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饮者留名》 第一章书中自有蒙汗药 正月初六,睡意正浓。 朝晖温柔地散落在中土神洲的一隅。一片青山连绵数百里,其中一座名为凌绝的秀峰终年隐于仙雾当中。 一座古朴的书院静静伫立在悬崖边上,院门的红木牌匾上简单刻着两字“青衿”。 院内,绿茵婆娑,有位身着青衫的清瘦少年,此时正慵懒的倚在窗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立着泛黄的书本,昏昏欲睡的模样。 每当手持戒尺的教书先生从少年身旁经过时,他便胡乱地跟着其他学子诵读课文,只不过都要慢上几拍。 少年姓孟,名梁,乃是儒家圣人亚圣的独子。说来有趣,圣人之子,不喜读书,成日说着仗剑走天涯的糊涂话,与他父亲的愿景背道而驰,父子关系总是不好。 随着书院的钟声敲响,读书声渐渐停了。 孟梁将书本轻轻一放,慵懒地打着哈气,他将窗户推开,一股清新的山风夹杂着松涛声涌入屋内,他慵懒地趴在窗棂上,目光越过错落有致的书院建筑,透过如细沙的晨光,望向那遥远而朦胧的山峦。 少年至今仍清晰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父亲方才送走了相谈甚欢的友人,转头便瞧见自己正手握树枝,在院中舞刀弄剑,便没了好脸色。 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是自家父亲不仅动口,更要动手。 每每想到此处,孟梁的牙齿总是呲呲作响,幸亏听闻大崇王朝在凌绝山顶建了家书院,恰巧父亲的学生也在此处担任先生,父亲便同意将自己送来此处。 初来此处时,父亲特意放声与他的学生说,若是不服管教,尽管收拾便是,无需顾虑师生情面,若是学有所成,一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孟梁听闻,不以为然,就算是再狠,能有自家老头打得狠?而且真打出毛病来了,不信糟老头子不着急。 可惜,孟梁低估了这位先生的手段,他虽然从不打骂,甚至鼓励自己去练剑习武。 孟梁听闻大喜,但从早到晚,不得休息,却越发的让人吃不消了。 于是,孟梁提议,就让自己习一天的武,温一天的书,侠客很帅,能说点道理的侠客更帅。 不知不觉间,日子已然偷偷溜走半年,虽说远远不如山下趣味,待习惯了倒也觉得闲适。 如今更是快活。 前两日那位先生代表书院去参加了大崇王朝诗会,书院的其他先生对于自己都不敢太过严厉,这样想来糟老头还是有几分好。 恍惚之间一道清脆的拍击声从脖颈传来,孟梁感到有些酥麻,刚回过神来,便听到头上传来严厉声音: “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可瞧瞧你,这书里怕不是撒了蒙汗药?把手伸出来。” “陈有望远赴诗会前特意将此戒尺转交于我,说若是见你晃神,便用此施以惩戒,你家父亲是不会怨言的。” 灰衣老儒从怀中抽出一把褐色戒尺,重重地打在了孟梁手心,声音之大足矣传遍在场的每位学生耳中。 引得其余学生纷纷将目光投去,偶有交头接耳声。 孟梁只是呲嘴不语,瞧了眼有些红肿的手心,便将目光转向交头接耳的众人,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不屑神色。 老儒顺着孟梁的视线看去,原先窃声私语的学生立刻恢复了往日用功模样。 老儒无奈叹息,毕竟都是些刚满外傅之年的孩童,又怎能做到心无旁骛呢? “今日我们先来温习昨日的课文,余宴你来说说,君子不救是何理解。” 一位头戴翠绿发簪的圆脸少年郎快速起身,昂首挺胸大声答道: “若遇他人遭遇不幸之事,君子先有恻隐之心,再结合当时情景,是否会危及自身生命,若是,君子也可以选择不施以援手。” 老儒欣慰点头:“善哉善哉,坐下吧。” “噗嗤~”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让原先骄傲的少年脸色一僵,侧身回头看去,原来是孟梁正在捂嘴憋笑。 老儒轻咳两声,“念书时不见你有如此精神,课堂捣乱倒是次次不落。” 孟梁正色道:“先生,我可没有,只是觉得这君子不救,只不过是某些惺惺作态,所谓君子的借口罢了。” 老儒厉声大喝:“以后这种话少说,最好别说,丢的可是你父亲的脸!” “先生是年纪大了,书上说的便对吗?倘若那个君子能力足够,你看他还说这话吗?” 戒尺悬空,老儒的胡须气得颤抖,张嘴半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反倒是孟梁自觉起身,站在了课室后的竹墙前继续补充道:“我说的就是我的,与我父亲有什么干系。” 