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撩妻 卷三》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泰山是五岳之首,传说中连接天地之所,历史地位尊崇。其上修了一处极大的神坛,历朝历代的帝王或太子都在此封禅,太子这回去泰山祭拜天地,也不全是为了引出隋帝之子,封禅于他,亦是有着十分重要的政治意义。 他这次祭天地也搞得隆重浩大,山东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跟着去了,本来两三天就能到的车程,一行人足足走了五天才到泰山脚下。 泰山脚下设了行宫,不过行宫规模不大,太子便携着家眷和品阶颇高的重臣住了进去,其余人在行宫附近扎帐篷。 幸好沈家都不是娇气人,白氏眼瞧着到了午膳的时辰,先指挥众人扎好牛皮帐篷,又安排厨娘做饭。 沈语迟坐了几天马车,骨头快颠散架了,捶着腰跟白氏撒娇:「嫂嫂,咱们中午可得吃好点,这几天吃的都是干粮,我想吃肉。」 白氏是典型的长嫂宗妇,平时待她便亦母亦嫂,极爱她这模样,便笑:「放心,命人做了你爱吃的旋炙羊肉和鸡丝签。」 裴青临本来一直静坐看书,听见两人对话,这才抬起头来,那一瞬间心生了以身代替白氏的念头,他沉一沉心,垂眸看着书上的字。 沈语迟听有自己爱吃的菜就高兴了,她往外瞅了眼:「也不知何时开始登泰山祭祖?」 白氏叹气:「明日寅时末,太子就会带着人登泰山,大典约莫得举行个三五日才完。」 沈语迟撇撇嘴:「可真够麻烦的。」 裴青临突然出声:「泰山风景秀丽,造化钟灵,大娘子可要和我出去逛逛?」 沈语迟反正也没事干,就穿好鞋跟他出门了。 出去之后,发现各家都忙着安营扎寨,周围乱糟糟的,沈语迟逛了会儿就没兴致了,她和裴青临正要返回,迎面却撞上沈霓君一行。 她先是惊喜,再是有些紧张,忙看了裴青临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她才略略放心,福身行礼:「侧妃娘娘。」 裴青临眼神深邃,依照他的道行,却也不会跟人看出什么来,随着沈语迟欠身一礼。 沈霓君目光先落到他身上,目露惊艳,她也自负绝色了,不然不可能盛宠多年。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比眼前这人是多有不如的。她略略一回想,笑问:「你就是教语迟读书的裴先生了吧?果然好气度。」 裴青临笑笑,自谦一句。沈语迟不欲让他们过多接触,扯回话题:「侧妃娘娘怎么出来了?」 沈霓君笑:「行宫自有太子妃打理,我又不用陪着殿下去封禅,左右也没什么事儿,我就出来走走。」这些日子她委实不太好过,太子想让她时时邀沈语迟进府,她自然得婉言拒了。太子妃偏又以为太子能瞧上沈语迟,全是她一手安排的,所以这些日子处处给她难堪。 她委实憋闷,这才来山脚下走走。 「哦对了。」沈霓君又笑:「明儿太子上山封禅,咱们女眷自是不能去的,太子妃已是发了话,要带咱们这些女眷骑马去山脚下的林子里逛逛,你和你嫂嫂,届时可得记着来啊。」 沈语迟自然应是,沈霓君略说了几句,这才跟她辞别,但由于裴青临的相貌实在太好,她临走之前还格外瞧了眼。 沈语迟待周遭没人了,这才小心瞄了裴青临一眼:「先生……」她咳了声:「你没事吧?」 裴青临不答,抬眸看了看天色:「走吧。」 第二日寅时,天还未曾亮,太子便准备着带人登山,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太子妃又率领一众女眷骑马去山脚下的林子踏青。 不少贵女三两成群结伴赏景,平时几个跟沈语迟玩得好的都因故没来,她郁闷得紧,裴青临一直骑马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忽问了句:「这儿忙糟糟的,大娘子可要去别处散散?」 「忙糟糟的?」沈语迟没领悟他话中深意,不过她也不想在这应酬:「去哪里散?」 裴青临一笑,带着她离了大部队,往西边一处密林里散了过去。 两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竟传来泰山山道塌陷,太子一行被困山上的消息。 吴太子妃本就不是有什么大主意的人,听闻太子一行出事,她更是慌的没了主意,差点从马上栽下来,她连声问:「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幸好她身边还是有得用人的,一个管事嬷嬷忙提点:「太子自有天地先祖庇佑,必然无事的,您先别自乱了阵脚。先派个腿脚灵便的,去半山处问问太子那边究竟情况如何了。」 吴太子妃有了主心骨一般,忙派了个腿脚灵便的护卫去山上,来回一个多时辰,回来便报道:「太子妃放心,殿下现下是无事的,只是一行人被困在山腰处,山腰的阶梯坡道都断了,卑职单个人倒还能徒手爬上山,殿下他们人马多,暂时下不得山。不过吃用倒还能管个两三日。」 太子虽然被困在山上,到底性命无虞,吴太子妃先念了声佛,护卫又有些为难地道:「可是……山顶的神坛,今儿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直接塌了一半……」 第2章 太子来泰山就是为了等神坛封禅的,可人走到一半,神坛却塌了,这是多么不吉利,怎么瞧都像是天地神明不满太子,宁可毁却神坛也不叫太子祭拜。 吴太子妃又能说什么,只得道:「山道塌了,太子却无恙,说明这是神明庇佑,那神坛为太子挡了劫数。」 虽然神坛塌了面子上难看,但好歹性命还在,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吴太子妃说完这一通,和太子詹事商议一番,赶紧命人抢修山道去了。 待人手都被打发出去帮忙,吴太子妃身边的嬷嬷轻声道:「殿下,您的机会来了。」 吴太子妃正为太子的事儿心烦意乱,闻言皱了下眉:「什么机会?」 那嬷嬷道:「这话有些不恭敬,老奴只跟你私下说说,如今太子虽然被困,但得天地庇佑,太子必是无恙的,您不妨先想想另一件事……」她把声音压的更低:「沈侧妃也纵马进了林子里,一直在她身边服侍的常福这些日子又频频向您示好,殿下不在,没人再护着她,这不是现成的机会吗?」 因吴太子妃不喜沈霓君,就没跟她一道走,把她早早地打发走了。 吴太子妃眉毛跳了跳,嬷嬷轻轻道:「圣上一日没有予您金册宝印,您的正妃之位一日便不稳,沈侧妃的身份自不可能为太子正妃,所以她才抬举了嫡亲堂妹,倘沈家那位大姑娘再入东宫,姐妹联手,哪里还有您的容身之地?」 她一叹:「沈大姑娘咱们暂时不好动手,但沈侧妃那里……如今可是天赐良机啊。」 吴太子妃沉了沉心:「你有把我让殿下事后不疑到我头上?」 嬷嬷点头,她拧眉思量片刻,颔首:「就照你说的办。」 沈语迟骑马技术不大精通,骑了一会儿大腿就磨得生疼。 裴青临看她龇牙咧嘴:「可要我帮你?」 两人走到一处湍急的溪边,沈语迟觉着自己大腿都磨出水泡了,她难受地动了动身子:「怎么帮啊?」 裴青临总不好说,想让她像昨天对着白氏撒娇那样,也对着他这样撒娇吧。他瞟了瞟她:「大娘子求我啊。」 沈语迟一抱拳:「给您跪下了。」 这情景实在跟他想的差距有点远,裴青临颇是无语,直接把她拎上自己的马,让她侧身坐着:「给你省些力气。」 沈语迟坐在他马上颠了会儿,就觉着身后有什么东西膈着似的,裴青临的脸色也有些奇异。 她别扭地动了动肩膀:「你这马鞍不行啊,咋还膈人呢?「 裴青临倒还绷得住,用膝盖顶了顶她的大腿,声音有些低哑:「坐好,别乱动。」 沈语迟还想说话,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乱的马蹄声,她忙瞧过去,就见一匹不大正常的高大骏马从密林里冲了出来,马背上还伏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她全身挂在马上,脑袋朝下,头发蓬乱,显然整个人都没了意识。 她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骏马直直地向着不远处湍急的溪流冲了过去,它一踏入溪流,被冷水一激,立刻不安地人立嘶鸣起来,马背上的女子也被摔了下去,直接坠入溪里。 沈语迟这才瞧清那女子相貌,居然是沈霓君! 沈霓君待沈南念和沈语迟兄妹俩一向亲近,这些年帮了兄妹俩不知多少,她自不能看沈霓君就这么出事。 她脸色微变,也顾不得想沈霓君怎么会失去意识被疯马驼着,她身边怎么也没个人伺候,眼看着沈霓君要被湍急的溪水冲走,她撑着马背就跳下马,急急忙忙要去拽人。 这溪水冲击力颇大,她奋力一拽,居然没能把人拽上来,只能勉强保证她不被溪水冲走,这样可不行啊!这样下去人就算不被冲走,也被淹死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求助:「先生……」才喊完了这两个字,她便意识到不对了。 沈侧妃和沈贵妃是亲姐妹,裴青临又极厌恨沈贵妃,仿佛有生死大仇一般,他凭什么来救沈侧妃? 她心里想归想,手上却不敢松懈,也顾不得衣衫全湿了,奋力把沈霓君往岸上拽。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轻飘且幽冷:「大娘子在做什么?」 不知何时裴青临已经下了马,悄无声息地走到溪边,他神情淡漠地负手而立,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她。 他选的是个掌控局面的位置,只要轻轻一推,沈霓君就会顺着溪水被冲下去,消失的悄无声息。他眼底掠过一丝寒意,垂下眼,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纵然沈霓君没做错什么,她却是沈贵妃的亲妹,凭这个,她就不该留在这世上。现在四下无人,沈霓君又半死不活的,倒还真像是个好机会…啧。 沈语迟正对上他阴冷幽暗,仿若寒潭的眼睛。这样的眼神她见过两次,他当初杀楚淇,还有为了拉拢白龙王,诛杀朝廷追兵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眼神。 第3章 他想杀沈霓君? 她心跳骤然加速,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些年沈霓君对兄妹俩多般照料亲近,远的不说,就是沈南念的升迁,沈家在权贵圈里仍有的几分体面,皆因沈霓君全力帮扶!何况她又是嫡亲的堂姐,她和兄妹俩同宗同族,同气连枝,古代的宗族影响力远非现代可比,两边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霓君若是死了,沈家又能落下什么好?! 沈语迟紧紧攥住沈霓君的手腕,有些惊慌地倒退了一步,整个人便踩入了水里。 现在周遭没有旁人,裴青临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只要不救沈霓君,她昏迷中沉在水里,就会死的干干净净,他心下一动,又看了眼沈语迟的反应,不由眯了眯眼,面色微寒。 她竭力稳住心神,一边保持着拉拽沈霓君的动作,努力把她的头托起来,不让她被水呛到,一边沉声道:「先生,沈侧妃是我堂姐。」 裴青临仍站在岸边,却不见他有下一步举动:「若我让大娘子放手呢?」 沈语迟脸色白了白:「先生……」她心念急转:「纵沈贵妃开罪过你,但沈贵妃已经死了,侧妃从未待你如何啊!」 「 ……这世上死的人,无辜的总比不无辜的多些。」他淡漠地看她被水冲的一身狼狈:「要怪就怪……她是那个女人的亲妹妹。」 沈语迟慌了神,她没想到裴青临竟憎恨沈侧妃到如此地步,连她嫡亲都不愿放过! 她大概是慌急之下福至心灵:「不不不,你仔细想想,沈侧妃身边伺候的侍女太监一大堆,她却昏迷中被惊马驮着,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事儿肯定大有蹊跷啊!你若是现在对她不利,保不齐就要踩进哪个圈套里,这不是明智之举!」 她说的这些,裴青临自然也想到了,不然也不会迟迟不动,但听到她为救沈霓君说出这些理由……他面色更冷淡,又看了眼躺在水里的沈霓君,分明掠过一丝杀机。 两人一个半蹲在水中,一个立在岸上,沉寂无声地对峙了片刻,裴青临慢慢倾下身…… 沈语迟一霎间,心跳都停了一拍,幸好这时传来一声高呼:「找到了!沈侧妃在那儿!快把她救上来!」 常福和几个护卫飞快地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沈语迟和沈霓君拉上了岸。 裴青临倒是安静下来,侧身让出一条道。 常福把他看了好几眼,表情有些古怪,他似乎对着裴青临思量了会儿,这才转向沈语迟:「大姑娘,您怎么会遇到我们娘娘?还和她一并掉进溪里?」他这一脸关切担忧不似作伪。 沈语迟表情复杂地看了眼裴青临,随即收回目光:「我方才正在骑马散步,眼看着一匹疯马驮着侧妃冲了过来,又驮着她掉进水里,我怕侧妃娘娘被冲走出事,赶紧下马救人,幸好你们敢来的及时,不然我还不知怎么办呢。」 她又问:「侧妃的马为何会突然发疯,她又是怎么昏过去跑到这儿来的?」 常福前些日子就投了吴太子妃,这马上的手脚自然也是他做的,他心下暗恨沈语迟多事,面上还是一脸焦急惊慌:「奴婢也不知道啊!侧妃娘娘擅骑射,方才林子里跑过去几只梅花鹿,娘娘就跟着想射一只回来,才跑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那马儿就发起疯来,载着娘娘一路乱跑,事发突然,我们都没追上!」 他又一叹:「娘娘大概是路上被磕碰到了,这才昏迷过去,幸亏得您相救,娘娘这才无事。」 沈语迟低头瞧了眼沈霓君,见她额上果然青了一块。 常福怕沈语迟还要再问细节,他便转向裴青临,吊起眉梢:「方才大姑娘那般费心救人,怎么不见裴先生您搭把手啊?」 沈语迟先开口了:「先生一时吓呆了。」她调开话头:「先把娘娘带回去诊治吧。」 另一个面容沉稳的护卫道:「我们这就带侧妃回去,劳您跟我一道回行宫一趟,有些事还要细问您。」他顿了下又道:「您也让太医瞧瞧吧,别伤着哪里,再说身上的衣裳也要换套干爽的才是。」 沈语迟方才为了捞沈霓君,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闻言便点头应了。 出了这等事,谁都没了游玩的心思,几人在护卫的护送下回了行宫,刘媪一见出了这等事,吓得脸色都不好了,半晌才镇定下来,给沈语迟找来一套沈侧妃日常穿的寻常衣裳让她换上。 沈霓君身形比沈语迟饱满妩媚不少,她的衣裳沈语迟穿着便有些空荡荡的 。 她才换完衣裳,就被人带着到一处偏屋里,裴青临也静坐在那儿,抬眸望着窗外射进来的斜阳,神色沉静悠远,他瞥一眼沈语迟,她被衣裳衬出几分弱不禁风的味道,他不觉拧了拧眉。 沈语迟也不知该说什么,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偏屋的气息凝滞下来,她觉着呼吸都有几分艰难。她看着裴青临,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 第4章 裴青临稍稍侧头:「怎么?」 她摇了摇头:「没事,算了。」她突然又不想问了。 沈侧妃磕碰出不少伤口,幸好都是皮外伤,虽然伤的不轻,幸好不致命。 太医又开了一副醒神的汤药,刘媪小心给她喂下去几口,她呛了声,咳出嘴里的污泥残水,然后才悠悠转醒。 她伤了脑袋,又恶心干呕了半天,这才能开口说话,她虚弱地问常福:「宫里的马都是训好的,我的马怎么会突然惊了?还有,我昏过去之后去了哪儿?谁救的我?我要重重赏他!」 「您的坐骑跑丢了,现在正派人寻着,暂且还不知是怎么突然惊的。」他一笔带过这个问题,又满脸堆笑:「也是上苍庇佑,疯马乱跑的时候,正好让大姑娘给瞧见了,大姑娘眼看着您要被淹着,当即跳下溪水救您,她拉扯了您一会儿,拖到我们赶到,您这才无恙的。」 沈侧妃表情松了松,露出一抹笑来:「语迟自小就是这样的实诚孩子,这回多亏了她,我都不知该怎么谢她才好。」 常福配合着笑:「您待大姑娘好,大姑娘自然会舍身帮您,您和大姑娘又是嫡亲的堂姐妹,她再没有不救护您的道理。」他又面露踌躇:「只是有句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说……」 沈侧妃瞧他有什么私话要说的样子,抬了抬手,让屋里人退下:「你说。」 常福咳了声:「这事儿说来也奇怪,大姑娘和她那个先生是在一处的,大娘子为了救您衣裳的湿了,可那个裴先生,却只顾着站干岸看着,这有些不大对头啊?纵然那个裴先生救不了您,搭把手总是使得的吧?」 惊马那事儿谁干的他心里最清楚,他只得想个法子先把沈霓君的注意力从马儿受惊的事儿上转移开来。何况裴青临方才站在一边没帮忙也是实情,想就沈霓君,不过是搭把手的事儿,日后赏赐肯定少不了,裴青临为什么不救人?他纵然心里有鬼,也觉着这事儿挺稀奇的,还特地多问了一句。要想调转众人视线,这事儿倒好拿来做文章! 沈霓君蹙了蹙眉,有些不快,但也没说什么,淡道:「可能是胆子小,怕惹麻烦吧。」她又不是天潢贵胄王子皇孙,沈语迟救她那是姐妹情义,旁人不救她,她虽然不痛快,但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常福岂能容她这般轻轻放过:「奴婢瞧着,事情可没那么简单。」他添油加醋地道:「奴婢赶到的时候,那人就蹲在河岸边,好像要推您一把似的,眼神也有些戾气,总之,奴婢瞧着这人不大对头。更何况他还是大姑娘的先生,如今又在沈家任教,就算不为您,为了大姑娘大郎君,您也小心些方好。」 他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才有此一言,估计自己也不曾想到,说的话居然算是歪打正着了。 沈霓君给他添油加醋的一说,也起了些疑心,拧眉思量片刻:「你把语迟和那位先生都请来,我问一问。」 常福见着沈语迟,笑一笑:「大姑娘,娘娘有几句话想问您,请您过去一趟。」他着裴青临便没那么点头哈腰,将下巴微微一抬:「先生也过去吧。」 沈语迟狐疑看他一眼,和裴青临一道去了沈霓君寝屋。 常福急于给裴青临定罪,才一走进去,亟不可待地对着裴青临掐着嗓子喊了声:「跪下!」 沈语迟一怔,裴青临根本没给常福眼神,瞟都不曾瞟他一眼。 常福急了:「你好大的胆子,见了娘娘还不跪下?!」 沈语迟一皱眉,问沈霓君:「侧妃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常公公为何这般刁难我的先生?」 沈霓君对常福摆了摆手:「退下。」她看了眼裴青临,缓缓道:「女先生是读书人,自有风骨,不想跪便不跪了。」 在这间屋里,沈霓君最信任的就是沈语迟了,她先是冲她一笑:「方才多亏了你,你没伤着吧?可着凉了?」 沈语迟摇头:「我没事,娘娘可还好?」 沈霓君点了点头,看一眼常福,又看了看裴青临,轻声问她:「你在救我的时候,你这位先生在做什么?」 凭她的身份,倒也没什么不好直说的,她似知道自己问的有些突兀,又补一句:「常福方才告诉我,你救我的时候,似乎是个要对我不利的模样,我方才问了几个侍卫,他们也说这位女先生全程站在一边。可我还是怕弄出什么误会,这才叫你来问一问。」 裴青临当时真的想动手杀沈霓君吗?这个问题,只有裴青临自己能回答了。若说没有,他当时眼里的厌憎沈语迟瞧的分明,若说有,他又的的确确没做什么。沈语迟相信他若真想杀了沈霓君,她肯定是没本事拦住他的,他完全有能耐在护卫赶到之前杀了沈霓君。 他一向是能动手就不会动嘴浪费时间的,为什么不直接下手,却要问她那两句话呢?他当时或许是顾忌着她,或许是被她的话劝动了,最后到底是没有付诸行动。她难道能因为那两句话,就把人交出去? 第5章 倘换了别人,沈语迟必得照实说了,但裴青临…… 她犹豫了下,抿唇道:「侧妃您误会了,我实不知这话从何而来。」 她下意识地挪了挪脚步,似乎要把裴青临挡在身后护着。她沉声道:「我们先生不懂水,他旱鸭子似的,我怕一入水把他也搭进去,所以才只让他站在岸边帮忙。」 裴青临进屋之后,眼底一直带着隐隐鄙夷,直到沈语迟开口,他才稍有动容,不由侧头看向她。 这解释合情合理,沈侧妃本来也没有特别怀疑裴青临有什么问题,不过是为着小心,这才叫人来问一下罢了。 常福愣了下,尖声道:「可奴婢分明看见他伸手去推了,而且他当时眼露寒光,明显是不怀好意!」 常福是乱了阵脚,说的话极有主观性,很好辩驳,裴青临可疑的地方无非就是没有主动救人,现在这点已经说清了。沈语迟厌恶地看他一眼 :「公公当时离那条溪有多远?」 旁边一个护卫答道:「我们当时离溪边大约四五丈的距离。」 沈语迟不悦道:「我离侧妃不过一尺,离先生不过两尺,我怎么就没瞧见他伸手推人?更别说什么目露寒光!简直无稽之谈!再说我家先生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没事去谋害沈侧妃干什么,荒唐!」 她冷哼了声:「要是像你这样,想攀咬谁就攀咬谁,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贼眉鼠眼心术不正呢?」 常福张了张嘴,艰难地道:「侧妃娘娘是太子妃嫔,千金之躯,谁见她落难,都该搭把手救助,这裴先生却没有出手救人,这本就是罪过……」 跟这样胡搅蛮缠的小人说话,十分容易被他们的奇葩思路给绕进去。 沈语迟根本没接这话,她理了理思绪,现在的想把裴青临摘了,就得把话题绕开,她转向沈霓君:「侧妃,咱们现在不该纠缠这些有的没的,您有没有想过,宫中的马匹都是驯化精良的,便是往它们眼前扔爆竹它们都未必会失控,怎么偏偏您的坐骑就失控了呢?这事儿不对头啊!」 她就站在裴青临身前,他一垂眸,就能瞧见她细腻柔嫩的脖颈,他瞧的有些失神,脸上似乎有着异样的光彩。 常福眼神变了变,强自镇定了没说些什么。 沈霓君听她这般说,思路自然而然跟着走了,蹙眉:「你是说……」 沈语迟立即道:「这事儿很不对头,而且这时机也忒巧了,怎么就刚好在您离开侍卫几步,去追那梅花鹿的时候出了事?倘不查清楚了,以后再出类似的事儿可怎么办?这回是您有运道,也是我有运道,咱们才能化险为夷,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沈霓君知道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那马儿能受惊还伤着了她,想必不是巧合,她身边怕是出了内鬼。 她很不愿意怀疑这些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但她也不能自欺欺人。沈霓君思忖片刻,正要吩咐,外面突然有人禀告:「娘娘,太子詹事求见。」 太子詹事是东宫属官,和东宫宫里的妃嫔来往不多,沈霓君愣了下:「快请进来。」 太子詹事进来之后先行了个礼,言简意赅地说了现下情况:「侧妃娘娘,如今山道被毁,太子殿下被困在了山上,太子妃正在组织人抢修山道,无暇顾及旁的事儿,听说您被疯马摔伤,臣特来问一声,您身子可还好?」 沈霓君略略颔首:「多谢詹事,我没什么大碍。」 太子詹事直接道:「您服侍太子一向勤恳,颇有功劳,东宫中出了这样的事儿,亦是我这个詹事失职,若您不嫌弃我无能,可否将此事交由我审理?」 东宫属官一向立场公正,也不会额外偏着哪个妃嫔,再说这等事确实是他辖下职责,沈霓君思忖片刻,点头应了:「好。」 太子詹事道:「请您给我三天时间。」他扫视一圈,目光从裴青临沈语迟常福刘媪等人身上一一滑过:「今日在场的皆是见证人,为了诸位的清白,劳你们在事情查清之前,暂且待在这里,不得随意走动。」 常福心中有鬼,本还想毁灭证据,听了这话便是一突。 沈语迟倒是没犹豫:「好,我们配合也是应当的。」 沈霓君瞧她明理,心下熨帖,派了两个宫女好生服侍她和裴青临下去歇着了。 裴青临和太子詹事错身而过的时候,眼神从詹事面上一掠而过。 这人是他联合曹国公,废了极大力气才弄进东宫的,不到关键时刻,他轻易也不会动用此人,今儿倒是平白惹了一通麻烦,不过尽早除了姓常的阉人也好。 太子詹事看了看裴青临,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那位太子詹事说要三天时间简直是谦虚,他第二天就把证据找着了! 沈语迟和裴青临作为见证人,又被拎去现场围观全程。 太子詹事命人不慌不忙地把证据列上来:「今儿早上找到了您的坐骑,请兽医查过了,马儿的鼻子上被抹了一种叫呼脱力的药粉,这东西人闻了没影响,畜生闻久了便极易兴奋发狂。」 第6章 他又指了指地上列的物证:「不光如此,您的马镫马鞍都有不同程度的人为损毁,在马儿发疯的大力之下,极容易把您重重甩出去,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性命堪忧。」 沈霓君面沉如水:「可查清楚了是谁干的?」 太子詹事默了下,稍稍侧身,让出身后的一名宫女,宫女立即跪下:「奴婢是负责洒扫马厩的宫女,您的坐骑一直由御马监的人管着,昨日奴婢看见常公公鬼鬼祟祟地在您的坐骑附近转悠,不知做了些什么……」 常福目眦欲裂,当即要跪下辩驳。 太子詹事根本不给他机会,命人取出一个圆肚瓶子:「这是从常公公住处搜出的呼脱力,娘娘瞧瞧看。」 常福又不是傻子,这药是他下的不假,但他下了药怎么可能还把瓶子藏于自己屋里?!他瞧出这位詹事存心要致自己于死地,立即向沈霓君陈情,大呼冤枉。 哪怕那个瓶子是假的,但其他证据也绝对是真的,他这时候辩解,又有谁会相信他呢? 沈霓君听闻是常福干的,又是震怒又是心痛,常福当年失势之后,是她念着旧情想法把人讨了过来,一直搁在身边照顾,常福竟是这么回报她的?! 常福见她秀眉耸立,显然怒极,当即哭道:「娘娘,奴婢自打跟您阿姊时,就是最忠心勤恳的,待跟了您,这份忠心前就得加个更字了,您不能受奸人挑拨啊!」 沈贵妃可谓是沈霓君的软肋,她听闻此话,不由露了几分犹豫,大概是心烦意乱之下,她下意识地点了信重之人:「语迟,你怎么说?」 沈语迟手指动了动,轻声道:「人证物证俱在,背主之人,不能再留。」 她说完表情就有些复杂,虽然常福的确该死,但这也是她两辈子头一回要人性命。 她迟疑了下,又道:「不过他也不可能突然谋害您吧?要不要继续审问,查出幕后主使……」 太子詹事跟着补了句:「若您想继续审问,审出幕后主使,这人自然得留着,若您不想,那就让他就此闭嘴吧。」他又道:「不过……您得有个心理准备,纵然您查出了幕后主使,也未必就能如何。」 沈霓君根本不用查,东宫里最想要她命的,除了吴太子妃不做第二人想!但她若是能扳倒太子妃,如何会等到现在,更别说太子现在还被困在山道上,就算太子回来了,忙活神坛塌陷之事还不够呢,也未必有功夫理这等事。 她思量片刻,只得叹了声:「鸩杀吧,给他留个全尸,也不枉他跟我一场。」 太子詹事得了令,立即命人把常福捆起手脚堵住嘴拖了出去。 沈霓君万万没想到,自己信重了这么些年的人,居然会选择背叛自己!她心下烦乱,遣退了屋里众人,挽住沈语迟的手:「呦呦,你留下陪我说说话。」 太子詹事怕脏了行宫的地界,老远把常福困到了一处密林里,他是个能动手就不哔哔赖赖的,直接命人给常福灌了药。 鸩毒从服毒到发作得有一会儿,常福痛的浑身直冒冷汗,在地上不住翻滚。 裴青临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太子詹事和两个护卫跟瞎了聋了似的,任由他在这儿看着。 裴青临又看了詹事一眼,詹事略略颔首,带着人走远了。 眼下鸩毒已是发作了,常福腹痛如绞,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但他瞧见詹事和裴青临这番动作,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费力地道:「你……你……」 裴青临笑了下,似乎觉着很有趣:「你想问我是谁?」 常福血丝密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似乎想在他脸上盯出个窟窿来,他半晌才颤抖着吐出几个字:「你……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害我?」 裴青临喟叹一声:「大概枉死之人,死前永远想的是这两个问题。」他走到他身前,慢慢半蹲下来:「你当真不认识?」 常福大概是濒死之际,脑袋突然比平日灵光数倍,他脑中乍然闪过一道白光,脑海中浮现一张比现在青涩稚嫩不少的脸,突然就想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他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是太……」 裴青临似讥似嘲地弯了下唇角,缓缓地问:「沈贵妃当年是如何自戕的?」 常福双眼涣散,抖着嘴唇机械回答:「鸩,鸩酒。」 他道:「可惜了,未曾亲眼瞧见。」他手指点了点眉心:「你们死的也有些缘法,说不定到地下还能做上主仆。」 常福睁大眼睛,死不瞑目。 裴青临理了理裙摆,他站起身就看见沈语迟站在远处的高坡上,神情错愕地向他看了过来。 裴青临默了会儿,才向她招手:「大娘子在上面矗着做什么?」 沈语迟轻轻吸了口气,慢慢走下山坡,走到他面前,面色惊疑不定:「常福的死……跟你有关?你陷害他?」她叹了口气,神情凝重:「你不是说你不是太监吗,瞧你俩这熟悉的,死之前还要来看看他。要不……我多给你点时间,你再缅怀缅怀?」 第7章 裴青临:「……」 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是不是太监,大娘子不是最清楚的吗?」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她口嗨一句,扫了眼常福凄惨可怖的死状,心里打了个突。 尤其是她想到这人的死多少跟她也有点关系,她表情更不大对头,还没说话,眼睛突然被捂住了,鼻端的肃杀血腥之气也散了个空,只剩下他身上如兰似麝的淡香。 裴青临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温热的气流细细吹拂她的发丝:「小孩子家家,不要看这些东西,仔细晚上做噩梦。」 他轻笑了声,又道:「他自己背信弃义和太子妃勾连,这与我何干?」他悠然补了句:「再说,我也没那么大能耐,能插手东宫的事。」 沈语迟吞了口口水,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她狐疑地道:「你为什么要来看常福处刑……」她侧头想了想:「 他当初怎么得罪过你?你是不是特别恨他?」 裴青临一手捂住她的眼睛,一手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慢慢走远了些:「恨倒是谈不上,有几句话趁他死之前问一问罢了。」 沈语迟抿了抿唇:「跟……沈贵妃有关的话?」 裴青临慢慢嗯了声。 沈语迟沉吟片刻,有些问题不弄清楚,她难受的抓心挠肺:「你……当真对沈贵妃恨之入骨?恨不得她六亲断绝,诛其九族?」 裴青临倒是没生气,笑叹了声:「大娘子问这个,倒叫我不知怎么回答了。」 沈语迟睫毛扇了扇,声音沉沉的:「昨日若不是我拦着,你是不是真的会杀了沈侧妃?」 裴青临这回答的倒是干脆:「不会。」 沈语迟眼睛一亮,抬眸看着他,他神态自若地解释:「就如你那时说的,沈侧妃出现的莫名,我若选那时候对她动手,难保不会受到牵连。」 沈语迟神色又沉了下去。 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裴青临对沈贵妃的恨会牵连到整个沈家吗?可如今沈贵妃已死,裴青临却连什么都没有做过沈侧妃都不肯谅解,这话她不敢问出来,生怕会得到一个自己接受不了的答案。 前两天他还跟她你侬我侬的,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两人就在溪边紧张对峙,这落差实在让她有些适应不了。虽然理智上能理解他的做法,但平心而论,他态度变化之大,着实让她心里发闷。 他到底是什么人?沈贵妃对他做出过什么?他为何这般厌憎沈贵妃一系?想想沈贵妃的身份也知道,能跟她结下大仇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裴青临……是谁呢? 沈语迟越想越烦闷,突然脸上被刮了一下,她斜眼看过去,裴青临笑了笑:「我知道大娘子在挂心什么。」他指腹轻轻蹭着她的脸颊:「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是沈家人,你是我的人。 这话也没让沈语迟得到多少安慰,沈正德沈幼薇这起子人她当然无所谓,但沈南念白氏阿秋这些对她关心爱护的至亲之人,她难道还能放手不管?要是这些人和裴青临起了冲突,她简直没法承受后果! 沈语迟脸色更是闷闷的:「既然事情解决,我先回营帐了。」 裴青临又拉住她,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她不解地看过来,他又摸了摸她的脸:「今日多谢大娘子在人前护着我。」 沈语迟脸色恹恹:「不必道谢,你也没少帮我不是。」她又郁闷道:「再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你自己不是解决的挺好。」 裴青临难得露出一个愉悦的,不带任何含义的笑容:「我很高兴。」 沈语迟费解:「至于吗?你都帮我多少回了。」 他笑意更深:「大概是因为,我终于也有人护着了。」 沈语迟眨了眨眼,听他这话就有些鼻根发热,他从没有大谈特谈自己的往事,冷不丁的随口一句,把曾经的悲苦都掩在轻描淡写的三两句里,听的人心里酸涩得紧。 她叹了口气,伸手哥俩好似的拍了拍他的肩,特豪气干云地道:「别这么说,以后有我罩着你,我吃香的你喝辣的,我有一口汤,就有你半口!」 裴青临一笑:「好啊。」 沈语迟跟他说了一回话,心里不但没舒服点,反而更是心事重重。 她一边紧张裴青临和沈家的关系,一边又着实怜惜他的经历,抓心挠肺地想知道他的过去,要说她原来想了解他,还有些为了自个的好奇心,现在则是真的想找出他这般阴鸷无情性子的来由,好一点点开解他。 人有个深仇大恨倒还能理解,但不能总是沉浸在仇恨里啊,日子久了那不就要走向自我毁灭吗。 沈语迟长吁短叹地回了营帐。 她这些日子寻了好几本记载隋帝在位时历史的书籍,她原来是最恨这些大部头的,这些天为了查到裴青临的蛛丝马迹,不得不硬着头皮啃书本,可惜她找了好些时日,也没找到哪个历史人物能跟他对的上的。 第8章 沈语迟想着反正也没事干,随手抄起一本翻了起来,也是她运气太好,正巧拿到永宁给的那本记载隋帝时期纹样的图册。 她当初翻了好几遍,都没在这上找到什么线索,今儿是手下一个不稳,图册上就被泼上了半盏茶水,她过几天还要还给永宁呢,她忙取来棉巾吸了水,又用把书摊开,在通风处死命煽着。 这时,书页夹缝处突然飘飘悠悠落出一张巴掌大的绢帛,上面密密麻麻画了不少纹样,底下还有用细毛笔写的注释。 她捡起来瞧了几眼,才知道为何绢帛会被藏匿在书里了,因为绢帛上记载的是隋帝时期,皇室专用的一些纹样,笔者怕惹来麻烦,又想把这些纹样记载下来,这才用绢帛写了,小心隐匿在书籍扉页里。 沈语迟心头一跳,忙展开绢帛挨个看过去,终于看到上面的饕鬄纹样——饕鬄纹,为宗室钟鸣鼎器专用,多摆于皇子正殿,做驱邪避凶之用。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个饕餮纹和裴青临身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她指尖不住轻颤,隋帝倒是有过几个庶皇子,可惜这些孩子都没福,几岁的时候便夭折了,这纹路既然是宫里专用的,能接触到它的男性无非就是太监或者皇上皇子,裴青临肯定不是太监,而隋帝的儿子就前太子一个长大成人了。 前太子……前太子顾韵……传闻顾韵生母,熹明皇后的死和沈贵妃有些干系,顾韵当年在宫中身染怪病,也影影绰绰地指向沈贵妃,难怪他那般憎恨沈贵妃! 沈语迟想透这一节,一时觉着呼吸都不畅了……就凭沈贵妃干的那些事,裴青临会谅解沈家吗?他蛰伏在沈家近两年,究竟想干什么呢? 要说他没点什么想法,沈语迟半点都不信,不然登州那么多权爵勋贵,他为什么要找上沈家?可他若是深恨沈家,又为何要来招惹她呢? 沈语迟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就跟竖了根刺似的,难受的站都站不住了,她是真的伤心啊!就算两人没真的好上,但相处快一年,总也有些情谊了,她想到裴青临对她的看重和好感可能不是真的,鼻子里就跟堵了棉花絮似的。 而且……堂堂太子啊,难道不该是锦衣玉食尊享富贵的吗?他怎么老是幼时被人虐待的模样?他那些过往是真的吗? 沈语迟给他整的,彻底怀疑人生了,现在觉着裴青临的每一句话咋都那么可疑呢!她坐立不安了许久,在屋里焦躁地闷到了太阳下山,裴青临突然掀开帐子走进来:「怎么了?周媪叫你好几遍请你去用晚膳,你都没听见。」 沈语迟看见他,心里一纠,烦躁地随口道:「想事呢,没听见。」 裴青临握住她的手腕,细细打量她神色:「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沈语迟实在摆不出好脸色来:「没事,我大姨妈来了。」 裴青临:「……好了,去吃饭吧,回来我命人给你熬些红糖姜茶。」他目光一扫,落在她桌案上的几本书上,不由挑了挑眉:「怎么?你竟开始研究隋帝在位时的史料了?」 沈语迟:「我闲得蛋疼。」 裴青临瞟了她一眼:「都研究出什么了?」 沈语迟呵了声:「隋帝不是个好鸟,他那儿子更不是好东西,老谋深算,心机深沉,四处勾搭年幼少女,委实不是个好人的!」 她一向对前太子这个身份颇有成见。裴青临一口气硬给憋了回去,揉了揉眉心:「怎么就这么大怨气?」 沈语迟撇嘴:「我照实说几句,怎么就成了怨气了?难道他秽乱宫闱,四处冒坏水的事儿是假的?」 「你……」裴青临拨弄了一下乌发,好让自己不至于失态:「罢了,吃饭吧。」 他伸手想要拉她,被她侧身躲开了,她神色有些紧张警惕。他眸光微沉,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用饭的营帐中,她讶然发现沈霓君居然也在,沈霓君正和白氏说着话,白氏见到她和裴青临过来,笑着招了招手:「语迟来的刚好,正说到你和先生呢。」 沈语迟走过去福身一礼,笑问:「侧妃和嫂嫂在说什么?」 沈霓君笑着看了眼裴青临,先赞了句:「裴先生当真仪表出众,气度过人。」 她又问:「正好我身边空缺了一个女官的位置,不知裴先生意下如何?虽然女官是要经选拔才能提上来,但我开口同殿下说一句,殿下应当不会拂我这个面子。」 经昨日常福那事儿,她觉着这个裴青临委实有些不凡,但她细查之后,只查出他是山东一裴姓大儒之家的后人,大儒惨遭横祸,家破人亡,仅仅留下这么一个女儿,要她说,此人的仪态气度,便是宫中的妃嫔公主都少有比得上的,她着实对此人有些好奇,故才提出了这个要求。 何况在她身边当有品阶的女官,前程总比在沈家做女先生强。 第9章 她虽然问的是裴青临,但眼睛却一直看沈语迟,笑颜如花:「呦呦若是肯割爱,我便从宫中请两个得用的嬷嬷继续教导你。你愿意把裴先生交给我吗?」 沈语迟还在震惊呢,裴青临嘴角仍噙着笑,眼底却幽幽泛着冷光:「大娘子,不要抛弃我,好吗?」话问的很柔软,声音却带了不容置疑的强势。 沈霓君自然知道沈语迟对裴青临颇有孺慕之情,她主要是觉着,在东宫当女官,必然比当教书先生有前程的多,倘知道自家先生有了好去处,沈语迟应该也是乐意的。但她万万没想到,裴先生竟说出什么抛弃不抛弃的话来,当下把她肉麻个好歹来。 这师徒也太腻歪啦! 这话委实不像他能说得出口的,沈语迟纵然心里还在为他身份的事儿烦恼,听见这话,心里也不由一软。 她和他对视了眼,又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干咳了声,正色道:「侧妃,我们家先生自在惯了,怕是受不得拘束,还是让他留在这儿继续教导我们吧,而且……我实在舍不得先生。」 舍不舍得倒还另说,主要是瞧他方才那眼神,就怕他一怒之下杀她全家……而且再说了,就裴青临这样的身份,她哪里放心让他呆在沈侧妃身边?这不是要命么。 裴青临脸色略微和缓。 沈霓君捂嘴一笑,用手指刮了刮脸,羞她一句:「怎么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难道你以后嫁了人,生儿育女了,还能再继续跟裴先生上课?」 沈语迟还没来得及说话,裴青临眸光更为冷淡,他轻声重复:「生儿育女……」他瞥了眼沈语迟:「若大娘子不弃,我倒可以帮她继续带着孩子。」 反正那也是他的孩子。 沈语迟这回倒是听出他话中深意,脸上都热辣辣的。她不自在地咳了声:「这,这也太长远了,我现在连个夫君都没有呢。」 她说都没有三个字的时候,裴青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真没有? 沈语迟默默地扭过脸。 沈霓君未注意两人眉来眼去,嗔一句:「姑娘家家,说这话也不脸红。」她见两人都不愿意,并不强求,只笑一笑:「既如此,那就算了。」 白氏也不大愿意裴青临走人,不过她不好直接拒绝沈侧妃,便笑着圆场:「大娘子和裴先生处惯了,您身边多少能人没有,裴先生学问是极好的,别的事儿上就未必成了。」 她又道:「晚膳已是得了,我特地命厨下做了几道您爱吃的菜,娘娘可要同我们一道用饭?咱们难得聚一回,要不是这次太子封禅,咱们还不一定能见上面呢。」 她说的恳切,沈霓君却只能摇头叹一声:「罢了,殿下如今还被困在半山腰处,我若是在你们这里用饭,少不得又要被人说闲话。」 白氏就不再多说,和沈语迟一道送沈霓君回了行宫。 待到吃过饭,沈语迟还在心烦意乱,便搬了把摇椅在营帐外,拿着一碟乳糖狮子吧唧吧唧吃着。 裴青临不知何时走过来,命人取来太师椅坐在她身边,眉眼弯起:「大娘子舍不得我?」 沈语迟吃糖的嘴巴一顿,闷闷地道:「我那是说给侧妃娘娘听的。」 她转头瞧过去,细细瞧着他脸部轮廓。她当初第一眼见太子的时候,就觉着太子有点眼熟。现在想来,她从未见过太子,却觉着太子面貌轮廓熟悉,皆是因为裴青临和他是堂兄弟,故此二人生的有些相似。 当初有那么多发现他身份的机会,她怎么就错失了呢!沈语迟心里扼腕。 裴青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陪她一道吹着盛夏难得的凉风:「正是巧了,我也舍不得大娘子。」 沈语迟鬼使神差问了句:「要我真同意把你让给沈侧妃,你会怎么办?」 裴青临伸手捏住她的下颔,悠悠含笑:「你怎么把我让给别人?你人都是我的。」 沈语迟想到类似的话,他堂堂太子还不知道对几个人说过呢。她在心里又郁闷了,原来她还同情裴青临可能是太监的事儿,现在看来,他还不如当个太监呢!哪怕没鸡儿也比前太子好啊! 她郁闷之下,又塞了块乳糖狮子到嘴里,由于这乳糖狮子个头太大,她一口塞不进去,还露了半个在外面,吃的她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裴青临看她张着小嘴费力吞咽,心头浮动了下,想到一些难以言表的画面。 他走过去,贴着她的唇,把剩下的乳糖狮子咬了一半下来。 沈语迟险没呛着,咳嗽了几声,才把嘴里的乳糖咽下去:「你,你干嘛!」 裴青临吃相可比她优雅多了,含在嘴里细细品尝了一番,目光又在她唇上流连:「吃糖啊。」 沈语迟愤愤喝了口茶:「你不是不喜欢甜的吗?」这话说的不全面,酸甜苦辣麻香咸,他就没有一种喜欢的! 第10章 「我虽不喜……」裴青临也跟着啜了口茶:「但大娘子喜欢,我也愿意跟着多喜欢一些。」 沈语迟一边觉着,先生也太会说话啦,一边又暗搓搓地觉着他怎么越看越像坏蛋呢! 哎,真是太纠结啦! 经过三天两夜的抢险施工,泰山山道终于被重修好了,太子的一行人马也终于得以平安脱险,虽狼狈了些,到底性命无虞。 不过,也就是个脱险了,颜面什么的事甭想了。裴青临这一手玩的高明,太子主要是上山封禅的,但他才一上山,神坛和山道就齐齐塌了,这未免也太巧了些,底下人纵使明面上不说,背地里也得议论几句,是不是太子无德,引得上天发怒,这才降下神罚的。 太子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招致非议,心下好不愤恨,他心里明知道是前太子搞的鬼,却不能直说,气的差点把曹国公杀了泄愤。 曹国公也不是省油的灯,抢在他发作之前发作了,当即除下冠帽跪下陈情,为了表忠心,他又是指天为誓又是以头撞地,闹去了半条老命。他如今虽权柄旁落,但在朝中素有令名,他这么下跪自戕的折腾一番,其他朝臣也跟着跪下求情了。 闹的太子不但不能把他如何,还得叫来太医好生医治他。真是再憋屈没有了! 太子被解救出来之后,也无颜再提封禅之事,率领众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太子一回总督府就自闭了,把自己闷在屋里不出来,吴太子妃也是个没眼力价的,这时候拎着汤盏过去劝慰:「您别太挂心了,我看正是天神庇佑,这回山道和神坛都塌了,您才能安然无恙。」 这劝人的话实在不高明,太子淡淡瞥她一眼:「太子妃有事?」 吴太子妃笑笑,面上显出几分忧虑:「沈妹妹前些日子被惊马所伤,这些天一直没好全,常常惊悸梦魇,妾是想着,您若无事,多去陪陪沈妹妹才好。」 惊马那事儿是她一手策划的,要是沈霓君死了还好说,但她如今安然无恙,吴太子妃心里自然忐忑,这才来探一探太子的态度。 太子压根没心思管这些事儿:「孤近来事忙,你帮着请太医诊治,叮嘱她按时吃药也就是了。」 吴太子妃心里一松,面上的笑这才有几分真意:「这是妾分内的事。」 沈霓君到底跟了太子几年,太子对她还是有些挂念的,既太子妃提起,他难免要问一句:「救下侧妃的人,可都封赏了?」 吴太子妃笑的有些不自在,却还得实话实说:「旁的护卫倒也好赏,不过这回沈妹妹能得救,多亏了她娘家大妹妹,妾斟酌许久,就是不知该赏沈大姑娘些什么。」 太子沉吟片刻,提笔写了一串:「就按照这个准备吧。」他顿了一下,又道:「罢了,孤亲自准备吧。」 他不光备了礼,他还下了道旨意,让沈语迟过来一趟。 倘他只是命人传个话,沈语迟倒还可以装病推拒,但他这般堂而皇之的下旨,沈语迟纵然再不愿,也得进总督府去见他。而且这旨意下的突然,沈家连个应对都没有。 沈南念面色亦是不大好看,不过也不慌乱:「你先去,我想想办法。」 沈语迟心里稍定,坐上马车一路进了总督府。 这里她早便来熟了的,沈语迟摆出板正脸来,随着内侍进了正屋。 太子正在细细煮着一炉好茶,见她来了也没有停手,只以眼神示意她坐下。 沈语迟扫了一圈,见屋里就一方榻几,两把放在上首的太师椅,这三个地方她是万万不敢坐的,她束手垂头不语。 太子笑一笑,内侍这才给她搬了把小杌子来,沈语迟这才肯坐下。 太子点好了一盏茶,亲手递给她:「语迟尝尝我点的茶,不知比之你的乳茶又如何?」 沈语迟强笑了下,伸手小心接过,浅浅尝了一口:「殿下点的茶,果非凡品,我那不过是小巧而已,怎敢和殿下相较?」 其实太子点的茶,是标准的古方茶,加了葱姜盐桂等物,她着实喝不习惯,但生活所迫,彩虹屁是不得不吹的…… 太子或许不若裴青临那般心机深重,但瞧她还是很容易的,笑一笑:「这茶你只饮了一口,便不再碰它,可见这话不是真心的了。」 沈语迟赔笑:「您亲手点的茶,我自然得细品,总不好牛饮。」 太子又笑笑:「语迟今年多大了?」 沈语迟恭敬道:「虚岁十七,今年正好十六。」 太子问她:「可行了及笄礼?许了人家吗?」 沈语迟心里一突,她理了理思绪,咬咬牙给自己抹黑:「前头许过两个,也是臣女天生命硬吧,头一个楚家郎君被臣女克死了,后一个江家县令,本来前程大好的青年,跟臣女定亲之后也倒了霉,出了一摊事。家里兄长去道观给臣女算过一卦,说我的命格颇为殊异,谁娶了我,很容易受到妨克。」 第11章 最后一句当然是她信口胡诌,不过她就不信太子连这事儿都能查出来,而且前两桩确有其事,登州前段时间还真流传过她命硬克夫的传闻。 太子似笑非笑:「哦?」 他笑叹了声:「孤对你一片喜爱之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说这些话来搪塞孤,又有何意义呢?」 沈语迟直接跪下了,低着头不言语。 太子说来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忙要扶她起来:「地上凉,别跪着。」 沈语迟心情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不过她这回反应倒快,沉声道:「殿下已有妃御数人,您看看楚郎君和江郎君的家世,就知道臣女想找什么样的了。臣女从没想过嫁得高门,只想着,找个差不多的人,一辈子当家做主,顺顺当当的倒也罢了。」 她现代人的观念实在改不了,理智上知道妃嫔妾侍在古代是合法合理的,心里还是觉着,那不就是小三吗……她怎么可能愿意给人当小! 太子还是虚扶了她一把,别有深意地笑:「孤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只愿意当正妻的,若……孤愿意以正妃之位相聘呢?」 沈语迟简直匪夷所思:「您已有太子妃……」咋地,还能娶俩太子妃啊? 太子叹一声,想到吴太子妃,他有几分头疼:「阿媛是朕的表妹,原来她为良娣的时候,倒也是个周全的,可如今做了太子妃,就有些德不配位的意思了。」 这话说的颇重,沈语迟万不敢接,他又道:「父皇也不喜她,所以并未赐下金册宝印,严格来说,她并不算孤的太子妃,孤正妃之位仍是空悬。」 沈语迟心说就凭我这个姓氏门第,皇上也不一定待见我啊……而且太子明显把她当成他心里头的白月光,这种所谓喜欢绝不能信,以后要是遇到个更像那白月光的,必然得一脚把她蹬了啊! 她正想怎么拒绝又不得罪人,不然太子发怒,她们一家都得吃挂落。这时外面有内侍通传了声:「殿下,顾按察使求见。」 沈语迟心下一松,想着顾星帷必然是她哥叫来的。 太子眉间掠过不快,还是道:「请顾按察使进来。」他顿了下,有些不甘,但到底正事要紧:「语迟先回去吧,此事我会和你父母商议的。」话不重,却有几分志在必得。 沈语迟表情一僵,低头掩住自己难看的脸色。 顾星帷是受沈南念所托过来的,他随意寻了个由头,跟太子敷衍了几句,便纵马调转追上了沈语迟的马车。 他表情肃穆:「沈语迟,找个清静的地方,我有话要问你。」 沈语迟便下车寻了个干净的茶馆,她直接开了口:「我哥都跟你说了?」 顾星帷颔首,沉声道:「太子果真对你……」 沈语迟知道他和沈南念交情极好,倒也没瞒他,把方才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顾星帷亦是讶然:「太子竟肯以正妻之位相聘?」 沈语迟嗤笑了声,摆摆手:「空话谁不会说?我还说自己想当一代女帝呢,反正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再说就算太子是真的要娶她为正妃,她又对太子无意。 而且她家里还有一个前太子呢,委实不想惹这等桃花债了……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体质,太子磁铁啊? 顾星帷紧绷的面皮一松,眼底漏出星点笑意:「还算你明白。」 沈语迟假假谦道:「也就是脑子比旁人清醒几分罢了。」她犹豫着道:「太子态度还算和善,你说,我能不能直接拒了啊?」 顾星帷嘴角一撇,眉梢讥诮地扬了扬:「若太子能有这般宽广的心胸,当初就不会威逼你哥,接沈贵妃的灵位入宗祠了。」 沈语迟也就是那么一问,她也不信太子会轻易罢手。她重重一叹:「……还有别的法子吗?」 顾星帷整了整衣襟,拉平玄色绣重明鸟的广袖长衫上的褶皱,整个人显得更俊雅端美。 他略有不自在地掩嘴轻咳了声:「若是你能在太子提亲之前,抢先定下亲事,太子自然不能拿你如何了。」他目中存着光亮,盈盈朝她看过来。 顾星帷出身顶尖的名门世家,虽然他们和当朝宗室一个姓氏,但其实并无血缘关系,顾星帷家的这个顾姓,流传了千年之久,家里出过的风流名人数不胜数,当朝宗室不过是泥腿子出身罢了,就连当朝太祖皇帝还想和顾家攀亲哩!生于这样极重礼法的世家,顾星帷又是嫡长子,平日虽然看着随意,其实内里是恪守规矩的。 他这些日子事忙,本是想着忙完之后回一趟京城,让家中父母向沈家提亲,这样才显得守礼。虽然如今事急从权,但暗示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又不自在地咳了声,星眸直望进她的双眼里。 沈语迟要是能听明白暗示,她就不至于打光棍到现在了!她听到这主意就一阵无语:「我还当你有什么好主意呢,我要能成亲,早就成了好不好。总不能随便在街上拉个人成亲吧?」 而且她喜欢的可能是妹子啊! 第12章 「要是大街上随便拉人……」恰好这时候茶小二端了两盘零嘴上来,她调侃道:「小二哥好生俊俏,不知小二哥家里可有妻室?」 还调戏人家一遭,把小二哥脸都臊红了。 顾星帷白皙的脸上浮现几根青筋,显然给气的不轻,他伸手在她脑瓜上重重敲了一下:「正经点!姑娘家家这样成何体统!」他只得进一步暗示:「寻常平头百姓,甚至那些中下阶层的官宦人家你是不要想了,这些人护不住你,别说是定亲了,就算你已经成亲,太子要召你入东宫,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沉吟道:「须得是高门大户,才能绝了太子这心思。」 沈语迟有些心烦地叹口气:「你说的容易,高门大户哪里能看得上我?」 顾星帷要给她急死了:「你怎么知道高门大户就瞧不上你,说不定那人就在眼前呢?」 沈语迟手搭凉棚,做张望状:「哪儿呢?你就哄我吧。」她一口气喝完茶:「罢了,我还是回去找我哥讨主意吧。」 顾星帷也郁闷个死,但凭他从出生就受礼法熏陶的性子,平常送几样小礼物给她已经是极限了,他是万万说不出‘你嫁给我吧’这等话的,否则不成了私相授受私定终身吗? 他盘算着先请媒人上门提亲,届时再告知父母罢了。 