数道伤口。 辛莲吐出淤血,刚抬眸,就见眼前一闪,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辛莲反应极快地举起剑,手腕上传来刺痛,瞬间松了剑。 濯枝雨落地,被一圈魔气缠绕。 谢苍谣转头,只见“白蒲”已落到辛莲面前,打掉她的手,长刀刺向辛莲的脖颈。 金刚罩从天而降,瞬间被“白蒲”击碎。 长生和雁来月也无法近身。 暗处的女孩想要出手。 就在此时,长刀距离辛莲已是毫厘之差。 谢苍谣手握溟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过来! 溟灵从斜方刺进来,堪堪架住长刀。 同时,辛莲反手丢出几张符箓。 边晚的重剑也及时落下! 逃生的欲望促使“白蒲”后退。 边晚一把捞起辛莲,将她往后一丢,而他自己,持剑迎了上去。 合体期剑修,对上几乎是化神期的刀修。 少年们对视,拄着剑或刀站了起来。 辛莲自己站起身,看了一眼空中依旧在打的两人一魔。 念七壬与翟秋声皆带了点伤,黑影依旧游刃有余。 不过几个回合,千面魔就已露出原形,奄奄一息。 边晚用剑挑着一串人皮,落到辛莲身边,朝她努了努嘴。 “诺!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辛莲走近几步,抬手丢出几张符箓,化为符阵,将千面魔短暂困住。 然后她垂了垂眼,轻语:“交给你了。” 她在和谁说话? 众人都不解地看着她。 一阵鬼气吹过。 风舒抖了抖手臂,就见辛莲身边突然出现一人。 浓郁鬼气中,渐渐走出来一位姑娘。 鬼气在她头顶凝聚,为她遮挡了部分日光 。 此时红日已西沉。 李幼希淡淡扫了地上的千面魔一眼。 她手指略动,无边鬼气便瞬间吞噬了千面魔。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 黑云散去,曲云昭睁开眼,慢慢起身。 元婴中期。 苍穹之上的红弓已经蓄满,弓弦一松。 金箭便离弦而出,似九天流星,划过天际,也从所有人眼前划过,直直落向天边。 曲云昭抬手拿起身边巨大的红弓。 铃音再次响起。 至此,神弓终于找到了命中注定的主人。 黑影挥退念七壬与翟秋声,突然化作一位黑衣男子,面上戴着黑色面具。 念七壬与翟秋声没有上前,皆是脸色凝重。 黑衣人低头,视线落在李幼希身上。 李幼希也抬眸,看着它。 这么多年,她始终与它互相制约。但李幼希知道,她不过是借着生死阴阳十煞阵,才躲过了它的魔爪。 而它的真正实力,是她望尘莫及的。 报仇? 她当然想! 这样苟且偷生,不就是为了沉冤昭雪! 不就是为了给师兄们、给元昌城的五万多冤魂们,报仇吗!!! 时机已至。 李幼希抬手,一枚令牌便出现在她手中。 她对着辛莲笑了笑,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声音说:“这是你要找的东西。” 然后她用力一握,另一手打出一道鬼气在令牌之上。 令牌顿时发出耀眼白光,冲至天际,又如涟漪,圈圈荡开。 如同存影石保存的影像,天空顿时出现一幕又一幕画面。 “那……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抬头而望。 然后他们都见到了毕生难以忘却的一幕! 那些,正是千年前,元昌城中发生之事。 千年前,流相门苏消尘长老座下三位弟子沈昂、白蒲与李幼希路过元昌城,斩灭作乱的妖怪,在此城稍作歇息。 当晚,白蒲房内。 青年正在榻上打坐修炼,屋内静若止水。 忽然,他猛地睁开双眼,往侧边一滚。 魔气出现在原地,白蒲抬头,神情严肃,见其中竟然走出一位黑衣人。 他抬指就要发信号出去,指间的灵力却瞬间湮灭。 白蒲的脸越来越冷,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棘手。 在这小小的空间中,黑衣人制住白蒲,用魔阵困住他,并不断向他体内输入魔气,意图引他堕魔。 可白蒲心性何其坚定,面对黑衣人的言语诱惑也不为所动,硬生生接下了数不清的魔气。 李幼希看着天上的白蒲,喃喃呼唤。 “师兄……” 而后,黑衣人见白蒲绝不屈从,便勒令千面魔扮作白蒲的相貌。 “白蒲”夺门而出,先是冲到李幼希的房内对她出手,被沈昂察觉后救下,又杀了客栈所有人。 再冲出去,开始屠城。 鲜血染红长街。 看着这一幕幕,看着受重伤的沈昂抱着李幼希,白蒲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凝为眼泪重重落下。 小小的李幼希哭泣着。 “师兄!师兄!!!” 在他们眼中,入魔的“白蒲”如修罗,所到之处,皆成血海。 无法眼睁睁看他继续杀下去,沈昂将李幼希放在地上,摸了摸她的头。 “好好躲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除非师尊来接你,知道吗?” 大师兄的眼眸温和,就像平常一样叮嘱她。 李幼希摇头,眼角垂泪。 “不……不要……危险……” 二师兄是宗门中除云师兄外最出色的弟子,他的修为比大师兄更高,大师兄怎么阻止得了呢! 沈昂笑了笑,毫不犹豫地离去。 长刀没入沈昂胸口,再猛地拔出,炙热的鲜血喷了“白蒲”一身。 沈昂的眼眸黯淡,声音低得无人听见。 “小白……小希……” “大师兄!!!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幼希从暗处爬出,伤口裂开,鲜血直流。 她爬了许久,才爬到沈昂的尸身面前。 捧着已经冰冷的尸体,她哭得肝肠寸断。 “白仙君!白仙君!求……” “仙君饶命!仙君饶命啊!啊……” 无数哭喊和求饶响在李幼希耳边。 她撑起身,努力接近那个人。 “师兄!师兄!我是小希啊!” “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别杀了!别杀了!不要再杀了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白天才见过的人,都化为尸体一具。 平安客栈的乖乖阿福,张东…… 卖饼的陈阿婆、会唱歌的丽娘…… 所有人,都死在了“白蒲”的刀下。 白蒲看着这一切,忍不住仰天痛喊,双眼中淌出行行血泪。 即便如此,他的道心依旧坚定。 连身边的黑衣人都忍不住赞叹。 “真是坚定。” “可惜了,不能为我所用。” 天明时分,整座城,只剩下“白蒲”和李幼希。 “白蒲”握着滴答滴答流血的长刀,慢慢走到她面前。 那张脸上,不再是熟悉的笑容,而是狰狞的,沾了无数鲜血的魔纹! “师兄,你要杀了我吗?” 李幼希静静看着他,干涸的眼中已无法流出泪。 她不明白,为什么修为一向稳定的师兄突然入魔。 为什么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回答她的,是刺入体内,冰凉的长刀。 第130章 白鹤垂泣 李幼希的眼皮缓缓合上。 困在魔阵中的白蒲使用禁术,燃烧自己的生命,强行提升修为,打破魔阵,冲了出去。 他抱起李幼希,血泪滴落在少女脸上,开出令人心悸的花。 “小希!小希!看看我!看看师兄啊!” “不要死……不要啊……” 黑衣人一早在元昌城布下的结界隔绝了这一切。 除了他们彼此,不会还有人知道, 闻名天下的刀修,也为了死去的师兄师妹,和数不清的百姓们,痛哭不已。 明明此刻,他们本该踏上归家之途。 回了流相门后,任平江师叔就会宣布将宗门之位传给白蒲。 他们还是会和师尊一起,继续过着平淡又快乐的日子。 李幼希仅存的视线中,二师兄将她抱入怀中,殷红血泪非常刺眼。 她扯着嘴角努力微笑,伸手去够师兄的脸。 “我……我就知道……” “师兄你……” “绝不会……绝不会入魔……” 李幼希没能为师兄抹去血泪。 手无力地垂下。 “啊!!!!!!” 白蒲抱着李幼希痛哭,如同挣扎的困兽。 他抖着手将少女脸上的血花一点点抹去。 “小希,师兄不会让你死的。” “我会救你。” “我会救你们。” 白蒲身下出现一道法阵。 他自毁灵脉,全身修为尽数流入阵中。 而后法阵向十个不同方位延伸出去,无数灵力分别汇聚在不同地方。 生死阴阳十煞阵就此开启。 白蒲不舍地松开手,少女便轻柔地飘起,和城中数万具尸体一样飘在空中。 而白蒲,慢慢地、无力地倒在地上。 黑衣人看着启动的大阵,轻啧一声。 他抬起手,几道魔气便打向白蒲,击中了他身下的法阵。 白蒲很清晰地听见法阵中传来的声音。 但他还是笑了。 因为他看见了,那些人身上的伤口一点点消失。 看见了,师妹脸上露出的红润。 多年前,白蒲在东门游历时,曾得知一个能复活死人的法阵。 彼时,他对此不屑一顾。 复活已死之人的,能是什么好阵?定是邪阵! 虽然只见过阵法图一眼,但他超强的记忆力还是令他在这种时刻一下想起。 是邪阵他也认了。 只要小希和沈昂还活着, 只要这些百姓们还活着。 对修士来说,命或许有很多条。 可普通百姓,死了就真的死了。 白蒲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的小指最后勾了勾腰间的玉牌。 是流相门的弟子玉牌。 只可惜,要让师尊失望了。 今夜之后,他白蒲再也不是令他骄傲无比的弟子了。 “对不起……” 曾经绝世无双的刀修,曾在龙池宴上惜败云行舟,取得次名的白蒲,留给世间的,只是一句“对不起”。 魔气破坏了生死阴阳十煞阵。 可阵法依旧在维持。 白蒲以为自己承受死亡的代价,就能换来所有人活着。 可他忘了,生死阴阳十煞阵,从未成功过啊! 就连首位布阵者和被复活的人,也没人知道他们的下场。 他以为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可“活”下来的不过是一些没有灵魂的躯体,灵魂们无法回到肉体之中,也无法去往冥界轮回。 所有人,不,所有鬼,都被困在了元昌城中。 结界隔绝了所有,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切。 白蒲已死,魔气便肆虐占据他的身躯。 那张漂亮的脸上,一点点爬上了丑陋的黑色魔纹。 天亮之后,结界消失,四方协会封锁元昌城。 时任会长的万寅,带着协会中的几位统领,连同万佛寺以及五行宗对元昌城进行彻查。 可他们什么也没查出来,反而受到城中无数鬼怪的攻击。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白蒲。 那时,流相门来的人正是任平江和云行舟。 他们和几位长老一起来,听了四方协会所有的调查结果后,带着白蒲的尸体离去了。 至于沈昂和李幼希的尸体,众人都以为,连同城中百姓的尸体都被魔气吞噬了。 离开之前,尚有长老说,白蒲已经堕魔,此等弟子,理应就地格杀! 即便身死,尸体也不应该带回宗门。 人魔势不两立。 入魔,便等同于叛宗! 几个长老在元昌城门口吵得唾沫星子满天飞,任平江也一言不发。 最后是云行舟开口说,没有人能证明入魔的是真正的白蒲。人死如灯灭,毕竟还是苏长老的弟子,要处置也是要按苏长老的意见。 长老还不服气,却在云行舟冷漠的眼眸中渐渐没了声音。 之后,所有人撤离元昌城,一层层封印布下。 鬼城之名,由此而始。 于是,再没有人知道, 黑衣人拥有阵法的一半控制权,经常吞吃城中的鬼魂。 沈昂和李幼希带着一些还有神智的小鬼终日躲避。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一年,三百六十多个日夜。 这在修士漫长的生命中,只是沧海一粟。 可对于这些鬼魂来说,一年是看不到尽头的、比地狱还要难熬的日子。 所以,仅仅是一年,沈昂的魂魄就快要消散尽了。 他一直尽己所能,保护所有鬼,还将李幼希的尸身保护得好好的。 反而他自己的尸体,早被啃没了。 沈昂消散的最后时刻,他和李幼希一起坐在平安客栈门口小小的台阶上。 苍穹早就被鬼气遮掩,他们抬起头,看的只是一片黑。 可两只鬼,还是仰着头,很认真地端详着。 似乎头顶之上,还是幼时见过的那片星辰。 李幼希将头靠在沈昂肩上。 鬼体是没有实感的。 但她心里还是很安定。 “师兄。” 沈昂垂眸看她,轻轻嗯了一声。 “下辈子,你还做我的师兄好吗?”李幼希笑着说。 沈昂也笑。 “好。” “那你可要快一点!不然二师兄就要成大师兄了!嘿嘿,小时候我问他,是不是很讨厌我。他说不是的,就算再来一次,他也愿意做我师兄。” “放心吧,小白肯定在我后面。” “那可不一定哦~师兄,二师兄每次突破都比你快!他之前还老是故意喊你名字!太可恶了!你不要再让着他!” “好……我……我会很快的。” “师兄……” “……嗯……” “……我好怕……师兄,我好怕!” 李幼希再也忍不住,呜咽着。 沈昂最后抱住师妹,轻叹一声。 “小希,珍重……” “……” “……” “呜呜。” 黑暗中,只有少女低低的抽泣声。 “师兄……” …… “师兄!” …… “师兄!!!” …… 没了师兄,李幼希只能学着像师兄那样,带着众鬼不断修炼,保持魂魄的完整,以便来日有机会重入轮回。 可她还是太弱小了。 身边熟悉的鬼一只接一只消失。 李幼希无法放任下去。 她选择牺牲自己。 以肉体祭阵,将自己的魂魄与法阵连结,强行扭转生死阴阳十煞阵。 至此,她才终于能够保全万鬼。 画面中,李幼希某次与黑衣人交手。 她不顾被打散的魂魄,径直扯下了黑衣人遮面的面具。 缭绕魔气中,那人转过头,一张脸便分外清晰。 众人:!!! 看客们皆瞪大了眼睛。 平静的湖面猛地沸腾起来。 “天哪!” “那那那那那那!” “是他!流相门宗主楼纪明!” “我去!他是魔族卧底吗?!” …… 年轻的脸庞上,一双温和的眼眸。 不是楼纪明,又是谁。 雁曲两人对视一眼,雁来月转头四处看了看,有些心急。 “那小子到底去哪儿了!” 话音中含着担忧。 辛莲盯着画面中的楼纪明,面无表情。 谢苍谣看了她一眼,眼睫下垂,不知在想什么。 此刻围在元昌城周围的,有无数人。 除了协会、剑宗的人,参加试剑大会的弟子们,万佛寺的佛修们,赶来的曲若微和水上清,暗处还有几道气息。 画面点点消散,李幼希将手中令牌丢给辛莲,继而面向翟秋声。 她直直跪下,朗声道。 “流相门第一百二十三代弟子李幼希,恳请四方协会,彻查多年前元昌城城灭一事,为我二师兄白蒲,沉冤昭雪!” 随着她话音落地,李幼希身后各处,慢慢从地上钻出无数只鬼。 它们不惧日光,也一同下跪。 “恳请四方协会,彻查我等身死之事!还白蒲仙君清白!” “还白蒲仙君清白!” “还白蒲仙君清白!” “还白蒲仙君清白!!!” 万鬼齐鸣,一声胜过一声。 看着这一幕,众人皆震惊地无法言语。 天空忽然落下冰凉的雪花,有人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下雪了。 点点雪花飘扬,沾落在众人眉眼上,衣襟上。 翟秋声闭了闭眼,沉声道。 “本座会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空能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翟会长,此事疑点颇多,万佛寺愿鼎力相助。” 钟奕也点头,正要开口。 一道声音却插了进来。 “且慢!” 空中出现一道法阵,渐渐走出几个人来。 他们穿着相似的青色衣袍,腰间挂着青色的玉牌。 众人的眼神一变。 “是流相门的人……” 辛莲瞥了一眼,心中冷笑。 领头的,正是流相门代掌教慕容白。 他神情严肃,缓缓扫过几位大人物,视线在黑衣人身上凝了一瞬,最后落在李幼希身上。 “敢问这位……”慕容白停顿一下,继续道,“这位姑娘,你说你是我流相门弟子李幼希,请问谁能证明?” 谁能证明? 风舒瞪大眼睛。 “不是吧?我证明我自己?” 辛莲嗤笑。 慕容白为人十分严厉,一板一眼,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瞬移至李幼希身边,将人扶起,正要开口说话。 “我能证明。” 这是一道十分沧桑的声音。 李幼希一震,顷刻愣在原地。 她肩上的赤金尾蝶突然急速振动翅膀。 辛莲看向声源处,元昌城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人。 他披着灰色长袍,兜帽遮住了相貌。 他脚步稳定,毫不犹豫地朝李幼希走来。 每一步,都很轻,却像重重踩在了李幼希心上。 他很快走到李幼希身后,抬手取下了兜帽。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不再年轻,额头与眼尾落了皱纹,下巴上也有一圈白色胡子。更显眼的是他一头白色的长发,只用一根发簪松松挽起。 许多人都不知道此人是谁,一头雾水。 慕容白眉头一皱。 曲若微与水上清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何苦。 何苦啊! “希儿,你不愿意看看为师吗?” 苏消尘笑着,眼尾却迅速红了。 李幼希搭在辛莲手上的手颤抖着。 她缓慢地、缓慢地转过身。 面前的,不是记忆中那个年轻潇洒,仪表堂堂的师尊,而是一个白发老头。 李幼希怎么也想不到,师尊会变成这样。 她悲伤极了,眼中却流不出眼泪,僵硬的脸也无法作出表情,只能双手抖着,难过地看着苏消尘。 辛莲后退几步,让出空间给这对师徒。 她垂下眼眸,想起认识苏消尘以来的所有。 在落云台的八年,师尊经常闭关。 书阁里的书看完了一遍又一遍,她便忍不住分出神识,悄悄探到宗门的藏书阁中去。 神识看书可比肉眼快多了,于是她常常这样做。为了不被发现,每次都钻到藏书阁最高层看书。某一日,她被一道法术难住,久久没有破解时,有道声音提醒了她,吓了她一跳。 她这才知道,原来顶层还有守阁长老在,索性他没有赶走辛莲,也没有和她说话,两人就这么在顶层和平相处下来。 时间长了,或许是他太寂寞,他给辛莲讲了许多故事。 在这层书楼中,两人仿佛朋友一般。 直到很久之后,辛莲才知道,藏书阁根本就没有守阁长老。 顶层的,只是一个被追杀得无路可逃的可怜人。 当年元昌城出事时,苏消尘正在宗门中闭关,正是突破的关键时期,谁也不敢打扰。 所以等他闭关结束后,才发现三个弟子都没了。 留给他的,只是一具白蒲的尸体。 苏消尘痛不欲生,将白蒲尸体内的魔气都清除后,以自己多年为宗门作出的贡献为要求,将白蒲尸身葬在了后山。 他不相信沈昂与李幼希也死了,也不肯为他们立衣冠冢,即便破碎的命牌摆在他面前。 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而苏消尘告诉她,当年他用禁术回溯了白蒲身上发生的一切,得知了所有。 彼时,他也怀疑是因宗主之位所以楼纪明勾结魔族痛下杀手,还是魔族突袭,而他的三位弟子命中注定有此死劫? 苏消尘离开宗门,来到元昌城。 他找过万寅、万佛寺,甚至五行宗,却无法进入元昌城中。 同时,还有不少魔族追杀他。 最严重的一次,他几乎殒命。 苏消尘不得不找地方藏起来。 而流相门藏书阁,就是最好的地方。 不论楼纪明有没有参与其中,也没人会想到他竟然藏在那里。 苏消尘曾想过,魔族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追杀他?是与那黑衣人有关?还是因他执意要入元昌城? 也正如此,苏消尘更坚定元昌城必有异处。 后来他猜到云行舟要去元昌城,于是露面和他说了所有,并且提出同行。 可云行舟拒绝了。 而他也一去不返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辛莲去岁从落云台离开时,苏消尘告诉她的。 那时他终于出现在辛莲面前,慈爱地看着她。 很多年前,流相门的琢玉尊者辛若瑜与白鹤散人苏消尘被誉为“流相双璧”。 他们性情截然不同,却志趣相投。在宗门中看似毫无交集,实际上经常互相串门。 所以,白蒲与云行舟,也时常来往。 后来,云行舟成为掌教,白蒲也卷入宗主之争,一举一动皆被放大,于是两方渐渐淡了来往。 但情谊始终在的。 所以云行舟坚持要去元昌城。 他没办法看着朋友蒙受不白之冤,也没办法看着苏消尘走上绝路。 也是从这开始,辛若瑜的弟子们,都走向了不归之路。 辛莲从降香小筑离开前,曾去见了苏消尘一面。 她说要去元昌城。 苏消尘阻止不了她,只好送了一只六翼赤金尾蝶给她。 如果真的能见到沈昂或李幼希,那也能告诉他们—— 不要放弃,师尊一直在坚持。 第131章 洛氏血脉 苏消尘将李幼希缓缓抱入怀中。 “对不起,希儿,为师来得太晚了。” 李幼希哽咽摇头。 “不……不是的……” 李幼希与沈昂最初的那一年中,两师兄妹从未提过一次师尊。 他们都知道,师尊一定在想办法,拼命来到他们身边。 他们彼此信任,从未有过怨恨。 不说,不代表不思念。 李幼希捧着什么东西送到苏消尘面前。 “我……我没用……” “只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小节莹白的指骨。 李幼希在元昌城待了数年,只找到沈昂的一小节指骨。 她如今能与师尊再见,白蒲的尸身也与苏消尘见了最后一面,唯独沈昂,什么都没留下。 苏消尘握住李幼希的手,将那节指骨一同包在掌中。 少女的哭声在城中回响,听得无数人心都揪起。 萧一骁攥紧陆焕的衣袖,咬牙切齿:“可恶!太可恶了!” 然而此刻也不是诉衷肠的好时机,安抚好李幼希,苏消尘抬眸直视慕容白。 “慕容白,一别经年,你不会认不出来本座了吧?” 慕容白顺势敛眉行礼。 “见过苏散人。”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行礼。 白鹤散人,乃是苏消尘的道号。 苏消尘摸摸李幼希的头,眼眸略沉。 “没有哪个师尊,认不出自己的徒弟!慕容白,还需要本座向你证明希儿的身份吗?!” 苏消尘掷地有声,气势沉沉。 没有哪个师尊,认不出自己的徒弟。 也没有哪个徒弟,认不出自己的师尊。 辛莲抬眸,看向了空中的念七壬。 少年也正看着她,对她遥遥一笑。夕阳落在他的脸上,映照得那笑容,分外好看。 慕容白略一沉吟,只道:“即便如此,画中黑衣人为楼宗主,必是不实!我等正是奉宗主之令,前来相助!出发前,我们皆在玄英殿中与宗主议事。” 苏消尘冷笑:“你说不实,就是不实?!慕容白!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苏消尘转头盯着翟秋声,虽然他的视角是仰视,却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翟秋声!你若是分不清是非,那便让万寅滚出来!” 后半句中含着深深的灵力,极速扩散出去,激得不少修为低的人心中一震。 翟秋声无奈,心道自己刚刚不是答应了绝对会彻查的?他理解苏消尘的心情,正要开口,一声叹息在众人耳边响起。 “唉。” “此事是老夫之过,散人何必为难他?” 一位佝偻老人出现在苏消尘面前。他发眉皆白,留着长长的白胡,面目慈善。 众人顿惊,身体已经先于大脑一步,躬身行礼。 “拜见真人。” 空中的翟秋声也遥遥行礼。 “拜见师尊。” 不错,这位佝偻老人,正是四方协会上一任会长,也是翟秋声之师——万寅,道号清元真人。 万寅笑看苏消尘,即便对面重重冷哼,也温和道:“白鹤,此事是我当年主审,没有查清真相,是我的错。” 话音落,万寅弯下腰去,对着面前的苏消尘和李幼希鞠躬。 苏消尘带着李幼希避开,怒从心起,张口骂道。 “万寅!你做什么?故作姿态装可怜?是想要我家小希遭天打雷劈吗?” 万寅在协会兢兢业业数百年,常年操劳令他修为难以精进,后来突破失败,修为一直停在化神期。 世人皆传,万寅寿元将近,此生无缘大道。 但他在协会期间,护佑大陆安宁,对修士和凡人一视同仁,做了无数贡献,世人都很尊敬他。 如今他当众对苏消尘师徒行此大礼,不知世人又会如何议论。 万寅起身,轻声安抚。 “白鹤,我并没有那些意思。” “白鹤,我也是有弟子的人,我明白你的心情,所以我也非常难过,也更愧疚。” “如果当初我再多坚持,也许你和小徒不会直到今天才见面。” “所以,此事确实是我的过错,我真心向你道歉。” 他笑了一笑:“你放心,秋声一定会严查,绝不会放过任何黑手!” 万寅字字诚恳,苏消尘也知道,究其原因,其实错也不在万寅。 这世间的很多事,都没有对错。无非是强者活,弱者死。 他偏过头去,没有回应万寅,也什么都不说。 其实他也不在乎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但是他的二弟子,死后这么多年,身上一直背负着骂名。 大弟子和三弟子都饱受折磨,永远无法转世。 就算杀死了幕后主导者又怎样? 苏消尘的弟子们,再也回不来了。 万寅再转身,也对着佛门阵法中的万鬼鞠躬。 “诸位,是我万寅之过!” “此事之后,我万寅,愿往万佛寺,余生为诸位点灯祈福,消除灾厄!” 翟秋声大惊失色:“师尊?!” 所有人也惊讶不已。 万寅却已下定决心,他抬手止住欲劝阻的众人,转而盯着黑衣人,眸色锐利。 “阁下来我人界,却在元昌城中蛰伏多年,吞噬无数人魂,令人发指!我等绝不轻饶!” 黑衣人的面具未摘,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楼纪明。 无数视线也落在黑衣人身上。 他抬起双手,拍了拍。 “真是令人感动啊!” 他语带轻叹,似乎真的也被带入其中,很是感人。 看够了热闹的他伸了个懒腰,低低一笑。 “轮到我了吗?” 他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笑声转过几个弯似的。 “我在人界玩了这么多年,北泽,南华,东门,西海,都各有风情。” “可也没人发现我呢!” 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少翎曾说,人界数一数二的人不少,可依我之见,” “尔等,都是一群无能之辈!” “竖子猖狂!” 剑宗有长老气极。 围观人也是愤怒不已。 黑衣人仰头一笑。 “哈哈哈!” “难道不是吗?倘若她没有来!”黑衣人一指辛莲,“那你们还会发现我吗?!哈哈哈!” 他愉悦极了,丝毫不惧如今被数人围攻。 “想知道我是谁?有本事就来!” 黑衣人瞬间消失。 辛莲心下一骇,抬掌推开李幼希与苏消尘。 几乎是瞬息间,念七壬手持幽香寄万里,拦在她身前,挡住了黑衣人的攻击。 念七壬一手牢牢护住辛莲,一手回击。 