老儒真是气急,可又突然觉得那句,“清官难断家务事”真的不能再真,就连亚圣都不一定能教育好自家孩童,不过自己终究不是陈有望,不能那么没有顾忌。 “今日的功课,你就站着听吧。”老儒抚平紊乱的气息,淡淡说道。 孟梁倒也不恼,反倒是觉得自己是位特立独行的侠客,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右脚跟踏在墙上,微微低头,好不潇洒帅气。 老儒见到此番景象,无奈叹息,安慰自己,孩子总是贪玩的,便把教书的声音又提了几分,但愿孟梁能学到点新的知识。 虽说孟梁一副不着调的模样,但是对于老儒教授的道理课文,可是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时间如手中流沙,稍不留神便到了徬晚。 学生们各自散去,往自己的学舍走去,大多结伴而行,谈笑甚欢。 唯独孟梁一人,嘴里叼着那根刚从竹子上摘下的枝叶,步伐轻快而潇洒。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沿途,有几个调皮的学生见状,故意大声谈笑,甚至有人出言挑衅:“嘿!这不是孟梁,孟大侠吗?”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 然而,孟梁只是轻轻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随即继续大步向前,笑道:“书没读多少,酸臭味倒是染了不少。” “孟梁!”余宴脸色阴沉。 孟梁回头嬉皮笑脸道:“我读书可能不行,但是拳脚一定比你行。” 余宴脸涨得通红,肉嘟嘟的拳头紧紧握着,但一想到就连老儒都忌惮孟梁的父亲,便又只好强压怒火。 孟梁见这徐余宴光打雷不下雨,便继续仰天走向了自己的学舍。 “无聊,一般的年纪,城府便深了起来,打上一架又何妨?”青衫少年躺在竹席上嘟囔着:“孟梁孟梁,孟家栋梁,这栋梁之材为何一定要是读书的状元……” 第二章 起武 天还未亮,鸡鸣连天,孟梁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嘴角的口水,沿着脸庞染湿了柔滑被褥的一角。 孟梁向来嗜睡,更何况在陈有望近半年来的细心指导下,越发的睡眠不足了。毫不夸张地说,哪怕是头悬梁,孟梁还是能黄粱一梦。 院中的雄鸡不知是陈有望何处寻来,像是通了灵性,每每鸣叫无果,便破门而入,蹲坐在孟梁耳旁打鸣。 孟梁眉头紧锁,眼皮微张,搜寻着雄鸡的位置,随后佯装伸懒腰,再快速张开向鸡脖抓去。 哪知,雄鸡脖子一缩,向后一跃,飞快扑腾双翅,留下几片黑黄色羽毛在空中飘飘然。 孟梁见状,侧翻下床,衣领敞开,头发凌乱,直接飞扑过去。 雄鸡纵身一跃,单脚踩在了孟梁头顶,轻轻一啄,不屑地鸣叫两声,似乎在嘲讽少年的笨拙。 孟梁双手合十,做求饶状,嘴里念念有词: “鸡大爷,我这就起床习武,要不您出去让我换个衣裳?” 雄鸡从孟梁头顶跳下,回过头撇了一眼,朝门外走去。 孟梁目送着雄鸡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收回了视线,啐了一口唾沫,整理起衣冠,小声嘀咕:“别给小爷我抓到,到时候拿你煲汤喝。” 话音未落,鸡鸣声又飘入了孟梁耳中。 孟梁鸡皮疙瘩瞬间炸起,想来这雄鸡,就是槐香楼里那说书人口中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间精怪,飞鸟走兽。” 孟梁拾起床底的竹剑,一路小跑着挥舞着手中竹剑,向学院的东边,据说那里是以前的山怪镇守住所,现在早已杂草丛生,人去楼空。 破败小院中央,立着一块足有三丈高的石柱,旁边没有其它石块,雄鸡早已蹲在上方,见了孟梁便催促其快些过来练剑。起初,孟梁很是惊奇,这雄鸡到底如何登顶,但现在早已习惯。 孟梁从腰间取下剑谱,剑谱没有名字,上面大多是晦涩的文字,隔几页再配上一两幅图画。 兴许是身体里流着亚圣的血,虽不喜读书,但一眼便能将其中含义摸个七七八八。 这本剑谱翻来覆去有数月了,书页早已卷边。往日里,陈先生总是会坐在院中卧房的楼梯旁,手里拿着本蓝皮典籍,一边品阅,一边监督孟梁练剑,稍有不对便用小石子打断。 孟梁很是奇怪,这陈先生到底是读书人,还是武人?小石子从两丈外飞来,力道控制的刚刚好,打在身上虽有痛感,但不至于难忍红肿。 孟梁一手拿剑谱,一手舞剑,瞟了眼空无一人的台阶,眼神闪烁,心中暗自思量:这剑谱虽好,但一味循规蹈矩,岂不是和那些摇头晃脑的迂腐读书人般无趣?若是往后遇到也是习此本剑谱的对手,又如何破招? 