他本想和沈语迟通个气的,结果气也没通成,他颇是郁郁地叹了口气:「罢了,我送你回去。」 顾星帷郁闷的,一路上都不想说话了。 一路上沈语迟又烦又燥,再加上天气闷热,她额上冒起点点细汗,脸都给热红了。 顾星帷迟疑了下,下马撑起纸伞给她挡着太阳,待她要进府里了,他便把纸伞递给她:「先借你用。」 沈语迟伸手去接,顾星帷的修长手指无意间掠过她的掌心,他愣了下,忙松开手。 她还没觉着如何呢,他脸倒是先红起来了,十分不自在地咳了几声:「今天天气有些热了。」一边把手悄悄背在身后握成拳,似乎要把那触感长久留存在掌中。 平时瞧沈家小丫头跟个糙汉似的,不成想手竟嫩的跟水豆腐一般,摸起来热热的软软的。他有些尴尬地挪开视线,恰巧扫到她白腻腻嫩呼呼的小细脖子,被金项圈衬的更细长柔软,他表情更不自在了。 沈语迟撑起伞,她都没注意到顾星帷碰到她了:「可不吗,眼瞧着快入夏了。」 顾星帷突然被撩动了心神,一时间把礼法都忘到脑后了,他唇瓣一动,正要就着方才结亲的事儿说下去,就听照壁那边传来一把清润的声音:「大娘子?」 他情思猛地被人打断,心生不悦,转头瞧过去,见是沈家那位貌美过人的女先生。虽然男人对貌美女子都会有几分好感,但不知为何,他对这个裴先生印象着实不大好。 裴青临目光扫过二人,眯了眯眼,慢慢走过来:「大娘子,天儿热,别在外面久晒,跟我回去吧。」 顾星帷见他视自己为无物,淡淡挑了挑眉:「裴先生好生周全。」他说完有些后悔,跟裴青临一个女人计较什么,实在是落了下乘! 裴青临笑一笑,不着痕迹地揽过她的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既是大娘子师长,理当多关心她才是。」 沈语迟瞅他一眼,好家伙,野心还不小,居然想当她爸爸!就裴青临这样的,最多算个鬼父…… 顾星帷便不再说什么,拱了拱手,告辞了。 沈语迟注意到裴青临脸色不大好,默默给他撑起伞挡太阳:「先生,太阳晒太多容易心浮气躁。」 裴青临还诧异她居然有细心的一天,结果看到这把伞上的画儿,他脸色更加沉了。 他眯起眼:「大娘子……」他屈指弹了弹伞面:「你可真会气我。」 伞面上画的不是别的,是顾星帷的自画像!这也委实是个奇人,他把自己画伞面上就不说了,还给旁边提一句诗‘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沈语迟一看之下都惊了,她两辈子没见过这么自恋的货!难为顾星帷敢把这把伞打上街了,这得需要多厚的脸皮啊! 她手一抖,连忙把伞收起来:「我的妈,丢死人了,顾郎君怎么把这般伞给我了!」 裴青临微哼:「大抵是想你时时刻刻能瞧见他吧。」他又屈指弹了弹伞面,讽刺一笑:「顾小郎君面貌生的尔尔,这信心倒是真不寻常。」 他又瞟了眼沈语迟:「看来大娘子是忘了,我曾经教过你的礼数。」他拈起她的一缕黑发在指尖摩挲:「不要随意收陌生男子的东西,仔细他们包藏祸心 。」 沈语迟瞅了瞅他:「你不就是……」 裴青临哄死人不偿命,用一缕青丝搔她的耳珠:「我与他们岂能一样?我是真心疼爱大娘子。」 第13章 还挺双标……沈语迟决定转移这个话头,肃了神色:「今天太子跟我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她把太子表明心意的事儿跟裴青临说了一遍。 裴青临默了下,淡淡道:「太子妃……」他嘲讽一笑:「他倒是真敢说。谁当太子妃,还能由他做主?」 他沉吟道:「今日顾星帷寻你,也是为了此事?」 沈语迟又哇啦哇啦把顾星帷给她出的馊主意说了一遍:「他让我找人成亲,以此拒了太子。」 裴青临瞳仁有几分阴翳:「你是怎么答的?」 他虽然不惧,但自家的小傻子被那么多狼惦记着,他实在痛快不起来。 沈语迟叹了口气,跟他说了一下心里话:「我主要是觉着,我可能喜欢女人,当然不可能同意他的提议,找人随便成亲了。」 她说完又看了眼裴青临,虽然先生是个男的吧,但她偶有心动的时候,他穿的都是女装,搞得她现在都不大确定她心动的是他这个人,还是心动他是个女装大佬了。每每一想到裴青临是个带把的这件事,她都十分头疼。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那前太子的身份,要了命啊。 裴青临:「……」他突然很想知道顾星帷当时的表情。 他三指捏住她的下巴:「你答的不对。」 沈语迟怔了下:「那我要说什么?」 裴青临垂下眼眸和她对视,他并不直接告诉她答案:「自己想。」他稍稍侧头,看着绕过拐角的几个下人,低声在她耳边道:「若是答不上来,我可要当着旁人的面儿亲你了。」 沈语迟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闲闲地笑:「大娘子好好想想,我可不是顾郎君那么好打发的。」 「回答啥啊!」她眼瞧着他越凑越近,急的涨红了脸,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我有心仪之人了!当然不能随便找人成亲!」 裴青临赞许地刮了刮她的脸颊:「大娘子心仪之人是谁?」 她正想吭哧吭哧逃过去,裴青临凑近了,几乎贴在她唇角:「嗯?」 她苦逼着一张脸:「是先生……」同时在心里默默补一句,前提是先生肯挥刀自宫…… 他终于满意,低笑了声:「大娘子记着,以后若有人问你亲事,你就这么回答。」 沈语迟一脸生无可恋地扭开脸,他把话头绕回来:「太子之事,你不必太过挂心,他在登州也待不了几日了。」 太子原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上回被顾星帷打断,他心里已是不快,没过多久,他干脆派人去了沈府,跟沈南念略提了提此事。 他本来是颇有信心的,他是唯一的嫡长子,他的太子妃,日后必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沈家也能跟着水涨船高,日后沈南念可就是国舅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沈南念竟以‘齐大非偶’的理由婉拒了他,他收到信儿之后,那感觉说是被惊雷劈了也不为过啊! 不过沈家亦是有公爵爵位在身的人家,他就算再恼怒,也不能直接下手强娶吧?他这边还没想出好法子来,帝都倒是传来一道圣旨——令太子即刻出使北蛮。 太子讶然:「前太子如今还无踪迹,为何父皇突然派我出使北蛮?」 来传旨的令官道:「具体原因臣也不晓得,不过听闻北蛮探子传来密报,北蛮王庭出了乱子,北蛮王向咱们朝里发来求援,急切得很。殿下如今在登州,离北蛮不过几城之隔,圣上又对陛下素有信心,无论北蛮出了什么事,凭您的身份本是也压得住,所以圣上特地派遣您出使北蛮。」 他顿了下:「前太子的事儿倒可暂时搁置。」 太子拧眉:「难道是兵祸?」 令官忙道:「那倒不至于,若是北蛮真的兵变了,圣上是万万不敢派您过去的。」 太子想到北蛮王庭,神色一恍,半晌才点点头:「孤……七日后动身。」 太子要出使北蛮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登州,沈语迟简直想称裴青临一声神算了! 不过太子的离去,对沈家来说自然是好消息,沈家人还没来得及庆贺呢,太子就又赏了沈家不少东西下来。 若只是单纯的赏赐东西倒也罢了,偏偏里面有一对儿鸳鸯七彩佩,像什么鸳鸯比目大雁之类的,都是定亲的时候才会赠的东西,太子之意颇为明了。 ——哪怕孤暂时走了,回来之后,这亲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跟东西一并来的还有一道旨意,太子让沈南念也加入使节团,一并出使北蛮。 这消息简直晴天霹雳,想拒绝都没法子拒绝,旨意一到,沈南念只能收拾东西离开家里,随太子一道去了。 沈南念这个当事人倒还镇定,宽慰沈语迟和白氏:「你们先不必急,家里有什么事先去寻族老商议,记得及时给我写信,若是遇到实在棘手的事儿,就去寻顾兄拿主意,我会交代顾兄的,他要是力所能及,必然不会推托。」 第14章 他话才说完,就被太子府的人催着走了。 沈语迟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想去找裴青临,不过裴青临这几日颇为忙乱,似乎在谋划什么要事,大部分时间都在城郊别院住着,有几日没回城里小院了。 他听闻此讯,人倒是没来得及赶回来,却命卫令传信劝她安心。 裴青临此刻确实在忙,他忙着见一个人。 曹国公趁着太子为出使北蛮之事忙乱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裴青临的城郊别院,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叠好帕子,冲裴青临一笑:「殿下比起以往,当真变了太多,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 曹国公能生出熹明皇后那样貌美动天下的女儿,样貌自然俊美过人,就是这把年纪了,气度风采仍是一等一的。若是再年轻二三十岁,还不知是何等绝色呢。 他倒不以自己这个外孙的一身女装为怪,反而略带欣赏地打量几眼:「能屈能伸,这便很好。」 裴青临并不与他过多寒暄,淡声道:「太子这回出使北蛮,还特地下旨带上了沈南念沈千户,此事国公可知道?」 太子离开登州出使北蛮这事儿是他一手策划的,但他毕竟不是神仙,万没想到太子竟想出这么个歪招来。 曹国公颔首:「自然知道。」他别有深意地瞧了眼裴青临:「太子瞧中了沈家长女,不过沈家似乎没有献上女儿的意思,太子又怕出使北蛮太久,沈家生出什么变故,就把沈家主事的沈南念带上,这样一来,沈家再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裴青临手指点着桌案:「太子一走,我会动身返回帝都。」 曹国公似乎并不意外,轻声问:「你真打算这时重返朝堂,重回人们的视野?」 裴青临颔首。 曹国公一叹:「是为了沈家女?」 裴青临默然看他一眼。 曹国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子出使北蛮,沈家无非也是拖延一时罢了,待太子回来,沈家能避过太子的威逼唯一的法子就是他重返朝廷,恢复身份,正式迎娶沈家女。 曹国公自要劝一句:「你娶沈家女,就是和太子作对,这方面我就不劝你了,你必然也有心理准备。只是……」他目光深沉:「你比我,你任何人都清楚,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只有几个月了,你忍不得吗?」 他见裴青临不语,继续劝说:「纵然有白龙王襄助,你回程那一段水路必是无虞的,但你别忘了,你回帝都还有一长段陆路要走,你知道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吗?这些人,不会坐视你顺利回朝,你如今回去,等于无端给自己增添了许多风险,你可曾想过这些后果。」 他声音带了几分急切:「如今布置还差了点火候,安排的不够隐秘,你若真要现在动身返京,只怕不要多久,圣上就能觉察到你的踪迹。若圣上知道了,你能笃定他不会想要你的命?他若想杀你,你岂能逃得掉?」 裴青临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深色瞳仁沉静若水:「我愿意担这份风险。」 毕竟,这是能光明正大独占她的唯一办法。 曹国公连连叹气:「这真是……」皇室这都怎么了,当初隋帝先娶熹明皇后,后纳沈贵妃,闹的整个邺朝鸡犬不宁,景仁帝又不顾众臣劝阻,公开怀念熹明皇后,现在到裴青临这里,又是…… 裴青临拢起广袖,眼尾微微挑起,仿佛一眼看穿别人心思:「当初若我母后未曾嫁给隋帝,而是嫁给今上,只怕当初也不会韶华早逝,一世凄凉孤苦。若我为着时机还不动身,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母后?」他冷淡道:「有时候时机只在一瞬,必得把握住了,才不会留下遗憾。 曹国公想到早逝的女儿,心头一震,便不再劝了:「你既有把握,我必派人劝力助你,只盼着你我日后能在帝都相见。」 裴青临嗯了声。 他沉吟道:「你要返回帝都,路途凶险万分,总不能带上她吧?而且她也未必愿意与家人分开,你必然是不可能把沈家一家都带上的,你可有主意?」 裴青临沉吟道:「对沈家,我自有安排。」 曹国公又和他细细讨论了一番,最终忍不住喃喃道:「最终还是要落到圣意上……」若是圣上对裴青临并无杀意,裴青临回了帝都,倒也能够周全,若真是起了杀心,就算一时不动手,日后裴青临也不会落什么好下场。 他沉吟道:「你回朝这件事,打算提前让皇上知晓吗?」 景仁帝这些年倒是常派人出来找寻裴青临,也没说杀他或是囚他这些话,但具体对裴青临是怎么个意思,现在谁都琢磨不透,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裴青临淡漠道:「我不会把自身性命寄托于别人的一念之间。」 曹国公一叹:「那就务必瞒死了,在你抵达京城之前,绝不能让皇上或是其他任何人知晓。」 第15章 几人商议完之后,裴青临更是忙碌起来,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大回城中的小院了,干脆就在城郊别院落脚,就连沈语迟都常几天几天的找不见他人,她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实在憋闷得紧。 夜色浓重,景仁帝却还未曾睡下,正在重明殿里认真看着一叠厚厚秘折,伺候的内侍瞧他没有睡下,又揭开琉璃灯罩,把烛火调的更亮了些。 景仁帝相貌俊秀,和太子很是相似,他眼角堆积了几条细细的纹路,却比太子多了岁月沉淀下来的魅力,尤其是手握苍生的帝王姿态,远不是太子能够比拟的。就是如今到了中年,他也依然是出挑相貌 看完密折,深深呼出一口气,‘呵呵’两声,似轻笑又似讥诮:「太子……诶。」 他无奈地摇头:「亏他想得出来,竟跑到泰山去封禅了,自古以来,都是帝王封禅的,或是帝王年迈重病,不便走远,才会使太子登泰山祭拜天地,太子倒好,他老子还活着呢,他就来了这么一出……」 他重重捏了捏眉心:「是朕平日太纵着他了。」 对于泰山封禅这事儿,景仁帝倒是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为了给太子留颜面,这才不予置评,但后来封禅未成,他没多久就打发太子出使北蛮了,这其中的事儿……也是有些微妙的。 也是直到今天,他才发表了对太子封禅之事的看法。 阶下坐着的宰执低声道:「殿下也不全是为了封禅,主要还是听从您的吩咐,设下圈套,为了找回前……太,隋帝之子。」他心下暗叹,今上果真心思深沉,要不是他今日说出这话来,满朝上下竟没一个人看出他对封禅之事有些不满。 景仁帝笑一笑:「若只是为了设下圈套,找个什么名目不好?难道就只有封禅才能引老三出来?」裴青临在同辈之间排行第三,景仁帝这么称呼他也称呼惯了。 封禅之事,他虽然有些不痛快,但为了嫡子颜面,他也表现了支持。真正让他不愉的是,太子这番小算盘,不但没有算到地方,还被老三狠狠打了一回脸,神坛塌陷,致使整个宗室都面上无光。 丢脸,忒丢脸了! 疏不间亲,宰执再不好说什么,景仁帝把那叠密折递给他:「这事儿说来也奇,老三做事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拿封禅那事来说,他一巴掌抽在太子脸上,人还退的不留痕迹,近来太子走了,他反倒露了痕迹,这是山东那边给我的秘折,叔临也瞧瞧吧。」 宰执接过,细看了一番,沉吟道:「圣上,他这番动作,并不像刻意露出的破绽,反而像……急着达成什么目的,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调动人手,这才被咱们觉察。」 景仁帝当真疑惑了,微微抬眉:「他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什么才让他突然有这般大动静?」 宰执犹豫了下,轻声问:「圣上,臣有一事……」 景仁帝直接道:「不用卖关子,讲。」 宰执一叹:「隋帝之子……毕竟是正统太子,就是如今,还有些清流言官上书,让咱们寻回太子,匡扶正道呢。若他真的打算还朝,您打算如何对待他?」 既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讲一讲旧事了。 得先说明,景仁帝并不是谋朝篡位,也不是直接从从隋帝手里夺得的皇位,隋帝当年病重,被他的亲弟弟寻到了可乘之机,趁机杀了隋帝,自己登基上位,隋帝太子也就是这时候失踪的。而景仁帝是带兵杀了这个逆王,这才谋得帝位的。严格来说,他和隋帝,和隋帝太子,都没有直接冲突。 但隋帝太子归来,少不得又是一番热闹。若他为人有眼力价,不与景仁帝一系相争,倒不妨给他安排个闲散亲王的位置,若他没这个眼力,那最好的结果也是终身幽禁了。当然不论是幽禁还是谋害,这些话都不能拿到明面来说。哪怕他没这份眼力价,若他真的回朝,景仁帝为着声誉,只怕暂时还不能直接动他,还得先给他位份,好吃好喝先把他供养着。 不过圣心难测,目前来看,委实瞧不出景仁帝有对隋帝之子下手的意思……至于别的宰执倒不太担心,如今景仁帝已坐稳了帝位,他们还真不用担心前太子回朝能搅和什么风浪,所以就算他真的打算回朝,且皇上不打算下杀手,宰执也不会瞎操心什么谋朝篡位之类的,顶多给个位份给个尊荣,让他当个富贵闲人倒也罢了。 再说身份,隋帝当年不喜这个太子也不是秘密,隋帝只下了诏书封他为太子,并没有让他入住东宫,所以这前太子也着实尴尬得很。这当然不是好事,但这样不太正统的身份,却成为他能平顺在朝中待着的政治筹码。若他太过正统,宰执怕就要忌惮几分了。 景仁帝只笑一笑:「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吧。」他抚胸一叹:「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让他满地乱跑的好。」 宰执见他不肯分说,也就不再问了,君臣二人又说了几句,宰执主动起身告辞。 第16章 景仁帝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一轮明月,不知在思量什么。半晌他才徐徐地叹了口气:「把甘泉宫的那方青铜饕鬄鼎抬过来。」 甘泉宫十分偏僻,当年熹明皇后和儿子被隋帝厌弃,为避纷争,主动搬去了甘泉宫。景仁帝也不喜这宫殿,甘泉宫如今只做堆放杂物之用。他一声令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五六个侍卫把甘泉宫的那尊一人多高的青铜鼎抬了过来。 他遣退众人,绕着青铜鼎转了一圈,又慢慢叹了口气。 隋帝厌憎老三,常对他苛责打骂,老三不到十岁的时候,有一回被他打的摔倒在地,后背磕在这正在燃着的青铜鼎上,从此背上就多了一个饕鬄纹状的疤痕,用再好的祛疤膏也消不去了。传闻说老三那次伤的极重,连接好几日高烧不退,人差点没了。 这样的宫闱秘事,就是宗室之中知道的人也极少。景仁帝难得露出感怀神色,不由伸手抚上青铜鼎上的花纹,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他立在大鼎旁边静静看了会儿,突然跟内侍吩咐:「去把画师找来,问问他,这青铜鼎上的饕鬄纹可能拓印下来?」 画师很快请来,这纹路形之粗犷朴拙,纹路倒是不复杂,画师很快就拓印好呈给他。 景仁帝遣退众人,亲自写了一封书信,把书信和拓印好的饕鬄纹样都放进漆好的信封里,他把信封交给心腹内侍:「传给长义皇弟,再命人把老三近来的活动踪迹口述给他,让他凭着这纹样和他近来的踪迹,试试看能不能寻到人。」 顾星帷和太子都铩羽而归,此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长义郡王最得他疼爱信重,这事儿得长义来办,他才能安心。 景仁帝这番谋划自然是好的,但他千算万算没料到,长义郡王这时候居然病倒了! 他腿上不慎落了新伤,伤口化了脓,但是家里几个儿子都在外当差,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家里能做主的只剩下王妃和永宁服侍。永宁眼看着天气炎热,只怕对伤口更为不利,就当机立断地命人抬着郡王到了山中一处小别院,她为了尽快给郡王瞧病,也就带了一个太医,几个侍女和三五十护卫,身边的人手并不多。 朝廷令官赶到的时候,郡王妃见郡王一直昏迷不醒,已经到庙里斋戒祈福了,所以别院里能做主的只有永宁一个。 令官见郡王昏迷不醒,也不敢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只能把书信交给了永宁。 永宁见是皇伯父传来的书信,不敢耽搁,忙拆开信封细读了一遍,又仔细看着那个饕鬄纹,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前太子居然在登州?这饕鬄纹居然是前太子身上的? 小郡主给吓得不轻,但她还晓得轻重,当即命人传信给自己大哥。她觉着有些熟悉,又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来,她和沈语迟是讨论过这个饕鬄纹,从沈语迟的话里得知,她应该也见过类似的饕鬄纹! 她当然不可能脑洞大到直接猜出前太子就在沈语迟身边,只是想着沈语迟也许能提供什么线索,她想了想,干脆给小姐妹也写了封信,一边问她有没有在哪见过这个饕鬄纹,一边很够意思地提醒她最近出入要小心。当然,她也够伶俐,里面半句没提前太子的事儿。但即便如此,就能保证不泄密了吗? 这也是她打小被郡王呵护的太好,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缘故。倘她有些阅历,就该知道这等机密绝不能外传,对外连提都不能提一句的。 她在山中和沈语迟时有通信,就指派了常和沈语迟联络的侍女,把书信交到她手上。 这侍女常来沈家的送信传递东西的,一路上倒也无甚阻碍,顺顺利利地就把书信交到沈语迟手上。 沈语迟看信上还有火漆密封,她还纳闷永宁搞什么鬼呢,弄的这么神神秘秘。 待到拆开信一看,她立时坐不住了。 虽然永宁信上没有直说是什么事,但沈语迟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岂能不知道她为什么提到这个饕鬄纹? 朝廷查到裴青临头上了?裴青临会不会有危险?永宁怎么会知道此事的? 沈语迟心里砰砰乱跳,当即琢磨着要怎么告诉裴青临这件事,也好提醒他早做准备,到时候要跑还是要投降,总得有个章程啊。不光如此,永宁向她求证饕鬄纹的事儿,她也得想个法子搪塞过去,先争取拖延一时。当然,她提醒裴青临的时候,绝对不能把永宁牵扯进去,人家永宁好心提醒她注意安全,她不可能把人家给坑了啊! 她人生第一次产生世事难两全这等感慨,低头心思急转。 周媪这时打起帘子走进来:「大娘子,给您熬的蛋羹好了,您快趁热吃了吧,先别看郡主送的书信了。」 周媪年纪虽大,目力却极好,一扫就扫到沈语迟手里捧着的火漆信封,心底闪过一丝讶异。 沈语迟一向信任周媪,没想到她这时候居然进来了,她被冷不丁一叫,心里慌了下,她不想给人看出太多,忙定了定神把书信折好:「你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就去。」 第17章 就是这么短短一瞬的功夫,周媪这时已经瞧见信纸上的寥寥几行字,她是裴青临精挑细选来伺候沈语迟,胆识机智自有过人之处,仅仅从这寥寥数笔,就差不多推断出书信内容,心底惊骇不已。 她服侍裴青临多年,当然知道他身上纹身的事儿,永宁突然提到这个纹身,又是在裴青临即将动身回京的要命当口,这事儿绝不寻常! 周媪心念急转,面上不露声色,笑一笑便退下了。 沈语迟伸手把那书信烧了,随手把灰烬扫到纸篓里。 周媪退下之后就有些呆不住了,她也没犹豫,随意寻了个由头,坐上马车就去城郊别院寻裴青临。 裴青临正在和卫令议事,瞧见她来了,蹙眉问道:「大娘子那里出了什么事?」 周媪轻轻摇头,低声道:「大娘子倒是没什么,不过她今日收到永宁郡主的一封信,信上的事儿怕是跟您有关。」她便把方才瞧见的书信内容复述了一遍。 卫令眉头紧皱,又觉着奇怪:「这也奇了,永宁郡主知道之后,为什么不问别人,特特来问沈大姑娘呢?难道沈大姑娘跟她说过什么有关主上的话,出卖了主上?」他脸色一变。 裴青临竖起一根手指,止住了他的念头,他语调笃定:「大娘子不会害我。」 他沉吟道:「永宁为何要找大娘子并非重点,如今的重点是,为何永宁会知道此事?」 他缓缓分析:「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今上是其中之一,而且咱们近来为了归京调动人手,今上理应有所觉察。唯一可能的是,今上把此事交代给身在登州的长义郡王,让长义郡王替他来寻我。但长义郡王那里出了什么事,此事不慎透漏给永宁,永宁又告诉了大娘子。」 他仅凭周媪的只言片语,就把事情推断出近十成,卫令由衷佩服。他仔细想了想:「我想起来了,长义郡王前些日子发了急病,至今昏迷未醒,小郡主带着他到山中养伤了,难怪皇上的旨意会传到小郡主手上。」因裴青临动身在即,他对登州各大勋贵的动静都有留意。 裴青临卷起手里的卷宗:「她定不会只告知大娘子一人,既然郡王昏迷,郡王府主事的想必就是世子了,永宁必然会传信给世子。」 「主上,此事绝不能传出去。」他眼底闪着寒光:「郡王发病发的急,小郡主也没带多少人手就进了山,我打听过,如今山中别院不过四五十护卫……」 裴青临以卷宗抵着下颔,缓缓道:「控制住她,在我动身之前,行踪不能泄露。」 永宁派出去给大哥送信的人已经快马走了一天,现在半点动静都没有,她头回独自面临这么大的事,心里难免慌乱,连连问身边的护卫:「怎么样?大哥收到消息了没?」 护卫面色沉凝:「怕是没有,凭世子的性子,若是收到信儿了,必然是要回来帮忙的。」他面色肃然:「是不是传信的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永宁更是心慌意乱,她着慌之下,做了第二个错误决定:「我亲去给大哥送消息,父王这里先让母妃照看着,你们再从王府里调上一百护卫,把父王和母妃护住了!」 其实她这个决定也不算错了,实在是没了其他办法, 护卫忙道:「那可不行,您的安危谁来保证?」 永宁还是没有充分预估事情的严重性,她皱眉想了想:「这回咱们带来的护卫都是顶尖好手,我带上二十人出山,这人数也不少了,寻常就是六十人也不一定敌得过王府上的二十个护卫。又不是打仗兵乱的时候,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护卫劝了几句,见实在劝不住她,只得好生挑选了二十人,护送郡主下山。 永宁才走到半山腰,拉车的几个马儿突然长嘶了声,带着马车就向前疯跑。 她差点颠下马车,还没做出反应,数十个黑衣人就从山林各处悄然无声地窜了出来…… 沈语迟收到那封信之后,就派人留心着长义郡王和永宁的动静,她本想去寻裴青临给他提醒呢,万万没想到事发的如此之快,她还没来得及动身去找裴青临,就先收到了永宁遇刺出事,生死不知的消息。 周媪自然知道永宁为何出事,她出声劝慰沈语迟:「您先别急,这消息还不一定准呢。」 话是这么说,可好友突然出事,她岂能不急?沈语迟简直坐不住了,脸色难看至极:「永宁是堂堂郡主,又没干什么要命的事儿,谁没事会刺杀她?到底……」 她说到这儿便停住了,轻轻倒吸了口冷气。 寻常人当然不会刺杀一位郡主,要说近来有理由对永宁下手的,唯有裴青临一人! 沈语迟指尖不由轻颤起来,整个人如坠冰窟,还是周媪唤了她几声,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惊惧地看了周媪一眼,躲开她伸来的手,急匆匆跑出了院子。 第18章 周媪见她神色不对,本想拦住她,也不敢过分拗了她,只得在后面一直跟着。 裴青临城郊别院建的颇为隐秘,就是来过的人也很难找到,他当初杀楚淇就是在这儿,不过他倒是直接把地方告诉了沈语迟,只是她心里有阴影,一直没来过此处。 沈语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她慌忙跳下马车,正要迈进别院里,突然又停在了门前,面色沉凝地在门口徘徊,神色错杂至极。 卫令恰在这时走过来,讶然道:「沈大姑娘怎么来了?您不进去吗?」 她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裴青临正在桌上画着图纸,见到她来,略略抬眸:「你怎么过来了?」他侧身给她让座:「手怎么这么凉?路上吹了不少冷风吧?」 他身上最矛盾的一点,就是对她的温柔耐心和对其他人的冷漠无情。沈语迟喉头一哽,翻涌的心绪压下,她抽回手,沉声问:「永宁出事了……是不是你干的?」 裴青临对她的质问好像并不意外,他长睫动了动:「是。」 沈语迟一句挨着一句,紧着追问,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你怎么会知道此事?进而对永宁下手?」 裴青临瞧她一眼,神色从容依旧:「大娘子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沈语迟默了下,喃喃道:「我身边果然有你的人,是周媪吗?」 裴青临居然颔首:「她很是得用。」 沈语迟尽管心里有了准备,但听他承认,还是倒吸了口气,觉着呼吸都不畅了。 她信任的人不忠于她,她仰慕的人戕害她最好的朋友,她简直,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甚至产生一种深切的恐惧,不可置信地看着裴青临。 裴青临看见她这般,心里也软了下,轻轻道:「这次的事儿是个意外,我当初选周媪去照料你,从未想过从你这里探听什么,无非是为了让你过的更周全舒坦些罢了。」 她忍不住讥讽回去:「这么说,我还应该谢你了?」 裴青临叹了声:「出这等事,并非我本意。」 她深吸了口气:「周媪的事儿先放在一边,那永宁呢?我本来打算先安抚住永宁,然后再提醒你的,你非得对她下这般杀手才行吗?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裴青临淡淡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本来没想取她性命的,但卫令……」他停顿了片刻:「罢了,此事多说无益。我可以告诉你,若事情真的急迫到我要取她性命的地步,我必不会留情。」 沈语迟唇瓣轻颤,止不住地道:「就因为你是前太子的缘故?为了你所谓的霸业,任何人的性命你都不放在眼里?!」 裴青临这才露出讶然:「你是如何知道的?」他垂眸想了想:「难怪你前些日子一直在研究隋帝史料,我身上的纹身你也见过,能知道我是谁倒也不以为怪了。」 沈语迟怒声道:「你不用管!还有……还有……你蛰伏在沈家近两年究竟想做什么?你也想像对待永宁一般,这么对待我的家人吗?」 裴青临喟叹一声:「大娘子还是不要问了,答案你不会想听到的。」他迟疑了下,伸手缓缓抚过她脸颊:「你是唯一的变数,我从未想过对你做什么。」 她终于把这些天的担忧和恐惧说了出来,心里却没有半分解脱之感。沈语迟推开他的手,面色难掩愤然:「若不是我自己查出来,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到天荒地老?把我当傻子似的哄很好玩吗?还有今日永宁之事,她本是好心提醒我,才遭了此无妄之灾,若她真出了什么事,我唯有以死谢罪了!你让我怎么信你?」 裴青临眼底慢慢浮现一道阴霾,他似讥似嘲地淡笑了声:「大娘子果然天真极了。」 他伸出手,不顾她的抗拒,慢慢梳理她鬓边汗湿的碎发:「大娘子虽无父母疼爱,却又长兄一直护在身边,你有人护着,所以自有一份天真仁义,你知道我是怎么长成的吗?在我年少的时候,从未有过亲近之人,甚至连生我养我的母亲,都并不喜我。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若别人不死,死的就是我,难道我要自己死了来成全别人?」他轻轻一嗤,似乎觉着这种说法很可笑。 他细细楷去她额上的汗珠:「那些不如我的,便是死在我手上,也不足惜。我筹谋这么多年,绝不能有失,为了成事,就算让我杀了永宁,我也会去做,而她若是这么死了,那也是她本事不济,若谁有能耐杀了我,那也是我技不如人。我并不会为自己辩驳什么,我本就是这样的人。」 这世上,只对你除外。 他又笑了下:「从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仁义厚道,我也不曾体会过所谓朋友亲人。你对永宁,对沈家的恩义我理解不了,但若是我现在道歉,能让你心里好受些,我可以道歉。」他握住她的手腕,力道稍大:「答应我,别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儿,好吗?」 第19章 沈语迟鼻根酸胀,头一回眼泪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比起裴青临,她现在更怨恨自己无能,既不能保永宁和家里周全,又不知道该怎么帮裴青临。 她怕自己控制不好心绪,说出什么不当的话来,她抽回手,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我,我要回去想想。」 裴青临瞧她状态不好,下意识地要跟上来。 她却摆手拒了,胡乱抹了把脸:「过几天,过几天再说,我要先去看看永宁是否有事……」 裴青临神色阴郁,以为她还在为了永宁愤恨:「大娘子为了永宁,就这么恨上我了?」他讽刺一笑:「看来在大娘子心里,谁都比我重要。」 沈语迟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边往后退,边胡乱应道:「过几日我再来见你。」 裴青临燃着幽暗的火,轻声道:「只怕没有这几日了。」 他拉过她,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缓缓开口:「你回去吧。」 沈语迟魂不守舍地走了。 裴青临独自坐了一个晚上,谁这时候也不敢上前打搅,直到卫令拖着两具尸首走过来,嘴里低骂:「这帮孙子!」 他匆匆对裴青临道:「主上,现在已经有人找了过来,只怕要不了多久,这所别院也不安全了,不过幸好,白龙王那边已经给了答复,咱们现在就可以坐船走水路返京!」 裴青临沉默不语。 卫令还以为他在思量沈家的事儿,忙劝道:「您可不能把动身的事告诉沈大姑娘,这样会泄露您的行踪不说,对沈大姑娘也全无好处,万一有人透露了消息,抓她去拷问,您该怎么办?」 裴青临理了理衣摆,走出院子:「走吧。」 他回眸看了别院一眼:「处理掉。」 沈语迟失魂落魄地回了家里。 周媪什么也没说,只跟她跪下磕了个头,她也不知该怎么处置周媪,干脆驾车去探望永宁了。 显然郡王世子也得了永宁出事的信儿,便把王府封锁起来,谁也不让见。她碰了一头灰,面如金纸地回了院子,也是一晚上都没睡着,一会儿担心永宁不成了,一会儿担心裴青临行踪被人发现,一身一身地出冷汗。 等到第三天,郡王府里才传出永宁性命无虞的消息,只不过她伤的不轻,现在只能卧床静养。 幸好她人没事,沈语迟多少松了口气,在家辗转半晌,才驾车去了裴青临的城郊别院。 待马车走近了,她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周遭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外围一圈人警戒,她心里先‘咯噔’了声,忙命车夫走近看,居然看到了白氏在那里指挥人收拾残局。 沈语迟心里不安的感觉更重,忙唤了声:「嫂嫂!」 白氏面色本来有些焦虑和伤感,被她叫这么一声,人似吓了一跳似的,快步走过来,神色不自在地问:「语迟,你怎么来这儿了?」 她皱眉看着下人,沉声道:「你们怎么不照料好大姑娘?」 沈语迟狐疑地问:「嫂嫂,出什么事了?」 白氏神色更不自在,支应了几声,又劝她:「出了点小意外,语迟你先回去吧,这儿留嫂嫂解决就行。」 「嫂嫂……」沈语迟沉声道:「你告诉我。」 白氏默了片刻,叹一声:「罢了,你可得答应我,别伤心过度,坏了身子。」她迟疑许久,才轻声道:「我听人说城郊着了大火,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后来有人告诉我,这是裴先生的别院,我才赶过来看的……最近气候又不干,这火着实蹊跷得很,不知天灾还是人为,若是人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听白氏顾左右而言他,急声问:「后来呢?人有没有事?」 「并没有听说有人活着走出来……」白氏不敢看她眼睛,轻轻道:「我知道后……就组织人来……挖尸首了。」 沈语迟乍闻噩耗,眼前的色彩都有些模糊,喉头陡然一甜,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 白氏一直留意她神色,见她脸色骤变,忙一把扶住她:「快去请大夫来!」又伸手掐她人中。 她连着喂了沈语迟好几口凉水,她脸色这才好了点,摆了摆手:「嫂嫂,我没事。」 方才她是骤然听到噩耗,一时没接受得了,但这么一缓和,她又想着裴青临应当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算计死的,万一……万一他是诈死呢? 沈语迟努力不往坏处想,又止不住地想着他惨死的场面,身子忽冷忽热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 白氏把她的手放在手掌里,用力搓热:「哎,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就是重情义,裴先生也未必就在火场里,没准他跑出去了呢?凡事要往好处想想。」她说归说,心里也觉着裴青临生还的可能性不高,倘裴青临无事,为何不回来呢? 第20章 她犹豫了下,又小心劝说:「你年纪还轻,要经的事儿还多着呢,生老病死还有天灾人祸这些意外,咱们都没法避免,若真有个万一……你当看开些。」 沈语迟一直低着头,不知听没听进去。 白氏把府里侍卫带来大半,忙活了两三个时辰,终于把尸首翻找出来。 侍卫小声回报:「少夫人,您要不要出来辨一辨?」 白氏瞧了眼沈语迟,正要点头,沈语迟突然扯了下她的袖子:「我跟嫂嫂一起去。」 白氏眼神担忧地瞧着她,见她神色笃定,这才和她一并去了空地上。 地上横七竖八摆着七八具尸首,烧的乌漆嘛黑皮肉外翻,死状极为渗人。白氏脸色白了白,深吸了口气才压住不适。 沈语迟作为一普通人,平时自然也怕见到这场面,但她顾不得旁的,目光仔细搜寻了一遍,在一具身量高矮都差不多的尸首上,看见了裴青临常佩戴的玉佩和发簪,虽然也被火烧的不成样子,但上面的纹样却依然清晰,她一眼就认出那是他日常用的。 她抿了抿唇,心里的痛楚不安反倒去了点,其他人烧的衣裳皮肉都没了,身上的佩饰刀具也多是残破不整的,独这具尸首的佩饰上只有几处焦痕,岂不可疑吗? 她明知是在自我安慰,到底留存了几分希望,低着头默默不言语。 白氏紧着宽慰:「我知道你和裴先生极好,但……世事无常,哎,你看开些吧,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你兄长交代?」 沈语迟压根没听,她不由顺着裴青临假死的方向思考,但发现他如果真的是假死,她也没有旁的办法。除了身份之外,她对裴青临一无所知,他假死之后要干什么呢?去了哪里?是不是她此生都无法再见到这个人了? 这么一想,裴青临的死亡是真是假于她似乎也没多大区别了。 她脸色灰败,一路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她本想打发周媪走的,但周媪说什么也不肯走,也不肯多说什么,锯嘴葫芦似的闷头在她身边当差。 沈语迟根本无心顾及此事,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少天,终于收到一个唯一让她振奋点的消息——永宁醒过来了。 白氏忙把这好消息告诉她,沈语迟也没犹豫,立即递了帖子要上门拜见。 她很快见到永宁,永宁除了头上缠着一圈纱布,气色倒还好,见到她便抱怨:「我这几天快闷死了,每天就是清汤白菜,想整盘旋炙羊肉我哥都不准,嘴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 她受伤多多少少跟沈语迟有关系,沈语迟本来还觉着无颜见她,听她这话,颇是无语:「你再这么说话,小心被教养嬷嬷张嘴。」 永宁细细瞧她神色,轻轻‘咦’了声:「明明受伤的是我,怎么你脸色这么差?」 沈语迟叹了口气,坐在她床边:「担心你担心的。」 永宁便笑了,揽过她的肩:「还是你有良心。」她沉吟了下,又问:「我那日给你的书信你收到了吗?为什么没回我?那饕鬄纹你究竟见过吗?」 沈语迟心里一突,低声道:「我还没来得及回,你就突然出事了,我哪里还顾得上书信?」当时就急着去找裴青临撕逼了,结果现在裴青临人也没了。 她心里一叹,又道:「那饕鬄纹,我是偶然间在哪见过的,当真想不起来了。」 永宁有些郁闷地撅了噘嘴,倒也不疑有他。 她又详细问了几句,见永宁恢复的不错,她就放下礼物起身告辞。 没想到她这边才出了永宁住的屋,迎面就走来一个和永宁有六七分相似的挺拔男子,他低声问:「可是沈大姑娘?」 沈语迟认出来这是永宁的大哥,郡王世子,她怔了下,慢慢点头。 世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劳沈大姑娘这边请,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他话虽客气,却有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语迟推拒不得,跟着他走到一处花厅。 世子面色骤然一肃,沉声道:「沈大姑娘,给你送那封书信之事,是我妹妹鲁莽了,我先在这儿向你赔礼,但……」他拧起眉:「为何给你送信之后,我妹妹立即遇到刺客?」 沈语迟头脑空白了一霎,但这时候绝对不能乱,若让世子觉察出什么,只怕沈家也保不住! 她指甲掐了掐掌心:「我也不知,难道是送信途中被有心人瞧见了?听世子一说,我心里也纳闷得很。」 她本来是那种不擅长也不喜欢说谎的人,尤其是对朋友撒谎,她想到永宁因她差点丧命,哪怕动手的是裴青临,她心里也不可能不自责。她有一瞬想实话实说,幸好理智阻止了这份冲动。 世子并不是疑她,听她这话,倒也信了她的说法。他沉吟片刻,还是提点道:「沈大姑娘可知道隋帝之子?」他见沈语迟点头,这才道:「此人一直没死,这次圣上下旨,就是为了让我父王帮着找到他。」 第21章 他叹了声:「他近来露了不少踪迹,我和总督细查之后,发现他的许多轨迹都影影绰绰地指向你们沈家,从永宁送信遇刺之事也可以看出,他跟你们沈家有些牵连,至少是在沈家安插耳目了的,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对永宁下手。」 「据我所查,你们家那位女先生,似乎和他大有渊源。」世子进一步提点:「我听说那位女先生无意被火烧身亡了?「 沈语迟机械地点了点头。 世子还想说什么,但嘴唇一动,又把话咽了回去:「总之,你们最近注意些吧,你们沈府少不得要被盘问的。」 沈语迟心里更是雪上加霜,一路神思不属地回了沈府,白氏拉着她道:「你回来的正好,太子虽然已经出使北蛮,但太子府方才可派了人来,也不知是什么事。」 转眼又是一年盛夏,又到了熹明皇后的祭日。 熟悉景仁帝的都知道,他这日必然要轻装简行,去帝都外的帝陵待上一日,直到夜晚才会归来。 熹明皇后虽然葬在帝陵,但却没和隋帝合葬,景仁帝给她独修了一座较偏僻的陵寝,寻常除了洒扫的内侍宫女,一般是没什么人的。 但也是赶巧了,景仁帝才到熹明皇后的陵墓,居然就遇到了北蛮刺客的刺杀,他没带太多护卫出来,手臂上还挨了一刀,差点出事! 这还不是最巧的,最巧的是,裴青临也恰在此时赶到这里,居然救下了景仁帝,这是何等的机缘?要不是刺客都是地道的北蛮人,景仁帝准得以为这刺客是裴青临布置下的。 他得救之后,立即命人料理了刺客,又重新把陵寝收拾了一番,他终于得空瞧了眼裴青临,不由倒吸了口气,心神大震,几乎失态。 无他,裴青临除了轮廓有几分顾家人的影子,眉眼居然和熹明皇后一模一样,这让景仁帝如何不失态?他基本上没有和裴青临见过面,但只这一眼,他就断定,这必然是她的骨血。居然这么像,这么像…… 他目光定在裴青临脸上许久,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找回了仪态,似笑非笑:「老三,你倒还敢回来,知道朝中上下找了你多久吗?」 裴青临神色从容,气度竟不亚于他,他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回圣上,知道。」 景仁帝静默片刻,挥退了要来给他包扎伤口的太医,他闭了闭眼:「怎么就这么巧,你这时候到了皇后陵寝,偏偏这时候救下了朕?」他还是不大相信,这些只是个巧合。 裴青临沉吟片刻:「我多年不曾归京,而今回来之后,恰巧赶上了母后祭日,故想来祭拜。哪怕不方便进来,离远了瞧一眼,也算是尽我所能了。」 景仁帝笑一笑:「你毕竟救了朕一命,朕该好好嘉奖你才是。」 裴青临垂眼:「愧不敢受。」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景仁帝干脆不再纠缠此事,他平复了一下心绪,淡笑道:「你在外隐居多年,不也过的不错?怎么如今突然想回来了呢?」 裴青临倒没有瞒着:「因为……一些私事。」 景仁帝别有深意地道:「这一路过来,应该很辛苦吧?」 裴青临一笑置之。 景仁帝不再追问,他又定定瞧了他许久,突然站起身,遣退了屋里所有人,只留下他和裴青临两个。 「朕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他明知道现在不是最恰当的时机,可他苦等多年,着实按捺不住了:「你真正的生辰,究竟是几月几日?」 这个问题,是他多年来坚持寻找裴青临的原因。 沈语迟皱了皱眉:「太子府派人来做什么?」 白氏有些烦闷地揉了揉眉脚:「不知道,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来的那个好像是太子府上一位管事的大人,我应付了几句,又送了好些东西,他人却没走,一定要见到你才行。」 沈语迟眉头皱的更紧,白氏低叹了声:「我和他绕了一会儿,本想直接让他走人的,他话里话外又带上了你大哥,现在你大哥还在太子那里,为着他,我实在不敢来强的……哎。」 沈语迟道:「看来他们还真是铁了心要见我了?」 白氏抿了抿唇,轻声道:「你先去瞧瞧,我已命人请了顾郎君过来,若是情势不好,他还能帮咱们说几句。」 沈语迟便去见了那东宫官员,这人是东宫令丞,见着沈语迟先和气地笑了笑:「可算见着沈大姑娘了。」 沈语迟敛衽一礼:「不知大人来我们府上有何事?」 令丞叹一声,脸色却骤然一沉:「大姑娘知不知道,你们沈家惹上麻烦了?」 沈语迟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我不知大人的意思,我父亲我大哥都是安分守己之人,只知一心为朝廷效力,我父亲如今还在庄子上修养,我大哥已经虽太子出使北蛮,我实不知,这麻烦从何而来?」 第22章 令丞一挑眉:「最近登州风传,沈家容留了隋帝之子,还和隋帝之子暗中勾连,您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罪名吧!」 沈语迟心里一跳,白氏当即怒斥:「你好大的胆子,我沈氏一门世代为国尽忠,断容不得你这般诬陷!」她又冷笑:「我们从没见过什么隋帝之子,更遑论和他勾连了!退一步说,别说传闻中隋帝之子早就死了,就算他没死,他是叛国了还是谋反了?我们又没有勾连乱臣贼子,何罪之有?!」 令丞冷笑了声:「少夫人难道不知道?太子特地来登州,就是为了找寻隋帝之子,纵然他无过,你们知情了却隐匿不报,这就是罪名!太子知道后,焉能不怒?!」 沈语迟沉声道:「证据呢?令丞不能无凭无据就血口喷人吧?」 令丞扫了她一眼:「证据我自然是有的,只是沈大姑娘真要令我呈出来,和你们当堂对峙?这样沈家颜面可就扫地了。那隋帝之子给太子找了不小的麻烦,若太子知道此事,他必然要迁怒于沈家,进而和沈家清算此事的,更别说沈千户现在还在太子身边侍奉,你们可承受得起储君之怒?」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观察沈语迟和白氏的反应,又笑一笑:「不过少夫人和大姑娘也别急,我这儿倒有个绝好的法子。」 他自顾自地叹了声:「太子走之前,给姑娘留了一块鸳鸯玉佩,对您的一片倾慕之心日月可鉴,您若是能遂了太子的心意,届时沈家和太子就是正经亲家,太子不但不会追究亲家,还会赏赐你们沈家,教养出这般好的女孩。」 白氏总算是听出来了,太子府上竟用这等捕风捉影的事儿来威胁沈家献上沈语迟!她脸色当即变了:「荒唐!这话也是你堂堂东宫官员说出来的?!我们大娘子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再污言秽语的坏她名声,仔细我不客气了!」 令丞颇是无赖地一摊手:「少夫人可别这么说,不当的事儿是你们沈家做下的,我无非是给你们沈家出个主意罢了。」他瞟了瞟沈语迟:「当然,为着保险起见,还请沈姑娘这些天先住到太子内宅去,待到太子回来,再给沈姑娘请旨,赏赐名分。」 其实这锅让太子来背有点冤,太子虽然中意沈语迟,但也重脸面,做不出这般下作之事,他不过是临走的时候倒是交代令丞多照看关注一下沈家。偏偏这令丞是个极其不要脸的,他又恰巧从总督那里听了几句隋帝之子的事儿,便想着用此事拿捏沈家,逼沈语迟就范,待太子回来看见沈语迟从了,太子心里岂不欢喜?太子一高兴,他以后就前程可期了! 白氏给这般不要逼脸的话气的浑身发抖,沈语迟也是气血翻涌,面无表情地道:「我知道你这般威逼利诱是什么意思,无非为了搏个前程,你动动你那猪脑想想,若我真入了太子府,想起你这般逼迫,难道不会让太子治你的罪?!真个不知所谓的蠢货!」 令丞给她说的脸色一变,但一时气涌上来,当真什么都顾不得了:「沈大姑娘,太子已经送了鸳鸯玉佩下来,这与求亲何异?你若是现在不入太子府,那便是抗旨,仔细想想你受不受得起吧!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大哥着想!」 那对儿鸳鸯玉佩沈语迟已经交给沈南念,让他趁机还给太子,但听到后半句,姑嫂的脸色齐齐变了。 令丞也是瞧着沈家如今顶事的只剩下几个妇孺,这才敢上门威胁。他瞧着姑嫂变色,得意一笑,声口转柔:「太子愿意以正妃之位相聘,已是诚意十足,沈姑娘你难道不想为自己前程考虑……」 他话还没说完,一把低沉的男声从后传来:「她不能去太子府。」 令丞惊讶地转过头,顾星帷抬步走进来,面色沉肃:「我已和沈大姑娘定下婚约。」 这话一出来,把沈语迟惊了个目瞪口呆,幸好白氏死命掐了她一把,拼命给她使眼色,她这才努力忍住了惊呼。 令丞怔了下,顾星帷继续道:「我和沈大娘子早有婚约,有婚约的女子甚至连参加选秀也不能,岂能嫁给太子?你这混账东西,分明是要陷太子于不义!」 令丞不敢得罪他,却又不死心,不甘道:「敢问顾大人可有婚书定帖?!」 顾星帷冷冷道:「你还不配看。」他一指令丞:「把这个背主忘义,不知礼数的混账给我打一顿拖出去!」 令丞还没来得及辩驳,顾星帷身后就上来几个高壮护卫,揪住那令丞的头发就是一顿好打,不由分说地把他拖了出去。 顾星帷解决了这边,才转向白氏沈语迟:「白姐姐,语迟丫头,你们没事吧?」 白氏大为感激,忙行了一礼:「多谢小顾兄弟了,我们没事,就是被这贱人气得慌!怎地有这般贱人!」她又担心:「你这样打了他,不会有事吧?若是牵连到你,这可怎生是好?」 顾星帷不以为然地挑眉一笑:「我打的就是他这样没皮没脸的,太子是一国储君,又不是人牙子,他敢上门强行讨人,就算闹到皇上那里我也不怕,传出去了,没脸的还是太子!」 第23章 他顿了下,声音低了几分:「不过咱们两家定亲之事……还请你们暂时不要对外澄清辩驳,只有咱们两家有婚约,我才能光明正大地护着你们,否则……我怕太子府的人又上门来扰……」 他虽然是为了帮沈语迟脱困,但此时说定亲之事,分明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毕竟事情虽然棘手,但也没棘手到非要他说和沈语迟有婚约的份儿上,这时候提实不像君子所为……因此他面上虽镇定,手心已冒出薄汗。 白氏是过来人,如何能看不出他的心意?但顾星帷已说了两家订婚之事,这时候万万不能反口,而且她瞧着顾星帷和小姑挺不错……她心里踌躇片刻,缓缓点头:「只能先这般了……」 沈语迟给这般峰回路转的剧情弄的目瞪口呆,终于回过神来,当即道:「万万不可!」 凭良心说,顾星帷这样的条件娶她都算她高攀,但就在方才他说‘定亲’二字的一瞬间,她脑海里想的却是裴青临的脸。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裴青临,但她心里没有顾星帷,又总是想着另外一个人,她不能这么耽误人家啊! 她正色道:「我前头未婚夫已经黄了两个,我并不在乎什么名声,但你我订婚的消息传出去,你的婚事可怎么办?这岂不是耽误了你?」 这话一听就知道她是个实诚人,顾星帷不觉笑了笑,又扬了扬眉梢:「放心,大把的名门贵女排队等着我娶,这耽误不到我。」他迟疑了下,也不想逼她太狠,缓缓道:「放心,只是对太子府这么说罢了,我不会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的,除了咱们,知道的便知道太子府那边了,想来他们为着颜面,也不会传出此事,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其实早已经给家里父母去了信,让他们立即向沈家提亲,把这事儿尽早坐实了才好呢。 