深重的威压压迫得辛莲根本抬不起来手,也就没办法相助。 曲若微和水上清带着雁来月、曲云昭和洛南枝后退,段熙和边晚护着钟之宁和谢苍谣等人退到安全地带。 苏消尘师徒俩退后,担忧地看着空中。 念七壬一手揽上辛莲的腰,神情冰冷地怒视黑衣人。 几人距离贴近时,辛莲能看清楚黑衣人脸上纯黑的面具。 面具连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明明有机会打破面具,念七壬却没有动手。 辛莲心中微叹。 她们都知道,面具下的,很可能是千变万化的另一张脸。 黑衣人修为甚高,与念七壬和翟秋声合力也能打个平手。 众人都看出,红衣少年念七壬修为乃是大乘中期,翟会长亦是大乘中期。 可他们俩一起,也无法拿下黑衣人。 魔界何时,出了个这样的怪物?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明月渐渐爬上高楼。 黑衣人不见半分气喘,魔气也似深不见底。 再一次与辛莲交身错过时,他笑得很轻。 “你,是不是忘了真正的目的?” 犹如当头一棒,辛莲一惊。 黑衣人已御空下飞。 辛莲看着他的方向,只觉血液全都向上涌,周身临火。 “不……” 黑衣人抬手一挥,他所在之地悉数崩塌。 大地被掀开,露出被高高架起的女尸。 辛莲双耳齐鸣,鲜血在她体内烧灼着。 不能。 不能! 濯枝雨刺向黑衣人,被他轻松打落。 辛莲抬手丢出几张符箓,近了黑衣人身前,又被魔气碾碎。 黑衣人转头,对上辛莲发红的眼,还是笑。 辛莲猛地抓住念七壬的手。 “师兄他……” 她话没说完,黑衣人已经打碎女尸脚下的阵眼。 “咚——” 仿若一柄重锤狠狠落在大地之上。 生死阴阳十煞阵的阵印立刻出现。 远远望去,偌大的黑色阵纹覆盖了整个元昌城。一时间,地下的鬼气、魔气纷纷冲上天际。 数不胜数的鬼物与魔物像是逃出囚笼,狞笑着袭击周围的所有人。 众人应接不暇。 阵法中心,亦是女尸脚下,出现了一个木匣。 辛莲无法看下去,立刻瞬移至女尸面前。 可她刚抬手,黑衣人就已经将木匣拿在了手里。 辛莲持剑欲攻,黑衣人手朝后一点,赶来的念七壬瞬间定在原地。 他再点住辛莲刺过来的剑尖,只轻轻一捏,便将濯枝雨狠狠甩飞出去。 而他顺手捏住辛莲的脖子,将人高高提起,狠狠往地上一砸! 死亡近在眼前。 辛莲抬不起手,全身都无法动弹,只能睁着一双眼,去看那人。 翟秋声无法近身,黑衣人打落幽香寄万里。 天边一闪,蓝色灵箭对准了黑衣人的心脏。 他惬意一笑,抬手将辛莲挡在自己面前。 灵箭转瞬便要刺入辛莲体内,重剑从侧方袭来,斩碎了灵箭。 念七壬闷哼一声,破了禁制,立刻抬手攻来。 察觉到手下气息渐弱,黑衣人松开手,改为掐着辛莲的肩,一边单手掐住她,一边应付念七壬。 念七壬手持折扇,不似之前那般轻松,步步对着黑衣人的要害。 翟秋声手握长枪,气势如游龙,横扫千军。 钟奕与水上清位列外围,剑术和法术互相配合。 边晚与段熙也在外围守着。 即使面对念七壬、翟秋声、钟奕以及水上清的围攻,黑衣人依旧闲适无比。 他丝毫不担心辛莲的生死,经常拉着她当盾牌。 众人投鼠忌器,很是被动。 洛南枝看着濒临死亡的辛莲,又看看不远处插在地上的濯枝雨。 她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朝前跑去。 洛南枝再看一眼辛莲,低头抬手摸上濯枝雨的剑身,然后死死握紧,从剑刃划到剑尖。 顿时,炙热的鲜血将整个剑刃裹住。 鲜血瞬间被濯枝雨吸收。 洛南枝道:“去吧。” 濯枝雨飞出,剑气蓬勃,甚至更强! 有人看见了这一幕,盯着洛南枝的眼神诡异起来,窃窃私语着。 “她!她的血能被剑吸收!” “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这姑娘是谁?血脉竟如此特殊!” …… 洛南枝听见了,跳动的心略微一松。 还好。 还好没人知道。 “等等!我想起来了!她不会是出自传说中,能以血喂剑,天生铸剑师的墨河洛氏一族吧?!” 洛南枝脸色一白。 无数人朝她看过来,像是盯上了待宰的羔羊。 雁来月立刻将她拉到身后,冷眸扫了那些人一眼。 濯枝雨刺向黑衣人,虽然被他躲开,但冰冷的剑气却割破了黑衣人的衣衫。 他也不在意,只是看了洛南枝一眼。 “原来是洛氏血脉。” “可惜呀,我今日没空抓你。” 他又看着气势隐隐不稳的念七壬,笑得很是愉快。 “还不说么?” “难道你的身份比她还要重要?” 他提了提手中的辛莲。 辛莲垂着脑袋,刚被松开,一时间却喘不上气。想要张嘴说话,喉咙却异常疼痛。 黑衣人下手很重,她不知道是不是哑了。 她脖子上的伤痕异常明显,深深刺痛了念七壬。 少年眼尾发红,出手越发重,气息隐隐有些不对。 辛莲没有错过黑衣人的话。 她的手指勾了勾,远处地上的濯枝雨微微颤动着。 不能…… 她不能让他的身份暴露! 忽然,辛莲身上的气势一变! 她猛地睁开眼,将手中的濯枝雨与无妄狠狠刺向面前的人。 她的修为一瞬上涨,隐隐有元婴之势! 长剑刺破黑衣人的衣衫,却无法再近一步。 黑衣人立即后退,挥手打落两剑,他捏住辛莲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眸。 “这么喜欢用剑啊。” 他轻叹着,却是毫不犹豫扯断辛莲的右手臂,肩膀处的骨头瞬间露出来,血色如雨,淋淋落下。 “你、找、死!” 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念七壬一瞬冲破鬼气,抬手就是一掌袭来。 这一掌,比他之前数招都更令人心惊。 黑衣人不知为何,竟心中一突。 同时,黑衣人后方袭来凌厉的剑招。 前后夹击,虽不致死,但他并不想因为辛莲而伤自己的根基。 所以黑衣人顺势松了手。 辛莲抓住机会,左手丢出几张符箓,想要拿回木匣。 可黑衣人却伸手,朝她一点,她便直直坠落。 黑衣人侧身,双手合掌,魔气如有实质,从他掌中溢出,化解了念七壬的一掌。 然后他往后一看,抬腿就将边晚与钟之宁狠狠踢飞。 两人被踢得飞出去好远,撞倒了重重荒楼。 第132章 人皮烧尽 念七壬接住辛莲,急急检查她的伤势。 辛莲的半边衣衫都被染红,她眼中沁出一滴泪,死死盯着黑衣人手中的木匣。 “莲莲!乖!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不疼了!” 濯枝雨也飞过来,靠近辛莲的右臂。 整条右臂很快被冻住,血色将冰也染红了。 温暖的灵力送到体内,辛莲抬起左手握上念七壬的手。 “师兄……” “拿回木匣……” 她一边说,口中一边溢出血沫。 念七壬明白她的意思,木匣中,多半是李幼希藏起来的云行舟的有关之物。若是被黑衣人带回魔界,那她们将毫无办法。 可念七壬心中亦是焦灼。 他不能放着辛莲不管,也无法看着木匣被带走。 而此时,黑衣人看着辛莲朗朗一笑。 “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身边缓缓出现一道裂缝,黑色的裂缝中闪着丝丝魔气,转瞬放大成为一道魔门。 “竟然!竟然能直接撕裂两界空间,回到魔界!” 钟奕瞪大眼睛,微微震惊。 修士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便可撕裂空间,但也是在一片界域内。 像黑衣人这边,能瞬间打通人界与魔界的…… 他的修为,怕不是早已超出在场所有人了吧?! 黑衣人抬起脚,就要踏入魔门之中。 辛莲闭上眼。 霎时,她猛地睁眼,左手一拍大地,整个人迅速跃起,然后瞬间出现在黑衣人身边。 她的速度是那样快! 念七壬都没有拉住人! 感受到身后的气息,黑衣人缓缓转过头。 辛莲迅速抬起左手,泛血的指尖在空中划过,血色的符印转瞬完成。 黑衣人一转头,就看见辛莲眼中突然闪过丝丝缕缕的金色。 那金色,神圣又威严,对他有与生俱来的压制。 黑衣人心中大骇。 本能促使着他快速离开。 他反应过来,一手中提着从幻境中抓出的楼煜,大喊道。 “怎么?这小子你也不管了吗!!!” 全身带血的楼煜勉强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辛莲,急忙大喊:“别管我!” 辛莲气势大涨,血色符咒就要落在黑衣人身上。 楼煜的面容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辛莲指间一动,符咒顿时偏了偏。 同时,幽香寄万里狠狠击中黑衣人的手。 楼煜从空中坠下。 黑衣人趁机将木匣往下一抛,转身进入魔门。 辛莲抬手一打,符咒便贴上黑衣人。 他反手一攻,就要遁逃。 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身后袭来一掌,将他拍向了符咒。 同时,空中落下一把巨剑,瞬间碾碎了魔门。 辛莲顾不得那么多,立刻追着木匣而去。 木匣在空中时就已经打开了,其中飘出一个莹白的,闪着光华的东西。长长的,条状,像是轻纱似的。 它轻轻坠在地上,辛莲不顾体内躁动的灵力,急速冲过去。 符咒落在黑衣人身上,而他身后,一位仙子正提腿,瞬间将黑衣人从空中踩在地上。 同时,玄色道袍的道君一抬手,便封锁了四周。 密密麻麻的灵力结界中,黑衣人再难以逃出去。 念七壬也追着辛莲而去。 及至眼前,辛莲才下意识放慢脚步,轻轻走到那东西面前,连呼吸也放轻了。 她抬起手,慢慢拨开那东西。 顿时,如坠冰窖。 寒意从脚底窜到天灵盖,将她冻得大脑也无法思考。 那是一块人皮。 可以说是非常完整的一块人皮。 似乎是从头顶一直剥到脚底的,完完整整,没有丝毫破损的一块人皮。 它还闪着淡淡的光华,似是这些年来被保存的很好。 没有腐烂,也没有缩水。 辛莲下意识看向那张脸。 脸皮上交织着数道深长的伤口,十分破坏美感,也让人看不出面容。 辛莲愣愣的。 下一秒,人皮下燃起火焰。 火光惊醒辛莲,她下意识伸手,快速拍打着。 可那并不是凡火,燃烧得很快。 “莲莲!莲莲!!!” 念七壬担忧地呼唤好几声,将辛莲的手包在手中,温柔地安抚。 柔和的眼眸闯入视线,辛莲眼中再次落下一滴泪。 “师兄他……他……” 辛莲看着燃烧的人皮,心中升起满满的悲伤。 濯枝雨围绕着人皮盘旋不止,剑鸣声声。 念七壬捧着辛莲的脸,轻声安慰。 “只是一张人皮,还不能代表什么。” “莲莲!你再仔细看看!”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辛莲闻言,再次看向烧的只剩一半的人皮。 她按下心中无限思绪,仔仔细细地看过这张人皮。 没了木匣的保护,人皮很快燃烧殆尽。 原地什么都没有留下。 辛莲怔怔看向念七壬。 念七壬冲她一笑,扶着她站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将体内的灵力毫不保留地输送到辛莲体内。 两人抬头,天际上,黑衣人已化为一团黑影,被绮华仙子和长衡道君围困其中。 何天衡余光扫了眼下方,见辛莲两人安好,便专心揍面前的黑影。 雪花越来越多,地上被覆上一层银白。 一架长琴出现在空中,袅袅琴音流出,众人顿时发现身上的伤口在飞速愈合。 长衡道君与绮华仙子合力,制服黑影。 灵力将黑影压缩成一个黑色小球。 绮华仙子手拿着黑球,就要交给翟秋声。 可禁制中,黑气居然在急速翻滚。 绮华仙子略一皱眉。 琴弦出现,丝丝缕缕缠上黑球。 “等等!” 念七壬大喊。 可是晚了,那团黑影,即刻消逝。 绮华仙子眉头更深。 她明明没有下重手,怎么黑影就湮灭了。 她朝念七壬看了一眼,眼眸几不可见地一弯。 “抱歉。” 鬼物与魔物也被众人合力清剿。 一时间,天地只剩下雪花飘落的飒飒声。 众人看着这两位突然出现的长衡道君与绮华仙子,心中的敬仰油然而生。 长衡道君一身玄色道袍,长发松松挽起,凤眼淡淡,面容平静。 绮华仙子一身白衣,面戴白纱,只露出了上半张脸。 然而仅仅是这上半张脸,也让在场无数人不敢出声惊扰。 说起四方大陆上的第一美人,绮华仙子是公认的。 世间见过她的人很少,但无一例外,凡是见过她的,皆承认,论容貌,她当属第一美人,无人能及。 绮华仙子出自梦都,她很少出梦都,而梦都中也少有人见过她。 她修为高深,多年前就已经开始闭死关,只待渡过修士的最后一关雷劫,飞升成仙。 谁料想,今日竟有眼缘得见一面。 但说来也是。 元昌城的动静这般大,天下莫不皆知。魔族,是人族之敌,绮华仙子与长衡道君作为此界修士之顶尖,自然要出手的。 翟秋声咳嗽一声,道。 “多谢绮华仙子与长衡道君出手相助!秋声,在此谢过!” 这两人的辈分都比他大,他如此自称,也是应当。 黑衣人已灭,生死阴阳十煞阵已毁。 接下来的事,自然不是辛莲能处理的了。 而且慕容白等人在此,她更不能轻易出手。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身受重伤。 念七壬不管几道炙热的视线,抱起昏昏欲睡的辛莲就消失了。 …… 弥罗城,城主府的高楼上。 黑纱女子看着辛莲消失后,手握长弓,离开了高楼。 降香小筑中。 念七壬抱着辛莲踢开后院的大门。 守着的姜书瑞与华彩灯立刻迎上来,周围的小纸人也一溜滑到念七壬身上。 “怎么受这么重的伤?!是谁干的?你怎么保护她的?!” “三师兄呢?” 姜书瑞急得上蹿下跳,抖着手想碰辛莲,又怕碰到了她的伤口,华彩灯却很冷静,张手要接过辛莲。 “把她放到床上吧!我来……” 念七壬抱着人一路往房间走去,衣角飞起,他打断华彩灯的话。 “还是我来诊治吧。” “小五,你去准备热水和灵药。灵药在库房中都有,不够的,阿衡马上就回来,找他要。彩灯,你来房中帮忙。” 念七壬很自然地叮嘱。 而华彩灯和姜书瑞却愣在原地。 “他……他喊我什么???” 姜书瑞傻傻地指着自己,眼睛却盯着华彩灯,等着她告诉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华彩灯也恍恍惚惚的。 何天衡如一阵风冲进来,抬手重重一拍姜书瑞的脑门。 “别愣着!快去准备!” “啊?哦!”姜书瑞急急朝外走去。 一会儿,门外传来他了悟的怒骂。 “哦!是占我便宜啊!这个臭小子!等我揍他!” 何天衡:…… 华彩灯:…… 两人嘴角同时一抽,不管这个傻小子,追着念七壬去了。 念七壬将辛莲放在床上。 辛莲已经昏死过去。 右臂的冰正在融化,血液淌出来,很快将床上染红。 念七壬握紧辛莲冰冷的手。 “乖莲莲!会没事的!” 没人注意到,她的血也沾上了腰间的令牌,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那枚被李幼希丢给辛莲,又被她顺手挂在腰上的令牌。 …… 北泽,万佛寺。 槐安撑着一把伞,看着面前的花非皱眉。 “你要拦我?” 花非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露出酒窝。 “当然不是啊!” “你是要回去吧?” 槐安点头。 “虽然怨气都已经除去,但你的灵魂和肉体融合得还不是很顺利!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送她? 槐安挑眉,淡淡说:“你如果直接承认,你是想去看看师妹,我也不会拒绝。” 花非脸一红,然后噘着嘴小声嘟囔。 “怎么还说出来呀!真是的……” “我也想一起去。” 秦疏桐从角落中走出。 无极宫。 宫门口,兰四阙收回远眺的视线。 辛莲在元昌城中待了多久,他就在这看了多久。 如今心神松懈,才惊觉掌心竟出了些薄汗。 藤花调皮地撩起兰四阙的发丝,他轻轻打了一下。 “别闹。” “她无事了,我们回去吧。” 南华,玄陵府,四方协会。 将事项一项项安排下去后,屋中只剩下翟秋声一人。 他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闭眼舒了口气,眉宇间是淡淡的疲惫。 有脚步声轻轻响起,翟秋声立刻睁眼,坐正身姿,抬眼笑看来人。 看清了来人,他一愣。 “师尊?” 万寅含笑在他对面坐下,淡淡扫了眼翟秋声的脖颈,继而无奈叹气。 “我不是说过,别去招惹那少年。” 翟秋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地看向四周,有些心虚。 “这下吃到苦头了?” “他脾气可是很好的,你为何老是要去惹他?就不能收收你的好奇心?” 万寅语气熟稔,似乎是知道那少年的来历。 翟秋声很是不解,再次问了那已问过许多次的问题。 “师尊,你认识他,他到底是谁?” 看万寅依旧不语,翟秋声继续道:“之前您不愿说也就罢了,可是您说,辛莲她与四方大陆的未来息息相关。” “而这少年,一直跟在她身边。” “从血狱到南华秦家,再到碧塘镇,如今是元昌城,这明里暗里都有魔族的踪迹。既然辛莲身份不凡,我要保证她的安全,那协会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那少年一直不太乐意我见辛莲,他究竟是谁?为何对辛莲如此在意!又干扰她的决定!” “若是打扰我们的计划……” “秋声,”万寅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温和地看着他,“我知你视苍生为己任,万死亦不辞。” “至于问心小友,你不能强迫人家。” 翟秋声有点委屈。 “师尊!我怎会是这样的人!” 万寅笑笑:“秋声,命运一直在向前。” “任何意图更改命运的人,终会迷失在茫茫历史中。” “无论前方是什么,我们,一定,一定要带领所有人,走下去。” 魔界。 一团极弱的魔气四处漂流,最终来到此界最暗处。 它的面前,端坐着一位更强大的存在。 上首飘出一道魔气,与这团弱小融合在一起。 黑影渐渐变大,而后化作黑衣人。 他恭敬地单膝下跪行礼。 “拜见主上。” “怎么这么狼狈?” 上首传出一道悦耳之音。 黑衣人头垂得更低。 “属下办事不周!那人的身份没逼出来,而且,楼煜那小子也没堕魔。” 上首轻轻一笑。 “虽然没逼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真容,但元昌城之事,你完成得不错。至于楼煜,不过是只蝼蚁,他已经完成使命,也不用浪费心神了。” “你且下去休息吧。” “是!谢主上!” 几日后,昆山剑宗。 钟之宁从沉睡中苏醒,身体还像散了架一般,毫无力气。 他抬眸看了眼床下的佩剑,想起伤重昏迷前,曾看见辛莲被人救下。 少年舒了口气。 心中一直记挂的事就此结束。 雪岭原之恩,还给她了。 从此,恩情已了。 第133章 乐天知命 冬去春来,一年又悄然而过。 降香小筑中,二楼上,槐安看着小筑门口坐在台阶上的小小背影,摇头:“这么多天了,她怎么还没走?” 身侧的姜书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努了努嘴。 “不知道呀!这小女娃好倔,和她说了莲莲还没醒,她偏要一直等着,也不愿意进来。” 槐安默然片刻,然后静静下楼去了,姜书瑞拍了拍嘴,微微叹气,也跟着下楼。 两人下了楼,院子中,念七壬与何天衡照旧在对弈,华彩灯在一边的树下看书。 而花非,正和姜梓婷学编五彩绳。 姜书瑞看见了,凑过去笑道。 “这不是五彩绳吗?你学这个干嘛?” 花非眨眨眼:“端午快到了呀!” 闻言,几人不免一愣。 原来已经快到端午了。 此时距离念七壬带着重伤的辛莲回来,已经过去了六个多月。 这半年来,辛莲体内的伤早已痊愈,因强行突破导致境界不稳的暗伤也被治好,受伤的右臂处重新长出了血肉。 她的伤早就好全,只是一直没有醒过来。 而元昌城一事,翟会长带着协会、万佛寺和五行宗的人对整座城彻查,城中还留有少量的证据,再加上李幼希的证词,确认当年屠城一事是有人故意嫁祸给白蒲,酿成如此惨祸。 只是那蒙面的黑衣人究竟是纯魔族,还是楼纪明依然有待商榷。 因为当日四方协会将李幼希、雁来月、曲云昭等意外闯入元昌城中的人都带了回去,盘查清楚后也放了人,而李幼希和楼煜作为重要证人留了下来。 后来协会传信楼纪明,楼宗主十分自然前往玄陵府,非常配合检查。 经过数人检查,楼纪明体内并无魔气。他的灵脉完好无损,体内是纯正的灵力。同时,流相门的慕容白等长老皆可以为他作证,那日楼纪明确实人在宗门。而且,还有几位年纪大的长老,也作证当年元昌城城灭当晚,楼纪明亦在宗门中同他们一起处理杂事。 于是,楼纪明自然洗清了嫌疑。 此事调查至此,已经无法再进行下去。 苏消尘带着李幼希离开了玄陵府。 在一个雪夜,他们来到了降香小筑。 得知辛莲还没苏醒,苏消尘留下身上唯一一个芥子囊。 那里装的,是他所剩的全部家当。 师徒俩也不肯住下,当夜就要离去。 何天衡问他们要去哪里。 苏消尘笑着说,他想带他们再去看看这片土地。 翟秋声也传音何天衡几次,次次问的都是辛莲。 他说可以带着决明子上门看看。 何天衡每次都回绝了。 不止是他,水吟宗、若水派,以及剑宗的段熙、边晚,也问候了几次。 水吟宗、若水派和段熙无法联系道君,就偷偷找了翟秋声传话。 而边晚,总是去剑宗附近一盏灯的分部。 每次都是逮着分部领头的人,左问右问。 而这些,是长溪来小筑时说的。 小筑中的人都明白,辛莲不是伤没治好,只是暂时不想醒。 等她睡够了,会醒的。 来看辛莲的还有秦疏桐,她和槐安、花非一起来了小筑,见到辛莲的伤在痊愈中,就向大家告辞了。 离别前,她曾在辛莲床前低声细语。 “母亲的事,我调查有了些眉目,我要回南华了。” “辛莲,早日再见。” 小筑中的日子还是很平静的,平静到时间已悄然走了半年。 而对于四方大陆的人来说,这半年也发生了不少事。 先是神器十样锦出世,即刻便已名器有主。 再是元昌城天降雷劫,有人破丹结婴。 而诸位大能云集元昌城,将千年前屠城一事重新调查。更有魔族在大陆上蛰伏多年,却从未被发现。 曾消失多年的天生铸剑师的墨河洛氏一族,竟然也再次现世! 元昌城中的万鬼皆被万佛寺佛修渡化,化为星尘,消散无形了。 清元真人万寅前往万佛寺修行,为元昌城一事中死去的数万人诵经祈福,余生,再不出万佛寺。 而扶风城的试剑大会也在今年三月重新举办了。 这一桩桩一节节,都耐人寻味。 “都端午了,莲莲怎么还不醒?”姜书瑞捏着小纸人,将其高高提起,在空中晃悠,直到小纸人哭哭啼啼的,才把它放下。 “悟道也不用这么久吧……”姜书瑞垂头丧气。 梧桐树上的银丝香球随风飘起,却没有发出声音。 端午节前夜。 一阵大雨突如其来,念七壬想起院子里新摆了许多盆花,连忙起身去收拾。 他一打开门,没想到大家都起来了。 廊下,槐安提着灯。 院子里,撑伞的华彩灯也提着灯,姜书瑞和何天衡正将一株株垂下去的花朵搬到廊下。 念七壬淡淡一笑,纵身一跃,翻过栏杆,加入几人之中。 夜雨声声,不时传着几人的嬉笑声。 “咯吱——” 雨打风吹中,这道开窗之声便格外响亮。 槐安下意识抬眸看去,只见梧桐树下,飘飞的各色花瓣中,那扇窗被人从里慢慢推开。 辛莲趴在窗前,露出一张略带苍白的脸。 她刚刚醒过来,披着一件淡色外衫,长发散着,眼睛湿漉漉的,似是从水里洗过一遍。 周围陷入久违的安静中,就连夜雨也突然停了。 几人愣愣地看着她,皆是没想到就在这一个普通的夜晚,辛莲突然醒了。 …… 端午过后,降香小筑又来了两位客人。 先是一直在小筑徘徊多时的面具女孩。 辛莲在西海安城救下她,而后送她离开,半年前又在元昌城相遇。念七壬与辛莲离开后,她也偷偷离开,想找辛莲也不知她在何处,却在年后摸到了降香小筑。 要不是看她没有恶意,何天衡早就出手将人丢走了。 女孩这次随着纸人进了小筑,安静往待客的花厅走去。 看见辛莲正好好坐着,她比风更快,一眨眼冲到辛莲面前,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瞅着辛莲。 那双经年毫无波澜的眼中罕见地流露一丝担忧。 尤其是辛莲的右臂,她直勾勾地盯着。 花厅中除了辛莲,没有别人。 辛莲没有出声,等她看够了,才道。 “先坐吧。” 女孩于是在辛莲边上一屁股坐下,眼睛半分没离开她的脸。 辛莲:…… 按理说,客人都会在下首的左右两边坐下,哪有她这样,直接在主座坐下的? “你没事。” 女孩取下面具,吐字慢慢的,声音也很冷,语气波澜不惊。 辛莲点头,推过一杯茶,送到她面前。 “我没事。你呢?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味道。” 女孩动了动鼻子,然后又严肃点头。 “没人知道。” 她是根据辛莲的气息找到这里的,没人发现她。 比起两年前,女孩的发音更正确,但还是很不顺畅。 她依旧是七八岁小孩的模样,修为也看不清。 辛莲想了想,问。 “你去元昌城,是为了吞噬鬼气?” 早在安城,辛莲就发现了女孩和别人的不同,她体内是另一股力量,即——鬼气。 她,是天生的鬼修。 女孩点头,又摇头。 “本来是。”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有人不让。” 哦,说的是佛子净慧吧。 “好可怜,”女孩皱眉,“我不吃。” 辛莲默然,她大概是说,那些鬼很可怜,她就不吃了。 “那你来找我,是想干什么?” 女孩眨了眨眼。 “我帮你。” 她还记得辛莲曾说,来日需要她还当日在安城救下她的恩情。 辛莲摇头。 “还没到你兑现承诺的时候。” 然后她又补充了句。 “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女孩还是盯着她。 辛莲问:“还有事吗?” 女孩抿了抿唇,声音突然放得很低,嘴唇蠕动了下。 辛莲没听到什么,不解地看着她。 女孩咬唇,眉眼带着纠结,似乎在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就这样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盯着辛莲呢喃。 “名字。” “我……没有……名字。” 说出口了,女孩的神情变得忐忑。 辛莲一下想起两年前,她们分别时,女孩也是期待她能为自己取个名字。 那时候,辛莲比现在冷多了,不想与任何人产生命运的交集。 如今两年已过,她的心态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对与人的来往,也更加随心了。 面前的女孩,和辛莲有着相似的过往。 或许她们的相遇,也是命中注定。 辛莲摸了摸她的脑袋。 “名字是很重要的,你确定要我取吗?” 女孩点头,脸上的不安被期待所替换。 