想着,孟梁剑招忽变,不再拘泥于秘籍中的一式一式,而是随心而发,剑影交错,带起一阵阵轻风。 本身正在酣睡的雄鸡突然醒来,看向了孟梁,它脑袋一歪,似有些疑惑,看了半晌,扑腾而下。 孟梁很是沉浸,并没有注意到雄鸡正站在自己后方,跟着身法变化舞动。 一人一鸡身影重合,雄鸡似那镜中倒影,踱步,挥翅,蹲起竟完全同步。 突然,两者的身法不再同步。雄鸡猛地往前一蹬,打断了孟梁的招式。 孟梁有些恼怒,转过身来就是一劈,雄鸡一个侧身躲避,竹剑打在杂草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怎地,你个畜牲还懂剑法!?”孟梁愤愤吼道。 雄鸡闻言也是来了脾气,跃起一翅膀扫在了少年脸颊;少年用空手挥拳,没成想那雄鸡既然一抬腿,反倒借力飞得更高,又跳到了石柱顶部。 雄鸡高昂头颅,嘹亮鸡鸣响起,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威严,注视着少年。 孟梁胡乱挥舞着手中竹剑,奈何石柱确实高了些,片刻后只得作罢。 “我若有陈先生的手段,分分钟捏几块碎石,还能让你这牲畜如此猖狂?” 少年一边叫嚣,一边缓步后退,因为他心中早已笃定,这只鸡绝非凡品。 果然,雄鸡大开双翅,准备飞扑下来,可刚做蹲起装便停了下来,视线从孟梁身上移到院门处。 只见门旁立着腰挎断刀的中年人,身材粗壮,脸部被斜刘海遮了大半,他似乎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一人一鸡,看到两者都将目光聚向了自己,便憨憨地挠了下头:“嘿嘿,有点意思,你小子是隔壁书院的学生?。” “大叔,你不会是想告状吧!我可要先声明,我在这里是先生批准的。”孟梁将竹剑背在身后,面带笑容。 粗壮汉子搓了搓下巴,大笑道:“没错了!没错了!小陈说的就是你吧?” 孟梁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劲风拂过面庞,撇在腰间的剑谱也到了中年男人手中。 “小陈就是爱收些老古董,就连这个剑谱都是老掉牙的货色。”中年男人快速地翻看剑谱,摇了摇头,好似有些无奈。 孟梁有些恍惚,他刚才完全没用注意到,这个中年男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的剑谱,而且这家伙看上去也才而立模样,和陈先生应该是一般年纪。 孟梁瞅了瞅中年汉子腰间的无鞘断刀,虽然很快就将视线移走,但中年男子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位少年郎的意思。 “罢了,先自我介绍一下,兵家逆徒,柳藏春。”粗壮汉子在逆徒二字加重了声量,仿佛非常自豪。 孟梁听到兵家两字,两眼放光,尤其是逆徒一出,心中欢喜更是无处躲藏,完全显露出来。 “柳前辈!后辈冒昧一问,您口中的小陈,是陈有望先生吗?”孟梁虽然用词变得恭敬了些,但是语气还是一副顽童样子。 “诶,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当初小陈去林麓书院求学,就是我一路护送去的,他那年应该是和你一般年纪,只不过全然没有孩童该有的心性。” 柳藏春从怀中摸出一把瓜子,连壳带肉吞入口中,眼神上下打量着石柱上的雄鸡。 “没想到这等肥美之物小陈都可以给你搞来。”柳藏春谈笑间抹了下嘴角的口水。 孟梁眼珠一转,附和道:“前辈好眼光,这只肥鸡肉质紧实,吃得和我一样的食材。” “那就吃了。” 话间,柳藏春腰间的断刀发出嗡嗡声,束缚带逐渐松落,断刀脱离束口,悬在空中。 “咯咯咯!”原先傲气的雄鸡爆发出尖锐鸣叫,飞快扑腾逃离小院。 “哈哈哈哈哈哈,痛快!这只肥鸡终于怂了,谢谢前辈!。”孟梁捧腹大笑。 第三章 是学子不是君子 书院不大不小,算上教书先生以及食宿管理人员,不过百余人而已,里面学生大多是大崇王朝的王侯将相之后。食堂里总管伙食的黑胖矮师傅,早就将院中学子认得个七七八八,更何况是那些家世神秘和山下普通人家的孩子,更是让其记忆深刻。 黑胖师傅一手拿着白面馍馍,一手摸着滚圆的肚皮,在坐满了学生的食堂桌椅间,自如穿梭。 “那几个小鬼,灶房里还有肉菜,没必要留在最后吃,多久了还改不过来。”黑胖师傅瞧见那些院长挑选来的贫苦学子,总是想将好吃的留着最后,把肚皮拍得作响,关切说道。 胖师傅巡了一遭,发觉少了个熟悉身影,便走到食堂门口向外张望,等了许久也没瞧见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郎。 “小江!你来前厅,我出去寻下那个饕餮少侠。”胖师傅大喊一声。 