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吾妻十二那年》 第1章 再次被卖 这是岁岁第二次被卖了。 她双臂抱膝将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安静地缩在一方阴冷的角落里,埋着头,极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屋外狂风肆虐。 一缕缕刺骨的寒风不间断地从关好的门窗缝隙里钻入,其间夹带了几片零星的雪花,它们似锋利的刀片,割得岁岁露在外面的肌肤生疼。 岁岁冻得抖如筛糠,抬起一双怯怯的乌黑的眼儿,望向紧闭的房门。 同她关在一处的,还有十几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孩儿,她们大多面黄肌瘦,单薄且灰扑扑的衣物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补丁。 在岁岁壮着胆子,转目看向她们的同时,她们也在打量着瘦的可怜的岁岁。 很快,岁岁感到不自在,迅速收回目光,她咽了咽干到发疼的喉咙,将视线再次转向门外。 那里映着四道被光影拉长的黑色身影。 有两个壮汉守在门外,防止她们逃跑。 身形矮些的,是两个妇人。 她们一个是花楼的妈妈,一个是经验老到的牙婆。 两人站在外面,身上裹着厚衣物,正说着话。 牙婆边接花楼妈妈递来的卖身契,边问:“这丫头不是你前两年才买进花楼伺候你的吗?” 花楼妈妈拿过牙婆给的三两银子掂了掂,揣进钱袋。 想到当初是以十两银子的价格买入岁岁,如今却只用三两银子转卖给牙婆,不免生出一股做买卖亏本了的憋屈。 花楼妈妈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涂得红艳艳的嘴唇说话时,在夜里泛着一层油腻的光:“当初瞧这丫头虽瘦,五官倒还过得去。我本想把她留在楼里养上两年,待养得白净些,伶俐些,到了合适的年纪挂牌子。谁曾想,这丫头买到手里两年,不但伺候起人来笨手笨脚,模样还没半点长开的丽色。今日晨间,她又打碎了老娘一个花瓶,这样用着不省心的赔钱货,留着就是砸我花楼的牌子,还不如转卖给你。” “……” 岁岁听得鼻尖发酸。 不一会儿,花楼妈妈扭着粗壮的腰肢离开了。 外间传来上锁的声音。 屋子很小。 十几个人待在里面显然有些拥挤。 岁岁喉间刺疼,她咳了两声,捏着袖口擦了擦眼泪。 先生说,他是在除夕那日,去村里的一户人家吃酒之后,回家经过一条河流时发现她的。 当时,她被几块破布包裹着放在一个垫了几层板子的篮子里,正顺着河流往下漂,差点被下游的急流冲走。 是先生心善,几步奔进河里,把她捡了回去。 - 先生是村里唯一识字的大人,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很受村民们敬重。 不教书的时候,先生为了维持生计,还会代写家书。 岁岁五岁时,先生在屋外晒书,对她说:“再过一年,岁岁就满六岁了,到时候先生教你认字。” 岁岁闻言,在阳光下点头,开心地笑着。 可是,就在那一年冬天,先生咳嗽的情况加重。 岁岁捧着热茶守在床前,泪眼模糊地看着先生用来捂嘴的手帕被一块又一块的鲜血染红。 第2章 先生姓钱 屋内简陋,家具不全,缺了一截腿的桌子底下垫着块冰冷方正的石头。 陈旧的木桌之上,摆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照亮岁岁稚嫩的面庞,也照亮屋内的贫寒窘境。 先生面容惨白地坐在床上,弯着一折就断的背脊,咳得满面通红。 他咳的血喷出来,溅到茶水里,立时洇红一片。 岁岁吓坏了,捧着热茶的小手轻颤不止。 下一刻,先生止住咳嗽,他料定自己大限将至,心中并无即将面临死亡的害怕,只费力地抬起右手,用掌心摸了摸岁岁的脑袋,安抚出声:“岁岁别怕,先生……先生无事。” - 先生姓钱。 单名一个植字。 一生不曾娶妻。 无论是在村民眼中,还是在岁岁眼中,他都是一位极善极好的人。 - 那晚,先生抬起的手臂从岁岁的头上无力垂下,合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第二日,村民们得知先生亡故的哀讯,合力为先生办了一场简陋的葬礼。 岁岁的发间簪了朵白花,她穿着从村中婶娘那里借来的不合身的孝衣,红着眼,看着先生被装进棺木里,被村民们抬上山,下了葬。 她在坟前跪了许久。 后来,先生的妹妹迫于村民们的施压不得已出面将她领回了家。 就这样,她在先生妹妹的家里待了五年。 每日,岁岁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还时常被屋里的三个孩子欺负,她不仅要忍饥挨饿,还要忍下他们对她的嘲笑,打骂。 没过多久,先生给她买的衣服也全被抢了去,穿在了钱氏的女儿的身上。 岁岁不忿,冲上前抢夺无果,反挨了顿毒打。 事后,她穿着破烂的旧衣服,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蜷缩在一处漏风漏雨的屋里,昏沉睡去。 - 岁岁十岁那年,村里遇到了饥荒年。 田间颗粒无收。 钱氏家里没有多余的存粮,听闻不少人家用卖儿卖女换取银钱和粮食后,他们便打起了岁岁的主意,最终将她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前去村里挑人的花楼妈妈。 那是岁岁第一次被卖。 对于此事,她并没有多难过,只是对未知的处境感到惶恐。 到了花楼,岁岁被安排在妈妈身边伺候,她笨嘴拙舌,妈妈担心她出去伺候会得罪客人,便只准她待在后院。 如此一来,岁岁倒能躲过楼里的是是非非。 只是妈妈脾气不好,总拿岁岁出气。 因而,岁岁的日子依旧没有好过。 - 夜里很冷。 岁岁团着身体,为了不吵到屋里的其他人,她只得极力压住咳嗽的冲动,生生把脸跟脖子憋得通红。 后半夜,她发起了烧。 岁岁先是觉得热。 而后又觉得冷。 接着,意识越来越模糊。 岁岁想,自己大概是要被冻死了。 - 岁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起初的梦里,全是先生。 她回到了先生还在时。 小小的人儿手里抓了把黄澄澄的枇杷,搬了张矮板凳,坐在一边,瞪着眼,看着屋里一群正在行开蒙礼的男童。 突然,梦境变了。 有关先生的画面骤然消失。 她的身体急剧下坠—— 第3章 白玉佛珠 岁岁置身在了一处陌生的空间里。 她抬眼望去,发现四周空无一物,眼前除了空洞的白,还是空洞的白。 忽的,岁岁的胸腔里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受,那是跟先生死前一样令她透不过气来的窒息。 还有些莫名的压抑,莫名的哀伤。 当这些感受激烈地碰在一起时,瞬间滋生出一阵阵沁入骨髓的痛。 岁岁受不住这样的疼,她捂着心口,揪着领子,弯腰蹲在地上,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得到片刻缓解。 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岁岁。” 她的眸子中划过一丝不确定。 “岁岁。” “……” 这回岁岁反应过来了。 那是一道像是蒙着雾的,听不真切的嗓音。 岁岁心口处的疼痛减轻,急忙擦了擦眼睛。 紧接着,她的眼前闪现出一幅画面。 画面之中,没有他物,只出现了一只腕骨分明的手。 那只手的皮肤很白,手背上交错着闪电状的淡青色的脉络。 他的腕间戴着一串白玉佛珠。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夹着期盼,夹着渴求: “说喜欢。” - 占据了半条巷子的宣国公府被大雪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空净院。 门窗被人从里间推开。 寒风裹挟着雪花呼啦啦地灌进屋里,吹起书案上被镇纸压着的宣纸一角。 纸张哗啦作响。 一部分雪花落至少年摊开的掌中。 也有一部分被吹至少年的玉色衣袍之上。 少年垂目,长而密的睫毛覆盖而下,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温孤雾白沉眸,静静注视着落在腕间的白玉佛珠上的几片雪花逐渐消融。 这是……光庆十五年。 是他十五那年。 也是岁岁入府到祖母院里伺候那年。 他清晰地记得,前世岁岁是在她满十五那年被送到空净院的。 那时与她一起被送过来的,还有其他房里安排的几名妙龄女子,只是最终留在空净院的,只有她。 她是他的通房。 亦是他的妻。 身后传来脚步声。 泱十一手端盘,一手轻叩门扉:“世子,该喝药了。” 尫九站在旁侧,偷偷打量着立在窗前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世子这回病重醒来有哪里不一样了,不仅变得更沉默,更难以靠近,连眼神都较之以前更为莫测。 虽然世子一直端重的跟同龄人格格不入。 注意到温孤雾白有了动作,尫九赶忙低头。 温孤雾白转过身,望着如今面容还透着青涩的泱十与尫九。 他们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与他年纪相仿,也是他的心腹。 待药凉些,温孤雾白伸手端过,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他将空碗搁在盘子里,正处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微哑,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低沉:“府里可是又要换一批下人了?” 泱十微愣:“……” 世子从不关心府里的琐事。 且这块一直是夫人在打理。 好在泱十向来做事周全,对国公府各个院里的动向了如指掌,当即回了话:“是。” 国公府每隔几年就会换一批下人。 今年夫人遣了不少老人出府,自然要有新人来填补各个院里空出来的缺。 第4章 他回来了 温孤雾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冰河般沉寂的眼底浮现一点罕见的温度。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依旧很平淡,仿佛不过是随口一问:“新人何时入府?” 泱十答得小心:“明日。” 明日…… 温孤雾白暗自记下。 他没再说话,只隔着先前开着的那扇窗看向外间未停的风雪。 他是母亲温孤氏拼死生下的早产儿,自小体弱,加之幼时曾接连几次中毒,回回命悬一线,导致他的身体比同龄的少年也比府里的兄弟姐妹弱,一到寒冷天气极易被病邪侵体,他也因此汤药不断。 时隔多年,温孤雾白依然记得,这一年入冬之后,遭逢暴雪的天气尤其多。 一场场的雪下来,不光冻死了田间的庄稼,还冻死了不少百姓,各州各府皆出现了难民涌入的现象。 连天子脚下的望都城也没能幸免。 眼下的朝廷,正在为难民该如何安置,以及该如何应对极端天气等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各个派系也斗得不可开交。 温孤雾白不发话,泱十不敢退下。 屋内静默良久。 温孤雾白转眸,吩咐道:“命人把空置的后院收拾出来,另外,安排花茔进府。” 泱十的眼底掠过惊讶,顿了顿后,方答:“是。” 尫九:“……” 看吧。 他就说世子有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世子,始终记着花家曾出过叛徒一事,奉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原则。 故而,不到必要之时,绝不肯启用花家的人。 即使启用,世子也只会把花家的人安排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位置。 这还是世子第一次主动提及要用花茔,还破天荒的将人安排进空净院。 温孤雾白察觉出他们二人的疑惑,可他并未作何解释,挥手让人退下。 待屋里重归宁静,温孤雾白再度站定至窗前,任由灌进来的风雪扑面。 他拍了拍落在肩头的雪,面上没有半点情绪外泄,唯独那双沉寂的眼瞳深处浮现一丝隐隐的夹着雀跃的期待。 他回来了。 这一世,一切的错误和隔阂都还未发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改正,也来得及杜绝。 而且这一世,他将会比上一世更早遇到岁岁,会把人养在身边。 他还会用这双手,竭尽全力地,将她牢牢护住。 - 哗啦! 混着冰渣的水泼在岁岁脸上,湿了她翘起的睫,贴在脸颊的发,为她带来刺骨的寒意。 随即,岁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用脚踢了两下。 她在这样的冰冷与疼痛交杂中费力地睁开了眼。 待层层重影消失,岁岁的视线得以清晰。 她双手撑地,动作迟缓地坐起身,舔了舔干裂的唇瓣,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并认出来站在前方的人是牙婆。 其他的女孩站在一边,她们的双手被绳索捆住。 牙婆沉着脸,手里端着一个分量不轻的木盆,见岁岁睁眼,她收住即将踹出去的第三脚,将木盆往地上一摔,对站在一边的壮汉发号施令:“傻愣着作甚?跟贵人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还不快把她绑起来!” 第5章 宣国公府 岁岁初醒,尚有些茫然。 牙婆看她,斜眼道:“抬手。” 岁岁照办,双手抬起。 一名壮汉上前。 壮汉冷着脸,粗鲁地用绳索套住岁岁的双腕,他也不管力道重不重,手指拉着绳索来回缠绕几圈后用力一拉,将岁岁的双手捆绑严实,利落地打结。 岁岁腕间吃痛,露出的肌肤被绳索勒出一圈圈红印,手背跟掌心还有在花楼时受得未结痂的伤。 她忍住烧得几欲晕厥的身体反应,乖顺地垂眼,强撑着不适站起身,在牙婆的示意下站到那群女孩的最末。 - 她们所有人的眼睛被黑布蒙住。 牙婆领着她们出了屋,拿着根细枝条驱赶她们上马车。 岁岁体力不支,走得很慢,且她眼睛被黑布蒙住,无法视物,好几次都撞在了马车边沿。 牙婆听到动静走过来,她本打算在岁岁的背部抽上两枝条,让她快些,但看岁岁面色惨白,瘦得身上没二两肉的模样,到底生出一分不忍。 花楼妈妈与她相识多年,是个什么难相与的脾性她心里门儿清。 这丫头在花楼两年也没能被养得好点,由此便可猜到必然是这丫头的性子不讨花楼妈妈喜欢。 想来这丫头平时不光连吃顿饱饭都成问题,还免不了被掐被打。 牙婆抓住岁岁细的过分的胳膊,皱了皱眉,有点担心这丫头会不会死在半路上。 可眼下时间紧迫,又是飞雪不断的恶劣天气,种种条件都容不得牙婆在这儿想东想西瞎耽搁。 牙婆把人赶上马车,在岁岁后背一推。 岁岁脚步踉跄,被这股力道推了进去。 马车不大,岁岁纵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置身里间的拥挤。 且她一进去就不小心撞到了人,惹得被撞的人恼火,将她推搡了好一番。 牙婆将细枝条啪啪两声打在马车上,一掀帘子,瞅见里面岁岁被女孩们推来搡去弄得头发散乱,恶狠狠道:“一群不省心的东西,都给我安分点儿!” 她一发话,一甩脸子,谁都不敢再动作。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岁岁终于免受被大家继续排挤的艰难。 她待在角落,身上冷得发抖,额间的温度却烫得惊人,有关昨晚梦里的一切也已然忘得一干二净。 - 宣国公府前。 岁岁一行人下了马车,她们被扯掉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站在飞雪之中,好奇地环顾四周。 宣国公府门前挂着一块烫金牌匾,上面写的什么岁岁不认识,其他女孩同样不认识。 置在府门前左右的两座威武庞大的石狮子上,积着厚厚的雪。 脚下也有很厚的雪。 人踩在地上时,能准确感受到一股股寒意从鞋底往脚心钻入。 牙婆候在外面,使了银子请人进府通传。 不一会儿,府中出来一位颇有排场的妇人。 她是现任宣国公夫人年轻时的陪嫁,身后跟着几名丫鬟。 妇人上前与牙婆交谈,她接了牙婆递去的孝敬,拿在手里感受过重量后,把东西往袖口里一藏,笑道:“这么冷的天儿,又下着雪,就都别站着了,先进府吧。” 第6章 青锁姑姑 如宣国公府这等显赫尊贵的人家,哪怕是府里的一个小厮,外面的人都不敢贸然得罪。 牙婆素来跟这些富贵之家的下人打交道,深谙小鬼难缠的道理,也最懂其中相处的门道。 何况眼前这位还是国公夫人的心腹。 牙婆不敢怠慢,对岁岁等人道:“都过来见过青锁姑姑。” 岁岁站在最末,与被带来的一众女孩齐声呼道:“见过青锁姑姑。” 青锁姑姑满意地点头。 一行人入了宣国公府。 起初在马车里哭啼不止的女孩们原本担心自己会被卖到某个偏僻的地方当奴隶,当童养媳,或是卖到某个勾栏院沦为妓子,如今见到宣国公府的气派,以及里面伺候的人走路都要比寻常人家的下人神气后,不免心生期待。 先前被她们在心里骂了不知多少遍咒了多少遍的牙婆,此刻在她们心里的形象陡然拔高。 牙婆没管这些女孩对她是什么想法,只见缝插针地找青锁姑姑攀谈。 她是牙婆,在这一行做了近二十年,赚的就是将买来的人再倒卖的差价。 况且此次带来的人里,也不是谁都能走狗屎运留在国公府伺候的。 但只要留下几个,牙婆花出去的银子也就成倍的赚回来了。 毕竟似宣国公府这等人家,出手绝不可能吝啬。 至于谁能留下,那就是谁的福气,亦是她们自个儿的造化。 青锁姑姑侧目打量着这批女孩,倒是有两个勉强入眼,人看着也本分。 她边往前走,边问:“这回带了多少个?” 牙婆回道:“总共十四个丫头。” 青锁姑姑的视线落在最末的岁岁身上时,皱起了眉。 岁岁站在一群人里面,实在瘦得过于明显,身量也矮。 青锁姑姑捏着帕子,再问:“怎的瘦成这样?” 牙婆跟着望了眼,猜到青锁姑姑嫌弃的话一出,后面那丫头注定跟宣国公府无缘,当即生了将人留在这里候着的念头。 她顺着青锁姑姑的话往下说:“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小受尽磋磨,又是转卖到我手上的,自然瘦弱。青锁姑姑若瞧着碍眼,我便让这丫头在这里候着,以免放她进去脏了国公府这块宝地,污了贵人们的眼。” “……” 岁岁闻声,眸光一黯,把即将到嘴的咳嗽压下。 青锁姑姑正想同意,岂料还未开口,就见前方立着一道身影。 她认出对方是空净院的泱十,立即过去,道:“夫人昨夜还在忧心世子的身体状况,敢问今日世子可好些了?” 泱十回道:“劳夫人挂心,世子昨日已醒,用过汤药后好转了些。” 青锁姑姑担忧的神色一收:“如此便好。” 泱十望向飞雪中立着的一群被绑住手腕的女孩,没有错过她们被冻得发抖的反应,转而对青锁姑姑说:“姑姑,世子说空净院缺一名随身伺候的婢女。” 青锁姑姑闻言一笑,她本想先把人带到老夫人院里过过眼,如今既然空净院来挑人,她自不会阻拦:“牙婆,你先把人带去空净院让世子挑选。” 第7章 取那件 牙婆瞧了眼态度恭敬的青锁姑姑,心中惊疑。 外间传言,宣国公府这位世子乃是风清月白一般的人物,是望都世家子弟之首,是宣国公最疼爱的嫡子,更是当今皇上最器重的后生。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人人争相想要结识的贵公子,却生了一副拒人于千里的冷淡性子,身边也从无婢女伺候。 也不知今日刮得什么风,竟令这位世子转了心性? 牙婆按住心底的困惑,与青锁姑姑对视一眼,顿时从青锁姑姑的态度中明白过来就连现在的宣国公夫人对世子也得客客气气。 当下,牙婆扯着笑,更加小心地应对。 泱十在前带路。 牙婆带人跟上。 青锁姑姑则带着丫鬟走在最后。 在宣国公府,空净院是一处极其特殊的地方,住在里面的那位年仅十五的世子,不管是在空净院,还是在宣国公府,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想要进入空净院的人,须得通报,也须得经过世子的首肯才有踏入的资格。 岁岁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感受到脑袋愈发沉重后,她闭了闭眼,又用牙齿咬了咬干裂的唇。 霎时,少女的唇被咬破,血珠子冒了出来。 有轻微的刺痛蔓延开。 扑面而来的风雪拍打在她脸上,狠狠地灌进她的脖子里,为她送去一缕足以令她保持清醒的寒意。 也让她得以支撑下去。 一到空净院的范围,青锁姑姑便识趣地候在外面。 牙婆带人跟着泱十继续往里走。 一双双鞋踩在积雪的地上,响起轻微的声响。 岁岁低眸。 她看见了自己边缘破了的秋鞋被雪打湿。 有雪水透过裂开的边缘进入,将她本就冰凉的脚泡在雪水里,冻得她发疼,直打哆嗦。 - 一刻钟前。 温孤雾白用完汤药,得知牙婆到了宣国公府外的消息,即刻吩咐泱十去把人拦下带来。 尫九伺候他穿衣,尽管他不明白只是挑选一个婢女为何得世子亲自相看,还是按照世子往日喜着素袍的习惯,从挂着衣物的屏风上取下一套,他刚要过去,就听温孤雾白指着一套朱红衣袍,说:“取那件。” 尫九顺着望去,在看清那套衣物后,登时直了眼:“……” 世子不喜浓艳,连饮食方面都注重调养,奉行清淡为宜,这是伺候在世子身边的人都知晓的铁律。 所以……世子刚刚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还是他最近办事不合世子心意,世子准备找个由头发落他? 温孤雾白望着那身打眼的衣袍,眸中有极浅的笑意划过。 他记得岁岁前世的很多反应,拥有跟岁岁在一起的很多记忆,有些话,她嘴上不说,可他心中知晓。 她是喜欢他穿富有视觉观赏性的衣袍的。 至于岁岁……她的相貌妩丽天成,偏生有一双纯澈动人的眼,养成了一副过于乖软懂事的性子。 因时下女子推崇素雅,觉得其高洁,是贵门女子应有的风范,故而岁岁的长相始终被人诟病。 那些人在背地里说她眉目不端,非良家女子,说她狐媚做派,难登大雅之堂。 第8章 正少年 其实良家不良家,从来不该以人的长相和出身作评断。 忆及往事,温孤雾白的情绪几度翻滚。 尫九等了会儿,没等到被世子发落的话,想到世子说一不二的作风,立即将那套红色袍子拿过去,展开为温孤雾白穿戴起来。 他壮着胆子,说:“世子,你好像变了。” 温孤雾白理了理衣袍,目光一直隔着开着的窗牖落在外间的院子,先前在心中涌起的种种情绪渐渐得以平息,并化作一丝即将在这一世与岁岁重逢的喜悦。 他拿过同色披风披上,敛眸,道:“人都是会变的。” 尫九:“世子说的是。” 反正变了也是世子。 这点没得更改。 温孤雾白穿戴齐整,在牙婆还未带人进院时,便快步走出屋子,拿过外间靠着门框而放的伞。 ‘唰’地一下,伞如花朵般绽放铺开。 伞上的一枝枝傲雪红梅映入眼帘。 少年走入风雪之中。 朱红的衣摆掀起瑰丽惊心的一角。 花茔候在一旁。 尫九站在后头,注意到少年脚步微快,翩然落入漫天飞雪的一幕,只觉眼前一亮。 那抹好看的红,立在一片银装素裹里,夺目四射。 少年衣袍的颜色鲜亮的有些嚣张,甚至透着几分张牙舞爪的攻击力。 可这一切,却将少年苍白的面庞衬得有了几分该有的意气。 尫九失神,他忽而一笑,懒身往柱子上一靠。 也是在这一瞬间,尫九意识到,世子就算再老成,再才学盖世,足智多谋,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名年仅十五的少年。 既正少年,自然就该有少年人的模样。 - 牙婆边走,边观察泱十的脸色。 她还是头一回有幸见到传闻中的世子,不免有几分激动,几分忐忑。 途中,牙婆几次想要开口搭话都被泱十的冷脸给怼得噤声。 岁岁垂着眼眸,不敢多看。 同行的女孩都在惊讶于宣国公府的精巧辉煌,憧憬着泼天的好运能够降临到她们身上,让她们留在这样的高门之家为奴为婢。 对比她们略显轻快的步伐,兴奋的神态,岁岁则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她甚至回想起青锁姑姑那个嫌弃的眼神。 哪怕青锁姑姑表现得不算明显,岁岁依旧能感受得真切。 那是跟花楼妈妈,跟先生妹妹望她时,如出一辙的眼神。 她们都不喜欢她。 这个发现,让岁岁有点失落,也或许是严寒的天气和难受的身体拉低了她的情绪,让她的感受比平时更为敏感。 或许…… 或许很快她就要被牙婆卖到一个新的地方。 岁岁想的专注,没分神注意周遭的变化。 此刻,她又开始难受了,眼睛周遭开始发烫,整个人晕晕乎乎。 她仿若被笼罩在了一处密闭的空间里,周遭经过的一切人,发生的一切事皆跟她无关。 她孤独地来到世上,孤独地活在世上,最终也将孤独地老去。 恍惚间,她听到牙婆说了句什么。 然后,大家齐齐跪下。 岁岁也如提线木偶一般跪下了。 第9章 这是……十二岁的岁岁 寒风沁骨。 飞雪依旧。 却没一片雪再落到岁岁身上。 迎面而来地砸在脸上的风也停了。 岁岁垂着眉眼,眯了眯缝,感官逐渐减弱。 她不清楚周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大家在看她,只是觉得跪在雪地时膝盖尤其的冷,还伴随着一阵阵如针刺的锐痛。 然她的面上却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涌入鼻端的,是一股药香。 像先生服用的诸多药材里的那味苍术。 清淡宁和。 又透着微苦。 岁岁仍未抬眼,只强打精神将视野放宽了些。 之后,她在雪地上看到一双乌靴,有醒目的朱红衣角闯进她的视线里,强势地活跃着。 有人来了。 正站在她的面前。 岁岁猜想,这人应该就是先前青锁姑姑话语间跟牙婆提到的那位世子。 她清楚自己没什么优点,也没什么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放在这群女孩里又格外瘦弱矮小,便认为这位世子定然不会选她当婢女。 于是她沉默着,等身前的身影离去。 可她等了一会儿,面前的人没有离开。 岁岁感到困惑,又带着几分好奇,她壮着胆子,抬起一双发烫的眼睛,顺着这道身影往上看去—— 她看到那人的指尖握着伞柄。 是他撑伞为她挡雪。 也是他为她挡去身前肆虐的寒风。 岁岁睫羽轻颤,视线分别在少年的手跟伞柄上定了定,发现眼前的人仍没走开,又壮着胆子继续往上看去。 这一看,岁岁顿时被少年腕间所戴的白玉佛珠吸引。 温孤雾白看着她,握住伞柄的五指由于情绪方面引起的波动不自觉地收拢。 这是……十二岁的岁岁。 他没想到的是,十二岁的她会瘦弱至此! 先前重逢时涌起的喜悦,在这一刻被打得七零八落。 她跪在一堆年纪相仿的女孩里,衣衫比她们破烂,又比她们穿的单薄。 并且,她的身量还要比同龄的女孩矮上一截。 女孩小小的没有血色的脸上,嵌了一双乌黑漂亮的眼儿,她越瘦,便显得整张脸越小,也显得那双眼睛越大。 温孤雾白握住伞柄的五指微颤,沉寂的眼底,无声地掀起波澜。 前世,他曾问过祖母,为何会在那么多女孩里选择岁岁。 祖母那时说:“我其实不喜欢那孩子。你知道的,人老了,就爱听人说说话,喜欢性情活的,在跟前走来跳去的。那孩子长得不合我的眼缘,还在一片机灵的女孩里看着过于单薄寡言。只是,我一眼望去,发现她实在太瘦了,似乎我不留下她,她就会被风雪冻死在外面。” - 岁岁的目光继续往上,与立在雪中的少年四目相对。 这一瞬间,她在少年的眼里看到了很多她还解读不出的情绪。 岁岁一时看得痴了。 因少年的容貌,少年的气度。 更因少年望向她时掺杂了复杂情绪的眼神。 温孤雾白执伞的手往前一偏,伞便顺势前倾,将落在岁岁身上的雪遮挡得更多。 他身体跟着前倾,自后方涌来的风雪,统统砸在了他的披风上。 第10章 我叫温孤雾白 少年容颜秾丽,气质雍容,望着她跪在雪地的膝盖,轻缓地开口:“起来。” 牙婆与其他女孩见状,惊讶地偏头,看着这一幕。 少年风华逼人,令人不敢直视,牙婆只一眼便感觉到了令她胆寒的威慑力,她迅速收回视线。 见其他女孩或嫉妒或羡慕地望着,牙婆清咳出声,那些女孩也回过了神。 泱十与尫九的目光齐齐落在岁岁脸上。 花茔当即明白,眼前的女孩儿,往后就是她需以命相护的人。 这个发现让花茔有些没能分配到重要任务的不爽,还令她生出些挫败,可又无从反抗。 花家世代听从温孤一族调遣,世子的话,便是命令。 岁岁耳边的风声不见了。 她咬破的嘴唇冒出的血珠子已经干涸。 那点红,如同挡在头顶的伞上的点点红梅,在她干裂的唇上分外打眼。 她仰视着眼前的少年。 - 事已至此,留在空净院的人选已定。 泱十看了眼牙婆和剩下的女孩,将人带走。 牙婆笑着起身,察觉其他女孩不想走时,手中的枝条往其中磨蹭的一个女孩身上打去,抽得人手臂见红。 那女孩疼得红了眼睛。 其他女孩见状,顿时头皮一紧,不敢再看。 牙婆收了枝条。 一群傻子。 真当空净院这么好进? - 一行人出了空净院。 候在外面的青锁姑姑听到动静,见出来的人里少了一位,还正是她先前嫌弃的那一位时,心中惊奇。 但看到泱十在,青锁姑姑也不敢多说,只问:“世子选好了?” 泱十点头。 牙婆在众多卖身契里找出岁岁的那张,递给泱十:“这是那孩子的卖身契,还请小兄弟转交给世子。” 泱十接过,转身走了。 往外走的时候,青锁姑姑先是纳闷,而后又觉好笑,摇了摇头,说:“真是个有福气的丫头,竟入了世子的眼。” “是啊,也是那丫头命里注定有此造化。”牙婆附和完,惦记着银子没给的事儿,又道:“青锁姑姑,那丫头的卖身契我已经给了世子身边的护卫,这银子……” 青锁姑姑明白牙婆想说什么,她回头看了眼空净院院门,冲牙婆一笑:“放心吧,能把人带入空净院,还能入了世子的眼,你所能拿到的报酬必定不少。等老夫人挑完,各院主子都挑完后,除了你应得的,冲着空净院的名头,夫人也会另行赏赐。” 牙婆欣喜:“那可真是太谢谢夫人了!” - 少年的声音再次在岁岁头顶上方响起,透着一丝关切:“是起不来了吗?” 岁岁的膝盖冻得麻木,她正从怔愣的状态中抽神,就见少年倾身,他的容颜在她眼前放大。 岁岁呼吸一停,如坠云端,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太真实。 是梦吗? 也大概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见到生得如此好看的人,才会有人愿意为她撑伞,为她挡去风雪。 温孤雾白蹲下身,注视着她,在她乌漆漆的眼瞳里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说:“我叫温孤雾白。” 第11章 是初见,亦是重逢 岁岁呆呆地望着少年在眼前放大的容颜,低声重复:“温孤雾白?” 少年目光柔润:“嗯。” 他应完,眸光轻移,注意到了她唇瓣被咬破凝着血珠的那处。 这是他与她的初见。 亦是他与她的重逢。 刹那间,温孤雾白的脑海里闪现出前世与她相关的种种画面,他看着岁岁如今尚且明亮有神的眼眸。 前世,她眼睛里的光是一点一点消散的。 有的时候,温孤雾白一度觉得岁岁像是失去了灵魂,留在他身边,陪伴他多年的,只是一具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 她这种身体存于世间又精神游离的状态,会让前世的他心慌,害怕。 他会因此愤怒,抓狂,也会总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挑动她的情绪,打碎她的沉默。 温孤雾白压抑着眼中的欢喜与激动。 现今的他,不过十五,眼下也只是他与岁岁在这一世的初次见面。 她无辜和陌生的眼神,都在告诉他,前世的岁岁没有回来。 回来的人,只有他。 温孤雾白感到失落的同时,又无比庆幸。 她是现在的岁岁更好。 因为,这样她就不用想起来他前世的不好。 那些难过的,委屈的,不堪的记忆,只需要他记得就好。 这一世的岁岁,不再是被重重枷锁绑住的人。 她只是岁岁。 她是自由的。 他会用自己的这双手,让自己能成为护着她的羽翼,陪伴她,看到一个自在本真的岁岁。 而他,也不要再被诸多的条条框框束缚。 他要换种活法。 一种能让她开心地活着,自己也随性的活法。 温孤雾白按捺住想要抬手去摸她眼睛的冲动。 他怕自己失礼的举动会吓到她。 故而,他只能把眼底翻滚的爱意尽数藏匿于不为人知不为人窥探的深处。 岁岁光顾凝视他的眼眸,一时忘了起身。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突然有点酸酸的,眼眶不受控地发红。 她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哑着嗓子说:“我叫岁岁。” 少年展眉:“好,我记住了。” 她的名字,他曾在纸上写了无数遍,也在心里写了无数遍。 岁岁这两个字,早已烙在他的心里,刻入了他的灵魂。 花茔在一旁打量完自己即将要伺候的新主子以后,一眼看出岁岁的身体状况不好,她抬步过去,主动接过温孤雾白手中的伞,撑在两人头顶上方。 温孤雾白毕竟大病初愈,身体仍有些不适,他轻咳一声,见她穿得如此单薄,跪在雪地里浑身发抖时,立即解下披风,披在岁岁身上。 一股暖意将岁岁罩住。 她神情一怔。 披风上有独属于少年的温度,还有淡淡的苍术气息。 岁岁不喜药味,以往先生服用汤药时她都会坐在一边,用手捏住鼻子,阻止药味散在空气里,钻入鼻腔,并一脸严肃地督促先生把药喝完。 每每这时,先生便会发笑,说她嫌弃的小模样招人喜欢。 岁岁那时不懂,现在也依旧不懂,不懂为何先生会说自己嫌弃的神态招人喜欢。 第12章 抱起 感受到身体被暖意包裹住,岁岁眨了眨眼,浑身上下冷到快要闭塞的每一个毛孔都被这股舒适的暖意打开。 她眷恋这样的温暖。 渐渐地,岁岁的眼皮越来越沉,她的眼前浮现出很多个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 当她的脑袋靠过来,额头抵在他心口时,温孤雾白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空寂的心里,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落定的地方。 她额间的温度滚烫,隔着层层衣物传递给他。 温孤雾白感受着她不正常的体温。 心跳,一点一点加快。 他变换了蹲着的姿势,单腿跪在雪地上,一手轻扶她的脖颈,散发着淡淡温热的指腹落在她冰冷的肌肤上,又不动声色地抬指,拨开了她散落在后颈的发。 温孤雾白转而看了眼天地间的风雪。 从睁眼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根本没有彻底落定的真实感,也总担心现下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自己编织出的一场美好且还有时间去弥补和挽救的梦。 直到这一刻,直到她走进院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也直到此时她的额头抵着他时,温孤雾白才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花茔撑伞,替雪地里的两人挡去风雪,透过站立的角度,她瞥见了少年微红的眼眶。 花茔一愣。 泱十与尫九隔得不远,两人望着这一幕,即便他们看到的不如花茔真切,却也感受到了那名晕过去的女孩对于世子的意义很不一样。 不对劲。 世子不像是会对初次见面的人有这样情绪波动的人。 温孤雾白将眼底的热意压下,透过敞开的披风一角,他看到了岁岁被绳索捆住的双手,看清了她腕间的红痕,以及掌心与手背没有愈合的伤口。 花茔见风雪渐大,想到这两位都还病着,正欲提出把人带回院里安置的建议,却见温孤雾白一言不发地将人抱起,快步往后院而去。 花茔愣了一瞬,回过神后,赶忙撑伞跟上。 尫九出府去请大夫。 向来静寂的空净院,因为岁岁的到来,变得热闹了几分。 与此同时,宣国公府也因有人能有幸留在空净院议论不断。 - 牙婆此次带来的人里,总共有六个留了下来。 除去岁岁,其他五个分别留在老太太院里,以及国公府两位女郎,两位公子院里伺候。 牙婆拿了银子将剩下的女孩带走时,正好撞上尫九带着大夫进府。 牙婆正要行礼,尫九无视她,径直走过。 牙婆收了行礼的动作,笑着摇头。 世事玄妙,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每个人的造化都难以预测。 明明进府时,她还在担心那丫头会不会死在半路上给她添麻烦,认为那丫头一入府招了青锁姑姑不喜,定跟宣国公府无缘。 怎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形势陡转,那丫头只不过是有幸入了一趟空净院,就得了贵人的眼。 再过几年,等那丫头长大,若能生得有几分颜色,说不定还能成为世子的通房。 若如此,那可真是飞上枝头了。 第13章 怕一切都是空的,假的 岁岁这一觉睡得很沉。 在她的印象里,这是先生离世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身下躺着的地方,柔软,干净。 鼻尖闻到的气息,宁和,微涩。 有一缕似有似无的苦味充斥在流动的空气里。 这一切,都令岁岁倍感舒适,令她生出一股不想醒来的眷恋。 她怕。 怕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待在牙婆给她准备的阴冷昏暗的房间里,被当作物品,被买主们待价而沽。 怕她依旧没有摆脱困境。 也怕没有在宣国公府的际遇,更怕没有遇到那位好看的少年,更没有感受过他的披风罩在身上时所带来的融融暖意。 她怕一切的一切都是空的,假的。 岁岁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一角,有人拉过她的手,少年特有的淡淡的体温,落在她的腕间。 曾被花瓶碎片扎破的掌心,传来痒意。 有冰凉的类似药膏的东西,抹在伤处。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睫毛轻颤的动作,猜到她已醒来,但看她不愿睁眼,也没戳破,只用指腹剜了药膏,抹开来,均匀地晕开在她的伤处。 他的耳边,回荡起大夫走时说的话: “世子,这小姑娘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磋磨,才会把身子折腾成这样。” “唉,她眼下不光身体受损,伤及根本,调养起来也费时费力。以后,即便她的身体能养好,想要有孕也极其艰难。” 高门大户的丫鬟,若姿色好些,或伶俐些,将来被主子收入房中是常事。 因此大夫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几眼温孤雾白的面色。 世子才十五,虽说是那等不沾女色的人物,可万一过个几年在男女情事上开了窍呢。 毕竟高门大户的公子们,有的在世子这个年纪已早早通晓情事,有了通房。 有的话,现在说为时尚早,可他一个当大夫的,有义务把病患的真实情况说出来,好让人心里有数。 温孤雾白听后没说话,只让泱十接过大夫所写的方子,将人带去结钱。 岁岁的身子如何,他前世便知晓。 她十五到他身边,当了他三年通房,后被祖母下令喝了一阵子的避子汤,他发现后,命尫九将避子汤偷偷调换。 即便如此,她与他成婚的五年里,仍未曾有过身孕。 究其原因,正是大夫说的那样。 少时受尽折磨,伤了根本,再想调养已是无力回天。 温孤雾白替她涂抹伤口的动作顿住,眼里划过疼惜。 他的岁岁。 他的妻。 在他不认识她的那些年岁里,可谓是受尽了苦楚。 少年眼眶微热,无声轻叹。 这道伤口很深。 破了皮肉。 瞧着有几分狰狞。 从形状来看,应当是利器所致。 不像刀剑一类的兵器。 更像是花瓶瓷碗一类的东西。 花茔在外叩门,端着汤药进屋,见榻上躺着的人儿一动不动,当即不敢弄出大的声响。 她放轻脚步走到一旁,低声纳闷:“世子,这都两日了,按理说岁岁姑娘的烧退了,是时候醒了,但她怎的还未醒来?” 难不成遇上了庸医? 第14章 醒来 两日…… 岁岁虽然脑袋尚还昏沉,依旧听清了花茔的话。 原来她竟昏睡了两日吗? 温孤雾白停顿的动作继续,瞧见岁岁轻颤了下的睫毛时,眼底染上笑意,并抽空理了花茔,准确地说出花茔心里所想:“大抵是遇上了庸医吧。” 花茔表情不大自在:“……” 世子是长了火眼金睛吗? 怎么把她的想法摸得透透的? 不过跳过这个,始终觉得没能在世子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作用性的花茔,突然福至心灵,像是找到了终于能给世子效力的机会一般,踊跃提议:“好个庸医!竟行骗到世子头上!世子,请您下令,花茔这就去把那蒙人的庸医抓回来,让您打上一顿出气!” 温孤雾白听完,未下令准许,又忽的说了句:“也或许不是大夫的问题。” 花茔这回注意到了床上之人的睫羽颤了颤:“……” 真可惜。 想要表现的机会不翼而飞了。 岁岁一听这话,顿时生愧。 她不是故意不醒的。 她就是害怕睁开眼所有事情会发生变化而已。 温孤雾白涂抹完岁岁掌心的伤口,又翻过岁岁的手背,注意到上面几道长短不一的血痕后,又用指腹从圆盒里剜了药膏,接着涂抹:“或许,她是不想醒来。” 岁岁被拆穿后,耳根微红:“……” 她终于睁眼。 这一看,才发现所在的屋子宽敞整洁,比她在花楼见过的妈妈所住的房间还要大上几倍。 她收起惊讶的神情,侧脸,望向正给自己上药的少年。 她记得他。 他说他叫温孤雾白。 他的身份是宣国公府的世子。 一位与她出身天差地别,生来就尊贵骄矜的少年。 也是她以后要效忠的主子。 温孤雾白换掉了前两日在院中初遇时所穿的朱红衣袍。 他没穿披风,身上的衣袍看似简单却不失名贵,领口与袖口间若隐若现的金丝折射出华贵的光泽。 岁岁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痴了一瞬后,回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回想起以前在村子里是如何起早贪黑伺候先生妹妹一家,在花楼时又是如何随传随到伺候花楼妈妈的一幕幕。 一切都是真的。 她被卖了。 还幸运地留在了国公府。 如今的她,是世子身边的丫鬟。 岁岁听人说起过大户人家规矩严明,讲究尊卑贵贱,心知为奴的她不应该当着主子的面躺着,这点也足以让她被打板子后,立即把盖着的被子拉到一边。 她慌张地爬起身,跪在榻上,嘴里的话像在私底下背了很多遍一样流利道:“多谢世子大发慈悲买下奴,留奴在院里伺候,日后,奴定把世子当成命,当成天,也定为世子做牛做马,以报答世子搭救奴于水火的恩情。” 岁岁在花楼时听过很多漂亮话,她不识字,脑子不灵光,现编不出来,可她再笨也知道有样学样。 每一回,只要同龄的那些女孩说出这样的话时,花楼妈妈就会开心地大笑。 想来上位者们定然都是喜欢听漂亮话的。 第15章 躺好 岁岁低眉顺眼地跪在榻上。 她虽不知世子为何在那么多女孩里面选中自己作为婢女,但她认为自己必是走了天大的运气。 面对新主子,她自当竭尽所能地去讨他欢心。 尽管她的漂亮话过于顺溜,听上去像是在背文章,显得不够真诚。 可她想要留在世子院里伺候的心是真的不能再真的。 她想留下。 她不想继续被卖了。 哪怕是在宣国公府做一个无足轻重的洒扫丫鬟。 这都比回到先生妹妹家,比回到花楼妈妈身边伺候要好。 高门大户重尊卑,讲规矩,对下人要求严格,那她就努力去了解去适应宣国公府的规矩。 她不求能成为如青锁姑姑那样在府中下人面前神气的人,只求不招世子厌烦,只求一日一餐。 屋里的窗开了一扇,冷风灌进来,冻得衣着单薄的岁岁牙关打颤。 她跪在宽敞的床榻间,乌发因她的动作垂在身前,令她看上去只有很小的一团。 花茔瞧着,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拿被子将岁岁瘦弱的身体包裹起来,可没有温孤雾白的命令,她不敢动作。 这姑娘好瘦。 她替她沐浴的时候就发现了。 花茔是护卫出身,受过最严苛的训练,然而她这样都没有像岁岁一样瘦。 这姑娘一看就是长期被苛待的苦命人。 温孤雾白看了眼她还未抹完药膏的手背。 他知岁岁初入国公府,对他,对府里陌生的一切人和事都充满了害怕和敬畏感,也知岁岁之所以会这般卑微,一口一个奴自称,不过是先前所处的环境所致。 现下不过初入府,没办法将她先前所习惯的生活方式改变。 好在温孤雾白性情稳,耐得住。 他这一世跟岁岁还有很长的时间相处,她的这些习惯,他会一点一点将其改掉。 温孤雾白敛眸,淡声道:“躺好。” 他一发话,岁岁立即改变跪姿,再次躺好:“是。” 温孤雾白再道:“盖好被子。” 岁岁赶紧拉过被子盖上:“……”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 倒是动作快。 岁岁照他的话办了,平躺在床榻上,将方才动作间弄皱的被子悄悄抚平,再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房里烧着炭。 发出燃烧时的噼啪声。 花茔惊叹于岁岁这套动作的行云流水程度。 温孤雾白没再发出指示,只拉过岁岁没有涂抹完药膏的手,将没涂抹完的那一片肌肤涂抹完。 须臾,他抬眸,望向花茔:“吩咐厨房传膳。” 花茔欠身退下:“是。” 岁岁仍睁着眼,望着少年细致的动作,心里发暖,眼睛也忍不住地泛酸。 在她的记忆里,能这般待她的人不多。 先生是一位。 离先生屋不远的胡家婶婶是一位。 先生曾说,他是未婚的男子,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他的家中距离村子里的其他住户有些远。 离得近些的,便是胡家婶婶。 她被先生捡回家的第一日,就被抱到胡家婶婶屋里,喝的也是产子不久的胡家婶婶的奶。 第16章 奴很好养活 感觉到少年没什么茧的指腹落在自己皮肤上时,岁岁再一想自己常年做活弄出来的茧,不禁自惭形秽。 这样的她,真的可以妄想留在府中伺候这等尊贵的人物吗? 思索间,一阵尴尬的声音响起。 ——源自岁岁的肚子。 从不慎打碎花瓶,被花楼妈妈推倒在地,再到被转卖到牙婆手里,期间岁岁没有用过一粒米。 加之又昏迷了两日,算起来,她一共三天没有进食。 温孤雾白扫了眼她窘迫的神色,替她把掌心跟手背的伤处理好后,拿过一旁的细布,绕着她的手缠圈。 他替她包扎的动作尤为生疏。 温孤雾白到底是没像今日这样照顾过谁,因此做起来的时候虽然知道大致过程,仍不大顺手。 他也没问岁岁是怎么受伤的。 牙婆指望买来的人卖个好价钱,除了个别瞧不顺眼的,或是不顺从,想逃跑的,被牙婆摁住打骂是常事。 可他与岁岁同床共枕多年,深知她的脾性。 她性子温软,从不主动招惹他人,脾气好到几乎不动怒。 她在面对无法反抗的处境时,只会选择逆来顺受,而不是浪费体力和精力去做无济于事的动作。 这样的她,既胆小谨慎,又不失对所在处境的判断力,倒不用担心落在牙婆手里会被毒打。 唯一的可能,便是先前的花楼妈妈。 那个把岁岁从偏远村庄里买出来,带到望都,再因嫌弃岁岁,转手将她卖给牙婆的妇人。 温孤雾白从不踏足烟花之地,却明白长期在那种混乱场子里讨生活的人,大多是见风使舵,磨人性子的老手。 花茔跟他禀报过,岁岁的身上有很多的伤。 有还没有消失的旧伤。 还有才添不久的新伤。 从痕迹来推断,不是被鞭子藤条打出来的,就是被人掐出来,被指甲划破,被簪子扎破的。 这两日温孤雾白都在回顾前世的种种,思索自己的不足之处,思索前世望都的形势变化,各家的动作,宫里的争斗,并守着岁岁,等她醒来。 故而,他至今还没有跟伤害过岁岁的人好好清算。 如今空闲了,岁岁也醒了,那么伤过害过她的人,理应付出代价。 岁岁见他不说话,也不好开口,只望着少年为她打结的动作,注意到少年给她包扎所用的细布时,再次受宠若惊。 时下包扎伤口的,多是麻布。 能用细布的,大多得是富贵显赫之家。 她一个无父无母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人,哪里用得起这等精贵的东西? 岁岁的肚子再次响起咕咕的声音。 温孤雾白抬眸看她。 她面色通红地躺着,在少年沉静的注视下咽了咽口水。 察觉到对方没有嘲笑和嫌弃她的意思后,小心地开口:“世子,奴很好养活的。” 温孤雾白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随手将装着药膏的圆盒盖上:“如何好养活?” 他嘴上这么问,心中却道:才不好养呢。 她伤了根本,想要调理,需耗费大量药材。 至于大夫说的她难有子嗣的问题……前世他就不甚在意,今生便更不在意了。 第17章 一日一顿即可 温孤雾白眼中含笑。 于他而言,能重活一世,还能提前与她相遇,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 也幸亏他重活一世在出身方面没有发生变化。 否则,他若是重生在一个贫寒到一年到头连几两碎银都拿不出还整日因鸡毛蒜皮闹得鸡飞狗跳的人家,他想给她调养身体,无疑格外艰难。 然而再难养,也得养。 她是他的妻啊。 从他决定把人留在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生出了要好生照顾她的想法。 这是他给自己主动背负的责任。 甚至是使命。 岁岁迎上他的视线,察觉到少年眼中有笑痕划过,隐藏在心中的绝望也变得明朗起来。 似乎只要留在少年身边,她就能一直享受这样的舒适。 人不该贪心。 但人的本性里就是有贪心的一面。 这是岁岁第一次生出贪念,妄念。 也是岁岁第一次生出那么强烈的想要去为留下做点什么的想法。 她想,留下吧,竭尽所能地留下。 岁岁想起过往经历的一切,以及她学会的东西,说:“奴性子安静,听话,无论世子吩咐奴做什么,奴都会去做。” “至于奴不会的,奴可以学。” 温孤雾白问:“那你会什么?” 岁岁认真地想了想,答:“奴会做饭,会浆洗衣物,会下地做农活,不论春夏秋冬,只要世子需要,奴都可以很早起来为世子做这些。” 她又补充:”通宵达旦也可以。” 温孤雾白眸光渐冷。 这便是她先前过的日子? 岁岁藏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 她不太会察言观色,尤其温孤雾白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便令她更加看不出来他的情绪,也更忐忑。 岁岁挺怕他突然改变主意的。 就像花楼妈妈。 妈妈花钱买了她,把她带回花楼,让她脱离苦海,起初岁岁是欢喜的,是对妈妈心存感激的。 可是很快,岁岁悲哀地发现,花楼不是她的生机,而是另一处苦海。 花楼妈妈在一堆女孩的对比之下发现她不聪明,不突出后,开始嫌弃她,厌恶她,一遇到不顺心的事便拿她出气。 直到……那日晨间,她被花楼妈妈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得打碎了一个花瓶。 花楼妈妈气急之下,抢过岁岁手中的鸡毛掸子,将她推倒在地,打了一顿出气后,又将她带到牙婆的住处,以三两银子的价格卖掉。 三两…… 花楼里待客的几壶酒、几样糕点,或是当红姑娘们身上的绸缎,头上戴的几件首饰、腕间粗些的金链子…… 这些冷冰冰的东西,都要比她一个大活人身价贵。 这样不停被卖,不停被嫌弃,被打骂,再被当做货物估价的日子,令岁岁害怕,也令岁岁绝望。 她想结束这样的日子。 眼下是一个机会。 岁岁打定主意,意图继续说服温孤雾白,她瘦得腕骨突出的手抬起,一根手指从被窝里伸出来,竖在温孤雾白眼前,弱弱地说:“奴胃口小,不容易饿,养奴不费粮食。世子,奴只需一日一顿饭即可。” 第18章 养得起你 温孤雾白看着她的动作,听着她小心谨慎的同他表忠心的话,一时间心情复杂。 多种情绪的交杂之下,令他的嗓音乍听上去有些冷:“一日一顿吗?” 岁岁点头:“嗯。” 见他没应,她竖起的手指随着她失落的情绪逐渐弯了下去。 “一顿的量也不用多,半碗饭,半碗菜,或者半个馒头都行。” 她不用吃肉。 每顿只需要啃菜叶子。 她真的很省粮食,很好养活。 岁岁想,她可能在别的方面笨拙,不如其他女孩机灵讨巧,可她若每日吃得少,干得多,那么这也不失为是属于她的能拿得出手的强项。 温孤雾白抿唇,心脏因为岁岁的话揪成一团。 他一时疼得难以喘息,出不了声。 难怪…… 难怪她那般瘦弱。 难怪她站在一群同龄的女孩里要矮上一截。 每日吃得少,甚至可能吃不上,还得不分昼夜不分季节的劳作,还会遭受他人的毒打,长期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岁岁,又怎么可能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温孤雾白压住胸腔内翻滚的怒意与疼惜,调整了好一会儿,情绪方才平稳了些。 他看着岁岁,垂在一旁的手指轻轻地捻着袖摆,摸着夹在袖口里的金丝线,嗓音微暗地问:“你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 岁岁目光一闪。 他的话,令她想到了过世的先生。 那是她目前生活里仅存的温暖。 岁岁摇头,嗓音里透着几分伤感:“先生在时……奴不是这样过的,先生在河流之上救了奴,养了奴,他待奴极好。只是……奴五岁时,先生还没来得及等来年为奴开蒙,教奴识字,便于那年冬日因病过世。” “先生走后,奴没了去处,只能被送往别处。” “……” 温孤雾白深吸一口气。 这些,她前世没跟他提过。 也就是说,在那位先生过世之后的七年里,岁岁都是被别人磋磨着长大的。 她先前说的那些她会的,都是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学会去做的事情。 他盯着岁岁垂下的眼眸,说:“我养得起你。” 岁岁抬眼,黯然的目光陡然间明亮,她正想再说些好话,温孤雾白却出声打断她:“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你不是我的奴,更不是国公府的奴。你的卖身契,我暂时不会给你,再过几年,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会还给你。” 岁岁瞪大眼睛:“为什么?” 温孤雾白:“什么为什么?” 岁岁:“世子为什么对奴这么好?” 温孤雾白沉吟一瞬。 自然是因为她是他的妻。 除了这个理由,他知道还有别的原因,那便是——他前世待她不够好,没能当好她的夫。 迎上岁岁询问的眼神,少年勾了勾唇:“你可以理解为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也可以理解为是你长得让人想对你好。” “……” 岁岁不信。 怎么会呢? 先不说人有没有上辈子,下辈子,单就身份差距而言,世子怎么可能欠她? 她又怎么可能长得让人想对自己好呢? 如果情况真如世子说的那样,为何讨厌她的人那么多? 第19章 虽然我不懂但世子说的都对 温孤雾白看穿她心中所想。 他不会没有道理地去要求别人无条件的对岁岁好,但今后也绝不允许谁在他面前伤害她,苛待她。 “那些对你不好的人,是因为他们眼瞎心坏。” “他们看不到你的好,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有的人生来本性为恶。” “只有其心不正,其身不正的人,才会用苛待他人贬低他人虐待他人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本事,确认自身那点可笑又卑微如尘的价值,从而来满足他们骨子里恶心的精神需求和在那颗一辈子只配待在脏沟烂渠里的心。” “……” 岁岁听不明白。 她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虽然我不懂但世子说得都对’的盲从的眼神。 温孤雾白被她的举止逗笑。 差点忘了。 现今的岁岁还未识字,很多话她还无法理解。 前世,他就是在发觉她想识字的想法以后专门为她请先生入府授业。 只是大安女子地位低下,默认女子不可入学堂,不可与男子同学,只能居于府中学女工针织,女训女戒,将来嫁人生子,掌管中馈的规矩。 这也导致很多先生自视甚高。 他们清高的认为,为女子教学是自降身份的事,甚至广发文章,说他色令智昏,罔顾礼法,还说他在侮辱他们。 此事闹大后,望都不断有传言散出。 父亲跟祖母闻讯出面,责备他沉溺女色,荒废正事,又斥他行径无状,丢尽宣国公府脸面,罚他跪了一次又一次祠堂。 在数次被拒后,他依旧没有放弃的心思。 只因她那时渴望看懂书的眼神他读懂了。 所以最终,他只能秘密地为她请了些懂得四书五经的女先生。 空闲的时候,他也会亲自教她。 突然,岁岁问他:“世子,您不让奴自称奴,那奴该如何自称?” 温孤雾白正想回答,花茔让人端着膳食进屋,他起身去屏风后抓过一件临时为岁岁定做的尺寸不合适的披风,走去床榻前将她裹好,并对花茔吩咐:“明日通知绸缎庄的人过来量尺寸。” 花茔让送膳的人退下:“世子是要做衣袍吗?” 温孤雾白将岁岁带过去入座,扫了一眼厨房备的膳食。 饭菜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不过也适合眼下烧刚退的岁岁。 “不是给我量。” 花茔闻言,看了眼岁岁,立即懂了:“是。” 岁岁坐好,面对一桌子在她看来丰盛且从未见过的饭菜时不敢动筷,并很快从花茔投来的眼神里领悟到了温孤雾白的意思。 世子是要给她做衣裳! 岁岁困惑不已。 她即便没入过这等显赫家族伺候,也猜到这里丫鬟仆人成群,有的是空出来的没人穿的旧衣裳。 难道国公府上丫鬟的衣裳都是绸缎庄来人做的吗? 若是这样,那当国公府的丫鬟未免也太好了吧! 温孤雾白没作解释,挥手让花茔退至外间,他端了空碗,为岁岁添了半碗热汤,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你可以在我面前自称‘我’,也可以自称‘岁岁’。” 第20章 不许哭 岁岁懵了一瞬,赶忙用双手去接温孤雾白递来的热汤。 她捧着瓷碗,感受着汤透过碗传递到掌心的暖意,呆呆地张了张唇,望着对面苍白秾丽的少年。 她真的可以像世子说的那样自称吗? 不会显得没规矩吗? 温孤雾白为她递去一双筷子:“先喝汤,再吃东西。” 岁岁有点不敢看他:“是。” 她按照温孤雾白说的喝了口热汤。 汤一入口,岁岁就被汤的鲜美程度惊到。 舌尖尝到的美味,感受到的温度,都让岁岁被折腾了这么久的身体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慰藉。 院外,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雪已停。 尫九正吩咐下人清扫院中积雪。 岁岁听着院外的动静,不敢往外张望,只小口小口地喝汤。 她一边感受着胃里逐渐升起的暖意,一边偷偷观察对面用膳优雅的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饥肠滚滚的胃里得到了满足,还是眼前美好如梦境一样的画面,让岁岁的心里涌出一股挥之不散的暖意。 就连吹进来拂在面上的风,都少了往日的刺骨。 她满足地翘了一下嘴角。 现在这样……真好。 留在世子的身边真好。 不仅有暖和的新衣裳穿,还有整洁宽敞的住处,还有眼下喝进嘴里的热乎乎的鲜汤。 世子也是她目前遇到的主子里最好的一位。 岁岁悄悄地在心里下了决定,尽管国公府不缺下人,世子身边也不缺照顾的人,但等她身子好了以后,她一定要打起万万分的精神把他伺候好。 温孤雾白看着她偷感十足的动作,没错过她嘴角翘起的弧度。 他一抬眼,岁岁便惊慌地移开视线。 注意到她的碗里没了汤,她也不敢主动夹菜的动作,他拿起筷子,替她夹菜:“以后在国公府,想吃多少吃多少。” 岁岁捧着碗,闻着米香,泪盈盈地抬眸,鼻音极重地道谢:“谢谢世子。” 温孤雾白继续往她碗里夹菜:“不许哭。” 岁岁只好将眼泪憋了回去,压住喉间差点溢出的哭腔。 她的苦难似乎都结束了。 岁岁高兴地弯着眉眼,乌黑的眸子被泪水洗过后异常明亮:“奴知道了,世子不喜欢的话,奴以后都不哭。” 温孤雾白:“……” 他不想听她这么称呼自己。 但也知道需要给岁岁一定的时间去适应,去改变。 一顿饭两人都用得不多。 期间并未说话。 屋里很安静。 温孤雾白见她的筷子始终不敢伸出来,面对荤菜时看都不看,猜到她可能在那位先生去世后就再也没吃过一片肉,只好夹了肉片,往她的碗里放。 岁岁对碗里多出来的食物来者不拒。 温孤雾白见状,只得担任起了给她夹菜的事。 见她吃到食物后露出惊喜的眼神,鼓起的腮,令她的脸看起来多了点肉时,他唇角微扬。 渐渐地,他也从这样的小事里感受到了投喂她的乐趣。 岁岁常年吃不饱,因此她的胃被饿的很小,一碗汤,一小碗米饭,再加半碗菜下肚,就撑到了嗓子眼。 甚至还当着温孤雾白的面打起了嗝。 第21章 都是你的 温孤雾白看着她背脊一僵,脖子一挺的打嗝的动作时,眉梢微挑。 岁岁见状,尴尬到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的同时,又感到分外神奇。 她竟然打嗝了…… 眼见碗里还有没吃完的菜,岁岁觉得剩下可惜,没等她提议说留着下顿热一热再吃,少年在洞穿她的心思后直接抬手将剩下的菜倒在吃过的盘子里。 岁岁打完嗝,怕惹温孤雾白不喜,忙用手捂嘴,见菜被倒掉以后,皱起了眉:“……” 世子好浪费啊…… 就算他不吃,她也是可以吃的啊。 温孤雾白见她又将视线落到剩下没倒的饭菜时,抬指在案几上轻敲两声。 门外候着的花茔与其他人听到里间传出的动静后,面面相觑。 花茔现今是除去岁岁以外留在空净院伺候的唯一丫鬟,样貌不错,又是在这个后院伺候的人,这点落在其他下人眼里便具有了一定的特殊性。 比如:世子待她很不一样。 又比如:花茔姑娘有当未来主子的潜质。 花茔翻了个白眼:呵呵。 一群智障。 忽略掉这些人的眼神后,花茔出现在门口,不待她开口询问温孤雾白有何指令,少年便随意地一挥袖,在岁岁的注视下无情地说:“撤。” 花茔:“是。” 她挥手让几个下人进屋收拾。 岁岁干巴巴坐着,眼巴巴瞧着:“……” 空净院的下人做事效率极高,一会儿功夫就将案几清理干净。 花茔去到一边的角落里将即将燃完的熏香换掉,驱散了残留在屋里的饭菜味道。 很快,涌入岁岁鼻腔的,只有馥郁悠长的香气。 花茔点完香,端过一旁尚还温热的汤药,走到岁岁身边,恭敬道:“岁岁姑娘,该用药了。” 案几上,摆了一小碟蜜饯。 恰好还摆在温孤雾白面前。 岁岁望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想到自己还有些哑的嗓子,对上少年沉静的目光,她接过花茔递来的碗,屏住呼吸,将药一口接一口灌进肚子。 真苦。 还难闻。 都是她不喜欢的味道。 然而岁岁想要早点复原,必须得喝。 再说眼下生病了有药喝就很好了。 以前她病得快死时,都只能用散发着霉味的被子裹住自己,安静地待在破败的屋子里等着病情自己愈合。 岁岁喝完药,嘴里一片苦涩。 温孤雾白的指间捻了颗蜜饯,在花茔又一次退下时,将那颗蜜饯送到了岁岁面前。 岁岁反应迟钝,随即在温孤雾白的示意下张嘴,将蜜饯含进嘴里,顿时被涌入口腔的甜意治愈。 他将整盘蜜饯往她面前一推:“都是你的。” 岁岁含着蜜饯,望着盘子里的。 舌尖尝到的甜意,扩散到她的脏腑,连带着心尖儿都仿佛被裹上了一层糖浆。 她含糊道:“谢谢世子!” 温孤雾白望向外间。 院中积雪已经清理完。 泱十自小跟在温孤雾白身边,知晓他不喜欢见到太多人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遂带人悄然退下。 一缕金色的光破开云层,落在雪融后凝成水珠的叶尖儿上,照得那滴要坠不坠的水珠折射出金珠似的光。 第22章 以后,这就是你的院子 岁岁又往嘴里送了一颗蜜饯。 眼下的日子太过美好,她的嘴里心里都甜滋滋的,让她不禁回想起在金石村跟着先生的五年时光。 岁岁无父无母,这事她知道,是村子里的孩童告诉她的,也是村子里谁都知道的事情。 但她并不会因此自卑。 先生说过:“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像她这样被丢弃的孩子,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出身贫苦,亦或有什么不得不将其丢弃的苦衷。” 先生还说:“即便如此,这些都不应该成为别人嘲笑他人致使他人自卑的理由。同理,岁岁也无需因为此事苦恼,大可仰首挺胸地行于世间。” 事实上,在岁岁晓事后,懂得父母于自身而言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之后,偶尔也会在脑海里幻想亲生父母的模样。 每当她幻想不出来的时候,就会把先生幻想成是她的父亲。 尽管先生条件有限,她跟先生过得常常是贫寒的,可是岁岁的心中依然感到满足。 她会陪着先生钓鱼,会在先生替人代写书信时搬着凳子坐一边看着。 如今这种类似的安稳宁和的感受,她又在世子的身上感受到了。 但世子不是先生。 给她的感觉也不完全是像先生那样的。 至于到底是什么感觉,岁岁暂时无法解释,但她就是明白,自己对先生,对世子所抱着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岁岁凝视着温孤雾白的侧脸,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见到外面有光洒落,想到初冬的这场雪有多大后,眼睛一亮:“世子,晴了!” 温孤雾白应声:“嗯。” 他回眸,望向她,邀请道:“出去走走?” “嗯。”岁岁裹着披风跟着起身,布满茧子的手触及到布料的丝滑程度时,忍不住多摸了两把。 这样好看又厚实的衣裳,她此前从未穿过。 温孤雾白没错过她的小动作。 以后在空净院,她的吃穿用度都会是顶好的。 温孤一族先辈们用命积累下来的战功,经营数十年的势力,以及世代积攒下来的财富,足够他养她,也足够他们挥霍几辈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 有风吹来。 岁岁面上一凉,整个人为之一振,瞬间精神了几分。 她站在温孤雾白身后,先是看了眼少年清瘦的背影,转而又张望起四周的景致。 这是一处占地面积很广的院落。 想到日后就要留在这里,岁岁忍不住期待起来。 温孤雾白立在檐下,见她的脸被披风毛绒绒的领子衬得更小,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欢喜的神色时,唇角微扬:“以后,这里就是你的院子。” 岁岁一惊,哆嗦道:“奴、奴的院子?” 这里不是世子居住的地方吗? “我不住这里。” 暂时的他,是不会住这里的。 不过,他会常来。 温孤雾白抬手,任一缕光落在指尖。 少年转着手,感受光落在皮肤上的温度,腕间的白玉佛珠,色泽润透。 他望向岁岁,眸色渐暖:“岁岁以后的人生,就如这缕生机勃勃的阳光一样,终将穿破阴霾,跃过云层,露出它本该有的光彩。” 第23章 可以 岁岁的耳边传来轰的一声,脑内嗡嗡作响。 她听清了少年的话。 也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 她的目光追随着温孤雾白修长分明的指尖移动,那缕金色的光,在少年的指尖频频跳跃。 随着少年不停翻转手的动作,光便落在他的手心,跳到他的手背,又在他的指尖停留。 岁岁的心神狠狠地颤动着。 可以吗? 她真的可以像世子说的那般,如这缕光一样灿烂耀眼地活着吗? “可以。”温孤雾白回答出了她心里所想的问题。 他看着眼前瘦弱的岁岁,视线却穿过她,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眨眼之间,站在他面前的少女身形拔高,变幻成了她前世的模样。 他隔着漫漫时光,看见她身着胭色罗裳,容貌妩丽,看见她静静地立在檐下,唇角含笑。 她的背后,是散落了一地的春光。 而此刻岁岁眼中升起的期待与向往,以及她眼中闪耀的明媚的波光,又将温孤雾白恍惚的思绪从前世拉了回来。 - 晚间。 温孤雾白留在院子里陪岁岁一道用了晚膳。 她依旧吃的很少,甚至比午时还要少,为了不让自己再看见她午膳时露出的可惜眼神,温孤雾白吩咐花茔命厨房将饭菜减少了一半的份量。 即便如此,还是剩了不少。 他不准许她吃剩饭剩菜,微一侧头,便无视掉了岁岁小可怜儿似的目光,再如白日无情的不留余地的吩咐人将碗具撤下。 泱十从外间端着盘子进来。 盘子里放的,是两套折叠好的女子冬装,粉白的颜色。 摆在冬装上面的,还有一套粉白的发饰。 这是国公府的丫鬟们常穿戴的。 泱十将东西呈给温孤雾白,并道:“世子,这两套新衣是夫人院中的青锁姑姑命人送来给岁岁姑娘跟花茔的。夫人的原话是,府里新进的几个丫鬟先前两日都是穿得别人穿过的旧衣,夫人考虑到今年入冬严寒,旧衣不如新衣保暖,便拿了钱让绸缎庄的人先赶着做了一批,剩下的换洗衣物,则需过两日才能赶制出来。” “夫人还说,空净院里丫鬟少,估计世子也没有准备女子的用品。” “再有,夫人院中的丫鬟让属下问一问世子,空净院新进来的两个丫鬟都没受过府里的教导,怕是不知道怎么伺候世子,若世子同意,便让花茔跟岁岁姑娘每日晨间去青锁姑姑的住处一个时辰,同青锁姑姑学一学规矩。” 青锁姑姑是国公夫人身边的红人,又是国公夫人家中的家生子,为了在国公夫人面前当好差,她都是住在国公夫人院子里的。 如此安排,既是为了更好的完成国公夫人的吩咐,也可便于青锁姑姑调教府中的丫鬟。 岁岁听完,举目看向温孤雾白。 她显然是不排斥这个安排的。 宣国公府的规矩她不熟悉,自然要找个有经验的管事带一带。 花茔就差背过身翻白眼了。 她不可以。 她跟那位青锁姑姑犯冲。 哪怕没见过几回,花茔都看不惯青锁姑姑在下人面前狐假虎威的做派。 第24章 过往 温孤雾白跟这位继母的关系不算亲近,可也没有起过争执。 他自生下来丧母,七岁之前都是由姨母教导。 后来,姨母入宫为妃,空净院的事情也依旧轮不到继任的秦氏过问。 故而温孤雾白对于秦氏的印象,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 幼时,他听姨母说起过,这位继任的秦氏跟他父亲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人年少时也算登对,只是两人心意还未相通,那时还不是宣国公的父亲就被他的祖父做主跟母亲成了婚。 温孤雾白对上一辈的恩怨不清楚,只知道他的母亲是先进门的正室夫人。 现在继任的国公夫人,是在他母亲进府后第三年被纳进来的。 至于他的父亲,惯来讲究礼法,不管是对母亲,还是对秦氏,从不偏宠任何一方。 祖母思想守旧,极重子嗣传承,她见温孤氏进门后迟迟没有身孕,便以温孤氏进门三年不出为由将秦氏弄进府做了贵妾。 秦氏进府后,很快有孕,生下了庶长子萧若岩。 第二年,温孤氏终于有孕。 也是这一年,大安内斗不断,几位皇子为了夺嫡手段百出,私底下各自结党,朝臣们纷纷下场站队。 宣国公府力求自保,并未择主。 然,因温孤一族坚持扶正统,又与宣国公府缔结姻亲,其他几股势力便自动将宣国公府划分在如今的光庆帝一队。 还是这一年,北狄太子亲率骑兵十五万突袭,越过边境驻防,以势不可挡的攻势闯入大安境内,令大安痛失八城。 当时朝廷下令,命还是皇子的光庆帝率十万兵马迎敌。 其中追随光庆帝的人里就有温孤一族,也有当时宣国公府的全部男儿。 这一仗,打了三年,双方有输有赢,有来有回。 最终,光庆帝在一众将领的追随下收回八城,将北狄太子打得败北而逃。 光庆帝因此战功彪炳,扬名大安。 温孤一族与宣国公府的男丁则尽数战死。 温孤氏得知父兄皆亡,大悲之下早产,最后拼死生下温孤雾白,为温孤一族留下一脉。 朝廷得知光庆帝大捷的消息,其他皇子生了夺位的心思,兄弟之间斗得你死我活,并下毒谋害先帝。 光庆帝带兵归朝,得知皇城的形势后在诸多幕僚的劝说下选择按兵不动,后找准反扑的时机,率兵入城,将挑起事端的几位皇子当场诛杀。 就此,光庆帝再无对手,又得了先帝临终传位,荣登大统。 光庆帝登基后,感念温孤一族跟老国公的追随之情,下令追封。 现任的宣国公是当时萧家残存的男丁,他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父兄拼死挣来的荣耀,又因跟温孤氏结为夫妻的关系,担了国公之位。 温孤雾白作为两家缔结姻亲的孩子,被光庆帝赐姓温孤,并不顾朝臣反对,破例将三岁的温孤雾白封为世子,享两家荣光。 有圣旨在前,秦氏即便生过取代温孤氏的心思,也不敢造次,对温孤雾白更是照顾的处处到位。 在温孤氏辞世后的第七年,老夫人以国公府不能没有主母当家为由,将秦氏扶正。 第25章 突然就理解了 温孤雾白喝了口茶。 岁岁殷切道:“世子,奴可以。” 她想熟悉国公府的一切规矩,如此才能更好的伺候世子。 对上她真诚的眼睛,温孤雾白眸光一淡:“不需要。” 他对内院的事情从不过问,但也偶尔从尫九跟泱十的闲聊里知晓青锁姑姑不是什么好人,府里被她折腾过的丫鬟不在少数。 前世,岁岁就是跟刚进府的那群丫鬟一同被送到过青锁姑姑那处学规矩的。 他初时见她,她仅仅因一件小事没做好,就被青锁姑姑下令跪在雨里,淋得面色苍白,浑身湿透,吸引了不少心怀不轨的下人跑去观看。 温孤雾白那日无事,早早从宫里赶回,甫一回府,恰好撞见那一幕。 他厌恶那些下人落在岁岁身上探寻的目光,厌恶他们流里流气的话语,下令让泱十出面将所有人赶走,脱去外袍,上前替她遮住玲珑曼妙的身形。 不久之后,她就被安排进空净院。 岁岁不解:“世子,为什么?” 学规矩不该是丫鬟的分内之事吗? 温孤雾白让泱十将冬衣放下,摸了摸有些粗糙的料子,未免岁岁多想,耐心地同她解释:“你是空净院的人,无需遵守其他院里的规矩。” 岁岁拧眉:“……” 世子的态度让她迷茫了。 可如果不学规矩的话,她要怎么伺候他呢? 花茔暗自松了口气。 她是真不想跟宣国公府的其他人打交道。 泱十观察着温孤雾白的神色,请示道:“世子,这两套冬衣……?” 温孤雾白的院子里确实没有准备女子的用品,秦氏的考虑也确实周全。他看了眼岁岁身上穿的,将落在衣物上的手收回:“这两套留下,至于后续换洗的衣物不需要夫人那边插手。” 泱十目光一凝,通过温孤雾白的态度,他也知晓了之后青锁姑姑那边安排人来问时该如何回应:“是。” 岁岁看了眼自己的新衣裳,脸上流露出欢喜的神色。 温孤雾白眼神放暖,注意到天色已晚,他起身离去。 岁岁追出去相送。 花茔跟在后面。 等人走远,岁岁在檐下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等看不到温孤雾白的身影后才转身回屋。 花茔往盆里添了炭,见岁岁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后,终于出声:“岁岁姑娘,您该歇了。” 岁岁走过去看她。 花茔想到自己来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又道:“我叫花茔,年纪要比岁岁姑娘大上两岁,岁岁姑娘以后叫我花茔即可。” 岁岁冲她笑了,甜甜地唤了声:“花茔姐姐。” 花茔手里拿着夹炭的钳子掉在盆里,发出‘砰’的一声。 她承认,她被岁岁这声有点怯生生又带着点小狗似的讨好的‘姐姐’叫得浑身一酥:“……” 呃…… 突然就有点理解世子这热衷养人的癖好了。 老实说,她至今不懂世子为何对这小姑娘格外不同,但整日被这样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瞧着,还被甜软地叫着,就是再硬心肠的人都会变成绕指柔。 第26章 吃好喝好睡好 花茔回过神,捡起炭盆里被烧得发红的钳子,来回拨了拨盆里烧着的炭。 面对岁岁亮晶晶的目光,花茔一噎。 随即,花茔想起来世子暗地里给自己的指令,明确地知道自己跟岁岁表面上看同为丫鬟,实则是主仆的关系,她正想开口让岁岁不要称呼她姐姐,岁岁冷不丁地发问:“花茔姐姐,你也是伺候世子的吗?” 花茔:“……是吧。” 岁岁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客气地称呼一声‘岁岁姑娘’,除了感到意外,还觉得别扭:“既然我们都是伺候世子的,花茔姐姐也别叫我岁岁姑娘,叫我岁岁吧。” 花茔迟疑了片刻,道:“……也行。” 反正表面上看,她跟岁岁确实都是空净院的婢女。 而且,如果她对岁岁表现得过于恭敬,落在别人的眼里就会猜到岁岁在世子眼里是不同的。 想要谋害世子的人那么多,花茔不能让岁岁冒出头,让岁岁成为别人攻击世子的弱点。 岁岁晚膳后喝了药,这会儿药效发挥,有点犯困,但她不想睡,她想要同花茔说说话,多熟悉熟悉。 花茔看出她的企图,笑着问:“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伺候世子?” 岁岁用力地点头:“嗯嗯!” 花茔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不是她聪明,是岁岁表现得太明显了。 一点都不会隐藏心思。 面对岁岁询问的目光,花茔有那么一刻是心虚的。 她虽然比岁岁早一日到空净院,实际上却是守在后院什么都不做。 她也不知道世子对岁岁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只是根据目前观察到的情况而言,让花茔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世子把人弄进来,绝对不是用来使唤的。 谁家使唤丫鬟还让丫鬟住未来主母才能住的后院啊? 谁家使唤丫鬟还特意给丫鬟安排个护卫随时随地跟着啊? 岁岁睁着眼睛,追问:“花茔姐姐,我需要做什么啊?” 花茔沉思了一会儿,有了答案,回道:“世子身边不缺伺候的人,也用不着你我做什么,所以,你在空净院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睡好以及……” 岁岁:“以及?” 花茔顿了顿,有片刻的卡壳,随即脑子一转,把没说完的话给强行圆了下去:“……把身体养好。” 岁岁震惊:“……就这样?” 花茔很确定地点头:“就是这样。” 宣国公府家大业大,别说养一个啥都不干的岁岁易如反掌,就是养几百上千个都没问题。 岁岁再问:“花茔姐姐,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吗?” 花茔懒得再跟她废话,她避开岁岁追问的目光,伸手把人往里屋推:“别的我不知道,总之,剩下的……你得去问世子。” 岁岁被推着往里走:“……” - 位于望都东南街的花楼,此时火光通天,烟尘滚滚。 尫九悠闲地坐在屋檐上。 见泱十迅速地穿梭在火光之中,有不少人发现走水跑出来后,他拿过放在一边的铜锣。 第27章 把花楼妈妈卖掉 咚咚咚! 锣鼓震天,声声急促,撕破了深夜的静谧。 听到动静赶来围观的百姓只看到满眼火光,有不少男子赤条条地从花楼跑出来,花楼的姑娘们也衣不蔽体。 一道道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人影晃动,男男女女的尖叫此起彼伏,那惊天的架势,像是要把夜空震碎。 逃出来的人担心被熟人认出,顾不得满身狼狈,纷纷用布或用手遮脸。 花楼妈妈一路咳嗽一路往外冲,她回身看着花楼,想到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还有许多金银珠宝跟现银没有带出来便泪珠子掉个不停。 她的花楼! 她的钱! 妈妈痛心地收回目光。 伤心归伤心,还是明白命最重要的道理。 她用湿了的帕子捂住口鼻,防止烟雾往喉咙里灌,跟着人群往外跑。 就在花楼妈妈距离出口还有一段路,眼看着就要跑出花楼的一瞬,一道身影从高处跃下! 泱十悄无声息地立于花楼妈妈身后,一手扯住她的后领。 尫九早已将铜锣扔到一边,见泱十顺利把人擒住,他扯出腰间绑着的麻袋,从屋檐处跳下。 花楼妈妈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此时也反应过来花楼走水绝非意外。 她正想回头看看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就见一个麻袋挡住视线,对准她从头兜下! 泱十一记手刀劈在花楼妈妈后颈,被麻袋套住的花楼妈妈立刻脖子一歪,晕了过去,再没挣扎的动静。 尫九手法熟练地把人捆好,往肩上一扛,与泱十一同消失在漫天的火光之中。 - 夜半。 牙婆睡得正沉。 这两日她手里买来的人全都卖了出去,她从中赚了不少银钱,一时高兴,就出去大鱼大肉,睡前还喝了酒,因此睡得比往日沉些。 泱十立在门外,确认无误后,抬脚将门踹开—— 尫九将扛在肩上的麻袋往地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 这动静闹得很大,牙婆就算睡得再沉也会被惊醒。 她感觉到不对劲,想躲起来,结果蒙面的尫九跟泱十对视一眼,两人一个拖着麻袋里的花楼妈妈,一个进屋抓想躲的牙婆。 牙婆被抓,心知跑不掉了,跪下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尫九把麻袋扯开,将打晕了的花楼妈妈的脸露出来,用手扶正,好让牙婆看个清楚:“你不是最擅长坐人口倒卖的生意吗?” 牙婆先是愣住,随后赶忙点头,一叠声道:“是,是,是是是。” 尫九道:“把她卖掉。” 泱十压低声音,背过身:“我家主子说了,这人害了不少良家女子,坑了不少百姓,若轻易死了,是便宜她。” 牙婆一听这话,哪里还能不明白,无非是花楼妈妈得罪了人,人家要花楼妈妈生不如死:“好汉放心,老妇一定给她寻个好去处!” 等把人送走,牙婆瘫软在地。 不行了。 这行说什么也不能干了。 等干完最后这票,她得赶紧收拾家当跑路,不然今日花楼妈妈的下场,他日就是她的下场。 - 天还未亮。 岁岁睁眼醒来。 第28章 起早了 岁岁坐起身,看了眼屋内,醒醒神后,脑子清醒了些。 屋里炭火未熄,人置身其中暖融融的。 经过调养,岁岁的身体痊愈了很多,浑身也有了力气。 她用手左右拍了拍脸,下床穿好衣物,将屋里烧着的炭火熄灭,推开窗一看,发现时辰尚早。 岁岁不好去隔壁叫醒花茔,她也不清楚具体的当差时间,想到白日温孤雾白离去的方向,她将头发梳成双丫髻,簪上粉白的绒花,轻声走出屋子,再反手关门。 花茔耳力极佳,早已听到动静,她站在后头,身形隐藏在昏暗的屋檐下,看着岁岁的背影,以及离去的方向,顿时猜到了岁岁的意图。 起这么早,原来是要去伺候世子啊。 花茔打了打哈欠,被吹来的冷风冻得身体抖了抖,她抱紧双臂用掌心搓了搓,转身回屋,想到世子院里有泱十跟尫九守着,心大地钻进被窝继续睡。 - 偌大的空净院,白日是赏心悦目的山水楼阁,晚间或凌晨却是黑漆漆的一片。 好在每隔一处皆置了灯火照明。 一道纤瘦的身影快步穿行。 岁岁的脸颊被冬日的风刮得生疼,她搓了搓脸,缓解冷意,想到新的生活就要开始,少女嫩红的唇瓣翘起,乌黑的眼瞳里涌现出一层喜悦的光。 既然打定主意要伺候好世子,就绝不能偷懒。 当岁岁靠近温孤雾白的住处时,守在屋外的泱十跟尫九听到脚步声后,立即睁眼,两人下意识握紧怀里抱着的刀,待见到站在面前的岁岁时,又将脑海里响起的警钟一收,眼中的肃杀之意顿消。 岁岁挺直背脊,乌黑的眼儿溢出动人的神采:“奴来伺候世子。” 泱十:“……” 尫九:“……” 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望了望还没亮的天儿:“……” 这才寅时四刻吧。 世子一般卯时初起。 岁岁姑娘会不会来得太早了些? 两人虽没说话,岁岁还是从他们的神情中猜到自己来早了。 她为此感到懊恼。 她是按照先生妹妹,也就是钱氏一家的作息来的。 村里的人家,很多早早就要下地,经常是天不亮就会听到村民们结伴而行的说话声,岁岁住在钱氏一家时,因着还要起来收拾屋里,起得自然要更早些。 到了花楼之后,岁岁的这个习惯也没改,且往往是在花楼妈妈跟姑娘们还在休息的时间,岁岁跟楼里的一部分下人已经起来清扫整理。 泱十考虑到天气严寒,同她提议:“岁岁姑娘,世子还未醒,不如你先回去,等晚些时候再来?” 尫九附和:“是啊是啊。” 还是泱十有主意。 知道如何应对。 岂料眼前的小姑娘倔强的很,她听完后丝毫没有气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继续站着,精神道:“奴在这里等世子醒来就好。” 尫九冲泱十使了个眼色:怎么办? 泱十此前也没在空净院见过其他女子,不知晓该如何相劝,只能无奈地一瞥眼,无声地回尫九:不知道。 第29章 不妙 对比他们的不知所措,岁岁倒是无比自在。 她不懂两人眼神交汇间的为难与深意,只站在原地,吹着冷风。 岁岁的手背被风刮得刺疼,眼睛却始终亮晶晶的,甚至还冲两人礼貌地笑了笑。 泱十:“……” 尫九:“……” 关于岁岁的事情,空净院的人除了世子,谁都不敢做主,谁也不敢插手。 泱十与尫九干瞪着眼,不知该拿岁岁怎么办,只能由了她去。 岁岁是耐得住的性子,哪怕她冷,但她依旧愿意等。 毕竟这点寒冷对她而言,是她一路走来所承受得最轻的了。 以前,不管是在钱氏一家那里,还是在花楼,迎接她的严寒远比现在要残酷的多。 还往往伴随着打骂。 况且,她以往可是连件像样的冬装都没有呢。 更别说簪绒花了。 如此一想,岁岁的心里便感到无比满足,她望着自己身上的冬装,感受着衣裳内的温度,还有脚上厚得发暖的冬鞋,又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粉白绒花。 留在宣国公府的日子,实在要比她先前的日子舒坦的太多太多。 - 卯时初。 温孤雾白准时睁眼。 他有着规律到堪称变态的作息。 屋外守着的泱十跟尫九也已准备好洗漱用具,岁岁在两人进屋的时候,跟着进入。 她看了一眼温孤雾白的居所,一踏进门,就感受到暖意扑面而来。 世子的住处环境清幽,安静整洁,里间涌动的氛围也跟他给人的感觉一样,看似冷情,实则散发着令人通体舒泰的温度,让她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温孤雾白仅着寝衣,他自屏风后出来,也未束发,更未没来得及披件外袍,只穿着鞋往外走。 发现岁岁站在一边时,少年眉峰微皱。 泱十与尫九将洗漱用具一应放好,两人交换着眼色,不明白温孤雾白这个皱眉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岁岁这是第一回见到温孤雾白早起的模样,不免惊讶。 少年散着发,面容苍白,五官依旧秾丽出众,他微抿的薄唇,微皱的眉峰,以及眼睛里涌现的漠然,使他的周身看上去像是自动凝结了一层无形的冰魄般不好靠近。 嗯~ 早起的世子似乎很难相处呢。 也跟岁岁昨日见到的细致清和的少年相差甚远。 岁岁很快回神,她先是想了想自己能做什么,看见架子上放的盆后,主动过去,将帕子丢进热水里打湿。 昨日包裹在手上的细布被她扯下,露出结痂的伤口。 温孤雾白听着耳边响起的水声,注意到她手心手背的情况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他望向泱十:“何时来的?” 泱十看了眼正在拧帕子的岁岁,察觉出温孤雾白语气里夹着的不悦后,心里咯噔一声,面对少年冷冷的发问,他答:“寅时四刻。” 尫九自动往后退了一步。 不妙! 世子的神色大为不妙! 果然,温孤雾白在得知岁岁等了这么久之后,神色更为难看。 泱十认错状:“……” 尫九乖巧状:“……” 岁岁拿着热帕子走近,递去时,温声唤道:“世子。” 第30章 反被照顾 温孤雾白被她软软的语调唤回了神。 他没说要处置泱十尫九二人,只是在接过帕子擦手时,顺便看了看她手上伤势的愈合情况。 在发觉触碰到的肌肤冻得像块冰一样,少年目光一凛,对尫九道:“准备热茶、手炉、药膏、细布,再吩咐厨房熬药,备膳。” 尫九反应迅速:“是。” 温孤雾白将帕子丢进盆里,溅起一阵水花。 他去到屏风后面,随手拿过一件披风,绕回到岁岁面前。 岁岁手足无措地干站着。 却见,少年双臂一展,抖开披风,往岁岁身上一套。 想要伺候人却反被照顾的岁岁:“……” 暖意将她包裹。 她望着眼前看起来心情不好的少年,不敢吱声。 岁岁感到好一阵挫败。 她是想讨好世子,照顾世子的,结果适得其反,不但没达到想要的效果,反倒让世子不高兴了。 温孤雾白眼神淡漠,手里的动作却很温柔,将人用披风裹严实后,长指勾着披风领子底下的系带,缠绕一圈,打了结。 岁岁小心观察着他,忐忑地发问:“世子,您生气了吗?” 温孤雾白扯着披风一角,视线在屋里一扫,注意到靠窗的暖炕以后,他扯着披风,将岁岁拉过去,将人摁在铺着软垫的炕上坐好。 意识到自己刚起,形容不整,衣冠未束,少年神色微变。 他侧过身,移开一步,站得离岁岁远了些。 正好尫九拿着手炉进来。 温孤雾白清咳一声,掩饰好这点狼狈与尴尬,他佯装自若地拿过尫九手里捧着的手炉,往岁岁面前一递,略显生硬地说:“用双手捧着。” 岁岁哦了一声,乖巧地将手炉接过。 她知道这是何物。 花楼妈妈用过。 楼里当红的姑娘们也用过。 冬日严寒,妈妈跟姑娘们没生意做的时候,都紧闭门窗地待在屋子里。 不过她们的屋里没置火盆,更用不起上好的炭,所以最常见的保暖用具便是手炉。 岁岁的掌心一靠近手炉,就有一股接着一股的温度传来,她裹着披风,抱着手炉,浑身热乎乎地坐在炕上,看着她应该要伺候的人正去到一边,自己洗漱穿衣。 泱十跟尫九退了出去。 两人纷纷庆幸刚刚躲过了一劫。 且从世子对岁岁姑娘的重视程度来看,日后他们对待岁岁姑娘要更恭敬些。 屋里很静。 只有温孤雾白净手时响起的泠泠水声。 岁岁坐在一边,想要上前帮忙,可没有温孤雾白发话,她又不敢去。 毕竟温孤雾白现在的脸色不是很好。 温孤雾白洗漱完,穿戴齐整,确认无误后再次从屏风后面出来,他见岁岁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腰板挺得直直的以后,回想起来自己刚刚的行为有没有哪里出错。 他忽然道:“我没生气。” 岁岁眼睛一亮,张嘴就问:“那世子为何不让奴近身伺候?” 温孤雾白神色不大自然:“我洗漱从来不需要人伺候。” 末了,又添了句:“不习惯。” 岁岁又哦了一声。 第31章 手 一刻钟后。 泱十端着备齐的药膏细布等物进屋,并在温孤雾白的指示下放到炕上的那张四方小几上,再转身退下。 温孤雾白这会儿黑发半束,穿了身青色常服,他本就肤白,哪怕是这样偏深沉的颜色,依旧压不住他眉目间的秾丽,倒衬得他五官愈发分明,有种别样的修润韵致。 他行至岁岁对面,掀袍坐好。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几。 岁岁抱着手炉,掌心跟手指都暖暖的,加之外面穿着温孤雾白的披风,将她一大清早候在屋外被冷风吹着染上的寒意尽数驱散。 她看了眼少年白皙的手指,正想着要不要把手炉递过去给他暖暖,就见温孤雾白的目光落在她布满茧子跟冻裂的手上,道:“手。” 岁岁看了眼桌上摆着的药膏跟细布,没有立即把手伸出来,而是盯着装着药膏的盒子,猜到其价格不菲后,说:“世子,奴皮糙肉厚,这点伤很快就能痊愈,就不浪费世子的药了。” 盒子这般精致,说明里面装着的药更贵。 岁岁自觉无福消受。 她才入府,不但什么事都没做,还一连吃了几顿白食,得了那样宽敞的住处,不能再不知足,糟蹋此等金贵的药物了。 温孤雾白不跟她在这种小事上废话,抬指揭开盒子的盖子,另一手拿了上宽下窄的木签,剜了一小块药膏,他一臂横撑在几上,往前俯身,微哑的嗓音添了一丝威严:“你当我是在跟你商量?” 岁岁闻言,吓得立刻摇头:“不敢,奴都听世子的。” 温孤雾白抬指在几上敲了两下:“左手。” 岁岁双手抱着手炉,与温孤雾白的眼眸对视片刻后,当即将左手从披风里伸出,放在几上。 她的掌心向上。 温孤雾白低眸,专心为她上药。 到底重活一世,导致他懂得比上辈子多。 若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自然不太理解岁岁大清早跑来献殷勤的目的,也只会以为她不过是在做一个奴婢应该做的事情,不会感受到她背后藏着的这份用心和她想要在自己面前努力表现的想法。 她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无非是……害怕。 害怕再一次被卖,再一次被抛弃。 温孤雾白盯着她逐渐愈合的伤口,用指腹将药膏抹匀。 他是男子,因而她身上的旧伤他不便为她宽衣上药。 把花茔安排到她身边,不单单是出于对岁岁安危的考虑,还因为考虑到男女大防的问题。 许多事情,花茔身为女子,比他方便。 现今的岁岁并未长大,也不是他的妻,暂时还无法与他像前世那样肌肤相亲,同吃同住。 他也无法越过男女礼教这一关随时照顾她。 这时候,如果有个年纪接近的女子跟在岁岁身边,守着她,护着她,他也更放心。 岁岁偷偷窥视着少年的眉眼,感受到药膏涂抹在肌肤上带来的清凉舒适后,心中愈发惭愧。 她的脑袋往下低了低。 世子待她这般好,她却没能为世子做点什么。 岁岁啊岁岁,你可真没用。 第32章 挫败 温孤雾白明白她的心思,也懂她心中的慌乱与不安。 眼下岁岁还小,尚未长成,也尚未拥有上一世那样沉默寡言的性子,远比前世鲜活好猜。 为了让她放心,彻底摆脱藏在心底的那份不安,他眉目舒缓,道:“在空净院,你什么都不用做,洒扫方面泱十跟尫九会安排,膳食方面有小厨房,至于我的起居方面……我习惯了自己洗漱。” “……” 岁岁将脑袋埋得更低。 好挫败啊。 感觉世子方方面面都不需要她呢。 她在空净院里,就像是个吃闲饭的。 站在世子的角度,她这个刚买进来的奴婢,就是一个没有半点实用价值还在这里白吃白喝,既浪费地方,还浪费财力用度的人。 温孤雾白替她将左手包扎好后,又道:“右手。” 岁岁照办,把手伸了过去。 温孤雾白见她的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轻笑一声后,正色道:“抬首,挺胸,坐正。” 岁岁立即一改颓废的坐姿。 她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世子,如果您方方面面都不需要奴伺候的话,那你为何又要在那么多人里面选了奴呢?” 天底下还有这种既花费了银两买人,还把买来的奴婢好吃好喝养着的活菩萨吗? 世子图什么呢? 大抵是这些年遇到的苦难太多,导致岁岁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好的事。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那就是岁岁觉得先生离世后,自己仿佛衰神附体,一直都很倒霉,过得也不好,不可能摊上这样的好运。 - 同样的事情,多做几次就熟练了。 温孤雾白替岁岁包扎过几回后,如今的手法已然渐渐熟练。 他将没用完的细布放到一边,对上她不安的眼神,一笑:“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你不会再被转卖给任何人,你也不需要在我面前刻意表现,讨我欢心。” 岁岁脸颊一红:“……” 原来世子都看出来了啊。 看出来了她前来伺候的目的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单纯。 她想照顾世子是真心的。 但也不代表其中没有私心存在。 与世子光明磊落的行为相比,岁岁觉得自己的心思都不干净了。 温孤雾白继续出声:“岁岁,你想要留在宣国公府,想要留在空净院,想要过得好,这些都没错,你也无需为此感到内疚或惭愧。” 岁岁:“……” 温孤雾白:“这是你应有的权力,也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且可以为之去争取去拼搏的权力。” 岁岁眼神懵懂:“?” 温孤雾白:“……” 得赶紧为岁岁找一位先生,让岁岁识字明理。 只是摆在眼前的问题是,他应该找谁。 望都城里,除了一些懂得四书五经少有的女子外,又有哪些满腹经纶的文人愿意放下千百年来对女子固有的理念和成见,全心全意地教导岁岁? 温孤雾白思索完,见她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像只担心被抛弃的小奶猫儿时,心里一软。 “你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眼下的主要任务,是先把伤养好。” 第33章 值得的 他这般说,岁岁顿时安心些了,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道:“奴都听世子的。” 温孤雾白觉得好笑,出言逗她:“让你杀人也去?” 岁岁一惊,她呼吸放慢,咽了咽口水:“……奴没杀过人。” 温孤雾白哦了一声,继续逗她:“那万一我非要让你杀人呢?” 岁岁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能为世子做牛做马,但绝对不能杀人,而且前者跟后者的性质都不在一个级别:“……世子,杀人是触犯律法的,是不对的。” 温孤雾白做了假设:“万一对方要杀我呢?” 岁岁认真地想了想,神色郑重地答:“只要奴在,奴一定会保护世子!” 少女眼中浮现的坚持做不得假。 温孤雾白神色微变。 他信她。 因为前世他遇险的时候,她始终不曾丢下他,甚至甘愿一次次冲在身前,当他的肉盾。 “别这么傻。”温孤雾白语气稍软,他的脑海里闪过她前世衣裳被血染红的画面,心里泛起一寸寸的疼意,嗓音微哑:“岁岁,你记住,没有人值得你站出来以性命相护。” 他不值得。 谁都不值得。 岁岁在这件事上很有主见,她跟温孤雾白的意见相反,并且,她不觉得这种维护不值得:“值得的,只要是岁岁认为值得的人,对岁岁而言都很重要,都值得岁岁以命相护。” “……” 温孤雾白眸光一颤。 他看着眼前瘦小的岁岁,良久没再说话。 十二岁的岁岁很鲜活,也很真诚。 真好。 他这一世见到了一个还没有来得及把所有心思藏起来的岁岁。 温孤雾白的眼眶泛起一点湿意。 大抵是眼前跟岁岁的相处模式太好,是他前世不敢去想的,所以他才会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感慨良多。 门外传来动静。 温孤雾白将情绪一收,想到她今日来得早,又站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道:“你日后若想见我,不用起这么早,只需每日辰时来,与我一道用膳即可。” 岁岁:“好。” 温孤雾白:“一日三餐都得来。” 岁岁怔了一怔,欣然应下:“听世子的。” 她想,世子定然是独自用膳太孤单了,才会想找个伴儿。 正好,这是她能为世子做点什么的机会。 - 早膳不如午膳晚膳来的丰富,基本流食为主,再就是几道菜跟三四样蒸的糕点。 温孤雾白昨日同岁岁用膳时,就发现她的胃口很小,便又吩咐小厨房把她的量减少了些。 她前世也是如此,每顿都用得很少。 初时,温孤雾白还以为她是在学习望都的贵女们,听闻那些贵女为了保持身材,刻意控制食量。 直到后来,他看见她因吃多了一点便难受到呕吐的情形。 那一次着实吓到了他。 他请来大夫查看,方才知道缘由。 原来,是她幼时经历的磨难太多,常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生生把她的胃饿坏了,饿小了。 这也导致她每顿能用的食量有限。 且一旦用多,她的胃承受不住,难以消化,就会难受,严重些时,便会呕吐。 第34章 有何不好 岁岁将手炉放到一边,规矩地坐在食案前,双手捧着小碗,喝着热乎乎的肉糜粥,眉梢眼角涌现满足的笑意。 她还是不敢伸筷子夹菜。 温孤雾白见状,只好再次担当起夹菜的重任,给她夹了一样软糯香甜的糕点。 岁岁喝完几口粥,满嘴的米香跟肉香味,胃里跟着发暖。她在温孤雾白的眼神示意下夹起糕点,张嘴咬了一口,顿时瞪圆眼睛。 她被其软糯程度惊讶到。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吃到第二口时,有一股又甜又暖的豆沙涌了出来。 那股绵软的口感,流淌过她的舌尖,溢满口腔。 温孤雾白知道她的食量在哪,根据她的口味夹了一样糕点后,又夹了一些清爽解腻的菜,之后就不再夹,免得她吃多了胃里撑着难受。 晨曦破晓。 一缕缕金色的光划破先前暗沉的天儿,洒落在一片片绿的叶尖儿上。 花茔睡醒走进院子的时候,就见大门往两边敞开着,里面正是岁岁裹着披风,跟温孤雾白对坐用膳的画面。 花茔瞧了两眼。 别说。 这一幕还挺养眼。 对人的眼睛极度友好。 有下人跑进来,那下人快步越过花茔,凑到泱十耳边说了什么,泱十听完,眸色微变,让下人退下。 沉思片刻,泱十还是抬步进去,将下人的原话转告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神色未变,挥手让泱十退出屋去。 牙婆死了。 是在卖完花楼妈妈回来卷钱逃跑时被杀。 温孤雾白相信泱十尫九办事的能力,知晓他们定然不会留下痕迹让人查到。 据泱十所言,杀人者没有动牙婆的钱,而是选择留在现场,显然是自知有罪,等着官府前去拿人。 温孤雾白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能解释通的说法便是牙婆作孽太多,被谁的家人找到老巢后报复。 而牙婆之所以跑,无非是因为花楼妈妈的下场让牙婆联想到了自己做的缺德生意,料定自己最终的下场不会好过,未免被麻烦找上,决定先一步收拾家走为上策。 如此也好。 各有各的因果。 岁岁吃饱,搁了筷。 温孤雾白命人进来收拾。 想到大病醒来已有四五日,他还没去祖母院里请安,岁岁也应该找机会见识一下国公府的人,便决定带着岁岁一同前往。 尽管没下雪了,也出了太阳,可风吹在脸上仍是刺疼的。 岁岁脱掉披风,正要放下手炉的时候,温孤雾白让她继续抱着。 岁岁犯难,她看了看手炉,迟迟没动。 那日初入宣国公府,就是在下人面前分外神气的青锁姑姑也未抱手炉。 若她抱着手炉的一幕被府里的人看见,免不了让人眼红。 岁岁不想被人眼红,那意味着会有麻烦上门。 她问:“世子,奴抱着手炉好吗?” 温孤雾白:“有何不好?” 岁岁:“奴是下人。” 温孤雾白把手炉往她手里一放:“就当是替我拿着。” 果然,他如此说,岁岁就不再纠结了。 两人收拾好,出了空净院,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第35章 萧若经 这是岁岁第一次走出空净院。 头先来的时候她发着高烧,一路晕晕乎乎的,视人尚可,视物却不算清晰,即便如此,她依然会被国公府的气派辉煌给惊到。 这会儿人神智清醒着走上一遭,看清了国公府山石环绕,植被茂盛,各处种着叫不出名儿的名贵花卉后,岁岁再次暗自咋舌。 忽然,前方半空有一个看不清的物体扔了过来—— 岁岁捧着手炉身形一定,望着那个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圆点—— 温孤雾白伸手,五指捏住她细瘦的手腕,将人往身边一拉。 那物擦过岁岁耳际,带起一股风,撩动岁岁脸颊的碎发,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 岁岁顺着动静垂眸一看,发现竟然是一颗核桃。 接着,一道身影从前方比人还高的奇形山石后疾步跑出。 岁岁记得她。 这人是跟她一起被卖入宣国公府的其中一个。 那女子见到岁岁,没顾得上看她,蹲身将掉落的核桃捡起,在跟温孤雾白行过礼后,她仿佛怕被主子斥责一般,赶紧往回跑。 接着,一位年纪与温孤雾白相仿的锦衣少年从假山后面现身。 那少年步伐稳健,通身贵气,眉宇之间与温孤雾白有两分相似。 与温孤雾白眉目间凝着的淡漠宁和不同,他则透着一股骄纵锋锐之气。 他的手里正持一把特制的泛着冷光的弹弓,随手接了婢女递过去的核桃。 少年看清前方的人是谁后,也不惊讶,只将视线落在温孤雾白的脸上片刻,后又举目望了望上空。 “我刚看见有一只鸟飞过,就想用弹弓将它打下来,练一练我的准确度,没想到那鸟好生狡猾,竟在半空之中打了个旋儿,躲过了这一核桃,还害我差点打到兄长的人。“他语调一转,道了歉:“兄长,真不好意思。” 温孤雾白松开岁岁的手腕,冷眼望向少年。 ——萧若经。 此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与他同岁。 与萧有瑢是一对龙凤胎。 他与他们兄妹的出生日相差了三个月。 他们兄妹又与萧若岩皆出自秦氏的肚子。 如果当年温孤氏没有收到父兄阵亡的悲讯,没有被刺激得提前生产,或许他跟萧若经兄妹会出生在同一月份。 岁岁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从萧若经对世子的称呼不难猜出,他跟世子应是兄弟。 回想起方才捡核桃的少女经过身边时行礼的模样,岁岁捧着手炉,依葫芦画瓢地行了一礼,温声开口:“见过公子。” 她与花茔到底没去青锁姑姑的院中受过教导,行礼的姿势不够标准,令他人一眼就能瞧出她动作间的生疏。 好在岁岁学得不错,这套行礼动作做起来的时候,虽少了该有的标准观感,但也别有一番堪称纤雅的美态。 萧若经拿着核桃,将弹弓交给一旁的婢女,他正想凑近些细看,却被温孤雾白的眼神冻得站在原地。 他在心里暗道一声此人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无趣后,将目光锁定在岁岁身上:“你就是兄长亲自挑选的婢女?” 第36章 不给 岁岁低眸,没从萧若经的语气里听出不满,温声应道:“是。” 萧若经的目光落在岁岁身上一番打量,觉得此女着实无甚特别之处,又兴味索然地抽回目光。 “我当兄长会挑个什么性格可人的丫鬟,岂料竟这般呆愣。” 话落,萧若经又看了眼自己的丫鬟,将她跟岁岁比较一番后,道:“还是我这丫鬟伶俐。” 被夸赞的丫鬟神色欣喜:“流月谢过三公子夸奖。” 岁岁看了眼温孤雾白的脸色:“……” 她是不是因为过于呆愣给世子丢脸了? 温孤雾白淡淡地瞥了眼萧若经,想到萧若经过几年对岁岁的那股殷勤劲儿,一言不发地越过他。 萧若经跟过去,他对温孤雾白的性子是适应惯了的,不在意被撂在一边,只是继续盯着岁岁,似乎意图从她身上再找出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来。 无奈他找了半天,除了觉得这丫鬟瘦的可怜外,再无其他。 他问岁岁:“你叫什么?” 岁岁跟着温孤雾白,本着身份的缘故,回了话:“奴叫岁岁。” 萧若经将她的名字在嘴里念了一遍,说:“人长得不怎么样,性子也闷,名儿还挺顺口。” 岁岁:“……” 萧若经走在前头,也不跟温孤雾白搭话,一个劲儿盯着岁岁,然后又打量了一眼自己的丫鬟,忽然有了主意, 他过去对温孤雾白道:“兄长,下个月就是我跟蓉妹十五岁生辰了,不如你提前送我一件贺礼?” 温孤雾白扫了他一眼。 萧若经指着岁岁:“把她送给我如何?” 岁岁愣住。 她紧张地望着温孤雾白,乌黑的眼瞳里写满抗拒。 温孤雾白唇角微勾,没理萧若经提出的要求。 岁岁是她自己的。 若她自己答应,他或许会装模作样地考虑考虑。 可若她不愿意,不管谁来同他讨,他都不给。 何况前世岁岁也不喜欢萧若经,面对他的纠缠,她时常头痛,且一见到萧若经就绕道走,或者找地方躲起来。 果然,有些东西就算重来一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温孤雾白的视线略过一脸期待的萧若经,对岁岁道:“不送人。” 岁岁闻言,嘴角微微扬起。 萧若经捕捉到她嘴角的弧度后,嗤笑一声,心里生出一种被嫌弃了的不爽。他瞪了瞪岁岁,气道:“臭丫头,你不乐意伺候我,我还不乐意看见你呢。” 一旁的流月松了口气。 可又有些气。 她觉着自家公子极好,比冷冰冰的世子有人情味的多,岁岁这态度,让流月生出一种主子被嫌弃她也跟着被嫌弃了的憋屈。 岁岁没出声。 她自知嘴笨,未免在主子们面前说多错多,给自己,给世子招惹麻烦,干脆就抿紧嘴巴不说话了。 她这样,反倒让萧若经生了逗她的心思:“岁岁是吗?你今年多大了?” 岁岁垂眸看地:“……” 温孤雾白停下步子,看他:“你近来很闲?” 萧若经语调玩味:“是啊。” 前方,一道独属于女子的嗓音响起,轻柔中透着打趣。 “兄长,你的课业可完成了?” 第37章 斗嘴 那女子立在前方,发间流苏晃动。 她身上裹着打眼的雪色披风,裙身上浮动的刺绣花样素雅逼真,容貌与萧若经有六分相似。 对比萧若经的英朗意气,她则生得格外俏丽。 女子的胳膊肘处,正亲密地挽着一名束了高髻的妇人。 在她身后,跟着另一名妇人和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 其余的便是随行仆从。 规规矩矩地站成几排。 其中就有岁岁进府时见过的青锁姑姑。 青锁姑姑正恭敬地站在前方妇人的左侧后方,而那妇人的五官细看之下也能找到与萧若经兄妹的相似之处。 岁岁猜想,她应当是宣国公夫人。 除了她们,一旁站着的还有一位男子。 他的年岁要比温孤雾白大上些,浓眉高鼻,气质沉稳。 他见萧若经缠着岁岁问来问去,觉得萧若经的作为有失君子风度,还觉得萧若经不该同一个奴婢说这么多,沉声道:“若经,别扰了二弟清静。” 他们一来,所有下人齐齐行礼。 岁岁跟着行了礼。 秦氏的眼角有几道岁月经过后留下的细纹,显得她分外和气,她冲萧若经招手,萧若经见状,抬步过去,顺便与刚刚开口的那位女子斗起嘴来:“萧有瑢,你光知道说我,你呢?琴跟女先生学得如何?棋跟女先生下得如何?女红又如何?” 萧有瑢笑了,继续挽着秦氏的胳膊,眉目间涌现两分自得:“三哥不用管我,我学得好着呢,教琴教棋的女先生都夸我有天赋,女红方面也没落下。倒是三哥你,若是你国子监的课业没有完成,等父亲下朝回来知晓,定然抓着你好一通教训。” “……” 萧若经浑不在意。 教训就教训。 反正又不是没被教训过。 依照父亲毫无新意的规矩,无非是让他跪祠堂,再把课业带上做好。 萧有瑢又看向萧若岩,目光中透着对这位大哥的崇拜,一脸骄傲道:“不是我说啊,三哥你真该收收性子,不要整日拿着弹弓到处打鸟瞎玩,你该跟大哥好好学学何为君子之道,何为文生风骨,大哥自考入国子监,学业门门甲等,前年,连国子监祭酒都出面收了大哥当门生,还对父亲说,以大哥的才能,他日科举必能高中,届时为宣国公府,为国子监全体门生争光。你再看看你,课业不仅没完成,一手字拿出来都被人笑话。” 萧若经气得磨牙:“信不信我用弹弓打你?” 萧有瑢往秦氏身边一贴,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母亲,您听听,您还在这儿呢,三哥就当这么多人的面扬言说要打我。” 萧若经指着她,眯缝着眼,咬着牙吓唬道:“萧有瑢,我警告你啊,我现在脾气非常不好,你别逼我动手。” 萧有瑢仗着有人撑腰,丝毫不怕:“来啊。” 萧若经忍了忍,到底没动手,转而看向秦氏:“母亲,您看看,这丫头脾气坏成这样,眼看着快要及笄,若不再收敛性子,将来哪家的儿郎吃得消?” 第38章 没资格不适 听萧若经说起这个,提到及笄,还提到了婚事,萧有瑢面颊一红,不吭声了。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面皮薄,不好在这方面跟萧若经说嘴。 秦氏被他们兄妹你来我往的斗嘴方式逗笑。 待耳根子终于清静,秦氏上前,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将少年上下打量一番,道:“前两日听青锁说,世子的身体好些了?”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疏离不失礼貌地道:“是。” 秦氏一笑,显得眉目更加和气,她不是惊艳出众的长相,年轻时却也是个耐看秀雅的美人儿:“好了就好。” 萧有瑢收了跟萧若经斗嘴的神态,面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时,她的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敬畏感,还总觉得他比大哥难以接近。 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收起方才跟萧若经斗嘴时的神气,乖巧地唤了声:“二哥。” 温孤雾白淡声回应:“四妹。” 后面站着的十三岁的萧有瑜在身侧康姨娘的示意下上前,怯声唤道:“二哥。” 温孤雾白微点了下头:“五妹。” 萧若岩望着比他稍矮些的少年:“二弟。” 温孤雾白淡笑:“兄长。” 一行人相互打完招呼。 因着都是去老夫人院里请安的,便一道同行。 岁岁跟在后面,手炉被她藏在袖子里。 她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着国公府的这几位主子,将他们的长相一一记住,以防下回见到认错。 青锁姑姑注意到她乱动的眼神,本想出声提醒,点一点岁岁,让她懂点规矩,可一注意到岁岁前面的温孤雾白时,又不敢吭声。 空净院的人,她惹不起。 秦氏在前头走着,途中拉着温孤雾白嘘寒问暖了几句,见温孤雾白态度冷淡,没有细聊的兴致,也没多问。 从小到大,这位世子都是一副冷情少言的性子。 性情么……跟宣国公有些像,可也不完全像。 毕竟宣国公的神态远没有温孤雾白表现的清冷。 真要论起来,温孤雾白的长相其实跟年轻时的温孤氏更相像,他们母子都是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容貌,就连温孤雾白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都跟温孤氏相似。 秦氏将视线移开,落在后面跟着的岁岁脸上,注意到了少女手里捧着的手炉,心中暗道:他们这位世子倒是个懂得疼人儿的。 秦氏问道:“你便是世子亲选的奴婢?” 岁岁垂首:“是。” 萧若经这会儿找到插嘴的机会,道:“母亲,您说说,这丫鬟是不是看着一点也不讨喜?我方才让二哥把她作为生辰礼送给我,二哥还不乐意。” 他的语气很随意。 随意到仿佛要个人对他而言根本同要个物件没区别。 岁岁有被萧若经的态度弄得引起一点不适。 但她是奴婢。 没那个资格不适。 温孤雾白神色变了一变。 秦氏见状,沉脸训斥:“若经,这丫鬟既是你二哥选的,便是空净院的人,你没有资格同你二哥要。况且国公府的丫鬟多的是,你想要谁不行?” 第39章 道歉 对这个自小贪玩还没个正型的小儿子萧若经,秦氏颇是恨铁不成钢。 再说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罢了。 值当他一个做主子的上心? 萧若经被训斥地一垂脑袋,心中有些愤懑不平。 他知道母亲从来不想得罪二哥,想跟二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争取得到面上的和睦相处,但他哪里想到不过是找二哥讨要一个小丫鬟而已,还能被拒。 他回头瞪了瞪岁岁,想到秦氏时常头疼的毛病,不想惹秦氏生气,用一副知道错了的口吻道:“母亲,我也没做什么啊,我不过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入二哥的法眼,一时觉着新鲜,想把人弄来身边玩两日罢了。” 岁岁面色微白。 玩两日…… 温孤雾白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眉峰轻蹙。 秦氏见状,心知温孤雾白这是要护短的意思,未免今日的争执闹大,传到老夫人或者宣国公的耳朵里,她连忙赶在温孤雾白开口前厉声呵斥:“若经,你言行有失,快同你兄长道歉!” 萧若经不服,气息微喘,把脖子扭到一边。 别看萧有瑢跟萧若经这个同胞哥哥时常拌嘴,但实则两兄妹感情极为亲厚,她一看秦氏脸色不好,伸手绕到后面,在萧若经的胳膊上掐了把,不停地冲着他使眼色:“三哥,快、道、歉!” 萧若经疼得倒吸两口气,他接连嘶嘶两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是要面子的,仍不肯低头:“不就是一个不足轻重的丫鬟吗?还需要道什么歉。” 萧有瑜站在康姨娘旁边,见情况不妙,视线落定在岁岁身上瞧了瞧。 显然,她也不明白为何温孤雾白不愿意把丫鬟送给萧若经。 换做是她,但凡是萧若经或者萧有瑢喜欢的,她都会给的毫不吝啬。 不过二哥院里的人,确实不好动。 三哥这回也是倒霉,一不小心踢到了铁板。 见萧若经疼得脸色变了,萧有瑜轻声劝道:“三哥,你还是跟二哥道个歉吧。” 二哥不能得罪。 这可是今上器重的后生。 是今上亲选进宫的伴读。 他的姨母还是承蒙圣眷多年的贵妃娘娘。 再者,二哥也是父亲眼底最令他满意和骄傲的孩子。 想到这个,萧有瑜的心里有些羡慕,又有些心酸。 秦氏原本只是这样一说,想着她都做到了这个份上,温孤雾白怎么说也该给个台阶,或是说点话把这事儿揭过去。 眼下温孤雾白的态度,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温孤雾白对她的疑惑视而不见,他看了眼岁岁,忽然道:“三弟态度轻浮,举止有失风范,他不该同我道歉,应当同岁岁道歉。” 岁岁闻言,欲开口拒绝:“世子,奴……” 不用的…… 不用道歉。 自先生离世后,那些欺负过她,毒打过她的人,他们都心安理得的,也不觉得自身有错。 渐渐地,岁岁也就没什么感觉,没所谓了。 她没所谓,温孤雾白却分外在意,听到她说到一半想拒绝的话时,少年的眼底,泛起寒意。 岁岁立即噤声。 第40章 本公子跟你道歉,成吗 萧有瑢愣住,拧住萧若经胳膊的手一时忘了收回。 在她手中的力道骤然松开时,萧若经趁机抽回胳膊,在被掐红的那处搓了搓。 这丫头,可真舍得下手。 他好歹是她哥呢。 萧有瑢瞪着岁岁看了会儿,指望岁岁能吱个声儿,劝一劝温孤雾白,结果发现岁岁不懂变通,只好在心底叹息一声,不得不出面缓和气氛:“二哥,这用不着吧,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 这世上焉有主子跟奴婢道歉的道理? 温孤雾白觉得这话刺耳,他不喜欢他们对岁岁的态度,讨厌他们嘴上挂着的轻视,冷笑了下,问:“奴婢怎么了?” 萧有瑢:“……” 众人:“……” 秦氏多看了两眼岁岁,明白温孤雾白这是要当众给岁岁出气,只是她想得多,总觉得温孤雾白此举不过是把岁岁推出来当挡箭牌。 他背后真正对准的——是他们。 这孩子是怎么了? 往日也没见他对府里的谁上心…… 怕是借题发挥。 目的是借此机会打压萧若经,顺带让她这个宣国公夫人下不来脸,好让整个国公府的人都知晓她不过是一个继任的国公夫人,他的生母温孤氏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康姨娘神色微妙。 世子大病醒来,往日诸事不理的冷淡性情变锋利了些啊。 萧有瑜不敢说话,无声地请示康姨娘,想问问康姨娘她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康姨娘摇头,示意不要掺和。 神仙打架,她们母女看戏就好。 秦氏惯来忍得住,即便面子有损,依旧能做到一团和气:“若经,听你二哥的。” 萧若经这会儿也不硬气了,眼见这事儿不道歉没完,他走到岁岁面前,矮了身,眉梢一挑:“岁岁是吧?公子我适才举止有失,是本公子的错,本公子跟你道歉,成吗?” 岁岁转而望了眼温孤雾白。 萧若经也跟着望去,笑问:“二哥,你看我都跟你的宝贝丫鬟道歉了,这事儿是不是就算完了?” 温孤雾白转眸,迎上岁岁的目光,问她:“成吗?” 岁岁撞上他的清浅的目光,心中生暖。 世子是在顾忌她的感受吗? 因为顾忌她的感受,所以才会当众让三公子跟她道歉? 萧若经见她傻乎乎地盯着温孤雾白,忽略了自己还在时,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他就不明白了,都是国公府的公子,凭什么温孤雾白就高人一等? 现在竟然连个丫鬟都敢无视他。 这股火气积在胸腔,越烧越旺,连带着萧若经好看的面孔都添了一丝阴沉,他忍住把岁岁拽过来骂上一顿的冲动,扬声再问:“本公子问你话呢?成不成?” 温孤雾白抬手,将凑近了些的萧若经以臂挡开。 他无视掉在场众人的目光,也不在意秦氏会怎么想他,会不会因此引来秦氏不满,招惹他人的非议,只想让萧若经为他轻视岁岁的行为道歉。 他知道的,岁岁虽然暂时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她一定不喜欢萧若经的态度。 第41章 ……成 在场的大多人精,最擅长的就是整日把别人的心思琢磨来琢磨去的。 其中,也不乏爱自作聪明的人。 估计以秦氏等人的脑子,复杂惯了,绝不可能把事情想简单化,还会把这点小事当做是他对秦氏以及对秦氏子女不满的表露。 毕竟,谁又会相信他做此事的初衷仅仅只是为了给岁岁出气呢。 这样也好。 这样他们事后想计较的对象只会是他。 如此一来,岁岁就省了不少麻烦。 岁岁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心里发毛,面对温孤雾白递来的眼神,以及萧若经沉下的面色,她点点头,细声道:“……成。” 萧若经收回目光,快步冲到前头。 他站在一处放着花卉的假山前,抬手将开得正盛的花朵一把扯下,背对众人,连吐了几口气后,把捏碎了的花往地上一扔。 岁岁瞧了眼被捏得失了色彩和水分的花:“……” 她觉得三公子想掐死的不是花,而是她。 萧若岩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收回。 秦氏自然不会把一个丫鬟放在眼里,只盯着温孤雾白看了会儿,发觉看不懂这位世子的心思以后,找了话题:“昨日请安时,老夫人还在念叨世子,今日世子去了,老夫人见到定然高兴。” 萧有瑢立马接话:“是啊,说起来祖母真是偏心,明明我们都是父亲的子女,祖母就是最疼二哥。” 温孤雾白不置一词。 祖母真正在意的,或许不是他,是他能为宣国公府带来的荣光。 一直没吱声的康姨娘道:“四小姐这话说的,老夫人不也疼你吗?每月外间铺子送来的首饰,老夫人都是先让人送到你的院子里供你挑选的。” 对比萧有瑢,她的瑜儿就倒霉了。 每次只能挑别人选剩的次等货色。 萧有瑢只当没听出康姨娘的弦外之音,笑说:“这倒是,就比如这个月首饰铺子送来的蝴蝶钗吧,做工精巧,戴在发间漂亮的紧。” 萧有瑜看向萧有瑢发间的蝴蝶钗。 做工一流,材质上佳。 她也喜欢。 可谁让她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呢? 碍着这个,她注定生来就没有跟萧有瑢争抢的资格。 宣国公府规矩森严,父亲素来最重礼教,信奉嫡庶有别,就连后院谁是正妻谁是妾室都分得清清楚楚。 且父亲注重养生,在男女之事上沾染不多,为了不影响心神,保证每日上朝能精神抖擞,父亲大多时候都住在自己单独的院里。 萧有瑜听康姨娘提过,以前温孤氏在时,父亲倒是会跟温孤氏一个月里有十来天住一起。 那时,父亲每月分给秦氏两日,康姨娘一日。 温孤氏去后,父亲对公事更为上心,每月固定会去秦氏屋里歇个四五日,而康姨娘每月分到的不过两日。 康姨娘年轻时是宣国公的通房,这几年色衰,背后还没个靠谱的娘家,故而她们母女在国公府只能常年仰人鼻息。 岁岁听着她们的谈话,从中嗅到了一股涌动着的淡淡的火药味儿。 第42章 沈夫人 岁岁对于这样的局面感到局促,抱着手炉的五指紧了紧。 幸好。 幸好她是跟着世子。 不用担心被卷进公子小姐们的纷争里。 前方,萧若经扭身,他双眸如盯住猎物一般锁定住后方的岁岁,手里拿着那把特制的弹弓,手指一拉,往后发力,黑色的皮筋跟着往后,他对准了岁岁,无声地做了一个‘叭’的口型。 