辛莲也微微一笑。 “乐天知命,故不忧。就叫乐知吧。” 第二位客人,是一身织金黑裙,黑纱掩面的女子。 她从长廊中缓缓走来,身姿婀娜,裙衫撩起长廊两侧生长的花朵,留下醉人的香气。 鸾钗上坠着千金不换的西海明珠,发饰在日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芒,如瀑青丝中,细腰袅袅。黑纱下,隐隐可见魅丽红唇,一双眼眸轻轻一瞥,便能勾魂夺魄。 来人脚步轻盈,像是进了自家一般。长腿迈过花厅门槛,就闲适地落座,更自然地吩咐一旁的纸人。 “诶!倒茶!” 桌上的纸人哼哧哼哧地推着一杯茶。 推了许久,也只靠近了那人一点点。 辛莲抬手端起茶杯,放到那人面前。 “你是来见她的?” 独孤黎端着茶杯一滞,抬眸轻扫辛莲,哼笑一声。 这人,真是直接,也不客套客套,搞得她这杯茶也喝不下去。 独孤黎索性放下茶杯,起身转了一圈。 她双手摸着身前的辫子,身姿动人,笑道。 “是来见她,也是来看看你。怎么?不欢迎我?” 辛莲也起身,走出几步,一眼便望见湛蓝的天空。 “没有。你来,她是很开心的。” “可我看你不开心。” 独孤黎笑着凑近,指尖爬上辛莲的下巴。 辛莲侧头避开。 “别闹,我带你去看她。” 辛莲带着独孤黎出了花厅,向后院走去。 或许是即将面对的太沉重,独孤黎不说话,也不摆弄自己的头发了,安安静静的。 两人很快走到高高的梧桐树前,树上原本一动不动的银丝球竟突然晃了几下。 此时无风,它也悠悠晃动着,似是欢迎客人的到来。 独孤黎看着银丝金球,面上也不禁有些哀伤。 她取下黑纱,轻轻道。 “如意,我来看你了。” 很少有人知道弥罗城的城主是谁。 从弥罗城建立至今,城主府一直是城中的定海神针,历任城主都少有人见过真容。 辛莲知道如今的弥罗城城主正是独孤黎,也是一个意外。 一个源自温如意的意外。 辛莲与温如意,小时候意外结识。后来相隔千里,也通过传音珠联系。 辛莲知道,温如意是度曰一族的人。 度曰一族善补魂,只是到后来惹祸上身。一族皆灭,只留下温如意这个最后的血脉。 温如意没有家,她在大陆上躲躲藏藏,意外救下了濒死的独孤黎,后来才知她是弥罗城城主。 为了报恩,独孤黎邀请温如意在弥罗城住下。 不想再过逃亡的日子,温如意也答应了,买下了降香小筑,开心地和辛莲说,这是我们的家了。 独孤黎与温如意因恩结缘,此后也成了忘年交,而辛莲也因温如意才知道一些关于独孤黎的事。 除了辛莲与独孤黎,温如意再没有其他交心的朋友,一盏灯的人,更多的是敬仰她。 所以即便只留下这银丝香球,辛莲也要带独孤黎来看看,聊慰心神。 “如意出事时,我尚在闭关,否则,也不会……” 独孤黎轻叹。 辛莲却与她想的不同。 “或许,这对如意来说,也是解脱。” 独孤黎讶异地看她一眼。 “你倒是看得开。” 辛莲不语。 独孤黎想到出关后听说的种种事情,想到辛莲明里暗里做过的事,不免有些理解。 她拂了拂耳边飞起的碎发,笑道。 “最近血狱和流相门有些小老鼠老往城中跑,我闲着也是无事,便替你解决了。你要是还打算出门,可悠着点。” 可别像上次那样,半死不活的吓死人! 辛莲点头。 “多谢。不过,麻烦的话,也可以丢给三师兄。” 独孤黎看辛莲不是在开玩笑,又笑:“三师兄?我可不敢劳烦道君,我还怕他拆了我的城主府呢!” 辛莲无奈,自然知道独孤黎说的是何事。 长衡道君年轻时轻狂,曾在弥罗城遭人生事,扬言要拆了城主府。 时人只当他大放厥词,狂笑不已,岂料下一刻何天衡已持剑冲到城主府。 剑气当下便斩碎了城主府大门。 当时独孤黎正在外潇洒,得了消息赶回去时,半个城主府已变成废墟。 独孤黎气得当时就要弄死何天衡,岂料何天衡背景太大,城主府的人纷纷阻拦独孤黎,更是将她气得要吐血。 此事最终以何天衡按照所毁坏之物赔偿结束。 其实当时,也是弥罗城的人故意给何天衡下套子,被何天衡拆穿了还想强逼强卖,一圈人都是一伙的,何天衡气得太狠才不顾情面了。独孤黎将事情调查清楚了,还按着那群人的脑袋给何天衡道歉,事后也将生事的人都清洗了。 第134章 结婴异象 自从苏醒后,除了见乐知和独孤黎两位客人,辛莲什么也没做。 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在矮桌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姜书瑞每次都隔着窗户的一条缝看见辛莲枯瘦的后背。 他瘪着嘴,心中酸涩极了。 不止是他,辛莲的反常,大家都有目共睹。 “就算没找到大师兄,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啊!” 姜书瑞抹了抹眼角。 念七壬为辛莲治好伤后,就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众人了。 辛莲醒来后,只说,那张人皮,不是云行舟的。 而后,她就什么都没说了。 这几日,大家都有心开导她。 辛莲也有问必答。 只是眉眼间的冷漠无论如何都化不去。 念七壬隔着窗户,看着里面发呆的少女,心中微叹。 他提起腿,推门走了进去。 辛莲正沉思中,面前的矮桌上,是两枚破碎的令牌。 念七壬走进来,目光淡扫。 一枚是刻着“舟”字的命牌,一枚是雕刻着繁复纹印的令牌。 他懒懒坐下,曲起一条膝盖。 伸手在辛莲眼前晃了晃。 “莲莲,你在想什么?” 辛莲的视线依旧没有聚焦,似乎还是沉浸在神游中。 过了好久好久,念七壬才看到她的瞳孔微微一颤。 视线落在他身上,辛莲问。 “如果。” “如果一件事要利用谁,我该做吗?” 辛莲的眼中出现疑惑。 似乎她这几日的困扰都是因为这个问题。 她也是很认真地问念七壬。 时不待人,她不能再等下去。 恰好有人在这时问她,她便也顺势答了。 这个问题看似很简单,但对于辛莲来说,无疑是一个难以翻越的大山。 两年前,失去师尊的她只想完成师尊最后的嘱托。所以无论做什么,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能接受。 可如今,在乎的人都在身边,她也想好好活着,自然也不想让师尊失望。 念七壬抿唇,隔着矮桌伸手握住了辛莲的肩。 他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她,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 “莲莲,人的每一步都是在走自己的道。” “办法有很多,不必自伤。” 辛莲垂眸,凝视着那枚命牌。 确实,找到云行舟或许不止这一条路。 但他离开所有人太久了,辛莲不想他继续受折磨。 元昌城一闹,想必师兄的处境更加危险。 辛莲抬头看他。 “我要突破。” …… 万里无云的晴空上突然聚起团团黑云,路上的行人纷纷跑到屋檐下躲雨。 黑云越聚越多,也越来越浓,其中有雷电翻过 滚,天边也不时有闪电划过。 有经验的人认出来了。 “是雷劫啊!又是哪位仙君要突破了?!” “我看看啊!好像是北城那边的!” “那里住的都是背景极大的人物啊!” …… 弥罗城中的人对此议论纷纷。 然这黑云一时半会也没有天雷落下,只是越来越黑,浓得弥罗城都像是被黑暗覆盖一般。 “咦?这是什么境界?看样子雷劫很大啊!” “估摸着最低也是突破出窍的雷劫吧!” …… 降香小筑中,除辛莲外的人都守在静室外。 静室,是专门闭关突破的,内里设置了多重阵法。 即便如此,姜书瑞还是很担心。 “我们不用再多加几个阵法吗?这雷劫,看着好凶啊!” 何天衡打了个哈欠:“放心吧,有我在,绝对没问题!” 半个时辰后,第一道天雷终于落下。 西海,水吟宗。 十样锦看着东边的黑云天雷,轻哼了哼。 是她啊…… 没事就好。 二十七道天雷。 每一道都是粗壮无比,气势汹汹,似乎要把里面的人劈死。 最后一道雷劫过去,黑云消散,天际漫上金光。 苍穹上,蓦然出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冷淡,什么也不含的眼睛,无欲无求,无悲无喜。就那样静静注视着下方,每一个抬头仰望的人,都不禁觉得自己似乎沐浴在神圣之下,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姜书瑞低下头,擦擦眼下流出的血,嘟囔着。 “师妹的结婴天象怎么是这样的?”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花非揉了揉撞疼的腰,龇牙咧嘴的。 这些天雷,差点将降香小筑劈成废墟。何天衡等人修为高,没什么事,倒是他,被波及得到处乱撞。 槐安也皱着眉。 “树大招风。” 异象太显眼了,也不是好事。 而静室中,辛莲内视气海中,那里的金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元婴。 同时,气海深处,似乎有什么异样。 神识在气海中一遍遍搜寻,不放过一丝一毫。 这是她的地盘,任何东西都别想作乱。 终于,在最深处,辛莲看到了一块小小的金色碎片。 它很耀眼,也很温暖。 只是看着,辛莲就觉得好像沉入了一片温暖的泉水之中。 身体之中传来的共鸣让她明白,这是她的东西。 西海。 不论是雁来月、曲云昭,还是洛南枝,看到异象的时候,担忧已久的心终于微微放松。 南华,玄陵府。 楼煜看着天上奇特的眼睛,也不禁欣喜。 然而欣喜过后,无尽的失落也涌上心头。 他沮丧地把头埋在膝盖中。 沙哑的低音从其中透出。 “还不来接我……” 东门。 谢苍谣极目眺望西边的弥罗城,冷漠的眸中微起波澜。 …… 这次出门,辛莲带上了念七壬和花非。 她也不说自己是去哪里。 华彩灯试探地问,辛莲垂眼不答。 于是大家也不问了,只是多加嘱咐这三人。 临走时,辛莲将那张憨态可掬的纸狐狸递给何天衡,道:“师兄,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分出自己的元神,若是被有心人盯上,何其危险。 更何况何天衡只差一步,便能飞升仙界,更不宜再结下诸多因果。 何天衡收下纸狐狸,有些含糊:“呃,知晓了。” 他还以为辛莲醒来后早就忘记了这些事。 辛莲却没让他蒙混过去,盯着他的眼睛。 “你得向我们保证。” 刷刷刷—— 视线齐聚在道君身上,何天衡瞪圆了眼睛,抬手就想敲辛莲一个爆栗。 槐安轻易接下他的手,似笑非笑。 “欺负师妹?” 长衡道君嘴一扁,毫无威慑力地瞪了辛莲一眼。 到底他是师兄还是她是啊?!!! “我保证,我保证就是了!”何天衡恹恹地,“我,何天衡保证,再也不用分神法术了。” —— 东门,问剑城。 酒楼三层上,辛莲挑开窗帘,往下一扫。 路上熙熙攘攘,无不是腰佩长剑的剑修们。 问剑城,乃是东门昆山剑宗的主城,城后便是剑宗的山门。 辛莲坐了一会儿,酒楼的伙计为她上了茶后,贴心地关好了门。 一张纸人便迫不及待地从辛莲衣袖中溜出,顺着辛莲的手臂,双腿爬得飞快,一溜烟便爬上了辛莲的肩膀。 纸人乖乖在辛莲肩上坐好,迫不及待地汇报着。 “报告!一号已经就位!” 辛莲:…… 这是念七壬的声音。 辛莲嘴角一抽。 衣袖下一动,另一道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报告!二号已经就位!” 这是花非的声音。 辛莲无语。这两人还真是能玩到一起。 她抬指刮了下肩上的小纸人。 “注意安全。” 小纸人趁机扒住辛莲的手指,身子在空中一荡一荡的,发出清脆的笑声。 笑声似乎感染了辛莲,她也不禁摇头。 “咚咚咚——” 门外传来礼貌的敲门声,小纸人滋溜一下藏到辛莲衣袖中。 “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人。 正是段熙与谢苍谣。 谢苍谣一进来,目光就定在窗边那人身上。 辛莲今日穿的是一身黛紫色交领短衫,窄袖下露出白皙皓腕,正搭着茶碗上。满头长发以发冠束起,打成辫子,发尾系了个结,垂在腰后。额前的碎发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雪眸如明镜。 谢苍谣是第一次看见辛莲穿紫色,竟这样好看。 他随着段熙往桌边走去,心下松了口气。 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辛莲也起身相迎。 三人落座后,段熙看着她微微一笑。 “连心,恭喜。” 辛莲还是化作连心的相貌,她身上的气息没有遮掩,旁人很容易看出她已突破到元婴初期。 谢苍谣也道。 “恭喜。” 两人那日见她身受重伤,自然也是担心不已。如今看她不但平安,修为也有突破,自是为她开心。 辛莲也谢过。 三人寒暄几句后,终于谈到重点。 段熙笑问:“你传音我来,是有何事吧?但说无妨。” 辛莲抬眸,直视着他。 段熙神情也变得端重。 “听闻昆山剑宗乃是天下第一剑修宝地,不知在下,可否有荣幸一观?” 段熙微讶,而后轻笑。 “原是如此。正好我近日无事,你若乐意,我和阿谣便带你在剑宗玩玩,如何?” 辛莲有些犹豫。 段熙没有丝毫怀疑,反而一口答应。 “可会有些不妥?会叨扰你们吗?” 段熙摇头,含着暖意的眼眸凝望辛莲。 “你是我和阿谣的朋友,只是带你来玩玩,并不会有什么。” “剑宗也时常有客人来访,大家都很欢迎。” 如此,辛莲也浅笑。 “那便多谢了。” “想来剑宗玩,怎么不找我呢?” 门外传来一道调侃的声音,然后有人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 门内三人皆是一愣。 这声音太熟悉了。 不是边晚,又是谁呢? 段熙皱眉,而后歉然地看向辛莲。 他收到辛莲的传音后,便带着阿谣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并未留下任何踪迹。 边晚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的? 没收到回应,门外的人再次敲门。 辛莲揉了揉眉,心中长叹。 明明她都放弃了,这人又凑上来。 “请进。” 边晚推开门,大步走进来。 他一边打量着辛莲,一边落座。 辛莲也看了他一眼。 边晚今日穿得倒是很正经,依旧一身红衣,只是领口却没有敞开,而是严严实实地合拢着,长发也端正束好。 或许是他生性潇洒,身上还是自带一股风流气质。 “你怎么来了?有尾巴吗?”段熙扶额轻叹。 边晚翘着腿,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问剑城可是剑宗的地盘,你们的气息当然瞒不住我!” 他朝辛莲咧嘴一笑,邀功似的。 “你放心!除了我们和师兄,没有别人知道你在这儿!” 他口中的师兄,毫无疑问是钟奕。 辛莲点头,想起了什么,说:“边前辈,那日多谢你了。” 辛莲起身,认真行礼拜谢。 边晚受宠若惊,连忙托着辛莲的手,将人扶起。 “哪里的话!和我客气什么!” 段熙看着两人的气氛转好,微微一笑。 落座后,边晚有些讪讪:“我可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话!修为在这,没办法!” 元昌城时,他受伤不轻,休养后竟然突破,上了一个小境界,如今与段熙齐平,所以自然不小心听到了房内的话。 辛莲颔首,表示无需在意。 辛莲如今没有冷眼对他,边晚胆子立刻就膨胀了。 他往辛莲这方一探,盯着她笑。 “怎么想去剑宗?想学剑术吗?我可以教你啊!” 辛莲也一笑,松松一靠,双手闲散地搭在椅子的把手上。 “我可不是剑宗的弟子。你敢教我,就不怕钟宗主责罚?” 她笑容清浅,看不出是真笑。 边晚“贼心”不死,也没看出来,当即道:“剑宗确实有规矩,但他们又不知道!更何况,区区剑罚,能奈我何?” 边晚心里打着小九九,一门心思把辛莲拐上船! 只要以后她在外用了剑宗的剑法,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剑宗的弟子。 边晚想得美,段熙却失笑摇头。 边晚看不出辛莲的意思,段熙却明白,辛莲哪里在意他们剑宗? 说着去玩玩,也不过是借口罢了。 但段熙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相信,辛莲此行必有目的。但她,也不会危害剑宗。 一行人在酒楼待了许久,任凭边晚嘴皮子磨烂了,辛莲也没松口答应跟他学剑术。 夕阳渐沉,还是段熙出言相劝,四人这才出了酒楼,向城后的山门而去。 高山巍峨,山道险峻,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曲折蜿蜒,尽头淹没在白雾之中。 段熙笑着介绍:“此山名为——磐山,唯一条山路能通往剑宗的山门。” “剑宗每次招收弟子时,第一条件便是仅凭双腿,从这条山路走到山门,如此,便有资格报名。” 说着容易,但这条山路必定崎岖,常人难以坚持。 辛莲迈步,当先踏上了那条山路。 她走出几步,回头看着三人,道:“既是领略剑宗风采,自然要好好看看!” 段熙本是打算直接带着辛莲进去,闻言也轻笑。 “如此,甚好。” 落日霞光中,佩剑的少女少年走在前方,风格迥异的两位青年落在后方。 几只白鹤扑腾飞过,发出声声长啼。 云鹤迎客来,磐路定心通。 第135章 昆山剑宗 修士脚程快,天空陷入一片幽紫时,四人已走到山门处。 两位弟子正守在散发浓郁灵力的山门前,见到来人,他们拱手行礼。 “谢师兄。” 后面的段熙与边晚慢慢走上来,弟子恭敬垂首。 “段师叔,边师叔。” 段熙抬手免礼。 “这位是阿谣的朋友,来剑宗作客。” 两位弟子微微抬头,扫了辛莲一眼就立刻低头。 “是。弟子知晓!两位师叔,谢师兄,这位仙子,请进。” 两位弟子伸手相请,四人便进入山门之中。 跨过山门之后,便是一道长长的木桥,激流之声,非常响亮。 辛莲抬眸一看,只见两山之间架着一条长长的木桥,木桥萧索,有几条铁链垂了下去。而桥下,正是白沫翻滚的河流,流水很急,冷风瑟瑟。 “这是墨河。墨河发源自东门与北泽的交界处,经过磐山,一路南下,形成了天然的剑宗与坠星川的分界线。” 河流湍急,好似白云翻滚。 走过木桥,迎面便是剑宗大门了。 两尊威风凛凛的金色石狮后是高高架起的大门,两根红色盘龙柱怒目森严,双龙戏珠间,金色四字剑气凛然——昆山剑宗。 “磐山只是剑宗前的第一座大山。相传剑祖曾见此地山峰众多,灵气浓郁,倒是一块开山立派的宝地,所以就此建立剑宗。” 入了剑宗大门,耳边便响起阵阵喧闹。 只见群山之间,立着各色建筑,却不见路径。天际有瀑布垂流,如银河,哗啦啦流向远方。而四人面前不远,正是一处巨大的四方广场。 此时此刻,正有不少弟子在广场上互相打闹。 晴空排鹤,殿宇琼楼。 昆山剑宗不比西海诗情画意,也不比南华美轮美奂,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无论是面前的广场,还是其上的各种殿阁,无一不透露出昆山剑宗万年剑修名门的修养。 有弟子看到一行人,眼睛一亮就嗒嗒跑过来。 嘴快的行了礼就笑眯眯地看着辛莲。 “咦!这位仙子是谁呀?好有看头哦!也是剑修吗?” 一群人都偷偷瞄着辛莲。 辛莲腰上,佩的正是濯枝雨。 有几人的剑还隐隐颤动。 谢苍谣咳了一声,低声解释:“他是东门本地人,‘有看头’的意思是……咳,”谢苍谣微微偏过眼神,“咳,他夸你好看。” 段熙也不说话了,和边晚对视一眼,就后退半步。 谢苍谣看两位师叔不管,认命地开口。 “这位是我的朋友,”谢苍谣看了辛莲一眼,喉头无意识滚了一下。 “她也是剑修。你们不要闹客人。” 有人恍然大悟,笑得贼兮兮的。 “哦!是谢师兄的朋友啊~” 几人笑作一团,那表情,怎么看怎么有故事。 辛莲不解地看向谢苍谣,眼神问他,这是怎么了。 谢苍谣耳尖一红,拉着辛莲往里走。 “别理他们,都是一群捣蛋鬼!我带你走走。” 两人往里走了,身后传来弟子们求贤若渴的声音。 “段师叔!边师叔!谢师兄怎么带了人回来了?难道就是他的心上人?” “不对!谢师兄怎么会有心上人!” “是啊!剑修的道侣不就是剑么?” “那她真的是谢师兄的朋友啊!” 段熙哭笑不得,出口解释。 “莫要胡说!连心是阿谣的朋友。” “连心?!!!”众弟子异口同声。 “就是那个在坠星川一剑劈断闻香阁的连心?!” “也是半年前在元昌城与魔族交手的连心?!” “更是那个拒绝边师叔的连心?” 边晚:…… 他抬眸,找到那个说话的弟子,狠狠瞪着他。 “你小子!来!正好我有空,看看你剑术最近精进没有?” 边晚勒着那位弟子,笑眯眯地把他拖到广场上。其他人顿作鸟兽散,徒留一个摇头失笑的段熙。 离开了广场,谢苍谣惊觉自己还握着辛莲的手腕,忙不迭松开。 “抱歉。” 他轻轻一看,辛莲脸上并无介意之情,不自觉松气。 “我第一次带朋友回来。那几位都是新来的弟子,年纪小,容易大惊小怪,爱说胡话,你不必当真。” 辛莲看了面色淡淡的少年一眼,摇头。 “无事,我并不介意。” 因为是新来的弟子,心性依然纯真,所以才敢对谢师兄开玩笑。 谢苍谣引着辛莲向里走,一边为她介绍剑宗。 昆山剑宗坐落在群山之间,按照方位可分为前山、中庭和后山,前山包括练剑广场、铸剑庐、洗剑池、长老所、钧天殿等,中庭包括问剑台、藏剑阁、书阁、历练剑塔以及宗主、各位长老处理宗门事务的殿宇,而后山,则是住处、闭关的洞府以及剑宗历代师祖长眠之地。 两人走在山道上,谢苍谣清冽的声音如冷泉轻淌,在这番幽静之中,不时激起几只飞鸟。 山道狭窄,两人一前一后。 一侧山道上,几个背着重剑,抬着巨石的剑修飞快掠过。 另一边的树林中,几道剑气纠缠不休,隐约能看见是几人在比剑。 辛莲收回视线,两手贴在身侧小幅度摆动。 也就无人看见,有两个小纸人悄悄从袖口溜出,一眨眼便看不见了。 …… 素灰长袍的人轻轻抬头,帷帽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摇动。 许久之后,他发出一声叹息。 “她来了……” —— 钧天殿,是剑宗待客的地方。谢苍谣正带着辛莲往钧天殿去,虽然辛莲也是小辈,但毕竟是由段熙和边晚带来的,自然要去拜见钟奕宗主。 钧天殿前,月光流泻,给殿前的百节阶梯披上了一层银辉。 两人正待迈上台阶时,由远及近传来一声剑鸣。 “咻——” 一把长剑来势汹汹,直指辛莲。 谢苍谣抬指,并指止住长剑,一手往后,稍稍护在辛莲身前。 谢苍谣轻轻用力,长剑立时后退,然后一头扎在辛莲面前地上。 辛:…… 谢:…… 这是一把淡黄色长剑,剑柄还在颤动着。半个剑身都扎在了图里,露出来的剑身上隐约雕刻着什么,不像法印或阵纹。剑刃稍细,剑柄上垂着一个挂着黄色小雀的剑穗。 谢苍谣自然认得此剑,他看向辛莲,余光轻扫了下濯枝雨。 “这是黄雀风,是唐芜师妹的佩剑。” 辛莲心中一动,下意识抚上濯枝雨。 明山无黄雀,濯枝有归期。 说的正是黄雀风与濯枝雨这两把剑。 黄雀风,本意指六月时的东南长风。而濯枝雨,也指五六月间的大雨。所以,时人大多以为,黄雀风与濯枝雨其实是一对剑。其实不然,这两把剑虽出自两位关系非凡的铸剑师之手,但铸剑之日所隔甚远。而且,在名剑榜上,濯枝雨位列第三,黄雀风位列第七。 不过因着这两剑的铸剑材料中,确有东南风与盛夏雨,所以这两剑之间,常有感应。正如此时,辛莲能感觉到剑灵也好奇地睁开了眼睛。 远方飞来一道红光,红色长剑上跳下来两个人。 一位是高马尾少女,身穿鹅黄色劲装,发上系着同色发带,杏眼高鼻梁。 另一位是面无表情的少年,短发及肩,浑身散发着桀骜不驯的气息。 辛莲还记得与这位少年有一面之缘,之前在元昌城见过,听别人喊他西门。 “咦?是你!” 少女看见辛莲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大大的笑容,走上前来,非常自来熟地拍了下辛莲的肩膀。 “是边师叔新收的徒弟吧?我叫唐芜,之前在元昌城外面见过你的!你是叫连心吧?入了门,以后就随他们一起喊我师姐吧!” 她拉过一边冷冰冰的西门,抓着他的手朝辛莲摇了摇。 “他叫西门凌,大家都喊他西门。” 唐芜扯起西门凌的嘴角,努力露出个诡异的微笑。 “他话很少,但其实人很好的,你不要怕他!” 唐芜笑容灿烂,看着辛莲的眼神就像财迷看见天上掉下的金子一样,连扎在土里的黄雀风都不管了。 西门凌冷冷盯着濯枝雨,吐出两个字。 “好剑!” 谢苍谣咳嗽一声,轻道:“唐芜师妹,连心是剑宗的客人。” 不是边师叔的弟子。 “客人?客人好啊!客人……等等!” 唐芜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消失,眼眸惊讶地瞪大。 “是客人?不是师妹???” 谢苍谣与辛莲同时点头。 咔嚓—— 好像有什么碎了。 谢苍谣不管他们,对着辛莲伸手示意。 “我们走吧。” “长老们都很随性,所以师弟师妹们……有些……呃,傻,你不用和他们一般见识。” 谢苍谣本想说疯疯癫癫的,但想着还是不要吓到辛莲,于是绞尽脑汁换了个词。 辛莲淡道:“无妨,我……” 两人刚刚迈上台阶,身后便传来一声大喝。 “等等!” 一柄红色长剑已经当空刺来! 辛莲转身避过,溟灵出鞘,格挡长剑。 “西门!她是客人!休得无礼!” 谢苍谣皱眉,冷冷看着西门凌。 西门凌挑唇邪笑,抬手召回长剑,旋身攻向辛莲。 “来战!” 辛莲取下濯枝雨,欲作格挡。可谢苍谣却牢牢护在她身前,暴虐的剑气半点也传不过来。 西门凌的眼中爬上血丝,手中长剑上缠着猛烈的剑气,却令人隐隐不安。 谢苍谣看向一侧闷闷不乐发呆的唐芜。 “唐芜!西门他今日是不是没练够剑!” 唐芜一愣,立刻看向西门凌。 “好像下午是没练够!” 谢苍谣持剑一斩,全力将西门凌击退到台阶之下。 “西门,你若想比剑,明日我陪你。” 唐芜扶起西门凌,轻声安慰。 “西门!西门!你醒醒!” “我陪你练剑!走!我们回去练剑!” 西门凌身上的剑气隐隐消散,唐芜歉意地看了两人一眼,扶着西门凌离开了。 谢苍谣吐了口气,转身走向辛莲。 “西门是个剑痴,心中只有剑。他的剑……”谢苍谣犹豫了下,还是如实告知。 “听说他的剑是柄邪剑,很容易诱引剑主迷失。邪气缠身,所以西门需要靠与人比剑来驱散身上的邪气。唐芜师妹一直照顾他,所以他也只听得进去唐芜师妹的话。” 月光撒在辛莲身上,将她的眼眸照得格外动人。 谢苍谣声音慢慢放轻了。 “之后他若是再找你比剑,你愿意就比,不愿意就不比。他一旦进入状态,下手不分轻重。” “好。”辛莲也看向他,“你很了解他们。” 谢苍谣一愣,只答:“唐芜和西门入门早,那时我和师叔还住在宗门,所以也多少知道他们的性子。” 