他见沈语迟还想说话,又转了话头,沉吟道:「对了,你可知道你们府上那位被大火烧死的裴先生是什么来路?」 沈语迟听到裴青临三个字,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裴先生……怎么了?」 顾星帷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道:「传闻他和隋帝之子颇有渊源,所以那个令丞今日才会用此事胁迫你们。」 沈语迟喃喃重复:「隋帝之子,颇有渊源……」分明就是本人! 顾星帷却颔首,踌躇片刻,想着这即将不是秘密了,他便索性直言:「我也不瞒你们,那隋帝之子,近来好似在赶往帝都,只是不知他这一去,会惹出什么样的风云。」 沈语迟双目微瞠:「他去帝都做什么?他……已经抵达帝都了?」 顾星帷以手撑额,慢慢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有说他已经入京面圣过,也有说他死在去帝都的路上……」他没注意到沈语迟脸色微变,他又补了句:「现下也是流言纷纷,各有各的说法。」 不过这也是他急着和语迟丫头定亲的原因,他来登州就是为了隋帝太子,那人既然现身,他必然是要回京的,届时两边相隔千里,再结亲就不便宜了。 说来小顾同学还是个十分自恋自信的人儿啊,这时候都开始考虑成亲的时候穿什么衣裳好看了! 被众人议论的裴青临,现在正在新建的府上和曹国公说话。 曹国公是差不多跟裴青临前后脚返回帝都的,他一回帝都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因此只知道裴青临回来之后和景仁帝见了面,却不知两人说了什么。 他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忙把裴青临请到国公府上一叙,又问:「圣上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心里估摸着,圣上应该是不打算对裴青临动手了,自打裴青临从刺客手里救下他,他当即下旨嘉奖了裴青临,让满朝上下知道他归来的消息,还大张旗鼓地命人建造了府邸给以供裴青临居住,倒也没有安排人看押软禁……这么说来,景仁帝果真看在熹明皇后的面子上对他留情了? 裴青临沉默片刻,想到景仁帝那日的问题,他眼底掠过一道光芒,面色有些奇异和错杂。 他并不打算把和景仁帝那日的对话告诉旁人,只缓缓摇头:「圣上嘉奖了我几句便没再说什么了。」 曹国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景仁帝又是下旨褒奖又是给他开工建府的,看起来对裴青临颇为看重的样子,两人真不像没什么的。可裴青临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呢? 他也不好多问,急着追问一句:「虽然隋帝已死,但你毕竟是隋帝嫡子,宗室血脉,圣上既然打算留下你又给你建府,想必不会让你只做区区一介白身,他会封你什么爵位?亲王还是郡王?」这爵位一天不下来,他一天不能放心,他在裴青临身上投入了那么多政治成本,焉能不急? 裴青临看他一眼,一哂:「国公这话问的蹊跷,我怎会知晓圣上心思?」 曹国公怔了下,尴尬一笑:「也是,是我糊涂了。」 第24章 他还要说话,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了,门外传来一把娇柔婉转的女声:「伯祖父,祖母命我来添茶。」 曹国公又是一愣,本想呵斥门外少女,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看了眼裴青临,掩嘴咳了声:「进来吧。」 片刻,一个身穿轻紫罗裙,头上佩着成套紫晶首饰的少女款款走进来。这少女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她竟和熹明皇后的眉眼有三分相似,熹明皇后是天人之貌,这少女能和熹明皇后有相似之处,也是了不得的貌美了。 裴青临都不由多瞟了她一眼,随即眸光微沉。 少女放下手里茶具,目光也落到裴青临身上,裴青临这会儿当然不可能再穿女装了,她惊鸿一瞥,露出屏息惊艳之色,她怔怔瞧了会儿,又赤红了双颊,含羞低头,目光却不住落在裴青临身上。 曹国公笑着介绍:「这是我四弟家的孙女,名唤阿甄的,性子倒也有几分伶俐,很得你外祖母喜欢,时常把她带在身边的。」 他比了个手势:「阿甄,还不快给你表兄斟茶?」 曹甄柔顺应了,捧着茶具往裴青临身边走,一颗芳心快要跳出腔子。 裴青临看向曹国公,眼底几分怜悯几分轻鄙。 世人都在传熹明皇后背信弃义,舍了景仁帝而就隋帝,只有他们几个当事人才知晓,当初隋帝瞧上熹明皇后的时候其实还没有使出威逼手段,曹国公本可以向当时的皇上直接拒绝此事,可他那时候显然认为身为王爷的景仁帝前程远不如已经是太子的隋帝,所以当即悔婚,不顾女儿意愿,把女儿献给了隋帝,间接导致熹明皇后凄凉惨死。 说他不爱女儿吗?那也不是,他也曾为女儿的凄惨境遇痛悔流泪,也曾想法买通宫人,只为了让他们母子能过的好些,或许他对女儿的爱,就是让她母仪天下,结果隋帝登基之后,残暴无德的性子显露,他这才意识到害了女儿,可惜痛之晚矣。 如今也是一样的境况,他多般照拂自己,全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外孙吗?怕也不见得,景仁帝一直厌恨他背信悔婚,御极之后一直在削弱曹国公手里的权柄,这时候曹国公才找到自己,因为他知道在景仁帝手里混不下去,早晚是有一死的,所以才把政治筹码压了自己身上,希望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当初就想过把孙女许给裴青临,还拿药师试探过他和沈语迟的关系,不过被他直接处置了,现下瞧他和景仁帝关系和睦,又动了这等心思。要裴青临说,曹国公委实是个拎不清的,只看得见眼前小利,一辈子在别人手下打打仗卖卖力当个大将倒还可以,幸亏没有再往高位走,否则脑袋绝对不保。 他心念转了几转,曹甄柔柔一福:「表兄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古茶?我这就为表兄烹上一盏。」 裴青临有些厌烦地捏了捏眉心:「我不喜饮茶。」他转向曹国公:「我和国公正在商议正事,劳烦国公让闲杂人等退下。」 曹甄小脸微僵,曹国公讪笑着让她下去了,叹一声,一语双关地道:「阿甄点茶技术极是高超,我本想让你品评一二,看她的点茶技艺和沈家大姑娘比如何。」 裴青临手指把玩这一只紫毫笔,冷淡漠然:「在我心中,无人可与大娘子相较。」 曹国公不由挑了挑眉:「那你可知,你的大娘子,已经要和顾家嫡长子定亲了。」他摇了摇头:「这事儿我还是前日去顾家走动的时候,无意中听人提起的,想必不会有误。」 要不是他听说了此事,也不会让曹甄出来争一争了。 ‘啪’地一声,裴青临手里的紫毫笔瞬间折了。 裴青临和她分别近两个月,若说心里不惦念,那是绝不可能的。他都不知道自己竟是个会多愁善感的,在帝都瞧见天上的明星皓月,或者吃到什么她喜欢的美食,都不禁想她能不能再登州看到吃到。 他当时离去的时候,确实心里负气,但并不代表他没做任何准备。沈语迟身边他让周媪继续留下听用,太子那里他安排了詹事看着,其实那日纵算顾星帷不来,那令丞所图也未必能得逞,可偏偏事情就是赶寸了。 小顾同志也不是那日才派人跟家里说的,人家在裴青临走之前就已经给家里传信了,提亲的消息传到的时候,裴青临还在亡命的路上呢。顾家人瞒的又好,倘不是曹国公去顾家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一耳朵,裴青临怕是还要晚几日才能知道。 曹国公和他相识这么久,至今从未见他失态,他没想到沈家女对裴青临的影响如此之大,他踌躇片刻,忙劝:「也许是我听岔了,顾家未必能看上沈家,你千万不要和顾家交恶,如今先把你的爵位定下来才是正事……」 裴青临沉默地把断了的狼毫笔丢在一边,神色淡漠:「我先回去了,国公自便。」 曹国公还想劝他几句,见一直不搭腔,便也只得随他去了。 曹国公一颗老心忐忑不已,幸好景仁帝没有让他忐忑多久,不过三日,终于下定决心赐裴青临亲王爵位,封裴青临为襄王,一应赏赐份例府邸皆按照亲王规制,对于一个先皇太子来说,这赏赐位份不可谓不优待了。 第25章 裴青临领旨进宫,帝都众人本以为他是要面圣谢恩的,谁知道他干了特匪夷所思的一件事,他请求皇上下旨,调沈国公一家回京上任。 景仁帝素来厌恶沈正德这样无才无德之人,但这回不知裴青临是怎么劝的,他居然应允了此事。 裴青临受封亲王的消息和沈家一家调任回京的旨意,几乎是前后脚到达沈家的。 按照一般的规矩,京官可比地方官尊荣得多,地方官转到京城任职,都是要比往日低上两阶,所以沈正德是从五品的官身,这么一回京,皇上只给他打发了一个从六品闲差。倒是沈南念的差事不错,他如今是正五品千户,回京之后还在羽林军领了个正五品实权差事,等他从北蛮回来就可以上任,这已是极优渥的任令了。 可沈语迟都没顾得上这一条,她就听见了一个消息,裴青临当亲王了! 她震惊了好半天才平复过来,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没有裴青临消息的时候,她每天担心他担心的一晚上要做好几遭噩梦,生怕他在外伤了残了,待到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唯一想的就是,这死鬼怎么就没死在外面呢! 人家不光没事,还捞了个亲王当,沈语迟给气的头昏脑涨,所以……裴青临就是为了这般前程才舍她而去了吗?既如此,一辈子两不相见倒也罢了! 沈语迟正在心里发狠,白氏就开始盘算着怎么带一大家子返京,恰好顾星帷也听闻了此事,他近期也是要赶往帝都的,听见沈家也要去帝都,心里自然欢喜,当即便邀请沈家人一道启程。 白氏自也高兴,她于是先把沈正德和楚姜从别院接回来,又命人收拾东西,清点人手,如此忙活了七八天,这才终于能动身返京。动身那日,永宁她们几个还特地赶来送行,拉着她依依不舍地说了好些话。 既然是在登州,两家人自然得走水路,顾星帷便包了一艘大船,让自家带的护卫下人和沈府一家上下都能住的开。白氏自打顾星帷上门说了结亲之事,难免就拿他当半个妹婿看待,见他如此周全妥帖,心下熨帖,深觉妹妹以后有福了。 顾星帷不但会刷长嫂的印象分,他还隐约跟沈正德透露了欲和沈家结亲的消息,沈正德是个势利眼,喜不自禁,就差没当场应下了。 沈语迟自打顾星帷上门提亲,对他的心意也有点察觉,她正给裴青临烦的一头毛线的,实在不想再招惹旁人了,奈何两人还在一条船上,她也只得闭门不出罢了。 如此行了两个多月,沈家一家子终于抵达帝都外的码头,来接的是沈家一个旁支的堂兄,名唤沈南风的,这位堂兄颇有出息,在帝都的时候也受过沈霓君不少照料提携,现在人在宫里禁军当差,为人亦是直率爽朗。 沈语迟印象中和这位堂兄关系不错,大家互相见过礼,沈南风一笑:「国公府我都命人收拾打扫好了,伯父带着人直接入住便是,若有哪处不合心意的只管告诉我,我着人安排。」 大家客气了几句,沈南风突问了句:「大哥还没回来吗?」 白氏不欲多谈此事,只笑笑:「嗯,太子出使北蛮,现在还没回来,他身为随行的官员,自然不得归了。」 沈南风抖擞了一下精神,有些振奋有些艳羡:「真羡慕大哥能在太子身边当差,可惜我就没有这样的运道了。」 白氏瞟了眼沈语迟,笑笑:「你只要认真当差,日后自是有前程的,在谁身边又有什么要紧呢?」 沈南风摇摇头,仍是羡慕:「在储君身边怎么能一样?」 白氏不再多说什么,顾星帷这时候也下了船,笑意盈盈地看向沈语迟:「家里宅子收拾好了,记得邀请我去你们家玩啊。」 沈语迟嘀咕了句:「我家有什么好玩的?」 白氏现在看顾星帷是千好万好,连忙应下:「这是自然的,不是我吹嘘,沈家祖宅有一处极好的景致,种了万千枫树,秋天看的时候当真是漫山红遍,美不胜收。」 顾星帷一笑:「那我可就等着收白姐姐和语迟丫头的赏枫帖了。」 他又瞧了沈语迟一眼,见她无甚反应,不觉气闷,他猝然伸手,摘下她头上簪的一朵蔷薇,笑的桃花眼飞扬起来:「空口无凭,不如以此为信物。」 沈语迟伸手想抢,但码头上人来人往的,两人拉拉扯扯实在不好看,她便哦了声:「我路上随便摘的,你非要以此为信也随你。」 顾星帷一挑眉,白氏打圆场:「好了,都是大人了,竟还斗嘴。」她笑着转向顾星帷:「星帷你一年多不曾归家,顾夫人心里定然是惦记的,你先回去瞧瞧父母吧。」 顾星帷把那朵蔷薇握在手里,挑眉笑看了沈语迟一眼,这才上马走了。 白氏和沈语迟由家仆服侍着,慢慢走出码头,她略说了顾星帷几句,见沈语迟兴致乏乏的样子,她便转而说起京中趣闻:「听说那隋帝之子一来京城就被封了亲王,当真是极大的体面了,也不知是何等样人,才能让今上这般厚待。」 第26章 沈语迟撇了撇嘴:「没准是个无信无义贪慕权势之人!」 姑嫂俩说着话便上了马车,谁都没留意沈语迟说话之后,码头边停着的一辆低调素简的马车掀起车帘,车夫轻声问道:「主上,您还要不要接沈大姑娘了?」 裴青临斜倚在车围子上,长睫遮住眼底冷光:「不必了。」他想到顾星帷和她谈笑风生的场景,脸上不掩冷淡:「派人盯着顾府。」 沈家一行动身回了沈家祖宅,沈语迟在白氏身边帮着收拾料理,用了两三天才堪堪收拾完。 她这些日子还听到了跟裴青临不少相关的消息,倒不是她刻意出去打听,而是裴青临委实太出名了,而且此人身上颇有奇异之处,以隋帝之子的身份得了亲王封位,这是其一,其二是他生的实在俊美,一出门满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就盯着她看,好几个贵女对他一见倾心,闹死闹活地非要嫁给他。 沈语迟听完之后,心里重重一哼以示不屑,干脆对他的事儿不听不想,更加卖力的干起活来。 ——没想到祖宅的一摊事才料理清楚,沈家就接到宫里的消息,景仁帝五十岁整寿寿宴,要大宴群臣,沈家亦在受邀之列。 顾星帷轻轻把那朵蔷薇花别在前襟,一路直奔城门而去。亲娘顾夫人只带了几个心腹在城门外等着,看见一年没见的儿子回来,霎时红了眼眶,摸着儿子的脸道:「阿诺瘦了,也黑了。」 顾星帷不大爱听这话,哭笑不得地由她摸个够,这才咳一声:「我也没多黑,谁让登州那地方瞧着不热,日头却大呢?再说我哪怕是黑了,在大街上放眼望去,也没几个比我白的。」 顾夫人给他气笑,笑斥:「这话说的,真个轻狂!」 她拉着顾星帷上了马车,她本想问顾星帷几句平安,不料他才上马车,一张口就问:「母亲,我信上和你们说的事儿,你和父亲考虑的如何?」 顾夫人脸一沉,也不想儿子刚回来就训他,她轻描淡写地道:「到底是你的终身大事,哪能这么草率?」 顾星帷一挑眉:「母亲别拿这话哄我,这前后拢共也有三个月了,你和父亲都是干脆之人,为何要拖延这么久?」他垂眸想了想,忽轻声问:「你们觉着语……沈大姑娘哪里不好?」 他说完自己先皱了下眉:「可是因为太子纠缠她之事?我与你们说过了,这实与她无关,是太子自己行止不检……」 「一国储君你也敢这般非议?」顾夫人沉下脸斥他一句,然后才道:「我自知道此事与她无关,咱家在朝中还有几分面子,哪怕太子真对她有意,你若真娶了她,咱们也能护得住人,但……」 她轻哼了声:「你还年轻,不知那她父亲是个什么人品,这人好色无德,发妻才死没多久,就迎了楚氏女进门,说来那楚氏女也是个没有皮脸的,在沈大姑娘生母还没死的时候,就和她父亲搭上了手,后来她进门,家里的姑娘都是她这个继母教养的,这样的女人能教养出什么好孩子?」 顾夫人脾气也是帝都出了名的威风厉害,她越说越怒,重重拍了几下案几:「还有她那个二妹,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见天儿地在你面前显眼,我为了给她留颜面,只当不知道罢了!你怎么这般不争气,竟看上了这样女子的长姐?!」 顾星帷叹了声:「我自知母亲的顾虑,但沈家人也没有各个都是厚颜无耻之徒,你看伯念兄,你不也常赞他品行端正,颇有才干吗?她是伯念兄的亲妹,若她像楚氏像沈二娘一般,我也不会喜欢她了,难道你还不信我的眼光吗?」 顾夫人实不愿结这门亲,她对沈语迟倒没什么看法,主要是厌恶和沈正德打交道。她也不想和儿子为此事闹不快,暂且缓了神色:「说归说,你总得容我相看相看那位沈大姑娘吧?」 顾星帷颔首一笑,显然志在必得:「届时我和母亲一并去。」 沈语迟自打穿来之后,头一回参加这种宗室级别的宴会,很是为穿搭佩饰纠结了一番。 白氏原来参加这等级别的宴会也不多,可惜沈家离京多年,她在帝都也没有自己的交际圈,不方便探听帝都风尚。她迟疑着道:「以往赴宴,尤其是这种喜宴,咱们着一些明丽点的颜色总不会出错,我库房里还有几块水红银红的上好料子,拿出来让帝都的绣坊给你赶制衣服吧。我自己倒是简单,穿诰命衣服就可以。」 沈语迟调侃:「还是嫂嫂好,有诰命在身,都省下衣裳钱了。」 白氏意味深长地一笑:「别急着羡慕我,你以后的诰命品阶没准比我还高呢。」 姑嫂俩说笑间就到了景仁帝寿宴的时候,白氏要走诰命专门走的门,她要行的仪式比沈语迟繁琐许多,便赶早进了宫。沈语迟只能独身拿着帖子入宫。 为了防止刺客,明肃规矩,宫门以外三里的地方不能坐马车带仆从,所以贵女们便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沈语迟才下马车,正准备徒步进去,就有三个少女邀请她一道走。 第27章 也是赶巧,为首的少女正是曹甄,她见沈语迟明艳娇美,在一片花团锦簇中芬芳灼然,容貌比自己还盛三分,身上衣着打扮亦是不俗,心下暗忖这少女定出身不俗,她有意结交,便主动上前:「这位娘子,咱们一道结伴进宫如何?」 沈语迟觉着曹甄有些面熟,她初来乍到,也乐得有人带她,于是跟着三人走了。 四人互报家门之后,其他两个听她来自沈国公府,都没了兴致,只围着曹甄说话。倒是曹甄言笑晏晏,一副玲珑模样,跟每个人都说得来。 几个人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的,就转移到新进京的襄王身上:「听闻襄王生的俊美若天人,京里好些女娘为了看他一眼,差点栽进河里。」 另一人忙接口:「对啊对啊,不过他素来低调,平常几乎不怎么出门,上回好不容易出了王府,我本想去瞧瞧呢,偏生我娘硬是拘着我不让我出去。」 最先开口的少女遗憾地叹了声:「我也没见过,那样的美貌若是能有幸得见,此生无憾了。不知道这回宫宴上能不能瞧见他?」她又转向曹甄:「对了阿甄,按辈分算,你可是襄王表妹,你应当是见过他的吧?」 沈语迟怔了下,难怪她觉着曹甄和裴青临长得有点像,原来是表兄妹啊。曹甄抿唇一笑:「他来寻伯祖的时候,我倒是见过几次。」 另两人低叫起来,紧着追问「他是不是真的那般俊美?」「他成亲了吗?定亲了吗?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啊?」 沈语迟听的脑仁疼,万万没想到来宫里赴个宴都躲不掉裴青临的魔咒洗脑。 她还没想好怎么终结这个话题,几个女孩又轻叫了几声,目光直勾勾地往后看。 沈语迟下意识地顺着看过去,裴青临迎着晨曦的薄雾,步履优雅地向着宫门。 他已是换上了男装,一身华美的轻紫亲王常服,身量高挑挺拔,仿若玉树临风。他人冷漠无情,却天生一双极多情的眼睛,看人时总带了一段欲说还休的情意,倘世上真有琼宫天人,大抵就是如此模样了吧。 沈语迟静静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宫门,她涌上一股莫名的念头,仿佛他正在一步步走出她的人生。 这人是帝都的襄王,已经不是她的裴先生了。 她忽然气血翻涌,手心冒出薄汗来。 他突然脚步一顿,人拐了弯,向树下的四个少女走了过来。 曹甄三人立刻沸腾了,方才说话的少女激动地小声道:「襄王过来了!」 另个少女轻拍了她一下:「别乱嚷嚷了,他和阿甄是表兄妹,定是来寻阿甄的。」她轻轻咦了声,发现了什么似的:「阿甄,你今日也穿的紫色哎!」 其实裴青临身上的紫色常服和曹甄身上的衣服没啥相似之处,不过同色也让她们十分兴奋的,最先开口的少女一脸艳羡:「这也是阿甄和襄王的缘法了,阿甄这样貌美,又和襄王是嫡亲的兄妹,自然是亲近的。」 曹甄红了脸,娇羞地捶了她一记:「你们别胡说了。」其实她也觉着,襄王很有可能是来寻自己的,除了自己,其他人襄王也不知道是谁啊! 沈语迟心情更是雪上加霜,甚至想突然隐身,裴青临已经走到四人面前。 他摊开手掌,玉雕一般的掌心躺着一块五彩璎珞,他完全无视了周遭人,对着沈语迟徐徐开口:「大娘子,你的璎珞掉了。」 曹甄一行傻眼了。 沈语迟一摸颈项,才发现项圈上的璎珞果然掉了,她伸手要接:「多谢……襄王?」 裴青临却反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抽回,他这才转向曹甄几个:「劳几位回避一二,我和大娘子有话要说。」 曹甄笑容更有些勉强,疑惑地瞧了眼沈语迟,带着两个闺蜜走远了。 沈语迟抬头,正对上他含情的眼睛,不过她心里没啥波动,他天生长了一双多情眼,就算看狗也是这样含情凝睇。她内心吐槽完,心里稍微畅快了点:「先……王爷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她又转念一想,哎呦,这不连自己也骂进去了吗! 裴青临这才松开她的手,帮她把璎珞重新佩于颈间,两指有意无意搭着她的颈项,沿着跳动的脉搏缓缓摩挲。「要说的话么……」他嗓音里带着优雅温和的笑意:「恭贺大娘子定亲之喜。」 沈语迟眨了眨眼,才想起来他说的是顾星帷为了阻止太子府上门骚扰,故意说他和自己定亲之事。 裴青临假死骗她之后,自己在这儿吃香喝辣勾妹子,小日子过得美滋滋,又跑她这里来怪声怪气地说这话做什么! 她心里冒火,也没有急着否认了,重重哼了声,硬邦邦撂下一句:「多谢,到时候记得送礼金啊,不要九十八,不要九九八,我要一千九百九十八。」 裴青临:「……」 第28章 他听她这般说,气儿反而平了些,她若真的跟顾星帷定了亲,也不会说这样不着调的浑话了。 沈语迟皮这一下很开心,敛衽一礼:「王爷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 裴青临手指绕到后面,灵巧地捏住她的后脖颈:「大娘子高兴么?」 沈语迟皮笑肉不笑的:「自是高兴,顾小郎君品貌上佳,为人坦荡,我为什么不高兴?」她还特地在坦荡二字上加了重音。 裴青临低笑了声:「我怎么觉着……大娘子有些心虚呢?」他略略抬眼:「 大娘子教教我,一桩婚事若是没有婚书定帖,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算什么呢?」 他轻声道:「大娘子年纪尚幼,心性率真,我是怕你被有心人诓骗了去。」 沈语迟推开他的手:「这就不劳王爷操心了!」 裴青临听这称呼格外刺耳:「不叫我先生了吗?」 沈语迟嘴唇一动,想说什么又按捺住了,她直接转身走了。 待到进了宫门,自有内侍引着她进了设宴的昭明殿,这时大殿内来的人不多,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按照自己的座次落座。 沈正德在景仁帝那里不得脸,沈语迟也安排不到啥好座次,就在靠下首的位置落座。她刚坐下没多久,裴青临就已经走了进来,不过凭他的身份,坐的自然不可能是偏殿,被下人引着去了正殿,他目不斜视,径直从她面前掠过。 沈语迟更郁闷了,也梗着脖子,脊背坐的挺直,眼风都不往他哪里扫一下。 裴青临没有去正殿急着落座,而是站在连接正殿偏殿的小门处,接着柱子的遮掩,沉寂而长久地凝视着她。 沈语迟坐了一会儿就觉着饿了,可惜现在人还没到齐整,离开宴最少就一个时辰,她皱眉忍了会儿,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几声低低议论。 「……还有人敢穿红色?」 「圣上最不喜红色……天爷啊,她竟穿红色来给圣上贺寿……」 「嘘,小点声,她们一家是从登州来的土鳖,不知道这忌讳也正常……」 沈语迟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她打眼一望,发现殿内坐着的几个人里,还真就自己一个穿红色的,独她穿了银红上襦和深红齐胸下裙,其他人便是穿了红,也多是粉红桃红玫红这样的颜色。 她可给郁闷的够呛,他们一家才进帝都就宛如土鳖入城,白氏和她这几日都忙着收拾宅邸落实差事了,也没腾出空来特地打听景仁帝的忌讳,谁想就是这么倒霉,她随便穿一衣裳,正赶上景仁帝最不喜的颜色了。 景仁帝的心胸未必会和一个小丫头计较,但人家寿宴犯忌讳多少有点给人心里添堵。说来景仁帝和裴青临在喜好上倒有些相似,裴青临也不喜欢红色…… 沈语迟左右瞧了瞧,正打算叫来内侍,花些钱看能不能谋到一件其他颜色的外衣,好把自己身上这套挡一挡。 她还没抬头唤人,就见一个内侍端了一盘糕点,手臂上搭着一件玄色绣银莲的斗篷过来,内侍把糕点放好,又亲手要给她披上斗篷。 沈语迟一脸讶然地躲开:「多谢大人……不过这是谁给的啊?」 内侍赔笑着展开斗篷给她披上,又往裴青临站的地方瞧了眼:「糕点是襄王吩咐奴婢端给您的,斗篷也是王爷的,他吩咐奴婢给您披上。」 沈语迟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那里已是空空如也。待到内侍把斗篷给她穿好,她又被一股熟悉的兰麝香气包裹住,她心神一恍,不觉摩挲了一下身上的衣料。 选这时候给她,她还真是……没法拒绝,她一脸郁闷地把斗篷系好,裴青临的衣服她穿大了些,但斗篷偏短,瞧着也不算违和。 她系着系着又想到,方才曹甄那几个分明也瞧见她穿了一身红,为何不能提醒一句呢?多说一句也不费事,倘她遇到此事,必然是要提点一句的,帝都人情委实凉薄啊! 她感慨到寿宴结束,待到出了宫门,她看见裴青临的车架,忙让车夫追了上去。 裴青临见她追来,便让自己车夫放缓了速度,两指挑起车帘:「何事?」 沈语迟抿了抿唇,把折好的斗篷还给他:「方才宴上多谢王爷了,这是你的衣裳,请你验收一下。」 她这幅不想跟他有牵扯的姿态,让他眸光一暗,眯了眯眼,淡漠道:「我从不穿别人穿过的衣裳。」 沈语迟想了想:「我穿了还不到两个时辰,王爷若是执意不收,不防报个价给我,我折算成银子送到你王府上去。」 裴青临眼底更冷,他缓缓伸出手,沈语迟以为他要接过,忙往前递了递。 他却突然用上内力,伸手一扯,就把斗篷扯破了一块:「我突然转了主意,现在只想要这一件了,既然它已经损毁,劳大娘子补好给我。」 第29章 他施施然放下车帘:「记得亲自送到我府上。」 沈语迟:「……」她就很想一脚踹他脸上。 她回去之后就开始了在帝都的社交生活,白氏也有空余一点点打入帝都的夫人圈子。 不过最近沈家倒是有件大事——沈幼薇要定亲了!对没错,就是沈幼薇。 她和吴二出了那等丑事之后,吴二已经派人提了亲事,沈正德也应下了,只是要求正式给沈幼薇一个定亲礼,吴二自打太子出使北蛮之后就回了帝都,恰好沈家最近也赶回来了,两家都不欲这等丑事张扬,便就近择了吉日举办订婚礼。 顾夫人那边本来还考虑着怎么选一个不唐突的时候相看沈语迟,这定亲礼的帖子一下,倒是现成的机会,顾夫人便在顾星帷的催促下到了沈府。 路上顾夫人仍是没放弃劝说顾星帷:「你回汴京也有几日了,可曾见到那位沈大姑娘跟你递过一句话,给你送过一次东西?人家分明是对你无意,偏你还剃头挑子一头热。」 顾星帷倒是不以为意:「这又如何?我们二人非得私相授受,花前月下互诉衷肠,她才算是心里有我吗?」他掸了掸衣袖:「母亲你和父亲成亲的时候两两都不认识,不也恩爱携手了几十年?感情是婚后培养的,又不是婚前非得如何如何了。她不主动联络我,正是她的尊重,倘她是沈二娘那样的女子,我也不会喜欢她了。」 不得不说,先婚后爱什么的……顾星帷这也是典型恪守礼法世家子的通俗观念了。 「你无非是瞧着人家颜色好性子好才瞧中人家的,你对她的脾性一无所知,她喜什么厌什么,这些你可都清楚?还有人家的心思……」顾夫人额头直抽抽:「她若对你无意,直接拒了你的提亲,到时候还说不说得出这等话来!」 「看人无非就是容貌品行了,她有这两样优点,有的人貌美却无德,有的人品行高洁却面如钟馗,她有这两样优点,难道还不够吗?」 顾星帷挑唇一笑,又理了理衣裳发冠,确定通身无误了才道:「 我自问容貌才智不逊于世人的 ,跟她也不算不般配了,况且我又和伯念兄熟识,和她也早就认识了。待到成亲之后,她自然倾心于我,届时照样可以白首偕老,恩爱百年。」 小顾同学从小就是保持着迷之自信成长起来的啊! 顾夫人气的给了他一下子。 母子俩是贵客,一下马车就被管事婆子往花厅里引。顾夫人是一心想去瞧沈语迟的,没想到才走了几步,绕过照壁之后,竟围观了一场姐妹斗嘴。 沈幼薇一身吉服,姿容虽美,面容却带着怨毒和戾气,她两只手紧紧捏着吉服裙摆,怨恨地拦住沈语迟:「长姐害我至此,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沈语迟不耐看她:「求仁得仁,你敢说这事儿不是你自己作的?」 沈幼薇嘴唇颤了颤,怨愤喊道:「嫁给吴二的本就不该是我!」她咬紧牙关:「长姐的大恩大德,我会好好报偿的。」 沈幼薇的逻辑是,我害了你,你就该往坑里跳,因为你没跳坑,让我倒了霉,那就是你的错。 沈语迟委实懒得跟脑残吵架,她本来就不是啥高智商人才,和脑残吵架越吵越傻,她一把掐住沈幼薇的下巴,把她按在墙上:「少跟我废话,你若真有能耐报复,我也佩服你!现在干打雷不下雨有什么意思?!」 她沉声喝道:「把二娘子扶回去,等吉时到了再放她出来!」 她喝了一声,立刻冲出几个婆子来,七手八脚地把沈幼薇扯进了内宅。 顾夫人认出发作的就是沈大姑娘,她不觉在心里暗暗点头,心里的不满反倒消去不少。她夫家娘家都是煊赫门第,平生最瞧不上那样磨磨唧唧娇娇怯怯的人,沈语迟这样的性子才对她胃口,手段能耐可以慢慢学,性子爽利明快才堪造就。 顾夫人打算再问问她性情喜好成长之类的问题,自家儿子喜欢她喜欢得紧,若是沈大姑娘人品性子合适,她便可以着手准备提亲了。 本来顾夫人最中意的人选并非沈语迟,而是今上最小的女儿郦阳公主。 邺朝没有规定驸马不得入朝干政的规矩,娶一位公主明里暗里更有数不清的好处,只一条,娶公主就不得纳妾收通房,顾夫人也不是给儿子塞妾的母亲。更何况顾星帷这一走就是一年,圣上几度要为公主定亲,但公主死活不愿,只一意等着顾星帷。 对于顾星帷这样想要在仕途上有所斩获的年轻人来说,娶一位公主能带来的政治利益简直不可估量。可惜了,没缘法,毕竟千金难买心头好,儿子一心在沈大姑娘身上,幸好现在瞧来,沈大姑娘也是好的,日后若能安心打理内宅,料理庶务,前程也差不了。 顾夫人边思量,边绕过影壁,笑着招呼了句:「这就是沈大姑娘吧?好些年没见,大姑娘越发活泼伶俐了。」沈家和顾家勉强沾亲带故的,她这样打招呼,并不算突兀。 第30章 沈语迟还没认出眼前这位打扮清雅,面容端美的贵夫人是谁,她瞧见后面站着的顾星帷才恍然大悟,忙敛衽一礼:「见过顾夫人。」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我们家这一摊事,让您瞧笑话了。」 顾夫人忙扶她起来:「快别多礼。」她笑一笑,眨了眨眼,竟有些调皮的意思:「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我才过来,可什么都没瞧见啊。你们好些年没回来,我也好些年没来沈国公家的府邸了,你陪我逛逛可使得?」 沈语迟老实道:「不瞒您说,我也才回来呢,陪您走两步还是可以的,要是介绍景致,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夫人是正经一品诰命,身份煊赫地位尊荣,平日里上赶着巴结奉承她的不知有多少。她听沈语迟这话,就知道这是个实诚人,不觉笑一笑:「那咱们就去园子里逛逛。」 路上顾夫人问了她日常喜好行事,顾星帷便在身后默默跟着,两人说起她在登州做生意的事儿,沈语迟没觉着做生意赚几个零花有哪里不好,见顾夫人问起,她就一五一十说了。 顾夫人更觉着这孩子心实:「我就最烦的便是有人抱着那些死规矩,口口声声说经商有辱身份,这话当真可笑!咱们又没入商籍,怎么就有辱身份了?再说咱们女眷,手里头若是有田地铺子,细心经营了,还能置下一份家当来,这家当传下去更能福泽子孙。」 顾夫人得有四旬左右的年级,但性子委实活泼,沈语迟所遇到的长辈里,这位顾夫人算是难得好相处的了。 顾夫人不但人好相处,出手还特大方,摘下手腕上的一对儿翡翠镯子就给了她。那翡翠托在掌心简直宛若一汪凝碧,颜色澄澈透亮,实在不是凡品。沈语迟哪里好意思要啊,坚辞不受,还是顾夫人硬给她戴在腕子上头。 两人说话间就已经到了宴客的花厅,白氏瞧见顾夫人和沈语迟一并走进来,又见小姑手腕上多了一对儿眼生的镯子,她眼睛微微一亮,大抵猜到顾夫人的来意了。 不过这时候人来人往的,白氏又是女方家人,不好表现的太主动,客气招呼了几句,就拉着沈语迟四下认人了。 顾星帷桃花眼里满是笑意:「母亲觉着如何啊?」 顾夫人没好气地嗔儿子一眼,说话却很公正:「是个好姑娘。」她不担心沈语迟有什么狐媚手段笼络住了自己儿子,论手段,她也不可能怕一个小姑娘。但她性子人品都无暇,顾夫人反挑不出什么错儿来了。 顾星帷一副笃定模样:「她性子和母亲年轻时有几分相似,我就知道母亲定会喜欢她的。」 顾夫人又斜了斜儿子:「你回头去西山寺,请方丈卜个吉日吧。」 这便是答允的意思,顾星帷桃花眼挑起,眼底尽是喜悦。他自然是急着早点把定亲之事落实下来的。 沈语迟这还不知道自己又被人看上啦,就算知道,她估计也没啥心理波动,顾家是千年大族,这么些年累积下来,旁支嫡系的亲戚不计其数,各项事务更是烦不胜烦,她自问不是这等人才!而且,而且她和裴青临还剪不断理还乱呢。 她陪着白氏应酬了许久,眼看着吉时都快过了,白氏都着急起来,吴二这才姗姗来迟。 吴二一身吉服穿的歪歪斜斜,打扮的是花里胡哨半点不庄重,一进来先瞅了眼沈幼薇,瞧未婚妻盛装之下也颇为貌美,他心下一喜,又瞟见了沈语迟,觉着这个大姑子比原来还明艳三分,他那目光就黏黏糊糊的,看得人心里犯恶心。 沈语迟脸色越来越沉,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揍他一顿,便起身向白氏道:「嫂嫂,我待在屋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白氏亦是厌恶吴二,颔首道:「去吧,等会你不用过来了,这儿有我呢。」 沈语迟就起身出去了。 顾星帷本想教训吴二一番,结果发现沈语迟先走了,他瞧了母亲一眼,见母亲点头,他便跟着出去了。 沈家祖宅附近不远处有个坊市,里面吃的玩的东西不少,沈语迟买了个炸糖米糕慢慢吃着,冷不丁头顶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方才还没吃饱吗?居然跑这儿加餐来了。」 沈语迟转头就看见顾星帷带笑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她冷哼一声:「对着吴二那张脸,能吃下饭才奇怪呢!」 顾星帷眨了眨桃花眼,不经意地抛了个媚眼:「正巧,我也被恶心的吃不下饭,你不打算请我吃点?」 他这番完全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沈语迟随手一指卖糖米糕的摊子:「自己买呗,几文钱的东西还要人请?」 顾星帷还无师自通了耍无赖技能:「我在你家吃席没吃饱,你都不带管饭的吗?」 沈语迟也懒得为几文钱的事跟他吵,数出铜板买了两串糖米糕递给他。 顾星帷笑意盈盈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伸手接,而是弯下腰握住她的手,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第31章 沈语迟眼睛都瞪圆了,手里的糖米糕‘啪’就落了地。 顾星帷抿了抿唇,既觉着她反应有趣,又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后腰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腰间的玉佩被人一阵风似的掠走了。 一块玉佩他倒是不在乎,但上面还刻着顾家的印鉴,他冲沈语迟撂下一句‘等等我!’,纵身一跃就去追贼了。 那小贼不知什么来路,轻功怕是宫里羽林军也比不得,他堪堪追出去两三里,只找到那块被扔下的玉佩。他心里既然憋闷又狐疑,但沈语迟还在原处,他连忙折返回去,人来人往的坊市里,她却没了踪影。 沈语迟眼瞧着顾星帷跃了出去,她还没搞明白出什么事了呢,突然腰间一紧,几个服侍的下人护卫都没反应过来,她就给人半搂着到了一处暗巷。 裴青临一脸阴翳,取出一块帕子来,握住她方才被顾星帷握住的右手擦拭。他声音冷沉:「他还碰你哪儿了?」 他说完这句,又沉默了下,声音极轻地问:「你喜欢顾星帷了吗?」眉间头一回带上了不确定,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不想问这个问题了。 沈语迟怔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愤愤抽回手:「你派人调开顾小郎君的?你还把我掳来!你又想干什么?!真以为帝都没王法了?!」 她又皱眉:「我喜欢谁跟你没关系!」 裴青临闭了闭眼,想到方才瞧见的画面,眼底便是掩不住的冷厉:「光天化日,你们没名没分的他就敢对你这般腻歪,我若是不调开他,谁知道他还要做什么?」 他伸手把她被他握过的手包裹住,让自己的味道驱散顾星帷带来的气息。 沈语迟使劲想抽回手,却怎么都抽不开:「那你这样又算什么?!」 裴青临握住她的手一时,心绪总算平复了些。他不想对她发作,让自己缓缓展颜:「我是你未来夫婿,怎么能和他一样?」 沈语迟啐他,又故意挤兑:「你是我哪门子夫婿?!我告诉你,我对未来夫婿别的要求没有,就一条,一定不能穿过女装!」 裴青临唔了声,做若有所思状:「好吧。既如此……大娘子做我的夫婿也可以。」 指尖摩挲着他的下巴,柔声媚色地道:「我有陪嫁千万,自己亦算有些本事,相貌也瞧得过去。绣活厨事亦是懂得,也无需大娘子出什么聘礼,日后更能帮你料理内外事宜,半点不需你费心,你觉着可好?」 沈语迟给这没节操的弄的脑袋发蒙,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听裴青临这样说,她硬是发不出火儿来:「你,你发癔症了!」 裴青临拿捏她脾气拿捏精准,声音更放缓了几分:「这样不好吗?」 沈语迟换了口气,努力不被美色所迷。她沉声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裴青临心下颇是遗憾地叹了声,笑一笑:「我的斗篷,大娘子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沈语迟皱眉道:「我已经补好了,王爷若是要,我这就命人给你送过来。你现在要是没别的事,能先让我走了吗?」 「不行。」他把她的手指摊开放在掌心,一根根的挨着把玩。沈语迟压着火儿问他:「你还有什么事?!」 「我说了,你就会照办吗?」他抬眸瞧了瞧她,微微一笑:「若我说我想你了,想见到你,亲你抱你,你会答允吗?」 沈语迟还没出声骂人,就被拥进了一个带着熟悉香气的怀抱里,他满足地喟叹一声。 沈语迟硬是没能挣脱:「你放手!」她怒哼了声:「你现在已是亲王之尊,又不是女子身份,更该注意名声才是!你信不信我喊一声就能让你颜面扫地!」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间,轻轻嗅着她的发香。他闷闷地笑了声:「大娘子喊吧,喊完了我就向圣上请旨赐婚,你娶回家之后就能抱个够,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沈语迟给他噎死,他似乎迟疑了下,终于直起身,捏着她的下颔轻轻问:「大娘子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先生?」 沈语迟嘴巴闭的跟老蚌似的,裴青临一挑眉,要说话的话还未出口,巷口传来顾星帷的声音:「不能!」 裴青临眼睛危险地眯了下眼,缓缓转头看着他。 顾星帷进京之后一直在做差事交接,压根没来得及会一会这位襄王,只是当差的时候老远看过几次背影,今日正面一见他心里极为震惊。虽然裴青临外貌体型都有了一定改变,他还是能一眼瞧出来,这位襄王就是当初沈家的女先生,两人竟早就碰过面!他若是早知道,若是早知道……安能在此人手下屡屡失手?! 他如何震惊痛悔也来不及,又开始思考裴青临把沈语迟掳来的意义。裴青临虽装扮成女子,但到底是男儿身,想必也是早就对沈语迟起了歹心,只是当初在登州的时候碍于女子的身份不好下手,如今恢复了男儿身,便要一逞兽欲了。 第32章 他给自己的脑补弄的面沉如水,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冷冷道:「王爷,沈大姑娘跟你素不相识,你这般当街掳人,怕是不好吧?」 他咬重了‘素不相识’四字,讥讽至极。裴青临漠然一笑,他让顾星帷看着他和沈语迟交握的手,讥诮地重复:「素不相识?」 沈语迟被这样的场景弄的一个头两个大,拼命挣脱,死活挣脱不开。顾星帷脸色越发难看,强行按捺住了才没跟他动手。 他抬了抬下巴:「我若和大娘子算素不相识,你又算什么?」 顾星帷平时再如何沉稳练达,毕竟也才堪堪二十,重重扔下一句挑衅:「我和语迟丫头早有婚约,不日就要下聘行礼,到时候还请王爷来喝喜酒。」他向沈语迟伸手,加重语气:「语迟丫头,跟我回去。」 这俩人沈语迟哪个都不想沾,她趁着裴青临不注意,猛地挣开他的手,又避过顾星帷。她重重吸了口气:「我要先回去了,你们二位自便。」 裴青临和顾星帷齐齐怔住。 还是裴青临先反应过来,他却没再拦她,只唤了声:大娘子……」他声音一沉:「等我。」 顾星帷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再过两日我们就要正式定亲,沈家长辈已是允了,劳王爷对我的未婚妻说话注意着些!」 顾星帷绝不是妄言之人,他既然敢说这话,想必是真的打算择日定亲。 裴青临面罩寒霜。 顾星帷撂下一句便转身走了,裴青临在原地静静矗立了会儿,周媪这时候过来寻他,她手里还捧着一件斗篷。 周媪毕恭毕敬:「主上,大娘子让我把这件斗篷还给您。」 裴青临眼底掠过一道光彩,似乎有些欣喜期待,待落在斗篷那细密的针脚上,他神色又淡了下来:「这斗篷是谁补的?」 这样紧密的针脚,不像是她补出来的。 周媪为难道:「是……是大娘子让丫鬟补的。」 他眼底的光彩黯淡了下来,他暗暗用了内劲,好好的一件斗篷就碎成了破布,他垂眸瞧了半晌,转身离去。 裴青临说的等我真不是一句虚言,他第二天直接上门提亲来了! 由于沈正德出门会友,招待裴青临的是白氏,她本来还纳闷这位和沈家素无往来的襄王上门做什么?待看到裴青临的脸,白氏直接懵逼了。 她面上掩不住地错愕:「裴,裴先生?」裴先生竟然就是隋帝太子?!他当初居然是假死脱身的?! 裴青临轻施一礼:「少夫人。」他见白氏还没回过神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解释:「我在登州的时候,迫于无奈才隐藏了身份,还望少夫人见谅。」 见谅不见谅的,现在人家是亲王,白氏又能说什么呢? 她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想到在登州时沈家发生的一系列事儿,背后想必都有这位裴先生的手笔。她心惊肉跳半晌,勉强开口:「不知裴先生……王爷为何来此?」 「首先,我想答谢沈府在登州时对我的多般照拂……」他一指带来的若干厚礼,又笑一笑:「其次,我是来向贵府大姑娘提亲的。」 白氏还没从第一道雷中缓过来呢,他这转眼第二道雷劈下,把她彻底劈蒙了。 她不可思议地重复:「求娶……语迟?」 裴青临唇角微翘:「我在登州时,便倾慕大姑娘的风采人品,只是当时因身份所困,未能提亲。而今我解了危局,自然要上门议婚,唯愿和大姑娘良缘永结,恩爱白首。」 白氏现在脑海里彻底是一团乱码,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找回思路:「齐大非偶,凭王爷的人品才貌,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语迟性子才干都是寻常,着实配不上王爷。」 她想了想,又拿出对付太子的理由:「况且,我们和顾家已有婚约。」 她先抛开襄王就是裴青临这件事,单看他的身份,白氏就不愿小姑嫁过去,就算他现在得圣上信重,但隋帝太子这个身份,以后注定少不了是非。况且亲王什么的,能上玉牒的侧妃就能娶四个,小姑哪里能应付的过来?看裴青临这张脸,未来也少不了桃花! 裴青临略勾了勾唇:「可有婚书定帖?据我所知,顾家连媒人也没派来过沈家一个。空口白牙就算是许亲了吗?」 白氏被他挤兑的脸色稍有不快,理了理思绪:「这是我们家里的私事。」 裴青临叹一声:「纵然少夫人不愿大娘子嫁我,但她毕竟当初是我学生,我还得劝夫人一句,你还记着当初大郎君反对顾郎君向大娘子提亲吗?」 白氏眉心一跳,她对顾家这桩婚事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一时倒是忘了丈夫的态度。 他不疾不徐地道:「顾家在京中树大根深,家族子弟众多,人员复杂,规矩亦是极大。哪怕是旁支的儿媳,也要三更眠五更起,立足一整日规矩,无时无刻都要在长辈面前服侍汤水,更别说到婚丧节宴的时候,能合上一时半刻眼就不错,大娘子是清闲性子,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日子?」也是难为他,为了给顾家抹黑,把人家内宅的事儿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第33章 白氏是给人当儿媳的,自然知道他所言非虚,不知不觉就听了进去,慢慢点头。 裴青临缓缓道:「况且……圣上早瞧上了顾星帷,想招他为女婿,郦阳公主至今未婚,就是为了等顾小郎。少夫人不会真的以为,你们沈家能抢得过宗室吧?若是让圣上知道此事,又该如何呢?」 白氏心头一跳,不觉皱起眉:「我竟不知此事……」 裴青临慢条斯理地笑:「这便是顾家的聪明之处了。」他理了理袖口:「少夫人不会不知道娶一位公主的政治价值吧?纵顾小郎如今沉溺于大娘子,但一朝她容颜不再,顾小郎会不会后悔今日所选,后悔没有娶了公主呢?」 白氏给他说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但就算顾家不合适,也不代表裴青临就合适了。 她强笑了一下:「多谢王爷提点。」她又沉吟着推托:「语迟年纪尚小,父亲和夫君都暂不忍她这么早出嫁。」 这便是典型的托词了,幸好裴青临今天来,一是为了让他们重新考量顾家,二也是让其他人知道,他来沈家提亲了,绝了旁人的念想。 他其实也可以向皇上要求赐婚,但谁让太子也对他的小姑娘表露的倾慕之意,太子毕竟是皇上的嫡长子,他不确定皇上会不会有所偏向,也不打算冒这个险。 他并不气馁:「是该慎重着些。」他又笑一笑:「我会耐心等着大娘子的。」说完就起身告辞了。 白氏待他走了,才擦了擦掌心的冷汗。她闭目思忖了会儿,突然沉声道:「把大娘子叫过来。」 沈语迟不一会儿就过来了,见白氏面色不佳,她疑惑道:「嫂嫂,怎么了?」 白氏遣退了下人,深深看着她:「方才襄王来提亲了。」 沈语迟惊讶地张大了嘴。 白氏焦虑地踱步,低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男子身份?你和他……」她咬了咬牙:「是不是早有私情?!」方才裴青临那模样,实在不像是没点什么的。 沈语迟脸色微白,直挺挺地给她跪下了。 白氏脸色更是难看,重重叹气:「你好生糊涂啊,遇到这等事,为何不跟我跟你大哥说?你怎么偷偷摸摸的就……哎。」 沈语迟苦笑,为什么不往外说?为了保全裴青临的一条狗命呗! 白氏瞧她神色,连着叹了好几声,又扶她起来:「罢了罢了,我们这么些人竟没瞧出半点不对来,可见此人心机极深,料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她迟疑了下,面色肃然地问:「你和他有没有……」 沈语迟不解地看她,她吸了口气,努力想了个委婉些的词儿:「逾越之事?」 沈语迟尴尬地摇头:「没有。」 白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正色问她:「襄王提亲这事,你怎么想?我得告诉你,他的身份注定少不了是非,况且他又是亲王之尊,日后侧妃姬妾肯定少不了,你真的想嫁他吗?」 沈语迟烦闷地揉了揉额角:「嫂嫂不瞒你说,我和他确实好过,但……自打他假死逃离登州,现在又变成了王爷,一路说都没跟我说一声,就这个,我是再没心思掺和了。」 要说她现在完全对裴青临没心思,那自然是不可能,可他远走汴京那段时间,她伤心也是真的。现在用理智想想,或许裴青临真的不是良配吧。 白氏见她还算明白,脸色略微和缓:「但……我瞧他势在必得的样子,怕是不好推拒。」 沈语迟犹豫道:「我,我不想见他,嫂嫂,我能不能躲上几天?」 白氏正要反驳,但转念一想,现在除了暂避也没什么好主意了,反正裴青临身为亲王,自然不可能随意离开汴京的。她素有决断,揉眉想了一时,沉吟道:「我娘家在江南,我同他们去信一封,你暂去江南躲上几个月,他们也能照料一下。现在打听襄王亲事的人不少,你待上几个月回来,他想必已经成亲了。」 沈语迟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听嫂嫂的。「 白氏转眼理出了头绪来:「这事儿得隐秘着些,你近来不要出门了,父亲那里我去说,过上三五日你就动身。」 沈语迟当即应了。 白氏是雷厉风行之人,不到三日就备好了马车船只。 沈语迟是从角门走的,握住白氏的手歉疚道:「我给嫂嫂添了这么多麻烦,嫂嫂还一直帮我……」 白氏拍了拍她的手,一叹:「都是一家人,别说着外道话。」她跟她又把线路细说了一遍:「你这次去江南毕竟隐秘,不好大张旗鼓地调用家里的护卫,幸好我从别处给你调来了车队。你先坐马车出了西城,城外有车队等你,车队载你去码头,上船之后十来日就能到江南了,到那时候白家人会来接你的。」 沈语迟郑重点头应了。 待出了西城,外面果然停着一溜精悍车队,车夫带着幂篱遮住打半个身子。沈语迟对白氏极为信任,和他们对过彼此取信的凭证之后,便痛快上了马车。 第34章 别的不说,她其实挺想去江南转转的。她在马车里安静坐了会儿,突然觉着路有些不对,她忙撩起车帘瞧了眼,隐约觉着不是去码头的路。 她当即质问:「停车!你们怎么回事?!要把我拉到哪里?!」 车夫根本不理会她,仍旧带着车队往前开,沈语迟脸色都变了:「你们不是我嫂嫂派来的车队,你们是什么人?!」 她边说,边拔下发间的花钗,用刻意打磨出的尖头向车夫的穴位扎去。 她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沈府护卫也终于反应过来,当即拔刀要动手。 沈语迟眼看着要刺到车夫的腰间,以为能拿住他,她心里一喜,没想到车夫却在此事摘下了斗笠。 裴青临! 居然是裴青临! 她给吓得爪巴了,手里的小花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裴青临面色阴郁,眼底还隐隐透着股凄绝的哀怨,眉间更是凝着伤心——这也是沈语迟第一次见到他把伤心露在脸上。 他轻轻问:「大娘子,你也要抛弃我了吗?」 沈语迟好悬没给他吓死,惊愕道:「你,你怎么会……?!」 裴青临嗓音轻淡:「你还是那么傻,你们一家才到汴京多久?手下能有多少人手,行事能有多隐秘?稍微费点力气就能打听到动向了。」 沈语迟脸色一变:「嫂嫂雇佣的车队……」不会全被裴青临给害了吧。 他既讥且嘲地笑了下:「你们雇佣的车队,被我暂扣下了,直接换上我的人手来这里等着你们,并不麻烦。」 沈语迟脸色更是难看。 他手里还持着马鞭,用鞭梢抬了抬她的下巴,羊皮硝制的鞭子在她细嫩的肌肤上轻轻刮过,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 他声音柔缓轻笑,眸光却泛着隐隐寒意:「年少时,母后说要伴着我长大,结果她自戕而死,舍我而去;等我再大些,身边的一个年长女官,也曾说过会尽心尽力护着我,绝不会负我弃我,但她却亲手端来了沈贵妃下过奇毒的汤羹。大娘子……」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曾以为你是这世上最不可能弃我而去的。」 他在曾字上还稍稍加重。 沈语迟虽然挺吃卖惨这一套的,但她逻辑也清晰得很,冷笑了声,不为所动:「你早几个月不也扔下我跑了吗?我无非是去江南散散心,又没有放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也没让人摆灵堂上牌位,我有什么错处吗?我就是南下走走,你也要管?!」 她这话连讥带嘲,裴青临却连眉峰都没动一下,他斜倚在车门上,表情竟出奇的和缓了一二,问了个很奇特的问题:「乍闻我死了,你很伤心是吗?」 沈语迟那段日子委实过的浑浑噩噩,她在家里,差点给裴青临把灵堂都摆起来了,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她却不愿在这时候露怯,怒哼了声:「我哪里会伤心?我高兴得不得了,烦人精终于没了!」 她又把话头扯回来:「你突然假死离开登州也没告诉我啊!现在倒来寻我的不是。」 她嘴巴虽然硬,但回想当时的时候,眼里流露出的伤感和颓然,着实让人动人。裴青临眉眼微缓:「这怎么能一样?」他淡淡道:「你走了,我会伤心,而我以为我死了,你也不会多么伤心的。」 