岁岁脚步微晃:“……” 她瞪大眼睛,被吓了一跳。 对方眼里透露出的‘这事儿没完’的讯息,与钱氏的儿子找她麻烦时一模一样。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的不安,察觉到萧若经递来的视线后,抬眸望去。 萧若经先是梗了梗脖子,固执地与之对视,可没过一会儿,他到底还是忌惮温孤雾白,率先败下阵来。 他收了拉皮筋的动作,将弹弓扔到流月手里,转身到一边,慢悠悠地走着。 岁岁提起的心脏一松,吐出口气。 - 一行人刚踏进老夫人院里,就发现外面站着的仆从有几个是生面孔。 倒是有个熟面孔。 ——张嬷。 屋里有啜泣声传出。 秦氏一见到张嬷,便猜出待在里间的是何人。 岁岁与众人一样,被这哭声弄得生出几分好奇。 温孤雾白对于里面那位的到来毫不意外。 康姨娘眼里流露出八卦的光,她面上不敢表现,压着声儿同秦氏说:“夫人,是沈夫人来了吧。” 来的真早。 怕是早膳都没来得及用。 秦氏没应。 张嬷过来行礼。 屋里,响起妇人带着哭腔的言语,情绪激动时,一度哽咽: “母亲,沈松就是个负心薄幸的,我好歹是他正妻,这些年来,就算我的肚子不争气,没能为他生出个带把儿的,但对他们家也是尽心尽力。那刚进来的小贱蹄子出身不清不白,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条烟花巷里带回来的,仗着怀了身孕,竟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讽刺我是下不出蛋的母鸡!” “母亲,您听听,听那小贱蹄子的嘴多贱,多毒!” “她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玩意儿,当着我的面都敢这么说,还不知背地里怎么与人说我的不是。” “沈松偏听偏信,只在意她说的,不在意我说的。” “母亲,您评评理,我不就是一怒之下推了一把那小贱蹄子吗,我哪知道她身体底子那么弱,只这么轻轻一推,就见了红,落了胎。” “沈松因这事儿恼我,不顾我正头夫人的脸面,当着满府上下的人追着我打。” “母亲,您看看我的脸!” “说到底,都是那小贱蹄子福薄,注定生不下这个孩子,他沈松凭什么把所有错推给我,凭什么打我?” “……” 妇人一边说,一边哭。 秦氏与康姨娘互相看了眼,一时都不好进去打扰。 还是李嬷嬷见他们来了,转身进屋禀报。 外面来的人已经将里面的话听了个清楚,也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 秦氏面色略微尴尬,她捏着帕子清咳两声,转过头,望着一众仆从。 第43章 不许外传 沈夫人本名萧卉,是老夫人的小女儿,自小受尽疼爱,性情不免骄蛮。 当年老夫人嫁入国公府,总共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结果儿子还未来得及娶妻就在与北狄的那场血战里随老国公阵亡。 老夫人的大女儿嫁给淳安伯后,两夫妻刚成婚那会儿倒是恩爱了一段时日,只可惜难产死了,留下了一个女儿。 老夫人的小女儿,就是里面正在哭的那位,嫁的是当年科举正热的沈松。 二十年前,沈松虽是家道中落的士族,因其才学,也是不少人眼里值得嫁的儿郎。 所有人都认为沈松将来必然大有作为。 老夫人也是看中了这点,又因舍不得萧卉嫁高门受一屋子婆母姑婶的气,就在私底下挑了一些有潜力的男子画像送进府中,供萧卉挑选。 萧卉看过画像,与他们隔着屏风见了一面后,瞧上了沈松,经她点头,老夫人这才愿意把小女儿下嫁到沈家。 头先两年他们夫妻感情还好。 沈家的人知晓萧卉身份尊贵,乃是他们高攀了宣国公府,不敢给萧卉脸色看,凡事也都哄着,忍让着。 那会儿萧卉每回回来国公府都是跟沈松恩恩爱爱,红光满面的。 两人还时常置办些东西回来看老夫人,在府里小住。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年,沈松便跟萧卉的感情迅速冷淡。 且沈松在官场一直政绩平平,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如今到了不惑的年纪还在通政司当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 眼见前途没了指望,沈松意志消极,开始沉迷酒色,还总爱把乱七八糟的女子往后院塞,气得萧卉日日同他争吵。 两夫妻每次吵完,萧卉便会收拾东西带着女儿回宣国公府跟老夫人哭诉。 等过些时候,事情淡去,萧卉气消,沈松也会拉下脸面来把人接回去。 秦氏等人对此状况看了多年,早已见怪不怪。 萧有瑢小声嘟囔:“姑母上个月才来,这才不到一月,竟又来了。” 萧若岩道:“长辈的事情,不要妄议。” 萧有瑢吐了吐舌头,表示知道了,她对这位姑母不算亲近,但她跟姑母的女儿玩得好,经常会凑在一起谈论琴棋书画:“不知道这回姑母又要跟姑父闹多久?不过想到沈妹妹能在府里多住几日,我又高兴。” 萧若经没说话,目光仍时不时往岁岁那边扫。 萧有瑜想到那位样样出众的沈妹妹,心中沉了沉。 秦氏听里面的哭声渐小,继续看着一众仆从。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外面的人都等着看宣国公府的热闹,她这个当主母的,自然不想让此事宣扬出去,让宣国公府沦为他人嘴里的谈资。 秦氏拿出身为当家主母的威严,冷了声:“方才听到的内容不许外传。” 一众仆从行礼:“是。” 岁岁也小声应了。 先前进屋禀报的李嬷嬷出来,她先是对守在门外的丫鬟说了备茶,然后请秦氏等人进屋。 除了贴身的丫鬟,其他的,都得守在外间。 第44章 继续捧着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她一路捧了这么久的手炉,这会儿掌心暖暖的,想到温孤雾白碰都没碰,她正欲将手炉递过去,温孤雾白道:“继续捧着。” 岁岁:“……” 世子说捧着,那就捧着吧。 只是随着进屋的丫鬟,就没一个捧手炉的。 萧若经抬步越过门槛时,盯着岁岁捧着手炉往里藏的动作,忽的出声:“二哥还真是秉持君子之风,分外懂得怜香惜玉。” 温孤雾白没理会。 萧有瑢担心萧若经同温孤雾白再起争执,赶紧扯了扯萧若经的衣袖,示意他别惹事。 萧若经离她远了些,抬手抚平被扯起褶皱的地方。 萧有瑢瞪他,口型警告道:祖母在呢。 萧若经也用口型回了:行了,本公子知道了。 祖母偏心二哥。 府里谁都知道。 萧若经不爽归不爽,但还分得清形势。 屋里坐着三人。 正上方的老夫人面色不大好。 挨着坐在老夫人身边的,正是刚刚拉着老夫人哭诉的萧卉。 萧卉哭完,这会儿眼睛还红肿着。 当着小辈的面,她还是整理了下,捏帕将眼角的泪拭了。 萧卉看上去倒也没有话语里说的那样严重,就是脸颊明显肿起,指印未消,嘴角还有凝着的没擦的血,一看其形容,就是同人扭打后气冲冲赶来的。 在萧卉身边坐着的,是一位五官还未完全长开的少女,她正是萧有瑢嘴里说的‘沈妹妹’。 沈妹妹站起身来,注意到温孤雾白时,白嫩的面颊泛粉。 这位表兄一出现,就能瞬间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原因无他,自是因为他太优秀,生得也太过……好看。 坊间关于这位表兄的画像也是疯传,不少贵女都花了高价从贩卖画像的人手里买去偷藏。 大抵也是因着他们沈家跟宣国公府的这层关系,沈家才会至今还有不少人登门。 萧若岩等小辈见到萧卉,一齐过去行礼:“见过姑母。” 萧卉看了眼国公府的几位晚辈。 她这兄长的几个孩子,儿郎们不仅模样生得好,气度不凡,两位女郎的相貌也极不错。 尤其是从温孤氏肚子里出来的温孤雾白。 满望都的贵女,一大半未出阁的女郎的芳心都遗落在了这位年纪轻轻备受瞩目的世子身上。 萧卉羡慕极了。 她若是肚子争点气,早些年给沈松生个像温孤雾白这样的儿子……不,哪怕生得儿子只有温孤雾白的一半,或者是拥有萧若岩的才学,萧若经健康的体魄,她睡觉都能笑醒。 若是那般,她跟沈松也不会把日子越过越糟。 可惜,她就是生不出儿子。 不过她生不出儿子,别的小贱蹄子也别想生。 温孤雾白看了眼自己这位姑母。 前世的他,活在别人编造的谎言里,活在身为温孤一族唯一的血脉的责任里,还要承担起宣国公府的体面。 作为世子,作为晚辈,他对于宣国公府的事情不能不插手。 其中,他就有帮这位姑母摆平过一些事。 例如:给姑母的丈夫升官。 第45章 沈言心 萧卉笑了笑:“我听说这场入冬的雪害得雾白大病一场,还昏迷了两日,一直担心着呢,眼下见到雾白好生生的,姑母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实地了。” 温孤雾白不失礼数道:“谢过姑母费心。” “不费心,不费心。”萧卉的嗓音里还有没散去的哭腔,跟萧若岩几个小辈打完招呼,她特意对着温孤雾白叮嘱了几句,然后冲沈言心使眼色:“心儿,别站着啊,快来见过你的表兄们。” 沈言心垂眸,对着萧家的男子一一见礼。 萧有瑢等沈言心见完礼,瞅准机会,也不管秦氏投来的目光,起身过去,一把拉过沈言心,走到一处,道:“沈妹妹,快挨着我坐。” 沈言心与她素来亲近,自然不会拒绝。 她的眉目间浮现欢喜的神色。 比起她在家中的那些兄弟姐妹,她显然更喜欢待在国公府,同萧有瑢来往。 萧有瑜见她们亲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过去坐到了最末。 见完礼,请完安,李嬷嬷安排下人进来奉茶点。 老夫人本想拉着温孤雾白多说几句话,可又放不下萧卉的事,期间一直拉着自家小女儿的手,同温孤雾白说着话:“雾白,今年冬天要比往年冷些,你记得多添些衣裳。” 温孤雾白坐好:“是。” 老夫人又看向秦氏,对她说:“雾白是早产的孩子,身子自小不好,幼时还遭遇过几次歹人谋害,导致他一到冬日便比旁人畏寒,空净院的用度不能短缺,尤其是炭。” 秦氏点头:“老夫人只管放心,此事我一定督促下人办好。” 岁岁站在后面,听完老夫人的话后,下意识看了看温孤雾白,乌黑的眼瞳里,透露出关切的光。 温孤雾白看她,薄唇轻轻勾起。 忽然,一道道目光探寻过来,落在了岁岁身上。 沈言心也看过去,目光中透着好奇,她望着身边的萧有瑢,正想问上一问,萧有瑢便心有灵犀地凑过来,小声说:“她是二哥新选的奴婢。” 话罢,又添了句:“二哥挺宠她的。” 沈言心点点头,心里疑惑解开的同时,又多看了两眼岁岁。 萧卉上月来时,没见到温孤雾白身边跟着除泱十尫九以外的人,眼下见到新面孔,难免留心。 她拉着老夫人的手,问:“母亲,府里来新人了?” 老夫人此前没见过岁岁,闻言看了一眼,见岁岁规规矩矩,瞧着很是本分,也相信温孤雾白选人的目光。 她这孙儿素来主意大,用人有一套他自个儿的章程,想来这奴婢并非不安分的性子,否则,也不能入她孙儿的眼。 且现在年纪还小,即便将来这丫鬟真的不安分,意图学那些个心思多的,想要跟主子有点什么牵扯的,那也得过几年后再说。 老夫人捏了捏萧卉的手,知道萧卉还因被沈松打的事情委屈着,道:“前些时日,我看府里的几个旧人该换了,就让你嫂嫂找了牙婆,新买了一批奴婢进府。” 第46章 合眼缘 萧卉知晓高门大户的下人换来换去是常事,别说宣国公府了,就是沈家的下人也常换。 她盯着岁岁打量了会儿,见岁岁容貌平平,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想着将来就算模样长开也未必出众。 萧卉不再对突然冒出来的岁岁上心,只看着温孤雾白,道:“往日来时,姑母总见泱十尫九跟随在你左右,从未见你身边有过丫鬟,如今有了,姑母难免稀奇。雾白,姑母倒要问你,你究竟瞧上了这丫鬟哪一点?” 岁岁垂着眉眼。 那副好拿捏的模样,乖软极了。 老夫人看了眼,对岁岁表现出来的姿态极为满意,同时,她心中也对秦氏管理府中事宜的本事很是认可。 秦氏是聪明人,自入国公府以来,不争抢的不去抢,该争取的时候也懂得把握分寸。 温孤氏去后,老夫人一直有意将秦氏扶正,却碍于温孤一族,碍于温孤雾白的面子始终没提。 再说她要是提早了,宫里的那位也不可能同意。 直到八年前,她才跟宣国公商量好将秦氏扶正。 萧卉这一发问,众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岁岁也好奇。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跟那些聪明长得好的少女们相比,确实逊色。 温孤雾白吃了口茶,抬眸的瞬间,恰好瞥见岁岁偷偷看来的动作。 他没管在场众人怀着各样心思的探视的目光,淡声说:“合眼缘。” 岁岁恍然。 原来如此。 萧卉笑了,她看人也注重合不合眼缘,是故一听温孤雾白的话,顿时生出一种找到同道之人的感觉。 忽的,她指着正同萧有瑢说话的沈言心,问温孤雾白:“那你瞧你的沈妹妹可还合眼缘?”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色微妙。 萧有瑢盯着沈言心看了一番,将她跟自家二哥放在一起比较,觉得单从外貌上来说,倒也勉强登对。 十四五的年岁,正值情窦初开时期,长辈们挂在嘴上的几句玩笑话对他们而言,不免会弄得他们尴尬万分。 沈言心面皮薄,当场闹了个大红脸。 她清楚母亲的心思。 何况母亲每回来宣国公府,都会拉她的手,反复叮嘱她要在三位表兄面前好好表现。 母亲还说,若是将来她入了二表兄的眼,等着她和沈家的,就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她不仅能稳坐高位,说不定还能同外祖母一样诰命加身。 这些道理,沈言心都懂,只是面对二表兄时,她总有股说不出的害怕。 还总想跑。 温孤雾白没作答。 得亏萧卉问这话时屋里坐的都是自己人,若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丢的就是萧卉的脸,还会连累沈言心在其他贵女面前抬不起头。 秦氏见势不对,立即道:“合眼缘,怎么会不合眼缘。” 萧卉笑容一僵。 她问的是温孤雾白,关键时刻,秦氏跑出来捣什么乱啊。 老夫人摇了摇头。 她这小女儿自小被惯坏了,脾气不好,也不大看得清形势,有时还会说出两句不合时宜的话把场面弄僵。 好在秦氏上道,知道适时的出面打岔,把场面控住。 第47章 先操心自个儿的事儿吧 老夫人拍了萧卉的手,清楚她那点心思。 萧卉方才的一番试探,无非是希望沈言心能嫁高门。 纵观望都的世家子弟里,就属温孤雾白风头最盛,加之容貌惊艳,气度不凡,自然免不了成为望都贵女们争相想嫁的儿郎。 老夫人倒不反对萧卉的安排。 再者表兄妹通婚,两家便是亲上加亲。 只是她看了眼始终没表态的温孤雾白,已然懂得了温孤雾白的心思。 她这孙儿显然没动过这方面的想法。 也可能是年纪没到,想的没有那么长远。 毕竟男子心性定的晚。 好比已经十八的萧若岩吧,仪表不凡,又有本事,也是望都不少世族中意的郎婿人选。 想来以秦氏的脑子,不是没在私底下筹谋过萧若岩的婚事。 但萧若岩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无心其他,这事儿只能搁置。 去年,老夫人本想给萧若岩房里添两个晓事的丫鬟,给萧若岩当通房,谁知萧若岩得知此事,竟严词拒绝。 秦氏认为此事不着急,遂将这事儿拒了,说让萧若岩自己决定。 老夫人对此是不悦的,觉着秦氏太纵孩子,又觉得煞她面子,但见宣国公没说什么,就不再管。 想到萧卉一次次地回宣国公府,还总想让沈言心跟温孤雾白多说说话,老夫人看破不说破,她担心萧卉性子急躁,容易出错,不仅没能达成目的,反惹了温孤雾白厌烦,拿捏着分寸说:“行了,你别顾着打趣小辈们,还是先操心自个儿的事儿吧。” 萧卉闻言一愣。 想到沈松,还有府里那一堆被他从外面带回来的赶都不完,训都训不过来的莺莺燕燕,她的脸色一垮。 萧有瑢看出她情绪不佳,留意到萧卉脸颊又红又肿时,替萧卉不平道:“姑父当真是越发不像话了,竟敢对姑母动手!” 萧卉听到这里,一时悲上心头,眼眶又红了。 秦氏严声道:“有瑢。” 萧有瑢自知失言,立时闭嘴。 不一会儿,屋里又响起萧卉的啜泣声。 她跟沈松不和的事儿每回闹得宣国公府人尽皆知,萧卉也不觉得丢脸。 她趴到老夫人腿上,哭道:“母亲,您从来是最疼我的,现今您的小女儿受了委屈,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老夫人一听,当即动容。 想到在最好的年纪阵亡的儿子,阵亡的老国公,她的眼前顿时闪现出他们的棺椁被送回府门前的画面。 时隔多年,有些记忆因为太过悲痛,依旧清晰在目。 还有几年前她难产过世的大女儿…… 老夫人心疼地抽了一下,她拍了拍萧卉的后背,哄孩子似的说:“好,母亲给你做主。” 秦氏等人听着,都未说话。 眼看萧卉抱着老夫人不撒手,又旁若无人地诉说起婚姻里受的委屈,在场的人便明白萧卉还得哭上好一会儿。 老夫人知道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也没有留人,只对着秦氏等人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温孤雾白起身,对着老夫人一拜,带着岁岁走了。 第48章 不能着凉 萧有瑢走的时候,不忘顺便把沈言心拉住,她凑近身,低声道:“沈妹妹,姑母这会儿正伤心呢,估计还得缠着祖母说上半日的话,你左右留在这里也插不进嘴,还不如去我院里坐坐?” 沈言心看了眼光顾着伤心的母亲。 这样的场面经历多了,她也没了最初的不知所措。 她冲萧有瑢点头,跟着她走了。 沈言心整日待在家中,除了练习琴艺,就是练习女红,还得时时听萧卉在耳边絮叨,看府里父亲的妾室们争来斗去,她长期处在这样吵闹压抑的环境里,心情也会郁郁。 如今见到了年纪相仿还能聊得来的萧有瑢,沈言心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且对比乌烟瘴气的沈府,规矩分明的宣国公府显然舒心的多。 康姨娘看着她们结伴离去的身影,对萧有瑜道:“瑜儿,你也去。” 萧有瑜不想去。 康姨娘推了她一把:“快去。” 萧有瑜拗不过,只得跟去。 萧若经出了院子,正想往府门外跑,却被萧若岩一把抓住肩膀,他转头对上萧若岩严厉的目光,笑道:“哥,我跟人约了要去樊笼大街吃茶。” 萧若岩想到他因贪玩而落下的功课,实在不想再听到萧若经被拎出来当众挨训了,也不想违逆父亲的意思,对周围的两名小厮使了个眼色,不容拒绝道:“吃茶可以,可你得先把国子监布置的功课做完。” 萧若经意图商量:“哥——” 萧若岩不为所动,对着下人一挥手,萧若经就被人架走了。 岁岁隔着一条走廊看到这一幕。 老实说,她心里有点暗爽。 回想起老夫人在屋里说温孤雾白早产,自小畏寒的话,岁岁的心情又有点沉闷。 她望着眼前清瘦雍容的少年,脑海里蓦地浮现先生每每难受到咳血的模样,心里忽而一疼。 下一刻,岁岁也来不及多想自己作为奴婢该不该如此做,此等行径是不是犯上,闪身站到少年面前。 温孤雾白看她:“?” 岁岁的身量比他矮上一截,她垂着眼,将一直抱着的手炉往前一递。 温孤雾白没接。 她咬了咬唇,趁这时没人经过,拉过温孤雾白的右手,快速地将手炉放到了他的掌心:“老夫人方才说了,世子畏寒。” 温孤雾白闻言,眼底闪现几许笑意。 岁岁又用一种蛮横的口吻道:“世子不能着凉。” 她不怕冷。 她可以挨冻。 但世子不可以。 温孤雾白看着她的发顶。 少女粉白的绒花质地粗糙,府里发放的衣裳材质也不好,她的发质呈现出营养不良的枯黄。 眼下的岁岁,除了比同龄人瘦小之外,五官也没有长开的迹象。 她这副模样,与她前世被送到空净院时相差甚远。 他的掌心,传来一阵阵的暖意。 那是手炉贴着皮肤时所带来的温度。 如果不是温孤雾白确认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妻,是前世跟他同床共枕多年的人,他自己都很难将眼下十二的岁岁,跟前世那个容貌妩丽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第49章 他真正想要的 他喜欢前世的岁岁。 也喜欢现在的岁岁。 而且……现阶段的岁岁,稚嫩,笨拙,她还没有长大,还不会隐藏情绪,她的身上会呈现他前世从未见过的一面。 这些发现,会让他在与她今生相处的过程中感到惊喜,又会莫名的觉得满足。 岁岁递完手炉,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志得意满地翘起嘴角,她担心温孤雾白再把手炉给自己,于是往后退开,同他拉开距离。 她一副坚决不肯再碰手炉的模样。 温孤雾白失笑。 他看见了少女眉目间办完事情涌出的欢喜,也捕捉到了少女眼瞳中浮现的名为倔强的泠泠波光。 掌心的暖意,源源不断。 它们透过薄弱的皮肤,传递到他身体里每一处细胞。 这样不烫且正好的温度,像是没有实形的物体一般涌进他的身体,均匀地把他的每一块骨头裹上暖意。 手炉暖的是手。 岁岁的举动暖的是心。 自重生以来,温孤雾白想的都是如何弥补前世他与岁岁之间的遗憾,如何改正自己的不足,因而他琢磨的都是现阶段怎么样做才是对岁岁最好的,怎么把她的吃穿用度安排得一丝不漏,却没有设想过这时候的岁岁会用这样笨拙又可爱的方式来回应他。 前世的岁岁很好。 那是一种无可挑剔的,事无巨细的好,是会在任何境地根据自己所处位置范围内的好。 好到她仿佛就仅仅是他的妻子。 好到她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完成她身为他妻子的这个身份。 无可指摘。 方方面面的完美。 方方面面的周全。 然而那样的好,缺少了她本该有的性情,缺少了她现今眼里闪烁着的神采。 温孤雾白眼眶一热。 到了此时,他终于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前世,他接受的是世家教育,认为应该按照长辈的心意去成为令他们骄傲的人,应该负担起宣国公府和温孤一族的荣耀和责任,也因为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又加之自小接收的种种礼法约束,导致他没有办法真的站在岁岁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也没有顾忌到岁岁内心真正的需求。 是他不好。 是他不对。 或许,就是因为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想让他意识到这一点,才会对他那般残忍,让他失去了她。 也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以及身为她夫君的失职,他才会最终在完成一切该做的事情以后,自尽于她坟前。 望着眼前的岁岁,温孤雾白落在手炉的长指微微收紧。 原来,他前世想要的,是她能够在做他妻子的时候依旧有着属于她自己的性情。 而比起看着她那般完美的做着身份之内事务的她,他更想看到的是一个会冲他笑、冲他闹、甚至会发脾气、会蛮不讲理的,性情饱满的、感情充沛的岁岁。 岁岁察觉到他情绪不对,留意到他泛红的眼眶时,心里一紧,关切地问:“世子,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嗓音微哑:“没什么。” 第50章 要好好的 岁岁看着他,不放心道:“世子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跟着又问:“你真的没事吗?” 温孤雾白注视着她的眼神,清浅温和。 里面藏着的,是大彻大悟后的感慨,是再次重生与她相见的欢喜,也有他对她隔着漫漫时光积累的汹涌的爱意。 然而这些,都是眼下的岁岁还无法理解的感情。 她望着他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关切,担忧,以及对他眼神解读不出的迷茫,困惑。 岁岁呼吸放缓。 世子的眼神好让人喜欢啊。 可惜她看不懂。 那日初入国公府,岁岁在迷迷糊糊间,曾经也在世子的眼睛里见到过这样的眼神,里面散发出的对她的善意,以及暖意,足以驱散凛冬为她带来的冷意与疼意。 岁岁想,要是她再聪明些就好了。 因为如果再聪明些,说不定她就能更了解世子一些,更能准确的理解世子眼里的情绪。 这一刻,岁岁萌生出了读书的念头。 然而她现在不过奴婢之身。 且先生也已过世。 如今又有谁愿意教她读书认字,授她道理呢? 可能……她这辈子都没法识字了。 这个认知,让岁岁的情绪陡然失落。 在金石村时,先生对村民们说过,只要愿意去找他读书的,不管男子女子都照收不误,甚至对女孩们还会更优待一些,连束修都不用交。 即便如此,村民们也没人会把女孩送去读书。 村子里的男子们说:女子就该在家伺候公婆,哺育孩子,还应该对丈夫言听计从。 村子里的婶娘们说:女孩儿读什么书啊,女孩儿这辈子只要好好学习怎么孝顺公婆,怎么嫁人生子,怎么把丈夫照顾好,把家里收拾好就行了,女孩儿也不用像男子那样学那么多书本上的知识。 先生却对她说:女孩儿也能读书,女孩儿生来也有明理的权益,所以等岁岁到了开蒙的年纪,也要像男孩们一样读书。 先生还让胡家婶婶给她缝了一个叫做招文袋的东西,说是用来装书籍跟笔墨的。 先生还在给她准备的包裹里买了一套笔墨。 只是先生还没来得及给她,就仓促地去了。 后来啊,先生给她买的衣物,被钱氏的女儿抢了,先生给她的招文袋,给她买的笔墨被钱氏的两个儿子用了。 岁岁望着少年苍白的面容,脑海里又跳出来老夫人说的话,一遍遍地重复着。 她忽然间感到心慌,感到害怕,害怕对她好的人会一个个离去,害怕她会把霉运带给温孤雾白。 或许真就像钱氏说的那样,她是灾星,都是因为先生捡到了她,先生才会害病辞世。 岁岁心里泛疼,整个人仿佛泡在了苦涩的药汁里,她含泪地看着温孤雾白,嗓音带了哭腔:“世子要好好的。” 温孤雾白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悲伤,猜想应当是她想到了那位她提过的将她救回去的先生:“嗯,岁岁也要好好的。” 岁岁将难过的情绪拂开,重新把话题绕回去:“所以世子刚刚是哪里不舒服吗?” 第51章 心口疼 温孤雾白被她的话语逗笑。 在某些事上,她还真是执着。 看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好像他不说刚才到底怎么了,她就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温孤雾白为了让她宽心,说:“没怎么,就是适才心口有点疼。” 岁岁眼睛瞪圆:“心口疼?” 温孤雾白:“嗯。” 是啊。 心口疼。 她就像是在他的心上扎了根,生了芽,顽强生长成了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小树。 每当有风掠过,她的叶子会一片片随风拂动,他就会这股力道被牵扯出或疼痛或甜蜜或酥麻的感受。 他明知这样会影响他,却依旧放任那棵小树在心脏深处不停地将根延伸,将他的心脏悄然包裹。 不仅如此,他放任小树的枝干茁壮,任她的树叶疯长。 她为他带来的任何感受,他都愿捧在心尖,甘之如饴地受着。 温孤雾白的眼里染上笑意。 曾经,他把那么好的岁岁弄丢了,怎么会不疼呢? 而这疼,在前世的岁岁离开后,日日夜夜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折磨他,一直到他气绝身亡方才罢休。 岁岁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用缠着细布的手伸过去,落在温孤雾白心口的位置。 感受到少年心脏跳动的频率后,她仰起脸,小心翼翼地问:“世子的心口,是这里吗?” 她突然的碰触,出乎温孤雾白的意料。 少女掌心的温度,透过空气,隔着层层衣物,传递到他身体里的时候已经不再。 独独剩下了让他无法忽视的碰触感。 心跳,陡然加快。 岁岁感受到掌心下跳动的频率后,更为担心。 温孤雾白眉眼间寒意尽消:“是这里。” 岁岁盯着他心口的位置,想了一会儿,再次问:“世子很疼吗?需要请大夫吗?” 温孤雾白:“不是很疼,不需要请大夫。” 岁岁凝眸,见他面色并无异样,也没有难受的神情时,忽然将落在温孤雾白心口的手挪了挪,然后又轻轻地揉了揉:“奴给世子揉一揉,揉一揉就不疼了。” 温孤雾白的眼底涌现笑意:“好。” 岁岁言罢,当真在少年的心口揉了一会儿。 她边揉,边说:“以前在金石村,奴看见胡家婶婶就是这么给她的孩子揉的,要是她的孩子哪里磕了碰了,她就会抱着揉上一会儿。” 温孤雾白眼神微转,里面泄露了一丝不满足的情绪。 是抱着啊。 那岁岁学得可真不合格。 她都没有抱他。 换做谁当先生看到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学成这个半吊子模样,怕会气得不轻。 有风吹来。 带过来几片梅花花瓣。 殷红的颜色,飘荡在半空中,有两片落在了岁岁发间的绒花上。 温孤雾白抱着手炉,他见那两片梅花像是找到了能够寄存的地方待在岁岁的绒花上不走了,只得空出一只手来,抬指将花瓣摘下。 岁岁见他脸色好了许多,抽回手,看着突然出现的梅花,她张望了一下周遭,没发现有梅树后,纳闷道:“这花是从哪里飘来的?” 第52章 追着少年跑 温孤雾白将花瓣放到她伸过来的掌心里。 “祖母年轻时酷爱梅花,老了也保持着这个喜好,是故,她居住的院中种了好几株精心打理的梅树,这里距离祖母的院子近,花瓣应当是被风吹来的。” 不光老夫人爱梅。 望都之中很多人都爱。 因文人总爱以梅喻人,赞其开在凛冬不畏严寒,颂其高洁,故而但凡是有点墨水的学子,亦或是贵女们,院中都会种上几株梅树,以此来彰显气节。 甚至,望都还有一处专供文人雅客清谈宴客的梅园。 往年梅花开得正好的时节,温孤雾白时常会收到来自各家各府的请帖,邀他去梅园做客,与诸多学子见上一见,再同他们聊一聊当下时局,说一说古今文豪,论一论历来英雄人物。 温孤雾白觉得无聊,加之事务缠身,所以从未去过。 倒是萧若岩会带着萧若经时常前去。 毕竟他们兄弟朋友多。 他们的性子也比他更讨喜,更适合同人交往。 岁岁将花瓣拿在指尖瞧了瞧,又放在鼻端轻嗅,发现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后,眼睛微微一亮。 温孤雾白瞥见她的小动作,唇角轻扬。 岁岁道:“世子,是香的。” 温孤雾白将抱了一会儿的手炉递给她,说:“回去吧。” 岁岁的手有些凉了,她回过神来,正准备把手炉还给温孤雾白,却见少年已经越过她,迈开长腿走出了一段距离。 她立刻丢开花瓣,拎起裙摆小跑过去,在少年身后道:“世子不暖手了吗?” 温孤雾白回道:“不暖了。” 岁岁追在后面问:“世子不冷吗?” 温孤雾白听着她的声音回眸,脚下的速度并未放慢,他偏过头,见她跑起来灵动的眉眼和翻飞的裙摆时,唇角的弧度加深。 少年秾丽的五官染上了惊人的丽色:“不冷。” 有她在。 他怎会冷呢。 岁岁抱着手炉继续追他,跑得气息急喘,脸颊泛起健康的气色。 温孤雾白像是有心逗弄她,在前快步疾走,每当他回眸时,就见她眉眼带笑地追着,余光扫过她笑开的嘴角,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极好。 - 屋顶上。 泱十、尫九、花茔三人各占一方。 寒风刮过,冷飕飕的。 尫九盯着底下少年翩飞的袍角,意气飞扬的模样,冲掌心连哈了几口气,说:“世子的心情很好啊。” 泱十抱着胳膊:“嗯。” 花茔冷得抱紧双臂搓了搓。 护卫这职业是真不好当。 以往没入宣国公府时,她在花家,最多就是待在固定的地方不停训练,如今却沦落到为了保护一个十二岁的姑娘整日跳上跳下的。 这让花茔觉得自己像只猴儿。 - 岁岁一路追着温孤雾白回了空净院。 两人刚坐下,待在暖意融融的屋里,岁岁还没来及喘口气,泱十就在外禀报:“世子,绸缎庄、首饰铺,还有香膏店的人来了。” 岁岁坐在椅子上,脸颊发热,身上也热。 听完泱十的话后,她不明所以地看向脸不红气不喘的温孤雾白。 第53章 量尺寸 屋里早已有下人提前备好热茶。 茶香萦绕。 室内流动的空气里,充斥着悠长的雅香。 温孤雾白先前一路疾走,这会儿坐下来,只觉掌心发热。 他揭开茶盖,喝了两口热茶下肚,解了渴后,又将茶盖一搁,沉声对外间守着的泱十道:“让人进来。” 泱十:“是。” 院里候着三名妇人。 与她们随行的是铺子里帮忙的伙计。 除了绸缎庄的妇人没带绸缎绫罗等东西,其他两间铺子的妇人都让伙计带来了铺里卖得正热的东西前来。 泱十一挥手,一行人进了屋。 妇人们站成一排。 她们铺子里的东西每月都是固定往宣国公府送的,有些时候是老夫人需要,有的时候是秦氏需要,顺便定期给府里的两位女郎置办些东西。 这还是三位妇人第一次有幸入空净院,见到那位鲜少在人前露面的世子。 她们按着规矩行礼,而后才敢抬头,却也不敢盯着温孤雾白看,只垂着眉眼,等着少年吩咐。 温孤雾白看了眼岁岁,示意她起身。 他看了眼绸缎庄的妇人。 因岁岁是女子,量尺寸这等贴身举动自然还是妇人来更方便,所以泱十安排人的时候也事先言明了必须妇人前来。 岁岁望着她们。 温孤雾白对绸缎庄的妇人道:“劳烦给她量一量尺寸。” 绸缎庄的妇人一听这话,立即看向岁岁。 她先是为温孤雾白礼貌周全的态度感到受宠若惊,盯着温孤雾白的脸愣了一瞬后,立刻回神,赶忙从伙计端着的盘子里拿过尺子。 妇人走到岁岁面前,恭敬地说:“这位姑娘,劳烦站到奴家身前来。” 妇人心跳都快了些。 一男子长成这样,这不是要祸害满望都贵女们的芳心吗? 难怪坊间关于这位世子的画像疯卖疯传。 妇人因做生意,比寻常女人家抛头露面的多,结交了不少人脉,加上做的不少都是大户人家的生意,曾有幸在某位贵女的院子里见过掉落在地的画像。 妇人那时捡到画像时,只觉得画上的郎君生得真好。 眼下见到真人,她只想对那些日日待在闺阁中对着画像发痴的女子们说,画像上的人哪里及得上真人的十之一二啊。 岁岁看了眼温孤雾白,见他冲自己点头,便依着妇人的话,站到妇人面前。 绸缎庄的妇人把心里各种想法压住,面上不显,她先是展开软尺,量了岁岁的肩宽,然后又分别量了岁岁的胸围,腰围,以及其他尺寸。 每量一次,妇人便转身,拿起笔架上的笔,在盘子里展开的宣纸上将尺码记下。 岁岁闻到了墨香。 她看着妇人提笔写字的动作。 在大安,识字的女子不少,会写字的女子也不少。 可想学得这些,都是要能满足一定条件的。 妇人识得写得,无非是因为家中条件还成,幼时跟着家中先生学过几年。 有的妇人则是为了方便做生意,不得不花重金请女先生入府,刻苦地学了两年。 妇人的字写得不算好,勉强算是工整,却能认得清。 第54章 这哪是养丫鬟啊 妇人把尺寸一一记录完,确认无误后,也明白过来此次来空净院的目的是为了给这位姑娘做衣裳。 她望着岁岁,态度和气地问:“姑娘喜欢什么料子,什么颜色,什么花色?还有,姑娘对刺绣方面可有指定的绣法?亦或者有什么分外中意的花样?” 望都之中的女子,不管是未出阁的女郎,还是已经成婚的妇人,她们对于布料和花色等等都有不同的要求。 妇人之所以问的这般详细,也是希望能够满足顾客的要求,尽可能地做出来令顾客满意的衣裳。 然而岁岁哪里懂得这些? 首饰铺跟香膏店的两位妇人悄然对视。 两人都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打滚过的,虽说大多时候都是自家丈夫在外面应酬,她们主要负责管理铺子里的事宜,却也因着每天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让她们养成了一副极会看人的好眼色。 单是从岁岁脸上的表情看,她们便懂得了。 原来这位姑娘不懂。 她们再看岁岁身上的料子一般,发间的绒花材质普通,还与她们进宣国公府时看到的丫鬟穿着无二,也由此推测出岁岁的身份。 合着这位姑娘是伺候世子的丫鬟啊。 也是幸运。 跟了位好主子。 不过如果只是丫鬟的话,那她们来时精心准备的东西会不会都白准备了? 就在她们这么想也感到泄气的时候,始终没什么动作的温孤雾白总算动了,他起身走到岁岁身边站定。 绸缎庄的妇人哪怕看出岁岁的身份,依旧不敢轻视,她将一本画着图的册子递给温孤雾白,谨慎道:“世子,这是奴家店铺里时兴的样式,热卖的布料,后面还有各种花样。” 温孤雾白翻开册子。 岁岁抬眼看去。 温孤雾白一连翻开几页后,见岁岁并没有特别喜欢的,便按照自己看着顺眼的挑了几样,他在妇人惊讶的眼神下将册子递回去:“暂时就这样,目前先赶制几套冬装出来,再做几件御寒的披风,切记,布料要选用最好的。以后每个月,你都拿画着新样式的图册来。” 绸缎庄的妇人立即应道:“是。” 最好的布料。 她们店铺里最好的布料是能送进宫的。 还月月都来…… 这哪里像是养丫鬟啊。 别人家的公子就是养家里的妻子,院里的美妾,都舍不得如世子养丫鬟下血本。 温孤雾白的话,让先前还觉得来时带东西带的贵了的两位妇人双眼放光,两人盯着岁岁,像是遇上了大主顾,快速地从伙计的手里端过盘子。 岁岁:“……” 一盘摆着的是琳琅满目的首饰。 一盘摆着的是精致的瓶瓶罐罐。 温孤雾白给她一个‘自己选’的眼神。 岁岁:“……” 首饰铺的妇人拿了一件蜜色水晶发钗递到岁岁面前,说:“姑娘,这是我们铺子里这个月卖的最好的发钗,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绒花、珠花、耳坠、手钏,要是这些姑娘都不喜欢,奴家下回来的时候给姑娘带本册子,以供姑娘挑选。” 第55章 非要不可 另一边,香膏店的妇人见首饰铺的妇人对着岁岁猛献殷勤,不甘示弱地揭开了淡粉色的瓷瓶,再将其他的瓶子一股劲儿全揭开。 霎时,各种香味飘了出来,穿透空气涌入岁岁鼻尖。 妇人站到岁岁的右侧,开始介绍:“姑娘,你看看这个,这是香膏,可以用来擦手,每日早晚用,长此以往,能够将姑娘手上的疤痕茧子慢慢祛除,还能滋润姑娘的肌肤。”妇人用手指勾了一点抹在岁岁的手背上,接着指向另一个瓷瓶说:“还有这个,这个是用来擦脸的,名为雪肌膏,目前是望都市面上买都买不到的稀罕货,奴家店铺也只剩下这一瓶,姑娘每晚睡前擦上一点,便能保证姑娘的肌肤在寒冬腊月不干不燥,长期涂用,也能养颜美容,令肌肤泛发光泽。” 妇人说的太快,导致岁岁听得不是很清。 她望着手背上一团白色的膏状物体,送到鼻端闻了闻。 很淡雅持久的香味。 妇人见她盯着看了会儿,显然有兴趣,立即伸手过去,将那团膏状物体替岁岁抹匀,并让岁岁的皮肤完全将其吸收。 只见,那块被涂抹过的肌肤顿时变得水润不少,与没被涂抹过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岁岁觉得惊奇,随即,她望向温孤雾白的手。 世子的手分外好看。 也不像她的手这样粗糙,布满了伤疤跟茧子。 温孤雾白走到她的面前,问:“喜欢?” 岁岁将手放了下去。 面对这些东西,她无法说出不喜欢。 而且她好歹在花楼也是见识过当红姑娘们用的涂抹在身上的那些东西的,对比妇人送来的这些,当红姑娘们用的那些差了不止一点。 连香味都更浓郁。 不像她手上的香膏这样水润,连香味都好闻许多。 对上温孤雾白询问的目光,岁岁想到身上的衣服,以及现在做梦都没有想过的生活,觉得自己不应该贪得无厌,当即想要拒绝,温孤雾白抢先道:“非要不可。” 岁岁:“……” 香膏店的妇人闻言,当即笑开。 首饰铺的妇人赶忙将一盘子首饰往前一递,望着岁岁:“姑娘可喜欢这些首饰?” 岁岁则将目光落在温孤雾白的脸上,见他一副‘必须要选’的模样,岁岁也就不多问了,只看了眼两位妇人。 她先是问了香膏店的妇人:“哪样最便宜?” 香膏店的妇人快速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刚刚说的话,庆幸自己没有为了彰显物品的珍贵而说出跟价格有关的字眼,对上岁岁投来的目光,妇人则是看了眼一旁的温孤雾白。 选东西的是这位姑娘。 可真正花钱的是世子。 香膏店的妇人想到先前温孤雾白对绸缎庄的妇人说要选最好的布料,心中有了判断,她将方才介绍的几样香膏拿出来,往前一推:“姑娘,这几样最便宜。” 妇人说着,留意着温孤雾白的神色,见少年递来满意的眼神,妇人心里一喜。 看来她赌对了。 世子就是要给自家丫鬟用最好的。 第56章 堪称——败家 岁岁将那几样妇人嘴里‘最便宜’的东西拿起来:“那就这些。” 首饰铺的妇人也很上道的把几样价值不菲的首饰拿出来,她猜到以岁岁的眼神看不出这几样瞧着最简单素雅的首饰恰恰是所有首饰里面最贵的,便说:“姑娘,这几样首饰也便宜。” 岁岁不疑有他,全都收下。 等岁岁挑完,温孤雾白让泱十把人带出去结账。 一出国公府的大门,三名妇人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摸了摸腰间鼓鼓的钱袋子,开心地笑了。 绸缎庄的妇人说:“世子可真舍得。” 首饰铺的妇人说:“可不是嘛,那么好的布料,那么好的首饰,世子眼睛都不眨价格都不问就给那位姑娘买了,那姑娘可真幸运,跟了这样一位好主子。” 香膏店的妇人说:“二位娘子,我们这是摊上了一位大主顾啊。” 其他两位妇人点点头。 是大主顾。 她们接触过其他府里的贵女们,知晓各府各院的夫人贵女们花钱买东西是有一定的数额限制的。 可空净院这位世子倒好,养起丫鬟来堪称——败家。 - 午膳时。 想到那几样首饰还有几样香膏,岁岁拿着筷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她到现在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先前不管是在钱氏那里,还是花楼妈妈那里都是没有月例拿的,她们最多每日就是施舍她一顿饭,让她活下去,可据说高门大户的丫鬟小厮都是有月例的。 她进府几日,都还没问过月例一事。 当然,这在岁岁看来不重要,毕竟她现在的日子已经是好到她先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了。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注视的目光,扫了眼她没怎么吃的碗,又往她碗里夹了一颗珍珠丸子,丸子色泽白嫩,外面裹着一层软软的糯米,里面包裹着新鲜的嫩肉,米香和肉香掺杂,闻着格外诱人。 他问:“想说什么?” 岁岁望着他:“世子,奴是不是让你破费了?” 温孤雾白:“没有。” 这么点钱,谈不上破费二字。 岁岁不信,连碗里的饭都没那么香了:“真的没有吗?” 温孤雾白怕她心里有负担,便说:“你现在是我的丫鬟,是空净院的人,从此走出去就是宣国公府的人,若是没有几身像样的行头,传出去丢的就是我跟宣国公府的脸。” 岁岁闻言,心里的负担果然减轻。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世子是考虑到他的脸面,以及宣国公府的脸面,才对她那样舍得。 岁岁又想起萧若经拿她跟流月比较时的话语。 对比府里的其他丫鬟,她确实不够出众,带出去也有点上不得台面,也难怪三公子看她不顺眼。 可她并不会因此生出离开空净院的念头。 能够留在这里,是她求都求不来的。 同时,这也激发了岁岁更想要留在温孤雾白身边的决心:“世子放心,奴会努力不在外面丢你的脸的。” 要是真丢了,她就找个角落藏起来,打死不认是空净院的人。 第57章 宣国公萧膑 温孤雾白望着她认真的脸。 脸好小。 好瘦。 瞧着都没什么血色。 这也显得岁岁那双眼睛嵌在脸上又大又有神。 回想起当日在大雪里抱起岁岁时的轻飘飘的重量,温孤雾白往岁岁的碗里夹了一块炸得酥脆焦黄的排骨,浅笑着说:“想不给我丢脸,就先从长胖开始。” 岁岁用力地点头,她夹起碗里的珍珠丸子,一口下去,咬了一半,里面包着的肉馅儿顿时在嘴里散开。 岁岁腮帮鼓起,含糊应道:“好。” - 午膳毕。 岁岁吃的有点撑,她没回去,而是留在空净院等候温孤雾白的吩咐。 温孤雾白见她执意如此,只好让她待在屋里,再命尫九往盆里添了炭,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杂记翻开,坐在一边看着。 岁岁守在一边,注意到温孤雾白面前的茶水少了时,她就过去倒满。 温孤雾白望着茶盏里浮在面上的茶叶,余光扫到岁岁殷勤连连的模样时,眼底有笑意划过,只是他的笑意还没来得收,又蓦地想起岁岁之前羡慕地看着绸缎庄那位妇人提笔写字的眼神。 岁岁想读书。 他想,得尽快安排好此事。 - 晚膳过后,岁岁帮着收拾的下人一起把碗筷整理好,温孤雾白见她非要帮忙,也没开口阻止,只随了她去。 正当他想提议带着岁岁在院里散步消食时,空净院来了一位客人。 是才从宫里赶回的宣国公萧膑。 也是他的父亲。 这也是温孤雾白自重生以来,与这位父亲的第一次见面。 萧膑外罩黑色大氅,里穿深色朝服,胸前是绣四爪正蟒的补子,他一只胳膊横抱着官帽,眉目间聚着一团散不开的凝重。 见温孤雾白已经无恙,萧膑多日以来的担忧消散。 岁岁与花茔站至一边,皆望了望突然出现的萧膑。 泱十与尫九上前行礼:“见过国公。” 岁岁与花茔在得知此人的身份后,立刻垂首,跟着行礼:“见过国公。” 萧膑没理他们,昨晚下朝回来,他去了秦氏的住处,听秦氏说起空净院添了两个丫鬟的事情。 对于府里的这些小事,他从来不会挂在心上,也一向都是交由秦氏打理。 且温孤雾白院中的一切此前都是由泱十尫九打理,多两个女子,也能细心些,还能将温孤雾白照顾得更周到。 温孤雾白望着眼前还未展现老态的萧膑,眸光有些复杂。 前几日大雪封城,导致多地百姓受灾,难民涌入,甚至差役晚间巡街时都能看到冻得僵硬没了气息的人,他拥有前世的记忆,自然知晓这几日朝廷为了这事儿头疼到了何种地步。 萧膑整日早出晚归,无疑就是与文武百官被留在殿里一同商议对策。 除了官员们,目前六位皇子也纷纷绞尽脑汁,为应对此次的难关在圣上面前各显其能。 这场雪只是今年的一个开端。 接下来等着望都的,等着天下百姓的,只会是老天爷给予的一场又一场的暴雪。 各地被冻死饿死的百姓,也只会越来越多。 第58章 父子 萧膑将温孤雾白上下打量了一番,边迈着步子进屋,边道:“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温孤雾白跟着进去,他让岁岁他们留在外间,并对花茔做了个挥手退下的手势。 花茔领会其意,在温孤雾白转身进屋的时候将身边的岁岁拉走:“岁岁,世子与国公有话要说,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作用,先回去吧。” 岁岁收回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目光,十分听劝地应了:“嗯。” - 屋里。 萧膑将官帽往几上一放,他这段时日事务太忙,被各部官员缠得脱不开身,是以前两日没能抽空过来空净院看温孤雾白。 今日虽然也是晚间才从宫里回府,却比前几日早了一个时辰。 “此次暴雪,多地受灾,望都以外的州城纷纷上书以表难况,晚间各部才暂且想出对策,是故为父也是到现在才能来看你。”萧膑望着这个儿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自豪。 他再次将人打量完,确认温孤雾白没什么不妥之后,端起热茶喝了口,胃里这才暖和了些。 温孤雾白拱手,问:“父亲可曾用膳?” 萧膑放下茶盏:“已在宫里用过了。” 温孤雾白站定。 萧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神态间充斥着从外间赶回的疲惫。 他连着几日没能安睡,又在外面跑个不停,也是难得才能坐下来好好地同温孤雾白说说话,顺便歇上片刻。 萧膑道:“坐吧。” 温孤雾白掀袍坐下。 两人静默了会儿。 萧膑习惯了温孤雾白冷淡少言的性子,率先开口,打破沉寂:“既然你的身体好了,那伴读的事也不能耽搁,明日就进宫。” 能被选中进宫伴读,跟皇子们一同长大,一同接受当朝大学士以及名士们的教导,这对宣国公府而言,无疑是一份天大的荣耀。 这也说明了圣上念着当年两家誓死效忠的旧情,且重视宣国公府。 圣上如此,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更不能因此骄傲自满,也不能有半分懈怠。 温孤雾白对于萧膑的要求并不意外。 相反,如果萧膑不提进宫伴读的事,他甚至都会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他的父亲。 这就是他的父亲。 谨慎。 严厉。 对他的要求自小便高。 萧膑等了会儿,本想听到答案就走,见温孤雾白迟迟没应,又问:“怎么了?怎么不回为父的话?” 温孤雾白不想再继续过前世那样忙碌到无暇分身的日子了。 为了肩负起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家的荣耀,为了当好令父亲满意的儿子,他常常是撑着病体去完成很多事情。 前世,他的身体在这一年病的厉害,几度昏迷,也是因为他想做令父亲,令温孤一族,令宣国公府面上有光的世子。 其实,有些事情没必要非得坚持。 反正就算他晚些时候进宫伴读也没什么。 圣上不会责怪他。 反之,若他太急着做好一个臣子的本分,落在一些人的眼里难免会令他们多想,恐怕连圣上也会猜疑。 何况现今还是在未选定储君人选的紧要关头。 第59章 那就任性吧 如此情势紧张的时刻,谁家越是表现得积极,越会招惹圣上猜忌。 圣上年轻时,或许是一位不错的君王,也始终惦记着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家追随的情分,但人在高位待久了,就会丢失掉未曾登高位时的很多品质,还会生长出一些古往今来上位者大多会有的习惯。 面对萧膑的追问,温孤雾白淡笑一声,罕见地没有听从这位父亲的安排:“儿子身体还未痊愈,还是继续在家将养为好。” 说出这话的瞬间,温孤雾白只觉松快不少。 重来一世的时候,他就在心里跟这一世的自己做了一个约定的。 这一世的温孤雾白,要尽可能地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像前世那般处处拔尖儿,争当一位样样挑不出错的臣子,争当人人称颂的君子。 那样背负着两族荣耀,灵魂带着重重枷锁的日子,他上辈子过够了。 也过腻了。 这辈子,他不想事事做到尽善尽美,就想活得随意些,能跟岁岁好好的。 他们就这样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平淡又满足地地过着就好。 至于前世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早已经在前世做了了结。 当然,如果那些麻烦还是会再次上演,那些朝堂内外的争斗依旧躲避不开,那他也不会害怕,不会退缩。 这一世,他会因为占据重生的优势,更早地盯着各家动作,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 如此,当危险来临的时候,他便能将岁岁护住。 温孤雾白拒绝的话语一出,萧膑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萧膑忙了这些时日,本就烦躁,脾气也没往日好,眼下听到一向听话的温孤雾白竟然违逆自己的安排时,只觉得他身为父亲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这种感觉让萧膑极度不适,甚至,已经有了发怒的前兆。 他瞪向温孤雾白,用一种批判且陌生的目光审视着他,道:“雾白,你此次大病醒来,怎变得如此任性?” 温孤雾白不在意地一笑。 这副无所谓的模样,衬得他眉眼间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瑰艳。 任性么? 那就任性吧。 萧膑不明白,仅仅几日未见,眼前的少年给他的感觉怎么就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少年看向他的眼睛里,少了以往的孺慕之情。 这种前后割裂的感觉,让萧膑产生了一种惊慌的失控感,还让萧膑觉得自己此时面对的不是一名年仅十五的少年,而是一个全然看不透,摸不着的温孤雾白。 他忍着怒意道:“能够被圣上亲选进宫伴读,跟皇子们接受同样的教导,这份殊荣不是谁家都能享有的。你看看满朝文武的家里,被圣上钦点入宫伴读的能有几位?哪家不为了争抢伴读名额一事挖空心思?雾白,你是圣上选中的人,你不能在享有这份殊荣之后就忘了你身为臣子的本分。何况身为臣子,你理应陪伴几位皇子,全心全意辅佐他们,为他们分忧,为圣上分忧。” 温孤雾白不与他争执,只说:“父亲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第60章 那不是梦 类似的这些为人臣,为人子的道理,温孤雾白从小看到大,听到大。 心中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但也正是因为前世的他将这些大道理记在了心里,融进了骨血里,才会过得那般累。 萧膑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为何……” 温孤雾白叹息一声,前世的种种在脑海里不断浮现。 自岁岁走后,他与萧膑这样坐着谈话的机会几乎再也不曾有过,甚至前世的他,已经被父亲当成了一生的耻辱。 “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温孤雾白嘴角牵起一抹疲惫而嘲弄的弧度。 对上萧膑严厉且带着责备的目光时,他继续往下说:“梦境里的那个我,正如父亲嘴里说的一样活着,当一个人人敬重的君子,当一个恪尽职守意图流芳百世的臣子。” 萧膑的耐心正在消失。 温孤雾白眸色渐黯:“然而,那般活着的我,最终失去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前世,他听萧膑的,他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皎皎君子,成了扶持正统的有功之臣,成功将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荣耀延续,可最后等着他的是什么呢? 是束缚。 是枷锁。 是不断在失去。 这些无形的东西,以及他自小接受的思想教育,在他的世界里形成了一张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每当他想奋力挣扎的时候,这些网就会从四面八方地齐齐涌来。 它们会像粗壮的绳索一样捆绑他的思想,绊住他的脚步。 因为礼法,他连喜欢一个人都不能尽情地去喜欢。 因为规矩,他每走一步都显得那样吃力。 即便如此,他还是按照萧膑说的那样走下去了。 在这个痛苦前行的过程里,温孤雾白没觉得自己有错,也没机会去反思自己是否有错。 因为那时的他,陷在皇子们的争斗里无法分身。 他就像现在整日忙得早出晚归的萧膑一样,为了朝廷的事情奔走,被一堆堆的公务压得喘不过气,他甚至都没能好好的闲下来,看一看岁岁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首饰,今日的心情是好是坏。 他只知道,当他开始意识到岁岁的沉默之后,意识到岁岁离他越来越远以后,再想尝试挽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萧膑听他用简短的几句话概括出梦境里的内容后,只觉荒谬:“你也说了,那只是梦。” 温孤雾白久久无言。 他想告诉父亲,那不是梦。 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那种寸步难行的感觉,那种在一瞬间心脏被挖空的感觉,那种日日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的感觉,只有他自己清楚到底是怎样痛不欲生的滋味。 萧膑本欲再说些什么,见温孤雾白不想再谈,又不好将古今圣人的大道理搬出来。 他再一想自己的态度,觉得有些过激,便起身道:“为父言尽于此,你想再将养一段时日就再将养一段时日吧,为父还有公务着急处理,就不留在这里了。” 温孤雾白起身,对着萧膑的背影一拜:“孩儿恭送父亲。” 第61章 梦魇(一) 萧膑闻言,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了眼立在寒风里的清瘦少年,夜色融融,为少年披上一层无法靠近的冷意,他再次从少年沉寂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强烈的陌生感。 随后,萧膑将这种感觉归结为是近来精神太劳累所产生的幻觉。 怎么会陌生呢?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是他所有孩子里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一定是最近忙昏头了,才会生出这种荒唐的念头。 他们是父子。 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 雾白对他的态度,也一定是因为他大病刚醒心态方面有所影响,加之他这个当父亲的在此期间还没来看过他,雾白心中计较,才会违逆他的安排,暂搁进宫伴读一事。 且罢。 暂且随了他的意就是。 等雾白再将养些时日,等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少一些,他再来便是。 萧膑想着,将心底的种种杂念拂开,加快脚步出了空净院。 泱十跟尫九看出宣国公脸色不佳,两人也没敢问。 温孤雾白把人送走后,安静地在原地站了会儿。 他吹完冷风,转身回了屋。 - 岁岁临睡前,将今日得来的首饰放在眼前看了看。 花茔盯着梳妆台上摆着的几个瓶瓶罐罐,她揭开盖子,把每个瓶子都放到鼻尖闻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异样或者奇奇怪怪的气味以后,又将东西放了回去。 岁岁想起香膏店那位妇人说的话,注意到花茔掌心有茧,她拉过花茔的手,从瓶子里剜了一点涂在花茔的手背上,学那妇人为她涂抹的方式将那点香膏抹均匀。 岁岁道:“今日香膏店的娘子说,这是擦手的,能够祛除疤痕和茧。” 花茔的手没有疤痕,却有茧。 她说是护卫,实则就跟豢养的死士毫无区别。 常年握冷兵器的手,可不就有茧吗? 就像岁岁,岁岁在进宣国公府之前,除了被钱植捡回去的那五年过得像个人,之后一直过得是不像人的日子,加之劳作不断,手上自然也不如寻常女子细嫩光滑。 岁岁为花茔涂抹完,大方地与她分享:“这是世子今日赏的,花茔姐姐以后跟我一起用。” 花茔抽回手,盯着被擦过香膏的手看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水润了些。 岁岁又道:“世子真好!” 花茔:“……” 岁岁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望她:“花茔姐姐,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世子这样好的人呢?” 花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有点想告诉岁岁,世子的好,仅限于她。 - 丑时二刻。 温孤雾白陷入了梦魇。 ——是前世。 彼时的大安,朝局动荡,争斗不断,当今龙体欠安。 碍于朝堂局面,当今不得已在群臣的再三劝谏下将储君人选定下。 六位皇子经过当今数次考验后,最终选定皇后所出的嫡子,也就是三皇子李燮担任储君之位。 同时,因储君初定,为了彰显其能力,当今自然会给储君布下不少难题。 而储君为了对得起这个身份,证明当今的选择没有错,免不了要有一番大动作。 第62章 梦魇(二) 温孤雾白那会儿已经入朝为官,因备受太子器重,他每日也会被朝中的事情忙得无暇分身。 那时的岁岁,已是他的正妻。 从他认识岁岁,他的院子里便只她一人。 期间,祖母也想安排其他人进他的院子,但温孤雾白没那份心,也怕后院多了人,仅是通房的岁岁会受欺负。 没多久,他就思虑着将她从通房抬到了贵妾。 后来,他以失踪多年回归的虞家女郎的身份将她明媒正娶进府,让她顶着贵女的身份,成为了他的妻子。 那是他与岁岁成婚的第五个年头。 同样是岁岁离他而去的那一年。 温孤雾白记得清楚,那段时日,他与太子的幕僚们不眠不休,总算制定出详细的治理水患的方案。 当时酷暑刚过,秋意正起。 炎炎夏日,各州县不是遭遇大旱,便是遇了洪涝,苦了千万百姓。 所以那年夏天,温孤雾白常常是忙到脚不沾地。 他先是忙着同太子的幕僚们商议旱灾的应对方法,哪知事情结束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又是洪涝爆发,致使多地山体滑坡,百姓房屋被毁。 一日事罢,秋高气爽,温孤雾白从东宫赶回。 他乘坐马车,听人声入耳,一挑帘,见樊笼大街繁华热闹,便想带岁岁游街。 结果他回到府里,并没见到她的身影。 问过下人后,温孤雾白才知道是虞夫人病情恶化,岁岁听闻消息后,带着花茔去了虞家。 岁岁无父无母,在讲究门第阶层的背景下,她是没有资格成为温孤雾白的正妻的,就连贵妾这个身份都是他说了许久,后请宫里的姨母出面,这才得到祖母跟父亲的首肯。 故而,他想要将岁岁抬为正妻,要么放弃拥有的一切,放弃温孤一族跟国公府两家的使命与责任,要么想办法让当今赐婚。 后者显然不切实际。 当今注重门第,朝堂注重门第,大安阶级划分极为严重,就连温孤雾白自己自小都是接受的这番教育。 可他还是想要娶岁岁为妻。 他想给她最好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岁岁越来越不开心,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了笑意。 两人同处一室时,她也鲜少说话,沉默的如同空气。 那段时间,祖母正在私底下替他张罗婚事,意图在众多世家贵女里面挑选合适的门楣。 温孤雾白听说正妻进门,妾室通房会被打压,担心日后的妻子会给岁岁立规矩。 他不想娶,于是他一面与祖母周旋,一面寻找将岁岁扶正的法子。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给岁岁找到了一个贵女的身份。 在他的安排下,他成功让岁岁改头换面,一跃成为了失踪数年的虞家女郎。 自此,岁岁与虞夫人来往频繁。 晚间,温孤雾白换下朝服,沐浴更衣后,站在窗前,望向外间铺满碎石的小径。 那是岁岁回空净院时的必经之路。 可他一直等到晚上,她都没有回来。 温孤雾白感到不安,也没了继续等的心思。 他想到虞夫人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担心虞夫人挺不过去。 第63章 梦魇(三) 温孤雾白越想,心中越慌。 他盯着夜色里那条幽静而孤寂的小径看了会儿,终究还是丢开看了一半的折子,吩咐泱十备马车。 当他赶到到虞夫人住处的时候,发现果然出事了。 院子里伺候的人跪了一地,有奴仆们压着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传了出来。 虞家的人都在闻讯往这边赶。 温孤雾白顾不得礼数,他见花茔守在门外,便知岁岁待在里面。 花茔见到他,上前禀报:“世子,虞夫人过世了。” 温孤雾白闻言,往里看了一眼。 他跨步入屋,就见岁岁跪在虞夫人的榻前。 女子挽着妇人发髻,细细的一截后颈暴露在外面,似冷玉一样的白,格外纤弱,漂亮。 她就连哭都是安静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生怕将刚刚睡着的虞夫人惊醒。 他奔至岁岁面前,在她身边蹲下。 岁岁抬起泪眼,望着已经没有气息的虞夫人,她并没有说虞夫人临终前同她说了什么,只是用一种空洞且忧伤的眼神看着温孤雾白。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流下。 温孤雾白见状,心里泛起一阵阵被揪紧的疼。 他怕岁岁的眼泪。 也怕岁岁此时的眼神。 他知道虞夫人久病不愈,把找回去的虞家女郎当成了救命稻草,也知道岁岁在此期间所承受的心理负担有多重。 他怕她难受,曾劝她少接触虞夫人。 她却摇了,拒绝了他的提议,说:“既然我现今顶着虞家女郎的身份,就应该扮演好虞家女郎的角色,扮演好虞夫人失踪多年的女儿,代替真正的虞家女郎对虞夫人尽孝。” 他说不过她。 她总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所以他只能由了她。 温孤雾白想安慰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试图张嘴,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岁岁泪流满面,只那样沉默地望着他。 他心慌意乱地抬袖,将她眼角涌出的泪一一拭去。 然而她的眼泪太多,他怎么擦都擦不完,反倒把自己的衣袖弄湿了一大片,连指尖都是她淌落的凉了的泪珠。 他想说:别哭。 她眨了眨眼,终于哽咽着开口,说的却是:“我不是虞家女郎。” 她觉得抱歉,觉得是她占了真正的虞家女郎的身份,不应该享有现在的一切,是以,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也心虚到不敢看床榻上已然过世的虞夫人。 她知道虞夫人听不见,也看不着。 可她还是不敢大声说话。 岁岁看着他,她泪盈盈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与幽怨:“我是岁岁,是那个生下来就被抛弃,顺着河流飘下,被好心人捡回去养了几年,再从村子里被买走,再被牙婆卖到宣国公府为奴的无父无母的岁岁。” “我是岁岁……” “我是岁岁……” 温孤雾白被她语气里的悲伤吓到,给她擦眼泪的动作都越来越慌乱。 他的手指在发抖。 这一刻,温孤雾白觉得心里好疼,像是被利器在心脏生生挖开了一道道口子,血肉模糊,也疼得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64章 梦魇(四) 温孤雾白第一次见岁岁哭成这样。 她没有发出一丁点哭声,他却仿佛听见了她自心底深处发出的令人振聋发聩的嘶吼与呐喊。 他眸光狠狠地震动着。 面对这样的局面,晓是他再足智多谋也一时大脑空白,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只能抬指擦拭她的眼泪,无言地听着岁岁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他固执地重复着那句话。 “我是岁岁……” “我是岁岁……” “……”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是岁岁。 然而这时的他却无法解读出岁岁眼中的悲伤,以及她悲伤的源头。 直到多年以后,温孤雾白才渐渐明白,他对她做了多过分的事情,那是她短暂的二十三年逆来顺受的人生里最后发出的一声声抗议。 她不想当虞家女郎。 她只想当她的岁岁。 哪怕她知道自己生来被抛弃,哪怕她知道虞家女郎的身份很好,虞府很好,她会令很多人羡慕,可她依旧只想做那个无人问津的岁岁。 因为她拥有的是岁岁的经历,是岁岁的人生,而非是虞家女郎的。 温孤雾白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了沙哑的成分,一切说不出的话,都在唇齿间汇集成一句:“岁岁,别哭。” 他想哄她,想抱她。 可他也是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那么热烈地爱着一个人,彼时的他太过稚嫩,也不懂得该如何去对待这份感情,保护这段感情。 温孤雾白心疼的厉害。 她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样悲伤,那样绝望。 她没发出哭的声音,也没有冲着他闹,只安静地落着泪,没一会儿,她喃喃自语的话音停顿,突然当着他的面一口血喷了出来。 温孤雾白眼前一红。 然后,大片大片的血被她呕了出来。 温孤雾白吓得瞳孔一震,他急忙抱住她,跟着红了眼眶。 下一刻,他顾不得床榻上躺着的虞夫人,更顾不得候在外面的众人,抱起岁岁便往外狂奔。 “大夫……” “大夫……” 那是温孤雾白第一次在人前失态至此。 他想,虞府的所有人都一定认为他疯了。 就连花茔看他的眼神都是那样的陌生。 他抱着岁岁跑出虞府,又将人抱进马车,揽在怀里,用长臂紧紧地拥着她。 温孤雾白的眼前,看到的不再是茫茫夜色,不再是街边两侧的灯火,只余一片刺目的血红。 “岁岁……” “醒醒……” “别睡……” “求求你别睡……” 他的嗓音里带了慌张的哭腔,他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脸,看看她嘴角流出的血将她的淡色衣裙染红。 那些血跟她的眼泪一样,怎么都擦不完,止不住,还弄得他满手都是。 他浅色的袖袍间,被晕开的血染红了一块又一块。 马儿嘶吼着。 马车在道路上疾驰。 她却闭着眼,不愿醒来。 - 温孤雾白陷入了深深的恐惧里。 那种失去她的感觉在这场可怕的梦魇里折磨着他。 而那种心脏被生生挖出来的痛,令他疼得呼吸不畅,少年也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的害怕和无助里。 第65章 失态 少年平躺在床上,冷汗大颗大颗地落下,眼角有晶莹的液体在烛光下淌落。 终于,等漫长绝望的梦魇结束以后,他猛然睁开了眼,嘴里还念着岁岁昏迷前重复着的那句话。 “你是岁岁……” “你是岁岁……” 泱十跟尫九听到里间的动静赶来,两人站在门外,看到温孤雾白这副失了魂的模样时愣在原地。 世子这是……做噩梦了? 又是怎样的梦,能让世子的情绪出现如此大的波动? 温孤雾白还陷在梦魇的恐惧里面,手下,是属于床褥的柔软和真实的触感。 他没管泱十跟尫九的表情,此时脑海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想要见到岁岁,温孤雾白掀开被子,外衫也没顾得上披,只匆忙穿了鞋便往外狂奔。 泱十进屋,等他拿着披风追出来时,就见少年正往后院的方向奔去。 尫九盯着夜色里消失的那道身影,一脸的不解,并望向身侧的泱十,问:“你说世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失态成这样?” 泱十:“……” - 温孤雾白一路去到后院,这里他前世日日来,早已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此处。 他准确地找到岁岁所在的屋子。 温孤雾白的突然出现,令花茔吓了一跳。 花茔睡在隔壁,听到有人闯入时,下意识从枕头底下拿出短刀。 有人! 这个发现,让花茔的眸中涌现肃然的光,接着,她用身体贴着墙壁往岁岁的屋里而去,大拇指刚将刀刃抵出一部分,就听一道沙哑的声音在异常安静的屋里响起。 “是我。” 花茔瞠目。 这声音……除了世子还能有谁? 就是听起来怎么像哭过一样? 屋里没有点灯。 走廊上挂着的灯笼在夜里有些暗,但却足够透过照射进来的光线捕捉到榻边坐着的一道身影。 花茔眼力极好,在得知是温孤雾白以后,立即收起兵器,正想问要不要点灯时,就听少年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点灯。” 他的嗓音里充斥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花茔:“……是。” 待嗓音里的沙哑消散些后,温孤雾白那股难过的情绪也渐渐压了下去,他的手放在床榻边,指腹轻放在岁岁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截手腕上。 感受到指下的温度是热的,少女的脉搏也在正常的跳动时,温孤雾白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他又在昏暗里对花茔道:“出去。” 他想独自在这里待一会儿。 不想被谁打扰。 花茔察觉出今晚的世子情绪不太对,不但跟白日里那个冷静克制,礼数周全的少年判若两人,周身还披着一层超乎年纪的沧桑。 花茔没敢多问:“……是。” - 屋里再次恢复安静。 花茔收起心底的疑惑,放轻脚步往外走去。 而她刚把腿伸出去,就被夜里吹来的冷风迎面砸在身上,吹得浑身一抖。 花茔吸了口气,赶忙用手搓了搓双臂,正想回屋添件衣裳时,就见泱十跟尫九候在走廊下。 她有注意到,泱十的臂间抱着披风。 花茔猜测,披风应该是世子的。 第66章 她只是岁岁 尫九对花茔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花茔翻了一记白眼。 他们三家都是效忠世子的,这两人不过是比她跟着世子早,资历老些罢了。 要不是因着花家早年出过事儿,如今她也能跟他们平起平坐。 花茔在心里腹诽完,转身回屋。 有他们在,岁岁不会有危险。 她想不通的是,世子为何会大半夜地跑来岁岁的屋子,而且看泱十抱着的披风,俨然是连外袍都没顾得上披。 这可不像世子的作风。 也不知道世子成日在想些什么。 搞不懂啊。 搞不懂。 此事不光花茔搞不懂,泱十跟尫九也想不通。 两人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多年,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岁岁出现在温孤雾白的身边,所以,在岁岁的事情上,他们比花茔还要不解。 - 昏暗中,温孤雾白借着外间照进来的光线端详着熟睡的岁岁,他温柔地望着她如今尚还稚嫩的眉眼。 虽然眼下的岁岁还没有长开的迹象,但是眉眼间依稀存在着她前世的影子。 假以时日,岁岁一定会出落成前世的动人模样。 温孤雾白收回落在她腕间的手指,见她并没有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而是呼吸平稳,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时,他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 他坐在榻前,将她打开的被子重新盖回去。 温孤雾白莞尔。 原来岁岁爱打被子的习惯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 最近几日,他都在学着调整,学着克制。 他明明很想抱她,却只能碍于身份碍于年纪的缘故将对她的所有爱意统统藏在心底。 这种长久的近乎自虐式的压制,加之重生后的激动与快要灭顶的欢喜交杂在一起,难免会让他有平衡不了继而爆发的时刻。 今夜的梦魇,不过是让他把压在心底的情绪统统都发泄出来了而已。 而梦境里的画面,也在前世折磨了他很多年,教他夙夜难寐。 少年眼眶的红意还未尽消,他抬指一按,将眼角残留的一点湿润擦去。 再抬眸时,他已然又恢复成那个年仅十五克制又懂礼的少年。 这一世,她只是岁岁。 他再也不会让曾经的一切上演,更不会让她成为别人,顶着别人的身份嫁他。 - 半个时辰后。 温孤雾白静坐良久,终于感觉到冷意,他此时已恢复如常,先前的失态也尽数不见。 少年从屋里出来。 泱十展开披风上前,为少年披上。 温孤雾白立在走廊下,他转眸望了一眼还未亮的夜色,知晓自己今夜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便回了屋子,又吩咐泱十跟尫九将望都所有书院的信息收录过来。 天将将亮。 书案之上,一张张宣纸摆开,上面分别写着目前望都城里的书院名称。 总共十二所书院。 都是望都极有威望和地位的,便是最差的书院也在望都成立了近百年,且书院的院长以前都是在国子监读过书的,或者是辞官退隐。 全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温孤雾白坐在书案前,长指落在书案上无声地敲着。 第67章 私心 泱十跟尫九守在外间,两人看了几日,琢磨了几日,也弄不明白世子对岁岁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说是养在身边的丫鬟,可世子给岁岁的待遇显然不是一般丫鬟能有的,甚至看世子给岁岁置办东西的大方劲儿,连府里两位女郎的用度都没法比。 如今世子又命他们二人去查望都的十二所书院,瞧这形势,倒像是要把岁岁送去书院读书。 女子去书院读书? 这在大安简直闻所未闻。 且书院都是男子,岁岁一个女子去了也不方便。 他们所想,也同样是温孤雾白心中所想。 落在书案之上无声敲着的长指停顿。 温孤雾白到底没能从十二所书院里面做出选择。 他想要让岁岁光明正大地去书院读书不假,以他目前的能力,也可以进宫同姨母说,同圣上请旨。 但这么做对岁岁未必就好。 女子去书院读书确实会引起满望都,乃至是天下文人的不满,还会挑起多方对立。 宣国公府本就受到当今重视,他温孤雾白也成为了许多世族年轻一辈的眼中钉,若他在这时仗着圣旨把岁岁推到书院,不但不能达成让她安心读书的目的,还会给她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 他无法时刻守着她,便是有花茔在也会出现很多不确定的意外。 故而,这道圣旨不能进宫求,岁岁暂时最好也不要暴露在人前,更不能出现在书院。 否则,那些暗中针对他的算计,都将转移到岁岁身上。 况且……他有私心。 他不想让岁岁同那么多男子待在一处。 这是温孤雾白的狭隘之心。 也是他身为男子的占有欲在作祟。 事实上,他自私到想把岁岁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视到她内里的美好。 将脑海里把她送去书院的想法打消以后,温孤雾白又想了一下女先生所教导的内容。 眼下世家贵女之中请女先生授业是常有的事情,然这些女先生教的内容是有限的。 她们讲来讲去,无非就是女德女戒等没用的东西。 这也是为何温孤雾白前世执着于要为岁岁请一位先生入府教学的原因。 他曾看过萧有瑢跟萧有瑜跟着女先生上课,也站着听过一会儿女先生们所讲的内容,对于那些没用的知识,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嗤之以鼻。 若他的岁岁读书,绝不能学这些。 他要给岁岁请先生,也不能是这种类别的教课方式,而是应该让岁岁拥有和男子学一样内容的权力。 温孤雾白看了眼旁边摆着的笔墨纸砚,忽然想到吩咐泱十派人收拾出来的那间屋子。 他起身过去,待看了一眼屋里的摆设和空间以后,心里有了主意。 这间屋子原本就是他为岁岁准备的。 如今用来教她正好。 - 辰时。 岁岁梳洗完,拆掉了缠在手上的细布,前去陪温孤雾白用膳。 途中,有琴音响起。 岁岁停下来,与花茔跟过去看了眼,发现是萧有瑢萧有瑜在院子里接受女先生的教导。 随她们一起练琴的,还有昨日入府的沈言心。 第68章 萧有瑜琴课被罚 亭子外,守着几个丫鬟。 亭子里,统共摆着四架古琴,萧有瑢三人坐正,她们两手放在琴弦之上,挺了挺腰,按照先生的要求弹奏出断断续续的旋律。 女先生一身紫色衣衫,束高髻,年纪较秦氏长上几岁,她的手中拿着一柄戒尺。 听出琴音有错后,女先生脚步停下,站到了萧有瑜面前,严厉道:“五姑娘,手。” 萧有瑜在琴艺一道天赋有限,每次同萧有瑢一同上课的时候都会被女先生教训一通。 女先生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巴结萧有瑢,巴结秦氏,为了彰显萧有瑢在琴音一道的天赋,授课期间,还总拿她跟萧有瑢相比,再把她贬得一文不值。 长此以往,萧有瑜长期处在被打压的情况下,自然是不情愿来上课的。 再说世家贵女也有的是琴弹得不好的,她恰恰没这个天赋,她也没辙。 面对女先生严厉的态度,萧有瑜憋了半月的怨气像是统统聚集到了一起似的,她不服气地抿着嘴角。 想到康姨娘的再三叮嘱,萧有瑜终究还是伸出手,将掌心往上。 女先生下手毫不手软。 戒尺打下去的时候,萧有瑜的掌心立时通红一片。 沈言心家中也有琴先生,可沈家的琴先生跟宣国公府的是没法相比的,不说名气方面,单说两位女先生在技艺之上就差了许多。 且沈言心在家中时都是跟着家中姐妹一道学的。 家中姐妹上课叽叽喳喳,还会三三两两地结伴,府里的女先生是个混日子的,也懒得管她们姐妹间的事情。 导致沈言心在这种环境下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学。 好在萧卉一个月总会来一回宣国公府,每次都会小住五六日,陪老夫人。 沈言心恰好就能借此机会跟萧有瑢她们一道上课,顺便把在家中没学到的在宣国公府统统补全。 等回到沈家,再上琴艺课时,沈言心便是所有姐妹里学得最好的。 她的父亲尤其注重面子,故而每当先生夸赞她的时候,沈松就会对萧卉有好脸色,觉得萧卉虽然没别的本事,教女儿还算教的不错。 加上萧卉到底是宣国公府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沈松纵然再不满,跟萧卉的日子吵吵闹闹着,倒还能勉强过下去。 啪! 啪! 戒尺一共打了三下。 萧有瑜皱紧眉头,痛得手往后缩。 女先生唤来萧有瑜的丫鬟知书,让知书抓住萧有瑜的手,不给萧有瑜躲闪的机会。 沈言心瞧着那通红的掌心,一边觉得女先生严厉,一边又觉得那戒尺像是打在了自己手心似的,弄得她手心也泛起疼意。 萧有瑢见她害怕,小声说:“沈妹妹别怕,女先生人很好的,每回上课只要不出错,她都会和颜悦色的,做得好时,也不吝啬夸赞。五妹妹挨戒尺,是因为五妹妹没有按照女先生的要求做对。沈妹妹琴艺极好,女先生都会在我面前夸你,想来以沈妹妹的本事,绝不会像五妹妹那般愚笨。” 沈言心听完这话,不知该怎么往下接,索性不言。 第69章 没睡好 萧有瑜挨了三下,掌心泛疼,眼眶委屈得立即见了泪。 她听清了萧有瑢幸灾乐祸的话,碍于身份,她不敢冲萧有瑢发火,只能瞪向女先生:“先生怎么每次都罚我?” 女先生抽回戒尺,让知书退到一边,道:“五姑娘,我罚你,是因为你老是弹错,这事儿你也别怨,我不过是在完成我身为你们先生该做的分内之事。我知晓你委屈,但国公跟国公夫人既然将教导你们的重任交给了我,我自当有义务教好你们。” 女先生拧起眉头,掩盖住眼底的嫌弃。 愚笨就是愚笨。 不过是一段简单不过的旋律,她耐着性子教了一回又一回。 人家四姑娘练习两次就会了,指法也没出过错。 何况她还看在康姨娘给的红包上,让五姑娘练了这么久,哪知五姑娘始终没长进。 天赋差成这样,她这个当先生的都没气到把人赶出课堂,五姑娘竟还好意思同她发脾气? 萧有瑜见她把宣国公搬了出来,心里一怕,不敢再说下去。 这场小插曲很快过去。 女先生转身时,道:“接着练。” 萧有瑢应声:“是。” 沈言心跟着应了。 萧有瑜揉了揉泛疼的掌心,抬袖抹掉眼角的泪,她望着女先生的背影,瞪了几眼后,还是忍着脾气将两手放在琴弦之上。 很快,断断续续的琴音再次响起。 岁岁趴在假山后听了会儿。 花茔靠在一边,见她听得认真,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问:“想学?” 岁岁盯着那一架架泛着光泽的古琴:“就觉得好听。” 那些古琴一定很名贵。 她学不起。 听了一会儿琴声,岁岁看了眼天色,赶去陪温孤雾白用早膳。 她吃着早膳,听着响彻宣国公府的琴音,抬眼去看温孤雾白时,发现他的眼角下方有一片淡青色。 嗯? 世子昨夜是没睡好吗? 温孤雾白确实没睡好,故而府里响起的一遍遍相同的琴音令他有些烦躁,不过看到岁岁用膳时两腮鼓起的动作,他心底的那股燥意又奇迹般地被安抚下去。 见她盯着自己,似乎有话想说,他问:“想说什么?” 岁岁吃的差不多了,放了筷,问:“世子没睡好吗?” 温孤雾白也放了筷:“嗯。” 岁岁目露关切:“那要再补补吗?” 温孤雾白摇头:“不用。” 门外有下人进来收拾。 岁岁想上前帮忙,她刚要起身,温孤雾白便望向她,道:“跟我来。” 岁岁哦了一声。 她跟着温孤雾白出了屋,去到了一处之前没来过的房间。 屋里在一刻钟前有下人置了炭火。 温孤雾白想起还得去老夫人院里请安一事,低声对泱十说了几句,泱十听完,转身出了空净院,一路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 此时老夫人的院里,除了温孤雾白,以及去上早朝的宣国公,其余人都已到齐。 泱十进屋时,萧卉正在同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收起嘴角的笑意,见温孤雾白没来,她问泱十:“雾白怎么没来?” 第70章 换? 泱十的耳边回荡起温孤雾白的话,谨言作答:“回老夫人的话,昨日夜间世子受了寒,今日身体突感不适,未免诸位挂心,世子特意吩咐属下前来同老夫人同各位说上一声。” 老夫人听完,脸上果然浮现担忧之色,紧跟着神色一变,问:“雾白受了寒?你们空净院的人是如何伺候的?请过大夫没有?” 她这孙儿哪里都好。 唯独身体底子太弱。 每年冬日,总会大病几场。 泱十闻言,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昨夜自家世子失态的模样,对上老夫人询问的眼神,他先是同老夫人请罪,承认没能照顾好温孤雾白的失职,而后再回:“老夫人放心,世子问题不大,只需这两日少出门吹风即可。” 萧卉还想着趁晨间请安的机会见见温孤雾白,眼下听了泱十的话,心里的期望落空,连带着脸色也不大好看。 她到底是嫁出去的人,哪怕以前也是住在国公府的,如今却已为人妇,不好在这里发号施令,免得传出去被人说她没有礼数,给宣国公府,也给夫家丢脸。 萧卉不好出面责罚空净院伺候的人,只能把心底的不爽归结到大夫身上,愤然道:“母亲,不是我说,这为雾白诊治的大夫实在医术不精,是时候换换了。” 老夫人没说话。 秦氏暗自在心底发笑。 换? 怎么换? 给温孤雾白调理身体的几位大夫,年轻时可都是在太医院就职的,论治病救人,调理身体的本事,也非外面医馆的寻常大夫能比。 康姨娘看了眼萧卉。 她年轻时是宣国公的通房,日日在府里走动,自是知晓萧卉性情骄纵,也曾在萧卉的手里吃过亏,算是了解萧卉的性情。 萧卉这般生气,无非是觉得失去了接近世子的机会,找个由头在这里发泄不满罢了。 萧若岩与萧若经不在,两人早早去了国子监上课。 萧有瑢没吭声。 萧有瑜更不会吭声了,她还沉浸在沉浸被女先生当众打戒尺的委屈和气愤之中。 虽然掌心的疼痛已经不在,可那种当着外人的面被女先生教训的羞辱感却如火一般灼烧着她。 女先生也是偏心,舍不得动萧有瑢一下,却舍得把她拎出来打。 这不就是觉得她一个姨娘生得,没有正室所出的身份尊贵吗? 若她母亲是继任的国公夫人,若她母亲背后有娘家可依,负责教导琴艺的女先生哪里还敢用这种态度对她? 老夫人得知温孤雾白的情况后,长叹一声,对泱十道:“你替我转告雾白,让他这两日安生养着,不用记挂着还得来我这儿请安的事。” 泱十:“是” 老夫人冲他摆手:“下去吧。” 泱十躬身,退了出去。 萧卉看了眼规矩坐着的沈言心,见她出落的模样不差,继承了她年轻时的几分风采,心中不免得意。 昨日,她待在老夫人屋里哭了一天,把在沈家的委屈统统发泄了出来。 事后,母女俩又说了不少体己话,故而萧卉的心情好了不少。 第71章 画 这人心情一好吧,就有了空闲琢磨旁的事。 萧卉便是这一类人。 眼看沈言心十四了,相貌身段皆不错,等过了年,便奔着及笄而去,萧卉这个当母亲的,免不了会想要替沈言心的婚事谋划一二。 温孤雾白是她看着长大的,萧卉深知这位侄子有多出众。 当然,其他的两位侄子也不差,拎出来足以甩开很多的世家子弟。 但温孤雾白实在是太优秀了。 说是天之骄子都不为过。 萧卉一想到将来若两家成其好事,她女儿能嫁给这么一位风清月白似的儿郎,以及那一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心里就直乐。 当下,她压住嘴角快要上扬的弧度,对沈言心使了个眼色:“心儿,你左右待在国公府里没其他事,晚些时候,等跟你有瑢姐姐有瑜妹妹练完琴,代替母亲抽空去一趟空净院,瞧瞧你二表兄吧。” 温孤雾白这块神仙肉,满望都的贵女谁不想咬上一口?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沈家跟宣国公府关系密切,她又是母亲最疼爱的小女儿,只要她想让自家女儿试试啃一啃这神仙肉,对比其他家距离都近了很多不是吗? 沈言心面色一红,她看了看满屋子坐着的人,觉得自个儿母亲心里的算盘声都打得啪啦作响了。 她垂下眼,婉言推辞:“母亲,不妥。” 萧卉横她一眼,暗道自己素来性子要强,怎的生了个性子如此软和的女儿,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道:“哪里不妥?” 沈言心将脑袋低了低:“……于礼不合。” 老夫人也觉得萧卉这吃相太过明显,未免传出去惹得他人议论,她拉了一把萧卉,阻止她再说下去:“行了,言心说的没错,她与雾白虽是表兄妹,但碍着礼数,依旧不妥。” 沈言心闻言,松了口气。 - 屋内燃着熏香。 那是一股清苦的味道,余香泛了点清甜。 岁岁站在屋子里,打量着里间的摆设,与她住的地方不同,这里摆着的都是她没见过的古籍,墙上还挂着一些盖了私人印章的字画。 她走到其中一幅画前站定。 画是水墨的风格,画得是庭院一角。 暗沉的屋檐之下,站着一位挽着高髻的女子,女子并未回头,仅是背影就给岁岁一种孤寂难过的感觉。 在这幅画的结尾处,盖着一枚红色的印章。 ——那是温孤雾白的私章。 而这一屋子的画也是温孤雾白闲暇时所作,岁岁看的这幅画,是他大病初醒后提笔画下的。 画中的女子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是他记忆里前世的岁岁。 画中的景象,是他下朝回空净院时偶然看见的。 温孤雾白见岁岁盯着这幅画看了好一会儿,还皱起了眉头,似乎是从这幅画里感受到了什么一样,问她:“怎么了?” 岁岁闻声,侧头看向他,随后又将目光落在画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闷闷的,有点喘不赢气。 她还觉得这幅画里面的女子很熟悉,给她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 第72章 没关系 岁岁等心中那股莫名低落的情绪消化过去后,想起来还没回答温孤雾白的问题,立即道:“世子,画像里的女子看上去似乎很压抑,很难过。” 温孤雾白瞳孔微震,眼底泛起波澜,他先是为十二岁的岁岁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讶,可再一想画中人的身份,便又觉得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是啊。 她就是画里的人。 她当然能感受到画中人的情绪。 岁岁回过头,看向温孤雾白,没能从少年的脸上找到其他外放的情绪,只觉得他看她的目光尤其复杂,她问:“画里的女子是被囚禁了吗?” 就像她幼时没干好活被钱氏骂骂咧咧一通关进屋里,被花楼妈妈再次转卖到牙婆手中,又和一群女孩被关在一间狭窄阴暗的屋子里一样。 温孤雾白心里一痛。 囚禁吗? 原来这就是前世岁岁的真实感受吗? 她的沉默、她的冷静、她的顺从,这些都是因为前世的岁岁碍于身份的原因无法做出任何反抗,而同时她所表现出来的这些行为,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那是她无声的呐喊和抗议? 空净院对她来说是一座牢笼吗? 面对岁岁问出的问题,温孤雾白觉得心里涌过阵阵苦涩。 直到现在,直到当现在的岁岁准确的说出前世岁岁的感受,他才醒悟过来。 其实,说是囚禁也没错。 宣国公府跟温孤一族两家的荣耀和责任压下来,重重礼教压下来,先是把他困在了其中,然后又把岁岁拉入了其中,将他跟她一起困死。 岁岁这回察觉出温孤雾白的情绪不对了,她转过身,与少年面对面站着,仰起头看他:“世子,你画出这样的画,是因为你也被囚禁了吗?” 温孤雾白眸光一定。 不错。 前世的他与岁岁,不过是时代下被困住的两个囚徒。 他自生下来开始便被父亲教导着要承受两个家族的荣耀与责任,在这个煎熬的过程里,他独自一人走得太累了。 他太孤单了。 所以当岁岁如一抹亮色闯入他的世界以后,他才会迫切地想要抓住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迎上岁岁乌黑明亮的眼眸,他道:“是啊。” 岁岁的眼中涌现出困惑,她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人或者事情能把世子这么好的人囚住,让他画出如此压抑的画来。 下一刻,她明媚一笑,说:“没关系。” 温孤雾白:“?” 岁岁眼中的光亮耀眼逼人,她的语调很轻,看向温孤雾白的眼神是那样温柔:“世子那么厉害,能救岁岁于水火之中,所以世子也一定能摆脱困境,挣脱……挣脱……”岁岁说到一半词穷,她磕磕巴巴地,努力地组织自己的语言,终于,她想起先生说过的一个词,将没能说完的话补全:“挣脱桎梏!” 岁岁说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好险。 差点就要因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丢脸了。 还好这是在世子面前。 换做旁人定然会嘲笑她肚子里没半点墨水。 比如昨日遇到的三公子。 第73章 说是很软 温孤雾白一怔,反应过来她竟然是在安慰自己以后,心情更是难言。 傻岁岁。 前世被囚禁的是他,可更是她啊。 温孤雾白冲她和悦一笑,望向她的眼神里也带着想通后的释然,他抬起手,用掌心轻揉她的发顶,嗓音放柔:“那就借岁岁吉言。” 岁岁被揉过的地方传来很轻的触感,感受到温孤雾白的动作时,她神色一顿,整个人登时僵住。 先生生前也爱揉她的发顶。 说是很软。 岁岁的眉目间绽放出淡淡的笑意,她也不再注意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只将目光落在整间屋里扫了一圈,问:“世子,你为何带奴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吗?” 她的眼中满是期待。 心中还有些小激动。 在空净院养了几日,岁岁的身体已然恢复。 想想这段时间,明明她是奴婢,但她在空净院每天也没做什么事情,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世子还给她送了那么多名贵的东西。 岁岁觉得受之有愧。 所以她总想要做点什么来报答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指了指屋里摆放着的两张书案,一张是给他的,一张是给岁岁准备的,两张书案上都放了整套的笔墨纸砚,只是他的书案上放得不是开蒙读物,而是别的更深奥难学的古籍。 岁岁顺着他的动作望去,注意到崭新的书案时心里更加疑惑。 她在温孤雾白的示意下走到书案旁,看着被镇纸压住的宣纸。 书案正中,是一张椅子。 温孤雾白走过去,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再将开蒙读物所需要的几本书依次放好,分别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等。 再难一些的,他都根据记忆里的顺序排在后面。 温孤雾白幼时开蒙很早,寻常孩童六岁开蒙,可他四岁就已经跟着姨母读书认字。 姨母是鲜活的性子,脾气也不大好,虽然带他,但也从不会委屈自己。 以前住在空净院时,姨母待得无聊,老爱拉着他往外跑,要是温孤雾白不愿意外出,她也不勉强,就同宣国公商议后决定请先生入府教他读书。 温孤雾白的性子自小安静,又会照顾自己的起居,倒是不用他这位姨母操心。 不过在温孤雾白的记忆里,姨母以前住在空净院的时候,这里确实要热闹许多。 而且那时候她还会带着他去祖母面前请安,每回还得跟当时正要出阁的姑母吵上好一阵子。 姨母的性子,也时常惹得祖母头疼,就连秦氏见到她,也是能避则避。 想到这里,温孤雾白的眸中浮现一丝笑意。 宫里的日子那般无聊,也不知姨母是怎么熬过来的。 岁岁盯着温孤雾白整理书籍的动作,她跟着先生是认得几个字的,这本《三字经》就是村里孩童们的读物。 她约莫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亮,并歪头看他。 温孤雾白磨完墨,提笔在纸上写下岁岁二字。 岁岁认得自己的名字,在金石村,先生曾当着她的面写过,她欢喜道:“这是奴的名字。” 第74章 愿意愿意愿意 温孤雾白将笔捏在指间,问她:“岁岁想读书认字吗?” 岁岁用力地一点头:“嗯!” 想! 她可太想了! 以前在金石村的时候岁岁就羡慕那些能跟着先生上课的孩童,憧憬有朝一日能一起学。 离开金石村之后,去了花楼,她便更想读书认字了。 因为比起那些憧憬着过几年能像楼里当红姑娘们一样挂牌挣钱的同龄女孩们,岁岁虽然也喜欢漂亮衣裳漂亮首饰,可她显然更想要认字,再学点安身立命的行当。 岁岁一高兴,三两步蹦到温孤雾白的面前,她两手横放在书案之上,整个人趴着,满含希冀地问他:“世子要教奴读书吗?” 温孤雾白执笔的指间一顿。 迎上岁岁漆黑清亮的眼眸,他心弦一动。 面对这样一双诚挚又充满光亮的眼睛,想必换做任何人都很难拒绝。 何况……他压根没打算拒绝。 温孤雾白没当过先生,不了解具体的流程,然从他决定把这间屋子收拾出来给岁岁用作读书的地方时,他就根据旧时的记忆回想那些先生当年是怎样教导自己的。 若是遇到不懂之处,他便去亲自登门请教别的前辈即可,问问哪里不对,哪里不够周全。 岁岁的小脸上布满兴奋,再问:“世子真的准备教奴读书吗?” 温孤雾白执笔的长指微收了收力,随后,他在她的注视下颔首,薄唇跟着扬起一点弧度,淡漠的眼瞳之中浮现少许笑意,他说:“如果岁岁愿意的话,我可以教岁岁。” 岁岁瞪圆双眼,而后猛地点头,一叠声道:“愿意愿意愿意!” 温孤雾白眼底的笑意加重。 他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开心了。 岁岁想起她躲在假山后面看萧有瑢她们跟着女先生学琴的模样,以及被女先生用戒尺打了手板心的萧家五姑娘,视线在周围一扫,在没发现戒尺以后,将手板心往袖子里藏了藏,继续问:“那奴要跟四姑娘五姑娘她们学一样的吗?” 温孤雾白眸色一转,已然从岁岁的问话里知晓了她晨间的动向。 前几日大雪连着下了三日,望都因难民涌入一事治安混乱,府里负责教琴棋书画还有教女红等等几位女先生吓得不敢出门,便先后花银子支使人给宣国公府递了告假的帖子,以致萧有瑢她们没有上课。 这两日没了雪,望都又不再有作乱之人,该清理出城的难民们也已经清理出去,该安顿的朝廷也在安顿,治安一恢复,女先生们自然也恢复了往日的课程。 岁岁有此一问,必然是撞见了萧有瑢她们学琴。 温孤雾白不想她学那些。 前世的岁岁,就是被女德女诫那等糟粕东西教成了一位合格的妻子,合格的主母,却丢失了她最本真的模样。 他道:“岁岁跟男子学一样的,等将开蒙读物学完,岁岁就要学四书,学五经,学史书,学策论。” 岁岁恍然:“原来男子跟女子学得内容不是一样的吗?” 温孤雾白:“嗯。” 第75章 行开蒙礼 岁岁的目光先是从最初的恍然,转变成不好选择的犹疑,再转成变做了决定后的坚定,说:“多谢世子,奴也想学跟男子一样的。” 这种才是先生想要教给她的。 世子愿意教她,她说什么也得抓住这个机会。 温孤雾白本来还有点担心岁岁会对女子学的内容感兴趣,一听这话,顿时放下心来:“正好,我也只想教你书院里的内容。” 岁岁笑了笑,她忽然蹲到温孤雾白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那世子要奴行开蒙礼吗?” 温孤雾白愣了一下。 她不提他倒忘了。 寻常孩童进入书院的第一堂课便是在夫子的带领下学习行开蒙礼。 时隔多年,温孤雾白早已忘了步骤。 但岁岁记得。 岁岁永远记得村里的孩童们是如何在先生的带领下行开蒙礼的。 世子愿意教她读书认字,那么在岁岁心里,世子此刻的地位就跟曾经的先生一样高大,也让她敬重。 不待温孤雾白做出反应,她便站在少年面前。 身姿笔挺。 先生说过,书院正经的开蒙礼是有统一发放的衣裳的,还需戴冠帽,只是金石村条件有限,孩童们出身贫寒,连一套齐全的笔墨纸砚都得来艰难,所以在开蒙礼方面先生只能根据当时的情况一切从简,让孩童们都穿着自己的衣裳,连步骤也没有那般详细。 岁岁看了眼自己的衣物,干净整洁,没有失仪之处,比起村里的孩童们不知强上多少。 她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温孤雾白,像个小古板似的正正色,提醒他道:“世子要为奴正衣冠。” 这意味着从今日开始她要以整洁的仪表开始学习。 温孤雾白看了看她的裙裳,见她这副严肃的模样,突然间有点想笑。 待把这股冲动压下去后,少年抿住嘴角,轻咳两声后,将笔搁回笔架之上,又从椅子上起身,抬手在她发间的珠花上碰了碰。 如此,便算是完成了正衣冠这一仪式。 温孤雾白眸光清浅温和。 还是提前与岁岁相遇好。 如此才能看到岁岁如此可爱鲜活的一面。 这也是前世的他未曾见过的。 而岁岁这一世的人生,也会跟前世不一样。 他再也不会把她困在空净院里,不会让他们的住处成为她的牢笼。 因着是在屋里,不似书院还有孔子像,岁岁只好跳过这一项,她看着温孤雾白,小小的脸上写满了‘郑重’二字,然后身形往后退开,双手高抬,与肩齐平,对着温孤雾白深深一拜。 这是拜师礼。 温孤雾白见她这般,脑海里也有了对开蒙礼的印象。 开蒙礼的第三步是拜父母。 岁岁……没有父母。 他扫了一眼书案。 到底是匆忙了些,什么都备得不全。 没有鼓,击鼓明志这一节也得跳过。 温孤雾白盯着书案之上的笔墨看了会儿,好在朱砂是不缺的,他走到自己的那张书案前,将一只没用过的笔拆开,再用清水将朱砂打湿磨匀。 笔尖,在调得浓艳的朱砂里一点。 第76章 朱砂开智 岁岁盯着他的动作,嘴角勾起满足的笑意。 她依旧站定不动。 温孤雾白见笔尖的朱砂足够了,几步走到岁岁面前,少年弯了腰,一手轻抬起她尖细的下巴,一手执笔。 在确定好点的位置后,少年提笔,将湿润的笔尖落在岁岁眉心。 随着温孤雾白执笔下压的动作,一点明艳艳的朱砂落在少女的眉心,远看过去,它像是一颗突然生长出的朱色小痣,也令岁岁的眉眼明丽生姿。 这便是朱砂开智。 岁岁眉心一湿。 有微凉的触感落在她的皮肤上。 温孤雾白点完,指间的力道一松,手腕一个漂亮流畅的翻转,便将笔移开。 看见她眉心点的朱砂形状圆润,色泽艳丽后,他静若深潭的眼底泛起一点叶落湖面时带起的一圈波澜。 他已然从岁岁现在尚且稚嫩生涩的眉目间窥得未来她容貌惑人的一角。 这一世,他会守着她,会陪着她一起长大,会用自己的双手为她扫清障碍。 这个发现,以及这个在心里达成的只有自己知道的决定,令温孤雾白的心情在一瞬间变得极好。 岁岁睁着眼,眼前的画面陡然一转。 她仿佛回到了金石村。 在这个画面里,她回到了那间墙壁灰败的房屋,她的年龄也在六岁。 正是先生说要给她开蒙的年纪。 她置身在宽敞的一处地上,看见矮小的自己穿着干净的衣物,背着先生让胡家婶婶给她缝制的招文袋,直挺挺地立在一群孩童之中。 六岁的她正站在先生的面前,她展开双臂,满是欢喜地冲先生一鞠躬,深拜了下去。 先生也笑着,眼神温和,慈爱。 其后,先生笔润朱砂,像是世子一样在她的眉心完成了朱砂开智这一流程。 岁岁的眼睛里泛起点点碎光。 旋即,她所看到的画面消失,站在她眼前的人,不再是曾经的先生,而是她现在效忠的世子。 做完这一切,岁岁收敛起心神,拂开伤感的情绪,她翘着嘴角,迫不及待地在温孤雾白的示意下坐到椅子上。 她盯着整套的笔墨,发了会子呆。 少年抬步过来,问:“会拿笔吗?” 岁岁脑袋一点,回:“会。” 关于如何正确拿笔的这个点先生是教过她的。 少年再问:“那会写‘人’吗?” 岁岁迟疑了。 她想,她应该是会写的,但她到底没有机会实践过,便如实道:“……见先生写过,但奴没写过。” 温孤雾白听完,绕到她的身后,这种看着她一点一点成长的感觉对他而言分外新奇,却又让他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注意到岁岁握笔的姿势正确,他当即猜出是村子里的那位先生教她的。 想来岁岁的先生,是一位摒除世间偏见,敢于挑战迂腐陈旧,且心有沟壑,品行高洁的人物。 只是那样一位人物,相信他留在任何地方都能有一番成就,却为何会甘愿留在偏远的山村教书? 是有难言之隐,还是有非要这般做的理由? 亦或者,是有自己的坚持。 第77章 看笔 温孤雾白暂时还猜不到那位先生这样做的理由,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他倾身往前,靠近岁岁。 少年身上笼罩的淡淡的苍术气味透着一丝清苦,直往岁岁的鼻子里钻。 同时,他的身形也从后面笼罩住她。 岁岁是第一次发现对比世子,自己竟然如此瘦弱,她侧首去看温孤雾白在眼前放大的容颜,这种直面而来的角度带着强烈的冲击性,令她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温孤雾白低眸,与她对视,他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包住,温声道:“看笔。” 岁岁窘迫,别开了目光。 忽视掉少年掌心的温度后,她集中注意力,将心思都落在笔上。 然后,她在温孤雾白的带动下,成功在宣纸上写出一个工整的‘人’字。 关于开蒙礼的过程温孤雾白的确是忘了不少,可也没有全忘,细一回想,还是能记起一些。 比如:开笔写字。 一般来说,孩童们初开蒙,开笔都是写‘人’字,因为象征着堂堂正正做人。 岁岁惊奇地盯着宣纸上墨痕未干的字,握着笔杆子的手指激动地抖了下,她似乎是不敢想象这竟然是自己写出来的,惊喜道:“世子,奴写得字这么好看吗?” 她记得村子里那些孩童写出来的大多都歪七扭八很难看。 先生当时瞧着,那么好的脾气都会被丑得皱紧眉头。 岁岁想,要是先生看见自己写出来的字这般好看,定然会很开心。 温孤雾白被她天真的话语逗笑。 见她开心成这样,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到底还是没有残忍的说出真相坏她此刻的好心情,只说:“我第一次写字都没这么好看,这说明岁岁有天赋。” 岁岁眼里的欢喜更重:“是吗?” 温孤雾白:“……” 这话他不好接。 感受着她手上传递过来的温度,温孤雾白突的想到了什么,他仍是没有松开岁岁的手,而是带着她的手,继续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写完后,他将那四个字念给她听:“温孤雾白。” 岁岁跟着念了一遍,她念的时候,每个字都有明显的停顿:“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听着她细软的声音,唇角的弧度扩大:“这是我名字的写法。” 岁岁轻声嗯了一下。 她望着宣纸上这四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世子的名字是这么写的。 接着,温孤雾白又在旁边写上‘岁岁’二字。 今日只是开始,温孤雾白也没打算教岁岁学多少内容,只先让她熟悉了一下他们二人名字的写法,然后起身回到自己的书案之上,随手翻开一本书,让岁岁自己练习这几个字该如何写。 他将书籍翻开一页,并不觉得岁岁写一次便能记住笔画的顺序,便道:“不知道怎么写的时候叫我。” 岁岁点点脑袋。 她其实记住了写法。 没了温孤雾白在,岁岁凝神,提笔练起字来。 她先是将温孤雾白的名字写了一遍,见写出来的字竟然跟先前差距甚远后,发了会儿怔。 第78章 练字 岁岁将前后写出来的几个字做了对比。 前者工整流畅,形体飘逸。 后者……形如鸡爪,状如狗爬,可以说,它们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有它们自己放荡不羁的思想。 套用先生评价村里孩童们的字的话来说,就是没有最丑,只有更丑。 岁岁不大相信后面那么丑的字是自己写出来的。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会儿,反思片刻后,觉得可能是哪里没掌握好,以至于中途出了岔子。 于是,她板着小脸,重整旗鼓,不服气地又写了一遍。 很快,岁岁盯着宣纸上的字拧起眉头。 好嫌弃啊。 怎么还是这么丑? 甚至丑到一看就知是出自同一人的手。 温孤雾白看着少女鼓起的脸,皱起的眉,她乌黑的眼睛先是瞪圆,里面的情绪从震惊,怀疑,而后变成接受现状的无奈,再到放弃挣扎。 他薄唇微勾。 岁岁握笔,由于丢脸而产生的羞耻使她整张脸异常红润。 她看了温孤雾白好一会儿。 回想起自己上一刻说了什么,还觉得自己有天赋时,岁岁眼中的所有情绪转化成为无尽的懊悔。 随着懊悔的情绪加深,她有种把自己挖个洞埋了的冲动。 到了这会儿,岁岁总算明白过来自己刚刚的字为何会那般好看了。 说是她写的,不如说是世子写的。 温孤雾白对上她递来的眼神,捕捉到她略带点了幽怨的情绪后,唇角扬起的弧度微不可察地大了一些。 她那小眼神,可怜的紧,看得他都在担心她下一刻会不会哭出来。 结果证明,是他低估了她。 她的岁岁,远比他想的坚韧。 没过一会儿,岁岁将心里的失落和挫败等情绪全部清理干净,握笔的手指重新恢复力道,整个人一改得知真相的低落,对温孤雾白道:“世子,奴一定能会写好的!” 先生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岁岁也相信自己只要肯花时间去学,去练,总会将这手臭字写好。 温孤雾白见她的态度如此坚决,神情微愣,再一想岁岁自小所处的环境,还有她骨子里吸引他的那股超出常人的毅力,立时回她一个鼓励性的眼神。 她能做到。 因为前世岁岁的字就练得秀丽工整,不燥不润。 - 岁岁这一练,练到了晚间。 她对于决定要去做的事情有种百折不挠的精神。 陪温孤雾白用完膳后,她就第一时间冲回书案前,提笔蘸墨,将宣纸空白的地方密密麻麻地填满。 岁岁知道纸张很贵,所以用得格外珍惜,连反面都没有浪费。 温孤雾白经过时,看见她摊开在书案上的一张张纸,他从其间抽出一张,放到眼前一瞧,发现岁岁的进步非常明显。 她的字从一开始的没有形态,到现在笔画已经流畅许多。 外间,夜色沉沉。 亥时至。 屋内烛火未熄。 岁岁依旧练得投入。 温孤雾白立在书案一侧,对屋外的花茔使了个眼色,花茔起初未明白,直到一旁的尫九指了指手,用口型说道:“手炉。” 花茔恍然,随即退下。 第79章 舍不得洗掉 等岁岁将最后一笔写完,温孤雾白过去,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手中握着的笔抽走,再搁回笔架。 温孤雾白蹲下身,衣摆散了一地,与坐在椅子上的她视线齐平。 他在岁岁还没回神的状态下无声轻笑,拉过她握笔的手,用指腹轻揉她早已酸痛的手腕。 岁岁练了这般久,手腕确实酸痛,只是她太想要把字练好,骨子里那股必须要写好的执着劲儿令她把腕间泛起的疼痛给忽略了。 感受到腕间传来的力道,以及阵阵被缓解的舒适,岁岁总算抬眼。 对上她投来的尚有些放空的目光时,温孤雾白从中解读出了‘还想继续练’的讯息,他无奈地一摇头,将落在她腕间的指腹抽回,提醒道:“天色已晚,你该回屋安置了。” 岁岁听罢,这才彻底地醒过神,偏头看了眼外面。 果然,天色已然暗了许久。 温孤雾白将她最后写完的那张纸拿过瞧了眼,夸道:“你已经练得很好了。” 岁岁觉得还不够。 不过她确实是该回去了。 况且就算她还不困,不着急安置,世子还得回房歇息呢。 花茔拿着手炉进来,将其递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伸手接过,感受到指下碰触到她的肌肤是冰凉的以后,他停下揉的动作,将温热的手炉放到岁岁手里,再拉过她的另一只手,让她用双手捧着。 “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尤其是读书练字这种事情,它需要的不是速成,而是长期的学习和坚持。你若太过急切,不但不会进步神速,反倒会把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累垮。” “好了,今日的字就练到这里,明日一早等你用完早膳,我们就开始学习如何读书认字。” 他都计划好了。 每日上午教岁岁读书认字。 每日下午就让岁岁待在屋里练字。 岁岁一听明日要开始学东西,想到今日是因为自己执着于写字的缘故耽搁了进度,不免内疚。 再注意到温孤雾白堂堂世子竟然屈尊蹲在她面前时,心中更是微妙。 她点点头,顺从道:“嗯。” 温孤雾白看了眼她眉心中间的朱砂,起身:“回吧。” 岁岁跟着起身。 - 岁岁回到屋里后,没有先到一边洗漱,而是拿过梳妆台面上扣着的一面铜镜,想到温孤雾白今日替她在额间点的朱砂,她有点好奇现在的自己是何模样,略带激动地照了照镜子。 只见,镜子里倒映出的人儿依然很瘦,可眉心的那点朱砂形状圆润,颜色分外醒目。 岁岁抿唇一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从今日开始,她也是开蒙的人了啊。 花茔站在门外,见岁岁手持铜镜呆了好一会儿,担心盆里的热水凉了,她走过去,将岁岁手里的铜镜一把拿过,再次反扣在梳妆台面之上,催促她道:“岁岁,该洗漱安置了。” 岁岁哦了一声。 她洗漱的时候,仍是舍不得将眉心的朱砂擦掉,于是在捧水洗脸的时候,用另一只手按在眉心那处,将朱砂遮住,避免被水冲洗掉。 第80章 划开一道口子 岁岁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第二日她眉心的朱砂犹在。 连色泽都没褪掉半点。 花茔看到的时候,一阵无语。 这小姑娘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不就是一点朱砂吗? 还欢欢喜喜的留到现在,连睡觉都舍不得洗。 岁岁看见她好笑的目光,腼腆地笑了笑,又摸了摸眉心的朱砂。 - 与昨日一样,这会儿萧有瑢她们正在亭子里练琴。 练琴的亭子离空净院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所以琴音并不是很清晰,可注意听的话,还是能听见一段又一段的旋律。 岁岁听见了,可她不打算去看。 毕竟她从今日开始是要跟着世子读书的。 这显然比偷看四姑娘她们练琴重要。 花茔觉得奇怪,她见距离辰时还有一会儿,这会儿小厨房的早膳估计还没有备好,便问:“岁岁,你今日不去听四姑娘她们练琴吗?” 岁岁想也不想道:“不去。” 花茔一愣,问她:“为何?你昨日不是还挺喜欢听的吗?” 岁岁的脑海里浮现那一架架泛着光泽的古琴,她不否认对于未知的事物自己是抱有好奇心的,也因为觉得那段旋律好听想要多听一会儿。 但是比起这些,岁岁显然更清楚自己最喜欢的是什么。 她是在羡慕。 羡慕四姑娘她们能够学习东西。 然而现在,岁岁也开蒙了,她也有了要学习的东西,自然就会对萧有瑢她们练琴一事不那么感兴趣了:“因为世子昨晚说了,今日要教我读书,我觉得这个要比听琴重要。” 花茔这回懂了。 两人不再交谈,一路往前院去。 花茔走在后面,看着前面步伐轻快的少女,她脑后粉色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贴在后背摆动。 少女身上真正吸引花茔的,是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对生活对一切的期待和向往的神态。 花茔能从岁岁的身上感受到她对这个世界的喜欢,以及她对读书认字的渴望,和夙愿终能达成的满足。 而岁岁这种乐观又积极的心态,也会影响到后面跟着的花茔。 岁岁脚步有些快,感觉到后方的花茔慢了以后,她正想回头跟花茔说要快一点儿,结果,她正前方的上空忽然出现一个小黑点。 小黑点越来越近—— 花茔见状,想将岁岁拉开已来不及。 那个黑点以极快的速度放大,朝着岁岁砸来,还没等岁岁看清是何物时,额间便是一疼。 接着,她额头的肌肤被利爪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流了出来。 岁岁吃痛,抬手去捂流血的地方,她的目光往下一看,发现是只被打下来的鸟儿。 鸟儿还没死,被东西打中以后从空中飞下,正蹬着细长的腿,躺在地上扑腾了两下翅膀。 花茔过去将鸟儿捡起,她上前拿开岁岁捂住额头的手,注意到那条口子有点大以后,面色登时一裂。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世子说过要她誓死保护岁岁的。 这下好了,一会儿世子看到岁岁这情况怕是会让泱十跟尫九把她抓起来鞭打一顿。 第81章 捡鸟 岁岁自小受的伤多,故而额头的伤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 待这股尖锐的疼痛过后,岁岁放下手,看到掌心的血迹时,也不害怕,倒是花茔凝重的神情让岁岁愣了一下。 她以为花茔是在担心自己,还以为花茔是被刚刚发生的状况吓到了,岁岁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花茔姐姐,你别担心,我没事。” 这么点伤,跟她在钱氏那里受的,在花楼妈妈那里受的压根没法比。 面对岁岁真诚的目光,花茔试着扯了扯嘴角。 终究,她还是笑不出来。 岁岁安抚完花茔,很快将注意力放在被花茔抓在手里不断挣扎的鸟儿身上。 想来那打中鸟儿的东西,应该是在中途受到力道的反弹后不知掉到了何处。 - 萧若经手持弹弓望着空中的方向。 他眼力极佳,分明看见有一只鸟儿被石子打中。 待辨别了一下鸟儿下坠的方位后,他神情一震,兴奋地带着丫鬟小厮赶去。 然后,他们主仆四人就走到了空净院门口。 两个小厮止步,互相看了眼。 流月被牙婆带进宣国公府那日是来过空净院的,这几日在宣国公府待了几日,凭借着会说话的本事也认识了一些比她年长有经验的人,也知晓了空净院这位世子不能得罪。 因世子喜静,平时丫鬟小厮们路过这里都会绕道走。 至于爱慕世子的丫鬟们,就算她们大着胆子想来看一看,也只敢悄悄摸摸地躲在暗处,趁世子去老夫人院里请安的时候偷偷几眼。 流月想起温孤雾白周身凝着的冷意,以及他淡漠的眼神,吓得心肝儿直颤,她看了一眼不敢再往前的两个小厮,不敢再走。 萧若经萧若岩今日不用去国子监,按国子监的规矩,所有学子都是上五天在家休两天,恰好,萧若经今日便是第一天的休息日。 他没心情完成课业,也不在意被萧膑单拎出来责备,更没有想通过科举入仕的念头。 且他两位兄长,哪个都比他强,他自然没必然事事要强,事事在父亲母亲面前表现。 他啊,这辈子就只想安心地吃喝玩乐,再安心地当个闲散公子哥。 今日一早,萧若经去老夫人院里坐了会儿后,实在闲得无聊,就开始在府里对准上空中飞过的一群群鸟儿,练习玩弹弓的准确度。 目前他玩弹弓的日子不长,准确度不是很高,每次成功的几率也是一半一半,所以当他看到有活物被他的弹弓打中时,自是高兴不已。 萧若经转了转手里的弹弓。 他自是知晓这处是哪儿。 他那位二哥的住处。 见流月跟两个小厮站在一边不敢进去,萧若经笑了声,道:“都愣着干嘛?你们不是整日在本公子面前说要为我做牛做马,为我生,为我死吗?怎么,现在不过是让你们进去二哥的院里捡只受伤的鸟儿,你们就不敢了?” 他这位二哥是冷了点儿,凶了点儿,有时候一记眼神扫过来,他也犯怵。 但他们始终是兄弟。 第82章 位置微妙 萧若经跟萧若岩虽然是一个母亲生的,两兄弟的感情自小亲厚,跟空净院这位来往的不多,可怎么着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所以平时只要萧若经不闹得太过分,惹了温孤雾白厌烦,他们之间也不会真的起什么争执。 两个小厮缩了缩脖子。 既是怕,又是冷。 世子那身气势看着就恐怖。 比之国公不遑多让。 甚至,隐隐有压过国公的迹象。 而且,连世子身边跟着的泱十尫九他们见着也害怕。 听说那二位是手里沾了不少血的。 他们就是下人,又怕,又惜命,平时只敢待在自个主子身边,本本分分地做人,哪里有胆子敢去招惹空净院的人? 流月也怕的紧。 萧若经轻嗤:“一群没出息的东西,本公子要你们何用?” 两名小厮:“……” 流月:“……”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 萧若经将其认出。 是长期为温孤雾白诊治的大夫。 大夫见到他,上前见礼。 萧若经想起昨日黄昏归府时院里的小厮说起温孤雾白受寒没有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一事,想到这位兄长小的时候接连几次被坏人毒害,以及他小小年纪活下来的艰难和不易,不免涌现几分担忧。 他一把抓着大夫的胳膊,问:“可是我二哥又病了?” 大夫也不清楚情况。 他是一早就被空净院的人请来的,晨间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 因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大夫不好下定论,更不好回萧若经的话,只说:“三公子,具体的情况要等老夫进去瞧了才能知道。” 萧若经松开抓住大夫的手。 他虽脾气不大好,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不会为难大夫。 前段时日,温孤雾白病重昏迷,满府上下都在议论,期间他也来看过两眼,这次既然正好撞上,他索性也跟进去瞧瞧:“本公子跟你一起进去看二哥。” 大夫:“是。” 一行人进了空净院。 - 屋里。 岁岁正捧着一只鸟儿站着。 她额间的那道口子不深,可因为伤在脸上,流了不少血,令情况看着有些严重。 温孤雾白一手固定住她的脑袋,一手用换了的手帕摁在她的伤处,看着她额间流出的鲜血被手帕吸收,将手帕染红了一片。 岁岁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那只鸟儿只有她巴掌大。 她盯着鸟儿受伤的翅膀看了眼,发现那块的毛秃了,其间露出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鸟儿的爪子上,残留着一点殷红。 那是岁岁的血。 鸟儿被打中后,从上空坠落,之后在坠落的过程里不小心将岁岁的额头抓了一道口子。 那道口子的位置也十分微妙。 正好在眉心上面一点。 划拉下来的距离大概有一个指节的长度。 把岁岁晨间舍不得洗掉的朱砂也给划破了。 温孤雾白看了眼岁岁手里捧着的虚弱的鸟儿,见她一点不气,还想把鸟儿救下的眼神时,他面色一冷。 他的视线扫过鸟儿沾了岁岁血的爪子,颇有点想把鸟儿爪子残忍折断的意思。 第83章 在悄然改变 花茔跪在外间请罪。 泱十跟尫久站在一边看着。 