他没再说什么,两人安静爬上百层台阶,入了钧天殿。 而此时,曾拒绝边晚师叔的连心来了剑宗——这则消息瞬间从前山传到中庭,再到后山。 也不怪唐芜以为辛莲是边晚的徒弟。 毕竟当初,辛莲在闻香阁斩下的那一剑,东门所有人,有目共睹。 而剑宗当日,更是有不少长老抢着前去收徒,更因为边晚这个宝贝疙瘩跑得最快,所以长老们合计,趁着宗主不在,将边晚拦在路上,以免抢了好苗子,岂料修为不及,反被揍了一顿。 而后来,边晚垂头丧气地回来,闭门不出。 所以剑宗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位拒绝了边晚的剑修奇才——连心。 而今日辛莲又是和边晚三人一同回来。 剑宗人多眼杂,三人成虎。 所以等辛莲和谢苍谣从钧天殿出来时,整个剑宗已经把——“边师叔苦心追徒,不惜强入鬼城,以一身重伤换得连心青睐”——传疯了! 甚至有不少人偷偷摸到了钧天殿附近,只为一睹新师妹的风采! 辛莲打了个喷嚏。 谢苍谣看她:“晚上寒气重,走,我带你回住处吧。明日再带你好好逛逛。” “好。” 钧天殿中,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御空飞走,钟奕轻笑,转向身边的段熙。 “段熙,你可知,此举会有何后果?” 他的语气不重,眼中却含着威压,身上久居高位的气势自然外放,强势迫人。 段熙微微一笑,俯身行礼。 “宗主,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剑宗干干净净,又有何惧?” 段熙眼眸一眯,笑意全无。 “若是剑宗藏污纳垢,还需要连心为我们抓出害群之马,那也是我等之责。” 钟奕哼笑。 “你说得倒是轻巧,来日若是出了祸患,我唯你是问!” “诶诶诶!还得加上我吧!她也是我带进来的!” 边晚翘着腿,踢了踢凳子,不爽地看着钟奕。 钟奕眼一抽,抬手就想抄起手边的茶杯砸这小子一头。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看着边晚,沉声道。 “阿晚!她不适合做你的弟子!你死了这条心吧!” 边晚皱眉,意识到师兄语气中的认真,人也坐正几分。 “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此子剑道天赋虽高,但冷心冷情,背景不小,也与多方势力有纠缠,不适合做剑宗的弟子。除了她,你想要收谁为徒,我都答应!” “不行!”边晚一拍桌子,字字铿锵。 “我认定了她,就想收她为徒!” “就算她不是无极宫算中的那个人!就算她不愿认我为师!但我心坚决!” “我边晚,此生只会收她一个徒弟!她不愿意,我就等!若是一生都不愿意,那我一生都不会再看他人一眼!” 第136章 无师徒缘 边晚只知道辛莲与一盏灯关系匪浅。 可钟奕却从段熙和翟秋声那里知晓,辛莲还是琢玉尊者的爱徒,是流相门楼纪明下通缉令追捕之人! 金丹就敢闯血狱! 大闹南华秦家,劫走秦家的掌上明珠! 碧塘镇与凶兽蛊雕搏斗! 再到元昌城。 辛莲绝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剑宗也不需要安分的人。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辛莲那日还打出了那样的血色符咒。 钟奕心中长叹。 修为越往上走,道缘越深,便越能领悟天地规则,看透因果。 那符咒太不祥了! 他只要去回想,却不会记得那符咒的样子,但心中却萦绕着冷冷的寒意。 钟奕多少能看出,辛莲命里多坎坷,风雨飘摇。这孩子的余生,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顺遂。 钟奕与边晚同出一门,边晚年纪小,是他看着长大的。钟奕于他,如父如兄,他不忍师弟往后因徒弟伤怀。 阿晚的前半生是他捧着长大的,他希望阿晚的后半生只会更快乐。 所以,阿晚需要一个乖巧的弟子,而不是辛莲。 而钟奕自己,对辛莲亦有惜才之心。 但作为剑宗宗主,延续剑宗的传承是他的使命。他不允许有任何人破坏剑宗的万年基业!所以片刻前,他才会以剑宗宗主的身份同段熙说话。 “阿晚。” 钟奕忍了又忍,还是放柔了声音。他知道,如果他强硬,边晚只会比他更强硬。 “无极宫说了,你和她,并无师徒缘分。” “无极宫?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边晚狐疑。 钟奕脸不红心不跳:“还不是之前看你那么难过,我就又跑了几次无极宫,厚着脸皮求少宫主帮我算算。” “我不管。”边晚冷脸,“命运从来不是靠算出来的,而是我走出来的!” 边晚甩袖离去。 钟奕一怒,而后看向安静的段熙,狠狠拍了几下面前的桌子发泄怒气。 “瞧瞧!他这样子!哪像一个长辈?分明还是小时候撒泼无赖的样子!” 段熙浅浅一笑。 “边师弟一直都是这样,率真直性,宗主何必同他置气?您的苦心,他会明白的。” 剑宗谁不知道边晚是宗主的第二个宝贝疙瘩,就算宗主因为边晚生气,也没谁真觉得钟奕生气了。 所以段熙故意和稀泥,反正钟奕也不是真的和他抱怨。 想到这师兄弟百年如一日的相处方式,他抿唇笑了。 …… 即便已经入夜,空中还时常有剑光划过。 谢苍谣引着辛莲落在一处安静小院中。 他指了指左边较大的一座院子。 “这是我和师叔的住处。” 又指指隔壁稍小一点的院子。 “你住这里吧。其他宗门来客都是住在前山,但那里太乱。你是我和师叔的客人,理应住在这里,他们不敢来闹你。” 谢苍谣推开院门,带着辛莲进去。 “之前我已安排了人打扫,若有什么不周到的,你尽管和我说。” 院中的灯火次第点起,照亮了两人脚下的影子。 辛莲颔首,同他道谢。 “麻烦你和段熙前辈了,多谢。” 清风徐来,两人衣衫凭风而动。 谢苍谣看着她被灯光映照得略显柔和的脸,轻声道:“无事的话,天色已晚,你便早点休息吧。” “好。” 谢苍谣出了院子,随手拉上院门。 看到辛莲正在院中凝望他,抿了抿唇,还是低声嘱咐。 “我与师叔就在隔壁,若有事,随时喊我们。” “好。” 踩着月光,谢苍谣一步步走回自己和师叔的院子,在门口的石头上坐下。 月光在他面前的草地上汇成一片银湖,微风缓缓拂动他的发丝。 谢苍谣的视线渐渐落在草地上一丛丛蓝色小花上。 他想起,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回到这里了。 之前待在剑宗的很多个日日夜夜都是充满压抑和痛苦的。 他本来以为,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 谢苍谣是被自己师尊带回剑宗的。 剑宗也的确是他的家。 他心里有剑宗,尊重并感恩剑宗的每一位长老。无论他与师叔在任何地方,心里总有一分是留给剑宗的。 而今日回来,谢苍谣竟然意外的平静。 那些纠缠不休的烦躁、自弃和不安,再也没有冒出来。 谢苍谣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脊背。 那里空空如也,再也没有束缚自己的枷锁。 从前的每一天,是过去的谢苍谣咬牙熬下来的。 明天,依旧是新的一天。 而他,也是新的谢苍谣。 丑正。 辛莲结束打坐调息,睁开双眼。 剑宗的多数弟子已经休息或打坐中,隔壁院中的两道呼吸也很浅,应也是打坐修炼。 辛莲抬手打出几张符箓,身下便出现一道阵法,将她与外界隔绝。 两张小纸人从阵法中显现,一个欢快地跳上她的手掌心,一个抬头四处看看,磨磨蹭蹭走到辛莲面前。 同时,濯枝雨剑灵也出现在辛莲身边,十分好奇地左右看看。 “如何?可有发现?” 念七壬小纸人飞快举手! “报告!中庭并无异处!” 花非小纸人扒在地上,以灵力简单绘制了下地图,只有后山那块是空白的。 “报告!前山也没有问题!” 念七壬小纸人用脚踩了踩后山。 “这里的结界好重,我会被发现的。” 花非小纸人也点了点那里。 “罗盘指到这里的时候,很不稳!后山一定有异常!” 辛莲皱眉。 她是客人,恐怕不能去后山。 她看向剑灵:“你呢?有什么感觉吗?” 剑灵捂着胸口,缓慢地摇头。 “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 辛莲碰了碰两张小纸人。 “没被发现吧?” 念七壬小纸人昂首挺胸:“那当然!我出马,绝对没有差错!” 花非小纸人也挺了挺胸。 “没……没错!” 辛莲浅笑,摸了摸下巴,沉吟道。 “这几日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混过去。就麻烦你们替我注意剑宗的动静了!” 念七壬小纸人眨了眨眼。 “放心交给我们吧!” “好!” 次日,辛莲被一阵打斗声吵得不得不停止打坐修炼。 她推开门,就看见院子外面,一青一红两个身影打得剑气满天飞。 树下有个黄衫少女半合着眼,余光扫到了辛莲,立刻避开那两人,摸到了辛莲身边。 唐芜笑着和辛莲问好。 “早啊!连心!” “早。” 唐芜腰间的长剑飞出,围着辛莲转了几圈,停在她腰间的濯枝雨面前。 唐芜摸了摸黄雀风,有些不好意思。 “黄雀风平时不这样的,可能是很喜欢你的剑!” 此时天色微亮,唐芜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西门这家伙!天不亮就吵着要来找谢师兄比剑!真是困死我了。” 她看了一眼辛莲。 “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 两人一时无话,只看着前方打斗的两人。 西门凌的佩剑是一柄红色长剑,名曰——葬日。 剑身艳红如血,隐有煞气缠绕其上。 辛莲看得几欲皱眉,她曾在血狱见过不少因煞气缠身,被逼修行邪道之人。西门凌骨龄不过二十几,修为元婴中期,天赋甚好,却被煞气控制如此严重。来日,恐成祸患。 而他对面的谢苍谣,虽是元婴初期,比西门低了一个小境界,却更加游刃有余。 溟灵的剑气初时正如微风,时间长了,便如九天寒水,比风雪更加冰冷。 初时,两人难分上下。 随着剑气交锋,胜负逐渐显现。 “咦?谢师兄已经摸到进阶的门槛了!” 不错,谢苍谣身上的气势确实有些精进。 他快要突破了。 再与西门对了几个回合,刺中了他几处漏洞,谢苍谣不愿再战,溟灵已刺在西门凌胸口前方。 谢苍谣收剑入鞘,溟灵的剑气有些微溢出,扶起了周围草地上因他们二人打斗而被剑气压弯的野花们。 西门凌起身收剑,周身的煞气消散许多。 “多谢谢师兄。” 两人朝着辛莲与唐芜走来。 唐芜挑眉一笑。 “谢师兄!改日你有空,我们问剑台上试试,如何?” 唐芜天赋也不差,更有名剑榜第七的黄雀风相助,她的修为在剑宗一直遥遥领先。 而她如今骨龄二十七八,修为已是元婴后期。而且听长老说,不久她就可以准备突破到元婴巅峰了。 几个月前的试剑大会,不知为何谢师兄没有参加,唐芜一直很遗憾。如今有了机会,她不想错过。 谢苍谣不知这次还会在剑宗待多久,只颔首道:“且等来日。” 隔壁院子里,看着朝气蓬勃的四人远去,段熙有些落寞地叹气。 游洲啊游洲,你到底在哪里。 谢苍谣今日本想着带辛莲在宗门里逛逛,他本来都选好了安静的小路。 因为他和辛莲都不喜欢人多,更不喜欢被盯着看。 谁知有唐芜和西门凌跟着,一路上硬是吸引了众多目光。 看着那些窃窃私语的弟子们,辛莲无奈摇头。 “所以,他们为什么这么奇怪地盯着我?” 弟子们的议论没能逃过几人的耳朵。 “诶诶诶!那位就是连心吗?” “对啊!就是她!唐师姐和西门师兄也和他们在一起呢!肯定是小师妹吧!” “那必须的啊!听说昨晚边师叔脸都笑成菊花了,谁见他什么时候这么笑过!” “她好瘦啊!真的能一剑劈开闻香阁吗?” “没人注意谢师兄也回来了吗?我之前只听说过他,这还是从元昌城那件事后第一次看他回宗呢!” …… 诸如此类的私语很多,大多是在说辛莲是边晚新收的徒弟。 辛莲不明白,昨天不是澄清了吗?为何还有谣言。 唐芜摸了摸鼻子,歪头看她,吞吞吐吐的。 “你,真的不是边师叔新收的弟子吗?” “他们昨晚都在传,说段师叔和边师叔为了你,大打出手!长老们也都蠢蠢欲动,想要先下手为强呢!” 辛:…… 谢:…… 难怪一路上还有几位长老盯着辛莲上下打量。 辛莲嘴角抽抽,总算意识到谢苍谣说剑宗弟子们傻的话不是客套,而是认真的。 “我有师尊。”辛莲认真说,“他是世上最好的人,我不会有第二个师尊的。” 她们身后,缓缓而来的边晚停住了脚步。 她的表情是如此认真,令唐芜也忍不住动容。 她下意识问。 “那你师尊是谁?” 唐芜反应过来,失笑:“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她突然想起,辛莲是一盏灯的人,一盏灯的人身份都神秘无比。她这样问,倒像是要探听消息似的。 几人的声音没有刻意放低,于是不少弟子们都听到了。 辛莲只希望,谣言不要继续下去。 她既然决定不将别人扯进来,又何必拿别人作伐子呢? 昆山剑宗建筑高耸壮丽,比如建在山腰上的钧天殿,比如威严壮阔的藏剑阁,比如层高入云的练剑塔…… 但令辛莲也忍不住侧目的还是剑宗的问剑台。 昆山剑宗的问剑台,相传为剑祖亲自建造。问剑台,是一座横浮在空中,巨剑形状的剑台。从上空望去,那便是一柄锋利的长剑。长约两百丈,剑身却宽约百尺。 问剑台,是剑宗每届宗门大会时弟子们的比试场所,也是弟子们私下互相切磋的场所。 剑宗有言,问剑台上,不论输赢,只比剑心。 上了问剑台,就必须竭尽全力。 问剑台上的人,从来不是走下来的,而是被其他弟子们抬下来的。 自古以来,除了剑宗,还从未其他地方的比试场地是在长剑之上。所以,问剑台,也被称为昆山剑宗不可错过的一景! 辛莲几人来到问剑台时,问剑台附近围满了人,问剑台上,正有两位弟子对战。 辛莲找了个角落看了一会儿,发现曾见过的萧一骁朝她瞄了好几眼,连忙偷偷离开了。 晚间,唐芜和西门凌离去,辛莲与谢苍谣回到住处。 今日是十五,圆月明亮。 辛莲站在屋外的长廊上,远眺明月。 万籁俱静中,忽然有翩翩花瓣从天飘落,辛莲凝神细看,只见无数飞花旋转而下。 她伸出手,有几朵花乖乖落到手心。 倏然,飞花朵朵相连,如被牵引着一般,化为长长的花桥在眼前摇晃。漫天花瓣飞舞,围绕辛莲旋转,接着在她眼前散开。 花雨中,有人轻笑。 踩在屋檐上,在花中行剑,每一剑,都卷着花儿。那人身姿轻盈,随着剑术的变换,时而提腿,时而弯腰,时而轻跃。轻柔的剑气卷着花瓣送到辛莲身边,细剑在他手中柔顺无比。如此盛景中,无论是月光,还是飞花,皆不如他一身红衣胜火。 纷飞花雨中,边晚嘴角噙笑。 下一瞬,他已落到辛莲面前,握着细剑的剑柄送到辛莲面前,挑唇微笑。 “如何?这套剑法,喜欢吗?” 他不等辛莲回答,绕到辛莲后方,一手握上她的手,一手将剑柄送到辛莲手中,然后便带着辛莲落到院中,手把手教她这套剑法。 等辛莲反应过来,剑法已经开始了。 感受着身后的呼吸,辛莲有一瞬的恍惚。 眼前此景,令她不禁自问,老天在给她选择的时候,为什么还是将她推上了必走之路? 命运,到底是由天,还是由己? “在想什么?回神!”边晚失笑。 辛莲定了定神。 事已至此,她也只好,顺水行舟! 第137章 金石为开 “这是边师弟当年的成名剑法——醉梦。” 段熙走上前来,对着谢苍谣微微一笑,两人一同望着隔壁院子中练剑的人。 青年红衣烈烈,少女青衫如水,自成一画。 一套剑法行完,边晚松开辛莲的手,笑眯眯。 “如何?” “勾引心底最深的欲望,在欲望被满足时给予致命一击,沉眠在美梦之中。” “是一种极乐的的死法。” 辛莲把细剑还给他。 边晚退后一步,笑着道:“不错!既然你已经领会剑法要秘,那不如自己走一遍我看看?” 辛莲皱眉。 “边前辈,我不觉得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我明白!”边晚眨眨眼,将细剑往辛莲怀里推了推。 “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这是我自创的剑法,只是看你很有天分,所以教给你。” 他笑得如沐春风,似乎再也不是初遇时那个心心念念要收辛莲为徒的边晚。 辛莲抿抿唇,很想一走了之,可不知为何,她的双腿似有千斤重,无法迈出一步。 她微叹,于是轻点脚尖,持剑将刚刚的剑法再走一遍。 如梦似幻的剑法在辛莲手下与边晚手中并不相同。 辛莲出手间,剑风凌厉,杀意十分明显。 而醉梦剑法重在引出人心最深的欲望,杀意是最大的漏洞。 边晚轻轻一扫,辛莲腕力很重,很容易在剑招变换时因失力太多而后劲不足。 她的持剑姿势也有些许奇怪…… 粗粗一看,边晚已发现了不少问题。 他忍不住心想。 辛莲不是自称有师尊吗?难道她师尊对她并不上心?否则,怎会任由爱徒几十年如一日地错下去? 朱花飞舞不下,爱怜地吻上辛莲的发丝。 剑光之中,她的眼眸从未改变。 边晚从身后的树上折下一束花枝,轻笑一声,拈着花枝,架上了辛莲手中的软剑。 花枝每次所点的地方,都是辛莲的漏洞所在。一来一往间,辛莲已从开始的勉强呼吸到后面的游刃有余。 夜色更深,云层遮住了月亮,院子中陷入一片黑暗。 边晚收回花枝,轻轻拂了拂,然后对着辛莲勾唇一笑。 “不错。” “今晚就到这里吧。你早点休息,不必送我。” 细剑飞回边晚腰间,红衣青年转身走入夜色中。 一地朱红中,辛莲默默看着他消失。 在剑宗的日子就这样过去。 辛莲白天有时和谢苍谣一起去寻一处安静的地方修炼,因为总会有弟子上门来朝她拔剑。 晚上偶尔边晚会来,他不来的时候辛莲会自己安静练剑。 也有不少长老经常偶遇辛莲与谢苍谣,大多会出言试探,都被谢苍谣几句话岔开。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剑宗里,谁也没见过辛莲出剑,也没谁能和她交手。于是,弟子们对辛莲更加好奇。私下更是开了赌盘,赌究竟哪位师兄或师姐能第一个与辛莲比剑! 今夜风大,辛莲坐在廊上,剑灵从剑中钻出来。 “非做不可吗?”剑灵问。 辛莲淡道:“我等不了,你也等不了。” 辛莲的决心从来都无人可改变,剑灵也明白,但还是轻叹一声。 它在辛莲身边坐下。 不知怎么,它突然伸手握住了辛莲放在膝上的手。 辛莲愣住。 剑灵也是愣然。 或许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它还是淡淡一笑。 “那我陪你。” 空间中的无妄也微微颤动。 如果不是这里是剑宗,它是要出去揍濯枝雨的! 凭什么它说陪主人?!!! 边晚哼着歌到的时候,一人一剑灵都乖巧等他。 边晚失笑。 “哟!都在等我呢?” 辛莲起身,朝他走来。 莫名的,边晚眼角一抽。 心也突突跳。 这架势,怎么好严重的样子…… 他来不及平复心情,辛莲已经开了口。 “边前辈,你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之前说的? 边晚还没反应过来,疑惑问道:“什么?我之前说了什么?” 说完,他的视线扫过剑灵。 青衫如画的剑灵也平静地注视他,还上下细细打量他。 这感觉…… 有什么在脑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 边晚突然盯着辛莲,眼中迸发出极大的喜悦。 他甚至忘了用瞬移,三步并两步快速冲到辛莲面前,忍不住抓住她的双肩。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愿意?你答应我了,是不是?” 他高兴得尾音都颤抖着,手下的力气也没控制着。 濯枝雨的剑气割上边晚的手,惊得他立刻松开。 “抱歉,是我没注意!我……我太激动了!” 边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很难想象,剑宗横着走的边晚也会有这样一面。 他的笑容中,是赤诚,是惊喜。 辛莲看着,那些话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在剑宗的半个月,念七壬和花非的小纸人始终无法进到后山。 辛莲也曾在夜间偷偷贴上隐身符,却只能在后山的结界前徘徊。 在剑宗,长老们或辈分较大的师叔们以及各位师祖,都是住在后山。 或许是以前不愿谢苍谣被异样的目光环绕,段熙带着他远离后山,在中庭一处静地开辟了两座小院,也就是他们和辛莲如今住的地方。 所以,除了借助边晚,辛莲想不出别的法子。 辛莲垂眸,嘴中发苦。 “边前辈,你知道,我是一盏灯的人。” 边晚扬眉。 “你担心剑宗会介意这个?不用担心,剑宗不看出身,也不限制弟子行事。不管你是不是出自一盏灯,或者来日又考虑加入四方协会,剑宗都不会干涉!” “我不会一直待在剑宗。” “不待就不待!你年纪还小,是该多出去走走,多交朋友,多看看大好山河。” “我也不会经常来看你。” 边晚一愣,脸上立刻露出失落的神情。 “可是为……我只有你一个弟子,你不回剑宗看我,我会伤心的。” “不过,如果你过得开心,那我也不担心了。” 三问三答,字字真心。 辛莲无话可说。 “那么,我去告诉师兄,明天就举行拜师会,如何?”边晚笑眯眯地,只等辛莲一点头就立刻跑去钧天殿。 辛莲皱眉,终于抬头看他。 “我不喜欢人多。”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边晚鼓励的眼神中坦白。 “而且,边前辈,我没这么快就适应身份……” “所以,我可能没办法尊称你……” 尊称你——师尊。 边晚理解地点头,笑意不减。 “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虚的。” 他从来不是因为自己需要一个弟子就选择了辛莲。 而是他恰好遇见了辛莲,这才动了收徒的心。 “那我只请师兄和段师兄吧。总不能让你名不正言不顺。” 辛莲迟疑地点点头。 再不同意的话,剑宗要起疑心了。 边晚高高兴兴来,笑得像朵菊花似得离去。 身侧传来脚步声,辛莲没有回头。 “段熙前辈,我对剑宗没有恶意,对边前辈也是。” 段熙微微一笑,比月光更柔和的目光落在剑灵身上。 “我知道,辛莲。” 辛莲转头,没有错过段熙眼中的思念。 几乎是瞬间,无数话语涌上喉头,让她很想立刻说出所有的事实。 可那一瞬,理智再次将她按下。 辛莲的手紧紧攥紧。 无数血色的片段在她眼前划过。 带血的剑骨、残破的身躯、贪婪的人性…… 辛莲深吸一口气,瞬间变回之前的她。 “段熙前辈,你曾经,也带游洲来过剑宗吗?” 段熙一愣,收回视线,有些歉然地看向辛莲。 “抱歉,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濯枝雨的剑灵,失礼了。” 辛莲摇头。 “不过,我确实带游洲回来过。”段熙浅浅一笑,想起多年之前那段欢乐的时光。 “那时我们也认识二十多年了,他刚在那年的试剑大会上取得头名,成为魁首。试剑结束后,我带他回剑宗住过一段时日。” “那时我们常在湖边比剑,偶尔师尊遇见也会停驻观看。” “段熙前辈的师尊?” 段熙点头。 “嗯。师尊喜静,不爱见生人,门下也只谢师兄,即阿谣的师尊,与我,两个弟子。多年前,师尊就已常年闭关,一心钻研大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不过半年前,他倒是出关过,但那时我尚在元昌城……” “等我回到剑宗时,师尊已再次闭关了。” 段熙的话音中含着惆怅与遗憾。 段熙一生乐于助人,随手救过的人能绕着四方大陆好几圈。可他最在意的,也只剩下三人——师尊、游洲和阿谣。 师尊年岁已大,修为也不知如何。 或许见一面就少一面。 剑宗的钧天殿中,没有人知道边晚和钟奕宗主说了什么,大家只知道,钧天殿中,那对从来都亲厚无比的师兄弟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天明时分,钧天殿已经塌了一半,殿外围着的人都看见,灰头土脸的边晚寒着脸,扬长而去,徒留钟奕在原地跳脚。 辛莲很平静。 她知道,钟奕是不会答应的。 可她真的等不了了。 每一天晚上,她一闭上眼,面前出现的就是鲜血淋漓,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云行舟。 辛莲今日没有出门,她坐在房中,两张小纸人一左一右坐在肩膀上,像是两位无言的守护者。 而她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枚巴掌大的令牌。 令牌有些破损,正面刻着的纹印也被什么狠狠划了几道深深的痕迹,磨损了底下的刻字。 但辛莲见它的第一眼就认出。 这是流相门的掌教令牌。 是曾由师祖逍遥道人传给师尊,又被师尊传给大师兄云行舟的掌教令牌。 也是藏着元昌城一事和云行舟消失的真相的钥匙。 那日李幼希打开掌教令的封印,让屠城之事的真相大白天下。 其实掌教令中,还存在云行舟消失的线索。 只是那些太残忍,李幼希不忍闹得众人皆知。而后来,辛莲陷入沉睡中,意外打开了掌教令上的封印,看到了那被人保存下来的一切。 辛莲抬手抚摸着令牌。 那上面,保存着历代流相门掌教留下的一道气息。 却也只是气息而已,不含任何意识。 当年,云行舟离开流相门,化为游洲,孤身进入元昌城。 那位魔族当时亦在城中,任由云行舟识破城中的生死阴阳十煞阵,任由他与李幼希见面,任由他用回溯法术辅以阵法保存下当年的真相。 而就在云行舟欲打破生死阴阳十煞阵,带李幼希离开时,一位素灰长袍的蒙面人出现。 他和魔族联手,将云行舟困住,亲手剖开他的血肉,将他的一副骨架尽数抽出。 云行舟拼死,扯下了那人的帷帽。 辛莲握紧令牌,血液一瞬冷凝。 那人不仅囚禁云行舟,也将濯枝雨折断,丢弃各地。 他的目的是云行舟的一身剑骨。 可抽了剑骨之后,他也不肯放过云行舟。 毁掉了所有痕迹,甚至将掌教令摧毁,还带着变成一摊软绵绵的血肉的云行舟离开。 可他没想到,真正的掌教令早被云行舟金蝉脱壳藏在元昌城中,之后被李幼希拾到,再到现在,成为辛莲找到他的最后一步。 所以,辛莲不得不利用边晚。 谁让这最后一步,她不得不走呢。 辛莲看向窗外,在旭日中一片狼藉的钧天殿,想到边晚的一片赤诚真心。 她想,哪怕以后他恨她,她也甘愿承受。 辛莲以为今晚边晚不会来,可他还是来了。 边晚今天换了很庄重的一身打扮,是绣着金乌的红色长袍,腰间挂着代表身份的玉牌,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中,露出俊美无俦的脸。 