胖师傅看到一位苗条厨娘从灶房后面出来;于是一跺脚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与此同时,东边破败小院。 柳藏春正一手持着剑谱,一手拋着瓜子,身形左右闪动,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正不停猛扑向自己的少年。 孟梁气喘吁吁地蹲下身子,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落,视线不时在柳藏春身上游移,企图抓到些许细小破绽。 “小子,我看今天这晌午你是吃不成了哈。”柳藏春背对着少年,稍稍一蹲,便又一次轻巧躲开了孟梁的偷袭。 少年这次摔的很重,哪怕小院地板上长了许多杂草,依旧感到胸口疼痛难忍,他起身时发现小院门口正对着的第一棵大树下,站着位魁梧身影,微风牵起那人圆肚前的围裙下摆。 黑胖师傅瞧见少年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便将自己另一半身子从树后挪出,笑眯眯地招招手说道:“孟少侠,这陈师都不在书院里了,怎么还如此刻苦练功啊,是嫌弃你胖叔做得饭菜不可口了?” 柳藏春转过身来,以极为微小的幅度朝着胖师傅弹了一粒瓜子,瓜子的速度很快,快到从孟梁的右耳旁边飞驰而过时发出咻的声响。 “阿嚏!~”那颗飞驰的瓜子应声落地,悄无声息。 胖师傅揉了揉鼻息,笑容不减,“诶呀,到底是那个俊俏婆娘在念叨我,害的我肺都咳痛了。” 柳藏春嘴角微微上扬,颇为满意地点着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嬉笑道:“这位仁兄,我是受小陈委托,来此处教这少年武学的。” 胖师傅闻言,脚步一顿,圆脸上堆满好奇与无奈,先是关心地瞅了眼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孟梁,随后又带着几分戏谑眼神看向了柳藏春,嘲讽道:“一个成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的兵家子弟,反倒成了武学先生?我看陈有望是读书读傻了,才会托你这种人来传武。” 孟梁心中暗自惊叹,回想起胖师傅在厨房中的英姿:那把锋利的菜刀在胖师傅手中仿佛有了灵魂,时而如疾风骤雨般切片,时而轻柔细腻地雕花,每一次挥刀都恰到好处,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此刻,胖师傅的眼神锐利如鹰,仅仅一瞥便洞察了柳藏春的身份,这份洞察力让孟梁更加确信,胖师傅必定是那所谓的修行中人! “陈有望这书呆子……”胖师傅脸上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信纸被他揉成一团揣入怀里,沉声道:“放人吃饭。” 孟梁听到这话,原先对胖师傅的敬佩神情褪去几分,认真说道:“路是要靠自己走的,饭也得靠自己吃,胖叔的好意我心领了,当然若是可以给我另外留些吃食在锅里是最好的。” 柳藏春听闻此话,颇为满意,拍着孟梁的肩膀,大笑道:“不错不错,吾辈男儿当如此!” 伴随着柳藏春的拍打,孟梁只觉一股暖流自肩胛处涌入,沿着经脉流淌至四肢百骸,体内原本紊乱的气息竟奇迹般地逐渐平稳下来,胸口的烦闷与疼痛也随之消散无踪。柳藏春的手掌宽大厚实,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孟梁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间细微的咯吱声,那是被外力矫正归位的迹象。尽管这拍打的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但那份从未有过的舒畅感却让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眼中闪烁着坚毅与兴奋的光芒。 就在柳藏春又要落下一掌的瞬间,孟梁扭身朝向柳藏春的右臂,死死抓住手中的剑谱,大喊道:“成了!成了!我碰到剑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瞧瞧,这就是你们书院教的君子之道。” 柳藏春松开右手,憋不住笑意,指着身旁这个举着剑谱,手舞足蹈的少年郎。 少年快步迈向胖师傅身边,开心说道:“君子之道与我有何干系,我现在只是学子,柳师傅快随我一同去吃饭吧。” 柳藏春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少年背影,笑意不止,有些出神,这番率真随性自己年少时也比不上他。 