其实这事儿不全是花茔的问题,毕竟这是在宣国公府,谁能想到她们二人走路走得好好的,上空会突然坠落下来一只鸟呢? 尫九觉得这姑娘是真倒霉,也是真冤枉。 可若说花茔没责任吧, 她又没护好岁岁姑娘。 世子舍不得对岁岁姑娘如何,自然会把没保护好岁岁姑娘的责任怪罪到花茔身上。 尫九小声道:“花茔这次有点冤啊。” 泱十:“不算冤。” 尫九:“你能有点人性吗?” 泱十:“身为护卫,她没能完成世子的命令,没能护好岁岁姑娘,就是她反应太慢,就是她失职。” 尫九:“啧,真无情啊。” 泱十:“……” 花茔也没觉得自己冤枉。 她觉得确实是自己的问题。 她从七岁起就被家族拎出来单独训练,对于周遭的感知和反应能力在花家的晚辈里是堪称第一的存在,可就是因为她觉得待在宣国公府不会有事,才会一时掉以轻心。 岁岁维持捧鸟儿的动作不变,又用余光扫了一眼跪在外间的花茔。 尽管她有些害怕这样沉着脸一语不发的温孤雾白,可还是认为花茔无错,不该怪罪。 岁岁鼓起勇气,闭了闭眼后,又睁开,弱声道:“世子,奴受伤这事儿跟花茔姐姐没关系,而且奴从小到大受伤受得多了去了,这点疼痛对奴来说根本不影响。” 不就是划了道口子吗? 她没事的。 温孤雾白仍旧用手帕摁着她的伤处,见她一脸无所谓,还能笑得出来,他纵然心底有气,也不好厉声责备。 见她这样,他不禁又想到了前世。 他分明记得,岁岁前世是没有经历这一遭的。 温孤雾白看了眼外间跪着的花茔,见岁岁出言替花茔说情,便决定不再计较,他侧首,对屋外候着的泱十说:“让花茔起来吧。” 泱十:“是。” 花茔听到后,起身站到一边,拱手道:“谢过世子的不罚之恩。” 温孤雾白没看她。 岁岁的嘴角缓缓扬起。 虽然这会儿世子的面色看上去依旧很严肃,一副脾气不好随时能发怒的样子,可他分明对她是极好的,连摁住伤口的力道都那般轻柔。 待她额间那道口子的鲜血不再流以后,温孤雾白这才把一直摁着伤处的手帕拿开,他凑近,沉眸望着那道口子,有点担心岁岁的眉心将来会不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到底是重来一世。 有些东西没变,但有些东西却在悄然发生改变。 他从选择提前遇到岁岁,把人留在身边开始,就打乱了前世他跟岁岁相遇的时间早晚,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很多东西。 一旦他跟岁岁相遇的时间出现了变化,那么,他跟岁岁这一世的发展定然也会跟前世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过,不管前路如何,不管等着他跟岁岁的是什么,他都不会退缩。 岁岁见他盯着自己额间若有所思,没心没肺地咧开嘴角,双目一弯,灿然一笑。 第84章 世子疼她 温孤雾白瞳孔微震,被少女毫无阴霾的笑容晃了下眼。 他听到了自己心跳怦然加快的声音。 感受到了她源自心底的欢喜。 温孤雾白的眼里跟着闪现一点笑意。 这样生机勃勃,明媚鲜活的岁岁是他前世不曾见过的,而他要做的,就是守护好这样的岁岁。 他喜欢她这样笑。 他想看她一直这样笑。 岁岁知道温孤雾白疼她,怯弱的胆子变得大了起来,她眨眨眼,脆声道:“世子,奴没事,奴不疼,真的。” 长期在苦难里活着的人,吃一点苦,是没有感觉的。 因为习惯了。 温孤雾白的心脏处泛起轻微的疼意,他抬手,将指腹落在岁岁额间那道口子旁边的肌肤,就在他想去碰一碰她的伤口时,岁岁忽然把捧着的鸟儿递到他眼前。 温孤雾白蹙眉。 岁岁保持着上一刻灿烂的笑容,问:“世子,这只鸟儿该怎么处理?” 她问出这话的时候,内心有点忐忑。 怕世子要丢弃它。 温孤雾白收回手,见她一脸期盼又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似乎是希望自己救这只鸟儿,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只能咽下。 他遂了她的意:“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岁岁用手按着鸟儿受伤的翅膀,犯起了难。 她没救过小动物。 没这方面的经验。 对上她投来的求助的视线,温孤雾白不自然地错开目光。 看他没用。 因为他也没这方面的经验。 就连要怎么养她,他也是一个实打实的新手,目前他面上看似沉稳,实则心内有点慌,并且还在逐步摸索,逐步实践当中。 还是泱十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后面,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鸟笼过来,抬指将笼子的门一推:“岁岁姑娘,把鸟儿放进来吧。” 岁岁哦了一声,轻轻捧着把鸟儿,将它放进了笼里,再从泱十的手里接过鸟笼提着。 这时,萧若经跟大夫也赶到了。 萧若经让两名小厮留在了院外,只带了流月进来,他看到岁岁背对着他手里正提着一个鸟笼,里面还趴着一只受伤的鸟儿时,立即大步上前,语气不善道:“臭丫头,这是本公子用弹弓打落的鸟,你还我!” 岁岁见到他,下意识将鸟笼往怀里一护。 萧若经手臂前伸,那是个要东西的姿势,他道:“还我!” 流月上前:“岁岁,这是我们三公子的东西!” 岁岁看了他们主仆二人一眼,又看了看鸟笼里受伤的鸟儿,拎着鸟笼的手指随之收紧。 她有点怕萧若经。 于是,岁岁下意识寻找能让她安心的源头,在注意到一旁的温孤雾白后,她立刻拎着鸟笼过去,躲到少年身后。 将自己藏好后,她探出脑袋来,眉目间带着一丝寻求到了庇护的满足。 不怕。 她现在是有主子的人。 世子疼她。 世子会护她。 萧若经见她躲在温孤雾白身后,这会儿也注意到了岁岁额间的口子,他没在意,只皱眉道:“二哥,你管管你的奴婢,她拿了我的战利品,竟然还不还给我。” 第85章 留疤也没事 岁岁缩在温孤雾白后面。 见萧若经这副凶神恶煞要来抢夺的样子,她吓得心肝儿颤了颤。 出于对鸟儿的保护,岁岁更加抱着鸟笼不撒手。 她此时有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自己如果屈服在三公子的淫威之下把鸟儿交出去,依着三公子的坏脾气,这只鸟多半难逃一死。 温孤雾白原本还在纳闷岁岁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怎么会被空中掉落的鸟砸中,这会儿见岁岁跟鸟儿都受了伤,萧若经还说出是他玩弹弓打下来的话时,顿时就找到了让岁岁受伤的罪魁祸首是谁。 少年薄唇轻勾,眸光一转。 有凛凛的寒意自他的眼底迸射而出。 好一个萧若经。 平日他懒得搭理萧若经,把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当成空气,倒是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种意料不到的方式伤到岁岁。 虽是意外。 却也罪责难免。 泱十看了眼萧若经:“……” 尫九则打了个寒战:“……” 很好。 每当世子露出这样的神情时,就意味着有人即将倒霉。 很明显,今日要倒霉的对象就是——三公子。 即将被追究责任的萧若经浑然未觉,再者他也不知晓岁岁额头的伤跟自己有关。 估计他即便知道,也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毕竟做主子的,有打骂奴婢,处置下人的权力。 他瞪着岁岁,吓唬性地冲岁岁做了个挥拳头的动作,出言威胁:“臭丫头,你要是再不把本公子的战利品交出来,本公子跟你没完!” 岁岁被吓得面色发白。 大夫站在一边,目光无措地望向温孤雾白,在没发现他有哪里有问题以后,还是谨小慎微地问了句:“世子派人通知老夫过来,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温孤雾白:“不是。” 大夫:“……” 没问题还让人通知他来,世子这是体贴地让他锻炼身体吗? 温孤雾白将目光落在躲在身后的岁岁身上,指了指她额间的口子,对大夫说:“我是想请大夫为她瞧一瞧,看看是否会留疤?” 岁岁抱紧鸟笼,避开萧若经仿佛要吃人的目光,说:“世子,留疤也没事的。” 大夫记得岁岁。 上回岁岁高烧昏迷,就是他来把的脉,开的方子。 想到这位姑娘对世子而言是很不一样的存在,大夫也不敢对岁岁有所怠慢,他请岁岁坐到一边的炕上,仔细看了看岁岁额间的口子,又用水清理了一番,注意到伤口里面还有清洗不掉的红色时,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发现此物应是朱砂。 萧若经碍于温孤雾白周身的气势不敢真的去抢岁岁抱在怀里的鸟笼。 今日他不走。 他说什么都要带走自己的战利品。 流月不敢出声。 她倒是想上前劝萧若经,让他离开空净院,不要因这桩小事跟世子起争执。 可她说到底只是奴婢,就算暗里接到了青锁姑姑跟国公夫人的命令,要看着三公子,也不敢真的出面劝阻。 三公子是好。 但三公子发起脾气来谁都拉不住。 第86章 他不想孤寡 温孤雾白坐到一边,问大夫:“岁岁情况如何?” 大夫退到一边,回道:“岁岁姑娘的伤口不大,只要护理得当,倒是不会留下疤痕,世子不用担心岁岁姑娘的容貌有损,只是……她额间的伤口处被涌入了部分朱砂,有点难办。为今之计,如果世子想要把岁岁姑娘伤口里面的朱砂清理掉,只能扩大伤口,再一点点想法子清理,可这样做的后果……难保将来不会留下疤痕。” 闻言,温孤雾白的眼里涌现疑惑。 不待他问,一旁的萧若经开了口:“怎么会有朱砂?” “……” 岁岁垂下眼眸。 露在外面的耳根红红的。 温孤雾白见状,忽然反应过来。 是昨日他为她在眉心间点的朱砂。 想来定然是她舍不得擦掉,所以一直留着。 温孤雾白唇角微勾,再问大夫:“不清理掉会如何?” 大夫其实觉得那么点朱砂留着也没事儿,反正不会影响容貌,再说留下一点朱砂在皮肤里,总比生生忍着疼痛把伤处扩大再清理要来的好。 “渗入的朱砂不多,过几日,待结痂脱落,岁岁姑娘的眉心处或许会留下一点朱砂,就像一颗痣一样。” 大夫默默在心里补充:说不定还会很好看。 他观这位姑娘眼下虽然瘦弱的厉害,身量也迟迟不发育,远不如同龄人健康,站在一堆女孩里,她或许是最平庸的那一个,但大夫看得人多,也能够从岁岁的五官窥见一点她过几年长大后的模样。 人的长相是说不准的。 也不能过早下定论。 他单方面的觉着这姑娘将来长大容貌定是不差的。 萧若经还气着呢,听到这话以后,顿时笑开了怀,他笑弯了腰,用一只手撑着,又指着额头落了道口子的岁岁,说:“臭丫头,你完了,你肯定毁容了,时下讲究女子面上不可有瑕疵,你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过两年就算长大了定然也许不了人家。” 岁岁看向他,小声嘀咕:“许不了人家就许不了呗。” 她无所谓。 她不在意。 反正眼下再国公府吃喝不愁,这可比许不许人家要重要的多。 温孤雾白将她的话语听清楚后,忽的轻咳一声。 岁岁的话听上去没毛病。 可他不想孤寡。 她若不肯许人家,那他这辈子真就命里无妻了。 岁岁听见后,怕他着了凉,立即神色一变,她把鸟笼放下,快步冲进屋里,去屏风后面把挂着的一件披风抱着跑了出来,展开为温孤雾白披上,嘴里还在说:“世子不能受凉。” 温孤雾白:“……” 他没着凉。 不过看岁岁着急成这样,他忍不住勾了唇角。 萧若经盯着鸟笼,视线在屋里一扫,找了张空椅子坐下,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二哥,我知道你偏袒这丫鬟,今日我左右无事,也没跟人约去樊笼大街吃茶,有的是时间跟你的丫鬟慢慢玩。” 他凶巴巴地盯着岁岁,吃了口茶。 萧若经决定不走了。 他就要在这里跟岁岁耗着。 第87章 护短 岁岁见萧若经坐在椅子上吃茶,一时间面露难色,她望向温孤雾白,凑过去问:“世子,奴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萧若经见她知道怕了,得意地哼笑两声,他随手把茶盏往几上一搁,发出‘砰’一声响,接了岁岁的话:“没错!你就是给二哥添麻烦了!” 岁岁盯着鸟笼里的鸟儿看了几眼:“……” 那只鸟儿仿佛意识到即将被抛弃,趴在鸟笼里一动不动。 岁岁见状,脸上涌现一丝不忍。 萧若经见她神色已有松动的迹象,乘胜追击道:“本公子倒是要看看,你是想抢了本公子的战利品给你家主子惹麻烦,还是识相点把属于本公子的战利品交出来。” 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 他看这丫头也不至于傻到没救。 岁岁的眼睛里闪动着挣扎的波光:“……” 这好难选啊。 尽管岁岁知道自己最终会如何选择。 可心里那种抛弃鸟儿的负疚感依旧很折磨人。 大概是因为被一再转卖过,抛弃过,所以岁岁在面对鸟儿的时候,很难不产生共情的心理。 面对眼下僵持的局面,岁岁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捏住鸟笼的手指紧了紧,秀眉因纠结的心理拧成一团,眸光也骤然黯淡时,到底不忍心让她为难,对候在一旁的大夫道:“劳烦大夫为她处理伤口,顺便给那只鸟也处理一下。” 岁岁抬眸,眼睛里的黯淡消失。 大夫先是看了眼岁岁,然后又看了眼鸟笼里的鸟儿。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把鸟儿的诊金算上? 毕竟,他是靠赚取患者的诊金谋生计的。 “两份诊金。”温孤雾白看穿大夫的心思,直接出声,他在岁岁惊讶的目光下勾唇,而后看向坐着不肯走的萧若经,说:“至于这两笔诊金,都算在三公子头上。” 萧若经蹭一下站起来,显然,他对于温孤雾白的处理方式极为不满,不愿承担两份诊金。 他道:“二哥,过分了啊。” 温孤雾唇角噙笑。 萧若经这会儿心中有气,没空去细想温孤雾白这么做的缘由, 咬牙道:“二哥,你公然偏袒这丫头,把我的战利品给她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我来支付诊金!” 他说完犹觉不够,又气势有点弱地补充:“二哥,护短不是这么护的,欺负兄弟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他又不是冤大头。 这诊金他说什么也不给。 花茔上前,道:“三公子,鸟儿的伤,岁岁额间的伤,皆是因你而起,难道不该你负责吗?” 萧若经继续辩驳:“鸟儿的伤是本公子做的,但那丫头额间的伤跟本公子有什么关系?” 流月见花茔一个做奴婢的都跑出来说话了,一想自己是三公子的丫鬟,不免为自家主子鸣不平,不甘示弱道:“鸟儿是三公子打的,本就是三公子的东西, 况且岁岁的伤跟三公子八竿子打不着,凭什么要三公子负责诊金?” 温孤雾白示意大夫先为岁岁包扎,又让泱十吩咐外间的人传膳。 第88章 负责 岁岁乖巧地坐在一边,任由大夫替她处理伤口。 大夫的动作很轻,她也不怕疼,只偶尔皱皱眉,再腾出手来,手指穿过鸟笼,去逗翅膀受伤的鸟儿。 温孤雾白见她玩得不亦乐乎,眼底划过一点笑意。 大夫听着耳边花茔跟流月的争吵声,虽觉得有些吵,但不影响他做事。 两位患者呢。 处理完岁岁姑娘的伤,鸟儿也得处理。 他可没闲心听热闹。 再者说了,他替世子诊脉多年,深知宣国公府家风清正,底蕴深厚,世子也是金口玉言之人。 世子说出去的话,必然会兑现。 故而大夫从来不问其他,只管做好分内之事,等做完,跟着泱十或者尫九去结诊金即可。 花茔同流月争吵起来:“怎么没关系?” 流月冷笑:“怎么就有关系?” 花茔气得深吸一口气,忍住把流月抓过来揍一顿的冲动,耐着性子把晨间的来龙去脉讲清:“这件事情的真相就是,我跟岁岁走在路上,被三公子打中的鸟儿砸下来,这才导致岁岁额间被划了道口子,你说,究其缘由,此事难道不应该是三公子的问题?不该三公子负全责吗?” 流月:“这……” 花茔占理,声音都跟着扬了上去:“世子只是让三公子负担诊金,都没让三公子对岁岁赔偿,这难道不是世子看在跟三公子是兄弟的份上吗?若非如此,换做任何人都会同三公子讨要赔偿。而且岁岁是伤在额头,是在脸上,万一恢复不好,将来面容有损无法许人家,这事儿是不是该三公子负责?” 流月的气势弱了下去:“……” 萧若经的气势也彻底没了:“……” 如此说来,还真是他的问题。 温孤雾白等她们争论完,慢条斯理地吃了口茶,看也不看萧若经道:“清楚事情的原因了?” 萧若经这下也没先前理直气壮了。 他脾气坏归脾气坏,到底没有坏心眼。 想到岁岁的伤因他而起,他老老实实地看了眼温孤雾白,再老老实实地说:“二哥说的是,都是我的问题,我负责。” 萧若经现下鸟儿也没心思要了。 岁岁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萧若经会这么好说话,还认错认得这般快。 看来三公子也不算坏。 到底是世子的兄弟。 世子这般好,三公子不坏也正常。 萧若经盯着岁岁额间的伤口,一挺胸膛,负责任地说:“臭丫头,你跟这鸟这几日用药的钱都算在本公子头上,至于你抢本公子战利品的事,本公子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同你追究了。还有,你要是真的不幸留了疤,嫁不出去,本公子将来一定会给你物色一户家底清白的好人家,保你余生无忧。万一,万一你真那么倒霉,到年纪了许不出去,没人肯要,那本公子不介意将来把院子里的房间收拾一间出来,让你做……做本公子的人。” 他说这话时倒是不带任何其他的色彩。 就是单纯地想要负责。 可这话落在温孤雾白的耳里,就分外不中听了。 第89章 过来 流月面色一白,瞪向岁岁,仿佛岁岁抢了她的位置似的。 岁岁无辜地眨了眨眼。 流月收起目光,柔声道:“三公子莫要乱说,岁岁这等出身,哪里配入你的院子?且这话让夫人知道了,岂不是又要被责备?” 萧若经皱眉,看了眼出言劝阻的流月。 他不傻。 岂会听不出来流月话里的意思? 她这是在用母亲压他。 萧若经正是叛逆的年岁,最讨厌谁在他面前来这一套,当下神色一冷,似开玩笑般问:“你是本公子的人,还是夫人的?” 流月自知失言,赶忙请罪:“奴自然是公子的人。” 萧若经不再看她,警告道:“既然是本公子的人,入了本公子的院子,就该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不然本公子脾气上来了,纵你是女子,本公子也照罚不误。” 流月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奴有罪,还请公子责罚。” 萧若经不再说话,却也没发话让流月起来。 温孤雾白看着他们主仆上演的这一幕。 前世的他,一直在皇宫奔波,在众位皇子之间周旋,加之前朝事务繁忙,所以他对后院的事情从不上心。 可他对于流月跟萧若经的事听过一点。 秦氏掌控欲强,喜欢对身边的人,身边的事了如指掌,是以,秦氏会用些小手段,收买一些人,安插在自己孩子身边并不奇怪。 前世,流月也确实成了萧若经后院里的人。 这也是秦氏的刻意安排。 为的是让流月替她盯着萧若经,必要的时刻,流月还要站出来劝阻萧若经。 想到萧若经方才那一席要给岁岁许人家还要把岁岁收入院中的话,温孤雾白眸色转冷,说:“三弟,岁岁未来许不许人家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眼下你只需要负责你该负责的部分就好。” 至于其他的……轮不到萧若经操心。 萧若经本也就随口一说,听温孤雾白的语气有些冷时,也琢磨不明白缘由。 他也懒得花时间琢磨。 不要他负责更好。 他可不想在这等小事上浪费时间。 待岁岁额间的伤口被大夫用细布包扎好,鸟儿的翅膀也经过处理后,早膳也已送来。 萧若经玩了一早上,又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不出意外的饿了。 他见流月欲言又止,猜到她多半要劝自己回去,立即沉下脸,让流月出去站着,再吩咐下人多添一副碗筷:“三哥,不介意我留下来一道用早膳吧?” 温孤雾白过去坐下:“不介意。” 岁岁站在一边没动。 之前她都是跟世子一道用膳的,但那会儿没有别人在。 此时三公子在,她如果再去就是尊卑不分,坏了规矩。 岁岁不想被罚。 也不想别人说世子宠她宠过了头。 温孤雾白望着旁边的空位,见该坐在那里的人迟迟不来,只好将目光落在岁岁脸上:“过来。” 岁岁抬眼,神色间颇为犹豫,那双乌黑的眼睛看着温孤雾白时,仿佛在问:三公子在,奴过来真的没关系吗? 第90章 十二生肖里没有猫 萧若经先前没注意到多出来的一副碗筷,见食案上摆了三副碗筷还愣了会儿,眼下见温孤雾白让岁岁上桌后,震惊地瞪大眼睛。 他结巴了下,用像见鬼了一样的眼神看向温孤雾白,失态道:“二哥,你你你,你不是吧?她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奴婢,你怎么还让她上桌啊?” 二哥一向不是最重礼法规矩的吗? 怎么还能干出这种天上下红雨的事? 温孤雾白没在意萧若经的反应,只如平常一样为岁岁夹了她会爱吃的糕点放在碟子里,说:“三弟,这是我的院子。” 萧若经:“……” 这是二哥的院子没错。 二哥也有权利做主没错。 但眼前的人,真的是他二哥? 萧若经盯着温孤雾白看了好一会儿,才敢确定眼前的人确实是温孤雾白。 脸没错。 气质没错。 声音也没错。 但萧若经还是很怀疑人生。 让奴婢同桌吃饭,这放在哪家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眼下当着他面打破规矩的人竟是他最是守礼最受长辈赞扬的二哥。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怎么变成了他一点也不了解的样子? 温孤雾白见岁岁站着不动,只好将上一刻的话语重复一遍:“过来。” 岁岁回过神,最终还是顶着被萧若经行注目礼的压力坐到了位子上。 她埋着脑袋,垂着眼,躲开萧若经审视的目光,将用来包扎额间后散落在肩头的细布用手拨开。 她专心地开始用饭。 此时不相干的人都已出去,只剩他们三人。 萧若经是饿的,可这会儿就顾着惊讶了。 温孤雾白旁若无人地为岁岁夹菜,岁岁则不敢抬头,更不想面对萧若经。 萧若经又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来适应现状。 并且,他很快从温孤雾白为岁岁夹菜的动作看出来,岁岁这几日应该都是跟自己二哥一起用膳的。 萧若经吃了几口,嘴里却没注意到底是什么味儿。 一刻钟不到,萧若经便吃完,他停了筷,发现岁岁胃口很小,吃东西跟小鸡啄米一样慢吞吞的。 他笑了笑,问:“臭丫头,你属猫的吗?” 吃得这么少。 岁岁抬眼,嘴里刚咬了口汤汁又热又烫的薄皮包子,舌尖不小心被烫到。 对上萧若经的视线,她摇头,诚实地说:“奴不属猫。” 大概因这里是空净院,是温孤雾白的地盘,也或许是胃里热乎乎的食物给了岁岁足够的安全感,令她的胆子大了些。 她嘴里含着食物,态度仍怯怯的。 然后,岁岁用一种类似‘你很缺乏知识和常识’的眼神看着萧若经,说:“三公子,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可奴还是想同你说,十二生肖属相里……没有猫。” 三公子真的读过书吗? 岁岁对此表示万分怀疑。 萧若经被她这话以及她那眼神弄得哈了一声,他站起身,叉了叉腰,又看了看温孤雾白,最后用手指着正在解决薄皮包子的岁岁,不敢置信道:“二哥,你听,她刚是不是在鄙视我?是不是?” 第91章 这对主仆……简直了 岁岁看着萧若经的手指,感受到萧若经的愤怒后,又立马将脑袋埋了下去,小口小口地解决碗里还剩下一半的薄皮包子。 她那副乖巧任人拿捏的模样,跟先前与萧若经说话时判若两人。 萧若经盯着她的发顶,一股气憋在胸口下不去,也发泄不出来,想他在宣国公府横行霸道多年,一惯只有他气别人的份儿,如今竟然被一个奴婢给鄙视了! 真真气煞他也! 要不是碍着他二哥的面子,他一定要拿根棒槌过去敲爆这臭丫头的脑袋! 温孤雾白见岁岁说完就赶紧认怂,还老实得不行的反应,哑然失笑。 他也没想到岁岁会用这样杀伤力十足的态度对萧若经进行反击。 见萧若经气得不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打还得忍着,温孤雾白抿了抿嘴,压住嘴角的笑意,他问:“难道岁岁说的有错吗?” 萧若经被怼得哑口无言:“……” 没错。 十二生肖属相里确实没有猫。 可—— 这对主仆…… 这对主仆……他们……他们简直了! 他们根本是合起伙来欺负他。 萧若经气狠了,反倒笑了,他一掀衣袍坐回椅子上,手掌在食案上重重一拍,拍得食案上的碗筷碟子碰出嗡嗡轻响。 岁岁见状,赶忙按住自己的碗,本着浪费粮食可耻的美好品质,她当着萧若经的面把最后一点薄皮包子吃完。 萧若经瞪着她,呵呵笑了两声,一副要亮出利爪找岁岁算账的架势,他觉得自己这位二哥有此变化多半是受了岁岁的影响,便用审问的语气道:“说吧,你到底给我二哥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如此偏袒你,纵容你,还许你上桌用饭的权力?” 要知道这可是温孤雾白啊。 望都最君子最端方最最守礼的人。 这丫头才到宣国公府没几日,别的本事没有,倒是能让他这二哥为她罔顾礼法,破例到这个份上。 对上萧若经冷飕飕的目光,岁岁满眼无辜。 她觉得冤枉。 她没对世子做什么。 也没那个本事。 不过看萧若经这副笃定的样子,岁岁便知晓说再多他都是不信的。 温孤雾白看向萧若经,问的却是岁岁:“吃饱了?” 岁岁点头:“嗯。” 萧若经转而看向温孤雾白,打趣道:“哟,二哥有空关心自己丫鬟,怎么没空问问我有没有吃饱?” “不用问。”温孤雾白命人进屋把碗具撤下去,冲尫九使了一个眼色,尫九同情地望了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萧若经,站到他的身侧。 萧若经这回感觉到不对了,看向温孤雾白:“二哥这是?” 温孤雾白薄唇微扬:“三弟既然来了空净院,那就留在这里多陪我一会儿吧。” 萧若经忽然有点紧张,心中发毛的厉害,他还挺怕温孤雾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 比起严肃古板的大哥,萧若经还是更怕这位来往不多性子难测的二哥:“……不了,我突然想起来国子监的课业还没动,得先回去了。” 他话音一落,拔腿往外跑去。 第92章 第一堂课 尫九身形迅速地往前一闪,伸臂拦住萧若经的去路,他的视线落在萧若经腰间的弹弓时,过去将其一把抢过。 尫九抱歉又无奈地对萧若经一笑:“三公子,得罪了。” 萧若经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瞪着尫九,掌心向上,语气含怒:“把本公子的东西还回来!” 尫九耸耸肩,将夺来的弹弓转手交给温孤雾白。 没世子发话,他可不敢还回去。 温孤雾白接过弹弓,拿在手里把玩了会儿。 萧若经这会儿知道认怂了,他收起怒意,笑了笑,指着温孤雾白手里的东西,好声好气地商量:“二哥,你若是喜欢弹弓的话我改天想法子给你弄一柄新的,但这个是我用旧了的,给你用不合适。” 岁岁在旁边看着。 温孤雾白对她招手。 她不明所以地过去。 温孤雾白疏朗一笑,眉目温和,他拉过她的手腕,将得来的弹弓放到岁岁的掌心,少年嗓音微懒,听着有些勾人的哑,让人不自觉被他的神态所吸引。 他语调轻慢地说:“岁岁,今日,是你要学的第一堂课。” 岁岁望着掌心的弹弓,眼睛里涌现不解,明显是没明白过来她上的第一堂课跟萧若经的弹弓有什么关系。 萧若经这会儿自身难保,倒是还有闲心去操心别人的事,笑着问道:“二哥,你还给她上课?教什么?女德?女训?还是琴棋书画?” 小小奴婢,出身卑微,难不成他二哥还要她去学世家贵女们学的东西? 疯了吗? 这简直不切实际! 再说一个丫鬟进国公府,学得就该是伺候人的本事,学那些别的根本没有作用。 岁岁听得直皱眉。 她承认,三公子本性不坏,就是脾气坏,嘴坏,可即便是后面这两点,也会让人感到不适。 而且,三公子的语气很不尊重人。 丫鬟怎么了? 丫鬟就不能读书认字?不能学习琴棋书画? 还是世子好。 世子不仅不会看不起她,还会特意抽出时间教她。 温孤雾白再次对尫九使了一个眼色,尫九领命后,暗道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怎么不落在泱十的脑袋上,他再次站到萧若经身前,再次抱歉一笑,再次道:“三公子,得罪了。” 萧若经警惕心起,尫九同样的话说两遍令他有生出不妙的预感,他的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问:“你想做什么?” 尫九注意到萧若经的动作,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绳索,他见萧若经飞身往外而去,心想宣国公府的武师傅果然不是白请的。 瞧三公子这潇洒的身形,机敏的反应能力,哪里像是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世家公子有的。 泱十早已候在外间,瞥见萧若经的身形从里间窜出以后,他上前挡住其去路,把尫九想说的话接下去:“三公子,不是我等想对你如何,而是世子想要对你如何。” 他跟尫九都是奉命办事罢了。 萧若经拳脚功夫不错,他看自己是走不出空净院了,索性上前,全力挥出胳膊,一拳猛砸过去,与泱十交起手来。 第93章 不 萧若经接连几次攻击落空,手臂失力,他浑身紧绷地看着神色轻松气息都不乱一下的泱十,眼中的战意渐渐消退。 要输啊。 府里陪练的那群小厮总爱跟他玩假的,每回比试的时候那些人都会默契地或轻或重地受伤,仿佛萧若经的身手已经到了极好的地步,可当他真的同泱十这等级别的护卫交起手来,才知道自己的实力差距多大。 跟训练有素,出手果断,收拳自若的泱十比起来,萧若经觉得自己学的都是些招式漂亮,攻击不到他人要害的花拳绣腿。 果然,仅片刻的功夫,泱十就将累到呼吸不稳的萧若经轻松擒住。 尫九在廊下看完好戏,把拎在手里的绳索朝前扔了过去,扬声对泱十道:“接着!” 泱十抬手稳稳接住,将萧若经的双手绑到身后。 岁岁发现情况不对,出于好奇,她拿着弹弓趴在窗牖前,看着外面两人缠斗的一幕,见嚣张的萧若经在泱十的手底下一再吃瘪,忍不住眯起眼眸,弯了丰盈偏粉的嘴角。 不好意思哈。 她有点幸灾乐祸。 流月站在外面看到这一幕,吓得跑出来,见萧若经被绑住,她扑过去,尖着嗓子道:“住手,你们想对三公子做什么?” 她想要再冲过去,却被花茔一把从后抓住衣领。 花茔被流月的尖叫声震得耳膜发痛,她另一手将衣衫撕破,飞快地将布料揉成一团,然后闪身上前,在流月再次张嘴尖叫的时候,将布团塞进流月嘴里。 流月瞪圆眼睛:“唔唔……唔唔唔……” 花茔吐出一口气,望着再也叫不出声只能唔唔唔个不停的流月,掏了掏耳朵,感叹出声:“终于安静了啊。” 温孤雾白出现在窗牖前,站在岁岁身后,见萧若经被捆绑起来, 他一把拉过岁岁的手腕,说:“上课。” 岁岁回过头来,瞥见先前用膳时被温孤雾白解开放在一边的披风,她一边被温孤雾白拉着往外走,一边还不忘顺手勾过那件披风,抱在臂弯处。 她跟上温孤雾白的脚步,满怀期待地问:“世子,你是要教奴《三字经》吗?” 她不会认字,但还记得村子里的孩童背过《三字经》的内容,隐约有点印象。 温孤雾白拉着她出了屋子:“不。” 岁岁追着问:“那世子要教奴什么?” 温孤雾白唇角微勾。 一股冷风朝着两人迎面吹来。 岁岁被吹得额间细带飞舞。 她抽回被温孤雾白轻握着的手腕,将抱在臂弯处的披风展开,并快步过去,站在温孤雾白面前,踮起脚尖,将绯色披风展开为温孤雾白穿好。 临了,还系紧了细带。 萧若经的弹弓被她挂在细细的腕上。 温孤雾白站定,等她将披风穿好,抬手按住她的右肩,将岁岁往下一按,让她站好,他的视线落在挂在她手腕处的那柄弹弓之上,余光轻扫一眼被绑住的萧若经。 萧若经这会儿的反应,就跟被打伤翅膀乖乖趴在鸟笼里的鸟儿一样。 第94章 既秾丽,又危险 萧若经的双手被绑到背后,对上温孤雾白递来的视线,尽量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实则是在用这样的举动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他这二哥可不比大哥啊。 大哥最多罚他抄书,再讲一通又酸又臭的大道理。 但二哥不会。 萧若经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自己落在二哥手里,大概率会很惨。 温孤雾白带着岁岁站过去,长指勾过岁岁腕间的弹弓,望着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萧若经。 萧若经这般,无非是觉得他们是兄弟,他不会真的拿他如何罢了。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还是捕捉到了萧若经眼底一闪而过的惧意。 萧若经一开始表现得还挺镇定,可是被温孤雾白用那样淡漠的目光扫过两眼之后,浑身就被冰渣子冻着似的没了半点底气。 他望着面前的温孤雾白跟岁岁两人,慌道:“二哥,我承认她额间的伤是我的问题,我也说了会对她负责,愿意承担她这段时间的诊金,那么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就到此为止了?二哥,我跟你才是兄弟,你护短也要有个度,分一分亲疏远近好吗?” 他是真有点怕了。 岁岁听着,还在想温孤雾白说的第一堂课是什么。 她正疑惑呢,温孤雾白把弹弓重新放回她的掌心,他将萧若经的慌张看在眼底,问岁岁:“会玩弹弓吗?” 岁岁摇头:“不会。” 萧若经怂了:“……” 不会吧…… 不是吧? 二哥当真要为了一个奴婢教训他? 他可是他弟弟啊! 温孤雾白也没玩过弹弓,但他见过萧若经玩,所以对比岁岁他是知道大概的操作原理的。 他缓步站到岁岁身后,像昨日教她写字那样。 随即,又带着岁岁一起往后退去。 等确定距离差不多了,温孤雾白从尫九的手里接过一颗石子,他让岁岁一手握紧弹弓,一手带着她的手拉开皮筋,瞄准萧若经的方向。 少年长眸一眯,既秾丽,又危险:“我给岁岁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如何玩弹弓。” 岁岁心中一慌。 到这会儿她也明白温孤雾白的意思了。 可她并不怕。 因为她知道世子是在为她出气。 流月被花茔抓着按到一边,看到自家公子被瞄准的时候,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花茔有点想把她打晕。 萧若经看了眼周围,发现能跑的地方都被泱十跟尫九堵死以后,认命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弹弓瞄准自己,心中一惊,张嘴道:“二哥,二哥,你问问这丫鬟还想不想要别的赔偿?我可以,我都可以!” 岁岁听完,有点心动。 她不希望世子跟三公子的兄弟情谊因为自己出现隔阂。 温孤雾白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分寸很好地从后贴着她,俯身至她耳边,薄唇轻启:“岁岁,好好听课。” 岁岁眼睫轻颤,低声应了:“嗯。” 他眸光未动,继续道:“你记住,玩弹弓的时候切记分心,要集中注意力。还有,你的双腿要打开些站,双眼要向前看,瞄准自己的猎物。” 第95章 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温孤雾白说着,勾住皮筋的长指继续用力。 皮筋被拉出更紧绷的弧度。 岁岁指尖传来一股力量。 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年指尖很淡的温度。 她想当个好学生,所以按照温孤雾白说的,双腿分开些站立,并学着他的模样眯起眼眸,与他一起瞄准萧若经的方向,也将萧若经的慌乱看在眼底。 原来,嚣张如三公子这等的人物,也会害怕。 原来,除开身份的差异,便是再尊贵的人,也会在危险面前感到畏惧。 温孤雾白对她的好学态度很是满意,他的长眸里划过一闪而逝的笑痕,又正了正色,对她敦敦善诱道:“岁岁还需记住一点。” 岁岁凝神听着:“世子请说。” 少年目视前方,他说话时的嗓音很轻,没有半点情绪,可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又充满了力量:“宣国公府或许不是你的后盾,但空净院是,温孤雾白是。” 岁岁心神俱震。 良久,她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突然,岁岁觉得心里很热。 眼眶也热。 喉间也有些发涩。 世子说话时的神情依旧很冷,连眼神里的温度都没有变化,可他此刻说的话,以及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做的事又是那么的暖。 岁岁还在愣神的时候,弹弓上的石子已经朝着萧若经打去—— 接着,她的耳边响起萧若经的呼痛声。 岁岁看着自己被温孤雾白抓着的手,想哭的冲动褪去,她惊讶地望着萧若经被石子打中后露出来的狼狈。 只见那少年红着脸,龇着牙,眸中凶狠又不可置信地瞪来:“二哥,你来真的啊!” 温孤雾白又从尫九的手里接过一颗石子,将它放在岁岁的掌心,对萧若经一笑:“你看我像是来假的吗?” 岁岁掌心一凉。 萧若经:“……” 温孤雾白松开手指,退开身体,对上岁岁的目光,他道:“被欺负了,就要学会讨回来。” 岁岁的胆子大了起来。 她第一次觉得萧若经没有那么唬人。 想到刚刚弹弓的玩法,岁岁学着上一刻的样子瞄准萧若经,一只眼儿跟着眯起。 花茔看戏看得非常愉快。 流月想要斥责岁岁以下犯上,嘴里却被堵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萧若经双手被绑,没法揉被打痛的地方,他见岁岁竟真的有胆子将弹弓瞄准自己的时候,狠狠地吃了一惊,他瞪着岁岁,话却是对着温孤雾白说的:“二哥,你疯了吗?” 谁家主子这么教丫鬟的? 这不是助长这臭丫头以下犯上的歪风邪气吗? 岁岁一听他如此跟温孤雾白说话,眉头轻蹙,她指尖发力,这一弹弓打出去的时候,多多少少带了点护短的意思。 石子精准地打中萧若经的肩膀,疼得他叫出声。 她的声音很小,却足以在场的人听清:“你才疯了。” 泱十跟尫九的眼中划过意外。 花茔也惊了。 好家伙! 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啊。 连性格最软和的人都脾气见长了。 好事好事。 他们空净院的人,就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第96章 才不会 萧若经瞪着眼,要不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他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第二次了。 这臭丫头先是鄙视他。 这回更有脾气,都直接骂他了。 好! 很好! 非常好! 温孤雾白的眼底泄出一抹笑意,他听出了岁岁言语间的护短。 这分明就是在为他鸣不平。 萧若经疼得吸了一口气,见岁岁再次拉开弹弓,旁边还剩着一把石子没用时,他一边暗道这臭丫头打得准,一边急得跳脚道:“二哥,你家奴婢嚣张成这样,你当主子的不管管吗?你不怕她以后也这样对你吗?” 岁岁皱眉,反驳道:“才不会。” 萧若经下意识反问:“不会什么?” 岁岁目光清亮地说:“奴永远不会这样对世子。” 世子待她好。 她也会待世子很好。 所以,萧若经说的这种情况,压根不可能发生。 萧若经语塞:“……” 呵! 还挺忠心。 温孤雾白嘴角的弧度加深。 岁岁用力地拉开皮筋,她力气小,能够拉动的弧度有限,没有了温孤雾白帮忙,她觉得指尖有点发麻。 就在岁岁瞄准,准备再次将石子打出去的时候,萧若经往旁边一躲,侧着身体站立,并说:“够了,如果说要报复回来,那本公子也就打了你一回,二哥先打了我一下,你刚才也打回来了,如此,你我之间的恩怨就该两清了!” 石子打在身上,那是真疼啊。 他最近都不想碰弹弓了。 岁岁动作一顿,觉得萧若经说得有理。 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当下拿不定主意,便回眸望向温孤雾白,问:“世子,奴还要打吗?” 世子比她聪明。 听世子的准没错。 萧若经见她被自己这番理论说动,心想岁岁虽然瞧着笨,但还是能讲通道理的,他看向自己这位铁石心肠的二哥,轻咳两声,决定放低一下姿态,先认怂,逃过这劫再说。 他清清嗓子,道:“二哥,今日的事我知道错了,是我不该瞎玩弹弓,不小心伤了你的丫鬟。不过有一说一,我有问题,你也有问题,照你这个教法,你这丫鬟迟早会被你纵容的脾气见长。万一将来她被养得性情跋扈,目中无人,一个不慎背着你得罪了更有身份更难搞的人怎么办?你是厉害,是能够仗着你的身份,仗着温孤一族过往的荣耀给她撑腰,替她摆平很多事情,但如果她将来得罪的人身份比你还要尊贵,权力比你还要大呢?” 他就不信二哥能一直护着岁岁。 在大安,有的是难缠的人,也有的是身份更高,权力更大的人。 岁岁听完,也望向温孤雾白,然后不等温孤雾白说话,她便一笑,笃定回道:“不会的,奴性格还算可以,不会主动得罪谁,也不会给世子招惹解决不了的麻烦。” 要是真有那一日,遇上了如三公子说的这般难对付的人,大不了她不反抗,忍着,受着便是。 况且,只是被欺负而已。 只要命还在,只要不连累世子,她可以学着忘却。 第97章 继续打 萧若经嗤笑。 望都之内,有的是性格比他恶劣的世家公子。 有些时候,就算岁岁安分守己,不去闯祸,不得罪人,也无法避免争端。 他道:“天真!” 又道:“傻!” 温孤雾白倒是不怕沾上麻烦,他就怕她遇到事情总是选择独自忍受,也不愿对他说。 对上岁岁的眼神,他浅笑着说:“遇事之时,别管对方是谁,总之,我空净院的人不能受委屈。天塌下来,我替你撑着。” 萧若经听到这里,一整个嫉妒了,他偏过头,低声骂了句很难听的脏话,不忿道:“二哥,你这么护你丫鬟,能不能这么护一护我啊?” 论关系,论亲疏,他这个当弟弟的是不是应该排在岁岁前头? 温孤雾白眸光转冷,显然是不愿意让岁岁听到这一类不入流的脏话,他望了眼剩下的石子,对岁岁说:“继续打,今日的第一堂课就是练习弹弓,岁岁要把石子打完才算完成我的课。” 萧若经一看剩下的石子:“……” 他两眼发黑。 二哥这是半点都不给他留情面啊。 岁岁眼中浮现认真的波光,世子说是上课,那她现在就是在上课,所以世子说什么,她就要完成什么。 于是她重新瞄准萧若经,一弹弓打了出去! 萧若经没等到意想之中的疼痛,看了眼石子滚落到脚边,再看岁岁也发了会儿呆,他抬脚把石子踢到一边,大笑道:“臭丫头,不准了吧?这么点距离都打不中,真是给你家主子丢脸!” 泱十:“……” 尫九:“……” 花茔:“……” 嘶~ 逞强也得分时候。 三公子是担心被打得不够? 流月:“唔唔……唔唔唔……” 这些人太过分了! 等离了空净院,她要去把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青锁姑姑,告诉夫人,让夫人出面做主! 世子又如何? 世子不也要尊称夫人一声‘母亲’吗? 岁岁听不得‘丢脸’二字,她不想丢世子的脸。 她再一次拉开皮筋的时候,格外集中注意力,略显凶巴的眼神,看着倒有几分气势。 因着岁岁有了方才的失利,萧若经这会儿轻敌的很,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瞧瞧你那浑身没二两肉的样子,就你那点力道,就这么点距离你都能失了准头,由此可见你多给你家主子丢脸。” 他正欲再说,腹部就被一颗石子猝然打中,疼得他面色通红:“……” 温孤雾白站在一旁看戏。 他随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岁岁给他穿的呢。 得裹严实点。 不然就浪费了她的一片心意。 岁岁见这回打中了,唇角扬起。 萧若经忍着疼,他的心态已经从最初的害怕、惊惧、慌张发展成现在的无所畏惧了。 若说此时用弹弓的是温孤雾白,他或许会怕。 但,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重的力道? 他就不信岁岁次次都能打准! 瞥见岁岁嘴角扬起的弧度,萧若经发现臭丫头这副模样还挺顺眼。 看来她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至少在护主方面,就很优秀。 第98章 狐假虎威的快乐 萧若经咬着牙,嘴硬道:“不、疼。” 说完,他仿佛觉得还不够似的,再次咬着牙,挑衅地望着手持弹弓的岁岁,加重语气:“一、点、也、不、疼。” 岁岁可不管他疼不疼,她只管完成温孤雾白的安排即可。 还有这种仗着有人撑腰为所欲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感觉,让她体验到了一种狐假虎威的快乐。 这种新奇又美妙还有些缺德的感受,让岁岁想到了初次进府见到青锁姑姑的时候。 那时的青锁姑姑,便是这般神气的带着几个丫鬟出现在大雪天,出现在牙婆和她,和那群被卖的女孩眼中。 岁岁有点分了神,她举着弹弓,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年。 少年的眼中,闪烁着鼓励的光。 岁岁忽然觉得,要是照世子这么个宠法,她很难不保证自己恃宠而骄,说不准在不久的将来,她,岁岁,也可以在宣国公府横着走,还可能混得比青锁姑姑还要神气。 想想那画面,岁岁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样会不会不太好? 但她又有点难以压制的期待。 那样的自己,有些陌生,甚至跟现在的自己差距很大,可似乎会活成另一种模样。 可能有点坏。 还会有点张牙舞爪。 岁岁盯着温孤雾白看了会儿,柔和的目光在看向萧若经时变得多了两分锐利,‘啪’的一声,石子打在萧若经的右肩。 温孤雾白从未见过这样的岁岁,故而他觉得新鲜的同时,又为她露出这样的一面感到高兴。 他不动声色凝望着岁岁的侧脸。 少女沐浴在金色的暖阳里,被风吹起的发尾在空中荡出漂亮的弧度,发梢被落了一点金色,她漆黑的眸子从侧面看竟添了两分张杨的感觉。 温孤雾白不知道这样养下去岁岁会变成何种模样。 不可否认的是,他很期待。 他也想把岁岁前世没有过的任性,叛逆,以及那些被她藏着的不愿露出来的性情全部养出来。 这一世的岁岁将来或许真的不再需要他。 可是没关系。 他会跟着她。 他会追着她。 至于结果如何,他已经不想去设想了。 只要能让他跟岁岁摆脱重重枷锁,活成他们各自喜欢的样子,就算最后他们会跟很多的人为敌,会有比前世更多的人站出来反对他们,他也要这么活下去,还要活成别人看不惯也干不掉的样子。 等岁岁把石子用完,已经是两刻钟后。 温孤雾白挥手让泱十跟尫九放人。 岁岁的准确度还是差了点,没有回回都打中,她将弹弓往前一递,对活动手脚的萧若经道:“三公子,还你。” 萧若经被打中了十多下,尽管岁岁的力道跟温孤雾白的那一弹弓没法比,但也足够让人疼上一阵子,他从鼻孔里哼出两声,让流月接了弹弓,然后带着流月灰头土脸地离开了空净院。 等一离开,上一秒还在逞强的萧若经就双肩一垂,脚步一顿,他赶忙揉了揉被石子打中的地方。 没想到这臭丫头下手还挺狠。 第99章 滚出去 萧若经回眸,盯着空净院看了片刻。 候在院外的两名小厮见自家公子一身狼狈地从里面出来,两人也不敢多看,更不敢多问。 一看自家公子这模样,定是被教训了一通。 而宣国公府能够教训自家公子的,除了老夫人,宣国公,宣国公夫人以外,剩下的便是大公子,世子。 这里是世子居住的院子,结果就……很明显嘛。 流月欲言又止,被萧若经瞪了眼后,只好闭嘴。 主仆四人回到院中,萧若经没让人请大夫。 不过是普通的外伤。 他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伤,所以屋里也时常备着治跌打损伤的药。 萧若经在里间解了衣袍,让小厮抹药。 他疼得嘶了几声,对笨手笨脚的小厮道:“轻点。” 小厮立即放轻动作,一连声答:“是是是,小的手笨,失了轻重,还请三公子莫要动气。” 萧若经活动了一下肩颈,看着腹部被打的淤青的好几处,再一看小厮被吓得连手都在抖的样子,也没再出言怪罪。 他不再呼痛,等小厮上完药,他穿戴好衣物。 流月守在外间,她毕竟是女子,不好在萧若经脱衣上药的时候闯进去。 她听着里面的说话声,面色通红。 在被卖到牙婆手里之前,流月的父母先前曾在花楼那些姑娘们的面前讨过生计,她也曾数次去花楼里送过绣品,时常会撞见那些姑娘们跟恩客旁若无人地调笑,自然对男女之事更早开悟,也比同龄的女子懂得一二,便也懂得何为男女大防。 只是转念想到在空净院受的委屈,流月觉得被堵过的嘴巴周围又开始发酸。 她咽不下这口气。 因此当里间的萧若经穿戴好衣物,小厮也出来后,流月端着点心进屋,她见萧若经正把玩着那把弹弓,却没有玩的意思,道:“世子也真是的,竟纵容奴婢对三公子下这样的狠手!” 萧若经听了她的话,抬眼望去。 流月将点心放下,见他看来,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当即一喜,继续说:“公子,世子那里的账不好算,且你们是亲兄弟,万不可因此生出嫌隙,影响了感情。依奴看,那岁岁是个胆大包天的,她必是要好好被教训一番的,还有世子身边的花茔,她们仗着是空净院的奴婢,就瞧不起别人,甚至敢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简直是不把公子放在眼里。” “哦?”萧若经盯着她:“你有办法?” 流月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接着往下说:“公子,夫人才是掌管府中事宜的人,奴婢们的卖身契都捏在夫人手里,岁岁跟花茔的想必也在。这种不懂得敬主的奴婢,留在国公府伺候也是碍公子的眼,照奴看来,公子就应该把今日在空净院里受的委屈告知夫人,让夫人出面,替您出了这口恶气!” 萧若经听完,脸色一冷:“滚出去!” 流月一惊,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公子,奴是哪里没做好吗?” 第100章 该罚 萧若经冷笑着警告:“今日的事,你若敢不经过本公子准许,自作主张跑去告诉青锁姑姑,让此事入了夫人的耳,本公子就把你发卖出去。” 流月立马跪下,她虽不明白萧若经为何如此,但还是吓得浑身发抖。 流月好不容易遇到宣国公府这样的显赫家族,当然不肯被发卖他处,急忙道:“是,公子,奴会管好这张嘴的,奴跟公子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外泄一个字,否则奴……奴……” 她努力寻找着能令萧若经信得过的说词,但可能是过于紧张,半天没能组织好语言。 萧若经没工夫听她废话,直接让她滚出去。 等人走了,他耳根子也清净了。 萧若经拿了块点心吃着。 他是看那臭丫头不顺眼。 可不代表他就乐意采纳流月出的馊主意。 再说他今日如此丢脸,传出去他萧三公子的面子往哪里搁?以后又该如何在外面立足? 一件小事儿罢了。 不值得上心。 更不值得闹得满府上下皆知。 流月被骂出去后,满心不平,又不敢真的跑到青锁姑姑面前说一个字。 因为她知道,三公子当真做得出来把她发卖的事。 - 岁岁在担忧今日的事情会招惹麻烦。 直到坐在书案前时,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温孤雾白见她眼神放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从书案之上找出一把戒尺,这间屋子是按照学院的课堂来布置的,其中的一应摆设也跟学院类似,甚至连夫子们该有的东西他事后都有让泱十补齐。 他走到岁岁面前,用戒尺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语调略显严肃:“上课期间分神,改罚。” 他嘴上这般说,实则戒尺打下去的时候没用多少力道。 岁岁倒是被这一敲给敲回了神,她下意识抬头,并用手捂了捂脑袋。 注意到温孤雾白手里拿着的一柄泛着冷光的戒尺时,岁岁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亭子里看见萧有瑜被女先生用戒尺打得手心泛红的一幕。 瞧那样子,一定很疼。 她的先生是一位看似严厉实则温和的人,他的桌上也会准备戒尺,可几乎没有用过。 乍一眼看到温孤雾白手里的戒尺,岁岁有点发怵。 比起这个,岁岁更担心的,是萧若经的事情。 她问:“世子,三公子回去后真的不会说出在空净院遭遇的事吗?” 温孤雾白就知道她还担心着。 毕竟岁岁谨慎的性格是骨子里就有的,加上前面十多年的经历让她根本不敢活得放肆一些。 “他不会说的。” 岁岁虚心请教:“为何不说?” 三公子的脾气一看就是被家中长辈惯着的,否则哪能养出那等跋扈的性情? 温孤雾白用戒尺将她面前的《三字经》翻开一页,让她用手压住,见她又是这副执着的眼神,一笑过后,为她答疑:“因为我同三弟同住国公府十几年,又一同长大,他的性情我了解。” 忽而,他将嗓音一压:“他怕丢脸。” 少年时期的萧若经非常爱面子。 长大后也是。 第101章 受了委屈要说 岁岁想到萧若经那副明明痛还强撑的样子,有点想笑,也认可温孤雾白说他怕丢脸的说法,只是很快,她又止住笑,仍不放心地问:“万一呢?” 世事无绝对嘛。 总有意外或是突发情况降临。 温孤雾白觉得岁岁这还是对他的能力不够放心,在宣国公府,他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再说以秦氏的性子,她不可能不知道今日萧若经的动向,也不可能猜不到萧若经在空净院吃瘪一事。 但秦氏没有出面阻止。 这说明秦氏料定他不会把萧若经如何,也说明秦氏不愿干预空净院的事,想跟他继续井水不犯河水,做面上和气又没有血缘的母子。 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秦氏必然会装作不知。 那么这事儿就不会深究下去。 只是这些复杂的心思,眼下的岁岁还不懂。 他也觉得没必要教她这些。 岁岁会进步,会成长,终有一天,她会看懂宣国公府的形势,会看清很多人的心思。 温孤雾白想了一瞬后,换了比较简单的说法:“别担心,今日的事情不会闹大,就算真的出现了万一,落在长辈眼里,也不过是我们小辈间的打闹而已。” 岁岁听得似懂非懂。 温孤雾白不想她再纠结此事,于是用戒尺在书案上一敲,面色一正,道:“开始上课。” 岁岁起身,将脑海里的杂绪清空,抬手作揖:“是。” - 比起一般的孩童,岁岁开蒙的年纪晚了六年。 岁岁不觉得有什么,她学得很高兴,很认真。 仅一个上午的功夫,她就学完了寻常孩童们三天的书面内容。 她想着自己开蒙晚,自然要多学一些,加快整体的进度。 温孤雾白看出她的企图,也不阻止。 岁岁想学,他便不吝啬地教。 - 上午课罢。 温孤雾白将教到的内容进度折叠好,见外面暖阳正好,晒得守在外间的花茔垂着脑袋昏昏欲睡,转而见岁岁还一点不觉困乏后,怕她学的太多一时不能玩笑消化,只好先叫了停。 他走到岁岁面前,忽然说:“我是第一次当别人的先生,所以如果有教导的不到位的地方,你得同我讲。” 岁岁也是第一回当别人的学生,在这方面哪怕见过先生是如何教导村里的孩童的,却记得没有那般详细。 因而当温孤雾白这般说的时候,她愣了一会儿,随后问:“比如呢?” 温孤雾白:“遇事时感到不舒服要说。” 岁岁:“嗯。” 温孤雾白:“受了委屈要说。” 岁岁:“好。” 温孤雾白想了一下,又说:“受了欺负也要说。” 岁岁:“……好。” 温孤雾白目前只能想到这些,便道:“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补充。” 岁岁点点头。 两人出了屋里,并肩走在幽静的长廊之下。 前院午膳备好。 岁岁喝了口汤,尝出今日膳食的味道与昨日不同,汤色浓白,入口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她分辨不出是何食材,咽下后,问:“世子,院中换厨子了吗?” 第102章 换厨子了 温孤雾白没料到她的味觉如此敏感,只吃一口就发现了,当下也不瞒她:“嗯,以后我们的膳食都由这位厨子负责。” 岁岁问完,不再多言,只继续喝了一口汤。 温孤雾白怕突然换了厨子以后,她在口味上会不适应,于是问了句:“还吃得惯吗?” 岁岁在吃的方面不挑,闻言点了脑袋,应声:“嗯嗯。” 对她来说,能有口热乎的吃食就非常好了,哪里还敢挑。 况且空净院中的厨子做得味道特别好,不管是前一个,还是这一个,两者做出来的食物各有风味,哪怕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素菜都能做得极好。 但这一个做的味道她其实挺喜欢的。 温孤雾白见她露出喜欢的神色,便也舒展眉眼,不再说话。 她没有不喜欢就好。 毕竟上一个厨子虽然也极好,但这个厨子是他花了让泱十花了重金特意寻来的,更懂得如何搭配食材,并在食材里加入少量滋补的药材,给岁岁调理身体。 至于原先的厨子则被他安排在名下所在的酒楼。 温孤一族留下的产业不少,除了奇珍异宝,商铺田地,他的名下有好几间酒楼,且各有秘方,都分布在望都城内。 平时酒楼除了正常的营业,还会靠此收集消息。 所以温孤雾白的消息来源从来不缺。 前世的他并未特别在意这块,但真到望都风声紧张的时候,酒楼各处或是其他地方传来的消息就显得尤为重要。 这一世,温孤雾白想要事事洞悉先机,把一切掌控在手里,光凭目前所能掌握的这些还不够。 他想,他还需要打造一个专门负责传递消息并核实消息的地下机构。 在培养暗卫方面,泱家最是擅长。 可在打听消息等方面,尫家的人身份不均,又在不同的地方散布,深入人群,显然更为合适。 至于花家,主要是女子居多。 这是温孤一族当年为了保护家中女眷特别建立的一个组织,里面的人虽然都姓花,但大多是被领回来的孤女,她们会被根据各自所长分别训练,然后经过长达几年的教化,以不同的身份潜入各处。 当然,比起泱家的暗卫,花家因为大多是女子的缘故在体力方面落了下风,但是在速度和反应方面又极为突出。 故而花家的人大多用的是轻便的冷兵器,既方便藏在身上,又方便在交战中给对方意想不到的一击。 - 午膳方毕,院外来了人。 是前几日来过的绸缎庄的妇人。 妇人回去后,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又根据岁岁的尺寸让底下的绣娘们先行赶制出来了几套衣裳,今日一做好,她就让店里的伙计整理好。 妇人连午饭都没用,便带着两个伙计火急火燎地来了。 温孤雾白摸了摸掌下的布料。 妇人道:“世子放心,都是顶好的料子,穿在身上保管不会膈着姑娘的皮肤。” 岁岁望着这些东西,没有上手去摸,只看衣裙的款式,就猜到价格定然很贵。 温孤雾白从中挑出一套,递给她。 第103章 新衣 岁岁望着他:“世子?” 温孤雾白的目光落在屏风后面,那里是他平日穿戴衣物的地方,现今岁岁还未及笄,有些方面是该注意,但有些方面也不用太注意。 他道:“去试试。” 岁岁伸手过去,将衣裙抱住。 其中一件外衫落在她的手背上,布料柔滑,比她身上穿得裙裳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妇人怕衣裙款式复杂,岁岁第一次穿不会,主动道:“姑娘若是不会,奴家可来助你。” 岁岁捧着衣裙,眼底划过欢喜的神色。 她从未穿过这般好的料子! 在此之前,她也只见过别人穿。 听妇人提出愿意帮忙,正愁不知道如何穿的岁岁眼睛一亮。 她再瞧妇人年纪不大,瞧着比村子里的胡家婶婶年轻些,斟酌一番对妇人的称呼后,岁岁说:“劳烦姐姐了。” 妇人被这声‘姐姐’叫得心花怒放。 想她成婚七年之久,已经极少被像岁岁这样年轻的姑娘称呼姐姐了,妇人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注意到温孤雾白眼神落定的地方,妇人脸色微变,神情也颇为微妙。 上回来时,她便看出世子待这奴婢不一般。 不曾想世子竟然连自己的屋子都舍得给这位姑娘用。 不过这姑娘声音好听,又会叫人,估计平日里世子用着也喜欢得紧。 人对喜欢的东西或者人,都是极大方的。 对上岁岁清澈的眼眸,妇人顿生惭愧,她扫开脑海里那些不太健康的思想,一手落在岁岁的肩膀,轻轻推着人往屏风去。 温孤雾白去到外面的椅子坐下,边等,边听风品茶。 屏风后面。 岁岁的衣物被一件件解下。 少女露出来的肌肤虽白,身形却瘦弱的厉害,该发育的地方也没有半点发育的迹象。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有不少没有消除的疤痕。 妇人看得笑颜一顿。 她是有孩子的人,见此情况,难免动容。 若谁把她的女儿虐待成这个样子,她必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拿刀与那人拼命。 岁岁见妇人半天没动作,被四周灌进来的冷空气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妇人见此,立马把衣裙展开,然后从内衫到外衫,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示范给岁岁看。 岁岁看得很认真,想到妇人方才停顿的面色,到底还是问了一声:“姐姐方才是被我身上的疤痕吓到了吗?” 尽管她有按时擦药,不过想要彻底消除疤痕,仍旧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女子的身体长成这样,确实不美观。 用花楼妈妈的话说,这种身子一看就是没福气的,伺候不了贵人,一辈子只能待在厨房里当个烧火丫鬟。 岁岁并不在意花楼妈妈的贬低。 身子是她的。 疤痕能消除固然好。 不能消除也没所谓。 再说岁岁那会儿在花楼就很想当烧火丫鬟,因为可以蹲在灶台边添柴加火,还能保证一天至少吃上两顿热乎的吃食。 “没有。”妇人答完,想到温孤雾白现今对她的恩宠,又说:“姑娘是有福气的。” 第104章 梳头 妇人说着,又摇头笑了。 心想,保不准这姑娘以后更有福气。 要是哪日摇身一变,姿色出落得再好点,还能如现在一般留在世子身边伺候,日后哪怕不能当个正室,长大后也能顺顺当当地留在世子房内。 若运道再好些,还能成为姨娘。 于大户人家的奴婢而言,这样的结果,已是再好不过。 岁岁听了妇人的话,大抵也被近来在宣国公府的好运给高兴到,也认为自己大约是真有福气的,弯眸一笑。 或许……她的厄运都因为世子的出现结束了吧。 同时,岁岁也衷心希望她的厄运体质不会牵连到世子,影响世子的气运。 妇人给岁岁把衣裙穿好,理了理衣领,又拿过一旁的紫色披帛挂在岁岁小臂之上,这次送来的几套衣裙都是按照岁岁的尺寸做的,所以穿在岁岁的身上格外合身。 且衣裙的颜色款式全是时下最兴的样式,适合这个年龄阶段的少女穿。 妇人满意地点点头。 人靠衣装这话是真没错。 这身衣裙往岁岁身上一穿,衬得岁岁往人群里一站,不比大户人家的贵女差半分。 且岁岁到底在空净院被养了几日,气色比刚入府时好了些,两颊也养出了些许红润。 岁岁换上新衣,加之上午读了书,认了不少字,一整日的心情都好得很,她从屏风后走出,欢快地站到温孤雾白面前,弯着眼眸,冲他笑了笑。 花茔不知从哪里出现,她从门外探进脑袋往里看了看,然后冲岁岁竖起大拇指。 岁岁看懂了。 这是在夸她。 泱十跟尫九也先后扭头看了眼。 是好看。 比先前几日穿得那身粉白衣裙好看多了。 妇人捡起岁岁脱掉的那套衣裙,将其挂在胳膊上,她款步过来,眉目间流露出一股对自家店铺手艺的自信:“世子可还喜欢?” 温孤雾白起身,看了一下岁岁穿这套衣裙的模样,眉宇间流露出满意地神采,随后对妇人礼貌性地颔首,不吝夸道:“贵店的手艺极好。” 得到认可后,妇人嘴角的笑容扩大,她盯着岁岁的双丫髻,觉得这大概就是跟衣裙唯一不搭的地方。 妇人想到下午铺子里没有其他事情,眼下有空闲,而空净院伺候的都是男子,剩下的花茔又是一身利落打扮,便由此猜到花茔不擅挽发,又提议道:“世子若不介意,奴家再留下一会儿,为姑娘梳个头?” 温孤雾白也觉得岁岁的衣裙跟发髻不搭,故而妇人一提,便道:“劳烦夫人了。” 妇人听出温孤雾白话里的感激之意,不禁感到一阵受宠若惊,她先是看了眼毫无所觉的岁岁,而后又冲着温孤雾白一笑:“世子客气。” 花茔觉得这时候是自己该派上用场了,赶忙道:“世子,我去给岁岁拿首饰。” 梳头她不行。 拿东西还是可以的。 不等温孤雾白点头,花茔转身就跑。 泱十跟尫九望着她的背影,纷纷庆幸他们伺候的是世子,不用再特意学梳头这一项。 第105章 缺个梳头丫鬟 花茔很快把女子梳妆打扮的东西搬了过来。 泱十跟尫九一瞧那架势,暗道花茔就差把梳妆的桌子给搬过来了。 花茔拎着东西跑进去的时候,绸缎庄的妇人已经将岁岁的双丫髻解开,妇人拿过一柄木梳,站在岁岁身后,替岁岁梳理起头发来。 花茔站在一边苦大仇深地看着。 她自己梳头都是随便弄弄。 眼下妇人给岁岁盘得这个头发瞧着简单,步骤不多,但妇人将几缕头发绕来绕去的,令花茔记起来颇为费脑。 花茔皱紧眉头,有点生无可恋。 她觉得世子如果让她学梳头这一项技能,还不如下令让她去杀几个人实在。 再有花茔随性惯了,觉得头发只要扎起来不挡视线不碍事就行。 可偏偏这世上的妇人,以及望都的贵女们闲得慌,竟然能有时间研究出这么多不同种类的发髻,还弄了各种名字。 温孤雾白大抵也感受到了花茔此刻内心的无助,他盯着岁岁柔和的侧颜看了会儿,并没有要为难花茔的意思。 术业有专攻。 花茔身形灵巧,反应敏捷,擅长近攻,擅长使短兵器。 花家收留的孤女众多,一些根骨差的没法练武,会被安排学习别的东西,想来找个梳头丫鬟不在话下。 岁岁的面前摆着一面铜镜。 她看着自己的发丝在妇人的指尖缠绕,试着记下步骤,结果看了会儿,心里生出一股挫败感。 因为岁岁悲催的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几乎为零,哪怕最后头发被妇人梳好了,也没能把详细的步骤记住。 妇人梳完头后,把来时带的东西留下,正要提出告辞的时候,温孤雾白看了眼穿了新衣又梳了新发式的岁岁,对妇人道:“劳烦夫人以后每两月过来一次,为岁岁量尺寸,做衣裙。” 妇人笑开:“是。”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啊! 虽然主要只服务一位顾客,但是就照世子对岁岁姑娘这个不计成本的养法,即便是每两个月来一回空净院,只做几套衣裙,就足够她绸缎庄十来天的盈利了。 泱十过来,送妇人出空净院。 - 花茔把没用上的首饰收起来,瞥见温孤雾白递来的目光,十分勉强地笑了笑:“世子,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真不适合学梳头。” 天爷啊! 就别为难她了。 岁岁还沉浸在新衣新发式的喜悦当中,没注意其他。 温孤雾白早已看出花茔在梳头一道没天赋,本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听花茔如此说后,他品了口茶,收回目光。 “花家人才辈出,多花点时间找一找,总有合心意的。” 花茔闻言精神一振,明白温孤雾白这是要再给岁岁找梳头丫鬟的意思,立即答道:“世子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梳头她不行。 找人她可以。 温孤雾白没再说话。 前世岁岁的身边也有梳头丫鬟。 但那是在岁岁成为他的通房之后。 是秦氏安排的。 温孤雾白对秦氏的办事能力是放心的,只是秦氏的人,用着到底不能信任。 所以这一回,他得自己选。 第106章 野心 用过午膳,人有些犯困。 岁岁学了一早上,又高兴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情绪一松,整个人变得懒散下来,困倦也跟着袭来,便与花茔回了后院小睡。 温孤雾白也有午休的习惯。 在她们走后,他坐在椅子上,单手撑头,用屈起的指节按了按眼角的穴位。 尫九上前,问:“世子可是要午睡了?” 温孤雾白睁眼。 一看到尫九,先前的想法便涌入脑海。 既然已经在心底有了大致的计划,温孤雾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而且,既然重来一回,占据了提前知晓很多事情的先机,那么他就要在自己锋芒未露时将传递消息的机构暗中建设完整。 温孤一族给他留下大量的金银珠宝,他除了可以用在岁岁身上,还可以在这里派上用场。 泱十送完人回来。 温孤雾白清楚空净院都是自己的人,也信得过他们,当即将要建立消息机构的想法说出,并且将这个件事情交给尫九负责,泱十则主要负责帮助尫九将此事尽快完成。 二人听完温孤雾白的打算后,纷纷一震。 他们是自小跟在世子身边的,当然早已发觉醒来后的世子跟先前的性情不同,在处理事情方面也出现了不小的变化。 可当得知世子这个大胆又野心勃勃的想法时,两人震惊的同时,又为世子的决定热血澎湃。 原先的世子也好,但却没有意图掌控一切的念头,只一心想要按老夫人说的,按宣国公教导的成为一位君子,将来再成为一位全心全意辅佐新皇的臣子。 但现在的世子,心思更深,也更复杂。 却让他们更加想要追随。 要是事情如世子所策划的那样,这个组织一旦形成,将来望都城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别想逃过世子的法眼。 世子这是要成为望都暗中的掌控者啊。 温孤雾白就是想要借着抢占先机的优势成为掌控者,而不是像前世那样被动,只能被形势推着走,或是事情到了眼前才去解决。 与其走前世的老路,成为一名流芳百世的臣子,不如成为为一名拥有实权令人忌惮的权臣,佞臣。 前世他被培养成了前者,并且前面的二十五年都是这般做的。 在岁岁离世后,他忽然意识到,成为贤臣,让家族沿袭荣耀,让温孤一族和宣国公府流芳百世固然好,但在这个过程里面,他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所以后来,温孤雾白半途转道,改了心志,毅然决然地成了后者。 讽刺的是,他成为后者之后,反而更容易做成想做的事。 - 睡醒过后,岁岁恢复精神。 上午用来读书认字,下午的时光则被岁岁用来练字。 温孤雾白也没有想出府的意思,他看着泱十刚刚送来的一张请帖,是望都某位世家公子在梅园设下了一场清谈会,邀他前去。 温孤雾白兴致缺缺,仍然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 有这些时间去浪费,不如留在空净院看岁岁练字。 他将请帖扔到一边,随手拿过本书,翻开看了起来。 第107章 今日就练到这里 黄昏时。 岁岁还在练字。 纸张上写的,都是上午学过的内容。 这么一张张的练习下来,她的字渐渐工整。 温孤雾白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将岁岁写完的宣纸拿过,放在膝上,一张一张地看了起来。 岁岁这样练习下去到底慢了些。 温孤雾白想,与其花时间没有方法的练,不如先让岁岁试着临摹名士的字帖,让她先把笔画基础练好,之后再让她的字形成自己的风骨与形态。 打定主意,温孤雾白侧首,望向外间暗下的天色。 再过两日,大安会迎来一场长达七日的暴雪。 温孤雾白前世的这一年被寒风侵袭,病得很重,时常甚至迷糊,在空净院汤药不断地将养了一个多月。 而这场暴雪的降临,将是大安有史以来不管是朝廷还是百姓都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上辈子的温孤雾白曾拖着病体乘坐马车出去看过,望都城内的百姓还好,然而望都城门之外,是被冻死的一排排难民的尸体。 当时各处府衙增派人手,各府各家也都有安排护卫前去帮忙,他们顶着严寒酷霜,在风雪里,在城外的山上埋了一批又一批百姓。 这一世,他洞晓先机,或许能让泱十跟尫九去做点什么。 岁岁手腕泛酸,将最后一笔写完,正想歇一歇时,温孤雾白已然看出她的不适,他将看到一半的宣纸放下,拉过她执笔的手,另一手将笔夺了放回笔架,抬指在她腕间的穴位按了起来。 岁岁觉得这样不好,尝试将手腕抽回。 他道:“别动。” 岁岁立马听话:“……” 温孤雾白低眸,长睫垂下,掩住了他眼底的疼惜:“今日就练到这里。” 岁岁看了看外间的天色,她倒是想再练练,可她的手腕提不起力了。 少年的指腹落在她的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按着,缓解了她腕间的酸疼。 她应了声:“嗯。” 花茔见里间岁岁没再练字,很有眼力劲儿地拿了手炉出现,递过去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接过手炉,放到岁岁的掌心:“捧着。” 她一旦练起字来,就会忘了别的,自然没注意到手指都是冰的。 当岁岁的手碰到手炉的那一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冷得跟冰渣子一样。 温孤雾白想起她从进府后就一直待在空净院,正准备说要带她出去逛逛时,屋外,一道声音传来:“雾白,姑母见你晨间未去你祖母跟前请安,特意带着你沈妹妹来看你。” 泱十跟尫九皱眉。 阻拦萧卉的下人碍于身份的差异不敢太过。 这反而给了萧卉机会。 萧卉一手拉着提了食盒的沈言心,一手挡在身前,下人们知晓她的厉害,阻拦时不敢碰她分毫,同时也担心这事儿闹到老夫人面前会惹来责罚。 泱十挥手示意,两边拦阻的下人退到一边。 萧卉站在门外,理了理形容,确定沈言心妆发未乱后,扬声道:“雾白,到底是跟姑母生疏了,现在姑母来你这空净院看你都要经过下人通传。” 第108章 这字真丑 尫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他们家世子跟这位嫁出去多年的沈夫人就算以前同住在宣国公府,也没见关系不生疏啊。 沈言心拎着食盒站在一边,她的脸皮到底比不上萧卉厚,这会儿微低着脑袋,两颊红得厉害。 她不想来。 可又反抗不过母亲。 岁岁听到外间响起的声音,面上闪过一丝慌张,她抱着手炉,看向温孤雾白:“世子,是沈夫人!” 温孤雾白将想说的话暂且压下。 萧卉近段时日会住在宣国公府,即便今日他不见她,之后去祖母处请安也得见。 再说萧卉来的目的为何他很清楚,有些话如果不当面说清,断了姑母的念头,她还会仗着长辈的身份对他提出不切实际的要求。 这一世,他说什么都不会给那位肚里空空脑中无物的姑父美言。 无德无才之人,没资格往上爬。 否则德不配位,对别人而言就是一场灾难。 泱十请示地看向温孤雾白,得到温孤雾白点头应允后,泱十退开,对萧卉道:“沈夫人,世子有请。” 萧卉姿态傲慢,她挺挺胸膛,一手捏着香帕,一手拉着后面的沈言心进屋。 岁岁机灵的很,在她们母女进屋前,已然捧着手炉站在一边。 世子待她好,她就不能给世子添麻烦。 所以在外人面前,她还是懂得做做样子的。 况且沈夫人是老夫人的小女儿,如果她看自己不顺眼,认为自己有失分寸,转过身在老夫人面前说了什么,那就等同于是给世子招惹麻烦。 萧卉进屋后,见温孤雾白坐在书案前,面前摆着一张张将字写得不算好看但也不算特别难看的《三字经》,她本想出言打趣温孤雾白,可再一想温孤雾白的字画在望都城内价值千金,又进宫伴读了几年,萧卉目光一定,顿时反应过来这些字并非温孤雾白所写。 沈言心跟在后面,朝着温孤雾白施了一礼,轻唤:“二表哥。”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算是见过。 萧卉拿过一张宣纸看了起来,见屋里只有岁岁跟温孤雾白,不难猜出这手字出自谁手,她看了眼岁岁,把宣纸扔回书案之上,说:“这字真丑,跟心儿的没法比。” 岁岁抿唇:“……” 她承认,她的字是很丑。 毕竟她才学,才练。 沈言心认出这是开蒙孩童所学的内容,她的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二表哥这是在教自己的奴婢认字? 真是难以想象…… 二表哥性子冷情,竟有这般耐心的一面。 沈言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岁岁。 她对岁岁产生了几分好奇。 能让二表兄上心的人,定有过人之处。 面对她们的目光,岁岁低眸,捧着手炉的指尖颤了颤。 温孤雾白眉峰微蹙,无声轻笑了下,语气轻慢地说:“我记得姨母在空净院时曾同我说过,十几年前,她曾跟未出阁的姑母一同跟着女先生在府里设的小学堂念书,姨母还说,姑母幼时的字难看到无法入眼,时常被女先生拎出来单独批评。” 第109章 山珍鸽子汤 温孤一族没出事前时,他的外祖很是疼爱母亲跟姨母,见她们想学,外祖父跟外祖母商量过后,决定在府里弄个小学堂。 其他世家听闻此事后,或许是出于真的想让家中女儿学点东西,也或许是出于各家之间的攀比心,纷纷争相效仿。 那时,温孤家的学堂还没设好,离得近些的世家为了图省事,干脆让下人递了帖子,后带礼登门拜访,递交束修,请求让府里的贵女们一起学。 萧卉就是在那时跟他的姨母认识的。 被一个小辈当面揭穿年轻时的糗事,饶是萧卉脸皮再厚也知道羞耻二字该如何写。 也因着这缘故,萧卉一时没反应过来温孤雾白的话是在护短,萧卉变了脸色,神情一会儿一个样,十分精彩。 萧卉急到赤脸,道:“你姨母怎么什么话都跟你说!” 她就知道那女人不安好心,不但不会跟人说自己的好,只会逢人败坏她的名头,让别人嘲笑她。 温孤雾白再一想萧卉方才在外间说他们关系生疏的话,又道:“毕竟我是姨母一手带大的,与她的关系自是要比旁的人亲厚。” 萧卉一噎:“……” 岁岁听出来了。 世子上一句话是在护她。 第二句话则是在讽刺沈夫人。 沈言心吃了一惊。 她着实没想到,二表哥看着不爱说话,可说起话来却能这般夹枪带棒,甚至在面对长辈时也毫不留情,再看刚刚面上还过得去的母亲,这会儿已经被说得哑口无言。 沈言心暗暗佩服。 “好端端提你姨母作甚?”萧卉不喜欢温孤雾白的姨母。 也就是宫里那位盛宠多年的贵妃娘娘。 这位贵妃娘娘原名温孤寻,是温孤家最小的女郎,少时,温孤寻就深受家中喜爱,也因此养成了一副极乖张的性格。 萧卉年少时曾爱慕过的少年郎君,还给当初的温孤寻写过情诗。 这个仇,萧卉记了很多年。 更让萧卉嫉妒的是,温孤一族男子全部阵亡以后,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年,温孤寻竟凭着温孤一族挣下的荣耀一跃成了贵妃。 而她挑中的沈松却不争气。 这让萧卉每回想到就心生郁闷。 都怪她年少不懂事,爱听甜言蜜语,又对沈松的才学有几分着迷,才会在一来二回的见面里,被沈松撩拨,轻易把心交付。 萧卉恼恨完,不想再同温孤雾白说这些,她抢过沈言心手里的食盒,边将里面的汤倒出来,边说:“雾白,你还没尝过你沈妹妹的手艺吧?这道山珍鸽子汤是用了好几味药材炖制而成,也是你沈妹妹的拿手菜之一。你身体不好,多喝些,滋补滋补,暖暖胃。” 随着汤倒出来,屋里萦绕着一股勾人的香味。 岁岁看着,有点饿了。 她此前光顾着练字,没觉得饿,眼下一闻到食物的香味,五脏庙顿时有了反应。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吞咽喉咙的动作,知她这是馋了。 他接了萧卉递来的汤,没喝,只说:“姑母有话请说,我一会儿还有要事要办。” 第110章 看得呆了 岁岁闻言一愣。 要事? 这么晚了,世子要去做何事? 不光她疑惑,就连泱十尫九听完都不明所以。 萧卉差点脱口询问温孤雾白有何要事,可看少年神情冷淡,应当是不愿详说,故而不好再问。她拉着沈言心在屋里找了空位坐下,想起沈松,想起前两日在沈府遭遇的委屈,以及年轻时沈松对她说的那些海誓山盟,萧卉心头一酸,还未开口,双肩便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温孤雾白眸中划过一丝无奈。 他这姑母的眼泪真是说来就来。 岁岁也被萧卉这落泪迅速的技能给看得呆了,漆黑水润的眼睛随之睁圆。 沈言心听着萧卉抽噎的啜泣声,不禁回想起母亲是如何在老夫人外面哭诉的,次次又是被国公府一些嘴碎的丫鬟婆子议论的,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 泱十识相地把门关上,挥手让离得近些的下人走远。 花茔百无聊赖地靠着一根柱子。 她懒得听里间的谈话。 然而练武之人,耳力极佳,哪怕她站远了,还是能听到屋里的动静。 泱十跟尫九亦然,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 屋内。 熏香淡雅。 萧卉见门关上,不相干的人都退了下去,她的啜泣声止住,抬手轻捏帕子,先擦去了脸颊的两行泪,再用眼睛通红地望着温孤雾白。 老夫人疼她,打小开始,往往她只要一哭老夫人就会心软,然后她想要什么老夫人都答应她,满足她。 长此以往,萧卉从这样的方法里得到了想要的,并达成所愿,便会习惯性用这样的方法来达到她的目的。 且她跟沈松成婚多年,在宣国公府又养出了一副娇蛮的性子,自然是受不得委屈。 婚后,她三年不出,婆母虽然面上不说,心中却颇为在意,萧卉沉不住气,急得用张嬷在民间听来的土法子总算怀孕。 只可惜她费尽心思,十月怀胎,头胎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 没能生出儿子,一直是她的心病。 这也让她被不少妇人在背地里议论。 尤其最近几年,她跟沈松的关系也越闹越僵。 在此期间,萧卉受的委屈说都说不完。 她心里一委屈,眼泪一落,当然是擦都擦不完。 沈言心见她一哭起来没完没了,不好出声打断。 并且,她隐约猜到了母亲这般作为是为了何事。 此次父亲院中的姬妾流产,母亲被打,沈言心不知这事真相究竟如何,那位姬妾流产是否是母亲一手策划,更不敢掺和,她只是在混乱之间,听父亲说了从娶到母亲开始走下坡路的话。 父亲那会子气急了,口不择言地说,他本指望靠着母亲的身份,靠着母亲跟宣国公府的这层关系,能够为他的前途锦上添花,结果母亲嫁给他十几年,不但没能生出嫡子,替他打理好后宅,与姬妾间和睦相处,生活作风还大肆铺张,把沈家铺子每月的盈利挥霍得一干二净。 这一通话下来,气得母亲理智尽失,差点晕厥。 沈言心看着,只觉悲凉。 第111章 倒是有个法子 两夫妻过日子,过到互相算计,互相埋怨的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沈言心悲凉归悲凉,疑惑归疑惑,嘴上却不敢说。 近来,朝中事多,舅舅事务繁忙,母亲特意去拜访过两回,结果回回都撞上舅母,压根见不到舅舅的人影。 是故,母亲没法去找舅舅帮忙。 舅母又是个做事从无错漏,说话圆润的,往往是母亲还没张嘴,舅母就能找到由头打断母亲的话,把母亲想说的全堵回去。 母亲性子要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接连吃了两顿舅母的软钉子后,她不甘心白来一回,接着,母亲想到二表哥能进宫伴读,又得圣上器重,比舅舅还能在各处说的上话,于是放弃了寻求舅舅帮助这一办法,打起了二表哥的主意。 萧卉哭了一会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捏着帕子把泪一擦,哽咽了下,方道:“雾白,你也知道姑母自嫁给你姑父以后过得不好,你姑父贪新鲜,总弄些不清不白的女子进府,我们两人也因此事常常发生争吵,我也常常回宣国公府同你祖母诉苦。你知道的,姑母未出阁前,也是被你祖母捧在手心里疼着,哄着长大的,也就是嫁到了你姑父家,才会受尽诸般委屈。” 岁岁听完,有那么一点点的为萧卉鸣不平。 不过事情没窥得全貌前,不能妄下判断。 这是先生同她说过的话。 岁岁始终谨记在心。 搁在一旁的炖汤热气冒了出来,恰好飘至岁岁鼻尖。 岁岁觉得肚里的饥饿感加重,忍不住又看了眼。 温孤雾白将她的小眼神看在眼底,因着决定要带她出去,所以也没吩咐厨房准备晚膳。 不过,一会儿喝点汤垫垫肚子倒也不错。 他见萧卉说着说着又要哭时,耐心尽失,道:“姑母说的是,姑父身为男子,无法让自己的妻子好过,是姑父的过失。” 萧卉见他顺着话接下来,心中一动:“谁说不是呢?” 温孤雾白眉峰蹙着,长睫垂下,盖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嘲意:“姑母,您若跟姑父的感情已经没了,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萧卉听着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味儿,可又说不出来,见温孤雾白认真沉思的模样,像是真的在为她考虑一样,她抬起眼,问:“什么法子?” 温孤雾白情绪冷淡地从唇间吐出两字:“和离。” 萧卉顿时哑火:“……” 沈言心瞳孔放大:“……” 二表哥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竟给母亲出这种主意! 沈言心先是为温孤雾白能说出这话感到震惊,然而静下心,思索一番后,心里又向和离的法子靠拢。 其实以外祖母对母亲的疼爱,即便母亲和离,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差。 只是大安女子和离的例子虽有,但实在少有,也很少有女子敢这么做,且若女子和离,不论是何缘由,都会被指指点点。 岁岁对这块不了解,本着不耻下问的原则和精神,下意识问:“世子,何为和离?” 第112章 和离 温孤雾白被问得一怔。 对上岁岁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他眸光一滞,脑中却已在开始思考该如何解答这个问题。 看得出来,现在的岁岁较之前世对他更信任,也没有隔阂,所以她才会在遇到不懂的地方时追问他。 温孤雾白当然也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她。 他说:“和离,指的是两方成婚后,若是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再过到一起,那么可由双方族中长辈出面,一起约个时间坐下来详谈和离事宜,将双方的道理摆出来,再按照大安律例对他们拥有的一切东西进行分配。” 尽管如此,大安律法仍旧保障的更多的是男子的利益。 便是和离,女方分到的东西到底是比男子少了不少。 “不行!”萧卉是觉得自己过得不好,也觉得沈松哪哪儿都差,但到底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哪怕没了最初的感情始终也有情分在的。 况且,和离后她真的就能好过吗? 她会被昔日那些看不惯的人跳出来指指点点。 还会把沈家夫人的名头让给沈松后头的女人。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把苦心经营的一切拱手让人? 让她形单影只地看着沈松再娶新妻,再跟新人琴瑟和鸣,出双入对?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萧卉心中有气,觉得温孤雾白的办法简直就是馊主意。 她不好对他发火,便瞪向一旁问出和离问题的岁岁,怒斥道:“你一个丫鬟,做好你的事情即可,问这么多做什么?在说主子说话,你一个卑贱之人有什么资格插嘴?你进府时,难道就没有被府里有资历的嬷嬷教导过该如何伺候主家?如何守府中规矩吗?” 岁岁面色微变:“奴有错。” 是她大意了。 她近来总是用这样的语气同世子说话,一时只想请教问题,才会忘了规矩。 下回…… 下回她一定不再犯。 萧卉本就看岁岁不算顺眼,如今找到机会,加之心中有火,得了时机便不饶人:“雾白,你向来最懂礼数,怎会教导出如此不懂事还没有眼力劲儿的丫鬟?她在你我面前没有分寸便罢了,若是日后当着别人的面也这样,丢的不光是你的脸,还是整个宣国公府的脸!” 岁岁埋首,她自知言行有失,不敢再吱声。 沈言心拉了一把盛怒中的萧卉,她察觉到岁岁只是无意间被母亲当做了情绪的发泄桶,当即抱歉地看了一眼目光转冷的温孤雾白,又对岁岁抱歉一笑,道:“母亲,二表兄在说您跟父亲的事呢。” 萧卉甩开她的手。 温孤雾白忽而一笑,冷声道:“姑母,这里是我的院子。” 萧卉被这股冷意一压,泄了气。 她怨恨沈松薄情寡义,怨恨沈松喜新厌旧,但还做不到和离。 在萧卉看来,和离就是称了沈松的心,如了沈家后院那帮莺莺燕燕的意。 她红了眼眶,指着温孤雾白道:“姑母是来指望你帮忙,指望你出主意缓和一下我同你姑父的关系,不是让你来劝我和离的!” 第113章 他记仇呢 萧卉说着,喉间又是一阵哽咽,她擦掉眼角的泪,道:“再说和离有什么好的?到时候丢脸的不是沈松,是我,是你祖母,是整个宣国公府!” “……” 沈言心无声地轻叹。 母亲说的这些都是借口。 她就是不想和离,也抹不开面子。 温孤雾白不再多言,显然,他对萧卉的反应也早有预料。 萧卉发完火,自觉失态后,才想起此次前来的正事,直言:“雾白,姑母就不同你绕弯子了,此次我与你姑父争吵,你姑父说,说我对他的前途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温孤雾白这次听完,连平淡的回应都没有。 他记仇呢。 这人才当着他的面凶过岁岁。 依照岁岁的性格,被姑母这一通指责下来,定然又要变得如来时那般规矩了。 他花费了好几日才把岁岁养得胆子大了点,爱同他说话了些,结果就被萧卉刚刚一通怒火给吓回去了,这怎能让温孤雾白不郁闷? 萧卉说罢,本以为少年会有些反应,结果没能看到想要看的反应后,她心底一沉,说:“我也去找过你父亲,但你父亲忙得脚不沾地,我见不到人。我想,若是我真在前途上帮助了你姑父,他待我是不是能好一些?” “雾白,谁都想要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姑母也不例外。你姑父这些年也不是真的沉迷酒色,他不过是意志消沉,不过是在通政司受了太多的窝囊气无处宣泄,又一直没法升迁,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麻痹自己。你想啊,你能进宫伴读,圣上又器重你,如果你愿意在圣上面前替你姑父美言两句,相信让他升迁也是一件容易的事。” 话到这里,意图也够明显了。 萧卉就是来找温孤雾白出面当说客的。 她对沈松,没抱什么幻想。 她来请温孤雾白帮忙,嘴上说是为了沈松,希望跟沈松感情和睦,实则是骨子里的虚荣心在作祟。 萧卉出身宣国公府,这般好的出身,嫁给沈松一个七品经历,这话说出去到底是没脸的。 说起这事儿,萧卉对老夫人当年的安排也有怨言。 老夫人那会儿见大女儿嫁到伯爵府后过得不好,便觉得同样的气不能再让小女儿去经历,于是就想着低嫁,让男方迁就萧卉,哪知最后结果会是这样。 早知如此,早知沈松这般不争气,萧卉宁可嫁入高门,受高门的气。 温孤雾白又是一笑,幽深的瞳孔里划过一点嘲意。 他是重活一世的温孤雾白。 不是这辈子真的不懂情爱的十五岁少年。 早在前世的官场沉浮里,他便用这双眼睛看清了太多的东西。 他这位姑母,嘴上说得好听,实则自私自利。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她自己。 “夫妻间的感情不是靠着这些东西就能维系下去的。”说这话时,温孤雾白用余光扫了眼岁岁,看得岁岁一阵莫名,他别开目光,重新看向萧卉:“姑母,近来雾白身体不适,无法进宫伴读,也无法帮到姑父,还请您见谅。” 第114章 靠会儿 萧卉怔怔地看着他,将温孤雾白仔细打量一番后,见他好生生地坐在这里,还能条理清晰地同自己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虚弱的病态,道:“你不是都醒了?身体也好多了吗?怎么就不能进宫伴读,怎么就不能在圣上面前帮你姑父美言两句?” 她的语气里有不可置信,还有没能达到目的的气急败坏。 都是一家人,她又是他的长辈,请他帮忙递两句话怎么了? 沈言心起身,忙走到萧卉旁边,怕她生气之下乱说话,将人得罪彻底,立马伸手将发怒中的萧卉拉住,柔声劝道:“母亲,二表哥都说身体不适没法进宫伴读了,您还是让他留在府中好好将养身体吧。再者,外面天色也晚了,二表哥先前说了还有要事要办,母亲,我们就不留在这里耽搁二表哥了,我们先回去,好吗?” 萧卉看不得沈言心这副脾气软和什么都能打商量的样子,吼道:“你闭嘴!” 沈言心:“……” 温孤雾白本想唤泱十进来送客,但他转念一想,有了更好的法子。 下一刻,他当着她们母女的面咳嗽起来。 他一咳,岁岁立刻顾不得萧卉方才的那些斥责,她快步跑到少年面前,一手撑在椅子扶手处,紧张地问:“世子,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 温孤雾白与她离得很近,将岁岁的担忧看在眼底后,他往她身边一靠。 岁岁想也不想就倾身过去,让他靠着。 她正想冲外间的泱十说请大夫的话,温孤雾白却抬起一只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抓住她的一片衣角,用力地往下扯了两下,然后递给岁岁一个眼神。 很可惜,岁岁没能看懂。 温孤雾白见状,又只好语气虚弱道:“让我靠会儿就行。” 岁岁乖乖给他靠。 温孤雾白嘴角微勾,咳嗽声没断。 沈言心有些慌:“二表哥,你怎么样?” 萧卉也没想到温孤雾白会忽然咳嗽。 她是见过温孤雾白幼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的,也见过他身体虚弱起来有多严重。 听着温孤雾白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萧卉也着急。 遭了…… 母亲虽然疼她,但是也疼这个给宣国公府带来许多荣耀的嫡亲孙子。 今晚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谁都会说温孤雾白的身体是因她的话,被她气到的。 等母亲得知,定然要拉着她说道说道。 温孤雾白靠着岁岁,注意到萧卉吓到的面色后,说:“姑母,不是雾白不想帮您,只是雾白的身体实在不争气。” 萧卉忙上前来,道:“行了,姑母知道了,你先宽心休养,姑母就先走了。” 温孤雾白对外间守着的泱十道:“送姑母跟沈家表妹出去。” 泱十听到后,将门打开,身体后移,对萧卉道:“沈夫人,沈姑娘,请。” 萧卉边往外走,边回头看了看温孤雾白。 沈言心临走时,对温孤雾白施了一礼。 待两人离去,屋里的空间大了许多。 之前倒出来的那碗热汤,这会儿已经凉透。 第115章 五声 岁岁站着未动,见温孤雾白止住咳嗽,心底的担忧渐渐放下,她缓缓蹲下身去,在温孤雾白的腿边蹲着,举目观察他。 见他的面色并无异样,岁岁仍是不放心:“世子,真不用请大夫来吗?” 温孤雾白一笑,唤尫九进来,命他将冷掉的汤端去厨房热一热。 他目光清和地看着岁岁,语调微哑,温孤雾白知道,这是他少年变声期独有的音色,再过不久,他便会度过变声期。 迎上岁岁盛满关切的眼眸,温孤雾白心中一动,他花费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堪堪按住想用手指去抚摸少女这双灵动的眼睛的冲动,说:“我没事。” 岁岁在某些方面堪称是死脑筋,她双眉一蹙,表情凝重:“……可你咳嗽了。” 先生离世前的半年都会咳嗽。 所以自此以后,她见到谁咳嗽,会本能地在意。 即便是陌生人,她路过时都会多看两眼。 更遑论是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害怕:“……” 紧跟着,岁岁抿唇,在他的注视下伸出一只手,她竖起五根细白的手指,张开后,又晃了晃:“五声。” 温孤雾白:“?” 岁岁:“……世子适才咳嗽了五声。” 她记着数呢。 岁岁认真的模样,令温孤雾白失笑,笑完,他又怕她在这事儿上过不去,只好将她竖起的手指一根一根压下去,把真相告诉她:“假的。” 岁岁:“假的?” 温孤雾白见她蹲着,忧心她一会儿起身时双腿麻痹,立即扶住她的手肘弯,把人拉起来:“不这样,姑母怎么可能离去?” 岁岁恍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悬着的心随之放下。 两人说了没一会儿话,尫九端着加热过的山珍鸽子汤进来,放到一旁的书案之上。 盘子里准备了两个空碗。 温孤雾白的眼底积着一抹笑意:“不是想喝吗?” 岁岁赧然,腼腆一笑。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温孤雾白没有骗自己,是真的没事以后,这才过去将汤盅里的汤倒出来。 汤的分量不多,正好两碗。 她先端给温孤雾白一碗,再走到一边的椅子坐下,小口地喝了起来。 待尝过味道,岁岁眼睛瞪圆,惊喜道:“世子,沈姑娘的手艺真好!” 温孤雾白见她喜欢,嘴角的弧度加深。 其实,上辈子沈言心也熬过不少回汤送来空净院。 味道他尝过。 不比空净院重金请来的厨子差。 至于长辈们有意撮合的心思,温孤雾白也明白,只是他不管是对大姑母留下的那位表妹,还是这位沈家表妹,都没有半点其他的想法。 后来,他忙于进宫伴读,再到岁岁,再到忙于公务,自然也就不再有余力去关注这两位表妹后续的情况。 岁岁喝完汤,眉眼舒展。 此时,她的胃里暖呼呼的。 想到刚才在萧卉面前出了丑,犯了错,岁岁保证道:“世子,奴保证,奴绝对会把字练好,不给别人嘲笑奴的机会,奴下回也不会再分不清场合问你问题。” 第116章 想出去走走吗 温孤雾白将汤碗放下,对于岁岁的反应,他早有预料:“岁岁没有给我丢脸,也没有分不清场合。” 岁岁固执道:“有。” 她就是错了。 温孤雾白抬手,用指尖在她裹着细布的眉心轻轻一点。 想到数万年来阶层划分严重这一现状,想到岁岁前世因身份所遭受的排挤,与她所承受的苦难,他嗓音一涩,舌尖泛起苦味。 重来一世,有的问题依旧不能避免。 因为他跟她想要在一起,途中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个跳出来挡道的人,而是数万年所无法更改的观念。 但他不会刻意去避免,也不会退缩。 温孤雾白眼中的淡漠散去,对她说:“岁岁,你要记住,你不卑微,你与我,与世间的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这是前世的她教会他的道理。 岁岁的眼眸里充斥着怀疑和不确定:“……” 是吗? 那为何那些人总能高高在上地说她,为难她,指责她,甚至命令她,折磨她呢? 岁岁觉得,世子在安慰她。 岁岁身处底层,看到的阶级划分情况更为清晰,从中体验到的感受也极为深刻。 最开始,在金石村,她相信先生所说的,觉得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是平等的。 但是当她被钱氏带走,再到被钱氏卖掉,被花楼妈妈买走,离开村子以后,她所看到的一切都跟先生所说的不一样。 而越是光鲜繁华的地方,地位尊卑就愈发明显。 出身高贵的人,生来就能踩着出身卑贱之人的背脊,买卖他们,奴役他们,高贵的人能轻易折断他们的翅膀,还能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 他们,就如在尘世间苦苦挣扎,却还要学会苦中作乐,努力生存下去的万千蝼蚁。 这些,都让岁岁对原先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总有一天,岁岁会这样想的。”温孤雾白不急着跟现在的岁岁解释。 他知道,岁岁只是因为这几年的经历对曾经固有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他还知道,将来的岁岁会读书,会明理,也会坚信她最初的想法。 否则前世的她,怎么可能一直对着他重复‘我是岁岁’这句话? 因为在岁岁的眼里,她虽从来不反驳世家贵族,乃至大安奉行的高低贵贱的观点,但心里始终是不认同的。 只有不认同,不接受,只有拥有自己的思想,她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她不是虞家女郎,她不是任何人,她就是岁岁,只是岁岁。 温孤雾白眼眶里泛起一点湿润,他望向外间,耳边,响起晚风拂过时的风声。 他问:“岁岁,想出去走走吗?” 岁岁:“去哪儿?” 温孤雾白:“去樊笼大街。” 岁岁的眼里涌现一丝丝期待。 她还没出去逛过。 于是,当岁岁听到温孤雾白的提议后,她迫不及待地勾起嘴角,又迫不及待地点头。 可一想到正是寒冬,外间凛冽的风吹在身上会带来一阵阵刺骨的疼意,再联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受不得寒,岁岁眼底升起的亮光又黯淡了些。 第117章 可太会表达了 很明显,她在出去走走跟温孤雾白的身体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世子,岁岁不想去樊笼大街,岁岁留在府里就好。” 温孤雾白:“真话?” 岁岁:“……” 温孤雾白耐心再问:“我再问一遍,是不是真话?” 岁岁不想骗他,泄气道:“……假话。” 温孤雾白从旁边拿过手炉,她的紧张,她的关心,让他倍感满足的同时,又萌生出一股略微沉重的无奈。 少年摇头,叹了口气,道:“岁岁,我的身体没你想的那么弱。” 岁岁眼底的光再次亮了起来:“那……奴真的可以去吗?” 温孤雾白颔首:“当然可以。” 不光她去,他也要去。 他要完成他前世没能完成的遗憾。 因为从那回在虞府回去以后,他再也没能带她出府游街。 从他晓事起,祖母跟父亲都严厉要求他做一个正人君子,做一个对家国有用,对社稷有用,还要一力挑起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大家族荣耀的人。 上辈子,温孤雾白已经做了。 这辈子,他只想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他跟岁岁身上。 前世的他,或许落在别人的眼里是一个很好的人,但直到岁岁离开以后,温孤雾白才发现,他竟然连拥有跟她在一起的回忆都那样少。 他很少带自己的妻子去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 决定出去后,泱十跟尫九吩咐人备车,两人充当车夫。 花茔也跟着一起。 - 另一边,萧卉拉着沈言心回到屋里后,担心今晚在空净院的事情会被老夫人知晓,她害怕被老夫人责备,再三叮嘱沈言心明日给老夫人请安时不可提及一个字。 沈言心应是。 只是……真的能瞒住吗? 母亲的想法那般浅显,以外祖母的心思,不可能看不透。 萧卉叮嘱完,坐着吃了口茶。 回想起温孤雾白咳嗽的模样,再一想她还满心撮合两个小辈,而身为当事人的沈言心却半点不积极不主动的作为,又让萧卉颇为不满。 她把茶盏往几上一搁。 “你也是的,母亲同你说了多少回不要端着贵女的架子,不要太过矜持,在你二表哥面前要表现得主动点,可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 “你二表哥性子冷,不善交际,不善表达,你如若再不积极点,说不定哪日就会被外面那些盯着你二表哥的狐狸精给得了机会。” 沈言心听着她的絮叨,没有吭声。 她的母亲对于大多数盯着二表兄女子的称呼都是狐狸精,对府上父亲的姬妾们统一称作小贱蹄子。 至于母亲说二表哥性子冷,不善交际,不善表达,沈言心觉得性子冷是真的。 但后面两个不一定。 不善交际,可能是二表哥不想交际。 不善表达,完全是二表哥不想表达。 毕竟二表哥先前说母亲的那些话,条理清晰,言辞犀利,字字句句都能踩在点上,把母亲堵得哑口无言,那像是不善表达吗? 沈言心觉得,她这二表哥口条流利,可太会表达了。 第118章 樊笼大街 岁岁与温孤雾白一同乘坐马车。 车里空间小,又易燃,不好放炭盆。 故而临出门时,岁岁从温孤雾白的披风里找出来一件最厚的为他披上,自己也披上了绸缎庄送来的雪色披风。 她的披风领子是一层白绒绒的边儿,柔软异常,惹得岁岁时不时用手摸两把。 两人相对而坐。 岁岁抱着手炉。 温孤雾白说不冷,拿了本书看着。 马车驶出宣国公府后,先是走了一段很安静的路,后面就逐渐有断断续续的人声响起。 到了这会儿,岁岁所能听到的交谈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还有各种食物的香气被风送入鼻端。 岁岁到底是第一次出门,心中既高兴,又好奇,她见温孤雾白看书看得入神,没有出声打扰。 终究,她没能压住心底的好奇,悄悄侧过身坐着,抬手将马车的小轩窗推开一些,并透过推开的缝隙望向外间。 入眼,便是一副人山人海,灯火灿如银河的景象。 耳边,喧嚣鼎沸。 岁岁兴奋地瞪圆眼睛。 她看到街道旁屋宇鳞次栉比,茶楼、酒肆、书坊、铺子应有尽有,空地上还有一处处撑开大伞摆着各样物件或吃食的商贩。 一扫望去,这条街往前看不到尽头。 岁岁有些眼花。 这便是望都吗? 一股冷风砸在面颊,她也没觉得冷。 温孤雾白不知何时放下了书,他将岁岁脸上的欢喜看在眼底,觉得带她出来当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这里是樊笼大街,望都最繁华的夜市。” “除了这一块,往前还有乘船游河的地方,现在冬日,河面时常结冰,河风刮得人骨头疼,因此冰层不化,几乎不会有人包船游河。” “待到明年春夏时节,温度适宜,气候极佳,晚间乘船游河的人极多,到时我与你一起来看看望都河的繁华。” “望都城往西,还有几条很繁华的街市,也有多处庙宇,是平时百姓们拜佛还愿的地方。” “望都城往北,往南,都是书院居多,其中国子监便设立在南边的正中央,这两边会有很多文人墨客聚集,也有专门喝茶赏花的地方。” 这些地方,只要她想,他今生会带她一一去玩。 要是哪天她玩腻了,不想待在这里了,那么他就收拾行囊,安排好手里的一切事务,与她一起离开望都,去更辽阔的地方。 他还想去她生活过的村子里看一看。 如果岁岁的先生没有辞世的话,他还想去见一见那位先生。 因为若是没有岁岁嘴里所说的先生,装着岁岁的木篮很可能顺着河流漂到不知名的远方。 再坏一点的结果,便是只是婴孩的岁岁会被激流冲走,冲翻,再……沉入河底。 这样披着绝望色彩的画面,单只是在脑海里闪现,温孤雾白都觉窒息。 他前世看过一些折子。 那是每年各处县衙,府衙向朝廷递得上报人数的折子,其中,像被河流淹没的无名婴孩的尸体会被官差打捞起不少。 而这些被夺去性命的婴孩,几乎都是女孩儿。 第119章 奴会长高长胖的 温孤雾白眸中神色一变。 他注视着满眼兴奋的岁岁。 少女自出生那日起便被抛弃,再被好心的先生捡回去养活,先生离世后,她又被一次次地遭遇坏人,这些苦难的经历,让她被磨得没了爪子,变得乖软,变得谨慎。 可即便有过那么多不好的经历,她的眼眸仍然明媚,里间充满了对世间的好奇。 马车停在长街边上。 温孤雾白带着岁岁下去。 两人裹着披风站立,望着樊笼大街热闹的景象。 泱十三人跟在后面。 这是岁岁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望都的繁华,心中难免欢喜。 她刚刚坐在马车往外看的时候,就很想去那些小贩的摊子前瞧一瞧,看一看,这会儿人虽规规矩矩地站着,脖子却不自觉地前伸,眼神也飞到了前方的一处处小摊上。 无奈街市上来往的人太多,导致岁岁压根看不清小摊贩面前摆着的东西具体是些什么。 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有的着寻常布衣,有的着华服锦缎,身后仆从簇拥;还有被爹娘牵着的手里或拿风车,或拿糖葫芦的男童女童,挽着发髻的妇人;也有未出阁的戴着帷帽的女郎带着贴身丫鬟游街。 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伸长脖子的小动作,冰魄般的瞳孔涌出一点柔意,见她的身形似乎长高了,他正想夸她,结果低眸一看,竟是少女因太想看清前方而在裙摆下踮起了脚。 温孤雾白:“……” 岁岁将脚踮了会儿,有点重心不稳,身体左晃右晃的。 身侧的少年无声轻叹,他着实有点看不下去了,当下抬手,按住她的肩,将她往下压去。 岁岁站定,她面色一红,将目光落到少年脸上。 余光中,她瞥见不少行人路过她们这边时纷纷停下侧目,待发觉大多是在看身侧的少年以后,岁岁微微翘起嘴角。 世子生得好看。 她喜欢看。 这些陌生人也都喜欢看。 温孤雾白看她如今的个头只到自己胸膛,而一般十二岁的少女正是五官长开身体长高的时候,他的嗓音里透出几分可惜:“我还以为岁岁刚才是长高了。” 岁岁想起方才的窘态,面色更红:“……” 她承认,她的长相与身量确实无法跟同龄的女孩们比。 不过岁岁觉得,只要她能像现在这样一日三餐不缺,温饱不差,长此以往,定然是能长高的。 听出温孤雾白话里藏着的一点失落后,她双眸清亮,安慰他说:“世子放心,奴的身量矮只是暂时的,只要奴顿顿吃饭,不久的将来,奴一定会长高!” 温孤雾白觉着单单是长高还不行,她如今的气色在空净院里养得好了些,可到底还是太瘦,这么小的一张脸,都没见有什么肉。 估计用手指掐都没法掐起来。 他道:“还得长胖。” 岁岁弯了眼眸:“会的。” 她以前瘦,纯纯是饿的。 长期处于吃不饱,吃的差,外加被嫌弃被动不动毒打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长高长胖嘛。 第120章 绑发带 温孤雾白看了眼跟在后面的泱十三人,再一看密集如蚁的人群,发现其间不乏有打闹的人,还有不少跑来跑去的孩童时,眉心一拧。 他有点担心一会儿岁岁会被拥挤的人群冲散,与他走丢。 于是,少年目光下移,盯着岁岁扔抱着手炉的手。 他心中一动,眸光轻颤。 其间,闪过一抹挣扎的情绪。 温孤雾白承认,私心里,他是想同她亲近的。 不是那种带有侵略性和亵渎性的亲近。 就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她,或者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可再一看尚且稚嫩的岁岁,他现在觉得连牵她的手都有种强烈的令人不齿的罪恶感。 但不牵着的话,万一他跟岁岁真的被人群冲散怎么办? 岁岁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心,她现在就想要跟温孤雾白一起加入拥挤的人群,成为人山人海里的一份,然后再去看看小摊贩们面前摆着的各样东西。 大抵是这种想法太强烈,让她大着胆子看向身侧的少年,主动问他:“世子,我们去哪儿?” 温孤雾白边将视线落在她的衣袖上,边说:“……先去书斋。” 岁岁:“书斋?” 晚风一吹,撩起岁岁脑后的发带,温孤雾白目光一闪,顿时有了办法。 下一刻,他抬起手靠近岁岁,手臂绕到她的脑后,将她用来绑头发的发带解下一根,见长度恰好合适以后,倾身过去,将发带的一端绑在她的手腕之上,之后又用发带的另一端绑在岁岁离他相近的那只手上。 岁岁疑惑地嗯了一声,她看着被绑了发带的手,将其从手炉上移开,抬起,盯着手腕处的发带看了看,问:“世子为何要绑着你跟奴的手腕啊?” 温孤雾白忽然将手往左边一拉,她被发带绑住的那只手也跟着往左边来,比起让岁岁牵着他的袖袍一角,他显然对这样的方式更满意:“人群太多,怕被冲散。” 岁岁眼睛先是瞪圆,随即赞叹出声:“世子好聪明啊!” 温孤雾白薄唇微扬,带着她融入人群。 泱十三人紧跟其后。 当置身在人群里,成为人群里的一部分后,岁岁突然生出一种有点奇怪但又莫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原本孤身活着的她,与这么多人站在一起时,有种置身其中的归属感。 鼻尖嗅到的食物香气、耳边听到的欢声笑语、眼前看见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还有从身旁掠过的一道道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身影…… 以及…… 她身侧容颜秾丽,气质雍容的少年。 这些,这都让岁岁原本冷清幽宁的世界被唰的一下打开,然后,各种声音和各种明艳的色彩如急流一般涌来,将她枯寂无声地世界填满,并变得鲜活意趣起来。 温孤雾白同样很享受与她一同游街的感觉。 他喜欢跟她待在一起,也喜欢跟她一起置身在同一处空间里,即便周遭的喧哗与杂乱是他所不习惯,不喜欢的。 可因为身侧有她,他也能在喧闹中找到一处净土,做到坦然处之。 第121章 追山书斋 温孤雾白带着她停在一排书斋面前,视线在书斋的牌匾上一一扫过:“岁岁想去哪家?” 面前的几间书斋挨在一起,装潢从外面瞧着不错,环境看着就很干净,里面进进出出的,除了一些父母来给家中孩童置办笔墨,还有一些便是缺了笔墨纸砚或者是前来寻找书籍的文人墨客。 岁岁站在街边,视线在这几间行客络绎不绝地书斋扫过,然后,她注意到最后的那间书斋光顾的人流不多,它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在角落一角。 岁岁心有所动,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兴趣,并将目光停留在那间书斋的牌匾之上。 牌匾上写——追山书斋。 这间书斋位置跟周遭的几家没法相比,除了人流量少以外,就连外间的装潢都不如其他几间书斋大气明亮。 然而,正是这间书斋半旧不新的装潢,反倒给人一种沉静古朴之感。 岁岁指着这间书院,望向温孤雾白,问:“这间?” 温孤雾白从未亲自来逛过书斋。 平日他院中所用的笔墨纸砚也从来不缺,且都是望都城内数一数二的书斋所提供的。 每回只要他用得差不多了,泱十跟尫九注意到,就会派人去常提供物品的书斋一趟,当日,便会有书斋的伙计将所需物品全部送来。 见她已经在一排书斋里做出选择,温孤雾白点头,与她一同进去。 这是岁岁第一次逛书斋。 故而她对书斋里的一切都表现出浓烈的兴趣。 里面出入的行人,大多着粗衣麻布,就连待在书斋里翻阅书籍的学子也多是一身半旧不新的长衫。 因此书斋里突然来了温孤雾白这么一位通身贵气的少年,自是吸引了不少人侧目。 书斋老板不惑的年纪,手里捧一本杂记,注意到温孤雾白跟岁岁出现时,瞬间看出来两人跟这里出入的人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书斋老板的视线率先落在温孤雾白的脸上。 好一个模样顶顶出众的少年! 气质也难得一见。 瞧这派头,绝非是一般富贵人家能养出来的。 多半贵气的很。 只是一般贵气的人,大多出入前面那几间书斋,怎会选中他这么个破书斋? 书斋老板自嘲归自嘲,但对自己的书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再有,别看他这地方瞧着一般,可别家书斋该有的一样不差,就是在质量跟花样方面可能差了些,甚至因为书斋老板自己的爱好,还收罗了很多其他书斋没有的旧书籍,以及一些在市面上几乎都见不到的孤本。 书斋老板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杂记,拿了书签夹在其中,亲自去迎这位看着就身份不凡的贵人,他周身文气,态度不卑不亢地问温孤雾白:“公子想找什么?” 岁岁好奇地东张西望。 站在外间的时候,岁岁没觉得书斋有多大,但当她走进之后,才发现内里的空间竟然如此大。 而且这里面的书籍罗列得非常整齐,还会根据类别分好,再挂上一块木牌,方便来客寻找。 第122章 姚坚 突然听到说话声,岁岁愣了一瞬,她回眸,望向眼前的书斋老板。 书斋老板姓姚名坚,以前在国子监时,虽然不算多有名,但也有些文采。 只是世上比他有才之人太多,后来姚坚没能入仕,反而在望都找了个地方,开了这间书斋。 当然,以姚坚的本事,想在望都城谋生不成问题。 科举接连失败后,姚坚屡次受创,其间有不少书院的院长亲自来请他前去教学,但他志不在此,回回都找了由头拒绝。 他当学子那会儿就很烦那些玩性难改的同窗,见过身为先生维持课堂秩序的艰难,让他当先生,还让他耐着性子教书育人,简直就是在折磨他。 所以考虑过后,姚坚最终不顾家中长辈的反对,选择买下一处破旧的没人肯要的书斋,然后在十几年前重新修葺一番,靠此为生。 后来,随着时光飞逝,姚坚的书斋也在这条街开了十几年。 其中书斋里的很多东西旧了,需要换新,他也懒得弄。 反正只要还能用,就没必要折腾。 这也是独属于姚坚的松弛感。 温孤雾白望向姚坚,答了他上一刻问出的问题:“字帖。” 姚坚再问:“具体是要哪种的?” 字帖也分很多种。 有初学的,练笔画的,还有练正楷字,行书,草书的。 还有一些是诗词歌赋的字帖。 甚至连佛经一类的字帖姚坚这里都有。 所以温孤雾白随口一句‘字帖’,就能区分出很多类。 姚坚看温孤雾白也不像是初学的人,且少年这身披风的价格都能买下一堆字帖了,不像是家中缺字帖的人。 可姚坚观其穿着,觉得温孤雾白也不像是国子监的学生,更不像其他书院的。 怕是有权又有钱的一位。 岁岁插进声来:“要初学的。” 姚坚看向她,有些惊讶:“是姑娘要练字帖?” 岁岁腼腆一笑:“……嗯。” 姚坚一看她的年纪,觉得岁岁这年纪开蒙有些晚了,但来书斋的人很少见到女子,这不禁让姚坚对岁岁的身份生出好奇,也让姚坚对岁岁跟温孤雾白的关系颇感兴趣。 有意思。 从相貌上看,不像兄妹。 从衣着行为上看,又有点像主仆。 两人腕间绑着的发带虽然被各自垂下的衣袖遮挡了一部分,姚坚还是眼尖地瞧见了。 姚坚听完岁岁的要求,带着他们二人往字帖那块去。 “女子读书……”姚坚话说一半,又顿了顿,他将岁岁跟温孤雾白领到摆着字帖的那片区域,这里面都是各家名士的字帖,楷书行书草书应有尽有,他站到一边,出于好奇问道:“姑娘学什么?女德?女训?” 温孤雾白看了眼姚坚。 姚坚一笑,自知多嘴,他猜到这些出身权贵的公子女郎所处环境复杂,导致他们的心思也要比旁的复杂,赶忙解释:“公子别在意,我就是好奇,好奇。” 岁岁觉得这位书斋老板给她的感觉很好。 他散漫的态度,随意的言行,给她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 第123章 抱山居士 她曾在先生的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感觉。 因而对于这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岁岁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 她的目光在一堆名家字帖上扫过,这都是初学者需要练的字帖,翻开一瞧,详细到连笔画都有。 “公子说,要教奴学四书,学五经,学策论,总之,要学男子学得。”说这话时,岁岁胸脯微挺,眸中有光。 花茔姐姐叮嘱过,在外行走,切记两条,一是不可轻信他人,二是不可暴露身份。 尤其是像世子这等显赫出身,容易招来祸端。 这点岁岁还是懂得。 姚坚闻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 同时,他也从岁岁的话语里得知了眼前两人的关系。 原来是主仆啊。 不过能遇到这样有见识有胸襟的主子,也是这位姑娘前世修来的福气。 姚坚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谁家主子这般宠奴婢的,竟然还有闲心教导奴婢学这些东西。 也因此,他对眼前的少年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姚坚没有像那些注视门第出身的人一般觉得温孤雾白此举有违常理,只用一种欣赏而又意外地眼神望着温孤雾白,赞道:“公子高义!” 温孤雾白也对姚坚的态度有些意外,能抛开成见,斩去迂腐,这位书斋老板也是一位人物:“过誉。” 他没有对方所以为的那般高义。 他做这件事情的出发点,只是想要岁岁学更多的东西而已。 岁岁没注意听他们说了什么,将目光落在一本字帖上。 接着,她的眼眸越瞪越圆。 这是……先生的字! 岁岁心神震动,她伸手触摸上去。 纸张传来略硬的触感。 她的手指,像是练字时的笔一般,顺着字帖上的笔画缓慢游走。 温孤雾白在注意到这一册字帖是谁的以后,眸色顿变。 名家字帖,基本都有落款或是名士的私章。 ——抱山居士! 那个被望都文人骂了二十多年,被国子监学子至今都钉在耻辱柱上的人物。 据说,抱山居士十二开蒙,出身贫寒,也无任何背景,他只身来到望都,靠给人写书信为生,后曾在文人里面掀起过一阵汹涌的浪潮。 而满望都的人知晓抱山居士,是因为他才华斐然,不但文采力压众多自负才情的文人,还曾在多次书院考试中夺得魁首,后又在弱冠之年考入国子监,成为国子监学子,与现在国子监祭酒乃是同窗。 只可惜,这位抱山居士最终在科举之中作弊,被当时的监察官发现后,从此名声狼藉,被剥夺了参考恩科之权,后又被赶出国子监,赶出望都。 文人一生最重名声,国子监更是天下学院之首,极其注重声誉,旗下学子出了科举作弊一事,国子监自不会姑息。 但就是这样一个臭名昭着的人,当年甘愿冒着风险,毅然决然地跳出来,掀起了一股推崇男女共学的浪潮。 温孤雾白知晓抱山居士的名号,也是因为萧若岩跟萧若经皆在国子监读书。 偶尔外出时,他也会听人提起这位抱山居士。 第124章 公子喜欢啊 当然,那些人说起抱山居士时皆没有好话。 只是据温孤雾白所知,当年关于这位的一切都被文人所唾弃,所不齿,然而这间书斋里竟还保留着抱山居士留下的字帖。 这位书斋老板,怕是跟那位抱山居士有些渊源。 姚坚盯着岁岁的动作,心里一震:“姑娘喜欢这位名家的字帖?” 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眼底流露出的情绪,结合她曾提过的那位‘先生’,顿时将那个臭名昭着的抱山居士和岁岁嘴里的先生联系在一起。 岁岁将字帖展开,像抱着宝贝似的将字帖抱起来,她的目光里划过一抹惊喜,望向温孤雾白,说:“公子,是先生的字迹!” 温孤雾白凝眸:“……” 果然。 岁岁的先生就是抱山居士。 姚坚神色骤变:“先生?” 岁岁又动作爱惜地摸了摸字帖,少女双眸清亮,提到先生时,她的神态都变得明朗坚定起来:“是先生。” 她是先生养大的。 先生的字迹,不会再有谁比她更熟悉。 姚坚神色略显激动,他这才正眼打量起岁岁来,但他害怕自己猜错,又问了一遍:“姑娘的意思是,这是你先生的字帖?你是他的学生?” 岁岁听完,用力一点头,而后高兴地望向姚坚,问:“老板,你也认识我先生吗?” 温孤雾白注视着她的神情。 看得出来,岁岁很尊敬也很崇拜她的先生。 以前温孤雾白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哪怕听到抱山居士的名头也没什么感觉,可但不过得知是他救下岁岁,养了岁岁五年,还要给岁岁开蒙以后,他开始对这位抱山居士上心。 一个心性如此善良,有思想,有胸襟的人,真的会在科举上作弊? 姚坚见岁岁喜欢这字帖喜欢得不得了,忽的,话锋一转,说:“我确实认识姑娘的先生,那可是个招人恨的,他曾丢尽天下文人的脸,至今文人聚会时都还会把他拎出来辱骂。” 