他缓步朝辛莲走来,唇边勾起淡淡的微笑。 “跟我走吧。” 两人走出门,段熙和谢苍谣亦在门外,四人一同向后山而去。 一路上,自然避免不了各种目光。 按剑宗规矩,弟子一般是和自家师尊同住一处,若有特殊情况也可酌情变通。剑宗后山很大,各种风格的住处也很多,从深处到外围,一般是长眠的列祖列宗们住在最深处,其次是闭死关的各位师祖们,而后是常年闭关,很少过问宗门事务的各种长老长辈们,再是如今在剑宗担任要职的长老和弟子们。 而边晚呢,他喜静,又仗着师兄和长辈们都宠爱他,很早就挑了一处灵气浓郁又十分安静的地方,还有个寒潭和温泉。 边晚觉得辛莲既然已是他的徒弟了,那当然要和他一起住啦!成天和段师兄混在一起干什么?!搞得大家还以为她是段熙的徒弟呢! 边晚住的竹楼名为——无忧居。 真的很符合他的个性了。 走进竹楼,边晚四处看看,忽然就觉得这地方小了。 往日他天天往师兄那里一躺,很少回无忧居,回了也是自己一个人,自然不觉得这里小。 可今日带辛莲来了,他就觉得这里怎么看怎么寒酸。 边晚摸摸鼻尖,咳嗽一声。 “别看这里小,其实为师的家底还是很丰厚的。” 段熙失笑,忍不住戳穿他。 “对呀!他一整天光顾着挑衣服打扮了,没来得及装扮无忧居呢!” 边晚老脸一红,暗暗瞪了段熙一眼。 辛莲于是仔细一看。 果然,边晚身上红衣并不是什么一般料子,而是十分昂贵的流霞锦。在月光下,如湖面的涟漪圈圈荡开,微风轻抚,便如盛开的霞光,十分美丽。 被三人这么一看,任边晚脸皮再厚,也是十分不好意思了。 他重重咳嗽一声。 “好了好了!快进来吧!” 第138章 得偿所愿 无忧居中,正中几座竹楼坐北朝南,后面环绕一片竹林,林中坐落寒潭与温泉。竹楼前种着几棵巨大的银杏树,树下还架了座秋千。 一行人迈上竹梯,入了正堂。 边晚与段熙端坐上首,辛莲站在堂中,谢苍谣端着茶托站在一旁。 其实大宗门的拜师会基本都是由门中长老经手,提前通知全宗门,择取吉日在宗门大殿中举行。长辈们高坐其上,弟子整容敛发,端正神情,拜过天地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敬拜师尊三茶。为师者喝下了拜师茶,往往会送弟子见面礼,如此,可谓拜师礼成。之后就是一起前去拜见列祖列宗。 而像剑宗,每隔几年便会下山招收弟子,通过考验的弟子可与长老们相互选择,并统一在某日举办拜师会。而某些德高望重的大能修士或许是为了给爱徒铺路,或许是日子无聊,也愿意为弟子广邀八方来客前来观仰拜师礼。 像边晚这样的,本来是应由剑宗的长老所选定吉日,在常举办宗门大会的皓天殿中将辛莲介绍给剑宗所有人,并完成拜师礼。 可如今钟奕不同意,边晚唯恐长夜梦多,辛莲转头就溜了,立刻今日就要拜师! 其实如果不是怕自己太猴急吓到人,边晚恨不得昨晚就拉着她当场喝拜师茶呢! 段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连心,你……” “呃咳!咳咳咳!” 段熙的话被一阵咳嗽打断。 众人一愣,边晚的脸瞬间黑下来,段熙微笑着看向门口。 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似乎是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 边晚一挥袖,竹门立刻合拢关上,却被一只大手抵住。钟奕顶着一脑门的青筋,面色不虞地迈过门槛。他扫了室内一圈,眼神划过几人,略过主桌上的拜师八礼,即徒弟拜师时需要准备的八种礼品,最后瞥了边晚一眼。 同行的还有两人,钟奕身侧的是一位英姿华容的女修,她生了一双桃花眼,美目流转间却不含风情。身后跟着的是钟之宁。 谢苍谣向辛莲传音入耳,告知她来人的身份。 其实也无需多说,无论谁都能看出,这位与钟奕穿着同色系衣袍的女剑修,自然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云山女君——季采音。 季采音与钟奕同出一门,是剑宗中问剑台上数人难以战胜的女中豪杰。 此二人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确定了心意后,在剑宗所有人的见证下举行了结契典礼,生死相许。 段熙起身行礼。 “拜见宗主,拜见云山师姐。” 边晚也不情不愿地起身,但他只对季采音行礼。 “拜见师姐。” 钟奕再次重重一哼。 段熙无奈,悄悄用手肘碰了碰边晚。 边晚这才很小声很小声哼道:“拜、见、宗、主!” 众人:…… 几位小辈也躬身行礼。 段熙往后一退,将上座让出,伸手迎着钟奕和季采音落座。 钟奕在上首左侧坐下,边晚也不看他,站在一旁。季采音坐在下首左侧,看着边晚抿唇一笑。 “阿晚,今日是你收徒的好日子,为何苦着脸?还是说,你不想要这徒弟?” 季采音带笑的桃花眼看向辛莲,如吹面春风。 她还没看几眼,边晚就急得过来挡住。 “师姐!可不许胡说!” “好好好!我不说!”季采音失笑,“那你还不快坐好?可别误了吉时!” 边晚嘴角一翘,余光扫了一下钟奕,忍不住阴阳怪气:“某人不是死活不同意我收徒吗?” “唉!逼我收徒的也是他!不答应我收徒的也是他!师姐!你说说!这让我怎么办?!” 边晚这小子,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钟奕脑门抽抽,握着的椅子把手下一秒就要被他捏成灰屑。 季采音也不看他,只笑着安慰边晚。 “你身为剑宗长老,收徒自然也关系着剑宗。师兄不也是担心你嘛!”季采音冲辛莲一笑,又说:“既然你们二人皆愿意,师兄自然也不会强迫你。” “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师兄与我觉得,还是择一吉日,昭告剑宗,在皓天殿行拜师礼,毕竟是你的首徒。” “阿晚,连心小友,你们意下如何呢?” 季采音的眼神虽温柔含笑,却也无形中带着上位者的威慑,好似洞悉了一切。 边晚一哼。 “师姐说真的?真的答应了,不会拦我?” 季采音笑着点头。 “哼!这还差不多!”边晚嘴角翘得收不下来,忍不住摇着季采音的手臂撒娇。 “不过这可是我特别喜欢的徒儿!可不能让她跑了!我现在就想喝拜师茶!不必再交给长老们吧,师姐?” 季采音哪里受得了他。 “好好好!都随你们!” 边晚这才满意地在主座上坐下。 辛莲端起茶托上的茶,一一躬身敬给段熙、季采音…… 轮到钟奕时,他接过茶,淡道:“剑宗祖训,不……” “诶诶诶!教育的话改日再说!别墨迹了!”边晚急不可耐地打断,甚至将钟奕的茶杯往他嘴边推了推。 众人:…… 钟奕:(脑门青筋直抽抽。) 他瞪着边晚。 瞧他那样! 拜师礼搞这么简陋也就罢了,他还不能说几句了?又不是批评谁!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臭小子自己要拜师呢! 边晚看钟奕不动,直接将茶杯往他嘴里灌了一口,然后笑眯眯地看着辛莲。 到我了到我了到我了!!! 只有被呛到的钟奕独自生闷气! 辛莲端起茶,对着边晚跪下。 “诶!不用跪不用跪!” 灵力托起辛莲,她抬眸,只见边晚嘴角含笑。 “你我师徒,无需如此大礼!” 辛莲抿唇。 “边前辈,请喝茶。” 钟奕一愣,季采音与钟之宁也微微惊讶。 “连心小友何意?连句‘师尊’也不……” “师兄!”边晚对着钟奕一笑,“她也是刚来剑宗,需要时间慢慢适应新身份!” 边晚主动喊他,钟奕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边晚喝了三杯茶。 喝完了茶,边晚往辛莲手里塞了什么东西,他眨着眼睛,悄咪咪地:“为师送你的!” 辛莲不想收,边晚已飞快收回了手。 钟之宁带来了剑宗的弟子服饰和身份玉牌,也一并交给了辛莲。 拜师礼结束,长辈们要说话,辛莲三人离开大堂。 出门前,辛莲回眸看了一眼。 红衣青年在几人簇拥下,分外开心。 她收回视线,心中平静无比。 如果。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姜书瑞,只会比边晚更幸福。 出了竹楼,三人走到银杏树下说话。 辛莲与谢苍谣皆是话少之人,钟之宁咳嗽一声,冲辛莲微微一笑。 “连心师妹,好久不见了。” 少年的桃花眼微眯,不同于他母亲的华贵,眼角自然流露一丝风情。 辛莲淡淡颔首。 钟之宁前几日听萧一骁说,连心来了剑宗。他当时也只淡淡一笑,不曾料想今日她竟成了自己的师妹。 辛莲想起什么,道:“之前在元昌城,多谢你出手相助。” 钟之宁莞尔,一手下意识摸向了腰间的剑柄。 “那我是不是也该说,两年前,北泽雪岭原,多谢你救命之恩。” 他都记得。 辛莲不知钟之宁是如何认出自己的。 但那也不重要了。 谢苍谣没想到此二人竟在两年前就见过,他淡淡看过两人,默默无言。 辛莲就此在无忧居住下。 边晚师叔收了连心为徒的消息不胫而走。 剑宗的弟子们相视一笑,这下,连心师妹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上问剑台了! 虽然无忧居周围布有无数剑阵,但这根本拦不住无数渴望见到辛莲拔剑的弟子们。 每天,边晚总能在无忧居附近的剑阵中捞出好几条被剑气折磨得生无可恋的“臭鱼”! 他很嫌弃地将人丢得老远。 “就凭你们,也配我家连心出剑?!” 辛莲也乐得有边晚做她的盾牌,每日只需在无忧居得他教导,悉心练剑。 转眼又是五日过去,辛莲谁都没见,来拜访的唐芜和西门凌也被她找理由搪塞了。 丑正,乌云遮住了月亮,明日是个雨天。 辛莲照例开启阵法,念七壬与花非的小纸人扑哧滚出来。 后山那一块的地图已经被辛莲补充完整。 两个小纸人这几日也溜出去不少次。 念七壬修为高深,剑宗后山最深处倒是有能发现他的人,只是那些人都在闭死关,根本不会分心关心剑宗会不会有人偷潜进来这种小事。 而花非呢,他修鬼道和卦术,精通无数符咒,虽修为不详,但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他! 所以此刻,念七壬脚踩着一处红点,语气非常肯定。 “就是这里!” 花非也点点纸片下巴。 辛莲目露了然。 不出所料。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看看!” 片刻后,三张手牵着手的小纸人乘着夜风,飞入黑暗之中。 剑宗后山,某处院子中。 小纸人们小心翼翼穿过密密麻麻的阵法,险而又险地从门缝中穿落到屋中。 落地时,纸人们齐齐松了口气。 它们是辛莲三人借以咒术,将自己的部分神识附在纸人上面,代替自己行动。 纸人上附加了一些法术和咒术,所以能不被发现,一路走到现在。 来之前,花非算了一卦,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一旦错过,便再也没有可前来试探的机会。 所以今夜,有惊,无险! 这座院子中,主人的气息在主院。 在花非的带领下,三小纸人悄悄穿过主院,来到了后院一处静室。 静室内,地上正中的守护阵法散发着柔和的光。 那是在闭关或突破时常用的聚灵阵法。 看着并无什么异样。 只是花非嘿嘿一笑,竖着薄薄的小纸手。 “再等一息。” 一息之后,窗外突然吹进一股冷风,地上的聚灵阵法闪了闪,周围的灵力被吸入其中。 花非丢出一枚铜线,两条小短腿往铜钱上一踩,拉着辛莲和念七壬,随铜钱一同被吸入聚灵阵法中。 红线串着的铜钱散发异样的光芒,带着三小纸人,避开无数陷阱,逆着灵力的流向,去往了阵法真正目的地。 一阵白光闪过,小纸人们从铜钱上跳到地上,铜钱又飞回花非手中。 这似乎是院子的地下,类似人界的地牢,墙壁上挂着壁灯,四周阴冷阴冷的。 花非动了动鼻子,带头:“跟我来!” 三张小纸人嗒嗒往前跑,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绕过一间又一间空空的房间,穿过一个又一个阵法。 最后,三小纸人满头大汗,终于来到了这处地牢唯一有活物的地方。 巨大的刑架上,绑着一个不成人形的东西。 不知道如何去描述。 那坨血肉中,只留下了几条骨头,堪堪支起了这块血肉。 除了头部以外,双手完全就是被强行拉开的肉条,肩颈以下的血肉即便被几块骨头分开,也不可避免地黏连到一起,根本难以区别哪里是腹腔,哪里是双腿。 而头部上,两个空洞十分明显,还有一张被缝着的嘴巴。 除此之外,这坨血肉,再没任何人族的特征。 三个小纸人没有迈出一步,皆是怔怔看着那不断蠕动的肉体。 这里的气味也很难闻。 是那种永远见不到阳光的潮湿,是滋生丑陋和贪婪的腐臭。 终于,辛莲迈出了一步。 然后,她用最快的速度飞向那里。 “等等!时间到了!该走了!” 辛莲已经快要碰到他了。 可花非小纸人拉着辛莲小纸人。 铜钱出现在她们面前,一瞬将她们带走。 这里什么都没发生,什么声音都没有。 可奇怪的。 刑架上的头骨动了一下,那张沾着陈年血迹,已经发不出声音的嘴巴,微微蠕动着。 ——是你吗。 无忧居。 辛莲的神识回归。 她“噗”地吐出一口血。 辛莲没有做丝毫停留,立刻站起来,往外而去。 两张小纸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拉住她。 “不能去!否则前功尽弃!” “莲莲!冷静!至少他还活着。” 辛莲的眼眸血红,心脏以极不正常的频率跳动,没人知道此时她心里的杀意已经飙升到了多少。 剑灵也拦在她面前,目含担忧。 杀气在她周身弥漫,体内的声音叫嚣着。 杀!杀了所有人!灭了这一切! 辛莲捂上胸口,唇边再次溢出血丝。 她的眼眸有一瞬清明。 “你……” 剑灵想要扶住她,辛莲拂开他的手。 “无事。” 辛莲已经冷静下来,她擦掉嘴角的血迹,清理房内的阵法痕迹,一边问。 “你们那边,还要多久?” 花非小纸人嘴角下拉,觑了辛莲一眼。 “真的要这么做吗?” 辛莲淡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逼你。” 花非小纸人一听,连忙拉着辛莲的手指。 “哎呀!我没有不愿意!” 然后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这方法太过逆天,我也就罢了,你必定是会不好受的。” “辛莲,我修鬼道,行走在天地规则之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所有的得失都是守恒的。” “答应我,只此一次,以后,你再也不会用这个咒术。” 花非的语气十分认真。 辛莲猛地顿住。 念七壬小纸人在她的手臂上安静扒着,听见她也认真道。 “我答应你。以后,我辛莲,绝不会再动用此咒。”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花非一笑:“还要七天。” 七天。 “那七天后见!” 剑宗,后山某处。 岳承义看着手中的魔珠化为飞灰。 静坐了一会儿,他离开了书房。 只有地上凹陷进去,化为石屑的痕迹能证明,这里有人待过。 第139章 终见师兄 七天过去,剑宗一切如常。 无忧居内,隔着窗户,边晚竟然没看见那个在树下练剑的身影。 他咦了一声,然后推门而出。 清晨的冷风吹过,边晚打了个哈欠,踏出门槛,转头一看。 辛莲正双手环胸靠在门边。 边晚扬唇淡笑。 “找为师有事?” 辛莲松开手,站直身子面对他。 “我要走了。” 她要走了。 边晚怔住,然后眉眼染上不舍。 “这么快吗?” “你在无忧居,住得还不足半个月……” 是啊,十二天。 然后边晚很勉强地笑了笑。 “不过我说不会干涉你,就一定会做到。你去吧,有空再回无忧居看看为师吧。” 他以为辛莲会转身就走,可她摊开掌心,将什么东西送到自己面前。 “这是我的传音灵珠。如果有事,可以与我传音。” 灵珠闪着淡淡的光泽,那里面正是辛莲的灵力。边晚只要输入自己的灵力,辛莲自己的另一颗传音灵珠就会响起他的声音。 边晚很惊讶。 有些受宠若惊。 辛莲此举,意味着他可以随时与她联系。 他们是真正有关系的人了。 他高兴地收下传音灵珠。 “好!” “之前给你的宝盒中有许多护身法宝,尽管用!没了为师再送你!” “如果有人敢欺负你,尽管打回去!如果对方背景不小,告诉为师!为师给你撑腰!” 边晚如老父亲般,殷切叮嘱。 等他意犹未尽地说完,辛莲淡淡点头。 “我走了,不必送。” 看着那道流光消失在眼前,边晚叹了口气。 以前没有徒弟时,一个人轻松自在。 如今有了辛莲,虽然人冷冰冰的,但也确实乖巧呀! 而自己倒像是个初初带娃的老父亲,一颗心全挂在辛莲身上了! 边晚如此想,不由得一笑。 笑自己居然也会这么牵挂一个人。 他抬手将灵珠往上一抛,又稳稳接住。 唉! 孩子一走,就开始想了! 难道他真的是个“老父亲”? —— 东门,问剑城外一片树林中。 辛莲跟着小纸人的牵引,避开重重阵法,终于来到念七壬与花非落脚之处。 他二人早已会合。 此地靠近林中深处,不乏一些低等兽族,所以周围布了阵法。 而此刻,花非一手端着一碗如血般的浓稠的不明液体,一手点着那不明液体,蹲在地上画着什么。 而念七壬,人坐在树上,两条长腿晃得悠闲,眼睛却十分好奇地看着花非。 两人见到辛莲,都是冲她一笑。 “你回来啦!” “怎么样?没被发现吧?” 两张小纸人飞回念七壬与花非手中,神识飞回他们体内,而纸片化为飞灰。 辛莲摇头:“不必担心,一切照旧。” 辛莲走到树下,朝念七壬伸手。 少年从树下跳下来,身姿轻盈,若一只翩飞的蝴蝶。 他的手稳稳落在辛莲手掌中。 辛莲接住他,自然收回手。 垂头画咒的花非低低一笑。 他这一笔画完,抬眸看向辛莲。 “我这还没完工,你先休息?卦象显示,今晚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将近戌时。 林中,地上绘着鲜艳又诡异的红色图案,几个方位上摆着不少奇怪的东西。 辛莲双腿盘坐在正中,而她面前,花非一手握着罗盘,脚下亦被划了个圈,似是包围,又似是隔离。 念七壬站在咒术之外。 戌时已至。 花非口中念咒,罗盘浮至上空,一瞬变大,笼罩了整个咒术。而同时,地上的咒印散发殷红的光芒,就像注入了血液一般,在淡淡流动着。 几股红色光束从咒印中流出,慢慢缠绕上辛莲,如同缚骨藤蔓,一瞬露出毒刺,狠狠扎入辛莲体内。 而辛莲也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她轻轻闭上眼,身体软倒下去。 另一个辛莲却从她体内飞出。 散发着莹白的她,在此刻,就如同即将消失的月华。 修士修为到一定程度,便可令自己的元神出窍,去往任何地方。 辛莲修为不及,无法做到。 所以此刻,她只能借助咒术让自己的灵魂暂时脱离肉体。 透明的辛莲心口处,长出了一根红线,那根红线越来越长,连到了花非心口处。 “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花非脸色苍白,却还是笑出浅浅的酒窝。 “去吧。” 他轻柔地往前一推。 辛莲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她再次睁眼,灵魂便处在剑宗那处院子面前。 心口处的红线飘扬,提醒着她,不必担心。 辛莲迈开步,瞬间飞入院中。 花非的咒术不仅能让她灵魂脱离肉体并且保护肉身的同时,还在灵魂上附加了不少遮蔽气息的咒术。 只要不出意外,辛莲不会被那人发现。 而这根红线,便是将施咒者和负咒者的生命连在一起。 一旦花非察觉到辛莲这边出了意外,生死时刻,他会立刻利用红线将辛莲拉回。而且,如果辛莲的灵魂不幸受到重伤甚至陨落,花非也会死去。 其实此咒本不需绑住两人。 辛莲本想一力抗下,只让花非帮忙画咒便好。 毕竟此类的咒术,还是他比较擅长。 可花非执意如此。 生死相连的红线,是他要加的。 而此刻,仅剩两人的林中,花非慢慢抬头。 空中一颗星子也没有,黑暗中,有道道闪电划过。 他无声笑了,双手结印,便有无数金色星点从他身上流出,缓缓飞入地上的咒术中。 那是他,这几千年来积攒下的功德。 念七壬看着他,花非对上他的视线。 两人截然不同的眼眸中,一清浅一平淡,却藏着彼此都明白的情义。 辛莲像上次一样,再次出现在静室中。 而花非的铜钱,也带她去了地牢中。 再次来到刑架面前,辛莲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冲到那坨血肉面前。 此刻,她仿佛活生生的人,抬手就触碰到了沾着长年血迹的刑架。 辛莲毫不犹豫,抬手就斩断两条手上附着的法术。 可下一秒,她却被狠狠弹飞出去。 灵网从天而降,辛莲翻身避开。迎面而来几道幽深的灵力攻击,背后亦是。 辛莲双掌一前一后拍开,人也就急速冲向刑架。 而听到动静的头骨微微扭动,眼洞漆黑,简直恐怖万分。 辛莲再次扑过来时,无数的灵力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包裹住她。 辛莲抬手一挥,所有的灵力攻击都停滞了。 上方传来不小的动静。 那个人要来了。 辛莲又碰到了刑架。 被缝合的唇角微微蠕动。 没有声音,辛莲看懂了他说什么。 ——有陷阱,快逃。 “师兄。” 静室中很长一段时间是没有声音的,所以当一道从未听过的声音隐约响起,云行舟只觉得这是从他心中发出的声音。 可他也很恍惚。 这是一道很陌生的声音。 不是师尊,不是小安,也不是阿衡。 “我找了你很久。” “师兄,我来接你回家。” “二师姐她们都在家里等我们。” 没给云行舟思考自己是不是再次产生幻觉的时间,辛莲语速正常地说了三句话。 其实这并不算是营救一个人时该做的事,但辛莲觉得,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师兄。 不应该草率。 她与任何一位师兄师姐的初遇,应该是庄重的,因为那本是她们所有人很早以前就期待的。 刑架上的法术难解。 辛莲抬手丢出几张血色符箓。 细细的长肉条被松开,云行舟身下飞快出现一层更复杂的阵法,其中夹着魔气。 辛莲咬牙,正想划破自己的手掌。 而此刻,一股难以抗衡的巨力袭来。 眼前的一切迅速翻转,辛莲被一拳抡在地上,深深的威压笼罩在她身上,令她眼冒金星的头也抬不起来。 黑暗尽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停滞在空中的灵力攻击一瞬颤动,通通对准了地上的辛莲。 “让我看看,究竟是哪只小老鼠找到了这里。” 这是一道十分悦耳的男声,只是听着就让人忍不住去猜,那声音的主人,该是何等的丰神俊逸之姿。 腔调十分熟悉,令辛莲一下子想起曾见过云行舟说话的样子。 辛莲挣扎着想抬起头,身后传来猛烈的挣扎声。 而一只冰冷的手已经钳住了辛莲的下巴。 这只手戴着厚厚的手套,可辛莲还是觉得刺骨无比。 他也捏得十分用力,如果辛莲是肉体在这儿,下巴必定已经粉碎了。 来人扳着辛莲的下巴,与她的视线对上,温柔一笑。 辛莲看见,他身穿素灰长袍,容颜藏在同色帷帽下,但那比毒蛇更阴冷的目光却死死盯着辛莲,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遍。 “没有剑骨呀。” “但你这灵魂倒是不错,不如留下来,和你师兄一起,做我的养料吧!” 渡劫巅峰的威压尽数释放,将辛莲狠狠钉在地上,压死了她的四肢。 像是毒蛇吐信,他松开辛莲的下巴,慢慢摸到了那根红线上。 红线光华减弱,辛莲只觉身体中,传来难以抑制的痛苦。 与此同时,林中,花非的脸色白得像雪,猛地吐出大口血。 他忍不住单膝跪地,一手捂着胸口大喘气。 “花非!” 念七壬惊得大喊,但他不能闯到咒术中,只能焦急地看着。 “……她……被发现……了……” 花非一边吐血,一边含糊不清。 他丢出几枚铜钱。 铜钱消失在咒术中,却立刻出现在辛莲身边。 像是被什么狠狠打中,岳承义捂着鲜血淋漓的手,后退几步。 辛莲趁机割开自己的手腕,将流出的鲜血狠狠抹在束缚云行舟的阵法之上。 魔气瞬间消散,三枚铜钱冲入阵法中,狠狠搅碎了它。 而目睹一切的岳承义贪婪地盯着辛莲的手腕,眼中爆发出浓烈的渴望。 “看来是我看走眼了,原来你并不只有灵魂上等。” 岳承义双手结印,巨大的魔阵从天而降。 四面八方都是渡劫期的灵力攻击。 辛莲抱起云行舟,抬手勾动红线。 岳承义目光一厉,周围顿时涌现无数剑气,狠狠卷起了辛莲。 剑气落在红线上,却没能斩断,只让它颜色越来越浅。 一刻快到了。 但岳承义的灵力死死抓着辛莲,魔阵也将她困住。 而这些剑气,转瞬变得狂暴起来,在地牢中横冲直撞,毁天灭地般。 云行舟的嘴巴蠕动着,辛莲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将手腕塞到他口中。 黏答答的血液沾了云行舟一嘴。 辛莲的心跳越来越剧烈。 她知道她不能再使用邪咒了。 可是红线那端的吸力越来越弱,而脚下的魔阵快要将它吞没,岳承义的灵力,也死死扒着她。 辛莲分出一只手,沾着自己的血,任由血色漫上眼眸。 她十分熟练地单手画咒。 心中那个声音喋喋不休。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他如此对你师兄,你当真要看他逍遥下去? 血色符咒再次成形。 辛莲将它往前一推,符咒追着岳承义而去。 同时辛莲一咬牙,自废双脚,从魔阵中脱身而出。 红线一亮,辛莲的身形越来越淡。 岳承义目眦欲裂,抬手一挥,长剑临空而下,眼看着就要将人拦下来。 而此刻,那些狂暴的剑气,却突然冲了过来,狠狠缠住了长剑。 岳承义眼睁睁看着两人逃走,徒留满室狼藉。 林中,辛莲抱着一团血出现。 念七壬已经进入咒术中,下一秒就要过去救她们。来不及欣喜,抬手将灵魂打入肉体中。 然后他抱起死死将那团血物抱在怀中的辛莲,以灵力拉着虚弱不堪的花非。 “走!” 几人立刻消失在原地。 原地的一切也顷刻消失。 天空降下一道巨雷,将林中劈了一片,惊飞了一群野兽。 弥罗城,降香小筑。 如同大半年前一样,念七壬带着几个血人回来。 大家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进房中。 辛莲与花非尚有意识。 辛莲将手中的一团不人不鬼的云行舟交给念七壬。 “先救他。” 一群人的视线当即落在云行舟身上,纷纷眼眶一红。 念七壬抖着手,接过这轻轻的一团。 “阿衡,小五,你们来帮我。” 隔着屏风,念七壬几人在内诊治。 