胖师傅勾着少年的肩,耳朵微动,发现那兵家汉子并未跟上,转头说道:“怎地,真成仙人了,靠呼吸就可以吃饱?” 粗壮汉子这才回过神来,憨憨地挠头,:“诶,这位仁兄莫要开我的玩笑了,兵家煞气那么重,如何成仙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仁兄的境界委身在此处当个厨子是否有些浪费了。” “柳师傅,您的意思不会是说,胖师傅的武功比你还要强上几分吧。” “诶,这哪里是强上几分啊,我在仁兄面前简直是蜉蝣撼大树,可望不可即啊。” “那,那柳师傅和胖师傅分别是什么境界!?” “你再多嘴我可就拿你去炒菜了。”胖师傅狠狠瞪了眼兵家汉子,随后和气说道:“孟少侠,你还是好好读书吧,这读书可比习武出息多了,你看看咱们那几位大儒,我照样可以飞天遁地,降妖除魔嘛。” “这不一样!那几位大儒一点都不帅,全是术法加持,若是碰上境界更高的鬼魅不就束手无策了?” 一高,一瘦,一胖,三人就这样沐浴在光沙中,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破败小院。 原先出逃的雄鸡不止何时又站在了石桩顶端,静静地注视着离去的三人,直到身影全然不见,方才泄下劲来。 第四章 重明 孟梁跟着胖师傅回到食堂,里面学子大多已经吃完了晌午离去,只剩下一些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学子还留在里面谈天说地,毕竟明日就是休沐了,下午也只需要在课堂上温习功课,所以并不着急午休。 身材苗条的年轻厨娘也才刚开始吃饭,看到胖师傅带着那位胃口颇好的少侠回来,后面还跟着个发型可笑的粗壮汉子,连忙起身招呼道:“来来来,饭菜温度尚可,趁热吃。” 孟梁闻言撸起袖子,一屁股坐在了厨娘对面,喜滋滋说道:“李姐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柳藏春,柳前辈,是陈先生介绍来教我习武的,你看看能不能把我隔壁那个小房子收拾一下,让他住在哪里?” 柳藏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视线始终不敢与厨娘接触,只好用余光偷偷瞄一眼。 女子的双颊似被灶火染上了三月桃色,一双丹凤眼,左眉上有颗明显的黑痣。汗珠顺着天鹅颈滑落,隐入烟青色的衣口。发间撇着根亮银色的发簪,似乎有些松落,她反手挽发时袖口滑落,小臂上竟蜿蜒着道淡红烫痕,宛如雪地里斜出一枝红梅。 虽是偷瞄,但也足矣让粗壮汉子吞咽口水,脸颊发烫,要不是皮肤黝黑,估计早已红透了。 “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既然孟少侠都说了,不过总不能都让我一人收拾吧。”年轻厨娘笑盈盈地看着这位,嘴巴塞成了仓鼠的少年。 “自然自然,我肯定会帮忙的,李姐姐放心就好。”说话间,孟梁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 胖师傅又从灶房里端出碗小山高的米饭,瞅见那兵家汉子碗中米饭并没有怎么减少,便打趣道:“怎地,看见漂亮姑娘,不好意思动筷了?” “舅舅,饭可以胡吃,话不能乱说!”李姑娘狠狠瞪了眼胖师傅,语气倒是极其的平静。 柳藏春倍感尴尬,不过正埋头苦干的干饭少年并没注意到身旁三人说了什么,只是抬头时瞧见柳藏春的碗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嘴巴嘟嘟囔囔:“前辈,再不吃,饭菜冷了,滋味就没那么好了。” 用完晌午,孟梁哈欠连天,顿感脑袋昏沉,想要睡上一睡,可惜人才趴在桌子上,就被柳藏春像拧小猫般拧了起来。 “小子,吃饱了就睡啊?走,去那个院子里消消食。” “诶诶诶!前辈,陈先生都是让我小皙的,而且刚吃饱就练武,肚子是会疼的。”孟梁扑棱着四肢,动作滑稽极了,引得在场的几人哈哈大笑。 少脸见状,觉得耳根子绯烧,大声说道:“好歹让我自己走路过去吧,这个样子像什么嘛。” 孟梁张牙舞爪间,无意掀起了柳藏春的宽厚衣袖,一串串碎裂的弯曲铁片被当成手串戴在了他的小臂上。 柳藏春只得放下少年,重新将衣袖束紧,看到少年郎的目光还滞留在左手上,便弹了下少年脑门,开口说道:“怎么,你小子喜欢这玩意吗?。” 少年似啄木鸟般疯狂点头,兴奋说道:“我自诩见了不少的手饰,像前辈这样有碎裂的铁片串起来的还是头一回,感觉很帅。” 柳藏春听到这里的时候,自嘲说道:“很帅吗?我当初在串它的时候,其实很是狼狈。” 