沈语迟论口才自不是对手,给噎的差点翻白眼。 他又笑了下:「知道你会为我死了而难过,我倒是宁可真的死了。」 沈语迟给他的逻辑弄的脑子里云山雾绕的,她索性跳开这个问题,直接道:「你别又跟我装可怜,我知道你有你的大业要成,哪怕咱们才吵过架,但你只言片语都不留下,直接离开登州回了汴京,我再见你时,你已经是亲王了,这期间你一句话都没有带回来过!」 她深吸了口气,干脆摊开了说:「开始我以为你死了,差点在家里给你摆起了灵堂,后来从旁人口中我得知你没死,只隐约听说你好像在谋划着什么,在往汴京赶,我又担心你路上会不会出什么事,但凡见到个有些权势的,我都要旁敲侧击地打听你的动向……」她说到这里,不由哽了下,又挺着脖子道:「我说这些,不是招你同情,而是告诉你,我对你尽了心了,我问心无愧!豆#豆#网。」 裴青临又默了会儿,竟直接干脆地道歉:「对不起。」 他摩挲着手里的乌木鞭柄,眼神有些凝滞,像是在回忆着那段日子:「你为着个无感紧要的人跟我吵……我那日确实是负气离去,待走到山东边境的时候,已经过去几天,我的确悔了,甚至想带你一并返京。卫令他们轮番劝我,我又遇到阻拦,受了不轻的伤,我没把握让你完好无损地回来,这才止住了这个念头,但……」 他又眯起眼,声音渐冷:「你分明收到了我的书信,却还是和顾星帷传出定亲的事儿,来到京里又不来找我,这会儿还想着跑……」他一哂:「大娘子好大的主意,你翅膀硬了?」 第35章 沈语迟听到他后半段,一脸错愕:「书信?什么书信?」 裴青临慢慢抬了抬眉:「我在山东边境的时候,特地派人传信给你,交代了我离开登州的前因后果,也告诉你我要回帝都,等我到帝都安稳下来,会想办法去寻你,这一串的机会,我跟谁都不曾透露过,便是身边心腹卫令周媪等人,我都从未说全。我为着保险,特地选了个轻功高手去送信,他说这书信已经送到你手里了,这信你敢说没收到吗?」 沈语迟没想到这还扯出一封书信来了,她还以为这是他寻来的托词:「你别乱找借口,我可没见过什么书信!有本事你把那送信人叫出来,我和他当面对质!」 裴青临并不觉得沈语迟有在自己跟前撒谎的本事,事实上,天下大多数人都没那个本事。他见她口气笃定,不觉蹙了蹙眉:「那人在我来帝都的路上,已经战死了,如何能跟你对质?」送信的事儿,只有他和送信人知道,沈语迟问他要人证,他还真一时半会寻不出来。 沈语迟冷笑了声:「我看是根本没有这个人吧!」 裴青临淡道:「我若真心要骗你,随便从我手下拉出个人冒充就是了,何必跟你说他已经死了的事呢?」他拧眉问道:「你当真不曾见过那封书信?」 沈语迟被他说的也疑惑起来,她既没见着书信,也没见到送信人,难道这书信流落在外?那也不可能啊,里面记录了裴青临的计划,若是书信流落在外,裴青临哪能活着到京城?还是那人把书信放在了她屋里或者常去的地方,可也不能放在她完全不留意甚至找不着的地方吧? 若是被丫鬟拿去了也说不通,她贴身的两个丫鬟都对她忠心,断没有看见一封书信,私自拆了不拿给她的道理,这也不是她们的性子! 所以裴青临如果真的写了信,怎么可能那信就人间蒸发了呢? 她皱起眉,半信半疑地口气:「我连根鸡毛都没见到。」裴青临骗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还是觉着,裴青临不大可信啊。 「罢了,此事容后再说。」裴青临握住她的手,声音放缓,柔声哄她:「大娘子,跟我回去吧,你若是想去江南,改日我陪你去,可好?」 沈语迟沉默片刻,摇头直言:「你以为我真想去江南吗?我就是为了避开你。」 她说话总是这样不留情面,裴青临眸光黯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道荒寒。 她低声道:「就算先不说书信的事儿,你和我争执之后,当即假死一走了之,你敢说没存了报复我的心思?回京之后,你若有心解释,总能跟我说上一句的,但你说什么了吗?」 她声音更低,显然情绪也不是太高:「你如今是亲王之尊,虽不知道为什么,但皇上也器重你得紧,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女先生了……」她心头发堵,还是把脑海里盘旋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你既有了不同的身份,也该开始新的人生,你有鸿鹄之志,我却是个一心只知道傻过日子的,以后……万水千山,就此别过吧。」 她以为自己会很平静的,没想到说到最后,裴青临还没说什么呢,她眼泪先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但不这样说又能如何呢?裴青临这样的身份,她要是嫁给他,日后后患无穷,她不能为着一己之私,把整个沈家都拖下水。再说裴青临深厌沈贵妃一系,对沈家的态度也暧昧模糊,实在是……太难了。 裴青临沉默的更久,他声音还是温柔和煦,额角却浮现几根湛蓝的青筋。他柔声问:「呦呦,你不喜欢我了吗?」 沈语迟低头不语。 裴青临手势温柔地给她擦着泪:「呦呦,你只能喜欢我。」 沈语迟怔了下,一双泪眼迷茫地看着他,他伸手摁着她的脖颈,低头亲了她一下。 沈语迟就觉着后颈一麻,人便倒在他怀里。 卫令在旁远远看着,本来一直没敢过来,瞧沈语迟昏过去了,他才敢上前,斟酌着问:「王爷,您真要把沈姑娘……额……关起来?」 裴青临把她放置好,又从马车里取出一张薄毯给她盖着,神色淡淡:「京里马上要乱一场,带她出去避一避也好。」 卫令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叹一声:「您才回来就要出乱子,实不是吉兆啊。」 裴青临不知听没听到他说话,只把目光落在沈语迟身上,不离左右。 这一昏可昏的够久,她记得自己出发的时间是在早上,等醒来后一看窗外,一轮金乌已经摇摇欲坠了。 沈语迟忙扫了一圈,发现自己人躺在锦绣被堆里,身上的衣裳倒还算整齐,不过瞧着秾紫床帐和床上锦褥都是极陌生的,这必然不是她住的地方。裴青临把她带到哪儿了! 她腾的坐起来,床边立刻有了动静,裴青临手里端着粥碗,撩起床帐:「醒了?」 沈语迟立刻问他:「你把我弄哪了?!」 第36章 裴青临唇角一挑,点了点自己白玉般的脸颊:「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沈语迟根本不理他,坐起来就想下地。 裴青临竟也不拦着,任由她往外面跑,她把屋里跑了一遍才发现,门窗居然都被锁住了了! 她大怒:「你到底想干嘛!」 裴青临不无遗憾地叹了声:「我本是想你亲我一下便告诉你,你非要招惹我,现下就不好打发了。「 他放下粥碗,走过去从后慢慢把她抱在怀里。 沈语迟身上汗毛险没炸开,在他怀里奋力挣扎,他只笑一笑,意有所指地问:「确定要在我怀里这般闹腾?」 她还没回答,背臀上已经感受到了异样的反应,她僵了下,不敢再闹腾了。 裴青临低下头,有些失神地看着她白嫩圆小的耳珠,上面没带耳环耳坠这些佩饰,也无需那些赘余的修饰,小小的一点,已勾的人止不住想吞吃进去。 他含住那点耳珠,反复啮咬着她的耳廓,热热的气流不断吹拂,沈语迟耳朵最不经逗,若不是被他抱在怀里,只怕这时候人已经滑到地上了。 他贪婪地嗅着她皮肤里渗出来的丝丝缕缕香气,又沿着耳珠慢慢向下,一直亲到尖尖的下颔,在脖颈处慢慢打转,最终在她脖颈跳动的脉搏处留下深深的痕迹。 沈语迟觉着有些呼吸不畅,挣扎着要躲开:「你,你撒手!「 裴青临依依不舍地用舌尖勾了勾那处吻痕,她被骚到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满意地摩挲着那处痕迹,又抬起她的下颔仔细端详:「大娘子瘦了,原来脸上还是有些肉的。」 沈语迟忍无可忍地问:「你到底把我弄到哪里了?!」 裴青临仍是不答,拉着她在桌前坐下,硬是给她手里塞了双筷子,逼着她吃了几口。 他这才撑着下巴悠悠道:「我在京郊外新置的一所别院。」他别开她鬓间的一缕长发,轻笑:「专用来金屋藏娇。」 沈语迟愤愤问他:「你想干什么?!」 裴青临给她嘴里塞了口黄独酥:「你既然要跑,我只得把你关起来了。」 沈语迟脸色一变,这,这不是囚禁那啥吗?!她现在已经被关起来了,所以下一步是…… 她脑补着脑补着,脸色都变了,四处乱瞄看能不能想个法子逃走。 裴青临转眼就将她心思猜出个七八,又笑了声,往她耳边吹了口气:「有人在想不好的事了。」他瞥了眼身后大床:「床在那儿呢,你眼睛往哪里瞟?」 沈语迟被他开车开了一脸,努力镇定下来:「虽然你是王爷,但你以为世上就没有王法了吗?我嫂嫂若是知道我失踪,必然会报官,到时候随便一查就能查到你头上,仔细你这个才当没多久的王爷就被人撸了。你现在就放我回去,我保证不说出去!」 他又往她碗里添了一筷子菜,神色从容:「不必担心,你嫂子现在怕是以为,你已经坐上去江南的客船了。」 沈语迟垂死挣扎:「到时候江南白家没接到我,两边一对,你还不得露馅?!」 裴青临失笑:「这来回送信的功夫,至少得一个多月,那时你肚子里怕是都揣上我的孩子了,被发现又如何?」 沈语迟目瞪口呆,他不知想到什么,笑意转淡:「白少夫人这人,惯会自作聪明,自以为手段了得,实则处处破绽。不过到底是个内宅妇人,便是手段也有限得很。」他笑意更淡了:「只是她不该唆使你逃跑。」 她听这话音不对,沉下脸问:「你想对我嫂子做什么?」 裴青临眸光微转:「你乖乖的,我就什么都不会做。」他又给她布了一筷子菜:「先吃些东西,攒点体力。」 沈语迟听他这么一说,哪里有心情吃饭哟,硬着头皮胡乱咽下去几口。 他不以为忤,专心致志地给她布菜,仿佛这是件多么愉悦的事儿一般。 沈语迟磨磨蹭蹭地吃完,他掐着点等她消好了食儿,直接拖着她到了那张床上。 她差点叫唤起来,裴青临重重拍了一下,轻巧把她压在身下:「叫什么?」 沈语迟又羞又恼:「你别打我……」她说不下去了。 他唔了声:「你说的是,这处不该用来打,该用来吃的。」 沈语迟一时怒从心头起,扬手给他屁股也重重来了一巴掌。真的是实打实地一巴掌,她都能听见响声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裴青临眼睛微眯,表情逐渐不善。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外面突然有人报了声:「王爷,圣上和嘉月郡主来了!」 沈语迟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来,她这次反应倒快,张嘴就想大声呼救。 裴青临一眼看穿她心思,漫不经心笑了下:「我带你过来是瞒着所有人的,于你的名声无碍,你若是自己喊了,我自是无所谓的,可你就瞒不住了,不想嫁我也不成了,到时候天天睡,换着花样睡。」 第37章 沈语迟嘴巴忙闭的跟个老蚌似的。 他本想出去见皇上,结果就听一把娇俏且高调的女声大呼小叫地传进屋里:「三皇兄,三皇兄在吗?!你们起开,我要找三皇兄!」 裴青临脸色略沉,但还是手下极快地放下床幔,又抖开被褥把沈语迟严严实实。 他解开长发,扯松了襟口,做出个慵懒模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嘉月郡主就大呼小叫的闯进来:「三皇兄,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 嘉月郡主并非宗室女儿,而是景仁帝长姐寿阳长公主和陈驸马之女,长公主和驸马去的早,仅留这么一个女儿,景仁帝便赏了她郡主封号,留她在宫里妥善照料,她人是不坏的,就是性子过分活泼了些。从辈分上说,她算是裴青临的表妹,她自小有些个颜控的毛病,见到裴青临之后爱的跟什么似的,瞬间成了头号铁粉 。 景仁帝紧随其后也跟了进来,轻斥道:「没得规矩,寝屋也是你能随便乱闯的?」 说的跟他没闯进来似的…… 嘉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三皇兄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大家闺秀还难见呢,今儿好容易能来瞧他一眼,我性急了。」她眼尖,扫见床幔里似乎有个人影,声音便拔高了:「三皇兄你床上的是谁?!你金屋藏娇了!」 裴青临脸一沉,景仁帝见嘉月闹的不成样子,也沉下脸:「嘉月休得胡言!襄王如今独身一个,身边有个把人服侍又有什么?」他沉声道:「你先出去,在园子里逛逛,朕和你三皇兄有话要说。」 嘉月虽有些跋扈脾气,却不敢违拗皇上意思,低着头闷闷地出去了。觉着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就裴青临这样看着洁身自好的,背地里却乱来哩! 景仁帝等她走了,这才皱眉看向裴青临:「你穿好衣裳出来,朕有正事要和你商议。」 裴青临回首扫了沈语迟一眼,确定她老实缩在被子里之后,这才掀开一角床幔下了床。 景仁帝看他下来,正要开口,表情突然凝滞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胯裆处。 他又长叹一声:「你也该节制些,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乱来,仔细老了吃苦头。」 裴青临给他絮叨的莫名其妙,也低头瞧了眼,就见胯裆处……一团血渍。 裴青临:「……」 景仁帝犹豫了下,又道:「三郎啊,你……去换条裤子吧。」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皇帝,他也不是没见过有人在闺房里搞这等把戏,还有用上鞭子蜡烛的,但……为什么受伤的是裴青临呢? 裴青临:「……」 沈语迟在床上听的一清二楚,她这时候才发现身上有些不对,忙低头看了眼,见自己裙幅上也是一团血迹……她历来没有痛经宫寒这些烦恼,方才又被吓了个半死,也不知道啥时候大姨妈来了,还蹭到了他素白的亵裤上…… 她忙把脸死死捂住,并且庆幸自己是不用露脸的那个。 幸好裴青临的心理素质非比寻常,怔了一下之后,一脸淡定地拿了件大氅挡住:「圣上寻我有什么事?」 两人边说边走到了碧纱橱外,沈语迟见两人走了,正想翻箱倒柜地找能暂时充当姨妈巾之类的东西,她在柜子里翻了半天也没翻到,反而听见隔壁景仁帝说着什么‘三郎……你母后毕竟是隋帝正妃……朕暂不能给你个名分……’之类的话。 她听的一头雾水,怎么都觉着皇上的态度有些不大对头。裴青临到底是隋帝太子,这身份不上不下的,这么大张旗鼓地回来,皇上还给他弄了个亲王尊位,听皇上跟他说话称呼也甚是亲昵。 沈语迟不觉有些入神,景仁帝转眼有说到封地上了:「你身为亲王,不好久留京城,自该有块封地的。这是朕唯一能补偿你的,你可以自己择一块富庶的地方,只要不是要塞关卡,朕都会应你。」 他想了想,又叹了声:「当然,这封地能不能世袭,端看太子的了……朕也希望你和太子能和睦相处,待他从北蛮回来,你好生辅佐他些时日,若你们处出感情来了,以后对你的前程亦是好的。」 他又笑一笑:「你现在还未娶妻,前些日子你一露脸,把京中名门淑女迷倒了不少,可想过喜欢什么样的?不妨同朕说说,朕好跟你赐婚。」 他倒是有意把嘉月郡主许给裴青临,表兄妹做亲也是极好的,如今瞧来裴青临倒不像有那份心思。不过倒也无妨,单凭他这般相貌才华,眼光高些倒正常。景仁帝瞧他是越看越满意,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天仙能配得上他。 裴青临也笑了下:「届时我会向圣上禀明,还望您为我下旨赐婚。」 这便是有了心仪的姑娘了,景仁帝声音带着明显的愉悦:「放心,朕必做主的,也好给你们的婚事添些体面。」 这话不可谓不是肺腑之言了,可以说处处都在为裴青临打算,亲王领了封地那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只要自己不作死,日子甭提多逍遥快活了!但裴青临可是隋帝之子啊,就算是景仁帝白月光的骨血,也犯不着他这般为他谋划婚事谋划未来吧? 第38章 裴青临虚应了句,声音有些低沉模糊:「多谢……」沈语迟仔细听了,竟没听清他多谢后面跟的称呼是什么。 景仁帝显然是听到了裴青临的回话,声音带着淡淡的喜悦,感叹:「朕真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你……哎。」他感叹完这一句,又把话头扯回到太子出使北蛮的事儿上了。 沈南念还跟着太子一道出使呢,沈语迟屏息听的越发专注,连自己来着大姨妈都忘了,不留神一股温热的液体总裤管里流了出来,她轻呼了一声,忙捂住嘴。 景仁帝没听见什么异常,裴青临却站起身:「圣上,天色不早了,臣担心您路上有失,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景仁帝听了这话,显然颇为欣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命人唤了嘉月郡主,起身出去。 沈语迟手忙脚乱地缩回床上,佯做无事发生。 裴青临显然不是那么轻易能够糊弄过去的,站在床边似笑非笑:「我方才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不知大娘子听见了吗?」 沈语迟心里挣扎片刻,立刻呼呼起来——装睡。 裴青临有的是招对付她,伸手握住她那把细腰,贴在她耳边故作讶然地道:「大娘子睡了?怎么不脱衣裳?我帮你换上寝衣吧。」 沈语迟立刻吓醒了,就见裴青临几乎贴着她的脸,眼底带着揶揄。 她尴尬地笑了下,脸皮极厚地跟他打了声招呼,神态自若地问道:「我还以为皇上跟你关系不好呢,没想到跟你关系还挺好的……」 裴青临挑了下唇:「还听到什么了?」 沈语迟硬着头皮:「就听到这么几句……」她还学会转移重点:「谁让你把我逮回来了?我要是不在这儿,不就听不到这话了吗!」 这孩子倒是变奸诈了……「大娘子,」裴青临眯了眯眼,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唇瓣:「你学坏了。」 沈语迟讪笑了下,他也没有追究此事的意思,瞧她身下狼狈得紧,拉她下来:「我命人给你准备了红糖水和贴司,床褥等会儿让他们换一套新的。」 贴司很快送上来,他大概是命人随便取的,还是那种古老版本,沈语迟就是用过这个,侧漏半张床之后才自己动手研发了改良的新版。 她犹豫着接过,比划了一下:「没有那种更宽一些,四角系着带子的……」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被人关起来的,当即没了标准:「算了,给我个针线包,我自己缝吧。」 裴青临居然还准备了针线包这种东西,斜了她一眼,拉开抽屉取出针线包,却没扔给她:「你要什么样的贴司?」 沈语迟懵了下,下意识地回答:「比这个宽两倍长一杯,能系在腰间的。」 裴青临瞟她一眼,命人取了一筐布料,动手给她封起了贴司。 沈语迟:「……」 虽然这也不是裴青临第一次在她面前缝东西了,但……看他穿着男装缝这个,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裴青临的绣活比她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三两下就缝好了带子,又摩挲了一下手里的贴司,蹙眉道:「有些粗糙了,垫着怕是要不舒服。」 他一边说,一边裁了一块看起来就很光滑柔软的细棉布给她缝了上去。三两下制好一个,他抬眸问:「你月事来的时候要用几个?」 沈语迟给这诡异的场景刺激的脑袋无法转弯,机械回答:「七八个吧……」 裴青临哦了声,先让她用了手头这个,又命人带她去重新换了衣裳,自己动手,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缝好了十个贴司。 他掩嘴,慵懒又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该睡了。」说完又向她伸出手。 沈语迟警惕地退后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裴青临似笑非笑睨她一眼,特诚恳地向她请教:「你觉着我瞧见你方才满身是血,血流成河的样子,还能做出什么?」 沈语迟:「……」你还搞成语接龙…… 好吧其实沈语迟也知道他没打算干啥,除非裴青临想要她一条小命,才会在大姨妈期间这样那样,她也就是被吓到了,随口一说。 裴青临挤兑她一句之后,便起身去换寝衣了。 他也没避讳着沈语迟,解开外衫,脱下中衣,露出结实漂亮的身体来。裴青脸蛋已经够引人垂涎的了,这身材的吸引力竟然丝毫不逊于那张脸,饶是沈语迟现在正烦他,也不得不感慨一句人间尤物啊! 她扫了一眼就有些不好意思,装模作样地要去看桌上摆着的瓶子,目光却突然一凝,被他身上新添的几道伤痕吸引了注意力。 其中一道格外狰狞,沿着肩背斜斜划了一道下来,把他肩背上的饕鬄凶兽都斩了一半似的,若是这刀再深了半寸,伤到脊椎,他这辈子怕是都站不起来了。就是现在,也只是结了痂,痂都没有完全拓落。 第39章 她有些动容,脱口问道:「返京这一路,你遇到不少麻烦吧?」 裴青临回身扫了扫后背,淡道:「遇到些麻烦,不过也没太出格。」他手指绕到背后,抚了抚自己的疤痕:「我已经用了最好的祛疤膏,不过即便如此,也得小半年才能完全消去。」 沈语迟颇是无语:「你一个大老爷们,那么在意伤疤干嘛?再说又没伤到脸上。」 裴青临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回身冲她戏谑一笑:「我知大娘子爱我美貌,固不敢在身上留下伤疤,怕大娘子哪天厌了我,另寻新欢。」 沈语迟给雷的不轻,嘀咕道:「搞得跟你没伤疤我就不烦你似的。」 裴青临又冲她一笑,笑的她汗毛直竖,他才笑悠悠地道:「好了,咱们安置了吧。」 沈语迟左右看看:「我睡哪个屋?」 裴青临似乎懒得回答这等没营养的问题,直接搂着她的腰,把她拖到了床上。 沈语迟也不敢乱动,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 裴青临瞧了她一眼,搭在她腰上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在她腰间挠了挠,声调慵懒:「这时候倒是装起正经来了。」 沈语迟怕痒,噗笑了一声,又板起脸:「我本来就正经。」 他却不想瞧她板着一张脸,干脆把她脑袋埋在自己怀里,手指在她发间来回穿梭,良久,满足地深吸了口气,终于能安安分分地合上眼。 沈语迟想到自己被人搞囚禁py这个状态,就怎么都睡不着,觉着自己像一块案板上的猪肉,任谁在这个状态心情都好不起来。 她皱眉看着裴青临,才发现他眼窝竟起了浅浅两弯青黛,可见这些日子睡的都不大安稳。 她能理解他的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但对他假死之后抛下她走了的事儿始终难以释怀,毫不夸张地说,当时知道裴青临可能死了,她真的险些呕血昏迷。两人之间的信任已经产生了数道裂痕,至于他说曾给她写过书信说明这一切……她真的很想信他,但那封书信她从头到尾都没见着,实在是没法相信。 而且,他这一言不合就把她抓来关住的行事风格,也够让她难受的了。 沈语迟眼瞧着他睡了,正想挪开他的胳膊,随便找个榻几窝一晚,没想到裴青临搭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收紧,轻声道:「别动。」 他懒洋洋换了个姿势,脸埋在她颈窝:「我好些日子没有安眠过了。」她不在的时候,不理他的时候,他几乎不曾入睡。 沈语迟没力气跟他吵,默默地闭上眼了。 裴青临也没睁开眼,只是手指勾住她的一缕长发把玩着。 哪怕想方设法地把她调回帝都,他还是能觉察到两人渐行渐远——从他提亲,她就想逃到江南就可以看出来,而这是他绝不能忍的。 现下她如他所愿的待在他身边,他心头的焦虑和惶惑却只增不减。 他慢慢睁开眼,发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竟已沉沉睡了过去,他怔了下,不禁失笑,在她额上亲了亲,陪着她一道进入梦乡。 大概因为是她姨妈到了的缘故,裴青临也没有什么逾越之举,他还特地推了不少事,陪着她在这处院子里慢慢闲逛,仿佛她不是被他强行带到这儿的,只是来此处做客一般。 饶是沈语迟没啥心情,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别院修的极雅致,一草一木皆是美景,这样的园子可不光是建造能建造出来的,非得认真下十几二十年的功夫,这才能把园子的景致一点点养起来。 她在公府呆久了,鉴赏能力也提高了不少,随意赞了句:「这园子修的真不错,尤其是这方湖泊,颇具灵气,生机勃勃,不似寻常府邸里的湖泊,跟一滩死水似的。」 裴青临一直神色淡淡的,见她喜欢,才露出今天头一个笑容:「这园子本是母亲的陪嫁,圣上登基之后就一直照管着,等我回来,他又把整个园子交给了我,自己的人一个不剩,都退了出去。」 沈语迟再次感慨:「皇上对你可真好。」居然连个耳目也不留,也难怪她被关在这儿的事儿没人发现,原来这儿早就被裴青临看的跟铁桶似的,看着松散,其实每一处都被他安排了人手,她就是想跑都不能够……她心里既感慨又郁闷。 裴青临不置可否地一笑,伸手点了点这处湖泊:「母后在世的时候,就极喜欢这处湖,它是引外面山间的活水修建的,直通园外,本就是活水,所以瞧着才有几分生机。」 沈语迟听说这湖泊直通园外,心里一动,想着裴青临总不能把湖底下也安排人手看着吧?她又打量这小湖几眼,不敢被裴青临看出破绽,她这才收回目光。 虽然裴青临待她不错,目前也没有兽性大发,但是谁乐意被人关起来啊!哪怕是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那也跟跟坐牢似的!她又没犯错,却要享受囚犯待遇,心里能舒坦才怪了!偏偏她还不敢问裴青临打算关他多久! 第40章 两人又逛了会儿,直到有人唤裴青临议事,他这才带着沈语迟回去。 裴青临如今倒是并不防她,书房由她随意出入,什么公文书信之类的也由着她随意翻动,她不乐意看的时候,他还非得给她念,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语迟趁着他和别人谈事的时候,随意看了看,就看到一个敞开的乌木箱子,里面放着的东西有些眼熟。 她凑过去瞧了眼,发现里面装着的,都是她在登州时候给他的东西,有给他织的围巾手套,有给他绣的素色帕子,还有她给他交的那些作业。她没想到裴青临千里迢迢回到京里,竟彻底把这些东西带上了,她有些触动,凑过去翻了翻。 这一翻不要紧,好家伙,一本泛黄破旧的小册子就掉了出来。 她随手翻了翻,脸色瞬间精彩起来。 这小册子也不是别的,她记得当时有一回被人陷害,书包里不知道怎么就藏了这么个玩意,还被裴青临当场发现了!最关键的是,她现在都能记起这本小黄书上的剧情,讲的是一个落难书生为了逃难,装成女人给大家闺秀上课,最后和大家闺秀终成眷侣的故事。 沈语迟觉着,画这本书的人绝对有搞预言的天赋…… 尤其是她把这书一代入,竟然觉着书里的男女主和她和裴青临长得有几分相似……这书的画风精致鲜艳,线条鲜明流畅,两人在床榻上,马车里,秋千上,花丛中四下缠绵,男子身形挺拔高大,女子窈窕婀娜,一柔一刚,相得益彰。 沈语迟有一种在看自己同人肉番的羞耻感…… 她正要把春图塞回去,身后传来裴青临戏谑的声音:「啧,大娘子好不正经。」 他折腰从她手里取过这本春图翻了翻:「一本春图而已,至于瞧的这般入神吗?我进来半晌你竟没发现。」 沈语迟耳朵一红,立刻转过身先发制人:「你不是一路上艰难险阻不断吗!怎么还有心思带这玩意上路,我瞧你才不正经!」 裴青临不以为然:「我把你的东西都锁到一个木箱里,返京的时候一并带过来了,这本春图我瞧它故事有趣,这才顺手塞进来的,谁料居然被你翻到了。」 沈语迟忍不住:「哪里有趣了?!」 裴青临一笑:「极像你我。」他又把书递还给她:「我记着当初你把这本书取出来,是让我指点于你,如今你我师徒名分未除,你既有惑,我自当为你解答。」 他语带调笑:「大娘子不妨选一个花样,让我为你好好教导演示一番。」 沈语迟直接把书拍在他伸手,怒而爆粗:「你演示个屁,我什么时候让你指点这个了! 裴青临斜了她一眼:「学会说脏话了?嗯?」 这一眼就是标准地老师看学生的眼神,沈语迟一下回到从前,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额……你演示个……鬼,我用不着你演示!」搞得跟她没看过小电影似的。 他不理她,随手翻到她方才打开的那一页,唔了声:「原来大娘子喜欢这个啊。」 这页上画的是那位闺秀和先生面对面坐着,两人实际并未挨着,闺秀伸出双手……男人露出享受的愉悦表情。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花样,正是给身上来了癸水,不方便服侍丈夫的女子准备的。」 沈语迟:「……」 「名唤……」他叠指弹了下书页:「抚箫。」 沈语迟秒懂,脸上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好了。 裴青临不过逗逗她,瞧她一脸震撼,反倒讶异:「怎么?你倒是能听懂?」要说沈语迟当真是个有些歪才的,平常上课不见得多出挑,这种不大正经的事儿倒总是清楚。 沈语迟没想到他的读心buff发挥到这种地步了,她忙撇开脸:「什么抚箫啊,我就听过抚琴,你自己瞎编的名字吧,这种不着调的话不要说来脏我耳朵。」她还抬了抬下巴,摆出白莲花一般的高洁脸。 裴青临好笑地瞧她:「你既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又怎么会知道它会脏了你的耳朵?」他见沈语迟脸色一僵,伸手赞许地拍了拍她的头,调侃:「大娘子如此慧性博学,不愧是我的得意门生。」 沈语迟要给他怄死,他突然一捻她的手,脸上笑的暧昧:「既然大娘子什么都懂,不如我们先从这个试起?」 她眼一闭,脑袋往后一仰,当即装死,额头却挨了一弹,裴青临收回手:「这时候装什么死?你又不是没碰过。」 她啥时候碰过哟!沈语迟正欲叫屈,突然想到她上回被裴青临硬拉着手摸了一回,当即不敢吱声了。 她憋了半天,终于发了狠:「你再跟我说这些,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裴青临虽然意动,但他当和尚低当了二十一年了,断不至于连这一时半刻都忍不了 ,但主要还是喜欢看她憋个半死的小模样啊。 第41章 尤其是她这两天看着比刚被他逮来那会儿精神了些,娇俏活泼的模样让人瞧着就喜欢。 他一挑眉,正要问她怎么个不客气法,外面就有人说话:「王爷,曹国公带着人来了。」 裴青临蹙了下眉,这才想起曹国公今日要来的事,他沉吟道:「请国公来书房。」 外面回话的人忙应了,又道:「王爷,曹国公是带着曹五姑娘一并来的,咱们府上没有女眷,曹五姑娘无人作陪,要不要派个侍婢陪曹五姑娘逛逛?」 裴青临脸色淡淡:「不必,让她一道过来就是。」 他说完,眉梢轻轻动了下,转向沈语迟:「你知道曹五姑娘是谁吗?」 沈语迟一脸的无所谓:「不知道啊,也是你家亲戚?」曹国公是裴青临外公,这个她倒是知道的。 裴青临一手托腮,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似随意地道了句:「你当时见过她的,就是上回在宫门你在宫门遇见的那个,名唤曹甄。」 沈语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那个颇为美貌的紫衣少女,她记得曹甄几个看她穿了身犯忌讳的衣服,没有一个出言提醒的,当然,人家不提醒也不是人家的过错,人家又没义务给她提醒。不过因着这事儿,她对曹甄几个印象很深就是了。 她敷衍应话:「哦,是她啊。」 裴青临深深看她两眼,不着痕迹地强调:「 近来曹国公但凡见我,必是要带着她的。」 沈语迟潜意识老是把他当成个女人,倒是没觉着哪里不妥,不走心地道:「你们是表兄妹呗,实在亲戚了……」她恍然哦了声:「难怪我觉着她看着眼熟呢,你和她是表兄妹,有一二分相似也正常,她也是少有的美人了。」 裴青临讨了个没趣,又听她这样说,有些不愉地眯起眼:「你眼神是不是不大好了?除了都有五官,她哪里跟我像了?」 他不是那等十分在意容貌的人,但那什么曹五生的连他万分之一都不及,真不知她这眼睛怎么长的! 沈语迟觉着他奇奇怪怪的,裴青临侧头端详了她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托住她的下巴:「别动。」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不知从哪摸出拇指大小的一只白玉盒子,里面盛着正红的膏状口脂,他拔下她发间玉簪,用簪头挑出一些,细细给她涂好,直到她的双唇饱满灼目,他满意地打量许久,才笑悠悠地点了点自己修长的脖颈:「亲我一下。」 沈语迟:「?」你是不是在想桃子。 裴青临又轻扬了一下眉:「怎么?这也要我教你吗?」 沈语迟直接拒绝:「我不。」 有时候记性太好也是件让人不大愉快的事儿,裴青临本来心情不算差,但仔细回忆了一遍,她好像一直没对自己主动过,心情又有些微妙起来。 裴青临治她总是有法子的,瞟她一眼:「还是大娘子想试试更有趣的?」他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地上的小黄书。 沈语迟打了个激灵,又怕他不依不饶,硬着头皮往他脸上贴了一下。 他选的口脂十分浓艳,就轻轻挨了一下,他脸上就多了一道唇印。 他却不满意,手指摩挲着自己脖颈:「往常我亲你的时候,就是这般敷衍的?」 沈语迟心说那也不是我愿意的啊!她见裴青临作势要凑过来,吓得忙往后缩了缩,见他一副笃定模样,她只得苦着脸凑过去在他脖颈处亲了下——又留下一处唇印。 裴青临唇角微勾,这才稍感满意,命人在书房里摆了一处不透明的屏风:「我和曹国公就在书房里议事,你若是有意,也可以在屏风后跟着一道听听。」 她神色古怪地点了点头,他又扫了她一眼:「记着不要出声。」他想了一下,终于说出心思,微哼了声:「曹五等会儿也要跟进来,你可得仔细瞧好了,看她到底像不像我。」 沈语迟:「……」你这……病的不轻啊。 裴青临让她坐在实木屏风后,这才顶着两个唇印请曹国公和曹甄进来。 曹甄十分乖觉,一进来便低头行礼,轻唤:「表兄万福。」 裴青临打量曹甄一眼,一下瞧出她脸上擦了不少香膏,脂粉也用的多了些,不过却是恰到好处的多,衬的小脸精致娇媚,乌发唇红,很是动人。 他心里冷笑了声,这般厚施脂粉精心修饰的相貌也配和他比? 他又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屏风后的沈语迟,淡道:「起来吧。」 曹甄察觉到他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心头砰砰乱跳起来,裴青临忽问了句:「曹五姑娘颇擅梳妆?」 曹甄不解其意,恭谨答了声:「不敢说擅长,不过略有心得罢了,我容貌虽鄙陋,却也精心研制了几个胭脂方子,因是见您,不好不郑重,这才着意梳洗打扮了一番。」 第42章 裴青临唇角一勾,哦了声,确实鄙陋。 沈语迟咂摸咂摸嘴巴,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啊…… 待曹甄起了身,才发现裴青临脸上脖颈上顶了两个浓艳唇印,他也并不遮掩,一手撑着下颔,淡漠地看着曹国公和曹甄。 裴青临身边一向干净,曹甄约莫是存了希望,这些日子频频跟着曹国公来寻他,没想到见到这样香艳的痕迹,一颗芳心登时碎裂成渣——能在他脸上留下这样痕迹的,显然极得他宠爱。 曹国公也是尴尬,不过裴青临既然大大方方地在二人面前袒露出来,显然是对曹甄无意。他心底喟叹了声,也算有眼力:「五娘,我和王爷要商议正事,你先去外面马车上等着吧。」 曹甄心思一朝落空,脸色都灰灰的,被下人引着出去了。 裴青临成功解决掉对手,心里适意了不少,和声问曹国公:「国公有什么事?」 曹国公不答,笑问了句:「难怪你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山中别院呢,原来是金屋藏娇,不知是何等样的美人,才能被你看上?」他以为是姬妾之流,不过还是想打探一番。 裴青临道:「她甚得我心。」 这回答十分敷衍,曹国公也不好再追问,沉吟道:「前些日子,皇上来寻你了?」 裴青临嗯了声,曹国公又问:「商议的可是北蛮之事?」 裴青临颔首:「太子出使北蛮也有小半年了,如今迟迟未归,这一个多月又断了消息,圣上自然担忧。」 曹国公一叹:「我今日来,要说的就是这事儿,自太子一去,北蛮似乎闹了不小的乱子,所以太子才久久未归。」 沈语迟再屏风后面不由动了动身子,太子是死是活她当然不关心,可沈南念和沈霓君这回却伴着太子一并去了北蛮,要是北蛮出了乱子,她哥和堂姐岂不是要倒大霉? 裴青临往后瞥了眼:「哦?有此事?」 曹国公有些讶然:「莫非你还不知道?那我可得跟你细说了。」 他沉吟道:「北蛮王的继承人本来是王后所出的北蛮世子,然而王后早逝,世子又一向不得北蛮王宠爱,倒是三王子的生母很得北蛮王喜爱,他也难免爱屋及乌,对三王子比太子还上心。半年前,北蛮王染了咳疾,这不过是小病,他两个儿子一向不大和睦,私下有了小动作,他为人父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方便从中调停,就向咱们皇上求助,希望皇上能派人调节。」 裴青临不无嘲弄:「身为父亲都处理不好儿子之间的关系,竟还要求助于外人?」 「是啊。」曹国公润了润喉,这才继续:「本来这也不是大事,北蛮王只是小病,世子和三王子虽然私下有了小动作,但大面上是无虞的,毕竟是亲兄弟,也没闹出生死大仇,圣上见事态不严重,又有心让太子拉拢北蛮,这对他日后稳坐皇位也有好处,便派了太子出使。但,不知怎么地,北蛮王眼看着就要好了,病情却突然急转直下,世子和三王子在金帐大闹了一场,各自指责是对方害了父亲,情势陡然森严起来。不过两人纵然闹,也不敢伤及太子,可是太子又许久未曾传信,圣上和皇后难免挂心,储君可是国之重事,就是京里,现下都人心惶惶的……哎。」 曹国公紧紧皱眉:「这事儿说蹊跷也蹊跷得紧,圣上特地派了御医给北蛮王请脉,都说北蛮王病的不重,怎么就突然严重了呢?要是牵连到太子,到时候又少不了一场战乱。」 沈语迟听曹国公这般说,心里七上八下的。假如北蛮内乱,她哥他们怎么办? 裴青临知她心思,轻声问:「太子的随行呢?」 曹国公缓缓摇头:「如今太子尚没有消息,其他人就更顾不上了。「 曹国公顿了下,又恍然一笑:「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向沈家提亲被拒的消息了,你哪里是打听太子随行,你打听的是跟太子一道出使北蛮的沈南念吧?」他就是知道裴青临被沈家拒了,才好带着曹甄上门,看她有没有一争之力。 他打趣一句:「你提亲都未提成呢,竟关心上大舅子了。」 裴青临笑一笑,曹国公便把自己知道的透露出来:「沈南念倒是没什么消息,不过太子待他颇为礼遇,只要北蛮不乱,料想他应当无事。」 他嗯了声:「多谢国公。」 曹国公笑看他一眼:「不过……听说沈家为了躲避你的提亲,赶早就把大姑娘送到了江南,这事儿做的可不大讲究,他们不乐意倒也罢了,这么赶忙把姑娘送走,岂不是有意折辱你?真是可笑,难道你还缺姑娘嫁了,会强抢他们沈家女不成?沈家嫌弃你至此,我真不知你听了心里是何感受。」 他是个老奸巨猾的,不紧不慢上着眼药:「五娘你不愿意倒也罢了,就凭你这般品貌才干,汴京的高门闺秀还不是随着你挑?就算你无意高娶,说个明理懂事,持家有方的半点不难,沈家姑娘也未必就是良配,依我看,舍也就舍了。」 裴青临手指有意无意点着桌面:「她已长在我心头,如何割舍?」 第43章 曹国公给他麻了个好歹,他也不再纠缠此事,把话头转了回来,提点道:「此事是太子的麻烦,未尝不是你的机缘,你若是运作得当,圣上定会更看重你一分。」 裴青临面无波澜,轻轻嗯了声。 曹国公起身告辞,临走之前起身说了句:「哦对了,沈府似乎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具体原因我不大清楚,不过……也算是报他们当日嫌弃你之仇了哈哈。」他对沈家无甚感情,完全是当乐子讲出来的。 裴青临蹙了蹙眉,下了逐客令:「天色晚了,夜黑山路不好走,国公还不回去?」 曹国公起身:「这就走。」他又笑着看向裴青临:「沈家倒霉的事儿,真不是你的手笔?」 裴青临脸一沉:「绝无此事,国公切莫再说。」 曹国公会意地向他眨眨眼,转身走了。 裴青临绕到屏风后,见沈语迟一脸心神不宁,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拧眉道:「不是我做的。」 沈语迟抿了下唇,绕开这个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我不能一辈子在这儿吧?」 裴青临伸手轻抚着她的脊背,声音里有种让人灵魂安稳的力量:「太子出事,京里难免要乱上一场,沈家没能耐护得了你,我并不放心你这时候回去。」 他停顿了一下,蹙了蹙眉:「我会帮你留心沈家的事,你……放心。」 沈语迟低下头,慢慢地哦了声。 裴青临眸光微沉。 她默了片刻,轻声道:「我嫂嫂一向贤淑明达,素来对我照料周全,我和先生的事儿,我一直瞒着她,给她添了不小的麻烦,可她不但没有怪我,反而多番帮助,我对她……甚是感激。这次我下江南之事,全是我提议的,我想一个人出去散散,看看江南风光,嫂嫂不过帮我确定行程,联络车队罢了,还望先生不要怪她。」 她叹了口气:「她膝下幼子不足一岁,上头我父亲又是个靠不住的,嫂嫂……很是不易。」 裴青临微露嘲讽:「这时候记起我是你的先生了?」 沈语迟低低道:「我这皆是肺腑之言。」 两人都没了说话的心思,傍晚的一顿饭也吃的颇是沉闷。 曹国公今天带来的消息实在震撼,家里和沈南念两头都出了事,她没法不担心家里头,沈正德是那个德行,沈南念又不在府上,白氏一个人能撑下来吗?沈家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是她不相信裴青临,除了她之外,裴青临对其他沈家人都是漠不关心甚至有些厌恶的态度,两边毕竟有怨,若沈家出了事儿,裴青临凭什么帮忙?若裴青临袖手不管,她也不会怪他,沈家不是裴青临的责任。但在这种时候,她身为沈家长女,势必要回去分担的。 从自己本心上说,她也完全不愿意被人关着。 裴青临今晚上倒是没有硬拗着要搂着她睡,只是仍要跟她睡在一张床上。 沈语迟心里存着事儿,一晚上惊醒好几遭,侧头就瞧见他那张美的无与伦比的脸,这样一个精于算计阴冷无情的人,睡着之后,竟罕见地带了一点天真澄净,实在是迷人得紧。 她静静瞧了会儿,慢慢叹了口气。 裴青临实在太厉害了,厉害的让人不由胆战心惊,假若她有他一半才智,也不至于对两人的事儿这般犹豫了。 一大早天还未亮,两人就被外门的一声巨响给吵醒了,这座别院面积极大,外面大门的动静居然能传到寝屋,可见外门闹成什么样了,巨响过后,便是一片喧哗呵斥之声。 沈语迟猛地惊醒:「出什么事了? 裴青临哪怕才醒,仍是万分机警的,他伸手护住沈语迟,沉声问屋外的仆从:「怎么了?」 外面有人犹豫着道:「回王爷的话,顾家郎君上门来了……」他犹豫了下,轻声回报:「他让您……交出他的未婚妻。」 裴青临垂眸冲沈语迟笑了笑:「大娘子果真招人。」 沈语迟迟疑了下,方道:「当初在登州时,太子府上的人逼我入太子府,小顾……顾郎君为了帮我拦住太子府的威逼,这才称和我早已定下婚约。」 裴青临淡淡道:「我知道。」 她抿了下唇,语调诚恳地道:「现在顾郎君已经找上门来,可见你带我来这儿的事已经被人知晓,说不定我家里人都知道了,没准顾郎君就是他们请托过来寻我的。这事儿传出去,于你于我都没什么好处,你何不现在就放我回去呢?」 裴青临一笑,竟有些欣慰模样:「大娘子,你变聪明了。」他伸出一根白洁如玉的手指,在沈语迟眼前晃了晃:「不过……不行。」 沈语迟气结:「你到底想怎么样?顾星帷都找上门了,你以为你还能关我关多久!」 裴青临眯起眼:「你想跟他回去?」他不待她回答,手指轻轻点着眉心:「你们答应他是形势所迫,他却不见得是一心为了帮你们,你真以为他是圣人吗?就算有沈南念的情面,他也不至于为了你们这般开罪太子,他分明是对你有觊觎之心。」 第44章 沈语迟愣了下,她也不好否认,小顾有时候确实热心过头了……她低声道:「就算不跟他回去,我也该回去了,家里的事儿……我嫂嫂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裴青临叠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那可不成。」他笑着扫了眼她的小腹:「最起码得等你有了我的孩子才能回去。」 沈语迟吓了一跳,忙捂住了肚子:「你做梦!」她啐一口:「要生你自己生去。」 裴青临不过是吓唬她 ,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要是我自己能生,生一个你的孩子又如何?」 他起身道:「顾星帷和沈家的麻烦都交由我解决,你只管安心住着就是。」你必须尽快适应,因为我们不久即将大婚。 他故技重施,又点了点自己脖颈,一笑:「亲我一下?」 沈语迟哪里会上他这个当,当即撇开头。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取出一只极细的软毛笔,沾了胭脂,慢慢在脖颈上勾勒出一道唇印。 沈语迟总算是看懂了他婊气冲天的操作:「……」 她憋出一句:「你……什么毛病啊?」裴青临这人精的跟鬼似的,为什么也会有比三岁小孩还幼稚的举动。 裴青临还未说话,这时外边又是一声巨响,有侍从苦着脸回报:「王爷,顾郎君已经开始撞门了,他还口口声声说让你交出他的未婚妻,还说如今沈家摊上麻烦,又是群龙无首,正需要大姑娘去主持局面,若您执意不放人,别怪他不客气了。」 沈语迟心里一跳,腾的站起身来。 她肩上搭了一只手,裴青临轻轻把她压回原座:「他在危言耸听。」他瞧她心慌意乱 ,唤来侍婢:「我去前厅见顾星帷,你去后面园子逛逛。」 声音虽轻,却带了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语迟本还有意从顾星帷那里打听些消息,见他这般,她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跟着侍女走了。 这所别院当初修建的时候,就是为了给熹明皇后作为陪嫁,供她出宫时赏景游玩,修建的时候又怕皇后遭人唐突,所以特地选了个极清幽隐秘的地方,就隐匿在层叠山林中。因此顾星帷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山中还是一片幽静,无人觉察。 顾星帷特意修饰了一番,穿一身玄色劲衣,上面绣着脚踏祥云的麒麟纹,额间勒着一道抹额,黑发用玉冠定住。他手持一柄盘龙枪,见裴青临出来,眸中的怒火几欲把他烧尽。 同为男人,裴青临倒有几分理解他这种不愿在情敌面前失了仪态,所以精心修饰一番的心态。不过他也一眼看出顾星帷的心绪极差,脸色亦是难看透顶。 他不急不忙地走过去,路过一株松木的时候,他折下一根松枝,把尖锐的那一段对准顾星帷,袍袖一扬,便把松枝激射了出去。 顾星帷忙用手里的盘龙枪去挡,险险挡住直插面门的松枝。他手上却猛地一震,手里的长枪被这股劲力震的几乎脱手,他倒退了几步,这才堪堪定住。 裴青临这时已经稳稳地站在他六尺之外,他唇角微勾:「既然顾按察使不懂叩见亲王的规矩,那本王只好代你父亲教教你了。」 顾星帷一眼瞧见他脖颈上的唇印,脸色更是难看:「微臣自知礼数规矩,也更知道例法,敢问语迟丫头哪里得罪了王爷?竟让王爷你不顾身份律法,私下扣押了她!」 裴青临稍稍侧头,脖颈上的唇印更为鲜明,他不以为然地笑一笑:「她拿了本王的心,难道不该罚吗?」 竟是直接认了此事,一副完全不怕顾星帷知道的样子。 顾星帷给他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的青筋乱跳,他深吸了口气,冷冷道:「 王爷还想关她多久?!」 他那日回去之后总觉着裴青临不会善罢甘休,他又命人留心沈语迟去江南的船只,发现她压根没上船,只不过她没上船的消息不知被谁压住了,他也是废了许久的功夫才终于确定,她压根没去成江南!再加上裴青临这些日子一直隐在山中别院,他立即将事情推测出七八,当即上门要人。 顾星帷虽然怒极,但他行事到底有分寸,今日只想把沈语迟接回去,因此带来的人不多却个个都是顾家死士,绝不会把消息外泄,以防消息走漏,沈语迟被毁了名声,若是能悄无声息地把她带回去,自然再好不过。 裴青临低低一笑,既讥且嘲:「顾按察使自重,本王未婚妻的闺名,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得的。」他在未婚妻三字上加了重音。 顾星帷脸一沉,并不欲跟他争执谁的未婚妻这个问题:「沈家如今有事,沈家上下也对她挂念得很,我欲接语迟丫头回去。王爷若打算将她强留在府中,别怪微臣以下犯上。」 他心里止不住地想沈语迟现在如何了,她如今可还好?身子可要紧?会不会已经被裴青临这个变态给…… 裴青临神色从容:「我邀我的未婚妻来别院小住几日,如何叫强留?若沈家真的有事,我会亲自送他回去,用不着顾按察使费心。」 第45章 顾星帷脸上的线条一寸一寸冷硬起来,他紧着逼问:「这么说,王爷是执意不打算放人了?」 裴青临轻蔑一笑,根本不接他话茬:「敢问顾按察使,你算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管我和她的事?」 顾星帷并不想和他起冲突,事情若是闹大了,毁的还是沈语迟的清名。但此时此刻,听裴青临这般说,他再按捺不住心中怒意,脚尖一挑,地上的盘龙枪就已经入手,他枪尖一动,直接向裴青临刺了过来。 既然谈判无用,那便直接抢人吧。 裴青临鄙薄地看向他,抽出身边侍从的狭刀,刀锋向前,硬碰硬地迎了上去。 锋刃相撞,在半空中交织出一团亮银的火光 沈语迟完全没心思逛园子,她现在满心都是沈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虽然顾星帷的话是为了让她出来,但他也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说沈家有了麻烦,想必是不小的麻烦。 她在凉亭处沉默地坐了会儿,越发觉着心神不宁,她想探听些前院的动静,不料前院这时候倒是安静起来了。 她皱眉问身边伺候的侍女:「顾郎君走了吗?」 侍女轻声回道:「王爷好像和顾郎君……打起来了。」 沈语迟愣了下,担忧的份额又分了一份给裴青临:「顾郎君家里尚武,裴……王爷不会有事吧?」她不大了解裴青临的武功深浅,但顾星帷家里毕竟是吃这碗饭的,可别把她先生给打残了…… 侍女笃定道:「姑娘放心,王爷不会输的。」 沈语迟哦了声,点头:「对哦,府上有不少侍卫。」 这话说的……侍女颇为无语:「奴婢是说,王爷身手出众,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沈语迟叹了口气:「你这么一说……我又开始担心顾郎君了。」小顾好歹是为她而来,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得内疚一辈子。哎,做人真难。 侍女:「……」 她心神不宁地站起身:「我去前院瞧瞧。」 侍女拦住她:「王爷吩咐了,不让您到前院去,还请您别让奴婢为难。」她温和又坚定地劝道:「沈姑娘,前院估计还要乱好一会儿,您若是现在过去,万一伤着了您,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还要乱好一会儿? 沈语迟把这话咀嚼了一遍,心头一动。 她又瞄了眼那潭清澈活水,心里乱跳了几拍,慢慢起身:「罢了,你先陪我去湖边走走吧。」 侍女不疑有他,沈语迟在湖边走了几圈,大致摸清了水的流向和深浅,她水性不错,这湖以观赏为主,又不是很深,顺水想必能潜逃出去。 她看向侍女:「你过来扶着我吧。」 侍女走近了要扶着她的手,沈语迟低声嘟囔:「别怪我啊。」 侍女没听清,沈语迟武功不咋地,此时卯足了力气,单掌重重在侍女脖颈上一切,她便软着身子倒了下去。 「罪过罪过,我敲昏你也是为了你好,不然先生指不定怎么罚你呢。」她抱着昏过去的侍女先藏到一边,选了个没有侍卫的空档,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湖中。 顾星帷踉跄着退后了几步,终于体力不支,用手里的盘龙枪拄着,单膝跪倒在地上,他低低咳嗽了几声,嘴角咳出血沫来。 小顾实在惨了点,他的功夫是宫里排名前三的羽林军将领亲自教的,他的身手在帝都也是一等一的,可惜遇到裴青临,美色上不如人不说,一向引以为傲的脸上还被揍出几块青紫,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裴青临瞧着也伤了几处,不过比顾星帷要强太多,至少现在还是稳稳站着。 他嘲讽地扯了扯嘴角:「顾按察使就这点能耐,还惦着我的人?」 顾星帷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又咳出一口血沫。 他缓了缓,才嘶声道:「王爷若是想要宠姬玩物,什么样的娇娥弄不到手?你这般轻贱堂堂世家嫡女,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放过你的。」 两人方才是单打独斗,手下人都没掺和进来。 顾星帷言辞颇是凌厉,一下子就把裴青临放到世家对立面了。裴青临面色一冷,往前踏出一步,顾星帷带来的死士表情警惕,齐齐上前 。 卫令真怕裴青临一怒之下把顾星帷给搞死了,忙拦了一下,悄悄递上一封信笺:「这是顾尚书送来,让您给顾按察使看的信儿,王爷,三思啊。」 裴青临垂眸瞧了瞧他,这才伸手接过信笺,他大略扫了一眼,随手扔给顾星帷:「看在令尊的面子上,我今日暂不追究你以下犯上之过,滚回去。」 