槐安犹豫着不敢碰辛莲。 她的肉体被镇压千年,如今亦是阴冷至极,唯恐阴气伤了辛莲。 而华彩灯,虽是医修,但她早已失了医心,无法再救人,而且她如今也是普通人一个。 辛莲的双脚变得透明,就像是被生生斩断一般,这是因为她灵魂断了双腿,如今反噬在肉体上。而手腕的伤口也没有愈合,还在冒着血。 华彩灯俯下身,想要把辛莲抱到一侧的矮榻上。 “我……我没事。” 辛莲唇色惨白,冷汗直流。 她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可她还是靠近一边倒在地上,昏昏欲沉的花非。 辛莲将手腕送到他嘴边,捏住了花非的下巴。 “喝。” “快喝。” 理智告诉花非,绝不能听辛莲的。 可那如甘露般的血液滴入口中,便如同散发致命吸引力的罂粟,让他的身体立刻下意识猛吸,将那蕴含纯净力量的血液通通纳入体内。 尽收眼底的槐安与华彩灯目瞪口呆。 然后两人心中发冷。 华彩灯立刻拉着花非,想要将人分开。 “不准喝!松口!松口!!!” 槐安眼神一冷,抬手一击,将花非狠狠击飞出去,连门也撞破了。 “怎么了?!!!” 姜书瑞冲出来,看着这一切不明所以。 华彩灯掏出药抹上辛莲的手腕。 槐安眼神冰冷,声音却柔和。 “无事,你们继续。” 第140章 东君犹在 华彩灯把辛莲抱到矮榻上,简单包扎好她的双腿后就立刻出去准备药物。 槐安坐在一侧,静静照看着。 昏倒在地上的花非无人问津。 辛莲迷迷糊糊中昏了过去,似乎梦魇了,蹙着眉。 天明时,小筑来了客人。 是何北竹以及山七。 何天衡前去迎接,将人安置在花厅,带着一座巨大的木箱回了房中。 辛莲醒来时已是午后。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腿上很热,似乎是在长出新肉。 她记得好像四师姐喂她吃了不少丹药。 除了自断双脚,辛莲其实没受太重伤,岳承义大多的灵力攻击都被咒术挡下了。 重新长出双脚是很痛的,辛莲不觉得难受,只是不能起身让她十分困扰。 她转过头,看见了坐在面前的华彩灯与槐安。 两人见她苏醒,都松了口气。 华彩灯柔和一笑。 “师妹,脚是不是很疼?你且忍忍,再过两个时辰就不会这么痛了。” 好在辛莲之前在小筑中多备了灵药和丹丸,加上何天衡家底也很丰厚,所以有人受伤也能及时医治。 辛莲摇头。 “不疼,谢谢师姐。” 辛莲看向门口处,那里花非人事不知地躺着。 但他体内灵力充足,应是并无大碍。 槐安抬手,花非落到另一张矮榻上。 辛莲看向她,勾了勾唇角。 “师姐不要生气,这次多亏了他。” 几个时辰前,她也担心花非会被天道制裁,想着喂他喝点自己的血,至少保住小命,也没管是当着师姐们的面了,反正她的血不同于常人这个秘密也瞒不了多久了。 槐安的视线落在辛莲脸上。 她苍白着脸,于是笑也不那么好看。 “生气?”槐安笑了,“你做什么都不同我们商量,我怎么会生气?” 不生气,又怎会枉顾花非瘫在地上那么久。如果辛莲不去看他,槐安也不会动手。 辛莲自然不太了解槐安,只是如今从她话语中也窥得几分怒意。 她默然不语。 此时不是谈论此事的时机。 那个她们所有人都担心的人,还生死不知地躺在里面。 这一治,就是将近三天。 三天后的黄昏,何天衡与姜书瑞率先从内室走出来。 两人衣衫上都沾着浓重的血迹。 何天衡眸带血丝,有些疲惫。姜书瑞眼前的白布上沁出血液,魂不守舍的。 何天衡揉了揉眉心,指间微动,身上便焕然一新。 “师兄的情况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都不用太担心。” “大哥还在花厅等消息,我去送送他。” 何天衡转身去了花厅。 离开了师弟师妹们,他脸上的些微柔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恨意。 岳承义、楼纪明、魔族……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姜书瑞晃晃悠悠地在辛莲的榻边坐下,他慢慢探向辛莲的腿,手很轻地放在白纱布上。 他看了许久,很轻地问。 “之后,你是不是还要去找小六?” 辛莲一愣,然后点头。 “嗯。” “你有他的消息吗?” “……没有。” 内室中,床上的血腥都被清理干净,只是满室的血腥味,无论如何都无法清除。 念七壬站在床边,看着那个全身都被包起来,像是一具遗留千年的干尸骨架,难以言喻的酸涩从他心中升起,渐渐蔓延到喉口,似乎下一秒就再也忍不住地吐出来。 他看了许久又许久,脑中全然是多年前那个玉树临风的云行舟。 乖巧坐在桌前看书的阿舟, 练习法术的阿舟, 为他摘花酿酒的阿舟, 在他和逍遥道人面前耍宝的阿舟…… 所有的阿舟合在一起,最终只留下一个温柔含笑的阿舟。 他站在自己面前,眼中含着悲伤与坚定。 他说。 “师尊,我一定会救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念七壬眼睫略颤,一滴眼泪落下,直直落在云行舟脸上,化为光点,进入他体内。 念七壬不自禁捂着胸口,神色恍惚。 第二滴泪了。 云行舟的伤不可谓不重。 他全身除了头骨,只剩下四条长骨支起躯体,五脏六腑以及其他内脏器官都搅合在一起。双眼被挖,舌头被割,嘴巴被缝,灵脉全毁,元婴也没有。 何北竹带来的是一副白虎骨架,这只白虎,全名是风雷天眼白虎,修为曾是大乘期,只差一步便能迎来飞升大劫,被何家先祖斩杀。 念七壬三人将这副白虎骨架拆入云行舟体内,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分开,强行拼凑成了人样。再用和人皮差不多细腻的天光云浮丝一点点覆上血肉,最后用长青锦将躯体严严实实包裹好。 天光云浮丝柔软细腻,是极其珍贵的宝物,特别稀少,绝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辛莲手上的天光云浮丝是辛若瑜当年送她的。 而长青锦是何北竹一并送来的,长青锦是长青树流下的汁液,晒干之后而成。只是长青树难种难活,百棵长青树方得一小瓶长青液,百瓶长青液方得一尺长青锦。 长青锦刀枪不入,有人常用它制作软甲,而绑在云行舟身上,有助于天光云浮丝与他的血肉融合,也能保护他的躯体。 说着容易,其实诊治起来十分难。念七壬三人极其小心,过程中云行舟依旧晕死数次。 而他的双眼,坏死得很容易,眼球无法再生,这辈子没办法再用人眼看到辛莲了。 舌头也如此,但念七壬给他接上了虎舌,能不能说话还要等云行舟醒过来再试试。 何北竹没留太久,听到弟弟说云行舟已无生命之忧,便带着山七离开了。 小筑中的人轮流照看着云行舟和辛莲。 在某日,云行舟终于苏醒。 那是一个清晨,趴在床边打瞌睡的姜书瑞隐约听到呼唤。 “小五……” “小五……” 这声音很怪,似哑似吼。 姜书瑞以为是在做梦,不耐烦地皱眉,抬手挥了几下。 “别吵!” 直到有什么碰到了脸颊,他才睁开眼,就看到一只被包裹住的手正摸着自己的脸。 姜书瑞瞬间呆住,怔了好一会儿,才敢沿着这只手往上看,于是他便看见了—— 那被包住的头偏向自己这边。 那人,也正含着笑意注视自己。 即便无法看到师兄的眼睛,也没办法看到他的唇角。 但姜书瑞知道,师兄一定在笑。 片刻后,小筑中惊起一声大叫。 所有人都赶来,惊喜地看着云行舟。 姜书瑞把云行舟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嘿嘿笑着。 “大师兄,你摸,我也是瞎子,不过我的眼球快长出来了。” “但是没关系,再过一段时间,我去找最好的医修来治你,你一定会看见的!” 他笑着笑着,就有血泪从眼中漫出。 云行舟微微转动脑袋,寻着声音一一看过众人。 “小安?” “师兄,我在这里。” 槐安碰了碰云行舟的手。 “阿衡?” “师兄,我在。” “彩灯?” “嗯,师兄。” 云行舟笑笑,他的舌头是虎舌,所以声音不仅嘶哑,还像兽族的低吼。 沉默良久,他又开口。 “……那师尊呢?” 众人安静了,没人出声。 坠在后面的念七壬扶着辛莲,他缓缓垂眸,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眸,也避开了几道余光。 漫长的沉默让云行舟明白了什么。 他有些困惑,亦有些茫然。 昏迷时那熟悉的温柔感让他似乎回到了幼年期,竟然不是师尊吗? 被困多年,他虽不知时间具体流逝多久,但也猜测必定是几百年了。 如果不是师尊,那又是谁? 而师尊又去哪里了呢? 云行舟手指微动,再次开口。 “那……小六在吗?” 小六? 众人一愣。 姜书瑞道:“师兄问的应该是小七吧?师兄,是莲莲救你回来的!” “莲莲,你过来呀!” 几人让开一条路。 辛莲看着床上那人,突然有些怯弱。 很奇怪,她居然会有这种情绪。可她此刻,确实无法上前一步。 同槐安何天衡等人不一样,云行舟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得逍遥道人悉心教导,修为刚过元婴就成为了流相门掌教。此外,他在外还有另一个身份——游洲。 这个身份,让百闻阁查不出什么消息,让段熙找了那么多年也没什么线索。 辛莲也不清楚自己为何怯弱。 是害怕自己的秘密被看穿, 是怕他不喜欢自己, 还是自责自己来得太晚? 辛莲犹豫间,云行舟很慢很慢地笑了一下。 他转过头,视线落到辛莲这边。 “原来不是幻觉。” “是小七啊……” 辛莲抿了抿唇,低声道:“师兄,我叫辛莲。” “辛莲……” “莲者,出淤泥而不染。是师尊取得吧?好名字。” 云行舟被困多年,生不如死,绝望之时也曾梦见有人来救自己,可梦醒之后,周围依旧一片冰冷。 直到那日,他听见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他以为又是自己臆想的。 可那怀抱是如此的温暖,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光明。 他以为自己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 原来死亡并不可怕。 它比活着更令人安心。 只是他牵挂的那些人,再也见不到了。 纷乱的记忆如走马灯在眼前闪过,无尽的黑暗后,他再次睁开眼。 就听到了一阵浅浅的呼吸声。 他听了许久,才敢伸出手去试探。 他看不见,神识也早被摧毁,只能像一个真正的瞎子那般去触摸,去感受。 即便看不见,直觉却告诉他,眼前的人,是姜书瑞。 众人又浅浅聊了几句,就让云行舟继续休息。 离开了房间,念七壬扶着辛莲走。 她的双脚已经慢慢长出来,只是走路还不稳,不用人扶也勉强可以,只是念七壬执意如此。 辛莲一边走一边抬眸看他。 少年的视线落在脚下,微卷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闪着光。 “怎么这样看我?” 辛莲看了许久,念七壬终于注意到,笑着问她。 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是那么熟悉,早已伴了辛莲无数个日日夜夜。 此时,回廊上,只有她们两人互相注视。 何天衡几人还在院子里说话。 辛莲默默注视他,细细看他的眉眼。 念七壬的相貌是那么陌生,可他却又是那么熟悉。 辛莲沉沉看了许久,也不开口,只是这样看着他。那沉静的眼眸仿佛一池清泉,无论什么,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念七壬看着看着,就意有所感。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阵微风拂过,两人衣衫被吹动,发出猎猎声音。 可此刻,他们两人,心中皆是彼此,什么都听不见了。 “……师…… ” 辛莲终于开口,可她只吐出一个字,那只修长的食指便竖在她唇前。 念七壬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天。 “嘘!不要被它发现!” 院子里的声音消失,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念七壬朝辛莲眨眨眼,他收回食指,一手背到身后,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 三分惬意,三分风流。 “莲莲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样的姿态,众人太熟悉了。 姜书瑞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念七壬。 已经两年多不曾思考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 这一颦一笑,这一举一动,早就烙刻在他们心中无数年。 辛莲艰涩地吞咽一下,眼圈渐渐发红。 她沉沉盯着眼前的人,一刻也不敢眨眼。 “……很早……” 在他每次饮酒的时候,在他每次笑的时候,在他给自己束发的时候…… 那些他自己不曾注意的每个小动作,都模糊了辛莲的视线。 如果不是师尊,他又怎么忍受辛莲的冷漠,一路跟着她,处处护着她?他又怎会有如此高深的修为,了解大陆上各种势力宗门?又怎会在翟秋声、边晚接近她时担忧不已? 念七壬。 念七人。 其实初见时,他就已经告诉辛莲所有了。 他从未放下七个爱徒,所以再次回到了她们身边。 念七壬轻笑,抬手揉了揉辛莲的头。 “莲莲真聪明!还是瞒不了你!” 何天衡等人从长廊那头走来,几人都盯着他,姜书瑞更是嚎了一声就扑到念七壬怀中,扒着他的脸左看右看。 “真的是师……吗?真的是你吗?” 他十分激动,爪子毫不客气地扒拉念七壬的脸,似乎是在看他是不是戴上了人皮面具。 念七壬哭笑不得,毫不客气将人推开。 “小五,你想我怎么证明?是说你三岁时入门,挖了我十株雪莲,还是四岁时做噩梦怕被师兄师姐嘲笑,晚上偷跑到我房中死活要和我一起睡?亦或者五岁时在温泉中洗澡用错了法术将衣服都弄丢,也没办法找师兄师姐,就一直泡了三天三夜直到我路过时才发现?再或者……” 眼见着念七壬再说下去,姜书瑞那些童年囧事就要一一展露在所有人面前,他羞得面红耳赤,立刻捂住念七壬的嘴巴。 念七壬抬手打掉他的手,笑道:“敢对为……我无礼?真是胡闹!” 何天衡淡淡一笑,躬身行礼。 他行的,正是弟子对师尊的礼。 几人也跟着行礼,都被念七壬以灵力扶起。 他看着几人,面露愧疚。 “是我的错,都是我看顾不周,是我没照顾好你们。” 不需要怀疑。 这样的风姿,除了她们的师尊,不会有别人。 槐安上前一步。 “师……不怪你,一切皆是有人在背后设计!也是我们命中的劫。” 槐安看看念七壬,又看看辛莲。 “你和莲莲,都不需要自责。” 华彩灯看向何天衡。 “三师兄,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何天衡点头,对上辛莲淡淡的目光。 “所以,在我回流相门之前,你们就已经计划好了?” 何天衡心虚点头,余光看到辛莲的脸色一冷。 他就知道! 这丫头不对着师尊生气!就知道对他撒气! 辛莲眼神更冷,却没说什么。 其实对于念七壬,槐安、华彩灯和姜书瑞都很怀疑他接近辛莲的目的。只是看何天衡一直放任,于是也不说什么。 原来这便是不可泄露的天机。 即便念七壬依旧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可几人心中还是不免一酸。 明明落云台才是他们的家,可却在今日才好不容易团聚。 姜书瑞没忍住,再次扑到念七壬怀中,哇哇大哭起来。 念七壬没推开他,只轻轻拍着他的背。 “乖小五,你受苦了。” “对不起。” “是我没保护好你们。” “是我的错。” 第141章 惑心魔种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行舟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在灵药和丹丸的治疗下,他从开始的慢慢坐起来,到慢慢地下床,再到能拄着拐杖走几步。 辛莲在弥罗城某位炼器师那里定制了一把机关轮椅,方便云行舟行走。 这段时日,大家陆陆续续和他讲了当年发生的所有。 当说到琢玉尊者身死时,众人还是情不自禁地看向念七壬。 如今他体内的灵脉完好无损,绝不是之前那个虚浮缥缈的灵脉。 “宗门后山中,才是您真正的肉体?” 小筑的院子里,几人围坐在一起,桌上摆着的是水吟宗的玉盐酒。 云行舟问道。 念七壬轻抿一口,淡笑:“不错。” 倘若只是假死,怎瞒得了楼纪明? 只是众人也疑惑极了。 当年辛若瑜的灵脉是不治之症,逍遥道人为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没能找出彻底医治的法子。 如今他换了一具肉体,还得隐姓埋名,唯恐受到天道惩罚。 只是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徒弟? 可他并不出手,反而是将一切交给辛莲。 为了辛莲? 可他如果以辛若瑜的身份继续活着,辛莲依旧会谨遵师命,下山寻人。 而且,那日如果不是辛莲拆穿,他也不会承认。 念七壬轻笑。 他抬头仰望夜空中的弯月,突然就想起来在落云台上,每晚看见的月亮都是又大又圆。 “我的灵脉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左右不过是这两年的事。” 辛莲手一紧,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 念七壬对她一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因灵脉不全,我常年闭关,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身陷各地,我愧对你们所有人。” 辛莲垂眸。 云行舟眼中闪过一缕悲伤,欲言又止。 何天衡也垂眸不语。 “灵脉不全?师……咳!绝对不是这么简单,您是不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槐安眼眸波动起伏,盯着念七壬道。 她脑中飞快思索着自己知道的所有。 “师祖的法子虽然不能完全治好您的灵脉,但只要您体内的灵力波动不超出一定程度,短时间内也不会有问题。” “我听说,这千年来,您很少出宗门,这可不像您。” “但我也知道,你绝不会忌惮楼纪明。” “那么,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困住了您!” 槐安洞若观火,沉声道:“我们几人都在生死中走了一遭,什么都不怕!您为没有看顾好我们而自责,我们也因为没能守在您身边而伤心。事已如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槐安突然想起多年前,似乎是何天衡刚出事后不久,云行舟有一段时日特别忙,几乎常常看不到人影。 可哪怕是宗门公务再多的时候,他也会每日回落云台坐坐。 槐安又转向云行舟,似笑非笑。 “师兄,你也知道是不是?” 云行舟沉默着。 华彩灯与姜书瑞的视线也不对劲起来。 槐安再盯着何天衡。 “哼!你也知道!” 姜书瑞哇了一声,扑到何天衡身上打他。 “怎么三师兄你也知道?你为什么都不说!快点说!” “还有!你都这么厉害了,还怕什么?快说快说!” 姜书瑞不停地拍打何天衡。 何天衡抓住他的双手,瞪了他一眼。 姜书瑞眼眶一红,喃喃道:“我已经没几年可活了,你们还要瞒着我……” 他这话说得很重,惊得众人心中一抖。 姜梓婷绕着他转。 何天衡抬手打他嘴巴,落下却是轻如鸿毛。 “呸!臭小子胡说什么呢!成心搁这气我是不是!” “再敢胡说,我把你的牙齿都拔掉!” 何天衡恶狠狠地把他按在身边坐下,然后无奈地看向念七壬。 “您说吧。” “总之我们如今都在一起,马上也会接小六回来,还有什么是不能说开的呢?” 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姜书瑞冲所有人嘿嘿一笑。 “是我错了!是我胡说!师兄师姐不要生气!” 他拍了拍姜梓婷。 “梓婷不生哥哥气!” 又偷偷摸了下右侧辛莲的手,嘿嘿笑:“师妹也不生气。” 辛莲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递给他,姜书瑞高高兴兴就着她的手吃下了。 念七壬朝槐安眨眼一笑。 “小安,被你发现了呀!” 然后他微叹一声,眸中似乎浮现了久远的回忆。 “只是灵脉不全,确实并不足以将我困在落云台。” 念七壬抬指在虚空中勾画。 “真正的原因,其实是这颗魔种。” 魔种!!! 众人大惊失色! 连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花非也皱眉看过来。 念七壬的指间,出现了一枚黑色的,比拇指还小一点的菱形晶石。 它美丽,庄重,却也危险阴邪。 魔种,传闻为魔族至阴至邪之物,乃是十分精纯的魔气中,方可凝结出魔种。但魔族的长久历史中,也不过只孕育了三颗魔种,最近的一颗,还得追溯到几万年之前。魔种,并非任意魔族能培育出,它的创造者,往往是万年难得一见的魔族强者。魔种,在魔族之手,能增强魔族的力量。倘若将它种在人族或妖族身上,便能将其引诱入魔,为己所用。 “魔种?!”槐安惊得站起,死死盯着那枚黑色晶石,“人界怎么会有魔种?是谁的?魔尊少翎?为何魔界一点风声都没有!” “又是谁给您种下的?是楼纪明吗?他是不是早就同魔族勾结?还是他本就是魔族?!” 不是她,众人心中也冒出了许多问题。 云行舟将她拉着坐下。 “小安,你问这么多问题,让我们怎么回答。坐下,我们慢慢说。” 念七壬也安慰性地看着大家,将一切娓娓道来。 琢玉尊者辛若瑜灵脉不全,是他出生时就被诊断出来的。这件事并不是秘密,几乎每个见过他的人都能看穿。而在辛若瑜扬名天下时,这件事更是从北泽传到南华,再从西海传到东门。 即便如此,这天下还是任辛若瑜逍遥自由,不仅因为他的师尊修为高深,不仅因为辛若瑜自己天纵奇才,也因为区区灵脉确实困不住他。 辛若瑜活了许多许多年,送走了师门中一个又一个疼爱他的长辈,最后送走了逍遥道人。 有那么一段时日,辛若瑜是很孤单的。这世上所有的东西,于他都是池中鱼,易如反掌。只有死亡,是遥不可及的。 他很早以前就明白,自己一直在等一个人。 这似乎是他来到世上的原因。 于是,没能等到那个人,连死亡,都是奢侈。 可他在外游走多年,始终没能见到那个人。 逍遥道人离去后,流相门中剩下的老一辈都开始闭关,熟悉的人不再,年轻一辈上台。辛若瑜不爱处理公务,恰逢他灵脉不稳,索性把掌教之位传给云行舟。 他常常出门游玩,一人一酒自在悠闲。 后来陆续遇见槐安、何天衡、华彩灯以及姜书瑞,虽然都不是他要等的那个人,但师徒缘分是注定的,于是辛若瑜自然将他们收入门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灵脉越来越不稳定。 他常常陷入沉睡。 某一日,他从混沌中醒来,体内就已被种下了魔种。 落云台结界颇多,即便他虚弱时,周身也有法宝护持,究竟是如何被钻了空子,他亦百思不得其解。 不想让徒弟们担忧,所以他没告诉所有人。 魔种日日侵扰他的心神,干扰他体内的灵力游动,让他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时常像普通人一样无力。 何天衡因祸妖之乱出事时,他正是虚弱时。待一切已成定局时,辛若瑜意识到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将此事告诉云行舟,不是想多一个人救他,只是希望云行舟作为大师兄,能多提防暗处之人,保护好师妹师弟。 也正因此,在何天衡要离开时,辛若瑜没有阻拦。比起流相门,何家更安全。 可命运,从来不由人算定。 此后,因元昌城被灭一事,云行舟前去查探。 彼时,他知道楼纪明心术不正,也知暗处或有魔族卧底,但他自信自己能早日归来,也相信槐安能保护好大家,却也没料到背后之人早已发现自己的游洲身份。 说到这里,云行舟长长一叹。 “我年轻时游历大陆,曾化名游洲。那时我年轻气盛,杀性很大,出手就要见血,见血必封喉。琢玉尊者不能有这样的弟子,所以我小心捂着身份,唯恐被人发现。” “那您也没发现吗?”姜书瑞插了一嘴问念七壬。 念七壬笑看着云行舟,不语。 濯枝雨剑灵出现,飘到云行舟身边,静静看着他。 云行舟对上念七壬的视线,也笑了。 “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现在发现,或许您一开始就知道。” 念七壬淡笑:“当时大陆有一则传闻,身穿黑衣的剑客,常出没在黑夜中,斩妖除魔,仗剑不平,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 云行舟是流相门的朗朗明月,游洲是不知来路的江湖剑客。 一个是大宗门的云中白鹤,一个是出身草芥的无名枭雄。 天上月,地下草。 光与暗,皆是他。 身份不同,但那颗济世为民的心,从未改变。 念七壬有些自傲。 “阿舟,不论你是云行舟,还是游洲,我都引以为傲。” 云行舟放在膝盖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握起,他看着念七壬那双盛着笑意的眼眸,心中的不安瞬间消散。 “所以师兄才一直不拿剑吗?我还以为师兄不擅剑道呢!”姜书瑞撇撇嘴。 众人一时蓦然。 说到剑,说到游洲,大家都沉默了。 这是云行舟最大的伤口。 云行舟微微偏头,看向剑灵。 念七壬在他身上下了法术,他能借着他的灵力看清楚一切。 在他眼中,一位身穿青衫的青年静静屹立,它眉目如画,眼眸淡淡,瞳仁泛着淡淡的青色,周身气质冷淡,似乎一下秒就会化云而去。 云行舟微笑:“濯枝,别来无恙。” 剑灵飘过来,它俯下身,一缕发丝落到云行舟身上,雪白的手轻轻触上了他的脸颊。 “游洲……” 剑灵轻轻呢喃着,破碎的记忆在脑中横冲直撞,令它蹙眉不止。 “当年你还只是生出了灵识,尚未化成人形。如今见你这般,濯枝,我很开心。” 纵使记忆不再,可心中的情绪不会作假。 