岁岁闻言,眉心一拧,眸中迸射出一缕坚持的波光,口齿流畅道:“不可能!先生绝不可能对不起别人!那些人也没有资格辱骂先生!” 岁岁坚信这一点。 姚坚眉梢微挑。 是他看走眼了。 本以为是个脾气好拿捏的粉团子。 没想到还是个有脾气的。 瞧那凶巴巴的小眼神,那护短至极的语气,分明是他的话触到了她的逆鳞。 温孤雾白倒没有多意外。 岁岁对于喜欢的人,在意的人,都会无条件地去信任,去维护。 温孤雾白看出姚坚在故意戏弄岁岁,清楚此人没有恶意,他薄唇一勾,看了眼剩下的有关抱山居士的字帖,随手拿出最底下一本, 发现竟然是草书的字帖。 他翻开看了两页,不禁道:“好字。” 姚坚抱胸:“公子喜欢啊?” 温孤雾白见岁岁抱着抱山居士的字帖不肯撒手,便知晓她要练谁的了,他将字帖放回原处,对姚坚道:“劳烦老板将抱山居士的字帖每月印上三份,送到宣国公府空净院即可。” 第125章 想要摸摸她的头 姚坚面色猛变。 竟是宣国公府的那位少年世子! 难怪了…… 难怪他此前从未见过望都有这号人物。 听闻宣国公有一位文采出众的嫡子,也是温孤一族留下的唯一男丁,当年尚且还是皇子的皇上带领率领温孤一族以及宣国公府等一众部属远赴边关,对抗北狄兵马的惨烈至今还在望都流传。 而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事迹,到现在仍旧街知巷闻。 既然是烈士英豪之后,必然是能养出一番高义的性情,也难怪能教导身旁奴婢读书了。 姚坚平生最是敬重有才能有胸襟之人,以前的抱山居士是一位,后来为国阵亡的诸多英豪也是,他当即退后两步,神色郑重地对着眼前的少年一拜:“温孤一族,老宣国公为护我大安领土阵亡,这一拜,还请世子受下。” 温孤雾白略一颔首:“先生言重。” 姚坚收礼站定,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岁岁,亲自将关于抱山居士的字帖包起来。 为了方便买到字帖的人练字,当初抱山居士在写这一套字帖的时候就从最基础的开始,故而这套字帖加起来一共有十几册。 姚坚边整理,边说:“抱山居士最善草书,若他还在,他的这手字也能继续流传下去。” 岁岁声音一低:“……不在了。” 温孤雾白望向她,见她双目无神,像只垂头丧气的小奶狗耷拉着耳朵蹲在路边时,冰冷的心房一软。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了动。 他有点想要摸摸她的头。 顾忌到还在外面,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温孤雾白只好按捺住内心的这股冲动。 姚坚整理字帖的动作一顿。 他突然想起当年那青袍男子独自走在雪地中的身影,想到他站出来对抗众多文人,同他们言辞激烈地争辩男女共学,还想到那男子因作弊一案被抓进监狱时,他的东西被国子监的学子们扔到雪地里,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场景。 而今时光流逝,他还在。 他还记得。 可故人竟已离去。 岁岁将眼眸抬起,一改上一刻低落的情绪,她不是没有感觉到姚坚的善意,问:“姚老板是认识先生的吧?” 姚坚静默了一瞬,才答:“认识。” 那样好的人,能够认识,便是福分。 岁岁看着他就要整理好的字帖,忽的,她的目光变得很亮很亮,第一次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去完成某件事情的冲动,她对姚坚说:“先生不在了,但是只要我在,先生的字就能继续流传下去。” 她不光会好好练,还会继承先生的字。 尽管,现阶段的岁岁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但她就是不希望先生被遗忘。 她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她能骄傲地告诉众人,她是先生的学生。 姚坚看着眼前天真稚气的少女,有点想笑。 抱山居士的字可不好练。 想要保留抱山居士字体的风格,继承他草书的磅礴大气,还能保持自己的风格,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且时下女子大多都是练小楷。 第126章 分食 不是姚坚看不起岁岁,而是现今的岁岁还太年轻。 她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她的人生还很长,此时她振振有词的话,或许是出于真心,但想要坚持下去,不是光凭这点真心就可以的。 温孤雾白却笃定道:“她可以。” 任何事情,只要岁岁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姚坚:“……” 嘶~ 世子这盲目的信任啊。 真是感人的主仆情分。 姚坚不想打击岁岁的积极性,他活了这么多年,知晓一件事说出来容易,想要坚持下来又有多难。 将字帖全部包起来放到岁岁面前,他见一旁的泱十正要解开钱袋子付账,冲泱十摆了摆手,又对岁岁道:“既然是故人的学生,那么这些东西,就当作是我送给姑娘的见面礼,还希望姑娘谨记方才所言,将抱山居士的字流传下去。” 后面的那一句,姚坚说的很轻。 显然是不觉得岁岁能将抱山居士的字流传下去。 可只要这世上还有抱山居士的学生,姚坚便觉得欣慰。 岁岁白得了这么多字帖,顿时不好意思,她看了看温孤雾白,想到自己入宣国公府连半个月不到,还没有月例银子,又看向姚坚,说:“姚老板,我……” 姚坚大方道:“故人的学生,理应照拂。” 岁岁:“……” 温孤雾白给花茔使了个眼色,花茔上前接过东西,退回去站定。 温孤雾白对着姚坚一拜:“谢过姚老板。” 姚坚:“世子客气。” - 从追山书斋出来,岁岁闻到了一股甜香,她循着香味望去,就见是一个路边小摊摆放着刚刚烤好的红薯。 红薯的甜香,勾得行人纷纷驻足。 温孤雾白从尫九的手里接过银袋子,拿了几块碎银给岁岁,见她盯着卖烤红薯的小摊目不转盯时,莞尔轻笑。 少年拿过她手里捧着的手炉,道:“这是岁岁的零花钱。” 岁岁捧着掌心的碎银,笑了笑:“谢谢世子。” 温孤雾白站在原地等她。 岁岁拿着碎银往烤红薯的摊贩那里跑去,她挑了最大最香的一个,想到随行的花茔三人,又拿了三份给他们,再把她买的那个红薯一分为二,用两个纸袋分别装好,再拿了小木勺回去。 寒冬时节,肚里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总是舒服的。 花茔捧着烤红薯,张嘴就是一口。 泱十跟尫九谢过后,吃了起来。 岁岁拿了一份给温孤雾白,先用勺子挖了一块黄澄澄的红薯肉送入嘴里,甜糯软香的口感,吃得人暖入心底:“世子也吃。” 温孤雾白将手炉递给后面的尫九,试着吃了一口。 岁岁邀功一样等夸奖道:“是不是很甜?” 温孤雾白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嗯。” 风吹来时,有些冷了。 少年与她立在人群之中,偶尔会在吃东西的时候说几句话。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再次挤入人海。 岁岁的脸上一直挂着明媚的笑容,大概是买到了心仪的字帖,她心情甚美,便一边走,一边同温孤雾白说起在金石村的事。 温孤雾白眉眼生暖,安静地听着。 第127章 暴雪 事情正如温孤雾白所料。 一连七日的暴雪骤然降临。 温孤雾白在这场暴雪降临的当晚,便浑身发冷,病得迷迷糊糊。 中途,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负责照顾温孤雾白的大夫沉着面色,诊脉,开方子,忙得焦头烂额。 老夫人得知情况,亲自前来探望。 空净院来了很多人。 屋里站了一片。 岁岁站在暖融融的屋内,举目望向外间的风雪。 ‘呜呜’的寒风声不断,像是谁在夜里哭泣。 天地之间,是冻得人生疼的寒意。 院子里的积雪,半个时辰前扫过一遍,这会儿再望去时,岁岁发现地面之上竟又积了巴掌厚的一层。 少女额间的细带于昨日摘下,她的眉心正中,也如大夫所言,留下了一个小红点,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朱砂痣,令她的五官增添了不少丽色。 前几日被萧若经打伤的鸟儿的腿也已渐渐恢复,岁岁每日都会查看一番。 后来,她懒得每日拎来拎去,索性将鸟笼放到了温孤雾白的屋里。 岁岁盯着外间肆虐的风雪,面容惆怅。 这场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这也是岁岁到达宣国公府后第一次见到温孤雾白的病况有多严重。 此时已是半夜。 空净院依旧灯火通明。 与岁岁一起守着的,还有泱十尫九,大夫开了方子,花茔正待在厨房督促下人煎药。 除了老夫人,晚些时候萧膑也闻风来了。 萧膑换上一身常服,他是从宫里匆匆赶回,若非温孤雾白的情况实在严重,按照当今的性子,定然是要拉着群臣在宫里继续商议对策。 暴雪降临,好不容易喘口气的望都和天下各处怕是要再次发生严重的灾情。 除了这些,还有当年在皇子争夺中未能彻底铲除的旧党余孽在各处作祟,甚至还成立了所谓的天理教,打着已故皇子的名号混入百姓,到处救济难民,还大肆宣扬天理教的恩德。 现今,已有不少获救的百姓倒戈天理教。 就连不少文人都变了节,在四处散播赞扬天理教的文章。 大安,内忧严重。 里间,传出少年的咳嗽声。 岁岁听得心里一紧,她紧张地望着被众人围住的温孤雾白。 站在她的角度,只能透过国公府众人站立的缝隙瞥见少年的一片衣角。 而少年每咳嗽一声,岁岁的心里就被紧紧地揪成一团。 是那种熟悉的快要喘不过气的感觉。 世子如今的症状,与当初先生离世前的一个个夜晚重合。 岁岁眼眶发热。 先生走的时候,也是在寂静寒冷的冬夜。 温孤雾白身后靠着靠枕,他面色苍白地坐在床榻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因着温孤雾白自小畏寒的体质,又是病重之时,秦氏特意吩咐青锁姑姑把她们屋里的用度缩减一半,将多余的炭都送到了空净院来,为屋里多置了两个火盆。 少年捏着手帕,微弓背脊,径自咳嗽了好一会儿,方才停歇。 他这毛病,是源于温孤氏当年的早产,再加上当年的几次毒杀所致。 第128章 病重 当年温孤一族一心扶当今上位,明里暗里得罪了许多人。 除了另外几位皇子的党羽,温孤一族树大招风,本就招人嫉妒,加之行事过于刚直,自然得罪了很多小人。 有些仇,在温孤一族男丁阵亡后,便落在了温孤雾白的身上。 少年继承了温孤一族的荣耀,也继承了那些人对温孤一族的仇恨。 老夫人坐在榻前,忧心道:“怎么这回犯得如此严重?” 温孤雾白没有多余的力气回老夫人的话。 他醒来时想看一看岁岁,哪知一睁眼,还没来得及让岁岁过来说上几句话,就看到了一屋子国公府的众人。 看着宣国公府众人担忧的面容,温孤雾白心里想的却是,他的岁岁站在哪里? 他这样,她一定很担心。 岁岁一生感受到的温暖太少,让岁岁在意的人也很少。 她在意的先生已经出事了,他说什么也不能再有事。 有着前世的记忆,温孤雾白知道自己这次定然能够熬过去,但是没有前世记忆的岁岁并不知道。 可若是当着祖母他们的面唤岁岁,只会给岁岁招来麻烦。 因此,温孤雾白忍了忍,到底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唤来岁岁。 老夫人抹了眼角的泪,照她的作息,平时这个时辰早已安置,熬到现在已经是精神不济了。 萧膑注意到了老夫人神色间的疲惫。 他生母出身一般,当年也是这位嫡母将他抚养长大,对老夫人,萧膑就算没有多少母子情分在,但敬重之心是打小埋在骨子里的。 萧膑搀扶了一把老夫人:“母亲,您年事已高,不能劳累,还是先回院里歇下吧?” 老夫人不放心地看了眼温孤雾白,没有拨开他的搀扶,长叹道:“雾白的情况差成这样,老身怎能安心?” 萧膑见老夫人坚持,不再相劝。 秦氏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向来懂得分寸,不会在老夫人他们同温孤雾白说话的时候插嘴。 她是国公夫人不假,但终归不是温孤雾白的生母,应当把握好说话做事的尺度。 萧若岩面色凝重。 萧若经也隐隐有些担忧。 萧有瑢望着温孤雾白,问道:“二哥哥,你现在可有觉得身体好些?” 萧有瑜眼眶红红的。 康姨娘站在后面。 温孤雾白喉间干涩,他用摇头的动作回应了萧有瑢,表示自己没事。 萧卉站在老夫人身边,只要回了宣国公府,老夫人身边的位置就轮不到旁人。 她看了眼沈言心,觉得眼下正是沈言心表现的时候,奈何沈言心始终畏惧于温孤雾白周身的冷意,还垂着头,像是没看到萧卉的暗示。 见状,萧卉没好气地瞪了沈言心一眼,觉着自己迟早被这个女儿的不作为气死。 萧卉虽然因着前两日被温孤雾白拒绝帮忙的事儿不爽,但一想到这位侄儿的身份地位,还是没有太过计较:“都怪这雪,今年也不知怎的回事儿,才入冬雪没几日就一场接一场地下,先前雾白才大病过一场,这会儿暴雪一来,雾白又得遭罪。” 第129章 这很公平 康姨娘想张嘴说话,一看秦氏没开口,又只好将附和萧卉的话语尽数咽下。 她觉着今年气候诡异的很。 尤其这雪,委实多了些。 老夫人想起令温孤雾白遭罪的源头,一边暗暗恼恨已故的温孤氏身体不争气,承受不住打击,一边愤恨道:“卉儿,你怪这天气有何用?你真正该怪的,是当年那些对雾白下手的歹人!当年的雾白才多大,一个几岁的孩童,若非他们狠毒,把对温孤一族的恨意发泄在无辜的雾白身上,雾白也不至于遭了这么多年的罪!” 萧卉附和:“母亲说的是。” 温孤雾白不置一词。 过往的事情没必要揪着不放,再说当初对他下手的那些人也都被他揪出来解决了个干净。 他们对他用毒,他要他们的命。 这很公平。 萧膑愁眉深锁,说:“今晚宫中议事,钦天监同圣上进言,说今年是一个暴雪年,此次的暴雪也要维持好些时日方能停歇。圣上听完,命各部做好建设粥蓬的准备,同时下令让宫里和百官节俭开支,用以赈济各处来投奔的难民。” 温孤雾白听完,微微勾了下唇角。 圣上的法子,只是杯水车薪。 望都繁华不假。 可望都之外,并非哪里都繁华。 每年大安境内不是大旱,就是洪涝,亦或者是撞上如今的极端天气,致使各地百姓所种植的庄稼颗粒无收,原本的田地和房屋荒了一处又一处。 各州各城能够得以撑到现在,都是靠着其他地方的粮食补给,或者是货物交换。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优势,也有每个地方能种植能生产或是不能种植不能生产的东西。 温孤雾白虽然暂时无法帮着打理朝政,也无官职在身,对朝廷的形势却是了解的。 他清楚每一年哪里的饥荒最严重,清楚每一年的哪一城有充足的粮食可供朝廷调用,也曾为圣上分过不少忧。 不然光凭着温孤一族和宣国公府过往挣下的荣耀,他在圣上面前是无法地位稳固的。 父亲同他说这些,显然是目前朝廷方面已经没有了别的应对办法。 老夫人一听萧膑的话,面色一慌。 她是深宅妇人,只懂得打理府中事宜,不懂得外面形势竟严峻到了如此地步。 萧膑看了一眼国公府的众人,知晓他们平日都有自己的交际,尤其萧若经是个不安分的,整日不是跑出去吃茶就是鬼混,他瞪了最不老实的萧若经一眼,严厉道:“这段时日,望都的形势会很乱,朝廷方面除了要在城外施舍粥棚,接济难民,还有旧党余孽自称天理教到处挑起事端,你们几个最好都给我安分地待在宣国公府,能不出去,就别出去。” 萧有瑢吓得面色一白,心都跟着揪了起来:“是。” 萧有瑜因着出身不如萧有瑢,平时也没什么必须要走动和维持的交际,听完应道:“是。” 萧若岩迈出一步:“父亲,孩儿想跟您一起去城外施粥,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尽力。” 第130章 摔倒 萧若经知晓萧膑方才的一番话是在警告他,但让他整日待在府里着实难受,所以听到萧若岩提议要去帮忙施粥救助难民时,他也想要借此机会出去见识见识,遂积极道:“父亲,孩儿也去帮忙。” 萧膑见他们兄弟二人有意出力,心有所动。 为朝廷办事,乃是光荣之事。 秦氏适时出声:“夫君,家里的女眷由母亲跟我看着,至于若岩跟若经,他们是男子,是大安的子民,又懂些拳脚功夫,理应为国出力。若你担心他们,到时多叫几个护卫跟着便是。再说他们也是想要帮你,你就让他们去出一份力吧。” 萧膑同意了秦氏的安排。 温孤雾白轻咳一声。 老夫人看向外间,急道:“药怎么还没熬好?” 岁岁也焦急得厉害,闻言,她道:“老夫人,奴去厨房催一催。” 老夫人:“快去。” 有了老夫人的话,岁岁拔腿往外跑。 她没那么大的志向,顾不了暴雪带来的后果和灾情,她只知道眼下温孤雾白的身体才是最紧要的。 温孤雾白隔着人群听到她的声音,又透过缝隙瞧见岁岁提着裙摆跑入夜色中的身影。 地上再次积雪,岁岁每一脚踩在其上时,都会留下脚印。 眨眼的功夫,白色的地上就被她跑出一连串凌乱的脚印。 温孤雾白垂眸。 到底是把她吓到了。 瞧那着急忙慌的样子,也不怕跌倒。 他正想着,在雪地之上跑着的岁岁还真就一个不稳扑倒在地。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将嘴里吃到的雪呸呸呸几声给吐了出去,手掌的肌肤也被地面磨破,在积雪的地方留下一块醒目的鲜红。 岁岁惦记着药,顾不上这些,也不觉疼痛,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 老夫人在屋里待了一会儿。 温孤雾白这会儿恢复了一些精神,他见老夫人的眼皮开始打架,其他人也纷纷露出困倦之色,道:“祖母,您年事已高,要注意身体,还是先回院里休息吧。” 老夫人:“可你的身体……” 温孤雾白打断她:“有泱十他们尽心照顾,还有大夫每日过来请脉,孙儿不会有事。” 秦氏过来扶起老夫人,对温孤雾白道:“世子好生休养,我这就请母亲回去安置。” 萧卉也挽住老夫人的一只胳膊,劝道:“母亲,您就听雾白的吧。” 温孤雾白道:“有劳母亲,有劳姑母。” 她们一走,屋里的小辈们也一并走了。 萧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本想着过两日再来找温孤雾白说进宫伴读不能耽搁一事,可这场暴雪的降临,将他原先的打算打消。 他望了眼温孤雾白,说:“为父明日一早还得进宫,就不留在这里了。对了,刚刚为父忘了说,圣上提到了你,圣上体谅你身体不好,故让为父转告你,这个月就免了你的进宫伴读,待你身体大好后再进宫即可。” 温孤雾白:“孩儿知道了。” 萧膑又说:“好好养身体,别让所有人跟着操心。” 温孤雾白:“是。” 第131章 吓到了 等所有人离去,屋里恢复了安静。 没有了那么多道人影密密地挤在眼前,温孤雾白觉得视线清晰了许多,连带着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些。 前半夜,他昏昏沉沉的,又反反复复地睡了好一会儿,这会儿醒来,倒是有了精神。 温孤雾白往四周一看,见前去催药的岁岁还没回来,转而看向泱十。 泱十反应过来,说:“世子,岁岁姑娘应该要回来了。” 尫九受不住少年威严冰冷的目光,暗道病重时期的世子除了面色苍白些,气势愣是半点不减,他笑道:“要不我现在去找找岁岁姑娘?” 温孤雾白压住喉间快要溢出的咳嗽,说:“算了。” 这里是宣国公府,是层层防护的空净院,她不会有事。 泱十去倒了杯热茶。 温孤雾白接过喝了两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他心知是睡不着了,干脆让尫九去书房找了本书。 而尫九的书刚送到没一会儿,岁岁也端着汤药回来了。 花茔跟在后头。 岁岁头先跑出去时忘了穿好披风,路上还被裙摆绊倒摔了两跤,导致她这会儿头发有些乱,加上她没有撑伞,所以发间还有一颗颗没来得及融化的雪粒子。 温孤雾白见到她,注意到她眼眶周围红红的以后,放下手里翻了没几页的书。 岁岁端着汤药愣愣地站在不远处。 少年温和一笑,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他抬起手臂,冲她招了招手,本就处在变声期的嗓音比往日听着添了两分病弱时特有的沙哑,甚至连他说话的声音也很轻:“过来。” 岁岁忍住眼眶泛起的酸涩,她担心走太急会再次绊倒,把厨房好不容易煎好的汤药给弄洒了,因此这一回她走得格外小心。 也格外的慢。 速度堪比乌龟。 泱十跟尫九退出去时,把脸颊还有几处黑点的花茔顺道带了出去。 花茔瞪了他们二人一眼。 她还想跟世子禀报关于梳头丫鬟的人选,再跟世子请示让对方入府的时间呢。 门被关得严实。 岁岁终于走到温孤雾白的面前,盘子里放着的,除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还有一小碟面上浇着糖汁儿的蜜饯。 她先是端药过去,坐到床榻边沿,继而盯着温孤雾白看了好一会儿。 温孤雾白见她发丝有些乱,身上还有落着的雪粒子,抬手将她肩膀处跟头发上的拍掉,在她关切的目光中说:“我没事。” 他一说话,岁岁的眼泪立时滚了下来。 温孤雾白摇头失笑,只好抬手去给她擦眼角的泪。 前世的岁岁可没这么爱哭。 她总是忍着。 什么都守着。 因此在看到情绪不加掩饰的岁岁时,温孤雾白感到特别的高兴。 他希望她跟自己之间再无隔阂,希望今生他们就用这样平淡的方式走下去。 岁岁是真的吓到了。 她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再才将温度正好的汤药送到温孤雾白面前。 少女一手捧碗,一手拿着勺子,张嘴吹散药上飘着的热气,带着哭腔说:“世子喝药。” 第132章 不能摸脑袋 温孤雾白听她的,张嘴咽下苦涩的药汁。 在她喂药的时候,他看到了岁岁被手掌处磨破的那块肌肤。 看来还是在去催药的途中摔跤了。 不过眼下他见岁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喂他喝药上,温孤雾白便没有揪着这事儿说。 这段时日会有大夫住在空净院,方便随时照看他的身体状况,一会儿他让泱十通知大夫过来给岁岁清理包扎一下就好。 一碗药见了底。 岁岁把空碗搁回原处,捧着碟蜜饯过来。 她想到自己还没洗手,世子一贯又爱干净,便放弃了亲手喂的想法,对温孤雾白道:“世子吃蜜饯。” 温孤雾白捻起一颗蜜饯含在嘴里,缓慢地咀嚼着,任蜜饯有点发腻的甜味在嘴里扩散,见她眼睛周围还有些红肿时,他顺手捻起一颗蜜饯,往她嘴里一塞,并把她脸颊的一滴泪用指背快速擦掉。 他问:“哭什么?” 岁岁嘴里含着蜜饯,左腮微微鼓起,她像是害怕温孤雾白会从眼前消失,会像那晚的先生摸了摸她的头再也不睁眼一样,于是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 仿佛只要她一直看着,少年就不会闭上眼睛,也不会再不醒来。 温孤雾白问完,想要抬手去摸一摸她的脑袋,谁知岁岁看见他这个动作以后,像是见到了什么令她惊恐的事情一样把脸偏过去,还抬手抓住温孤雾白的手臂,将其放回被子里盖好。 温孤雾白盯着她的发顶,看着上面还有几颗没有完全融化的雪粒子,说:“不让摸?” 岁岁抿着唇角:“不可以摸。” 温孤雾白来了兴趣,已然察觉到岁岁的情绪不对,但他没有越过这个话题,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她:“为什么?” 岁岁咀嚼了一下蜜饯,唔了一声后,说:“等世子好了,世子就可以摸。” 温孤雾白眉梢微扬,语气略显遗憾:“这样啊。” 岁岁点点头,一副没商量的样子,想了想,见他的目光仍旧落在发顶没有移开,心里一动,又同他说:“除了脑袋不能摸,世子可以摸其他地方。” 温孤雾白:“……” 那还是别了。 况且他刚刚也只是想要替她将发顶的雪粒子拂开而已。 屋里暖意十足。 那点雪粒子很快融化不见。 温孤雾白没再说话,也没再碰蜜饯。 等嘴里的苦味被甜味盖过去以后,他喝了点热茶下肚,把口腔里充斥着的那股令他不适的甜味给冲掉。 岁岁嗜甜,她坐在床榻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惹了温孤雾白不开心,便试探性地把脸趴在柔软的被褥上。 被褥之下,是温孤雾白并拢的长腿。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的动作,对她下意识的亲昵很高兴,刚一看过去,就对上岁岁清亮真挚的眼眸。 他的心脏猝不及地一跳。 岁岁望着他,鼻端涌入少年身上那股熟悉的苍术味,默了会儿,她到底还是将缘由说了出来:“世子别生气,奴不是不喜欢世子摸奴的脑袋。” 第133章 要无病无灾,要长命百岁 温孤雾白看着她散在被褥上的黑发,大抵是出于私心,想与她有些较为亲密的动作,他用指尖勾起她的一缕发丝,感受着这点微乎其微的温度。 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用手指勾着她的发,感受她的存在,与她静静地待在一处,任时光一点一点从指尖流逝的感觉分外美好。 温孤雾白很喜欢这一世跟岁岁的相处方式。 也从最初的生涩不适,再到渐入佳境,乐在其中。 岁岁觉得先生离世后,温孤雾白就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善意。 他会让她抱手炉,会给她置办首饰,衣物; 他还会在她被三公子欺负时出面给她撑腰; 还会教她读书写字,带她去买字帖,给她零花钱。 面对这样好的人,她选择无条件地信任他,也愿意毫无保留地对待他。 岁岁隔着被子靠在温孤雾白的腿上,像是小时候在胡家婶婶家见到的在她掌心轻蹭的猫儿一样蹭了蹭。 “先生离世的时候,是在冬日。” “他闭上眼睛前,还摸了奴的脑袋。” 说这话时,她的嗓音很平静。 没有一点哭腔。 但能让人感受到这件事情给她带来的冲击力和无声蔓延的悲伤。 那种说不出的,纯粹的难过,排山倒海一般朝温孤雾白涌来。 对上她瞪得又大又圆的眼睛,他伸手过去,用掌心将她的眼睛蒙住。 他的喉间,泛起阵阵苦意。 “岁岁别怕,我只是小病而已,我不会离开你,我会陪着你长大。” 岁岁嗯了声:“还要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万千词汇里,她最喜欢这两个词。 以前,她希望先生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现在,她希望世子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温孤雾白心有触动。 她说要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却不说她自己。 这说明她没把她自己看得更重。 他忽觉沉重,尽量语气轻松地说:“岁岁也要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她无病无灾,长命百岁了,他才会想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这才是温孤雾白喜欢的顺序。 她是该摆在前头的。 没了她,他活着干嘛? 没了她,这个世间一定糟透了,烂透了。 温孤雾白想问她磨破的那处疼不疼,可看岁岁的模样,显然是不在意,他转而看向外间浓重的夜色。 寒风呼啸。 飞雪如絮。 冬日的夜,总是分外的冷。 温孤雾白也想跟岁岁多待会儿,可一想岁岁今晚没能睡觉,还是说:“你该回去了。” 岁岁趴着不动。 温孤雾白移开蒙在她眼睛上的手掌,低笑一声,问:“不走吗?” 岁岁闷声说:“……我想守着世子。” 不能走。 也不能睡。 她要留在这里,要看着他。 温孤雾白眸色一愣。 她说的是‘我’,而非‘奴’。 很好。 她就应该在他面前这样自称。 温孤雾白思索一番,最终决定把泱十跟尫九唤进来。 花茔把岁岁拉到一边处理伤口,她扯了扯岁岁的胳膊,见岁岁动也不动,只好又去拉岁岁。 第134章 我瘦,不占地方 花茔凑到岁岁耳边道:“走啦,世子要休息了。” 岁岁还是不肯走。 她力气不如花茔,却有一股子犟脾气,认定的事情不想改。 在被花茔的力道扯得不断后退后,岁岁看到温孤雾白床榻边的支柱,趁花茔不备时奔过去,她双臂一展,一把将那支柱抱住,双眸倔强地望着温孤雾白:“世子,你就让我留下伺候吧,我瘦,我不占地方,你的屋子那么大,让我随便找个地儿待着就行。” 泱十:“……” 尫九:“……” 花茔撸了撸袖子:“……” 嘿! 没看出来,小姑娘平时瞧着软软弱弱的,听话的一批,某些时候倒还挺有脾气的哈。 岁岁抱紧床柱不肯走,也不管这样的姿势难不难看。 温孤雾白见她如此,无奈一笑。 他拿她实在没办法。 泱十跟尫九默契地对视一眼,请示地看向温孤雾白。 花茔也拿这样的岁岁没了辙,同样请示地望向温孤雾白。 她听世子的。 世子让她把人弄走,她就上去把岁岁扛走。 岁岁的视线在宽敞的屋内一扫,只要能留下来,让她蹲角落都行。 反正她说什么都要亲自盯着温孤雾白,一但他有何不适,她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奔到他的面前。 岁岁也不懂这种执着的缘由,毕竟她目前所学的知识有限,无法清楚明白地同别人阐述出来。 总之,她就想守在温孤雾白的身边。 就像当初守着先生那样。 花茔面色为难,问:“世子?” 温孤雾白迎上岁岁乌黑的眼眸,随后看向泱十跟尫九,说:“搬张软榻过来,多铺些被褥。” 泱十:“是。” 尫九:“是。” 花茔把撸起来的袖子放下来,转身往后院跑去,准备把岁岁屋里的被褥多抱几床过来。 她算看出来了。 世子固然可怕。 但世子听岁岁的。 岁岁见目的达到,脸上流露出笑意。 温孤雾白见她仍旧抱着床柱不撒手,担心她手臂酸,说:“可以松手了。” 岁岁依言松开床柱,就地站好。 泱十跟尫九合力将一张软榻搬过来,挨着床榻放着,为了行走方便,两人特意在中间隔出一段距离。 花茔抱着被褥跑进来,岁岁过去,接过花茔手里的被褥,与她合力铺在软榻上。 忙完这些,泱十三人退出屋外。 屋内只留了一盏灯,这使得光线有些昏暗,但又刚好是不刺眼的亮度。 岁岁心满意足地躺在软榻上,拉了拉身上的被子,透过不甚明亮的光线望过去,随即翻了翻身,隔着一段距离面对面地与床榻上的温孤雾白躺着。 她双臂交叠,垫在脸下,轻声说:“我就在这里,世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 温孤雾白隔着光线与她视线相对,注意到岁岁眼里浮现的困倦后,想到她忙活到现在必然累极,便收回目光,平躺于榻。 他阖了眼:“忙活了一夜,快睡吧。” 岁岁平躺好:“嗯。” 两人谁都没再出声。 室内静得能听清外面呜呜响起的风声。 第135章 是福气 岁岁等了会儿,没听到温孤雾白的咳嗽声后悬着的心逐渐放下。 她又翻了身,盯着闭了眼睛的温孤雾白,小声唤道:“世子。” 她想,世子如果睡着了,那她就不打扰了。 温孤雾白没睡,所以在听到她说话后,在第一时间内给了回应:“嗯。” 岁岁惊讶。 温孤雾白睁眼:“怎么了?” 岁岁不肯错开视线地盯着他,哪怕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她仍瞪圆双眼看着:“我以前在金石村的时候,钱婶婶总同我讲,说是我给先生带来了厄运,不然先生定然活得好好的。钱婶婶还说,我是灾星,是祸害,说我命里带衰,谁遇到我都不会好过。” 温孤雾白耐心地听着。 岁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所以,世子病重,会不会也是因为我的到来?” 她同温孤雾白说这些,是觉得应该让他知道这些。 她有私心。 她舍不得走。 她眷恋空净院带给她的一切温暖。 那么,她得让他拥有知晓这些再做出决定的权力。 温孤雾白在感受到岁岁话里的小心翼翼,以及把决定她去留的权力交给他以后,静默了好一会儿。 他的心里,泛起密密匝匝地疼意。 这一刻,他想杀了岁岁口中所说的‘钱婶婶’。 只有愚昧无知,又毒心又自私的东西,才会用这种说法来攻击他人,伤害他人。 岁岁紧张地看着他,问:“是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是不是应该懂点事,不等他做出关于她去留的决定就自动离开国公府,从此不让她身上的厄运影响到他? 可她舍不得啊。 舍不得他。 舍不得花茔姐姐。 舍不得空净院的一切。 但如果她的离开能换来他的痊愈的话,她无疑是愿意的。 温孤雾白很快回道:“不是。” 岁岁:“……” 温孤雾白又说:“我的身体好坏跟你的到来没关系,我的身体不好,是幼时被歹人毒害所致,是在接连几次的被毒害后留下的旧疾。更何况,我只是畏寒,只有到寒冬时节才会如此,等到来年开春,万物复苏,我的身体也不会再被寒意侵袭。” 他补充道:“岁岁也不是灾星。” 岁岁眼眶一热:“不是吗?” 温孤雾白的嗓音很沉,很哑,也很温柔:“不是。” 岁岁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抬手擦掉眼角的泪,钱婶婶说的那些话她反驳不了,可有些言语是带有一定的伤害程度的,否则岁岁不会记到现在。 岁岁又问:“那岁岁如果不是灾星,又是什么呢?” 事情的发展确实跟钱婶婶说的重合了。 先生遇到她,身体变差,后药石无医身亡。 世子遇到她,病痛缠身。 温孤雾白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哭腔,他没有起身去安慰她,而是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去调整和消化情绪。 他想了一下,说:“是……” 岁岁目光一紧,急切地追问:“是什么?” 温孤雾白的目光很温柔,他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说:“是福气。” 第136章 听风阁 福气…… 这还是岁岁第一次听到这样好的说法。 温孤雾白再次用确定的语气重复道:“是福气。” 岁岁顿感心中暖融融的。 世子的话,比抱着手炉时,比穿着厚衣服时,比身上盖着的被子还要暖。 这种暖,不是来自身体的反应,而是来自心底的。 她怔怔地望着他。 仿佛在问:真的吗? 温孤雾白的眼底有笑意晕开。 重来一回,他对很多事情的感受都跟前世出现了很大的变化,这或许也是因为这一世的他不想再重复前世的老路,重演他与岁岁的悲剧。 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万分感激遇到岁岁。 他的手覆在腕间佩戴的白玉佛珠上,轻轻地,一颗颗地按着。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 听姨母说,这是母亲怀他时特地去城中最庄严神圣的寺庙求的。手串的每一颗珠子,选用了最好的玉石质地,同时也代表着已故的温孤氏对他到来的盼望和祝福。 因此温孤雾白自小佩戴,从不离身。 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会儿,方道:“我能够遇到岁岁,是我的福气,岁岁能够遇到先生,是你的福气,也是那位先生的福气。” 岁岁这会儿困意来得有点猛,打了哈欠。 她怀疑温孤雾白说这些话是在安慰她,但她却在这种话语中体验到了一种心境上的平静。 岁岁疲倦地闭上眼,将被子往上一拉,含糊道:“岁岁遇到先生,遇到世子,也是岁岁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 很快,岁岁睡着。 温孤雾白侧过身,透过屋内的那盏灯照射出的朦胧的光晕看向把大半张脸蒙住的岁岁。 他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爱意。 有些感情,早在前世就融入他的骨血里。 爱她,护她,已然成为他的本能。 他觉得岁岁的话不对。 遇到她,是他的福气。 他能感受到这一世岁岁对自己的信任和不防备,能感受到她待在自己身边时的欢喜。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样在她眼里完美到没有错处的他,是前世的她手把手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 第二日,温孤雾白醒得较早。 少年瞳孔幽深,他坐起身,压低声音,吩咐泱十跟尫九召集底下的人去城外救助百姓,顺便将这些人收入麾下,不管是老弱妇孺,还是稚嫩孩童,将来在收集信息方面全用得上。 他要把这个拥有庞大信息的组织暗中扩散至大安的每一个角落。 岁岁呼吸匀称,还未醒来。 泱十认为应该为这个组织命名一个名字,问:“世子想好叫什么了吗?” 尫九也好奇。 温孤雾白举目看向外间,今日开了一扇窗牖透气,有飞雪被寒风卷着吹进屋内。 寒意袭来,他喉间一痒,一个没忍住,咳出了声。 咳嗽过后,他说:“就叫听风阁吧。” 软榻上躺着的人儿动了动,岁岁迷糊转醒,一睁眼就看见泱十跟尫九离开的背影。 她散着发,用手背揉揉眼睛,望向温孤雾白,少女初醒,声音又细又软:“世子,你刚刚是不是又咳嗽了?” 第137章 隐秘的满足感 温孤雾白看去,视线落在岁岁眉心的那点朱红之上。 前世的时候,他就知道岁岁很适合娇媚秾艳的裙裳,她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妩丽,浑然天成,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会让人感受到半点风尘气息。 她也很适合明艳的妆容。 他记得,她的肤色很白,跟冬日里的雪一般,但触碰上去又是温热的。 她的额间,也非常适合点各式各样的花钿。 有一回,他闲来无事,拿了她的画笔,在她眉间画了一朵芙蓉。那时,她的整张脸,都因为这样媚娆富贵的妆容更加丽色动人。 如今有了眉心这一点似朱砂痣般的东西,那种惊心的美,便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来。 萧若经倒是能整事,竟阴差阳错在岁岁眉心留下印记。 只是,连温孤雾白都没想到今生会有这一出。 现今发生的一切,都与前世他所知晓的有出入。 可只要岁岁在他身边,他能用更好的手段护住她,那么不管是前世今生有多少不同,都没所谓。 岁岁趴在被子里,乌黑的发丝散开在她瘦弱的肩头,她如今被养了一段时日,眉眼在悄然长开。 见温孤雾白迟迟不答,她又觉得刚刚的咳嗽声可能真的只是错觉。 温孤雾白本想骗她,结果刚要开口,喉间便一阵痒意传来。 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出声。 岁岁一听,所有的迷糊跟困惑统统不见,她看到桌上备了茶,立即掀被,下了软榻,跑去摸了摸茶壶的温度。 感受到是热的以后,岁岁急忙倒了一杯过去,送到温孤雾白面前。 温孤雾白见她衣衫单薄,衬得身形清瘦,担心她招了风寒,当下扯过旁边的被子,将裹了他满身气息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于是,他的眼前便有了这一幕,少女眼神明亮,眉眼温顺地捧着茶,她的身上,披着带有他温度的被子。 温孤雾白的心底生出一股隐秘的满足感。 果然啊。 有些难以启齿不能曝光的占有欲,是深刻在他骨子里的。 温孤雾白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两口,将喉间的干痒压下了去。 屋外的花茔听到里间的动静,猜到他们都起了,她从门框外冒出脑袋,见岁岁坐到温孤雾白床沿,披着温孤雾白的被子时,也不惊讶,只问:“世子,要准备洗漱吗?” 温孤雾白回道:“准备吧。” 花茔又将脑袋缩回去:“好的。” 因岁岁在,今日的洗漱用具得准备两套。 等两人洗漱完,岁岁回屋重新换衣裳,花茔这才吩咐底下的人准备传膳。 泱十跟尫九去城外办事,那照顾温孤雾白起居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花茔头上,她其实也想要去参与泱十跟尫九的行动,为世子的计划出一份力,但空净院不能离人。 外间,下人们裹着厚衣物,又在清理积雪。 岁岁换好衣裳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一堆下人拿着铁锨等工具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铲着。 不过一夜的功夫,地上的雪就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第138章 放飞 岁岁仰头,盯着漫天飞雪,脸颊的碎发被风吹得撩起。 她蹙眉。 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岁岁想罢,思及温孤雾白的身体,眉间添了一抹忧愁。 注意到下人端着早饭往屋里去,她也抬步进了屋。 屋内,温孤雾白已穿戴完毕。 一刻钟前,老夫人院里的李嬷嬷过来询问了一番温孤雾白的身体状况,见他今日精神看上去比昨夜好了一些,李嬷嬷又把老夫人的叮嘱如数转达,之后离院。 岁岁陪着温孤雾白用完早饭,又喂他喝药。 精致的鸟笼被放在暖炕的一张小几上。 那只受伤的鸟儿翅膀已经恢复,正在鸟笼里扑腾来扑腾去的,还发出叫声。 温孤雾白不想躺在榻上,披了披风,坐到暖炕之上。 他左右待着没事,干脆吩咐花茔派人把书案等搬了过来,准备继续教岁岁学习新的知识。 岁岁听完,眉开眼笑。 她立在一边,看着书案被两名下人合力搬进来,案上放着她熟悉的笔墨纸砚,嘴角随之翘起。 每日能够学到新东西,对岁岁而言是一种非常好的体验。 一旁的鸟儿在笼里撞来撞去,似乎是想要挣脱鸟笼。 岁岁听着动静过去,她盯着鸟笼里的鸟儿,以为是它饿了,遂拿过一旁装着鸟食的小碟子过去,用勺子盛着,透过鸟笼的缝隙把鸟食递进去。 她等了会儿,见鸟儿站在那里叫着,并不凑过来吃,只好把勺子放回去。 岁岁与鸟儿人眼对鸟眼地看了会儿,像是读懂了鸟儿不想待在鸟笼的意思,她侧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温孤雾白:“世子,它的伤是好了吗?” 温孤雾白正翻开一页书:“应该是。” 他见她还挺喜欢,便问:“若想养,就养着。” 岁岁闻言,摇头道:“不养。” 温孤雾白旋即一笑,看了眼鸟笼,说:“那就放了吧。它乃飞禽,生于天地之间,习惯了在空中自由地翱翔,想来是不甘心被豢养在鸟笼这一方狭窄的空间里的。” 谁都不想被关,被困在笼中。 人这么想。 鸟也一样。 岁岁觉得他说的有理,而且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当即点点头,道:“世子说的是。” 她拎着鸟笼走到一扇紧闭的窗前站定,另一手往外推去,窗牖发出‘吱呀’一声。 随着窗被打开,一股寒风裹着风雪砸了过来,恰好砸在岁岁的脸上,冷得她缩了缩脖子。 温孤雾白瞧见后,低眸一笑。 鸟笼里的鸟儿在看到外间的风雪时,异常兴奋地扑腾起经过处理并愈合的翅膀。 暴雪致使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岁岁的发间落了雪。 待适应这股寒冷,她抬眸望了望眼前的风雪,又望了望辽阔的天空,将提在手里的鸟笼举起,找到鸟笼的门后,用手指落在锁扣处一按,再一推。 小门打开。 鸟儿仰颈鸣叫,迫不及待地从鸟笼里飞出,它在半空中盘旋两圈,似乎在跟岁岁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之后迎着风雪,挥动翅膀,往更远的方向飞去。 第139章 拂开 岁岁看着它飞向远方,看着它在空中化作一个小圆点,最后消失在漫天飞雪之中,整个人也被鸟儿的这种洒脱所感染。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怡悦的弧度。 岁岁分了一刻心神出来,想,不知道三公子最近是不是还在沉迷弹弓? 如果是,她希望这只鸟儿再也不要被那些顽皮的郎君们打射下来。 温孤雾白凝视着她的侧颜,将她嘴角的弧度尽收眼底,目光也随之往天空看去。 这一世,他跟岁岁再也不会成为宣国公府里被困住的囚徒,他跟她的未来,都将如眼下放飞的这只鸟儿一样,洒脱,自由。 岁岁在窗前立了一会儿,感受到外间的寒冷迎面扑来时,冷得直打哆嗦。 她嘶了一声,赶忙将窗牖关上,转身。 温孤雾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并已站到岁岁身前。 他抬手,长指轻轻拨动,将落在她发间的雪拂开。 确认她的发间没有一片雪残留后,温孤雾白在岁岁的注视下转身,一指旁边的书案:“上课。” 岁岁满眼期待,即刻过去端坐好。 不多时,里间响起少女的读书声。 花茔站在外间,听着岁岁的声音,想到方才匆匆一瞥过的放在书案上的书籍,跟着又想起岁岁先前在假山后面看四姑娘五姑娘学琴时的眼神。 她忽然间明白过来。 岁岁不是想学琴。 她只是羡慕。 羡慕四姑娘五姑娘能够学东西。 世子也是的。 想让岁岁读书认字请个先生到府里就是,还非得亲力亲为。 难道,这就是上位者们闲来无事养成的特殊癖好? 花茔觉着自己脑子不好使,不太理解这种行为。 但同时又觉得她是有那么点能理解的。 因为看着岁岁一点一点养出气色,再一点一点的读书识字,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竟然在其中感受到了一股应该出现在长辈身上的欣慰之感。 - 望都城外。 难民多如牛毛。 他们全都站成一排等在风雪之中,冻得揣紧双手,佝偻着背,候在一处处设立的粥蓬前。 萧膑带着宣国公府的人赶到时,正好撞见难民里有人闹事,带头的是个青年男人,他双眸锐利,跟饿得双眼发昏两腿发软的百姓明显不同。 一个粥蓬被围起来,再被暴力掀翻。 萧膑一眼看出情况不对,与旁边负责守城的几位官员商议起来,并派一队人马前去维护秩序,怎料那男子伙同一堆人继续闹了起来。 萧若岩提议:“父亲,下令杀了他。” 萧膑犹豫:“这……?” 萧若岩话音刚落,后面的萧若经也看出来那人是故意闹事,想借机扰乱民心,鼓动百姓。 下一刻,他目光一狠,拔刀上前,快速地冲过去,直接趁其不备,将男人腹部捅穿。 如此血腥的一幕,成功将全场镇住。 萧若经第一回杀人,拔刀时手有些抖,对方身体里喷射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他看了眼倒在雪地里缓缓咽气的男人,掏出怀中的手帕,边擦刀身上的血,边狠厉道:“再敢闹事,这就是下场!” 第140章 赏赐 暴雪未停的第五日。 温孤雾白的身体被寒意侵袭,依旧很差,时常咳嗽不断,但比起前世病重到不能下榻,这次的他因着没有冒雪出去查看城外的情况,到底还是轻了许多。 这日下午。 岁岁正沉浸地在练字。 她做事的时候,总是格外专注,不会轻易被周遭制造出的动静影响。 温孤雾白一手执书,他眉眼微凝,一手落在书案上无声地轻敲,一边听泱十跟尫九禀报城外救济灾民的事。 泱十将目前得知的消息整理成一本册子,然后又说起萧若经在城外当众杀人一事,温孤雾白怕岁岁听见害怕,以眼神示意泱十压低声音,并让泱十近前些禀报。 萧若经当众杀人,确实符合他的性子。 且当时那样的场面,他如果在,为了震慑百姓,也会选择跟萧若经一样的做法。 甚至……他会更狠,下令将同带头男子一起闹事的人尽数斩杀。 难民之中混进来这些人,显然是故意寻衅滋事。 而萧若经的做法,引得朝廷不少看不惯宣国公府的官员站出来驳斥,说宣国公管教不严,纵容萧若经做出此等伤人性命的事情。 但同时,萧若经的做法又赢得了其他官员的一片赞扬之声。 圣上敏锐,必然能从这件小事里嗅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本来天理教这几年就到处宣扬,到处挑拨,弄得百姓对朝廷离心,骂声一片,这时候难民里出现此事,自然不会逃过圣上的法眼。 因而,圣上不但不会采纳某些官员的言论,多半还会当众夸赞宣国公教子有方。 泱十说:“听闻圣上下令送了赏赐。” 尫九说:“宫里的人应该就要到了。” 温孤雾白挥手让他们退出去,他放下书,起身走到岁岁身旁的书案站立,她练了一篇又一篇的字帖,目前她的字渐渐开始有了形态。 而这些字帖,都是追山书斋的姚老板所赠。 - 宣国公府外。 一队队侍卫上前开路。 马车的轱辘声被地上的积雪吞没,又在雪地上显露出一道长长的压痕。 中间被簇拥着的马车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银,一眼看去华贵异常。 马车周围跟着的是几名身着宫装的女子。 宣国公还在城外没有归来,故而得知消息前来迎接的是老夫人,秦氏以及满屋女眷。 康姨娘站在后头,透过人群,偷偷地看着马车靠近。 不久之前,有宫里的人来报,说是圣上要赏赐宣国公府,还派了一位贵人前来,康姨娘身份卑微,无法出席外面一些重要的宴会,因此,她目前见过的宫中贵人就只有曾在府中住了几年的温孤寻。 那位一跃成为贵妃娘娘后,回来宣国公府的次数极少,且大多时候都是便装出行,匆匆来走上一遭,去趟空净院就得速速回宫。 故而乍一见这样的排场,康姨娘没作他想。 萧卉与沈言心站在后面。 老夫人站在最前,靠后些的是秦氏。 萧有瑢跟萧有瑜好奇地张望着。 终于,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 第141章 温孤寻 有宫女出列,搬了张红漆踩脚凳放于地上。 老夫人一看这阵仗,猜到来人身份多半尊贵,即刻率领众女眷迎过去。 又有宫女靠近马车,撑开油伞。 终于,马车的帘子被撩开,里间走出一位衣着繁琐,通身气派的女子。 女子在宫人的搀扶下弯腰,钻出马车,踩着脚凳,站定之后,长及曳地的宫装在纯白的雪地之上铺开。 那耀眼的海棠红,以及裙裳金丝线绣成的用珠链串制的花样大片展开。 温孤寻从宫人的手上将手抽回,发髻间垂落的流苏在寒风中轻轻摆动,她一路乘坐马车,腰腿酸软的厉害,这会儿一下地,就觉浑身舒适。 看着熟悉的宣国公府,温孤寻的目光落在老夫人脸上,张嘴就是:“老夫人这两年愈发显老了。” 老夫人见到是她,即刻跪下:“老妇拜见贵妃娘娘!” 她一跪,其他的跟着跪。 康姨娘在后面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温孤寻不喜欢这些规矩,但她还挺喜欢看宣国公府这帮女眷给她下跪的,她的目光落在后面跪着的萧卉脸上,想到这位跟她年轻那会儿的针对,不禁一笑:“沈夫人这是又跟你那七品经历的夫君闹别扭了吧?” 萧卉没想到温孤寻会回来,她跪在雪地中,寒意透过衣物往身体里侵入,想到昔日被她处处看不上的温孤寻拥有现在的风光,心里难受的厉害。 尤其温孤寻那看热闹的语气,令萧卉怒火中烧。 知道就知道吧。 还非说出来。 分明就是故意跟她作对。 温孤寻歪头,笑得透着几分嚣张,似乎在对萧卉说:没错,本宫就是在嘲笑你。 萧卉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又碍于身份只能老实跪着。 温孤寻倒也没有为难她们的意思,毕竟她住在宣国公府照顾小雾白的那几年也没受过气。 当然,她这可不是在夸宣国公府这帮女眷好相与,而是她生来性格乖戾,不受管束,从来都是被欺负了就得欺负回去的性子。 好歹在别人屋檐下住了几年,其间纷争自是免不了的。 温孤寻抬手让她们起身,之后吩咐宫人把圣上的赏赐搬出来,至于剩下的几大箱,自然是带给她的小雾白的。 她对老夫人一笑,将圣上的话转达:“圣上说了,萧三公子行事有勇有谋,将来必成大器,这几箱子金银珠宝,都是圣上赏赐给萧三公子的。” 老夫人:“谢圣上,谢贵妃娘娘。” “本宫听闻雾白身体抱恙,先去空净院瞧瞧。”温孤寻懒得同她们多说,直接带人往府里进。她在宣国公府住了几年,熟悉的很,也不用人带,只是她走了两步又停顿下来,往宣国公府的女眷们脸上一瞧,最后落定在萧卉脸上,道:“对了,本宫此次归来,还得在府里住上三日,在此期间,本宫不管你们是看得惯也好,看不惯也罢,统统给本宫忍着,受着。” 言罢,温孤寻转身,海棠红的裙摆在寒风中肆意畅快地飞舞。 第142章 这就是个刺头 老夫人一众女眷听闻温孤寻的话后,皆面露难色。 这就是个刺头。 还以为进宫会被妃嫔间的争斗磨磨性子,没曾想这位不但没被磨掉性子,进宫后还盛宠不断,以致于她这性情比当姑娘时愈发乖张。 萧有瑜羡慕地望着温孤寻在雪地里消失的背影。 她自小就佩服这位贵妃娘娘。 她总会想,世上怎么会有女子生得如此性情,还能活得如此张牙舞爪的? 康姨娘抿嘴偷笑了下。 这下好了。 贵妃娘娘一来,宣国公府就要热闹了。 这回不是日日去老夫人的院里请安,而是她们一个个都得给这位贵妃娘娘请安了。 秦氏勾了勾嘴角。 萧有瑢皱紧眉头,她不太看得惯温孤寻的做派,且她幼时还被温孤寻修理过,故而她一见到温孤寻心情就极其不好。 萧卉等人一走,立即装不下去了。 她沉下脸来,哼了两声。 回想起方才温孤寻离去时嚣张专横的话语,萧卉的胸腔里积满怒意,气得当场跺脚,道:“母亲,您瞅瞅,温孤寻这性子怎么越来越不知收敛了?宫里那么多位年轻貌美的娘娘,那么多层出不穷的手段,上面还有皇后跟皇贵妃压着她,她们的身份也更为尊贵,怎么就没个人治治她呢?” 沈家的姬妾谁要是敢在她面前这样,她必定是要想法子暗中治一治的。 老夫人看了眼被丢在一边的几个箱子,让李嬷嬷安排下人抬进府去,见萧卉气得不行,她说:“谁让她有那个富贵命呢。” 萧卉以前不信命理之说,认为统统都是扯淡,可温孤寻的际遇,又让她不得不信命运安排这回事儿,她酸溜溜道:“我怎么就没有那么好的命呢?” 老夫人:“……” 众人:“……” 合着国公府姑娘的身份还委屈她了? 萧卉越想,越不服气。 她就不明白自己跟温孤寻到底差在了哪里,怎么回回到温孤寻面前落下风不说,还被温孤寻给压得死死的。 萧卉对此纳闷不已,小声道:“她进宫数年,一直没能为圣上生下一儿半女,圣上都不厌倦她吗?还有,世上的男子不都喜欢女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吗?可你们瞅瞅温孤寻那性子,她除了是世家出身,就她那野性子跟世家贵女哪点沾边儿了?怎么圣上就偏偏喜欢她?” 她的问题,老夫人没法回答,秦氏等人也没法回答。 她们心想,或许是贵妃娘娘美貌过人吧。 近三十的人了,这位贵妃娘娘因未曾生产的缘故,至今身形体态仍宛如少女,不但精神面貌比同龄人强,就连肌肤状态也好的甩开同龄人几条街。 沈言心佩服极了。 要是有一日她能像贵妃娘娘活得这般随性就好了。 再说母亲的话未必就是对的。 世上的男子不一定都喜欢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女子。 比如她那位深不可测的二表哥。 世家贵女,名门淑媛,有几个不是在他面前争相表现的,但他可曾为谁驻足半步,又曾看谁一眼? 第143章 是个漂亮的小女郎啊 屋内开了两扇窗。 温孤雾白披了外袍,坐在暖炕上看书。 未免岁岁太过依赖字帖,温孤雾白将她练到一半的字帖抽走,让她拿了宣纸自己练。 被收走的字帖,被他放在旁侧。 寒风乍起。 带动屋内幔帐飞舞。 岁岁写过的摆在书案上没被压住的几张宣纸被‘哗啦’几声吹至半空。 她的注意力被突然而至的寒意打散。 下一刻,岁岁快速将笔放到笔架上,跳起来去抓飘在半空中的宣纸。 注意到其中一张宣纸被吹到屋外时,她提着裙摆追出去,将自己融入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里。 温孤雾白轻咳两声,他以拳抵唇,侧首,看向岁岁在雪中奔跑的身影。 不久前才扫过雪,地上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少女嫩黄的衣裙在雪里翩飞。 她跑过的地方,留下一排排歪歪扭扭的脚印。 温孤雾白的目光追随着她纤瘦的身影而去,发现她留在地上的每一个脚印,都显得那样轻快。 那张宣纸飞到了前方。 温孤寻正带人走进空净院,还未来得及看清院中的一切,就被迎面的宣纸糊在脸上,挡住视线。 岁岁僵立在不远处。 跟来的宫人见温孤寻被一张纸挡住了脸时,纷纷神色一变,连看向岁岁的目光都变得锐利。 岁岁心脏一缩:“……” 这些人看起来不好得罪。 她是不是给世子闯祸了? 温孤雾白注意到一身宫装的温孤寻时,愣了一瞬。 姨母怎么来了? 温孤寻身旁的宫女正要对岁岁发火,温孤寻却示意她们不要多嘴,然后一把将贴在脸上的宣纸抓下。 她也没看宣纸上书写的内容,只盯着站在雪中的岁岁,眼中划过一抹惊讶。 小雾白的院子里竟然开始养小姑娘了? 还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瞧瞧这打扮,跟宣国公府那些丫鬟区别甚大。 不知内里的,只会以为这是哪家精心娇养的小女郎。 花茔跟过去,她没见过这位贵妃娘娘,但认得宫里的服饰。 泱十跟尫九过去行礼,齐声道:“见过贵妃娘娘。” 花茔:“……” 岁岁睁圆眼睛:“……” 贵妃娘娘? 她纵是见识浅薄,也知晓贵妃娘娘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由于太过震惊,岁岁一时怔在原地忘了反应,还是温孤寻把宣纸抓在手里,打量起眼前瞧着很小的岁岁。 她翘起嘴角,语调松快:“呀,是个漂亮的小女郎啊。” 岁岁拘谨地站着。 温孤寻笑完,看向泱十跟尫九:“这是小雾白从哪家拐回来的小女郎?” 泱十:“……” 尫九:“……” 两人被问住了。 他们觉着这事儿还是得世子亲自跟贵妃娘娘说明比较妥当。 而且,关于岁岁在空净院的位置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说清。 你说她名义上是买来的奴,实则她在空净院的待遇,以及吃穿用度,比国公府里的两位女郎还好。 温孤寻从宫人的手里接过油伞,站在廊下,她张杨的笑容里透出几分友善,随即将伞一偏,替岁岁挡去落在身上的雪。 第144章 空净院很穷吗 岁岁望着立于廊下,颇具威仪的温孤寻,又看了看挡在头顶的伞。 眼前的贵妃娘娘,看上去似乎很好相处的样子。 温孤寻难得在空净院里见到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郎,心中难免好奇,尤其她一眼就能看出岁岁对于温孤雾白的不同。 她认识的温孤雾白,从小到大分外讲究礼数,破规矩一堆,更不准许女子近身,平时还被萧膑那个死板沉闷的姐夫和老夫人给联手教导得活脱脱像个散发着迂腐气息的小古板。 他也就是有时候被她逼急了,才能暴露出几分性子。 因此,乍然在空净院见到岁岁,温孤寻别提有多感兴趣了。 岁岁本想自称‘我’,又担心会给世子招惹麻烦,便谨慎作答:“奴不是世子拐到空净院的小女郎,奴是来伺候世子的。” 温孤寻听完,别有深意一笑。 奴? 她还没眼瞎。 光看岁岁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衫首饰,温孤寻就知道温孤雾白不是在养奴婢,她再次看向泱十跟尫九,问:“是这样吗?” 泱十:“是买来的。” 尫九:“前不久国公府新进了一批奴婢,世子说,空净院里缺个伺候的丫鬟,便留下了岁岁姑娘。” 花茔:“……?” 她是没有存在感吗? 她也是在空净院走动的丫鬟好吗?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好在泱十没忘记她,很快补充:“贵妃娘娘,花茔也是留在院里伺候的。” 温孤寻看了眼花茔。 花家嘛。 她知道。 温孤家的女眷都是由花家训练出的女子保护。 温孤寻自己的身边就有两个是花家的,她撑伞撑得有些累,直接伸手过去,一把将岁岁拉到近前来打量,然后道:“太瘦了,怎么,小雾白是舍不得给你吃饭吗?空净院很穷吗?” 泱十跟尫九齐齐摇头。 空净院才不穷。 温孤一族留给世子的产业,还有国公府月月送来的份例,加起来就是瞎挥霍几辈子都挥霍不完。 岁岁急忙张口解释:“回贵妃娘娘,不是世子不给奴吃饭,是奴胃口小,吃的不多。” 温孤寻笑道:“本宫跟你开玩笑呢。” 岁岁:“……” 温孤寻抓着岁岁的手,想到方才抓到的宣纸,后知后觉地拿起来一看,看到上面初学者的字迹时,她先是一笑,而后在看到‘钱植’两字时,眸光倏地一顿。 她蓦地看向岁岁,那股上位者的气势在不经意间迸发出来,把岁岁吓得一个激灵。 温孤寻看着写得不算工整的‘钱植’二字,目光放空,记忆也随之飘远。 她年少的时候总不安分,讨厌针织女工,不喜琴棋书画,总把爹娘请来的女先生们气到跑路,还时不时地扮作小郎君跑出去撒欢。 有一回,她扮作男子跑去国子监听学,结果被认出来不是国子监的学生,之后在逃跑的过程中帽子被树枝挂掉,暴露了女儿家的身份。 她一路跑到院墙底下,还没来得及往外爬,就发现一男子正立在后方看着被追的有些狼狈的她。 第145章 帮女郎逃出国子监 温孤寻那时被追得心里有气,她拨开贴着面颊的发,露出俏丽的五官,见这男子穿着国子监的服饰,误以为他是来抓自己的,不由分说地冲他发火:“你们国子监都是些什么破规矩?还天下学院之首,诸多文人向往之地,结果就是个讲烂规矩的破地儿。还有,这天底下对女子就不能好点吗?凭什么你们学的东西我们女子就不能学?” 她不服气。 她觉得这世间的道理不公平。 她就要跟男子学一样的。 她就是不要学劳什子女德女训,不要被规训成令别人满意的模样。 温孤寻生来反骨,她的姐姐跟她性情截然相反,她姐姐名声在外,是望都世家门第谁都想要来提亲的女郎。 她不一样。 她自小不服管教,在望都贵女里面的名声是出了名的坏。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导致温孤寻的想法也跟大多女子南辕北辙。 她不想要被困在后院里不见天日,不想被教导成谁谁谁家的好妇人。 她还不要学那些她看不上的东西。 温孤寻骂完,以为马上会有一堆学子跑出来抓自己,指责自己,然后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想到父亲母亲的脸面,温孤一族的名头,她盯着地面,琢磨着要不要抓把灰,抹一抹脸。 她是个不要脸的。 但她丢脸的时候总不能把温孤家的脸面给连累了。 她父亲母亲也是倒了霉,生出来她这么一个桀骜难驯的女儿。 温孤寻站在原地,瞪着眼前瞧着比她大上好几岁,也跟国子监那帮学子有明显年龄差异的男子。 事已至此,她索性秉持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等着被抓,还准备等会儿冒充别家女郎,祸害别家去。 反正望都之中看她不顺眼的人多,她看着不顺眼的人也多,大不了就从中挑一个让她最讨厌的出来。 比如:宣国公府的萧卉。 男子听完,没有反驳,他看出她眼下的困境,趁国子监的学生还没发现这里,他转身,去角落处搬出来一张梯子。 他出身贫寒,即便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顶级的学院国子监,也负担不起国子监的束修跟平时的开销。 所以为了能读下去,他还要负责洒扫等事,以此来抵销昂贵的束修。 温孤寻盯着他,见他把梯子放在墙边时,呆了一瞬:“你这是?” 男子一笑:“帮女郎逃出国子监。” 温孤寻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然后又慢吞吞地爬上梯子,再顺利地爬到了墙上。 她毫无半分名门贵女的形象坐在墙头,觉得他跟那些国子监的学子不一样后,再一想刚刚的话,摸摸鼻子,清清嗓子,有点别扭但还是很明理地同他道歉:“抱歉,方才误会你了,以为你也是来抓我的,我不该冲你发火。” 男子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女郎说的没错,这天底下就是不公平,女子就应该跟男子学一样的东西。等在下学成以后,希望将来能够以己之身,推行男女共学。” 温孤寻目光一亮,对他来了兴趣。 第146章 姨母 她见过的那些男子动不动就是要把女子困在后宅的,觉着把后宅的权力,把正妻的位置交给女子打理就是对女子的最大宠爱跟尊重。 殊不知她温孤寻根本瞧不上这些。 温孤寻自小看着母亲跟姐姐整日在后院忙前忙后,觉得没意思的紧,也一点不想要继承并重复那种日子。 她坐在墙头未动,眼里闪烁着逼人的光彩,问他:“你说你要提倡男女共学?” 男子神色坚定地答:“是。” 温孤寻笑出了声,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画面一般,并把今日被追的到处躲藏的画面同将来男子被天下文人谩骂喊打的场面结合到一起,笃定地说:“你要是真敢这么做,定会被那群酸儒文人骂死,说不定还会跟今日的我一样,被他们追着打。” 男子目光清明,对比并不畏惧,只用更坚定地语气道:“那也要做。” 温孤寻将笑容一收,她的目光之中,划过对男子明显的好感与欣赏,再问:“你叫什么?” 男子拱手作揖:“在下钱植。” 温孤寻将他的名字默念一遍,听到不远处已经有大批人追来的动静,面色一变。 这群难缠的。 就非得追她是吧? 温孤寻本还想要再同钱植说会儿话,还想问问他准备如何做,又是有怎样的勇气敢去做这等胆大之事,无奈眼下形势紧迫,容不得她再逗留半分。 她一手撑墙,一边看了看底下的高度后,也来不及跟钱植道别,直接在国子监的人追过来时奋力跳下院墙,留下一句:“我叫温孤寻。” - 后来,她没再去过国子监。 因为那事,她被父亲母亲关在后院好长一段时日。 不过温孤一族还没出事前,她偷跑出去游街时,听文人们提起过关于钱植的消息,得知他竟然真的敢提倡男女共学时,温孤寻愣了许久。 可很快,她又感到高兴。 那人当真是言出必行。 - 记忆戛然而止。 温孤寻的目光缓缓恢复神采,她还抓着岁岁的手腕没放,见自己可能把人吓到了,立即收敛起气势,将宣纸交还给岁岁时,顺道问了句:“钱植是你什么人?” 岁岁抱着宣纸回道:“回贵妃娘娘的话,他是奴的先生。” 温孤寻改为牵着她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惆怅:“那他现在如何?” 岁岁再回:“奴五岁时,先生因病过世。” 温孤寻目光一闪。 过世了吗? 她的心情陡然间变得沉重。 望都还是望都。 熟悉的一切景致都还在。 但她认识的很多人又都不在了。 温孤寻还想再问些关于钱植生前的事,就见温孤雾白披着外袍站在门边等候。 少年面色苍白,五官与萧膑有些像,但温孤寻觉得他长得更像她姐姐。 就是五官要更秾丽好看。 与她姐姐生前是不同的气质。 温孤雾白见她拉着岁岁不放,想到泱十先前禀报有人来送赏赐一事,便猜到温孤寻是此次前来的人。 他勾唇一笑,恭敬又亲切地唤了声:“姨母。” 第147章 别光顾着你的丫鬟啊 温孤寻牵着岁岁,让后面的宫人把几箱子东西抬上前来。 箱子落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她在宫中花销不少,有许多需要打点的地方,可圣上每回去后给她的赏赐也不少,弄得她的宫殿里堆都堆不下。 所以每回只要出宫,温孤寻都会把一些占地方的东西往空净院送。 温孤寻走到近前,将温孤雾白仔细打量一番,确认他情况还好,又担心他站在外面受了凉,道:“进去吧。” 温孤雾白在温孤寻的面前很放松,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那股散漫的随意,那是与在面对宣国公府众人时全然不同的状态:“听姨母的。” 岁岁被温孤寻牵着,她不安地看了温孤雾白一眼,温孤雾白却在感受到她的无措后,对她一笑。 他的笑容,也令岁岁渐渐安心。 - 晚间。 国公府的人全部来了空净院拜见温孤寻。 温孤寻以前为了方便照顾温孤雾白,都住在空净院,因此院里也有她的房间。 温孤雾白拉着岁岁在屋里练字,把前院的厅堂收拾出来给了温孤寻接见国公府众人,姨母素来不喜这些规矩,但她眼下身为贵妃,该有的礼数必须要做足。 等温孤寻把国公府的人全都打发走,肚子也饿了。 晚膳开席。 岁岁尴尬地站在一边。 温孤寻全然没有半点形象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宫里的膳食虽是山珍海味,但吃起来总是被一堆人看着,不是讲究这样规矩,就是讲究那样规矩,弄得她一点都不自在。 现在离了宫殿,待在空净院,又无人盯着,温孤寻也懒得再维持贵妃的仪态和做派。 她吃了两口后,这才发现食案之上摆着三副碗筷。 温孤雾白还未动筷,只对岁岁道:“坐下一起吃。” 温孤寻转头,看向岁岁,双眼眯起。 呵。 丫鬟? 温孤寻把筷子一搁,再次看向岁岁,发现这小女郎越看越顺眼。 她不是乖巧安分的那一类性子,但她很吃岁岁这种性格,乖乖软软的,又听话又可爱,让人看着都心情好。 不像宫里的那些宫人,一个个心思跟莲藕孔一样密集,多的数都数不过来,还得时时提心吊胆地防备着。 关于岁岁的存在,温孤雾白并不打算瞒温孤寻。 只因,她是他在世上最相信的亲人。 上一世,他与岁岁相识的晚,因此岁岁见到姨母的机会不多,且他也担心跟姨母来往密切会招惹多方猜忌,还可能害得姨母在宫里不好过,所以几乎是断了往来。 如果要说有什么事情他必须要去见姨母,就是他要将岁岁抬为贵妾一事。 温孤寻对岁岁勾唇:“听你家世子的。” 岁岁过去坐下。 她一来,温孤雾白这才动筷,并熟练地给岁岁夹起菜来。 平日他同岁岁一道用饭,岁岁都不伸筷子,都得他来夹菜,因而,温孤雾白也养成了投喂她的习惯。 温孤寻见状,把碗往前一递,边笑,边出言打趣:“小雾白,姨母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光顾着你的小丫鬟啊。” 第148章 别偏心 岁岁捧着碗,先看了看温孤雾白,后看了看温孤寻。 两位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吧。 温孤雾白往岁岁的碗里夹完菜,对上温孤寻递来的目光时,笑了一声。 两人虽然多日不见,可怎么着都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温孤寻如此一来,倒是在瞬间让两人的相处模式回到了幼时的状态。 温孤寻也很是怀念在宫外的日子,她提醒他道:“小雾白,别偏心,要一碗水端平啊。” 温孤雾白看了一眼食案上的菜,问她:“姨母想吃什么?” 温孤寻转眸:“你看着办。” 岁岁把脑袋再往碗里埋了埋:“……” 温孤雾白知道她不挑食,便随便夹了一点菜。 用完饭,温孤寻没有回屋,而是盯着一旁还在练字的岁岁看了眼,与温孤雾白坐在暖炕下棋。 温孤雾白幼时下棋便是温孤寻亲手所教,这会儿眼见形势不妙,温孤寻落子的动作一顿。 不得了啊。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不过几年没跟小雾白切磋棋艺,谁知他已突飞猛进。 温孤雾白也不催她落子,耐心等着。 温孤寻想了想,觉得这局棋怕是要输,但还是本着下棋的规矩,决定把这局棋下完。 她落下一子,想到宫里面斗得不可开交的形势,还有圣上这些年来的猜疑心越来越重,脾气也不好琢磨,不由道:“替我转告你的父亲,让他在前朝收敛些,不要仗着宣国公府跟温孤一族过往的功绩不把满朝文武放在眼里。你要让他知道,我们两家是对圣上有扶持之功,也有平定北狄战乱之功,可事情过去多年,圣上对我们两家的功恩会淡忘,也会逐渐增加对我们两家忌惮。” 温孤一族已经没有男子,活着的女眷也没剩几个,不会被圣上放在眼里。 可宣国公府会。 温孤寻觉得,事事冒头不是好事。 很显然,宣国公不这么认为。 温孤寻跟萧膑这个姐夫从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常常是懒得同他废话,即使有话,也是让温孤雾白转告。 温孤雾白懂得其中道理,知道该如何规避风险,从容道:“姨母放心,父亲虽然行事不至于深想那么多,可只要稍加提醒,就懂得藏起锋芒,更不会贸然卷入六位皇子的争斗里。何况姨母在宫中多年不曾有孕,宣国公府就算扶持皇子,也应该是出自姨母的肚子。” 温孤寻一听这个,忽的把棋子往棋盘上一砸,发出‘咚’地一声。 棋子弹起,正好砸到了岁岁的脑袋。 岁岁本来练字练得挺专心的,被棋子一砸,顿时分了神。 她提笔望向正在对弈的两人,发觉温孤寻的面色不大好以后,心想或许是世子方才的哪句话得罪了贵妃娘娘。 岁岁立刻将笔搁回笔架。 她将棋子捡起来,快步过去,递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接过,把棋子放回去,对温孤寻这说来就来的脾气是真没办法。 姨母盛宠不断,她若想有孕,还用等到现在? 第149章 不爱听 当今圣上除却那些个没能活下来或是幼时不幸夭折的皇子,目前共七位皇子。 但由于七皇子的出身不光彩,不具备可争夺储君的资格,所以陷入争斗的只有其余六位皇子。 温孤雾白再三分析过朝堂形势跟六位皇子的为人处世后,觉得要是让他非得在六位皇子里面挑选一位跟随,不如扶持温孤寻的孩子。 姨母的孩子,有一部分是温孤一族的血脉,且有姨母亲自教导,将来的心性必然极佳。 这孩子也不会像其他皇子那般心术不正,攻于算计。 温孤寻从棋篓里拿了颗棋子,在指尖把玩几下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不爱听这话。” 见此,温孤雾白不再多言。 温孤寻目光有些缥缈。 她从未想过要给圣上生孩子。 一则,她的心思本就不在圣上身上,自然不稀罕拿生孩子这一套来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也不稀罕给并非心爱之人生子。 二则,她若真的有孕,宣国公府一直处在风口上,又还有温孤雾白这等足智多谋为人称颂的后辈,从大局来看,圣上对宣国公府只会更忌惮,对她也更防备。 她喜欢清净,喜欢无为,不想整日为了谋夺那个位子而绞尽脑汁,更不想扰乱目前的局面,下场卷入前朝后宫的争斗里。 目前的六位皇子明面上还没撕破脸,瞧着还算和气,实则背地里早已党派分明,斗得势同水火。 与此同时,宫里那几位生了皇子的娘娘明里暗里的争斗也没停过。 温孤寻始终觉得,当年她连进宫一事都是被迫的,还是不得不屈服在那张明黄色的圣旨下,又岂会在看懂形势后,放弃眼前的安生日子,再让自己陷进更难的境地。 其实,她也明白温孤雾白说的有道理。 可她私心里就是不想。 温孤寻起身,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将呈现输赢局面的棋势打乱,她拍了拍手,说:“很晚了,我今儿累了一日,先回屋睡觉,你身体不好,也别思虑太多,苦熬太晚。” 温孤雾白起身:“恭送姨母。” “嗯。”温孤寻应了,她姿态悠闲地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向岁岁,对她一笑:“岁岁,明儿见。” 岁岁回以一笑:“贵妃娘娘,明儿见。” 贵妃娘娘有的时候看着是凶了点,但其实挺好相处的。 她有话直说,有脾气当场发作,也不像老夫人跟国公夫人一样待人总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看不真切的雾霭,让人不敢与之多言。 人一走,温孤雾白便坐回暖炕,他喉间干痒,轻咳一声。 岁岁急忙去倒茶,再跑回到他面前。 温孤雾白吃了半盏茶,才将喉间涌起的那股不适压下。 他止住咳嗽,搁下茶盏,见岁岁正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整理散落的棋子,忽然伸臂过去,长指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拉过她一起坐下。 温孤雾白很小的时候就知晓姨母的心思不在圣上身上,但方才他对姨母说的那番话却是出自真心。 第150章 真话 这一世,温孤雾白想要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 若是姨母愿意有孕,将来,他有的是手段将她的孩子扶上至尊之位。 且目前六位皇子斗得无暇分身,谁都想找到对方的把柄,除掉对方以及对方的党羽,在这个紧要又忙碌的关头,相信也不会有谁注意到他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再者而言,父亲即便在朝堂行事激进,难免得意忘形,圣上即便对宣国公府有了猜疑,但因着六位皇子的事,也不会太把这点事情放在眼里。 毕竟暗中与六位皇子来往的官员里面,目前还没有宣国公府。 至于皇子们递来的一张张相邀会面的请柬,温孤雾白倒是收到过很多,前世,他无心皇权争斗,加之一心想要做个纯臣,故而哪边都没给过回应。 同时,也因为他有过前世的经历,看清了这六位皇子的真面目,温孤雾白也更清楚谁更适合坐上那个位子。 六位皇子在圣上面前,在朝廷百官,在数万万百姓们面前一个比一个能装,一个比一个能演。 而其中,又要属皇后所出的三皇子最沉得住气,加上三皇子管束手底下的人管束得厉害,没闹出什么大事,因而三皇子才能走到最后,还没有被谁抓到过把柄。 至于七皇子…… 据说,七皇子的生母是一位没有名字的军妓。 这样难以启齿的出身,注定不会被群臣看在眼底,也注定会被世人诟病,甚至,就连七皇子的存在都被圣上视作耻辱。 七皇子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从不去圣上跟前晃悠,就连学士们的课都懒得听。 上课时,七皇子全程不是在分神,就是在睡觉,瞧那不上进的架势,显然是准备等后面弄个闲散王爷当当的意思。 温孤雾白看向岁岁,问她:“岁岁觉得我方才做的可对?” 关于他们的谈话,岁岁是听到了一点的。 温孤雾白:“直说即可。” 岁岁想了想,道:“世子有世子的筹谋,贵妃娘娘也有贵妃娘娘的考量。” 温孤雾白:“真话?” 岁岁:“真话。” 她觉得世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源于她对他发自心底的信任。 但同时,她认为贵妃娘娘也没错。 于是,岁岁又大着胆子补充:“世子,我不懂复杂的形势,也看不清。可我知道,世子不会伤害贵妃娘娘。再一个就是,可能站在某种角度来说,世子的想法确实是在帮助贵妃娘娘。但有些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问一下被帮助的人想不想要被帮助,想不想要拥有更高的地位,又喜不喜欢呢?” 直觉告诉岁岁,贵妃娘娘是不喜欢的。 温孤雾白一愣。 从大局出发,他的决定对姨母而言没有坏处。 或许,他的决定会改变姨母的现状,还会让姨母的周围出现源源不断的危机,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连宣国公府都不能置身事外。 但温孤雾白认为,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那么在奔赴结果的途中所经历的危险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第151章 所以,抱歉 温孤雾白目光微凝。 站在大局出发,他确实没问题。 可要是如岁岁所言,抛开所谓的大局,只单纯地站在姨母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他自以为为姨母好的这种方式,是不是忽略了姨母的感受呢? 姨母性情洒脱,不喜拘束,比起宫里锦衣玉食,宫人环伺的生活,她更向往在外面有一番自己的广阔天地。 当年,姨母出府,不小心被圣上在街头撞见,圣上见之欢喜,得知姨母身份后,念着温孤一族的扶持之功,认为应该照顾温孤一族留下的女眷,于是下令将姨母封为贵妃。 若是没有这一出,姨母本可以继续留在宣国公府与他相伴,继续过她逍遥自在的生活。 说不定还能在宫外遇到令她心仪的男子。 说到底,是温孤一族的荣耀,是圣上自以为的对温孤一族的照拂困住了她。 她已经丧失了自由,被困在那座华美而冰冷的皇城之中,如果眼下她一旦有孕,将来她只会被困得更加牢实。 岁岁观察着温孤雾白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嘴角随之勾起。 温孤雾白抬手,在她柔软的发顶摸了摸。 忽的,他的手指僵住。 通过姨母的事,通过岁岁的话,温孤雾白想到了前世的虞府。 岁岁没发觉他的异常,认真地,自顾自地道:“在大局面前,或许必须要有所牺牲,可为什么就非得牺牲女子的感受和幸福呢?况且,世子跟贵妃娘娘之间,还没有走到必须要为了大局去牺牲的地步不是吗?” 温孤雾白收回手,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岁岁说得对。” 是他不对。 是他将自己困在局中。 是他没有顾及姨母的感受。 望着这样天真稚嫩的岁岁,他的心脏泛起疼意。 前世,他无意间得知虞府丢失女郎一事,便暗中为岁岁谋划,后又想方设法安排她跟虞夫人相遇,终于为她谋得虞府女郎的身份。 在此期间,他光顾着感受事情顺利进行的喜悦,却从未停下来,同她说一说自己的安排,问一问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他那时只觉得,这样做她就能够在顷刻间拥有贵女身份,就能成为他的正妻。 而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那些针对他跟她的偏见,都能因这层身份迎刃而解。 岁岁双眸如点漆,亮亮地:“我看得出来,贵妃娘娘很疼世子,想来贵妃娘娘也不会因此记仇,世子不用挂心。” 温孤雾白压下想要去抚摸她眉眼的冲动。 他凝视着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砂许久。 他的瞳孔深处,浮现歉疚之意。 温孤雾白喉间干涩,待这股难受过去后,他道:“有些事情,有些观念,我被固有的教导了很多年,我习惯了这样去做,也一时没法改过来。” “如果……如果我的行事在无意间伤害到了别人,如果我的身边没有人在一旁告诉我的话,我会永困局中。” 所以…… 岁岁,抱歉,前世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的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把你推向了更远。 第152章 温孤老夫人可还好 翌日一早。 空净院前厅坐满了人。 温孤雾白的身体还没好,故而没有去前厅,而是跟岁岁待在屋里,教岁岁读书认字。 温孤寻在后宫时日日都要去晨起皇后宫中请安,好不容易回了宣国公府,总算趁机睡了个饱觉。 她懒洋洋地坐在主位上,听人禀报说宣国公府的女眷们来了,即刻坐直身体,整理形容,让宫人将人全请进来。 老夫人走在前头。 萧膑仍在忙活救济难民一事,早早就出了门,派人来打过招呼以后,就带着萧若岩跟萧若经乘坐马车出城。 萧卉昨夜没睡好,眼角下一片淡青。 温孤寻吃了两口浓茶提神,与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秦氏偶尔会说上两句。 康姨娘没有开口的资格,不过看到老夫人跟秦氏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温孤寻时,不免想笑。 还有点幸灾乐祸。 毕竟以往都是她在她们面前放低姿态,小心作陪,如今场景调换,作为看客的她难免觉着痛快。 温孤寻将目光落在后面没说话的萧卉脸上,又看了眼沈言心,对萧卉的算盘了然于心。 这是盯着小雾白的正妻之位啊。 温孤寻道:“沈夫人,你那七品经历的夫君还未来请你回府吗?” 萧卉眉心一跳。 她就知道温孤寻回来准没好事儿。 果真,这一开口就是冲着她来的。 想到往常沈松不超过三日就会来宣国公府拜访,跟她低声下气地说好话,哄她回去,可他这回连着数日没有现身,仿佛是压根忘了她这个正妻,当下也郁闷的很。 但萧卉还是要顾着面子,这么多人呢,她不想被看了笑话:“回娘娘的话,他大抵是事务太忙吧。” 温孤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萧有瑢想到近来萧膑的忙碌,再一想她那姑父常年不着调,不是在外面跟人吃茶宴饮,就是窝在哪个窑姐儿的香闺里不出来,不免对自家姑母嫁了这么个不成器的颇为同情。 她想,她将来如果嫁得这般品行的男子,必定早早与其斩断情缘。 不…… 她是压根就看不上,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萧有瑜低眉不语。 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每日来回折腾的就那么点事儿,能有什么公务? 这道理谁都明白,但谁都不好站出来拆穿萧卉强撑场面的话。 温孤寻倒也没有再往下问。 老夫人看出气氛有些僵硬,想到温孤一族还有一位在孤山寺庙清修的妇人,且与她年岁相仿,经历相仿,当下心有同感。 老夫人带了两分对故人的关切,诚心地问:“贵妃娘娘,敢问温孤老夫人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温孤寻想到母亲,目光一顿,心情受了影响。 她的母亲一夜间丧夫丧子丧女,在撑着巨大的悲痛站出来,将温孤一族剩下的事情安顿完后,便弃了诰命夫人的头衔,寻了一处罕见人烟的地方避世清修。 这些年,温孤寻记挂着温孤老夫人,曾派人前去探望,只是两母女见面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 第153章 不以为然 温孤寻在心底叹息。 她在深宫,受尽束缚,估计此生都会不得自由,更遑论去那么远的地方看望母亲了。 她只愿母亲身体康健,愿她能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活,最好把她不能活的那一份也给活出来。 至于雾白,他幼时倒是跟随她去拜访过几回,但由于山高路远,一路险阻太多,所以每次前去也都格外费劲。 后来,母亲担心雾白的身体,担心跟温孤一族有仇的人尾随他们,对他们下手,所以母亲为了避免他们出事,不准许他们再去探望。 截至目前为止,距离上回见面已过去好几年。 她们母女一年到头,都是靠着月月的书信来往,并在信中说明各自的情况。 萧卉一听这话,觉得老夫人的话说到了能够令温孤寻难受的点,当即一喜,道:“母亲这话说的,温孤老夫人怎么可能过得好?她一夜间丧夫丧子丧女,在如此沉重的打击下一夜白头,还抛下诰命之身 ,独自在深山老林里苦修,可见这事儿对她老人家的打击有多大。” 诰命之身啊。 那可是望都命妇们梦寐以求的头衔。 也是能够正大光明享有一定地位跟朝廷优待的存在。 萧卉觉得温孤老夫人就是疯了,被打击得没了理智,在她看来,既然事情都已经那样了,那何不如抱着诰命之身好好过? 萧卉想不通温孤老夫人的脑回路,也无法理解。 老夫人闻言,面色一变,她自然听出来萧卉这话里面藏着的阴阳怪气,也知晓萧卉一贯不服温孤寻,不愿被温孤寻踩在脚底下,所以才会找到机会就反击。 她眉目一沉,厉声呵斥:“闭嘴!” 萧卉:“……” 她觉着自己没说错。 况且温孤寻方才假装无意的提到沈松,还一口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的,摆明就是在讽刺她心比天高,最终却嫁给这么一个没出息在仕途之上也没有半点作为的男人。 凭什么温孤寻能讽刺她,她就不能踩温孤寻的痛脚? 温孤寻不以为然一笑。 她压根不在意萧卉的心思。 也并不认为萧卉提起母亲会成功刺激到自己。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温孤一族的命运已定,谁都没法更改,但人只要活着,始终要往前走。 她的母亲通晓万事 ,想来必然能够参破其中道理。 故而温孤老夫人的选择,温孤寻理解,并支持。 不过老天爷也真是会捉弄人。 她温孤寻不想要的,是萧卉日思夜想的。 而萧卉所享受的自在,又是她的毕生所求。 老夫人见萧卉不长进成这样,还不分场合的乱说话,暗暗恼恨是自己的溺爱把她宠成了这副愚蠢模样。 她的大女儿若还在,就不会如小女儿这般没脑子。 再者温孤寻如今是贵妃,不再是曾经住在宣国公府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任由她讥讽奚落的小女郎了。 萧卉如今还记着往事,记着当年将人不放在眼里的事,再想要刺痛别人,也得掂量自个儿的身份。 第154章 岁岁那么乖,那么可爱 老夫人扶额,接连瞪了萧卉几眼。 对比她这小女儿,温孤寻到底是有度量的。 再者,温孤寻已是贵妃的尊位,她若打定主意要跟萧卉计较,沈松安能继续在通政司当差? 老夫人心知有错,起身,对温孤寻一拜,道:“还请贵妃娘娘恕罪,是老身管教无妨,才会纵得她这般不知分寸。” 萧卉把头扭到一边。 她没错。 母亲何必要道歉? 沈言心观察着温孤寻的表情变化,见老夫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母亲竟然还仗着外祖母的疼爱不分轻重地耍性子时,不由得对自家母亲的智商表示担心。 母亲若是能把她对付府中姬妾的那股聪明劲儿用到平时待人接物上,定能过得不错,也不至于活到现在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沈言心起身出列,她鼓足勇气,朝着温孤寻盈盈一拜,斟酌好用词后,道:“臣女沈言心,替母亲给贵妃娘娘请罪,还请贵妃娘娘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怪罪母亲言行不当之错。” 秦氏等人一见这情况,纷纷跪下。 温孤寻望了眼沈言心。 小女郎年纪不大,倒是很会看风向,也比她那个骄纵蠢笨的母亲懂事。 温孤寻转而又看向跪了一屋子的人,她觉得碍眼,也觉得没意思的很,正想找个由头把她们打发掉,她好去看小雾白教岁岁,结果有下人闯进来=先是对着她一跪,而后那下人望了望萧卉,禀报道:“老夫人,沈大人来了。” 温孤寻眉梢轻扬。 哟! 沈大人啊。 那不就是萧卉的夫吗? 萧卉跪在地上,一听沈松的名字,再一想自己如今还得对温孤寻低声下气,顿时没个好脸。 那小贱蹄子的事都情过去几日了。 他现在才来。 还好死不死的让温孤寻赶上了这个热闹! 温孤寻看了一眼跪着的众人,也没有把沈松请进来继续看戏的意思。 好歹她是宣国公府的外人,不好参与别人的家事。 当下,温孤寻只是掩去脸上的八卦之意,装作一点也不想看戏的模样起身,还得违心的表现出一副不会参与此事的态度,说:“老夫人起身吧,本宫素来胸襟广阔,能容百川,也不会与某些无知又没气量的小人计较。本宫还得去盯着小雾白喝药,你们先退下吧。” 萧卉听得眼角直抽抽:“……” 胸襟广阔? 能容百川? 这是温孤寻吗? 她堂堂贵妃能要点脸吗? 老夫人也有片刻无语:“……是。” 温孤寻一发话,她们便一齐离了空净院。 - 温孤寻离了前厅,循着岁岁的读书声过去。 找到温孤雾白跟岁岁后,她进屋走到暖炕前,毫无形象地掀了宫裙,再毫无形象地一躺。 又抓了把瓜子磕着。 她耐着性子,等温孤雾白把内容讲完,悠悠出声:“小雾白啊,你这副不言苟笑的模样,倒是跟书院里那些教书的刻板夫子没两样。还有,岁岁还小呢,她那么乖,那么可爱,你放把戒尺在书案上算怎么回事儿?” 第155章 你很不对劲啊 温孤寻瞥了瞥那把戒尺。 这小子是半点不懂怜香惜玉啊。 十多岁的小女郎的手板心多嫩啊。 打了得多疼啊。 对于此事,温孤寻是有切身感受的。 她幼时不服管教,家中请来的先生们被她气急了,就用戒尺对付她,于是她后来找了机会,想了法子把戒尺弄断。 父亲母亲从先生们的嘴里得知此事后,罚她抄书,她抄得不好,二老也没少用戒尺打她。 温孤雾白放下书,过去坐下。 岁岁学完,嘴角扬着笑意,她两手托着下巴,盯着暖炕上对坐的两人。 世子很开心。 她能感受得到。 而且,世子在贵妃娘娘面前时非常放松。 这说明他们二人并没有因为昨晚发生的那点不愉快产生隔阂。 看见他们平和自然的相处,岁岁也高兴。 她觉得看到重要的人高兴,对她来说也是一件令自己高兴的事。 温孤雾白想起昨晚之事,刚坐下没一会儿,吃了两口茶,把喉间的干痒压下去,又起身对着温孤寻一拜,诚挚道:“姨母,昨晚是雾白不对,雾白不应该不尊重您的感受,不应该为了局面和形势让您受委屈。” “……” 温孤寻嗑瓜子的动作一顿。 她指间的瓜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几上,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等等…… 这是她所认识的小雾白? 就那个秉持礼教,满口道理,行事跟个小古板,未来还超级超级超级有可能跟无趣沉闷,喜好当别人爹的萧膑长成一个模子的小雾白? 温孤寻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内心被暴击是何种滋味。 她吞咽了下,动作迟缓地将掉落的瓜子捡起来,丢回盘子里。 在盯着温孤雾白看了好一会儿后,温孤寻艰难地开口:“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 温孤寻吸一口气,道:“小雾白,你不对劲,你很不对劲啊。” 温孤雾白:“……” 不是他不对劲。 只是岁岁的话让他想通了而已。 温孤寻起身,抓着温孤雾白上下打量,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再跑到窗牖前看了看外面飞雪如絮的天气,惊愕地说:“没发烧,也没下红雨,日头也没从西边出来……不对啊,这要换做以前的你,肯定抓着我讲一堆道理,还会阴阳我自私,不为温孤一族,不为宣国公府考虑,批判我这个贵妃当得不合格。怎么仅数日光景不见,你就成了这副让我陌生的样子?你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精怪,占了我小雾白的身?” “……” 岁岁听着,眨了眨眼。 原来世子在贵妃娘娘的眼里是这样的吗? 小古板? 世子不古板啊…… 世子很好的。 世子要是如那些酸腐文人一般,就不会待她如此好。 对于温孤寻表现出来的行为,以及她的一连串话语,温孤雾白无语凝噎。 他抬手扶额。 姨母的性情…… 哪像近三十的人啊。 不过…… 这样也好。 她依旧保持着她跳脱的性格,这一点,让他倍觉高兴的同时,又觉亲切。 第156章 瞧热闹去 岁岁见温孤寻吓得不轻,还用一种防备乃至透着怀疑的目光落在温孤雾白身上时,不知为何,她觉得如果被熟悉的人这样对待应该会有些别扭和郁闷。 她不想让世子觉得别扭,觉得郁闷。 岁岁放下托下巴的手,目光郑重地望向似乎已经开始准备请个大师过来驱除精怪的温孤寻,起身,说:“贵妃娘娘,我可以作证,世子没有被精怪占了身,世子就是世子。” 岁岁不知晓以前的世子是不是真如贵妃娘娘说的那般,但打从她进入宣国公府开始,她遇见的世子就是这样的。 温孤寻仍旧觉得不对。 岁岁的话,让她不由得注意到了岁岁的存在。 对了。 昨晚她离开时,岁岁还未离去。 能让她熟悉的小古板在短时间内出现这么大的转变,明显不是因为泱十跟尫九,更不可能是因为花茔的缘故,他们都是负责保护温孤雾白并且听从调遣和安排的下属,不敢当着温孤雾白的面说出任何超乎身份以外的话。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眼前的岁岁。 是岁岁的到来改变了小雾白,所以昨晚也定然是岁岁说了什么,她所熟识的小雾白才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温孤雾白无奈一笑,自证身份道:“姨母,是我。” 温孤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后,才逐渐接受他转变的事实,随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大宝贝儿一样,目光灼灼地盯住正准备练字的岁岁,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是因为你吧。” 岁岁不解其意:“?” 温孤雾白回应道:“是。” 温孤寻一笑。 果然。 她的判断没错。 能够在短时间内令她认识的小雾白出现如此大的变化,足以说明这位小女郎的影响力。 温孤寻笑了笑,她朝岁岁走过去,拔下发间的白玉孔雀簪,在岁岁的发髻上找到能插的地方后,抬手将其插入岁岁发间。 她无比欣慰道:“太好了,本宫一直担心雾白身边没个说话的人,还担心他日后长成萧膑那个鬼德行,如今有你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伴着他,本宫就放心了。” 她说这话时,仿若大石落地般松了口气。 真好啊。 这趟宫出得值。 如果姐姐还在,看见自己的孩子长成这般风华过人又令人骄傲的模样,定然开心。 岁岁感觉到发间的重量,正想取下,温孤寻道:“送你的,别摘。” 岁岁心想,这或许就是赏赐的意思。 她施礼谢恩,道:“谢贵妃娘娘赏。” 温孤寻摆手,注意到岁岁书案上被镇纸压住的一张纸,想到初见时那一篇练得密密麻麻的字,她目光一转,一把抓过岁岁的手腕,说:“待在屋里练字有什么意思,走,本宫带你瞧热闹去。” 岁岁欸了声,一边被温孤寻拉着往外走,一边回眸去看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对着她一点头。 让岁岁出去走走也好。 不然老闷在屋里,会无聊的。 且有姨母在,他不用担心她出事。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还是吩咐花茔跟上。 第157章 沈松 此时的宣国公府,格外热闹。 跑来看热闹的,不光是躲在偏僻处的温孤寻跟岁岁。 除了她们,还有其他闻风而来的人。 况且,作为萧卉的娘家人,宣国公府的女眷们懂得老夫人对萧卉的偏爱,故而,她们认为在这等为萧卉撑腰的重要场合自是不可缺席。 沈松立在雪中,寒意袭来,冷得身体哆嗦了下,他蓄了美髯,五官依稀能窥得年轻时的两分文秀之气。 此次前来,为了避免行事张杨,让人知晓他亲自来宣国公府请萧卉回去,所以他做得极为低调,只带了两个仆人随行。 老夫人见到他这副伪君子的做派,想到他年轻时装出来的稳重模样,再对比他成婚几年后对萧卉做的事情,还在仕途上迟迟没有升迁,惹得宣国公府被人笑话,萧卉也遭受他人议论。 老夫人冷了脸。 没用的东西! 别的本事没有,倒会做面子功夫! 他嘴上满口的仁义道德,干的尽是败坏门风之事。 萧有瑢拉着沈言心,对这位姑父明显不待见,她看了眼沈言心,又看了看满脸怒意的老夫人和嘴撅得老高的萧卉,小声说:“沈妹妹,你先别去。” 碍于礼数,沈言心只得冲萧有瑢摇了摇头。 她抱歉一笑,心知萧有瑢是不想她陷入父亲母亲的争吵中。 她领萧有瑢的情。 但,礼数不能作废。 父亲在此,她做晚辈的理应上前见礼。 沈言心从廊下走出,身后丫鬟为她撑伞挡雪,她走到沈松面前,施了一礼,恭敬唤道:“父亲。” 萧卉挨着老夫人站着,这几日没见到沈松还好,眼下一见沈松这张脸积压在她心底的委屈就又浮了起来。 以往沈松来宣国公府请她一回,她多半会为了两家的面子和自己的面子痛快回府。 可这一次,萧卉不想。 若次次沈松来请她就回,那么沈松就会觉得回回只要做到这个份上也算行了,从此之后,他们夫妻间再出问题,他也更加不当回事儿。 所以这回,萧卉觉得自己该听母亲的话,多晾沈松一会儿。 得让沈松知晓她不好哄。 如此沈松方可安分一段时日。 至于后面沈松那德行管不管得住,萧卉懒得去想。 总之,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老夫人懂得女子一生不易,见萧卉红了眼圈,想到这桩婚事当年皆因她想让萧卉低嫁,不想萧卉如大女儿那样受气,不免自责起来。 她觉得是自己这个当母亲的没有给女儿把好关。 老夫人当年嫁给老宣国公的时候也算不错,且老宣国公的品性远胜沈松,虽人冷了点,对谁都不上心,更不懂得夫妻相处之道,但自老夫人进门后,他待老夫人尚算可以。 且老宣国公不贪美色,家中妾室不多,底下的庶子除了通房所出早夭的那一个,剩下的也就萧膑。 因而老夫人年轻时算是幸运的,不光没有姬妾争斗,还能安安静静地在后院教育孩子,管理府中事宜。 这也令望都其他的妇人眼热不已。 第158章 厉害 沈松见到沈言心,再看了眼面色不好的国公府众女眷,拉近沈言心,对她说:“心儿啊,此事我虽做的不妥,不该当众打你母亲,令她丢了面子,可你母亲也有错。她身为正室,理应替我打理好后院,跟后院的姬妾们和谐相处,结果她倒好,不但不跟她们好好相处,还处处苛待打压她们,这回更是过分,竟害得幺娘流产。” 那可是他盼了好几个月的儿子啊。 就这么因萧卉给掉了。 沈松怎能不怒?怎能不气? 且幺娘年轻,自丧子后,整日顾着伤心,哭得梨花带雨不说,还汤药不断,如今已经消瘦了整整一圈。 这一切,沈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沈言心为难道:“父亲,您知道母亲的脾气,她哪里是我能劝动的?” 沈松看一眼她,将她的手腕一把甩开,满眼都是‘要你何用’的嫌弃。 沈言心瞧见,心中既无奈,又难受。 秦氏站在廊下,冷眼瞧着。 康姨娘站在后面,她拽着萧有瑜的手,清咳了两声。 老夫人越是自责,便越心疼萧卉。 她知道萧卉脾气不好,可萧卉从未对不起沈松过,且萧卉自小是在她的溺爱之下长大的,又出身尊贵,就算有些脾气又如何? 这沈松实在不是个东西。 不但不懂得谦让萧卉,还做出当众打萧卉的事。 这也就是老夫人当时不在场,若她在场,沈松敢如此放肆? “哟,你不是待在幺娘的房里连腿都迈不开吗?”萧卉一开口就是满嘴的阴阳怪气。 她被打过的脸颊早已恢复。 可那日受到的委屈尤在。 萧卉见沈松拉着沈言心,猜到他多半想通过沈言心来说服自己,想让自己看在女儿的份上心软,她哼了两声,过去一把拉回沈言心。 在一连瞪了好几眼沈松后,萧卉站回到老夫人身边。 她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让沈松站在极端的天气里吹吹风,吃吃雪。 “经历大人,你这是终于得了空,想起来你还有一位正头夫人,想起来你还有一个嫡出的女儿了?” 沈松被她说的面红耳赤:“……” 这妇人当真骄纵。 嘴也不饶人。 成婚头几年,她年轻,模样生得好,脾气纵然差些,他也还能忍受。 但是之后,萧卉的脾气就彻底不再掩饰。 沈松在发现他接连低声下气地哄着不管用后,索性懒得哄了,直接去了外头寻自己的乐子,也免得回去对着萧卉这张尖酸刻薄的脸。 两夫妻一见面,气氛格外不好,火药味也冲。 - 某个偏僻的角落。 温孤寻拉着岁岁,借着绿植的遮挡掩盖住身形。 为了保证观看时的愉悦体验,温孤寻让花茔找来一碟瓜子,她倚坐栏杆,咔嚓咔擦地嗑着。 地上堆积了一小把瓜子壳。 温孤寻见岁岁端正地坐着,心中蓦地一软,抬手捏了捏岁岁脸颊,然后抓过一把瓜子放在岁岁掌心,得意道:“这可是本宫年少时找到的位于宣国公府内的最佳视野处,厉害吧?” 岁岁满眼佩服:“厉害!” 第159章 看戏 温孤寻被岁岁的这通马屁拍得通身舒畅,主要是岁岁眼睛里闪动着的名为‘佩服’以及‘崇拜’的光太过明显,又太过真诚。 岁岁的神情没有作假。 她就是打心眼里觉得贵妃娘娘厉害。 因为她入宣国公府这么久,都没怎么出过空净院,更没有寻到一处这么好的位置。 花茔盯着地上越来越多的瓜子壳。 唉。 等会儿还得帮着贵妃娘娘毁尸灭迹,把这些瓜子壳给解决了。 岁岁掌心里握着温孤寻给的瓜子,并没有嗑,而是瞪着温孤寻看了一会儿,温孤寻觉得岁岁生得可爱的紧,又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颊捏起一团软肉掐了把,并感慨道:“本宫忽然觉得养一只岁岁挺好的。” 难怪小雾白热衷养了。 她也想养。 可她若是要养,要么自己生一个,要么去圣上面前求个恩典,正大光明把岁岁弄进宫里。 她不想生。 但若是把岁岁带走,小雾白定然舍不得。 而且,她也舍不得啊。 岁岁在空净院过得多好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要是因为她的私心随她去了宫里,单单是那一条条密密麻麻的宫规都能把人给活活闷死,还会把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此变得黯淡无光,让人的心里蒙上一层层拂之不去的灰暗和阴霾。 宫里的凶险,从来是杀人不见血的。 一言一行间,稍微出一个错漏,稍微一个不慎,亦或者是一句不经心的话语,都会被有些人拿出来大做文章。 轻一些的,就是被打顿板子了事。 严重些的,便是当场没命。 温孤寻想罢,顿觉瓜子的香味严重降低。 她叹息一声,终是打消了念头,继续看戏。 像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越是难得,她就越是要好好珍惜,争取不要浪费一时一刻,否则等回宫后,她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岁岁对于他人情绪的感知能力还算可以,她见温孤寻的眉目间涌现忧愁的情绪时,并不懂得温孤寻在想什么,只盯着她,问:“贵妃娘娘怎么了?不开心吗?” 温孤寻伸手,捏住岁岁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去,顺便将眼前碍事的叶子扯掉:“看戏。” 岁岁目视前方,透过叶子的缝隙望向前方,小声应道:“是。” - 风雪之中。 沈松跟萧卉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会儿。 最终,沈松还是被周身的寒意冻得缩了缩,他裹紧身上的披风,见萧卉跟沈言心抱着手炉站在老夫人身边,他过去站至廊下,对老夫人深深一拜,道:“老夫人,动手打人是我不对,可我当时也是被气坏了。” 老夫人沉着脸,颇有威严:“你也知道是你不对,枉你自称文人,自称君子,可是你竟然对自己的妻子动手。沈松,老身姑且问你,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风度?引以为傲的修养?” 秦氏听着,没有吭声。 不怪老夫人生气。 这事儿放在任何一个做母亲的身上,都会发火。 将来谁敢对她的有瑢如此,她也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第160章 狡辩 康姨娘这会儿找到了在老夫人面前表现的机会,急忙插嘴:“沈大人,你的夫人可是我们老夫人的心肝儿,当姑娘时也是我们宣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她嫁给你,是你的福气,结果你就是这般对她的?” 萧卉抱住老夫人的胳膊,狠狠瞪着沈松。 沈松被她们说得脸色更红,道:“老夫人,您知道的,我府上女郎居多,但男子却寥寥无几。我好不容易盼到幺娘有孕,还极有可能是男子,却因萧卉的狠毒导致幺娘流产。这件事情归根结底,都是萧卉善妒,是她的问题。老夫人,您评评理,您说我该不该气?” 萧卉听到这儿,眼神有些心虚。 幺娘的事情,是她一手主导。 她本意就是想要弄掉幺娘肚里的孩子。 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可能承认。 因为萧卉明白,时下女子最重名誉,她一旦承认,传出去谁都会说她善妒,说她谋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她的名声会就此毁掉。 而萧卉越是心虚,就越要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面对众人递来的视线,萧卉上前一步,一手挽着老夫人的胳膊,一手指着沈松,说:“好你个沈松,你与我夫妻多年,难道你不知道我的为人?” “是,我是骄纵了些,我也看不惯你后院里的莺莺燕燕,瞧不上她们不清不白的出身,但我还不至于狠毒到对一个孩子下手!” “再有,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每次把人弄进府里时,我可有不给你面子,我可有吩咐下人把那群上不得台面的小贱蹄子用棍棒打出去?” “我出身尊贵,自小得母亲宠爱,兄长疼爱,出嫁前从未在国公府受过半分委屈,也就是嫁给了你,嫁到了沈家,才处处受委屈!” 萧卉说到动情之处,几度哽咽。 她红着眼,继续狡辩:“况且,你怎知是我害得幺娘没了孩子?难道就不能是你的幺娘惺惺作态,是她成日在你面前装无辜,扮可怜,是她知晓自己怀的孩子压根保不住,故意联合人设计了一出好戏,反过来栽赃我?想让你我夫妻离心?” 沈松气得指她:“你——” 萧卉一把挥开他的手,瞪着他:“我与你好歹夫妻多年,到头来,你竟受那等低略伎俩的蒙骗,还为了如此小事怪我,甚至,甚至当众打我。” “沈松,我倒是要问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沈松本是想要来将人请回去的,这会儿却闷着不吭声。 面对萧卉的嚣张气焰,他一句服软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家大多数产业都掌握在萧卉手里,且这些年也都是靠着萧卉的嫁妆支撑,如若他真的跟萧卉撕破脸皮,那沈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沈松素来重面子。 一来,他宠姬妾是一回事,不想被人说他品行有失,宠妾灭妻又是一回事。 二来,他的仕途久久不升,本就招通政司众人不满,要是后院再不安宁,再坏了名声,那他怕是连个小小的七品经历都得失去。 第161章 我就,我就 沈松爱惜仕途,爱惜名声,在来的路上,就不断在心底说服自己要忍耐。 然而此刻一见萧卉仗着宣国公府撑腰不知悔改的态度,愣是一个字不想说了。 他也有脾气的。 回回萧卉闹,他都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低声下气地过来哄。 如此反复的折腾久了,沈松也觉憋屈。 想起酒友们喝得酣然时拿他调笑,说他惧内,娶了个脾气了不得的正头夫人,还丢了身为男子的尊严,沈松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萧卉说罢,抱着老夫人痛哭起来:“母亲,沈松他无情无义,纵容姬妾爬到我的头上放肆不说,还屡次帮着姬妾冤枉我,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老夫人就剩这么一个小女儿,自然看不得她难受。 因此萧卉一哭,老夫人也顾不得事情的真相如何,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疼了起来,当即拍了拍萧卉的肩膀,哄道:“别怕,这事儿只要你占理,母亲这就为你做主。” 即便事情真是她女儿做的又如何? 一个姬妾的孩子,没了就没了,哪有她的宝贝女儿重要? 若那姬妾执意要闹,她也有的是办法替萧卉摆平此事。 萧卉听了这话,知晓老夫人始终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会无条件地庇护自己,当即背脊挺得更直,对那姬妾的半点愧疚都不见了。 只要有母亲在,宣国公府在,他沈松就算知晓真相又如何? 他还是得继续跟她过。 她萧卉照样能在沈家呼风唤雨。 秦氏仍旧没说话。 一段时日不见,她这小姑子当真是回回都有长进,如今连演技也渐长。 秦氏不由地想,只怕后宅那些见不得光的整治人的手段,她这位小姑子也学了个十成十。 沈松有火憋着没处发。 冷静。 这里是宣国公府,这些站着的人都是萧卉的娘家人,她们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萧卉这边。 他一个外来的,身份又低,自是说不过她们这么多张嘴。 即使如此,沈松依旧不服。 将这通火生生咽下去后,他对老夫人道:“幺娘流产一事,我已在命人查证。老夫人,您相信萧卉,我也相信幺娘。幺娘心思单纯,她从入府后对萧卉也算敬重,我沈松在这里发誓,她绝不可能如萧卉说的那般心机深重,更不可能用孩子来栽赃萧卉!”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萧卉便气得要发疯。 她从老夫人的胳膊处抬起脸来,急奔过去,照着沈松就一顿踢打。 直把沈松抓得头发散乱,衣冠不整。 萧卉边打,边说:“沈松,你个瞎了眼的,你的心里只看得到那个贱蹄子,你可有想想我跟你多年的夫妻情分?怎么,栽赃我的事情幺娘做不出,我就会毒害她的孩子吗?” 沈松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理智不理智了,他就觉得跟萧卉过够了,当即一边躲,一边回:“萧卉,你是什么性子我难道不清楚?你等着,等我找到证据,等我把一切证物证人都找出来放到老夫人跟宣国公的面前,我就,我就……” 第162章 岁岁孺子可教啊 萧卉仗着老夫人在,愈发有恃无恐。 她笃定沈松不敢拿她如何,当下如市井妇人撒泼打滚似的呸了一声,张手对着沈松的脸抓了过去:“你就如何?” 沈松闪躲不及,被萧卉尖利的指甲抓得脸上破了皮,流了血,疼得‘哎哟’叫了两声。 他心里有气,也不管老夫人还在,直接双臂往前,奋力推开萧卉。 萧卉被这一推,身体失重,倒退几步后,摔倒在地,她一脑袋磕在坚硬湿冷的地面,当即见血。 这一幕,吓得众人屏息。 沈言心拔腿奔去:“母亲!” 老夫人:“卉儿!” 秦氏跟康姨娘纷纷过去。 沈言心蹲在萧卉身边,看了眼萧卉额间骇人的伤势,吓红了眼。 她颤抖着手,扶起萧卉。 萧卉晕晕乎乎地抬起头,她一手捂住冒血的额头,瞪圆双眼,正要再说,再冲过去踢打沈松,却听沈松摸着被抓的脸,大声吼道:“毒妇!我要休了你!”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 饶是老夫人也失了态:“你……你说什么?” 萧有瑢惊得张了张嘴。 萧有瑜也没想到这回会闹得如此严重。 明明以前姑父姑母也这么闹,她们这些做小辈的都习以为常了,没曾想这一回姑父竟然为了那个幺娘做到这个份上。 ‘休’跟‘和离’的意义大不一样。 和离是能分家产的,对女子的名声毁坏程度不会太深太大。 但‘休’不一样。 ‘休’意味着是女方这边的问题,也意味着将来女方会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 正倚着栏杆看得入神的温孤寻惊了一下。 她觉得沈松不是什么值得嫁的男子,可凭良心说,萧卉也并非好女。 依照温孤寻对萧卉的了解,这人越是心虚,越会装作被冤枉的样子,给外人营造出一种她是无辜者的假象。 但实则萧卉这么做,只能说明事情就是她做的。 沈松知道这一点。 老夫人是萧卉生母,必然也知晓这一点。 是以,老夫人估计还想依着萧卉的身家,依着宣国公府的面子,觉得沈松会顾全大局,继续忍耐。 这回沈松当众说出‘休’字,自然把老夫人跟众女眷都愣住了。 温孤寻咔嚓咔嚓地嗑着瓜子,觉得这瓜子越嗑越香,她眉眼间涌现一抹兴味儿:“不错不错,沈松对比年轻那会儿总算有点长进,还知道对萧卉说‘休’。” 岁岁仍旧捧着瓜子没动,她盯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众人,不明白怎么沈松一个‘休’字就把所有人给唬住了。 岁岁觉得,‘休’或许是一个非常霸气的字。 她问:“贵妃娘娘,‘休’是什么意思?” 温孤寻扔掉瓜子壳:“‘休’放在夫妻之间,放在大安来说,就是两夫妻过不下去了,男方难以忍受女方了,就可以正当由头休掉妻子。” 岁岁恍然:“原来如此。“ 温孤寻见她一讲就懂,顿觉欣慰:“我们岁岁孺子可教啊。” 真乖。 难怪连小雾白那么没耐心的人都肯静下心来教她。 第163章 是世子教得好 温孤雾白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他的手里捧着一个手炉,又吩咐泱十跟了过来,至于尫九则被他派出去办事。 成立听风阁的事情初见端倪,他所计划的版图也才刚刚开拓,其中,阁里各个环节都离不开人。 尫九带领尫家其余的人共同办理此事,将望都城外的一些难民收留之后,也要给那些人充足的时间去学习和适应。 尫九在这方面多变且机敏,由他亲自选人,再安排人负责训练底下的人,温孤雾白更信得过。 在听完岁岁跟温孤寻关于休弃的对话后,温孤雾白心里咯噔一声。 他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岁岁未曾察觉到后方的温孤雾白,她解惑过后,又觉得这个规矩有说不通的地方,便像是在课堂上的学子一样对着先生提出问题般请教温孤寻:“贵妃娘娘,那怎么只能男子休弃女子,不能女子休弃男子呢?” 温孤雾白:“……” 温孤寻愣住。 岁岁眨眨眼。 温孤寻想了一会儿,答不上来。 是啊。 自古以来,都是男子休弃女子,为什么就没有反过来做的呢? 岁岁神态认真地说:“这条例不公平,它的定义很模糊,但又并没有说明女子不能休弃男子。” “说的是啊。”温孤寻缓缓点头,对岁岁的领悟能力有些刮目相看。 她先前只当岁岁是个温软可人的,完全没有想到岁岁会提出这样大胆的问题。 历朝历代,都只有男子休弃女子的份儿,这个规定如此,所以所有人都这么觉得,都认为女子没有反抗的权力,只能被夫家安排,再没了利用价值以后被夫家抛弃。 如此想想,这条例确实不公平。 温孤寻盯着岁岁打量了好一会儿。 她是真没想到岁岁竟然能想到这一层,还非常善于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和关键之处。 温孤寻注意到了余光中站着的一道身影,望向突然出现的温孤雾白,问:“这也是你教的?” 岁岁看到温孤雾白后,展唇一笑:“世子。” 温孤雾白抬手在她的肩膀处一按,不让她起身,顺便把拿着的手炉递过去给岁岁,之后又从泱十的手里拿过另一个手炉,将其塞到温孤寻的手中,方回:“不是我教的。” 温孤寻感受着手炉的温度,对温孤雾白表现出来的体贴程度尤为意外。 小雾白现在很会照顾人啊。 连手炉这种细节都能想到。 温孤雾白看了一眼岁岁,眼底流露出骄傲的碎光:“是岁岁聪明,领悟力强。” 岁岁坐了会儿,手确实冷了,她抱着手炉暖了暖,一听温孤雾白的话是在夸赞自己,顿时笑弯了眼:“岁岁愚笨,现今连字都认不全,岁岁知道这些,都是世子教得好。” 温孤寻笑着摇头。 她从温孤雾白的话里听出了他的小得意。 - 不远处的闹剧还在继续。 沈松说了要休弃萧卉的话语后,只觉得多年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憋屈总算没了。 他其实也在震惊自己会这么说。 但他不后悔。 第164章 骂吧,尽管骂吧 萧卉的额头泛着疼意,她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扶着她的沈言心,瞪向沈松,近乎咆哮道:“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她当年肯放低身份嫁给她,是沈松走运,凭什么如今他说休就休? 沈松见她那架势又要冲上来再打,这会儿气愤上头,也管不得身上多处被踢打的痛。 他是男子,力量怎么都胜过女子,方才忍让,不过是碍于老夫人在。 在宣国公府众位女眷面前,他必须得维持风度。 可当休弃的话一说,沈松懒得再想其他。 什么风度不风度,面子不面子的,他统统不要了。 沈言心唤道:“父亲……” 沈松笑着看向沈言心,绝情道:“你别叫我父亲,你从小到大跟着你母亲,每次我跟她争吵你都只会偏袒你母亲。你既然是我的女儿,怎么每一次都不站在我这里?” 沈言心:“……” 沈松的话,如刀子一般锋利,割得沈言心生疼。 萧有瑢见沈言心受委屈,跟着出声:“姑父,您怎能如此说沈妹妹?” 沈松气笑了,懒得同一个小辈争执,他身形往后退去,整个人置身在茫茫大雪里,看了一眼老夫人后,目光又扫过国公府的所有女眷:“沈某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沈某,你们都觉得萧卉嫁给我是委屈了她!” 众人:“……” 确实。 她们的确是这么想的。 沈松说完,换了口气,继续说:“还有你,老夫人,你如此识大体,如此懂得治理后宅,怎么不多用点心思教导一下你的好女儿,反而把她养成狠毒又骄纵的性子?” 老夫人面色沉郁。 对萧卉,她是管教不严。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想要萧卉下嫁。 沈松早看出来老夫人的想法了,以前不挑破,是留着情面,但这次撕破了脸,干脆摆到明面上说:“老夫人舍得萧卉下嫁,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知道她是什么脾气?就她这性格,嫁高门只会把日子过得更糟!因为高门谁也不乐意忍她,让她!” 老夫人气得心口疼:“……” 沈松这厮,倒是句句说在了点上。 秦氏关切地看了眼老夫人,想上前替她顺气,老夫人对她一摆手。 她心知沈松是不想再忍了,索性让沈松发泄个彻底。 “老身承认,对于卉儿,是老身管教不严,纵容太过。但你跟卉儿夫妻多年,总该是有情分在的吧?你明知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今日还说要休弃,你可曾顾及过跟卉儿的半分情分?” 康姨娘附和道:“是啊,老夫人说的对。“ 是个屁啊。 萧卉那性子谁受得了? 沈松忍到现在,已经算忍耐超群了。 萧卉奔进雪里:“沈松,你喜新厌旧,你宠妾灭妻!” 沈松不在意一笑:“骂吧,尽管骂吧,幺娘的事,我不会这么就算了,我会一查到底。萧卉,你且等着,过往姬妾流产的事我找不到证据,或许会一再忍你,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一次,我一定要查出真相,将你的狠毒心肠公之于众!” 第165章 他俩得负责毁尸灭迹 萧卉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比伤处更痛的,是她这一刻的心。 沈言心望着父母感情破裂的一幕,面色惨白。 父亲这次是认真的。 他不会原谅母亲了。 他不会再对母亲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了。 萧有瑢见她神色不好,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沈言心,想到老夫人的手段,萧有瑢对摆平此事很有信心:“沈妹妹,别担心,有祖母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沈言心久久不语。 其实……父亲母亲的感情早已破裂,母亲被嫉妒蒙蔽双眼,变得不分是非,不分善恶,乃至于对无辜的孩子和无辜的姬妾出手,父亲又一直觉得自己在忍受,在退让,两人就这样分开了也好。 沈言心对萧有瑢摇摇头,人在看清事实并学会接受后,反而会变得冷静下来:“有瑢姐姐,我没事。” 萧有瑢闻言松了口气。 沈妹妹也是倒霉。 摊上这样的爹娘。 萧有瑜看见沈言心这般,有点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点同情。 