顾星帷抬起眼,额角隐隐跳出青筋,毫不客气地予以回击:「以下犯上?我和语迟已有口头婚约,王爷而今无故扣押折辱我的未婚妻,我便是以下犯上又如何?!」他心里怒极,顾家在帝都盘踞数代,他的手段绝不止这么点,但为了沈语迟的名声,他偏偏不能用那诸多手段。 第46章 裴青临眯了眯眼,表情危险,这时一个侍女神色慌张地跑来,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跑了?她居然就这么跑了?就因为顾星帷来了,她这般按捺不住吗?! 裴青临脸色一变,哪怕明知顾星帷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他也顾不得许多,命人在顾星帷面前‘砰’地一声关上大门,直接去了后面庭院。 顾星帷被几个死士慢慢扶起来,他面有不甘,当中有个死士拿着顾尚书的书信急急劝他,他面色阴沉,沉默看了眼王府牌匾,抿着唇翻身上马。 沈语迟憋着气顺水游了许久,既然这处小湖和外面通着,两边必有连通的地方,也是她运道好,稀里糊涂游了一阵,居然真的游出去了。 她不敢这么快就上岸,缩在水里打量了一时,确定自己是真的出了那所别院,这才慢腾腾地爬到了岸上。 众所周知,游泳是个体力活,更何况她大姨妈才来完,瘫在岸上躺了一时,终于顾得上打量周遭环境。 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候,盛夏烈阳当空,哪怕她浑身湿透,也没觉着太冷,她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是在一处河边,这河流离别院并不算远,约莫三四里的距离,在这儿一眼能望见别院隐在层层叠翠中的轮廓。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别院,等身上衣裳被晒的三四成干了,她这才慌手慌脚地爬起来,往别院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沈语迟依稀听裴青临说过,他这所别院建在西山,只是不知道西山离京城有多远,她估摸着,若是走路的话,最快也要两三天才能回去。她一边动手给自己草草扎了了男子发髻,又在脸上抹了些黑灰,一边思量着路上该怎么办。 首先,肯定不能让裴青临抓住,否则她别想看见明天的太阳了,其次,要是能回到沈府,必须得先了解沈家出了什么事,待事情解决,她再去江南好好避避风头,裴青临总不能从她家里把她直接逮出来吧? 她不禁想着,小顾既然过来了,要不要……向他求助? 这片山林甚是清净,一路上竟连根人毛也没瞧见,她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一圈,居然在山林里迷了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后面也没人追上来,她勉强辨认了一下方向,干脆咬牙一条道走到黑,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一对儿下山采药的老年夫妇。 她权衡了一下,觉着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她还是有把握制服的,也不怕两人起了歹心,她走过去道:「大爷大娘,你们这是要下山吗?」 两口子看她一身狼狈,齐齐吓了一跳,犹豫着不敢开口。她摘下手指上的素金戒指:「大娘,我不是坏人,我和家里人上山踏青,路上不留神跌进水里,跟家人分散了,你们要是能给我指一条明路,回去之后我还有重谢。」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她趁机问道:「咱们现在这是在山里哪处?」 老太太操着一口土话回答:「咱们在翠微山的半山腰,再往前山脚的地方有个歇脚的茶亭,你要是看到茶亭,就证明路走对了,顺着往下走就是。」 沈语迟惊了下:「不是在西山吗?怎么跑到翠微山上了?」 老太太摆手解释:「可不敢乱说咧,西山是朝廷赐给王爷的地方,咱们老百姓进去是要杀头的咧。」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西山和翠微山有一条河是连着的。」 沈语迟这才反应过来,她是不留神被河水冲到了另一座山上,难怪现在裴青临还没追过来。 她又取下一只葡萄金耳坠递给老太太:「老人家,我能不能拿这个跟你换件衣裳?」 老太太又给吓了一跳,但金子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她吞了口吐沫,取出竹筐里的备用衣裳给沈语迟,又接过她的耳坠,生怕晚一刻她就不换了似的,搀着老伴儿健步如飞地跑了。 沈语迟躲在密林里把衣服换好,又重新给脸上手上涂了一遍煤黑,确定亲妈站在自己跟前都认不出来了,她才敢甩开步子飞速往山下走。 大步走了许久,她累的腿都快断了,脚底估计也磨出了泡,下个山已经耗费这许久功夫,真不知回京的路上她又该怎么走? 她咬牙硬撑着继续往下,这才看见了老太太说的茶亭,茶亭里坐了不少客人,不过茶亭后面的马厩里居然养着一匹枣红色的老马,她眼睛一亮,摸了摸身上揣好的首饰,看能不能想法把这匹马换过来。 她才走进茶亭,就听见掌柜的和小二议论八卦:「……刚下来的小伙子俊俏得紧,衣裳也华贵漂亮,不知道是哪个衙门里出来的大官,我看他好像是来办什么公差的。」 小二附和:「是啊,就是形容不大好,脸上还带了伤,好像被谁打了似的。」 面容俊俏?衣裳华贵?被人打了?这说的是小顾?顾星帷方才路过这儿了? 沈语迟心里一动,走过去开口问道:「掌柜的,你方才说的那人……他往哪走了?」 第47章 掌柜的随手点了个位置,沈语迟还要追问,茶亭大门被砰的一脚踹开。 卫令直接带人闯了进来,裴青临面沉如水地在后面跟着,卫令抬了抬下巴,伸手比划了一下:「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这么高的小姑娘?」 沈语迟脸色微变,在他进来的一瞬就缩在角落里了。 掌柜的也是吓个半死,哆哆嗦嗦地道:「没,没有,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啊官爷,可不敢窝藏逃犯……」 卫令看了眼裴青临,裴青临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茶亭里坐着的每一个人,在沈语迟身上停顿了片刻。 她想低头,但又怕引他怀疑,只好做了个含肩缩颈的猥琐姿势,以求他别认出自己。 他轻声道:「你是做什么的?」 沈语迟不敢张嘴,也不敢正脸看他,缩着膀子指了指自己嘴巴,又胡乱比划了几个手势。 他淡淡挑眉:「你是哑巴?」 沈语迟忙不迭点了点头。 他又问:「会手语吗?今年多大了?」 沈语迟乱七八糟地做了几个手势。 裴青临默了片刻,在她的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他终于收回目光,轻轻冲卫令摇了摇头。 卫令点头:「都滚出去,我们主上要搜查这间茶亭。」 茶亭里的人见他这般威势,早就没人敢继续喝茶,闷着头一声不吭地往出跑,沈语迟在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跟着人流挤挤挨挨地出去了。 裴青临就站在正门处,茶亭就这么一个出口,她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听他叹息般的喃喃自语:「她要是再不出来,我可真要生气了。」 沈语迟心里被火燎了一下似的,呼吸都停了半拍,她没敢多想,更不敢再惦记那匹马了,走出茶亭之后,立刻选了条无人走的隐蔽小道,撒丫子跑开了。 这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她喉咙火烧火燎的,却半步都不敢停下。 忽然,一轮清透皎月被斜吹而来的云朵遮住,挡住了地上的清辉,让世间万物都朦胧下来。 即便如此,她还是看清了环胸站在野花丛里的高挑身影。 她身子一抖,长睫微微颤动,她艰难地道:「先生……」 裴青临踏出那片花丛,慢慢向她走过来,手势温柔地帮她理了理一头乱发:「又淘气了?」 沈语迟艰难道:「你……」 「你喜欢玩,我就陪你多玩了会儿。」他徐徐地问:「好玩吗?」 沈语迟闷头,硬是没敢回答。他两指捻住她的黑发,轻轻道:「知道你就这么走了,我心中十分难过。」 沈语迟脑子处于当机状态,嘴唇颤了颤,表情悲怆苍凉:「难过你就……多喝点热水。」 裴青临就是这样的性子,心里如何翻江倒海,面上也总是春风拂面。沈语迟这话可让他一张脸彻底沉了下来。 她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裴青临也懒得再装出和善模样,矮身就把她牢牢横抱在怀里,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 沈语迟见他走的还是回别院的路子,脸色一僵,心里乱跳,垂死挣扎地道:「强扭的瓜不甜……」 「是吗?我怎么觉着强扭的瓜也甜的很?」他板过她的下巴,用尽自制力压住心里的妒意,面上终究还是泄露出几分:「你打定主意要和他跑了,这时候却跟我谈强扭的瓜?」 沈语迟咬着牙,硬是不去看他:「我什么时候要和他跑了?」 裴青临讽刺地弯了下唇,强迫她看着自己:「你敢说你选在这个时候逃跑,不是想让那姓顾的带你走?」 倘她换个时候跑,他或许还不会这么生气,偏偏顾星帷一来,她就动了这念头,他简直……无法按捺心里的妒恨。 沈语迟不得不正视他的脸,却愣了下,顾不得他的问题,一脸错愕:「你,你受伤了?」 裴青临嘴角破了皮,眼尾也青紫了一小块,形容说不上狼狈,但比往日那样胜券在握的模样要糟糕不少,但因着这份糟糕,倒显得鲜活了些。 他扫了她一眼:「拜你那顾郎君所赐。」 他见她一脸错愕,冷淡地补了句:「他伤的更重,现在人已经被我打发走了。」沈语迟皱起眉,他漠然道「你瞧,他口口声声要接你回去,只因受了点伤,不也干脆利落地走了?」他天生早慧,这辈子甚少有幼稚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皆都用在她身上了。 沈语迟当真无语:「人家和我非亲非故,难道要为了接我回家,跟你生死相搏,把命耗在这儿?」 「我会的。」 裴青临默了片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如果有人带走你,哪怕是殊死之争,我也一定会带你回来。」 他面色又慢慢沉下来:「所以……为什么那姓顾的一来,你就想方设法地要离开我?」 第48章 「这跟顾星帷有什么关系?」沈语迟咬牙道:「这儿又不是我家,我想回家难道有错吗?!」 这话当真比什么兵器都要伤人,裴青临心头一闷,不觉抿起唇,冷硬砸下一句:「你这辈子都别想回去了。」 沈语迟惊骇地看着他,两人争执的功夫,他已经拎着她回了别院。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她就又被逮回来了。 卫令在旁一直跟着,本想劝和几句的,见裴青临脸色少见的难看,他想了想,到底没敢吱声,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裴青临把强行抱进了寝屋。 他犹豫片刻,没能跟进内院,忙给两个服侍的侍女使了眼色,两个侍女会意,靠近寝屋预备着服侍,屋里传出两人的对话,接着是一声女子的轻叫,连绵不绝地布帛撕裂之声,虽不大,却声声入耳。 两个侍女对视了眼,慌的不敢再听了。 裴青临一言不发地把她撂在床上,沈语迟脑海里划过一串囚禁py的经典情节,伸手做了个休战的动作:「等,等等。」 他冷冷一笑:「你还想说什么?」 沈语迟干脆一拍大腿,咬牙切齿地道:「这样吧,你不就是想……那啥吗,我让你……那啥一次,你放我回去,怎么样?」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当真没有古代女子那么强的贞洁观念,这玩意跟自由比,当然是自由更重要,她还能少吃点苦头。 裴青临真正怒极,脸上反倒显不出什么来了。他怒极反笑:「我就算碰了你又不放你,你现在能耐我何?」 沈语迟脸色微白。 他慢慢俯下身,将她整个人笼罩自己的阴影之下:「通常对待你这般不识好歹的,我会告诉他,你若是再跑,我就砍掉你的腿。」 他又冷笑了下:「但对你……砍掉你的腿我自是舍不得的。」 沈语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衣裳就被他三两下扯了个干净,等她反应过来了,身上就只剩下一件兜衣一条亵裤了。虽然这两件还在,但在古代这时候,穿成这样跟裸奔也没区别了。 裴青临把她系在腰间的如意绦子扔到一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再跑啊,这个样子看你怎么敢跑出去?」他冷哼了声:「回头就把你的所有衣裳都命人烧了。」 她两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待过,立时懵了下,秉持着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的精神,一边高声求救,一边把什么铺盖被褥胡乱往身上裹,一副惊慌失措模样。 裴青临没料到她来这一手,耳膜一震,皱眉道:「消停点。」 沈语迟才不理他,双手环胸,胡乱推拒地不让他近身,嘴上胡乱呼救,显然是被吓到了。 左右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倒不怕她这般鬼叫,只是操心她叫坏了嗓子。 裴青临见左右劝不住她,面色更冷,一手解着襟扣,贴在她耳边低低道:「再不听话,我就剥光你的衣裳,掰开你的腿儿,像那本春图上那样,狠狠地弄你了。」 沈语迟打了个激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声音一下子止住了,只是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情绪仍是激愤。 方才闹腾的功夫,她身上的薄被已经滑落,他终于有功夫瞧一眼别处。她显然不是沈贵妃那种丰腴妖媚的体态,哪怕这些日子鼓了不少,凭良心说一句,尺寸也还是够感人的,这眼瞧着就快十七了,注定也就这么大点了。 ——可他就是喜欢,她身上的哪一处,他都喜欢的不得了。 兜衣轻薄,透光看过去,反而有种欲说还休的美态,倒是比全脱下来更为有人。他瞧了几眼,脸色有些不对头,眸光也暗沉下来,干脆也上了拔步床,轻松镇压了她的反抗。 他两指在她腰侧打转,嗓音渐低:「你方才说……让我做一次什么,然后放你出去?」 沈语迟哪里会中计,忙把嘴巴闭的跟老蚌似的。 他低笑了声,突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他指尖一根一根的把她的手指挑开,语调多了些莫名的味道:「亲王妃入王府之前,会请宫里的女官验明清白,若清白无恙,宫里才会下封妃的旨意。你若要入门,必为正妻,身子不能有失……」 他直接把那软软嫩嫩的一双手拽过来,嗓音蛊惑:「暂先委屈你了。」 两个侍女在外头侯了大半个时辰,才听见王爷淡淡吩咐了声:「备温水。」 音调与往日也截然不同,几分慵懒几分餍足,还隐隐带着勾人的尾音,显然心情比进去之前要好上不少。 侍女不敢耽搁,备了温水和香胰子放在碧纱橱外,两人也不敢多看,便退下了。 裴青临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衣襟敞着,外衫腰带也扔到一边,他亲自给沈语迟把温水端到床边:「不洗手?」 他说到做到,说不给衣裳就不给衣裳。 沈语迟现在就上下两件里衣,她拿被子蒙着脸,闷闷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你……」 第49章 裴青临凑近了:「嗯?」 她脸上不掩怒色:「你是真的狗!」 裴青临把她微颤的手浸在温水里,用香胰子给她清洗干净。他长睫低垂:「你若觉着我轻薄了你,我随时欢迎你轻薄回来。」 沈语迟的手在温水里泡了会儿,两只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才稍稍平复了些,她紧紧抿着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表情几分震撼几分委屈,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他蹙了蹙眉,真的把人欺负的太狠了? 他轻轻道:「恼了?」 沈语迟恨不得把两只手砍了:「 你方才,方才……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她两只手的清白就这么没了! 裴青临哦了声:「对不起。」 沈语迟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看他没下文了,不可思议地问:「然后呢?就对不起就完了?」 裴青临不得不再次给记性不好的小娇妻再次强调:「我说了,你若是觉着我轻薄了你,随时可以轻薄回来,我绝不反抗。」 沈语迟给他噎死:「……」 他语调无辜地反问:「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有什么不对吗?」 沈语迟真正怄死:「你,你别说话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指尖,不觉笑了下:「我记着在登州的时候,你疑我是宫里的太监,我还拉着你的手,让你亲自试了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正中面门。 幸好沈语迟手上现在没什么力道,要是换成顾星帷来打,他这一下非得破相不可。 她简直没法忘记方才的触感,要不是真的打不过,她现在就恨不得扑上去把他揍个半死!她大大的桃花眼里盈着水光,不知是怒的还是羞的:「禽兽,不要脸,你这样的就该被拖出去打个半死!」 她现在真的宁可和裴青临堂堂正正地打一架了,哪怕被揍死呢,也比这么扒光衣服给人关起来,想做什么做什么的强! 裴青临本来破皮的伤处又开始渗血,他蹙了蹙眉,面上带了几分痛楚,他又重重咳了几声,捂着胸口踉跄着后退。 沈语迟才不上这个当,他这样装可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紧紧抿着唇瓣:「你少来这一套,又来蒙我!」 方才生龙活虎的,她手腕酸的直哆嗦他都不停,那力道大的她怎么挣都挣不脱,现在轻轻挨了一拳就不行了?! 他又掩嘴重重咳了几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房要害处:「大娘子若想出气,该往这儿打才是。」 沈语迟方才恼的时候,真恨不能跟他拼了,这时候他把她的手放在他心口处,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她反而熄了火,虽然心里仍是恼怒,但怎么也下不去手。 她感受着手下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皱眉问:「你这又是干什么?」 裴青临睨她一眼:「让你出气啊。」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我绝不反抗,你确定不动手吗?」 沈语迟恼怒地看着他,她倒是有心给他个教训,可是,可是……她苦恼地看着自己的手,为什么手上不听使唤,就是下不了狠手捶他呢? 「我数三下。」裴青临眉眼微弯:「一。」 沈语迟一脸纠结。 「二。」 她开始咬牙切齿。 「三。」 沈语迟绝望地放弃治疗,蹲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她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她和裴青临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裴青临总占上风了,裴青临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她就是对他下不了狠心,活该被镇压的命。 她在心里自我唾弃,裴青临心情则截然相反,伸手拎着她一只软软的耳朵:「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他抬眸瞧了瞧窗外的天光:「时候不早了,用晚膳吧。」 沈语迟身上光溜溜的,就剩一件亵衣一件亵裤了,白生生嫩呼呼的脊背和两条细长的腿儿都露在外面。裴青临自然不会让旁人瞧见她这样,早把屋里侍奉的下人打发出去了,晚膳也是他亲自出去传了,然后自己一道道端上来的。 他精心摆好:「吃吧,特地命厨下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 沈语迟哪有吃饭的心思,她拿了个薄被裹着自个,盘腿坐在床上缩成一团,语调闷闷地道:「我不吃。」 这间寝屋颇大,碧纱橱外才是用膳的地方,难道让她就穿一条内衣内裤走到碧纱橱外,跑去和裴青临一道吃饭吗?现代人也没有这么看得开的啊! 她忍着郁闷说了句:「你把衣服给我。」 裴青临直截了当的拒绝:「不给。」她险些噎死,他又悠悠补了句:「万一你又跑了,我找谁要去?」 沈语迟生怕他二度兽性大发,到时候她吃菜裴青临吃她,她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那我也不吃了。」 第50章 裴青临挑了挑眉:「大娘子莫不是在……威胁我?」 人在屋檐下,更何况人还是光着膀子在屋檐下,她闷声闷气地道:「 我……我不饿。」 她才说完,裴青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床边,他慢慢弯下腰:「耍性子?嗯?」 沈语迟警惕地看着他,忙把身上被子拽的更紧了,他假意要把她打横抱起来,她不由松开抱住被子的手,十指扒紧了床沿,他终于露出狐狸尾巴,轻轻松松扯下她身上的兜衣,连同那床薄被一道收走了。 沈语迟就觉着胸口一凉,两只手都不知道要遮哪儿了,等她反应过来,终于一脸惊慌失措地环住胸口。 裴青临被白馥娇小的两团晃得有些眼晕,他慢慢错开视线,深深吐纳了口气,拿着她的兜衣和薄被走到餐桌边:「过来吃饭,不然这件小衣你也不用要了。」 他一边说,一边细细把衣裳薄被叠好,等整理完了,发现她还保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身子缩在拔步床上不动弹,连脑袋也埋进了手臂里。 他蹙眉走过去,听见她的臂弯处传来几声断续的呜咽,细瘦的肩膀小幅度地轻颤着。 裴青临难得慌了一瞬,伸手握住她的肩,浓冶的眉毛拧起:「傻孩子,不想吃就不吃吧,哭什么?」 呜咽声停了一瞬,她似乎是啐了口,脸仍旧没抬起来。 他并不喜欢别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的作态,要说眼泪,很多人濒死之时向他痛苦求饶的眼泪,绝对比她哭的更撕心裂肺惊天东西,但他也没有那次心软过。但只是听着她那断断续续的哽咽,他觉着自己的心肝都被拧在一处了。 他伸手把她揽在自己怀里:「不想吃饭就不吃,衣裳我等会给你找出来,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别哭了,行吗?」 沈语迟又沉默半晌,这才抬起脸。他伸手楷去她长睫上的几滴泪:「这点事也值当哭?你个傻子,你好声跟我说几句软话,要做什么我会不依你?」 她抿了抿唇,躲开他的手,胡乱抹了把脸,说话却还是一顿一顿的:「要是,要是我把你抓起来,扒光你的衣裳,威胁,威胁你不准跑,你,你会不会说软话,求,求我放了你?」 裴青临眼底掠过一丝讶然。 她倒是没再掉泪,不过神色仍是颓靡:「你既有能耐,又有本事,要论手腕势力我远不如你,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活该被你关起来,连家都不能回,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让她真正愤怒又无力的,是那种处处受制于人的憋闷感。 「我并没有想对你如何……」他想到下午对她做的事儿,这话就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喟叹了声:「难道要我看着你离开我远行江南?」 沈语迟神情恹恹:「你要是不逼我,难道我愿意离开家里人跑到江南去?」她声音渐低:「沈家式微,我们家里人绑一块都不是你的对手,更无约束你的本钱,你强我弱,你又处处强势,当初在登州的时候,你想离开就离开,现在到了汴京,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左右都是你说了算,我们连反抗的本钱都没有,让我怎么能不怕你?」 她例假才行完,今天又折腾了一天,身上已经乏的厉害,小腹隐隐泛着酸痛,声音也越来越轻,透着一股子疲惫。 裴青临似有动容,抖开衣裳给她一件一件穿好,又轻轻揉着她的小腹:「罢了,先睡吧。」 沈语迟本就倦极,他声音带着魔力一般,很快就将她昏昏沉沉地拉入梦乡。 他看她睡了,才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一夜守在她床边。 第二天早上,两人被敲门声吵醒,卫令在外轻声道:「王爷,圣上给您送了东西过来。」 沈语迟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裴青临已经取了东西走进来,他手里捧着一方古拙雅致的盒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过檀木盒子的线条已久流畅间接,可见是难得的佳品。 经昨晚两人谈了一番,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和缓不少,沈语迟也不敢再提逃跑的事儿,她看了看这方檀木盒子,干脆扯开话题:「这是什么?」 裴青临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本《风俗通义》,书页侧边密密麻麻地记着好些注释:「母后当年常看的书,母后好经史子集,她内库存了不少名家手书,可惜被战乱所毁,能存下的寥寥无几。」 他翻了翻书页:「当年母亲陪嫁里的书籍何止万卷?后来陪嫁七零八落,我没有归京之前,圣上一直代为保管,不断搜寻母亲流落在外的旧物,等我回来之后,圣上将母后陪嫁尽数归还,他仅留下几件做几年。」 沈语迟隐隐觉着不对,随口问:「既然皇上留了几件,为何又把这书还给你?」 他喟叹一声:「母后生辰快到了,他大概是想让我陪她去祭拜母后吧。」 他把手里的《风俗通义》递给沈语迟:「你一向喜欢杂记奇谈,这本书上又有不少母后的批注,你不妨瞧瞧。」 第51章 沈语迟一头雾水地接过,裴青临转身去书房处理公文。 她莫名其妙地翻看,书上熹明皇后批注的字体端正大气,虽然墨色陈旧,但一股雍华之意扑面而来,这字迹和裴青临的有些相似,可见裴青临的字是受过熹明皇后指点的。 再往后翻,批注的字迹就新了许多,字迹磅礴恢弘,力道十足,应当是景仁帝的手笔。不过景仁帝批注的文字,明显多了些伤感怅然的意味。 沈语迟忍不住搔了搔头发,景仁帝怀念熹明皇后倒是能理解,不过裴青临给她看这个做什么?这本《风俗通义》十分厚重,翻到中后段,这时熹明皇后应该是有了裴青临,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母性的温柔,她甚至偶尔还会提及裴青临,不过语气则不全然像一个母亲,更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凉。 而景仁帝则在她的批注后面,一字一字地写着裴青临现在的模样,仿佛这样就能跨越生死,迈过时空,把想说的话传递给那个人听。 沈语迟有些动容,心里却越发疑惑。景仁帝,熹明皇后,裴青临…… 说来景仁帝对裴青临的态度也不大正常,哪怕裴青临是他白月光的儿子呢,景仁帝对他也好过头了吧?景仁帝是一位英明的君王,英明的首要条件就是不能随意感情用事,他要是个恋爱脑,也不可能从藩王混成帝王。 她心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上次景仁帝来和裴青临商量就藩之事,裴青临答了一句‘多谢……’,让景仁帝龙心大悦。她当时没听清裴青临的回答,现在想来,倒真有了些眉目,他答的是什么呢?多谢皇上?跟景仁帝说‘多谢皇上’四个字的人多了去了,他至于这么高兴吗?! 多谢父亲,他答的一定是多谢父亲!才会让景仁帝如此开怀! 沈语迟脑洞一发散开,思维怎么收都收不住,如果这是真的,那未免也太吓人了!她给自己的脑洞惊的不轻,站起来在屋里踱了一时,咬牙去了裴青临的书房。 裴青临似乎并不意外见到她,唇角微弯:「看到哪了?」 沈语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她咬了咬牙,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真的是今上和皇后的儿子?」她又咳了声,忙补了句:「你就是随口一说,你当我发癔症了吧。」 裴青临打量了眼她的神色,神色欣慰:「大娘子颇有长进,居然这么快就猜到了。」 沈语迟又被雷劈了一下:「你,你故意让我知道的?」她委实不能理解:「你让我知道这个干吗?」她哪怕不掺和朝政,也知道这事儿一旦传出去了,朝里必然会风起云涌,他岂不是把自己置于险境? 裴青临一手托腮,眉间蕴了淡淡笑意:「我如今的软肋,除你之外,唯有出身罢了,此事若是传出去,朝中必然震荡,想杀我之人数不胜数。」他轻声道:「你昨日不是说,因为我势大,你在我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吗?」 他慢吞吞地笑了:「如今,我把这个软肋交给你,随你怎样处置都可以。」 沈语迟一挑眉:「你就不怕我拿这秘密威胁你?」 「怕。」裴青临点了点头:「但我说了,既然软肋已经给你,你怎么用它,我都不会有二话。」 沈语迟张了张嘴,郁闷地道:「我可没想知道!」 她现在就是想跟他减少纠缠,这下可好了,知道了这等秘闻,两人的纠葛不但不可能减少,反而越来越深。关键这事儿还不是裴青临告诉她的,是她自己悟出来的,她想怪他都怪不着! 裴青临一眼看穿她心事:「可你已经知道了。」 沈语迟险些憋出个好歹来,她干脆跳过这个话题,噼里啪啦蹦出一串来:「可你不是隋帝之子吗?熹明皇后怎么能有机会和今上生下你呢?你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隋帝的儿子?」既然知道都知道了,索性问个痛快。 裴青临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他神情有些奇特错杂,但绝对称不上愉悦:「虽然我和隋帝不睦,但我从未怀疑过我的身世,直到几个月前我面见今上,他给我讲了一段内情……」 熹明皇后在蜀中的时候,就和景仁帝有了婚约,两人自小一道长大,可谓相知相识青梅竹马,后来隋帝横插了一杠子,硬是迎娶她为后,熹明皇后心下抑郁,又不得反抗,偏生隋帝是个昏庸好色的,强娶熹明皇后不过是瞧中她美貌,加上宫里年年有新人入宫,隋帝对她没过几年就冷淡下来,皇后又出身名门,做不来媚宠邀好之事。 有一年,隋帝重病,皇后被妃嫔和妃嫔母族陷害,说隋帝这病来的蹊跷,只有皇后去帝陵祷告祈福,隋帝才能康复。皇后不喜隋帝,更无所谓中宫身份,辩也没辩一句就出了宫,但那妃嫔设下的是个连环套,皇后去帝陵没多久,帝陵塌陷,皇后险些丧命,当时还是蜀王的景仁帝冒死去偷偷救下了她,两人……就这么成了好事。 裴青临拧了拧眉:「母后最重礼法,就算心里再惦念今上,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他做什么,若我没猜错,必然是今上主动唐突了母后。」他脸色不愉。 第52章 沈语迟呆了会儿,又缓了缓神色:「这么说,你真是今上的儿子?」 裴青临表情更加不愉,半晌才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他淡淡道:「母后没来帝陵几天,帝陵就塌陷了,我查过宫里记档,来帝陵之前,母后曾经侍寝过。」 沈语迟愣愣地接过:「所以……你既有可能是今上之子,也有可能是隋帝之子?」 裴青临默了半晌,才‘嗯’了声。 他虽然无数次的想手刃隋帝,但一下子从隋帝之子变成了父不详,他心里也高兴不起来。不过这事儿别说是他了,就是熹明皇后都没法说清他是谁的孩子。 沈语迟就不得不问一句了:「那……你们滴血认亲过了吗?」 裴青临淡道:「自然验过。」他知道她要问什么:「也相融了。」 沈语迟在现代的时候看过科普,其实滴血认亲的法子并不准确,但她这时候也只得道:「呃……相融了就好。」 「我并不信这个。」裴青临手指点着下颔:「但今上却深信不疑,他如今已把我视为亲子。」他没有跟景仁帝说出来的是,当年隋帝疑过他的血统,也曾跟他滴血认亲过几次,血也是相融的。 身为一代帝王,景仁帝当然不可能完全信任一个简单的滴血认亲仪式,他主要是觉着,裴青临这样的才干,隋帝那样的蠢货肯定是生不出来的,熹明皇后虽好,但也没强到这种地步,裴青临的能耐,必然是从他身上继承的啊! 景仁帝还是个十分自恋的人儿啊。 沈语迟瞧他一脸冷淡,不由道:「有皇上上赶着给你当爹你还不高兴?换了哪个人不都得高兴死?」 裴青临沉吟道:「我是今上亲子,就意味着母后要遭人诟病。」景仁帝这般硬要认儿子的行为,打乱了他的一些计划,不过幸好,他还来得及重新布置。 沈语迟张了张嘴:「你真是……事母至孝。」 裴青临轻描淡写:「孝不孝的也谈不上,她当初也护过我,她生时我无法回报,只能让她死后清净些。」 沈语迟感叹:「她肯定很爱你。」 裴青临不带任何情绪地笑了下:「你又犯傻了。」 「若我是今上之子,那我就是她失贞的证据,若我是隋帝之子,难道她会喜欢一个强娶强辱她的人的孩子?」他一手懒懒地托腮:「她护着我,并不是因为她爱我,而是因为我是她的骨血。她即便厌恶,也斩不断血缘给她束缚和牵绊。」 沈语迟挠了挠头:「你毕竟是她的孩子,她怎么着都会喜欢你的。」 裴青临好笑地看她抓耳挠腮想着安慰的话:「你不必宽慰我,她厌我还是喜我,很容易就能瞧的出来。我也过了因为母后不喜我就会郁郁不快的年纪了。」 她只好道:「我没见过皇后,但她……毕竟是你母亲,你也不要怨她。」熹明皇后也是个可怜人啊。 「我从未怨她。」裴青临有些出神:「她虽然不喜我,也从未打骂过我,我不会怨她。」 沈语迟只好拍了拍他的肩,没什么新意地道:「那个……你看开点。」 她忽想起一件事,不由悚然:「在你出生之前,隋帝和熹明皇后关系只是冷淡,但你出生之后,隋帝待皇后便暴虐起来,会不会是……」 裴青临赞许地笑看她一眼:「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上纵行事隐秘,但还是有些破绽。只要母后一日是皇后,我就一日是太子,有的妃嫔觊觎后位久矣,虽然没拿到实际证据,却暗中散布了不少流言。隋帝暴虐多疑,今上却天子卓绝,传闻昔年若不是隋帝占了嫡长名分,太宗本是有意把皇位传给今上的,隋帝既厌弃我母后,又嫉恨今上才干,他便把一腔怨恨尽数泄我母后和我身上。」 他轻轻抚着鼻梁:「我母后没过多久,就死在了自己的宫中。」 沈语迟叹气:「凭良心说,她丢下你自戕也是没办法。若换了我,我不光要自己死,我死之前,还得把那贱人一刀捅死!」由于隋帝行事实在恶心,在她心里已经由路人升级成贱人了。 裴青临温和笑笑:「这便是我的软肋了,你既然知道了全部,不打算拿它来做点什么吗?」 沈语迟低下头,半晌方才犹豫着开口:「你……能不能放我回去?」 裴青临神色有些黯淡:「这就是你的要求? 」 沈语迟怕自己又心软,索性不去看他的眼睛,扭开脑袋:「我想回家了。」 他既没同意也没拒绝:「还有两天就是母后诞辰,我打算去她的陵寝祭拜。」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可要陪我一起?」 沈语迟道:「我的身份,怕是不大合适吧?」她虽然没见过沈贵妃,但毕竟和沈贵妃是同族堂姐妹,想来熹明皇后若是地下有灵,也不会乐意见到她。 第53章 裴青临看她一眼,话里带了几分别的意味:「你的身份若是不合适,这世上也不会有合适的了。」 他又轻轻勾住她的手指,再次重复:「陪我去?嗯?」他竟带了几分撒娇意味:「好不好?」 他这好一时歹一时的,把人郁闷个够呛。沈语迟吃软不吃硬,再找不出拒绝的由头,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裴青临笑一笑:「母后素不喜我,我一个人去会紧张。」 沈语迟颇为无语:「你差不多得了,卖惨卖上瘾了啊。」 裴青临也不和他争辩,只一笑。 景仁帝也不欲声张,只叫上裴青临一并去祭拜,裴青临不知出于何故,居然拒绝了景仁帝的同行要求,时间还特地跟他错开一天。 也是裴青临运道不好,他准备动身的前一刻天儿还是晴空万里,他刚命人备好马,天上突然就下起暴雨来。万钧雷霆裹挟着磅礴大雨呼啸而至,山河霎时变色,乾坤都仿佛颠倒了一般。 沈语迟被这般骇人的雨势惊了下:「这天气……还能去吗?」 裴青临倒是毫不意外,他在廊下静静瞧了会儿,倒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神色:「想不到今年亦是如此。」 沈语迟不解地看向他,他神色自若:「当年我还在京里的时候,每当要去陵寝祭拜母后,天上不是狂风大作,就是倾盆大雨,逼得我不得不放弃祭拜,偶有几次勉强出门,路上也总是风雨更甚,无一次例外。」 他慢慢转向她,面容在黯淡的光线里依旧白皙:「我以为我多年不祭拜,这样的气候也能改了,没想到今日要去又是异象频生,可见母后仍是厌我。」他自嘲一笑:「后来宫中有传言,说我生而不祥,这话倒也不算空穴来风。」 沈语迟知道他是个不信神佛的人,但此时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心中寥落 。 他袍袖被狂风吹的猎猎作响,即便站的笔挺,也无端生出一股寂寥来。 沈语迟想了想,转头回了屋里。 不过半刻,她取出一柄宽大的油纸伞来,她迎着狂风撑开,踮起脚给他打在头顶,撑出无风无雨的小小一方天地。 裴青临不解地看着她。 沈语迟语重心长地道:「你要是想去就去呗,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伞一撑,不就是晴天了吗?」 裴青临眉眼微弯,笑意渐渐疏朗:「你就是我的晴空。」 裴青临这样的容貌气度,说着缠绵的情话,效果绝对要翻十倍。 沈语迟只是眨了眨眼:「因为我人好。」 她心里头不是不感慨,但无论裴青临有多喜欢她,她也没法否认他现在不顾她意愿强行关着她的事儿,上回一言不合就扒了她的衣裳折辱她,她现在依然对那样的羞愤和无力反抗的感觉心有余悸。 不过知道他年少时的凄切悲凉,让她心里又挺不是滋味的。他幼时受到的虐待不公让她心生怜惜,她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控制欲极强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别扭性格,可是他受到的伤害又不是她造成的,这不能成为他对她为所欲为的理由吧? 总之,裴青临就是这么一个极强和极弱共同存在的矛盾体,让她既同情又害怕,她心疼他的过往,又恐惧他阴晴不定的性格和手段。这么一想,她自己也挺矛盾的。 裴青临笑了笑,伸手想触碰她的肩头,可落在她肩上的时候,分明觉着她身子有些僵硬。 他眸光微黯。 沈语迟干笑了一下,想躲又不敢的,她把伞往前递了递:「你还去不去了?」 裴青临转圜了神色:「走吧。」 这天气骑马当然不现实,两人干脆上了一辆宽敞马车,也不知道是不是裴青临的诚心感动上苍,马车行至半路,天突然放晴了,万道金光从云层中射出,让原本灰蒙的天色为之一清,乾坤清明,天地浩荡,兆头极好。 虽然裴青临的别院极为典雅精致,但被关在一处的感觉总归不好。沈语迟这么些天头回能正大光明地出来,又遇上这样的好天气,不觉露出个笑来:「你看,我都跟你说了吧,巧合而已,天这不就放晴了吗?豆#豆#网。」 裴青临斜斜靠在车围子上,只含笑看着她:「以往从来没有放晴过,我说了,你就是我的晴空。」他玉骨般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哪怕阴雨连天,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的世界就是天朗气清的。」 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人的喜而喜,为一个人的乐而乐,只要她一笑,他就会觉着开怀。 所以这就是你把我强关起来的理由?沈语迟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这话在嘴边转了转,到底没敢说出来。 两人闲话了几句,就到了熹明皇后长眠的陵墓,熹明皇后本是要和隋帝葬在一起的,但今上称帝之后,就把皇后迁了出来,单独修了这处陵寝,等闲人都不得靠近的。 第54章 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晚了,再加上陵墓清幽,只能听见几声凄切的蝉鸣,乍一进去还真有点渗人。 沈语迟搓了搓手臂,裴青临把她半搂在怀里:「怕吗?」 两人没名没分,在这等地方腻腻歪歪可够渗人的。沈语迟缩了缩肩膀:「不怕,你放开我吧。」 裴青临歪了歪头,唇角勾出一抹笑:「可是我怕。」 沈语迟忍无可忍:「你给亲娘上香,有什么可怕的?」 「怕黑,怕冷,怕孤魂野鬼。」他反而把她搂的更紧了些:「你抱抱我,我就不怕了。」 沈语迟好悬没闷死,不情不愿地被他搂着到了陵寝正殿——孤雁殿。大雁是忠贞爱恋之鸟,这名字是景仁帝亲自题的,他对熹明皇后的心思可见一斑。 她以为要有十分复杂的祭拜仪式,没想到裴青临倒是省事,他取出一只万寿金盆和金银箔纸,半蹲下来慢慢烧着,神色也被跳动的火光映的温柔起来。 沈语迟陪着烧了几个纸质金元宝,看他唇角弯起,唇瓣微动,似乎在祈祷什么,不由问道:「你在祷告?」 裴青临看她了眼,一笑:「我请母亲保佑,以后岁岁年年,你都能陪我一道祭拜。」 沈语迟嘴唇动了一下,但在死者牌位面前,她硬是没敢反驳。 待烧完了手里的纸钱,裴青临又拈出两把香来,递给她一把之后,他端正跪在蒲团垫子上:「母后素不喜铺张奢靡,叩拜完便算是祭拜好了。」 沈语迟对这位皇后是既敬佩又同情,让她叩拜熹明皇后她倒是无甚异议,跟裴青临一道跪下 裴青临眉梢带了淡淡笑意,跟着她一道,两人当着熹明皇后的面拜了三拜。 她不疑有他,上好香之后,她瞧见裴青临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不由问:「又怎么了?」 裴青临站起身,拨了拨香炉里的香灰:「自古夫妻就有成婚时拜堂的习俗,你我已经一道三拜过母亲,你是再不能抵赖的了。」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回身看她一眼:「不然……仔细母后晚上托梦给你。」 沈语迟呵了声:「你吓唬小孩呢。」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纸灰:「再说熹明皇后也不一定同意这门亲事,你这叫生搬硬套 !」 「不会的,她喜欢你。」裴青临指了指孤雁殿外盛开的几株绿菊:「这绿菊是我回京的时候亲手所种,至今从未开花,你一来,它们就全开了。」 他望着那从绿菊,眉梢眼角有股‘你赖不掉’的淡淡得意:「你看,她同意这门亲事。」 沈语迟:「……你就强行解释吧。」 裴青临明知道这么做很幼稚,但又忍不住想要从任何细微的蛛丝马迹和她扯上关系。 两人从孤雁殿里出来,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沈语迟接过一盏琉璃风灯:「这天气怕是不好回去,陵墓里有没有能住人的地方,要不要暂住一晚?」 裴青临缓缓摇头:「不必,京里没有宵禁,现在赶回去也来得及。」 虽然京城里没有宵禁,但两人回去的时候,四个城门都落了锁,裴青临就命人从东南城角的一处小门进了城。 这处小门离沈国公府不远,沈语迟不免有些意动,她掀开帘子频频向外张望。但想着自己跟家里不过隔了几里远,现在却依然不能回去,她心里就有些闷闷的,脑袋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 裴青临瞧她神色恹恹,帮她捋开额前的几缕发丝:「前面就是京里最大的长兴坊,坊里有一间‘十六楼’,这家的澄沙团子和润兔润鸡做的极好,阖京都是有名的,你可要去尝尝?」 他这样聪明的人,沈语迟就不信他看不出来自己想什么。她现在的心情哪里是吃点好的就能挽救回来的,她恹恹地道:「都听王爷的。」 裴青临笑了下:「你自己知不知道……」他把玩她柔软的五指:「每当你不开心的时候,总是唤我王爷。」 沈语迟也懒得跟他辩这个,无精打采地道:「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裴青临五指顶进她的五指缝里,和她牢牢地十指相扣:「大娘子素来聪慧,我有一惑,不知大娘子是否能解?」 沈语迟抿了下唇:「你说。」 他轻轻道:「我养了一只芙蓉鸟,我爱她甚深,为她用金子建造了住处,让她住在金屋里,我还想把这世上最珍惜的宝贝都捧到她面前,只为了博她一笑,可她志不在此,总想逃离我给她建造的金屋,我知她心意,心下却万分难舍,一想到她可能要离我而去,我便辗转反侧。就怕她离了我之后,有人欺她伤她,我再也找不回来她。」 他轻轻一笑:「大娘子说,我该怎么办?」 沈语迟眉心一跳:「若那只鸟不愿意被人关着,你别说建一处黄金笼子了,你就算把皇宫给她住,她也不见得会稀罕。」 第55章 裴青临不觉把五指收拢了些,她忍不住蹙了蹙眉,轻呼了声,他这才稍稍撤了些力道:「大娘子说的是。」 这时马车已经停了,他拉着她下车:「去用饭吧。」 沈语迟叹了口气,低着头跟他进了十六楼。 十六楼之所以叫十六楼,完全是因为人家真的有十六处高楼,就分布在京城各处,每一座高楼都有不同生意,他们进的这处,就是专门做美食的——传闻十六楼还是今上的产业,等闲人想进来吃一顿都没门,不少达官贵人都以能进十六楼用餐摆宴为荣。 凭裴青临的身份,自然是不用排队的,一进去就被人引着去了二楼雅间。 沈语迟肚子不大舒服,在雅间坐了没多久,就拽上小二去更衣(如厕)的地方。 一楼的隔间儿里有七八个官宦娘子正在聚会宴饮,沈语迟随意扫了一眼过去,身子立即僵住了。 白氏也在这群官宦娘子中间,她眉间凝了几分不散的郁结,不过仍是言笑晏晏的模样,三言两语就成了聚会的焦点,很快便和其他几个娘子熟悉起来。 她才来京城没多久,本来人生地不熟的,不过小半个月的功夫,就打开了自己的社交圈,这份本事当真令人佩服。 沈语迟顾不上想那么多,她被裴青临带走以来,第一次见到家人,一时眼眶发热,心里砰砰乱跳,步子也挪不动了。 白氏是背对她坐的,倒是没有瞧见她,其中一位辈分颇高的娘子显然对白氏很是喜欢,不由笑道:「……听闻你还有个小姑子是你一路教导长大的,看你这般人才,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瞧瞧你们家小姑子是什么样了。」 白氏抿唇一笑:「哪里有您赞的这么好。」她又道:「这孩子心实,知道我惦念娘家父母,又抽不开身,她便代替我去江南拜见娘家长辈了,等她回来,我必让她上门给您请安的。」 沈语迟听了这话,呼吸更急了几分,陡然涌上向她求助的冲动。 身后跟着的卫令轻声问:「沈姑娘,您怎么了?」 沈语迟宛如兜头被浇下一盆凉水,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清明起来,她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就算她现在向白氏求助,白氏又能怎地?她也惹不起裴青临啊,说不准还要给家里带来麻烦。 理智上明白这个道理,但真正见到家里人,又要一步一步远离的时候,她胃里跟灌了冰似的,拧巴的不行,每一步都走的十分沉重。 裴青临一眼瞧出她神色不对,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故意逗她:「怎么了?出去一会儿的功夫,脸色这么差,可是吃坏肚子了?」 沈语迟:「……」她无语地道:「我刚去的是解手的地方。」吃坏什么肚子啊! 卫令给裴青临使了个眼色,趁她出去端酒的功夫,他悄悄附耳跟裴青临说了几句。 裴青临神色淡了几分,他似乎喟叹了一声,看着她的神情有几分错杂。 沈语迟把酒壶摆在桌上,闻了闻味道:「豁,度数不低啊。」虽然酒气被甜果子和花香遮掩了,但酒气依旧浓烈。 裴青临冲她勾了勾手指,她狐疑地凑过去,他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这么想回去吗?」 沈语迟脸色微变:「你知道了?」这么快就知道白氏在楼下了? 裴青临但笑不语。 沈语迟调整了一下神色:「我嫂子是在楼底下不假,这回我可没想跑啊,你别又发作了。」 裴青临睇她一眼,又重复了遍:「你就这么想回去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沈语迟斜眼看他:「我关你几天,你试试。」她低下头,闷闷地道:「我想家里人了,我想我哥我嫂子还有阿秋了,我还想家里做的饭菜了,还有……反正我就是想家了。」 裴青临一手托腮:「我也可以做你的家人。」 沈语迟默了下,声音里带了匪夷所思:「你……是要给我爹当二房吗?」 裴青临:「……」 裴青临无语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又伸出玉雕一般的手指,轻轻弹了弹酒壶:「想回去吗?给你个机会。」他稍稍侧头,淡色的唇瓣勾出一个弧度:「你若是能灌醉我,随你怎么回去,我绝不追究。」 沈语迟一脸不信:「你别又是哄我吧?」 裴青临一挑眉:「机不可失,信不信由你了。」 沈语迟瞬间激动起来,当即挽起袖子倒了一盏酒,又举着酒盏递到他嘴边,杯盏边沿差点磕到他嘴上:「来,喝!」 裴青临睨她一眼,不动:「你就是这般劝人喝酒的?」 沈语迟反思了一下,觉着自己诚意不大够,于是特诚恳地搞了几段劝酒词:「东风吹,战鼓擂,今天喝酒你怕谁!酒杯端不动?小弟双手帮你送!万水千山总是情,王爷你三杯我看行!」 第56章 裴青临:「……」 他也是第一次见放着美色不好好利用,把劝酒搞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他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唇瓣:「小傻子,还不明白?」 沈语迟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表情是大写的一言难尽:「你这是逼良为娼啊……」 裴青临蹙了下眉:「这叫什么话?别把自己说这么难听。」他又瞟了她一眼:「机会我已经给你了,你自己没把握住……」 沈语迟一咬牙,拼了!她给自己满满灌了一口,嘴唇凑过去贴在他的唇瓣上。 虽然她这难得主动的亲吻,也是自己连哄带骗得来的,但她柔软双唇贴上来的一刹那,他还是几乎心神失守,从喉间轻轻溢出一声叹息。 沈语迟见他不张嘴,急的眨了眨眼,一对儿眼珠子拼命往上斜,用眼神示意他张嘴。 他已经调整好心绪,气定神闲地垂下长睫,任由她这么干巴巴地贴着。 沈语迟急了,犹豫片刻,学着他往常的样子,试探着伸出舌尖,叩着他的齿关,她觉察到他有些松动,忙渡了一口酒过去,一时间两人舌尖尽是缠绵香甜的果香。 裴青临狠狠地裹住她的舌尖,舔舐过她口腔中的每一寸地方,像是要把心绪发泄出来。 沈语迟错愕地睁大了眼,他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急切激烈地亲吻她,甚至带出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酒液顺着两人唇边划过,竟有些淫靡的意味。 她眼睛被捂住,其他感观就格外敏锐起来,被他亲吻的感觉如此清晰,让她呼吸不畅,几乎陷入了这奇特的氛围里,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被迫地给予回应。 裴青临过了许久才舍得放开她,又轻咬了一下她水润肿胀的唇瓣,眉梢眼角带着一股奇特的媚意:「还要再来吗?」 沈语迟瞧的心里一跳,尽管明知他凶残本性,但她有时候还是忍不住被他的皮相所慑。 她重重呼了口气,别开脸不看他,一拍桌子:「来!」不进行到底的话,便宜都被白占了! 裴青临倒是没继续作弄她,她递来的酒,他也就着她的手喝了。 沈语迟从来没跟他喝过,也不知道他酒量到底如何,不过他浅浅喝了七八杯之后,面上已经泛起薄红。她试探着问:「先生,你是不是不常喝酒啊?」 他稍稍侧头,青丝顺着肩膀滑落,显出几分风流的绝艳:「没人敢像你这么灌我。」 这也能理解,他又不是品酒爱好者,凭他的身份,也没人敢劝他酒。 沈语迟立刻澄清:「是你让我灌你的!」她十分殷勤地又倒了一杯:「再喝再喝。」不过要把他灌到什么程度才算醉了?难道要把他灌趴下? 