少年郎终究是少年郎,并没有察觉出话中意味,反倒追问道:“我若是有前辈这种手串,我肯定是天天显摆的,哪有什么狼狈可言。”孟梁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笑容灿烂。 ------------------- 不出所料,自然是代表青衿书院的陈有望夺得了诗会头筹,他不仅推去了各位大官的宴请,就连宫中皇子的邀请也一概不接,而是匆忙走出皇宫,取出一张符纸,上面用朱墨赫然写着三个字“行百里”。 陈有望右手夹着符纸,轻轻摇晃,那白色符纸竟无火自燃,随即这位身后有众人追赶的儒生消失在众人眼中,只在原处留下些许灰烬飘飘落下。 陈有望踏入由《诗经》文字构筑的虚空甬道。飘浮的篆字擦过他腰间玉佩,在白衫上烫出细密焦痕——这是儒家【字痕渡】特有的代价。 五百里外的凌绝峰上,正在破败小院酣睡的雄鸡忽然睁眼,振翅高飞,降落在陈有望时长坐着的台阶上。 白衣儒生从虚空中踏出,面带微笑看着正等候自己的雄鸡,“重明,早些日子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到了,现在那孩子有了新的武学师傅,也无需你再看着了。” “谢谢陈先生!”重明并未出声,而是它的神通【念达】,“先生他,孟家小子想来也快要到了,打个招呼再走,您看可行?” “我还是到后面那片林中等你吧,柳藏春那个四肢发达的家伙,见了我总是想打上一架。”陈有望侧身望向小院门,视线穿过树林。 虽不见人影晃动,但嬉笑打闹事从林间穿入陈有望耳中。 陈有望轻轻一跃,便上至屋顶。院后的林中小道,落叶铺陈,阳光斑驳地穿透树梢,洒在陈有望的白衫上,泛起温暖的光泽。他踏空而下步入林间,寻得一处幽静之地,背靠参天古木,闭目养神。四周鸟鸣虫唱,交织成自然界的悠扬乐章。不远处,一条清澈小溪潺潺流过,水面上偶尔漂过几片落叶,悠然自得。 陈有望从袖中取出一卷古籍,轻轻展开,墨香四溢,与林间的清新空气融为一体,营造出一种超脱尘世的宁静氛围。微风拂过,书页轻轻翻动,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 柳藏春眉头微挑,感应到陈有望的气息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轻轻拍了拍孟梁的肩膀,道:“小子,你先去练武,我去会会你那位陈先生。”说完,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林间小道走去。 “陈先生回来了!?”孟梁激动大喊,然而柳藏春已经不见踪影。 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柳藏春的身上,映出一片片光影。他步伐矫健,几步之间便已穿过了林间空地,来到了陈有望闭目养神的地方。柳藏春双手抱胸,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静静地看着陈有望。 第五章 葬春重铸 “藏春叔,若是要出手,那便出手吧。”陈有望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道。 陈有望话音刚落,只见柳藏春身形微动,如同一缕轻烟般掠出,束在腰间的那柄断刀开始剧烈的振动,挣开束缚。在夕穿透层层树叶的光纱下泛着冷冽寒光。 柳藏春步伐诡异,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无形的奇特韵律之上,周边枝叶虽无风吹,但却都沙沙作响。 柳藏春他猛然间一刀挥出,刀光如龙,划破长空,带着兵家独有的杀伐之气,直逼陈有望而来。 陈有望面对这凌厉一刀,只是微微皱眉并不见得有多少愁绪,口中轻吟:“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霎时间,以陈有望为圆心,爆发出阵阵疾风,柳藏春的步伐分明变慢了些许。 同时,这些疾风似乎凝聚成一柄无形之剑,与那如龙刀光在半空交织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四周空气仿佛都被这一碰撞撕裂开来。 柳藏春脸色微变,他未料到陈有望竟有如此能耐。只见那无形之剑与刀光碰撞之处,竟有火花迸溅,如同星辰陨落凡尘,绚烂而短暂。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糊味,那是空间被极致力量撕裂后留下的痕迹。陈有望身形如风,借着这股力量反冲之势,轻飘飘地向后退去,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云端之上,不留一丝痕迹。