老夫人沉脸望着眼前的闹剧,见沈松已气得没了理智可言,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出面打断他的话,更没有阻止事情继续往下发展下去,而是任由沈松在这里发疯。 萧卉见沈松说完就要走,心里慌乱不已。 她跟沈松吵归吵,闹归闹,可还是不想被休弃的,更不想把沈夫人的名头让给别人。 她推开撑伞前来的张嬷,快步追去,一把拽住沈松的胳膊。 血贴在她的脸颊,令她的五官看起来分外狰狞,眉眼间的皱纹清晰可现:“沈松,你凭什么说休就休,凭什么?我萧卉十几岁嫁你,又为你十月怀胎生下心儿,还不辞辛苦地替你打理内宅,你自己想想看,沈家的铺子如果不是我把持着,你沈府的体面如果不是靠着我的嫁妆撑着,焉能风光到现在?” 沈松冷笑,他推开前来纠缠的萧卉,奋力一甩衣袍,大步往外走去:“身为男子,娶到你这种狠毒的妻子,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萧卉气得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一场闹剧,最终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暂时收尾。 - 温孤寻看完这出好戏后,将手炉递给一旁的泱十,她从栏杆上起身站定,伸了伸懒腰,对那边的乱状视而不见,又对神色不改的温孤雾白说:“今日本宫心情好,要煮酒赏雪。” 岁岁捧着手炉端坐,眼里流露出几分兴致。 温孤雾白:“听姨母的。” 温孤寻拍了拍他的肩:“乖啦。” 说罢,她手臂往后一伸,再一看这冷飕飕的天气,哪怕浑身裹得严实,脸颊还是被刮来的寒风吹得生疼,温孤寻被冻得嘶了一声,脖子往毛绒绒的领子里一缩,拉过岁岁:“走,回空净院煮酒去。” 岁岁被她拉着,迈步跟上。 温孤雾白跟在两人身后,他的眉眼之间,萦绕着淡淡暖意。 花茔则跟泱十对视一眼,又动作一致地看向一地瓜子壳。 这都是贵妃娘娘的杰作。 他俩得负责毁尸灭迹。 第166章 煮酒 老夫人吩咐人将晕倒的萧卉扶回院里,又让李嬷嬷请了大夫前来。 萧卉转醒时,额间的伤已经经过了处理,她想到沈松的绝情,顿时悲从中来,并趴在老夫人的腿上痛哭起来:“母亲,孩儿委屈!” 老夫人见她哭得泣不成声,重重地叹息一声。 秦氏等人坐在外面,见萧卉人已醒来,皆神色一缓。 沈言心站在一旁,想要出声安慰萧卉,又不知如何开口。 事到如今,萧卉仍旧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她出身尊贵,自小仆从环伺,随便一句话就能发卖掉不顺眼的人,因此,她从不把比她身份差的人放在眼里。 沈家那些姬妾出身低贱,她们的命在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自然而然的,姬妾们怀的孩子萧卉也觉得弄掉了没所谓。 萧卉边哭边愤恨道:“幺娘算什么东西?一个爷们们闲来无趣找来的玩意儿罢了,也不知沈松是从哪个不知名的穷巷给弄进府来的,再说那种身份的女子,配怀孩子吗?” “……” 沈言心听得直皱眉。 她一直都不喜欢母亲这种高高在上,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态度。 仿佛比她出身差的,天生贫苦的,连活着都不配。 秦氏不语。 康姨娘面露难堪之色。 她出身低,又没有靠谱点儿的娘家,所以总被人拿出来踩,别的女郎们也因此排挤萧有瑜的身份,所以萧卉的话,可谓是字字都扎在了她心上。 萧有瑜听罢,想要开口争辩,却被康姨娘瞪了一眼,不许她说。 萧有瑜顿觉气闷。 康姨娘倍感无奈。 萧卉是不饶人的性子,她做国公爷通房时,没少领教过萧卉的厉害,她不许萧有瑜说话,也是为了萧有瑜考虑,不希望她为了维护自己开罪萧卉。 老夫人拍了拍萧卉的后背,她知晓萧卉心里委屈,但是萧卉变成这副性子,她这个当母亲的责任很大。 老夫人的尊卑观念也极其严重,但还没到萧卉这等地步。 想来萧卉平时也没少在沈松面前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老夫人皱紧眉头,道:“事已至此,你与其把问题归咎到一个不值得在意的姬妾身上,不如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难题。” 萧卉仰头,一时无言。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留下把柄。 若沈松铁了心要往下查,萧卉也是怕的。 老夫人一见她这样,就将幺娘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狠毒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狠毒的人脑子不够周全,没能在下手前清理干净所有痕迹,容易留下后患。 萧卉六神无主地望着老夫人,问:“母亲,您说我该怎么办?” 老夫人:“我只问你,你还想不想跟沈松过?” 萧卉:“……我不想被休。” 老夫人:“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萧卉:“那我……?” 老夫人目光黝深:“我会替你摆平此事。” - 空净院内。 酒香四溢。 屋内置有好几处火盆,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为了透气,温孤寻命人开了一扇窗。 第167章 一点点 温孤寻回屋换了轻便些的衣裙,懒洋洋地坐在柔软的蒲团上,她的面前摆着一张长形案几,几上是煮酒器与清洗干净的玉瓷杯。 滚烫的水咕噜噜冒着,架子上正温着酒。 岁岁坐在一边,她的正前方摆着几碟酸辣开胃的下酒菜。 温孤雾白坐在温孤寻的对面。 温孤寻闻着这股酒味儿,舒服地眯起了眼。 唔~ 比起空旷华美的宫殿,这种平淡的日子,才是她真正想要过的。 待酒煮好,温孤雾白拎起煮酒器的把手,他先往温孤寻的杯子里倒满一杯,然后给自己倒满一杯,刚要将煮酒器放到一边时,就对上了岁岁好奇不已又透着点期待的小眼神。 岁岁盯着自己面前的空杯子,望着温孤雾白手里的酒。 酒香闻起来有点醉人。 这也令人紧绷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 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 对比老夫人院里的拥挤,空净院这边则安静的让人惬意。 温孤寻端起酒喝了一口,暖暖的液体从喉管往下,进了肚子,她满足地啧了声,外间吹来的风依旧是冷的,可她胃里暖的厉害。 温孤雾白对上岁岁的目光:“?” 岁岁没喝过酒,所以她很好奇喝起来是什么味道,再看温孤寻舒展的眉眼,便觉得这酒定然好喝,眼底涌现的好奇也变成了期待。 这种期待的情绪,又很快变成了渴望。 温孤雾白看穿她的心思,问:“想喝?” 岁岁抬手,用大拇指掐住小拇指,再比出小小一节,对少年笑了笑后,把自己面前的空酒杯往前推了推:“……一点点。” 温孤寻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之后又将目光落在外间的大雪之上。 她挺喜欢现在的小雾白的。 像个贴心的小棉袄。 不管是说话做事,都让人如沐春风。 温孤雾白将岁岁递来的空杯倒满。 岁岁盯着透明的液体,回想起自己刚刚竟然让世子给自己倒酒后,又惊愕地望向温孤雾白,见他没有动怒的迹象,还是选择立即认错:“世子,我错了。” 这世上哪有让主子给奴婢倒酒的道理? 她真是得意忘形了。 温孤雾白怎会与她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事实上,他巴不得岁岁能对着他随时随地表达出她的想法,不过岁岁到底还是太谨慎,哪怕她知晓他不会怪罪,还是一把抢过酒壶,道:“贵妃娘娘,世子,我来伺候你们吧。” 温孤寻笑了笑,随她。 温孤雾白也没同她抢,端起酒尝了一口。 岁岁将他们二人的酒杯倒满后,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尝了尝。 她第一次喝酒,免不了会被其辛辣的口感呛到,可呛到之后,岁岁又觉得喉咙处有一股火辣辣的温度。 舌尖品尝到的,是沁入心脾的甘甜。 胃里很热。 又暖,又舒服。 温孤寻笑着问:“好喝吗?” 岁岁说不出来是好喝还是不好喝,迟疑了会儿,在温孤寻跟温孤雾白的注视下喝了第二口。 这一回,她逐渐接受了酒的口感:“我不知道好不好喝,但不讨厌。” 第168章 吃醉 温孤寻在宫里喝过很多琼浆玉液,全是每年各地上供的贡酒,味道自是没得挑。 但她总觉得,宫里的酒味道再好,酿酒的技艺再佳,困在那一方冰冷狭窄的天地中,喝着也失了几分酒味。 还是在外面畅快。 跟重要的人围炉煮酒,再配上舒心的景致。 甚至一抬头,连看到的天空都比宫里的辽阔。 温孤雾白见岁岁难得放松,便没有提醒她这酒后劲儿很足。 很快,岁岁开始喝第二杯。 温孤寻盯着外间积起来的雪,忽的想起幼时父亲母亲陪她打雪仗的一幕,她见目前雪堆积起来的厚度差了些,只好再等一会儿。 继续喝了一杯后,温孤寻单手撑脸,染着浅色蔻丹的指尖落在下巴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也不知道萧卉的事情会怎么处理?” 她还想看看后续呢。 不过出宫时日太短,她估计是没机会看到了。 温孤雾白闻言,想到那位姑母难缠又难搞的脾性,再结合前世的记忆,心里清楚这次即便他们夫妻二人当众闹得再凶,也不会真的走到休弃的地步。 因为日后,他们还会闹得更难看。 岁岁喝了两杯酒后,神智在酒精的效用下放松下来,她有些懒地趴在案几上,先是扭头看了看温孤寻,再又扭头看了看温孤雾白,好奇地问:“贵妃娘娘,世子,沈夫人跟她大人真的会和离吗?” 温孤寻拿了根筷子在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红轻轻一点,纠正道:“注意,不是和离,是萧卉单方面被休弃。” 岁岁知道,她就是想换个比较温和一些的说法:“哦。” 温孤寻把筷子搁了回去。 温孤雾白听到她明显放慢的语速时,就知道是酒劲儿在一点点上来了,果然他抬眸望去,就见岁岁眼睛迷蒙,她的双颊已然泛起红意。 少年淡漠的眸中划过一点笑意。 他前世与岁岁在一起很久,见到的大多是她冷静谨慎的模样,真论起来,他都没见过岁岁这副吃醉酒的模样。 故而今生看见后,温孤雾白觉得分外新奇,盯着她泛起酡红的脸看了好几眼。 温孤寻笑了两声,一看岁岁有点傻有点呆的模样,她抬指,没忍住在岁岁柔软的发顶敲了一下,打趣道:“我们岁岁这是醉了吗?” 岁岁跟着勾唇。 醉了吗? 醉了也不怕。 贵妃娘娘跟世子都好,不会责备她言行不端。 再有一点,岁岁很喜欢现在这样。 也因为喜欢,所以她很享受这种放松且毫无防备更不用小心翼翼的状态。 温孤寻抽回手前,又在岁岁脸颊掐了一把,小姑娘生得可爱,性子好,瞧着让人喜欢的紧,就连吃醉酒的模样也不吵不闹。 回想起岁岁的问题,她看向温孤雾白,说:“小雾白,你家岁岁问你话呢。” 温孤雾白见岁岁不再碰酒,就猜到她酒量的深浅了,他端过岁岁的杯子,将其放到一边,明显是不让她再碰的意思,答道:“不会。” 岁岁不解,追问:“为什么呢?” 第169章 会打雪仗吗 温孤雾白望着她:“因为他们之间掺杂了太多东西,那些东西在无形间缠着他们,牵着他们,令他们一时无法斩断。” 岁岁歪着脑袋,又问:“但沈大人跟沈夫人都动手了,沈大人还说要休了沈夫人。” 看上去情况好严重。 温孤寻举目望向窗外。 “岁岁,他们的事情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温孤雾白觉得现在跟岁岁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况且以岁岁现在的认知,应该是没办法完全听懂的,可他还是耐心地为她解惑:“世家联姻,看得根本不是感情破不破裂,也不是夫妻双方还能不能过得下去,而是在这桩婚姻的背后交杂着很多其他的没法说清的东西。” 岁岁用心地听着。 温孤雾白语调温和地继续说:“姑父跟姑母的这段婚姻,看着难受,他们自己也过得难受,可有的时候,人是能够为了不损害自己的利益而选择继续忍耐下去的。再说姑母已经在姑父身上付出了太多,她的时间,她的感情,以及她的大好年华,她舍不得就此放手的。” 付出的越多,越难做到果断,越难从这个旋涡里利落抽身。 这就是为何世间的很多夫妻间早已经连最基本的情分都没了,却还能在外人面前继续装模作样过下去的缘故,甚至身在局中的人,未必能看清楚这一点。 至于沈松,他也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硬气。 更别说沈家目前的很多事情确实都是靠着他姑母的嫁妆支撑。 等沈松发完火,理智回笼,就会后悔方才所为。 再一个,即便沈松不后悔,决意与姑母斩断孽缘,沈家的长辈们也不会允许。 所以,沈松做不到真的跟姑母一刀两断。 “萧卉那臭脾气都是老夫人纵的。”温孤寻早年就觉得老夫人的溺爱很有问题。 看看萧卉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以前的萧卉虽然娇纵,爱发落下人,但还不至于狠毒到如此份上。 连无辜的孩子都能眼也不眨地下手。 眼看着曾经认识的人一个个变了模样,且不仅没有变好,还在往更糟糕的地方变以后,温孤寻的心情难免复杂。 她仰头喝了一杯酒,决定把这些烦忧统统甩开。 温孤寻起身,拽过岁岁的手腕。 岁岁这会儿眼睛更为迷蒙,乌黑的眼瞳水润润的,被温孤寻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说话时也慢吞吞的:“贵妃娘娘?” 温孤寻问她:“会打雪仗吗?” 岁岁点点头,她幼时跟胡家婶婶的儿子一起玩过,先生的病情没那般严重的时候,还会在冬日里陪着她,跟她一起堆雪人:“会。” “会就好。”温孤寻缺个玩伴,也缺个说话的人。 宫人们敬她,也畏惧她,碍着身份,都不敢同她亲近,这就导致她连说话都找不到人。 眼下难得遇到一个能跟她说话,还能跟她玩的,她说什么都要抓着人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温孤寻勾唇:“那就陪本宫去打雪仗。” 第170章 不可不听妻言 打雪仗吗? 岁岁的视线透过开着的窗望向外间,她站起身,趴到窗边,见地上的积雪厚了起来,也被温孤寻眼里的兴奋感染到,欣然应下:“好!” 温孤寻拉过她:“走!” 温孤雾白刚准备起身,温孤寻就在经过时抬手按住他的肩,想到温孤雾白畏寒的体质,她对面色苍白地少年摇了摇头,说:“小雾白,你还是算了吧。” 温孤雾白:“……” 是亲姨母没错了。 连嫌弃都不加以掩饰。 对比温孤寻鲜明了当的态度,岁岁就贴心的多了。 她同意温孤寻的决定,却自动忽略掉了其中的嫌弃之意,并学着温孤寻的模样,抬手落在温孤雾白的肩膀处,轻轻地拍了两下。 温孤雾白看着她大胆的动作。 吃醉了好。 吃醉了才敢忘掉所谓的主仆身份,平等自然地对他。 岁岁瞳孔瞪圆,里面盈满关切:“世子畏寒,外面冷,为了世子的身体着想,世子还是待在屋里比较稳妥。” 温孤寻:“没错。” 温孤雾白唇角的弧度一僵:“……” 在两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中,他只好打消了陪她们玩雪的念头,无奈地说:“……听你们的。” 谁让她们一个是他的长辈,一个是他的妻呢。 他既不能忤逆长辈,又不可不听妻言。 花茔在门外瞧见这一幕时,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世子在面对贵妃娘娘跟岁岁时不得已做出的妥协。 怎么办,她有点想笑啊。 - 温孤寻拉着岁岁往外跑,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在漫漫雪景里,温孤寻脱了披风,蹲在地上刨雪。 岁岁则裹着披风,蹲成一团,待在另一处。 对比贵妃娘娘,岁岁觉着自己还是怕冷的。 直到一个冰冷的雪球砸在身上,并在炸开后碎落一地,岁岁的表情还有些发懵。 她望着朝自己丢雪球的温孤寻,明灿灿一笑,也将手里没捏全的雪球砸了过去。 她手小,弄得雪球也小,将雪球往温孤寻那边砸去时,由于寒风刮来的阻力,雪球并没有顺利地砸到温孤寻身上,还在半途磕在地上,碎成雪泥。 温孤寻给她打气:“岁岁要加油。” 岁岁用力一点头:“岁岁会的。” 温孤雾白没能前去陪着一起玩,他立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待在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人。 他听到了温孤寻久违的笑声。 也听到了岁岁清脆中透着烂漫的笑声。 没过一会儿,岁岁身体发热,她额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双颊的酡红有了加深的迹象。 花茔过去,将岁岁的披风脱下,抱在手里。 没了披风,岁岁的动作灵活许多,她张着嘴喘气,抬袖擦掉额间的汗,还没来得及继续去弄雪球,就被温孤寻再度扔来的雪球砸了满身。 温孤雾白看着,目光温静宁和。 寒风刮来,裹挟着片片白雪,引得少年喉间微痒,他端过热酒,仰头喝下。 辛辣的液体,将喉间的不适压住。 一股热意,从他的喉管往下窜入,最终使得整个胃部异常温暖。 第171章 雪元宝 雪地里的温孤寻跟岁岁尽兴地玩了一会儿雪仗后,各自待在一处蹲着。 两人面对面看着,喘气急促,歇了会儿后,恢复些许体力,又开始齐心协力地堆雪人。 等雪人儿的大致形态出来后,岁岁不再帮温孤寻的忙,她站在雪人前休息了会儿,转身去到一棵被雪压着枝桠的树下,屈膝蹲着。 少女的裙摆在地上层层铺开,接着,她吐出一口气,开始刨雪。 温孤寻堆雪人堆得入神,没注意到岁岁那边的动静。 温孤雾白却盯着大树底下的岁岁看了好几眼。 由于岁岁背对着他,又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导致他看不清岁岁到底在做什么。 温孤雾白有些好奇。 于是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顺手拿过备着的手炉,往外走去。 一出屋子,一股股寒意便裹着冰渣子朝他袭来。 温孤雾白的身体到了寒冬时日比不得正常人,体温也很淡。 于常人而言,这样的寒风算不得可怕,只要有遮挡风雪的房屋,准备足够的衣物,暖胃的食物,便可抵御严寒。 但这样的严寒对于温孤雾白的身体而言却堪称是折磨人的酷刑,哪怕裹了披风,抱着手炉,少年仍会被寒风刮得骨头刺痛。 好在他自小如此,忍耐力绝佳,早早便习惯了这样的疼痛。 因此,温孤雾白的面上能做到如常,令人看不出端倪。 泱十撑伞过来,顺着温孤雾白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落定在岁岁的背影上后,问:“世子是要去看岁岁姑娘吗?” 温孤雾白抱着手炉:“嗯。” 两人抬步踩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排稍显凌乱的脚印。 岁岁仍旧蹲在那里,等温孤雾白走近前去,这才发现她堆得是什么。 不是雪人。 是雪元宝。 元宝的形状被她堆得圆滚滚,白生生的,看着分外可爱。 岁岁一股脑堆了好几个。 现在温度低,堆出来的雪人跟雪元宝都没那么快融化。 感觉到一片衣角出现在视线里时,岁岁将最后一个雪元宝堆完,抬眸望去,见到温孤雾白时,她一愣,颇为严肃地开口:“世子怎么出来了?” 温孤雾白站在她的面前,视线在一排胖乎乎的雪元宝上扫过:“岁岁缺钱了?” 岁岁摇头。 她不缺。 空净院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买。 她盯着少年秾丽的五官看了会儿,确定他没有咳嗽后,又凑近些。 岁岁闻到了一股甜的酒味。 但它并没有盖住温孤雾白身上的那股苍术气息。 岁岁动了动鼻子,在温孤雾白身前嗅了嗅,问:“世子不冷吗?” 温孤雾白掌心发热,心尖儿也发热:“还好。” 岁岁的眼眸里皆是关心,苦口劝道:“世子还是回去吧。” 温孤雾白不想走,外间虽冷,空气却好:“屋里闷,想出来透透气。” 岁岁见他这样,不好再劝。 况且,她认为温孤雾白说的没错,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久了确实会很闷,想到刚刚堆出来的雪元宝,岁岁心中欢喜,她捧了几个在手里。 第172章 她的指尖沾着碎雪 岁岁起身时,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蹲麻了。 温孤雾白见她身体歪斜,担心她不小心栽倒在雪地里,立刻一手捧着手炉,再空出另一手去扶她胳膊。 她靠着这股力道站稳后,面色一窘:“……腿麻了。” 温孤雾白对此已有预料。 蹲了那么久,腿能不麻吗? 待双腿的麻痹感缓解,岁岁想起掌心捧着的雪元宝,又展颜笑开,她像是献宝一样地捧着雪元宝递到他面前:“世子,这是我给你堆的雪元宝。” 温孤雾白盯着她捧在手里的东西,眸中划过诧异:“给我的?” 岁岁弯着眉眼,有喜悦的光从半眯的眼睛里泄出:“嗯。” 温孤雾白心里一动。 有笑意在他的嘴角荡开。 他注视着雪地里喜笑颜开的岁岁,感觉到心脏正怦怦地跳动着。 雪未融,她的指尖沾着一粒粒晶莹的碎雪。 泱十一手撑伞,一手看向岁岁手里的雪元宝,犯起愁来。 这要怎么拿? 岁岁被冻得手指通红,但因为沉浸在喜悦当中,并未留意。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通红的手指,想了想,从袖里掏出一块手帕将岁岁捧着的雪元宝装起来,然后将沾染了他气息和体温的手炉往岁岁掌心一递,简短道:“拿着。” 岁岁一碰触到温暖,掌心便舒适起来。 玩了这么久,她的身体是热的,脸颊也红润,手却是冰的。 温孤雾白望着素色手帕里的几个胖滚滚的雪元宝,想到这是岁岁为他堆的,心中便滋生出一股满足来。 少年正要展唇,后方一个雪球砸来,正好砸在他绯色的披风之上。 白色的雪泥‘砰’地一声散开。 在鲜艳的绯色上留下一粒粒的白。 泱十循着动静望去,就见温孤寻站在堆好的雪人面前,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雪球,正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在空中抛着。 泱十:“……” 温孤寻眉眼飞扬,显然是玩得十分尽兴。 她自从奉旨入宫,再也没能像今日这样痛痛快快地玩耍过。 每年,温孤寻在宫殿里见到厚厚的积雪时,就算想要跑去玩耍都会被一堆宫人盯着。 那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华美笼子里的稀有动物。 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时刻被人盯着。 那种环境让她倍感压抑。 有的时候,她甚至恶心肠地想着,当今如果意外薨逝就好了。 那样她就不用还得花时间去应对他。 见温孤雾白出现时,温孤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他因为身体的缘故在冬日只能闷在暖烘烘的屋里时,不免对他颇为同情。 所以,她没有出言劝阻温孤雾白进屋,而是把手里的雪球再一次向他砸去! 泱十:“……” 温孤雾白:“……” 岁岁看着雪球砸来时,反应极快地往温孤雾白身前一站。 即便如此,雪球还是越过她,砸到了温孤雾白。 只因,现在的岁岁身量太矮。 她站在温孤雾白身前,整个人只到少年的胸膛,方才雪球从她的脸颊擦过,精准砸在了温孤雾白的胸膛之上。 第173章 凶了我呢 雪球受到阻力,立时松软,纷纷扬扬地散开。 其中,雪泥一部分洒落在岁岁衣领,一部分散开在温孤雾白的披风上。 温孤雾白一手拿着雪元宝,一手抬起,用指尖将散落在岁岁衣领处的碎雪轻轻拨开。 岁岁望着干坏事的温孤寻,皱起眉头,这还是她头一回表现出有点脾气的样子,严肃道:“贵妃娘娘,世子不能受寒。” 温孤寻被她出言给教训了,也不生气,反而爽快一笑:“你倒是懂得心疼你家世子。” 这般关心。 说明小雾白没白养啊。 温孤雾白替她拨开碎雪的长指一顿,清冷的眉眼间,有一抹温柔悄然散开。 岁岁维持着张开双臂护在温孤雾白身前的姿势不动,目光紧盯温孤寻,生怕她又要用雪球砸温孤雾白,谁知温孤寻玩够了,这会儿懒得再玩。 温孤寻拍了拍手,将指缝间夹着的的碎雪拍掉,转身回屋。 岁岁等人走了,这才放下有些酸痛的双臂,她转身望着温孤雾白,充满歉意地说:“世子,对不起,是岁岁长得不够高,没有保护好你。” 温孤雾白被她认真又稚气的话语弄得差点失笑,忍了会儿,道:“没关系。” 岁岁双目波光湛湛,又说:“世子,你放心吧,等明年我就长高了,到时候贵妃娘娘要是再用雪球砸你,我一定能够替你挡住她的攻击!” 温孤雾白薄唇微抿,压了压上扬的嘴角:“好。” 可是岁岁啊。 明年她会长高。 他也会啊。 他的身量始终是会比她高的。 不过,温孤雾白暂时没打算告诉她这一真相,以免打击到她想要努力长高的积极性,破坏掉她此刻燃烧起来的斗志。 - 两人进屋时,温孤寻已经坐回原位。 煮酒器上空,冒着一股接一股白色的热气。 温孤雾白命泱十找来一个瓷盘,将用手帕包着的雪元宝放到瓷盘里,未免太快融化,又抽走已见湿润的手帕,将那个几个雪元宝有高有低地堆放在一起,放到开着的窗牖那里。 屋内各处置有火盆,雪元宝放在屋里过不了多久就会融化。 温孤寻坐在蒲团上,她倒满酒,连喝两杯,暖了暖身子。 岁岁先前吃醉,被温孤寻拉出去玩了这么久以后,原本迷糊的脑子也被外间的寒风吹得清醒,她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刚一抬眼,就对上温孤寻幽怨不已的眼神。 雪地里,半人高的雪人立在风雪之中,身形又圆又滚。 温孤雾白收了岁岁亲手做的礼物,心情甚佳。 岁岁迎上温孤寻的眼眸,想起上一刻在雪地里有点凶的语气,心虚地一抿唇,然后,她的脑袋在两人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最后,就连挺直的背脊也弯了弯。 岁岁出声:“贵妃娘娘,今日是岁岁不对。” 温孤寻将酒杯一搁,长长地叹息一声,用看负心汉一样的眼神看着岁岁,神情落寞:“岁岁方才凶了我呢。” 岁岁继续认错:“……是岁岁不好。” 第174章 那就够了吧 温孤寻当然不可能真的同岁岁计较,她就是觉得逗岁岁好玩:“枉本宫对你如此之好,结果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对本宫发火……本宫甚是心寒呐!” 温孤雾白边看温孤寻绘声绘色的表演,边给她倒酒。 岁岁语气更低:“岁岁没有责怪贵妃娘娘的意思,岁岁只是担心世子,一时没注意语气。” 她懊恼急了:“贵妃娘娘,您若是心中不快,就罚岁岁吧。” 她不怕被罚。 本就是她在情急之下做出了犯上的举止。 便是打一顿都是该的。 温孤寻笑了两声。 温孤雾白看不下去了,将酒杯往她面前一推,出声制止:“姨母。” 温孤寻端过酒杯:“嗯?” 温孤雾白:“够了。” 岁岁:“?” 什么够了? 温孤寻闻着酒香,笑着把头扭到一边。 看着眼前的温孤雾白跟岁岁,她的思绪飘回到十几岁的时候。 过往在温孤家发生的一切,虽然隔了很久,却至今历历在目。 她喝了口酒,笑言:“小雾白说够了,那就够了吧。” 温孤雾白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了怀念和怅然的情绪。 他知道姨母能养成这副性子,必然是幼时受尽疼爱所致。 他未曾亲眼见一见自己的母亲,可从姨母的口中,从腕间的白玉佛珠来看,母亲是很爱他的。 想来外祖一家尚在的时候,幼时的姨母也活得舒心快意。 岁岁等了会儿,见他们谁都没说话,也就不再纠结。 她玩了这么久,精力有限,一置身在暖洋洋的屋里,便松散不已。 疲惫,逐渐蔓延至身体。 岁岁的眼皮一点一点下沉。 最终,她双臂交叠,将脸颊贴在手背之上,趴着睡熟过去。 温孤雾白见状,起身去里间的屏风后面,找了一件浅色大氅出来,他轻咳一声,见没有吵醒岁岁,在她身边蹲下,顺便将她脸颊散落的发拨至耳后,为她盖上大氅。 - 酒香渐浓。 温孤寻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很快,她有了醉意。 温孤寻打了个酒嗝,她望了望温孤雾白,起身回屋。 温孤雾白跟着起身,送她出去。 有宫人看出温孤寻脚步微晃,猜到她已然喝醉,赶紧上前,将人扶住。 温孤雾白站在廊下,看着温孤寻的背影消失。 前世,一直到他死前,姨母都被困在深宫的重重高墙里。 按大安律例,皇帝薨逝后,后宫没有所出的妃子都要殉葬。 有过皇子公主的,便可荣升太妃,继续留在宫里。 若他日新皇登基,其他皇子会被派往封地,太妃可随之一同前往。 温孤雾白建议温孤寻生育,不光是因为他不想再扶持别人,觉得权力只有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才能更加稳固,还因为温孤寻有了孩子以后,可以躲过殉葬这一环节。 说不定再耐心熬上几年,就能如她所愿,正大光明地离开皇城。 到时,没了皇城的管控,温孤寻大可在封地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但她既然没同意他的提议,那么温孤雾白也不会再劝。 第175章 动身 他尊重姨母的选择。 感受到一阵阵寒意袭来,温孤雾白回神,转身进屋。 没了温孤寻在,他便不用再那般克制地同岁岁相处。 温孤雾白坐到熟睡的岁岁身边,隐藏在眼底的爱意顷刻间涌了出来。 少年瞳孔幽深,他将宽袖一理,抬手摸了摸岁岁的发顶,又用长指勾住贴在岁岁脸颊的一缕长发。 在指尖缓慢地缠绕。 他的眼底,流露出几分超出这个年纪的锐利的光。 既然重来一回,拥有了别人不曾拥有的先机,也对未来的局面有所了解,那么他就应该尽己所能,将想护住的人,统统护住。 他要护住岁岁。 也要护住姨母。 - 搁在外间的雪元宝,开始融化。 晚间,风雪停了一会儿。 第二日,院中的雪人仍维持着圆滚滚的身形,但可以看见雪人明显小了一圈。 至于岁岁昨日送温孤雾白的雪元宝,哪怕放在外间,也融化得只剩下一滩水。 岁岁站在窗边,望着盘子里的一滩水。 雪还在下。 地面的积雪约莫一指厚。 她歪着脑袋,看向屋内正坐在暖炕上对弈的二人。 当然,她主要是看温孤雾白。 岁岁不想打扰到正在思考下一步棋该如何走的温孤寻,遂轻声走过去,贴近温孤雾白,压低声音说:“世子,我再去为你堆点雪元宝吧。” 元宝,意味着钱财。 她送不了真元宝给世子,但能送雪做的。 这也算是图个寓意吉祥。 温孤雾白一手执棋,将白子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听完岁岁的话,他薄唇轻勾,眼中流露出潋滟波光。 少年身形随意地歪斜了下,说:“过来坐下。” 温孤寻对弈的时候注意力尤其专注,所以岁岁这边的动静并未将她的思绪打乱。 她盯着棋局,继续沉浸在跟温孤雾白对弈的酣畅之中。 岁岁坐到温孤雾白身边,她抱着手炉,不再出声,继续看二人对弈。 她不懂下棋的规则。 但这么一局局的看下来,多少收获了点。 - 转眼就到了温孤寻动身回宫这一日。 七日的暴雪已停。 暖阳挂在高空,金色的光带着温度,将万物堆积的最后那点霜雪照得融化,原本银装素裹的空净院,也在一夜间恢复原样。 因着要送温孤寻回宫,宣国公府的所有人都早早地开始准备。 萧膑下了早朝,想到府里还有这么一位贵人,也马上赶回相送。 宫人们跟侍卫候在空净院外。 屋内坐着一片人。 温孤寻一点也不想动身。 此时的她,已然换回那日归府时的宫装。 她没个正形地坐着,望着底下坐着的老夫人等,又抓了岁岁到身前,吩咐宫人把所有的金银首饰摆出来。 温孤寻让岁岁坐着不动。 岁岁被这么多人盯着,很不适应。 老夫人坐在下面。 萧卉的额间包着细布。 那日她额间撞出来的伤口有些大,据大夫诊断,多半得留疤。 萧卉得知后,回想起沈松那一推,更是不愿与沈松善罢甘休,也决定要跟沈松继续把这糟心的日子过下去。 第176章 喜欢啊 萧膑看了眼外间的天色,见温孤寻仍不慌不忙地拉着他们府里的丫鬟,还在专注地挑选首饰时,想到回宫路上还要费些时辰,提醒道:“贵妃娘娘,您该动身了。” 温孤寻圣眷不衰,按理说应该归心似箭才对,结果她倒好,不但不着急回宫,反倒悠闲的很。 瞧那样子,似乎是在宣国公府住上瘾了。 这可不行啊。 再者满府上下为了恭送她,从一大早忙活到现在,就等着她离开后松口气呢。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 温孤寻对萧膑的话语充耳不闻,只从一堆金银首饰里挑出一支流苏钗,她在岁岁的发间找了找位置后,把岁岁发间佩戴的珠花扯下,再将流苏钗给戴上去。 岁岁看着被扔在一旁的珠花:“……” 温孤寻插完流苏钗后,觉得不太对称,还无甚观赏性,于是又挑了别的簪子佩戴在岁岁发间。 然后,她就插了一堆。 岁岁觉得自己的脑袋很重。 温孤雾白看见温孤寻这样,无奈扶额。 姨母这是把岁岁当成卖首饰了的吗? 那么一脑袋的簪子珠钗,看着都重。 老夫人看了眼被温孤寻半抱着的岁岁。 她至今也没觉得岁岁身上有何闪光点。 先前得知温孤雾白亲自选她留在空净院伺候时,老夫人跟众人一样,都只以为是岁岁走运。 这会儿见温孤寻竟然也喜欢岁岁时,老夫人不免多看了几眼。 萧若经在看到岁岁顶着一脑袋的簪钗珠花时,有点担心温孤寻再这么搞下去,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会把岁岁那一截细细的脖子压断。 萧有瑢纳闷地望着岁岁,小声对沈言心道:“贵妃娘娘很喜欢二哥哥院里的丫鬟啊。” 沈言心轻声应了下。 是挺喜欢的。 而且贵妃娘娘行事直率,也不掩饰。 就比方说贵妃娘娘不喜欢她母亲吧,就表现得分外明显,连装都懒得装。 康姨娘则想的比较复杂。 她就是通房出身,整日最喜欢琢磨些有的没的。 眼看温孤寻对岁岁另眼相待,且温孤寻至今无所出,康姨娘不由地想,贵妃娘这是不是准备找个小丫鬟先养着,等到了年纪,就送到宫里,再安排到当今身边伺候。 即便不安排到当今身边,也可将岁岁送与旁人。 例如:当今身边那几位说得上话的掌事太监。 康姨娘小道消息多,她听闻那些没了根儿的太监心理变态,可劲儿地作践女子。 还有一些富贵人家的男子,表面正经,后院也有妻有妾,背地里却好娈童。 这般一想,康姨娘望向岁岁的目光布满了同情。 岁岁疑惑。 她不懂康姨娘的目光。 秦氏也看出来温孤寻很喜欢岁岁,可一想到岁岁是空净院的人,又没有多言。 老夫人开了口:“贵妃娘娘喜欢岁岁?” 温孤寻还在寻思着继续给岁岁的脑袋上插簪子,她盯着岁岁的发髻,从盘子里挑了一支碧玉通透的莲花簪。 这簪一看质地就价值不菲,触手时,还会升温。 她说:“喜欢啊。” 第177章 谁能不喜欢呢 温孤寻找到一处能插簪子的位置后,便一手扶住岁岁的下巴,不准她动,另一手将莲花簪插进去。 原本摆满首饰的盘子里,空出来了一部分空间。 在实在没法找到能插的地方以后,温孤寻只得放弃,她想到空净院内还有一位花茔,也是女儿身,又从一堆首饰里面挑了一部分出来,让宫人赏赐给花茔。 花茔接了,连连谢恩。 贵妃娘娘真是阔气。 这些首饰放到市面上都是抢手货,甚至是有钱都买不到。 萧有瑢跟萧有瑜伸长了脖子看着,她们每月都有首饰送到院里,但那些首饰的做工跟温孤寻的这些压根没得比。 两人颇为羡慕地看了一眼岁岁。 又有点酸。 难怪府里的丫鬟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说空净院的岁岁穿着打扮跟世家贵女一样。 之前萧有瑢跟萧有瑜还不信,觉得就是底下的人夸大其词,如今见到岁岁的发式,佩戴的钗环珠花, 还有那一身值钱的布料,纷纷信了。 二哥哥还真是舍得养丫鬟。 如今看到温孤寻眼睛不眨地给岁岁赏赐了这么多东西,萧有瑢跟萧有瑜顿时觉得温孤雾白对岁岁如此败家的养法,多半是跟着温孤寻学的。 毕竟温孤雾白幼时是温孤寻带的。 沈言心也多看了两眼岁岁。 她对岁岁没有敌意。 就是觉得对方挺安静的。 二表哥喜静,最讨厌那些在他面前玩弄心思的下人,岁岁姑娘这般性子,能入二表哥的眼她并不意外。 再说空净院的事情都是二表哥说了算,温孤一族也给二表哥留下了几辈子花不完的丰厚家产,只要二表哥乐意,他就是想要把岁岁当成是世家贵女来养都没人敢说一个字。 萧卉看岁岁是不顺眼的,如今见温孤寻对岁岁这般亲近,更是膈应。 放着满屋子的贵女不疼,去疼一个出身低贱的丫鬟? 温孤寻的脑子简直是被驴踢了。 ‘脑子被驴踢了’的温孤寻命人把首饰撤下去,忽的,她想到此次回来时还带了几箱绫罗绸缎,当即望向温孤雾白,对他道:“我带回来不少布匹,你记得命人送去绸缎庄给岁岁做衣裳。” 岁岁顶着一脑袋的珠钗,想要跪下谢恩,温孤寻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让她乖乖坐着,然后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捏了捏岁岁的脸,又用指尖点了点她眉心的那点朱砂。 面对老夫人纳闷不已的眼神,温孤寻笑道:“我们家岁岁这么可爱,谁能不喜欢呢?” 岁岁被夸的脸一红:“……” 她哪有贵妃娘娘说的那般可爱? 众人:“……” 萧卉别过脑袋:“……” 她就不喜欢岁岁。 长得就不讨喜。 也只有温孤寻眼光独特,才会在那么多伶俐会来事儿的丫鬟里找出这么一个呆傻木楞的。 萧膑望了眼岁岁,他不想温孤寻再磨叽下去,耽搁回宫的时辰,顺口提议:“贵妃娘娘既然如此喜欢这丫鬟,不如把她带进宫伺候?反正她的卖身契在雾白手里,贵妃娘娘找他拿即可。” 第178章 舍不得 岁岁闻言一愣。 她是喜欢贵妃娘娘的。 可她更想留在世子身边。 在听完萧膑的提议后,岁岁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温孤雾白,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慌乱。 温孤雾白对她一笑,示意她安心。 萧若经看着这一幕,撇了撇嘴角。 他这二哥小气的很。 才不会把岁岁送人。 温孤寻看向萧膑,她挺不喜欢他的语气。 这种随意处置别人去留的做法,令她不适。 温孤寻玩笑着问:“小雾白,舍得吗?” 萧膑出声:“一个丫鬟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萧卉看岁岁一直碍眼,若温孤寻把人带进宫里,她倒也乐见其成。 老夫人等人不作声。 温孤雾白目光微冷地看着提议温孤寻将岁岁带进宫的萧膑,他知道在场的人都觉得岁岁只是丫鬟,他们谁都能够安排岁岁的去留。 但他不喜欢。 少年寒声道:“舍不得。” 岁岁闻言,悬着的心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在得知温孤雾白的答案后,她的心里也生出一股欢喜。 世子舍不得把她送人。 她也舍不得离开世子呢。 萧膑意外地看向他,言语间隐约有责备之意:“不过是一个丫鬟。”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却让人遍体生寒。 面对众人递来的饱含不解的视线,他懒得多做解释。 温孤寻对此早有预料。 她也知道,萧膑的催促不无道理,因为再耽搁下去的确会拖延回宫的时间。 宫门每日都是有固定的出入时辰的,她若是不按时回,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不尊圣意,不把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 严重一点的情况,就是会被降罪。 后宫的妃嫔都等着看她热闹呢。 温孤寻才不会让她们如愿。 下一刻,她拉着岁岁起身,歪着头,对温孤雾白说:“小雾白,舍不得你家岁岁跟我进宫,那让她送送我总可以的吧?” 温孤雾白跟着起身:“自然。” 岁岁也想送一送温孤寻。 温孤寻一动,所有人便跟着动。 温孤寻缓步越过他们,拉着岁岁走在前头,她一看岁岁顶着满头颇有重量的珠钗,衬得小女郎的脸更小以后,当即不厚道地笑了。 她往岁岁发间佩戴首饰的时候是真没想到过这茬。 - 宣国公府门前,马车早已备好。 宫人侍卫们见温孤寻出来,纷纷跪下相迎,跟着出来的宣国公府众人则跪下相送。 温孤寻站在矮凳上,她松开岁岁的手,又在转身时望了眼温孤雾白,对他道:“好好养着岁岁,下次本宫回来,若见到她瘦了,本宫拿你是问。” 温孤雾白拱手行礼:“谨遵姨母旨意。” 温孤寻难得露出两分长者的慈爱:“乖啦。” 她说罢转身,入了马车。 -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 跪在地上的众人起身。 萧卉见温孤寻一走,觉得浑身哪哪儿都舒坦了。 谢天谢地,这祸害可算走了。 岁岁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 一直等人都走光了,她还站在原地。 温孤雾白陪她站着。 少年受不住外间的寒意,捂唇轻咳。 第179章 花豚 岁岁听到咳嗽声后,快步奔到温孤雾白身边,伸手去扶他。 温孤雾白止住咳嗽,与她往空净院走去。 等进了屋,他将岁岁拉到身边,又让花茔端着盘子,抬手将插在岁岁发间的一堆颇有重量的珠钗摘下,再将其放到盘子里。 岁岁感觉到头上的重量一点点减轻,顿觉舒服不少。 贵妃娘娘也是的。 都把她发间插得没一点缝隙了。 等将所有的钗环簪子摆好,岁岁起身过去一看,发现竟然有满满一盘子的首饰时,瞪大了眼睛:“世子,贵妃娘娘赏赐的也太多了吧!”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吃茶,闻言笑了笑。 姨母待在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金银首饰。 - 暴雪过后,没晴两日,又是一连几日的阴沉天。 岁岁的院中来了一位新人。 这人跟她年岁相仿,脸蛋长得圆嘟嘟的,浑身也都圆嘟嘟的,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处还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花茔介绍道:“这是花豚。” 花豚上前,她看了看岁岁,想起入府时花茔的叮嘱,当即没有对岁岁表现出太过恭敬的态度,唤道:“花茔姐姐好,岁岁姑娘好。” 岁岁冲她笑了笑:“你好。” 花豚笑容更盛。 是个很好相处的小女郎呢。 自此,岁岁便不用每日再为梳头的事烦恼,因为花豚的手指虽然肉嘟嘟的,但是特别灵巧,她还会梳各种各样岁岁不曾见过的发式。 温孤雾白对花茔选人的本事很满意,用早饭时,看到梳着新发式的岁岁,也惊了一下。 - 两人的生活在温孤寻离开后又恢复平时的样子。 岁岁继续每日来陪温孤雾白用饭,两人用完早饭后,上午被温孤雾白用来教岁岁读书认字,下午则是岁岁练字的时间。 经过连日的练习,岁岁的字体初见雏形。 温孤雾白将手里的宣纸放到书案之上。 距离温孤寻离开已经十日。 目前涌入望都的难民都已被朝廷想法安置,其中不少都被底下官员暗里驱逐,尫九便趁机将其救下,并将这些人先安顿在偏远的庄子里。 从温孤雾白决定成立听风阁,再到各方面的筹备,这里面又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 他的长指落在书案之上轻敲。 不急。 他才十五。 现今盯着他的各方势力也没前世那么多,他尽可以借助这几年的时间悄然壮大听风阁,再将听风阁的人员渗透到大安,甚至是渗透到北狄的每一个角落。 近来各地盗匪猖獗,加之还有天理教的人四处作祟,大肆宣扬天理教,北方数座城池又闹起了饥荒,百姓没米下锅,朝廷再一次在度过暴雪的极端天气后陷入又一轮的难关之中。 除了这些,守在边关的将士们也不能饿肚子,军饷方面也分外紧张,朝廷各地的粮仓很多都已空置,甚至还有百姓抢夺县衙米仓的事情接连发生。 也就是这个时刻,诞生了一批批靠贩卖粮食为生的黑心奸商。 次日晚间。 萧膑又来空净院说起进宫伴读一事。 第180章 长胖 温孤雾白的身体好了许多,与萧膑见完面后,他并未表现出要继续拖延进宫伴读一事的态度。 这也令萧膑满意不少。 两父子间仿佛再次回到了熟悉的相处模式。 萧膑在与温孤雾白说完如今的朝廷形势后,习惯性地说了几句对几位朝臣的不满,之后见时辰太晚,便不再多留。 温孤雾白将人送走后,回屋。 他想要得知更多朝廷方面的消息,了解各方动向,就不能一直待在空净院里。 今生,他不要再被动的被形势推着走,而是要主动走入局中。 好在伴读的事情不多,他还能回宣国公府。 只是,把岁岁一人放在院里他不放心。 岁岁感觉到他有心事,她停下笔,将练好的字拿过去给温孤雾白瞧:“世子有心事?” 温孤雾白回眸,对上她乌黑的眼。 少女眉心间的朱砂已然渗入她的肌肤,融入她的血肉,经过这么多日在空净院的调养,她不光气色红润,肌肤都比初进府时水嫩。 岁岁长胖了。 对比最初进府时的骨瘦如柴,现在的岁岁总算被养出来了一点圆润。 这个发现,令温孤雾白心情转好。 他想,也难怪姨母爱掐她脸颊的肉。 看着就嫩。 温孤雾白接过她手里的纸张,看了眼上面的字。 他决定将进宫伴读一事告知她:“明日起,我就要进宫伴读。” 岁岁这些时日跟着温孤雾白学了不少,知晓了很多以前不曾知道的事,还听到过萧膑跟温孤雾白的谈话,所以她在私底下的时候问过花茔花豚进宫伴读一事。 于世家而言,族中子弟能被选进宫伴读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花茔姐姐说,大公子跟三公子都在国子监读书,唯独世子十岁时就被圣上钦定成为伴读人选,因而世子不用在外面这些书院读书,他是跟皇子公主们读书长大的。 岁岁没见过皇子公主是何模样。 可她见过贵妃娘娘。 通身富贵,满身威仪。 她由此认为,那座皇城里面住着的人都是天底下顶顶尊贵之人。 温孤雾白看着她的字,夸赞出声:“岁岁写得很好。” 他得承认,岁岁虽然开蒙晚,但在读书认字方面的进度比寻常孩童聪慧的多。 并且,岁岁性格坚韧,领悟力强,肯吃苦耐劳,还肯花时间在学问上面钻研,甚至她每日练这么多篇字都没有一句怨言。 这也是她能学得这般快的主要原因。 看着她认的字越来越多,写的字越来越好,温孤雾白的心里也生出一股骄傲来。 这般优秀的岁岁,他没有错过,还能有幸见证她的成长与进步。 对温孤雾白而言,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也是一件令他处处意外又处处惊喜的事情。 岁岁从进府开始就跟着温孤雾白,逐渐在相处的过程中对他愈发信任,愈发依赖,因此在听闻温孤雾白要进宫伴读时,她其实是不舍的。 私心里,她不太想跟他分开。 但同时,她又知道进宫伴读是很重要的事。 她不能不懂事。 第181章 等 岁岁想完,心中已有衡量,问:“那世子以后还有时间教我吗?” 温孤雾白没即刻回答,只是默默在心底把每日进宫伴读的时辰算了算,又算了算往返的距离和所需花费的时辰,说:“自然是有时间的,只是,教岁岁的时间得改一改。” 也会更紧迫。 岁岁笑了笑,她隐约猜到了后续的时间会不再如先前一般充足,可只要还能跟温孤雾白学,她就依然高兴:“那我在院里等世子回来。” 温孤雾白望着她,心里渐暖的同时,又对她的聪明懂事感到心疼。 回应她时,他的嗓音有些涩然:“嗯。” - 翌日一早。 便有马车候在国公府外。 岁岁惦记着温孤雾白进宫伴读一事,因此昨夜睡得要比以前早上半个时辰。 今日晨间,她又特意早早去到温孤雾白的院子门外等他用饭,再把温孤雾白送上马车。 天色只蒙蒙亮。 国公府门前挂着的几盏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岁岁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的心情多少还是受到了影响。 然而再一想温孤雾白是要回来的,她又开始期待时间可以过得快一点。 她想在府门前恭迎世子回来。 花茔望着她,怕她冻到了没法跟温孤雾白交代,劝道:“岁岁,外面冷,我们先回去吧。” 岁岁可不能受凉。 不然她会被世子周身的低气压给冻死。 花茔光是想想世子那冷冰冰没有半点温度和活气的眼神,心底便直发怵。 不过十五的少年郎,怎的有如此可怕的气势? 花豚手里抓着两块糕点,正小口小口地吃着。 花茔:“……” 心可真大。 岁岁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随着马车的消失空了很大一块。 待感到冷意袭来时,她冻得身体一缩,在花茔的劝说下回了空净院。 毕竟是第一回跟温孤雾白分开,岁岁第一日还是不适应的,连练字的时候都格外不专心,还老往外间望,并问花茔跟花豚时辰。 花茔:“……” 花豚:“……” 岁岁也觉得自己问的太过频繁,后面不好意思再开口。 - 待日暮时分一到,岁岁一个字都还没写完,便迫不及待地把笔一搁,早早地抱着手炉,手臂间挽着男子的披风候在国公府门前。 花茔跟花豚见状,只得跟上。 国公府的下人们看到她站在门口,起初还觉得奇怪,后来见一辆马车缓缓出现在视线里,而候在原地的岁岁已经眉开眼笑地冲着那辆马车跑过去的时候,所有人也都反应过来了。 哦。 原来岁岁是在等世子啊。 一般选定的伴读人选,为了避免来回奔波麻烦,是可以在宫里安排的住处住下的。 温孤雾白以前也会住几日再回宫。 可他挂念岁岁,坚持在宫门关闭前赶回。 萧若经收拾妥当,正要出去跟国子监的好友吃茶,刚唤人备好马车,一坐进去,正推开小轩透气,就见岁岁的身影打眼前跑过。 他神色恍惚地盯着岁岁的笑颜和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第182章 见到岁岁就好了 跑得真快。 笑得也好看。 就是有那么一丢丢刺眼。 萧若经坐在车内,顺着岁岁奔去的方向望去,就见他二哥的马车正往国公府赶回,再一想岁岁的笑容,弯起的眉眼,他心里莫名的有点添堵。 又有点羡慕。 他羡慕那种被人等候的感觉。 因着是外出吃茶会友,萧若经只带了两名小厮。 他不想再看,可还是会忍不住被吸引。 岁岁气喘吁吁地奔至温孤雾白的马车前,尫九正在赶车,见到她时想要停下已来不及,他只得驱赶马车继续向前。 岁岁转身,跟着马车跑。 泱十坐在一边:“岁岁姑娘?” 岁岁抱着少年的披风,吐息成雾。 温孤雾白听到外间的动静,抬手将小轩窗推开,然后他就看到了岁岁。 马车停下。 距离宣国公府仅剩一小段路。 温孤雾白弯腰出了马车,刚落地,还不等他开口,岁岁便将捧着的手炉往温孤雾白掌心一放,然后将抱在胳膊处的披风展开。 她踮起脚尖,把披风往温孤雾白身上一披。 霎时,一股暖意袭来,它驱散了温孤雾白周遭围绕的寒意,将他包裹。 少年伫立风中,望着少女的眉眼,眸中的情绪不断变换。 萧若经不想再看,‘砰’的一声将小轩关上,吩咐车夫往樊笼大街赶。 这主仆二人当真碍眼。 岁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温孤雾白的身上,压根没在意另一辆马车的离去。 换言之,即便她看见了萧若经的马车,眼里也只看得到温孤雾白。 她冲少年灿然地笑着,脆声道:“世子回来了。” 温孤雾白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捧着手炉,见她穿得厚实,一笑:“回来了。” 岁岁过去,与他并肩而行,她两手背在身后,步伐轻快,语气也轻快:“世子累不累?” 温孤雾白:“不累。” 岁岁跟着他的脚步,又问:“世子饿不饿?” 温孤雾白放慢速度地走着,到了府门前,才回:“不饿。” 岁岁再问:“世子今日心情可好?” 温孤雾白想到伴读的日子跟记忆中的没什么出入,无非是几位皇子努力地争表现,以及老师们苦闷乏味的陈腔滥调,还有那位总是缺席被宫人们强行拽去课堂的七皇子,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无甚新意,且跟在空净院与岁岁相伴的感受差上许多,方说:“有点不好。” 岁岁:“这样啊……” 温孤雾白见她似乎上心了,忙又道:“但见到岁岁就好了。” 岁岁倍觉惊讶。 她怎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本事? 温孤雾白展唇。 是啊。 见到岁岁就好了。 要是见不到岁岁,那么分点神,想想她在府里在做什么也是好的。 两人一回空净院,用完饭后,温孤雾白便拉着岁岁继续昨日的课程。 后面几日,宣国公府门外一到日暮时分就会出现一个裹得严实的小女郎,她带着两个丫鬟,抱着男子所穿的披风,捧着精致的小手炉,伸着脖子,满眼期待地望着前方。 那副姿态,俨然是在等人归来。 第183章 执着 这日,阴云密布,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 岁岁见要下雨,早早拿了伞等候在府门前。 她不停地往前望了好几回,都没看到温孤雾白的马车出现。 花茔抱胸站在后方。 花豚抓了把瓜子嗑。 花茔皱眉:“世子这回回来得晚了半个时辰。” 花豚望天:“要下雨了呢。” 她话音刚落,惊雷乍响。 前方失神的岁岁被突然的雷声吓得身体一缩,她抱着怀里的伞,望了望天,心内焦急。 世子怎么还没回来? 岁岁的眼中掠过一丝失落,又有些担心。 就在她垂眸望着地面的时候,前方有一辆马车正往宣国公府赶。 岁岁听到动静,嘴角勾起,她以为是温孤雾白回来了,结果一看驱赶马车的不是泱十跟尫九,而是萧若经的小厮时,眼底的光亮僵住。 啊…… 不是世子,是三公子啊。 萧若经与萧若岩是一道回来的。 萧若岩受邀前去梅园参加清谈会,因知晓萧若经的顽劣,便照秦氏的意思带他多去这样的场合走走,看能不能让萧若经耳目濡染,激发他的向学之心。 结果萧若经人是去了,魂儿却不知飞到了何处。 人家以为他颇有学问,问他是如何看待当下时事,他一张口,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引得不少学子当堂哄笑,萧若岩都替他臊得慌。 然而萧若经脸皮厚,承受能力强,直接往椅子上一靠,在一片探讨声中睡了过去。 回来的途中,萧若岩继续发挥他身为长兄的义务对萧若经苦心教诲。 萧若经听着无聊,还戏言将来谁若是嫁给萧若岩定会过得苦闷,他推开小轩窗,准备透一透气,顺便躲避萧若岩的念叨。 看到岁岁没有意外地站在那边等时,他撇了撇嘴,低喃一声:“真是执着。” 萧若岩不知道外间的情况,顺口问道:“什么执着?” 萧若经往旁边一闪,将小轩窗推得更开,指了指外面,让萧若岩可以看见抱伞等候的岁岁。 萧若岩在看到被温孤雾白养得极好的岁岁时,愣了一瞬。 这是养在二弟院里的那个小丫鬟? 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萧若经从旁道出岁岁的身份,萧若岩根本无法将数日前见到的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女跟眼前这个面色红润气质不比世家贵女差上半分的岁岁联系到一起。 还有岁岁那身衣裙,以及她发间的首饰,每一样放到外面的铺子里都是抢手货。 她要是以这副面貌走到外面,谁都会把她当成是某户人家的贵女,而不会把她跟丫鬟混为一谈。 萧若经笑言:“二哥真舍得给她花钱。” 萧若岩不太赞同温孤雾白这样宠人的行为。 在他看来,主子该有主子样,丫鬟也该有丫鬟样。 萧若经随意往后靠了靠,他的身体随着马车摇晃,盯着岁岁看了会儿后,又说:“她这副模样要是跟四妹妹五妹妹走在一起,怕是会被误认成是我们宣国公府的六姑娘。” 萧若岩听完后皱眉。 二弟素来讲礼数,懂分寸,这次怎这般任性? 第184章 珠花 两人乘坐的马车停下。 萧若经跟萧若岩先后下车,待萧若岩的身影一消失,萧若经侧身一转,迈步到岁岁面前。 岁岁见到他,顿时想起那只半空中被射伤翅膀掉落的鸟儿,她抱伞往后一退,又看了看萧若经的手里是否有弹弓存在。 在没有看到弹弓后,岁岁放心下来,却不敢放松警惕。 三公子记仇的很。 世子不在,她没有能撑腰的人,要是三公子找她麻烦,估计也没法反抗。 不对…… 世子说了,被欺负了,就要欺负回去。 岁岁防备又有点凶地看着萧若经,之后,碍于身份的缘故不得不对着眼前嚣张的少年施礼:“见过三公子。” 花茔警惕心起。 花豚心无旁骛地嗑瓜子。 萧若经这次倒没有为难岁岁,也不想跟她提起被弹弓教训一事。 那件事对萧若经而言,简直是毕生耻辱。 他看了看她眉心间的朱红,见她瞪圆眼睛,面上恭敬,实则正防备地盯着自己,冷笑一声:“臭丫头,好歹你当初接连几日的诊金都是本公子出的,你都不知道跟本公子说声谢谢吗?” 看她眉心间的伤恢复得不错。 也没留下任何伤痕。 足以说明二哥照顾得有多用心。 岁岁想起眉心间的伤,刚想道谢,转念再想那件事情的主要起因皆是由于萧若经贪玩导致,反驳道:“可我受伤也是三公子造成的。” 他理应赔偿诊金。 萧若经没料到她竟然有胆子反驳自己,他顶了顶腮,当即倾身往前,捏紧拳头,对着她的脸举了举,一副要揍人的架势:“数日不见,你倒是脾气见长,谁让你跟主子这般说话的?” 岁岁抱紧怀里的伞:“……” 空中再次响起惊雷。 岁岁被这动静弄得身体一哆嗦。 她不是怕打雷。 她只是不喜欢那么大的声音。 因为震得耳膜疼。 面对萧若经的拳头,岁岁咽了咽口水。 怕还是怕的。 毕竟萧若经杀人一事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萧若经被她又怂又刻意强撑的表情逗笑,他捏紧的拳头咯咯作响,而后张开五指,在花茔跟花豚的注视下一把将岁岁的胳膊拽住,再将少女往身前一拉,他另一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朵浅粉的珠花。 流月站在后面,一脸震惊。 三公子不是讨厌岁岁吗? 怎么还送她珠花? 萧若经在岁岁没看清的时候将珠花插入她的发间。 岁岁只觉发髻间被插了东西,有些重量,她正想要抬手摘下来时,萧若经却松开她,退开身去,警告性地冲她挥挥拳头:“珠花是本公子回来的路上看到的,觉得难看,就顺便赏给你了。” 花茔盯着那朵珠花。 花豚也望了几眼。 两人看完,又对视一眼。 三公子说笑吧。 珠花一点都不难看。 瞧那质地貌似还不错。 流月嫉妒得眼睛都快喷火了。 她每日跟在三公子身边,整日鞍前马后,迄今为止,三公子没有赏过她一件东西。 可岁岁什么都没做,却轻易得到了。 这让她怎能不嫉妒? 第185章 好看惨了 萧若经盯着岁岁发间的珠花看了会儿,见那珠花的颜色很衬岁岁被养得白皙的肤色,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恶劣:“难看的珠花,就应该佩戴在长得难看的人身上。” 岁岁一懵:“……” 她长得很难看吗? 那她没有有碍到世子的眼? 萧若经赏完东西,见岁岁仍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走,想到以往温孤雾白乏了或是时辰晚了会在宫里住下一事,他不想岁岁站在府门前干等,便道:“小傻子,别等了,你家世子在宫里能找到住的地方,以往这个时辰他的马车还没回来,就说明他在宫里住下了。” 岁岁听完,从萧若经的话语里感受到了好意。 萧若经说罢,抬步往里走。 流月前去相迎:“三公子。” 萧若经没看她,走了一段路后,回眸发现岁岁还站着时,以为她没听清自己方才的话,正要再次开口时,岁岁对他展颜一笑。 萧若经呆在当场。 他方才说谎了。 小傻子不但不难看。 还很好看。 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 眉眼弯弯,眼神清澈,眉心间的那点红衬得她五官明艳生辉,整个人如明珠一般,打眼极了。 也好看惨了。 萧若经心跳加快,咽了咽口水。 岁岁仍旧笑着,她隔着一段距离对他扬声说:“谢谢三公子的提醒,不过我还想再等会儿。” 萧若经:“……” 真傻。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羡慕温孤雾白的。 流月察觉他的注意力都在岁岁身上以后,心里要多酸有多酸。 明明当时卖进国公府的那批丫鬟里面,岁岁的长相是最不起眼的,结果岁岁的命却很好,遇上了世子那样一位好主子。 现在连她兢兢业业伺候的主子也更关注岁岁。 流月有点怀疑。 三公子说岁岁难看,是真心的吗? 萧若经不喜欢被人窥视心思,感受到流月探索的目光后,他面色一沉,与吓唬岁岁时的张牙舞爪不同,他警告流月时,才是真的让人害怕。 少年嗓音森然,语调轻慢:“管好你的嘴,要是让我知道你敢在母亲面前乱说一句,我就把你赏赐给府里的下人。” 流月立即收回目光,害怕道:“是。” 萧若经知晓劝岁岁没用,只得抬步离去。 - 须臾功夫,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 岁岁被密集的雨水溅湿裙摆。 她撑着伞,心疼地望了眼被打湿的绣鞋跟衣裙,想到这都是温孤雾白吩咐绸缎庄的娘子给自己做的,又抓着裙子往上提了提。 花茔跟花豚站在宣国公府的鎏金牌匾下。 岁岁等了一会儿后,鉴于目前雨势太大,只得退回府门前。 她迈步上了台阶,收了伞,与花茔花豚站在一处。 花茔不想岁岁继续苦等,见国公府周围的灯笼都已挂上,上前道:“岁岁,我们回去吧,可能真如三公子说的那样,世子已在宫里住下,今夜不回来了。” 花豚把瓜子壳往地上一扔,她被风吹得发冷,两手搓了搓肩膀:“是啊,岁岁,花茔姐姐说得对。” 第186章 晚归 岁岁听着两人的话,抬头看着渐渐沉下来的天色,眼中的期待越来越小。 她站在牌匾下,手里的伞先前在转身上台阶时被雨水打湿,此刻正有雨滴顺着伞骨往下连城一线地滴,并将她站立的那块位置弄得积起了一滩水。 雨声很大。 间或夹杂着闪电雷鸣,将夜空撕裂成一片一片的。 岁岁望着每日温孤雾白马车回来时出现的那个方向,就那样定定地站了很久。 一直到双腿开始泛酸,她才发觉雨势不知道何时已经减小。 宣国公府门前的台阶下,积起了半指高的水。 花茔过来拉她:“回去吧。” 花豚也来拉她:“岁岁,你不饿吗?” 从黄昏到天黑,她都等饿了。 岁岁被她俩一左一右拉着,又看了眼守在国公府门前的几名护卫,正要转身回院时,却在雨声里听到了驾车声! 她眼睛蓦的亮起,再次往那个方向看去! 花茔耳力极佳,也顺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 独独花豚不明所以。 岁岁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次回来的马车一定是温孤雾白的,她拿起伞,透过雨幕往前方望去。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花茔认出前面驱赶马车的人是尫九:“是世子的马车。” 花豚哇了一声。 还真让岁岁等到了。 泱十看到了牌匾下站立的身影,他想起世子在宫里被几位皇子缠着耽搁时辰一事,侧身将车帘掀开一角,对里间正在看书的温孤雾白道:“世子,是岁岁姑娘。” 温孤雾白将视线从书上抽回,眉峰一拧。 这般大的雨。 岁岁竟还等着。 他透过掀开一角的车帘往外看去,果然看到了岁岁。 因担心岁岁每回抱着披风麻烦,温孤雾白索性在马车里准备了一身衣袍和一件披风。 路上雨势太大,不太能看清路,马车的轮子陷在坑里耽搁了半个时辰,加之不便于行,温孤雾白才会耽搁到现在。 岁岁撑伞候在台阶上,待马车一停,她即刻一提裙摆,踩进水洼中,再将手臂抬高,欢喜唤道:“世子!” 温孤雾白躬身出来,躲入她的伞下,并率先注意到了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跟绣鞋,他没说话,而是快步与岁岁回到空净院,又吩咐花豚去让厨房准备姜汤和晚饭,再吩咐花茔把岁岁拉回后院重新换了衣裙跟鞋子。 温孤雾白自己也重新换了身。 屋内火盆烧得旺盛,驱散了他从外间带来的寒意。 晚饭很快备好。 岁岁换好衣物过来时,少年着一身雪白衣袍,优雅坐于食案前,眉眼微冷。 见她进来后,温孤雾白眼神一变,薄唇轻勾。 两人如往常一般坐下用饭。 岁岁惦记他晚归一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道:“世子今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温孤雾白给她添了半碗鱼翅汤,想起课业结束后打着请教问题的幌子上前纠缠的几位皇子,以及伴读们分裂几派,顿时反应过来。 原来,在这个时候各方势力已悄然形成。 第187章 三公子赏的 前世的温孤雾白心思没放在这里争斗里,所以才会在事发时有些后知后觉,以至于应对时不够周全。 这般一想,温孤雾白觉得前世的自己当真痴傻,竟真以为按照祖母跟父亲说的那般,做一个仰首无愧于天的正人君子,做一个为国尽忠为君尽忠的臣子便可。 事实上,千万年来,历朝历代的皇权争夺,诸多家族之间的争斗,包括市井间百姓们的谋算与计较从未断过。 除了圣人,没有人能秉持原则走到最后还保证自己不染尘俗。 温孤雾白不是圣人,他有节,有傲,同时也有情,有欲,既然生来就处在旋涡和危险之中,那么,将来他也很难摆脱。 对上岁岁关切的眼眸,他嘴角的弧度加深:“没什么事。” 岁岁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世子不是没有遇到事情,是不想说。 而且,她觉得世子只是刻意在她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罢了。 因为岁岁清楚的知道,她跟世子生来便待在两个世界。 在她的世界里,她是芸芸众生里很微小的一粒尘埃,稍微有些权势的人都能践踏她,苛责她,她也始终跟大多数的百姓一样,为了温饱奔波努力。 但在世子的世界里,看似拥有人人羡慕的锦绣华服,且家族还荣耀不断,实则置身其中,你才能发现里间处处凶险,步步暗藏杀机。 岁岁虽不曾踏足过这样的世界,好歹能感知一二。 - 两人用的不多,很快停筷。 温孤雾白擦完嘴,又净了手。 得知岁岁独自在外面等了那般久后,他的心里隐现出一股难受。 他望着岁岁的眉眼,视线从她的额头一点点往下移动,最终落在她的脖颈间。 岁岁看出温孤雾白的神态有些许疲惫,当即决定不缠着温孤雾白学东西,在喝完姜汤,感觉到身体里热起来后,懂事地道:“世子,岁岁今日不想学了,想偷一偷懒,先回去安置,你也早些安置吧。” 世子很累了。 不能让他更累。 岁岁想罢,就要退下。 温孤雾白上前,他忽然伸手,抓住岁岁手腕,另一手轻抬,将她发间的珠花摘下。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 不是他送的。 首饰铺每回送来的首饰,都会经过他的眼。 岁岁看见珠花,这才想起来是萧若经在府门外给的,对上温孤雾白询问的眼神,她赶忙说:“珠花是三公子赏给我的,他说我长得难看,应该配同样难看的珠花。” 虽然她不觉得难看。 先前她没摘下来,不知晓珠花是何模样,这会儿看见后,顿时觉得萧若经的眼神是不是有问题? 如此漂亮的珠花,怎会难看? 岁岁想不通。 对此,岁岁给出的解释便是每个人对于美丑,以及好看与否的定义是不一样的。 定义不同,对待一件物品的看法自然也不同。 温孤雾白眸光略沉。 萧若经送的? 原来,他这么早就对岁岁上心了。 那么前世呢? 前世的萧若经对岁岁上心的时间是否也比他发现的更早? 第188章 违心又故作大方 “岁岁不用在意他的话,岁岁很好看。”温孤雾白边说,边把玩掌心的珠花。 少年的指腹落在珠花上时,心底攀升起一股隐秘的嫉妒,并恨不能将其掰断。 别人送给岁岁的东西,实在碍眼。 温孤雾白必须得再一次承认,在岁岁的事情上,他总会很容易产生幽暗的情绪和想法。 那种嫉妒的滋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仍刻在他骨子里。 但他同时也明白,岁岁无错。 温孤雾白善于控制情绪,他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将这些情绪压制下去,面上不变,对待岁岁的态度也始终平静温和。 他问:“岁岁喜欢这朵珠花吗?” 岁岁伸手,轻轻用指尖戳了戳珠花,眼里流露出喜欢的神色,答得也快:“喜欢。” 温孤雾白:“……” 糟糕。 她这样,他更想把这朵珠花给毁了。 同时,岁岁不假思索的回答,也让温孤雾白心底的破坏欲被勾了出来。 岁岁抬眸,笑眼看他。 三公子脾气恶劣。 她不喜欢。 可他给的珠花是漂亮的。 反正三公子嫌弃珠花难看,也把它赏给她了,那么她收下也毫无负担。 不过岁岁觉得自己在说完这句话后,周身的气压变得有点冷。 是窗没关严实吗? 岁岁微微拧眉,扭头看了看屋内的窗牖。 几乎都关着。 因着怕屋内的气息闷到温孤雾白,所以窗户有的地方没关严实,特意留了一条一指宽的细缝通风。 在岁岁专心去看窗户有没有关严实的时候,温孤雾白则强行忍住将珠花直接弄碎的破坏欲,他眼底的眸色几经转换,最终化作一贯的清冷与平静,并用一手扶住岁岁的下巴,一手拿着珠花将其插回原位。 少年别开视线,违心又故作大方道:“喜欢就留着吧。” 呵! 一朵珠花而已。 他不在意。 他真的不在意。 再说前世岁岁人是他的,身是他的,甚至最初喜欢的人也是他。 他萧若经算什么呢? 一个只能偷摸摸喜欢岁岁,胆小到连表白的话都不敢说,还碍于他的缘故不得不对岁岁一口一声‘嫂嫂’的唤着的输家! 岁岁感觉到发间的重量,在珠花被戴好后,她抬手摸了摸。 温孤雾白长眸一眯,觉得她的动作有些刺眼,下意识把她的手抓住,并放下去。 岁岁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 温孤雾白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她独自等候在府门外的一幕,那种心疼,暂时将他心里的那点嫉妒给压了下去。 他知道已经到了该安置的时辰,可还是舍不得放她走。 在宫里步步惊心,连说句话都要尽量做到哪方都不得罪,还被其他皇子以各种事情纠缠,可以说,他在宫里伴读的每一日,都需要多想想岁岁才能压住心底对皇室争斗间的厌恶。 所以只要马车一离宫,只要想到很快可以见到岁岁,他阴郁的心情都会转好。 今日坐在马车内,望着天地间的滂沱大雨,加之马车还在途中出了事故,温孤雾白的心情也在瞬间沉入谷底。 第189章 岁岁在 回宣国公府的时间每被耽搁一刻,他心内就会愈发焦躁,而他想要见到岁岁的欲望也更强烈。 此刻,温孤雾白想,或许再重病一场也不错。 那样,她就会跟上次一样耍性子,抱着床柱一角,非得赖在他的屋里,守着他不肯走。 岁岁感觉到他情绪方面的波动,担心他在宫里或者在回府途中遇到了什么事情,她仰起脸,睁圆乌黑的眼眸望着他:“世子,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垂眸看她,嗓音清润,轻唤她的名字:“岁岁。” 岁岁眨了眨眼:“岁岁在。” 温孤雾白极力忽视掉她发间的珠花,长眸微微一眯,跟她商量:“日后不要在府门外等我回来,如果实在想等,就在空净院中候着。” 岁岁听完,静默须臾。 最近因着她的行为,导致宣国公府有不少人在背地里议论。 有的说她惯会媚主。 有的说她刻意表现。 还有的说她小小年纪,心思不正。 对于这些难听的带着恶意的言论,岁岁虽然可以当做听不见,但是也不希望温孤雾白因此出现困扰。 当然,她也清楚,温孤雾白之所以这般说无非是不想看她这般日日苦等下去。 世子是在心疼她。 因而,岁岁心中一暖,点头说:“听世子的。” 温孤雾白勾唇,抬手在她发顶轻轻一揉,对她道:“回去安置吧。” 岁岁:“世子也早些安置。” 温孤雾白:“好。” 花茔跟花豚候在外面,见岁岁从屋里出来,三人一道往后院去。 温孤雾白的眼神冷了下来。 今日他确实累了。 所以才没有坚持教岁岁读书。 梳洗完躺在床榻上后,温孤雾白并没有即刻入睡。 只因他一闭眼,脑海里就会自动闪现出萧若经送给岁岁的那朵珠花。 或许现在的萧若经心思干净,他对岁岁没有任何关于男女情爱的想法,也没有杂念,只是单纯地觉得岁岁有趣,想要同岁岁说话,逗逗岁岁。 可终有一天,萧若经的感情会变质。 温孤雾白拧眉,他跟秦氏的孩子向来是没有冲突的。 秦氏有心计,有手段,但懂得分寸,她喜欢把府里除去空净院外的其他院子的情况了若指掌,是源于她内心深处的不安。 且秦氏是当家主母,有知晓府中一切的权力。 人都是这样的。 都喜欢把一切尽可能地掌控在手里。 秦氏的三个子女,个个教导得不错。 萧若岩稳重有才。 萧若经顽劣善良。 萧有瑢处事也延续了秦氏的风格,还被教的很有贵女风范。 按理说,温孤雾白跟他们多年来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面上关系维持的也不错,可想到萧若经的那点心思,他终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他无法阻止萧若经喜欢岁岁,那是萧若经的权力。 但他仍然看不惯。 珠花…… 当温孤雾白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时,那朵珠花的模样,以及岁岁说‘喜欢’时的神态也变得格外清晰。 他终究还是坐起身来,屈指在床沿处轻敲两下。 第190章 是‘拿\\\’ 屋外的泱十尫九听到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在外间划拳决定胜败后,输家尫九迈步进入,走到里屋,恭敬道:“世子有何吩咐?” 温孤雾白觉得自己心理幽暗,做法还幼稚。 他不该如此。 而事实是他明知不应该在意,明知不该同萧若经计较,还是没忍住那点醋意,对尫九下令:“去岁岁房里,从她的妆奁里将一朵珠花拿来。” 尫九惊得瞳孔放大了一圈:“?” 世子确定是‘拿’,不是……偷? 温孤雾白看穿尫九心中所想,语调平缓:“是‘拿。” 尫九将表情一整,笑了声:“世子说的是,是拿。” 温孤雾白说罢,又觉得自己的说法站不住脚,还显得自己有些心虚,他叹息一声,怕尫九无法精准地将东西拿出来,又出言补充:“粉色的。” 尫九施礼:“属下记下了。” 温孤雾白摆手。 尫九退下。 少年望着屋内的摆设,久久无言,在没见到尫九顺利将珠花‘拿’来前,他毫无睡意。 尫九出了门,直接往后院去。 - 花豚睡得很沉。 花茔一听到风吹草动便警醒过来,她翻身披上衣物,先一步赶到岁岁屋前,等看清黑夜里的来人以后,花茔收了藏在衣袖里的短刃:“是你。” 尫九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因此温孤雾白下命令下得心安理得,他来拿东西也拿得心安理得。眼下见花茔在这里,他便将温孤雾白吩咐之事转交给花茔:“世子吩咐,要从岁岁姑娘的妆奁里拿一朵粉色的珠花。” 花茔:“?” 她是见过珠花是何模样的。 她就是感到不可置信。 这竟然会是世子吩咐的事? 这合理吗? 尫九眉峰一扬,他也不想来办这种差事,可世子的话不能不听,而且他是男子,出入女儿家的房间终归不合礼数。 花茔显然是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你不是想在世子面前立功吗?办成此事,我定会为你在世子面前美言。” 花茔还是很怀疑,主要是这事儿跟世子的形象严重不符:“你确定这是世子的吩咐?” 尫九:“我确定。” 花茔:“……” 尫九还惦记着回去复命,没时间跟花茔在这里耗,催促道:“世子的命令,你敢不从?” 花茔狐疑地看了看尫九,最终进了房间,她放轻手脚,没有惊扰榻上睡熟的岁岁,熟练地找到梳妆台的位置,再将妆奁的小抽屉拉出,借着幽暗的光线,准确地将珠花找了出来。 对于岁岁屋里东西的摆置,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花茔拿完东西,交给尫九。 尫九谢过后,回去复命。 - 温孤雾白拿到珠花,没告诉尫九如何处理,只是让他去外面守着。 接着,少年起身,他走到离得远一些的炭盆前,将掌心的珠花‘咚’地一声丢进去。 温孤雾白站定在旁,亲眼看着珠花一点一点被燃烧殆尽,并发出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他被这味道刺激得轻咳几声,薄唇却缓缓勾起。 这堵着的心口,终于是舒坦了。 第191章 竟和好了 之后的几日,温孤雾白再没有在岁岁的发间看到那朵碍眼的珠花,想起那晚自己卑劣且幼稚的行为,他便忍不住好笑。 温孤雾白啊温孤雾白。 前世光明磊落,清风君子如你,竟也有今日。 思及此,他压住嘴角的弧度,视线落在正在练字的岁岁脸上。 这两日寒风刺骨,他都留在空净院内,并以身体不适为由暂且免去两日伴读,也趁此机会将先前给岁岁落下的功课补上。 鉴于时间紧迫,温孤雾白不得不增加岁岁的学习量。 好在岁岁记忆不错,学得快,每日能将他教的东西一一消化。 - 这日,沈松来了。 连同沈母一起。 几辆马车停在宣国公府外。 温孤雾白得知消息,料定老太太院里今日免不了会有一番口舌激战,他挥手让泱十退出屋外,起身走至岁岁身边,看着她日渐进益的字形。 这般日日坚持不懈地练着,果然让她继承了钱植字体的两分风骨。 温孤雾白深信,假以时日,岁岁定能练得更好。 而且近来,他有一个极大胆的想法,堪称疯狂。 岁岁练完一张纸,吐出口气,察觉到温孤雾白在时,她冲他一笑,然后将笔搁回笔架上,摇晃着酸痛的手腕。 外间的天色已经沉下。 吹进屋的晚风,布满寒意。 花茔拿了手炉给岁岁。 泱十进来,道:“世子,适才老太太院里的李嬷嬷来了一趟,说是晚间老太太要给沈老太太设宴,顺便给沈夫人饯行,让您务必过去一趟。” 岁岁捧着手炉听完,眸中掠过一丝惊讶。 竟和好了? 真神奇。 闹成那样还能和好。 温孤雾白心知这顿饭宣国公府的所有人都会到场,他也躲不过去。 再者,萧卉住在宣国公府好一段时日了,想来外间定然对沈松跟萧卉大闹一事议论纷纷。 沈松为人要面子,说是虚伪也不为过,他听不得同僚们的议论,见不得那些嘲笑看好戏的眼光,过不了多久时日,自然招架不住舆论的压力,也抵挡不住老太太的谈判,会选择继续忍让萧卉,跟萧卉相看两厌的过下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道:“你派个人去老太太院里回话,说我晚些时候就到。” 泱十:“是。” - 晚间。 宣国公府众人在老太太的院里齐聚一堂,小辈们根据男女区分各坐一桌,长辈们另坐一桌。 席间,沈松一直垂着脑袋坐在沈老太太身边,他对萧卉依然没好脸色,但事情闹成这样,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且国公府老太太阔气的很,为了不让他跟萧卉和离,居然舍得给他两间铺子,还应允他可以将幺娘继续留在院中,并且愿意给幺娘妾室的身份。 幺娘出身极低,又是沈松带回府里的,之前碍着萧卉的缘故,始终没名没分地养在府里。 如今老太太发了话,跳过萧卉的意愿,答应让幺娘留下,给幺娘名分,还给幺娘一定的赔偿,以此来弥补幺娘在失去孩子的伤痛,如此处理倒也说得过去。 第192章 郁闷,委屈 沈松对老太太这样公允的处理很是满意。 至于幺娘那里,他想着,他能靠着两人之间的情意对幺娘多加以安抚,让她逐渐忘记失去孩子的悲伤。 只是一想到日后还得继续面对萧卉这张臭脸,沈松就觉郁闷。 萧卉则倍觉委屈。 她压根没料到这件事情闹到后面,老太太会这般处理。 老太太心里也不愿给沈家好处,甚至觉得沈家不知好歹,对她的小女儿不好,但这事儿如果追究下去,始终是萧卉不占理,从此坏了名声的只会是萧卉。 因而,老太太哪怕不待见沈家的人,面上还得维持风度,还得装模作样地继续跟沈老太太打交道。 宣国公府跟沈家说到底始终是姻亲关系,要是闹得太难看,只会让那些背地里等着看笑话的人嘲笑。 萧膑对于此事并无感觉。 萧卉是什么性子他一直清楚,老太太对于自家小女儿的溺爱萧膑这么多年也都看在眼底,况且后宅争风吃醋的事,他作为男子不好说什么。 萧膑本不想来,然而碍于孝道不得不来。 沈松接连看了好几眼萧膑。 这位大舅哥在朝中多年,备受当今器重,他一个小官整日都没机会前去接触拉关系,如今难得在私底下见面,沈松当然舍不得放弃这个巴结的机会。 于是,沈松主动为萧膑倒酒,又主动找话题,与之攀谈。 萧膑眼睛不瞎,他看出了沈松想借着宣国公府这层关系往上爬的心思。 老实说,他不是没有想过拉沈松一把。 朝堂争斗,谁都想要在各个地方安插自己的人,并且把自己人安排在比较重要的位置。 然萧膑看过沈松为官数年的政绩,心知他无才无德,渐渐地,也就熄了提拔他的心思。 若沈松争气,自当懂得如何在朝廷周旋,也自当在自己的职位上做出不菲的成绩来。 若沈松是扶不起的阿斗,那就算萧膑仗着两家结为姻亲的关系对他多加提拔,沈松照样也起不了作用,说不定还会给他招来诸多话柄与事端。 在朝中久了,萧膑最懂得判断形势,也最懂得圣上不喜群臣分党分派,或者拉拢自己人上位的心思。 萧膑更不想给自己找一个没能力还给到处惹事拉低名誉的帮手。 所以面对沈松的一再讨好,萧膑始终态度疏离。 这一幕落在沈松眼里,就是这位大舅哥瞧不上他。 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他跟萧膑在朝堂中的品级相差甚远。 该巴结的,还得巴结。 该赔笑脸的,也得继续赔笑脸。 萧卉看出这一点,她倒是想要张嘴替沈松在萧膑面前说点什么。 沈松老待在一个位置爬不上去,不光沈松被人耻笑,连带着她也会被人耻笑。 每回去别人府上参加宴席时,想到那些妇人聚在一起讥讽的眼神,以及她们私底下谈论的话语,萧卉就觉得心里被针扎了似的疼。 萧卉性情高傲,从来想在人前扬眉吐气。 无奈沈松没出息。 而她生的又是个女儿。 第193章 吵吵不停 萧卉时常在想,若她生的是个男儿,还能自小多读书,争取将来在科举上拼一拼,又或者文路走不通,还能试试别的路子。 沈老太太很满意老太太给出的解决方式。 沈家这些年不景气,底下的铺子也不挣钱,萧卉虽有千般不好,但她胜在出身好。 她有宣国公府这样显赫的娘家,还有老太太这样疼她的母亲。 老太太望向坐在一旁光顾着生气,没给沈老太太一个好脸色的萧卉,当即布满歉意道:“沈家妹妹,老身这女儿自小被宠坏了,不光脾气不太好,礼数也有所欠缺,这些年,着实是委屈您跟沈松了。” 沈老太太笑而不言。 萧卉眼中已有火气。 沈松委屈? 沈母委屈? 明明是她低嫁! 就算委屈,也是她委屈! 沈松接连几杯酒下肚,说话也不如平日那样拿捏分寸:“老太太,您是有大智慧的,不是我说,就萧卉这脾气,满望都的男子,真的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当年,他是看上了萧卉的家世,因此有些能忍的地方,他才会选择尽量忍耐。 萧卉反唇相讥:“我不好,那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十几年了,仍然是一个小小的通政司经历,别的人早就爬上去了,就你,依旧在原地,动也不动。” 沈松把酒杯一搁,一说到仕途,就是踩到了他的痛脚,他一指萧卉,愤然道:“是,你说得对,我是好不到哪里去,是没出息,是能力平庸,政绩平平,更配不上你这样的贵女,是我高攀了你们宣国公府!可你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当年要是老夫人能给你找到一门更好的亲事,她老人家会舍得让你低嫁吗?” 高门婚事,自古以来看得大多是条件登对,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利益共存。 如果高门忽然选择降低标准,舍得让族中女儿低嫁,其中必有猫腻。 这一点,沈松年轻那会儿就看得明白。 老太太:“……” 沈老太太:“……” 由于沈松跟萧卉争吵时并没有压低声音,导致小辈们都听见了。 康姨娘挨着秦氏坐,对比秦氏,她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则要生动许多,且她眼睛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萧卉嚣张了这么多年,嫁给沈松,也算是遇上了毕生的对手。 而且就沈松如今不肯再忍的性子,这俩即便此次在老太太的安排下和好,等回到府里,他俩照样得继续鸡飞狗跳的过日子。 秦氏用了一小口点心,缓慢地咀嚼着,看出萧膑脸上的不耐烦以后,她夹了一块平时萧膑爱吃的荤菜到他碗里,柔声道:“夫君尝尝,这道菜是我特意吩咐厨房的人按照你的口味做的。” 康姨娘:“……” 她们这位主母,惯会做人,又惯会在细节处讨好人。 秦氏这话一出,萧膑的注意力也成功从又开始吵吵不停地两人身上移开。 他朝堂上一堆事情,房中也还有公务等着处理,若非老太太让身边的李嬷嬷出面,他才懒得来看这场滑稽又丢脸的闹剧。 第194章 再看,挖了你眼睛 萧膑夹起秦氏放到碗里的菜,送入嘴里尝了一口。 秦氏对他一笑。 她知道萧膑这是满意的意思。 她与萧膑是青梅竹马不错,可也并非外人传言的那样情深。 单是从出身上看,秦氏就比萧膑低了一等。 秦氏年轻的时候家中糟心事太多,她就没天真地奢望过能成为萧膑的正妻,后面温孤氏嫁入宣国公府在她看来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并且,她还能及时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 以前温孤氏在时,秦氏便做好她的分内之事。 后来温孤氏不在,秦氏照样还是在完成她的分内之事。 有的时候,秦氏甚至压根没觉得萧膑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东家。 萧卉跟沈松的言辞渐渐激烈起来。 事态已经到了拍桌子的地步。 温孤雾白觉得太吵,眉峰微微一皱。 萧若岩也觉得吵。 萧若经抱拳看戏,想到萧卉跟沈松吵了这么多年,回回都闹得很难看以后,笑着摇头,道:“我真不懂姑母跟姑父这日子到底是怎么过下去的。” 萧有瑢想到萧若经的年纪过两年也该议亲了,打趣道:“三哥,你说,万一将来母亲给你物色一个既凶悍,又刁蛮的嫂嫂,你该怎么办?” 萧若经:“不可能。” 萧有瑢:“谁说不可能?” 萧有瑜:“……” 沈言心被他们兄妹二人的相处方式逗地一笑。 忽的,众人一怔,听见‘砰’地一声。 岁岁站在后面,抬眸看去,就见一个杯子朝自己砸来! 岁岁:“……” 她真是无辜躺枪。 花茔正要挥手去挡,岂料温孤雾白反应更快,他将离得近的岁岁往身前一拉,让她躲过这一杯子,同时,杯子里的酒泼洒出来,一部分洒在了温孤雾白的身上。 花茔瞪眼:“……” 真不怪她反应慢。 是世子反应太快。 世子对岁岁的保护,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萧卉这一杯子是朝着沈松砸过去的,见到沈松躲开,温孤雾白受到波及后,神色一变,她再看老太太递来的带着责备之意的眼神,心虚道:“母亲,我不是故意的。” 老太太:“你要是故意的,下次我都不让你回来!” 萧卉:“……” 老太太说完,又看向温孤雾白,问:“没事吧?” 岁岁掏出身上的手帕,将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酒擦了擦,酒的味道浓烈,闻着刺鼻,她一想到杯子是冲着自己砸过来的,便满是歉意地望着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对着她一摇头,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岁岁给他简单清理完,随即想到罪魁祸首,一时有点凶地看向萧卉。 萧卉一愣,她本准备跟温孤雾白道歉,可她自持自己是温孤雾白的长辈,不觉有错,被岁岁这一看,立即道:“臭丫头,你盯着我作甚?再看,我挖了你眼睛!” 岁岁依旧有点凶地看她。 温孤雾白起身,用身形将岁岁往身后一挡,薄唇扬起森然的弧度,慢声道:“姑母若要如此,那我只好用姑母的命来赔。”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皆变。 第195章 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 萧有瑢盯着岁岁看了一眼。 她此前就觉得二哥对岁岁不一般,在岁岁的穿着打扮方面更是宠得没边,如今听见这话,仍是有些吃惊。 二哥对这丫头……也太宠了。 萧卉一直是畏惧眼前少年的。 她也畏惧萧膑。 毕竟萧膑身份贵重。 但她面对萧膑时产生的畏惧,跟面对温孤雾白时的畏惧全然不同。 她对温孤雾白的怕,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 一个次次能在歹人毒手下活下来的人,怎能叫人不生怕? 可温孤雾白冷然的话语,又让萧卉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她瞪向岁岁,认为自己的出身比岁岁强上百倍,认为岁岁低贱如泥,不配跟她相提并论。 温孤雾白的话,让萧卉又气又怕,她怨毒地看着岁岁,出言讥讽:“雾白真是长大了,出息了,此刻竟为了一个低贱的丫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扬言要夺了我的命!” 不愧是温孤寻教出来的。 连行事作风都像。 只怕在温孤雾白的眼里,也不怎么把她这个姑母放在眼里。 沈松眼见萧卉吃瘪,被晚辈当众不给面子,站在后头笑了笑。 作为萧卉的丈夫,他丝毫没有想要上前阻止,更没有想要出面维护萧卉的意思。 沈老太太发觉沈松的不作为后,不赞同地看他一眼。 沈松立时收敛。 老太太也觉温孤雾白的话不对,但她眼里流露出来的不喜,却是冲着岁岁的。 岁岁日日苦等温孤雾白归府一事,老太太听李嬷嬷说起过。 当时老太太没在意,只是觉得这丫鬟对温孤雾白忠心。 至于下人们议论岁岁心机深沉的那些话,老太太即便有所耳闻,也并未放在眼里。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怎可能有那般心机? 然而亲眼见到温孤雾白是如何维护岁岁的一幕后,老太太也意识到是她低估了这小丫头。 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有的是肮脏心思,不入流的手段。 萧膑一拍桌子,叱道:“雾白,跟你姑母道歉。” 萧卉是不对,可温孤雾白的话也有失分寸。 作为晚辈,岂可这般对长辈说话? 萧若经抱拳看戏,甚至还帮温孤雾白说话:“父亲,不怪二哥生气,换做我是二哥,谁要是敢动我的人,我也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萧若经还想说下去会如何对付对方时,一旁坐着的萧若岩急忙出声制止:“若经。” 他一唤,萧若经便老实了。 萧若岩心想,作为兄长,他管不了温孤雾白,但管一管一母同胞所出的兄弟还是可以的。 萧有瑢拽了拽萧若经的衣袖,一看眼下的局面,不希望萧若经稀里糊涂地掺和进去,以免招惹父亲责罚,同他小声道:“三哥,你简直在火上浇油。” 萧若经努了努嘴:“……” 才没有火上浇油。 他就是实话实说。 岁岁被萧卉跟老太太的两道目光看着,从她们的眼睛里感受到了她们对她的意见,转念想到被酒泼了一身的温孤雾白,心底刚刚升起的惧意立时消失。 第196章 你恶毒的地方还少吗 在维护重要的人时,岁岁小小的身体里总能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勇气及胆气。 温孤雾白把她护在身后,面对萧卉跟老太太递来的目光,以及萧膑的斥责时,他无动于衷,只对萧卉道:“身为晚辈,言行有失,是我不对,但姑母心思不正,说话恶毒,姑母就对了吗?” 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将他们责备的话语彻底堵死。 老太太:“……” 萧膑:“……” 萧卉没觉得自己恶毒,故而听到温孤雾白这般说自己时,急赤白咧道:“雾白,你倒是说说,姑母哪里恶毒了?” 站在她的角度,发卖下人,或是任意处置下人的生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自小接受的也是这套尊卑观念极重的教育,自然意识不到自身的问题。 秦氏没吭声。 一般不到她出面解决问题的时候,她都表现得像是个透明人一般。 再者,事情涉及到萧卉,她这个做嫂嫂的不好出面。 而萧卉长成这副性子,究其缘由,皆是老太太一手惯出来的。 她要是对萧卉表现出半点微词,或是在处事方面偏向公允,而没有更看重萧卉的话,落在老太太眼里便是过错。 秦氏晓得这个道理,所以能不掺和,绝不掺和。 一旁的沈松没忍住,他看着地上碎掉的瓷杯,想到萧卉这一砸是冲自己来的,当即怒火中烧,指着萧卉说:“你哪里不恶毒?府里的孩子你谋害了多少你心里没数吗?成婚第二日,你遣走了我两位通房。成婚头一年,就因为我跟一个长得秀丽点的丫鬟多说了几回话,便以她伺候不周为由把她发卖给人牙子。还有诸如此类的事情比比皆是,萧卉,你说说,你恶毒的地方还少吗?” 他一张口,便成功转移了萧卉的注意力,萧卉瞪向沈松,也就忘了还要跟温孤雾白争吵这事儿。 老太太眉头紧皱,顿觉伤神。 李嬷嬷上前扶她。 老太太今晚特地设这场宴,就是想要借此机会最小化萧卉跟沈松之间的矛盾,萧卉这般行事,等同是把老太太精心设下的一切给搞砸了。 偏偏萧卉是她女儿,她还不能责怪,不能罚她。 沈老太太终究是不想跟宣国公府撕破脸的,她清楚老太太今晚的目的,也接受老太太的处理方式,眼见萧卉跟沈松又要当众吵闹起来,她出言制止沈松:“好了,这顿饭吃了,你跟萧卉也不要再争吵了。” 他们两口子在人前都是顶要面子的人,结果私下却把日子过成这样,整日还当着他人的面吵个不休。 这种时候,他们倒是不怕在别人面前丢脸,招他人笑话。 老太太也拉了一把萧卉:“你还想跟沈松过吗?” 萧卉:“我……” 老太太厉声道:“想要过就好好过,以后,你也要收收你的脾气。” 萧卉:“……” 沈言心起身,知晓这是要走了,她先同萧膑等长辈告别,然后又看了一眼表兄表姐妹们,同他们道过别后,再走回萧卉跟沈老太太身边。 第197章 相送 老太太硬撑着年老的身体,受着晚间沁骨的寒意,带领宣国公府众人将沈家的人送出府。 府门前。 沈家的下人驱赶马车靠近。 萧卉率先拉着沈言心上了一辆马车,她心中还有气,便故意把沈松晾在一边。 沈松并不在意萧卉的态度。 他本就不想把人接回去,先前来接,也是碍于脸面,碍于沈老太太和族中长辈的规劝不得不来。 眼下萧卉回去了,他还得想法子去安抚幺娘。 一想到日日以泪洗面的幺娘,沈松便心肝儿软的厉害。 沈言心挨着萧卉坐在马车里。 萧卉沉着脸,问:“心儿,你父亲没追来吗?” 沈言心:“未曾。” 萧卉面色更为难看,既恼恨沈松对她的轻视,又嫉妒沈松对幺娘的用心,骂道:“都怪那个小贱蹄子,从她入府后,我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儿!” 沈言心没说话。 这事儿怪得了别人吗? 不该是父亲的错吗? 是他将幺娘带入府中,也是他没能平衡好各屋各院的关系。 - 沈老太太立在马车前,拉着老太太的手。 两人都是早年守寡,要说不同,无非是老太太的命更惨些,还白发人送黑发,失去了儿女。 至于沈老太太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年纪轻轻守寡,她独自拉扯大沈松同样极为不易。 都是母亲。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子女考虑。 老太太的心思,沈老太太懂。 沈老太太的心思,老太太也懂。 沈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看向跟出来相送的国公府众人,对老夫人道:“外间冷,老夫人,宣国公,以及诸位,请回吧。” 老太太拍了拍沈老太太的手,往后退开。 沈老太太上了马车。 等把沈家的人送走,一直忍着没出声的萧膑看向温孤雾白,想到他对萧卉说出那等话语,面色一整,说:“雾白,你暂时别回空净院,先来我房中说说话。” 老太太约莫猜到了萧膑想说什么。 可她没阻止。 温孤雾白是她的嫡亲孙子没错,也为她增光,为宣国公府增光,但是萧卉再不像话,也是老太太唯一的小女儿, 是她疼着的心尖尖儿。 温孤雾白当众轻视长辈,还说出那等言论,着实有失体统。 秦氏看出老太太精神不佳,知道她近来为处理萧卉的事情伤心费神,她抬步过去,跟李嬷嬷一起搀扶老太太:“母亲,我扶您回院里休息。” 老太太任由她们搀扶走。 康姨娘带着萧有瑜紧随其后。 萧有瑢跟上。 萧若岩跟萧若经还站在原地。 萧若经望向温孤雾白,眼睛里流露出看好戏的光,显然是还没忘记弹弓那事儿,他用嘴型无声地说:“二哥,你完了。” 温孤雾白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的衣袍上仍弥漫着一股酒味。 这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令他不适。 岁岁站在后面,一看萧膑面色不好,就知道温孤雾白这一跟过去等着的多半是指责。 萧膑转身,往里走了几步,发现温孤雾白没跟过来后,脸上涌现怒意。 第198章 真好骗 温孤雾白对萧膑浅勾唇角,也没把对方的怒意放在眼里,只望了一眼身侧的岁岁,轻声道:“上前些。” 岁岁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听他的话,迈步上前。 温孤雾白待她走近了,又咳嗽起来,他的身体情况仿佛突然间变得十分严重,都有些站立不稳。 岁岁见他脚步虚浮,怕他身体失重,赶忙伸手去搀他,温孤雾白顺势往她身边一靠,将身体的一半重量压在比他矮上一个头的岁岁身上。 岁岁被这股力量压得脚步踉跄了下,方才站稳。 岁岁扶住他,暗暗自责。 她还是力气太小了。 差点扶不住世子。 温孤雾白用这样的姿势靠着岁岁,止了咳嗽,看向萧膑:“父亲,我身体抱恙,怕是不能随您进屋,挨您训了。” 萧膑怀疑他可能是装的。 但他没有证据。 毕竟温孤雾白到了寒冬时节体弱易病是事实。 萧膑端详着温孤雾白的眉眼,透过那几分相似,仿佛看到了已故的温孤氏。 他对温孤氏有情,有怜,因而他对温孤雾白自小严厉,不光是因为温孤雾白身上背负着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荣耀,还因为他喜欢温孤氏。 他虽然在感情方面不善表达,刻板,没有情趣,但得知温孤氏有孕的那一刻,萧膑无疑是高兴的。 他对自己跟温孤氏所生的孩子,一直抱有极大的期待。 萧膑见温孤雾白面色微白,终是歇了让他进屋听训的心思,板着脸道:“身为晚辈,身为我宣国公府的世子,今晚你对你姑母的言行实在逾越,也实在有失体统。这两日,你要时刻反省过错,也要时刻谨记你是宣国公府的世子。雾白,你记住,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宣国公府的脸面。” 温孤雾白靠着岁岁,答得有些漫不经心:“父亲说的是。” “你……”萧膑本想叱他态度不端,感受到寒风刮在身上冷飕飕时,再一想温孤雾白的身体,以及他还得进宫伴读一事,又改了口:“你注意身体,切记,万不可耽搁正事。” “……” 温孤雾白的眼中划过讥讽之色。 正事? 在他这位父亲看来,所谓的正事无非是宣国公府的荣耀,以及宣国公府的体面。 萧膑说完,背着手,融入夜色之中。 萧若岩跟萧若经因回院子时要跟温孤雾白同一段路,便一起前行。 岁岁扶着温孤雾白,有些吃力。 温孤雾白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将靠着她的身体移开。 岁岁侧首,一手扶住他的小臂,眼睛里涌现出明晃晃的担忧:“世子?” 温孤雾白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像是被毛茸茸的猫爪挠了似的,一阵酥软,少年语气和润:“这会儿不难受了。” 岁岁闻言,不但没有怀疑温孤雾白话里的真实性,反而由衷地为他的好转感到高兴。 温孤雾白不禁失笑。 傻岁岁。 真好骗。 她这副又乖又软的模样,想来他哪日要是良心泯灭,决定悄悄把她卖了,她都还在傻呵呵地给他数钱。 第199章 两副面孔 溶溶夜色下,四人前后不一地走在长廊下。 萧若经放慢脚步,跟前面的萧若岩拉出一段距离,与温孤雾白同行。 他惊讶地看了好一会儿温孤雾白,实在难以想象他认识的那位清风朗月的卓卓君子会做出这等厚颜无耻之事。 二哥变了。 变得狡诈奸猾了。 萧若经意识到这点后,对温孤雾白的畏惧又比以往添了一层,他再一看双眸萦绕着欢喜的岁岁,翻了一记白眼,说:“叫你小傻子是真没错。” 因为是真傻啊。 岁岁不在意他的话。 小傻子就小傻子吧。 又不是什么骂人的话。 顶多就是在鄙视她的智商。 换言之,即便真的是骂人的话,只要没骂先生,没骂世子,她都可以当做没听见。 骂骂她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岁岁不委屈不在乎也不与他拌嘴的态度,弄得萧若经一愣。 小傻子这脾气简直不要太好! 但她对自己的态度就不太好。 尤其是在对着他跟温孤雾白时,岁岁表现出来的,分明就是天差地别的两副面孔。 这个发现,令萧若经很是不爽。 他看了眼步伐沉稳,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其他地方一切正常的温孤雾白,再看被骗了还没有半点察觉的岁岁,一语道破方才的真相:“小傻子,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你难道就没有看出来,你家世子刚刚的身体不适都是装的吗?” “……”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 是啊。 他就是装的。 让他跟着萧膑去,无非就是听他讲那一堆大道理。 这样的大道理,温孤雾白自小听到大,早烂熟于心了。 前世,他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在往父亲跟祖母,乃至是世人觉得对的方向走,却在这样的坚持里面丢失了最本真的自己。 他想,他前世做过最任性的事情就是执意把岁岁留在身边。 岁岁的出现,就是他生命当中最大的变数,也是他割舍不掉的牵挂,是他爱到最后,认为是自己不知道辗转几世才修来的福缘。 岁岁对萧若经的话语表示怀疑,并道:“三公子,世子才不会装。” 萧若经嘶了一声,他瞪向温孤雾白,道:“二哥,你告诉小傻子,你究竟是不是装的?” 岁岁望向温孤雾白,问:“世子,是吗?” 对上这样一双乌黑真诚的眼眸,温孤雾白当然舍不得骗她,当即承认:“是。” 萧若经得意一笑,抱胸看向岁岁,脸上一副‘就是如此,本公子果然双眼明亮智慧无双’的表情,她抖抖腿,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充满了答案得到认证的嘚瑟:“你看。” 岂料,岁岁在看了一会儿温孤雾白后,正经得跟个小古板似的说:“世子,撒谎不好,骗人也不好,何况你刚刚蒙骗的对象还是宣国公。” 温孤雾白仍是笑着。 岁岁这老气横秋的语气,跟课堂上的老先生们有的一拼。 萧若经听到这里,眉毛一扬。 反了反了。 小傻子反了。 她竟然敢同他二哥如此说话。 这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 要完…… 要完! 第200章 养奴,宠奴应当适可而止 萧若经的脑海里浮现岁岁没有气息地躺着被人抬出宣国公府并扔在荒山野林被猎狗狼群等凶物啃食的画面,他打了个冷战,递给岁岁一个‘小爷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有点怂地往后一退。 正所谓强者的尊严不容挑衅,在萧若经看来,温孤雾白就是强者,还是在谈笑间杀人不见血的那种。 妥妥的黑心肝儿! 萧若经看了看岁岁纤细的脖子。 这么白嫩的脖子…… 定是一掐就断。 萧若经屏息,继续关注事态的发展。 他是看小傻子不顺眼,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傻子横尸面前也做不到。 想完,萧若经在心底给自己打完气,正想插科打诨地把岁岁教训温孤雾白这事儿给圆过去,却见他那对谁都不肯低头的二哥,好脾气道:“岁岁说的是。” 萧若经瞠目:“!!!” 好嘛! 这世界终于是颠了! 温孤雾白的反应,简直刷新了萧若经对他以往的认知。 他先前觉得岁岁要完,这会儿却觉得温孤雾白要完。 因为他二哥竟然对小傻子纵容得毫无原则毫无底线! 岁岁嘴角勾起,又道:“不过世子撒谎的话,一定有世子的道理,所以就算世子做得不对,那也没关系。” 反正她就是这么盲目地相信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闻言一怔,旋即,薄唇扬起。 寒风袭来,吹得岁岁衣裙翩飞,她想到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带上手炉,这会儿距离空净院还有一段路程时,对温孤雾白道:“世子,我们得走快些。” 温孤雾白:“好。” 他们二人加快脚步,留下萧若经被风吹得凌乱凄凉:“……” 完了完了。 二哥完了。 二哥这是遇到了命里的劫数啊。 他就纳了闷了,这小傻子身上到底有何魔力? 竟能让他二哥言听计从? 走在前方的萧若岩早注意到了萧若经的动作,他放慢脚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萧若经追过来,倒是等到了加快脚步往空净院赶的温孤雾白与岁岁。 萧若岩的目光落在岁岁的衣着上。 发饰精心。 衣裙名贵。 这样的装扮,跟一水儿的丫鬟小厮站在一起格格不入不说,还跟萧有瑢萧有瑜不差半分。 萧若岩皱眉,尽管他遵从秦氏的叮嘱,从来不过问空净院的事,可遇到看不顺眼的事情时难免还是会多说两句:“二弟,宣国公府应当秩序严明,养奴,宠奴也应当适可而止。” 把丫鬟养成不输贵女的模样,不像话。 实在是不像话。 就算再有钱财,也不应该花在这些小事上,而是应该用在民生大计上。 再说身为男子,应当肩负起家族重任,应该利用平生所学报国,为百姓谋福祉,结果温孤雾白倒好,他有的是大把钱财,却没有花在正途之上,而是给自家院里的丫鬟置办首饰衣裳。 若望都的世家子弟都如温孤雾白这般奢侈地养丫鬟,都来效仿温孤雾白,岂不是要乱套? 萧若岩的话说的是温孤雾白,惭愧的却是岁岁。 第201章 不劳操心 岁岁低了脑袋,垂眼看地。 大公子说的没错。 世子确实宠她。 正因如此,岁岁平时几乎不出空净院,也不去跟府里的丫鬟们说话,就是怕给世子招惹话柄。 按理说,她这个年纪是渴望交朋友,渴望能跟人谈心说话的。 但岁岁不。 岁岁并没有强烈的想要跟谁交朋友的想法。 在空净院,有花茔跟花豚陪她。 花茔姐姐虽然性子有点冷,脾气还有点急,可是对她很好。 花豚爱说话,爱吃东西,每回遇到好吃的都会给岁岁留一份,哪怕岁岁胃口小吃不了几口,花豚也从不生气,还会把吃不完的解决掉。 岁岁在金石村,在花楼,见识过同龄女孩拉帮结派的样子,她们对她的不喜是直接的,对她的挑剔和恶意也没有缘由。 因着以前的经历,岁岁骨子里其实并不喜欢跟谁走得太近。 她反而很喜欢跟花茔花豚这样的相处方式。 她们对她在行为上算不得很亲热,却会在细微处照顾她,关心她。 这种不用靠肢体接触,靠拉帮结派走到一起的相处方式,会让岁岁更舒服。 温孤雾白看着神情严肃的萧若岩,前世他就觉得,整个宣国公府最像萧膑的人是萧若岩,现在更加觉得了。 这般处处讲究礼数规矩的行事作风,当真与萧膑如出一辙。 他一笑,疏冷道:“空净院的事情,就不劳大哥操心了。” 萧若岩:“……” 温孤雾白说罢,伸手一拉岁岁,带着人从萧若岩身边走过。 萧若岩被晾在原地。 萧若经快步追来,注意到萧若岩神情有异,想到萧若岩平时就爱跟他说各种长篇大论,多半是方才跟温孤雾白说了什么,才会闹得有些不愉快。 他摸摸鼻子,说:“大哥,我就说二哥变了吧。” 他此前同萧若岩说起这一点时,萧若岩还不信。 这回亲眼看见,总该信了。 萧若岩也有些震惊。 萧若经知道他这脾气,说是沉稳持重,实际上就是古板不通道理,凡事都得讲究层次分明,讲究长幼有序,他拍了拍萧若岩的肩膀:“大哥,母亲说了,不要插手二哥的事。” 反正他是没胆子去过问的。 二哥要如何养丫鬟,宠丫鬟,轮不到他多嘴。 自然大哥也不应该多管闲事。 萧若经此举也是在劝萧若岩。 萧若岩皱紧眉头:“他这般纵容身旁奴婢,迟早出事。” 萧若经倒是心宽的很,他觉得这日子过久了也怪没趣味的,整日不是待在国公府里,就是去国子监读书,再就是跟平时的几位好友瞎混,如今难得看到点不一样的,他别提多新鲜了。 尤其这点不一样还是从温孤雾白的身上发生的。 小傻子逗着也挺好玩的。 要不是碍于二哥在,他还想缠着小傻子多说会儿话呢。 比起他院里那些过于懂事的丫鬟小厮,萧若经更喜欢这种没那么听话,还时不时冒出点胆气跟他抬杠,也不跟他玩虚以委蛇那套的。 这种心思单纯的人,相处起来毫无负担。 第202章 发放月银 萧若经见萧若岩还在纠结这事儿,说:“大哥,你就别死脑筋,也别操心那么多了。怎么,你平时管我一个不够,难道还准备管二哥吗?再说就二哥那性子,谁管得住?”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除了那小傻子。 萧若岩一时无言。 他头一回觉得萧若经说的话如此有道理。 萧若经笑笑,又说:“更何况你不觉得现在的二哥比以往更好吗?” 萧若岩:“有吗?” 萧若经点头:“更真实,也更有趣。” 以往的温孤雾白活成了望都所有世家子弟的榜眼,清清冷冷的,又不近人情,他没有明确的喜好,也没有对谁不同。 如今不一样了。 有一种画上的人总算落在了实地的感觉。 - 飞雪如絮。 白雪铺路。 马车陷在雪里没法前行。 往年遇到这种极端气候,温孤雾白总会大病,也总会反反复复咳嗽,发烧,乃至昏迷,加之还会耽搁正事,他的心情可谓是糟透了。 但这一世的温孤雾白在面对这种气候时反而心情颇佳。 上一世学过的内容,读过的书,早已存在于温孤雾白的脑海里,因此,他只需稍微一想便能记起。 何况前世的温孤雾白博览群书,才华毫不逊色翰林院那些个老学士,如今重来,再把上一世的步骤走一遍,学过的东西再学一遍,这对于温孤雾白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他临窗而立,望着外间的飞雪。 院里又积起来了。 屋内熏香淡雅。 岁岁这会儿不在那张书案之上读书练字。 今日是宣国公府奴仆统一发放月例银子的日子。 也就是说,岁岁来到他身边足足一个多月了。 少年薄唇轻扬。 与岁岁相处的每一日,都会让他感到安心的同时又倍感眷恋。 泱十跟尫九端着东西进来。 这是绸缎庄那边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根据岁岁的身量尺寸定制的衣裳。 除了两套女装。 还有两套男装。 - 下人们月银统一发放的地方在青锁姑姑的院子里。 若非花茔在前带路,花豚跟岁岁压根找不到地方,毕竟两人从入宣国公府后,这还是第一次来到青锁姑姑居住的院子。 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丫鬟们排成长长的队伍。 另外一边排着队的,是府里的小厮。 负责给丫鬟们发放月银的是青锁姑姑。 负责给小厮们发放月银的则是青锁姑姑的表亲,名唤井添,是一位长得有几分清秀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 听府里的下人们议论,井添很会来事儿,管理府中下人也有一套,在夫人面前十分得脸。 岁岁站在人群里,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看了眼正在发放月银的井添,对方瞧着和和气气的,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但不知为何,岁岁瞧着总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丫鬟们正在议论: “那就是井添啊。” “是啊。” “听说他可神气了呢。” “夫人器重他,会把很多比较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 “我还听说,府里的好几个丫鬟都给他送过香囊呢。” 第203章 吃雪充饥 飞雪落在他们的身上,冻得一些人缩着脖子,揣着手,瑟瑟发抖。 岁岁怕冷,出门的时候特地多穿了件毛茸茸的披风。 她的打扮,站在一群下人里面实在打眼。 青锁姑姑早在看到岁岁出现的那一刻就被岁岁身上的衣服料子还有发间的首饰给吸引了,心想:空净院的丫鬟就是不一样啊,连穿着打扮都胜过满府上下的人。 一道道目光先是带着探究的落在岁岁脸上,后又从岁岁尚不出众的脸上移开,落到她的发饰跟衣裙上。 她们的目光里有羡慕,有嫉妒,还有疑惑。 毕竟岁岁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实在找不出其他闪光点。 一些丫鬟小声议论: “她就是岁岁姑娘啊。” “对,是她。” “你们是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对世子用了什么手段,弄得世子可疼她了呢,不仅给她穿好的用好的,听说前段时日世子还因她跟沈夫人当众起了争执。” “确有此事,我当时就在现场。” “她这么厉害吗?” “千万别得罪她。” “多半是个狠角色。” “但她看起来长得很一般啊,瞧着呆呆傻傻的,也不聪明,哪怕她的穿着打扮比我们强,但是要论容貌,论身段,她没一个能拿得出来的。” “就是。” “也不知道世子到底瞧上了她哪一点?” “……” 岁岁听着周遭有关于她的的议论,以及那些对她很不友好的酸言酸语,没生气,只垂着眼当没听见。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世子喜欢她哪一点。 不过还好,他们的话语都是围绕着自己,说自己不好,却没有谁说世子不好。 花豚用手接了一捧雪往嘴里喂。 花茔扶额:“花豚,你怎么什么都能吃。” 花豚接了半捧雪递给岁岁,见岁岁摆手不要,又递给花茔:“花茔姐姐,这雪也能吃的,你要不要试试?就是吃起来的时候无色无味,还有些冰,但它无毒。” 花茔看着她圆滚滚的身形:“……” 岁岁展唇一笑。 她吃过雪。 味道确实如花豚说的那样。 在离开金石村,被钱氏带走后,岁岁时常在寒冬腊月被钱氏的三个孩子联合起来关在门外头,她只要有一日没能早早回到那间破败漏风的小屋子,就会被钱氏的孩子戏弄欺负。 岁岁忙完钱氏说的活时大多很晚,故而她好多时候都进不去那间屋子,只能抱住双膝蹲在门外。 有的时候饿得狠了,她会吃雪充饥。 在花楼的时候,她也总被花楼妈妈打,被罚不准吃饭。 岁岁真觉得自己吃的不多,每顿小小的一团食物就行,可花楼妈妈还是觉得她吃多了,弄得岁岁每日很难吃到一顿饱饭。 吃雪,也是一种能让岁岁活下来的方式。 就是当雪吃进嘴里刺刺的冰冷的口感,对于岁岁而言并不好受。 除了雪,她还吃过冰块。 冰块很硬,握在手里冻得她手指疼,塞进嘴里后,腮帮子疼,咬起来的声音咯嘣脆响。 她不想咬便含在嘴里,等冰块一点一点融化。 第204章 眼睛都看直了 有几回,岁岁还处在换牙期,她一口咬下去,冰块硬得把她已有松动的牙都磕掉了。 想起过往,再一想现在在空净院丰衣足食的日子,岁岁只觉得现在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那样的温暖。 而曾经那些悲惨凄苦的经历,似乎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可实际上,她到宣国公府也才一个多月。 用书本上的话来说,就是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青锁姑姑一边给丫鬟们发放月银,一连瞅着岁岁的披风看了好几眼。 她若是没记错,这披风的料子价值极高。 就是府里的两位女郎一个月也只得了两套。 流月排在前头,她见青锁姑姑迟迟没说话,也没将自己的月银袋子递过来,还以为是哪里做得不对惹得青锁姑姑不喜,她讨好地唤了声:“青锁姑姑?” 青锁姑姑回神,看清是流月后,想到她是跟在萧若经身边伺候的,便给了流月一个好脸,再将旁边的袋子递给流月:“好好伺候三公子。” 流月接过袋子,对青锁姑姑一福身:“是。” 府里下人根据等级划分,有洒扫丫鬟,房中伺候的丫鬟,还有府里的管事丫鬟,她们被分为不同的等级,所以她们的月银发放几乎都是透明的,关系好的,也可在私底下互相查看。 同理,小厮们的月银也是根据这样的等级划分来进行分配。 流月宝贝儿地拿着袋子,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她避开身后一道道注视的目光往回走,等走到角落确定无人看见后,这才满心欢喜地将袋子里的一吊钱拿出来。 岁岁的前面排着不少人。 一些丫鬟想到她是温孤雾白身边的红人,又发现空净院的丫鬟衣裳首饰比其他院里的好以后,纷纷觉得空净院是一个好去处。 于是乎,她们个个想要巴结岁岁,并主动让出位子,把岁岁、花茔、花豚等拉到前头。 岁岁有点不好意思。 花茔一脸的理所当然。 花豚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插队插的毫无心理负担。 是这些丫鬟自己乐意让她们插队的,又不是她们逼的。 再说这些丫鬟如此做,说到底也是为了巴结空净院。 青锁姑姑见这些丫鬟这般识相,无声地扯了下嘴角,对于岁岁她们插队的一幕,她只当做看不见。 青锁姑姑从一堆装着月银的袋子里找出岁岁的。 因着空净院此前没有丫鬟,岁岁跟花茔又是最早进入空净院的,所以二人的月银是按照一等丫鬟的月银来给的。 至于后面来的花豚月银则要少些。 在宣国公府,一等丫鬟的月银是二两银子。 青锁姑姑感受着对比其他丫鬟有些沉的袋子,递给岁岁。 这会儿雪小了些。 岁岁发间落着的雪有的已经融化,她伸手去接袋子时,袖摆往上些许,而少女白到能看到淡青色脉络的腕间,滚出一个莹白通润的镯子。 青锁姑姑原本觉得岁岁身上的好东西不少了,但是当她一见这镯子时,登时眼睛都看直了。 第205章 你这玉镯触手生温吧 青锁姑姑呼吸一滞。 她是秦氏的陪嫁丫鬟,跟在秦氏身边多年,期间更是见过不少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她心知,岁岁身上不管是穿的,还是发间戴的,放在世家大族里都是贵女才能有的待遇。 然而岁岁腕间镯子的价值比岁岁的满身行头还贵。 这玉光泽莹润,分明是顶级的好玉! 青锁姑姑递月银袋子的动作一顿。 她忽然觉得岁岁发间佩戴任何一件首饰都比这二两月银值钱。 青锁姑姑盯着岁岁腕间露出的玉镯,笑着发问:“岁岁姑娘,你这玉触手生温吧?” 岁岁接东西的手落了空,没能接到月银袋子,她顺着青锁姑姑的视线一看,惊觉腕间的玉镯不小心露出来以后,再想往里面藏已来不及。 镯子是前几日首饰铺的娘子送来的。 她不知价值几何。 也没问。 毕竟知道了也会有心理负担。 但她知道一点,那就是——世子给她用的东西,绝对不差。 瞥见青锁姑姑眼中那缕贪婪的光以后,岁岁回想起曾经钱氏的女儿在看见她的衣裳时,以及花楼妈妈在看见值钱的首饰时的眼神。 此刻,青锁姑姑与她们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是想要急切地得到某种东西的目光。 意识到这一点,岁岁再一想青锁姑姑微妙的语气,顿时明白青锁姑姑这是看上她的镯子了。 花茔跟花豚也听出来了青锁姑姑的弦外之音。 不光是她们,离得近些的丫鬟都发觉了。 这些丫鬟平时为了能过的顺当些,不被欺负,或是在青锁姑姑的手底下谋份好差事,都会玩弄一些小心思。 有的是把身上的银钱往青锁姑姑那里使; 有的是送些样式好看的首饰; 还有的是亲手缝制的衣裳,或是手帕等物。 而只要当青锁姑姑主动对一件物品上心,状似随口提及时,就代表着这是青锁姑姑暗示她们要奉上孝敬的意思。 青锁姑姑眼中的贪婪掩饰不住。 她怎么着都是秦氏身边的红人,岁岁再在世子面前得宠,说到底始终是丫鬟。 满府上下的丫鬟都要听从她的安排,谁都想要巴结她,不敢得罪她,想必岁岁再傻也该知道接下来应怎么做。 岁岁盯着腕间的玉镯看了会儿,仿佛没听见青锁姑姑刚刚说了什么,直接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拉衣袖,将腕间露出的白玉镯子挡住。 众人:“……” 青锁姑姑:“……” 岁岁没回应青锁姑姑的话,笑了一下,出声提醒:“青锁姑姑,我的月银还没给我呢。” 世子给的东西。 不能给别人。 得好好宝贝儿着。 青锁姑姑表情一变:“……” 这丫头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假装不懂? 而且她在世子面前那般得宠,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样样不缺,难道还缺二两月银? 岁岁呆傻的反应,令不少人都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青锁姑姑不好吃相难看地吞岁岁月银,况且岁岁的背后是温孤雾白,仅这一点,便足以让青锁姑姑心生畏惧。 第206章 明晃晃的 青锁姑姑眼睛里泛着冷光,面上还得客客气气地扯出笑脸,她把月银袋子递给岁岁,又夸了句:“岁岁姑娘腕间的镯子好看。” 这是第二回暗示了。 明晃晃的。 想忽视都难。 众人眼神微妙,都在等着岁岁主动把镯子递上。 岁岁不管别人的目光,也只当没听清青锁姑姑的一再暗示,她一脸欢喜地接过月银袋子,没看里面装了多少,神色天真道:“青锁姑姑,原来你跟我眼光一样啊,我当时也觉得这镯子好看,而且这镯子是我前些时日在街边的摊子路过时买的。” 青锁姑姑一怔:“……” 岁岁这般率真的态度,倒是把她给弄得无话可说了。 这丫头真蠢。 也没半点眼力劲儿。 都不知道给点东西来讨好一下她这个大红人。 就这智商堪忧外加不懂得察言观色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得了世子青睐的? 还是说世子眼光另类,不爱聪明的,就喜欢傻的? 岁岁如愿拿了月银,并转身避开青锁姑姑的视线,她走出队列时,唇角微微一抿。 花茔上前一步,见青锁姑姑仍旧将视线落在岁岁离去的背影上时,看出青锁姑姑想要镯子的念头还没打消,她伸手在桌上一拍,震出声响,对吓了一跳的青锁姑姑摊开手:“姑姑,月银。” 青锁姑姑瞪了她一眼,心跳都被吓得差点停掉,她拍了拍心口的位置,将月银袋子递给花茔,带着怒气道:“领月银就领月银,拍桌子干嘛?” 空净院的人都这般没礼数的吗? 花茔接过袋子。 她是负责保护岁岁的,除了明面上领宣国公府丫鬟的这一份,暗中还会再从世子那边再领一份,且世子给她的,远比府里这点多。 但月银再少,那也是钱啊。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花茔将袋子往空中一扔,再伸手抓住,对瞪眼看她的青锁姑姑道:“我不拍桌子的话,难道还要继续站在这里吹冷风等姑姑你回神吗?” 