裴青临低头满饮了一盏,玉面上已经浮了层红霞,他指尖托着她的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端详良久:「小坏蛋。」他揉了揉眉,站起身:「走吧。」 沈语迟抱着酒壶站起来,急着扯住他衣袖:「你不喝了?」 裴青临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我送你回去。」 沈语迟心里狂跳了几下,都有些结巴了:「回,回哪去?」 「沈府。」 沈语迟不敢把喜色露在脸上,忙把头压的低低的,跟着裴青临下了楼。 现在已经到深夜,一楼没什么客人,白氏那一席自然也散了,裴青临径直带着她上了马车,他伸手叩击着车窗,轻声吩咐:「去沈府。」 马车立刻行了起来,这里离沈府并不远,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到,这马车走了俩时辰还在外头晃悠。眼看着天都快亮了,沈语迟这想催又不能的,甭提多郁闷了。 裴青临看起来真的醉了,一直轻轻揉着眉心,眼波滟滟迷离:「大娘子可真够心狠的。」 沈语迟心说还不是你逼我灌的,她想了想,从瓷盆里取出一块半凉的帕子,给他拍在脸上:「擦把脸。」 裴青临又看了她一眼,缓慢而认真地擦拭起来。 就在沈语迟心焦的等待中,马车终于停在了沈府所在的那条胡同口,她一挺身就想跳下去,又顾忌地看了裴青临一眼。 他握住她的手臂,凑近了贴着她的耳珠,轻轻问:「大娘子会舍不得我吗?」神色难得带了点脆弱 一股淡淡的酒香混合着兰香盈入鼻端,沈语迟恍了下神,心里无端升起一股怜惜,很快又压了下去,安叹一声美色误人。 她选了一个不让他挑毛病的答案,点头:「会。」 裴青临唇角略勾:「撒谎。」他摸了摸她的脸,眸光流转:「不过即便是谎话,我也爱听,你可以多说几句来哄我。」 沈语迟叹气:「你能不能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我是回家又不是回老家。」她挠了挠头,问:「我能回去了吗?」 第57章 他终于松开手:「趁我后悔之前。」 她迟疑了下,看他一眼:「你回去……喝点醒酒汤吧。」说完立即站起身,撩起车帘就跳了下去。 裴青临笑了下,待她一走,微醺的神色一收,眼底一片清明,只是周身掩不住的郁然之意。 又过了会儿,卫令在外轻轻叩着车门:「王爷,沈姑娘平安入沈府了。」 裴青临嗯了声。 卫令在外小心问道:「您既然舍不得沈姑娘,又何必……」 裴青临以手支颔,淡淡道:「回去吧。」 沈语迟离家已经有十来天,这十来天过的可谓是跌宕起伏,她‘嗖’一下就飞奔回了家里。 这可把门房的管事惊了个好歹来,管事先引着她回院子用了宵夜,又忙请了白氏过来。 白氏眉宇间尽是疲态,见着沈语迟也惊了下:「语迟?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要去江南住上几个月吗?可是哪里不好?你怎么单个就回来了,服侍的下人呢?」她轻轻拧眉:「现在家里乱糟糟的,我倒真宁可你晚些回来……」江南的信还没送过来,她压根不知道沈语迟被掳走的事,只当她是突然回来了呢。 顾星帷是知道她被裴青临带走的事儿,瞧白氏这般模样,应当是顾星帷没把此事告诉沈家。沈语迟欲言又止:「嫂子。」 白氏瞧出她神色不对,遣退了屋里服侍的下人,轻声问:「怎么了?」 沈语迟支吾了半晌,才颓然地耷拉下脑袋:「我没去成江南。」 白氏神色疑惑,沈语迟低声道:「就是那日准备上船去江南的路上,我被裴……襄王劫走了。」 白氏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沈语迟干脆把这十天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今天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决定放我回来,我这才得以归家。」 白氏心慌意乱,一时也没了主意:「可有受伤?」 她真正想问的是,裴青临有没有把她怎么着,若她贞洁被毁,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但仔细想想,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关了她十多天,不做点什么,白氏自己都不信。 她心里乱跳,却也知道现在问这个不合时宜,要是裴青临真的把沈语迟如何了,她现在肯定是最难受的。 白氏握住她的手,也不敢多问,竭力柔声道:「好了,万事有我和你大哥呢,你心思放宽些,别总想着这事儿,更别想不开,前头还有我们顶着呢,你只管安生过日子,这世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她宽慰完,语调又转为愤恨:「襄王欺人太甚!这么屡次三番地对你下手,真当这世上没有王法天理也不成?!」她恨归恨,心里也知道,凭沈家如今的情势,很难为沈语迟讨回公道来。 沈语迟听白氏一副劝慰自己别想不开的口气,既感动又哭笑不得,她犹豫了下:「嫂嫂,襄王没有……碰我?」她也不知道标准在哪,裴青临也没有真把她给强辱了,但要说他什么事都没干,那也是不可能的。 白氏听她口气充满犹疑,就算裴青临没有强要了她,显然也做了别的。她鼻子一酸:「你大哥临走之前特地嘱咐我要照料你,这让我怎么跟你大哥交代呢?都是咱家无能,倘你是经年世家的女儿,或者是什么郡主公主的,看他还敢不敢这般对你!」 别说,他还真敢……沈语迟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轻轻拍着白氏脊背:「嫂子莫要难过,好歹我现在是回来了,再说这也怨不得你,咱家根基本就浅薄,父亲又是那样的人,大哥现在年纪尚轻,也未成气候,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 白氏用绢子擦了擦眼泪,勉强理出个头绪:「这事儿可有其他人知道?」 沈语迟摇了摇头,又犹豫道:「小顾郎君……应当是知道的。」 那和顾家的亲事怕是不成的了。白氏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心下一叹:「罢了,顾小郎不是碎嘴的人,他不会往外说的,你只记着别往外说就是。」她就怕裴青临外传此事,她重重叹了口气,面色伤怀疲惫:「能瞒多久是多久吧,若是实在不行,回头送你去别处避避风头。」 沈语迟听她一心只为自己考量,狠狠抽了一鼻子,还是得到:「嫂嫂,我暂时先不离开京城了。」上回她要去江南,裴青临直接带人把她逮了回来,现在她要是再跑,还不知道裴青临会干什么呢。 白氏见她神色倦怠,也不想再提这事儿惹她伤怀,正要劝她回去休息,外面大门突然传来几声重响,柳媪匆匆来报:「少夫人,承恩公府的人又来了。」 白氏面色一沉,眼底几分烦躁几分厌恶。 「承恩公府?」沈语迟前些日子就听说了家里出事的消息,忙问道:「嫂嫂,家里出什么事了?」 白氏却不欲让她一回来就受气,她蹙起眉:「好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无须你操心。」 第58章 沈语迟握住她的手:「你不说,我哪里歇的了?」她千方百计赶回家里,不就是想看看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白氏拍了拍她的手,目露欣慰:「你二妹和吴二的婚期已经定了,这你知道吧?」她见沈语迟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重重一拍身侧案几:「也不知咱们家犯了哪门子的邪,竟惹上这等冤孽。」 话既开口,她索性痛快说了。沈幼薇和吴二的婚期已定,眼看着婚事在即,吴二贪图沈幼薇美色,对她倒也热络起来,时不时邀请她出去上香听戏,沈幼薇对这桩亲事不满得紧,十次有九次都拒了。 吴二是个不要脸皮的,既然沈幼薇不理他,他就整日往沈家跑,有一次他来了沈家,又没见着沈幼薇人,他一时恼了,就在沈府里不干不净污言秽语地骂了起来,说的话极为难听,闹的别府的人都跟着知道了。 白氏面色一沉:「咱们家才来汴京不久,根基本就不稳,若是由着吴二闹腾,咱们家日后如何立足?我就使人教训了吴二一番。」白氏并不在乎沈幼薇,她和吴二的亲事是她自己作的,但任由吴二在沈家撒野,沈家人以后出去还怎么做人呢?! 沈语迟蹙了蹙眉:「这不算大事,承恩公府不至于为这个闹这么大吧?」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白氏抿了抿唇:「吴二是承恩公的嫡次子,承恩公府虽然没什么能耐人,但出了一位皇后一位太子妃,我也不会往死里得罪他们,我不过命人敲打他一番,把他撵出去罢了,本以为能消停一时,可谁知……」 她深吸了口气,拧眉露出几分疑惑:「吴二的伤势回家就急转直下,没两天承恩公府就传来消息,说吴二……废了。」 沈语迟倒吸了口气,她相信白氏的分寸,她就算真的厌憎吴二,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就把人废了,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她连忙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氏啜了口茶,继续道:「 这事儿实在蹊跷,我直接请了顺天府府尹来查明此事,府尹都说了,吴二在我手底下不过吃了些皮肉苦头,断不至于残废了的,但承恩公府一向霸道惯了,硬是不信府尹判案,非说是我们要谋害吴二,见天地来咱们府上闹腾。」 白氏说着说着,眉毛都竖起来了:「简直是无稽之谈!我跟吴二无冤无仇,不过教训他一二罢了,为何要去谋害他?」 沈语迟皱起眉,轻声问:「嫂嫂,这事不大对头,吴二在你手里受的只是轻伤,但回去之后突然残废了,中间必然有人动了手脚!动手脚的人,要么是跟吴二有仇,要么是跟咱们有仇,所以故意弄残了吴二,意图栽赃。」 白氏面色微沉,半晌才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只是暂时没查到中间动手的人。」 沈语迟沉吟道:「吴二当真伤的极重?」 白氏呼出一口气,沉着脸点了点头:「右腿废了,而且……」她斟酌了一下词句,隐晦地道:「男人的根本也受了影响,今后只怕再不能生育了。」 她说的虽然委婉,但沈语迟一下子就明白了,吴二被变成太监要断子绝孙了?要是搁在往常,她听说吴二那等卑劣之人出事,只有拍手称快的份儿,但如今和沈家扯上关系,她当然不能看热闹,若是不找出中间动手的人,背黑锅的只能是沈家,届时沈家和承恩公府岂不是结下生死大仇? 那么中间下黑手,让吴二残废,挑拨沈吴两家关系的是谁呢? 沈语迟有的没的琢磨了会儿,下人已经领着吴家派来的人进了屋,来的大概是吴家极有体面的女管事,头上插了四五根金钗,一身的绫罗绸缎,打扮的比白氏这个五品诰命还招摇,白氏头上也不过挽了一对儿玉钗罢了。 吴管事一进屋,礼也不行一个,直直地看向白氏,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沈少夫人,我们夫人让我问问您,贵府想没想好要给什么说法?若是少夫人还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夫人就得亲自上门来讨个公道了!」 白氏脸一沉,沈语迟奇道:「你是公府哪位夫人?」 吴管事脸一僵,她瞧了沈语迟一时,猜测她是沈府哪位姑娘,便不大把她放在眼里:「回姑娘的话,奴是吴府的管事。」 沈语迟更奇了,歪着头哇哦了一声:「哦豁,你们承恩公府提倡人人平等吗?下人见了诰命可以不行礼的?你见了你们夫人也是这般鼻孔朝天的说话?」她倒是没那么强的阶级意识,只是这婆子的态度委实恼人,完全没把白氏放在眼里! 吴管事吃了一噎,她自然不敢说她比个诰命还尊贵,便只得草草对着白氏行了个礼,气焰也矮了几分:「奴一时性急,浑忘了。」 白氏也懒得跟她计较,冷冷道:「回去回禀你们夫人,顺天府尹已是结了此案,此案与我无关,也与沈家无关,敢问承恩公夫人还想要什么说法?」 吴管事下巴又往上抬了一寸:「我们二郎君是在贵府受的伤,人也是少夫人您打的,若不是您动了手,我们二郎君何至于重伤?伤成那样,我们二郎君一辈子可就完了!就连原本定下的正妻也取消了婚事!」 第59章 吴二除了要娶沈幼薇为平妻,他还有一个正妻的婚约在身。 她眼睛阴毒地从沈语迟身上扫过:「我们夫人说了,若少夫人实在没法子,既然贵府害的二郎君少了一位正妻,那就请贵府再出一位姑娘,照料我们二郎君终身吧,反正贵府二姑娘也是要嫁的,不如一并嫁了,也是娥皇女英的美谈。」 白氏已是满面怒容:「荒唐!我沈家女儿自来是金尊玉贵养到大的,岂能由你们想要就要?」 吴管事敷衍地又福了福身:「这是我们夫人的意思,奴只是负责带话的,若少夫人无事,奴就先告退了。」 沈语迟待她走了,才蹙起眉:「嫂子,吴家这阵仗,怕是不会甘休的,咱们得做好应对。」她迟疑了下,又道:「还有中间暗地里把吴二弄废了的人到底是谁?咱们也得尽快查出来,不然这事没法了结。」 她不由想到在裴青临别院听到曹国公说的话,难道是…… 白氏捏了捏眉心,苦笑道:「你已经够烦的了,回家我还让你面对这一摊糟心事儿,都是我无能啊。」 沈语迟忙拍了拍她的肩:「这是怎么说的?咱们是一家人。」她皱了皱眉:「父亲呢?他就半点不管吗?」 白氏苦笑了下,沈语迟颇为无语,沈正德这爹……还不如没有呢。 她看白氏还是神色郁郁,给一旁伺候的柳媪使了个眼色,柳媪把阿秋抱了过来。 阿秋现在都学会走路了,也不用人抱,小小的人速度飞快地扑进母亲怀里。白氏果然展颜,又有些愁绪,她摸了摸儿子的小脸:「阿秋不知道怎么了,原来身子也结实,最近看着病恹恹的,饭也比原来吃得少了。」 沈语迟摸了摸小鬼的脑袋:「没有吧,我瞧着咱们阿秋还是挺精神的啊,最近快入秋了,阿秋可能胃口不好,等换了季应该就没事了,要不嫂子给他喂几粒消食丸?」 白氏点了点头,又叹:「你大哥出去也有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阿秋怕是都不记得他了。」她说到这儿,不由一笑:「我这儿有个好消息,你听了保管高兴。」 沈语迟好奇:「什么消息?」 白氏笑:「长义郡王被皇上召回帝都,他这回是一家子返京,永宁想必也会回来,你想不想永宁啊?」 沈语迟用力点了点头,脸上的笑还没露出来,忽然觉着有些不对:「皇上召长义郡王回来,可说了是什么事?」 白氏摇了摇头:「这倒是没说,不过皇上的召令下的很急。」 沈语迟抿了抿唇:「嫂嫂,好像不大对劲啊。你想想,京里又没什么事,皇上为何要急召郡王从登州回来,既然不是京里的事,那必然就是登州的事儿了。」 她沉吟道:「我这些日子听闻北蛮似乎出了乱子,登州和北蛮相接,会不会是……」 她自己没什么政治素养,更遑论政治敏感度了,她所能说出的这些,都是裴青临有意无意地灌输和培养。她诧异于裴青临对她无处不在的影响,不觉露出几分迷茫,为什么他会对自己有这般大的影响呢? 白氏固然聪慧有手段,但碍于身份,对朝堂上的事也不大明白,她听了沈语迟的分析便是一惊:「你的意思是,北蛮要动兵,可能会牵连到登州,皇上怕郡王出事,这才把郡王一家召了回来?」她脸色发白:「若北蛮真出了事,你大哥怎么办?」 沈南念还在陪太子出使北蛮,北蛮若是出事,沈南念恐有危难。 沈语迟忙安抚她:「这只是我的猜测,嫂嫂你先别慌,你若真的放心不下,不如先命人打听打听,可别自乱了阵脚。」她又道:「咱们想的再深些,太子如今还在北蛮呢,大哥跟在太子身边,太子是国之储君,国祚所在,若北蛮真出了什么事,朝廷必然会全力营救。」 白氏慢慢点了点头,姑嫂俩又说了几句话,心事重重地散了。 沈语迟一回来,日子又恢复了风平浪静,承恩公府暂时没作什么幺蛾子,北蛮也没什么消息,最让她讶异的是……裴青临也没了动静。 她难得的放松了两天,又开始琢磨起自己的书店和乳茶生意了。 乳茶铺子倒是不难开,就是溽暑记第四部 她还迟迟没有动笔,出于出一口恶气的心态,她给第四部加了个超级无敌大反派,杀人放火囚禁小姑娘,无恶不作的那种,最后被主角狠狠打倒——值得一提的是,反派名字就叫裴青临。 她写了之后,硬是没胆子发行,只好自己留了一本当珍藏版,以便日后翻出来解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帝都这地儿有点邪门,沈语迟堪堪写完前十章,外面的下人就急匆匆地跑来:「大姑娘,不好了,襄王和顾郎君不知为何都来了咱们府上,这两人也不知有什么龃龉,现在正剑拔弩张地对峙呢。」 沈语迟一惊,提起裙子匆匆就要往外跑。 第60章 她还没出二门就撞见了闻讯赶出去的白氏,白氏忙把她拦住了:「这事儿你怎么好掺和,赶快回去,这儿交给我来处理。」两人是为沈语迟大打出手的,这时候她再跑出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沈语迟皱了皱眉:「可是……」 白氏立即道:「别可是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出去见见襄王和顾郎君。」可别闹大了,于沈语迟的名声也不好。 沈语迟被人给扶了出去,白氏忙扶着小丫鬟的手去了门外。 说裴青临和顾星帷对峙都已经是谦虚了,两人分明动了手!顾星帷嘴角和脸颊都青了一块,裴青临面上倒是没什么伤,只是衣裳略有凌乱。 不知为何,顾夫人也在沈府门口,她见着儿子受伤,匆匆下了马车,一手扶着顾星帷,忍怒质问:「敢问王爷,星帷究竟犯了哪条律法,竟需要您亲自出手惩治?!」 裴青临并不看顾夫人,只把目光落在顾星帷脸上,眼底带了淡淡讥诮:「我以为顾按察使已经过了遇到麻烦就向父母啼哭求助的年级。」 这话说的着实损,顾夫人和顾星帷都是满面怒容。 白氏沉了沉心,走出府门,先是看向顾家母子俩,也不问事情经过,先和缓了脸色:「顾郎君可伤到了哪里?你既然是在我们府门伤的,我们自不会坐视不理,正巧府里请了问平安脉的大夫,还请夫人和郎君先进去,让大夫为你瞧一瞧吧。」 她命人搀了顾夫人进去,这才转向裴青临,神色冷硬:「顾家和我们家素来交好,顾郎君又是我夫君的至交好友,我不知事情原委,但王爷在我们沈府对顾郎君大打出手,打的不光是顾郎君,更是我们沈府的颜面。您虽是天潢贵胄,但也不能半点不讲道理吧?若还有下次,别怪我们沈家无礼了!」 沈语迟就是被裴青临劫走了十来天,白氏想到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抽他两下都算是轻的了!她能给裴青临露出好脸才怪了。 幸好裴青临对她的冷脸早有预料,他嗓音平缓:「夫人还没问清原委,就急着责怪我吗?」他轻声道:「我今日是来上门提亲的,恰巧在门口遇见了顾按察使,他一言不合就对我大打出手,这难道也是我的过失?」 白氏脸色一变:「王爷慎言,您如今正当盛宠,兼之品貌出众,自能选一位家世人才样样出挑的名门闺秀。我们沈家倾颓残败,人才凋零,实不堪配,还请王爷您另觅良人吧!」把他家姑娘劫走关了这么久,这会儿还指望亲,做梦! 裴青临从容依旧,他忽调了个话头:「听闻承恩公府的人近来常到贵府闹事招摇?」 白氏不敢轻易接这话,他继续道:「承恩公府的人本想寻机报复,被我拦下几回……若我能帮少夫人彻底解决此事呢?」 裴青临这话倒是可信的,吴家人好些天都没再上门骚扰,但白氏听了裴青临的话,脸色却更为难看:「王爷是打算以此为要挟,逼我们许下亲事?」 裴青临喟叹了声:「少夫人何必把我想的如妖魔一般?」他声音放低,一派诚恳之态:「上回那般对大娘子……是我一时冲动所做,我心下甚为愧疚,所以十分想做些什么弥补沈府和大娘子,以证我的诚心。」 他顿了下,微微垂下眼,面上难得带了一份尴尬,但仍是轻声道:「还望少夫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就算不允亲,也能让我补偿一二。」他性子高傲,就算面对隋帝的虐打折辱都不曾服软,今日说这样的软话,已经是难得。 白氏深吸了口气,坚定道:「王爷请回吧,吴家的事儿我自会处理,您是要处理朝堂政事的,这等须末小事,原也不该惊动您。」 就裴青临那样一言不合就把人抓走欺辱的性子,她实在没法相信他能就这么转了性。况且婚姻大事,本就是你情愿我也情愿方好,难道就因为裴青临服了软,他们沈家就得没骨头地把女儿双手奉上?世上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裴青临唇角一动,见她把顾家人请了进去,却独独赶自己走,他眸光微动:「夫人就这般看好顾家?」 白氏沉声道:「这与王爷无干。」 裴青临神色先是一冷,继而又黯淡下来,深深望向沈府里沈语迟住的方位,一步一步地离她更远。 白氏先打发顾星帷去看大夫了,她又亲手给白夫人奉上一盏热茶,一脸歉然:「在沈府大门口出了这样的事儿,我真是没脸见您了。」 顾夫人已经敛了怒容,反宽慰白氏:「人又不是你们打的,这事儿本就跟你们无关,何必把错儿往自个儿身上揽?」 她一脸不以为然:「也是你年轻见得少,我当年随我家老爷外任,去过广西云南那一带,那边的民风剽悍,别说是打一架了,就是为了抢亲,动刀子的都有。就算不说那些地方,京里的好姑娘就这么些,想要结一桩好姻缘,可不得各出手段吗?当年我家老爷为了娶我,好悬没给人揍残了,还有卫国公世子,柳侍郎的儿子等等,为亲事打架还真不算稀奇。难道就非得咱们女子为了抢个把臭男人明争暗斗,就不许男人为了讨媳妇争斗一番?」 第61章 她说完又是一笑:「这话我这个辈分说出来,倒显得孟浪了。」 白氏深觉着她脾气爽利:「您说得对。」她又是一叹,正色道:「只是这事儿与我家大姑娘实无干系,要是传出去,还指不定京里怎么说她呢。」 顾夫人一笑:「这也是你们家姑娘实在好,这才会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你理他们做什么?」她私下查过了,又不是沈语迟勾引了襄王,的确是襄王自己相中了她。 她的思维完全和其他人相反,她想着,沈家这位姑娘先被太子瞧上,又被自己儿子和襄王连着瞧中,这三人又不是瞎子傻子,可见沈姑娘确实有出众的地方。 她也是爽快人,既然儿子瞧中了沈语迟,她觉着这姑娘也不赖,她沉吟了下,便道:「我今日来,确实有事……」她笑了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死活相中了沈大姑娘,我也喜欢沈姑娘言辞爽利,脾性耿直,伯念和我儿子素来交好,彼此也都了解,若你们家不嫌弃,我便厚着脸皮来问一问,你们家是否有意?」 白氏没想到顾夫人会这时候提亲,登时给震了一下,为难道:「这……」 顾夫人能在此时提亲,显然是不知道沈语迟曾被裴青临劫走的事儿,不然她就算再开明,只怕也见不得这等事的。她一边担心沈语迟心里仍存了阴影,一边又担心婚后顾夫人发现此事,会厌弃她失了清白。 她左右为难,只得推托:「这有些突然,我还不知道语迟的意思呢……」 顾夫人爽朗一笑,取出一对儿早就备好的羊脂玉簪:「终身大事,自然要问问姑娘的意思。这对儿玉簪是我年轻时佩的,若是沈姑娘愿意,这玉簪就算是咱们定亲的信物,若沈姑娘不愿,这玉簪就是我赠予小辈的小物件,少夫人意下如何?」 白氏感念她这般体贴,便收下这对儿玉簪,感激笑道:「多谢您体谅。」 顾星帷受的是皮外伤,也不算严重,他随意打发了大夫,自己溜溜达达就去寻了沈语迟。 沈语迟心神不宁地在后面园子里乱逛,顾星帷撞她个正着,他伸手弹了弹她额头,懒洋洋地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语迟愣了下,瞧见他脸上的伤:「你伤没事吧?我这还有金疮药,我让人给你上点药吧?」 顾星帷摆了摆手:「大夫已经上过药了。」他犹豫良久,忽然凑近了她,轻声道:「你……没事吧?」 沈语迟不解地眨了眨眼,他叹了口气,面沉如水:「上回我得知你被他掠走的消息,我不敢声张,只带了几个心腹过去向他讨人,不料却被他拦住了,我前日没想到多带些人手,直接把你抢回来的,一打听才知道你回家的消息。」他眉间一冷:「他居然主动放人了?」 沈语迟先是道:「我没事。」她又叹了声:「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况且我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平白失踪了,早晚会查到他身上来。」 顾星帷似乎迟疑了下,轻轻道:「你被他带走的消息,我没告诉任何人,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想开点便是,更别做出什么傻事来。」他星眸流转,隐隐含着希冀:「今日……我央了母亲过来,是为了提亲之事。」 沈语迟给惊出个好歹来:「啊?」顾星帷对她一直有些朦朦胧胧的意思,她也没想太多,只不过日常避讳着些,万万没想到,顾星帷这时候居然上门来提亲了! 她惊完之后又有些感慨,现代男欢女爱自不必提,她被裴青临带走十来天,在大多数人眼里,已经是没了清白,顾星帷作为一个恪守礼法的世家子,能不介意这事当真难得。好人呐~ 不过她感慨归感慨,当即拒绝:「顾郎君,我一向只拿你当兄长看的,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再说我们家差你甚远,我也不是什么出众人物,实在跟你不配,你还是另择名门闺秀吧。」 说到男女之情,她心里就浮现了裴青临的样子。她忙甩了甩头,她和裴青临这边剪不断理还乱呢,要是应下亲事,岂不耽误人家? 顾星帷灿然星眸黯淡了下,不过他心里有些准备,倒也没有太过伤怀。他从容一笑:「那又有何妨?多少夫妻成婚之前见都没见过,之后照样携手白头,恩爱百年。我虽寻常,但容貌比多数人好看了一点点,才干比多数人出挑了一点点,只要成亲后悉心经营,你难道还会对我没有一分一毫动心吗?」 沈语迟两辈子都没听过这么自恋的理论啊!她给惊的目瞪口呆! 不过先婚后爱也是大多数古代人的想法,只是她这个现代人觉着怪异而已。 沈语迟抹了把脸,把快惊掉的下巴往回托了托:「不是,还有这样的啊?而且那些盲婚哑嫁的也不全都是恩爱夫妻吧?也有不少怨偶呢!那我万一婚后对你还不动心呢?难道咱俩还要折腾着和离不成?」 顾星帷眨了下眼:「是我哪儿不好吗?」 第62章 沈语迟头疼,语重心长地道:「你冷静一下,我……」 顾星帷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拧了下眉,干脆运起内力,逼催出一大口血吐了出来。 沈语迟吓得当即闭嘴了,声音都不大对劲,扶着他道:「你,你怎么了?」 顾星帷成功转移了话题,他一掩唇,试探着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可能是方才受了内伤。」他放软了语调,缓声道:「你腰腹处还伤了一块,你来亲手帮我上药,好不好?」他还着重加了‘亲手’两个字。 沈语迟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她忙扶着顾星帷坐下:「你都受内伤了,还抹什么药啊,赶紧去找太医啊!」 她担心顾星帷不好挪动,特地叫了个板车来,让四个壮仆小心把他抬了上去:「路上平稳着些,万不能颠簸,他伤势极重的。」 沈语迟瞧见顾星帷被板车拉远了,这才抹了把头上的汗。 哎呦,救了小顾也算做了一把好人好事,希望能改善一下她最近的霉运吧~小顾也太惨了,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啊! 平躺在板车上一动不敢动的顾星帷:「……」 他当然没事,不过自己作的死,含着泪也要作完。他等马车出了沈府才敢下来,眼瞧着顾夫人也出来了,他走上去唤:「母亲……」 顾夫人拍了拍他的手:「我已经提了,簪子也送出去了,瞧沈少夫人的模样也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其他沈家人的意思。」 顾星帷笑一笑:「那便用诚心打动吧。」 他既说得出,自然也做得到,这几天没差事的时候,见天的在京城里搜寻好吃的好玩的,附上自己的书信送去沈府,白氏对他倒是越来越满意,沈正德也没什么说的,只是沈语迟不愿,搞得白氏十分纠结。 顾星帷今天才出沈府所在的胡同,迎面竟撞上了襄王的车架,他眸光微沉,先避让到一边,依照礼数招呼:「王爷。」 裴青临撩起帘子,脸上仍是淡淡讥嘲:「顾按察使。」他扫了眼顾星帷,面色冷淡:「若不是知道按察使家世,我必得以为按察使已经入赘了沈府。」 顾星帷皱了皱眉,却扯了下嘴角:「民间有句俗话,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去沈府勤了些也无甚不妥。」 裴青临脸色骤冷,顾星帷唇角却扬的更高:「我和沈家婚期已定,现在身上不便,没有带帖子,等到了时候,,一定给王爷下一张喜帖,还请王爷赏脸来喝杯喜酒。」 虽然婚事八字还没一撇,但他年少气盛,实在瞧不惯裴青临目中无人的样子,所以就有了这番话。 顾星帷冲他欠了欠身,转身拨马去了。 沈语迟最近收到顾星帷送来的东西,能退的多是退了,实在退不了的只好放在库房积灰,至于书信更是一封都不敢回,生怕他误会。 她还在屋里为自己莫名其妙地桃花运而头疼,这时进来一个眼生的侍女,手里捧着书信:「大娘子,顾郎君又送书信过来了。」 沈语迟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先放一边吧。」 侍女站在她身边不动:「大娘子不瞧瞧吗?」 沈语迟蹙了蹙眉:「你放一边就是,我……」 她说完才意识到侍女的声音不对,忙抬眼去看这侍女,她普普通通的一张皮囊,眼底深邃如海。 她瞪大了眼,试探道:「王爷?」 侍女把鬓边一缕青丝勾到耳后:「大娘子勿怪,实是最近进不得沈府,这才出此下策的。」 沈语迟惊疑不定:「你又想干什么……」 「又?」他轻轻重复,突然欺身挨近了:「听闻大娘子和顾府婚期已定?」 沈语迟一时愕然,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腰,似乎喟叹了声,眼里透着股凄切的狠绝:「我一意想要善待沈家,也不想再逼迫大娘子,大娘子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她惊愕不语,他注目凝视她了会儿,突然倾下身,亲吻着她的唇瓣,声音恍若呢喃:「我想大娘子了。」 沈语迟挣脱不开他的辖制,闷声道:「你又想……那样对我了吗?把我关起来,不让我穿衣裳?」 他长睫震了震,她用力揪着自己衣裳下摆,抿了抿唇:「你一向强势惯了,你天性如此,我也不怪你。你让我给你机会,但你这样我行我素,只按照自己心意来的人,永远也学不会尊重人,更不知道怎么正确地喜欢一个人!在你心里,只要你喜欢我,我就必须是你的,可我又不是谁的物件,凭什么要被你随意摆弄!」 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裴青临心跳猛地停了下,他用力咬了咬舌尖,才让自己从那种窒痛中缓过来。 沈语迟调开视线,胡乱揉了揉眼眶:「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第63章 裴青临最后看了她一眼,沉默着走到廊外。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束手无策,心头肉仿佛被人挖了一块的时刻。 他强忍着心头窒闷,重重咳了几声,唇瓣溢出几点血迹。 沈语迟其实说完就发觉自己话重了,但有些话还是早些说明白的好,不然难道就这么一日一日拖下去?这种话,本来也没什么委婉的说法,越遮掩越要坏事,索性直说了吧。 裴青临的性子里带了一些奇特的天真的残忍,大概是因为年少时不通情义,所以他跟正常人对感情的认知有所偏差,她一日不说明白,他一日不会懂她的委屈和恼怒。 沈语迟在屋里呆了片刻,探头往窗外瞧了眼,发现走廊处空无一人。 周媪端着汤盏,轻轻走进来:「大姑娘,能否容老奴说一句?」 沈语迟虽然知道了周媪是裴青临派来的人,但她也没赶她走,只是没让她继续贴身服侍,也不像以往那般信重她了。 周媪慢慢叹了声:「奴自小看着殿下长大,在您出现之前,奴从未见过他这么高兴过。」 沈语迟撇了下嘴,她真没看出裴青临哪儿高兴了,不都是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吗。 周媪低声道:「他若是犯了错,您可以打他骂他,逼着他改过来,改到您满意为止,但唯独不要……」她声音带了丝轻颤:「唯独不要就这么放弃他,否则奴真不知道殿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语迟心下一颤,还是纠正她的逻辑:「我知道他过去不易,但你不能以他的过去来绑架我,逼我对他奉献,他不是我的责任。」 周媪忙道:「奴没有这个意思,奴是想说,他做了伤害您的事儿,可能自己意识不到,您尽管罚他就是了。」 沈语迟疲惫地揉了揉眉:「我哪里敢罚他,这世上有人敢罚他吗?」 她不想再说这个,起身道:「阿秋最近身子不大好,总是咳嗽,我去帮嫂子照料他了。」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她说动了还是他有别的事要忙,裴青临这几日居然都没了动静。 裴青临还真在忙其他的,北蛮已经确定在打仗了,太子又了无音讯,景仁帝急的口疮都长出来了,他和一些朝中重臣因为此事,已经快在宫里住下来了。 又是加班到深夜的一天,景仁帝重重扔下手里的密函,声音里含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蠢材蠢材!朕怎么生了这般蠢货!」 他声如洪钟,浑厚却饱含着怒意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大殿,让殿内明烈的烛火都摇晃了下。 这声‘蠢材’骂的是太子,尽管太子有着种种不靠谱的行迹,但作为唯一的嫡子,邺朝的储君,景仁帝在人前一向是给他留了颜面的,这时候当着这么重臣的面儿骂出这句,可见心里是何等震怒! 赵宰执首先劝道:「圣上息怒,太子年少气盛,难免妄为了些,这也不算错处。殿下是邺朝储君,万万不能有失,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商议个章程,救出太子。」 他一开口,余下的重臣纷纷劝了起来:「是啊,太子也是一心为国,心思总是好的,圣上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太子回来后岂不惶恐?」 景仁帝深吸了口气,还是郁愤难平:「他惶恐什么,我看他巴不得气死朕!」 他怎么能不恼怒?太子这厮,本来派他出使北蛮,是要让他在北蛮展现一下大国储君的风采,和北蛮各部联络一二,登基后对他自有好处,多轻松的刷分差事啊,景仁帝琢磨许久才给他派了这么一个轻松简单没危险又不烧脑的差事! 太子这混账倒好,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出北蛮大王子和三王子不睦的消息,他就动手给北蛮王下毒,导致北蛮王重病,又暗中挑拨两位王子的关系,两个王子果然按捺不住欲争王位,北蛮一时大乱,兵祸迭起,但这两个王子也不是傻子,一边动手互殴,一边把太子扣下来为人质。 景仁帝知道这般脑残操作之后简直气的要吐血,什么叫自作聪明,这就叫自作聪明!你若是真有能耐,挑拨的北蛮大乱之后还能全身而退,那对邺朝也是有好处的,结果北蛮是乱了,你堂堂一国太子也搭进去了,这不是脑子有病吗!行事之前难道不想一下退路吗,当别人都是脑残? 不光太子如今在北蛮进退不得,北蛮两个王子杀红了眼,战火已经波及到了山东,眼看着山东千里沃土都快守不住了,景仁帝只好急急忙忙把亲弟一家叫回来,又令山东总督巡抚和北蛮谈判,一边还得令驻边大将全力守住登州。 假若太子现在在这儿,景仁帝非得掐死这个逆子不可!想他一世英名,生的儿子却是这般夯货! 裴青临见他呼吸粗重紊乱,显然气的极狠,他瞟了眼殿里侍奉的内侍,内侍会意,欠身给景仁帝倒了碗静心的凉茶。 景仁帝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深吸了口气,直接点了裴青临:「三郎,你可有什么主意?」 第64章 裴青临先劝:「陛下放心,北蛮如今局势胶着,战火四起,他们自身形势本就严峻,若是不想惹麻烦的话,定然不会对太子如何的,哪怕擒获了太子,为求邺朝支持,也暂会对太子奉若上宾,短时间内,太子的性命是无虞的。仔细想也知道,他们无非是为了北蛮王的位置,若是伤了太子,朝内岂会袖手?到时候他们不光夺位不成,性命也堪忧。」 他顿了下,又道:「北蛮如今大乱,皆因为北蛮王突然重病,咱们不妨派出使节和太子,先治好北蛮王的病,再请北蛮王稳住局面,然后和王帐交涉,要回太子。」 他话虽不多,却直击要害,还是个切实可行的法子。这话一出,殿内大臣都露出赞叹之色,景仁帝更是毫不掩饰地欣赏:「朕有三郎,可以解忧。」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北蛮王那病八成是太子搞出来的,北蛮王若醒了,万一要追究太子呢?所以必须得派一个十分机敏多变,心思深沉,十分靠谱的人去,而且这人身份也不能太低,得让北蛮有所顾忌,要是去个跟太子一样的倒霉货,也不过是去送人头罢了。 景仁帝沉吟片刻,当机立断地转向裴青临:「襄王后日去礼部任职,朕准你挑选合适的人手出使北蛮 ,朕从羽林军里拨给你三千亲兵,等本月雨季一过,水路上风浪平息,你立即就出发!」 他会有这番决断,倒也不全是为了太子,如今山东告危,涉及江山社稷的事儿,景仁帝绝不会有半点含糊,而且若裴青临能力挽狂澜,对他以后也有好处。 裴青临略略欠身:「是。」 待转身出宫的时候,他没有直接出宫,而是站在城楼上眺望远处。 景仁帝对他不可谓不好了,但他进京多月,景仁帝把能给他的尊荣恩宠尽数给他,只是有一点——他手里没有任何实权,不过是空有名头的富贵王爷罢了。 但这回从北蛮回来,一切都会不同。虽然景仁帝认儿子的行为打乱了他的一些计划,但目前来看,他的大局未乱,他布下的棋子,正一个一个进入他的瓮中。 他慢慢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掌,极目远眺,仿佛天下乾坤已尽在掌中。 他目光流转,忽然又扫到西边——那是沈府的方向,他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这回出使北蛮,他势必会途径登州,他和她之间的裂痕,皆由他假死遁走而始,到现在闹的一发不可收拾,也是因为假死遁走之事,她对他彻底失了信任。 他记得很清楚,他当时绝对留下书信告诉过她原委,可那封书信却走失不见了。他不敢说留下书信她一定会原谅他,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信任全无,他这回路过登州,必然要查一下书信丢失之事。 但在这之前,他该怎么挽回她呢? 她已经很久没对他笑过了,他马上就要离京,他能在离开再跟她说说话,让她再对自己笑一笑吗? 裴青临的神色由胜券在握转为了阴郁黯淡,变化之快,让旁边站着的卫令都忍不住同情起他了。 卫令正琢磨着要不要劝他几句,裴青临又往西面瞧了眼,一言不发地下了城楼。 沈府现下也不太平,白氏眼眶发红,神色疲累:「前些日子我瞧阿秋还算活泼,这怎么突然就恹恹的呢?」 沈正德也关心这个长孙,忙问道:「可请了大夫?」 白氏点了点头,神色也不大精神:「京里有名的小儿大夫都请了个遍,我还舍了情面,让顾夫人请了太医来府上诊治,都没诊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孩子着了风寒,所以精神不好,开了些去风寒的汤药罢了。」她咬了咬唇瓣:」可我总觉着……阿秋的病好像没有这般简单。」 沈正德忙道:「你可别胡思乱想,咱们阿秋福泽深厚,既然太医都说是受了风,那想必真就是风寒,你别把孩子没病再瞧出病来。」 沈语迟忙道:「嫂子,我听说陪都住着一位姓江的神医,他极擅小儿症候,咱们要不要带阿秋去看看?「 沈正德还没出声呵斥,刚在宫里当完差的沈南风就匆匆跑进了正堂:「伯父,弟妹,大妹妹,出事了!」 沈南风是沈南念和沈语迟的堂兄,和兄妹俩一向亲厚,当初沈家一家子回京的时候,他还特地来接过一家子,京里的祖宅也全靠他收拾打理。他如今人在羽林军当差,虽然官位不高,但因为是天子近军,总能得到不少一手消息。 沈语迟见他踉跄了一下,忙扶他坐下:「堂兄,你慢慢说。」 沈南风语调急促:「北蛮起了兵乱,太子如今身陷北蛮,不得归来,就连山东也被牵连,卷进这场纷争里……」 这事儿虽然严重,但跟沈家到底没什么关系,沈语迟正不解他为何着急忙慌的,他继续沉声道:「当初沈侧妃和伯念都被太子带去了北蛮,太子身份贵重,在战乱中尚能保全自己,但侧妃和伯念如今……」他咬一咬牙:「不知所踪。」 第65章 沈正德直接瘫在椅子上了,白氏脸色惨白一片:「南念,南念他……」 沈语迟忍住心慌问道:「可有什么法子能把他们救回来?」就算救不回来,至少打听一下消息,知道他们是生是死啊! 沈南风道:「皇上派襄王出使北蛮,若说谁还有可能救下伯念和侧妃,也就只有襄王了。」他一直在宫里当差,也不知道家里出的事,说完便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哎,可是咱们家和襄王素无交情,襄王凭什么要帮咱们?」 白氏听到襄王二字,下意识地看了眼沈语迟,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沈语迟手里的帕子都绞紧了,不住地脑补着各种可怕结果,指尖微微泛白。 她第一次感受到沈南念对于这个家的意义,阿秋尚还年幼,沈正德又是全京城公认的无用之人,若沈南念出了什么事,家里的老弱妇孺该怎么办?还有……对她那么好的大哥,真就这样没了吗? 沈正德也慌的没了主意,他自入京以来就被流放到闲散衙门了,裴青临来的那几回,他又恰好不在,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裴青临就是襄王。他喃喃道:「咱们家从未和襄王来往过,要不备份厚礼,请他帮忙留心留心?」 他说完自己先摇了头:「如今太子未归,襄王定是要以太子为先的,难道,难道就让老大就这么悄没声地没了?」他语无伦次:「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沈语迟心里猛地一沉,勉强让自己从那股伤感慌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理了理思绪,尽管沈南风都说只有襄王可救了,她却是完全不抱希望的。 就算不提两人最近这番折腾,哪怕是搁在几个月前,两人情义正好的时候,她也不觉着裴青临会出手救下大哥和沈霓君,他极厌沈霓君,当初在泰山的时候还差点要过她的命就不说了,那毕竟是他仇人的妹妹,不光如此,他对沈家的态度也是平平,说来沈家人还和沈贵妃同族,血缘极近的,他凭什么去救仇家的人? 况且这次北蛮大乱,他这时候过去必然是有不少麻烦的,又凭什么为了仇家人让自己更添一重风险呢? 沈语迟既没那个脸也没那个心让他冒险,她根本没考虑裴青临会出手相助,当即跳过这个话头,先宽慰白氏:「北蛮路途遥远,现在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总比真出了事强,要是真收到大哥出事的消息,那才是悔之晚矣。」 她问沈南风:「太子上回出使北蛮带去的人不少,太子一出事,其他人想必也跟着遭灾,没有消息的肯定也不只大哥和侧妃两个,不如联络一下其他官员的家里,这么多官宦家族聚在一起,这力量也不可小觑了,总能商量出章程的,而且可动用的关系也会大大增加,至少比咱们家单个瞎打听的强,堂兄你说是不是?」 她说完自己也诧异,要是搁在一年前,她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在这种危急时刻梳理出主意来,可见裴青临带给她的并不只是恼怒和伤心这些负面影响,他也曾毫无保留地指点开导过她,为她拓宽眼界,开阔心胸,甚至帮她能站在更远的位置上,更好的认识这个她并不熟悉的世界。 她穿来这本书里,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裴青临,他更像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引路人,从某种角度来讲,他对她而言,绝对有着不同意义的。 沈语迟说完这一通,自己先有些迷茫,低着头看鞋尖。 白氏和沈正德面露希冀,沈南风神色一喜:「妹妹说得对,到底是念过书的人,脑子就是灵光!」 沈语迟把散乱的思绪收回来,继续道:「还有,这次出使北蛮,总不可能是襄王单蹦一个人去吧?襄王那里不好入手,咱们可以打听打听随行的人,就算暂时救不出大哥和侧妃,至少也能打听清楚情势。」 沈南风神色一松,低头思忖片刻:「皇上要拨三千羽林卫给襄王,我在军中有不少关系不错的兄弟,到时候倒是可以请托人打探一二。」 沈语迟松了口气:「可见天无绝人之路,有劳堂兄了。」 沈南风行事利落,直接站起身去忙活了。白氏握住沈语迟的手,垂泪道:「我一听你大哥出事,慌的都没了神志,幸好有你在一边出主意,不然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沈语迟阿秋和沈南念接连麻烦缠身,她肩上的胆子几乎快把她压垮了。 沈语迟自然知道她的难处,温声宽慰她:「嫂嫂不过是一时没想到罢了。」 为了此事,沈家上下都动员起来,可惜此事关系重大,不光太子被困,山东一省也岌岌可危,一路问下来,敷衍推搪的倒是不少,就是没收到一句准话。 沈语迟心里也着慌,正和白氏商量着 如何联络跟沈南念一样了无音讯的官员家属呢,门房匆匆来报:「少夫人,大姑娘,襄王递了帖子,想要上门一叙。」 白氏面露迟疑,看了沈语迟一眼,咬牙起身:「我出去见一见王爷。」 第66章 沈语迟心里一跳,但还是扶住她:「我和你一道去吧。」 白氏拍了拍她的手,也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和她一并出去了。 几日不见,裴青临还是那般俊雅如天人的模样,只是脸色比原来更白了些,倒有些许病态的意味。 他斜斜靠在照壁上,见到姑嫂二人来了,这才稍稍侧头,微微一笑:「要见大娘子一次可真不容易。」 沈语迟叹了口气,白氏先一步道:「不知王爷前来我们家里,所为何事?」 裴青临扫她一眼,淡笑:「少夫人当真不知?」他纤长手指点着下颔:「让我想想,除了沈南念失踪,沈家如今还有别的事吗?」 白氏眉心一跳,裴青临直接了当地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大娘子说。」 白氏想也没想,断然拒绝:「不行!」 裴青临含笑不语,目光落在沈语迟身上。 沈语迟压了压白氏的手臂,直直看向裴青临:「好。」她想了想:「王爷想在哪儿谈?」 裴青临漫不经心:「大娘子来定。」 沈语迟便引着他到了后面的一处花厅,待两人进去之后,裴青临又补了句:「把门关上,不要让旁人靠近。」 白氏脸色当即变了,还是沈语迟给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她这才十分不放心地出去,又留了几个粗壮仆妇守在花厅外,打算一有动静当即就冲进去。 沈语迟坐在裴青临对面,他似有些不满,指节敲了敲椅子扶手:「离我那么远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吃了你?」 她只好默默挪了过去,坐在他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为我大哥失踪之事来的?」 裴青临微微倾身,凑在她耳边道:「我可以直接告诉大娘子,除了我之外,没人能救下你兄长。」 沈语迟长睫动了动,她思量片刻,低声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王爷有什么条件?」 裴青临笑了下,懒洋洋地撑着下颔:「大娘子果然聪慧。」他轻声问:「我提出什么条件大娘子都会答应?」 沈语迟看他一眼,低低‘嗯’了声。 裴青临瞥了她幼嫩的侧脸,心头微涩,仍是道:「一,永远不见姓顾的,二,嫁给我,等我回来之后,你我便成婚。」 沈语迟毫不迟疑地应了:「好。」 裴青临反倒蹙起眉:「你答应的这般干脆?」 沈语迟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神色疑惑:「有来有往的事儿,这些条件能换我哥一条命,我为什么要拒绝?」 「所以答应婚事,在大娘子的眼里只是一桩交易了?」裴青临冷笑了下:「兄妹情深真是感人,我若换个条件呢?」 沈语迟抿了抿唇:「你说。」 裴青临冷冷道:「解开衣裳。」 沈语迟眼底有些错愕,很快又低下头,手指按在衣领的襟扣上,轻轻解开了第一颗玉扣。 裴青临的神色却没有因她这般乖顺听话而好看多少,反而面色更沉,他攥住她的手腕:「大娘子……」他冷笑了声:「你好的很。」 沈语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生气了,蹙眉不解地看着他,这不是他的条件吗? 他慢慢松开她的手腕,淡淡道:「若是换个人上门来,以沈南念为要挟,同样提出这些条件,大娘子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沈语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经他一问,神色又迷茫起来,不由顺着他的思路思索起这个问题 。 她半晌才慢慢摇头:「不会,其他人上门,我怎知他是好是歹?我也不能确定他一定会信守承诺,更不会和他做交换了。」她清澈双眼望向他眼底:「但你不一样,我信你。」 虽然不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裴青临的脸色却和缓了些:「当真?」 沈语迟点了点头,她似乎踌躇了下,又轻声道:「再说这也不是胁迫,你冒风险救出我哥,这风险本来不是你应该受的,你却为此冒了这个险,你想要报偿是很合理的事。就是我心里,也是感激你的,哪怕你不说,我也会竭尽所能报答你的。」还是那句话,沈家人不是他的责任。 裴青临垂下羽睫,似乎喟叹了声:「大娘子素来是极明白的。」 他看向她:「我会救出沈南念。」他提也没提沈侧妃,只是轻轻补了句:「无须你的报偿。」 只是我见不得你忧心,哪怕我不喜沈家人,但为了让你展颜,我仍会去做。 沈语迟这才露出错愕神色:「王爷?」 她知道这对裴青临来说如何不易,再说这本来就不是他分内的事儿。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裴青临会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为了她。 他出手救沈南念,对沈家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沈南念出事,沈语迟如何不难过心焦?只是不好在白氏面前展露,怕惹得她更伤心罢了。裴青临要是真想得到什么还好说,这样一无所求,反而让她心情复杂,一时间连旧怨也淡了些。 第67章 至于沈侧妃…… 到时候家里再努努力,希望能把沈侧妃救出来吧。 裴青临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我下个月动身,恐怕至少两三个月才能回来,送我一样能随身带着的东西,好让我时时惦念着你。」 他手指轻轻拨弄她耳珠上的桃花金坠:「不如把这个给我。」 沈语迟怔了怔,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躲开了。 他神色微黯,沈语迟似乎犹豫了下,从荷包里取出一枚赤金的牌子,她摊开手掌:「这个是我和嫂嫂去普济寺求来的平安福,在佛前开过光了,据说十分灵验,你路上带着吧,保你一路平安。」 裴青临手指把平安符勾过来,唇角微弯:「因为我要去救你兄长,所以你赠我这个,好让我们平安归来吗?「 沈语迟正色道:「就算你不是去救我兄长,我也依然希望你平安回来。」 即便恼恨的时候,恨不得挠花你的脸,在你身上狠狠地踹几脚,但我从未想过让你出事。 裴青临抬了抬眉,似乎有些动容,他又斜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我以为你恨不得让我出事。」 他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你不恨我吗?」 「谁说我没想过让你出事?」沈语迟居然点了点头:「我想过让你吃坨粑粑,走在路上摔一跤或者吃饭的时候吃到蟑螂。」 她不无遗憾地道:「你最近吃饭有吃到虫子没?」 裴青临:「……」他无语道:「没有。」 沈语迟表示遗憾,他戳了戳她的眉心:「你也就这点出息了。」他侧头问:「再没有别的了?」 她想了下:「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种,但让你生病受伤,我是再没想过的。」 就算是最恼怒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让他受伤。 「比起吃虫子摔一跤……」他戏谑一笑:「我倒宁可受伤。」 沈语迟抿一口早已凉掉的茶水,轻声问:「我们这算是谈妥了吗?」 裴青临瞧了眼天色:「天色已晚,大娘子不打算留我吃饭?」 这么大的事他都打算帮忙了,请客吃顿饭倒不算什么,沈语迟当即应下:「你想吃什么?我命厨下去做。」 