剑灵眼圈渐红,轻轻矮下身,靠在云行舟腿上,闭上了含着水雾的眼睛。 云行舟摸了摸剑灵的头,缓缓道:“七岁那年,师祖问我对何种武器感兴趣,我不想像其他人一样每天天不亮就要去练剑,于是说我喜欢法术。” 所以此后世人只知,流相门的云掌教是个天赋极高的法修。 化名游洲时,名剑濯枝雨突然落到他身边,云行舟本着白给的剑不要白不要的道理,用这把天上掉下的剑杀了无数作恶的人。 后来,他遇见了段熙,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好友。 除逍遥道人和辛若瑜,再没有任何人知道,云行舟是天生的剑修,他拥有一副令无数剑修垂涎不已的剑骨。 所以,云行舟一开始也不明白,不过是跟段熙回了剑宗,不过是见了岳承义几面,岳承义如何就发现了自己的剑骨呢? 甚至还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了解他的行踪,所以一早就在元昌城中设下埋伏。 云行舟满怀希望地离开宗门,他自以为调查了白蒲身死的真相,加上祸妖一事中楼纪明的所作所为,就算不能拆穿楼纪明的真面目,至少也能让他当不了宗主。 那就还有徐徐图之的机会。 可他再也没能回来。 云行舟满怀自责。 “究其原因,其实是我自大自负。如果我没有离开,小安不会被骗,小五也不会孤立无援,大家都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槐安猛灌一口酒酿。 “不,师兄,即便你在,我也是要赴约的。” 槐安不擅喝酒,只不过一口,似让她有了些醉意。 眼前人影重重,便慢慢化作一位眉眼含愁的单薄女子。她身着长裙,盈盈泪眼婆娑,似含着万千柔情,红唇微动,如泣如诉。 槐安看着她,口中喃喃。 “我的母亲,名叫青婉,因家道中落,不得不卖身闻香阁。阁中的教习夫人发现母亲的歌喉不错,将她养出了一把好嗓子。” “闻香阁是东门有名的消遣之地,阁中客人众多,不乏各种脾气古怪之人。母亲既已卖身闻香阁,诸多事便身不由己。” 长裙女子张口,熟悉的歌声幽幽回荡,令槐安想起往昔那些不堪岁月。 “她被人纠缠,欲以死谢罪时,秦章出现了。” 长裙女子身边出现一位男子,五官俊朗,眼中含笑。 女子转头去看他,他便柔柔一笑,惊羞了女子。 “秦章英雄救美,还温柔细语地安慰了母亲。母亲那时在阁中已有三年,早已见惯了人情世故,并不以为奇。” “可自那以后,秦章却常来阁中,每次来,都只见母亲一人。” “母亲擅歌,秦章擅琴,两人常常同奏一曲。日久生情,母亲……也不禁动心了。” 身着舞衣点红妆的女子在台上翩翩起舞,旋转间,她看见台下弹琴的男子,正含情脉脉凝望着自己,不禁羞红了脸。 第142章 一枕槐安 “自从遇见秦章,很少有人敢纠缠母亲。后来母亲才得知一切都是秦章从中维护,他身份高贵,许多人不敢得罪。” “在母亲面前,秦章温柔关怀,两人互为知己,母亲早已对他芳心暗许。” “秦章答应母亲,定会为她赎身,红妆十里,娶她为妻。” 黄衫女子与男子相依树下,合欢花朵朵落在他们身上。青婉抬头,温柔微笑:“阿秦,我等你。” 秦章将落在女子发上的合欢花插进她发中,勾唇一笑。 “婉儿,等我。” 槐安看着冠冕堂皇的秦章,冷眸中的寒意几乎要凝为实质! “母亲再也没能等到他。” “她只知道对方叫阿秦,出身南华,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线索。” “在无尽的等待与绝望中,她生下了我,给我取名槐安。” “尽管阁里的人都在嘲笑她,她却依然痴心,和我说得最多的,就是秦章一定会来接她。”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而青鹃,本是侍奉母亲的丫鬟,母亲怜她孤苦无依,将毕生唱功都教给她。母亲怀我时,阁中曾有人想让她打胎,灌药、上刑,都有不少次,皆被母亲和青鹃小心躲过。” “生下我之后,母亲在阁里失去了价值,青鹃上位后,也对我和母亲多加看顾。” “我七岁时,母亲已郁郁寡欢多年,在秋天离去了。” “我从闻香阁逃跑出来,在大陆上游历多时,最终遇见了师尊。” 槐安舒了口气,双眉微松。 众人一言不发地听着。 槐安说得很简单,但其中诸多不易谁又可知? 青婉是闻香阁的人,她的女儿槐安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怕是小时候就跟在所有人身后干脏活累活,稍大一点还要被拉出去待客。 即便有青婉和青鹃护着,但那时青婉心中郁结,加上人老珠黄,在闻香阁中地位大不如从前,又有谁会给她们薄面? 所以在落云台这么多年,槐安从不曾谈起自己的过去。 那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时光。 “发现秦章是我生父不过是一个意外。十二岁时,我去南华游玩,在知音盛宴上见到了他。虽然他与母亲珍惜的画像上完全不同,但血脉之中的感应骗不了人。” “我知道是他,但我并不打算与他相认。” “母亲去时,似乎已明悟一切,她说不怪他,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轻易付出真心。” “我恨他薄情,恨他负心,只是母亲已死,再多纠缠也无法挽回她。” 槐安的手指绞在一起,面色有些冷然,似乎是想起非常不好的事情。 “又过了十二年,我已突破出窍。我去了东门,想为青鹃赎身。正是此行中,我遇见了花非,他当时警告我此行凶险非常,可我一意孤行。” “见到青鹃后,我发现她在被人监视着,逼问之下,我才知道……” 槐安握手成拳,眼中射出浓烈的恨意。 “原来当初秦章正处瓶颈期,于闻香阁中听了母亲的歌喉,修为有所精进,这才缠上了母亲。” “他一边利用母亲的真心,一边看着她慢慢坠入情网。待到母亲再无价值时,他毫不犹豫抽身而退!甚至!甚至对母亲下毒!” 槐安眼眸渐红,看见那个憔悴的女人穿着最喜欢的黄色长裙,日日坐在闻香阁的窗边,痴痴望着远方,等待一个永不会来的人。 “抑郁加上中毒,让母亲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我质问青鹃为何现在才说?如果她一开始就告诉我们,或许母亲能够活下来。明明母亲之前待她亲如姐妹!” “青鹃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她说当年也是偷听到的,怕被报复才一直不敢声张。直到母亲死后,青鹃日日噩梦缠身,而她也发现有人暗中监视他她,担心是秦章想要灭口,正逢我出现,这才和盘托出。” “我厌她懦弱无情,可毕竟当年如果没有她,我和母亲的日子会更难熬,所以我还是决定带她走。” “闻香阁不愿放人,我趁晚上守卫松懈时带她逃去,却被人发现。数人围攻时,青鹃和我说了句对不起,让我独自离去,她自愿回到虎穴中。” “我绝不愿就这样放弃,重伤时花非所赠的铜钱将我送回了西海。” 姜书瑞想了想,道:“我记得,有次师姐你受了伤回来,我们问你是怎么受的伤,你什么都不肯说,把自己关在屋中好久。” “是啊!”槐安叹息,“我无法接受自己的生父是杀母仇人,颓废了许久。” “之后不久,就发生了祸妖之事。楼纪明等人针对落云台十分明显,我再想去调查青鹃所说究竟是真是假,也只得按捺下来。” “师姐。”何天衡犹犹豫豫地看她一眼。 槐安伸长手,拍了拍何天衡的肩,无声安慰他。 “后来阿衡回去何家,不久后就出了元昌城的事。一年多以后,大师兄离开,我一直待在落云台。” “我记得那是一个清晨。”槐安的眼珠微微转动,视线落在周围沾着水汽的花朵上。 晚间,华彩灯刚给院子里的花浇了水。 “窗台上的日照花还沾着露水,而我的书桌上停着一只传信纸鹤。那上面的字迹同母亲向我展示的书信一模一样,我知道,是她口中的阿秦发现我了。” “信上说,他去了闻香阁,却得知母亲已然去世,尚知我还活着,找了许久才有些眉目,想邀我一见。” 槐安闭上了眼,颤抖的声音中流露出她的丝丝悔意。 “这封信母亲等了许多年,她在无数个夜晚中含泪而泣,也在临死之时后悔莫及!以至于我收到传信时心中也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丝欢喜!” “我甚至还生出了期待!期待那人并非秦章,期待青鹃所说的另有隐情,而母亲的真心没有错付!” “我也不需要一个父亲!我愿意绝不与他相认,只要母亲的死与他没有关系!” “真相对我来说比生命更重要。如果青鹃所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也要为母亲讨一个公道!” “我相信大师兄会尽快赶回来,所以我赴约了。” 槐安睁开眼,眸中一片死寂。 “我以为我去见的是一个不择手段,欺骗真心的畜生,其实是一个蛇蝎心肠的魔鬼!” “他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只待我咬饵上钩!” “利用母亲,给母亲下毒的是他!监视青鹃是他!东门围剿我的幕后主使是他!而最后,想要杀我的,也是他!” 槐安冷冷勾唇,露出极其讽刺的笑。 “秦章觉得母亲和我是他的污点!他把无法堪破大道的原因扣在我和母亲身上!殊不知,明明是他为求突破,作孽众多,早就生了心魔。” 槐安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脖颈。 浅色衣领上,苍白的脖子上,一圈红色纹印十分明显。 那断口处,被花非加上了咒术保护。 “他诓骗花非的师尊,合伙将我的头颅斩下,将我的尸身镇压在秦家院子里的槐树下。因为天天面对着我不瞑目的头颅无法安睡,于是将我的头颅偷偷藏在万佛寺中。” “我怨气太重,即便被困在秦家数年,游魂却时常能穿越空间看到秦章。” “我看到他坑杀花非的师尊,吸了他一身修为,逼得那人灰飞烟灭。” “看到他修为猛进,被奉为太上长老,无数人阿谀奉承。” 槐安瞳孔一缩一缩的,周身的怨气猛然加重,又被身上的咒术锁住。 “时光如梭,渐渐的,游魂不再记得那些往事,可刻骨的恨意依旧铭记心中。” “恨意不减反增,游魂也不敢消散。” 槐安突然想起自己幼时,曾问母亲,为何给自己取名槐安? 是她的父亲姓槐吗?还有这样奇怪的姓? 可是那个人一直没出现,为何母亲不让自己跟她姓呢?青,青安也好听啊! 可那时,母亲只是悲伤地凝望着她,眸中的伤意似乎永远也无法诉说干净。 槐安从没见过母亲真正笑着的样子。 她幼年时努力彩衣娱亲,而母亲也不过是勉强一笑。 而现在,槐安才明白。 她的槐安,是一枕槐安。 或许母亲早就明白,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花非无言,抬头遥望远方,手不禁摸了摸腰间的罗盘和一串铜钱。 他想起那个乐呵呵养他长大的师尊。 被挚友坑杀,他心中可也痛苦? “那师姐想怎么处置秦章?” 寂静星夜下,辛莲淡淡问。 她十分平静地看着槐安,好像只要槐安想,那怎么处置秦章都可以。 槐安轻轻一笑,抬手敲了下辛莲的脑门。 她的手虽然冰冷,落在辛莲额头上却不含凉意。 “怎么?师妹想为我报仇?” 辛莲嗯了一声。 槐安唇角的笑意更深,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双手。 那上面绘着红色咒印。 “千年游魂,就当是偿尽生恩。” “他如今心魔是我,一日不除,便纠缠至死。再见到他,我要用他的人头祭奠死在他手上的那些人。” 仇不是不报,而是相比此时去血狱找秦章,守着这里的几个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何天衡、云行舟、槐安先后离去,落云台就此剩下辛若瑜、华彩灯和姜书瑞三人。 没过多久,姜家出事,姜书瑞离宗而去。 刑场上,姜父姜母以死证清白。 姜书瑞劫了哥嫂,又去流放队伍中劫走侄儿姜礼桉。 姜书瑞在姜家,是养尊处优的将军府二少爷,拜入流相门后,他也是有琢玉尊者和四个师兄师姐宠着的小师弟。吃穿不愁,他也没有一定要飞升成仙的心,所以,那时,对他来说,最难的不过是今天吃什么?课业完成以后去玩什么? 靖国皇室的侍卫追杀而来,每次被师兄师姐护在身后的少年终于拿起了武器。 四方协会干涉,死亡迫在眉睫,姜书瑞不得已联系了云行舟和槐安。 传音如石沉大海。 哥嫂不想拖弟弟后腿,死在那些人手中。 下定决心习练禁术的那个晚上,姜书瑞在月下枯坐一夜。 侄儿姜礼桉在他怀中蜷缩,点点星火噼里啪啦,在他眼中爆开。 他似乎看见了落云台上,刚拜完师的他和几位师兄师姐打闹着,远处站着师尊辛若瑜与苏消尘长老,微风将他们的谈话声遥遥送来。 “这是你新收的弟子?” “是啊!可爱吧?!哈哈哈!” “可爱?呵,你难道看不出他心系尘缘?为何不让他斩断红尘?如此下去,这孩子恐怕无缘大道。” 有人爽朗地笑。 “心系尘缘有什么不好?做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有什么好?不管如何,总有我护着就是了。” 也似乎看见了在书阁里,红衣师尊隔空点了点打瞌睡的他,对上他惺忪的睡眼,笑眯眯道:“小五,将我刚刚讲的重复一遍。” 他正瞌睡着呢,哪里知道师尊说了什么。 二师姐和三师兄给他使眼色,他磕磕绊绊连蒙带猜挤出几个字,得了师尊好几个爆栗。 “为师方才讲的是邪术。自古以来,邪术不灭,邪修层出不穷,正邪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止。然天地平衡,万物抱阴负阳,就像人族与魔族。魔族一直被视为邪恶的存在,可魔族中亦有心存善念的魔,而人族中,也有丧尽天良、枉顾生命的恶种。” “而邪修,也不全是残忍之徒。但邪术,诡谲阴邪,一旦沾染,很难脱身,不仅伤身也伤心。” “人有三情六欲,欲望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没有欲望,那也不是人了。而沾染邪术,欲望会难以控制,大多数邪修,初初修行时,尚且能自抑,到后来,就身不由己了。” “我辈修士,踏入修行时,求的是正道,为的是苍生。无论何时,都要守心持正,万不可遗失道心。” “小五,你可明白?” 辛若瑜含笑看他。 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笑着答应。 “明白了!师尊!” 冷白的月光中,少年姜书瑞碾碎了传音灵珠。 他猩红的眸中滴下热泪,混在灵珠爆开的灵力中,最后了无痕迹地消散在世间。 今夜之后,他再也不是姜书瑞。 只是一个走上不归路的邪修。 第143章 入邪失心 正道修士救不了姜家。 邪修也护不住姜礼桉。 姜礼桉惨死的那天,姜书瑞抱着小小的尸体,在围剿中痛哭。 他姜家世代忠心为君,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姜书瑞揪着罪魁祸首的衣领,红着眼要撕了他! “他才三岁!才三岁啊!!!” “连一个孩子你们都不放过!你们四方协会,到底护的是这片大陆,还是这群豺狼虎豹!” 茫茫雨夜中,姜书瑞所有的纯真和善良都一一粉碎。 作为凡人,人族皇室对姜家赶尽杀绝。 作为修士,四方协会助纣为虐。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邪修聚众血狱,为世人不容。而妖魔不接受外族,天地之大,六界之深,竟然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姜书瑞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逃离,找到妹妹姜梓婷成了他唯一的信念。 他彻底踏入邪道,修为疯涨。 他不管所谓的代价,不管因果轮回,只看当下。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血洗靖国皇室的那天,他一把火烧了被封的将军府。 忠臣曝尸荒野,昏君高坐龙椅。 就让这把火洗去所有的悔意,还他们一个干净的前尘,安心去往下一世。 给姜家所有人立下衣冠冢之后,姜书瑞找到了叶有道,此后十几年,他兜兜转转找到了血狱。 与岁南一战,让他失忆几百年。 血狱终年不见暖阳的日子里,他姜书瑞终于在多年后,看到了一捧白雪一般的光芒。 那光芒轻轻浅浅,一点也不温暖,可她也不寒冷。 多少年过去了,在他苍白的记忆里,竟然也有一个人,是为他而来。 姜书瑞看着辛莲,眼眶热热的,好像温热的血液又要流出来一般。 辛莲以手掌覆上他的眼睛。 “别哭,再哭眼球真的长不出来了。” 姜书瑞吸了下鼻子,又看向念七壬。 “那颗珠子,是你故意落到我面前的。” 念七壬扇着幽香寄万里,浅浅一笑。 “是啊!我的小五。” 即便过去快千年,即便他容貌与身体皆有损,念七壬也依然一眼就认出来。 就像看见辛莲手中的濯枝雨,他知道,那是他的阿舟的剑; 之前踏进南华秦家,他就知道小安在那里; 碧塘镇进入山神庙,他也知道彩灯在那里; 亦或者在元昌城看见那张恶心的人皮…… 姜书瑞离去后,落云台时常只有华彩灯一人苦苦等待。 大家都在时,姜书瑞经常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他有点贪玩,时常几天见不到人影,多半是躲懒去了。所以当华彩灯一连三天没看见人时,只以为他找个安静的地方睡大觉了。直到六七天后,华彩灯意识到不对劲,在姜书瑞房中发现他留下的书信。 ——有事外出,我很快回来,师尊、师姐勿忧。 ——小五留。 离去前的姜书瑞当然不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 华彩灯忧心忡忡,传音几次也没有反应。那时靖国传言,姜家世子与其妻儿皆被人劫走,华彩灯只得暗中让人寻找。 师兄师姐和小五的接二离去让她不知所措,也更加担心师尊的处境。 每一天,每一夜,都让她分外难熬。 不过刚刚五年,她就坚持不住了。 华彩灯修的是医道,在一切之前,她是救死扶伤的妙手仙子。 她的医术,在西海十分出名,师兄师姐时常陪着她出门义诊。 华彩灯的父母早已寿终正寝,她在这个世上只剩下师门几人。当这些人天各一方,危险未知时,她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 刀山也好,火海也罢。 她愿意去闯的。 华彩灯不知道槐安和姜书瑞的去处,于是选择去元昌城。 她是医修,治病救人是义务,但她也懂毒,只是她从没沾过。 靠着一手毒术和数不清的伤痕,她进了元昌城,见到了李幼希。千年前云行舟身死元昌城,暗中的李幼希目睹了一切,她以为费尽心思偷偷保存下来的人皮是云行舟的,殊不知那只是畜生的羊皮罢了。 于是,华彩灯也以为盒子里的是云行舟的人皮,悲痛之下,她没有仔细观察,带着盒子和掌教令牌要走,却被大魔发现,无奈只能将东西留给李幼希保管。 而她去找四方协会求援,一切就还有机会。 只是已经进了玄陵府地界,却还是被截杀了。 死去的时候,华彩灯很不甘心。 她不甘心,明明自己师门几人,皆是心怀大义的正道楷模,为什么都会落成这样的结局? 如果,如果早知道楼纪明心怀不轨,她一定杀了他!永绝后患! 在痛苦中,她给自己编织了美好的梦境。 在那里,大家都好好活着,一切如旧。 甚至她对大师兄的情意也得到了回应。 这是在现实中,永远不会实现的事情。 她一面欣喜非常,一面却又痛苦惭愧。 所以看到辛莲时,这份痛苦达到了顶峰。她舍不得这些美好,不希望有人来打破这一切,却忘了现实中这些人依然在经历着折磨。 所幸辛莲执意带她走,打碎了虚幻的所有。 时光转瞬而逝,某一日,辛若瑜苏醒之后,看见的便是失了颜色的落云台。 他在落云台的青风崖上站了一天。 他知道云行舟几人被困在外面,可体内的魔种也让他无法离开。 日落月升,他看着月光下,亮起灯火的流相门,冷意渐渐爬满全身。 “那后来,您是怎么遇到我的?” 辛莲问,眸中不解。 念七壬的视线落在她眼中,勾了勾唇角。 “是阿木。” “也就是无极宫宫主,是他帮了我。” 魔种让辛若瑜体内的灵脉越来越不稳,可是他要等的人一直没有等到。 在阿木的卜算和帮助下,辛若瑜凝结分身,又去世间走了一遭。 说到此处,辛莲将一枚命牌放在桌上。 那枚命牌,背后刻着一个“六”字。 “我听说,您十年前带我回宗时,门中长老才知我上面还有个六师兄。原来您收六师兄时,并没有举行拜师礼,也无人见过六师兄。” “我后来发现,落云台没有他的痕迹。” 辛莲直视念七壬,神情有点严肃。 “而我这两年,也没有调查到他的任何消息。” “如今,您是否可以亲口告诉我们,他在哪里?” 何天衡也看了过来。 “是啊。我这几年没有打听到小六的任何消息,他在哪里呢?” 对于这位小六,众人都是陌生的。 一时间,所有视线都落在念七壬身上。 念七壬合上折扇,拿起那块命牌,他静静看了命牌一会儿,脑中某个身影伫立。 “小六啊……” 念七壬语带叹息,手中的命牌渐渐消失,化为一捧尘土。 “他与我等缘分已尽。” “莫强求。” 命牌没了。 似乎那个牵动他们心弦的人也一并去了。 小院的夜里格外安静,玉盐酒的香气飘在众人鼻间,久久不散。 “遇见他的十几年后,我终于找到了你。”念七壬收起了所有的遗憾与惆怅,转眼笑看辛莲。 十年前,辛若瑜于茫茫人海中捡到了流浪的辛莲。 他们在外游玩了一段时日。 然后两人在落云台度过了短暂的八年。 “生死本是常事,可我放不下你们,所以,我请求无极宫宫主相助,以金明九夷神树打造一副躯体,化名念七壬,躲过天道的监测, 重新回到你们身边。” “那……”云行舟犹豫一下,还是问:“你这是将魂魄剥离出来了吗?” “……是不是很痛苦……” 这一句,云行舟问得有些苦涩。 这一千年来,他们过得都不好。 念七壬摇头,轻笑。树上的明珠散发的微光打在他脸上,那笑容,便显得更加温暖。 “不痛苦。” “真的,一点都不痛。” 念七壬的神情十分认真,眼神真诚地望着大家。 和他们经历的痛苦来说,他一点儿都不痛。 可谁会相信呢? 辛若瑜可是连酒,都不愿喝辛辣的啊! 何天衡袖中的手微微收紧,胸腔发涩,郁气难咽。 槐安吸了口气:“那,您的身体,放在流相门没关系吗?” “无事。”念七壬笑,“楼纪明不会傻到动我的尸体的。” 静默了一会儿,云行舟开口。 “如今看来,背后之人似乎是一伙的。” “对我下杀手的是岳承义,但是他与元昌城中那只大魔似乎认识,如果仅靠他自己,困不住我。” 槐安也道:“当年监视青鹃的是秦章的人,后来带她离开闻香阁的也是秦章的人。她或许使了什么办法,让秦章无法杀她灭口,就只能放在眼皮子底下!” 辛莲捻了捻衣袖,接着道:“青鹃与秦家死士在东月楼被杀,故意留下秦家令牌的背后之人,不太可能是人族,否则不可能不出面直接与我合作。” “那我呢?”姜书瑞积极举手,“靖国皇帝早就忌惮姜家多年!爹爹也是早就料到那狗皇帝会卸磨杀驴才把我送进仙门!我当年可没发现皇室中有魔族!” “怎么没有?”何天衡白他一眼,“那个叫岁南的你忘了?!” 姜书瑞与姜梓婷一愣。 花非拨了下罗盘,低声说:“如果没有岁南,姜家出事至少还要晚二十年。” 二十年。 二十年虽短,但于姜家来说,这便是极大的机会。不仅足够他们从君权争夺中撤退,而姜礼桉也早已弱冠。 姜家,会有新的退路。 “……是我……”姜梓婷喃喃:“……我才是祸害……” “梓婷,你说什么傻话!”姜书瑞心疼地将小尸鬼揽进怀里,“那些畜生才是祸害!我们梓婷,是世上最心善最可爱的妹妹!” 似是想起不太好的回忆,华彩灯脸色有点难看。“我在元昌城时,那只大魔是楼纪明的样子,一路追杀我到山神庙。” 槐安沉眉凝思:“四方协会无法让楼纪明露出马脚,我们不知道元昌城中的大魔究竟是不是楼纪明,也不知道流向门中那个楼纪明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背后那只手——是魔族!”何天衡沉声道。 “没错!”众人不禁点头表示赞同。 从背后站着何家的何天衡被陷害逼走,谁也无法讨到好的云行舟被调走,护犊心切的槐安也离开,落云台的一家人终于分散各地。 “只是,魔族的目的是什么?”姜书瑞挠挠脑袋瓜。 岳承义在剑宗只是辈分高,手上并没有权利,天赋与修为都一般; 秦章千年前也差不多,后来修为倒是突飞猛进不少,甚至如今都是大乘修士了。虽然在南华地位高,但他似乎也没动用过手上权利。 岁南是纯正的魔族,但多年来也只是盘踞血狱,好像也没有进攻大陆的势头。 那魔族帮助岳承义和秦章是为了什么?是他们开出了魔族无法拒绝的条件?还是魔族本来也针对云行舟几人? 可为什么呢? 这几人,并不是什么气运之子,也没有身怀异宝,更没有阻碍到魔族! 而且,如果是针对,为何又任由辛莲将他们一一带回呢? 弥罗城如今只有血狱和流相门来了人查探,可没有魔族的痕迹。 虽然魔界之门依然关闭,但也不是没有少数魔族通过一些别的办法溜到人界。 但奇怪的是,一只魔族也没来打探降香小筑的消息。 “不过,如果魔族的目的在于我们,那……”姜书瑞微微转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慢慢落在辛莲身上。 似乎只有她,还没有被魔族陷害过。 不过倒是在元昌城,差点被那只大魔杀死。 “说起来,莲莲,好像只有你才是好好的啊!”姜书瑞很稀奇地盯着辛莲。 何天衡抬手重重给了姜书瑞脑门一巴掌。 “傻小子,胡说什么呢!” 姜书瑞被打也不生气,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我这不是开心嘛!至少莲莲不像我们一样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呀!” 众人忍俊不禁。 辛莲也忍不住勾唇。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抬起了她的手,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那么,”槐安似笑非笑,“现在是不是该坦白了,你的血,是怎么回事?!” 该来的躲不过。 面对几双瞬间严肃的眼神,辛莲抿了抿唇。 她并不害怕将秘密袒露人前,更何况面前皆是一家人。 她只是不知该如何讲。 第144章 双双求果 院子里陷入一片安静,念七壬静静看着辛莲。 何天衡看着垂眸不语的辛莲,想着打圆场。 “哎呀,师妹有秘密很正常嘛!