花豚往嘴里丢了一颗炸得酥脆的花生米,咬得咯嘣作响后,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碎屑,随即对青锁姑姑伸手,俨然是讨要月银的动作,嘴里还道:“是啊是啊。” 青锁姑姑:“……” - 青锁姑姑忙完发放月银的事情,一些懂得规矩的丫鬟小厮都有给她送点孝敬,眼见兜里的钱越来越多,越来越鼓,她的心情也随之好转。 只是再一想岁岁腕间的白玉镯子,再看这袋全是碎银的钱袋子时,青锁姑姑仍旧有气。 那般成色的镯子,当真是可遇不可求。 因着心中有气,青锁姑姑回屋给秦氏禀报情况时,特意说了一嘴:“夫人,空净院的丫鬟到底没有经过我的管教,做事半点规矩也没有,花茔当众给我拍桌子就罢了,花豚更是半点都不尊重人,尤其岁岁,她最是傲慢,她竟然仗着世子宠爱整日打扮得跟个贵女似的,在下人堆里趾高气昂。她自个儿也不想想,她是个什么低贱身份,哪里配得上那样名贵的衣裳首饰?” 第207章 用,但不纵 秦氏吃了口茶,她放下茶盏,温暖的液体顺着喉咙而下,流入胃里。 而后,又随手翻开账本看了起来。 宣国公府下人众多,各院的开支明细还有一些琐碎的支出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记录,作为当家主母,秦氏就是要在管理好底下人的同时,再将各个院中的吃穿用度安排好。 青锁姑姑说了一堆,见秦氏专注地看着账本没有说话时,又道:“夫人,您是没看到,岁岁那些衣裳首饰就是花钱都买不到,就拿她今日的那件素色披风来说,四姑娘跟五姑娘都没能买到两套,还有她那镯子的成色,不比夫人妆奁里最值钱的那些首饰差。” “……” 秦氏眼神一冷。 她用人,但不纵人。 青锁姑姑跟了她多年,有些事情,旁人不知,她却是知的。 平日青锁姑姑仗着身份打压下人,只要不过分,她可以视而不见。 因为她觉得身边需要青锁姑姑这样的人来镇压底下的下人,让他们懂得分寸的同时,也要保持着对她这个国公夫人的敬畏。 但这不代表她就满意青锁姑姑的作为了。 何况青锁姑姑这回竟然胆大到敢去盯上空净院的人。 这是越界! 若纵容青锁姑姑这般行事,还听了青锁姑姑的挑拨,那么她费心与空净院那位世子维持多年的平和都有可能因此被破坏掉。 这样的平和现象是她苦心经营多年才得来的,她也深知温孤雾白不好得罪,且宣国公此人素来注重体统规矩,不会允许她的手伸太长。 秦氏抬手抓起茶盏,准确地砸在青锁姑姑身上—— 其间撒出来的滚烫茶水,烫得青锁姑姑浑身发疼,但她不敢反抗,惊觉自己刚刚的行为触怒到了秦氏,青锁姑姑立即跪伏在地,惶惶道:“夫人,奴知错!” 茶盏摔在地上,裂成碎片。 秦氏沉了脸。 那张总是和气的面容此时添了几分管事者的威严。 青锁姑姑害怕得浑身发抖,脸颊被茶水烫红了也不敢擦。 是她得意忘形了。 都忘了秦氏最讨厌谁在她面前搬弄是非这一点。 而且她说就说吧,竟然还因为没能拿到东西不服气越说越多。 再说空净院那边……她此次是犯了夫人的忌讳。 秦氏见青锁姑姑清醒过来了,心里明白人在高位坐久了之后的确容易飘飘然的心态。 好在秦氏掌管宣国公府中馈这些年,时刻知道府里每个人的界限在哪儿,也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以及该如何去做,否则今日青锁姑姑的下场,就是来日她在老夫人面前,在萧膑,在温孤雾白面前的下场。 秦氏继续将目光落回在账本之上,对跪着的青锁姑姑冷声开口:“自己去领二十板子,再把私吞的银钱全部退还,之后再去空净院外面跪着。” 青锁姑姑想到外间的雪,哆嗦问:“夫人,那奴要跪到何时?” 秦氏顿了一会儿,没管青锁姑姑可怜的视线,道:“跪到让雾白满意为止。” 青锁姑姑:“……是。” 第208章 给他 岁岁回到空净院后,没有提及领月银时发生的不愉快,更没有提及青锁姑姑。 花茔跟花豚也没说。 她们心知世子底下耳目众多,必然早已得知情况。 岁岁拿了月银回去时,抱着新的衣物回到后院,听从温孤雾白的话挑了一套男装换上。 因着是第一次穿男装,岁岁倍觉新奇。 花豚给她梳了男子发髻。 岁岁等花豚弄完发髻,拿起铜镜看了看里面的自己,之后又放下铜镜,一把抓过今日领到的月银。 下一刻,她披风没来得及穿,便兴冲冲地往前院跑去。 - 青锁姑姑受完二十大板以后,将收受贿赂的银钱还了回去,然后忍着痛,血迹未清地跪在空净院外请罪。 寒风刮得人面颊生疼。 雪势渐大。 青锁姑姑冻得面色惨白,她的膝盖深陷在雪地里,跪得生疼。 - 花茔胳膊肘处抱着一件披风跑出来,她没追上岁岁,只看到一身男装的岁岁雀跃地奔跑在长廊下,少女脸上流露出明媚烂漫的笑容。 花豚伸了伸懒腰:“好想睡觉啊。” 花茔盯着岁岁消失的方向,想到最初得知自己被派来守护岁岁时的失落,再到这一日日与岁岁相处下来,她突然觉得比起能更好的完成任务,成为世子的左右手,重振花家过往的荣耀,像如今这样平淡地守护着岁岁长大也挺好。 她看了一眼正打哈欠的花豚:“你是来伺候人的。” 花豚不得已收起睡意,说:“可是岁岁姑娘很好伺候啊。” 岁岁姑娘脾气好,还心性善良,必然能原谅她偷懒的。 花茔:“……” - 岁岁一路冲到前院,她娇小纤瘦的身形自由地奔跑在长廊之下,像一只尽情撒欢的猫儿。 温孤雾白临窗而立,看到岁岁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时,薄唇随之扬起。 很快,岁岁跑进屋内,站到他面前。 她小脸泛着一团健康的红润,并拉过温孤雾白的一只手,将领来的月银袋子放到少年的掌心。 从把袋子拿回来,岁岁都没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月银,她望着温孤雾白的双眼亮晶晶的,说:“世子,这是我的月银。” 温孤雾白感受到了掌心的重量后,问:“这是要给我吗?” 岁岁用力地点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看着她一身男装,恍若少年的模样,心里的计划也悄然落定,在事情没办成前,他没跟岁岁说他的打算,只是在岁岁高兴的目光下,将袋子重新放回岁岁的手里,又从一旁将放着的一个袋子拿过。 这个袋子的重量,比岁岁领来的重。 岁岁望着被退回来的月银,眨眨眼,心里有点低落,嗓音也有点丧:“世子不要吗?”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能给世子的。 所以岁岁领完月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些全部交给温孤雾白。 她想对他毫无保留。 所以连月银都能一文不留全给他。 “这是岁岁的月银,是岁岁该得的。”温孤雾白自然不会要她的月银。 他很开心。 开心她对他的信赖。 第209章 世子不是别人 少年拉过她的手,将早就准备好的袋子放到她的掌心:“府里给岁岁的月银,岁岁只管拿着,这一份,是我私下给你准备的。” 岁岁吃惊:“……” 少女樱粉的唇瓣微张。 怎么这世上还有做一份事拿两份月银的好事? 而且岁岁自认为来到宣国公府这么久,真没做啥事,反倒是被空净院的所有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还跟着温孤雾白学到了很多书本上的知识。 就连她所用的笔墨纸砚,也是温孤雾白买的。 温孤雾白对她润和一笑,眸中有暖意浮现,温声说:“岁岁的东西就是岁岁的,你要守护好你的东西,不要把属于你的东西轻易给别人。” 岁岁点头。 她对青锁姑姑就是这么做的。 尽管她知道这回没给青锁姑姑面子,铁定把人给得罪了。 但她不后悔。 反正她只要躲在空净院里,晾青锁姑姑也抓不到她的错处。 一下子收到两份月银,岁岁有些懵,又有些汗颜。 她在空净院每日除了吃喝玩乐,就是读书练字,甚至连身为丫鬟该做的一件没做,还花了世子大把银钱。 听到温孤雾白把他划分在‘别人’一类时,她脱口而出道:“世子不是别人。” 岁岁说话时的眼神分外真挚。 世子对她而言,不仅不是别人,还是很重要的人。 跟先生一样重要。 温孤雾白心里蓦地一软。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温暖的力量,将他冰冷的心脏有技巧地冲撞出一条条裂缝,再缓慢地对他的心脏展开包裹行动。 少年的眼底浮现欢喜的碎光。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他嗓音微哑,道:“于我而言,岁岁也不是别人。” 岁岁暂时没理会他话里的深意,也没看到少年眼中匆匆掠过的一丝被很快被压制的爱意,只是在听到温孤雾白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心里滋生出一股难以言语的欢喜。 真好呢。 世子跟她想的一样。 望着手里的袋子,她正要还回去,温孤雾白却不准,还独断道:“收着。” 岁岁迟疑了片刻,后弯起眉眼。 她是有点恃宠而骄的。 像这样老是被人宠着,护着,她感到幸福的同时,对于他人给予的好也接受的越来越快:“好。” - 萧有瑢及笄礼这日,宣国公府门前停满了马车。 来往宾客皆是望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岁岁待在空净院都能感受到这股热闹的氛围。 像这样隆重的日子,往往是府里最忙的时候。 花豚趁机跑去厨房端了几盘菜回来。 她趴在食案上,用筷子夹起蒸得软嫩异常的蹄膀,边将外面那层软嫩且油光四溢的皮儿用筷子剔除,边说:“这回好大的排场呢,来的宾客大多是什么国公爷啊,侯爷啊,还有伯爷等身份尊贵的人。” 这等场合,温孤雾白不能缺席。 岁岁作为他的贴身丫鬟,也不能缺席。 岁岁知道晚上会很忙,所以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在临出门前先用了一些饭食果腹。 她赶去前院时,温孤雾白已经收拾妥当。 第210章 萧有瑢的及笄礼 见到她,气质雍容的少年冲她一笑。 旋即,他与她一道出了空净院,往外走去。 这是岁岁第一次见识到宣国公府的热闹,并且,她还在这场及笄宴上看到了很多朝廷官员,世族公子或者世族贵女。 而她的打扮虽然惹眼,但放在这种场合却显得平庸。 然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边,就是想要低调都不行。 且因为岁岁的打扮穿着不像丫鬟,还有人将她错认成是谁家女郎的。 老太太与几位身份相当的老妇人坐在一处闲话,温孤雾白一现身,便引得不少目光,老太太见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岁岁,身边的几位老夫人也纷纷好奇地望向自己,笑着解释:“不,不是,那丫头不是谁家的女郎,是跟在雾白身边伺候的,就是个伺候人的不起眼的小丫头而已。” 她说完,其他人纷纷不再对岁岁过多留意。 只是丫鬟啊。 不过世子对身边丫鬟真是够好的,竟养得这般下血本。 萧有瑢的及笄宴,自然萧有瑢才是主角,如此场合,作为当家主母的秦氏也忙得脱不开身。 及笄礼开始,萧有瑢被仆从簇拥着走出,她今日打扮的异常明艳。 在大安,女子的及笄礼,以及男子的弱冠礼都是极其重要的,及笄礼意味着从此以后女子便可议亲,弱冠礼则意味着男子已成年。 待及笄礼完成,萧有瑢陪在秦氏跟宣国公的身边,与在场的妇人贵女们打招呼,其他府中的妇人在看到出落成人的萧有瑢时,纷纷对她大方的举止颇为满意,并连连称赞秦氏教导有方。 萧有瑢被夸,秦氏面上有光,老太太也面上有光。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她看着被众星拱月的萧有瑢,盯着她发间那颗有指甲盖大小且十分晃眼的明珠看了会儿。 温孤雾白顺着望去,问:“岁岁喜欢?” 岁岁摇头,那样大且漂亮的明珠,好看是好看,但想来价值也是极为好看的,她笑了笑,说:“算不得喜欢,就是觉得好看。” 人见到好看的东西,都会多看两眼的。 岁岁也不免俗。 - 待及笄宴结束,满府上下的人皆已乏累至极。 等主子们都去休息以后,府里负责收拾残局并恢复原样的下人们仍忙得跟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今晚宴席的主人公是萧有瑢,她也表现得非常好,收获了一片赞扬声,且不少家族的妇人都来主动交谈,俨然是在用一种挑选新妇的眼光在对待萧有瑢。 这一幕,看得萧有瑜既羡慕,又嫉妒。 都是国公府的女郎,却因嫡庶有别,在外收获到的目光和待遇便是天差地别。 回去的路上,萧有瑜想起萧有瑢及笄礼的热闹,她抓着康姨娘,布满期待地问:“姨娘,日后我的及笄礼也会如四姐姐的及笄礼这般隆重吗?” 康姨娘心里一酸,眼眶顿时红了。 而康姨娘的反应,已然给了萧有瑜答案。 萧有瑜抓着康姨娘小臂的手垂下,眼中亮光消失,原本红润的面色白了两分。 第211章 正因如此,更为心动 萧有瑜的嘴角扬起一点嘲讽的弧度。 她真是在席间吃杯酒吃傻了。 她不过一介庶女,哪里能拥有嫡女才配有的待遇? 康姨娘知道萧有瑜受了不少委屈,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去到外面都有人会拿萧有瑜的出身说事,至于跟萧有瑜来往的女子也都是些庶女之流。 一般有些身份的想要来结交的贵女们,也都不是冲着萧有瑜来的,而是因为宣国公府的三位少年郎。 毕竟萧有瑜在外面再被排挤,她也是这三位少年郎的庶妹。 这望都城啊,有的是想要嫁入宣国公府的女郎。 何况宣国公府的三位少年都各有风姿,又非纨绔之流。 萧有瑜嘴角垂下。 康姨娘看出她情绪低落,拉过她,抬指将眼角的泪擦掉,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说:“瑜儿,将来你的及笄礼虽然不会有你四姐姐这般隆重,但是也不会冷场,好歹你是宣国公府的五姑娘,你的父亲是宣国公,你的三位兄长也在望都城内颇有名声。” 萧有瑜并没有被康姨娘的话安慰到,反而问道:“但他们的荣耀会是我的吗?” 康姨娘被问住:“……” “看吧,他们的荣耀与风光都是他们的,我依旧是宣国公府里无人问津的一棵杂草,那些想要接近我的贵女,不过是把我当做她们接近三位兄长的踏脚石,她们都在利用我。”萧有瑜年纪不大,可自小看得多,明白的也多,她说完,脸上又浮现一丝倔强:“姨娘,我是庶女,是被排挤,也遭受他人的白眼,可我不想沾别人的光。” 这是属于她萧有瑜独有的傲气。 康姨娘闻言更是心酸。 两人离去后,温孤雾白跟岁岁从假山后走出。 晚间寒意加重,岁岁两颊被刮得刺疼。 她没在意自己,而是侧身,替少年拢了拢散开些许的披风。 这一刻,岁岁恨不得快点长高长胖,替身侧苍白秾丽的少年挡住迎面砸来的风霜。 在见识过今晚萧有瑢及笄礼的热闹,以及听完萧有瑜的话后,岁岁的心情丝毫不受一点影响。 她知道及笄礼是什么,也知道及笄礼对女子意味着什么。 可她认为无须在意。 岁岁觉得,她将来若是及笄,不需要多隆重盛大的场面,只要她认为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在身边就足够了。 温孤雾白知道她的心思,握了会儿手炉后,他将手炉往她面前一递。 今生岁岁的及笄礼,他会在的。 岁岁接过手炉,随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这个动作,超乎了他跟她之间身份界限,也超乎了男女大防。 她用冰凉的手指去感受了一下少年手背上的温度。 少年目光一愣。 被她触碰过的那片肌肤冰冰凉凉的。 有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温孤雾白不禁垂眸看了看自己被碰过的手背。 他明白岁岁做出这般的行为纯纯是出于对他的在意和关心,也明白现今的岁岁对他的关心是自然而然的,根本不具备任何暧昧的信息和色彩。 正因如此,他更为心动。 第212章 决定 往往是这种自然相处时产生的由内而外想要接触的碰触,最是打动人心。 温孤雾白感觉心跳都加快了些。 未免被岁岁看出端倪和自己的不自在,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有些慌地移开视线,嗓音微涩:“……我不冷了。” 岁岁感受过他皮肤的温度,确认他不冷后,这才心安理得地抱着手炉:“那我给世子继续抱着手炉,一会儿世子若冷了,一定要记得同我说。” 温孤雾白与她并肩走着,将被她碰过的那只手往披风里藏了藏,似乎是想要通过这样的动作把那点触感藏住,他抿唇轻笑,眸中有笑意倾泻而出。 他说:“好。” 他希望能跟岁岁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也希望时光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 送往宫里的信件,很快有了回复。 温孤雾白在决定让绸缎铺的娘子为岁岁制作男装的时候,就生了想要把岁岁带在身边的想法。 他不想再看到每回回府时岁岁都待在角落里等他,同时,他也希望岁岁能够接受更专业也更好的授课方式。 他虽学富五车,但毕竟比不得正经传道授课的大学士。 岁岁是有悟性的,她不仅爱学,爱问,还在很多事情上一点就透,有的时候还会给出与世人不一样的观点和见解。 那是令人惊喜的进步! 这也令温孤雾白在教她的过程中自身也在得到提升和收获。 而随着这么多日的教导,让温孤雾白渐渐明白,岁岁应该拥有更好的教学条件和环境,她不应该被困在空净院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她能在短时间里学习这么多东西,并且进步神速,说明她就算换一个环境,也能很快适应。 他想把最好的一切给岁岁,包括吃穿用度,包括学识。 普天之下,学院众多,望都的学院他都一一调查过,目前所有书院的教学质量仍是以国子监为首。 显然,把岁岁独自一人放在国子监他是不放心的。 他也不可能为了教导岁岁,请旨辞去进宫伴读一事。 所以温孤雾白冥思许久,决定让岁岁女扮男装同他一起进宫伴读。 国子监是先生众多,是集齐了各方面的大才,也是望都乃至天底下的最高学府,但是比国子监先生学识更高的人,都在翰林院。 皇子们的老师,是翰林院学识最高的官员,而掌管翰林院这些官员的,唯有帝师。 现任帝师,曾是当今老师,如今又被委以重任教导七位皇子。 温孤雾白想,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至于岁岁的身份倒是不需要做出多大的改动,也不需要太明确,只需要姨母向圣上说明岁岁是温孤一族已故的旧人之子即可。 温孤一族想要照顾旧人之子,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再者有温孤雾白跟在岁岁身边,谁都不会为难岁岁,如此一来,也可以保证岁岁的女儿身不被识破。 等将来岁岁长大一些,女儿身无法掩饰了,他再找别的理由把她从进宫伴读的名额里弄出来即可。 第213章 商量 圣上目前对宣国公府忌惮,对文武百官忌惮,甚至放任皇子们私底下斗得你死我活,可死去的温孤一族对圣上而言不值得费心。 因而在决定这般做的时候,他就知道此事能成。 温孤雾白将信件的内容一目十行地看完,随手丢进炭盆里烧成灰烬。 火舌舔着信纸边沿扩大燃烧。 猩红热烈的火光,照亮少年清冷入画的眉眼。 姨母在信中的大意是事情办妥,圣上已经同意这位‘温孤一族的旧人之子’与他一起入宫伴读,并且,姨母还用熟稔的语气在结尾处说了一番夸赞温孤雾白的话。 其中的内容……无非是惊讶于他的大胆,夸他不再是曾经的小古板跟小圣人。 温孤雾白嘴角噙笑。 大胆没什么不好。 当小古板跟小圣人也没什么不好。 都是个人的选择罢了。 岁岁进屋时,闻到了一股纸张被烧的焦味,她顺着源头看去,就见炭盆里剩下一团黑色灰烬。 温孤雾白坐在暖炕上品茶,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棋局,那是他闲来无事自己跟自己下着玩儿的。 因为有前世的虞府事件,所以这一世温孤雾白决定把自己的安排告诉岁岁,让岁岁掌握做选择的主动权,而不再是被他推着往前走。 岁岁察觉到氛围有些凝重,她缓步过去,在温孤雾白的面前坐下。 她盯着少年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后,方小心地问:“世子,你怎么了?” 世子看上去很严肃。 总感觉有大事发生。 多半还跟她进来时看到的那团黑色灰烬有关。 温孤雾白听出她话语间的小心,意识到是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影响到了她,立即将周身气势一收,温声开口:“岁岁,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岁岁正襟危坐。 温孤雾白此时的状态,与平日上课时有些像。 但要更严肃。 她挺直背脊,一副乖学生的模样:“世子请说。” 温孤雾白见她紧张成这样,浅笑一声,他抬手握住茶壶的把手,给她倒了杯热茶,将声音放轻:“不用紧张。” 岁岁端过热茶,送到唇边小口啜饮。 她从外间来,身上带着冬日的寒意,这会儿喝点茶正好暖胃。 温孤雾白等她放松下来后,继续说:“我想你与我一同进宫伴读。” 岁岁瞪圆眼睛:“???” 由于太过震惊,导致她握茶杯的手指差点脱力。 进宫伴读??? 她??? 她可以吗??? 岁岁咽了咽口水。 若非此话出自温孤雾白的口,她还以为是在做梦。 岁岁现下学了不少东西,识了很多字,平时不跟着温孤雾白读书练字的时候,私底下回到后院就会找书看。 渐渐地,她懂得了更多,也知晓了女子想要光明正大的读书在大安王朝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大安王朝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更不可能允许女子像男子一样出入书院。 即便世家大族的女子能在私底下跟着女先生们读书识字,可族中长辈为她们安排所学的东西是被规定的,是有限的。 第214章 蛊惑 岁岁有一回好奇四姑娘五姑娘她们学的内容,所以偷偷买了女诫女则等书籍回屋翻看。 结果她没看到一半,就坚持不下去了。 这一类的书籍,大部分都是在要求女子应该如何去做,比如在出嫁前该如何乖巧懂事,如何孝敬父母,又要在出嫁后如何伺候丈夫,伺候公婆。 除此之外,上面还规束了女子的一言一行。 比如:不可疾行、不可做大动作影响美观,不可多食、贪食、不可言行无状、姿态不端。体态不可不轻盈。 岁岁秉着好学的心态苦大仇深地看完以后,才明白为何世子会让她读男子读的书了,也明白先生当年在金石村明明规定了女孩也能来读书,却没有女孩来学了。 乍然听到温孤雾白如此说,岁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但她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猝然加快的心跳。 她是心动的,期待的。 可…… 她担心事情败露后温孤雾白被责罚,也害怕宣国公府上下会因为她的决定受到牵连。 进宫伴读…… 她一介女子,要如何才能? 温孤雾白猜到了她的顾虑。 他既然敢做,就不害怕承担后果。 再者而言,眼下岁岁身量纤细,身段还未显现,扮作男子不会被人认出。 且这世间不乏男生女相的美少年,就拿宫里那些长相白净的小太监来说,若他们刻意去学女子神态,换上轻纱罗裙,行于街上,外人连他们是雌是雄都分辨不出。 他的嗓音里,带了一丝蛊惑:“岁岁想不想读更多的书?” 岁岁眼眸轻颤:“……” 想啊。 怎么会不想。 当她认的字越来越多,她也越渴望了解更多。 她想知道,男子读的书到底有哪些,与女子所看的书差别有多大。 温孤雾白注视着她的神情,她不会隐藏心事,尤其在她信赖的人面前,她会把所有的想法都通过那双乌黑水润的眼睛传递出来。 在准确感知到岁岁的想法以后,少年的薄唇扬起了然的弧度:“岁岁想不想看看天潢贵胄们读的是哪些书?又学得是些什么?” “……” 岁岁眼里的渴望加重。 她的答案,显而易见。 但想跟做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想,自己的自私,拖无辜的人下水。 温孤雾白倾身靠近,他的一只手肘撑在小几上,幽深的眼睛似表面静谧实则暗中汹涌的深潭,只要岁岁动一动心思往里探入,就会被其中的力量吸引进去。 他确定地说:“你想。” 少年秾丽的面容一点点在她眼前放大,岁岁看得目不转睛。 心跳,停了半拍。 她的大脑开始空白,所有的感官被无形弱化。 这一瞬间,她只看得到他,也只被少年眼中涌现的流光吸引。 此刻的温孤雾白惑人极了。 像是凛冬深夜里勾人坠入深渊的妖魅。 危险,蛊惑。 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需一个眼神,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吸引着路过的行人驻足,再奋不顾身地朝他而去。 第215章 折服,心动 这是岁岁没在他身上见过的另一面。 有些危险。 可又让人控制不住的为他折服,心动。 花豚说,望都的世家贵女们大多肖想世子,纷纷想嫁入宣国公府,成为世子妃。 岁岁不由分神地想着,若那些贵女们有幸得见世子这一面,会不会为之尖叫,疯狂。 温孤雾白尾音稍稍往上一扬,说出来是问话,给人的感觉却透着笃定:“是吗?” 岁岁没说话,但脑袋很诚实地点了点。 随即,岁岁的眼瞳瞪圆到最大:“……” 糟糕! 她这举动跟承认有何区别? 岁岁再次咽了咽口水。 她抵抗不住这样的温孤雾白。 于是,她往后退开些许。 即便如此,少年身上那股淡淡的苍术气息还是不断地往她鼻子里钻,一缕,又一缕,接连不断的。 这股气息,弄得岁岁大脑停顿,心神俱乱。 她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指随着她不受控制的心境缓缓收紧。 岁岁准备继续往后退,温孤雾白看穿她的企图后,伸臂过去,按住她的手腕。 岁岁动作一顿。 少女细白的腕间,戴着光泽莹润的玉镯,与她的肌肤相得益彰。 温孤雾白的手指恰到好处的透过她的衣袖落在玉镯之上。 他并没有做出半点强势的动作,仅用指腹在玉镯之上无声地敲了两下,再抬起含着笑意的幽瞳,望向她的眼眸,嗓音微哑:“岁岁,不是想保护我吗?” 岁岁僵硬得不敢动,不明白话题怎么会扯到这里,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脑袋:“想。” 温孤雾白继续道:“既然想保护我,那就留在我身边吧。” 岁岁心动的程度在被放大。 是啊。 跟在世子身边,才能时刻保护他。 但岁岁再傻都知道温孤雾白说这样的话是在蛊惑她,拿捏她。 他看出了她的心动,也看穿了她的内心,他只是在用这种理由来给她一个正当犯错的借口。 尽管看透了这些,岁岁还是情不自禁地往下问:“我要如何才能陪世子进宫伴读呢?” 如果只是进宫,罪责很轻,轻到几乎没有。 可如果是进宫伴读,这意味着她将与他一起跟着皇子们接受当朝大学士们的教导,意味着她从此将会接触到全新的领域。 她能感受到这件事情背后的本质是——世子想给她世上最好的学习条件和学习环境。 感受到这一点后,岁岁更为动容。 世子对她真好。 竟然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但也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些,岁岁更不能拿他去冒险。 温孤雾白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待岁岁点头,他便能光明正大地把她带在身边。 “我在几日前便给姨母写信,为你安排了温孤一族已故的旧人之子的身份,姨母也征得圣上恩典,所以只要你愿意,日后只管女扮男装同我一起出入宫中即可。而且你跟在我的身边,无人会来找你麻烦,也能保证你的女儿身不被发现。” 岁岁想起进屋时闻到的那股纸张被烧焦的气味,以及看到的那团黑色灰烬。 第216章 铺路 所以世子在她进屋前烧掉的,是他跟贵妃娘娘私下来往的书信。 世子做这些,是在为她铺路。 再有,女扮男装,不失为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岁岁知道自己长得是何模样,对比同龄的女孩,她清瘦,稚嫩,还身量矮小,确实是扮作男子都不会惹人怀疑。 迎上温孤雾白沉寂的目光,她心动的指数再次攀升。 没有人不想学的更多,过得更好。 她也一样。 她生于底层,又尝尽苦难,所以一旦给她机会,她会毫不犹豫抓住这个机会的尾巴。 她也不管最终是否能抓住,但她一定不会放弃伸手的时机。 先生跟她说过很多的话。 很奇妙的是,在先生离世后的几年里,她遭遇过太多的欺凌,这导致岁岁对于先生生前同自己说的话在一点点变得模糊。 甚至……有些话她都记不清了。 自打进入宣国公府,留在世子身边以后,那些变得模糊的,被她快要忘记的记忆再次清晰无比地在脑海里浮现。 先生说:“世间大才,大多在国子监,所以国子监是天下学子向往的最高学府。而比国子监还要令人向往的,是皇宫,是朝廷收录了千万古籍的翰林院。” 岁岁想去走一走,看一看。 温孤雾白的话,将她的妄念给点燃了。 可岁岁到底是理智的,她没有被妄念冲昏头脑。 她是想要去见识先生说的那个地方,是想要开拓自己的眼界和学识,但如果拥有这些的代价是连累他人,那她宁可不要。 不要把自己想要的建立在别人的苦难和性命之上,这是岁岁骨子里的原则,也是岁岁将奉行一生的行事准则。 岁岁不敢做冒险的事情。 尤其这种事情败露后等同欺君。 这是要掉脑袋的。 她留在空净院,是想保护世子,不是为世子带来麻烦的。 因此,她问:“万一呢?” 温孤雾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笃定道:“不会有万一。” 岁岁不敢拿温孤雾白跟宣国公府上下数百条性命冒险:“可是……” “不会,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温孤雾白打断她的话,眸中涌现自信的波光:“放心,有我在,如果一旦当你觉得情况不对,会被谁发现,或者我觉得形势不对,我就会让你成功消失,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会解决一切。 不会让她有半点后顾之忧。 岁岁到底没能给出温孤雾白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也没有逼迫她当场答应。 他唤她来,只是想要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让她知晓他的打算。 至于岁岁最终怎么选择,他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 他希望岁岁拥有最好的学习环境。 但前提是岁岁愿意去拥有。 他可以为岁岁努力去争取和创造最好的条件,但他不会再像上一世一般不让她拥有对事情的知情权。 岁岁走时,少年坐于原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茶盏,轻叹一声后,悠悠道:“岁岁,你真舍得让我置身危险吗?” 岁岁乌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第217章 她不好骗哒 她身形一定,迈出去的脚步顿住。 旋即,岁岁眼底的挣扎消失。 她想到了时刻跟在温孤雾白左右的泱十与尫九。 他们是世子的护卫。 他们会保护他。 现今的岁岁到底不再是刚入府那会儿对空净院对温孤雾白一无所知,她小声地说:“世子身边有泱十跟尫九呢。” 休要诓她。 她已经成长了,进化了。 她不好骗哒。 温孤雾白闻言,长眸一敛,而后,又薄唇微勾,将唇瓣轻轻一抿,怅然道:“岁岁说的是,但真的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一面要顾着保护我,一面要顾着替我击退歹人,未必能够时刻陪在我身边次次替我挡去危险。” 岁岁听完,心中不止一点点的动摇。 说的也是啊。 可她还是保持住理智,抬步走了。 温孤雾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莞尔失笑。 - 当晚,一向好眠的岁岁睡意全无。 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岁岁一闭眼,脑海里就自动闪现先生的脸,还有少年同他商量时的语气。 于是乎,岁岁这一晚就在睁眼,闭眼,翻身,再翻身,继续翻身中反复度过。 一直到天快亮时,她的眼皮才开始打架,她也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 花茔跟花豚等候在外间,两人见岁岁到了已经起来的时辰却迟迟没有动静,担心她是不是生了病。 毕竟寒冬时节,风邪入体是极为常见的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伸手将门推开。 花豚走到床榻边,见岁岁呼吸匀称,眼角下方有一片浅浅的青色时,拉过岁岁的手腕,颇有模样地把起脉来。 花茔瞧得一愣,她把花豚带来空净院的时候只知道这丫头有一双胖乎乎的巧手,擅长各种漂亮好看的发式,却不知花豚竟然还懂得岐黄之术。 她一惊,道:“你还会这个?” 花豚摸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像个老大夫似的用一副谦虚的口吻说:“略懂,略懂。” 花茔:“……” 花豚把完脉,将岁岁的手放回被褥里。 花豚在花茔的注视下道:“我没被花家救下前,我的父亲曾靠经营一家药铺为生,我幼时虽笨,还是跟着学了点皮毛。后来,我父亲遭遇祸事,我才阴差阳错地被买入花家。” 花茔沉默地听着。 花家有一部分女子,确实是从外面的人口市场买来的。 她问:“岁岁情况如何?” 花豚起身,拉着花茔一道出去,将门关好后,才说:“花茔姐姐,你就放心吧,岁岁姑娘没事,她就是思虑太重,以至昨夜失眠而已。” 花茔望了望天色:“世子怕是还在等着岁岁一起用早饭。” 花豚想了想,她不像花茔那样懂得拳脚功夫,就算遇到危险时也只会一点逃跑的本事,于是负责寸步不离守在岁岁屋外的任务只能交给花茔,花豚则决定去做比较微小的事情:“我去禀报世子。” 花茔:“我正有此意。” - 一桌子早饭渐渐凉了。 温孤雾白抬指,以指腹探了探碗壁的温度,再度望向空荡荡的门口。 第218章 扑了他满怀 岁岁怎么还没来? 温孤雾白有些担心,正准备派遣尫九去看看情况,花豚及时跑来,她喘完气,进屋道:“世子,岁岁姑娘昨夜没睡好,眼下正在补眠。” 温孤雾白对着一桌早饭没什么胃口,命人撤了下去。 想到他昨晚同她说的事,再一想岁岁谨小慎微的性格,觉得岁岁没能睡好也不奇怪。 进宫伴读不是一件小事,换做谁都会慎重考虑,何况是岁岁。 他若催促,只会给她增加压力。 所以啊,不妨再等等。 - 这日正午,宫里传来圣旨。 萧膑刚下朝回来,才在秦氏的屋子里用了点饭,听到有圣旨到的消息后,稍一琢磨,就猜到了所为何事。 近来难民的事情刚结束,朝廷又在为各地闹饥荒的情况焦头烂额。 除了这些,四处作祟的旧党余孽天理教也得铲除。 今日早朝,文武百官聚在一起议论的便是如何铲除愈发猖狂的天理教。 只是萧膑没想到,这事儿会落在他的头上。 萧膑放下筷子,对她道:“夫人,我要离开望都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府中事宜都需劳你费心了。” 秦氏观他神色,知晓必是大事,道:“夫君放心,府中一应事宜我定会打理妥当。” 萧膑与秦氏相敬如宾多年,深知她的能力,与秦氏交代完,他出去接旨。 接完圣旨,萧膑回屋换下朝服,与老太太话别后,他来不及对几个儿女多做叮嘱,马不停蹄地离开宣国公府,率领四万兵马,前往禹城剿灭天理教。 满府上下的人送完萧膑后,各自回到院中。 温孤雾白行在小径上。 父亲被派去禹城剿灭天理教教众一事前世也有发生,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 忽的,他嗅到了一股冷香之气。 岁岁也闻到了。 这是他们上回从老夫人院里请安回来走过的路。 风起时,吹来一片片杂乱无章的梅花花瓣。 温孤雾白缓步在前面走着,岁岁一边去跟他的脚步,一边伸手去抓吹来的梅花。 她像在玩扑蝶游戏,在后面蹦蹦跳跳的。 岁岁玩得入迷,没注意到前方停下的温孤雾白,她再次追随花瓣往前扑去的时候,正好与转身过来的温孤雾白正面相撞! 她脚下收不住力道,一下扑进了少年怀里。 岁岁眨眨眼:“……” 温孤雾白愣了愣:“……” 他长睫一颤。 心跳失衡。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扑过来,还那么巧合地扑在自己的怀里。 岁岁也没料到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她也不知道,温孤雾白花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将想要拥她入怀的念头压住。 她待在他的怀里,柔软的发丝散落至他的衣袍。 少女清甜的气息,扑了他满怀。 这令温孤雾白心动不已。 他看着自己下意识想要去抱岁岁的手,想到岁岁如今的年纪,以及这样的动作超乎界限后,在无人看见前悄然收回。 岁岁的手里还抓着几片花瓣。 她回过神,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无人撞见后,退开两步,离开了从少年满是苍术气息的怀抱。 第219章 好不容易才抓的 温孤雾白见她抽身抽得如此之快,心里有些遗憾。 岁岁心中焦急,她怕他误会,立马对着他摊开手心,将抓在掌心的花瓣摊开给他看,以此来证明自己刚刚不是故意的,而是在抓花瓣。 她撞了人,自知有错,待查看了一番温孤雾白的脸色,确认他没有哪里受伤,也没有生气后,惭愧道:“世子,抱歉,我不知道你会转身。” 也怪自己抓花瓣抓得太入神了。 她的眼里掠过懊恼的情绪。 她这人就这样。 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格外投入。 这也会令她忘却周遭的一切。 岁岁认为,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她得改改,否则下次不小心把温孤雾白哪里撞疼了,便是她的罪过。 温孤雾白的看法与她截然相反。 他恰恰喜欢极了岁岁的专注,也喜欢岁岁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自然而然的冲撞和冒失。 因为对他信任,所以她才能在他身边的时候很快集中注意力。 他不想继续前世那种身份阶层分明的相处方式,不希望再被她当做主子,以及需要伺候的夫君。 这一世,他内心真正渴求的,是跟她建立起一种平等且互相喜欢又互为依靠的关系。 他要成为她的意中人,成为她的依靠。 而她,从来都是他的意中人,也是因为她,他为自己的心找到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面对岁岁懊悔的目光,温孤雾白不以为然。 他见风吹来时,差点将她掌心的花瓣给吹走。 想到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也是托了这几片花瓣的福,她才会被激出欢脱且冒失的一面,当即下意识将手放在她的掌心上。 他用手掌将那几片花瓣盖住。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这样盖在她掌心的时候,稳稳挡住了骤然掠过的风,成功阻止了花瓣被吹走。 他任由感官放大,竭力感受掌心下属于岁岁的温度,眸中泛起一层清浅的涟漪。 岁岁也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被温孤雾白这般注视着,她有一种心跳加快的悸动。 待这阵风掠过后,少年将落在她掌心的手松了几分力道,他在低眸时垂下长睫,挡去眼底的心动与喜欢,说:“这花瓣是岁岁好不容易才抓住的,不能被吹走。” “……” 岁岁的另一手半握成拳,攥紧了掌心的花瓣。 她听温孤雾白的话,将掌心的花瓣抓紧。 温孤雾白抽回手,藏到身后,指腹轻捻,转而道:“不用道歉,岁岁也没有错。” 岁岁听完,不再有心理负担地笑了一声。 她将抓住的花瓣放到另一只手里,目光触及腰间挂着的香囊时,立即有了主意。 香囊是花豚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的,她跟花茔一人一个,说是平时能够用来放些小东西,比如爱吃的小零食,或者是一些碎银。 不想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岁岁想罢,将抓来的花瓣尽数放进绣着柿柿如意图案的香囊里。 温孤雾白看着她低垂的小脑袋,抬手在她柔软的发顶揉了几下。 第220章 沉思 岁岁今日少练了一篇字帖。 不是因为她想要偷懒,而是她把这些时间用在了沉思上。 其他各院或多或少因为萧膑的离去有些影响,但空净院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 岁岁整日待在这里,身边除了花茔跟花豚外,也没有其他能说话的同龄女孩儿,对此,岁岁不但不觉无聊,反而能在其中找到自得其乐的方式。 她喜欢这样的惬意跟安静。 她也喜欢去细细感受时光一点一点从指尖流逝的感觉。 更喜欢极了这种每时每刻都任由自己分配的自由。 她可以用这些时间来读书练字,翻阅书籍;也可以用这些时间来跟温孤雾白说话,跟他请教问题,不请教问题的话也可以说一些其他无关紧要的;还可以再利用一部分时间来放空脑袋。 比如这会儿,岁岁望着书案之上的一捧花瓣在发呆。 这都是她今日在回空净院的途中抓到的梅花花瓣。 温孤雾白见她没有练字,也没打扰她。 近来宫里伴读的课业不多,温孤雾白往往能很快完成。 唯一让他比较感到困扰的,就是六位皇子想方设法的接近,以及有意无意地表现出拉拢之意,为了躲避他们,温孤雾白每回都得找机会抽身。 每当这种时刻到来,他就觉得那位在课间公然睡觉的七皇子分外顺眼。 这位七皇子也是懂得自己的处境,知晓自己生母出生不光彩,知晓自己不得父皇喜爱,也没有一点可以用的势力能作为依靠,所以自小就过得比其他皇子要混不吝。 说他是皇子,不如说他是纨绔更为贴切。 但这样的人其实是聪明的。 他看透了自己的处境,所以懒得去争去抢,恰恰能够躲开一场场腥风血雨。 在岁岁发呆的时候,温孤雾白想的是这一世他应该要选择谁扶持,六位皇子各有才能,各有手段,也都是善于在人前伪装的好手,他们的背后有的有倚仗,有的势微。 好在眼下还早,几位皇子斗得再凶,也没彻底撕破脸皮。 他且做他的旁观者,继续看皇子们斗得你死我活即可。 至于他最终要选择谁,这都不是他认为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距离储君之位定下还有几年,他大可以借这几年时光好好地跟岁岁相处。 当然,岁岁在想什么,他也全部知道。 这是还在纠结要不要进宫伴读呢。 岁岁盯着花瓣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冒出来了无数个小人,为首的两个小人表达出不同且对立的观点,其余的小人就像是在投票一样选择其中一方支持。 很快,岁岁的脑子里就被这些小人吵得炸开了锅。 去? 不去? 这是个值得被严肃对待的问题。 所以她脑子的小人吵到最后,仍是没有答案。 岁岁叹息两声,她一手撑脸,一手拿过笔架上的狼毫放在嘴唇上。 少女粉唇往前一嘟,这样的动作显得她整张脸圆润许多。 她瞪圆眼睛,努力往前撅着嘴,也仅仅是将笔架在上唇没一会儿就掉落下来。 第221章 数花瓣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见她连纠结的神态都如此灵气逼人,憨态可掬,不禁弯了唇角。 岁岁盯着掉落在长案之上的狼毫看了两眼,有些心虚。 这么贵重的笔,让她给当玩具用了。 她默默在心底双手合十,默念数遍:罪过罪过。 温孤雾白见她即将抬头往四处张望的动作,率先一步抓过一本摊开在旁侧的书籍,在岁岁的目光扫过来时,他已然用书籍挡住了自己半张脸,并垂眼,一副看得正入神没注意到屋内半点动静的模样。 岁岁由于太过着急,没细看屋内的情况,她能确定温孤雾白是在看书,没有注意到这一幕时,偷偷地翘起嘴角,再偷偷地将掉落书案的笔捡起,将其放回笔架。 尫九立在门外,看了眼自家世子拿倒的书籍。 这也能看得进去? 泱十顺着他的视线一瞧,轻咳了声,示意尫九不要多管闲事。 尫九:“……” 花茔跟花豚站在外间。 花豚剥着瓜子,冲花茔递了个眼色,小声唤道:“花茔姐姐。” 花茔一心二用,她一边无聊地数着上空飞过的鸟儿,一边搭理花豚:“嗯。” 花豚继续剥瓜子,她动作快,一会儿功夫就剥了小半把,再将剥好的瓜子仁往嘴里一扔,含糊地说:“……倒了。” 花茔一时没能理解:“什么?” 花豚只得再度道:“世子的书……书倒了。” 花茔了然,而后撇开视线,说:“记住,你什么都没看见。” 花豚:“……是。” - 屋内的岁岁光顾着心虚,自是没注意到温孤雾白把书拿倒的细节,反而是温孤雾白感受到了尫九频频看来的视线,他垂眸一瞧,发现书拿倒了以后,眸中划过一丝尴尬。 见岁岁没有发现这一点后,他赶紧把书正过来,然后用书籍遮脸,露出一双眼睛,继续观察岁岁的举动。 岁岁把笔归位后,又盯着花瓣看了会儿,随即,她开始一片一片地数起来。 温孤雾白心中生疑。 岁岁垂着脑袋,她一边用指尖将花瓣一片一片移开,一边粉唇蠕动,无声地念:“去、不去、去、不去……” 她反复地念着,再重复地将花瓣一片接一片挪开。 温孤雾白挑眉。 她这是拿不定主意,所以把是否进宫伴读一事的答案寄托在用数花瓣的方式来做选择了。 少年淡漠的眉眼在刹那间柔和。 在他看来,岁岁根本不用如此纠结,凡事遵从本心即可。 她既然想陪他一起进宫伴读,就没必要为了重重顾虑来掩饰本意。 她应该相信他能解决一切,还应该把所有的问题统统扔给他来解决。 不过他也知道,岁岁就是这样的性子。 她遇事时,需要抉择时,总喜欢把一切因素摆在面前,还总习惯性地把自己的喜好摆在最后。 他只但愿,待岁岁数完这捧花瓣,最终得到的答案既是遵从她本心的,又是他所期盼的。 在岁岁专心数花瓣的时候,温孤雾白也在注意她的唇形,判断她说的是什么。 第222章 去 当看见堆积的花瓣越来越少时,已经预见最终的答案是什么后,温孤雾白正想过去将其打断,却见岁岁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岁岁的面前还剩下五片花瓣。 最终的答案是什么,显而易见。 温孤雾白不想她失去这个机会。 岁岁也盯着那仅剩的五片花瓣陷入了沉思。 继续往下数的话,答案是——不去。 可岁岁的内心深处抗拒去面对这个结果。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哪怕她设想了种种暴露后的结果,但她心底始终是想去的。 静默约一刻钟后。 岁岁眼底的犹豫不决变得果断坚决起来,脑海里的种种念头种种设想统统消失不见。 她在温孤雾白的注视下,抬手将剩下的几片梅花花瓣抓住,再一把塞进嘴里。 温孤雾白神情一怔,他起身过去,对她吃花瓣的行为表示无奈,温声道:“别乱吃。” 岁岁将花瓣嚼吧嚼吧后吞咽而下,花瓣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冷香,她抬眸,目光亮晶晶地望着他,嗓音清脆:“去。” 温孤雾白嘴角的弧度扩大,问她:“确定了吗?” 岁岁目光清亮:“嗯。” 温孤雾白:“那就去。”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都知道女扮男装进宫伴读是一个大胆又冒险的决定,但他们就是想去。 - 天蒙蒙亮时。 宣国公府门外已经备好马车。 岁岁身穿男装,像极了十多岁的少年郎,她束着男子发髻,穿着合身的男子衣袍,外间罩着石青披风,与温孤雾白一道上了马车。 花茔也扮作男子随行。 花豚则负责留守在空净院里,万一府里有人问起岁岁的动向,她便负责替岁岁的不在找借口。 - 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岁岁坐在温孤雾白对面,她的旁边放着一个招文袋,里面装着伴读所需要的书籍,还有一些则是方便携带的笔墨,她将厚厚的几本书找出来看了看。 她如今认识了很多字,可她目前所学的内容还没有到如此深奥的地步,因而上面的许多话,在岁岁看来认识字却不懂其意。 温孤雾白安静坐着,马车空间极大,为了保暖,里面还放了两个炭盆,另置了一张小几,上面摆着几碟瓜果点心,方便饿了时用上一些先垫一垫肚子。 见岁岁翻开第一页时就皱起了眉头,他道:“不懂就问我。” 岁岁确实不懂,甚至还有些字都不认识,她抱着书坐到他的身边,放在膝上,问出自己请教的问题。 等温孤雾白替她解答完,她也听懂了以后,点了点脑袋。 随即,岁岁想起来自己进宫伴读的身份是捏造的,至今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时,问他:“世子,我如今跟着你进宫伴读,万一别人问我叫什么,我该怎么回答?” 温孤雾白觉得她既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必是心里有了主意:“岁岁想叫什么?” 岁岁见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脸色微红:“……” 温孤雾勾唇,说:“岁岁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第223章 就叫温孤植,可以吗 岁岁唇瓣微抿,一缕笑意从眼底漫出。 世子也太好了吧。 不但请求贵妃娘娘替她在圣上面前说话,让她进宫伴读,还事事尊重她,不忘时刻在意她的感受,询问她的意见。 就连她的小心思,他都会毫不吝啬的满足。 岁岁想,她今年的新年愿望一定要许让世子无病无灾,远离祸难,哪怕遇险时也要逢凶化吉,还要许愿他一辈子坐享锦衣玉食,长命百岁。 温孤雾白见她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并把话题绕回去:“所以,岁岁想叫什么?” 岁岁确实如他所料想好了名字。 她原本想着,如果贵妃娘娘跟世子已经商量好给她安排好新身份新名字,那么她准备的名字就用不上。 如今既然她还没有名字,那么她就可以把自己昨夜想好的名字在这里派上用场。 她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眸中有银河一般的流光闪过,满怀期待地问他:“世子,你说我叫温孤植怎么样?” 温孤雾白的温孤。 先生名字中的植。 他们,是她目前生命里对她最好也对她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个在冰冷的河流之上救了一出生就被放在木篮里顺水漂流的她,养育她五年。 一个在一群被卖进府中的丫鬟里面没有犹豫地选择留下她,让她从此脱离花楼妈妈的折磨,脱离苦海,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不仅如此,他还让她读书识字,让她可以进宫伴读,拓展学识、增长见识。 之所以选择姓温孤,是因为岁岁知道现在的她就是温孤一族已故的旧人之子,既然是流落在外的旧人之子,跟着温孤一族姓也是理所应当。 温孤雾白想到了她会选择先生,但没想到她会选择温孤作为她假名字的姓氏。 尽管他猜到岁岁这般做的意图是出于更周全的考虑,可当他听到‘温孤’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时,无疑是惊喜的。 岁岁见他愣了一下,有点担心地问:“就叫温孤植,可以吗?” 温孤雾白轻笑一声,答:“当然可以。” 岁岁见他同意,松了一口气。 虽然是个假名字,但是因为用了温孤一族的姓氏,所以她还是希望她在意的人是同意并且喜欢的。 等等…… 喜欢…… 她再问:“那世子喜欢我叫这个名字吗?” 温孤雾白垂下长睫,挡住眼底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愿意选择他的姓,不管是出于何种考虑,他都开心。 岁岁想到还有很多地方不懂,而她目前需要读的书籍远比她先前读的那些深奥难懂,便一整神色,抓着温孤雾白问了很多问题。 她眼下所学的,跟这些书籍的内容相差太远,因此岁岁想要抓紧时间多了解一些,以免进宫伴读后给温孤雾白丢脸。 她不希望在那些大学士面前出洋相,给温孤雾白招惹笑柄。 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昨夜岁岁还在想进宫时要留意一下宫里的环境,这会儿她就顾着跟温孤雾白请教问题了。 第224章 进宫伴读(一) 马车里,接连传出岁岁跟温孤雾白说话的声音。 其间,都是些生涩难懂的话语。 尫九坐在外间,听到里面的对话时,起初的他跟岁岁一样看的一头雾水,也不懂得那些字组合在一起是何意思,直到温孤雾白的声音响起,耐心地替岁岁解答疑惑后,听完全程的尫九也跟着豁然开朗。 世子就是世子。 懂得真多。 像他最擅长的就是打打杀杀。 至于书本上那些文绉绉且生涩难懂的东西,他不光读起来绕口,理解起来脑袋里的数根神经都会错乱到在里面哐哐哐地挥舞着刀剑打架。 一旁的花茔听得昏昏欲睡。 尫九见状,当即笑了笑,他跟泱十赶马车都是替换着来的,这会儿赶马车的是泱十,他拉了拉泱十,再指了指闭着眼晃着脑袋的花茔:“这都睡着了吧?” 泱十:“你小心她的刀。” 尫九:“什么……” 他话没说完,一股寒意便架在脖子上:“……!!!” 尫九动作僵硬地看向原本昏昏欲睡的花茔。 他有理由怀疑她是装睡! 结果花茔在感觉到对方没有反抗的动作后,又将薄薄的短刃收回袖中,继续靠在一边昏昏欲睡。 自打当初岁岁被半空坠落的鸟儿伤到眉心,又到岁岁在宴席间差点被萧卉扔来的酒杯砸到以后,花茔就在暗中训练自己的反应跟速度。 因此一旦听到稍大点的动静,她就会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尫九等脖间的寒意消失,对花茔的防备能力竖了个大拇指。 泱十对他一挑眉:见识到她的厉害了吧? 尫九吐出一口气:见识到了。 - 马车抵达宫门口时,守门的侍卫见到是宣国公府的马车,赶车的也是熟面孔,立即猜到里面坐着的必定是那位深受当今器重的世子,他们例行公事地扫了一眼进出的令牌,便扯着笑,给温孤雾白等人放行。 马车一路顺利地进去皇宫。 岁岁坐在马车里,她感觉到了外间的静谧,先前缠着温孤雾白请教了一路的问题,这会儿吃了个桔子解渴,她有些好奇,便推开小轩窗往外瞧去。 宫道悠长宽阔。 两侧是高高竖起的宫墙。 也有小太监们小宫女们靠着宫道边走。 岁岁顺着高墙往上看,发现这墙竟然高得给人一种被关在里面的感觉,从这里往上看到的天空都只是一角,远没有在外间看到的辽阔。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贵妃娘娘回宫时磨磨蹭蹭的模样。 想来贵妃娘娘日日被困在这座冰冷的皇宫里,必然煎熬。 毕竟岁岁认识的贵妃娘娘,是一个鲜活又爱玩闹的女子,她就像是想要飞翔在天地间的雀鸟,被猎人抓住,关在了为她打造的笼子里。 突然,岁岁听到了一声近乎绝望的惨叫,她正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温孤雾白道:“别看。” 岁岁:“……” 少年说完,倾身过来,注意到某个角落有宫人正被执行廷杖之刑,他动作极快地将小轩窗关上,用双手蒙住岁岁的耳朵。 第225章 进宫伴读(二) 岁岁双耳被蒙住,听力被隔绝。 即便如此,她还是对那一声近乎绝望的惨叫心有余悸。 这才进宫第一日,岁岁就感觉到了这座皇宫隐藏在平静繁华底下所充满的危险和杀机,贵妃娘娘日日待在后宫,时常跟这些绝望和冰冷打交道,必然难受至极。 还有世子…… 世子进宫伴读已有好几年,在此期间,他在皇宫里所看到的,所经历的,比她目前所感受到的不知道要残酷多少。 她望着眼前神色如常的少年。 他的眼里,盛满了对她的担忧。 所谓天家,在温孤雾白看来不过是一个比世家更加繁华也更加残酷的斗兽场,置身在这盘棋局里的人,都沉浸在各种各样的名利里面,他们热烈追逐着内心深处的欲望,为了达到目的,为了成为人上人,宫里的人互相算计,互相厮杀,皇子们则是为了坐上那个至尊之位,罔顾兄弟情谊,甚至连父子间都没有多少亲情可言。 温孤雾白早看透了这一点,也早习惯了这样的处境。 但他不希望岁岁因此感到害怕。 他将贴在她左耳处的手掌移开,安抚她道:“别怕,应该只是在处置犯了错的宫人。” 岁岁望着他,她表现得还算镇定,并没有温孤雾白想象中的那么害怕。 她没入宣国公府前,那几年经历的苦难不少,看到的冷血和残酷也不少,因而在决定进宫伴读前,岁岁就对于会遭遇的各种情况事先做了一番心理准备。 她不怕。 她就是忽然间很心疼眼前的少年。 心疼他长期以来的孤军奋战。 不知就里的人,只知道进宫伴读是天大的荣耀,只知道宫里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靠近那些人,他们就能够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那些人并不知道,这些荣耀的背后承载了多少凶险,更不知道在这高高筑起的权力之下,牺牲的是多少人的自由与真心,以及多少人的鲜血。 对上温孤雾白关切的目光,岁岁吞咽了下,少女的目光中浮现出倔强的波光,她说:“世子,我不怕。” 温孤雾白神色一松。 是他思虑不周。 宫中凶险,他也忘了对她多加提点。 想到进宫伴读的人都是各大世族精心挑选出来的子弟,以及他们之间藏着的暗潮争斗,他道:“岁岁,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管,上课的时候,专心听课,下课的时候,只要记得牢牢跟在我身边就好。” 有他在,她只需安心学习即可。 至于其他的麻烦,他都会解决。 “嗯。”岁岁点头,她乌黑的眼睛里充斥着对温孤雾白的信任,思及他在伴读其中经历的凶险,她将他蒙住自己耳朵的手拿下来,展唇对他一笑:“世子放心,岁岁不怕,以后,不管世子在哪里,岁岁都会寸步不离地陪着世子。” 这是承诺。 日后,不管境遇好坏,她都会陪着他。 这是岁岁在心底给自己做的决定。 温孤雾白闻言,瞳孔微微震了震。 少年沉寂的眼底,漫出欢喜的涟漪。 第226章 明礼堂 马车停在一处宽敞的场地。 温孤雾白带着岁岁下了马车,他们在宫人的带领下往明礼堂的方向走,领头的公公面白无须,年纪瞧着不大,一路上不怎么说话,连走路也没有声音。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身边。 旭日东升。 金色的光落在她与温孤雾白的身上,她心中既有期待,也有害怕的情绪。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温孤植了。 她将与世子一同进宫伴读,将见识这天底下顶顶尊贵的皇子们学的是何课业,也将看到这皇宫的壮丽宏伟与暗藏的波云诡谲。 岁岁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抬眼时,她的眼底已是一片静然。 她压下心底的忐忑,步伐轻慢地走在长长的幽冷的宫道上。 岁岁看着来往的宫人,停放马车的场地,发现与宣国公府马车停放在一处的,还有其他府里的马车。 她头一回来,见宫中的人行走时不敢张望,便也低头,不敢再多看。 前方被小黄门领着的,是其他府里的公子,他们见到温孤雾白时,纷纷颔首行礼,之后又将疑惑的目光落在面生的岁岁脸上。 显然,他们在好奇岁岁的身份。 能够站在温孤雾白身边的人,必定非凡。 这是他们达成的一个默契又莫名自信的认知。 被这样瞧着,岁岁感到压力的同时,又不想露怯。 于是,在面对一众投来的或是打量或是好奇的目光时,她嘴角扬起一抹得体的弧度,将背脊挺得直直的。 她清澈的目光与那些世家公子们目光相接。 岁岁想起温孤雾白平日表现出来的端雅仪态,又看了一眼这些伴读们,为了不露破绽,她学他们同温孤雾白打招呼的方式一样,冲他们颔首一笑。 温孤雾白将她临危不乱的反应看在眼底,眼中划过淡淡的笑意。 - 一行人入了明礼堂。 此处便是平日皇子们跟随大学士们每日学习的地方。 负责管理皇子们课程安排的,是当朝帝师。 帝师两鬓斑白,已至古稀,几年前,他早已递交辞官书,想要告老还乡,只是当今念着情分,又觉得皇子们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老师教导,所以迟迟不肯放人。 纵观满朝官员,虽不缺才富五车之人,却缺既博闻强记又自有风骨不涉党争不肯与人同流合污之流。 帝师为官数十年,曾掌管翰林院数十年,哪怕是十五年前当今跟已故的那几位王爷斗得你死我活,帝师依旧没有参与,而是继续做他的臣子,修他的书。 后面便是当今登基,帝师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微词,而是尽好他做臣子的本分,管理好底下的官员,齐心辅佐当今。 帝师这般为人,自是颇得圣心。 也因此,当今认为他是教导皇子们最合适的人选。 岁岁跟温孤雾白的座位在一排挨着。 她的出现,吸引了全场伴读的注意,只是大家碍于帝师还在,碍于要维持课堂秩序,没有当场询问。 帝师见到她,多看了一眼。 这位温孤一族的旧人之子,实在过于清瘦。 第227章 帝师 感觉到帝师递来的目光,岁岁抬眸,望向坐在上端的这位老者。 与帝师的目光相对片刻后,她想起自己现在学子的身份,立即起身,拱手作揖,态度郑重地对着帝师拜了三下。 这就算是拜师礼了。 岁岁开蒙后,虽然不精于师生间如何相处一道,但基本的礼节还是懂的。 她心知在场众人都在好奇自己的身份,想了想,岁岁刻意将声音压得低沉两分,自报名姓:“晚辈温孤植,见过帝师,见过诸位。” 帝师对她的行为暗暗满意。 是个懂事儿的。 瞧着面相也乖巧安静,应当是个好学又谦虚的。 比起这一堂出身不低的伴读,还有出身顶尊贵的皇子们,岁岁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在别人看来或许缺失了世家子弟的傲气,但却入了帝师的眼。 既然是来学东西的,就应该忘掉自己的出身,因此在帝师这里,甭管什么天潢贵胄,什么世家大族,统统都只是来求学的学生罢了。 然而,在这么多人力里面,只有岁岁表现的姿态最为端正。 帝师抬手,掌心向下,对站着行礼的岁岁往下一压:“坐吧。” 温孤植入宫伴读一事,圣上已经同他说过。 对帝师而言,教一堆人是教,教一个人也是教,因此多出来一个学生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值得可在意的。 岁岁收礼落座。 温孤雾白对她勾唇一笑。 岁岁也跟着一笑。 呼! 吓死她了。 堂堂帝师,果然气势威严。 待课堂安静,岁岁也以温孤植的身份跟众位伴读打过招呼以后,她注意到坐在前面的几位男子,他们年纪不一,但都腰间佩戴玉佩,气度仪态不凡,细细看去,还能从他们的长相里找到一点相似。 众位伴读起身,岁岁也跟着站起。 温孤雾白率先拱手,其余伴读的世家公子也跟着行礼,齐声道:“见过诸位皇子。” 岁岁头一回进宫伴读,很多规矩哪怕温孤雾白提前在马车里跟她讲过,但还是有些生疏,包括行礼的动作。 好在她没出什么错漏,倒也没给温孤雾白丢人。 拜完几位皇子,众人再次落座。 岁岁注意到有一处书案缺席,她正疑惑,就见帝师盯着那处空位皱紧眉头,他开口时,语气里透着无奈:“七皇子又迟到了?” 大皇子李广道:“老师,我身为众位皇帝的兄长,没能管好他们,是我失职。” 二皇子李昇道:“大皇兄,七皇弟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都管不住他,你能管的住他?他一年到头三百多天,有哪一天早课是不缺席的?” 二皇子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意。 他有句话是刻意说错的。 当今不是管不住七皇子,是懒得管,也是不屑管。 一个没名没分的军妓所生的孩子,哪里入得了当今的眼? 三皇子李燮没有说话。 要说出身,这里坐着的哪一位都要比他们这位七皇弟清白。 甚至在提及七皇子的时候,一些伴读的眼中还流露出毫不尊敬的目光。 第228章 李陂 四皇子李祎跟五皇子李緈保持沉默,想到那位生母出身被嘲笑还一点都不知道上进的七皇弟,两人垂目翻书时,嘴角不约而同地勾了勾。 烂泥。 还是一坨扶不上墙且闻之发臭的烂泥。 都是那般遭受诟病的出身了,那般的被嘲笑,被不在意了,还不知道奋起上进,争取多在父皇面前露脸表现,让父皇重视他一些。 六皇子李钰近来染了风寒,高烧还未退,但为了不给当今留下一个因病忘学的印象,还是强撑着身体过来上课。 哪怕帝师都发话让他回去休养了,他也不愿。 同时也是因为六皇子的勤奋好学,让当今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是如何在兄弟里面挣表现又是如何不被老皇帝重视的过往,也让当今一时对六皇子李钰关注了起来。 且六皇子的生母乃是淑妃,出身武将世家,当今数次被困时,好几回都是淑妃不顾生死的替他挡刀挡剑。 最严重的一回,淑妃在孕期为当今以身挡箭,这也导致淑妃的身体自此遭受重创,也因此连带着六皇子从生下来便体弱。 岁岁的观察力还算不错,没有错过这几位皇子的反应。 其中,她发现就连在场来伴读的人都对七皇子缺席的事情见怪不怪。 帝师为人刻板,素来严厉,他沉着脸,看了一眼在场的六位皇子跟一众伴读,正想寻个人去请七皇子来,就见某个身影沐浴着冬日的暖阳,毫无形象负担地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姗姗而来。 明礼堂的众人随之看去。 岁岁也看去,她看着那位由远及近的七皇子,发觉这位七皇子的容貌相比其他皇子要漂亮一些,没有攻击性和半点锋利,她凑近温孤雾白,低声问道:“世子,这位就是七皇子吗?” 温孤雾白:“嗯。” 这便是七皇子。 大安王朝最不受重视的七皇子。 说起来,温孤雾白都觉得七皇子能活下来多多少少是有些运气的。 在皇宫,母亲出身不高或者不被皇上重视的孩子必然会遭受宫里人的冷眼苛待。 虽说皇上以仁治天下,当年为了自己的名声和皇家颜面选择去母留子,便不会对一个孩子多做为难,可七皇子长这么大,期间大病小病的也不是没有过,但每回七皇子都堪称幸运般撑了下来。 这其中到底是运气,还是实力,令温孤雾白很是好奇。 前世的七皇子并不突出,也没有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最终在储君定下后,他也没被任何一位皇子当成过竞争对手,而他在完成一切后选择为岁岁殉葬,也没来得及过问后面朝堂的形势,自然就没把七皇子李陂放在眼里。 但重来一世,温孤雾白觉得,七皇子比他所了解的懂得如何生存。 否则一个被皇上视作耻辱的皇子,不可能顺顺当当地活到现在。 一个小黄门在李陂的后面跑来。 小黄门的小臂上搭着一件深色大氅,手里拎着一双厚靴,他忙跪到李陂身前,给只穿了袜子的李陂穿鞋。 第229章 肃静 明礼堂外小黄门蹲着给李陂穿鞋的一幕落在里间的众人眼里,引得不少人笑出了声。 这位七皇子,当真是一如既往的荒唐,且他每回出现,总能为大家略显枯燥的伴读生活增添新的笑料。 帝师将面色一正,厉声道:“肃静!” 此言一出,所有人立即收敛笑意,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岁岁心想,帝师果然是帝师,威严十足。 李陂对他人的反应浑不在意,他自个儿是个什么出身自个儿清楚,从小到大,他受到的冷嘲热讽也没断过,故而对于这等场面早已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晒着冬日的暖阳,打完哈欠,在小黄门的伺候下穿好鞋。 迎面的寒风一吹,将他浓浓的困意吹散,也吹得他露在外间的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陂眯缝了下眼,缩了缩身体,搓搓手,裹紧大氅,又在帝师严厉的目光中走到那个一直没人坐的空位坐下。 后面的小黄门弓着身体,拎着李陂的东西进来,再蹲在书案旁,默不作声地把今日所学的书籍,以及专用的笔墨规整地放在书案之上。 众人:“……” 帝师气得吹胡子瞪眼,照理说他活到古稀之年见惯了不少事,应养成了不轻易动怒的性子,可唯独在学业一事上次次都能被李陂这等顽劣的学生气到赤脸。 他瞪向李陂,斥道:“身为皇子,七皇子不但不好学上进,规束自身,反而行为不端,不思进取,更不为国家社稷出谋划策,不为皇上分忧,你实在……实在是德不配位,实在有损天家颜面!” 帝师认为,李陂身为皇子,理应承担起皇子的责任,为国效力,为百姓安稳贡献出自己的一份能力。 然而纵观李陂这十几年,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在宫里跟人打架,跟宫殿里的小黄门们聚集赌博,在课堂上也表现得如纨绔一般。 这在帝师看来,简直就不该出身在皇家。 七皇子这样的性格,就该生在市井,生在锦衣玉食之家当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 岁岁被帝师这声如洪钟的音量吓了一跳。 她如今算是知晓世子教导自己的时候有多温柔了。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记得先生在世时,鲜少在课堂上被气到失态,更别说当众对学生破口大骂了。 温孤雾白见她被吼得一愣,想到帝师一对上七皇子就变得异常暴躁,对她勾了唇角,眸中透着安抚之意。 岁岁反应过来,与他目光相对,随即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就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有些惊吓到了而已。 而且岁岁观这位七皇子的脾气,日后类似这样的场面怕是要时常经历。 想来她以后经历的次数多了,就有了经验,亦不会像会现在这般一惊一乍了。 李陂对帝师的怒意浑不在意。 反正这老头儿一年到头得跟他红上百次脸,不光他习惯了,明礼堂的其余人也习惯了。 李陂坐没坐相,痞笑一声,说:“我的存在,不是一直有损天家颜面吗?” 第230章 开启伴读生涯 李陂眸中寒光一闪,再开口时,语气里颇为自暴自弃:“既如此,那我何必还要管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呢?” 父皇不待见他,把他的存在视作毕生耻辱,那他为何还要顾及父皇,顾及天家,在意什么天家颜面? 岁岁侧眸,望向这位看起来并不好相处的七皇子。 她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失意、憎恶,以及怨愤。 大皇子听不下去了,他一开口,就是教训的口吻:“七弟,你是皇子,要谨记自己的身份,说话行事也要懂得拿捏分寸。” 李陂懒得搭理他,直接一扭头,当看不到,听不到。 大皇子:“……” 二皇子出声:“大皇兄,你管他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七皇弟是个什么性子,你同他讲道理,不是给自己找气受吗?” 其余皇子闻言,都没吭声。 这位七皇弟别看没啥出身,没啥依靠,但他的性子却是个刺头儿。 谁惹了他,他便会像疯狗一样咬死对方不放。 但若是不管他,把他当做不存在,偶尔闲聊几句,或者谈上几句话,大家楚河汉界分明,那么他们之间也是能够维持表面的和谐的。 再说李陂不思进取,自甘堕落,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至少他们少了一位争夺储君之位的对手。 岁岁初入明礼堂,不太明白其中的形势,不过本着礼数,本着对人应该持有的尊重,她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出一点对七皇子的轻蔑。 岁岁起身,对着李陂行礼:“草民温孤植见过七皇子。” 李陂在明礼堂好几年了,期间见到的伴读大多面对他态度敷衍,猛然间遇到一个真心实意给自己行礼的,难免惊奇。 稀奇啊。 他这七皇子竟也有被人尊敬的时候。 李陂前两日听到宫里传出一则消息,说是贵妃娘娘去求了皇上恩典,要把温孤一族的一位旧人之子弄到明礼堂来当伴读。 他那父皇后宫妃嫔不算多,但也不缺年轻貌美的妃子邀宠。 偏生他父皇眼光独特,就稀罕懒得搭理他的贵妃稀罕的要死。 还口口声声在外表现出仁义君主的模样,时常把善待温孤一族,善待宣国公府的话挂到嘴边。 因而这事儿的结果,李陂动动脚趾头就知道他那父皇会同意贵妃娘娘的请求。 李陂的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瞧。 他这父皇多虚伪。 明明是他宠幸了他那当军妓的生母,却反过来对外说是被勾引,被算计,最后还为了保全他的颜面以莫须有的罪名去母留子。 李陂冷笑。 他的父皇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他这位父皇。 望着眼前行礼的岁岁,李陂先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他又看向旁边坐着的备受他父皇喜爱的温孤雾白,语调散漫:“温孤家的?” 岁岁觉得自己是空净院的人,说是温孤家的也不为过:“是。” “坐吧。”李陂说完,又恢复入明礼堂时那副哈欠连天的模样,他慢吞吞地收回目光,往书案上一趴,给众人当场表演一个秒睡。 第231章 悬殊太大 岁岁行完礼坐回去,心想:七皇子的睡眠可真好。 明礼堂内这么多人,他竟然能睡得着。 岁岁羡慕他这份瞬间入睡的本事。 温孤雾白看出她目光中浮现的惊奇之色,薄唇微勾。 傻岁岁。 这么多人里面,就属她最好骗。 七皇子哪里是睡眠好。 七皇子这是懒得跟其余六位皇子在皇上面前争表现。 因为七皇子心里清楚,哪怕他在课堂上表现得再好,因着他的出身,因着他生母的身份,他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被在意。 所以,七皇子便不想费功夫。 从某种角度去理解,七皇子表现出一副不上进甚至厌学的状态,除了想要告诉其余皇子他是个不值得上心的纨绔,对他们来说构不成威胁,其实也算是一种对皇上不肯顺从的反抗。 皇上越喜欢听话的,有能力的,可以为他分忧的,那么七皇子就偏偏要做那个不听话还惹人嘲笑的那一位,让皇上每回见到他便不顺心。 而七皇子之所以这般做,也是来源于他骨子里对皇上的报复心理。 凭什么自古以来只能老子挑剔儿子? 他李陂偏要倒反天罡,偏要在当儿子的时候挑剔老子! 换做前世年仅十五的温孤雾白未必能读懂七皇子这别扭又混账的心思,甚至会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有违纲常,有悖常理。 前世的他,也是到了后面才渐渐懂得七皇子的这层心思。 再者而言,七皇子只是在面上表现得没有进取之心,让众人觉得他不足为惧,可这不代表他没有将帝师讲的内容听进去。 温孤雾白转眸,翻开面前的书籍。 岁岁跟着他学。 帝师见所有人已到齐,觉得自己跟李陂生气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还会耽搁在场学生目前的进度,当即努力不去看书案上趴着睡觉的李陂。 帝师将目光落到书籍之上,一模胡子,接上昨日的内容往下讲。 - 岁岁第一堂课几乎是没听懂的状态。 帝师讲的太深奥了。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差距甚大。 好在帝师就算会在课堂之上出题考学生们,但因着岁岁是头一回来明礼堂,帝师没有点她,更没有让她起来回答问题。 否则岁岁被叫起来,势必是答不上来的。 不过这一日伴读下来,她还是有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帝师教导时的言行虽然深奥难懂,但好在她的记忆力不错,可以先把不懂的地方记下,等今日伴读的课程结束,岁岁便背着招文袋走在温孤雾白身侧,她一边走,一边同温孤雾白请教起她在课堂间感到不解的地方。 温孤雾白的耐性在面对她时总是出乎意料的好,不管她问什么,问的问题有多简单,他都会一一作答。 帝师走时,恰好听见岁岁问的那些问题,当即从中判断出岁岁的水平。 他拧起眉头。 就温孤植目前的水平,与他所教学的内容实在悬殊太大。 若要形容的准确些,就是温孤植眼下的水准与外间寻常书院刚入学两三年的学生水准无二。 第232章 都看出来了 帝师看了一眼并肩而行的一高一矮的两位少年。 温孤雾白的水平以及在学习方面的领悟力一直是所有伴读乃至明礼堂里所有学生里面最高的,因此在他的学习上,从来不用任何人操心。 这让帝师感到欣慰的同时,又倍觉骄傲。 至于皇上的七个儿子,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锋芒,也各有各的短板。 帝师不是看不破当朝的形势, 也不是看不破六位皇子意图拜他为师跟他拉近距离的心思。 但帝师这人清正又刻板,说好听点,是自有风骨,没有争权夺利之心,说难听点,就是一个从年轻到老只知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 正因为帝师能看穿那六位皇子的心思,所以他从不对任何一人亲近。 被皇上问及这个话题时,他也只说皇子们在学业上的问题,免得一不小心被划入谁的阵营。 皇上多疑。 皇子们则是一个个正在成长的野心家。 帝师早想撂挑子不干了。 要不是碍着皇上的旨意,他是真想收拾包袱回乡教书,至于伴读里面那些世家子弟也多是心术不正的。 好在温孤雾白的出现让帝师稍感欣慰。 毕竟这么多人里面,好歹有人是一心向学的。 今日的课堂之上,帝师见新来的温孤植听得津津有味,还以为又来了一个好学生,结果这会儿知晓温孤植跟他教学的差距后,不免长长一叹。 宣国公府这位世子是有耐心的,竟然能对温孤植照顾到这个份上。 他就希望这位温孤植争点气,不要浪费温孤雾白的一番好意。 帝师想罢,转身走开。 他还得去皇上禀报皇子们的学习进度。 几位皇子站在明礼堂内,见岁岁缠着温孤雾白问东问西,把他们全挤到后面,顿生不满。 这个碍事的。 - 人走到差不多了以后,李陂还趴在书案上没动。 一直等周遭没了动静,守在外间的小黄门进来收拾东西,李陂才缓缓睁眼。 此时他的眼底清明睿智,哪有半点困倦之意? 李陂将身体往后一仰。 温孤雾白。 温孤植。 有意思。 可真有意思。 - 岁岁缠着温孤雾白说了一路,一直等上了马车,她才停下。 温孤雾白端起马车里早就备好的茶水,注意到岁岁粉唇微干,立即为她倒满一杯:“先喝茶。” 岁岁接过,一口喝完。 待喉间的干燥得到缓解,岁岁冲他一笑,她用漆黑水润的眼儿望着他,一脸求表扬的模样:“世子,我方才表现得好不好?是不是帮你杜绝了麻烦?” 温孤雾白轻笑:“是呢。” 原来岁岁都看出来了。 故而她才会缠着自己,让皇子们没法接近他。 岁岁如今跟他相处时越来越放松,她刚刚说了太多的话,这会儿喝完一杯犹觉不解渴,当即将空了的杯子往前一递,对温孤雾白道:“世子,还要。” 温孤雾白再次为她倒满。 岁岁喝完后,明媚地笑着。 她不介意被别人当做碍眼的存在,只要能帮温孤雾白挡掉麻烦就成。 第223章 召见 自此以后,岁岁每日伴读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就爱抓着温孤雾白请教问题,此举在替温孤雾白抵挡了其他人前来纠缠请教的同时,岁岁也在这样孜孜不倦中进步神速。 而想要找机会接近温孤雾白的人在看到恨不得像吉祥物一样挂在温孤雾白身上的岁岁时,只觉得她分外刺眼。 他们望着岁岁的背影咬牙切齿。 别看温孤植瘦瘦小小的一团,倒是很会坏他们的事儿。 有他在,谁都别想靠近温孤雾白。 且温孤雾白的脾气也不知怎么回事,在面对别人的请教和询问时总是一脸‘离我远点’的疏离,可在面对温孤植的时候却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和脾气。 这一幕在其他人看来,也是分外诡异。 渐渐地,几位皇子只能忍下将坏他们好事的岁岁暴揍一顿的冲动,他们因为她,次次想要接触拉拢温孤雾白无果,又没法子干掉岁岁,只得暂且歇下拉拢温孤雾白这一条路,转而去拉拢别人。 如此一来,温孤雾白跟岁岁终于得了清静。 - 帝师起初并不看好岁岁,认为岁岁就算再勤奋好学,她的水平仍旧摆在那里。 谁知在温孤雾白一日日的悉心指导下,这小小的少年竟进步飞快,有些时候甚至能在课堂上回答他的提问,还能提出另外的一番见解。 这个发现,令帝师感到惊喜。 由此,帝师开始对岁岁另眼相看,甚至会主动给岁岁介绍一些书籍,让她回去后细细翻阅,用心品读。 岁岁没有辜负帝师的有意提点,加之身旁还有温孤雾白毫不藏私的教导,她的进步也被所有人看在眼底。 就连帝师在跟皇上禀报几位皇子的学习情况时,都会不自觉地表达出对岁岁的欣赏。 这日,皇上召见温孤雾白时,顺便连岁岁一起召见。 作陪的,是温孤寻。 温孤寻接到旨意原是不想来的。 是宫人们说皇上要召见温孤雾白跟岁岁。 她在宫里待得无聊,实在想见二人,便只得顺着皇上的意思前去作陪。 见到多日不见的温孤雾白跟扮作少年郎的岁岁时,温孤寻发现二人的身量都有长高的迹象,顿时一阵高兴。 温孤寻不露声色打量着身着男装不辨雌雄的岁岁。 怪不得小雾白敢如此大胆妄为。 别说。 十多岁的小女郎身量纤细,长得又清瘦,面容尚还稚嫩,乍然间换上少年的衣袍,俨然是活脱脱的一被世家教养的小公子。 且岁岁在明礼堂伴读多日,身上被养出了一股难得的泼墨书香气。 好女郎! 这样的气度可不是谁都能被养出来的。 无怪乎连帝师那样刻板严厉的人都忍不住在皇上面前屡次提及岁岁,夸赞岁岁,要是她有这样一个聪慧可爱的女儿,必定要日日把她打扮得珠光宝气,还要日日把骄傲二字挂在脸上。 温孤寻坐在皇上身边,看了一眼温孤雾白后,满意道:“养的不错。” 小雾白这用心程度,远超她当日离开宣国公府时的叮嘱。 第224章 得见天颜 岁岁见到温孤寻,倍觉亲切。 但她记着礼数。 伴读多日,岁岁除了学了很多知识以外,还知晓了宫中不少规矩。 面见贵人时,不可表现得过于放松,该有的恭敬和分寸必须拿捏得当,当即,岁岁只得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安静地垂眸,规规矩矩地立在温孤雾白身边。 第一次得见天颜,岁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可她如今毕竟日日在明礼堂同七位皇子一起读书,接触的其他伴读也全是望都的贵族子弟,长此以往,岁岁起初进来时所产生的那股不适逐渐淡去。 旋即,她的脑海里响起进来时温孤雾白说的话: 世子说:“再身份尊贵的人,不过是身份尊贵,刨除掉此人身上被赋予的种种光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介肉体凡胎。” 岁岁是赞同这话的。 随着伴读的日子越长,她汲取到的知识也就越多,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乃至对于他人的认知,自我的认知便愈发清晰。 有些伴读背地里说她是个书呆子。 还有一些伴读说她在刻意表现,刻意效仿年轻时的帝师。 岁岁闻之一笑。 对于他人的诸般揣测,诸多言论,她统统选择置之不理。 反正世子是懂她的。 况且她费心去学这些,是想让这些知识为她所用,不是让自己变成去奉行圣人思想和理论的拥护者。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每个人也都该有自己独特的思想以及对世间不同的见解。 这是先生同幼时的她说过的话。 万物从来于人有利。 万物皆可为人所用。 千万年来,不管是最初制定规则的,还是后面去创造规则的,包括写这些书,创造出百家思想的都是人。 他们要去通过所学去找寻自己的思想,认清自己,认清一切,而非成为拥护他人思想的盲从者。 因着有先生的话在前,有世子的话在后,岁岁心底的最后一点紧张也消失不见。 皇上正值不惑,他一身明黄龙袍,各处绣出的金龙五爪锋利,气势逼人,他先是与温孤寻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将话题落回温孤雾白身上。如今天气愈发寒冷,他担心温孤雾白的身体扛不住,便说:“伴读辛苦,雾白若是感到身体抱恙,或是要回府休养,一定要同朕说,同帝师说。” 这孩子哪里都好。 堪称无可挑剔。 就是这具身体放在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里羸弱了些。 温孤雾白这一世不再如上一世那般逞强,也分外爱惜自己的身体,所以皇上此刻说的,正是他目前在做的。 想到过两日又是一场长达数日的暴雪,目前年关将至,温孤雾白轻咳几声,说:“皇上,臣这几日身体状况不太好,怕是要同皇上跟帝师请一段时日的假回府休养了。” 温孤寻没说话。 但她是喜欢这样的温孤雾白的。 不容易啊。 那古板似的少年,终于肯一改过往,不再不要命似的去逞强。 想起以前温孤雾白每次强撑到昏过去的性子,温孤寻就倍感头疼。 第235章 不是为了让你困死自己 以前的很多时候,温孤寻见温孤雾白过于勤奋,对自我严苛到近乎自虐的地步时都看不下去了。 她一边暗恼国公府老太太跟萧膑把好好的孩子抹杀掉天性,教导成刻板守礼的样子,一边又心疼温孤雾白的经历,恨不得把人打晕抬回空净院。 也是为此,温孤寻一直看国公府老太太跟萧膑不顺眼,哪怕当初她住在宣国公府帮过世的姐姐照顾唯一的孩子,哪怕她是寄人篱下,可还是依然嚣张,时常在教导温孤雾白方面跟那两母子对着干,整日不把宣国公府闹得不安宁,就是把老太太跟萧膑气得跳脚。 那时温孤寻就在想,老太太跟她那姐夫有什么好生气的,若是她姐姐在,看见孩子被教导成这副模样,心都不知道会疼成什么样。 温孤寻自小被家中父母疼爱,兄姐疼爱,养出来一副洒脱的性子,跟世家贵女的形象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 可温孤寻很清楚这种肆意而为的快乐。 同理,作为长辈,她希望温孤雾白也能体验到这种肆意妄为的潇洒快乐。 眼下见到温孤雾白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把自己困在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家的责任里,温孤寻无疑是开心的。 温孤一族选择扶持当今,是温孤一族的选择。 宣国公府选择跟随当今,也是老宣国公的选择。 温孤寻作为小辈,实在没有必要被两家的荣耀和种种责任给框住,他应该有他自己的天地。 看到温孤雾白如今的模样,温孤寻真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温孤寻用茶盖碰着杯沿,盯着面上被热水煮开的茶叶,眼中晕着笑意,欣慰道:“小雾白这就对了,扛不住就说,你记住,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温孤雾白虚心听教:“姨母说的是。” 温孤寻将茶盖放下,‘啪’的一声脆响,茶盖与杯沿碰撞出的余力震荡出几滴茶水。 她不是老太太跟萧膑那种不通情理的长辈,她跟他们的教育方式也截然相反,她不喜欢教训人,更不喜欢用长辈的那套理论去要求晚辈。 “雾白,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创造出来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困死自己的。” “你外祖父外祖母如果还在世的话,他们只会想方设法地为你铺路,让你一辈子过得顺遂如意,而不是把你困在死气沉沉的条条框框里。” 这些话她一直想找机会跟温孤雾白说。 如今哪怕皇上在场,她也懒得避开。 萧膑那套教育子弟的方法,温孤寻一直嗤之以鼻。 去他的出人头地。 去他的家族荣光。 去他的流芳百世。 那些东西想要完成的前提是必须要有这么一个人,且这个人也必须是发自真心喜欢的。 而非绑架。 而非洗脑。 温孤雾白勾唇,对温孤寻一拜:“雾白都听姨母的。” 皇上对于温孤寻的说法不赞同,他在教育这一方面,显然是站在宣国公府老太太跟萧膑这头的,因此他道:“爱妃,不可这般教导雾白。” 第236章 不适 岁岁的眼底涌现疑惑。 她在心底对皇上的话产生了质疑。 为什么不能? 她觉得贵妃娘娘的说法很对。 岁岁认为,真心想对谁好,前提一定是贵妃娘娘说的这样,是为了受益者去考虑,以受益者的感受为出发点,而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受益者身上。 且一旦受益者被强加上各种思想,那么受益者还是受益者吗? 不过皇上始终是皇上,九五之尊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岁岁质疑他,还是懂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道理。 她一介草民,最好不要在没有足够的实力或者有足够的勇气的前提下去做超出身份范围的举动。 温孤寻对皇上的态度向来是不想听就不听的状态。 起初吧,温孤寻觉得皇上挺搞笑的,放着一堆对他言听计从的后宫妃子不要,偏偏喜欢来她跟前碰壁。 后来,温孤寻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皇上偏爱她,无非是因为她身上有的,是其他妃嫔没有的。 甚至是包括皇上自己都没有的。 皇上的教育观念或许是守旧的,固执的,可也正是因为在这样苦闷压抑的环境下长大,所以当皇上看见鲜活的她时才会想把人抓到宫里关起来,试图磨掉她身上的韧性。 温孤寻岂会让他如愿? 皇上越是要她学规矩,越是要把她教导成后宫妃嫔那样,她越是不听,不从。 如此,反而让皇上对她诸般挂怀。 外界都说皇上宠爱她。 温孤寻不觉得。 宠,不过是皇上温水煮青蛙的手段。 皇上想要用这样的手段来麻痹她,进而驯化她。 他给她尊荣,是要她沉浸在这样的虚荣里面,从而收起爪子,对他千依百顺。 温孤寻知道,她不过是皇上一直想要改造却一直没能改造成功的作品。 她更清楚,一旦她被皇上打造成心甘情愿接受被困在皇宫的作品,皇上确实会很得意,但是对她的关注度就会降低。 很快,皇上就会对温顺的她失去兴趣,心生厌烦。 温孤寻不稀罕皇上的宠爱。 但她想在宫里过得好,就得学会去利用。 她早看透了皇上内里自私虚伪的本质。 并恶心透了。 爱妃? 呵! 去他妈的爱妃! 温孤寻将脑袋扭到一边。 温孤雾白见状,幽深的眼底划过淡淡的笑意。 姨母当真聪明。 对皇上,她就是要这样,她越不服管教,越不听话,皇上对她的新鲜感和宠爱越能保持下去。 温孤雾白很用心地爱过人,哪怕前世的他不懂爱,用错了方法,在情爱里面跌跌撞撞,最后弄得遍体鳞伤,可他知道他真正爱人的时候是怎样的。 他想岁岁开心。 他想成全岁岁想要的。 而非像皇上这样用包装出来的宠去麻痹对方,打造对方。 岁岁从皇上跟温孤寻的相处中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她看向表面嚣张的温孤寻,眼里流露出对她的心疼。 皇上看向温孤雾白,笑道:“雾白,你姨母被朕宠坏了,说话行事有时难免失了分寸,你可不要听她的,被她误导。” 第237章 世子重要 温孤寻的眼中划过不屑。 宠坏? 对比她在父母兄姐身上感受到的宠,感受到的爱,皇上给她的宠爱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单方面的想法。 温孤寻自小就是在疼爱中长大,她不缺疼,不缺爱,所以哪怕皇上自以为给的再多的宠爱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真正的宠,真正的爱,皇上从未感受过,自然不懂得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故而皇上所给的,从来不是温孤寻想要的。 温孤寻想要伴侣的尊重,想要伴侣对她思想对她见解的成全。 这一点,在她所邂逅的男子里面,唯独钱植可以做到。 温孤寻正想着呢,就接收到了岁岁投来的带有心疼的目光。 她被岁岁这样看着,只觉得心口的位置被狠狠一震,连带着她的灵魂都在因为岁岁的眼神掀起无法平息的颤动。 她的不屑,她的憋屈,她被困在这座皇城里的无奈,这小女郎或许无法用言语明说。 可岁岁的眼神告诉她,她的所思所想,岁岁都懂。 这一刻,温孤寻在比她小近二十岁的岁岁身上找到了一种类似知己的感觉。 皇上拉着温孤雾白说话,来来去去的内容无非就是那些,先照例关切温孤雾白的身体,然后询问宣国公府老太太的身体,顺便再了解一下萧膑在禹城对抗天理教的进展。 最后,皇帝同意了温孤雾白的请假。 岁岁听闻温孤雾白身体不好,也想要留在空净院陪他,当即一掀衣袍跪下,言辞恳切道:“皇上,贵妃娘娘,草民也想请假,方便留在外面照顾世子的身体。” 皇上惊讶地看着眼前清瘦的少年。 因着是男子装扮,岁岁的眉毛被花豚刻意画粗,显出了两三分男儿的英气,连同她白皙的肤色也有刻意涂抹暗沉。 至于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砂,也被花豚的巧手涂成一颗黑痣。 皇上近来没少听帝师在他面前提及温孤植的名字,帝师是一个十分清高的人,除了总是把温孤雾白的名字挂在嘴边以外,鲜少会提及伴读中的其他人,所以皇上决定召见岁岁,也是源于对这位少年郎有些好奇,顺便想要观察一番日后能不能留用。 听出岁岁话语中的坚持后,皇上心想:这少年当真意气用事,竟为了照顾好友身体荒废学业,实在分不清轻重缓急。 皇上心中对岁岁的决定有些不满,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说:“朕听帝师说,你眼下的水平虽有进步,但到底跟伴读们的水平相差甚远。温孤植,你可想清楚了,若你选择留在雾白身边照顾他,你的学业势必会落下一截。” 他倒是愿意给温孤植一个效力的机会。 也愿意适当的提拔。 毕竟温孤雾白太过优秀,也会令皇上猜忌。 如果他要安插一个让温孤雾白信得过的人在身边,监视温孤雾白跟宣国公府的一举一动,那么,温孤植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岁岁没听出皇上的言外之意,斟酌一番后,仍坚持道:“世子的身体重要。” 第238章 把人带走 皇上盯着跪在地上的岁岁看了几眼。 瞧他如今这般在意温孤雾白,怕是不能为他所用。 意识到这点,皇上的心里有些遗憾,又有点失望。 温孤雾白捂嘴轻咳。 温孤寻吃了口茶,把玩着袖袍边的丝线纹路。 “难得植儿对雾白的身体如此上心。” “眼下年关将至,便是皇子们再要注重学业,也应当注意休养。依臣妾看,皇上不如允了植儿的请求,顺便让帝师他老人家歇歇。” “帝师年至古稀,每日还要晨起来宫里为皇子们教学,实在辛苦。皇上,您向来不是最仁慈的吗?怎么还舍得让帝师这般奔波?”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虽带着一点娇嗔的意思,实则却是温孤寻发自心底的讽刺。 皇上听完,面露难色。 温孤寻话罢,不再多言,她起身过去,握住岁岁的手腕,准备把人拉起来。 岁岁抬眸:“?” 皇上还没发话,她可以起来吗? 温孤寻冲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不用害怕。 岁岁试探性地起身。 温孤寻知晓皇上召见温孤雾白定然还有其他事情要商量,故而拉着岁岁往外走,并撂下一句:“皇上,你就跟小雾白好好聊吧,臣妾瞧着植儿顺眼,先拉他去本宫殿里坐坐。” 岁岁举目望向皇上。 皇上有时拿温孤寻是没办法的。 因为温孤寻行事说话总能精准地拿捏在他的点上,让他连火都发不出来。 而且他跟温孤雾白的话题涉及国事,温孤寻一介后妃留在此地也不合适。 面对岁岁投来的带有请示性质的目光,皇上摆手,道:“去吧。” 岁岁:“是。” 温孤寻回眸,她立在门外,垂在脸颊的流苏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先是冲皇上笑了笑,而后再看向温孤雾白时,那股眉眼间的风情不在,只余长辈该有的分寸:“一会儿同皇上说完话后,自己来本宫宫里把人领走。” 温孤雾白起身作揖:“是。” 温孤寻收回目光,拉着岁岁离开。 - 两人的身影刚消失,皇上便指了指旁边的空位,摇头笑道:“你姨母这性子啊。” 温孤雾白坐到那个空位上,薄唇微勾。 他姨母是心里有数的。 别看姨母在皇上面前都敢嚣张,实则是姨母跟皇上相处多年,早把皇上给摸透了,所以姨母只是在最大限度内为自己争取到有限的空间和自由。 再者,姨母能够不被皇上给予的宠爱和尊荣所迷惑,也足以说明姨母的心智足够坚定。 皇上不是不懂得温孤寻的一些小伎俩,可他就是受用。 温孤寻在他眼里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肆意,机灵,而他愿意这样纵着温孤寻,是因为他想要看到这只小狐狸仍旧保留住几分最本真的模样。 宫里的日子太沉闷,太寂寞。 他需要这样有趣的人留在身边为他的生活增添趣味。 温孤雾白不语。 他不担心姨母。 只要姨母对皇上无心,始终保持住那份可贵的清醒,相信不管皇上再怎么用尽手段去麻痹她,皆是徒劳。 第239章 进步惊人 岁岁被拉到了温孤寻所居住的宫殿。 所有宫人见到温孤寻时,纷纷跪下行礼。 温孤寻目不斜视地走过。 宫里这破地方,就是规矩一大堆,也不缺爱行礼的人。 岁岁有留意到,她一路光是看到下跪的宫人就看到了很多批,她被温孤寻安排在殿内。 之后,温孤寻让宫人去吩咐御膳房的人准备膳食,她料定皇上不会留温孤雾白太久,所以先让宫里的人将膳食备好,等温孤雾白来时便能直接开吃。 皇上事忙,成日应付完这里,还得去应付那里,温孤寻猜到他不会来宫殿用膳。 毕竟眼下淑妃那边更为紧要。 萧膑率兵四万去禹城剿灭天理教,其中需要调动的大批人马需要淑妃的家族配合,且此次随萧膑一同前往禹城的,也有淑妃家中的子弟。 皇上这段时日哪怕不情愿,也必须得去淑妃的宫里做做样子。 宫人们在宽阔华美的殿里进进出出。 很快,岁岁面前的桌子摆了一堆精致的点心。 温孤寻一回到殿里,就命宫人将头上沉重的钗环去掉,也脱掉了繁琐的宫装,换上轻便些的颜色素净些的宫裙。 她发髻半挽,眉眼懒散,行走时姿态分外随意。 私底下的温孤寻没有了盛装时的贵气凌人,多了几分想让人亲近的气质。 殿内各处置了炭盆,人待在里间,暖烘烘的。 岁岁待了一会儿,便觉身体有些发热,她扯开领口的细带,将毛绒绒的披风解下,再规整地叠放到一边。 她见温孤寻过来,还让宫人准备了笔墨纸砚等物时,漆黑清亮的眼中涌现不解:“贵妃娘娘,您这是?” 温孤寻多日不见岁岁,见她气色红润,就知道温孤雾白把人养得很好,想到岁岁在明礼堂伴读已有一段时日,还引得帝师夸赞其勤奋跟悟性后,便忍不住对岁岁如今的水平好奇:“你写几个字给本宫看看。” 岁岁依言照办。 她如今不管是拿笔的姿势,还是坐姿都比原先要端正,且具有观赏性。 温孤寻靠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岁岁不输贵女半分的仪态,嘴角无声地勾起,随即拿了块糕点吃起来,然后吩咐殿内伺候的人把一套套金银首饰摆出来。 等温孤寻吃完糕点,岁岁已经写了几个字。 温孤寻过去拿起一看,眸中划过惊讶。 只见宣纸之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愿贵妃娘娘吉祥如意’一行字。 温孤寻盯着那字体的形态看了会儿。 这是钱植的字体。 当年的钱植在望都也是颇有名气的,他的字画还能卖出不错的价格,温孤寻曾见过数回,她喜欢钱植的字,私底下还临摹过几次。 因此当看见岁岁的字体时,她一眼就能认出其中有钱植字体的基础形态。 而另一点让温孤寻惊讶的,是岁岁的进步。 确如帝师所言。 岁岁进步惊人。 这一点,不光指岁岁在学问上,就连在写字上也是。 温孤寻记得,与岁岁在宣国公府初见时,小女郎的字还写得很难看。 第240章 臭棋篓子 温孤寻细细打量着虽未成型却已显露两分风骨的字体,心中暗暗满意的同时,又暗暗惊叹岁岁的天赋。 眼下距离她回宫的日子也不算多久,但仅两个月的时间不到,岁岁现在的字就跟两个月前的样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甚至连气质方面都有明显的提升。 温孤寻相信,假以时日,岁岁必然能继承钱植字体的七八分形态。 温孤寻看完后,将纸放下,夸道:“写得很好。” 岁岁冲她一笑。 温孤寻带有奖励性质地给了岁岁一块糕点,下一刻,她又拉着岁岁去看摆放出来的一堆堆琳琅满目的首饰,问道:“看看,喜欢哪些?” 岁岁咬着糕点,想起温孤寻离府时送她的一堆首饰,不好再收。 温孤寻看穿她的心思,直接对宫人下令:“统统给植公子包起来。” 宫人们闻言,先是用颇为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温孤寻,然后又看了一眼男儿装扮的岁岁。 宫人们:“……” 她们虽然好奇贵妃娘娘为何赏赐男子首饰,但还是不敢多问。 只齐声应道:“是。” 岁岁闻言一急,她屋里的首饰够多了,除了贵妃娘娘上回走时赏她的那些,每月世子还会吩咐首饰铺的娘子特意给她打造两套。 如今若是再加上这些,她带回去怕是佩戴都佩戴不过来。 岁岁出言婉拒:“贵妃娘娘,不用了。” 温孤寻一把抓住她晃来晃去的手,态度专制:“收着,这是本宫赏的,再说本宫的首饰多到数都数不过来,每月又总有新的送来,还会在意这么点东西?” 岁岁望着一盘盘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银首饰:“……” 惊得粉唇微张。 这些在贵妃娘娘眼里看来仅仅是‘这么点东西’? - 终究,岁岁拗不过温孤寻,只得顺从。 温孤寻吩咐宫人整理好一套套首饰,又吩咐宫人们把皇上赏赐的很多放在私库里没有用过的绸缎布匹等拿出来。 这些东西放在她的宫殿里只会积灰,索性全赏给了岁岁。 岁岁:“……” 宫人们见温孤寻对这陌生的少年郎如此之好,纷纷好奇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有何本事。 只能欣然接受赏赐的岁岁:“……” 她没什么优点。 也没什么本事。 估计贵妃娘娘就是看她顺眼吧。 安排完这些,温孤寻见温孤雾白还没过来用膳,也不派人去催促,只是一时兴起,拉着岁岁对弈。 岁岁不精此道,所以这下棋的结果嘛……自然是输得一塌糊涂。 温孤寻对岁岁恍如初学者的水平有些意外。 她平日在宫殿里跟她对弈的人只有自己,其次就是皇上有空会陪她玩会儿,跟温孤雾白玩嘛……当初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棋艺也比她精湛许多。 温孤寻无奈的表示,身为长辈的她玩不过了。 如今难得遇到一个臭棋篓子,温孤寻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她得抓紧时间,尽情享受一下赢棋的快感。 - 不过半个时辰,岁岁双肩微垂,士气不振。 她连输两局。 第241章 必须谨慎 岁岁一边垂着脑袋认命捡棋,一边觉得自己这手烂棋拿出来见人实在丢脸。 她抿了抿唇,想要提出放弃此道,陪温孤寻玩些别的。 结果岁岁一见温孤寻玩得开心,眉眼间涌动着一丝丝愉悦,再一想到贵妃娘娘与皇上之间那种令自己感到不适的相处方式,便没有开口。 算了。 难得贵妃娘娘高兴。 还是不要开口扫她兴致了。 顺便借此机会多陪陪贵妃娘娘。 抱着这样的心理,岁岁之后输棋也输得毫无负担。 - 几局下来,温孤寻赢得格外畅快。 她见新的一局棋形势已然分明,摇摇头,随手把玩着两颗棋子。 这会儿宫殿里的人都被她赶了出去,只有她们二人,温孤寻说话也不用顾忌:“岁岁啊岁岁,你就是个臭棋篓子,小雾白平时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就没学到他的两成本事呢?” 岁岁毫不在意地一笑:“贵妃娘娘,我这手烂棋艺跟世子如何教导无关,实乃我天资有限,太过愚笨。” 温孤寻把棋子往棋篓里一扔,心道:小女郎还挺护短。 她伸指戳了戳岁岁额头,说:“你这样下棋会给你家世子丢脸的。” 岁岁被戳了额头,也不生恼,只天真地笑着。 想到眉心间的黑点是画出来的,她顿时一惊,赶忙抓住温孤寻的手,望了望殿内,神秘道:“贵妃娘娘,您轻点儿戳,要是把我眉心这点遮掩戳掉了,我的身份说不定会暴露。” 她现在是女扮男装,包括温孤植的身份都是假的,得谨慎行事。 温孤寻收回手指:“行吧,还挺谨慎。” “事情关乎到世子,关乎到您,还关乎到整个宣国公府的安危,必须谨慎。”岁岁的口吻一本正经,跟个年迈的老学究似的。 她又想起上一刻温孤寻的话,辩驳道:“贵妃娘娘,我丢的是我的脸,不是世子的。” 世子的脸面还是得好好的。 不能被她连累。 温孤寻被她这小模样逗得发笑。 - 因着岁岁的到来,温孤寻这一日过得分外高兴。 岁岁听着她欢快的笑声,也跟着笑,她垂着眉眼,将散落在棋盘上的白棋黑棋分别捡起,再放回棋篓。 做完这些,岁岁正准备问温孤寻还要不要继续玩,却见温孤寻正扭头望着窗外发呆。 岁岁歇了说话的心思。 她猜贵妃娘娘多半在想事情。 她还是莫要出声的好。 以免扰乱贵妃娘娘的思绪。 岁岁想罢,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些,她抬手,用双手托着下巴,陪着温孤寻一起发呆。 温孤寻不是没有感受到岁岁的动作,她静思一会儿,想到这样平淡温馨的时光实在难得,而岁岁能够进宫陪她的机会又实在有限,一时间不免伤感。 难怪小雾白那样冷清的性子都喜欢把人留在身边。 老实说,这么懂事乖巧还不吵不闹的小女郎,谁能不喜欢? 岁岁见她的目光中恢复了些许焦距,问出积压在她心底许久的问题:“贵妃娘娘,您为何帮我进宫伴读啊?” 第242章 观感很差 岁岁觉得,贵妃娘娘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世子。 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温孤寻学着岁岁的模样支起手肘,以手托脸。 “当然是为了成全小雾白啊。” “那孩子从小到大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难得他主动来求我给他办事儿,我这个当姨母的,自然不好推辞。” 这是其一,是温孤寻决定帮助温孤雾白的关键的一环。 岁岁再问:“就只是这样吗?” 温孤寻盯着她看了会儿,坦然道:“当然不光是这样。” 岁岁眼睛一亮:“岁岁洗耳恭听。” 温孤寻抬手,在岁岁的额头轻轻弹了下。 今日的小女郎到底是被养得好了,都没最初见到时表现出来的那般拘束了,对她也不再那般讲究规矩。 这说明小雾白养得好啊。 温孤寻的眼中,浮现出几分遗憾,又带有几分犹豫,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说:“岁岁啊,你知道在大安王朝女子想要读书有多难吗?” 岁岁点头:“知道。” 看府里的四姑娘五姑娘就明白了。 她们即便是世家贵女,即便比外面的女子幸运,能够拥有读书识字的权利,可她们所学的东西都是琴棋书画居多。 就连书本上学得那些内容都是令人不适的。 花茔姐姐说:现在的四姑娘已经及笄,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其中前来相问的人家里,有好几位的门第跟宣国公府登对。国公夫人近来理事时常把四姑娘带在身边,为的就是让四姑娘学习如何打理府中事宜。 花茔姐姐还说:时下的女子只有学会掌管这些,嫁到夫家才能不被笑话,才能迅速成为一名令人满意令夫君满意的新妇。 岁岁听完这些,只觉心情沉重。 她甚至觉得这世道对女子极其的不公。 “我年少时性子骄纵,十分任性,常常不受家中管束,甚至还扮成男子闯过国子监。”温孤寻提到过往,眼里流露出一丝怀念。 大抵是老天爷看她前面十几年过得太顺当,才会让她后面的人生那般波折,后来,她还被关在这座宫殿里失去了自由。 岁岁认真听着。 温孤寻叹息一声。 别人都羡慕这座宫殿的华美,许多妃子还嫉妒她,作为这座宫殿的主人,她是真想插上翅膀逃离这里。 可作为后妃,她要接受现实。 毕竟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她想要不被宫里的人踩踏,想要在宫里风光地活下去,就必须学会揣摩他人心思,还得学会依靠皇上。 温孤寻想到宫里的事儿,眉头一拧,她觉得还是说说外面的事儿更轻松,于是继续把话题说下去:“我当时就是好奇,好奇男子学的是些什么。” “而且我讨厌女诫女训等书。” 岁岁深有同感:“不瞒贵妃娘娘,我瞒着世子在私底下看过这一类的书。“ 温孤寻问:“观感如何?” 岁岁直言:“很差。” 温孤寻觉得自己当真找到了知己,当下打开了话匣子:“我年少时,还当着父兄的面直接把这一类的书丢进火盆里烧成灰烬。” 第243章 要用心学 岁岁惊讶地瞪圆眼睛。 贵妃娘娘就是贵妃娘娘! 果然有脾气! 有个性! 温孤寻被她的表情再次逗笑,抬指在岁岁鼻尖一点,续道:“我觉得这些书籍统统都是瞎扯,还对世间女子要求颇多,似乎我们女子生下来的目的就是成婚生子,孝顺父母,孝顺公婆,还得对男子言听计从,接受他们三妻四妾。我当时就想啊,凭什么?天生万物,万物平等,男女既然共生,就应当享有同样的权力。” “……” 岁岁猛地点头。 贵妃娘娘说的完全没问题。 类似的话,先生也说过。 岁岁不由地将心底的想法脱口而出:“贵妃娘娘见过我的先生没有?” 温孤寻目光一黯:“……” 见过。 当然见过。 那个帮她搬梯子,助她逃离国子监,且懂得尊重她的男子。 岁岁笑着道:“如果先生还在,他一定能跟贵妃娘娘成为挚友。” “……” 温孤寻也想。 奈何这贼老天最擅长的就是捉弄人。 她喜欢自由,它就非要锁住她。 她想要去找钱植那样的男子,这贼老天就非要让她遇到皇上。 要说温孤寻这辈子最后的事情,那一定是与皇上遇见的那一日她出门没看黄历。 在皇上看来,当年他与她的邂逅是一段值得被人传颂的佳话,是上天赐来的情缘,也是他给温孤一族的荣宠和恩典。 可在温孤寻看来,那不过是皇上用来掩盖他自私自利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真想要感谢温孤一族的付出,需要让她来进宫才能彰显吗? 赏她金银珠宝,赐她府邸良田,或者给她尊贵的身份,这其中哪一样赏赐不比让她进宫好? 温孤寻最厌恶的,便是皇上整日摆出的一脸‘你应该知足,应该对朕的决定感恩戴德’的态度。 可笑! 皇上给予的一切,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而她真正想要的,皇上未必不懂,却吝啬于给。 “世人不许女子光明正大地进入书院读书,可我偏要!”这便是温孤寻决定帮助温孤雾白把岁岁送入明礼堂伴读的另一个原因。 她望着岁岁,将年少时没能实现的一切寄托在眼前瘦弱的少女身上。 “岁岁,入明礼堂后,你将拥有天下最好的教学条件,这也意味着你将学习到更多外间接触不到的东西。你不要有压力,你只要记得,要用心学,努力学,让那些男子睁开眼睛看一看,我们女子是可以学男子所学的东西的,女子比他们想象中的要聪慧。自古以来,是他们思想狭隘,是他们自以为女子只能成为他们的依附,也是他们剥夺了女子生来该有的权利。” “……” 岁岁眼里的光很黑,很亮。 温孤寻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她的脑海里。 通过此次的交谈,岁岁解了心中的疑惑,也明白了贵妃娘娘寄托在她身上的期望。 - 温孤雾白来到宫殿之时,岁岁跟温孤寻已经谈完。 温孤寻见他来了,也不问他同皇上谈了什么,只吩咐宫人传膳。 第244章 不对 因着宫禁,温孤寻想要留他们多说说话也不行。 她望着外间沉下来的天色,暗暗埋怨时间过得太快。 温孤寻没有起身去送温孤雾白跟岁岁,只冲着两人摆手,转身回了宫殿。 不能往外再走了。 再走…… 她会想不顾一切往外跑的。 - 温孤雾白跟岁岁站在原地,两人回首,望向不远处那座装潢华美的宫殿。 岁岁有些难过。 她记得温孤寻今日说的话,也不会浪费入明礼堂伴读的绝佳机会,更不会浪费掉世子的苦心安排。 岁岁语气低落:“贵妃娘娘很孤单吧。” 温孤雾白懂得这种被困笼中无力挣扎的难受。 他如今还小,还没有办法成为姨母的后盾。 但只要有心,他便会一日日变得强大。 或许现在的他还做不了太多,但只要宣国公府在,只要他在,他就会试图在以后为姨母在后宫里争取到更多自由。 天色完全暗了。 寒意四起。 温孤雾白喉间一痒,咳嗽了一声后,拉过岁岁的手腕,他不清楚岁岁跟姨母聊了什么,不过看姨母出手的阔绰,就知道姨母是非常喜欢岁岁的。 岁岁被他的咳嗽声吸引,回神。 温孤雾白浅笑:“走吧。” 两人转身,走了几步后,岁岁问:“世子,我们以后还能来看贵妃娘娘吗?” 温孤雾白望着前面赶来的马车,在寒风中轻声说:“自然是能的。” 得到答案,岁岁好受了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贵妃娘娘做些什么,可如果能多见见贵妃娘娘,多陪她下下棋,说说闲话也是好的。 否则贵妃娘娘独自一人住在那座冷冰冰的宫殿里,身边还没有能说话的人,她会很无聊,很难过的。 - 回府的途中,岁岁的脑海里反复回想起皇上跟贵妃娘娘相处时的画面。 她隐约觉得哪里是不对的。 可如果要具体的说出来她又没法表达准确。 于是,岁岁的目光逐渐失去焦距。 直到马车一个猛烈的摇晃,她差点撞到脑袋,还是温孤雾白及时用掌心扶住她的额头,这才使她回神。 外间的泱十道:“世子,无事,只是碍事的石头挡了道而已。” 温孤雾白扶住岁岁的额头,这会儿出了宫里,用不着再刻意遮掩,他抬指将岁岁眉心间的黑色擦掉,露出原本的朱砂红,再看岁岁时,方觉顺眼。 见她一副才回过神来的模样,他嗓音放轻,问:“在想什么?” 岁岁不瞒他:“在想皇上跟贵妃娘娘。” 温孤雾白收回护住她额头的手。 岁岁喃喃自语:“不对。” 温孤雾白听见后,追问:“什么不对。” 岁岁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就是觉得不对。 对上温孤雾白递来的隐含关切的眼神,她道:“世子,我觉得皇上跟贵妃娘娘的相处方式不对。” “我能感觉到,贵妃娘娘是不开心的。” “贵妃娘娘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在皇上面前也遮掩的很好,但如果两个人连相处都需要刻意遮掩,极力伪装的话,那这种关系一定是不对的。” 第245章 不会的 岁岁一股劲儿说完后,又急忙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世子,我们,我们将来不要那样。” “……” 温孤雾白幽瞳转深,胸腔里狠狠一震。 他们不会那样的。 一定不会。 他见岁岁陷入了担忧和恐慌里面,出声安抚:“不会的。” 面对未知的一切,岁岁是怕的,是担忧的,可同时岁岁又知道无论将来她跟他会怎么走都是无法避免的。 即使如此,她还是有些天真地问:“真的吗?”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捕捉到她眼中的迷茫和担忧后,他既高兴岁岁能对自己敞开心怀说出这样的话,又为她此刻皱眉的模样心疼。 当下,少年微哑的嗓音放得更轻,更柔:“真的。” 他跟岁岁的情况,与皇上跟姨母不一样。 他是真的很爱很爱岁岁。 但皇上不是。 皇上不爱姨母。 至于皇上对姨母的喜欢,不过是皇上自以为的喜欢。 而皇上跟姨母的关系从一开始也不是对等的。 在温孤雾白看来,皇上对于姨母的喜欢,更像是对一件还没有打造成功的物品的感兴趣和喜欢。 皇上多疑,喜欢掌控一切,操纵一切,也喜欢稳坐帝位为他带来的成就与满足,他想要姨母乖乖听话,想要一点点磨掉姨母的锋芒,又想要保存住姨母的一些令他欣赏的性情。 这根本不是喜欢。 这是掠夺。 是剥削。 是皇上在利用自己的身份达到去操控别人,并且从中获得快感的一种彰显他权力的方式。 但他对岁岁的感情,从来不是这样。 即便他前世在爱岁岁上面用错了方法,却从未有过皇上这样卑劣的想法。 - 年关将至。 望都城的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 大街小巷,皆是吆喝声,也皆是拥挤的人影。 鞭炮一整日一整日的没有断过。 每逢新年,身为宣国公府的当家主母秦氏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今年萧膑因在禹城剿灭天理教,不能回府过年,秦氏倒是可以省去一些事情。 然而便是这样,等着秦氏去处理的事情依然是一堆接着一堆。 且她既要保证各院的待遇和支出,又要给下人们安排津贴,还要负责新年当日的饮食及各项安排。 萧有瑢以往不觉得母亲多忙,毕竟她未及笄前用不着插手这些,只在一些小事上帮助秦氏即可。 跟着秦氏连日的忙碌下来,萧有瑢才体会到母亲操持国公府的不易。 过年前的第五日,圣上有旨,放帝师回府过年,顺便休养。 因此,明礼堂总算放了假。 温孤寻当日的提议皇上虽然没有直接采纳,但还是按照了温孤寻所说的去办,并以此彰显仁德。 温孤雾白这段时日一直在空净院将养身体,他有心调养,再加上不如前世那般固执逞强,故而这一世他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岁岁待在院中陪他。 他看书。 她就练字。 两人不怎么说话,可哪怕是这样各忙各的,哪怕仅是安静地待在同一空间里,他们都能从平淡的相处中找到趣味。 第246章 新年快乐 很快就是过年。 寒风起,吹起一地爆竹过后的红色纸屑。 国公府的下人们听到这热闹喧天的动静,凑在一起说话。 岁岁待在空净院,都听到了外间的热闹,她握笔的动作一顿,看向屋内正在煮茶看书的温孤雾白,恰好少年抬眸,对她一笑:“岁岁想出去看看吗?” 岁岁用大拇指跟食指比出一截:“一点点。” 温孤雾白放下书:“那就去吧。” 岁岁搁了笔。 两人走出屋子。 他们没有去前院看点爆竹,而是在空净院中点起了爆竹。 泱十尫九准备了不少爆竹,两人将其挂在树枝上面。 大红的颜色,在冬日里瞧着喜庆极了。 花茔站在树下,指挥着泱十尫九。 花豚手里拿着火柴,蓄势待发。 岁岁则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边看着。 随着泱十尫九将爆竹挂好,花茔跟花豚迫不及待地过去,两人将火柴一端放到爆竹的火药线,同时点燃。 一抹火星乍现,像蛇一般蜿蜒而上。 花茔跟花豚立即跑开。 爆竹声响起! 岁岁用手捂住耳朵,她看着爆竹炸开时红屑纷飞的画面,望向身侧长高了一些的少年,嗓音清脆:“世子,新年快乐!” 温孤雾白眉眼间清冷消融,薄唇荡开一抹瓌丽的弧度,少年秾丽苍白的五官,令天地黯然失色。 他与身侧笑颜明媚的少女对视片刻,忽的,少年一抬指,用微凉的指腹在她眉心的朱砂上轻轻一点。 变声期刚过的温孤雾白,嗓音里添了原先没有的磁性:“新年快乐。” - 当晚,宣国公府的人齐聚一堂。 秦氏为了把场面弄得热闹,特意请了戏班子来,点的也是老太太喜欢的戏。 小辈们挨着坐在一排,缠着老太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嘴里都是些过年特有的吉祥话。 青锁姑姑陪着笑脸,自从上回被秦氏教训,被罚去空净院跪晕过去以后,她后面就老实了很多,也不敢再找岁岁的麻烦,就连收受贿赂也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明目张胆。 老太太这些年身子骨渐弱,对许多事情不再感兴趣,唯独仍喜欢看戏,她望着台上的戏,再一看作陪的几个小辈,对秦氏道:“你有心了。” 秦氏受了这句夸奖,不敢得意,只道:“既然是过年,就该有过年的氛围,母亲,您对今晚的戏可还喜欢?” 老太太笑了笑:“喜欢。” 秦氏观察入微,她若想要把一件事情办好,就没有做不成的。 同理,她若诚心想讨好谁,谁都会被她讨好。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侧。 夜里有些冷,她的手里捧着暖呼呼的手炉,纵观站着的一水儿的丫鬟里,她的容貌不算出众,穿着打扮却是最出彩的。 接连收到他人或羡慕或嫉妒的视线,岁岁还是有些压力。 她已经在很努力的低调了。 衣裙选的是没什么花样的。 披风颜色也是比较素净的。 就连发间的钗环都没怎么佩戴。 即便如此,一些眼睛毒辣的人依旧能看出她身上料子的质地。 第247章 听戏(一) 萧有瑢跟萧有瑜正缠着老太太说话,两人都从老太太那里得了厚厚的红包。 萧若岩跟萧若经同样都有。 自然,老太太也准备了温孤雾白的那份。 萧若经接到红包后,先是看了看自己的,随即又看了一眼萧若岩红包的厚度,他想要去拿萧若岩的看看里面有多少,结果却被萧若岩发现后侧身躲开。 萧若经没能抢到,手臂僵在半空,当即惹了一通笑话。 老太太看着一众小辈笑声连连。 她觉得秦氏在教导孩子方面是有一手的。 萧若岩稳重,才华横溢,在望都世家贵公子里面名列前茅。 萧若经虽自小顽劣,但没闯过什么大祸,在外面行事拎得清,从来不会给宣国公府招惹麻烦。 萧有瑢自小机灵,善于观察,颇有贵女风范。 老太太指着萧若经道:“你这皮猴子!” 萧若经再要伸手去抢萧若岩的红包时,再次被萧若岩躲过,他气得一跺脚,对老太太说:“祖母,我严重怀疑您老偏心,您看看这红包的厚度,我怎么瞧着大哥的比我多?” 老太太再次发笑。 秦氏也忍俊不禁。 萧有瑜摸着红包,下意识看了一眼萧有瑢红包的厚度。 果然比她拿到的多。 也是。 老太太注重门第,讲究嫡庶,连府里的赏赐都是按照位份来的,甚至连逢年过节的红包也是。 康姨娘陪着笑脸,注意到萧有瑜的面色有异,她心知萧有瑜性子要强,从不肯服输,可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有些事情就是越不过去,她伸手过去,安慰性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萧有瑜扯出一抹笑脸。 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就是装都要装出一副笑脸,以免扫了老太太的兴,还给人落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老太太同萧若经又来回说了几句,随后,她止住笑声,对坐在一边始终没开口说话的红衣少年招手:“雾白,快过来。” 