裴青临眉眼微弯:「做些大娘子喜欢的吧,你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 沈语迟深深看了他一眼,她先一步迈出了花厅,白氏一直在外面候着,生怕她被他欺负了,等她一出来,先打量一下她周身,见她衣裳完好,身上也没什么痕迹,她这才松了口气。 沈语迟轻轻扯了扯白氏衣袖:「嫂子……」她迟疑了下:「王爷答应这次出使北蛮,会救下大哥,咱们暂时报答不了王爷,现在天色晚了,咱们留他吃顿饭吧。「 白氏愕然看了眼裴青临,又看了看沈语迟,忍住了发问的冲动,低头下去备饭了。 裴青临留在沈府吃饭,最吃惊的不是沈语迟也不是白氏——而是被遗忘在角落的沈正德! 沈正德哆哆嗦嗦跟犯了蒙古症似的:「裴,裴先生?」虽然裴青临的模样和身高都有改变,但那容色气度绝对是裴青临无疑! 裴青临笑吟吟的:「沈公爷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沈正德筷子上夹的萝卜丝儿撒了一桌子,表情宛如智障儿童:「你,你不就是我们家教书的女先生,裴青临吗?!」 他说完这句,又想起自己曾经还想求娶裴先生的事儿,脸上甭提多精彩了!他,居然想求娶襄王,他是不是疯了?这一定是一场梦,肯定是因为他太想裴先生了才做的梦! 沈语迟瞧的丢人,还不得不帮着描补:「父亲可别乱说,裴先生是女子,襄王怎么可能是裴先生呢?」她说完,自己都觉着一阵心虚。 白氏瞧沈正德吓成这样,生怕他惊出个好歹来,忙命人把他给扶下去了。待饭菜上桌,她本是想摆铃兰桌分开吃的,不过裴青临却不允:「不如摆一张圆桌,也省的麻烦。」 白氏不想这时候和他冲突,只得勉强一笑,命人摆上一张圆桌,她自己坐在沈语迟和裴青临之间,硬是把两人隔出一道天河来。 裴青临从容地剥着螃蟹,他姿态优雅,待剥好了,螃蟹还能原样组装回去。他剔出一壳子蟹肉放在她碗里,语调温和,谆谆叮嘱:「这季节正是吃蟹的好时候,只是螃蟹性寒,别吃太多,记得蘸些姜醋,再喝一盏黄酒,才不会伤了脾胃。」 沈语迟倒不是不爱虾蟹,只是嫌麻烦,懒得去壳。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挠了挠头:「王爷你吃你自己的吧,我这儿不用麻烦你了。」 裴青临干脆自己蘸了姜醋,亲手喂到她嘴里:「帮你剥蟹,怎么能叫麻烦?」 像是被ps进这个桌上的白氏:「……」 幸好裴青临帮她又添了一筷子菜之后,就没做什么让为难的举动,安安静静地用着饭,偶尔点评几句,能看出对易牙之道也是颇通的。 第68章 待用完了饭,他起了身,又道:「大娘子不送送我?」 白氏正想拦着,沈语迟已经起了身,她挑了盏风灯:「我送你出去。」 两人并肩走了出去,这时吹来一股习习凉风,让人顿觉清爽。裴青临偏了偏头:「我记着在登州的时候,大娘子有时候晚归,我……」 沈语迟不觉接了下去:「你会一直等到我回来,送我进了院子你才走。」 裴青临有些讶异:「大娘子还记得?」 沈语迟轻轻嗯了声。 裴青临笑了下:「大娘子就没什么别的想说了吗?」 沈语迟声音轻却坚定:「谢谢你。」 她不是不知道裴青临喜欢她,但他这样的喜欢让她无措,好的时候处处为她考量,堪称无微不至,歹的时候,可以抛下她假死遁走,又不顾她意愿强掳了她。到底什么样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她对他真是充满感激的。她抿了抿唇:「多谢你愿意冒着风险救我哥。」 他道:「只是谢谢?」 沈语迟想了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裴青临已经伸手点在她唇上:「我不想你是因为感激,这才嫁给我。」 他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好了,夜深了,你回去歇着吧。」 沈语迟把手里的风灯交给他,又深深看他一眼,这才转身去了。 裴青临已经定在下个月离京,他这些日子仿佛转了性一般,有事没事总要来沈府看看,每次来也不空手,多是带一些时兴有趣的小玩意,不管有没有见着沈语迟,都是待足半个时辰再走,就算实在没空来不了,也会按时打发人送东西过来。 他要是送一些金贵物沈家人还能拒绝,偏偏送的都是些小物件或者是新鲜吃食,都是低调东西,也不惹眼,心思体贴细致,就连白氏都不好拒收了。既然收了礼,沈家也不可能不还礼,这样一来,沈家和襄王府的往来也频繁了起来,只是两边都低调,京里倒也没什么风传。 裴青临来硬的她不怕,现在这样体贴,沈语迟倒有些不知所措。 今夜她又一次带着纠结睡了过去,睡到三更天的时候,白氏房里的柳媪满脸慌乱地跑进她院子:「大娘子!」 沈语迟一下子被惊醒:「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说。」 柳媪神色慌张,眼眶红肿:「小郎君半夜突然发了天花,少夫人现在正照料着呢,劳您去瞧瞧吧。」 阿秋发了天花?! 沈语迟腾的坐起来,匆匆披了件衣裳就往外跑,她边跑边道:「我记着天花传染性极强,咱们……」她说到这儿有点卡壳,古代人怎么预防传染病啊? 柳媪忙道:「您放心,小郎君屋子里的人都调了出来,现在住的屋子也拿开水浇洗了一遍,各样东西都用烈酒擦拭过了,屋里也薰了醋和艾草,传不出来的!」她又补了句:「现在少夫人带着心腹正在照料小郎君呢。」 沈语迟心情没有轻松多少,仍旧死死咬住唇瓣。如今沈南念生死未卜,阿秋又出了天花,要是她没记错,天花在古代可没什么切实有效的治疗法子,家里的支柱一下倒了一半,这该怎么办呢? 柳媪不敢让她直接去见白氏,先让她在院外坐下,白氏通身拿烈酒擦洗了一遍,又换了身衣裳,这才敢出来见她。 她一见到沈语迟便止不住地流泪:「 要是阿秋出了什么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阿秋前些日子生病也请了太医来诊治也说是寻常风寒,只开了驱寒的汤药,他们见孩子烧退了,太医也说阿秋康建了就没再多想,谁料今夜竟突发了天花! 沈语迟劝慰她几句,她到底是当家主母,强撑着止了眼泪:「我对阿秋的康健一向上心,寻常我也不会让他在外面乱跑,这天花绝不可能是平白得的!」 她眼底闪过一丝凶光:「咱们家来京城也没开罪过什么人,要说有龃龉的,最近只有吴家了,若阿秋出了什么事,我必要让承恩公府血债血偿!」 她分析的有理,沈语迟不觉点了点头,又劝道:「现在先不想这些了,只要阿秋没事,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讨回公道,当务之急是先治好阿秋。」 她语速飞快:「最近阿秋身子骨不大结实,我也一直留心打听着专治小儿的大夫,陪都有一位夏神医,是儿科圣手,传闻当年几个皇子王孙发了天花,都是他一手治好的,咱们得尽快带着阿秋去陪都找夏神医。」 白氏眼睛一亮,升几分希冀,又问道:「我怕阿秋不方便挪动,能不能请夏神医来府上?」 沈语迟叹了口气:「我打听过了,夏神医如今已经八十多快九十岁的人了,虽然仍是耳聪目明,但到底身子骨不比年轻人结实,轻易也不会出远门,就算出去,马车也不敢走太快。咱们派人去请他,这一来一回浪费时间不说,万一夏神医路上出了什么事,阿秋岂不是更险?」 第69章 陪都离京城不算很远,但也算不得近,至少得有一日的功夫才能赶到,阿秋的病可耽搁不起。 白氏当机立断:「你把详细住址给我,我这就带阿秋赶过去。」 沈语迟立即道:「我和嫂嫂一道过去。」 白氏也不再多劝,只是命人准备了两辆马车,她带着阿秋坐一辆,让沈语迟单独坐一辆。 马车擦黑行到了城门口,却突然被人拦下了。 沈语迟还没探头问怎么回事,车帘一下子被人掀开,裴青临蹙眉,两人一在车里一在车外:「我和你一道去陪都。」 她愕然:「你怎么知道的?」 她问完才反应过来,无奈地看了周媪一眼。 裴青临道:「你小侄出天花的动静闹的不小,只要稍微留心就能打听得到,我知道了也不奇怪。」 沈语迟还是拒了:「不必了,我知你是好意,你又不懂医术,小孩出天花你能帮上什么忙?而且你临行在即,还是先好好准备吧,万一有个疏漏就麻烦了。」她又道:「夏神医治好过许多得了天花的孩子,有他在,阿秋必然无事的。」 「没见识的小傻子。」裴青临睨了她一眼:「夏神医名声极响,他的医术就是在宫中也是一等一的。只是他如今年老体弱,寻常根本不接诊,一般出来给人看病的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这些人医术还欠了些火候。你凭什么认为,你去了,夏神医就一定会见你?」 沈语迟挠了挠头,天花毕竟是传染病,阿秋是她侄子,她跟去倒罢了,她实在不愿意让裴青临冒这份险:「医者仁心,我好好求求夏神医,他说不定会答应出面诊治。再说就算你去,夏神医也不一定给你面子啊。」 裴青临挑了下眉:「我当年和夏神医有几分交情,想来他应当会卖我几分薄面。」 沈语迟这才不说什么了,裴青临见她松动,得寸进尺,提气纵身一跃,整个人化为一道秾紫的影子,直接钻进了她的马车。 沈语迟想了想,命人告诉了前面的白氏一声。 她这马车设计的小巧,他虽然身量劲瘦,但个头不低,这么一挤进来,两条长腿就和沈语迟的腿紧紧贴着了。 沈语迟下意识地避开了些,嘀咕道:「你也不嫌热……」 裴青临又贴了上来:「现在已是深秋,哪里热了?」他用膝盖有意无意蹭了蹭她的大腿 :「我畏寒,所以想离大娘子近些,方便取暖。」 他的腿修长漂亮,哪怕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十足的力道,特别是她还见过他光着腿的样子。饶是沈语迟此时正在焦心,脸上也不由一阵燥热,忙把双腿合拢,挺起身子坐的直直的。 裴青临好些日子没有这般靠近她了,闻见她身上甜甜的一股奶香,他不由心思浮动,稍一用力,右腿就顶开了她的两条小细腿,用膝盖轻轻摩挲她的大腿内侧。 沈语迟脸都变了,不由轻哼了一声,怒的在他腿上捶了一下:「你坐好,别乱动,不然我就把你撵下去了啊!」她现在和没心思和她折腾。 裴青临终于老实了,他挨了一捶反而挺高兴,笑吟吟地道:「我可是老实坐着。」 马车是木制的,为了防走水,沈语迟也没敢点灯,车里漆黑一片,他却准确无误地帮她捋着鬓发 :「方才……大娘子有没有想到些什么?」 沈语迟声音拔高了两分:「我能想什么,你腿细的跟妹子似的,我还能想什么!」 裴青临那双腿跟超模的腿似的,又细又长又直,又不失力道,体毛稀疏,老天不光给了他美丽的脸,还给了他无可挑剔的身材,委实人间尤物了。 裴青临懒洋洋地把一条腿搭在她腿上,似笑非笑:「我恍惚间记得大娘子说过,你觉着我的腿可以玩一年?」 沈语迟:「……」 她当初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只剩下被噎死的份儿了。她没心思再跟他瞎扯,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眼,硬生生掰开话题:「现在已经出了城,我记得汴京离陪都隔了一长段山路,这大半夜的,山路怕是不好走。」 裴青临也不再逗她,坐正了身子,沉吟道:「毕竟汴京和陪都是两座城,有些距离也正常。」他缓了声音:「你放心。」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含了千钧之力,并不沉重,却听的人心里无端踏实起来。 这些天沈家大灾小难不断,这话听起来竟比无数浓丽辞藻还要动人。沈语迟眼眶微热,轻轻拉住他的一根手指:「多谢。」 裴青临唇角微弯,感受到她不那么排斥,慢慢把她的手包裹在手掌里。 汴京秋冬时候黑夜长,白昼短。车队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还是暗沉沉的,只有远处几点疏星闪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车队终于进了山林,出了这片宽阔林子就离陪都不远了。 第70章 这边才进林子,裴青临脸色忽然微变:「不对。」 沈语迟精神一直紧绷着,闻言立即问他:「怎么了?」 他沉声道:「咱们进林子的动静不小,为何没有惊鸟飞出?」他眯了眯眼:「除非有人提前进过这个林子,先将鸟儿惊飞了出去。」 沈语迟愣了下:「会不会是商队?」 裴青临摇头:「一般商队都是走官道,这条路虽然会近一些,但寻常商队并不敢走。」他撩开车帘,冷声吩咐:「暂先停下,卫令,你去前面打探情况。」 卫令立即领命去了。 裴青临带的都是手下的精兵强将,但沈家手下没有兵马,只带了些寻常护卫,更何况为了照料阿秋,还带了不少仆婢妇孺,反应自不比裴青临的人迅速。 这时停下为时已晚,就听见密林里几声破风而来的响声,沈家好几个护卫立即被射倒在地,前面妇孺发出几声尖叫。 一直燃烧着的弓箭直接射在了沈语迟的马车上,幸好裴青临在出事的那一刻,已经揽着她跳了出去。 沈语迟惊魂未定:「怎么回事?是吴家派来的人?!」 不对啊,吴家虽然是外戚,但也没这般能耐直接派刺客来杀人吧?再说沈吴两家虽然有嫌隙,但也称不上血海深仇,他们犯得着冒这般大风险在城外埋伏刺客吗? 那些刺客本来还在搜寻着什么,但裴青临一露面,刺客立刻丢下阿秋和白氏的马车,直勾勾朝着他扑过来。幸好裴青临的手下也反应及时,当即围成一圈把裴青临护住。 裴青临眯了眯眼:「不是吴家的人。」他顿了下:「他们是冲我来的,这些人虽然身手了得,但布置仓促,应该是临时设下的埋伏,为了就是在这儿等我。」 沈语迟终于反应过来,阿秋是突然发的天花,裴青临也是临时赶过来陪他们的,这帮人估计是裴青临的对家仓促之夏派来的,但即便如此,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捏了捏眉心,神色发冷:「倒是我连累了你。」 白氏和沈语迟是分两辆马车走的,刺客都冲着裴青临过来,白氏那边的压力就为之一轻。沈语迟稍稍松了口气 :「说这个干什么,你也是好心来帮忙,谁料到会有这等事?」 又有几只长箭射来,他袍袖一卷,帮她挡下几只箭矢,后面还跟了多少刺客暂且难以判断,裴青临当机立断:「卫令,你带着大娘子先出去,把她送到少夫人身边。」 沈语迟一惊,他声调沉稳,即便是在这等场景下也并不急乱:「这帮人是冲我来的,你离我远些,才会安全。」他又转向她:「你安全了,我才能放心。」 沈语迟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立即点了点头,卫令护着她走出包围圈。 这时正在和裴青临的人马缠斗的一个刺客,瞧见裴青临目光一直望向他身边的少女,刺客心下发了狠,拼着被斩断一条手臂的痛楚,使出身法来,悄无声息地凑近了沈语迟。 这人的武功平平,大概是专门练刺杀暗杀一类的高手,身形隐匿的极好,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像一道影子般贴近了,就连卫令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沈语迟肌肤都感受到匕首尖端的冰凉触感了,她甚至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突然被人狠狠地推了出去,人踉跄着往后倒在灌木丛里。 裴青临正在有条不紊地和刺客首领动手,他余光扫到一条影子贴近了她,他脸色登时变了,一脚把刺客首领踹开,用如风一般的速度纵跃过去,眼看着匕首就点在她脖颈处,这时候再杀了那个刺客已经来不及,他揽住她的腰,一把把她扔了出去,代她生生受了这一下。 沈语迟手忙脚乱地从灌木林里站起来,就看见裴青临的心口被划了一刀,一片妖冶秾红如绸缎的心头血就飞溅了出来。 她眼前一黑,手脚瞬间冰凉,仿佛那一刀是砍在她身上的一般。 先生出事了?他伤的重不重?还有救吗?她觉着他出了事,自己也跟着魂飞魄散了,一时间简直无法思考。 这时候空气都静止下来,沈语迟不知道哪里催生出来的力量,随意捡起地上的一柄不知道是谁掉落的匕首,从后冲着那个才站起来的刺客扑了过去。 刺客堪堪站起来,他压根没把后面的沈语迟当回事,正想上去给裴青临补刀,腰间突然一阵剧痛,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过去,她眼里含着泪,像是被逼急了的小兽,匕首的血槽把手掌划破了也浑然不觉。 沈语迟瞧见裴青临心口上挨了一下,脑子也不甚清明了,甚至顾不上这刺客会不会反手杀了她,她牙根咬的死紧,奋力往刺客身上戳出了七八个窟窿,刺客再无还手之力,抖着嗓子出声提醒:「这匕首……有毒,有毒……你扎一下我必死无疑……」 他下一刻就死透了,用得着这么狠吗!他现在就想留个全尸啊! 第71章 沈语迟就听见有毒俩字了,她心里一颤:「你还敢下毒?」狠狠地又往刺客身上扎了几个窟窿。 刺客:「……」 人家本来还有半条命在,结果愣是被她戳成了米筛子。 场面的马赛克程度卫令都有点看不下去,他连着叫了好几声:「沈姑娘,沈姑娘沈姑娘,他已经死透了,你快去瞧瞧王爷吧。」 这时场面已经控制住了,他们虽然措手不及,但裴青临行事谨慎周密,带出来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很快击溃了临时突袭的刺客,现在正逐渐稳定局面。 沈语迟听到‘王爷’二字,终于恢复了些神志。 裴青临斜靠在一棵树上,脸色苍白,原本阖上的双眼终于睁开,双眼仿佛被点亮的星海,光华璀璨,直直地望向她。 沈语迟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几步跑过去死死握住他的手臂,嘴里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先生你不能有事啊,我还想着我死在你前头呢!我的遗嘱里都有你的一份,你要是走了我的遗产谁来继承呜呜呜呜呜……」 她无助地牢牢抓住他,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阎王手里拉回来:「反正你就是不能走,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裴青临轻轻帮她揩去脸上的眼泪,他似乎喟叹了声:「你知道吗?你杀人了。」 其实如果抛开他对她的滤镜,沈语迟在他的评价标准里,实在算不得出众人物,不甚聪慧倒也罢了,有时候又过分拘泥,显得愚鲁了些。 当初他逼着她在自己和楚淇之间做个选择,哪怕楚淇人品低劣,有负于她,她也不愿意为了让自己苟活而去害一条人命,这显然不是聪明人所为。 她也说明她是个心软拘泥的人,至少对人命看的极重,凡事总想着靠官府靠律法。但仔细想想,她就这么一辈子手上干干净净的也好,所以他见到她动手杀人,心里不可谓不震惊。 沈语迟脸上又是泥尘又是泪水,乱糟糟一片,模样实在不怎么好看。她身子轻颤,撕下里面干净的中衣,竭力给他堵着伤口,声音哽咽的不成调子:「我……我要是不杀他,死的就是你了。」 裴青临心弦颤了下,抬眸看着她,又慢慢叹了声:「小傻子。」他帮她擦着糊成一团的脸:「我没中毒。」 他本还想装一下的,但硬是给她这样的惨样哭的良心痛了一下。 沈语迟睁大眼瞧着他:「可是……那人说匕首上有毒。」她又开始嚎的惊天动地:「你就不要骗我了,你要是真有什么事,我也不过了呜呜……」 裴青临只得伸手给她擦着泪:「你知道我当年中过一种奇毒,后来还是白龙王给了解药,我这才好起来吧?」 沈语迟怔怔地点头,他沉吟道:「禹强之毒伴我多年,它的毒性极为霸道刚烈,但也有一点好处,受了禹强之毒后,其他的毒全没了作用,就算是鹤顶红鸩毒那样的剧毒都不能杀我,后来禹强虽然解了,这份特性却留了下来。」 他取过匕首仔细打量:「这上面抹的应当是某种蛇毒,想来还比不上砒霜鹤顶红,更没什么可怕的。」 沈语迟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脱了力一般,腿一软就倒在地上。 她抹了把脸,哽咽了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方才一直死死搂着他的要,这时把掌心摊开,裴青临这才发现她掌中血迹,脸色微变,忙展开她的手掌细看,又拿着匕首比对了一番,声音一沉:「你手掌被血槽划破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沈语迟心情仿佛做了个过山车,一下沉到谷底,她猛地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啊,当时就顾着去捅人了……」 「罢了罢了,我活这些日子本来就是白赚的……」她一边抹眼泪一边交代遗言:「没想到中毒的不是你是我,我死了之后,我的贴司店就交给你了,你记着要把它发扬光大,为邺朝女性做贡献……哦对了,你再穿一次女装给我吧,让我临死之前再瞧一眼,我想看你穿露腰的西域舞裙,我看西域舞娘穿这个挺好看的…… 先生,咱俩注定有缘无分啊。」 裴青临:「……」 好不容易酝酿的温馨略带伤感的气氛被她一下冲没了,裴青临捏了捏眉心:「毒是涂在刀刃上的,你见过谁会把毒药涂在放血的血槽上?」 沈语迟眨了眨泪眼,心情乍起乍落的太快,她一下子接受不过来,好悬没有厥过去。 裴青临帮她包扎好手上的伤,又捏了捏她的下巴,哼笑一声:「西域舞娘?回头咱们好好聊聊。」 沈语迟:「……」 卫令去追击余下的刺客了,幸好白氏这时候匆匆跑过来,不过她没敢靠近,怕天花传染了,就站了一丈多远的地方问道:「语迟你还好吧?」 沈语迟忙点了点头:「刺客已经被王爷的人击溃了,嫂嫂和阿秋没事吧?」 第72章 白氏也是一脸惊魂未定:「多亏有侍卫护着,我和阿秋都没受伤,就是阿秋吓得不轻,柳媪正哄着他呢。」 她眼瞧着裴青临也半身是血,心里一乱,咬了咬牙,红着眼眶道:「这刺客来的蹊跷,后面还不知有什么呢,要不咱们……先别去陪都了?我继续在京里找大夫吧。」 沈语迟还没开口,裴青临从容道:「刺客已经赶走了,少夫人放心,后面我会命人沿途搜查放哨的,你们定能平安见到夏神医。」 白氏还能说什么呢?这时候唯有千恩万谢罢了,她福身一礼,抱着阿秋重新回了马车。 沈语迟忙把裴青临扶起来,她取出金疮药和纱布,简单给裴青临处理包扎了一下,勉强止住血:「虽然你不会中毒,但血流多了也是会死人的,万一发炎伤风就更麻烦了,咱们也快去找夏神医看伤吧。」 裴青临本来唇色就淡,失了血之后唇色更是隐隐发白,他倒是没再说什么,由着她扶着上了马车。 沈语迟还怕他路上颠簸,伤上加伤,又给他身下铺了一层干草。 裴青临神色倦怠:「有些困了。」 沈语迟想到原来看的影视剧,一般套路都是受重伤之后睡一觉就醒不过来的,她忙道:「可别睡啊,万一起不来了怎么办?要不……咱们来玩成语接龙?」 裴青临好笑瞧她一眼,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他微微撑起身子:「想让男人不睡的方法唯有一个,大娘子想知道吗?」 沈语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凑在她耳边说了句:「弄箫。」 沈语迟表情空白了一瞬,一下秒懂了,喃喃道:「……你好骚啊。」 流着么多血还想着这玩意合适吗?再说那啥,俗话说一滴精十滴血,她就是再禽兽也不能趁他失血过多的时候把他那样了啊。 裴青临神色无辜:「大娘子问我,我便答了,这也有错吗?」他手指轻轻点着下颔:「只要大娘子肯碰一碰我,我立即就振奋的睡不着了。」 沈语迟无语道:「那我抽你一嘴巴子,你岂不是更睡不着了?」她作势举起巴掌:「来来来,耳光不响不要钱呐。」 裴青临笑吟吟地看她:「倒也无妨,只是你舍得吗?」 沈语迟:「……」她硬是没下去手。 经过遇到刺客的事儿,沈语迟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好容易到了夏神医住的宅邸,别说,裴青临的面子还真管用,老人家一听说他来了,当即亲自出门接两人进宅诊治。 裴青临和阿秋这一大一小暂时都不能挪动,便先留在夏神医的宅邸诊治。 裴青临虽然流的血多,但他的外伤并不难治,夏神医开了内服外敷的方子就没再多管。 倒是阿秋得的传染病,夏神医很是重视,当即把后院辟出一小块专门诊治天花,寻常人不得入内的。 虽然刺客尽数被歼灭,留下的几个活口也都服毒自尽了,这样以来,幕后主使就查不出来了,裴青临却也不是那等轻易善罢甘休的,等伤口痊愈了些,当即命人去京城里给皇上呈了折子。 景仁帝收到折子,自然震怒不已,别人不知道他和裴青临的关系,他心里却清楚,那可是他的亲儿子!儿子受伤,他焉能不恼?但是敢在帝都外行刺一位亲王的,背景必然不可小觑,甚至有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党派,一个组织,只怕牵连甚广。 景仁帝思量之后,先命人私下调查,调查出来之后,处置自然是要处置的,只不过处置结果不能公之于众,私下里了结了便是。 与此同时,白氏也查出吴家到底是怎么给阿秋种的天花,其实这也不复杂,阿秋的吃穿用还有服侍的人都是白氏亲自挑的,一番排查之后,白氏查到了喂养阿秋的乳娘身上。 这乳娘对阿秋倒是忠心耿耿,但却是个没什么心眼的性子,吴家就把主意打到了乳娘头上,用迂回手段给她身上种了天花。不过乳娘年轻时就发过天花,已经有了一定抵抗力,吴家又控制着剂量,乳娘倒是没什么症状,身体还是康健的,白氏当初就没在意。 只不过她没发病是因为抵抗力强,但身上还是有天花的毒性,阿秋年少体弱,又吃了乳娘不少奶水,没多久就发作了。 白氏查出吴家这般毒害她儿子,心里恨极,裴青临就把她查出的吴家戕害阿秋的证据一并递给了景仁帝。 不得不说,裴青临这一手玩的漂亮,景仁帝理了理前因后果,先是纳闷:「沈家小郎君发天花,为何三郎要过去帮忙?他和沈家的交情还没到这个地步吧?若不是他带着沈家人去陪都见夏神医,还不一定能遇着刺杀的呢。」 身边负责留意京里动向的内侍委婉道:「回圣上,沈家的嫡长女,天性纯善,窈窕淑美,近来王爷也和沈家颇多往来。」 第73章 景仁帝一怔,心里立刻有了底,笑骂一句:「这小子,朕还纳闷他为何迟迟不定婚事,原来缘法在这儿呢。怎么?他竟是瞧上沈家姑娘了,难怪这般热心呢。」 他说完又有些犹豫,他自是希望裴青临能娶一个貌美贤淑的高门贵女,凭裴青临的本事,也配得上一位好姑娘。但沈家……沈正德……啧,他真是一万个瞧不上眼,心里实在替裴青临担忧啊。 景仁帝硬是忍住了嫌弃的表情,把心思绕回来,这回要不是吴家使坏,沈家也不用去陪都找夏神医,裴青临这个八字没一撇的毛脚女婿也不会遇刺受伤,思来想去,根底竟在吴家这里。 严格来说,吴家那位承恩公是他岳丈,承恩公世子是他大舅,但吴家这些年行事不检,在外跋扈张扬,想也知道,倘是知礼人家,如何能公然不把沈家放在眼里,作出残害小二的事儿呢? 景仁帝对吴家早已厌弃至极,人心本来就是偏的,他干脆借着此事发作,当即下旨把承恩公降为二等承恩侯,褫夺三年薪俸封赏。本来沈府和吴家都是同级公府,这么一降品阶,吴家当家人见着沈家当家人就得行礼了。 吴皇后知道娘家被罚的事儿后,又是一番好闹,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景仁帝神色有些担忧,转头吩咐内侍:「眼看着出使北蛮在即,你去帮朕问问,看三郎的伤势能否出使北蛮了?」 夏神医和裴青临是旧识,在裴青临来就诊的这两天里,夏神医还时不时来寻裴青临说话。 老头甭看一大把年纪,精神头还是不错的,他趁着换药的时候,仔细诊治了裴青临的伤处,捋须道:「王爷身体底子好,伤口也恢复的不错,最近不要乱动,一点疤都不会留下。」 裴青临解开衣裳,让人给自己敷药,闻言一笑:「小伤而已,劳神医费心了。」 夏神医一叹,神色有些怅然:「老朽没能耐治好殿下当年中的毒,也没能耐医好您背后的烧伤,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心了。」 沈语迟正端了一碗药走进来,闻言奇道:「背后的伤?王爷背后什么时候有烧伤了?能治好吗?会不会影响身子啊?」 她本来也以为自己对裴青临是既敬又畏的那种感情,要不是他在她眼前挨了一刀,沈语迟都不知道他居然这般重要。 现在裴青临俨然成了一级保护对象,沈语迟对他的可是相当关注。 夏神医人老成精,早就瞧出这姑娘和裴青临关系暧昧,闻言笑一笑,点了点他背后的饕鬄纹身:「就是这个。」他看了裴青临一眼,见他不语,这才道:「有一回殿下犯了些小错,隋帝就动手打了殿下,还将他推至宫里的饕鬄青铜鼎上,便烙下了这么一个疮疤。」 夏神医十分灵光,说完就走了,留两人独处。 沈语迟心下不由大为怜惜,身上摸了摸他后背的饕鬄:「疼不疼啊?」 裴青临握住她的手,偏头看她一眼:「已经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怎么可能还疼?」 沈语迟叹了声:「我是问当时……」 他不以为意地挑了下唇:「当时昏过去了,倒也忘了疼还是不疼。」 沈语迟拍了拍他的肩,语调郑重:「我以后肯定不会让你欺负你。」她见裴青临笑了下,认真地道:「我是说真的。」 裴青临一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卫令就在门外道:「王爷,皇上口谕,他问您现在的伤情怎么样了?能否如期出使北蛮?若是不能,就安心休养,他会另选人去接回太子。」 裴青临弹了弹修长手指:「告诉皇上,我伤好的差不多了,会如期出发的。」 沈语迟当即道:「这怎么行?你伤还没好,万一伤口又崩开,路上可没法休养!」她苦口婆心地劝:「太子跟你关系又不大好,而且太子那人……啧,你这么为他费心费力的干嘛呢?」 裴青临只一笑:「不得不去。」他又道:「而且你不想早日救下你兄长吗?」 他一般这样说,就代表主意定了,沈语迟一万个不放心:「我当然想早些救下大哥,但也不想你出事啊,要不这样,你先派副使前去北蛮,打听一下情况,看我哥到底有事没事,然后等你伤好了,再动身如何?」 裴青临不以为然:「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有些事却不好耽搁。」他眸光一闪,微微一笑:「我这一去就是几个月,大娘子莫不是舍不得我?」 沈语迟啐他一口:「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笑悠悠地道:「若是大娘子肯舍身诱我,我倒不是不能考虑晚些去。」 沈语迟用一声冷笑表达自己的不屑:「那你就去做梦吧,梦里啥都有!」 「既然大娘子不肯舍身相诱……」裴青临握住她的手,懒洋洋地把玩她的手指:「那就让我即刻启程吧,哎,这一去北蛮倒是有大半要走水路,路上气候湿寒,若是有了炎症,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就算侥幸没死,若是落下疤痕,大娘子不会遗憾吗?」 第74章 沈语迟颇是无语,请教他:「我是头一回见拿自己的身子和人做交换条件的,合着我不诱你,你就不管自己的身子了?敢问你还能有点操守吗?」 裴青临颇是从容的表示:「我的身子大娘子已经看过摸过评价过了,如今我的身子为你私有,这怎么能叫交换呢?」他修长手指点了点下颔,神色低落:「大娘子不怜惜我 。」 沈语迟:「……」 裴青临逗了她几下,便起了身。沈语迟扶了他一把,忙问:「可是要去小解,我扶你去吧。」 他目光一下饱含深意起来:「扶我?」他神情古怪地瞧了眼她完好的左手:「扶哪里?」 沈语迟没听懂,眨了眨眼睛。他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慢慢给自己倒了盏茶:「喝口水罢了,大娘子不必紧张。」 她和他沟通不来他那清奇的逻辑,把手里的膏药调好,揭开他身上缠着的纱布,点头道:「是恢复的不错,都结痂了,幸好最近天气凉快,不然还得担心你的伤口发炎。」 裴青临衣裳半敞,慵懒地倚在靠椅里,拨弄开胸前的发丝,让光洁紧实的胸膛更好的暴露在她眼前。他懒散一笑:「你就只看到了伤口?」 他轻轻一抬她的下颔:「其他地方不好看吗?」 沈语迟本来纯良得很,被他一问,目光也不由得跑偏了。 那道口子正好落在左心房处,长约三寸,正在那点不可描述的位置旁边,深红色的疤痕被光洁的肌肤衬出几分凄美凌厉的意味。尤其是他大袖上衣要退不退的,松松搭在腹肌分明的腰际,让整个画面看起来更加色气,简直羞耻度爆表。 沈语迟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正对上他戏谑的目光,她忙低头挖出一大坨药膏:「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上药了!」 她一时不留神,涂药的时候小指无意擦过他心口,他肌肤一阵细小的颤栗,慢慢传导在她的指尖。 他低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轻哼了声:「大娘子不愿负责到底,何必上来惹我的火气?」 沈语迟眼瞧着要坏事,忙一边给他均匀涂药一边转了话头:「夏神医说,你这伤最少也得十来天才能好全,失掉的气血更是得好生养着才能补回来,可你再过五六天就要出发了,这时间哪里跟得上?」 她不由絮叨他几句:「皇上都说你可以晚些去了,你又何必这般拼命?我相信你的眼光,我大哥的事,你暂时交给副手也是一样的。」 裴青临懒洋洋笑了下:「一点小伤而已,死不了人的。」 沈语迟知道他拿定主意要走,再劝也是无用。她展开纱布的手突然一顿,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要不……你把我也带上?」她越想越觉着这是个好法子:「我和我嫂子惦念大哥得紧,我要是能跟去,也能趁早打听清楚情况。」 而且裴青临这伤还是为了救她受的,要是半路上有个什么意外,她非得后悔死,左右放心不下啊。 裴青临侧头瞧了她一眼,语调带了点得意,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大娘子就这般舍不得我?」 沈语迟推开他的手:「我是操心我哥,我们一家可担心他了。」 他唔了声:「既然你们兄妹情分这般好,你为他亲我一下也不算什么吧?」 沈语迟被自己的话撅住,只得硬着头皮在他脸颊上亲了下。 裴青临稍稍侧头,准确无误地衔住她的唇瓣,品尝果子似的半晌,这才回味似的咬了咬唇瓣。 沈语迟郁闷地摸着自己微肿的唇瓣,心说哥我为你可牺牲太大了:「这下你能带我去了吧?」 裴青临笑了下,悠然道:「不能。」 沈语迟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说让我亲你一下就带我一道走吗?!」 他毫无愧疚地道:「我骗你的啊。」 沈语迟:「……」 裴青临瞧她嘎巴捏着拳头的模样可爱,歪头欣赏片刻,温声道:「虽然不用担心北蛮会对使节下手,但那边毕竟在打仗,乱糟糟的,你又何必趟这个浑水?」 沈语迟给他噎死,干脆把沉默贯彻到底,一言不发地给他包起纱布来。 裴青临看着她白嫩幼滑的侧脸:「大娘子还记着前日晚上对我说了什么吗?」 沈语迟敷衍地哼哼了声,他眉眼微弯:「你说……和我有缘无分,这是什么意思?」他撑着下巴笑问:「你也承认和我有缘了。」 沈语迟毫不留情给他一记社会的毒打:「我骗你的。」 裴青临:「……」 他既决定了要出使北蛮,注定不能耽搁太久,等伤口不再渗血,他就先回了汴京收拾准备。 景仁帝先宣他入宫了一趟,关切问:「三郎不必行礼,伤口可好全了?」他沉吟半晌:「若是还未痊愈,晚些出使北蛮也未尝不可。」 第75章 裴青临拱手一礼:「托圣上的福,已经结了痂,倒是不担心半道上会突然开裂。」 景仁帝很不放心地问了几句,见他主意已定,又赏了许多极品伤药下去。 他似有话要说,斟酌了半天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倒是裴青临先一步说了话:「臣有一事有求于圣上。」 景仁帝隐隐猜出他要说什么,默了下才道:「何事?」 裴青临微微一笑:「沈家长女秉性纯善,质朴自然,臣对她心悦已久,欲迎娶她为正妃,还望圣上下旨赐婚。」 景仁帝叹了声:「再过几个月宫里就会选秀,朕本想到时候给你挑一位名门淑女,你何必急着这一时呢?」 他对沈家这桩婚事并不是很满意,他的想法跟当初顾夫人差不多,沈正德庸碌无能,德行更是一塌糊涂,内帷不修,沈家也大有倾颓之势。凭裴青临的条件,完全能择一个门第高贵,家风清正的女子为妻。 他甚至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这个亲爹当的太让他没安全感了,他是不是为了不让自己这个当皇帝的猜忌,才特地挑了一位门第平平的女子为妻,甚至这女子还是和他颇有龃龉的沈家人。 裴青临瞧出他在想什么:「沈家人也并非都如沈正德一般,沈家长子沈南念,称得上是人杰了,有他继承家门,沈家兴旺可期。」 景仁帝眸光微沉,直直地看向他:「你若真想娶沈家女,朕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你别忘了当初沈贵妃和你母后的龃龉,你婚后当真不会后悔?宗室可没有休妻再娶之例。」 裴青临默了片刻,淡道:「圣上过虑了,沈家是沈家,她是她。」 景仁帝只得道:「既然你意已决……」他想了下,还是转了话风:「不过你不日就要出使北蛮,现在赐婚也来不及你们举行定亲礼,不若等你从北蛮回来,朕再给你们赐婚。」他还是希望他能多想想。 裴青临本也没指望他能当即下旨,有他这句允诺便可。他再施一礼:「多谢圣上。」 景仁帝想了个迂回的法子:「淑妃最近咳疾又复发了,你去后宫瞧瞧她吧,她见着你,心里也能开怀些。」 卫淑妃是昔年侍奉熹明皇后的旧人,还曾照料过裴青临,景仁帝入主宫廷之后,不忍她四下流落,饱受苛责,就给她了个名分,把她安置在宫里安享荣华。裴青临也拿她当半个长辈看待,以后她老了,也算是有靠了。 裴青临淡淡一笑:「是。」 虽然给狗男人气的够呛,但裴青临出使北蛮那天,沈语迟还特地来送行。 裴青临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大娘子记得日日夜夜都要想我。」 沈语迟粉高冷地道:「我没空。」宁可让她空想都不肯带她去,呵,狗男人。 「那大娘子随意吧。」裴青临暧昧一笑:「我倒是日日夜夜都会记得想你,尤其在我沐身独眠的时候。」 沈语迟面皮一燥,看着身后有别人来了,忙退后了几步。 裴青临这次出使北蛮,声势十分浩荡,眼瞧着他圣眷正隆,不少烧热灶的官员都来送行,两人很快就被人群分隔开来。 让他有些讶异的是,顾星帷竟然也在送行队伍里,两人隔着人群对望了一眼,清楚地看见了彼此眼底的冷意。 裴青临侧头思忖了片刻,突然抬了抬手:「劳顾按察使上前几步,本王有话要叮嘱你。」 顾星帷并没有犹豫,不卑不亢地走到他身前,躬身行礼:「王爷有何吩咐?」 裴青临一笑,又招了招手:「按察使再靠近些。」 顾星帷又凑近了几步,两人现在只有一尺之隔。 裴青临居高临下地坐在马上,淡淡看他一眼,忽然微微倾身,哂笑:「顾按察使,记着离我的人远一点。」 顾星帷毫不示弱地抬了抬下巴,毫不犹豫地回他一句:「王爷要离京几个月,还有功夫操心这个?」他意味深长地哼了声:「几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什么变数都有可能出现,我要是王爷,就不会如此笃定……」 他最后几个字说的极轻,几乎含在嘴里一般:「她是你的人。」 裴青临神色危险:「她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顾星帷不卑不亢:「男未婚女未嫁,我光明正大地求娶,何谈招惹?」 两人这番对话,旁观的人自然没听见,只瞧见襄王和顾星帷凑近了一阵窃窃私语,状态倒很是亲密,不由感叹顾按察使会做人,襄王也是个会收拢人心的,没几个月这俩就搭在一起了。 在远处旁观,不明就里的沈语迟:「……」 你俩这是突然看对眼了咋地? 裴青临和顾星帷也没再多说什么,彼此对视了一眼,他就拨马动身了。 前些日子沈语迟还巴不得离开他呢,今儿真瞧见他走了,她心里就有些恹恹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干脆躺在床上翻看裴青临当初给她批改的作业。 第76章 她看着看着,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一阵悉悉嗦嗦的动静,她眼皮底下的眼球滚了一圈,有些迷茫地睁开眼,侧头就见一个高挑人影站在自己床边。 沈语迟吓了一跳,慌忙就要张嘴喊人,人影凑过来轻轻掩住她的嘴:「大娘子,是我。」 听见这无比熟悉的声音,沈语迟才镇定下来,抹去额上的几滴冷汗,惊魂未定地道:「先生……你怎么回来了?」她一脸纳闷:「这时候你不都该登船了吗?」 「我赶了五十里夜路,特地来见你的。」裴青临撩起衣摆坐在她床边,清润的音色在夜色里缓缓流荡,极具蛊惑力:「大娘子可要跟我一道去北蛮?」 沈语迟怀疑自己在做梦,当然她不是兴奋的那种,而是懵逼:「啊?」她一脸不解:「你不是死活不带我去吗?」 裴青临倒也没瞒她,悠悠一叹:「我怕走了之后,有人对你图谋不轨。」他见她神色迷茫,便补充了句:「若是不带你,我只能带顾星帷去了。」 他本来是想临时把顾星帷带上,彻底拔出危险因素,但顾星帷官阶不低,轻易不好调动,而且他也不想跟顾星帷面对面待上几个月。 沈语迟无语道:「合着我是备选?而且还是小顾的备选?」你俩真有一腿吧。 裴青临又重复了一遍:「大娘子去不去?」 沈语迟也是有尊严的,当即拒绝:「不去。」 他声音微沉,再问一遍:「你当真不去?」 沈语迟迟疑了下,高傲地点了点头。当初是你爱答不理,今儿让你高攀不起! 「那我只好……」裴青临也不知道怎么动的,手指虚虚划过领口,扣子便解开两颗,露出修长优美的脖颈和十分撩人的喉结。 他又勾了勾她的下巴:「引诱大娘子去了。」 沈语迟:「……」气氛突然奇怪了起来。 她沉思片刻,诚恳地道:「我去……」 裴青临不觉一笑:「大娘子是被我引诱成功了?」 沈语迟诚恳地道:「我是想求你别引诱我了,真心的。」 裴青临:「……」 没事嘴欠的下场,就是裴青临直接把她从被窝里抱了出来,取了件大氅给她裹上:「大娘子答允了便好。」 她睡觉的时候素来不耐人伺候,一向是把人打发出去的,两人这番动静竟是无人觉察。 沈语迟轻轻‘哎’了声,人已经稳稳落在他怀里,她鼓嘴哼了声,揶揄:「我怕我要是不答应,你又跟上次一样强行带我走。」 她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如今两人情分正好,这些惹怒人的话题平时总是小心避讳的。她怨愤自然也怨愤过,但裴青临这些日子帮了她这么多,他最近又格外小意,体贴备至,再无任何强迫之举,她心里不是不动容。 裴青临手下一顿,垂眸瞧着她,声音极轻:「不会了。」他又补了句:「我以后再不会强逼你了。」 沈语迟脑袋拐到诡异的地方去了,她低头想了想:「所以我要是不答应跟你去,你今儿晚上是打算去顾府,把小顾从被窝里挖出来强行带走 ?」 裴青临:「……」 她本想收拾几件衣服来着,却被裴青临给拦住了:「船上什么都齐备,你人过去便是了,无须带那些家当。」 她只好留了一封家书给白氏交代了原因,然后被裴青临搂着翻过几重院墙,他直接把她放进了马车里,然后驾着车把人给拐跑了。 白氏早上瞧见那封留书,委实头晕脑胀,但这时候裴青临已经把人拐上了船,她就是赶着去追也来不及,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把书信一烧,严令下人不准嘴碎,对外只称沈语迟抱恙在身,不便见客。 眼瞧着裴青临对小姑这般执着,这么软硬兼施的,她这个做家长的也逐渐放弃了抵抗,她心里只求裴青临有点良心,别在婚前要了她,不然若是失贞 ,就怕以后成婚她做不了正妃。 裴青临显然也考虑到这点,他准备了一套男装放在马车里:「委屈大娘子先充当我的侍卫了,我的那艘船上只住了我的心腹,他们不会随意乱说,等上了船你便可以把这身换下来了。」 沈语迟倒是饶有兴致,她缩进马车速度极快的换好一身男装,因为他给的侍卫服宽大了些,她不得不把袖口和裤筒挽起来点,又潦潦草草绑个男子发髻,然后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来:「我换好了。」 她跳下马车转了一圈,弯起手臂摆了个秀肌肉的造型,兴冲冲地问:「我这样像不像男人?」 裴青临目光只落在她那乱糟糟的一头飞毛上了,他伸手给她顺了顺飞毛:「 还差一根草标,就能出去插标卖身了。」 沈语迟瞅了他一眼,琢磨着:「我要真出去卖身,你说能卖几两银子?」 第77章 裴青临显然准备周全,不知从哪里取出一盒姜黄色的脂粉,用垫子揉匀了细细给她扑在脸上。他悠然道:「一文钱都卖不出去。」 沈语迟挠了挠脖子,正要瞪眼,他已是笑了笑:「因为除我之外,再没人敢买。」他屈指弹了弹她眉心:「这位小郎君好生俊俏,不如跟我回去做个禁脔 。」 沈语迟斜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不再逗弄她。 也不知道裴青临是哪儿学来的化妆技术,他用姜黄色的脂粉给她扑了一层,遮挡住嫩白的脸色,又把她眉毛画的粗黑浓长,脸部轮廓也更为硬朗,沈语迟摸出一枚镜子瞧了眼,明明五官还是那样,但棱角轮廓却成了男子的模样,看起来十分阳刚硬朗,再没有少女的娇柔婉转。 她大为叹服,裴青临女装时候的装扮几乎没人瞧出破绽,没想到画男子妆容也颇有一手。 裴青临给她乔装完之后,就坐在车外赶着马车,沈语迟干脆出来跟他并肩坐着,十分叹服:「你这手化妆术是在哪学的啊?」 裴青临扬起马鞭赶着车,似笑非笑瞥她一眼:「这有什么难的?是你手笨,教了一年多都学不会。」 沈语迟不服地鼓了鼓脸,打听了一个好奇已久的问题:「你当初为什么想着穿女装?不会觉着……别扭吗?」 现代大火的女装大佬可不少,好些明明身高一米八,硬是长得比女人还娇媚,但古代人挺忌讳这个的吧,《三国演义》里,诸葛亮还送了一套女装羞辱过司马懿,可见这在古时是很严重的侮辱了。 「女子身份更有利于我行事。」裴青临干脆往她身边靠了靠,肩膀懒懒地和她靠着:「再说性别从来不忿贵贱,真正能区分贵贱的,只有一个人的本事了。」 沈语迟没想到他还挺有现代意识,她又比划了一下,双眼放光地问:「我记着你是用了缩骨才矮了三寸多,你的缩骨术是什么时候学的?能教教我吗?」 裴青临睨她:「你想学?」 沈语迟用力点了点头。 他扬起马鞭一笑:「不成。」 「那功法学起来痛不欲生。」他温声驳斥,嗓音柔缓却不容置疑:「我怎么舍得让你受那份疼。」 沈语迟先是不解地眨了眨眼,继而又品出丝丝莫名的甜,她扬起头,不知不觉对着月亮傻笑起来。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赶到了码头,裴青临果然布置周全,卫令在码头迎着,看两人到了,直接接了他们上船。 裴青临身边突然多了个小侍卫,别人倒好瞒着,只是万万瞒不过景仁帝的眼睛,他干脆修书一封,说自己实在舍不得和沈家姑娘一分别两个月,干脆把她也强行带往北蛮。 景仁帝收到修书后小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裴青临还有这样混账的时候,他一颗老心操的稀碎,还不得不帮着裴青临描补。既然沈姑娘扮成了男装,他干脆大手一挥,在襄王的随行名单里又添了一个沈姓侍卫,好歹能把这事儿遮掩过去。 他还想着,要是路上裴青临没忍住碰了沈家女,回来验过身之后,那就只能给沈氏女一个侧妃身份了。凭沈家的门第,嫡女做侧妃也不算委屈。 沈语迟还不知道自己被景仁帝当做未来儿媳评判了一番,她在船上待着闷得慌,平时还好,这条船上大都是裴青临心腹,她也不用总是遮掩,但有时也有礼部官员上船,和裴青临议事,这种时候沈语迟只得换回男装,老老实实当自己的小侍卫。 今夜裴青临特地在船上摆了一桌宴席,宴请同行的官员,沈语迟就安生站在他后面端茶倒酒,一席宴下来,她杵的腰都酸了,醋溜溜地跟裴青临道:「还是先生命好,走到哪儿都有人服侍。」 裴青临好笑道:「我让你在屋里睡一会儿的,你自己非要出来凑热闹,这也怨我?」 沈语迟挠了挠头:「我主要是想试试我女扮男装有没有人能认出来。」她一脸郁闷要给他解扣子:「哎,又到了给你换药的时候,我怀疑你哄我上船来就是为了服侍你的。」 裴青临略勾了勾唇,指尖搭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按住:「那换我来服侍大娘子如何?」 沈语迟不信:「你又哄我。」 「为什么要哄你?」裴青临勾住她的手指,柔声媚色:「我已经是大娘子的人了,大娘子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沈语迟眼睛一亮,激动道:「真的?我让你干什么你都干?」 干?小傻子要开窍了?裴青临含笑瞧她:「那是自然。」 沈语迟立刻牛气哄哄地要脱鞋:「那你给我把袜子洗了。」 裴青临:「……」 他脸上笑意一滞,淡定道:「换一个。」 沈语迟嘀咕了句:「什么嘛……」她想了想,指了指桌上的酒壶:「那你给我倒杯酒。」 第78章 裴青临先用小炉温了温,这才一手托着递到她嘴边。 沈语迟嘴巴凑过去喝了,瞬间有股子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喜悦,又点了点桌上的水果,十分大爷地道:「你,你再给我剥个葡萄。」 裴青临眉眼含笑地瞧了她一眼,这才取了一颗晶莹饱满的葡萄,细致地剥了皮,喂在她嘴边。 沈语迟一口咽了,舒服地叹了口气:「我算是知道古代昏君为什么会被那些宠妃迷的死去活来了。」 她不慎舔到了他的指尖,他眼波一横,唇角勾了下。 她心里又猛然升起一股酸酸甜甜软软的感觉,当初在登州的时候她就有这种感觉,不过这次要更强烈。好像坐在先生身边,就不由得感到快活。 他幽幽地道:「昏君纳宠妃入宫,可不止是为了吃吃喝喝。」真个吃货,美色当前还只想着吃。 他一手点在她粉嫩的唇瓣上,点出浅浅一点凹陷:「大娘子真的想知道当昏君的感受吗?」 沈语迟还没说话,他突然低笑了声,伸展长臂揽住她的脖颈,一旋身就坐在她腿上了。 沈语迟:「……」 他贴在她耳边,一把靡靡嗓音灌入她耳朵里,勾人的一塌糊涂。他有意逗她,故意往她耳朵里吹了口气:「还望大娘子垂怜。」 沈语迟:「……噗。」 裴青临是那等高瘦挺拔的身材,但大概是常年习武的原因,他是骨头里长肌肉的那种类型,分量着实不轻。她给这么一坐,才喝下的一口酒呛了出来,人受不住力,直挺挺地往后一倒。 裴青临:「……」 他颇是无语地拉她起来:「你啊……」他摇了摇头:「不解风情。」 沈语迟更气:「你对自己的体重没点数吗,我肠子快给你坐断啦!」嫌他重。 裴青临:「……」 沈语迟摔的屁股疼,她一脸的痛心疾首:「宠妃要都是你这个吨位的,昏君还不得给活活坐死啊!」 裴青临正弯腰给她拍灰,闻言轻轻一挑眉,在她屁屁上重重拍了一下。 沈语迟惨叫一声,差点没跳起来,他这才哼笑了声:「是你力气太小。」他拎了拎她的小细胳膊,在手里掂量两下:「平时你吃的也不少,肉都长哪里去了?还有,我不是让你每日早上坚持练舞吗,最近是不是偷懒了?」 沈语迟不乐意了:「我力气哪里小,你是坐下来的太突然,我没准备好!」 裴青临拍了拍她身上的木屑,闻言斜了她一眼:「那不还是力气小?」 沈语迟郁闷的:「我力气一点都不小,对付几个泼皮无赖一点问题都没有,不信让我抱一下你,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力道!」她活动了一下膀子:「你站好,别动。」 裴青临就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沈语迟深吸了一大口气,卯足了力气,张开双臂搂在他腰间,试图把他往上提起来。 一瞬…… 两瞬…… 沈语迟看了眼他纹丝不动的脚,尴尬地和他对视了片刻,还不得不给自己挽尊:「肯定是我刚才没吃饱饭,这才没力气的。」 她又试了几下,最后还是裴青临自己发了善心,把脚稍踮起来一点,一脸好笑地宽慰她:「这不就把我抱起来了吗?大娘子的力气真大,我自叹不如。」 沈语迟更郁闷了:「我怎么觉着你在嘲讽我呢。」 她眼珠子转了转,伸手在他腰间呵了几下痒,没想到裴青临看着钢筋铁骨的,腰却挺细,而且还怕痒得很,她挠了几下他就跟着颤了几下。 裴青临眼瞧着那双白嫩馥郁的手在自己腰间和小腹乱摸,这儿揉揉那儿捏捏,惹得他眸光都暗了几分,心间滚过一团热意,他喉结上下滚了滚,不得不拎住她的手腕:「你又搞什么?」 沈语迟自以为发现了制服他的法子,得意地奸笑n声:「没想到你怕痒啊,怎么样?服不服,不服我可就再挠你了!」 裴青临唔了声:「我是怕痒,不过你没找对地方。」 沈语迟把他全身上下扫了一遍:「不是腰?那你还有哪里怕痒?」 裴青临神秘一笑:「这可是我的命门,怎么能轻易告诉人……」他慢慢拖长了音调:「不过大娘子不是外人,若你想知道,告诉你倒无妨。」 他勾了勾手指:「大娘子近前来,不要被旁人听到了。」 沈语迟被他说的好奇起来,弯腰凑过去:「你哪儿最怕痒啊?跟我说说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他猝不及防地在她耳珠上轻咬了一口,又握住她的手覆在一处:「这里。」 沈语迟就觉着手下的物事极快地苏醒矗立起来,好大一个她握都握不住,她脸色精彩至极,急死忙活地抽回手:「要死,你又不正经!小心等会有人进来了!」 第79章 「放心,他们不敢进来的。」裴青临拨了拨一头青丝,不以为意:「是大娘子问我要害在哪的,我照实答了,这也有错?」他唇角勾起,声音却是一本正经的:「这确实是我的要害所在,且只对大娘子起作用,若你肯握一握它,我的命就都是你的了。」 沈语迟听他用极正经的声音说着极不正经的话,这份反差简直让人面红耳赤,她恨不得掩面跳江。 裴青临见她耳朵都快冒出缕缕青烟了,唇畔笑意更深,悠悠然拨着她耳边鬓发:「你羞什么?周公之礼,人伦大欲,本就是寻常事。」 沈语迟嘴角抽了抽:「再寻常也不能随口就拎出来说吧?」 裴青临弹了弹修长手指:「这可不见得,高门女子在嫁人之前,家里多是要请教习女官来教导女子伦敦,以免夫妻阴阳失调。」 他语带戏谑:「大娘子以后嫁了人,若是什么都不懂,岂不是为师的失职?」 沈语迟心说我上的生物课比你多多了,但她也不好在他面前显得太博学,万一他非要拉自己试一试,那她岂不是要哭瞎了? 