不说就不……” “正常?”槐安打断他,冷冷微笑。 “她将自己的血喂给花非!喂给小五!喂给师兄!也喂给了我和彩灯!你说这叫正常!” 什么?! 花非耳尖一红,不自在地转头。 何天衡和姜书瑞大惊!脸色白成一片,盯着辛莲说不出话来! 他俩看着其他人毫不吃惊的表情,更是惊呆。 “你……你们怎么都知道啊……”姜书瑞呆住,又讪讪地问华彩灯。 华彩灯揪了下他的耳朵,声音很低。 “连自己身上的邪气减少那么多都没发现吗?蠢货!” 姜书瑞:…… 何天衡呆得说不出话来,只愣愣看着辛莲。 他想起那些以血勾画的符箓,想起辛莲总是用血绘制的奇怪符咒。他以前只当辛莲爱用人血,用点自己的血也无可厚非。 可看看生龙活虎的华彩灯和姜书瑞,看看没事人一样的花非和姜梓婷,看看恢复很快的槐安与云行舟……这怎么可能是一般的鲜血?! “您……一直都知道?”何天衡的视线转到念七壬身上。 他轻轻点头。 “是,我知道。” 此言一出,辛莲有点惊讶地看向他。 念七壬微微一笑。 “十年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辛莲眸中微闪,心下却下意识接了一句。 那我还有一个秘密,你一定不知道。 她抿唇,开口道:“我不知道我的血为何这么……神奇,但它确实有疗愈奇效。” 所以她才会加入药汤中,偷偷喂给他们喝。 “不是灵体,也不是其他血脉。”云行舟淡淡问:“您知道师妹的血,为何这么异于常人吗?” 念七壬含笑摇头。 姜书瑞扁嘴,“您的金瞳不是很厉害嘛!怎么连这也看不出!” “臭小子!”念七壬气笑了。 “金瞳又不是万能的!有比它更超过此界限制的东西出现,那金瞳也没办法。” 如此说,岂不是辛莲的身份比金瞳更高?! 无极宫有前辈曾言,辛若瑜的灵脉不全,或许与上界有关。而世人传他天人下凡不是没有原因的,何人能生一双金瞳? 只有神族,才有金瞳。 倘若辛若瑜真是天人下凡,那辛莲,是否同样也是上界之人? 辛莲想起气海中那块来路不明的金色碎片,她垂眸,被槐安抓住的手轻轻挣扎。 “师姐?” 槐安盯着她的眼神丝毫不放,看了许久,才收回手。 “以后不许再将自己的血喂给任何人,也不许用来画符。”她看着辛莲冷淡的侧脸,声音微软,“你喜欢符道,不论是坚持传统或者勇于创新,都可以,但是不要用自己的血。” “沾染血脉之事,容易走上邪道。” “我们都回来了,就不会让人欺负你了!师兄师姐们可不是一群软柿子!” 一群人都对着辛莲“虎视眈眈”,似是定要她亲口保证。 念七壬并不插话,作壁上观。 槐安的话似乎有点“霸道”。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辛莲没有办法保证自己永远不用鲜血画符,她也做不到。 总之是自己的血,又不是别人的。 所以辛莲说:“我做不到。” 气氛一时凝滞。 “做不到?”槐安皱眉,“你……” “小安。” 云行舟拦住她。 槐安看着辛莲冷硬的表情,突然很想把她拽过来打一架,重重冷哼一声! 云行舟面向辛莲,浅浅一笑。 “诸事已毕,你既已踏入元婴,不仅要择道,不久后会迎来问心劫。师妹,若无要事,便在小筑里闭关修炼吧?” 辛莲还未答话,念七壬就说。 “过两日,我要去无极宫一趟,去去就回。” “您去哪里做什么?” 姜书瑞问。 “阿舟的身体还需要调养,阿木有不少珍贵的灵药,我去找他要。”念七壬笑得开心,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莲莲同我一起去吧?”念七壬的眼睛眯起,像只无害的小狐狸。 “当年我刚带你走时,你经常做噩梦,晚上总是要发热。我试了很多法子都没有用,于是最后带你去了无极宫。” “你体内的封印就是阿木当初下的。” “本是想封住你幼时的记忆,却意外也将所有的记忆一并封了,所以你不会记得雁来月。” “当年我们还在西海住过一段时间,也是那时你与他结识。” “莲莲,你想解开吗?” 辛莲沉思一会儿,目光扫了一下云行舟,道:“顺其自然吧。” 然后又补充一句。 “突破元婴后,我感觉到记忆封印有些松动,或许不久后就会解开。” 元昌城时,她想要知道为何自己一直看不清云行舟的容貌,这是否与她被封印的记忆有关。 而此时,众人已在身边,幼时那些噩梦一般的记忆也无所谓了。 …… 北泽,无极宫。 辛莲与念七壬走在大雪中,雪花如鹅毛簌簌落下,还未落在两人身上便瞬间消散。 天边的无极宫像是纯白世界中的海市蜃楼,在一片白色中异常惊心,可辛莲却很安心。 念七壬陪在身边,师兄师姐们也都找回来,她始终提起的心终于可以稍微松懈一下。 察觉到她的视线,念七壬转头,眼中含着笑意。 “莲莲。” 红衣少年随手抓了一捧雪,揉成雪团,往前跑了几步,然后笑着转身。 “莲莲!来打雪仗呀!” 不等辛莲答应,雪团便砸在手臂上,松松软软地碎开,落在地上。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辛莲似乎看见雪地中,一大一小互相追逐。 漂亮的红衣少年笑着躲避,活泼的小丫头追在后面扔雪团。 漫天雪花下,他们的笑声响彻天地。 是辛若瑜和小时候的辛莲啊。 前方的念七壬笑着眨眼,眼眸若天上星辰,是这里最亮的颜色。 于是辛莲也慢慢笑了。 她也捏了一个雪团,瞄准了念七壬。 久违的放松让两人玩了许久,等她们慢慢走到无极宫时,太阳已经落下,霞光照射在无极宫的宫殿上,无数植物们舒服地伸直了身体。 “见过前辈,前辈安好。” 提灯的兰四阙等候已久,走上前来朝念七壬行礼。 他也早知道念七壬的身份。 辛莲想着,或许无极宫宫主帮助念七壬时,兰四阙也相助了。 念七壬以折扇托起兰四阙的手臂。 “无需多礼。” “我很久没来北泽了,一时兴起,在下面玩了许久,这才和莲莲姗姗来迟,请见谅。” “前辈客气。” 辛莲与兰四阙互相点头,三人一起入了无极宫。 待客的大殿中已经有人在等待。 辛莲进来时,只见主座上放着一杯被喝过的茶,而座位上,却空空如也。 但奇怪的是,兰四阙对着主座行礼。 “师尊,前辈来了。” 而念七壬也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在主座边上坐下。 “阿木,我来了,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仿佛主座上有个人,而只有辛莲看不见似的。 如果是别人在这里,恐怕会觉得兰四阙和念七壬有问题。 但辛莲只是眨了眨眼,然后直直盯着主座那里。 那里,一定有个人。 因为她感受到有一股浅淡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慢慢的,那里便出现了一个人。 像是一张很浅的影子。 他穿着绘着花朵的白色长袍,不胖也不瘦,留着一缕白胡,白发端正束好,就这么坐着,淡淡凝望着辛莲。 辛莲不知道能不能称他为人。 毕竟他整个人看着就像是存影石中保存的影像一般,仿佛没有实体。 辛莲俯身行礼。 “见过无极宫宫主,宫主安好,晚辈叨扰了。” 那股视线没有收回,一道浅浅的声音也响起。 “多礼了,请起吧。” 辛莲起身。 “上次你来时,本座尚且无法见客,失礼了。” 辛莲摇头:“是晚辈打扰,还未亲自向您道谢,宫主勿怪。” 无极宫宫主,本名木三岐,他轻笑。 “我与阿瑜多年至交,不用讲这些虚的。” “我这个老头子没什么好看的,小阙,你带她去宫中玩玩或者休息。”然后木三岐转头看念七壬,“今夜不如在此住下,明日再回去吧?” 念七壬含笑点头。 “你都开口了,我自然答应。” 辛莲与兰四阙行礼退下。 两人出了大殿,便有花藤窸窸窣窣地爬过来,缠上辛莲的脚踝。 被兰四阙扫了一眼,也只是瑟缩了一下,还是坚定地围着辛莲转。 两人一路去了花园,这里的植物更加热情,险些让辛莲招架不住。 两人在园中的石桌上坐下。 辛莲扒开缠到自己手臂的一条花藤,淡淡拂开它的花苞。 “别闹。” 尽管很多植物都非常喜欢辛莲,但只有少时几个敢凑上来,都被辛莲给挡开。 兰四阙在石桌上煮茶,苍穹一点点暗下来,园中的明珠次第亮起。 一杯清茶被他递过来,辛莲接过,有些好奇地看着兰四阙。 他戴着全脸面具,又怎么喝茶呢? 兰四阙并不着急喝,平静的目光看向辛莲。 “你的封印松动了。” 记忆封印是他师尊亲手所下,兰四阙自然能一眼看出。 “嗯。” “不想解开吗?”兰四阙也这么问。 辛莲看了他一眼,“你希望我解开?” 低笑从面具下溢出。 “你想做的事,从来不会因别人的想法而改变。” 辛莲一挑眉,好整以暇。 “看来,少宫主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 兰四阙拂了拂腰间那盏奇怪的灯,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你想要金明九夷神树的神果。” “不错。”辛莲坦然承认,“听闻无极宫的金明九夷神树乃是很久以前,上界神族遗落的。神族之物,何其珍贵,但它只认无极宫。” “无极宫在哪,神树就在哪。它守护无极宫,无极宫也守护它。” 兰四阙不置可否。 “那你一定也知道,金明九夷神树很难开花结果,它和无极宫一起走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也只结出了两颗神果。” “而这两颗,早已找到有缘人。” 听兰四阙的意思,似乎金明九夷神树并没有结出第三颗神果。 辛莲直视他面具上的眼睛。 “神树会结出第三颗神果,我愿意等。” 不管多久,她都愿意等。 兰四阙眨了眨眼。无数星子在眼中以早已熟悉万遍的速度移动,倏然,一颗微淡的星子光芒一亮,周围的几颗星子也亮了一点。 命运,悄无声息地前行着。 辛莲一直没等到兰四阙的回答。 他一动不动地,隔着面具,也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怎么了。 辛莲略微转头,打量着四周。 上次来无极宫,她自然也在园中待过,只是当时心中挂念颇多,没什么心情仔细看看。 如今这么一看,辛莲才发现,园中的奇珍异草倒是不少。 而此处,似乎也只是外围,这花园似乎更深。 一丛红花中藏着一颗青色的果子,上面垂下了一条花藤,却怎么也够不到。 辛莲迈步过来,抬手捡起青果,送到花藤面前。 花藤却不要了,推着辛莲的手,往她怀里送。 “给我吗?” 花藤动了动。 “谢谢,但是不必了,你留着吧。” 辛莲将青果放在花藤上,看着花藤僵硬地不敢动,生怕果子掉下来。 她觉得好笑,唇角也不自觉扬起,一转身,就见兰四阙已起身,静静望着她。 “没有第三颗神果。” 辛莲愣住。 却见兰四阙已走到她身边,轻轻抬手,眼前枝繁叶茂的植物便纷纷往两边退开,露出一条沾着泥土气味的小路。 兰四阙踏上那条路,辛莲无言跟上。 走了将近一刻,路上的植物都纷纷退开。 最后,就像从洞穴中走出,两人一下踏入一片巨大的空地,辛莲闭眼又睁开。 星光落下,为这里蒙上一层淡淡的辉光。 这块地方很空,泥土上却没有扎根的痕迹。 兰四阙静静望着前方,辛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了一株瘦小的树。 那树很不同寻常,都没有辛莲一半高,通体金色,散发微弱的金光,枝丫很瘦短,树上挂着零星几片叶子以及一个还没巴掌大的小小果子。 这棵树,似乎快要枯死了。 “这里,本来是金明九夷神树扎根之处。”兰四阙抬手一指空地。 “金明九夷神树为前辈打造了身躯,我只能留下一枝树枝,然后养成这样。” “它不是神树,结出的自然也不是神果。” 永远都没有第三颗神果。 那棵树吐息很慢,周围的金色流动也很慢。 辛莲心中有些茫然。 虽说已经知道念七壬的身躯是金明九夷神树所打造,但谁也没想到,打造一副身躯竟然需要整整一棵神树! 过了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声音似的,沙哑问:“他……与神树融合得好吗?会有什么隐患吗?” 那夜念七壬说得简单,大家都沉浸在担忧与悲伤中,似乎都忘记了问—— 万无一失吗? 念七壬,是否又会再次离她们而去? 这也是辛莲来此的第二个目的。 既然念七壬不说,那她要亲自问问兰四阙。 辛莲有种感觉,兰四阙不会骗自己。 果然,兰四阙回道:“神树自愿帮助前辈,它不会伤害前辈。” 但念七壬能这样活多久,谁也不知道。 辛莲垂眸,心中空空,转而漫上深深伤意。 兰四阙转头看她,眼睫遮住了所有,少女的肩背却慢慢僵硬。 “这颗果子,不是神果,效用也比神果差上许多。” “辛莲,你确定要它吗?” 他问得平淡,辛莲却总觉得,其中似乎含着什么不清不楚的东西。 她抬眸,却只能对上面具的假目。 她实在不清楚他的神色,自然也无法揣摩出什么。 这颗金果,自然比不上神果,但有了他,大师兄的身体能被改造得更贴近以前。 那么,她就还能再找机会,为他重铸灵脉。 辛莲点头,神色坚定。 “我要。” “无极宫想要什么交换,我都答应。” 面具下的眼睫颤了颤,嘴角下拉。 沉默许久,兰四阙再次开口。 “金果与你有缘,无极宫不需要你做什么。” …… 大殿中的人也在说着此事。 对于再来要最后一颗果子,念七壬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但为了阿舟,他也只好舔着脸啦! 木三岐微微一笑。 “这颗金果,与你弟子有缘,拿去吧。” 念七壬一愣,继而乐呵呵的,也就没有注意到说这句话的时候,木三岐并没有看着自己。 想不到当年神树与他有缘,而神树的最后一颗果子,竟然与阿舟有缘! 真不愧是他的弟子!哈哈哈! —— 血狱。 赵明淮看着眼前与之前大相径庭的人,惊骇不已。 他腹部的伤口不停冒血。 胸前停着顷刻要他性命的剑尖。 “你……你……” 赵明淮惊得说不出什么。 那人扫他一眼,收剑要走。 “等等!站住!” “你站住!” “你这样,是不管你的女儿了吗?!” 那人即将消失在眼前,赵明淮咬牙,大喊着。 “你难道再也不想见洛凰的女儿了吗?!” 那人顿住,转身,冷漠注视他。 带血的长剑架上他的脖子,割出一道血痕。 赵明淮觉得眼中有些痒,胸中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 “你……” “你忘了洛凰的女儿了吗?” 那人唇瓣微动,蚊呐似的,几个字飘进赵明淮的耳中。 “凰……凰儿……” “凰儿……” 他看着赵明淮,眼中浮现一丝温柔。 “凰儿的女儿,我的女儿。” 赵明淮闭了闭眼,声音艰涩。 “对,她是你的女儿。” ————第七卷:舟行光暗中,亦正亦邪也,完———— 第145章 新主复来 离开小筑时,辛莲想把濯枝雨还给云行舟。 她握着白青色的长剑,递给云行舟,剑灵出现在她身边。 “师兄,物归原主。” 云行舟看向面无表情的剑灵,嘴角略微勾起,喉间溢出点点笑声。 “莲莲,我的剑是千年前的濯枝雨,不是如今的它。” 剑灵眼睫一颤,抬眸望向云行舟,一时连心中的茫然都停止了扩散。 “濯枝,”云行舟温柔唤它,“旧人已去,新主复来。” “当年在雪岭原上,你意外追随师妹,与她几经生死,难道还没明白自己的心?” 剑灵一时怔住,无言以对。 辛莲看看剑灵,又看看云行舟。 “师兄,你是在担心剑骨吗?没关系,我会为你夺回剑骨的,如果你不想要脏了的东西,我也可以打造一副新的剑骨。” “濯枝的碎片我也会找到,它还是以前的濯枝雨。” 将云行舟医治好,将濯枝雨的碎片找全,那么他们就还是千年前的游洲与名剑濯枝雨。 云行舟微微一笑,抬了抬下巴。 他看见,辛莲望着他的眼眸虽淡,但却像雪上的日光,清浅,却无法阻拦地照射大地。 “破镜无法重圆,死人亦不能重生。” “千年前,我的剑濯枝雨就已经死在了元昌城中,它忠心护我,舍命为主,我也不悔曾与它相伴。” “它的碎片被岳承义随意丢往各处,多年过去,或许早已熔炼,或许早已消逝,也或许流落各处。而最大的那块碎片,承接了当年快诞生的剑灵的执念,生生利用雪岭原的冰雪之力,将自己重新锻造。” 云行舟转头,十分认真地对剑灵说。 “濯枝,你很好看,但我永远也无法知道我的濯枝的灵体是何模样了。” “找到我,是你诞生的契机,但不是你此生唯一的信念。” “你是一把全新的剑,你应该追随明主,而不是同我一起,埋没在历史中。” “濯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名剑濯枝雨同其主游洲,早就在多年前的试剑大会上大放光彩。 可也不过昙花一现。 游洲已逝,其剑已碎。 而如今的濯枝雨,也该远离痛苦的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剑灵的嘴唇微微颤抖,心中的挣扎、犹豫与纠结如同胶着的两股力量,在他脑中不断搅动。 它吸了口气,然后一下消失不见。 众人:…… 云行舟无奈。 “它大概还没想明白。” 他转过头,看着辛莲。 “带上它吧。” “此行你一人出门,我们都很不放心。” “是啊是啊!”姜书瑞抱着辛莲的手,晃啊晃,“去西海找灵药那么危险!你真的非去不可吗?” 辛莲点头。 “我亲自去。” 姜书瑞眼珠转了转,小声道:“那个什么一盏灯,不是你的吗?让他们去找不就好了!” 辛莲一愣,然后解释。 “一盏灯……不是我的。” “它是如意的。” “我顶多算是个二把手,长溪他们不是下属,我不想命令他们。” 对此,辛莲没有多说,几句结束了话题。 她在众人的叮嘱下走出了小筑,念七壬为她整理了衣领,含笑道:“万事小心。” “弟……我谨记着。” 花非在她耳边嘀咕几句,辛莲认真点头。 一一应下几位师兄师姐的嘱咐,辛莲迈步而出。 走了一会儿,她情不自禁回身而望。 小筑门口,何天衡推着坐轮椅的云行舟,槐安撑着伞,念七壬与花非含笑而立,华彩灯无奈地拉着舍不得辛莲似乎要追着去的姜书瑞。 一群人看她回头,下意识笑了。 辛莲也淡淡一笑。 然后转身,毫不犹豫离开。 下次再回来,家人也都会这样迎接她吧。 —— 南华,玄陵府。 这已经是半春不知道第多少次看见,那个瘦高的少年,踮着脚往外面张望。 半春挑眉,上下唇一碰,直接道:“来的是东门七刹刀教的人。” 然后少年的眉眼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 就像一只十分丧气的犬类。 半春早已习惯,她知道楼煜在等谁。 只是那个人,一直没有来。 半春转身,向训练场而去。 因着楼煜的身份不同,他是流相门的人,是协会的客人,自然可以无所事事,只是她们这些人,每日还要去训练呢! 半春叹了口气,提起的脚还未落下,就感觉身前刮起一阵风。 她惊讶地回头,正好看见长廊转角处,那一闪而过的青色衣衫。 楼煜扒在门口,瞪大了眼睛,惊喜不已。 “是师叔!师叔来了!” 四方协会的待客茶厅中。 辛莲忽略掉翟秋声示意她坐下的手势,淡淡道:“我来带他走。” 翟秋声看着她,不明意味地一笑。 流相门宗主楼纪明对辛莲下追捕令,而他的亲生儿子,居然不愿跟他回去!反而选择了这位叛逃弟子! 真是有意思! “唉~”翟秋声往后一靠,喟叹一声。 “这小子可在这等了你许久!死都不肯跟他爹走!我说你,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辛莲转身要走。 翟秋声连忙瞬移过去,将人拦住。 “诶诶诶!不就开个玩笑嘛!” “我们还没说几句话呢!别这么急着走啊!” 这孩子!还真是开不了玩笑! 辛莲看他,眼神中的意思非常明显。 有话快说!有屁禁放! 翟秋声搓了搓手。 辛莲觉得他这样子,有点恶心。 他还做作地清了几声嗓子。 “你看,你的师兄师姐都回来了,还有一位信息极少的六师兄不见踪影是吧!” 辛莲点头。 “那是不是找他,还要很长时间啊?” 辛莲一边点头,一边被按坐在座位上。 “那你看,”翟秋声停顿一会儿,然后咧嘴一笑,“你是不是该来协会了?” 辛莲抬眸,视线落在翟秋声眼中。 找到云行舟的消息,或许能瞒过所有人,却瞒不了翟秋声。 不错,一年前,在东门,辛莲第一次遇见翟秋声时,就和他做了交易。 在辛莲自己无法处理的时候,协会帮她挡住流相门。 而辛莲,也会在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后,去协会任职。 “我没有忘记交易,”辛莲声音冷淡,“只是如今我还有事没有完成。” “再给我两年。两年后,我会再来这里。” 辛莲推开门的时候,视野中飘过一截衣衫,然后消失不见。 她看着几步之外,高处的屋瓦,没有说话。 直到跨过那扇大门,也没什么发生。辛莲一直往前走,身后的呼吸越来越重。 她脚步不停,快要离开这处时,那人也没有跳出来。 辛莲心中微叹,突地转身。 趴在屋瓦上正伤心的少年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身,含着水雾的通红眼眸就这样落在辛莲眼中。 楼煜一瞬愣住。 茫然、无措、委屈、伤心、窘迫…… 种种情绪在心中交织,他的脸一瞬爆红。 辛莲缓缓朝他走来,楼煜连忙用衣袖擦干眼泪,从屋瓦上跳下来。 或许是太紧张,落地时还崴了下脚。 “师……师叔……” 辛莲走近他,看到他泛红的颊边还有点水光,于是下意识抬指为他擦去。 温暖的指腹落在脸上,就像轻飘飘的羽毛落下来,令他心中泛起丝丝涟漪。 “哭什么?” 辛莲一问,楼煜更觉委屈,眼泪瞬间漫上纯净的眼眸。 这一瞬间,好似回到了小时候。 于是十几岁的少年也变得小孩子气。 “你不是来接我的。” 辛莲挑眉,有些好笑。 “你怎么知道不是?” 楼煜眼眶更红。 “你知道我在,还是要走。” 辛莲无奈了。 “那你也知道我知道你趴在这儿,为什么不直接下来?” 楼煜一噎,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就是想等她主动承认呀! 他有些不自在地转头,泪从眶中飘出,如水滴,在阳光中如纯白的宝石,直直落在地上。 少年无言,眼中的泪却是越来越多。 辛莲叹气,努力抬起少年的头。 “不玩笑了,我是来接你的。” 话音落,手上僵持的力道消失,楼煜顺从她的力道抬头,泪珠串串落下,有些落在辛莲指间,带来灼热之感。 楼煜盯着她,喃喃问:“真的吗?你真的是来接我的吗?” 不是因为其他事才来了玄陵府,而是只是来接他的吗。 辛莲点头,一字一句。 “真的。我真的是来接你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楼煜猛地抱住辛莲。 两年过去,他已比辛莲要高了半个头,却还是俯身抱着辛莲的上半身,热泪落在辛莲颈间,令她心中也不由一软。 “我等了好久……好久好久……” “他一直要我跟他回去!我不愿意!他就让长老绑住我!” “幸亏翟会长一直坚持留住我,才没有被他得逞。” “我想回弥罗城,可是我不敢出玄陵府,怕被他的人抓回去。” “只好在这里一直等。” “那时你受重伤,我很担心。” “灵珠联系不上你,符箓也没有反应,我急得快疯了。” “后来翟会长说你醒了。再看到结婴天象,我终于放下心。” “可是,你还是没有来。” 少年断断续续哭诉,辛莲抬手轻拍他的背。 手下是硬硬的脊骨。 楼煜,瘦了许多。 说得这么简单,楼纪明当时一定是要带他走的。这傻子,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微风吹动两人的衣衫,翟秋声隔着窗户,看见拥抱的两人,勾唇一笑。 大道无情,人间有情。 等楼煜哭了一会儿后,脖颈上的哭声越来越低。 辛莲垂眸,瞥见少年发中的耳尖通红极了。 “害羞了?” 靠着的人一僵,慢吞吞地松开辛莲。 楼煜抬手,指间灵力闪过,辛莲身上的衣衫便焕然一新。 “对……对不起!师叔,是我失礼了。” 少年的视线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辛莲。 辛莲嗯了一声,然后抚平楼煜的衣领,轻声道。 “是我来晚了,累你等这么久。” 仿佛一捧热水浇在心上,楼煜觉得酸酸软软的。 他握住辛莲的手,声音还带着颤抖。 “我不是在怪师叔!只是……只是太高兴了!有些口不择言!” “师叔能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无论等多久,都没关系的!” “我知道。”辛莲微微笑,“走之前,去和翟会长告别吧。” 楼煜也冲她笑,转身冲入待客厅中。 同翟秋声谢别后,两人打算直接离开。 走到协会门口时,一位少女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看见她们,眼睛一亮。 她似乎等了有一会儿。 “你来了!”半春高兴地打招呼。 她上下打量辛莲一番,然后拱手祝贺。 “元婴已成,恭喜你!” 辛莲也淡笑行礼。 “半春,也祝贺你成功结婴!” 离开了玄陵府,两人御剑一路往西。 楼煜看着前行的方向,疑惑问。 “去西海做什么?师叔,你的追捕令?” 辛莲摇头:“不必担心。” —— 西海,赤湘城。 这是西海上游的一座城池,巨大繁荣。 辛莲与楼煜落地,两人入城。 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咸味,却并不难闻,其中夹着些许花香。 入了城,辛莲没有急着找落脚处,而是带着楼煜往市场而去。 几乎所有靠近西海的城市都有海市,也就是专门售卖海货的交易市场,包括各种鱼类、贝壳珍宝以及西海中难寻的宝物等等。 而赤湘城的海市,是最有名的。 在西海各城的海市中,流传这样一句话—— 最大的海市在赤湘,最贵的海货也在赤湘。 海市有,赤湘有;赤湘有,海市无。 久而久之,赤湘甚至比海市的名头更大了! 赤湘城的海市几乎占据了半个赤湘城,此刻正是上午,虽是九月,但西海靠海,天气还是很暖和。 灿烂的阳光下,辛莲两人踏入了海市。 “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吧?” 楼煜嚼着刚从一个摊子上买的海鲜零食,四处看看,十分好奇。 由于之前在元昌城,他的身份已经暴露。 所以这次,两人又是换了一番新容貌。 两人已经进入海市里面,两边是各种海货铺子,街上也有许多摊贩吆喝。 “急什么?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辛莲淡淡扫过街边无数货物。 无论大小、色泽、纯度,确实都比之前在西海安城看见的要好许多。 但这也不过是开胃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