温孤雾白对戏文一类的没兴趣,之所以耐着性子坐到现在,不是想要陪长辈,而是因为某人第一回看戏,正新鲜着,还看得兴致勃勃。 听到老太太的声音后,他起身过去。 沉浸在戏文中的岁岁回神,赶忙跟上。 台上的戏文咿咿呀呀地唱着。 那几个角儿身段风流,扮相漂亮,且嗓音清透,极有穿透力,一动一静间因着特意练过,做起来时不失美感,愣是把一出出好戏演得活灵活现,把戏文里的人的感情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萧有瑢平时不爱听戏,觉着咿咿呀呀吵得她心烦,但此刻竟然听得入了神。 近来,她跟着秦氏整日进进出出,学到了不少理家的本事,也对自己母亲的治家能力更是钦佩。 萧有瑢把目光从角儿上移开,对秦氏道:“难怪母亲在那么多有名气的戏班里独独指定这家,他们唱的确实好听,故事也演绎得十分精彩。” 秦氏笑而不语,想到这两年萧有瑢的婚事就得定下来,心里一阵难受。 当母亲的,哪个不想女儿在身边多留些时日? 第248章 听戏(二) 秦氏成婚数年,深知做当家主母的不易,也深知夫妻感情想要维持下去的艰难。 若是可以,她倒想自私些,把萧有瑢再留在身边几年。 毕竟当别人的妻子,当别人的媳妇,哪里有在娘家当闺女无忧无虑? 也是因此,每当秦氏看到老太太溺爱萧卉溺爱的没了分寸时,同为母亲的秦氏也能理解老太太几分。 这世上的许多父母,总是希望可以纵着孩子,希望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留给孩子的。 只可惜大安的女子,过了及笄便要开始议亲。 这是传承了千百年的规矩。 若是谁家女郎拖到了双十年华仍待字闺中,无人问津的话,传出去会被人笑话,还会传出一些对女郎不利的言论和猜测。 秦氏这些日子如此费心的教萧有瑢,就是希望她能多学点,以后到了夫家好用得上,在应付类似的情况时也能反应过来,免得慌了手脚,惹了夫家人不满,闹出笑话。 温孤雾白缓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唤道:“祖母。” 岁岁站在其后。 老太太因着萧卉一事,对岁岁全无好感,在看到岁岁身上的料子时,面色略沉,说:“雾白,你从来是懂事的,也分外注重规矩,所以祖母对你从不担心,但你院中的丫鬟也该收敛收敛了。” 宠丫鬟不是这么宠的。 空净院的三个丫鬟虽然不怎么跟府里其他院里的丫鬟打交道,但老太太也听过不少关于她们的言论。 大多是不好的。 老太太看了眼岁岁的衣着,又道:“谁家丫鬟穿这般好的衣裳?” 岁岁将脑袋往下埋。 唉! 她只有这身衣裳看起来算是朴素了。 温孤雾白对于老太太的反应并不意外。 前世祖母决定把岁岁收入院中,是因为祖母觉得岁岁可怜,不救会死。 可祖母将岁岁收下后,并没有对她过多关照,只把她当做院里的洒扫丫鬟,后来,祖母将岁岁安排给他做通房,无非是因为他曾关照过岁岁。 否则依着祖母的性情,未必还能想得起岁岁。 老太太这话一说,康姨娘也盯着岁岁的发饰跟衣裳看了眼。 好家伙! 世子可真阔气。 她们院中丫鬟的几十件首饰加起来,估计都不如岁岁发间的一朵珠花贵。 想到萧有瑜都很少有这般好的待遇,康姨娘不禁心中一酸,道:“老太太说的是呢,空净院的丫鬟,走出去被别人错认成贵女都是正常的。您瞅瞅岁岁这打扮,这满身价值不菲的东西,不知其身份的,都会以为她是个正经主子呢。” 丫鬟就是丫鬟。 得穿该穿的衣裳。 做该做的分内事。 就他空净院的特殊,把丫鬟当贵女养。 康姨娘一边觉得岁岁有福气, 一边又嫉妒岁岁这般有福气。 想她当年也是丫鬟出身,还没少在管事的手底下受磋磨,即便是后来有幸当了国公爷的通房,再抬了姨娘,后面也一直都在受气。 萧有瑜虽然也嫉妒岁岁,但是只要一想到萧有瑢也没有岁岁这般好的待遇,便不觉得难受了。 第249章 听戏(三) 萧有瑢吃着蜜枣,听到这里时,目光微闪。 二哥院里的事,几时轮到康姨娘多嘴? 这怕是觉得日子太清闲了吧。 秦氏望着台上的戏曲:“有瑢,不是觉得这戏班子唱的好吗?眼下戏文正进行到最精彩的部分,看戏。” 萧有瑢举目望向台上:“母亲说的是。” 萧若经剥着花生,笑了一声后,搭了康姨娘的话:“没办法,谁让二哥有钱呢?” 康姨娘一噎:“……” “是啊。”温孤雾白薄唇一勾,面对老太太表现出来的不满,康姨娘话里对岁岁的挤兑,以及萧若经言语间没有恶意的调侃,他眸色淡漠,轻声道:“谁让我有钱呢。” 萧若岩:“……” 萧若经:“……” 众人:“……” 岁岁则在想,她以后要减少出空净院的次数,免得给世子招惹话柄。 温孤雾白以手背抵唇,咳嗽两声后,又说:“祖母,您年事已高,还要操心府中的诸多烦心事,至于雾白院子里的事,雾白院子里的人,雾白自有分寸,就不劳祖母费心了。” “……” 老太太的面色略显难看。 往日她最看重温孤雾白。 可大过年的,给她难堪的也是这个令她最满意的孙儿。 然而老太太不会把问题归咎到温孤雾白的身上,只会觉得是岁岁太懂得媚主,才会把她的宝贝嫡孙糊弄成这样。 但老太太理智尚在,就算动气,也不会失了风度。 这小丫头是有本事的。 竟能让雾白护她到这个份上。 作为长辈,她不好站出来对一个丫鬟多做为难。 况且只是一个丫鬟罢了,还不足以令她跟雾白祖孙俩当众起争执。 老太太心思一转,将红包放到温孤雾白的手里,她的态度慈爱中透着严厉:“雾白,祖母不是责怪你,祖母只是提醒你。有些丫鬟,能宠,能纵,但不可宠得她失了分寸,纵得她忘了自个儿卑贱似泥的出身。” 后面的话,显然是刻意说给岁岁听的。 岁岁将脑袋埋得更低。 她本想开口应是,但再一想此举不妥,怕是会给老太太发难的机会,当即抿唇不言,露出一副任打任怨的模样。 果然,岁岁这般态度,倒是弄得老太太没法找她的错处了。 萧若经望着这边。 台上的戏精彩。 台下的戏更精彩。 小傻子反应还挺快。 他敢打赌,要是小傻子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祖母定然会找到她的错处,再借机将她发落。 见岁岁闷声不吭,萧若经唇角轻扬。 萧若岩曾在岁岁一事上提醒过温孤雾白,在碰了钉子以后,懒得再多言。 萧有瑜见形势不妙,拉了拉康姨娘衣袖,小声道:“姨娘。” 康姨娘自知不该多嘴,也自知是自己的话把原本的场面弄得僵了,赶忙扯出笑脸,指着台上说:“老太太,这出戏好生精彩呢,那角儿唱得也好。” 秦氏适时出声:“是呢,母亲。” 两人先后说话,都在努力把大家的注意力往戏台上拉,总算是把场面弄得缓和了些。 第250章 我们装穷吧 温孤雾白又咳嗽了几声,他接过老太太递来的红包,先是谢过,按照惯例说了两句吉祥话,而后道:“祖母,衣裳的料子是姨母临走时特意给岁岁留的。我想着留在院里无用,索性吩咐绸缎铺的人给岁岁做了衣裳,想来以后姨母回来瞧见,定也是欢喜的。” 他把温孤寻一搬出来,谁都不敢再对岁岁的衣着多说一字。 是啊。 差点把宫里那位嚣张还能搞事情的贵妃娘娘忘了。 康姨娘也很快记起来,贵妃娘娘上回走的时候,对岁岁就十分的好,还说过要温孤雾白把人照顾好的话。 如此一来,岁岁就算穿着待遇强过其他丫鬟,旁的人也不好多说。 康姨娘回想起上一刻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儿后,顿时懊悔不已。 天爷啊! 原谅她吧! 她适才脑子定是让驴踢了! 经过温孤雾白一说,老太太也想起来温孤寻令人头疼的性子,她见温孤雾白咳嗽不断,晚间又寒气重,就没有留温孤雾白继续看戏:“你身体不好,快回空净院休养吧。” 温孤雾白对着她一拜:“谢祖母体恤。” 老太太重展笑颜:“去吧。” 岁岁上前几步,她一手拿住手炉,一手去搀温孤雾白,少年感觉到她的气息靠近,顺势往她身上一靠,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离场。 戏台上的角儿正唱到动情处,唱词感人,唱腔也带着极其强烈且具有渲染力的情绪。 很快,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 温孤雾白走到安静些的地方,便不再靠着岁岁。 岁岁:“世子?” 温孤雾白:“我没事。” 岁岁:“……” 世子这身体状况真的是时好时坏呢。 她犹不放心,把手炉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捧着,与她漫步在幽静的长廊之上。 地上还有没清理掉的红色碎屑。 再过一会儿,府里会放烟花。 恰好,空净院能看得到。 岁岁站在他身边,一路都在观察他,确定少年不再咳嗽,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后,她再想老太太的话,再一看自己的衣着,以及年前绸缎庄的娘子送来的两套新衣裳。 岁岁站定。 温孤雾白走了一段路,见她没跟上来,只得停下。 岁岁跟过去,站到他面前,郑重道:“世子。” 温孤雾白尾音轻扬,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好听:“嗯。” 岁岁吸了口气,说:“我们装穷吧。” 温孤雾白意外:“装穷?” 岁岁说完,觉得这话不对,又觉得她可以装穷,世子是完全不用的,立马改口:“不,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不要再吩咐人给我做那么多好看的衣裳和首饰了。” 她要避免今日的情况再次发生。 温孤雾白一手捧着手炉,一手拉过她的手腕。 少女被他放在空净院中精心养了几个月,脸颊跟身上有些肉了,身量也高了,但看着还是清瘦,就连每顿的饭量仍然只能吃那么点儿。 这让他生出一种在养猫儿的感觉。 温孤雾白唇角微扬,喉间溢出一点笑意,说:“不用装穷。” 第251章 守岁 温孤雾白隔着衣袖感受着掌下岁岁纤细的手腕,她的肌肤是热的,暖的,少女的体温,正透过层层衣物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掌心。 装穷? 不需要。 他就是要给岁岁最好的一切。 包括这一世的温孤雾白也得是最好的。 岁岁眉心紧皱,再次态度恳切地开口:“世子,我说真的。” 温孤雾白嗓音里笑意未减,望向岁岁的眼睛同样布满了认真:“我也是说真的。” 岁岁:“……” 温孤雾白在别的事情上都是有商有量的,尤其对岁岁的提议基本上都会采纳,按着她的意思,可唯独在不遗余力对她好一事上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就是要宠着岁岁,纵着岁岁。 他要把岁岁前世没有享受过的全部给她,要把岁岁的苦难尽可能的消除。 丫鬟又如何? 他偏要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着,养着,偏要把她捧在心尖儿上。 岁岁要求无果,见温孤雾白俨然是没有再商量余地的模样,只得放弃说服他的想法。 -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空净院。 岁岁本以为温孤雾白累了,会回屋安置,结果温孤雾白并没有歇下,反而吩咐小厨房备了一桌子热菜。 岁岁作陪,望着食案之上摆在最中间的那一锅热乎乎的肉汤。 锅子底下放着炭火,鲜白浓郁的汤正咕噜噜地冒着泡。 在锅子周围,摆着的是一碟又一碟切得整齐的菜。 岁岁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吃法,不免新奇。 温孤雾白盛汤。 屋里暖烘烘的,各处的门窗关着,只刻意留了几条透气的细缝。 少年姿态闲适地坐于蒲团之上,他去掉回来时染了寒意的披风,里间是层层叠叠的广袖长衫,衣领与袖口处的金丝线被周遭的灯盏照成了金红色,在晚间格外晃眼。 岁岁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在她愣神的瞬间,温孤雾将盛好的汤放在她的面前。 岁岁闻着那勾人的香味儿,忽觉腹中饥饿,她端起玉白的碗喝了几口,等将外间残留的寒意驱散,她的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 人在吃到好吃的食物的情况下,确实会异常满足,还会变得很是懒散,加之暖呼呼的温度,在冬日的夜里带着一股暖人心扉的治愈感。 岁岁一股劲儿喝了小半碗,见温孤雾白用筷子夹了不少菜放进锅子里,很快,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没了,仅剩下一缕缕热气从锅子表面上冒出。 她问:“世子,你还不困吗?” 温孤雾白给自己盛了半碗汤,他知晓岁岁的饭量在哪里,没有烫多的菜,灯盏的昏红,驱散了他眉目间的淡漠。 少年勾唇笑起来时,有种别样的沉静与温柔。 “新年要守岁。” 守岁。 守岁…… 一语双关。 既是守岁,也是守着眼前的人儿。 前世,他公务缠身,便是新年都忙碌的很,对于节日习俗等毫不在意,时常是时间到了老太太院里或者秦氏派人来说,或是送些应景的东西。 他会记得守岁这一习俗,也是源于岁岁。 第252章 约定 温孤雾白的眸中划过一点暖色。 前世,即便后期的他跟岁岁相处时话语越来越少,甚至有时一天加起来总共不到十句,但每年到了新年这样的日子,她还是会同他提及守岁,还会在除夕当天亲自做酒酿元宵。 她提的多了,煮酒酿元宵煮的次数多了,他便吃的多了,也记得了。 后来的后来,在岁岁离开以后,他年年隔绝外界,再不在府中的宴席出面,也再不见外客,只闭门待在空净院中独酌守岁,再睁着眼,想着她,独自静坐到天明。 那时,他的身体状况一度到了很糟糕的地步,既不可饮酒,又不可受寒。 可他偏要如此。 于是没过两年,他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得一年比一年糟糕,他像是要用身体上的难受和痛苦来折磨自己,惩罚自己,又像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给岁岁道歉。 那时的温孤雾只觉得,人这一生活着原来是如此的没意思,原来,没有岁岁的日子竟变得如此漫长,如此难熬。 岁岁没留意到他眼眸中浮现的情绪波动,她的眸子又清又亮。 守岁啊。 先生走后,她离开金石村太久,后又被卖到花楼妈妈手里,整日在忙碌,害怕,以及饥寒交迫中度过。 渐渐的,她就忘了守岁的事。 也可以说是没时间,不,或者是不想要再记起。 因为在先生离世后的每一年,岁岁每回的新年都不好过,连一颗糖果都吃不到。 如果不小心惹到了钱氏,惹到了钱氏的三个子女,或者是得罪了花楼妈妈,她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 大抵是太不好过,所以原本让她期待的新年,期待的守岁都变成了不好的回忆,而这样长期的消耗下去,连带着她跟先生的记忆都被逐渐淡去了。 苦难、折磨、罹难,这些东西,会逐步消耗掉一个人曾经珍藏在记忆里的欢喜与幸福。 不过现在她大概是舒服的日子过得多了,那些被淡去的记忆,也在她进入宣国公府后逐渐跑了出来。 她喝了一口肉汤,捧着碗,弯眸,对温孤雾白一笑:“以往我也曾陪先生守岁。” 温孤雾白喜欢听她说过往的事情,可一般岁岁不主动提及,他不会问。 他知道钱植在岁岁的心里占有极重要的分量,也很感激钱植对岁岁的教导和养育,只说:“那以后,我年年都陪着岁岁一起守岁。” 岁岁把碗搁在食案之上,笑颜愈发明媚,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砂也在灯盏下映出温暖瞩目的橘色,这使得她的整张脸生动鲜活,明丽惊人:“好,岁岁以后也会年年陪着世子一起守岁。” 温孤雾白眸光微闪,心思一动,有些急切地道:“那就约定好了?” 岁岁点点脑袋:“嗯嗯。” 温孤雾白怕眼前的一幕是虚幻的,小心翼翼地跟她确认:“是约定?” 岁岁:“约定。” 她的话,令温孤雾白唇角的弧度扩大。 真好。 这么轻易的骗到了岁岁,还跟她定下了以后年年守岁的约定。 第253章 生辰快乐 热气弥漫。 锅子里的肉汤再次煮开,再次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岁岁听着这动静,心里也跟着咕噜咕噜地冒出暖意。 她喜欢喝汤。 秋冬之时,也最宜喝汤。 更别说这汤还汤鲜味美,导致她胃口大开,便一时忘了自己的食量在哪,不停筷地吃撑了小半碗。 等她发现肚子隐隐胀痛,这才意识到了不舒服。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皱眉的动作,想到她顿顿跟猫儿不相上下的食量,以及她脆弱如瓷器一般易碎易破的肠胃,立即将她面前剩了不少食物的碗断过,沉声道:“日后不可再贪吃。” 岁岁胃里撑得难受,也有些后悔自己先前吃得忘乎所以的举动,她想要回应他,还想要跟他保证,结果一张嘴,便不断地开始打嗝:“嗝……嗝……” 岁岁:“……” 好窘…… 好丢脸…… 还是当着世子的面…… 呜呜呜…… 岁岁的内心此刻处在十分崩溃的边缘。 温孤雾白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又心疼又有点生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好笑:“……” 前世的岁岁,哪里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毫不谨慎又对他全然信任的样子? 也是因此,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责备到了喉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外间有声音响起。 温孤雾白看了看时辰。 猜到是府里在放烟花。 岁岁听到动静,一边用手揉着胀得难受的肚子,一边起身走到一扇窗前站立,她漆黑的眼瞳里浮现好奇的目光,伸手将窗户打开一扇。 外面的寒风灌进来,吹得她脖子一缩,但她黑亮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欢喜的神色,她一手继续轻揉着因吃撑了难受的肚子,一手往前,指着夜空中灿烂绽放的烟花:“嗝……世子,烟花!” 温孤雾白坐在原地,透过岁岁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烟花。 最初的一轮烟花绽放过后,又有新的一排重新绽放。 它们颜色鲜亮,在黑漆漆的夜空上短暂的绽放,再迅速地消失。 比那一簇簇烟花还要瞩目的,是岁岁此刻盈满笑意的双眸,是她露齿轻笑的模样。 温孤雾白一怔。 随即眸色一变。 他扬唇,与她一起笑开,并道:“岁岁,生辰快乐。” 岁岁愣住:“……” 生辰快乐…… 这句话,在先生离世后再也没有人跟她说过。 岁岁粉唇微张,某些遥远的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记忆里弥散开来,她的脑海里响起先生的话,还浮现出当时先生给她做生辰面的画面。 在金石村的生活是幸福的,也是资源紧缺的,不管是食物还是衣服都很短缺。 岁岁每年的衣裳总共加起来只有那么几身,就这样,那些都还是先生用自己从村民们手里得来的束修以及替人代写家书赚取而来的。 岁岁开始记事时,记得先生有一回也是在新年这样的夜晚里,他拒绝了村里村民们的盛情邀请,陪她一起待在那处生活了数年的破败的房屋内。 屋里仅点了一盏灯。 光线很是昏暗。 第254章 今年是第一年 年幼的岁岁穿着有些旧还带着几处补丁的衣裳蹲在灶火前,火光照得她小脸通红。 小小的人儿,瘦巴巴的,手背上冻得发红,她的怀里抱着一堆有粗有细的干柴,正睁着圆溜溜的一双眼,待火小些,拿了易燃的干柴往灶膛里添。 先生站在锅子旁,屋内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他,将他投射在地上的背影拉得很长很瘦。 待煮开了水,先生往锅里下面。 一旁的两个碗里,是两个煎蛋,还各有一小把嫩绿的菜叶。 面香飘动在空气里。 岁岁饿得一个劲儿咽口水。 鸡蛋是村民们送的。 因为条件有限,所以鸡蛋在金石村显得很贵重。 等先生将两碗面条煮好,又在上面浇了两勺热汤,岁岁走过去端起一碗,她将脸凑到碗前,迫不及待闻了闻鲜香的汤面。 之后,她与先生坐在很旧的一张桌子前。 先生递给她一双筷子,岁岁笑着开动,筷子往里面一翻,才发现除了面上煎得金黄的鸡蛋外,底下竟然还有好几片软嫩松香的肉。 先生说:“岁岁,生辰快乐。” 岁岁抬眼,满是不解,她那时还不懂生辰的意思,稚气地问先生:“什么是生辰?” 先生笑着回答:“生辰指的是一个人出生的日子,我是在除夕那日捡到你的,所以给你取名岁岁。而我捡到你的那一日,你胡家婶婶检查后才发现你身上带有血迹,据你胡家婶婶推测,岁岁应该是在除夕日出生的。” 岁岁听得似懂非懂。 先生也没再说别的,只是说等年纪到了她自然就明白生辰的含义。 吃完寿面,先生给了她一个红包,说那叫压岁钱。 - 岁岁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 生辰。 时隔多年,世子是除了先生以外第一个记得她生辰的人。 温孤雾白想要猜出她的生辰不难,因为岁岁的卖身契上写明了,但具体的时辰并不清楚。 毕竟钱植捡到岁岁的时候也推算不出岁岁是何时出生。 而温孤雾白即便没有看过岁岁的卖身契,也能猜到她的生辰。 岁岁。 新年。 除夕守岁。 他想,这应该就是岁岁名字的由来。 岁岁的嗓音有些哽咽,夜空之中的烟花还在不断绽放,她等这阵情绪缓过去后,才问:“嗝……世子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岁岁捏拳,捶了捶胸口,把打嗝的欲望捶下去。 “很好猜。”温孤雾白温和一笑,他走近岁岁,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 老太太为他跟国公府里的小辈准备了红包,秦氏也为府里的下人们准备了小红包,那么他自然不会忘记岁岁的。 想到她今晚吃多了,他将红包举着送到她面前,又道:“岁岁今晚吃撑了,不宜再吃东西,所以寿面暂时就不吃了,等明日一早我吩咐厨房的人做。” 岁岁望着他手里的红包:“这是给我的?” 温孤雾白拉过她的手,把红包放到她的手里:“嗯。” 他早给她准备好了。 今年是第一年。 以后的每一年,他都会给她准备好。 第255章 寿面 岁岁一脸欢喜地看着温孤雾白,并接过红包一把抱住,也没拆开看里面装了多少。 温孤雾白眸光放柔。 他本想给她更多的。 铺子、田契、地契,这些他都想给。 但他知道她会推拒,会觉得受之有愧,所以为了不给她压力,暂时只给她这些。 - 等岁岁在院里逛了会儿,舒服些了回到后院安置时,她散着乌发,拉过软被平躺在床上。 想起温孤雾白给的红包,岁岁一笑,这才满怀期待地打开。 下一刻,岁岁瞪圆眼睛! 因为她发现温孤雾白给她准备的竟然一张张银票,且每一张都是一百两! 岁岁惊了好一会儿。 她坐起身,数完之后,发现整整十三张。 十三…… 正好是她的年岁。 岁岁摸着银票,眨了眨眼。 一千三百两…… 她的月钱才二两银子。 接着,岁岁又掰着手指头开始算。 “每月二两,一年是二十四两,十年就是二百四十两。一千三百两银票,如果光是做丫鬟的话,得做五十四年。” “五十四年,那我到时候就是六十七岁。” “六十七岁……” 人能不能活到六十七岁都是个问题。 岁岁抱着银票,再次躺回去。 五十四年吗? 如果一直这样跟着世子,似乎当一辈子丫鬟也挺好的。 那她也应该为了当好丫鬟,努力活到六十七岁。 岁岁想罢,睡意上涌,很快就抱着银票睡着。 - 因着过节,秦氏准许府里的下人可以起得晚些,还有一部分下人秦氏给放了假,让在望都的下人们回去过年。至于其余留在府里伺候的下人,作为补偿,她会在月钱方面有所优待。 岁岁没有家。 按照规矩,空净院的三个丫鬟里是可以有一个放假归家的。 临近过年的前几日,青锁姑姑特意前来,问她们谁想回去,但三人都没有离府回家过年的意思,所以岁岁三人这个月的月钱也要比上月多些。 由于昨夜睡得晚,岁岁晨间陪温孤雾白用膳也晚了两刻钟。 用早饭时,岁岁发现温孤雾白果然吩咐厨房的人为她做了寿面。 用来做寿面的汤熬了足足两个时辰,里面还添加了滋补身体的名贵药材,厨子非常会做,将药材本身的味道彻底给掩盖住了。 正如岁岁每日陪温孤雾白吃的那些菜一样。 岁岁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寿面,发现里面的食材极其丰富,与她以前跟先生在一起吃的寿面可谓是天差地别。 温孤雾白也分了一碗。 除了寿面,还有几碟精致的糕点,以及两小碗酒酿元宵。 岁岁吃着寿面,看了眼冒着热气的酒酿元宵。 她忽然想起金石村除夕晨间会吃酒酿元宵的传统,每年到了除夕的早晨,胡家婶婶就会用细篾编织的篮子给她和先生送一大碗酒酿元宵。 胡家婶婶手艺好,哪怕是再寻常的食材都能做出不一样的美味,另外,胡家婶婶的制作酒酿的手艺在金石村也很出名,很多村民甚至闻风前往,愿意花费银钱去找胡家婶婶买酒酿。 第526章 一起过 岁岁想试试元宵,所以寿面到底是没吃完。 她喝着软糯甜香的酒酿元宵,想到眼前身着绯色衣袍的少年又是给她红包又是吩咐人给她准备寿面的,想了会儿,问:“世子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她也想送世子生辰礼物。 尽管她知道温孤雾白样样不缺。 可那是她的心意。 不然不做点什么的话,岁岁总觉得过意不去。 温孤雾白吃了点酒酿元宵,他习惯性先给她夹菜,之后她吃什么,他便跟着吃什么,听到岁岁的问题时,他浅淡的眸光落在腕间的那串白玉佛珠之上。 佛珠被顶级工匠打磨得颗颗圆润,色泽清透。 少年移开目光,说:“我不过生辰。” 岁岁追问:“为什么?” 人不都有生辰都会过的吗? 府里的四姑娘五姑娘,大公子三公子可都是年年有生辰礼的呢。 便是贫苦人家,到了生辰这一日也是要吃寿面的。 温孤雾白莞尔轻笑。 他的生辰从来是不用过的,也是父亲下令不许府里人提的。 对于萧膑此举,幼时的温孤雾白起初不解,甚至还会有点失落,后来懂事了,知晓了缘由,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因为我的生辰,是我母亲的忌日。” 岁岁无声地张了张嘴:“……” 糟糕啊! 她好像触及到了不该触及的话题。 还牵动了世子的伤心事。 真是罪过。 岁岁待在国公府有几个月了,她听下人们闲聊时说起过世子的母亲,据说那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且在宣国公的心里占有极重要的份量。 岁岁低了低脑袋,恨不得将脸埋进碗里,再用甜甜暖暖的酒酿元宵溺死自己。 她有点难过。 为亡故多年的国公夫人。 也为世子。 如果按照世子的说法,那么世子从小到大都是没有过过生辰的。 寻常人家的孩子能在生辰这日享受到的待遇,她家出身顶尊贵的世子竟是从未享受到。 温孤雾白对此并不在意,他也不在意过不过生辰,见岁岁一脸后悔的表情时,少年扬唇,并抬手过去,用长指拨开散落在她脸颊的碎发:“我没事。” 岁岁闻言,缓缓抬眸,她眼中的担忧在看到温孤雾白神色如常的那一刻渐渐消失。 她相信世子没事。 但多少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岁岁能懂这种感受。 她将目光落在温孤雾白面前那碗还没有吃完的寿面上,想到今日是她的生辰,他也吃了寿面时,脱口而出:“那世子以后跟我一起过生辰吧。” 温孤雾白:“一起过?” 岁岁:“嗯。” 跟她一起过的话,那就相当于她的生辰也是他的生辰了。 温孤雾白很快就懂得了岁岁话语中夹杂着的这层含义,他的眼底有一丝丝温暖的神色浮现,在岁岁略显紧张的目光下,他道:“好。” - 吃完寿面,岁岁则在思考应该给温孤雾白送什么生辰礼物。 为此,她思考了一整日。 在发现后院有一片很大的没有被利用起来的空地时,岁岁蹲在杂草旁捧脸发呆。 第257章 罚站 花茔跟花豚一左一右地陪岁岁蹲着。 花豚在嗑瓜子:“岁岁,野草有什么好看的?” 花茔皱着眉头。 她反正是想不通岁岁的小脑瓜子里在想什么的。 岁岁盯着这片地沉思许久,终于,她的眼里划过一丝晶亮的波光,岁岁站起身,望着眼前一片长满杂草还种植着一些花的地,同她们宣布:“我要在这里种树。” 花茔:“种树?” 花豚来了兴趣:“什么树?” 岁岁:“柿子树。” 柿子。 世子。 柿柿如意。 世子事事如意。 这在岁岁看来,无疑是一个好的想法,她的眼前,似乎已经开始浮现出这一片地的柿子树长得茂盛高大,且挂满密密麻麻的黄澄澄的柿子的模样了。 她想,那画面一定好看。 花茔:“……” 宣国公府财大气粗的,还缺那点柿子吃吗? 花豚对吃的分外感兴趣,在岁岁说出要种柿子树决定的那一刻,她一脸兴奋,甚至她的的脑海里就浮现了好几关于柿子的吃法。 比如说用竹叶泡脆柿子,成熟了直接剥开皮儿吃,还有晾晒干后做成柿饼保存的,或者用来做炸柿子糕。 花豚光是想想便口舌生津,道:“我有办法搞到嫩苗!” - 岁岁说干就干,行动力极强 。 年后,她拿了钱,让花豚去弄嫩柿子树苗。 清明节前夕,岁岁确定是种柿子树的最佳时机,每日便早早地开始折腾,并且把那片她看好的空地用工具给除掉杂草铲平。 她在金石村的时候下过田地,因此对于栽种庄稼这一块并不陌生。 花茔抱拳站在后面,她本想要找来下人帮忙,可岁岁这是她要送给温孤雾白的礼物,必须亲力亲为才能彰显诚意,于是坚决不许旁人插手。 因此在岁岁忙碌的时候,花茔跟花豚大多时候都只能站在一边干看着。 温孤雾白得知事情原委后赶来,他透过稀薄的晨光看着岁岁在那块空地忙碌的身影。 他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如岁岁的想法一样装作不知。 一过寒冬,温孤雾白的身体就没了大碍,他穿了单薄些的衣袍,看着岁岁在前面忙来忙去的身影,有些期待明年这里会变成何种模样。 一连忙了数日,岁岁终于将花豚弄来的柿子树苗种下。 她站在这块地旁,抬袖擦掉额间的细汗。 由于她最近一直忙活这事儿,体力消耗极大,所以在明礼堂伴读的时候都显得不太专心。 有两回她甚至当着帝师的面睡着,此举惹得帝师震怒,把她赶出了课堂罚站。 这日。 阳光正好。 清明将至,再过两日就是一连数日的绵雨天。 温孤雾白陪她一起罚站。 岁岁睡了一觉,这会儿脑子清醒了些,她望向身侧执意要陪自己一起罚站的温孤雾白,对于帝师罚自己一事她并不记恨,只一脸歉意道:“世子,你不用陪我的。” 温孤雾白的身量又长高了些,他的面容在阳光下生出一点暖意,凝在薄唇的光,衬得他的唇色多了两分秾艳。 第258章 那就送香囊吧 温孤雾白明白岁岁被罚皆是因她想给自己种柿子树,自然舍不得她独自受罚。 看出岁岁脸上的歉意后,他道:“觉得愧疚?” 岁岁猛地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眸光微转,那双浅淡幽邃的瞳孔在阳光照耀下洒上一缕金红色的光,他沉吟片刻,语调轻慢地说:“那就送我一个香囊吧。” 岁岁即刻应下:“好。” 不就是香囊吗? 世子要什么,她就送什么。 温孤雾白见她毫无设防,也没有领悟到另一层意思后,有点心虚地瞥开目光。 在大安,女子送男子香囊含有定情的意思。 岁岁一直被他养在身边,跟外界的联系不深,平时在宣国公府时除了花茔跟花豚,也没有其他丫鬟跟她来往,故而在有些方面如果没有人从旁提醒,她是不会考虑到的。 也或者说,岁岁不是完全不知道,她只是还没在男女之事上开窍,所以才会在温孤雾白提出赠香囊时丝毫没有想过那一种在别人看来两人身份不平等且微乎其微的可能。 温孤雾白正想着,就见一抹身影大摇大摆地从课堂里间走出。 走得这般随意,又这般无所谓的,除了七皇子李陂之外,再无他人。 毕竟其他六位皇子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现,在文武百官面前留下好印象是极其看重明礼堂读书一事的。 而且皇上每隔几日就会召见帝师询问皇子们的学业情况,六位皇子平时也在极力听从帝师的话,希望得到帝师的另眼相看,从而让帝师在皇上面前为他们多说两句好话。 温孤雾白想,如果帝师有孙女儿,六位皇子为了拉拢帝师,怕是早就打起了帝师孙女儿的主意。 说起来,帝师此人也是有些故事的。 据闻帝师年轻时醉心学术,恪守己身,在他的原配妻子过世后,终生未娶,膝下也无子女。 前世温孤雾白失去岁岁以后,变得有些疯魔,还异常消极,帝师听闻,曾前去相劝。 然而那时的温孤雾白什么都听不进去,可他始终记得帝师的这份关切。 温孤雾白算了算时间,这一世,距离帝师养病还有两年。 帝师辞官养病后,并没有如愿离开望都。 自此,帝师索性歇了离开望都回老家安养的念头,从此留在城西的老宅闭门谢客,整日喝茶看书,偶尔再出去游游街,听听曲儿。 明礼堂也就此空置。 李陂迈着步子走到两人对面,方才温孤雾白同岁岁讨要香囊的话,正好被他听见。 李陂无视帝师震怒的眼神,旁若无人地伸了伸懒腰,他张开双腿站立,懒洋洋地站在太阳底下。 盯着岁岁跟温孤雾白看了会儿后,他意味深长一笑。 岁岁对七皇子的印象不坏。 且要说她对李陂的唯一印象,也就是不爱学,还喜欢在课堂上睡觉。 岁岁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人的性格生来各不相同,喜好的当然也不一样,七皇子不想读书这一项放在皇家来说或许不好,可在岁岁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259章 没有,什么都没有 温孤雾白与李陂短暂的对视片刻,他从李陂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别的东西。 这时,原本正要继续讲课的帝师在看到七皇子这副没正形的模样时,气得一抖胡子,他抓起课桌上的一本书,团了一圈后,照着李陂的脑袋砸去! 结果还真让他砸了个正着—— 李陂被砸,吃痛一声后,也没发火,只痞气地笑了笑。 帝师扶额:“……” 此人没救了! 没救了! 那本书籍掉落在温孤雾白的脚边。 温孤雾白弯腰,将书捡起。 李陂捂着被砸的地方,对上帝师递过来的严厉目光,无所谓地笑着,并道:“帝师,您老人家别动不动生气,一把年纪了,多伤身啊。” 帝师瞪他,吼道:“那还不是被你气的!” 帝师说完,想到一惯令他最满意的温孤雾白竟然也在罚站时,便有些添堵。 之后,帝师又将目光落在乖巧站着的岁岁脸上,想到她这段时日堪比神速的进步,语重心长道:“温孤植,你近来状态不对。” 岁岁拱手道:“学生有错,学生认罚。” 帝师见她态度诚恳,心里的气总算消了几分,想到岁岁的天资极其难得,又道:“好好学。” 岁岁再度拱手:“是。” 先前在课堂睡着是太累了。 眼下柿子树都已栽种好,之后她会更专注地学的。 帝师看完他们三人,一转身,背手而立,让满堂的人把课业翻开,继续接着昨日的课程往下讲。 - 岁岁三人站得离课堂并不算远,因而帝师在讲课的时候,她只需要多集中注意力,便能继续听。 李陂忽然靠近温孤雾白,盯着一心向学的岁岁,压低声音道:“都说宣国公府的世子最是端方守礼,是风清月白一般翩然出尘的人物,以前我信了,现在么……” 温孤雾白侧眸,说:“七皇子谬赞,传言皆不实,皆为虚名。” “倒也不全是虚的。”李陂好歹在明礼堂学了这么多年,跟温孤雾白平日就算不来往,但还是有些了解的。 温孤雾白是有真有才学。 且甩开所有伴读一大截。 七皇子啧了一声,说:“我只是没想到如你这样的人物,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温孤雾白神色不变,他不太确定李陂对于岁岁的事情知晓到了哪一步,所以不可表现出破绽,只不明所以地问:“有吗?” 李陂仰首笑了两声,他的目光有些暧昧,随即摆手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温孤雾白缓缓一笑:“多谢七皇子。” “不客气。”李陂才不管温孤雾白想做什么呢。 他跟那几位成天只知道争来争去满心权力的皇兄不一样。 比起他们,他更注重眼前,更喜欢关注周遭人和事物的变化。 毕竟,他一个无权无势还被皇上厌恶的皇子,就是靠着这些本事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活下来的。 李陂目光一深,看了眼温孤雾白,用玩笑的口吻道:“我只是见你不如传言那般死板守礼,觉得你变得有趣了而已。” 第260章 好男风而已 李陂欣赏先前的温孤雾白, 他觉得要是真如皇上说的那般,让他向温孤雾白学习他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因为温孤雾白的生活方式在李陂看来实在是枯燥至极,乏味至极。 但如今,他是真觉得温孤雾白开始有意思了。 李陂一直觉得,如果说明礼堂里面最像帝师的人是谁,那么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温孤雾白。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清冷无趣,恪守规矩的人,竟会一改常态,变成了所有伴读里面最离经叛道的那一个。 这前后表现出来的强烈反差,怎能不让李陂感到新奇呢? 他不仅觉得新奇,还想要同温孤雾白结交。 温孤雾白费尽心思地把温孤植弄到明礼堂当伴读,整日跟温孤植出双入对,还对温孤植有求必应,处处照顾,这样用不完的耐心,用不完的温和,明显是有意在偏温孤植。 温孤雾白看着眼前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七皇子,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讯息。 纵观七位皇子里面,只有李陂是个异类,他不但跟其余六位皇子没有相似之处,就是跟皇上也没有相似之处。 且他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想要在深宫里活下来,其中所受的苦和遭受的屈辱未必是谁都能忍下来的。 李陂说他有趣。 他也认为李陂有趣。 像七皇子这样的人,若是给他机会,他必然会不顾一切地抓住。 温孤雾白想,或许这一世,他可以试着跟七皇子接触。 李陂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对上温孤雾白投来的略含不解目光,他想到近段时日关于温孤雾白跟温孤植的风言风语,说:“世子,你不会不知道你跟温孤植的关系被人传得很不一般吧?” 温孤雾白:“……” 他大约明白李陂刚才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他们以为他是龙阳之好。 不过李陂淡定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似乎李陂对于龙阳之好也不觉得有何好唾弃的。 在望都城内,龙阳之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他知晓的一些伴读,还有外面的一些世家子弟里,就有几个瞒着家族私底下在外面养着长相貌美的男子的。 除此之外,他那六位皇兄其中就有一位。 不过事情涉及到皇家秘闻,他就算心底有数,也不会多说。 温孤雾白懒得解释关于他与岁岁是龙阳之好的传闻。 只要岁岁的女儿身无人知道就行。 至于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论,他统统可以忽略不计。 岁岁站在阳光底下,金色的光洒落在她瘦弱的肩头,她拧着眉,正凝神听里间帝师的讲解。 李陂抬手挡了挡太阳,眯起眼,说:“咱们这位温孤植小公子真真是好学啊。” 温孤雾白不作声。 岁岁好学,是因为以前的她没有这样的学习条件,所以有机会学时,才会如此珍惜。 李陂感叹完,忽又转头看向温孤雾白,小声道:“世子,好男风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孤雾白:“……” 第261章 有些丑 明礼堂内,帝师讲课讲到一半忽然停顿,他盯着后面正交头接耳的两名伴读,顺着往外一看,就见李陂不仅不好好罚站,还缠着温孤雾白说话。 帝师脸色一沉。 接着,一本书再次朝李陂扔去—— 温孤雾白见状,在李陂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率先退开一步。 李陂没设防,被兜头砸得哎哟一声。 岁岁被突然发生的情况吓得一懵。 她看向李陂:“……” 有点想笑啊~ 李陂捂着被砸乌紫的额头,先是低头看了眼掉落在地的书籍,后又望了眼立在一侧什么都没做的温孤雾白。 他一咬后槽牙,说:“你提醒我一下不成吗?” 就张张嘴而已。 温孤雾白微一扯唇。 李陂揉了揉额头:“……” 这黑心肝儿的! 什么贵公子之首,什么品性绝佳,假的,全是假的。 他敢打赌,他要是拿把刀切开温孤雾白的心脏,绝对从里到外黑的没边。 帝师大步过来,行过时,周身带起一股风,冷得岁岁一哆嗦。 岁岁见书籍散落在不远处,蹲身捡起,正在犹豫要不要交给帝师时,就见帝师瞪着李陂,出声警告:“七皇子,你给老夫站好!” 李陂被吼得浑身一抖:“……” 听听帝师这震人耳膜的嗓门,哪像年入古稀的老者? 帝师把人训完,确定李陂的站姿还算标准后,从岁岁的手里接过书,一转身,回了明礼堂。 堂内的六位皇子以及众位伴读见到李陂被罚后,纷纷扭头憋笑。 岁岁也勾起嘴角。 李陂朝天翻着白眼。 - 课业结束后,岁岁与温孤雾白乘坐马车回了宣国公府。 岁岁回去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屋子里完成帝师布置的课业,而是跑回后院,盯着那一片才栽种好的嫩树苗,她蹲在一边,抬指拨弄着绿油油的几片叶子。 一滴雨落下。 啪嗒。 啪嗒。 雨声逐渐密集。 雨势也渐大。 挨着她手指的两片叶子很快被雨水打湿。 ‘哗’的一声,岁岁顺着声音往上一看,发现头顶上方撑开了一柄油伞。 温孤雾白站在她的身后,少年清瘦的身形迎风而立,他的衣袍,被风吹得贴在岁岁身上。 - 清明过后,便是接连数日的阴雨天气。 地上潮湿的厉害。 因着有时行路不便,伴读便都暂留宫内住下。 岁岁记着香囊一事。 她原想上街给温孤雾白买一个香囊,可再一想又觉得这样有些敷衍,还诚意欠缺。 因而,岁岁想了又想,决定亲手为温孤雾白绣香囊。 于是第二日,她缠着花豚开始学习绣香囊。 花茔抱胸旁观,待发现花豚肉乎乎的小短手不但能梳出各种好看的发式,还能灵活地在绣布上来回穿梭,且速度堪比她拔刀的速度后,她第一次对花豚这个吃货流露出佩服的目光。 是个狠人。 岁岁也这般觉得。 只可惜岁岁埋头苦学了好几日,最终发现她高估了自己,还发现自己在这方面领悟力欠缺,手指也笨。 至于最后做出来的成品……着实有些丑。 第262章 包容度真高 岁岁盯着自己绣的香囊,陷入了好一阵沉默。 花茔难受地捂住眼睛:“……” 花豚难受地别开目光:“……” 两人不用对视便默契地在心里吐出俩字:真丑! 岁岁咽了咽口水,闭眼一瞬后,再次睁眼,在克服了心里的难关后,她再态度平静地,客观地看一眼自己辛苦绣了两日的成品…… 咦~ 怎么办? 好像看着更丑了。 -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看到她所绣的香囊时还是面不改色地,毫不嫌弃地,心情不错地收下。 岁岁傻眼。 暗叹: 世子对她的包容度真高。 温孤雾白在收下香囊后,竟还佩戴在身上。 岁岁见状,觉得这香囊戴在温孤雾白的身上实在很不和谐,便又练习了好一段时日的绣活,最后,在她的努力之下,总算绣出了一个勉强能看但不可细看第二眼的香囊。 绣成后,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最初送给温孤雾白的那个丑香囊拿回来,结果温孤雾白不仅不给,还说要留着替换。 岁岁为此发起了愁。 - 近来,她听到了伴读们私底下的议论,他们都在嘲笑温孤雾白腰间佩戴的香囊难看,有的还当众调侃温孤雾白,问他这丑香囊是从哪个摊贩手里买的,说是他们以后遇上了必要避开。 岁岁听完这些言论后,一脸心塞。 万万没想到,她没在帝师的课堂上因为没能回答上问题而给宣国公府给世子丢脸,却在香囊一事上让世子因自己蹩脚的绣活丢了大脸。 她不对。 她有罪。 但她不想再苦练绣活了。 也是亲手做过了一回绣品,岁岁发现女红这一项不是谁都能学好的。 在大安,不管是世家贵女,还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都会在年龄到了之时学习女红,岁岁想到自己入宣国公府许久都不曾碰触过女红这一难题,不禁对温孤雾白更加感激。 得亏她进了空净院。 否则就她这手没法见人的绣活,放在别的院里,只能做个洒扫丫鬟。 岁岁越想,越是为自己的香囊给温孤雾白丢了脸心塞。 好在每当那些伴读三三两两的结伴来问温孤雾白香囊的出处时,温孤雾白给出的解决方式是直接无视。 岁岁亲手绣的东西,便是再不好看,他收着也是高兴的。 岁岁刚开始听到这些言论的时候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可渐渐地,她发现人的脸皮厚度是会进化的。 这一类的话听得多了,加之温孤雾白毫不嫌弃的态度,像是给了她底气一样,让岁岁没过几日就从这样的发愁与懊恼里走了出来。 次年,秦氏照旧在新年那日顺着老太太的意思请了戏班子入府,岁岁的生辰也还是同温孤雾白一起过的。 这回她依旧陪着温孤雾白守岁,且她不光收到了生辰礼,还在除夕当晚得到了一千四百两的银票。 岁岁数着银票,心想,她不光这辈子得留在世子身边,就连下辈子也预定好了。 不过这样没什么不好。 她喜欢待在他身边。 第263章 十四 岁岁靠着软枕,望着床顶,乌黑的双眸又清又亮。 世子近来长高了。 她也长高了。 且她的五官终于有了长开的迹象,也在逐步脱离进府时的稚嫩干瘦,就像是原本蔫蔫儿的花骨朵,在得到了充分的阳光和吸收到了充足的水分后变得粉嫩欲滴。 - 光庆十七年。 清明节后。 两日前,老太太带领国公府的一众女眷去寺庙祈福。 老太太此行的目的,一是趁机为大公子萧若岩留意未来的妻子,二是给萧有瑢与旌阳侯府世子高彻制造见面的机会。 旌阳侯府世子高彻,弱冠礼刚过,且在望都的世家子弟里负有才名,也是明礼堂的伴读之一,与宣国公府同为不结党营私的家族。 眼下六位皇子的争斗愈演愈烈,朝堂结党营私的局面几乎快摆到了明面上。 老太太成日待在府中,也对外间的传言有所耳闻。 出于对宣国公府的考虑,老太太害怕因萧有瑢或是府中晚辈的婚事被卷入皇权争斗里,所以在萧有瑢及笄礼后与秦氏商议将萧有瑢的婚事先放一放。 这婚事一放,就放了两年。 秦氏本就想把女儿多留在身边教养两年,不想萧有瑢早早成婚,嫁到夫家吃婚姻的苦,因而老太太的提议,正好撞在了她的心坎上,自然是乐得答应。 宣国公府能够立于朝堂如此之久,以往靠的就是不涉党争。 后来,老宣国公与温孤一族共同扶持当今,为宣国公府挣下这天大的荣耀后,之后靠的则是当今的信任。 若宣国公府的婚事不慎被卷入储君之位的争斗,只会惹得当今猜忌。 出于方方面面的考虑,最终老太太与秦氏商议好后,在众多前来有意结亲的人家里选择了在朝中势头比宣国公府弱上一些的旌阳侯府。 岁岁知晓这事的时候,正待在后院。 时隔一年,她去年种下的一片小小嫩苗已经成长成了比她要高上许多的大树。 少女身姿初显,但好在发育的慢,目前即便是继续穿男装,继续入宫伴读也不用担心会暴露她女儿身的事实。 这日明礼堂布置的课业极少,岁岁早早地在屋里完成后,没有练字,而是回到了后院,她站在一棵棵柿子树底下,手里正翻开一本杂书。 这是前些日子她从追山书斋特意找来的一本与有关农作物该如何种植的书。 岁岁看着书上的内容。 今年她想要柿子树开花结果还是早了。 得看明年。 花茔站在一旁,从花豚端着的碟子里抓了半把炸得酥脆咸香的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扔着。 花豚搬了个小凳子坐着,她对吃的尤其钟爱,也喜欢研究吃食,还喜欢听八卦,府里有什么新鲜事儿,她总是有途径知晓:“岁岁,花茔姐姐,我听四姑娘院里的小丫鬟说自清明祈福过后,旌阳侯府世子每日都会吩咐小厮送一些女子的小物件儿到司琴手里,还会送诗,再由司琴转交给四姑娘。” 花茔:“所以这事儿是成了?” 第264章 不对,还有岁岁 花豚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花茔姐姐,这是铁定的啊。” 岁岁闻言,转而问:“什么成了?” 花茔:“……” 行吧。 岁岁的眼里就只有柿子树了。 花豚回道:“自然是四姑娘跟旌阳侯府世子的婚事啊。” 岁岁把书籍的其中一页折起来标记好,经过花豚一说,她才想起近来国公府里关于四姑娘婚事的言论。 “四姑娘眼下已经十七了,若是再留两年,到了近双十年华,望都肯定会流传出对四姑娘不好的言论,所以老太太才会跟夫人商定四姑娘的婚事。”花豚一边吃,一边说:“如今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说,说我们四姑娘聪慧貌美,旌阳侯府的世子才貌双全,两人不光门楣相当,站在一处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岁岁听完,只哦了一声。 她对四姑娘的婚事无甚感觉,就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她都十四了。 今年年关一至,除夕一到,她便十五了。 那世子便是十八。 花豚在小凳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因着是在空净院,平日谁都不敢往这边跑,搅了世子清静,所以花豚说话也不用压低声音:“我听说,这位旌阳侯府的世子虽然没有正妻,没有妾室,院中却有两位通房。” 花茔一听,笑了笑。 还是她们府里的三位公子好。 都洁身自好。 都没有通房。 岁岁在明礼堂伴读时,听一些伴读议论过这位旌阳侯府世子,说他仪表不凡,还说他是望都很多女儿家想嫁的夫婿,就连在宫里伴读时都会有一些宫女对他暗送秋波。 岁岁见过高彻,对其印象不深。 但单论长相的话……确算不错。 学识也曾受过帝师偶尔一两句的夸奖。 总之,岁岁觉得,这位旌阳侯府世子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优秀。 当然,也可能是岁岁在明礼堂时眼睛里除了书本,就只有温孤雾白,所以对其他的伴读没有过多关注,也没有留意周边发生的事情,所以自然就没有发现高彻此人的优秀。 花茔问:“那旌阳侯府的世子有没有表态之后会如何安置院里的通房?” 花豚道:“一般来说,通房是不用理会的,反正四姑娘嫁过去就是正头夫人,而且四姑娘要是处置了那两个通房,传出去怕是会给她招来非议。” 岁岁粉唇微抿。 她能想象到外人会怎么说。 无非是说四姑娘善妒。 花豚说完四姑娘的事儿,又忽然压低声音:“对了,岁岁,花茔姐姐,我听老太太院里的洒扫丫鬟说,老太太近来因为在为大公子的婚事考虑,没再提给大公子安排通房的事,但老太太今日将世子跟三公子叫过去,说的似乎就是通房的事。” “……” 花茔眼神有些微妙,还有些复杂。 世子的通房? 空净院就她跟花豚两个丫鬟,不对,还有岁岁。 岁岁明面上是伺候世子的丫鬟,实际上是她跟花豚的主子,然而岁岁还未及笄,暂时不能当世子的通房。 那么剩下的,就是她跟花豚了。 第265章 是正常的 花茔回想起近来一段时日青锁姑姑见到她时客客气气的语气,以及府里一众下人见到她时堪称狗腿的眼神,顿时恶寒不已。 这些人脑子里成日在想什么呢。 世子怎么可能看上她? 又怎么可能让她做通房? 她也只想继续待在空净院当好她的丫鬟,为世子效力。 花茔再一想温孤雾白平时不把任何女子放在眼里的做派,又将目光落在身形圆润只知道吃吃喝喝没心没肺的花豚身上,她目光一转,呵呵笑了两声。 不可能。 花豚……完全不可能。 岁岁面色微变。 她的情绪不太对劲。 就像是原本的艳阳天突然间变得阴云密布。 不过她没法解释清楚这种感受,因为连岁岁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感受因何而起,她只说:“那咱们空净院是要多一位姑娘伺候吗?” 花茔:“看世子吧。” 花豚笃定道:“世子才不会要通房。” 岁岁:“为什么?” 世家公子不都有通房吗? 那么世子如果有通房不也是正常的吗? 是啊。 是正常的。 岁岁对心里飞速掠过的一丝情绪没有抓住。 她目光一定,心想,她会伺候好世子,也会伺候好世子未来的通房,将来,若是世子议亲,有了正头夫人的话,她也会好生伺候的。 然而岁岁心里是这样想的,情绪上的那点晦暗与酸涩却无法解释,也找不到出处。 或许,跟今日的天气有关? 花豚把碟子里的最后一粒花生米吃完,对上岁岁递来的眼眸,也不知该怎么说。 她就觉得吧,世子铁定是不会要通房的。 这是一种解释不了又十分精准的直觉。 而且,她觉得世子对岁岁是非常非常非常不一样的。 她还感觉到世子不是在把岁岁当贵女养。 虽然明面上她们三个都是空净院的丫鬟,可实际上花豚还没有糊涂,知道岁岁的地位是空净院里最高的,有的时候,花豚甚至会想,世子养岁岁,像极了民间在养媳妇儿。 但岁岁的待遇,要比童养媳好太多太多。 再有,世子某些时刻看岁岁的眼神也……总之就是很暧昧,很宠,很喜欢。 故而面对岁岁的问题,花豚一时回答不上来,在想了一瞬后,她总算得出一个听上去比较合理的解释:“你们想,咱们世子是谁啊,一般的女子能入他的眼吗?” 岁岁一想,认为花豚说的很有道理,便迟疑地点点头。 一般的女子,确实没法站在世子这样皎皎似明月的人身边,因为会被世子的风华彻底衬托成一株路边的野草。 她若有所思道:“也对。” “不对。”花茔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岁岁。 她当初进府的目的,是来保护岁岁的,这一点别人甚至是包括岁岁本人都不清楚,唯独空净院常年为世子效力的人心中清楚。 花豚瞎说。 世子从来都对岁岁特殊。 世子也只看岁岁一人。 岁岁看她:“花茔姐姐,哪里不对?” 花豚也问:“是啊,花茔姐姐,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说的不对?” 第266章 关于通房 花茔双手抱胸,她琢磨不透世子的心思,也不敢琢磨,更不敢在岁岁面前乱说话。 主要是万一说错了,事后传到世子耳朵里她会被罚。 当下,花茔只能把自己在空净院观察到的种种细节给压在心底,她避开两人投来的目光,背过身,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花豚:“?” 岁岁:“?” 花茔:“……就是不知道。” - 温孤雾白跟萧若岩萧若经都被请到了老夫人的院里。 秦氏也在。 秦氏本想要替自己的两个孩子回绝老太太的提议,但她毕竟是晚辈,有些话不好说。 且她万一说了,怕是会在老太太的眼里落下一个不顺婆母的坏印象,所以哪怕秦氏心里明知老太太要说什么,还是只能保持沉默。 萧若岩现今十八。 萧若经也已十七。 就算二人房里真添个知情懂趣为人乖巧的通房,在秦氏看来也没什么。 老太太放下茶盏,看着面前坐着的三个各有风华的孙儿,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采。 老太太润了润喉,清了清嗓,说:“眼看着你们都大了,也是时候在房里添个晓事的丫鬟了,我这里有几个合适的人选,都是你们自个儿院里的人,你们听听看,合不合适。” 萧若经不等老太太继续往下说,便抢先道:“不合适。” 老太太拧眉:“我这都还没说是谁呢?” 萧若经暂时没有要通房的想法,想到自己前头还有两位兄长,顿时把他们推出来当挡箭牌:“祖母,孙儿知晓您是一片好心,希望孙儿身边有个贴心的人,但孙儿眼下不着急,再说大哥跟二哥房里都还没人,您就不要为我劳心费神了。” 他才不要通房。 要是来个多嘴多舌的,没事儿还往他面前凑的,那他多不自由啊。 萧若岩对萧若经顽劣的性子一清二楚,也知道萧若经是不想被束缚,他面朝老太太,道:“祖母,距离秋闱只剩下几个月了,孙儿想专心备考,不想被旁的人旁的事打扰。” 女色误事。 还是前程重要。 秦氏不言,但她明显是支持两个孩子的想法的。 老太太一听萧若岩的话,也觉有理。 恩科三年一开,不光关系到国家选拔良才,更关系到天下千万学子的前途。 萧若岩名义上是府里的长子,可说到底,有继承了温孤一族荣耀的温孤雾白在,萧若岩此生没法成为世子,将来也没法继承国公爵位。 在此情况下,萧若岩想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别的途径上。 考恩科,就是摆在萧若岩面前最好的途径。 老太太近来容易犯糊涂,眼下听萧若岩如此说,顿觉自己不应该让萧若岩在如此紧张的时候还要分散注意力,再一看连连摆手的萧若经,她又将目光落在温孤雾白身上,问:“雾白,你呢?” 三个孙子,总得有一个听她话的吧。 雾白已经十七,加之每年到了寒冬身体又弱,身边确实该添个人照着他。 第267章 回绝 萧若经妥妥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看出老太太的意思后,在一旁起哄:“二哥,你身体不好,身边确实需要个体己人照顾,就听祖母的吧。” 他说的,正是老太太心里所想的。 萧若岩旁听。 秦氏不语。 他们这位世子爷,惯来有自己的想法。 老太太一听萧若经的话,嘴角翘起,她指了指萧若经,说:“就你聪明。” 萧若经意气一笑:“我自然聪明。” 老太太大笑,她等着温孤雾白的回复,结果温孤雾白一扯唇角,回绝了她的提议:“我知祖母是为我好,往我房里添人,也是想要对方照看我的身体,不过我习惯了一个人,不喜欢房里有多余的人。” “……” 老太太神色一怔。 她提议给他们添通房,本是好意,谁料竟没一个肯受她的好意。 老太太不死心,又道:“老身看你院里的花茔不错。” 温孤雾白眸色微冷,说:“她只是丫鬟。” 老太太被噎:“……” 她想起了岁岁。 她始终觉得温孤雾白对岁岁太过骄纵。 她选定花茔为温孤雾白的通房人选,就是觉得花茔在温孤雾白的心里地位没那么重要。 至于花豚的性情,以及花豚圆润的身段跟普通的长相,也够不着当通房的资格。 哪怕隔了一年多,老太太仍然记得温孤雾白当众落下萧卉敢挖岁岁眼睛他就要萧卉偿命的那一幕。 少年语气很淡。 其间的狠厉却做不得假。 这让老太太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孙子不是在当场放话,也不是在威胁萧卉,他只是在告诉萧卉这个后果的真实性。 好在之后空净院没再整出什么动静,就连下人都很少见到岁岁,还说岁岁有的时候不在院里是因为身上患病,被温孤雾白送到了外面调养。 老太太得知这些情况,多少安心了些。 秦氏怕气氛闹得太僵,她知老太太专制的脾气,也知温孤雾白冷傲决绝的性子,出面打圆场道:“母亲,近来旌阳侯府送了一些礼,说是旌阳侯府老太太特意吩咐侯夫人为您准备的滋补身体的药品,您一会儿可有空?可要瞧上一瞧?” 老太太同样深知温孤雾白的脾气。 他若不愿,她就是把人扒光了衣服送到温孤雾白床上都会被他派泱十跟尫九扔出来。 罢了。 通房之事不能强求。 她也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跟自个儿孙子闹僵。 当下,老太太只得暂且搁置此事,再顺着秦氏递出的台阶,往下接话:“旌阳侯府的老太太是有心的,她年轻时与老身曾经见过数回,也有点交情,想来将来有瑢嫁入侯府,有这位老太太在,有瑢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 秦氏没吭声。 真的能不受委屈吗? 长辈是长辈,有长辈的立场,碍着方方面面的因素,哪怕有意偏向谁,也不会介入两夫妻的生活太多。 有瑢嫁给高彻,日后过日子的是他们二人,个中难处,个中感受,也只得是有瑢自个儿受,自个儿担。 第268章 说 温孤雾白对于萧有瑢跟旌阳侯府世子的婚事并不意外。 与前世一样。 他看出秦氏要同老太太谈及旌阳侯府的事,不欲多留,便起身离去。 萧若岩跟萧若经也各自找了理由相继离去。 待他们都离开以后,老太太回想起温孤雾白刚刚的态度,以手扶额,伤神道:“唉,一个个的,都有自个儿的主意,都不省心。” 还都不听她的话。 “母亲,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且由着他们吧。”秦氏出言宽慰。 比起老太太着急给府里三位公子安排通房一事,秦氏目前更担心的是萧有瑢跟旌阳侯府的事。 不是说旌阳侯府不是一个好的联姻对象。 而是她作为母亲,在儿女的婚事上,总是操心的比旁人更多些。 她近来都在让青锁姑姑安排人去暗中调查高彻的人品,好在得到的结果不错,那高彻虽然屋里有两个通房,但出身很低,将来如果萧有瑢嫁过去,也能靠着家世和手段把人压住。 况且世家子弟,有好有坏,高彻虽然不是其中最好的,却没有沾染一些纨绔子弟的习性,被外人称一声有君子之风听着有些差距,但也不为过。 想到萧有瑢,秦氏的眉间浮现一丝愁绪。 现今的萧有瑢正年轻,也正沉浸在跟高彻的男女情爱中。 那次在庙会相遇,萧有瑢明显对高彻是极其满意的,高彻也是对萧有瑢喜欢的,不然不会派身边的小厮时常往宣国公府跑,给萧有瑢送礼物,送诗。 只是他们还年轻,还不懂得该如何经营和维持感情,这段感情又能维持多久? 当年的萧膑不也喜欢温孤氏吗? 但萧膑还是有通房,还是会遵循孝道,在老太太的有意安排下娶了她。 由此可见,有关男子深情的言论不可信。 那高彻眼下能日日记着有瑢,是还新鲜着,正上头呢,可这样的新鲜劲儿跟热情能维持多久,谁都不能保证。 秦氏见萧有瑢满心满眼的高彻,倒是会不时地从旁提点萧有瑢几句,希望萧有瑢不要太过信任高彻,但正沉浸在情爱里的女子,哪会听得进去? - 晚间。 岁岁同温孤雾白一齐用膳。 想到白日花茔与花豚说的话,岁岁有点心不在焉,这导致她吃饭的动作比平时都要慢吞吞的。 温孤雾白看出她神思游离的状态,放下筷子,说:“有事想说?” 岁岁咬着筷子。 在空净院,她不用再穿男装,此举也是为了她女扮男装一事不被人撞破。 对上温孤雾白询问的目光,她松开咬着的筷子,本想违心地说没事,可话刚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不想骗他。 世子待她那样好。 她不可以骗他。 不然她会有负罪感。 温孤雾白再开口时,语气里添了少有的专制:“说。” 岁岁吃得差不多了。 她放下筷子。 犹豫了一会儿,岁岁凝眸,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她略紧张地将心底的问题问出:“世子,咱们院里以后是要多一位女郎吗?” 第269章 在意 温孤雾白听完后,目光微转。 少年没有即刻回答岁岁的问题,面上也不露声色,他垂下眼眸,覆盖而下的睫毛纤长且浓密,挡住了他眼底快要溢出的寸寸笑意。 温孤雾白的唇角牵起一抹很浅的弧度。 岁岁开始在意他了。 这是好事。 也是一个让人惊喜的发现,让他平静的心湖因她不自知的反应荡出一圈圈抚不平的涟漪。 前世,他总会在两人缠绵时,在她意志力最薄弱时,极力地诱引她,千方百计地想要从她嘴里听到那一句她从未开口的‘喜欢’。 然而她人瞧着娇软好欺负,实则骨子里的性情分外倔强,后来啊,她便是到死都没有同他说过喜欢二字。 这不是她的错。 是他的。 所以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惩罚。 是他自己在不懂得如何爱人的情况下创造出的因,自然,他也得去承担这份果。 岁岁观察着温孤雾白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别的情绪,然而少年垂着眉眼,熟练地藏起了眼底浓烈的爱意和快要决堤的笑意。 他的一只手臂落在食案上,长指无声地敲动着。 那是一段旋律。 流畅的,欢快的旋律。 岁岁:“……” 温孤雾白在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情绪。 此刻,食案在他的眼里化作了一架古琴,他的长指拨动的,是无形的弦。 他竭力压抑着心底的高兴。 他爱死岁岁在意他的模样了。 岁岁是隐忍且安静的性格,一般如果不是实在很好奇很想要知道答案的话,她是会忍住不问的。到时,等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把这件事情给忘掉。 她问,说明她迫切地想知晓答案。 所以他的答案,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不过岁岁懵懂的反应,又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还没有意识到她这份在意背后的感情是什么,她甚至都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以及为什么会问这种不合乎分寸的问题。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还是高兴。 岁岁暂时没意识到没什么的。 只要他知道她在意自己就行。 温孤雾白的沉默,落在岁岁的眼里就成了一种沉默的回答。 瞧她。 都问的什么问题。 时下最讲究孝义,也最注重恭顺长辈了。 世子向来又最遵守规矩礼仪,若是老太太开口要给世子安排通房,世子碍着对长者的尊敬,定是不会拒绝的。 想到这里,岁岁心里一沉,她的眼底划过一抹黯然。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感受。 就是……她发现,她竟然有点希望世子拒绝老太太的安排。 她还有点坏。 她明知那位即将到来的通房没有任何错,可还是有些介意。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不好。 又觉得这样的自己自私透顶。 她应该阻止这种想法疯长,应该杜绝这种感受,还应该站在世子的角度思考问题,世子十七了,他房里多一个贴心的女子在是好事,这样便能多出一人来照顾他。 而非是像她这样给世子添麻烦,还花世子的银钱。 第270章 没有 越想,岁岁越觉惭愧。 她入府不到两年,但她的衣食住行统统都是不输四姑娘五姑娘的待遇,这一日日的开销加起来,都不知道耗费了世子多少财力。 她可真真是败家的一把好手。 且她身为丫鬟,平日也没做过一件丫鬟该做的事儿。 也难怪府里的下人们会对她诸多议论。 岁岁低了低脑袋,不敢去看温孤雾白的眼,似乎是害怕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一样,急忙道:“世子,那我需要给这位女郎准备什么吗?你放心,我会伺候好她的。” 她会对世子好。 也会对世子身边的人好。 她就但愿新来的这位性情能好相处些。 当然,不好相处也没关系,只要对方对世子足够用心就行。 对。 就要这么想。 就该这么想。 岁岁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这些话。 就在岁岁觉得把自己教训得差不多了,可以平静且抱着欢迎的态度去对待这位即将到来的通房时,却听一直没说话的少年在此时开了口:“没有。” 岁岁:“嗯?” 少年见她似乎是没听清,只好重复:“没有。” 她惊讶中以及饱含了惊喜情绪的眼神,就这样直愣愣地闯进温孤雾白的眼中:“……” 温孤雾白落在食案之上拨动的长指停顿。 在岁岁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少年根根分明的手指因他的情绪不受控地弯曲了一下,随即又被他抽回,再将意图去抚摸岁岁眉眼的手紧紧攥住,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 岁岁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勾起。 她的心思很简单,眼睛里的情绪表达得也十分直接。 听到答案的那一刻,岁岁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就是觉得高兴。 很快,岁岁又认为这样不对。 她是见过老太太的,知晓那是一位十分威严的老妇人,府里上下都要看老太太的脸色行事。 就连国公爷国公夫人也不敢不听老太太的。 世子拒绝老太太的安排,不会被责备吗? 岁岁想完,便问:“老太太没有生气吗?” 温孤雾白语调随意:“祖母有生气的吧。” 岁岁再问:“那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公然不听从长辈的安排,要是被传出去,外面的人多半会说世子不敬尊长。 “我不喜欢无关的人在空净院出入。”温孤雾白眼眸深邃。 能进空净院的人,必须是他准许的才行,再者岁岁还女扮男装在明礼堂陪他伴读,若有别的人在院里出入,难保不会将此事撞破。 眼下他跟岁岁早出晚归,都是从空净院的后门,那里直接通往外面的街道,也可避过正门的下人。 先前他入宫伴读,都是从正门出发。 从决定把岁岁带在身边伴读以后,为了遮掩好此事,他便找了由头,对外只说是不想惊扰府里的人。 至于守在后门的护卫,也都悄然无息地换成了泱十安排的人。 如此一来,岁岁不用以男装出现在宣国公府的其他人前,自然就不用担心会暴露。 温孤雾白瞥见岁岁眼中藏不住的笑意后,薄唇一扬。 第271章 情动 下一刻,少年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欢喜,清朗地笑开。 温孤雾白眼中的清冷随之褪去,化作一片和煦的春风。 很快,他收了笑,定定地望着岁岁,一字一顿地说:“空净院现在不会有人进,以后也不会有人住下。” 只有岁岁。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从来只有岁岁。 真正走进过他心底,打开他紧叩心扉的人,也唯有她。 岁岁望着他,一时被眼前少年轻松又眸光认真地模样瞧得痴了,他眉眼间的秾丽漂亮,随着他眼眸的加深而加深,她被这样的他惊艳,下意识地轻启粉唇。 温孤雾白盯着她的唇,眸光渐深。 岁岁愣住,不知道应该在他的注视下做出怎样的反应,只是稍一思索温孤雾白的话,隐约明白了世子这是表明不会有通房的意思。 一丝丝欢喜,来得莫名其妙,又来势汹汹地爬上她的心头。 岁岁的脑袋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她没有去深想这种感受的源头,只在温孤雾白的目光里忽觉脸颊一热,转而一扭头,她清清亮亮的目光穿过向着两边敞开的窗牖,落在外间一株叶子肥硕的盆栽上。 少女嗓音微干,轻声道:“这花长得可真好啊。” 温孤雾白:“……” 那不是花。 他心神一动,盯着她微红的侧脸,注意到一点粉意从她的脸颊轮廓迅速延伸到她嫩白的耳垂时,温孤雾白因胸腔里积起的笑意而耸动了两下肩膀。 少年弯了眉眼,再次低笑出声。 岁岁抿唇,听着耳畔响起的低沉又好听到极致的笑声,她不但没有跟着他一起笑,反而觉得周遭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又急促。 还有一丝甜意在心间漫开。 她有些无措,当即略显慌张地转了转眼眸,最终将目光从那处盆栽上移开视线,仰首望着头顶的夜空。 少女露在外间的耳垂更红。 夜间的凉风拂过,将她脖颈周围乃至脸颊上的热意驱散了些,也让她迷迷糊糊的脑子尚能保持住一丝清醒。 温孤雾白笑完,顺着她上一刻的话往下接:“这花不光长得好,就连花瓣的颜色也极其罕见。” 岁岁:“?” 温孤雾白浅笑着补充:“是绿色的。” 岁岁:“……” 她在心里欲哭无泪。 呜呜呜…… 丢大脸了啊! 温孤雾白本想忍着,可是看到她这副情动又不自知还分外窘迫的模样时,到底是没能绷住,他半握着拳头地抵住薄唇,有愉悦的笑声从他的喉间再次传出。 岁岁更慌张了:“……” 她心内着急得厉害,也不知道该不该起身离去,就这么想着吧,便整个人只能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望向外间,堪称煎熬地听着耳边传来的笑声。 守在门外的泱十跟尫九对视一眼。 尫九一挑眉:世子很高兴啊。 泱十一撇眼:听到了。 花茔跟花豚则盯着那盆被岁岁夸‘这花长得可真好啊’的盆栽。 想起岁岁方才闹出了怎样的笑话以后,两人一阵无语:“……” 难怪世子听完笑得那般开心。 第272章 贵客 接连数日的阴雨天后,总算在三月下旬迎来了好天气。 湿漉漉的地上被阳光晒得干燥。 叶尖儿凝着的悬挂的水珠也已不见。 今日,宣国公府迎来了贵客。 ——正是旌阳候府的老太太,侯夫人,以及侯府小姐。 从接到侯府的拜帖开始,秦氏就在老太太的示意下安排好府中一切事宜。 有关两家商谈婚事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整个望都都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两家也在这样的情况下意识到两个小辈的婚事不能再耽搁下去。 先前因雨的缘故推迟,故而雨势一停,旌阳侯府的老太太就亲自登门拜访。 旌阳侯府的老太太年事已高,比宣国公府的老太太还要年长几岁,两个晚辈的婚事,由她出面来商议也能彰显出旌阳侯府想要跟宣国公府结清的诚意。 旌阳侯府的老太太鬓发银白,满脸皱纹,行走之时,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手腕粗细的红木拐杖。 她是在侯夫人跟侯府小姐高辛月的搀扶下进门的。 国公府老太太得知消息后,亲自去接。 见到多年未见的旌阳侯府老太太,国公府老太太露出笑容,又带领国公府的一众女眷出面相迎。 萧有瑢望着自己未来的婆母,以及曾在宴会上见过数次的小姑子高辛月,露出笑颜。 侯府老太太先前打听过萧有瑢在外的名声,如今见萧有瑢生得模样好,颇有贵女风范,又看了一眼秦氏:“府上的郎君各有风姿,两个女郎也都知书达理,国公老太太管得好,国公夫人教得好啊。” 国公府老太太过去拉着侯府老太太的手,想到不久前拒绝她安排的温孤雾白三人,叹息一声:“老姐姐,你是不知道啊,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侯府老太太:“此话何解?” 秦氏想起高彻养在院里的两个通房,上前接了话:“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母亲看三个孩子年纪到了,房里应该添个可心的通房伺候,岂料三个孩子听完后,一个都不肯答应。” 她这话说得侯府老太太不好往下接。 侯府夫人面色也有点尴尬,又觉得秦氏小题大做。 世家子弟,未成婚前在家里养几个通房不都是正常的吗? 再说她的彻儿又是皇子们的伴读,平日在她跟前既懂事又孝顺,对比那些个通房妾室一堆整日不务正业的儿郎,已经够洁身自好,够好的了。 高辛月听到这里时,想到曾经在一些重要的场合上见到的那位秾丽好看的少年,心中一动。她一边扶着侯府老太太的胳膊,一边举目张望,笑道:“我兄长不来,是碍着礼数不好见人,但府上的三位公子呢?” 她可是特意来的呢。 动身前还缠着侯夫人说了许久的话。 就想着能借此机会见一见温孤雾白。 国公府老太太了然一笑。 她心知温孤雾白在外的名声有多好,又有多少贵女盯着,一见高辛月这副翘首以盼的模样,顿时明白了小姑娘家的心事。 得。 又一个冲着雾白来的。 第273章 纳征清单 萧有瑜站在后头,看了眼旌阳侯府这排场,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 旌阳侯府老太太亲自出面,这传出去,那可真是给足了萧有瑢面子。 康姨娘则看了眼那一箱子一箱子送来的东西。 这还没到纳征的日子,旌阳侯府的东西就一箱接一箱的往宣国公府送。 若是真到了纳征那日,只怕旌阳侯府送来的东西只会比现今还要多出整整几倍。 康姨娘再一想萧有瑜再过三月就要及笄,明年就要开始为萧有瑜的亲事张罗,不免心里泛酸。 侯府到底是侯府。 出手就是阔绰。 也不知有瑜将来的夫家能给有瑜多大的排场。 康姨娘想着,又是轻叹两声。 旌阳侯府老太太看了一眼才进门就追着问国公府公子的高辛月,想到她整日在闺阁里藏着温孤雾白的画像,就知晓她的少女心思。 未免高辛月此举闹出笑话,旌阳侯府老太太轻咳一声,唤道:“月儿。” 高辛月闭了嘴。 侯府夫人也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对比性情稳重的萧有瑢,高辛月这做派实在给旌阳侯府丢人。 她抓了一把高辛月,想到她对温孤雾白的心思,轻斥道:“月儿,长辈们说话,哪有你一个小辈插嘴的道理?也就国公府老太太不讲究太多,才会不出言责备你不知礼数。” 高辛月继续缠着旌阳侯府老太太,对自家母亲的话充耳不闻,她冲秦氏跟萧有瑢一笑,随即抬步上前,一把挽住萧有瑢的胳膊,亲密道:“以后有瑢姐姐就是我嫂嫂了,我们旌阳侯府跟宣国公府从此便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说话又何须过多顾忌。” “……” 萧有瑢的脸颊飞速染上红霞。 她对高彻确实满意。 那般有分寸还懂情趣有才华的男子,实在很难让人不动心。 高辛月指着萧有瑢红透的面颊,笑道:“哟,我们侯府未来的侯夫人害羞了啊。” 国公府老太太见状,笑着把人请进院子,再吩咐府里的下人奉茶。 此等场合,虽然男子不便多谈,但露个面总是要的。 否则自家妹妹的婚事,身为兄长的他们不出面,此事传开不光显得宣国公府没礼数,还会显得萧有瑢没有亲人撑腰。 故而老太太派了人去叫府里的儿郎们来。 老太太看着萧有瑢长大的,想起萧有瑢小时候抱着她膝盖祖母祖母的叫个不停,心里便生出几分不舍来。 作为长辈,她自会为萧有瑢的婚事盘算几分。 旌阳侯府老太太这次来,就是要把纳征的日子定下,私下里, 她也找人合了高彻跟萧有瑢的八字。 两位老太太坐在一起,加之年轻时认识,还有共同认识的人,话匣子一打开,便说起了以前的旧事。 其余人坐着旁听。 旌阳侯夫人拿出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的是纳征当日准备的东西。 秦氏看过以后,对清单上列的东西是满意的。 旌阳侯府出手很大方。 这说明旌阳侯府家底丰厚,同时也很注重这次的婚事。 第274章 不足以成为威胁 高辛月从一进门就闹要挨萧有瑢坐。 她在家中受尽宠爱,脾气娇惯些实属正常。 且高辛月嘴甜的很,一会儿一口有瑢姐姐,一会儿又说口误叫成了嫂嫂,弄得萧有瑢数次脸红。 萧有瑢不傻,看得出高辛月有意讨好的心思。 可一想到将来要跟高辛月同住一个屋檐下,未来数十年还要跟这位小姑子打交道,便把有关温孤雾白院里能说的,都同高辛月说了,也希望以此拉近她跟高辛月的关系。 高辛月先前听闻温孤雾白拒绝通房时高兴不已,这会儿从萧有瑢的话里打听到空净院里一共有三个丫鬟,又从萧有瑢的嘴里得出岁岁最受宠时,当即追问:“未来嫂嫂,你说的这位岁岁多大,她模样如何?性情又如何?” 萧有瑢被问的发愣:“……” 她跟高辛月说这些,是在暗示高辛月可以把岁岁当做一个接近温孤雾白的突破口。 转念一想女儿家的心思,萧有瑢又理解了。 来日,她嫁给高彻后,明面上是能接纳他两个通房,但不代表她心里真的能大度到不计较。 因此她不奇怪高辛月的反应。 想到自家二哥难以接近的性情,萧有瑢道:“二哥待他院里的岁岁是有些特殊的,但岁岁长相不算出挑,目前也才十四。” “……” 高辛月面色一松。 呼! 才十四啊。 就是说不足以成为威胁。 想来温孤雾白也不会对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感兴趣,兴许他就是觉得这丫鬟有趣,瞧着顺眼,所以愿意多给一些耐心。 萧有瑜坐在一边,见她们相处融洽,还总压低声音说悄悄话,心中五味杂陈。 康姨娘的情绪也不大爽利,想起高彻的两个通房,她用茶盖拨弄着茶叶,拔高音量:“侯夫人,妾听闻世子房中有两位通房,敢问通房的性情如何?” 她一句话,直接把融洽的场面弄僵。 宣国公府老太太笑容一顿。 旌阳侯府老太太也看了一眼说话的康姨娘。 秦氏一直想知道旌阳侯府的态度,所以康姨娘的话,正中她的下怀。 当母亲的,就想着孩子嫁过去能好过。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怕秦氏觉着康姨娘这个话头挑的好,还是碍着规矩训斥了两句康姨娘。 旌阳候夫人面色不大好,她是满意萧有瑢的,也满意跟宣国公府结亲,可是她不太喜欢他们对高彻的态度。 不过是两个通房。 也值得她们这般在意? 旌阳候老太太明白宣国公府是要一个态度的意思,当即道:“彻儿的两个通房老身见过,都是懂事的,他日主母进门,那两个通房必然会恪守本分,好好伺候主母。” 老太太听到这里,看了眼秦氏。 秦氏安心了些,她对旌阳侯府老太太的话还是信的。 高辛月对这些话题丝毫不上心,她在意的只有温孤雾白,一直想从萧有瑢的嘴里多听一些与空净院相关的事。 当听到外间下人的声音响起,得知温孤雾白来了,高辛月激动地大脑一阵嗡鸣。 第275章 收一收你的眼神吧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的身后进门。 萧若经见到岁岁,总想出言逗她。 岁岁有意避开。 三公子坏的很。 她得躲着。 往世子身边躲。 萧若经没能成功把人给逗弄到,有些不大高兴。 温孤雾白看出岁岁不想接近萧若经的心思,感受到岁岁往身边躲时,下意识将人护住,不给萧若经靠近的机会。 萧若经:“……” 这二哥……小气的紧! - 老太太屋里,雅香淡淡。 刚进门的三名少年各有风姿,当他们站在一起时,旌阳侯府老太太只觉眼睛都亮了。 她盯着走在靠后些身着墨绿锦袍的温孤雾白,先是被其容貌惊艳,而后又被其举世罕见的风姿所折服。 好啊! 好一个神仙般的少年! 难怪望都的贵女们提到温孤雾白时都一脸的心向往之! 有的甚至还说出愿成为宣国公府世子妾室这等不理智的言论。 不是说萧若岩跟萧若经就差了,只是他们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跟温孤雾白有很大的区别。 若说萧若岩身上带着几分书生气的儒雅,萧若经的身上透着少年该有的意气,那温孤雾白的身上则透着与生俱来的雍容,骨子里的清贵。 旌阳侯府老太太身子骨差,大多时候留在府内调养身体,平日一般宴会都是交给旌阳侯夫人去赴宴,此前,她就总听高辛月在她耳边说起温孤雾白,说此人如何优秀,如何受到追捧,今日一见,侯府老太太顿时明白为何这少年能令望都的贵女们日思夜想了。 这宣国公府是真会养人啊。 听说圣上还格外看重温孤雾白。 由此可见,宣国公府的未来有温孤雾白这等儿郎撑着,必是前途光明。 高辛月早在看到温孤雾白的那一刻就忘了反应。 她心跳如鼓,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痴痴地追随温孤雾白,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一块绣着杜鹃样式的手绢。 旌阳侯夫人愣了一瞬。 宣国公府的三位公子当真出众。 忽然之间,她有点明白为何秦氏介意高彻房里的通房了。 只是当母亲的,就算旁的少年再出色,在她们眼里也只有自己的孩子是最出色的。 温孤雾白对屋里的一道道视线视若无睹,他同萧若岩萧若经一道拱手而拜,在老太太的示意下落座。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旁边。 今日明礼堂休沐,她跟世子都在空净院。 恰好,国子监也休沐,萧若岩跟萧若经正好有空。 萧有瑢对三位兄长的风姿早已见惯,察觉高辛月呆住以后,她想起高辛月之前打趣自己的言行,捏着手帕过去,在高辛月耳畔道:“高二姑娘,且收一收你的眼神吧。” 高辛月蓦然回神,脸颊布满红霞:“未来嫂嫂,你笑我。” 萧有瑢勾唇:“怎么,只准你笑我,不准我笑你吗?” 高辛月将脑袋埋得更低。 旌阳侯妾室不多,加之侯夫人性格专横,侯府的子女也不多。 高彻跟高辛月兄妹,皆是侯夫人所出,两人也是家中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大的。 第276章 必造化非凡 老太太跟秦氏在众多有意求娶萧有瑢的家族里决定跟旌阳侯府结亲,看中的也是旌阳侯府子嗣不多这一点。 放到世家大族乃至天下而言,婆媳关系自古以来都是难以解开的结,因此秦氏料定,萧有瑢不管嫁到哪家,都会遇到一个相处起来颇为吃力的婆母。 但如果府里庶子庶女少,相对的,纷争也少。 因此萧有瑢将来嫁到旌阳侯府,能省心不少。 作为母亲,秦氏能为萧有瑢所做的有限,可她还是会尽力为萧有瑢选择一户相对而言比较简单的人家。 至于萧有瑢将来跟高彻的感情走向如何,以及这段感情又能维持多久,是否能相敬如宾到老,秦氏算不到,说不准。 人心是最善变的。 人的喜欢也是具有流动性的。 秦氏经历过跟萧膑的数十年婚姻后,早已身疲力竭。 她也年轻过。 少女时期,她不是没有想过未来夫君的样子,婚后的生活。 然而后来的秦氏发现,只有不把心交出去,不对任何人抱有期望,谨守本分,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她才能活得舒服一些。 这个道理,她想教给萧有瑢。 但眼下的萧有瑢太年轻,如果不跌一跌,受一受伤,无法理解秦氏的想法。 再者,人跟人的感受和经历是不一样的。 秦氏年轻时蹚出来的路,未必适合萧有瑢。 秦氏明白这一点,所以只在其他方面帮萧有瑢考虑到尽善尽美。 旌阳侯府老太太收回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目光,此刻的她,哪里还能不明白为何秦氏对通房之事如此介怀? 有这三位洁身自好的儿郎摆在眼前,望都其他的儿郎实在难以入眼。 侯府老太太赞道:“三位公子好气度!” 老太太闻言一笑,她的眼里划过一丝骄傲,别的不说,她这三个孙儿放到外面确实是很多世家子弟不能企及的:“老姐姐,您过誉了。” 旌阳侯府老太太一听,就知道国公府老太太是在谦虚。 她拍了拍国公府老太太的手,艳羡道:“你好福气!” 有如此出众的后生在,宣国公府何愁不兴? 如果外间关于温孤雾白的传言都是假的的话,旌阳侯府老太太不至于看不出来。 她这辈子好歹活了数十年,一双眼睛还是会看人的。 打从见到温孤雾白的那一刻起,旌阳侯府老太太就知晓此子将来造化非凡。 能跟宣国公府结亲,是她们侯府的福气。 因着这一层,旌阳侯府老太太看向萧有瑢的眼神变了一变。 娘家底子硬,兄长们个个出息,家风和睦,冲着这三点,萧有瑢将来在侯府也不用担心站不住脚。 侯府老太太保证道:“老太太放心,待有瑢入了侯府,彻儿必定好好待她,若彻儿敢对她不好,老婆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侯府夫人听到这里,也笑着同秦氏说:“夫人放心,有老太太在,还有我从旁监督,彻儿必定待四姑娘好。” 秦氏勾唇。 她不信侯夫人。 不信高彻。 但侯府老太太的话是有分量的。 第277章 莫名的……敌意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后,她不敢多看,全程只低着脑袋,听屋里的人交谈。 忽的,她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岁岁随之望去,发现竟是坐在萧有瑢身边的高辛月。 少女的模样俏丽若三月之桃,一身打眼的烟霞罗裙,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审视。 还带着一丝轻蔑。 岁岁再看,发现那少女的眼神一转,又夹带着几分警告和莫名的……敌意。 岁岁更是不解。 她与这位侯府女郎是头一回见面吧。 所以,是她长得很不招人待见吗? 高辛月见岁岁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收回了目光。 长得确实不怎样。 身段也……平平无奇。 高辛月看了一眼屋子里站着的一水儿丫鬟,发现她们的身段谁都比岁岁好看,容貌也大多比岁岁出众。 她想,温孤雾白的眼光不至于差成这样,对一个什么都不出众的丫鬟起了心思。 何况对方才十四的年纪。 高辛月凑近萧有瑢,长辈们在说话,做小辈的不好插嘴,但在私底下咬耳朵说悄悄话还是没问题的,她将身体往萧有瑢的方向一斜,小声问道:“未来嫂嫂,那位就是你方才口中的岁岁啊?” 萧有瑢顺着看去。 少女的五官较之以前长开了些。 脸蛋圆润了。 长相也比刚入国公府那会儿的面黄肌瘦好看许多。 可如果把这样的岁岁放在一堆容貌姣好身段各有风流的女子里面,岁岁暂时还算不得出色,萧有瑢觉得,现今的岁岁,就像是一株被隔离在远处安静生长的杂草,不起眼,不具备攻击性。 对于自家二哥,萧有瑢素来是捉摸不透的。 冷冰冰的。 连她待在二哥身边都觉得要多加件衣裳。 还有她的大哥在她眼里太过无趣,与她老打打闹闹的三哥是最有趣的,偏偏定不下心来,整日喜欢往外跑,还性情顽劣,一点也不稳重。 有了这三位性格迥异的兄长在,萧有瑢更容易被高彻这样态度好又有分寸还懂风月的男子吸引。 听出高辛月言语间的轻视之意后,萧有瑢道:“月妹妹,你别小看了岁岁,她啊,在二哥眼里占有极重的分量。你要是想要多跟我二哥接触,免不了要多跟她打交道。” 高辛月也察觉到了萧有瑢的有意拉近关系,想起高彻近来只顾着萧有瑢,跟屋里的两个通房有了疏远之意后,一笑:“未来嫂嫂,你的情我记下了,再有,我哥哥屋里的两个通房你也不用担心。你生得貌美,才学出众,又出身高贵,我哥哥的眼里除了你,哪儿还看得进旁的女子?” “……” 萧有瑢的脸颊再次红透。 萧若经没听长辈们说了什么,只看了眼相处得不错的萧有瑢跟高辛月,等两位老太太话说的差不多了,他用茶盖敲着杯沿,制造出几声脆响,缓声道:“首先言明,我妹妹嫁到旌阳侯府之后,高彻要是敢辜负她,待她不好,惹她伤心,我这个做哥哥的第一个不答应!” “……” 第278章 追了出去 旌阳侯夫人一听萧若经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着? 听国公府三公子的意思,要是日后彻儿跟萧有瑢感情不和,他还准备把她的彻儿揍一顿不成? 温孤雾白低眸。 侯夫人心底想什么,他一眼看破。 萧若经护短,性子出了名的桀骜,又喜好用武力解决问题,温孤雾白记得前世有好几回,萧若经都当众把高彻揍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 萧若岩跟他见状,也不出面阻止,只任由萧若经胡作非为。 国公府的姑娘,该护还得护。 再说那高彻行事不端,便是揍他几顿,并不冤枉。 旌阳侯府老太太闻言一笑,侯府的公子没有活泼张扬成萧若经这样的,所以老太太难免觉得新奇,又对萧若经率性而为的性情尤为赞赏。 自然,孩子如此,母亲也不会差到哪去。 能打理好国公府上下,还能教养出萧若岩跟萧若经这样的儿郎,还能把萧有瑢教导得知书达理,足以说明秦氏的本事。 旌阳侯府老太太朝秦氏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暗道国公府老太太有眼光,给萧膑找了这么一位识大体的继室,她一边发笑,一边问:“三公子,若他日彻儿真的待你妹妹不好,你当如何?” 萧若经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当然是揍他。” 旌阳侯府老太太再问:“那若不是彻儿的问题,而是四姑娘不对呢?” 萧若经将拳头一收,默了一会后,说:“我四妹妹不会不对的。” 旌阳侯府老太太:“……” 侯府夫人:“……” 萧有瑢听闻此言后,不禁红了眼眶。 萧有瑜看得有几分羡慕。 康姨娘则恨自己的肚子没秦氏争气,没能给萧膑添个儿子,给萧有瑜生个哥哥。 高辛月看了眼萧若经,又看了眼红了眼眶的萧有瑢,一笑:“未来嫂嫂,你兄长对你真好。” 萧有瑢差点落泪。 婚事一定,她的心中既彷徨又期待。 无疑,她是满意高彻的,所以才会那般期待跟高彻的婚事,但她同时又是有些害怕未知的未来的。 眼下见萧若经如此相护,萧有瑢的心也安了些许。 彷徨什么? 怕什么? 她有母亲。 有兄长。 宣国公府就是她的底气! 温孤雾白想到了前世。 与很多少年夫妻一样,最初高彻跟萧有瑢的感情是不错的,两人婚后恩爱过一段时日。 只是,后来的一切谁都无法预料。 - 因着后面的话题都是在商议纳征的细节,男子留在屋里不便,温孤雾白三人便一齐告退。 高辛月见温孤雾白一走,心思跟着飞远,她不顾旌阳侯夫人的阻拦,提裙往外跑去。 旌阳侯夫人面色一沉。 这孩子! 一遇到温孤雾白竟是没半点贵女模样了。 萧有瑢见状,想起温孤雾白足以将人冻得半死的性子,担心高辛月将其得罪,跟秦氏对望一眼后,追了出去。 - 出了老太太院子,萧若经几个跨步上前,他张开双臂,挡在岁岁跟温孤雾白前面。 岁岁见到他,下意识往温孤雾白身后一躲。 第279章 别凶她 萧若经盯着岁岁的发间,想起他送的粉色珠花,便问:“小傻子,小爷送你的珠花呢?” 都不佩戴的吗? 他挑了好久呢。 温孤雾白站在岁岁身前,经萧若经一说,他忽的想起那朵珠花被自己随手丢进炭盆燃烧成灰烬的场面。 时隔多日,他的心底依旧会涌起一股使坏得逞的隐秘快意。 呵。 温孤雾白啊。 重来一世。 你在岁岁的事上还是如此的斤斤计较。 岁岁首饰多,除了每月温孤雾白让首饰铺打造的,还有贵妃娘娘赏的。她平时对于着装打扮并不上心,听了萧若经的话,这才想起来他曾在府门外赠她珠花一事。 她张了张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珠花被放在了哪里。 后面的尫九一阵心虚。 岁岁有些呆的反应,弄得萧若经心里有气,他冲岁岁挥了挥拳,凶道:“看你的样子,是忘了这事儿?” 岁岁将脖颈一缩:“……” 他不提的话,她还真忘了。 温孤雾白见萧若经态度不善,把岁岁吓到后,威吓出声:“别凶她。” 萧若经更气了:“……” 萧若岩见情况不对,立刻过来,将萧若经一把抓走。 他不知晓珠花一事,不过从方才听到的话来看,也猜到了大概。 三弟不是讨厌岁岁吗? 怎么还送人珠花? 萧若岩理解不了萧若经的脑回路,未免萧若经继续缠着岁岁,从而跟温孤雾白杠上,萧若岩不得已出面制住萧若经,并把人扯远:“什么珠花不珠花的,先回去完成课业。” 萧若经挣扎着,去甩萧若岩的手:“不去!” 萧若岩被他甩开,想到萧若经的身手,又吩咐两名拳脚功夫极佳的下人抓住萧若经,严声道:“秋闱将近,你不可再荒废学业。” 萧若经:“……” - 岁岁见萧若经被两名下人架着走远,松了口气。 大公子真是好人。 不然她真怕被三公子当场给揍一顿。 只是…… 珠花…… 她一会儿得回去找找看。 关于这事儿,花茔也是知情人。 因为当晚是她把珠花拿给尫九的,而尫九是按照世子的吩咐办事儿的,所以那朵珠花定然落到了世子手里…… 至于世子会怎么处理…… 花茔惊恐地甩甩脑袋。 不行! 不能再深想下去了! 在他们身后,有两道身影前后脚追来。 高辛月跑在前面,喘着气,费力跟上温孤雾白,软声唤道:“世子。” 温孤雾白站定,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有事?” 高辛月一愣:“……” 她有被温孤雾白的冷淡伤到。 等萧有瑢追过来,看到的便是高辛月怔在原地面色微白的模样。 温孤雾白见高辛月没说话,也没在意,兀自带着岁岁离去。 萧有瑢等人走远,这才拉了拉呆住的高辛月。 想到平时在人前心高气傲的高辛月被如此冷待,那冷待之人还是自己二哥时,她不大好意思。 萧有瑢怕这姑娘委屈地当场哭出来,赶忙出言宽慰:“月妹妹,没事的,二哥对谁都是这副冷情性子。” 第280章 又来了 高辛月心里委屈,眼眶泛起一阵酸意。 想她高辛月在望都贵女里面也是颇有名气的,城中妄图追求她的公子不少,往日参加宴席,就算别人心里不喜欢自己,面上面对自己时也不敢冷脸。 唯独温孤雾白对她冷漠至此。 他往日也不曾看她。 这多少让高星月的心底极不舒服。 又生出些挫败。 可他是温孤雾白啊。 他有冷待他人的资本。 萧有瑢见她半天不说话,关心地问:“月妹妹,你还好吗?” 高辛月一正神色,眸中绽放出势在必得的光:“嫂嫂放心,我很好。” “……” 萧有瑢挺纳闷的。 她同三位兄长一起长大,可能是整日看着,没觉得他们的魅力能吸引女子到如此地步。 不过想到出席宴会诗会时那些抢着来跟她结交的贵女,萧有瑢心中是有数的。 那些贵女,嘴上一口一个四姑娘,同她拉关系,夸她文采,夸她样貌,赞她气度,实则全是冲着她的三位兄长来的。 尤其是二哥。 思及此,萧有瑢不禁又想到了沈言心。 姑母可是一心想要撮合沈妹妹跟二哥呢。 这时候她未来的小姑子也盯着二哥,两人若是不凑巧地撞到一起,那场面……真是想想都头大。 - 当日,老太太留旌阳侯府老太太一行人用完晚膳后才离开。 临别时,高辛月拉着萧有瑢的手,一路说着女儿家的私密话,其中的话题,多是跟高彻幼时有关。 萧有瑢听着,不时发笑。 上马车前,高辛月凑到萧有瑢耳畔,说:“未来嫂嫂,以后我会常来的。” 萧有瑢笑容一僵,随即应下:“好。” 这空净院怕是有的热闹了。 不知道二哥会不会迁怒她? 萧有瑢摇头。 她已然是不敢再想下去。 - 春光明媚。 岁岁待在屋子里凝神练字。 那日回到院里后,岁岁找了找萧若经送的珠花,结果自然是没有找到,好在萧若经之后事情忙,没再来找她,岁岁便也将此事搁置。 岁岁如今的字写得工整了许多,也有了四五分先生字体的风骨。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看书。 近来几位皇子依旧在想法子接近他,总会递一些请帖,他接到后,统统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 尫九进来禀报:“世子,四姑娘又带着旌阳侯府的高姑娘来了。” 泱十抱胸站在一边。 自打两家的婚事敲定,过了纳征以后,这位旌阳侯府的高姑娘只要找到机会就来走动。 若不是不能在宣国公府留宿,高姑娘恨不得找间房住下,以便近水楼台先得——世子。 岁岁笔尖一停。 啪嗒—— 一滴墨在宣纸之上。 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 也将先前写出来的一半字给晕到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岁岁盯着毁掉的字,蹙起秀眉。 她正想换一张继续写,就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是萧有瑢跟高辛月。 萧有瑢一边勉强微笑应付着高辛月,一边面露难色。 她是真不想来空净院。 高辛月满脸欢喜。 两人身后跟着各自的贴身丫鬟。 第281章 三回了 高辛月走到门前,探头往里一看,见温孤雾白一袭白衣,正手执书卷坐在里间,旁边还摆着一盏清茶飘散出几缕热气时,眸中绽放出几许笑意。 温孤雾白生得好看是望都所有人公认的事实。 随着年纪的增长,少年的五官褪去了几分稚嫩,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秾艳。 高辛月看得移不开目光。 她捏紧绣帕,鼓起勇气,刚一进门,却见岁岁正在提笔练字。 高辛月一愣。 她一手挽着萧有瑢的胳膊,一手拎着食盒,她款步至岁岁书案旁,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 高辛月本想出言奚落岁岁,觉得她一介丫鬟出身卑贱,没资格读书练字,还想嘲笑岁岁的字写得难看,没有自知之明,结果一见岁岁的字工整中透着几分少有的大气飘逸时,当即心惊。 这丫鬟…… 岁岁见到她们,将最后一笔写完,她搁了笔,依着规矩起身行礼,温声道:“四姑娘,高二姑娘。” 高辛月盯着岁岁的字看了好几眼,讥讽的话语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字……写得比她好。 萧有瑢瞧见岁岁的字时同样愣住了,她接连看了好几眼,不敢相信这是岁岁写出来的。 想她这手字都是练了好些年的。 可岁岁才进府多久? 想着,萧有瑢又将目光落到屋中的少年身上。 能在短短时间里把岁岁养成不输望都贵女的气度,还这般劳心费神地教导岁岁,她这二哥,对岁岁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是真如康姨娘私底下猜测的那般,二哥费心栽培岁岁,是要把岁岁送到宫里去陪伴贵妃娘娘,还是二哥对岁岁本身的偏爱? 若是前者,未必不可能。 若是后者,可能性渺茫。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二哥对谁用心到这个份上,也没见过二哥对哪个女子细心至此。 故而萧有瑢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贵妃娘娘对岁岁确实不同,还总派人赏赐宫里的首饰和绫罗绸缎往空净院送。 这件事情,在宣国公府也不是什么秘密。 温孤雾白见她们二人进屋,放下了手里的书,如画的眉目间涌现一丝不耐。 三回了。 这个月还没结束,高辛月就仗着跟萧有瑢的关系来空净院来了三回。 萧有瑢自知理亏,察觉温孤雾白的不悦时,心虚地低了脑袋。 她跟高彻现下感情正浓,平时见个面传个书信都需要高辛月从中牵桥搭线。 且她跟高彻的婚期定在了明年开春,这期间因着男女婚嫁前的规矩,她不能跟高彻频繁见面。 哪怕在宴会的场合遇到,萧有瑢想跟高彻说说话,都只能想法子避开人群,寻一处角落同高彻见面,以解相思之苦。 同时,又因着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结为姻亲的关系,萧有瑢私心里想要跟高辛月这个小姑子拉近关系。 高辛月将落在岁岁脸上的视线移开,她心跳加快,娇羞与欢喜的情绪交杂,令她迅速红了面颊。 她看向温孤雾白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加遮掩的喜欢。 第282章 被支开 高辛月出门前,侯夫人抓着她教训了好一通,说外间已经对她老去宣国公府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还说身为世家贵女应当注重仪态,注重体面,否则会遭人笑话。 高辛月不听。 她就是喜欢温孤雾白。 她就是想要嫁给温孤雾白,当他的妻子。 以前她苦于找不到接近温孤雾白的机会,又老被侯夫人拽在身边,还总是碍着各种礼数规矩没法单独跟温孤雾白相处。 现在不一样了。 谁都知道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的婚事已定。 萧有瑢是她未来的嫂嫂,那她喜欢萧有瑢,代替兄长提着东西来看未来嫂嫂,顺便为兄嫂书信传情有何不可? 再说即便那些人乱嚼舌根又如何? 他们不过是嫉妒。 嫉妒她能光明正大地接近温孤雾白。 试问要是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望都的哪家贵女不想抛弃矜持来频繁地找温孤雾白? 少年性情冷淡是谁都知晓的,若是她再矜持,再不知道主动些,如何表明心意,又如何能让少年明白她的心意? 岁岁注意到了高辛月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目光。 她发现高二姑娘只要一看见世子眼睛里就看不到其他人了。 跟她一样。 当她的眼睛里只注视着世子时,世间万物都会化作虚无。 高辛月将拎着的食盒拿到身前,暗示性地看了一眼萧有瑢后,又看向温孤雾白,说:“世子,我听说你畏寒,身体不大好,近来我们侯府请了一位厨子,所以我特地让他煲了滋补的汤过来。” 温孤雾白没看。 也没接。 萧有瑢想到高辛月在路上时同她商量的话,勉强一笑。 她其实觉得二哥不会喜欢高辛月。 但不管喜不喜欢,高辛月都需要一个结果。 萧有瑢懂得女儿家的心思,再说如果迟迟没有一个结果的话,高辛月必然会继续缠着她,于是, 为了制造高辛月跟温孤雾白独处的机会,萧有瑢只得把一旁碍事的岁岁拉走。 岁岁望向落在自己手腕处的手:“四姑娘?” 萧有瑢对温孤雾白一笑,轻轻握住岁岁纤细的手腕,顶着巨大的压力挤出笑容,说:“二哥,我有些话要跟岁岁叮嘱,就先拉着她下去了。” 岁岁回眸望向温孤雾白。 萧有瑢给司琴递了一个眼色。 司琴是跟岁岁同一批进府的丫鬟,接收到萧有瑢的眼神后,她上前几步,一手挽住岁岁的胳膊,配合萧有瑢把岁岁拉出门外,并热络道:“岁岁,说起来你我都是牙婆卖到国公府的,平时你我都有事情忙,这会儿难得有空,不如聊聊?” 岁岁被拉着走:“……” 温孤雾白并未出言阻止萧有瑢的作为。 正好。 他冷酷的一面,不想让岁岁看见。 萧有瑢福身退下。 花茔跟花豚没有跟上。 司琴等把岁岁拽出屋子以后,想到高辛月的心思,对岁岁迟钝的反应能力表示无语。 这么呆傻,也不知道世子到底看上了岁岁什么。 岁岁也感觉到了她们是有意把自己支开。 第283章 打算 空净院不远处的一座亭子里。 萧有瑢缓步走到岁岁面前,吩咐司琴端来两样糕点,她平素没跟岁岁主动打过交道,这回也是因着高辛月的缘故。 眼下她既然让司琴把人给弄出来了,自然不能冷场,当下找了话题:“岁岁,你尝尝这糕点,试试合不合胃口?” 岁岁端坐着,见萧有瑢递来一块糕点后,先是礼貌性地谢过,而后伸手接了,启开唇瓣,在萧有瑢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几乎不跟空净院外的人接触,自是不懂得如何同其余人相处,可四姑娘是世子的妹妹,平素待下人也好,不曾打骂过谁,对她也没敌意,因此岁岁心底对萧有瑢是抱有尊敬的。 司琴站在亭子外。 同为丫鬟,她跟岁岁在国公府的待遇堪称天差地别。 萧有瑢捻了一块糕点在手里,边吃,边打量岁岁。 往日两人总隔着身份,隔着距离,即便待在同一处空间里也没有说过话,这会儿就这么地面对面坐着,萧有瑢终于有了机会打量岁岁的眉眼。 这一凑近了看,萧有瑢才发现平日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岁岁眉眼竟生得这般好看! 她一阵心惊。 岁岁注意到萧有瑢的视线,不明所以:“四姑娘,怎么了?” 萧有瑢回过神,一笑:“没怎么。” 手里的糕点被她吃了一半,放在一边的小碟子里。 岁岁吃完糕点,唇齿间甜意残留,她觉得口渴,见圆石桌上摆有一壶清茶,起身先是为萧有瑢斟满一杯,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做完这些,岁岁再坐回原位,端起自己的那杯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萧有瑢端过清茶喝了两口,冲散了嘴里的那股子甜味,她静静看着岁岁的言行举止,心中暗暗赞赏。 二哥把人教的真好。 十足的贵女做派。 甚至岁岁有的动作,有的神态比标准的贵女礼仪还要好看。 萧有瑢自小跟着府里的女先生们学琴棋书画,学行走坐卧,被教导得一板一眼,虽说达到了贵女的标准,受尽女先生们的夸赞,可她的言行到底是拘束了些,不如岁岁做出来随意大方。 在发现岁岁眉眼惊人的好看之后,萧有瑢再一想岁岁的年纪,忽然心里一动,问:“岁岁,眼看着你也大了,可有想过日后?” 岁岁吃了茶,将唇瓣一抿:“日后?” 萧有瑢心想,这丫鬟可真是够心大的,竟然都没想过日后的安排。 她以为岁岁没有理解自己的话中的深意,又说:“就是对未来的打算啊。” 岁岁先是犹疑,随后汗颜。 四姑娘不问,她还真没想过。 萧有瑢续道:“人活着总归是要有明确的目标的。比如世上的绝大部分女子向往的都是在及笄后嫁人,同夫君恩爱白头,到老有儿女环绕膝下,享人伦之乐,那岁岁呢?你明年就及笄了,若在府里有相中的可以禀明二哥同那男子议亲,若府里没有相中的,你也可等卖身契到后离开国公府,去寻你自己的幸福。” 第284章 不想 岁岁微一蹙眉。 卖身契到期…… 离开国公府…… 那不是意味着要跟世子分开,还要跟花茔姐姐花豚分开吗? 萧有瑢见她不说话,猜到岁岁应是在思考,问:“岁岁,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过?又有没有想过将来要找怎样的夫君?” 岁岁摇头:“没有。” 四姑娘问的这些,她都没有想过。 从进入宣国公府开始,她想的都是怎么照顾世子,陪伴世子。 后来,她在世子跟贵妃娘娘的安排下女扮男装以温孤植的身份进入明礼堂伴读,彼时她想的也是如何上进,如何不给世子丢脸。 她每日都沉浸在学习和练字里面,沉浸在待在空净院陪着世子长大,且安静又温馨的生活里面,压根没给自己空闲的时间去思考大多女子思考的问题。 萧有瑢一手撑着石桌边沿,见她的神情做不得假,不由惊讶:“你不想嫁人吗?” 岁岁不做犹疑,答得极快:“不想。” 萧有瑢倍感新奇。 她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嫁人生子,因而在得知岁岁异于常人的想法时,免不了诧异。 好奇怪。 天底下怎会有女子不想嫁人? 司琴站在外间,听到两人的对话后,噗嗤一笑,她过来拎起茶壶的手柄,替萧有瑢添茶,插了嘴道:“四姑娘,您别听岁岁瞎说。自古以来,女子到了年纪都是要由家中长辈做主嫁人的。若没有长辈,自己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琢磨,或者像我们这种为奴为婢的,也会任由主家安排。岁岁现在不想,不过是她在空净院过得太好,暂时没开窍。等到了明年,她一及笄,一开窍,定巴不得嫁人!” 岁岁握着喝空了的茶杯,听完司琴的话后,她先是在心底问了一遍自己是不是真如司琴说的这般所想。 待有了答案后,岁岁淡淡一笑,认真且确定地道:“司琴姐姐,不对,我就是不想嫁人。” 司琴不信,又问:“那你想做什么?” 想爬世子的床? 想当世子的通房? 好啊。 好一个岁岁! 看着清纯无害,老实无辜,实则瞧不起府里的下人,也瞧不起外间平庸的男子,还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如何讨好世子的身上! 真是贪心! 她也不想想自个儿是个什么不入流的出身,有没有资格伺候世子那等金尊玉贵之人? 司琴心里想法一堆,面上不敢表露。 四姑娘瞧着和气,可自从跟着国公夫人学习如何料理府中事宜后,行事风格添了几分以往没有的严厉,平日也见不得身边的人嚼舌根,揣测他人。 司琴起先还会说旁的院子里的事儿给四姑娘解闷,后来也不敢说了。 萧有瑢想起温孤雾白对岁岁的护短,以及对岁岁不计成本的培养方式,倒是能理解岁岁不想离开的想法。 她捏着帕子,轻嗅绣帕上的兰花香。 微风拂过,萧有瑢清脆的笑声被掩埋其中。 她问:“你不想嫁人,难道还想留在空净院一辈子?跟着二哥一辈子吗?” 第285章 阴沉 岁岁闻言,见问出此话的人是萧有瑢时,态度略显几分拘谨,小心翼翼地反问:“不可以吗?” 她就想跟着世子。 这样平淡安静的日子,她十分贪恋,也还没过够。 再者而言,她跟着世子还能继续读书,帝师每日的课程或许乏重,可岁岁喜欢听。 岁岁的话,令萧有瑢怔住。 司琴想到世子是怎么耗费财力养岁岁的,她在羡慕嫉妒的同时,又觉得岁岁在异想天开,并愈发觉得岁岁是瞄准了世子通房的位置,指望来日翻身当主子。 她掐着笑,说:“岁岁,你就知足吧,世子把你养得这般好,换做我是你,我也会想一辈子跟着世子。但世子将来总要成婚的,空净院总要有女主人的,若到时女主人不喜欢你,决意遣散世子身边的所有丫鬟,你当如何?” 司琴所说的情况,未必不会发生。 岁岁听完,面色微沉了些。 司琴见状,一时不免得意。 有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世子不过是把她当个玩意儿养在空净院,闲来无趣时逗弄一番,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萧有瑢听出司琴话里的不善,她心知岁岁在下人里面招人眼红,有很多丫鬟都不满她留在空净院,可正如母亲所言,空净院是二哥的,用来养岁岁的钱也是二哥的私账,二哥想怎么花,以及想养谁,轮不到任何人过问。 萧有瑢不会傻到去打破跟空净院维持多年的平静。 另一方面,她隐约感觉得到二哥这两年发生的变化。 萧有瑢见岁岁面色不大对,当即扫了一眼司琴:“住嘴。” 司琴面色一慌,急忙福身:“奴婢失言。” 她嘴上认错飞快,心里却毫无悔改之意。 微暖的风拂过岁岁白嫩的脸颊,她望着不远处洒落一地的融融阳光,片刻后,少女乌黑的眼睛里闪过笑意:“若真如司琴姐姐所言,那我会听世子的,只要不给世子添麻烦,我走就是。” 萧有瑢不禁被这样的岁岁给吸引。 她在岁岁的身上感受到了她对温孤雾白那份纯粹而简单的感情:“你要走去哪儿?” 岁岁:“当然是另寻一方天地。” 天下那么大。 总能寻到容身之处。 萧有瑢目光一颤,胸腔中因少女话中的豁达而震动着。 - 屋内。 高辛月拎着食盒的胳膊有些酸,眼见温孤雾白迟迟不让人来接,也不给自己一个好脸时,她的脾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但当着温孤雾白的面,高辛月仍然想要保持住温婉的一面,遂竭力忍着。 她将食盒递给一旁的婢女,忐忑地问:“世子,你不喜欢这汤吗?” 温孤雾白将书放到一边的几上。 高辛月存的是何心思,他一眼便能看破。 先前忍她,是看在旌阳侯府看在萧有瑢的面子上,眼下萧有瑢不在,岁岁不在,他也没必要再装下去。 少年的眉目间,涌现一丝阴沉。 这才是面对别人时的温孤雾白。 在岁岁面前耐心的,温柔的,是他。 在高辛月冷然绝情的,也是他。 第286章 你吵到我了 温孤雾白抬眼,那双狭长幽邃的眼眸里,积起一层足以将人冻死的寒意。 高辛月被他看得后背发凉。 她有些害怕。 高辛月想到自己努力多日做出来的香囊,费力调整心绪后,指了指温孤雾白挂在腰间的丑香囊,声音又甜又腻:“世子,我看你腰间的香囊实在太丑,随身佩戴有损你的颜面,所以这几日我特意为你重做了一个,你看看可还喜欢?” 关于温孤雾白腰间香囊一事,在望都掀起过不小的风波。 男子们嘲笑温孤雾白眼光独特。 女子们则在猜测绣香囊的人是谁。 高辛月垂眼,掩饰好心底的嫉妒。 她借着萧有瑢跟高彻的由头来宣国公府拜访,期间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在温孤雾白面前献殷勤。 因此,高辛月也猜不出绣香囊的人是谁。 不过不管是谁,她都会将其取而代之。 她的绣工不算出众,但又要比温孤雾白腰间佩戴的不知好看多少。 在大安,女子主动赠男子香囊,其中隐含了表白之意。 高辛月懂。 她相信温孤雾白更懂。 所以她此举与表明心意无异。 只要温孤雾白收下她的香囊,那就意味他愿与她定情。 思及此,高辛月的心底涌起一丝丝期待,也是这期待,冲散了她对温孤雾白的害怕。 温孤雾白扫了一眼她捧在手里的香囊,寒声道:“出去。” 高辛月瞪眼,表情错愕:“什么?” 温孤雾白对别人的耐心素来有限,更别说他早看高辛月不爽了。 原本他跟岁岁在空净院过得好好的,也没谁跑来打扰。 可近一个月来,高辛月来的次数虽然不多,却分走了他跟岁岁独处的时光。 温孤雾白面色一冷,眼里寒光摄人。 对高辛月,他没让泱十跟尫九把人直接丢出空净院便已经是他能够忍耐的极限。 他也知道高辛月性情骄横,这段时日表现出来的乖巧都是伪装。 下一刻,温孤雾白话语里的嫌弃不加掩饰,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脏眼睛的东西一样别过眼:“高二姑娘,你吵到我了。” 高辛月捧着香囊后退一步。 她的贴身丫鬟赶忙将人搀住。 高辛月的眼里涌出泪光。 什么顶好的君子? 什么神仙般的男儿? 温孤雾白拒绝人的方式,可真是不懂得顾忌体面,还丝毫不考虑两家的婚事,让她脸面尽失。 门外的泱十跟尫九对视一眼。 唉! 他们似乎听见了高二姑娘心脏破碎的声音。 高辛月握着香囊,红着眼,满心屈辱地跑出去,她的丫鬟拎着食盒跟上,边跑,边喊:“小姐,你等等我。” 高辛月顾着伤心,哪里管得了其他。 萧有瑢原本正跟岁岁待在亭子里,见一道身影从屋里奔出来后,她在高辛月的眼角看到了一串泪珠。 定然是二哥拒绝了这位未来小姑子的心意。 萧有瑢起身,想追上去,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及时定住身形。 这时候高辛月正伤心。 也正狼狈。 她若追过去只会被高辛月当作发泄的对象。 第287章 没有安排 岁岁起身,她看着高辛月跑开的背影,一头雾水地问:“高二姑娘怎么了?” 是世子凶她了吗? 不会的。 世子那么好。 才不会凶人。 岁岁流露出一脸‘绝对不是世子有问题,而是高二姑娘想哭了的’的表情。 萧有瑢:“……” 司琴:“……” 高辛月一走,萧有瑢心知不好再留。 没有高辛月前,萧有瑢除了得知温孤雾白身体抱恙时会来探望外,其余时候都不会来。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当面跟温孤雾白说一声抱歉。 岁岁跟着进屋。 温孤雾白对她温和一笑,而后让她到一旁练字。 岁岁不问高辛月哭着跑出去一事,也不留下打扰温孤雾白同萧有瑢兄妹说话,她对萧有瑢施了一礼,转身回到书案,润笔练字。 萧有瑢让司琴守在外间,想到这段时日因为自己给温孤雾白添的麻烦,她道:“二哥,频繁带高二姑娘前来拜访,是我不对。” 她也曾劝阻高辛月,还曾屡次暗示过温孤雾白喜静,不喜欢他人在空净院出入,奈何陷入情爱中的女子无法说通,萧有瑢劝阻无果后,到底是看在高彻的面上对高辛月多几分了耐心和容忍。 然而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她更加无颜来见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没说话。 萧有瑢知道,这是此事到此为止的意思。 得知温孤雾白的态度后,萧有瑢心里一喜,她是真怕二哥会因高辛月一事对她发火。 而萧有瑢感到庆幸的同时,不免想到了岁岁。 温孤雾白看出她有话要说,抬眸看向她,等着下文。 萧有瑢见一边的岁岁专心练字,她走近些,压低声音问:“二哥,我不是想要过问空净院的事,也不是妄图对你院子里的人指手画脚,我只是有些好奇,好奇你对岁岁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萧有瑢不是岁岁。 还比岁岁年长。 她已定下婚事,在情爱上开了窍。 她最初觉得,温孤雾白这般护着岁岁,只是觉得空净院的人不能被欺负,还对岁岁有些喜欢。 可是近一年里,萧有瑢发现温孤雾白对于岁岁的态度实在太过特殊,那不是在养丫鬟。 甚至……给她一种温孤雾白在养妻子的错觉。 然而这可能吗? 岁岁才十四啊。 再者说来,即便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一定几率的,但萧有瑢始终倾向于温孤雾白是想把人养好后送到宫里陪伴贵妃娘娘。 再再再者说来,即便她这二哥当真动了凡心,他又准备待岁岁及笄后给予怎样的身份? 通房? 妾室? 亦或……正妻? 岁岁没有家世傍身,又是奴籍,通房是最有可能的安排。 且二哥乃是温孤一族留下的唯一男丁,是世子,不管是父亲,还是祖母,都对二哥抱有极大的期待。 像二哥这样出众的男子,能匹配他的女子本就不多。 所以岁岁是没资格成为二哥正妻的。 即便二哥昏了头,非要这般做,父亲跟祖母也会出面制止。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轻声说:“没有安排。” 第288章 这一回,他要奔赴向她 萧有瑢瞠目,缓了片刻才恢复镇定,再开口时,她言语间惊疑犹存:“怎么会没有安排?” 温孤雾白的眼瞳里闪现一点笑意。 就是没有安排啊。 前世,他碍着礼数规矩把岁岁留在身边,后又见不得岁岁被旁的人奚落,担心她被欺负,所以为了能让岁岁跟自己名正言顺的到一起,他在暗中做了诸多安排。 现在啊,他不想再安排了。 走过一回的路,没有必要再走,且他那么深切的痛过,恨过,悔过,他承担不起重蹈覆辙带来的后果。 并且这一回,他会努力地奔赴向她,会争取时刻守在她的身边,而非是让她像前世那般拽着她,让她守在自己身边。 温孤雾白眉间一暖:“她只管做自己就好。” 萧有瑢心内猛地震颤起来:“……” 还有些慌。 她想错了…… 整个宣国公府的人都想错了! 岁岁将来不会被送到宫里陪贵妃娘娘,她也不是温孤雾白随手养着的一件解闷的玩意儿。 岁岁对温孤雾白而言,有着远超常人所能理解的重要意义和重要地位。 意识到这点后,萧有瑢几乎能够想象到将来的宣国公府会被推到舆论的顶端,也能想象到父亲跟祖母会有多震怒。 如果说一切的决定权掌握在岁岁手里,那萧有瑢唯一所能期盼的,就是岁岁将来不会对二哥动心,否则,一旦岁岁喜欢二哥,肯迈步走向二哥,于宣国公府而言,便等同于会掀起一场狂风骤雨。 做自己就好? 名门公子,世家贵女,甚至是天家贵胄,谁又能真正的抛弃世俗礼教,只肆意地做自己? 萧有瑢自小受到各方面的教导,有很多东西在初学时她自己都未必喜欢,或者说是有些抵触的,但她还要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些东西。 渐渐地,她就真的觉得这些东西是好的,是她应该去遵守和学习的了。 温孤雾白的话,让萧有瑢的思绪一阵恍惚,她的目光透过悠远的时空想到了曾经那个待在角落里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见还不想学规矩学礼仪并大声询问母亲为何女子要学那么多东西的自己。 身为国公府的贵女,她受到方方面面的严厉教导,完全无法任性,更遑论说要做自己。 这是天下女子都未必能做到的事。 萧有瑢得知答案后,轻扯了下嘴角,说:“二哥,我忽然有些嫉妒岁岁。” 嫉妒他对岁岁的维护。 嫉妒他对岁岁的用心。 她身为他的妹妹,从未曾在温孤雾白的身上感受到过这样的偏爱。 温孤雾白再次想到了萧有瑢跟高彻逐渐离心的以后。 平心而论,祖母跟秦氏在萧有瑢婚事上的选择没有错,宣国公府想要找门楣相当的家族,眼下的旌阳侯府确实是最合适的联姻对象。 虽说他与秦氏的子女平日里走动少,相处不多,也没建立起多亲厚的感情,但他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 是温孤雾白在这世上的亲人。 “他日若你受了委屈,尽可来找我。” 第289章 解九连环 这是温孤雾白的承诺。 是他身为兄长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庇护。 萧有瑢目光一亮。 温孤雾白再道:“或者你想悔婚,我也能护你。” 有秦氏在,她不会容许萧有瑢在衣食方面受委屈。 但有他在,他可以帮萧有瑢解决一些难解决的麻烦。 萧有瑢闻言笑开,她的眼中透露出对婚后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跟高彻以后会如何,可她想要努力维系好这段感情,经营好这桩婚事。 不过听到温孤雾白这般说时,萧有瑢还是高兴的,因为她发现二哥并没有表面上的那般讨厌他们,同时也觉得这样的二哥比往日要来的亲近。 她笑着一福身,说:“谢谢二哥。” 温孤雾白难得对她展露笑颜。 不用谢。 这是萧有瑢前世的好意和善意为她争取来的。 毕竟在岁岁参加宴席,受到其他妇人冷待,受到旁的女子欺负时,是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站出来相护。 