他的眼眸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仿佛早已洞察一切,淡然笑道:“藏春叔,你我今日之战,不过是命运长河中的一朵小浪花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当初那个尿床小子,短短十几年也有了这通天的修为,我的眼光向来毒辣啊!”柳藏春放声大笑,挽起带有碎铁片的衣袖,突然认真说道:“那就看看你如今境界到底有多高吧。” 柳藏春大喝一声:“葬春!” 只见他小臂上串连碎裂铁片的韧绳断开,里面的铁片尽数飞出,萦绕在柳藏春的身边。 那些铁片猛然间爆发出璀璨光芒,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迅速凝聚成一把巨大的铁碎牙,寒光凛冽,直指苍穹。他身形暴起,如同一头觉醒的狂龙,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向陈有望猛冲而去。铁碎牙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轨迹,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其锋利所切割,发出尖锐的啸声。 陈有望眼神凝重,口中念念有词,周身骤然腾起阵阵青烟,化作一道无形的护盾,将自身牢牢护住,准备迎接这惊天动地的一击。 柳藏春的铁碎牙猛然劈下,与陈有望的无形护盾碰撞在一起,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仿佛两颗星辰在空中炸裂。巨大的冲击力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震颤,树木摇曳,枝叶纷飞,仿佛连天地都被这一击撼动。 陈有望脚下的土地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轰然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深坑。而他的身形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如同风中落叶般向后飘去,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仍死死地支撑着无形护盾,不让其有丝毫破碎。铁碎牙与护盾的碰撞之处,火花四溅,如同烟花绽放,绚烂而危险。 陈有望身形踉跄,却在这危急关头,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口中低喝:“雷声惊梦客”霎时,四周空气仿佛响应了他的召唤,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雷光在云层中隐现。一股股天地之力汇聚于他掌心,化作一道细小的雷电,缠绕在他的无形护盾之上,与之融为一体。雷光与铁碎牙的寒芒交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要将这片空间撕裂成碎片。陈有望借此机会,身形暴起,借雷光之威,猛然向柳藏春冲去,两人的战斗再次进入白热化。 柳藏春与陈有望身形同时一顿,各自退开数步,尘土落定,二人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先前的刀光剑影、雷霆万钧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们脸上洋溢着释然与欢喜,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段无忧无虑、共同游山的日子。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照在二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柳藏春拍了拍陈有望的肩膀,笑道:“好小子,有你的!” 陈有望亦是笑得爽朗,眼中闪烁着光芒,回应道:“没想到藏春叔的断刀竟然成了本命器,看来书上说得不一定全对。” —————————— 正在站桩的孟梁被后方竹林中的惊雷,吓得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