她硬邦邦地撂下一句:「不懂就不懂,我也不想学。」 裴青临唔了声:「无妨,婚后我可以慢慢教给大娘子。」他抬眼看了看窗外,这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一片皎月清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水天仿佛接在了一处,他却收回看美景的视线,只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笑:「天色暗了,大娘子可想真正体会一下当昏君的快乐?」 沈语迟硬是没敢接话茬,他自顾自也能说下去,悠然褪下外面穿的大氅,柔声媚色,形容婉转:「让我来侍奉大娘子枕席吧。」最后伸手在她下巴上勾了下。 沈语迟:「……」什么叫尤物?随便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勾的人心猿意马。这才叫真的尤物! 她给他撩的腿软,半晌才憋出一句:「呵,磨人的小妖精,你这是在玩火,你知道吗?」 裴青临:「……」 她气鼓鼓地把他扑在床上:「你不是要睡吗?睡吧。」 反正两人在别院的时候 早已经同床共枕过很多回了,再睡一张床上也无甚别扭的。 裴青临一笑,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心满意足地揽着她进入梦乡。 他们这次出使北蛮,事关太子安危,任务重大,船只也比普通船只快了许多,兼之所到之处,官府都会命人提前清了河面,好让他们尽快通过。从汴京到山东,本来四十来天的路程,他们一行硬是十来天就跨入了山东府境内。 北蛮战火已经波及到了山东,自打进入山东,气氛就陡然紧张起来,沈语迟受到影响,精神也直跟着紧绷起来,不住地跟裴青临絮叨:「你说……我哥会不会真的出事了啊?」 她本来是坚信沈南念没事的 ,她对沈南念的能耐还是有信心的,而且沈南念好歹是正五品千户,他若真在北蛮有个好歹,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有,但沈南念这些日子连封书信也没送来,若是无事,怎么至于连封信都不给家里捎?再加上她亲眼目睹了山东的紧张局势,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 裴青临气定神闲:「不会。」 沈语迟狐疑道:「你这么确定?」 裴青临只一笑,她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握着阑干:「也不知道北蛮现在局势如何了?虽说是北蛮自己内斗,但到底是打仗呢,就怕你这回出使北蛮也遇到危险。」 她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就觉着整个人都不好了:「万一你和我哥都出了事回不来了,我也不能好了哇。」 裴青临宽慰道:「别的不好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和你哥都会平安回来。」他声音柔缓:「只要你还在,我怎么舍得会不回来?」 现在就是他的温言软语也没法安抚沈语迟这颗七上八下的小心脏,她眉头聚拢:「可是如今北蛮情势不明,你哪来的自信不会出事?」 裴青临眺望远处河岸:「再等等就知道了。」 沈语迟微怔:「等什么?」 「等……」他神情莫测,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阑干:「一封书信。」 沈语迟不解其意,不过裴青临也没让她等太久,他们快到登州的时候,终于收到一封黑鹰送来的书信。 沈语迟见他解下黑鹰脚上的竹筒,迟疑着道:「这是……谁给你送来的书信?」 裴青临并不瞒她,先查验了信封上的火漆是否完好,随意道:「北蛮送来的书信。」 北蛮为什么要给裴青临送信?沈语迟怔了下,随即既惊愕又恍然:「你在北蛮也有自己的人手?你什么时候布置的?」 裴青临神色一动,有些异样,点头嗯了声:「多年之前,在隋帝病死,逆王谋反失败,今上讨伐谋逆的时候,我当时无法以太子的身份回朝。也不光是北蛮,那时候局势动荡,我急需自保之力,所以就在邺朝内外安排了人手为我探听消息,只不过是北蛮的这个最得用罢了。」 第80章 沈语迟听的叹为观止:「你居然布置的这么长远。」 裴青临轻轻拧眉,似乎陷入了某个久远的回忆,过了会儿他才道:「当时我也没有着意安排什么,恰好有那份机缘罢了。」 他取出竹刀拆开书信,一股清雅细腻的香气传了出来,香气能保留的这般持久,显然是给信纸上洒了花露,而且信纸印了多多暗金兰花纹,纸上的字迹娟秀柔婉,可见来信的应该是个女子。 沈语迟深吸了口气:「好香。」 裴青临先是确定这香气没危险,才弹了弹信纸,神色略带嘲弄:「若是遇到有心算计下毒的,这香气便是极好的遮掩。」 他又看了沈语迟一眼,干脆把信纸摊开,和她一起看信。 书信前面简单寒暄了两句,很快便进入正题,来信者显然对北蛮局势很是熟悉,寥寥几笔就介绍清楚了北蛮如今的局势,大王子和三王子还在对峙,北蛮王的病情有所好转,但人还是没醒,邺朝太子暂时被北蛮王的心腹——他帐中的一个将军保护了起来,两位王子都想得到太子这个人质,以太子要挟邺朝出兵,帮他们打败对方。 不过有将军保护,太子如今还算安全,暂时没有沦为人质,三方现下正在僵持,谁也奈何不得谁。 这番叙述简单明了,北蛮局势已经跃然纸上,沈语迟心里头赞叹了一番,看到最后,来信的人还额外留下一句‘卑下如今身在北蛮,唯有遥祝王爷岁纳永康,长乐未央。’ 裴青临看完有用的便把书信烧了,沈语迟神色疑惑:「要说这太子也奇了,他在登州的时候瞧着也挺正常的啊,好像也没多蠢,怎么一去北蛮,就能搞出给北蛮王下毒的馊主意来?还把自己落在这般被动的局面。」 裴青临哼了声:「你很了解太子?」 这回沈语迟可算听出他话里的酸味了,推了他一把:「爱妃你要宽容大度,不要拈酸吃醋,快帮我分析分析这事儿。」由于裴青临最近表现的各种小矫情,还老拿昏君和宠妃的比喻来调侃她,她还私下给裴青临封了个妃——就叫绿茶妃。 裴青临捏了捏他的脸,这才道:「太子本也没有这般昏头,能让他突然昏头,对北蛮王下手的……」他看了眼信纸燃后的灰烬:「似乎是一个女人。」 沈语迟愣了下:「女人?太子又看上哪个了?」这太子当的怎么回事啊,当初在京城里看上她堂姐,来个登州吧看上她了,跑到北蛮又看上一个,这是立志向四面八方播种啊? 裴青临听到她的‘又’字,不禁笑了下。 沈语迟一脸好奇:「而且他看上就看上呗,为何要给北蛮王下毒?难道他看上的是北蛮王的妃妾?」 裴青临羽睫动了动,他似是不想谈这个 ,悠悠然岔开话题:「也不光是为了个女子,倘太子真能挑拨的北蛮大乱,对邺朝也有极大的好处。」 沈语迟冷笑:「我是没瞧见他得到什么好处,反倒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累的我哥出事不说,你也得跑到北蛮为他奔命!」她现在真是恨死太子了,要不是太子作妖,她哥现在还好好的,裴青临也不用冒风险揽这份差事了。 裴青临摩挲着她的脊背,温声安抚:「我来倒也不全是为了太子。」 现下山东战乱四起,若是有谁能救回太子,稳定山东局面,这是何等的功勋?所获得的的政治利益和政治筹码将不可估量。 沈语迟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她心里有些不好受:「我哥的事……让你费心了。」她叹了口气,瞧了眼那封书信,书信拢共三页,她只瞧了第一页,轻声道:「后面有……提到我哥的下落吗?」 裴青临自己简略读了一遍,沈语迟整个看完,大概因为她哥就是个跟随太子出使北蛮的小人物,所以书信上提都没提他一句,倒是简略提了一下太子侧妃沈霓君失踪的事儿。 因为太子不喜吴太子妃,所以这回出门只带了沈霓君,出使外交可不光单单是男子的任务,同行的沈霓君还有和北蛮的王室女眷打交道的责任,她在太子出使北蛮的这段时间频频露脸,陡然这么一失踪,自然颇为引人注目,来信的人自也提了一句,让裴青临注意着些。 沈语迟瞧见沈霓君的名字,不由道:「难道我哥和侧妃是一道失踪的?不知两人现在还在没在一处……」要是不在一处,沈霓君一个弱女子可怎么活下来? 她无非是瞧见信上提起,这才说出了口,说完她有些后悔了,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沈霓君一直是两人的禁区,裴青临每每都避过这个话题,她也从始至终都没敢提沈霓君一句,唯一想的就是先救出她哥,然后他们兄妹二人再一道尝试,看能不能把沈霓君也救下来。 她生硬地调开话头 :「今天天气不错啊……」 裴青临扭头看了眼乌云蔽日的江面,似笑非笑:「是啊,狂风大作,大雨倾盆,如果这都不算好天气,还有什么算好天气呢?」 第81章 沈语迟给他讽刺的面皮一窘,他伸手刮了刮她的脸:「放心,我承诺你的事儿,自不会忘,我已经命人打听沈南念的下落了,等下了船,我会先把他救下,等你们兄妹团聚了,我再正式去北蛮王帐赎回太子。」 这是把她的事儿排在朝廷的事之前了,沈语迟还是忧心:「哎,你别当我不懂朝政就糊弄我,在我心里,我大哥自然是比那什么劳什子太子重要千万倍的,可朝廷不这么认为啊,若你把救我哥置于救太子之前,这事儿让有心人知道了,难保你不会造人诟病。」 裴青临一手撑着下颔:「那就在别人觉察之前,尽快救出你兄长。」 沈语迟轻轻拍了他一下:「你可别说大话了,现在我哥的下落都不知道呢,你倒是想快,如何快的起来?」她犹豫了下:「你……你也要平平安安的才好,绝不能急切鲁莽行事。」 「只要人还活着,总能查出踪迹。」他倒是从容依旧,凤眼斜斜向她看过去:「况且沈南念也算我大舅,我焉能不急?」 沈语迟头回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双眼直直地看向他:「那也不要急切行事,一急就容易生乱,我会担心你。」 她不知道自己双眼多么明亮,如果世间苦难终有尽头,温暖终有起始,那么这终点和起始,一定在她的双眼里。 裴青临神色不觉柔和下来:「好。」 沈语迟眉眼一弯,拉了拉他的小指,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半天,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都笑了。 所以说两人感情进展太好也是有坏处的,两人坐了一上午,正事就商量了几句,倒是闲话一来一往地说个没完。 还是沈语迟强行把话题扯回来:「哎呦不成啦,我还有正事要问你呢,你不要老是引得我不务正业,妖妃!」她清了清嗓子:「你想好怎么救下太子了吗?北蛮那边乱成一锅粥,别人没救下来,把你也搭进去了。」 两人少有凑在一处认真讨论正事的时候,确切的说,裴青临心里自有韬略,也很少需要和别人讨论自己的计划,这样一本正经地讨论于他而言也是新奇的体验。 他并不隐匿,修长如玉的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三个圆:「如今北蛮王病危,北蛮势力分为三股,大王子三王子和北蛮王的心腹将领,这你当是知道的。」 他沉吟道:「这位大将名唤申屠烈,他是北蛮王的心腹嫡系,一向对北蛮王忠心耿耿,现下也是他平衡北蛮各方势力,不然现在北蛮乃至整个山东都要战火四起。而如今……太子就在这位申屠烈的手里。」 沈语迟被他带的也进入了状态:「也就是说,只要说服这位申屠将军,咱们就能平息纷争,救回太子?」 「我带了太医院医术最为高超的两位太子,若是能救醒北蛮王,纷争自然能平息,但首先,北蛮王不一定能挺得过来,其次,就算北蛮王醒了,未必会愿意放过给他下毒的太子……」裴青临手指点着眉心:「 能从申屠烈这里入手,再好不过。」 他唇角略勾了勾,就如同当初给她上课时那样,并不直接告诉她答案,而是细细引她深想:「我打听过,申屠烈有一幼子,最近打仗的时候不慎失踪。」 沈语迟挠了挠头:「要是帮申屠将军找回儿子,就能增加说服他的筹码?」 裴青临眉眼一弯:「大娘子聪慧。」 沈语迟叹气:「你又是要帮我找大哥,还要帮申屠将军找儿子,我看你是来北蛮搞打拐寻人事业的。」不过裴青临这般有把握,她心里头也安定许多,不用每时每刻既得操心他又得操心大哥了。 裴青临见她眉间拧出一道痕迹,他不欲让她太过劳神:「这些都得下了船才能细细布置。」他调开话头:「晚膳还没用,大娘子想吃点什么?」 沈语迟还没开腔,他悠悠然补了句:「我给你做。」 她立刻来了精神:「我要吃烤鱼烤虾,船上是不是又补充了不少鲜蔬和牛羊肉 ?那我还想吃烤牛羊肉串和烤蔬菜!」 裴青临自然无有不应的,也不管手下们一言难尽的神色,去厨下取了烤架和铁丝网就在甲板上烤起来。 有时候气度和风采当真是天生的,像他这样的,哪怕是切肉洗菜这等小事都做的雅致。沈语迟都不知道该看他还是该看炉子上滋滋冒油的烤肉了。 沈语迟满足地吃个半饱,边喝茶解腻,边拍着她家绿茶妃的小嫩手,十分感慨地道:「这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呐。」她趁机在人家的手上摸了几把:「茶妃啊,你实在是太贤惠了。」 「多谢陛下夸奖,不过……」裴青临含笑瞥她,轻轻楷去她唇边的茶渍:「茶妃?」 沈语迟私底下给人取得外号,不留神说漏嘴了,忙掩嘴咳了声,有些心虚地道:「我这是夸你呢,夸你人像绿茶一下,清新高洁,优雅醇香。」 第82章 裴青临拖长了腔哦了声。 沈语迟为了掩饰心虚,闷头猛吃了足足小半条烤鱼,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口气吃太多烧烤的缘故,她第二天早上起来,左边屁屁上就长了个大大的火疖子,坐下的时候重心都得搁在右边,别提多别扭了。 裴青临一眼就瞧出她不对了:「你怎么了?」 沈语迟哪里好意思说,当即摇头,死鸭子嘴硬:「我没事。」 裴青临向她伸手:「过来,我瞧瞧。」 沈语迟还往后缩了缩,他眯起眼,重复:「过来。」 她忙捂紧了腰带:「爱妃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我都说了没事,你再这么磨叽可要被我打入冷宫了啊。「 裴青临直接把才自封了不到七天的鱼翅帝拎了起来,赶在膝头,解开她腰间玉带,把裤子扒拉下一半来。 粉嫩白皙,只是圆滚滚的小屁股上面长了个黄豆大小的红肿疖子,又红又亮,好不煞风景。 沈语迟忙手忙脚地就要把裤子扒回来,嘴上还在过cos皇帝的瘾:「大胆妖妃,以下犯上!我要扒光你的衣裳罚你去船上裸奔!」 他又好气又好笑,在她另一半臀瓣上拧了下:「陛下好狠的心,臣妾是为了您的身体才不得以而为之的,您居然这般是非不分,让臣妾好生伤心啊。」 唔,她胸口那处实在没什么看头,倒是臀瓣生的圆润饱满,像是蜜桃一般,不光穿衣裳的时候漂亮,手感也是上好。 他伸手碰了碰那火疖子,她疼的连连吸气 。 他不觉一笑,取来清凉去火的膏药来给她涂上:「最近别吃那些油腻上火的了,要不然还要更疼。」 沈语迟一脸郁闷地把裤子穿好,嘴上继续过干瘾,嘟嘟囔囔:「看来是我最近宠你太过了,不狠狠罚你一顿,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她才说完,就见裴青临开始解腰间的锦带。 沈语迟傻眼了:「你这是干嘛?」 裴青临淡定地把锦带抛到一边:「不如就罚我好好在床上伺候大娘子吧?」 沈语迟:「……」 他含笑飞了个眼神过来:「还要不要罚了?」 沈语迟认怂:「……我今天开始喝白粥。」 两人又鸡飞狗跳地在船上过了几天,终于抵达了登州的河岸港口,裴青临对登州是极为熟悉的,所以先带着沈语迟下船,打算在登州休整筹谋两天,然后再向北蛮出发。 他不欲闹出太大动静,自己静悄悄地下了船,便携上沈语迟去往青霜园住下。 没想到他还没安置好,卫令就来传话:「王爷,有人上门求见。」 裴青临略一挑眉 ,他才来,风声就传出去了?他随口问:「是谁?」 卫令神色略有古怪:「登州同知,江同知。」他补了句:「就是当初的蓬莱县令——江渥丹,这些日子山东战乱频发,他帮着剿匪近千人,原来的同知又死在战乱中了,所以他连升了两阶,如今已经是从六品同知了。」 裴青临面色一沉:「他为何而来?」 卫令道:「当初沈千户和沈侧妃失踪最先发现的就是他,折子也是他递上去的,要不是他反应及时,京里头只怕还不知道沈千户和沈侧妃失踪之事。」 他说完又道:「据他自己说,他这次来是为了沈千户失踪之事,好像……他知道沈千户和沈侧妃如今的下落。」 裴青临还没来得及说话,沈语迟这时已经走了进来,惊喜道:「 江探花过来了?他知道我哥的下落?」 老实说,顾星帷都没有让裴青临觉着有太大威胁,独独江渥丹,他毕竟是这小傻子亲口承认过喜欢的类型,他听到江渥丹的名字从她嘴里蹦出来就感到不快。 他不悦地蹙了蹙眉,冷冷清清地哼了声:「小江探花?叫的倒是亲热,你想去就去吧,我难道会拦着你?」 沈语迟完全没听出他话中深意,瞬间眉开眼笑:「那我就去了啊。」她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我就知道爱妃你最贤惠了。」 裴青临:「……」 她急着问出她哥的下落,抬腿就要娶问话,被裴青临一臂搂回来了,他伸手在她屁屁上重重拍了下,她那颗火疖子还没下去呢,疼的‘嗷’叫了一嗓子,差点没蹦起来,两眼当即飙泪。 「知道疼就对了。」他两指重重捏了下她的脸 :「你还真敢去?」 沈语迟总算能觉察到他微妙的心思了,忙哄他:「我和江探花多久不联络了,他说不定都已经有了家室,这回来必然是为了我哥的事儿,爱妃啊,你可不能胡思乱想。」 裴青临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小混蛋,你就是这么哄人的?」 沈语迟不解地眨了眨眼,他也不厌其烦地教她:「你是谁的?」 第83章 她愣了下,忙不迭地道:「你的你的。」她还自发买一送一地赠了一句:「我心里只有你。」 裴青临唇角微勾,这才终于松口:「让江同知进来吧。」 不过片刻,江渥丹就被人带了上来,沈语迟为了避免麻烦,换了一身男装,还让裴青临给自己易了容,他倒是没认出沈语迟来,目光一下落在裴青临身上。 他自然是见过裴青临的,这回又见他一身男子装扮,瞳孔都地震了,表情万分惊骇:「你是……」 裴青临勾了勾唇:「怎么?江同知认识我?」他不等江渥丹回答,悠悠然调转开话头:「江同知特地前来,是为了告诉我沈千户和沈侧妃的下落?」 江渥丹心里惊骇至极,他哪怕远在登州,都听到了隋帝太子被封襄王的消息,因为和沈南念是至交好友,他隐约知道些隋帝太子和沈家的纠葛,但心里惦念沈南念的安危,这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上门求助,其实心里没存多大希望。 不料这一来竟有这般惊人的发现,他几乎可以断定,襄王就是当初沈家的女先生,可他为什么要男扮女装?他蛰伏在沈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心里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但既然来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回禀王爷,微臣确实知道一些消息。」 这里不得不夸赞沈南念一句,他的朋友不算多,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错的人。像顾星帷愿意在他走之后帮他照料家人,百般奔波,江渥丹因他失踪,也是千方百计向朝廷上折求援,又想方设法打听他的下落,堪称十佳好友了。 裴青临扯了扯唇:「方才还说已经知道沈千户的下落,现在怎么又成了只知道一些消息?」他不欲和江渥丹废话,开门见山地问:「我要沈南念如今的确切下落,江同知若是知道,大可直接告诉我,我必有重赏。」 江渥丹来见襄王,本来也是为了和盘托出,但见到裴青临的一刹那,他却是完全不敢信任此人。 他贸然上门求见,完全将自己置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他只好硬着头皮问:「此事非同小可,我若说出来,王爷一定会去救千户和侧妃吗?」 「看来江同知是不信我了?」裴青临眯了眯眼,若是搁在以往,对付江渥丹这种磨磨唧唧的矫情货色,他早让人把他扔出去了,但现下……他看了眼旁边站着,神色紧张的沈语迟,硬是按捺下心中冷意:「自然。」 他又淡淡补了句:「沈千户随太子出使北蛮,于国有功,我自会出手救他。」 江渥丹却不敢信他,又问一句:「那沈侧妃呢?据我所知,沈侧妃和沈千户现在被关押在一处。而侧妃一直侍奉太子,周旋北蛮王室女眷,同样劳苦功高,王爷何不顺手将沈侧妃一道救下?」 他这话一出,可是踩上了大雷,屋里的气氛骤然一冷,沈语迟心里砰砰直跳,不由吞了口口水,紧张地去看裴青临。当初沈霓君出事落水,他可是差一点动手推她一把了,如今他又凭什么去救沈霓君? 裴青临见他敢在自己面前这般咄咄逼人,神色漫上一股冷意,于冷意同时流露的还有极淡的厌恶。 沈语迟瞧的更是手心冒汗,不等裴青临出声,自己先开了口:「江同知。」 江渥丹被她这一声唤的懵了下,沈语迟直接走到他面前,沉声道:「江同知,我知道我哥出事之后,心里惦记得紧,所以乔装改扮之后随王爷一道来此,为的就是想找机会救出我哥,你信不过王爷,难道还信不过我这个亲妹妹吗?还请你说出我哥的下落,我自会全力营救。」 江渥丹脑子都卡成死机状态了,慌忙之中一把攥住她的手,语无伦次:「沈姑娘,你,我……你怎会?」 裴青临的脸色简直难以形容,沈语迟也给吓个半死:「……你你你你撒手。」她都感受到后背刮过一阵冷岑岑的阴风,她十分有求生欲地转头向裴青临喊了一嗓子:「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啊!」 裴青临:「……」 江渥丹也被这一声叫的回了神,他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下,神色复杂又错愕地来回看了两人几眼,但对着她,江渥丹毫不犹豫报出了沈南念的踪迹:「他和侧妃如今应该被关在越城。」 他又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部倒了出来:「越城是山东边界,和北蛮相连,战事一起,北蛮的叛军就攻占了越城,但后来被山东驻兵夺了回来,但越城这地方情势复杂,它现在被作为交战缓冲之地,由山东驻兵和北蛮的叛军同时把守,你们千万要小心。」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伯念和侧妃不算十分重要的人物,凭王爷的身份,只要出面交涉,想要讨回他们应当不难。」 裴青临略略颔首,直接道:「多谢江同知,送客。」 江渥丹本也没想多留,只是深深看了沈语迟一眼,欲言又止,似乎又千言万语想问,最后只摇头叹了声,垂着头走了。 第84章 沈语迟叹了口气:「我觉着江同知这下肯定要有心理阴影了。」 裴青临斜睨她一眼:「那就好。」 沈语迟:「……」 裴青临是雷厉风行之人,他带着沈语迟在登州略休整了一晚上,第二日直接带人出发赶往越城。他临走之前,还留下了卫令的助手闫怀在登州,似乎特地命他查些什么东西。 沈语迟瞧的纳闷:「你身边正是缺人的时候,留闫怀在这儿做什么?」 裴青临啜了口茶:「我命他去沈家祖宅。」 沈语迟更愣了:「我们家?我们家有什么好查的?」 裴青临捏了捏眉心:「我跟你说过,我当初假死遁走之后,分明给你寄了一封书信,后来那书信却不见了踪影……」他沉吟道:「我特地命闫怀留下来,就是为了调查此事。」 他假死遁走,可以说是两人信任破裂的根源,那么这封留书就至关重要了,即便是现在,他能感受到她的亲近和心喜,但在亲近之中仍留了一份本能的疑惑,他越发地想修补好两人间的裂痕。 他假死遁走的事儿,两人一向是能避则避的。 沈语迟没想到他这时候提起来,不由伸手覆上他的手背:「不用找了,我信你。」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我信你当初是给我留过书信的,也是考虑过我的。」 裴青临弹了下她的额头:「你若是真的全心信我,今日江同知问我能否救下沈南念和沈侧妃之时,你就不会出声拦住他了。」他摩挲着她的眉眼:「你是怕江同知激怒我,我两个都不再出手相救了,对吗?」 沈语迟张了张嘴:「……你好矫情。」她,她当时真么想那么多。 裴青临笑了下:「就让我把这事儿查清楚吧。」 他看她还有话要说的模样,想了想,又补了句:「再说书信上写了不少关于我的筹谋计划,若是落入他人之手,被有心人散步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是实情,不过他略微夸大了几分。 沈语迟这才不说什么,她心里虽然对他抛下自己假死遁走的事一直有个疙瘩,但她已经决定试着接受裴青临,当然不会再纠结于过去的事儿,但裴青临这般看重,让她多少有些动容,咕哝了几句,被他轻拍着背,在宽大的马车上睡了过去。 她入梦一向快,裴青临拍了一会儿,就听见她发出几声梦呓:「先生,你……真好……」 裴青临不觉一笑,伸手刮了刮她的脸:「我哪里好?」 沈语迟半梦半醒,居然还答上来了:「你做的……烤鱼……特好吃,绣的花……也好看。我就喜欢……你这种贤妻良母。」 裴青临:「……」 …… 跟裴青临和沈语迟这些日子的浓情蜜意相比,沈南念作为阶下囚,过的可谓是度日如年。 当初太子要对北蛮王下手,他立时就意识到不对,当即劝了几句,不料太子颇为刚愎自用,压根不听他劝阻,一意孤行,他的官阶在出使北蛮的队伍里连中上都不算,说话也没多少分量,劝了几回太子就把他打发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结果北蛮王一病,北蛮果然大乱,战事四起,沈南念对太子也没多少忠心,反正太子身边自有人护卫,他能劝的都劝了,罪责也不在他身上,所以带着几个心腹便要逃跑,哪里想半路遇上了和太子一行走散的沈霓君。 太子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他这等上位者而言,女人不过是后宅用来调剂点缀的物事,他对沈霓君再如何宠爱,情分也有限,更何况沈霓君的身份是侧妃,是妃妾,她就是丢了他也没顾得上找。沈南念却不似太子一般凉薄,当即救下这位堂姐,多般照料,便带着她一路往山东跑。 结果才跑到越城,北蛮叛军就攻下了这里,他和沈霓君也被叛军抓获,暂时关押在了越城。后来山东驻兵和北蛮叛军同时把守越城,可他和沈霓君都不算什么要紧人物,山东驻兵也没想着把他救回来,毕竟现在朝里的心思都放在太子和战事上了。但他好歹也抓住了机会,送信到江渥丹手里,这才给自己争取了一线生机。 但如今……他看了眼脸色苍白,昏昏欲睡的沈霓君,轻轻推了她一下:「二姊,快到用饭的时候了,起来吃饭吧。」两人虽然是嫡亲的堂姐弟,也是讲究男女大防的,只是现在顾不上那么许多,他想法儿贿赂了负责关押的叛军将领,这才能和沈霓君关在一处,方便她照料。 两人现在被关在北蛮叛军临时扎的营帐里,到底是关押犯人用的地方,条件有多恶劣可想而知。沈霓君很快发起低烧,这些日子一直病恹恹的。 她捂着额头醒来,看见沈南念便叹气:「是我拖累了你,若不是我,你这会儿只怕早就跑回邺朝了。」她指节按着眉心:「我方才睡着的时候就想着,若是现在能病死就好了,也省的给再当累赘。」 第85章 沈南念正色道:「二姊莫要说这话,当初家里落魄的时候,没少靠你襄助,难道你富贵时我们就上赶着结交谄媚,你落难时我们就弃之不顾?你说这话,就是瞧轻了我。」 沈霓君到底不是寻常妇人,也不再多说那些废话,自己静静坐了会儿,只盼着快点好起来。 营帐的帘子被一把掀开,一个长相粗糙,身材高大的北蛮男子走了进来,这人是负责看押战俘的小头领,对俘虏极是苛刻的,但自打瞧见了沈霓君之后,来两人的帐篷就格外殷勤,时不时备些不错的饭菜送过来。 这人进来之后,淫猥的目光在沈霓君身上扫了一圈,见她姿容妩媚绝伦,眉间还带了二分病态的凄美,他心下更是大动了一下。 本来碍着军法,他暂时不敢对沈霓君如何,只不过最近襄王要来北蛮,军里很是乱了一阵,他又没见过沈霓君这等绝色,被勾的魂不守舍,就想趁乱把这美人俘虏弄上手。 他恋恋不舍地从沈霓君身上收回目光,把手里的托盘放下,压根没把沈南念放在眼里,操着生硬的汉话呵斥他:「你,拿了吃的,滚出去。」 沈南念心里一沉,面色一冷:「你想干什么?」他会些简单的北蛮话,所以这话是用北蛮话问的。 小头目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指着沈霓君道:「本来将军是要杀了你们这些俘虏的,留着你们也是浪费粮食。把你姐姐给我当奴隶,我可以向将军求情,饶你一命。」 沈南念早就瞧出这人眼神不对,这些日子一直防备着,听他这般说,他倒也不惊慌,沉声道:「她不是你能碰的,她是我们太子有名有份的妃嫔,你打她的主意,若是日后邺朝追究起来,你必然要被作为交代推出去,到时候你性命难保。」 小头目反倒哈哈大笑起来:「你们邺朝的太子现在都被我们俘虏了,他的一个小妾,还有人会管?我可从来没听过太子提起过他这个小妾,看来你们太子也没有多喜欢她吗。」 沈霓君对太子的情分平平,但到底是她仰赖的丈夫,听他这般绝情,她不觉揪紧了手下的席子。 他伸手要摸沈霓君的脸,发出几声沙哑的怪笑:「美人,你们那个太子,一看就是个没有卵子的玩意,小白脸!你跟他还不如跟我,我保管让你知道什么叫快活!」 他欺人太甚,这般情势,沈南念若是再犹豫,沈霓君下一刻就要受,辱,他眸光一冷,伸手握住他的手,反手一拧,压的他跪在了地上。 沈霓君轻叫了声:「伯念,万万不可!」 小头目扯着嗓子唤人,瞬间营帐里涌上来七八个人,将本来就不大结实的营帐挤的直接垮了。 沈南念当机立断,立即抽出小头目腰间的佩刀,劈手向他砍了过去,他也顾不上看砍没砍死了,拖着沈霓君趁乱冲了出去。 小头目肩膀被砍的鲜血直流,不过北蛮人的身体素质要强过纤细知礼的邺朝人许多,他膀子都快废了,居然还能追上来,扯着嗓子喊道:「抓俘虏,他们要跑了,快追上去!」 他边说,边抽出底下人腰间的佩刀,用完好的那只手向着沈南念的方向乱砍。他才舞出几刀,不知从哪里射出一只弓箭,直直刺进他咽喉里。 小头目临死之际,只来得及向发箭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只见到一个美的惊心夺魄,犹胜世间女子的男人。他眸光冷淡,慢慢收回手里的弩机。 沈南念自然也觉察到这番异动,他忙看过去,瞳孔猛然一缩。 裴青临对沈南念一贯是淡淡的,只是目光落在他背后驮着的人身上,眸光微冷。 他连夜赶到了越城,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很多,现下看守越城的居然是长义郡王,他当初本来被景仁帝下旨召了回去,但听说越城告急,他当即带领三千亲兵留下来帮忙守卫边境。 长义郡王是个颇聪明的人,裴青临一道明来意,他当即就应下,还帮着裴青临跟把守越城的北蛮将领沟通,再加上沈南念和沈霓君都不算重要人物,把守的将领也是主和派,所以很干脆地同意放人了,为了避免纠葛,他还特地让裴青临自己带人走。 沈语迟就站在他身后,见着沈南念,她大喜过望,身子不由动了动。裴青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两人这才由一干精锐护着,缓缓走下了高坡,他不欲摆出施恩的姿势,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沈千户,本王奉皇上之命救出太子和一干使臣,千户跟我回去吧。」 沈南念心中疑惑累叠,裴青临怎么会在这里?!居然还救下了他?! 他深吸了口气,声音低沉粗粝,显然也是许久没休息好了:「王爷,怎会在此处?您……为何要救微臣?」他区区从五品小官,现在太子还没得救呢,他何德何能,居然能让裴青临跑来先救他? 裴青临略挑了下眉,觉着沈南念的问题有点意思,熟人第一眼见到他,像江渥丹之流,第一个疑惑的问题都是:他不是沈家的女先生吗?怎么突然成了朝中的襄王? 第86章 而沈南念却仿佛对他从女到男,从教书先生到邺朝亲王的身份转变毫不好奇,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疑惑的只是他为什么会来这儿救他。 可沈南念这些日子又没有见过他,为何会知道他现在已成了男子,还是亲王之尊呢? 他心思一动,眯了眯眼,轻描淡写地避开话头:「本王说了,是皇上下的旨意。」他抬抬手,比了个手势:「沈千户,走吧。」 沈语迟自然乔装了一番,沈南念也没认得出她来,她确定亲哥平安无事,心下雀跃不已,只等着到了能说话的地儿,就和大哥相认,又盘算着尽快给白氏写信报平安。 沈南念心情复杂,又看了裴青临一眼,也不再矫情,背起沉沉昏迷过去的沈南念就往外走。 裴青临先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身子转了过来,直直地看向他背后的沈霓君。 他淡淡道:「沈千户,本王是来救你的。」 沈语迟睫毛动了动,不觉抿紧了唇瓣,双手紧紧交握起来。 沈南念心底一沉,他自然是听出裴青临的言外之意,手里沁出一层薄汗。裴青临想救谁当然是他的自由,难道……他能把沈霓君撂在这里不管吗? 他单膝跪下,低声道:「多谢王爷相救,只是沈侧妃是微臣堂姐,这次出使北蛮,她也从中多般周旋。微臣愿自己照料她,绝不会有半点麻烦王爷。若是有人阻拦,微臣也会自己和他们交涉,绝不让王爷为难,还请您开恩,让我带她一并离去。」 沈南念跪不跪的,裴青临并不是很在意,但……他瞧了眼沈语迟。 裴青临默了片刻,似乎只有一瞬,似乎又过了漫长的一年:「你自己负责。」 言下之意是,他不会救沈霓君,沈南念若是要救,他也不会拦着,但他得把人看好,别惹出乱子来。 反正想要沈霓君的命不在这一时,没必要当着她的面让她心里不舒坦,以后总有的是机会让她消失的悄无声息。 裴青临说完之后便垂下眼,又自嘲一笑,没想到自己也有无端自欺欺人的一天。 沈语迟心底长出了口气,同时又忍不住叹了声,她知道这对裴青临来说定然是极难的,她知道他愿意暂时放过沈霓君,并不是因为他对旧事真正释怀,而是不想让自己心里难过。所以她方才一直没出声,就是想把选择权留给裴青临。 她想伸手去握他的手,目光触及他脸上的冷意,伸到一半的手也僵住了,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 裴青临看见她的小动作,脸上的冷意稍稍消融,伸手反握住她的手,回首看了他一眼。 沈语迟眨了眨眼,把他的手攥的更紧,又悄悄撑开他的十指,借着袍袖的遮掩,跟他做了个十指紧扣的动作。 放过沈霓君非他本愿,甚至于如果没有沈语迟,他可以让整个沈家都不好过。所以他做是做了,心里仍旧不痛快,淡淡转向沈南念:「沈千户,可以走了吗?」 沈南念脸上也是一松,默默地点了点头,背起了沈霓君,一言不发地跟着裴青临走出北蛮的营帐。 沈语迟跟着裴青临上了马车,她见他神色仍是淡淡,不由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先生,你是不是心里不高兴?」 她侧头想了下,语重心长地道:「你要是有火,可以冲我发,别老是闷在心里,对身体不好,容易月……」她本来想说月经失调,因为裴青临郁郁不快的样子实在太像女孩子来大姨妈了,话说到一半又意识到不对,忙转了话头:「容易伤肝。」 裴青临定定看了她一会,这才牵起唇角:「事情是我自己选的,决定也是我自己下的,你并没有劝说或者影响我,若是出了什么事,该负责的也是我自己,我为何要冲你发火?」 沈语迟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没有我在一旁,你会做这个选择吗?」她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先生,我是真的希望你高兴,但为什么世事总是难两全呢。」裴青临已经遇到过太多不开心的事儿,她希望他以后的每一天都过的开心,但有些事儿就是这么拧巴,救下沈霓君,他必然不快,可难道要让沈霓君去死吗? 「想让我高兴——」他手指勾住她的下颔,忽的一笑:「那你就对我好一些。」 他伸手摩挲着她的脸颊:「这样,你陪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是高兴的。」 裴青临暂时落脚在越城的一处宅邸里,这宅邸本来是一位常在北蛮和邺朝来往经商的富豪修建的,越城战事一起,富豪就主动献出这所宅邸,成了重要人物暂时的落脚点。 马车驶进了院子,裴青临缓了缓神色,淡笑道:「你和你兄长多日不见,想必是有不少话要说,你去洗漱一番,卸了易容,陪他去说说话吧,然后尽快写信给家里报平安,别让家里惦念着。」 沈语迟点了点头,她掀帘下了马车,没过一会儿,突然又把帘子掀开,探了个脑袋进来。 第87章 裴青临挑眉问:「怎么了?」 她探长了脑袋,在他侧脸上亲了下,裴青临心里受用,表面上还是斜她一眼:「这唱的又是哪一处?」 沈语迟自发地附赠了一发土味情话:「先生,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裴青临:「……」 她自顾自地接下去:「知道我为什么觉着你胖了吗?」她见裴青临不搭话,自己硬着头皮接下去:「因为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了啊。」 说完,拿期待的小眼神看着他。 裴青临:「……行吧。」 沈语迟没收到想要的回应,幽幽怨怨地走了。 作为一个审美正常的人,裴青临当然不可能对土味情话感兴趣,他托腮坐了会儿,细品之后,才回味出细细的甜,唇角轻轻挑了下。 卫令在车外报道:「王爷,沈千户和沈侧妃兄妹二人已经安置好了,您看……是先让沈千户留在这儿听用,还是让先把他们两人送回境内?」 裴青临唇边那缕笑又淡了下去:「你看着安排。」 沈语迟心里也惦念着大哥,卸下易容,急不可耐地去寻了沈南念。 沈南念看见她比看见裴青临还要吃惊,愕然道:「语迟,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沈语迟避重就轻:「你和侧妃都失踪了吗,家里人都担心的不得了,咱们家又没什么人脉能救下你,我就乔装之后跑到北蛮来,看能不能打听到你的消息。」 她努力把话题岔远:「也是我运道好,在登州遇到了江同知,他告诉我你和侧妃的下落,我这才能顺利找到你。」 沈南念直直地看着她:「你是和襄王一道来的?」 沈语迟表情一僵,硬着头皮嗯了声。 沈南念继续问:「他为何会同意带上你?」他深吸了口气,神色肃然:「莫非你们已经……」他有些难以启齿,不知怎么该问亲妹这个问题。 他挣扎半晌才问道:「他可曾……强迫于你?」 沈语迟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大哥你别乱想。」她想了想:「王爷对我很好。」 沈南念表情复杂,半晌才苦笑了声:「你们在登州的时候就已经……私下有了情愫?你那时候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沈语迟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踌躇道:「我也是后来才一点点发现的。」 沈南念喃喃道:「后来才发现的……」他轻声问:「你也对他有意?」 沈语迟被问的愣了下,才颔首:「王爷的脾气有时候琢磨不定了些,但对我,至少是真心实意的。」 他喟叹了声:「襄王原本是隋帝太子,当初熹明皇后死的时候,你尚且年幼,你可知道咱们家和他的纠葛?」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奇特的情绪,低垂着头:「熹明皇后和隋帝感情不睦,沈贵妃又在她跟前张扬跋扈,间接导致皇后郁郁而亡……他蛰伏在沈家这么久,我竟没有半分觉察,好深的心机……」 沈语迟皱了皱眉:「我知道。」 「有件事你定然不知。」他有些恍神:「沈贵妃当年有了身孕,太医断言是个男孩,她剑指太子之位,那时裴先生就是她儿子登基路上的唯一绊脚石,据说沈贵妃为了夺位,给他下了禹强之毒,他虽然侥幸未死,却也饱受寒毒之苦。不过沈贵妃也没落下好下场,她不久之后便小产了,也为此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孕。」 沈语迟神色不快:「哥,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别忘了,王爷才救下你。」 沈南念摇了摇头:「他救下我,我愿以性命为报,只要他需要,就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他抬首和她对视:「而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是我的妹妹。你性子率真执拗,既认定了他,想必是愿意和他过一辈子的,男子成亲之后尚且能休妻和离,但女子却没有那么多选择,更何况他还是宗室中人,我告诉你这些,并非为了挑拨离间,而是想让你仔细权衡。我愿不想让你牵扯进这些事儿中,但你既然已经牵扯进来,我作为兄长,有义务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而不是为了让你嫁她,把这事儿瞒住。」 沈语迟正色道:「哥,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但你说的这些,并不会让我有所动摇,只是会更想帮助他从昔年旧事中走出来,让他以后都不再被旧事所扰。」 「既然你心意已决。」沈南念闭了闭眼:「好吧。」他对沈语迟的寄愿就是希望她找个普通人,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但他也是过来人,也知道这种情意正浓时是何等入心,旁人再劝都是枉然。 他神色多了几分郑重:「接下来无论我出了什么事,你都不可偏帮,更不要为我激怒于他,就是冷着我也无妨。」 沈语迟不解:「哥你说什么呢?你能出什么事啊?你还担心先生对你们下手 ?放心吧,先生若要害你们,就不会救你们了。」 第88章 沈南念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并不想多言:「罢了,你先出去吧。」 沈语迟只得叮嘱让他好好休息,自己一头雾水地走了出去。 裴青临就在主院的寝屋里,他手里捧着一沓公文,低头细细批阅。 只是沈南念和沈霓君两个沈家人的脸时不时晃入脑海,引得他偶尔停下来,轻轻皱眉。 他看公文看的有些烦了,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绣棚,绣棚上架着一件肚兜样式的衣裳,他慢悠悠绣着肚兜上的一丛兰草,想着这件兜衣穿到她身上的样子,神色这才舒缓了些,唇角不觉微勾。 突然,卫令在外叩了三下门,裴青临落下一针,最后一片叶子便绣好了,他这才漫不经心地道:「进来。」 卫令走进来,尽管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家主上做绣活,但他还是没忍住露出个错乱的表情。半晌,等到终于平复了心绪,这才道:「您让闫怀查的事,有眉目了。」 他递上一封书函,裴青临接来扫了一眼,面上瞬间罩了一层冰霜。 沈语迟回来之后,正在提笔给白氏写信呢,身边的女护卫突然匆匆跑过来:「大姑娘……」她神色满是迷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王爷突然大发雷霆,直接命人把沈千户住的院子给封了起来,竟是软禁的架势。」 裴青临在见到沈南念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猜疑,只不过当时情景并不容他多想,待到闫怀递了书函过来,他才真正确认,沈南念果然就是当初偷走他给沈语迟留书的人。 虽然这事儿过去已久,但裴青临想到两人的误会皆由此始,他心里就抑制不住地泛起寒意。他也不是以德报怨的圣母,救下一个沈家人原就不是他本意,要是早些知道此事,他绝不会辗转来到越城救下沈南念,想到自己救下的竟是这等心怀鬼祟的货色。 自救下沈霓君起,他心里就积存了火气,此时知道沈南念做下的事儿,更是将他的怒意点燃了。 沈南念见裴青临折返回来,眼底还蕴着星点寒芒,他似乎并不意外,只微微叹了声,站起身:「我原是打算向王爷承认的,不料王爷还是快我一步,这就查出来了。」 他神色从容,裴青临也不缺气度,淡淡问他:「我送来书信的时候,你应当还在陪太子出使北蛮吧?你是如何截下这封书信的?」 沈南念沉吟道:「语迟性子莽撞,处事也不够周全,我便派了性子周全的夏纤去服侍她,王爷派来送信的人并没有寻到语迟,便把书信留在了语迟房里,那些日子王爷假死,她伤心不已。夏纤收拾房子的时候瞧见书信,她意识到事情不对,生怕语迟又受刺激,也不敢擅自拆开,便命人送到我手上。」 他顿了下:「那时候我还没到北蛮,就在驿馆里收到这封书信,上面记载了王爷的身份和谋划,还诉说了王爷对语迟的情意,王爷那时候要去帝都,朝不保夕,语迟的性子我却是清楚的,她收到这封书信,说不准头脑发热,就直接跟你走了,我如何能眼瞧着自己的亲妹妹身陷这般险境?何况王爷的身份,也绝非语迟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绝非良人……」裴青临慢慢重复,随即一哂,带了淡淡嘲弄:「所以你就私下扣了书信?他眯了眯眼:「是谁给你的胆子,连我的书信都敢扣下?」 沈南念默了片刻,颔首:「王爷放心,书信我看后便毁了,此事也绝没有对外人提过。」 「王爷有所不知……」 他眉眼沉着,抬起头来直视裴青临:「语迟出生不久,母亲就撒手去了,后来进门的继母居心叵测,我那时尚且年幼,既要保全自己,又要护住牙牙学语的妹妹,所耗的心血可想而知,语迟是我唯一的妹妹,或许我平时对她严厉了些,但她之于我的意义非比寻常,我只希望她后半生过的安稳,嫁一个普通人,在我死之前,能继续护她半生无忧。王爷志比天高,你的权势和能耐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够得上的,我只怕……以后想护她也有心无力。而且语迟才干平平,性子也鲁直,和您并不相配。」 「你以为我会在乎书信是否泄漏?」裴青临眼底讽刺意味更浓:「沈千户这般独断专行,竟连我的主都一并做了?我和令妹,不是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的。」 沈南念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慢慢地叹了声。 他手指点了点桌面,拂袖转身:「沈千户,此事不由你做主,这点你最好早些想明白 。你就待在这院子里,静思己过吧。」 他跨出门口的前一刻,忽又旋身,脸上不无嘲弄:「若知你是这般人品,我就该让你在北蛮大营里,多反省几个月才好。」 沈南念静坐不语。 裴青临救他之事,他自然是心中感激的,当初拦截下书信的时候,他也不知裴青临会来救他,若是知道……他还是无法支持语迟和裴青临的事,但他会选择一个更妥善的处理方式。 第89章 裴青临径直回了自己住的主院,卫令轻声道:「王爷,沈姑娘知道后,已经赶过去瞧沈千户了。」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轻轻嗯了声。 卫令问道:「沈千户被咱们的人看管起来,可要放沈姑娘进去?」 裴青临慢慢颔首:「让她进去。」 他垂眸思量片刻:「最近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你吩咐下去,明日我便动身前往北蛮。」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待我走之后,她也不宜多留,你们护送她返回登州,让她在登州等我回来。」 北蛮情势复杂,战乱四起,裴青临也不欲带她前去,就是越城如今也不大太平,两人救下沈南念之后,一个去北蛮一个暂时返回登州,这也是早就商量好的。 卫令却还是惊了下:「这般急?您不再休整两天了?」 裴青临摇头:「速战速决。」 卫令抱拳应了,他细细吩咐了一时,外面又有人来报:「王爷,沈姑娘求见。」 裴青临默了片刻,并不想听到她替沈南念求情,他抬眸看了眼天色:「夜深了,让她先回去歇着吧。明日我要动身去北蛮,她也得尽快返回登州,这些日子她累的够呛,该好好休整才是。」他顿了下,到底缓和了神色,温声补了句:「让她不用劳神,更不要多想,这事儿跟她无关。」 虽然他这般说了,但沈语迟知道沈南念私藏书信的事儿,又听说他这就要出发去北蛮,她哪里能睡得着? 辗转反侧半宿,她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裴青临准备出发,她这才匆匆跑了出去,见他已经一身亲王常服立在马上,她脚步突然顿了顿,半晌才仰起脸看他:「这么快就要去北蛮?」 她犹豫了下,轻声道:「是因为书信的事儿……让你恼了吗?」 在旁人看来,裴青临确实是因为沈南念拦截书信的事儿震怒,只有他自己知道,事情远非如此。虽然沈南念此举让他不悦,但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他又想娶人家的亲妹,正该是讨好小舅子的时候,他只要跟沈语迟说清楚事情的原委,重新修补两人的信任便可,这时候发作,其实弊大于利。 沈南念拦截他书信在前,强要留下沈霓君在后,又处处不看好他和沈语迟的婚事,这种种行径,当真是不识好歹,这般惹他动怒的,偏偏还是个沈家人。所以书信只不过是个诱因,让他真正不快的,是沈家,是他同时救下的沈南念和沈霓君。 但这些事到底与沈语迟无关,裴青临不想因此迁怒她,缓了缓神色:「怎会?」 他岔开话题,温声嘱咐:「我今日动身去北蛮之后,你也早日赶往登州吧。我听说长义郡王府上过两日也有女眷要返回登州,我已经请托过郡王,你可以和王府女眷一道回去,路上也更有保障。」 沈语迟见他这般,不由把要说的一肚子话都咽了回去,默默地颔首,她想了想又道:「我大哥,他……你……」 她本是想代替沈南念道个歉的,裴青临却忽的倾下身,截断了她的话,语调泠然:「大娘子赶在这时候来见我,就是为了跟我说令兄的事儿?」 沈语迟眉眼都泛着隐隐冷意,连道歉的话也不敢说了,抿了下唇,她不再提这个话茬,侧头想了想:「我想来叮嘱你,路上小心,千万要平安归来。」 裴青临还是淡淡的,嗯了声:「多谢大娘子。」 沈语迟一阵气闷。 他一扬马鞭,一行人缓缓向前挪动,面上有些轻嘲:「大娘子放心。」他神色淡淡的:「……我一走就会解了沈南念的禁足,大娘子带他一道返回登州吧。」 沈语迟这才回过神来 ,她眉头直皱,追上前几步:「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是来替我哥求情 ,就是出来跟你道别的!」 裴青临不知听见了没,或者听见了也并不相信,总之没给任何回应,纵马径直走了。 沈语迟:「……」什么人呐!不伺候了! 她自己没说几个字,愣是被裴青临补全了全套内容,一口气差点没憋死。不过她憋气归憋气,心里却隐约能觉察到他现在的复杂心绪,聪明人总是爱多思多想,更何况是裴青临这样绝顶的聪明人,这样的多思多想也造就了他们阴晴不定的性格。 她也没继续追上去说话,深吸了口气,对着冷清的空气吐出一口白雾,眼瞧着裴青临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她这才转身折返回院子。 原本软禁沈南念的人果然撤走了,沈语迟一见他便叹气:「大哥,你怎么能做这等事呢?」 沈南念:「我是担心你……」他用力按了按额角:「算了,这事不提也罢,现在说什么也是枉然。」 沈语迟正色道:「哥,不管你怎么想,但先生对我是实打实的好,若不是为了我,他何必跑到越城来大费周章地救你?你既然受人恩惠,就该心存感激。」 第90章 她想了想,又补了句:「书信这事儿是你做的不对,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这都不是你拦截人家私密信件的理由,而且我年纪也大了,就算你觉着那书信不妥当,也该让我来做决定,而不是偷偷地处置了,你这样,既不尊重先生,也不尊重我。」 沈南念苦笑一声:「你倒是教训起我来了。」 这话已经够重了,沈语迟见他脸色有些苍白憔悴,也叹了声:「哥,你好好休息吧,别再让家里记挂了。」 她推门走了出去。 裴青临不在,沈语迟也不愿在局势复杂的越城多待,就安排人收拾休整,准备动身返回登州。 这些日子来回奔波,底下人收拾休整了三四天才堪堪恢复了一些元气,沈语迟见他们疲累至此,也没再催促他们,正要派人去问问郡王府何时动身,没想到郡王府就先派人来了。 郡王府前来的是个管事,他客客气气地递上来一张帖子:「沈姑娘,我们郡主邀您去郡王府一叙。」 「永宁?」沈语迟愣了下,先问:「她怎么知道我在越城的?」她可是乔装成裴青临侍卫跟过来的,路上也没有惊动旁人呐。 管事笑:「王爷来请托我们郡王的时候,已经告诉郡王您的真实身份了,我们郡主早就想您想的不行,听说您也在越城,早就央着我们郡王请您过去了。」 「我也想她了。」不论什么时候,能见到好友总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儿,沈语迟咧嘴一笑,又迷惑:「越城局势复杂,郡王怎么会让永宁留在这儿呢?」 管事叹:「我们郡王的腿伤复发,王妃特地赶来照料,郡主也放心不下,硬是跟过来帮忙。现在郡王的伤势也稳定了,再过两天就会把王妃和郡主送回登州,您不妨寻郡主商议一二,跟着她们一道回去便是。」 沈语迟笑:「好,我下午就去找她。」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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