等萧有瑢离开后,空净院总算恢复了以往的清静。 之后的高辛月为了澄清外界有关她与温孤雾白的流言,未免被其他家族看了笑话,依旧会强忍不适来宣国公府拜访。 却再也不踏足空净院。 感情没了。 面子总归是还要维护的。 - 转眼,秋闱将至。 全大安的学子都在关起门来念书。 老爱往外跑的萧若经则被秦氏下令关在院里,还让萧若岩从旁督导,听府中下人们讲,每日经过三公子的院里时都能听到三公子的哀嚎声。 反观空净院这边,并未受到秋闱的任何影响。 八月。 桂花飘香。 花豚最近厨兴大发,新做了桂花糕,桂花饼等吃食。 岁岁也帮着一起处理桂花的花瓣。 故而那几日,岁岁的身上,花豚花茔的身上都会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日光洒落,靠近院外的一处凉亭里,岁岁一身裸粉裙衫,发髻半挽,眉心的那点朱砂熠熠闪光,她挨着温孤雾白坐在一起,两人正合力解面前的九连环。 这是岁岁前两日领完月银后上街路过时随手买回来的。 也是大安正风靡的一种玩法。 不管是望都的学院里,还是国子监,亦或者明礼堂的伴读们,几乎是人手一个九连环。 有的学子还用九连环打赌,谁解出来谁就能如何如何。 岁岁也爱玩。 她见府中大公子跟三公子都在全力备考,上街时还见某些学子结伴交谈学术以及往年科考的内容时,担心温孤雾白会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受影响,所以才想着用解九连环的方法给他解压。 谁知温孤雾白没怎么上心,她却来了瘾,一玩上就不撒手了。 少女最初进府时粗糙且布满茧子的手指如今养得细腻白皙,那一罐子接一罐子的香膏用下去,愣是把她指尖的伤痕跟茧子一点点抹平。 她捏指时,修剪莹润的指甲在日光下泛出一层健康的浅粉光泽。 岁岁解九连环时尤为专注,连身体挨着温孤雾白了都没发觉,脑袋也无意识地往温孤雾白的左肩靠。 第290章 冒然 少女柔软的发间,白腻的指间,甚至是飘逸的衣裙间,均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那味道带着甜意,直往温孤雾白的鼻尖钻。 偏偏岁岁一点没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何不妥。 温孤雾白先前有些无措,但是这般陪岁岁玩着玩着,他也忍不住被她的好兴致所吸引。 解九连环对他而言并不难,但对岁岁而言却十分之难。 瞧少女微微蹙起的眉,凝着的眼,便是最好的证明。 两人玩得专注,没注意到有两道身影正往这边来。 萧卉得知高辛月没事儿就往宣国公府跑的消息后,便猜到高辛月的目的并非是来看萧有瑢这位未来嫂嫂这般简单,还猜到高辛月多半是盯着温孤雾白这块难以啃下的神仙肉。 一个个的,都不安好心,都想当世子妃。 这可让萧卉紧张了。 萧卉从跟沈松回府后,因着有沈老太太的从旁劝解,还有沈老太太对沈松的管制,这一年多两人的日子虽然还是吵闹不断,但到底没再闹出多大的笑话。 就是萧卉总觉得幺娘碍眼。 偏偏又找不到机会除掉幺娘。 好在幺娘自小产后,身体遭受重创,没那么容易在短时间里怀上孩子,否则就照沈松一日日往幺娘屋里跑的频率,萧卉可真就坐立难安了。 沈言心如今出落的更加婉约动人,这一年里,她专心练琴,在琴艺方面也有了极大的进益,还曾被好几位女先生夸她在琴之一道上极有天赋。 那几位女先生还说:若非碍着大安女子无法入学堂教导学子们的规矩,以沈言心如今的记忆,就是去国子监当琴先生都没问题。 时隔一年多之久,沈言心再次踏足空净院时,依旧感到紧张。 对于那位清冷难靠近的二表哥,她还是害怕的。 萧卉望着沈言心的相貌气度,再一对比高辛月的,顿时觉得沈言心更胜一筹,高辛月性子骄横,跟她的心儿比起来不知道差了多少倍。 想想都知道温孤雾白那样喜静的人,定然不可能喜欢高辛月。 但每当得知有适龄的女子在宣国公府进出时,萧卉还是会紧张。 毕竟沈松就是个风流又不安分的,她一个不注意,沈松就会给她弄个不清不白的女子带回府。 因着这样的经历太多,导致萧卉也不敢对一点风吹草动掉以轻心。 沈言心走到院内,看着空净院种植的花草树木,再一对比其他院里的布置,顿时觉得一到空净院连躁动的心绪都会安宁下来。 注意到前面的凉亭里有两道身影挨在一处时,沈言心瞳孔一缩,随后把拉过萧卉的手腕,分散萧卉的注意力,不让她看到凉亭里类似男女互相依偎的一幕。 她道:“母亲,您也知道二表哥不喜欢被打扰,再说高二姑娘每回来都是缠着有瑢姐姐说话,并未踏足过二表哥的院子,你我冒然前来,怕是会惹二表哥不喜。” 世上哪有人来拜访却不让底下人通传还仗着身份往里闯的道理? 也就母亲。 第291章 沉迷 萧卉白她一眼,觉得沈言心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少,所以遇到事情时总想的过于简单:“你怎知高辛月没来过空净院?” 有了两家姻亲这层关系在,还有帮着未婚夫妻传递信物的顺当借口,高辛月想要接近温孤雾白简直不要太方便。 沈言心答:“……是有瑢姐姐说的。” 萧卉哼笑一声:“她的话你也信?” 沈言心的眸光中迸射出笃定的光,有瑢姐姐或许有些小毛病,小性子,可此回再见,她真切感受到了有瑢姐姐身上发生的改变与成长。 她道:“当然信。” 沈言心深信,不论有瑢姐姐以前对旁的人如何,对她始终是真心相交的。 “你傻不傻?”萧卉没好气地看了眼沈言心,用染着蔻丹的手指戳了戳沈言心额头,把那块肌肤生生戳出了红印。 “你有瑢姐姐跟高辛月如今是什么关系你难道不知?” “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的婚事已定,婚期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如今你有瑢姐姐满眼装的都是侯府世子高彻,是旌阳侯府的人。” “她为了讨好高彻,为了讨好未来的小姑子跟婆母,自然会偏向高辛月,你现在还觉得她的话能信吗?” “……” 在萧卉看来,萧有瑢就是有心偏着高辛月,不想要再搭理沈言心这个表妹了。 毕竟明年萧有瑢跟高彻成婚后,她跟旌阳侯府的才是一家人。 而沈言心则是外人。 一个表妹罢了。 哪里有得到丈夫家人的欢心重要? 沈言心并未被萧卉的一番推论给说动。 她心里面还是信萧有瑢的。 她虽不算聪明,可能分得清他人对自己是好是坏。 反观母亲,她总在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测别人,明明谁都看得出来,外祖母最疼爱的就是母亲,可在母亲眼里,外祖母最疼爱的却是他人。 沈言心觉得,不是她看不清,而是母亲从头到尾看不清,拎不清。 - 凉亭里。 泱十跟尫九听到动静,察觉有人闯进了院子。 泱十看清来人后,并不意外,只用伟岸的身形将身后的温孤雾白跟岁岁一挡,出声禀报:“世子,是沈夫人跟沈姑娘。” 敢这么闯进来空净院的,屈指可数。 先前世子容忍高辛月,那是看在四姑娘的面上,两家现在毕竟是姻亲的关系,若世子太不近人情,高辛月怕是会闹到老太太那里。 温孤雾白陪岁岁坐着,他的手臂撑在岁岁身后,从远处看,就像是他拥着岁岁。 得知萧卉来了,温孤雾白眸色一转,周身也变得冷淡起来,他看着虚虚待在他怀中的岁岁,心有不舍,但还是一改坐姿,跟她拉开距离。 岁岁仍在沉迷解九连环,对于温孤雾白的抽离,并未察觉。 温孤雾白:“……” 萧卉找到温孤雾白在哪里后,一整衣衫,往凉亭而去。 上回离开宣国公府时,温孤雾白还是一副清瘦苍白,汤药不能停的模样。 如今再见,萧卉发现温孤雾白不单气色好了,就连精神状态也更足。 第292章 四杯 萧卉扯出笑脸,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为温孤雾白的身体好转而高兴:“雾白,姑母今日跟你沈妹妹来国公府探望你祖母,顺道来看看你。” 探望老太太是真。 但真正让萧卉决定来国公府的主要原因还是温孤雾白。 眼看温孤雾白今年都十七了,各家贵女都盯着世子妃的位子,她当然也替沈言心着急。 圆桌上摆着一副完整的茶具。 茶壶里飘散出一股微甜的桂花香。 是桂花茶。 常喝对女子有美容养颜的功效,除此之外,它还能提神暖胃,止咳化痰。 现今桂花飘香,正是饮用的最佳时节。 岁岁听到声音,这才回神,她将九连环放到一边,见是萧卉跟沈言心来了,立时起身行礼:“沈夫人,沈姑娘。” 起先温孤雾白的身形挡住了岁岁,萧卉也一心只注意温孤雾白,故而没有留意到后面的岁岁,直到岁岁出声,萧卉才意识到岁岁也在。 萧卉抬眼望去,心中一惊。 一年多不见,此次再看,萧卉发现岁岁不仅在气质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少女的眉眼都较之上回见面时长开了不少,还褪去了几分稚嫩。 有了四五分即将长成的清丽与灵动。 沈言心对岁岁一笑,随即注意到了放在一边还没解开的九连环,再一想之前她看到的类似男女相依偎的画面,顿时想通了缘由。 原来二表哥跟岁岁是在研究如何解九连环。 她差点想多了。 还以为二表哥有了意中人。 岁岁行完礼,察觉萧卉对自己的不喜后,沉默地站到一边。 萧卉继续打量着身量长高了些的岁岁,见她发间首饰淡雅,所穿裙衫的料子名贵,气质不输世家贵女,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起也越来越让人无法忽视以后,当即上心了几分。 这丫鬟真是好大的变化! 明明上回还稚嫩瘦弱,放在人群里一点都不打眼,还没半点少女的模样,更无气质可言。 如今被温孤雾白放在空净院好吃好喝地养着,竟摇身一变,养成了这副堪比世家贵女的样子。 石桌周围摆着三张圆凳。 方才岁岁跟温孤雾白是坐在围栏处。 温孤雾白走到其中一张凳子坐下,心知这位姑母前来定然不会轻易就走,只得让萧卉跟沈言心坐下,并翻开盘子里扣着的杯子,将早已煮好的桂花茶倒出来。 整整四杯。 就在萧卉疑惑怎么多了一杯时,就见温孤雾白动作自然地往后一递,把多出来的那杯送到了岁岁面前。 岁岁顺手接过。 她玩了这么久的九连环,确实渴了。 萧卉看着两人的举止,这才注意到放在一边的九连环,想到府里的那些庶子庶女没事儿就聚在一起玩这个,就连沈松跟幺娘也老抱在一起玩时,她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萧卉的眉目间涌现出几分厉色。 她上回跟沈松在宣国公府大打出手,沈松气急了,动手推她时没注意力道,导致萧卉额间受伤,后因伤痕较大,无法彻底痊愈,便留下了一道疤痕。 第293章 赶人 萧卉本就不是什么温和的长相,这一皱眉,令她看起来更加难以相处。 沈言心端坐一旁,喝了一口桂花茶。 二表哥院子里的东西就是好。 都是桂花茶。 偏生他院里的味道就是胜过别处。 萧卉收回落在九连环上的目光,她不好出言斥责温孤雾白玩心重,只好压住心底的火气,说:“这九连环乃是令人玩物丧志的东西,雾白没事儿拿来打发一下时间便好,切记过度沉迷,荒废正事。况且,秋闱将近,雾白你应该学学你大哥三弟,把更多的心思放在科考上。” “……” 温孤雾白扯了薄唇。 笑意不达眼底。 萧卉又看向捧着半杯茶的岁岁,眼神轻蔑,言语刻薄:“你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莫要肖想不该肖想的事,也不能仗着雾白的宠爱在府中狐假虎威。” 岁岁:“……” 冤枉啊。 她可没有狐假虎威。 可她不好辩解。 以免一开口激怒了沈夫人。 沈言心看得出来岁岁并非萧卉嘴里说的那种奴婢。 她见过岁岁几回,觉得岁岁不光面善,还脾气很好。 因而在萧卉说完后,沈言心对岁岁抱歉一笑。 她这母亲啊,对在二表哥周围出现的女子,都抱有极大的成见。 并不止针对岁岁。 温孤雾白眸中泛出冷光,随即将岁岁往身后一拉。 这是一个保护性的动作。 他沉了声,对萧卉道:“姑母,我院子里的人,我自会教导。姑母若是没事,还请您移步去看祖母,祖母近来身体抱恙,雾白想,若有姑母在祖母跟前尽孝,她老人家的病都能好得快些。” “……” 萧卉语噎。 她岂会听不出温孤雾白是在赶人。 好啊。 她才坐下来,凳子都没坐热,茶也没喝上一口,他就让她走? 说到底,还是岁岁惹的祸。 岁岁垂着眉眼,不去看萧卉难看的脸色。 沈言心脸颊一红,来之前她就劝了母亲一路,让她不要来,只是母亲的性子不是她能劝住的。 听完温孤雾白的话,她更觉羞愧。 她不是没有眼力劲儿的人。 也知晓二表哥对自己无意。 待脸上窘迫的热意消退,沈言心伸手拉了拉萧卉衣袖,不想让她跟温孤雾白起冲突,毕竟就二表哥的性子,说不定发起火来能让泱十跟尫九把她母亲丢出院去。 “母亲,二表哥说的对,我们还是去陪外祖母说说话吧。她老人家许久没见您,这次见到您,定然有很多话想问,很多话想说。” “……” 萧卉一想也对。 她就算执意留在这里跟温孤雾白也没什么可聊的。 再者,即便她真的打着撮合温孤雾白跟沈言心的主意,想要试探国公府的打算,那她也应该去问母亲。 自古以来,小辈们的婚事,都是交由家中长辈做主。 她兄长还在禹城率兵清剿天理教,府里的事全权交给秦氏打理,以秦氏的脾气,定然不敢插手温孤雾白的婚事。 所以国公府最终能决定温孤雾白娶谁的,还是老太太。 第294章 尴尬 萧卉想完,眼珠子一转,有了更为明确的目标以后,当即决定不再留在这里想办法试探温孤雾白对于婚事的打算。 她果断起身,道:“那我先去看看母亲。” 正好她近来缺钱的紧。 母亲疼她,老人家自年轻嫁入国公府起便操劳一生,底下也不缺银钱田产,她一会儿当着母亲的面多说说自己的委屈,再哭哭穷,算算账,想必母亲定会心软,事后再给她准备不少钱财带回沈家。 沈松不是嫌她没给他带来仕途上的助力吗? 她就要让沈松看看,她在银钱方面的影响力,让沈松意识到她的重要性,跟她服软。 沈言心见萧卉终于要走,面上一松,她将窘迫的神色一收,刚准备起身告辞,却感到肩膀处传来一阵重量。 她顺着这只手看上去,就见萧卉正俯视着她。 沈言心心里一沉。 只得老老实实地坐着。 果然还是她天真了。 母亲就不会放过让她单独接近二表哥的机会。 萧卉按住沈言心的肩膀,摆明是不让她起来,紧跟着,又满含警告地瞪了一眼旁边不曾开过口的岁岁。 岁岁满眼无辜。 不过也没有想要讨好萧卉的意思。 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喜欢你的人,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喜欢你,甚至还会怀疑你别有用心,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你。 直觉告诉岁岁,萧卉就是这一类人。 跟钱氏,跟花楼妈妈在某些方面如出一辙。 萧卉认准岁岁是在装傻,心想只有温孤雾白才会被骗,她无声轻哼,暗示性极强地拍了拍沈言心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心儿,你许久没见你二表哥了,方才来的时候,你不是同母亲说有很多话要同你二表哥讲吗?” “……” 沈言心闻言,笑容很是牵强。 母亲为了撮合她跟二表哥,还真是什么瞎话都能张口就来。 温孤雾白垂眸品茶。 他这表妹蕙质兰心,又极懂得认清形势,只可惜,她此生摊上这样一位功利性强又性子狠毒处事糊涂的母亲,也是倒霉。 岁岁低眸看地。 萧卉抽回落在沈言心肩膀的手,临走时,又道:“心儿,你外祖母那里你不用忧心,眼下秋闱在即,你二表哥定然压力很大,你且留下来,同你二表哥说说话,替母亲开导开导他。” “……” 沈言心这回连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她觉得母亲对二表哥有误解。 二表哥聪明绝顶,能在形势复杂的宫中伴读多年,还不被皇权争斗所累,又师承当朝帝师,早已才华横溢,心理能力也超乎常人。 他压根用不着她来开导。 萧卉一走。 凉亭陷入尴尬的安静。 沈言心是真尴尬到不行。 她相信二表哥也看出来她母亲是何用意了。 二表哥没有当场点破,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温孤雾白倒是不觉尴尬。 这里是空净院,是他的地盘,他不用不自在,只是看到沈言心一副想要离去又怕萧卉派人守在外面不敢离去的样子,扯了下嘴角。 第295章 我的 岁岁也感觉到了这位沈姑娘被萧卉逼迫着留下的无奈。 一阵静默过后。 沈言心看了眼低眸不语,正盯着茶盏的温孤雾白,觉着这么干坐着不是回事儿,便调整好心绪,主动找话:“二表哥,你近来身体可还好?” 温孤雾白简短地答:“好。” 沈言心如坐针毡:“……” 下一句该说什么呢? 岁岁看出沈言心十分紧张,见她用一种畏惧不已的眼神望向温孤雾白,面前的茶杯见了底以后,过去拎起茶壶,替沈言心将茶杯添满,并安抚道:“沈姑娘,你不用怕,世子很好的。” “……” 沈言心努力想挤出一抹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知道二表哥很好。 也不是动不动要杀谁泄愤的性子。 可她还是怕。 莫名的怕。 还总觉得能尽量远离就尽量远离为好。 可她母亲还非要如此。 沈言心对此既无奈,又拿萧卉没辙。 坦白说,比起不得不跟府里的兄弟姐妹打招呼,比起每次不得不被母亲推着往前走,她的内心深处更喜欢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做点喜欢的事,静静地消磨时间。 温孤雾白不打算理会沈言心,也没打算像对待高辛月那般把人赶出去。 毕竟高辛月是高辛月,沈言心是沈言心。 前者碍眼,闹心。 后者不碍眼,还很懂事。 两人在本质上有着巨大的差距。 所以在面对她们二人时,温孤雾白选择对待的态度也是不同的。 想罢,温孤雾白不再理会兀自尴尬的沈言心,起身去到围栏处坐下,他随手拿起被放在一边的九连环,正准备将其解开时,岁岁忽然伸手过来,将他握着的九连环一把抽走。 温孤雾白看着空了的手:“?” 岁岁把九连环拿着,递给沈言心:“沈姑娘,你玩九连环吗?” 沈言心盯着九连环,眼睛里透露出一丝渴望。 想玩的。 在家中,因着母亲讨厌见到这玩意儿,一见到就会想起父亲抱着幺娘在一起玩得嬉笑不断的画面,所以母亲的院中不能见到此物。 就连她的院中也不准有。 前几日,沈言心曾偷偷在上街时买了一个,被母亲撞见后,直接当着她的面摔了个粉碎,还罚她抄书数十遍。 岁岁觉得这位沈姑娘跟沈夫人的性子一点也不像,跟沈老爷的性情也不像,她见沈言心眼里流露出的情绪,将从温孤雾白手中夺来的九连环放到沈言心的手里,贴心地说:“沈姑娘莫怕,沈夫人不在。” 所以可以尽情地玩。 而且这里是空净院,沈言心的丫鬟在进院前被留在了外面,因此不会有谁撞见沈言心玩九连环,更不会跑出来阻止。 沈言心望着手里的九连环,指尖收拢,刚准备出言感谢岁岁,就见温孤雾白的面色不是很好。 沈言心:“……” 岁岁也感觉到了周遭忽然降低的气压,她顺着源头看去,就见温孤雾白眼神冷冷地盯着九连环,继而又看向岁岁,捻了捻长指,对她说:“我的。” 第296章 好 少年的眼中浮现一点不悦,他的瞳孔深处,还藏着一点委屈。 明明岁岁说九连环是买给他的。 结果她现在因为旁的人喜欢,就要把买给他的东西送于旁人? 这多少让温孤雾白不大舒服。 岁岁听出温孤雾白话里的情绪,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她盯着温孤雾白的侧颜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不是错觉,而是刚刚世子就是在对她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委屈。 岁岁杏眼圆瞪。 世子也会不满,也会委屈的吗? 沈言心握着手里的九连环。 她是真的想玩。 也是真的害怕温孤雾白发火。 沈言心坐在那里,一时还也不是,不还也是,只好将视线落在陷入惊讶中的岁岁脸上。 岁岁能安抚好二表哥。 接下来就看岁岁的了。 岁岁粉唇微抿,然后在温孤雾白的注视下轻轻勾起,她看了一眼天色,说:“今日沈夫人来,晚间老太太多半要设宴款待,鉴于时间有限,我明日再去给世子买。” “……” 温孤雾白侧过脸。 这是一个没被哄好的反应。 岁岁跳了一下走过去,她站到温孤雾白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涌出璀璨的笑意。 她在他不想搭理人的眼神下露齿轻笑,双眼弯成漂亮的月牙状,嗓音一软:“我保证,我明日一定给世子买很多很多的九连环。” 温孤雾白:“……” 他倒不是多喜欢九连环。 只因是岁岁买的,所以收到礼物时他的心情还是愉悦的。 甚至想时刻把九连环带在身边。 如今她对沈言心说给就给,也不问一下他愿不愿意,实在……好生大方。 少年转换坐姿,留个背影给岁岁。 岁岁发懵,眨了眨眼。 沈言心本有点担心,怕温孤雾白会发怒,会责备岁岁,这会儿冷静下来一看,发现这位二表哥也没那么可怕。 他在岁岁面前表现出来的是一副鲜活些的,有血有肉,还有脾气的性情。 作为旁观者,沈言心看着这样的温孤雾白觉得很陌生,又觉得很神奇。 原来,她这如楷模如画里那般冰冷不好接近的二表哥还会在人前表露出这样的一面。 这远比平时的他让人觉得亲切。 还会减少她对他的害怕。 让她有一种二表哥也是可以亲近的感觉。 沈言心这一刻的心情非常微妙。 原来二表哥是会表达出不满情绪的啊。 原来二表哥不是没有生气的纸片人。 岁岁哄了两回无果,也不放弃,正如温孤雾白对她有用不完的耐心一样,岁岁在他的事情上也有超级足的耐心。 她再次走到温孤雾白面前站定,笑着问道:“世子,你说好不好?” 少女清甜的嗓音里,透着一点诱哄,又透着点撒娇的意味。 这意外的抚平了温孤雾白心底的不满。 只见,少年泛着冷意的眉眼在顷刻间柔和下来,他俨然是一副拿岁岁没辙的模样,再开口时,语气里透着无奈:“好。” 岁岁见状,笑容更为灿烂。 握着九连环的沈言心:“……” 第297章 动了凡心 岁岁哄完温孤雾白,看向一边坐着的沈言心,仿佛是在证实温孤雾白性子很好一样,一本正经道:“沈姑娘,我没说错吧?世子真的很好,所以你不用害怕世子。” 沈言心:“……” 不。 她还是怕。 因为她好像撞破了一件目前谁都还不知晓的事情。 那就是——她这无情无欲的二表哥,动了凡心。 而他动凡心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岁岁。 再看岁岁无所察觉的样子,显然是还不清楚这一点。 也或许是二表哥对岁岁一直表现得这般温柔耐心,岁岁长期跟他如此相处,又很少跟空净院外的人打交道,便自然而然的认为二表哥对人就是这样的。 另外,岁岁也习惯了跟二表哥在一起的相处模式,加之年岁不大,不通晓男女之情,所以她暂时没有联想到其他的可能性。 沈言心再一想岁岁还未及笄,故而在看温孤雾白时,心里有些一言难尽。 二表哥有点……禽兽啊。 岁岁还这么小,他竟然就盯着了。 温孤雾白接收到沈言心的眼神时,神情一怔:“……” 算了。 不解释。 估计旁人也理解不了他对岁岁的爱意是在前世就刻进了骨子里的。 他此生选择提前遇到岁岁,真的只是想要能早一些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免去很多灾难。 反正在岁岁没及笄前,他会压制好自己浓烈的情感,不会暴露出一点端倪,也不会如禽兽一般对岁岁有半点过分的举止。 沈言心垂眸,她知晓九连环的玩法,渐渐地,人一陷入进去,就忘了自己还待在空净院这一事实,也忘了温孤雾白跟岁岁的存在。 岁岁只买了一个九连环,没了九连环,她跟温孤雾白便没了能玩的东西。 她想到了屋里摆着的那副白玉棋子,转而去屋里搬来棋盘放在石桌上,再将棋篓等拿出来,一一摆好,与温孤雾白对弈。 三人待在凉亭里,各玩各的,互不打扰,倒也将时光消磨得很快。 沈言心初次玩九连环,倍觉新鲜的同时,也玩心大起,满脑子就只想着应该如何将其解开。 等沈言心意识到很晚时,周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最后,她到底没能成功的解开九连环,接着一抬眼,就见温孤雾白跟岁岁在对弈。 倒在杯子里的桂花茶已经凉透。 空气里,余香淡淡。 糕点不知何时新换了两盘。 暮色降临。 回廊寂静,幽长。 花豚跟花茔站在回廊两侧,两人踮脚,用金属制的钩子将菱形的纸灯笼勾下来,‘呼’地一声吹燃火折子,再将灯笼点燃后挂好。 泱十过来:“世子,方才老夫人院里的李嬷嬷来了,说是老太太今日心情好,要在府里设宴招待沈夫人,也请了各院的人到场。李嬷嬷还说,席面已经摆好,只等世子跟沈姑娘过去入席。” 温孤雾白将指腹间夹着的棋子扔回棋篓里。 他心知萧卉此次为何而来,也心知这顿席是老太太跟萧卉合起来要试探他对于婚事看法的口风。 第298章 左右也不缺 温孤雾白照旧吩咐泱十安排厨房的人准备晚膳。 泱十问:“世子不去吗?” 温孤雾白眸光深幽,淡声道:“去,可我会很快回来。” 比起国公府的家宴,他还是更喜欢跟岁岁在空净院用膳。 何况这场宴说是给萧卉摆的,不如说是冲着他来的。 温孤雾白知晓自己的年纪,所以没打算逃避,而是要借着这回的宴席表态,让老太太歇了给他婚事做主的心思,最好也直接掐断萧卉撮合他跟沈言心的念头。 否则不把事情的可能性掐死,他的好姑母就不会死心,还会一直盯着他后院主母的位置。 那个位置……只能是岁岁的。 沈言心的脸上浮现一丝愁容。 她也猜到了这场晚宴的目的。 正因如此,才会惆怅。 她看了一眼岁岁。 原本沈言心想着自己的婚事由母亲做主也没什么的,反正身为大安的女子,最终都逃不过嫁他人为妇这一关,她正好可借助婚事就此逃离沈府,远离沈府的纷争。 可是在今日发现温孤雾白的心意后,她也不想听从母亲的安排了。 她可以接受被家族安排,可以努力说服自己,让自己接受盲婚哑嫁,甚至可以接受条件差一些的人家,但她不想嫁给心有所属的男子。 不管二表哥将来的前途如何光明,不管二表哥跟岁岁的未来会如何,能不能顺利地冲破障碍走到一起,她都不希望自己成为摆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 更何况,以二表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他也绝不会允许谁来碍他的眼。 岁岁看了眼两人,她正想自己要不要跟去,温孤雾白已然起身。 沈言心捏着手里的九连环。 这物件不大不小,想要藏起来并不难,可她已经在这里玩了这般久,过足了瘾,哪怕还想要再玩,也担心回到家中会被母亲再次摔毁。 就在她准备归还给岁岁时,岁岁道:“沈姑娘喜欢的话只管收着。” 沈言心又看向温孤雾白:“二表哥?” 温孤雾白不是吝啬之人,且岁岁都愿意送给沈言心了,他不会有什么不情愿的。 反正岁岁说了明日会给他再买。 他左右也不缺。 温孤雾白道:“收着吧。” 沈言心把东西藏好,这还是头一回当着温孤雾白的面笑得如此轻松,连嗓音里都添了两分欢快:“谢谢二表哥,也谢谢岁岁。” 温孤雾白略一颔首。 岁岁一笑:“不客气。” 三人收拾好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 院中灯火通明。 今夜夜色好,月色皎洁。 老太太见到萧卉回来,心里高兴得不行,于是让底下的人安排在外面摆席。 她坐在主位上,抓着萧卉的手,萧卉一贯是怎么知道让老太太高兴,又让老太太乖乖拿出银给她的,加之嘴甜,接连把老太太哄得放声大笑。 秦氏在一旁坐着。 国公府的其他人也在。 萧若经看着笑得皱纹都出来了的萧卉,嗤笑了声,低声道:“姑母这回回来,又从祖母那里得了不少钱吧。” 萧有瑢当做没听见。 第299章 绝不简单 萧若岩挨得近,听清萧若经话里的讽刺以后, 在桌子底下踢了萧若经一脚。 萧若经痛得嘶了一声,瞪萧若岩一眼后,咬牙道:“兄长,你轻点踢。” 萧若岩维持着严厉的兄长做派:“别乱说话。” 萧有瑢轻笑一声,用嘴型对萧若经说:“活该。” 萧若经气得龇她。 康姨娘与萧有瑜见状,只能在席间陪着笑脸。 他们三兄妹敢偷摸着议论萧卉回家坑母的行为,她们母女却不敢。 李嬷嬷注意到不远处有几道身影往这边来,看出为首的是温孤雾白后,矮身到老太太旁边,恭顺道:“老太太,二公子跟沈姑娘过来了。” 老太太笑容一顿,望向往这边来的温孤雾白跟沈言心。 少年风姿独秀,容颜秾丽。 沈言心秀婉端庄,举止合宜。 萧卉乐得笑出了声。 她就说自家女儿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起登对。 比之总往宣国公府跑的侯府女郎高辛月,她的心儿性子柔顺,才是最适合温孤雾白的。 再说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已经结亲,不需要再亲上加亲。 老太太瞧着,暗暗点头。 确如萧卉所言。 只是当老太太的目光落到后面的岁岁时,神色微变。 这小丫鬟真是长开了,也长好看了。 就是不知道雾白对她是怎么打算的。 不过眼下岁岁还未及笄,便暂且不用在意。 温孤雾白跟沈言心先后入座。 沈言心见到萧卉,下意识把刚得的九连环藏好,她本想去找萧有瑢挨着坐,结果萧卉抓着她,愣是把她摁在了身边的空位:“坐过来,离你外祖母近些,也让你外祖母好生看看你。” 沈言心:“……是。” 老太太将沈言心细细打量一番,连连点头,对萧卉道:“心儿被你教得很好。” 萧卉得意一笑。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要用心教。 沈言心乖巧唤道:“外祖母。” 老太太嗯了一声。 宴席准备得很丰盛。 除了有各院主子们爱吃的,还有萧卉爱吃的。 温孤雾白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动筷子,萧卉就迫不及待地起了话头:“若岩,雾白,若经,眼看你们一个个都大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知道你们对未来妻子有什么要求?要是姑母有认识的女郎,又附和你们的要求,还配得上国公府的门楣,姑母定然给你们介绍。” 萧有瑢夹菜的动作一顿:“……” 她就知道。 姑母此次回来绝不简单。 果然是盯着她三位兄长的婚事。 老太太没说话,显然是交给萧卉发挥的意思。 秦氏默不作声地用饭。 康姨娘听到萧卉的话,想到再过不久萧有瑜就将及笄一事,思及自个儿娘家没几个靠得住,也没几个出息的年轻人,顿时心里一动。 她捏着筷子,插嘴道:“沈夫人,眼看我们家瑜儿也快及笄了,若您有认识的觉得有潜力的青年才俊,记得同我说一声。” 萧有瑜面色一红。 萧卉瞧了眼萧有瑜,比起其他家族里的庶女,萧有瑜确实被教导得还不错。 第300章 先从萧若岩开始 话头是萧卉先挑起来的,她也不好当众不理会康姨娘,便道:“康姨娘,我记住了,若见到合适的,我会帮五姑娘留意。” 康姨娘面露喜色。 萧卉脾气再差,品性再不好,可她出身好。 在大安,只要出身好,那么她的身边必然拥有不错的人脉。 作为母亲,她眼看着萧有瑜一日日长大,得尽早为萧有瑜的婚事做打算。 哪怕此刻腆着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哪怕她清楚萧卉瞧不起自己,她也要尽可能地为萧有瑜争取到更好的机会。 康姨娘出身低,所处的阶层有限,半生见过的苦难太多,所以她更希望能够为萧有瑜找到一户出身好的人家。 如此,虽无法保证萧有瑜未来不受委屈,无病无灾,却可保萧有瑜衣食无忧。 康姨娘端起面前的酒,一口饮尽:“多谢沈夫人!” 萧卉皮笑肉不笑,没喝面前的酒,她看不起康姨娘的出身,姿态都摆得高高的:“客气什么?你我说到底认识多年,勉强算是一家人。” “……” 康姨娘笑容微僵,把空了的酒杯放下。 她不在意萧卉的轻视。 没关系的。 她一个姨娘,不被重视没关系,被看不起也没关系,只要她瑜儿的人生往后能多出一条路即可。 萧有瑜眼睛一红,这一幕,看得她心里极不是滋味。 母亲有些时或许分不清状况,可她知道母亲是疼自己的,母亲所做的一切,也是想要自己过得好。 她懂母亲的心思。 所以没有出声打断。 她也希望将来能嫁一位前途无量的男子,给母亲,给她扬眉吐气。 老太太横了一眼将话题打断的康姨娘,想到萧有瑢的婚事才定下没多久,成婚也得到十八的年岁,说:“你急什么?瑜儿才多大?她就是再在家中留上三年也没事。” 到底是卑贱出身。 眼皮子浅。 藏不住事儿。 她拜托萧卉帮着给萧有瑜物色夫婿人选,不是不相信她跟秦氏会好生对待萧有瑜的婚事吗? 就算她没那么疼萧有瑜,就算萧有瑜生母的出身差,可她怎么着都是宣国公府的五姑娘。 这样的条件,加之还有不差的外貌,想选一个合适的人家又有何难? 况且老太太注重名声,不会给别人议论她的机会。 如果真到了给萧有瑜挑选夫婿那日,她纵然不待见康姨娘母女,也不会给萧有瑜选门第太差的婚嫁对象。 康姨娘被说得面红耳赤,干笑道:“老太太说的是。” 留三年? 那岂不是要浪费掉她家瑜儿三年的大好年华? 康姨娘心中有怨。 说来说去,老太太就是偏心,就是觉得她的瑜儿不如萧有瑢,才会在提及瑜儿婚事的时候如此随意。 这段小插曲过去,萧卉眼珠一转,又准备挑起话头。 她看了一眼面前出众的三位少年,决定先从萧若岩开始。 萧卉吃了两口,放下筷子。 “若岩,今儿是家宴,你不用拘着,你同姑母说说,你喜欢怎样的女子,姑母帮你留意留意?” 第301章 雾白还小 萧若岩心里明白萧卉主要想问的人是谁。 今晚的宴席,他跟萧若经都只是席间的陪衬与看客。 但长辈问话,做晚辈的没有不应的道理。 萧若岩道:“姑母,若岩近来只想专心温习功课,不过若要成婚……若岩希望将来的妻子能像母亲一样,既能把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又端庄贤惠。” 秦氏闻言,勉力一笑。 她倒是不希望再找一个跟自己性情相似的儿媳妇,不然整日放在眼皮子底下,就跟看到年轻时的自己没区别。 而女子想要做成她这模样,须得忍受许多的委屈,还得被磨去棱角,磨去天真。 萧若经看了眼秦氏,他是不如两位兄长才华出众,也没有那般有出息,甚至还沾染了一些纨绔子弟的习性,可他能看到秦氏在国公府这些年的辛苦付出。 也懂得几分秦氏憋在心里无处宣泄的苦楚。 母亲是有怨,并且无奈的吧。 只是这种感受的次数太多,导致母亲都麻木了。 萧若经忽觉口干,他仰头喝了一口酒,说:“兄长,若未来嫂嫂跟母亲一样,那我倒是要替未来的嫂嫂鸣一声不平,因为照你的要求,那岂不是说明我未来的嫂嫂要受很多委屈?” 岁岁站在后面听得真切,不禁看了眼萧若经。 她认为三公子说的有道理。 秦氏闻言,心底因着萧若经的话语泛起一丝柔软,随即又面色骤变,注意到老太太的脸色明显不太对以后,她当即严厉地看了一眼萧若经,阻止他再往下说:“若经。” 萧若经闭了嘴:“……” 老太太眉间一皱,眼里露出几分责怪,他把萧若经会说出这些话的过错推到秦氏身上,认为是秦氏对萧家有怨言,当下看向秦氏,问:“怎么?你嫁到国公府觉得很委屈吗?” 秦氏搁下筷子,露出笑容:“母亲,您别听若经瞎说,他就是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事。” 萧若经本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料到会引起老太太的不悦,对上萧有瑢跟萧若岩责备的眼神,也反应过来他刚刚心疼母亲的话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于是,他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讨好地瞧着老太太,出言挽救:“对,母亲说的对,若经就是小孩子,若经什么都不懂。” “……”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 不懂吗? 明明萧若经一个字都没说错。 明明萧若经可太懂了。 老太太的神色有所缓解。 萧若经又冲萧卉说:“姑母,我先说明啊,关于对未来妻子的要求我是答不上来的,毕竟……我还只是孩子。” 孩子不懂得母亲的委屈。 孩子更不懂得男女婚嫁。 萧若经此话一出,便把萧卉的话头给堵住了。 温孤雾白顺着道:“姑母,雾白也不着急,雾白还小。” 萧若经:“……” 呵! 脸呢? 老太太看了一眼萧卉。 她这孙儿,精明的很,不好上套。 萧卉不想白来国公府一趟,思忖片刻,道:“雾白,你真会开玩笑,姑母就不信你不知道你的婚事多少人盯着。” 第302章 嘲弄 萧卉的话,令众人皆默。 他们当然知道几乎满望都的贵女都盯着温孤雾白这块神仙肉啊。 可凡事也不是盯着就能吃到的。 再说这块神仙肉还难以接近。 萧若经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这场面,想看这一回他二哥准备如何破局,是继续秉持风度委婉拒绝,还是真就被姑母跟祖母联手逼得从了。 反正换成他,就直接起身离席,不给任何人面子。 萧若岩几人充当看客。 康姨娘跟萧有瑜对视一眼。 萧有瑢有点想离席。 她不喜欢这位姑母。 每回来国公府不是跟姑父吵吵闹闹,找祖母哭诉,就是贪得无厌地找祖母索要东西,以前即便也盯着二哥正妻的位子,倒不至于吃相如此难看。 “如今有瑢的婚事已有着落,可你们身为她的兄长,却迟迟不定下婚事。”萧卉搬出萧有瑢的婚事说事,实则是催促温孤雾白三人尽快成婚。她盯着温孤雾白,无视一旁沈言心请求的眼神,继续道:“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雾白,你是国公府的世子,若岩若经的婚事自有嫂嫂做主,为他们寻找合适的妻子,可你的婚事呢?你父亲远在禹城,母亲早逝,也就姑母跟你祖母才会为你的婚事操心,你得为姑母跟你祖母考虑,也得为国公府的继承考虑。” 萧卉停顿了会儿,又长吁短叹道:“你是世子,将来你父亲从朝堂退出来,这偌大的国公府还得靠你撑着,为萧家开枝散叶,不也是你为人子,以及你身为世子的责任吗?” 萧卉说这么多,为的就是要一个答案。 心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不可再拖。 世子妃的位子,她也在很早的时候就盯上了。 老太太没说话,也没出言阻止萧卉,甚至还有些刻意的放任。 萧若岩跟萧若经对视一眼。 姑母这话说得搞笑。 国公府三位儿郎呢。 她嘴上只说国公府得靠温孤雾白撑着,却不提他们兄弟二人,这是把他们当死物吗? 岁岁眉心微皱。 她有一种世子正被家中不讲道理的长辈逼迫着非得去做某件事情的感觉。 听着沈夫人的话,看着席间默不作声的其余人,还有任由沈夫人讲话的老太太,岁岁作为看客,都感觉到了强烈的压抑。 更遑论世子还是当事人。 尤其沈夫人步步紧逼的态度,她不像是在征求世子同意,询问世子的意见,更像是在用规矩礼法等逼迫世子。 突然,她的手腕传来一阵熟悉的温度。 那股淡淡的苍术气息,萦绕在鼻端。 只见,原本还端坐着的少年抓着她的手腕,他身体后仰,在众人的目光下连连咳嗽。岁岁见状,面露忧色,并赶忙上前,温孤雾白便十分自然地靠着她。 待好一阵咳嗽完,温孤雾白面颊泛起一点红润,他抬起咳嗽得眼尾泛起一点红意的双眸,犀利而阴冷地望向萧卉,薄唇勾起嘲弄的弧度。 他冷声发问:“那依着姑母的意思呢?” 第303章 逼婚啊 萧卉话语一软,眉目间的紧迫之色顿消,听温孤雾白发问时,她以为是自己的话终于说动了温孤雾白,迫不及待道:“当然是该议亲的年纪就好好议亲。” 沈言心心觉不妙,总感觉温孤雾白话里透着渗人的冷,见萧卉半点没有察觉,还陷入了自以为劝说成功的兴奋里时,轻唤一声:“母亲……” 萧卉瞪她,示意她不要插嘴。 她自个儿的婚事自个儿不上心就罢了,还性格软弱,今日她既然都顺利留在了空净院,还没有被温孤雾白给赶出来,还一起过来,足以说明温孤雾白对她是尚算满意的。 既如此,为何不拼一拼? 再者,萧卉对沈言心的容貌学识有信心,如今满望都的年轻二郎,多的是倾慕沈言心这等性情和才情的人,只要温孤雾白跟她多接触,多相处,必然也会喜欢上沈言心。 沈言心:“……” 何苦呢。 何苦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取其辱? 可如果不彻底的让母亲死心,那么母亲就会一直抱着痴想不放。 岁岁伸出另一手去扶温孤雾白的肩膀,他虚虚靠在岁岁身上,那双清冷的眸子泛起冰魄般的寒意,再次发问:“姑母觉得,雾白应该找怎样的女子?” 萧卉心中一喜,急忙接道:“自然是像你沈妹妹这样知书达理,性格温顺,还懂得照顾人的。” 老太太:“……” 众人:“……” 沈言心面色一红,不是羞的,是恼的,是被萧卉气得:“……” 母亲简直乱点鸳鸯谱! 萧有瑢一抿嘴角。 姑母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祖母也不管,母亲作为继母身份尴尬,更不好插嘴。 二哥这回是真躲不过去了。 秦氏微一勾唇。 有些事情,往往是越着急,越会造成相反的效果。 萧卉也小看了温孤雾白。 他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 萧若经小声逼逼:“姑母这是逼婚啊!” 萧若岩:“……注意措辞。” 萧若经:“那我说错了吗?” 萧若岩:“……” 那倒也没有。 康姨娘安静看戏。 萧有瑜想到萧卉这些年是怎么瞧不起她,又是怎么瞧不起康姨娘,还有方才的直接不给她母亲面子的场景,暗暗希望萧卉登高跌惨。 萧卉面色兴奋,继续道:“雾白,你看看,你沈妹妹生得好,才学好,且你们说起来也是自小认识的,就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啊,若你将来找一个你沈妹妹这样的妻子,她必然能在各方面对你带来诸多的帮助。” 岁岁的眼睛里面涌现一丝疑惑。 两人成婚,为的就是沈夫人嘴里所言吗? 不应该问一问沈姑娘跟世子的意见吗? 且她对沈姑娘接触不算深,却也看得出来沈姑娘对世子压根没往其他方面想过,而且沈姑娘不知因何缘故还格外惧怕世子,难道这些沈夫人都看不出来吗? 萧卉当然看得出来。 但,那又如何? 害怕是能够逐渐消除。 感情也可以日久生情。 岁岁正想着,温孤雾白靠着她,再次轻咳几声。 第304章 坏的很 老太太见他连连咳嗽,不像是装出来的,关切道:“雾白,你的身体不是在开春后大好了吗?现在才八月,也没到深秋寒冬,怎么你的身体状况看上去不大好?需不需要唤大夫入府?” 萧若经憋着没说话。 他这二哥坏的很。 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谢过祖母关心,雾白这身体怕是没救了。”温孤雾白低眸,唇角的弧度透出一丝绝望和自嘲的意味,他看了一眼沈言心,继而又看向萧卉:“姑母,沈妹妹确实性情颇佳,也被您教导的好,只是,您不是最疼她的吗?您舍得让她年纪轻轻守活寡吗?” 萧若经正喝酒呢,听到这里时,一时没忍住,‘噗’地喷了出来。 萧若岩:“注意仪态。” 萧若经:“……” 萧有瑢递去一张手帕,见萧若经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想到自己跟大哥能淡定至此,一边佩服自己的稳重能力,一边又嫌弃地看向萧若经:“三哥,快擦擦。” 萧若经接过,胡乱地擦起嘴来。 顺便把衣襟上溅出来的酒也擦了擦。 二哥不愧是二哥。 连让人守活寡这种话都能说得面不改色。 而且当众承认自己会让别人守活寡,跟当众承认自己不行有何区别? 瞧瞧周围守着的下人,纷纷面色精彩。 沈言心低着脑袋。 康姨娘憋笑憋得异常辛苦。 她还是头一次见识如此好笑的拒绝长辈安排婚事的场面。 就连还未及笄的萧有瑜听到这里时都红了耳根。 这回轮到老太太咳嗽了,她先是警告地看了一眼周围伺候的下人,让李嬷嬷去打声招呼,而后又用责备的眼神看向温孤雾白:“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的说出这样的话?” 岁岁一手揽着温孤雾白的肩,眨了眨眼。 她知道守寡的意思。 就是夫君死了。 只是……守活寡? 萧卉愣住。 温孤雾白露出一脸自知失言的表情,他惭愧地看向萧卉,唇角扬起的弧度瞧着更绝望了。 少年那副消极厌世的姿态,看得众人极不是滋味。 他道:“姑母,雾白感谢你的好意,但雾白这身体……实在不争气。” “雾白早年中毒醒来时,大夫就曾说过哪怕救治及时,但仍有一部分毒素残留在了身体里,是故雾白的身体每逢寒冬格外虚弱,也得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他这话说得岁岁心底泛起疼意。 她见过温孤雾白每逢冬日虚弱不已的模样。 他畏寒。 衣物总是要穿得比旁的男子厚。 所以她总爱捧着手炉,就是担心他会冷到。 除此之外,他的面色还会格外苍白,有的时候看不到一点血色,还要长期饮药。 萧卉听得有些怕。 她从没想过温孤雾白说的那一种可能性。 就光想着只要让心儿嫁给温孤雾白,那么心儿必定能过得很好。 到时候心儿人在国公府,有老太太护着,顾着,定不会受委屈,还能坐享荣华富贵。 再说天底下医术精绝的人不在少数,她便觉得温孤雾白的身体总能调理好。 第305章 除了不能…… 沈言心有点想笑。 二表哥为了拒绝母亲的‘好意’,也真是用心良苦,竟连这等说辞都找的出来。 老太太一看萧卉一改先前的兴奋变得犹豫不定的表情,就知道萧卉这是被唬住了。 她这小女儿,当真是她所有的子女里面最傻的一个。 但老太太不得不说,温孤雾白是懂得如何拿捏人的。 他的话语一出,萧卉就算想要替沈言心谋世子妃的位子,又哪里舍得真让沈言心守活寡,又哪里还敢继续撮合? 萧卉确实是怕的。 她想沈言心嫁得高门,富贵加身,但也怕沈言心真的守活寡。 萧卉想到风流成性,搞得满院子莺莺燕燕乌烟瘴气的沈松,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有个丈夫,可这日子过着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但沈松到底还是会去她的院子。 有的时候,沈松为了别的女人跟她吵得不可开交,闹得不欢而散,他也不曾在她的屋里留宿,而是去了别处,萧卉气愤的同时,又觉得虽然独守空房,可到底比真正守活寡要强。 好歹她这夫君还是活的。 还能用。 望都的妇人里面,就有守活寡的。 年纪还不大的妇人,却如同丧了夫,孤零零地住在偌大的宅院里。 那样漫长且孤独的日子,对萧卉而言堪称噩梦。 再有一个,就是子嗣问题。 萧卉自己因为无法给沈松生出男孩的缘故,只能收了别人的儿子在膝下养着,天知道每当她看着跟自己一点也不像的养子的那张脸时有多厌恶,有多抓狂。 还有…… 还有望都之中那些在背地里笑她生不出来的恶毒妇人,她们的嘴,她们的眼神,堪比刀子一样,剜得她鲜血淋漓。 有很多时刻,萧卉都想不顾体面地冲过去,撕烂那些人的嘴,抓花那些人的脸。 同样的苦,她吃了很多年,不希望沈言心再受。 温孤雾白一改神色,用那种看似温和的目光望着沈言心。 沈言心浑身一冷:“……” 被看得毛骨悚然。 她觉得二表哥还是就像平时那样冷冷的不好接近就好。 他突然这样平易近人,她害怕。 萧卉也害怕。 害怕温孤雾白真看上了沈言心。 害怕温孤雾白真生了要娶沈言心的心思。 还害怕先前温孤雾白始终不答应是在为沈言心考虑。 温孤雾白看穿萧卉的心思,眸中闪现一点促狭的笑意。 他这次倒没有再咳嗽,只虔诚道:“姑母,您若放心,若舍得沈妹妹守活寡的话,那么,尽可把她交给我。雾白在此承诺,除了不能……我定会给她名分,照顾好她。” 温孤雾白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在场中人都心里清楚。 除了不能……行夫妻之实。 沈言心:“……” 众人:“……” 萧卉忙不迭道:“不……” 温孤雾白面露疑惑:“姑母?” 萧卉担心自己的态度过于明显,故而这一回,轮到她绞尽脑汁去拒绝温孤雾白了。 萧有瑜忍笑。 康姨娘也忍得辛苦。 对付萧卉这样的,还得是比她更精明,更有身份的。 第306章 破局 温孤雾白眼神一暗,似乎被萧卉的态度伤到,他勉强支撑着嘴角的弧度,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即将裂开的破碎感:“姑母不愿?” 萧卉略显慌乱:“没有……” 温孤雾白眼神一亮,看着像是某些刚刚灭下去的念头又活过来了一样:“那……” 萧卉佯装发愁的模样,她心思百转,总算找到了一个借口。 “雾白,不是姑母不愿,姑母也觉得你是顶顶好的儿郎,只是……”她唉了一声,似要落泪,微微哽咽后,方才把话说完:“是你姑父……他在你表妹的婚事上另有打算。” “……” 沈言心心中划过一丝庆幸。 还好。 观母亲这态度,无疑是不会再乱点鸳鸯谱的意思了。 从此之后,她便可摆脱这种尴尬的处境,再面对二表哥,还有外祖母一家人的时候,她也可以表现得随意些。 老太太无声叹息。 今晚的机会是她按照萧卉的意思特意安排的。 如今事情进行到一半,萧卉主动放弃,也是萧卉自己的选择。 她只但愿将来的萧卉不要后悔。 另一方面,作为长辈,她关心温孤雾白的身体也是真的。 如果温孤雾白想要跟沈言心成婚,那自然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可如果温孤雾白不愿,那么势必会对两家的关系有所影响。 如今这样也好。 萧卉主动断了念想。 再也不会盯着温孤雾白后院的位子不放。 日后两家人相处起来也能简单的多。 秦氏对此早有预料。 不过温孤雾白的处理方式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还以为按照温孤雾白以往的性子,会被萧卉嘴里的一通大道理压得不好辩驳,会找别的方法来拒绝萧卉有意撮合的意思,结果他倒好,竟然如此精准的抓住了萧卉的弱点。 萧卉不好。 但萧卉为子女考虑的心是真的。 萧有瑢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温孤雾白眼神幽寂,他坐在背光的位置,眼中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他轻咳着起身,像是被萧卉的话语伤到一样,低声说:“原来如此……原来是姑父的意思。” 萧卉勉强维持住笑意:“是啊,有些事情姑母虽然想要一力促成,但姑母能力有限。雾白,你也知道姑母这些年在沈家过得不容易,还知道姑母跟姑父的感情一直不好,如果姑母这次要是不管你姑父的意思,怕是……” 必要的时刻,把沈松推出来当个借口还是可以的。 再说如果沈松在场,必然不会阻止。 因为于沈松而言,只要萧卉有本事促成沈家跟宣国公府的婚事,对沈松的仕途是有极大的帮助的,他也可以仗着岳丈的身份,从此在温孤雾白的面前提出诸多要求。 温孤雾白垂眸:“雾白懂了。” 萧卉有些心虚:“雾白?” 温孤雾白本就不想跟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这会儿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离开,他抓住岁岁的手腕,一副靠着岁岁方能站定的模样,对众人道:“祖母,雾白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了。” 第307章 你是喜欢沈姑娘的吧 老太太面露倦色:“去吧。” 温孤雾白行礼:“谢过祖母。” 萧卉这会儿倒是有几分愧疚,先前一心想要撮合的人是她,现在拒绝的人还是她。 如今的她,可谓是里外不是人。 萧卉强扯出笑颜,关切道:“雾白,你好好休养。” 温孤雾白转过身,少年清瘦的身形虽看着孱弱,却倔强得不肯在众人面前倒下。 他对萧卉的话置若罔闻,似乎是彻底死心了。 不想搭理。 也不想给任何回应。 萧卉:“……” 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说到底,温孤雾白也不过只是一个年仅十七的少年,她却用这般世俗的,虚伪且丑陋的方法来对待他? 岁岁搀扶着他,眼眶里盈满担忧:“世子?” 温孤雾白冲她摇头,眼底漫出笑意。 岁岁看得似懂非懂。 萧若经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这才发现岁岁的身量比刚进府那会儿高出不少。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见岁岁在夜色中朦胧温柔的侧颜,凝雪似的肌肤,以及……逐渐窈窕的身形。 曾经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少女,有了初绽之姿。 他心中一动。 待这阵触动过去后,萧若经轻嗤一声:“小傻子。” 只有她足够傻。 才会一次次被二哥的伪装骗过去。 可话又说回来了,他这二哥伪装的本事已经达到了能以假乱真的境界,这也难怪连祖母都分辨不清。 萧若岩看他一眼:“嘀咕什么?” 萧若经摇摇头,说:“就是觉得某些人傻。” 萧若岩:“……” 他说的某些人,指的是某一个吧。 正想着,萧若岩感受到了一道视线, 他顺着看去,却发现萧卉正用那种盯着温孤雾白的眼神盯着自己。 萧若岩:“……” 他再一想萧卉是如何盯上温孤雾白的,面色一变。 姑母不是吧? 萧有瑢也瞪大眼睛。 不会吧? 姑母这是转换目标,盯上大哥了? 萧卉觉得不能嫁给温孤雾白也没什么,毕竟,萧若岩跟萧若经也不错。 他们二人的名气固然不如温孤雾白响亮,也不如温孤雾白受到当今另眼相待,可他们照样能把一大堆的世家子弟比下去。 最主要的是——身体康健。 不用担心守活寡。 萧若岩:“……” 萧若经:“……” 老太太则扶额。 唉! 想她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萧卉这么蠢的小女儿。 秦氏倒是挺满意沈言心的,就是不想跟萧卉沈松这样难缠的人做亲家。 这两夫妻都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真做了亲家,那么之后等着她的,便是源源不断的麻烦。 - 回到空净院时。 晚饭已经备好。 温孤雾白与岁岁对坐。 两人如往常一般用饭。 岁岁一边吃,一边观察温孤雾白的反应,想起他在应对萧卉时的种种反应,以及他提及自己身体时的消极状态,不禁放下筷子。 岁岁盯了少年看了一会儿,道:“世子,其实,你是喜欢沈姑娘的吧。” 温孤雾白:“?” 他的眸中划过错愕之色。 是他哪里表现得不对? 才会让岁岁生出此等错觉? 第308章 还小,还没开窍 岁岁没有看见少年眼底的错愕,自顾自地陷入了思绪里。 沈夫人脾气差,还不喜欢她。 她也不喜欢沈夫人。 可她能感觉到沈姑娘身上的那股子平和与善意。 岁岁好歹在明礼堂伴读一年多了,时常会听伴读们私底下议论自个儿的婚事,以及他们想要迎娶怎样的女子为妻。 岁岁觉得,那些男子所说的条件,沈言心基本都符合。 第一,沈姑娘貌美。 第二,沈姑娘温柔。 第三,沈姑娘有才情。 第四,沈姑娘对待下人们也客客气气的。 岁岁越想,越觉得这样的女子很适合跟世子站在一起。 她心底隐隐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但如果沈姑娘将来真的能进入空净院成为女主人,岁岁是很欢迎的。 沈姑娘人好,性情好,所以她也会对世子好。 温孤雾白见她露出一副赞同并即将笑开的表情时,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那么点生气。 萧有瑢都看得出来他对岁岁的不同,唯独岁岁自己感觉不到。 他不怪岁岁。 岁岁还小。 岁岁还没开窍。 他一个重生而来还拥有前世记忆并且开窍的人,不可跟她计较。 不过有些误会还是要解释清楚。 不然以岁岁的脑回路,很可能会被一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所影响。 温孤雾白无奈地叹息两声,他拿起筷子,捏住一端,用没有用过的另一端在岁岁的脑袋上一敲。 岁岁身体一僵。 并眨了眨眼。 温孤雾白没用什么力道,但足以把她脑海里的各种想法敲散,也足以把她的注意力拉回。 岁岁盯着细长的筷子,与少年的眼瞳相对。 她也不觉得被敲了脑袋有何值得可生气的,脾气好的跟泥人儿一样。 岁岁双目清亮地看着温孤雾白,问:“世子,我猜对了吗?” 温孤雾白面色微变,眉目间涌现一点怒意:“没猜对。” 岁岁‘啊’了一下,又问:“你不喜欢沈姑娘吗?” 温孤雾白回想起先前在老太太院里的所为,顿时猜到岁岁会这般想,多半是因为他演得太逼真,才会连岁岁都给骗了过去。 他放下筷子,抽出手帕,擦了擦长指,随口答:“不喜欢。” 岁岁:“不喜欢?” 温孤雾白抬眸,与她视线相对:“不喜欢。” 岁岁:“……” 世子的神情不像是在说假话。 岁岁有些信了。 过了会儿。 岁岁更信了。 屋外的下人进来收拾残羹剩菜。 等屋里就剩下岁岁跟温孤雾白两人的时候,她仍然没有离去。 温孤雾白一看她那咕噜咕噜转的眼睛,就知晓她还有事:“问吧。” 岁岁笑笑,心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世子的火眼金睛,她直接问:“我就是好奇,好奇世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屋内,灯盏明亮。 院外,清冷的月光洒满一地。 温孤雾白还未感觉到睡意,见岁岁也精神,便拉着她对弈,并在执棋落子时抬眸。 他透过四周亮且温暖的光线将视线落定在岁岁脸上,缓声道:“有的人,见一眼就喜欢上了。” 第309章 不过才二十三 岁岁一愣。 见一眼就喜欢…… 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喜欢吗? 温孤雾白怕她又把思绪落回到沈言心的身上,在又一次落子时,刻意使棋子与棋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见少女睫毛轻颤,正盯着自己,他再道:“沈言心不在其中。” 沈言心是表妹。 永远都是。 岁岁粉唇轻勾,把视线抽回,转而落在棋盘之上,她伸指从棋篓里拿出一子,在棋盘上看了一会儿后,落下一子,并说:“我知道了。” 她以后不会误会沈姑娘跟世子了。 再也不会。 因为世子的语气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悦。 岁岁很快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之上。 尽管她的棋艺很差。 可不妨碍她在完成某一件事时习惯性地专注。 花茔跟花豚守在外面。 月光皎洁。 花茔靠在一根粗壮的红木圆柱上数星星。 花豚照旧拿出小包里面的瓜子咔哧咔哧地嗑起来。 泱十跟尫九站定如松。 八月的夜晚,不冷不燥,空气里透着一股桂花香。 岁岁下棋下到后面,有些困了,撑脸睡了过去,她指间的棋子脱手,正要滑落时,一只手伸过去,将那颗棋子接到了掌心里。 棋子之上,还留着少女指间的温度。 温孤雾白感觉到掌心的那点余温后,薄唇随之勾起。 见她闭着双眼,呼吸匀称,他便知她这是睡着了。 窗外拂过一阵晚风。 撩动岁岁发间的浅紫色丝带。 丝带又拂过温孤雾白掌心里的那颗棋子。 并在他的掌心留下一点痒。 棋子上残留的温度正在散去。 温孤雾白幽寂的眼眸逐渐渗出更为深沉的颜色。 那种压抑了一日日的喜欢和爱意,在夜深人静时,在少女沉睡时才敢放肆地倾泻出来。 温孤雾白不是神。 他不是真如外界说的那般无欲无求。 他对岁岁,从来都有着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执着和欲念。 而有些爱意压抑得久了,也需要找到一个无人发现的角落,静静释放。 因此这一晚,温孤雾白盯着岁岁的睡颜看了很久,他没再管那盘没有完成的棋局,只是借着屋内明亮的灯盏将岁岁漂亮的眉眼在心里用笔描绘了一遍又一遍。 温孤雾白喜欢岁岁。 前世就喜欢。 只是前世的温孤雾白嘴硬,且不太会处理自己的感情,总不肯在嘴上说。 他像是在赌气一样,总想逼着她先说出来。 谁料他就这样等啊等,一直到死都没能等到。 他的岁岁,他的妻,在她二十三岁那年彻底跟这个世界告别。 二十三…… 前世她死的时候,不过才二十三! 现在想想,其实谁先把喜欢说出来又有什么所谓呢? 像如今这样就挺好的。 他们一日日相处,一日日长大,这种时刻待在一处,以及共同成长的满足,比其他的一切都重要。 温孤雾白将压抑多日的爱意释放出来以后,又熟练地把它们收了回去。 他将掌心没有温度的棋子丢回棋篓后,没有唤外间守着的花茔花豚,而是亲自将睡着的岁岁抱回后院。 第310章 秋闱 转眼。 秋闱至。 从考场出来以后,各家都在心情焦灼地等待放榜的消息。 在结果出来的前两天,老太太又带着全府上下去寺庙祈福。 岁岁因为跟温孤雾白还得进宫伴读,没有前去,两人在明礼堂时,就听前去参加完秋闱的伴读们正聚集在一起交谈此次秋闱的试题,以及他们各自给出的答案。 帝师坐在上端,没有讲课,现在是休息时间。 此次的试题是他出的,明礼堂的这些伴读考得如何,他事先看过,心中有数。 也有一些伴读想要前去询问帝师自己考得如何,但在朝廷没有放榜以前,帝师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 帝师今日皱着眉头,似乎是不太高兴,还盯着坐在下端的岁岁看了好几眼。 岁岁觉着帝师可能看自己不顺眼,也可能是有话要说,便望向帝师,最终,她起身行礼,问:“帝师,您为何频频看学生?” 帝师放下手里的书。 要说明礼堂的伴读里面他最看好的是谁,那一定是温孤雾白。 其次,如果说他最惊讶的是谁的进步,那一定非岁岁莫属。 诸位皇子没说话。 他们生来就是皇子,没有去考的必要。 七皇子李陂难得没有趴在书案之上睡觉,而是用手撑着脑袋,抖着腿,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他无视其他几位皇子递来的责备的视线,继续该撑脑袋撑脑袋,该抖腿抖腿。 其余皇子:“……” 同为皇子,他们为有这样的兄弟感到羞耻。 李陂浑不在意。 他们羞耻他们的,关他何事? 温孤雾白在岁岁起身询问的那一刻,稍稍一想,就猜到了帝师的想法。 而当帝师说出心底的疑惑时,便当真验证了他所想的正确性。 帝师纳闷道:“温孤植,你为何不去参加秋闱?” 科举三年一回。 这可是对于全天下读书人而言最重要的机会,也是寒门子弟唯一能够靠着学识翻身的机会,温孤植家境落魄,就是有温孤雾白从旁相助,也不如自己有功名在身来的好。 他觉得以岁岁如今的才学,大可去参加秋闱试试。 尽管参加秋闱还需要别的身份加持,但帝师觉得岁岁是没问题的。 明礼堂每日布置下去的功课完成得如何,帝师都有批阅,六位皇子确实做得很好,但是字里行间都透着或多或少的功利和野心在其中,不过学识也是有的,只是他们的见解还是差了一截。 至于温孤植此人,假以时日,只要她肯学,肯在学问上多费心思,以她的天赋,是完全能考科举的,他日也能考中。 岁岁眼中浮现惊讶。 她没想到帝师会有此一问。 为何不去参加秋闱? 她可以吗? 她如今的才学够吗? 况且,就算她的才学够,温孤植的身份也是捏造的, 她女扮男装混进明礼堂学习,压根没有想过其他。 再说也不能想。 即便想了,也不可能做。 女扮男装进明礼堂读书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还去参加科举,单是验明正身这一关她就过不了。 第311章 放榜(上) 她是女子。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旦被查出来,就会牵连世子,牵连贵妃娘娘,还会连累整个宣国公府。 这样的后果,不是岁岁想看见的,也不是岁岁能够承担的。 帝师再问:“为何不去?” 岁岁作答:“学生才疏学浅。” 帝师:“……” 哪里浅了? 就她这个进步的速度,还有温孤雾白费心的教导,如今她的才学,已经胜过不少伴读。 不过帝师到底没再说什么,只让岁岁坐下。 - 九月。 放榜那日。 人满为患。 秦氏惦记着此事,得知放榜的时间后就没有安睡,晨间,她喝了杯浓茶提神,乘坐马车赶到放榜地点时,马车被人群堵在外面无法靠近。 与她马车一起被堵着的,还有其他府里的马车。 秦氏见到几张熟面孔时,因着无法下马车,只能坐在马车里打招呼。 旁边马车上坐着的是旌阳侯府的侯夫人,侯夫人面色焦急地抓着高辛月的手,见到秦氏,侯夫人一想高辛月先前不断往宣国公府跑的那段时日,又忍不住在打完招呼后,落下帘子,用力掐了一把高辛月。 高辛月疼得叫了一声:“母亲?” 旌阳候夫人照着她的脑门一戳,想到前段时日有关温孤雾白跟高辛月的诸多流言,且高辛月还是被嘲笑的对象时,心中仍有些气。 “都怪你!” 高辛月揉着被掐的那片肌肤,委屈道:“无端端的,为何怪我?” 不是她说,母亲有些时候简直魔怔了似的。 旌阳侯夫人到底没再舍得掐她一把,说:“就因你老往宣国公府跑,导致我那段时间参加宴席时在其他妇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 “辛月,你年纪不小了,行事说话得有分寸,得懂得女儿家的体面,更要爱惜你在外面的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大安,一个好名声对女儿家来说有多重要?” 瞧那萧有瑢,在没定下婚约前,她的名声好到前去提亲的人家连宣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高辛月自知理亏,没有反驳。 她那段时日确实受了诸多嘲笑。 她一贯要面子。 因此那段时日都不敢上街。 就怕逛绸缎铺首饰铺的时候遇到哪家跟她不对付的贵女,被她们嘲笑自己没脸没皮,还没能得到温孤雾白半分倾心,讥讽她跑断了腿也是白费心机。 回想起当日在空净院遭受的屈辱,以及温孤雾白当时清冷绝情的眉眼,毫无风度的拒绝方式,高辛月眼眶泛酸。 霎时,她既伤心,又委屈的厉害。 她堂堂侯府千金,出身高贵,哪里差了? 温孤雾白瞧不上她,是他的损失,不是她的。 这般想着,高辛月就恨不得温孤雾白这回秋闱落榜,好趁机杀一杀他的名气,去一去他的威风。 因着人群拥挤,马车无法进去,许多前来看榜的妇人都只能坐在马车里,再差遣身边识字的仆妇挤进去看榜。 秦氏忍着焦急,让青锁姑姑去看。 青锁姑姑得令,在仆从的帮助下往里挤。 第312章 放榜(下) 周遭人声鼎沸。 有哭嚎之声接连响起。 应是哪家的落了榜。 寒霜苦读数年,就想着能靠平生所学考得功名在身,谁知无缘得中,这换成谁都会一时无法接受,所以情绪失控下,失意者们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什么仪态,难过得当场哭了起来。 还有想不开意图撞墙的,被一边有理智的人联合给拉住了。 接着,这样近乎绝望的哭声越来越多。 秦氏在马车里坐立难安。 想到家中的三位儿郎,听到外间学子们垂头丧气的言论时,饶是再怎么镇定的秦氏也变得心急如焚,她挑开帘子一看,就见一群男儿正齐齐抱在一起痛哭。 还有一些得知家中郎君没能考中的妇人也在放声大哭。 秦氏认得其中不少人。 这里面也包括旌阳侯夫人。 只听,隔壁马车传来侯夫人不可置信的声音:“什么?你说彻儿不在榜上?怎么可能?一定是你看错了,我的彻儿才学出众,还是宫中皇子们的伴读,师承当朝帝师,他不可能不中,你再去看!再去看!” 下人冷汗直冒,忙不迭应道:“是,是。” 高辛月见状,也说:“兄长一定能中!” 旌阳侯夫人怒道:“没错,一定是这狗奴才看错了!” “……” 秦氏没有露面,她原想挑起帘子,隔着人群出声宽慰几句旌阳侯夫人,但是听到她们母女的话语后,又有些忧愁。 高彻出身名门,又是家中嫡出,没多少庶子兄弟,自小更是不缺名师教导,还占了进宫伴读的名额,比起外间的学院,乃至比起国子监的教学,明礼堂是要强上不少的。 故而,高彻在占有这般优质的教学条件下,还曾多年承蒙帝师的教导,秋闱落榜确实不该。 但也能理解。 科举若是那般好考,怎会有那么多学子次次落榜? 再说天下学子千万,榜上名额总共才那么点,如此落榜的几率必然大。 同时,秦氏觉得旌阳侯夫人的性子不大好相处。 眼看两家的婚期一日日逼近,秦氏逐渐心焦。 她怕萧有瑢遇到这样凶悍的婆母处理不来,又怕高彻意志不坚,不肯站在萧有瑢这边,到时,她的有瑢嫁到旌阳侯府怕是会受委屈。 秦氏左想右想,竟犯了头疼。 选定旌阳侯府,是摆在面前的最优选,可最优选不意味着萧有瑢嫁过去不受委屈。 事到如今,她就期望萧有瑢的性子能硬气些,今后也不要为了跟高彻的感情和睦处处忍让侯夫人跟高辛月。 好歹宣国公府的底气摆在那里。 她这个当母亲的,别的本事没有,护崽却是可以的。 不一会儿,又响起旌阳侯夫人的怒骂声:“你这下人,一定是你看错了,再看!还有你们,都给我去看!” “……” 秦氏的头更疼了。 除了旌阳侯夫人失了分寸仪态的怒骂,还有一片片男子落榜时抱头痛哭的声音,另外,还有一些妇人也接受不了自己孩子落榜的事实,当场对着下人一通打骂。 第313章 中了 秦氏听着,渐渐地,被周遭的哭嚎声,打骂声弄得心烦意乱起来。 国公府三位儿郎。 温孤雾白用不着她操心。 便是科举不中,将来他也能继承宣国公的爵位。 至于萧若岩,他从小到大懂事,没让她多操心。 最小的萧若经,是最顽皮,也是最能折腾的。 秦氏对他也不指望其他,即便萧若经此次落榜,秦氏也不会太难过,毕竟秦家也有些店铺田庄,到时候足够萧若经混吃等死地过一生了。 她就祈愿这些孩子平安健康即可。 秦氏正想着呢,车帘外被敲了三下。 是青锁姑姑。 秦氏强打起精神,压住心底的紧张,抬手挑开帘子,问:“如何?” 青锁姑姑站在马车旁,满眼兴奋,跺脚道:“夫人,中了!” 秦氏努力保持镇定,声音平稳地再问:“谁中了?” 青锁姑姑的言辞里难掩激动,对比其他家族低着头被主家骂的下人们,他们宣国公府这边可谓是底气十足,青锁姑姑一高兴,没控制好说话时的音量,震得秦氏耳膜微痛:“世子!世子中了解元!还有,大公子跟三公子也中了!!!” “……” 秦氏惊了一会儿,随即展露笑颜。 温孤雾白高中她不意外。 萧若岩高中她也不是很意外。 萧若经可谓是临时抱佛脚,被萧若岩整日逼着在家里温习功课。 秦氏是真没想到,就萧若经那副不正经的样儿,竟然也能中。 秦氏笑完,又问:“大公子跟三公子排名多少?” 青锁姑姑答道:“大公子位列三十,三公子……” 秦氏:“多少?” 青锁姑姑:“……三公子位列倒数第一。” 秦氏:“……” 行吧。 她这小儿子多多少少是有点运气在的。 而宣国公府的喜讯落在旁人的耳朵里,都忍不住心里泛酸。 旌阳侯夫人心内酸楚,强撑笑意,旌阳侯府同宣国公府虽是亲家,可这会儿的旌阳侯夫人想到落榜的高彻,实在是一句祝福的话都说不出来。 宣国公府三子高中,反观她们侯府,总共就彻儿这么一个嫡出的孩子,自小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培养,哪知这回秋闱竟然不中。 更气的是,高彻连秦氏最差的小儿子萧若经都比不过。 倒数第一…… 她倒是希望高彻得个倒数第一! 高辛月闻言,暗自气恼不已。 她上一刻还在祈祷温孤雾白落榜呢。 结果下一刻就被告知温孤雾白不仅中了,还是榜首解元! 放榜的消息一出,各家欢喜各家愁,考中的自然是高高兴兴地设宴招待亲朋好友,而落榜的世家公子们则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 宣国公府当晚,格外的热闹。 得知温孤雾白中了的那一刻,岁岁高兴地原地起跳,她将笔搁回笔架上,蹦蹦跳跳走到正执书静看得温孤雾白面前,雀跃道:“世子,你中了!” 温孤雾白抬眼,将注意力从书卷上移开,见她眼眸清澈,笑颜明媚,心情也随之变好。 同时,他对于秋闱高中一事并不意外。 第314章 是解元啊 前世的温孤雾白,也是解元。 还是三元及第。 考中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温孤雾白前世已经体验过了这种感受。 重来一回,再走一遍走过的路,答同样的试题时,他却在上面写出了比前世更加缜密通透的答案。 毕竟现在温孤雾白的身体虽是十七,里间住着,却是一位已而立之年的灵魂。 是十三年后的温孤雾白。 这时候的温孤雾白,早已经历了十年的朝堂风雨,宦海沉浮,也拥有老练的手段和坚韧不拔的心智。 他的眼底,倒映出岁岁笑颜绽放的模样。 前世,他中榜时,可没有跟她一起分享喜悦的经历。 看到岁岁替自己高兴,他的心底生出一股微妙且欢喜的情绪。 岁岁想到花茔跟花豚说的名次,露齿一笑,并冲着温孤雾白竖起一根食指,说:“是第一名。” 温孤雾白执书的长指因她的笑容收紧,他眸光深邃,心跳也有加快的迹象:“嗯。” 岁岁又提高音量道:“世子,是解元!” “……” 温孤雾白殷红的薄唇勾起。 岁岁双眸睁得大大的。 世子是解元啊! 是解元! 这可是天下学子们梦寐以求的名次! 怕她太过兴奋,温孤雾白低笑一声后,执书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想到她还有许多的字帖没有写,也还有明礼堂布置的课业没有完成,提醒她道:“你还没完成帝师布置的课业。” 岁岁想起来,小跑着回了书案,她拉开椅子坐回原位时,裙摆荡开一圈悠扬的弧度。 她的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 温孤雾白看着她,眸光渐暖。 - 晚间,宣国公府设宴。 秦氏忙得不亦乐乎,她虽然跟康姨娘的关系算不得亲近,可也不厌恶康姨娘。 想到萧有瑜的年纪,这一回秦氏特意吩咐青锁姑姑去请萧有瑜,然后带着萧有瑢跟萧有瑜一起学着如何操持。 萧有瑢明年出嫁,必须得学。 萧有瑜即将及笄,也必须得学。 萧有瑜跟来的时候,愣了一瞬。 就连康姨娘也惊了好一会儿。 她没想到秦氏愿意教导萧有瑜这些,毕竟这些内务都是正头夫人才需要了解的,秦氏要求萧有瑜学这些,还亲自带萧有瑜,足以说明萧有瑜将来必定是正妻的身份。 康姨娘感激得落了泪,顿时对自己过往对秦氏的小肚鸡肠懊悔连连。 秦氏教导萧有瑜虽然不如萧有瑢那般细心,但是该教导的,绝不敷衍,也绝不会存在任何疏漏的地方。 萧有瑜珍惜机会,学得十分认真,也在这样忙碌又井然有序的操持里面受益良多。 宴会举行时,老太太高兴得精神焕发,她让秦氏给望都所有高门大户都发了请帖。 席间,老太太拉着几位相熟的老妇人坐在一处聊,其中就包括沈老太太,还有旌阳侯府的老太太。 旌阳侯夫人想到宣国公府的得意,听着耳边的祝福声以及众人对国公府三位儿郎的溢美之词,再一想落榜的高彻,还得强撑着笑颜出席,心中难受的厉害。 第315章 敬酒 旌阳侯夫人眼眶一红,差点落泪。 人群中,高彻在一片笑语里强撑着笑,他看着今晚的宣国公府高朋满座,看着国公府的三位公子备受瞩目赞扬,压住心底深处的嫉妒、挫败、不甘、酸涩等情绪,与昔日的好友们聚在一起处。 其中有两位都是伴读的人选。 他们看着温孤雾白受尽赞扬,想到望都的贵女们大多都盯着温孤雾白,以及温孤雾白身上所享受到的家族荣耀与光环,还有当今的另眼相待,皆酸得冒泡。 一人道:“温孤雾白能中解元,一定是走了狗屎运。” 另一人又道:“明明世子才高八斗,世子落榜,我都替世子委屈。” 后面的人听完,多了句嘴:“温孤雾白跟萧若岩至少是有真才实学在的,可是那萧若经,他算什么?要说走运,他才最是走运!” 位列倒数第一。 这也让萧若经碰得上。 当真是老天无眼。 老天无眼啊! 想他们这些人,自小熟读四书五经,自小被家族要求严格,可萧若经顽劣不堪,平日也无甚才名,谁能想到萧若经能中榜? 这怎能让人心底舒坦? 高彻笑容一僵。 得知放榜的消息后,旌阳侯下朝便冲着高彻发了一通火,还说高彻害得他被嘲笑,说高彻丢了旌阳侯府的脸面,不配当世子。 高彻听完,心有不服,反驳了几句,就被旌阳侯拿着棍子揍了一顿。 旌阳侯是个暴脾气,下手没个轻重,打得高彻背部出血,到现在都还疼着。 高彻倒吸一口气,背后传来的火辣辣的疼意,眼前满堂的欢声笑语,令他的心底生出一股疲惫。 若非顾忌体面,顾忌到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两家的交情,他必定找个由头,甩袖离场。 萧有瑢得知高彻落榜一事,没有出言责怪,她知晓男子考取功名的不易,因此托高辛月带了一封书信给高彻,并在书信上写了一些安慰之词,鼓励高彻不要气馁,而是重整旗鼓,再接再励。 高彻看完信件后,心中一暖,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 宴席很晚才散。 温孤雾白以身体不好为由,早些离席。 因着都是来祝福的,温孤雾白作为此次的解元,被一堆学子们缠着敬了好几杯酒。 秦氏知晓这些学子的心思,有的是真心佩服温孤雾白的才学,有的则是知道温孤雾白身体不好,借此机会故意给温孤雾白敬酒,怀着歹意。 所以秦氏在宴席开始前,特意叮嘱了萧若岩跟萧若经,让他们抢着帮温孤雾白挡酒。 一些不怀好意来敬酒的世家子弟,统统被挡了回去。 温孤雾白中了解元,惹人眼红是意料之中的事。 因着秦氏的有意维护,温孤雾白并未喝多少酒,即便如此,还是沾染了席间的酒气,最终,他靠着岁岁,装作酒醉脱身。 一些嫉妒温孤雾白夺得榜首的世家子弟还要追来敬酒,却被泱十跟尫九拦住。 岁岁搀扶住染了酒气的温孤雾白,回眸望向这群人,凶巴巴地瞪了他们。 第316章 碧玉素簪 少女澄澈的眼眸,染了怒意。 这群人有完没完? 连她都感受到了来自他们身上的恶意。 岁岁的眼神,怒意中透着点威严,那副凶巴且有些可爱的模样突然对着追来的一群人发作出来,倒是一时把他们给唬住了。 萧若经隔着人群望向这边,注意到岁岁的举动时,眉梢一扬。 哟! 小傻子发脾气了。 岁岁确实是气。 前来敬酒的一群人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小丫鬟瞪,觉得意外的同时,又忍不住一阵好气。 温孤雾白的人到底是横啊。 连个小小丫鬟都敢瞪他们。 她可知他们是谁? 温孤雾白靠着她,见素来好脾气的岁岁难得在人前流露出凶悍的一面,还是为了不让他被纠缠时,薄唇一勾,只觉得她异常可爱。 那边被缠住的萧若岩跟萧若经找到挣脱的机会,两人赶过来替温孤雾白解围,好歹是兄弟,他们不会坐视温孤雾白被为难而不出面阻止。 萧若经喝得满脸通红,一手拎着酒壶,脚步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他佯装醉酒,将酒壶里的酒撒出来,泼了那些前来为难人的世家子弟们一身,然后在那群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打了两个酒嗝,一拍胸脯,豪气道:“要喝酒是吗?来!小爷我跟你们不醉不归!” 一个个的,都喜欢装作敬酒来为难人是吗? 那他也装。 看谁装得过谁。 萧若岩:“……” 被泼了酒的众人怒瞪着半路杀出来洒了他们一身酒的萧若经,个个气得暗暗捏拳:“……” 这人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 萧若经无所畏惧一笑。 嘿! 他还真是故意的。 这不是跟这群人学的吗? 泱十尫九:好的,学到了。 老太太被一群妇人围绕着坐在席间,见萧若经竟当众撒起了酒疯,还做出此等行径时,大笑着同身边的老妇人们道:“这孩子啊,自小顽皮,长大了还是半点也不稳重!” 其余人跟着赔笑。 若说温孤雾白跟萧若岩中榜,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么萧若经能当倒数第一名简直是走了狗屎运。 萧若经才不管这些人嫉妒又羡慕的小眼神。 管他的。 他自己也觉得能中很神奇。 不过既然中了,那就只能说明他天赋异禀。 岁岁看着站出来帮着挡酒的萧若经跟萧若岩,感激地看了一眼两人后,搀扶着温孤雾白离场。 待一回空净院,温孤雾白便吩咐泱十唤人准备热汤沐浴。 岁岁不方便留下,只得先回后院。 何况岁岁也有必须要回的理由。 她想到前几日在上街时买的礼物,笑着奔到床榻前,然后将床榻底下的一个小抽屉拉出来,再将一个暗红色的锦盒找出来。 锦盒‘啪嗒’一声打开,摆在正中央的,是一根通体莹润色泽清透的碧玉素簪。 是男子样式的。 岁岁抬手摸了摸。 手感绝佳。 这是她去追山书斋拿字帖时特意买的。 价值千两。 结账的时候,她肉疼了许久。 只是一想到这素簪是要佩戴在温孤雾白发间的,又觉得值了。 第317章 应该等等再进来 岁岁每年都会收到温孤雾白准备的生辰礼,那些银票留在身上不方便,放在屋里怕丢,所以她便存在了钱庄里。 目前她手里的银票加起来已有两千多两,府里发放的二两月银她平时都用来买字帖一类的学习用品,或者是一些小零嘴。 ‘啪’地一声,岁岁将锦盒合上,一提裙摆,跑出屋子。 花茔抱胸,慢悠悠地跟在身后。 花豚嘴里塞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岁岁姑娘这是终于要送了吗?” 两人跟在岁岁身后,却半点也没有着急跟上,而是到了前院便很识相地守在外间。 陪着她们一起守的,还有泱十跟尫九。 花茔活动着手指。 她最近手痒。 在空净院整日都没有锻炼身手的机会。 她想找个可以打架的搭子都找不到。 转眼来到空净院快两年了,她的身手再不练一练,感觉都要生锈了。 花茔看向泱十跟尫九,她知道这两家各有擅长的本事,其中暗卫功夫,还得看泱十。 泱十:“?” 花茔:“打一架?” 尫九在旁边鼓火:“打!” 未免吵到屋内的人,花茔跟泱十飞身去到外面的院落,尫九快步跟去,盘腿坐在一边,边剥花生米,边看好戏。 花豚看得几乎快要鼓掌。 她听说过花茔的名气。 在花家,花茔的身手是排在最前面的,以往花豚没有见识过花茔出手,还有点不大相信,这会儿见两道身影快速地交手并在树底下穿梭时,连着哇了几声。 - 屋内。 沐浴完的温孤雾白墨发半束。 少年身形颀长,穿着单薄的寝衣,听到岁岁的声音后,他随手拿过挂在屏风上的一件浅色外套,搭在外面,穿着木屐从里间走出。 岁岁候在外面,她两手背在身后,宽大的袖摆,挡住了她手里的锦盒,只在后面形成一个大致的形状。 正值深秋。 晚间有些凉意。 再过些时日,天气便会转冷。 温孤雾白这一世比前世注重身体,因而他这一世的身体素质要好上许多,平时在人前装作咳嗽苍白的模样,不过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还可以借此由头早些离开不喜欢的场合。 冬日依旧畏寒。 却不再比前世那般难熬。 只因他不再如前世一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也不再强撑,而是在能偷懒的时候就偷懒,能休养生息的时候就绝不折腾自己。 岁岁身影纤细,少女的身姿在温暖的烛光下映出几分朦胧,她的脸庞也被镀上一层温暖的橘色莹光。 听到脚步声传来,她的心里有些激动,又面带笑意地看了过去。 这一看,便有些呆。 岁岁到底长大了些,加之还读了那么多的书,对各方面都有了一些了解,不再像先前那般不懂得男女大防。 她飞速地转过眼眸。 耳根微红。 世子刚刚沐浴完,她应该等等再进来的。 少年修长的脖颈间,还有几滴晶莹的水珠险险挂在他的肌肤上。 意识到岁岁的不自在后,他莞尔轻笑,秾丽的五官在转瞬间夺目四射。 第318章 拿来 少年缓步走到岁岁面前,与她面对面站立。 他的身上,夹杂些许热意。 凑近了闻,那股淡淡的苍术气息都在空气里变得浓烈起来。 岁岁知道他的靠近,等起先的那股不自在过去以后,她的心里仍然有些不知缘由的局促,但岁岁还是在稳定心神后抬眸,与少年狭长幽深的眼眸相对。 她心里一动,视线迷蒙,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 温孤雾白勾着唇角,早看穿了她在身后藏着东西,他轻瞥一眼她身后的那方隆起,在她的注视下摊开手掌,说:“拿来。” 岁岁拧眉,不解其意:“嗯?” 温孤雾白眉梢微扬,哪怕沐浴更衣过了,他的身上还残存着一股酒气,但不浓烈,不刺鼻,还有一些好闻。 下一瞬,他嗓音一转,低低哑哑的声线中,透着几许笑意:“你藏在身后的东西不是给我的吗?” 岁岁闻言,这才想起前来的目的,她的眼眸先是由于惊讶瞪圆,而后轻启唇瓣,低低‘啊’了一声,说:“原来世子都知道啊。” 她还以为藏得很好呢。 温孤雾白长眸微眯,目光落在她藏着东西的那只手上:“我看到了。” 他会安排人保护岁岁。 但也会给岁岁无限的自由。 他会猜到岁岁藏着东西,不是花茔同他禀报了,而实在是岁岁的举动太过好猜,所以温孤雾白才会那么快就看穿她的意图。 岁岁讪然一笑。 她将藏在身后的锦盒拿出来。 锦盒不大,就男子巴掌大的长度,四四方方的,边沿处有藤蔓一般的花纹。 她将东西放到少年的掌心里,真诚道:“这是我送给世子高中解元的贺礼。” 温孤雾白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重量。 单单是从盒子来看,就知道岁岁买的这样东西该很值钱。 他在岁岁的目光下将锦盒打开,看到里面的碧玉素簪时目光一亮。 岁岁的眼光一直很好。 簪子挑的很合他心意。 素簪的样式也很简单,不复杂,却极考量工匠的手艺。 岁岁见他盯着素簪看了一会儿,心情有点送礼时的忐忑。 她送人礼物,自然是希望对方能喜欢的,尤其对方还是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她怀着期待的心情问:“世子喜欢吗?” 支簪子是她一眼相中的。 她就怕世子不喜欢。 温孤雾白抬手,用指腹在簪身上划过:“喜欢。” 岁岁得知答案后,松了口气。 喜欢就好。 说明她的心思没白费。 温孤雾白没问价值几何。 他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这簪子一看就不易找到。 由此可见,岁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眼见时辰晚了,岁岁也不多留,提出要走。 温孤雾白应了。 在她转身时,他忽然伸臂,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往面前一带。 岁岁轻眨眼眸。 温孤雾白俯身,他的气息骤然逼近,好闻的气息再次涌入岁岁的鼻腔,在看到少女有些迷糊的眼神之后,他低笑,说:“谢谢。” 岁岁轻咬下唇,脸颊蓦的红了:“……” 惑人。 这样的世子,很惑人。 第319章 扶棺相送 ‘哗啦’一声。 岁岁回到后院将门推开,脸颊仍有些发热。 她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温热的面颊,嘟起粉唇吐气,不停地用双手给脸颊扇风。 待这股热意有所缓解,岁岁又将手掌放在心口,感受着心脏加速跳动的频率。 怦、 怦、 怦、 岁岁眼眸圆瞪,第一次感觉到心跳竟然能跳动得如此之快。 关键是跳得这样快,还没有骤停的迹象。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温孤雾白沐浴完皮肤带着湿意从里间缓步走出来的画面。 岁岁咽了咽口水。 她当时装作没看见,实则看到了一颗颗水珠顺着温孤雾白脸颊往下流淌,并有一滴悬挂在少年凸起的喉结之上。 随着少年吞咽的动作,他的喉结上下滑动,那滴水珠却仍然挂在喉结之上不肯坠落。 岁岁的脸颊又开始热了。 她这是怎么了? 明明不是盛夏的天儿啊。 岁岁对此感到不解。 她走到窗前,待晚风一阵阵拂过面颊,脸颊的温度终于降了下去。 她想,她可能要得风寒了。 不然怎么会老觉得脸颊发热? 洗漱完,岁岁穿着单薄的寝衣平躺在床榻之上,她原本是有睡意的,可这会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各种关于温孤雾白的画面浮现,弄得她忍不住再次心跳失衡。 迷迷糊糊睡去时,她决定下一回若再看到有水珠凝在温孤雾白的喉结上时,一定要踮起脚尖将其擦去。 很快,岁岁陷入了一个悲凉又绝望的梦境里。 白幡鼓动。 一行人衣着缟素,正往山上去。 山间清寒。 地上泥土松软。 树叶簌簌飘落。 风吹起,一地黄色的纸币被卷至半空,又似雨点般洒落。 前方,有一群人正合力抬着一口棺材。 在棺材旁,有一位青年一袭白袍,从身形上看,他很高,也很瘦。 青年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扶棺,率领所有人往前方而去。 晨间弥漫的雾气,使得天地间陷入一片雾蒙蒙之中,青年的背影也模糊起来。 他扶棺而行。 到了地点,青年屏退左右,一个人静立在棺木前。 突然,青年的身体像是失去了力量一般,面朝棺木,屈膝跪了下去。 那青年抽回扶棺的手,用额头抵着棺木。 不一会儿,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从他的喉间溢出,响彻在晨间的雾气里,也淹没在周遭的风声里。 - 岁岁睁眼醒来,眼角一片冰凉。 她的心口处,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梦里扶棺相送的青年,给她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也给她生出一种想要过去拥抱他的冲动。 岁岁抬指,擦掉眼角的泪珠。 她呼出一口气。 梦境而已。 一缕缕阳光透过门窗射进来。 岁岁将这种悲痛无力的感觉拂去,下榻穿鞋。 她走至窗边,伸手将其推开,任由晨间的暖阳洒在脸上,洗去她这一身无法解释的疲惫。 花茔跟花豚正在外间说话,听到动静后,两人话音一顿。 花茔视力好,注意到岁岁眼角残留的湿痕,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立即过去:“岁岁?” 第320章 请帖 花豚也满脸担忧地跟过去,问:“岁岁,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岁岁嗓音微哑,面对两人关切的目光,她将心底那股难过压制住,说:“没事,就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悲伤的梦。 悲伤到哪怕岁岁明知道只是一场可能不存在的梦境,她都感觉到了梦境里那名青年扶棺相送时的难过,以及他失去了很重要之人的痛苦。 岁岁眸光微散。 那口棺材里躺着的是谁? 是青年的家人? 还是朋友? 又或者是他的妻子? - 因着这个梦境,岁岁今日练字时有些心不在焉。 她提笔时,又在心中道:只是梦境而已,不用在意。 岁岁想罢,拂开脑海里的杂念,专心练起字来。 近来,举国上下都在忙着秋闱一事,帝师又是此次出试题的人,加之伴读们还要全力备考,所以明礼堂暂时不用去上课,等秋闱过后几日再说。 放榜的第二日,有人登门,送来了鹿鸣宴的请帖。 秦氏接完请帖,命人将送请帖的人送出去,按照规矩给了赏钱,然后找出温孤雾白的那份请帖,让青锁姑姑送来空净院。 泱十将请帖递给温孤雾白后退下。 岁岁用笔的一端戳了戳脑门,见温孤雾白正在看请帖上的内容,没有出声打扰,转而问起不远处站着的花茔:“花茔姐姐,何为鹿鸣宴?” 花茔正要答话,一旁的温孤雾白却挥手让她退下。 花茔:“……” 有世子在,她这闲杂人等还是老老实实退下吧。 温孤雾白手执请帖而来,他担心岁岁不小心用笔戳到自己,抬手将她指尖捏着的笔抽走,搁回笔架后,方道:“就是由当地官员创办的宴会,意在邀请秋闱主考官、学政及中式考生的晚宴。” 岁岁听完后点头。 世子考中,所以世子要前去赴宴。 想到昨晚席间那些不怀好意的学子,岁岁又皱起眉头,但她只是丫鬟,也没有参加秋闱,不是中式的考生,没有资格去鹿鸣宴。 这意味着她没法去护温孤雾白。 岁岁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叮嘱:“世子,你赴宴的时候要小心。” 可千万别再发生昨晚那样的情况。 好在陪着世子一同前去的还有大公子跟三公子,他们昨晚那么帮世子挡酒,想来今晚的鹿鸣宴也不会允许小人近世子的身。 这般一想,岁岁又放心了些。 温孤雾白把请帖丢在书案之上,想到她整日除了待在空净院,就是陪着他早早赶去明礼堂,除了读书,就是练字,至今在望都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樊笼大街,追山书院,怕她觉着无聊,于是心里一动,问:“岁岁想去吗?” 岁岁眼睛亮了一些,老实讲,她对鹿鸣宴还是有一些好奇的:“可以吗?” 温孤雾白抬指,勾起她的一根发带在指尖缠绕了两圈,想到听风阁目前扩大了许多的规模,还有花家泱家尫家逐步扩散的势力,眸中略过一丝锋芒。 “有我在,岁岁想去哪儿都可以,想做什么都行。” 第321章 流言 晚间。 岁岁换上男装。 花豚将她眉心间的朱砂描画成黑色,不一会儿的功夫,岁岁就摇身一变,变成了温孤植的模样。 她的眉宇之间,也在花豚的巧手下去掉了少女的漂亮与秀气,添了几分儿郎才有的英武之气。 岁岁拿着铜镜,看着里面那张跟自己有些相像,眉眼五官气质又有些出入的自己,实在难以想象铜镜里的人就是自己。 既熟悉。 又陌生。 花茔靠在门边,纵然看到岁岁这张属于‘温孤植’的脸很多回了,可每每看见时,她都不会把眼前英俊的少年郎跟温软可人的岁岁联系在一起。 花豚用肉乎乎的手转动眉笔,说:“大功告成!” 花茔竖起大拇指:“厉害!” 岁岁也跟着竖起大拇指:“厉害!” 花豚被夸得分外受用,双下巴往上一抬,一手转着眉笔,一脸骄傲道:“毕竟是我的看家本事嘛。” 花茔:“……你可以再嘚瑟点。” 花豚:“也不是不行。” “……” 岁岁失笑。 她懂得温孤雾白的考虑,大安对女子要求过多,就连带着仆从上街都要跟男子避开,时刻注意仪态,注意闺秀风范,所以女儿家若是想要行走在外,尤其是在这种都是男子的场合,显然男装方便的多。 - 国公府外。 马车早已备好。 萧若岩跟萧若经本想等温孤雾白一起前去赴宴,结果温孤雾白派人说自己要晚些动身,还要去带另一人参加鹿鸣宴,所以两人便乘坐马车先行。 萧若经毫无形象地躺在马车里,他有那么两三个狐朋狗友,常常去樊笼大街吃茶听曲儿,有的时候还会去烟花地见见世面,因此,他得知消息的能力要比不少人快。 萧若经拿着块糕点在手里扔着玩儿。 萧若岩被晃得心烦,伸手抢过,将糕点放到一边:“不吃就不要浪费。” 萧若经撇了撇嘴,之后,又不得已在萧若岩严厉的目光中坐正。 他想起望都这两月兴起的流言,不信萧若岩没有听说,毕竟国子监想要结交萧若岩的学子那么多,总有那么些个嘴碎的。 萧若岩见他有话要说,懒得跟他磨叽,直接道:“想说什么。” 萧若经摸摸鼻子,一笑:“兄长,你听说过二哥跟温孤植的事吗?” 萧若岩:“……听过。” 温孤雾白的动向一贯惹人关注,所以当温孤植这个人出现时,所有人都在猜测温孤植跟温孤雾白到底是什么关系。 最初,关于两人的流言传得还没那么没分寸。 可是近来,传得实在……不堪入耳。 温孤植是贵妃娘娘亲自引荐给明礼堂的,这事儿不是秘密。 再说温孤一族旧人不少,就算真的要照拂几个年轻子弟也很正常。 只是,温孤雾白一个冷清冷性的人,在此事上表现得过于上心。 萧若经想到那些流言,再一想空净院女子极少,除了岁岁外,也没见温孤雾白在府里跟花茔花豚走得近,眉梢挑了挑,挤眉弄眼道:“那你信吗?” 第322章 鹿鸣宴(一) 萧若岩闭目养神:“信什么?” 萧若经语带笑意:“外面传言,说二哥是龙阳之好啊。” 萧若岩眉心一跳:“……” 上次祖母有意安排通房,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得知了外间关于温孤雾白的流言。 此举一是为了有人能时刻照顾温孤雾白的身体,二是祖母想要利用通房的存在打破有关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的流言。 再者而言,世家子弟,到了年纪若再不近女色,被人怀疑身患隐疾也是有可能的。 因着贵妃娘娘的名头摆在那儿,关于温孤植此人的来历,老太太不好过问太多。 若没有贵妃娘娘的这一层关系在,依着老太太的行事风格,估计会亲自登门去会一会温孤植,弄些手段把人赶得远远的,再不许这样的人出现在温孤雾白身边,拖累温孤雾白,也拖累宣国公府的名声。 萧若经仰头大笑,眼角都染上了水意,再问:“大哥,你说,咱们那位无欲无求的二哥不会真的如传言说的那般是龙阳之好吧?” 萧若岩睁眼,额角因萧若经的话隐隐作疼。 他跟萧若经至今也没有通房,也不近女色,可他们兄弟二人也并非是龙阳之好。 由此可见,流言就是流言,不可信。 见萧若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点没有为温孤雾白鸣不平,还抱着一副在旁边看好戏的姿态时,萧若岩眉头一皱,严声道:“别瞎说。” 萧若经强行收住笑意。 他也不是真的怀疑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就是开开玩笑而已。 见萧若岩似乎动气,他哦了一声,转而又道:“我敢打赌,二哥今晚带的人一定是温孤植。” 萧若岩:“……” 最好不要。 否则,明日望都很可能继续乱传。 萧若经身形往后一靠,眉目间涌现出浓厚的兴趣。 “正好,我也想见一见这位温孤植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身上又有何特别之处,竟能让二哥如此照拂。” - 马车停在一处庭园。 庭园占地面积颇大,相当于半个宣国公府。 里间每隔不远处种植着桂花树,此时又是桂花飘香的季节,岁岁一下车,一跟着温孤雾白进入庭园,涌入鼻端的就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她此刻是温孤植,是男子,所以就连行为举止都带着些男子才会有的姿态。 这也是她为了防止自己暴露,在明礼堂时刻意观察皇子伴读们的行走坐卧学来的。 温孤雾白留意到她的动作,薄唇轻勾。 她总是这般谨慎。 两人身量上有着明显的差异,在下人的引路下去到宽阔的场地上时,发现被邀请而来的人几乎都差不多到场了。 其中坐在前面一排的是此次秋闱的考官,还有几位国子监的先生。 为首的,便是国子监祭酒袁纲,他也是此次参与秋闱的考官之一。 考官们正推杯换盏。 中试的考生们静然端坐。 温孤雾白与岁岁去到一处空着的长案,那里有事先放好的蒲团,两人对着众人先施一礼,继而掀袍坐下。 第323章 鹿鸣宴(二) 岁岁刚一坐下,就察觉到现场的氛围不太对。 主要还是因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实在有点多。 而且……岁岁隐约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还有一种令她难以言说的不适感。 温孤雾白也察觉到了。 听风阁现已设立,正在一点一点渗透至大安各处,相信不出三年,他人在望都便能掌控天下所有讯息。 而在所有的讯息里面,属望都的传得最快。 他也知晓流言一事。 眼见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温孤雾白的眸中泛起寒意。 少年薄唇轻抿,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当着众人的面,将酒杯往长案之上重重一搁。 ‘砰’地一声,所有落在岁岁脸上的视线在这一响动里消失了大半。 负责筹办此次鹿鸣宴的大人以及诸位考官们在看到温孤雾白跟岁岁入场时神色各异。 有些甚至用一种惋惜的目光看向温孤雾白。 多好的才华! 竟有那等……为人不齿的癖好。 且宣国公府这位世子生来就承担了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荣耀,身上背负着两大家族的荣光,还被当今寄予厚望,谁料他竟……竟…… 荒唐! 当真荒唐! 萧若岩跟萧若经待在不远处,两人看着这一幕,萧若岩也不喜欢某些人丝毫不礼貌的目光,萧若经却不在意,只兴趣满满地盯着温孤植。 这就是温孤植啊。 长得还行。 瞧着也也挺规矩。 不像是传言里说的那般轻浮。 也没有擦脂抹粉。 更没有半点娘气。 看看那举手投足间的风韵,许多世家子弟都做不到。 萧若经端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口后,又咧开嘴角笑了。 果然啊,流言就是流言,且流言已然把温孤植此人妖魔化到了脱离现实的地步。 只是…… 他总觉得温孤植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 似乎在哪里见过。 岁岁感觉到了萧若经的目光,有些害怕会被他认出来,她鼓起勇气望去,瞥见萧若经眼底的陌生时,立即松了口气。 幸好。 大公子跟三公子没认出她。 待收到请帖的人全部到齐,负责创办鹿鸣宴的官员对着身旁的人吩咐几句,便有管弦之声响起,满场的人坐姿更为端正。 岁岁跟着将身形一正。 她听出来了。 是《诗经?小雅?鹿鸣》。 有歌声响起: “哟哟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哟哟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哟哟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有下人鱼贯而出,将长案之上的酒杯添满。 岁岁举目看向全场,发现所有人皆默。 待歌唱罢,坐在上端的几位官员举起面前的酒杯,坐于底下的所有考生也纷纷端起摆在面前的酒杯,岁岁跟着端起,与身旁的温孤雾白对视一眼,而后一同将杯中酒饮尽。 是桂花酒。 有清香。 亦有回甘之味。 上端的官员与考官们饮完,又开始闲聊,他们说的是过往秋闱的风流人物,其中还说起了此次秋闱里考生们值得嘉奖的文章。 第324章 鹿鸣宴(三) 岁岁捧着桂花酒,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发现鹿鸣宴的气氛一转,变得随意些了。 官员与考官们谈笑尽欢。 中式的考生们开始自行结交。 有几名学子结伴前去寻找萧若岩,几人坐在一处,聊了起来。 其间的话题无非是围绕着此次试题。 秋闱已毕,众位学子之间本就想要找个机会畅谈,这回的鹿鸣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萧若岩师承祭酒,他先是冲着上端与其他考官们交谈的祭酒袁纲行过礼,而后一整衣袍,双膝并拢,跪坐于蒲团之上,继续与前来找他请教的几名学子详谈此次答卷的细节。 萧若经坐在一侧, 听着这群书呆子的交谈,以及耳边来来回回的长篇大论,听得他差点要当场睡着。 他强撑双眼,强打精神,忍住抖腿的冲动,闲得发慌。 一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笑意。 是嘲笑。 他懂。 他们都在笑他是倒数第一,还觉得是他占了别人的位置。 可那又如何? 这狗屎运就是硬生生让他给撞上了。 他也很无奈啊。 萧若经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见有一些学子正往温孤雾白那边去,又被温孤雾白的冷脸给打了回去时,他端起面前的桂花酒,将目光落在小口品酒的岁岁脸上。 温孤植是么? 他且去会上一会。 此场前来鹿鸣宴的学子们有的也有带一名相熟的好友。 像是一些世家子弟则大多带的是族中兄弟,且多是要参与下一届科举的学子。 他们之所以带这些人来鹿鸣宴,也是家中长辈想让族中其他子弟先见识见识鹿鸣宴,顺便听一听此次的试题内容,争取从中学到些对自身有助益的答题方法。 岁岁见不断有人想要前来请教温孤雾白,就知他的文章定然是全场学子里最好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生出一股骄傲和自豪来。 就在她准备把最后一口酒喝完的时候,温孤雾白见她连喝三杯,想到桂花酒的后劲,以及岁岁不胜酒力的模样,怕她失态,当即不准她再喝,并一把将她手里的酒杯抢走。 岁岁:“嗯?” 温孤雾白把酒杯往面前一放:“小心喝醉。” 这里不是空净院。 哪怕有他在。 他也不敢放任她喝太多。 岁岁舔了舔唇,为了不给温孤雾白添麻烦,她果真听话,也果真不再喝。 一道身影出现,往他们面前一坐。 萧若经一手拎着酒壶,另一手握着空了的杯子,长腿勾过一旁放着的蒲团,屈膝坐下,他的双目始终落在岁岁的脸上。 萧若经笑问:“你就是温孤植?” 岁岁一看到熟人,且发现这个熟人还是萧若经时,本能地产生了一股紧张。 她害怕被认出来。 好在萧若经的话让她迅速放松下来。 差点忘了。 她现在是温孤植。 不是空净院的丫鬟。 在场的人除了世子以外,没人知晓她女扮男装,也没人知晓她就是岁岁。 现场气氛随意,有的学子已经变换成更舒服的坐姿,还有的已经有些微醺之态。 第325章 鹿鸣宴(四) 岁岁举目环顾四周,担心自己的正式会使得现场放松的氛围走向变得严肃正经,当下也未起身,只对着萧若经行颔首礼。 下一刻,她将原本清甜的声线刻意压得低沉,透着几分少年的音色:“在下温孤植,见过萧三公子。” 萧三,是跟萧若经混得熟悉的人常称呼的。 萧三公子,则是外面的人对萧若经的叫法。 这是花茔跟花豚同她说的。 岁岁听过几回便记下了。 萧若经骤然往前,他将酒壶往食案之上一放,发出‘砰’一声响,而后,他像是盯住即将扑上去的猎物一样盯着岁岁的脸打量。 岁岁强行稳住心神,维持住面上神色不崩。 萧若经打量过后,从她的脸上找不出破绽,只好抽回目光,言语随意地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温孤公子这张脸,当真是给我一种熟悉感。” 岁岁呼吸微紧:“……” 能不熟悉吗? 毕竟岁岁是她,温孤植也是她啊。 有些形态跟气质能出现变化,但骨子里温孤植跟岁岁就是一个人啊,自然就会免不了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但这种像又不像的感觉,只要拿捏得到,便不会露出破绽。 一旁的温孤雾白伸手过去,在底下轻拍岁岁的手背,以此来安抚她,示意她不要害怕。 岁岁确实紧张,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道以后,那颗上蹿下跳的心忽然之间变得平静起来。 她侧眸望向身侧的温孤雾白,瞥见他眉眼间的深邃和一如既往的沉静时,霎时感觉到了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不怕。 天塌下来有世子在呢。 温孤雾白对她轻勾唇角。 萧若经观察着两人过于相熟的举止,眸色一变。 他这二哥…… 还以为二哥只对那个木头一样的小傻子不同,没想到如今他竟然用这样温和的眼神对待温孤植。 蓦的,萧若经的耳边,回荡起前几日在茶楼听书时一群纨绔子弟聚在一起闲谈的内容,以及那群人提到温孤植这个名字时暧昧不明的眼神…… 再一结合眼前温孤雾白望着岁岁的堪称温柔的眼神…… 萧若经一阵恶寒,咽了咽口水。 流言……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可信度。 萧若经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温孤雾白,惊到失声,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调整一番纷乱的心绪后,道:“二哥,你……你不会……” 温孤雾白:“什么?” 岁岁好奇地盯着萧若经,想听听看他会说什么。 萧若经被他们这样看着,脑子里顿时闪过各种不太美好的画面,他压低声音,再道:“二哥,祖母之前准备为你安排通房,其实还有另外一层用意,我原本是不相信外面的流言的,但是你整日同温孤植出双入对,还把人护在身边,这就难免会惹人多想了。” 萧若经说着,觉得不好意思,又跟着轻咳两声。 注意点啊。 这么多人呢。 就算二哥真有那方面的取向,也该懂得世风日下的道理,应该懂得适当的避避嫌啊。 第236章 鹿鸣宴(五) 岁岁听得一头雾水。 流言? 什么样的流言? 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旋即,岁岁接收到来自萧若经警告的视线。 她一脸莫名:“?” 这是她作为温孤植跟三公子的第一回见面,他不会连温孤植也讨厌吧? 果然。 讨厌一个人,会深入灵魂。 就像三公子对她。 萧若经忍住捏拳头的冲动,毕竟现场这么多人看着,若他闹出什么动静,怕是会惹来更多的流言蜚语,他瞪了一眼无辜的岁岁,道:“温孤植,你以后离我二哥远一点,在明礼堂时也要注意分寸,不要像个娘们似的整日追着我二哥跑。你自己看看,我二哥的名声现在被拖累成什么样了,在你没出现之前,他可是望都洁身自好的好男儿,是众多贵女望之不及的高岭之花。” 岁岁满脸无辜:“……” 她拖累世子了吗? 温孤雾白觉得有必要跟萧若经澄清一下,以免萧若经越想越多,冷声道:“只是流言。” 萧若经下意识哦了一声。 待反应过来意思后,萧若经的神色变得有几分尴尬。 懂了。 二哥的意思是他的取向没问题。 想到自己刚刚对温孤植的态度不太友好,萧若经摸了摸鼻子。 这是心虚的动作。 岁岁并未同他计较。 反正三公子一直对她都这副样子。 她都习惯了。 正在萧若经寻思着要不要走开时,一少年前来,那少年也就十四五的模样,眉宇间带着一股挑衅,跟袁纲的长相有些相似。 萧若经认得他。 ——袁鹿。 国子监祭酒的独生子。 跟萧若岩算是同门。 一个自负才情不把天下学子放在眼里的人。 袁鹿目前还在国子监就读,他的才学不在萧若岩之下,自认在国子监里没有对手,袁纲为了压住他这股年少的傲气,不许他在十八之前参加科举,严令他在未完成学业前不可离开国子监。 少年狂悖,袁纲能管住他,却无法断了他骨子里的那股傲气,以及那副总是自视甚高的姿态。 毕竟袁鹿自幼时起,便有神童之称。 而始终压在袁鹿上头的,便是温孤雾白。 感觉到袁鹿挑衅的目光时,温孤雾白抬眸望去。 他记得袁鹿。 在他之后,又一个三元及第为人称颂的传奇人物。 袁鹿的文章,他也曾翻阅过。 确有实才。 但欠缺火候。 也欠缺实践性。 而彼时的温孤雾白,已是少师。 岁岁看向袁鹿,感受到了来自少年身上的那股锐利,他明显是冲着世子来的。 岁岁下意识在心里敲响警钟,目光也紧紧跟随着袁鹿的动作而移动。 袁鹿没做什么,只在看了一眼温孤雾白后,道:“我是袁鹿。” 温孤雾白不语。 袁鹿不喜欢温孤雾白这副超然的姿态,但他看过温孤雾白的文章,看过温孤雾白散落在外面的笔墨,知晓这是一位极有才华的人。 所以对于温孤雾白,他又抱着一股敬佩的心理。 袁鹿也不废话,将手中酒杯往前一递,仰头而尽,落下一句:“下一个解元,一定是我。” 第327章 鹿鸣宴(六) 袁鹿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不远处的袁纲看到这一幕,无奈一笑。 他这孩子,自小骄傲,也实在有才,只是仍然在某些方面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任性,而袁鹿在某些方面又表现得实在过于自负。 袁纲数次劝诫,数次无果。 到底是年纪不同,境遇不同,所以才会造就他跟袁鹿有些差异的性格。 温孤雾白没把袁鹿的话放在心上,想到前世袁鹿的傲气,和那股藏在骨子里的天真,只淡淡一笑。 不过是一个没被世道磋磨过的人罢了。 前世的温孤雾白越活到后面,越发现上天在某些事情上对人是公平的。 比如死亡。 比如上天会根据这个人的性格安排后续的一切磋磨。 他会被世道磋磨。 袁鹿会。 芸芸众生也会。 萧若经望着袁鹿潇洒走远的背影,从事情发生,到事情结束,他都觉得这位袁家二郎的脑回路不正常:“这小子有病吧?” 还是说这群文人墨客都这么无聊? 做事都不正常? 岁岁默默在心底赞同。 她也觉得这位公子对世子的挑衅和敌意来得莫名其妙,明明世子没有主动去招惹谁,可总有这么些人对世子抱有挑衅和挑剔的心理。 对此,岁岁给出的解释是,世子太优秀了,遭人嫉妒。 温孤雾白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里,见萧若经坐在这里不走,也不去找萧若岩时,忽觉萧若经有点碍眼。 反观萧若经倒非常自在。 岁岁这会儿脑袋有点晕乎,她的面颊浮现红意,一手捧脸,一手搁在食案之上,看着诸位官员和考官们相谈甚欢,看着一些学子借着酒意畅谈天下大势,还有一些兴致来时,聚在一处吟诗作对。 岁岁的唇瓣荡开一点笑意。 这便是鹿鸣宴啊。 前方的不远处,有人醉酒起舞。 与女子的舞蹈不同,女子的舞蹈大多注重整体的飘逸柔软,有的还有妩媚之态,把女子风情万端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面前男子的舞蹈则更注重力道的柔美,他立在桂花树下,光线明暖,在一旁舒缓的管弦韵律中,男子举手之间的豪情,挥动双臂时展现出来的力道,看得岁岁一愣。 也有围观者鼓掌。 岁岁一笑,当即跟着学。 温孤雾白见她看得兴起,没有出声打扰。 萧若经酒意正酣,他歪了歪脑袋,将空了的酒壶往长案上一放,吓得正看舞蹈的岁岁一激灵。 他醉眼朦胧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舞动的男子,又回眸看了一眼岁岁跟温孤雾白,不屑一笑,随即撑着长案站起,一拍胸脯,说:“看我的。” 温孤雾白:“……” 岁岁:“……” 萧若岩眼见萧若经喝醉了,有些担忧:“……” 喝醉酒的人扛起来最沉了。 一会儿他还得想法子把人扛回去。 萧若岩扶额。 他就是妥妥一大冤种。 萧若经走到那名舞动的男子身旁,姿态散漫。 时下男女皆可起舞,尤其文人墨客,更是将在兴头上起舞奉为雅事。 那名男子见他出现,动作停住。 第328章 鹿鸣宴(七) 萧若经扭扭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并活动了一下疲软的四肢。 下一刻,他也不看身边的男子,飞身跃起,动作漂亮地从桂花树上折下一枝桂花。 少年看着上面怒放的桂花,像是持剑一般,将其横与深浅,待嗅完那香气,他在众人或嫌弃或疑惑或惊艳的目光中舞动起来。 比之前者舞动时的力道,萧若经的显然更加遒劲,甚至具有一定程度的美感。 很快,众人的鼓掌声淹没全场。 岁岁酒意酣然,这会儿精神放松的很,她眉眼慵懒,听到动静后,一把拉过身侧的温孤雾白,往人聚集的方向跑去。 感受到她温软的肌肤时,温孤雾白心弦一动,眸中划过惊讶。 他跟上岁岁的脚步,与她一起跑过去。 等到了地方,岁岁借着灵活的身形,拉着温孤雾白快速占据了一个能够观赏全局的绝佳位置。 看到场中正在以枝舞动的萧若经,岁岁展颜笑开。 三公子舞得真好看! 萧若经喜好练武,因而他的动作较之一般的文人又要有力量感许多。 此刻的萧若经,将少年特有的潇洒意气结合在他挥洒自如的动作间,漫天的桂花,如雨点一般飘然落下。 温孤雾白没去看场上的萧若经,而是将视线落在她牵着自己的手上。 薄唇微微一抿。 那是愉悦的弧度。 这一世的大致走向没变。 但在很多方面又出现了跟前世不一样的变化。 比如萧若经醉酒起舞。 比如前世的鹿鸣宴远没有这一世热闹。 也没有岁岁陪着他。 萧若经以桂花长枝为剑,说他是儒生,不如说他像是一位正在成长中的少年将军,而他的加入,也将过往略显无聊的鹿鸣宴推入了一个新的高潮。 岁岁看着花海里的萧若经。 少年意气风发,姿态飒飒,动作力量与美感齐具,他周身的那股勃发的生命力,让她的心情活跃起来。 管弦之音停下—— 众人看去,原来是有人觉得曲子太过平缓,失了味道,干脆自己上场,再结合萧若经的舞蹈,换了另一首节奏更激昂更澎湃的曲子。 这首曲子,曲意高远,节奏明快,听得在场众人心血澎湃,连考官们都被这样热闹富有生机的氛围带动起来。 温孤雾白望着场上出尽风头的萧若经。 在人声喧闹时,鼓掌声和叫好声连绵不绝时,他无心顾及其他,只侧眸望向身侧俊秀瘦弱的少年,将她的眉眼深深地刻进心底。 他的长指悄然绕动,又悄然地将她的手包裹于掌心之中。 岁岁顾着看舞,并未察觉到温孤雾白的动作。 萧若经再次飞身跃起,手里的桂花枝桠如剑气一般挥出去,他灵活而矫健的身形在花海里穿梭,每过一处,便有簌簌花瓣飘落。 岁岁望着这些花瓣,伸出手,摊开掌心。 一会儿的功夫,就接了小半捧的花瓣。 晚风一吹,砸在了她跟温孤雾白的身上。 萧若岩看向场上的萧若经。 这弟弟虽然顽劣,可有的时候实在令人惊喜。 第329章 鹿鸣宴(八) 一舞罢,萧若经气息微乱。 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全场。 岁岁被这样的氛围煽动,也想为萧若经鼓掌,结果一抬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不知何时已被温孤雾白握住。 她眸光轻颤。 心脏的某个位置因温孤雾白的举动而触动着。 世子牵她了。 为什么…… 温孤雾白回望她呆滞的眼眸,沉静的眼瞳底下,藏着的,是浓烈的爱意。 握住岁岁的手指,随着他情绪方面的激烈起伏而缓缓收紧。 就在这时,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未从萧若经这震撼的一舞里面抽回,忽然响起一阵嘲笑声,有一人喝醉了酒,与身边好友勾肩搭背,靠着身旁之人的支撑站定,他隔着人群,指着温孤雾白跟岁岁,大声道:“龙阳之好!” 岁岁所有的思绪被这句话打乱,那些萌芽的感情和心动都在一瞬间消散,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她心中一慌,率先收回被温孤雾白握住的手。 接着,她的眼里泛起怒意,瞪向当众造谣那人。 那人年纪不大。 眉眼还有些熟悉。 岁岁凝目。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众人闻言,朝着那人看去,又看了看面色如常没有浮现怒色的温孤雾白,纷纷噤声。 这人是谁啊? 哦。 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啊。 那没事了。 人家国公府对上国公府,就算闹起来,谁也压不倒谁。 赵鸣轩打着酒嗝,他先是一指岁岁,再又准备指温孤雾白,却在触及到少年清冷的眉眼时生出一点畏惧之意,他为自己生出的这股惧意懊恼,转而继续指着岁岁,再次大声道:“龙阳之好!” 众人:“……” 好家伙! 这都还没被证实的事情,就这么水灵灵的被荣国公府小公子给说出来了? 不得不说,赵小公子是有胆气的。 赵鸣章一听这声音,就猜到定然是自家弟弟要惹事,还是跟最好不要主动招惹的温孤雾白对上,他面色大惊,正要上前去阻止赵鸣轩再说话,就听赵鸣轩大笑着说:“诸位不知道吧?咱们这位鼎鼎大名,望都世家公子之首,被奉为风清月白一样不染凡尘的,被奉为世家子弟楷模的宣国公府世子不近女色,不是他品性高洁,而是他压根不喜欢女子,而是龙阳之好!” 众人:“……” 勇还是赵小公子勇啊。 赵鸣轩又打了一个酒嗝,赵鸣章抬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一把挥开,他继续道:“我刚刚看见了,他跟这个温孤植,偷偷摸摸,拉拉扯扯的,明显关系不正!” 岁岁看到赵鸣章,见他们二人站在一处相似的眉眼,顿时想起来了。 赵鸣章。 也是伴读之一。 出身荣国公府。 听伴读们说,荣国公府还有一位小公子,跟赵鸣章乃是一母同胞。 既是兄弟,自然会有相似之处。 也不怪岁岁方才觉得赵鸣轩眼熟。 赵鸣章此次带赵鸣轩过来,也是想让赵鸣轩长长见识,顺便结交一些有才之士,哪知赵鸣轩喝醉酒后,竟然惹出这等事情。 第330章 打架 赵鸣章面色乍然一变,他赶忙过去,一把抓住赵鸣轩的胳膊,抱歉地看向温孤雾白:“温孤兄,舍弟醉酒,方才所言,皆是胡言,还请温孤兄莫要放在心上。” 温孤雾白不欲理会。 他不在意外间的流言。 鹿鸣宴已经进行到尾声,温孤雾白不想再留,正准备带着岁岁离开,岂料喝醉的赵鸣轩一把推开身边搀扶的人以及赵鸣章。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去路。 温孤雾白抬眼。 岁岁往前一站,以一个保护性的姿势站在温孤雾白面前,那凶狠的架势,仿佛只要赵鸣轩再往前一步,或者是对温孤雾白做出什么拉扯的行为,她就会扑上去,与其扭打撕咬。 温孤雾白见状失笑。 萧若经的手里握着桂花枝,见赵鸣轩上前纠缠,眉头一拧。 周围的人看这形势,有看好戏的,有想要上前劝和的,也有人把意图上前阻止的人拉住的。 赵鸣章过去,怒道:“赵鸣轩!” 赵鸣轩置若罔闻。 他早看不惯温孤雾白了。 望都的世家子弟那么多,有的是长相不差身世不差的儿郎,凭什么就他温孤雾白备受瞩目,就他是满望都贵女们争相想嫁的对象? 想到这里,赵鸣轩心里酸的厉害,他目光有些下流的看向一身男装的岁岁,欠揍地一笑,问:“温孤植,你跟温孤雾白在一起的时候,谁是雌伏的一方?” 温孤雾白眼眸微一眯起。 鹿鸣宴是不准许带护卫进场。 但他知道泱十跟尫九一定就待在某个角落。 只需他一声令下,赵鸣轩就别想全须全尾地走出鹿鸣宴。 赵鸣轩此话一出,所有人面色各异。 雌伏…… 懂得龙阳之好意思的人,当然知晓雌伏是何意。 岁岁起初不懂,但从周遭人的面色之上感觉到了这句话的敌意以及对她跟对温孤雾白的不尊重,她稍加思索,就明白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目光狠狠地锁定住赵鸣轩。 赵鸣章出面制止:“鸣轩,住嘴!” 赵鸣轩脑袋一偏,恶劣极了地看着岁岁,比了比她的身高后,说:“是你吧?温孤植?” 温孤雾白正要唤出暗处守着的泱十跟尫九,却见身前的岁岁反应更快! 岁岁直接用尽浑身力气朝着赵鸣轩撞过去,赵鸣轩没有设防,结果被岁岁撞得往后退了好一段距离。 接着,还没等赵鸣轩反应过来,岁岁就再次冲过去,伸腿将赵鸣轩绊倒。 赵鸣轩摔在地上,疼得惨叫出声。 岁岁欺身而上,她十分懂得抓紧时机。 从身量和力道上来看,她自知不是赵鸣轩的对手,所以岁岁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出其不意。 她没有打过架,但是她见过别人打架。 小的时候,在金石村,有熊孩子打架。 在花楼时,有的客人为了争抢姑娘,也会大打出手。 包括在明礼堂,她还见到过七皇子接连几次跟人打架。 这么一场场观赏下来,岁岁虽然没有亲身实践,却是懂得打架的道理的。 第331章 小疯子 温孤雾白看着骑在赵鸣轩身上的岁岁,饶是镇定如他,冷清如他,应对万事变故时都能做到冷静的他,此时也难得一愣。 他未曾见过与人动手的岁岁。 她不顾一切冲过去维护他的样子,像个失去理智的又可爱极了的小疯子,那双总是温温柔柔,带着暖暖笑意的眉眼,此刻盛着的是对赵鸣轩的愤怒,甚至因对方羞辱性极强的话红了眼眶。 握着桂花枝的萧若经:“?” 一股股的晚风吹来。 卷起一地散落的桂花花瓣飘洒。 岁岁清瘦的身影被掩盖其中,她没说话,只照着赵鸣轩欠揍的嘴脸一拳又一拳地打下去。 每当赵鸣轩快要有反击机会的时候,岁岁都找准机会再次下手。 她毫不收敛的力道,打得赵鸣轩嗷嗷直叫。 蹲在暗处还没接到温孤雾白命令的泱十跟尫九:“?” 尫九:“要下去帮忙吗?” 泱十:“暗中帮忙即可。” 明面上不出面,但暗地里可以护着。 反正赵鸣轩被揍一顿是必然的。 反正岁岁姑娘不能受伤。 尫九飞身去角落找了把石子,两人默契地一点头,身形在黑暗中穿梭自如,并借着夜色遮挡住身形,他们视力绝佳,在发现赵鸣轩要反击,岁岁可能会被翻转压在身下反击的时候,瞄准赵鸣轩手臂间的穴位,屈指将石子弹射出去,将赵鸣轩的手臂打得发麻。 赵鸣轩先是一怔,随即仰头惨叫。 赵鸣章见状,虽然知道赵鸣轩此事做得的确过火,可眼看着自小长大的弟弟被揍得如此之惨,当即过去劝道:“温孤植,住手!住手!!!” 温孤雾白望向冷眼旁观的萧若经,眉梢极为微妙地一挑。 萧若经醉了,但尚有理智,他见赵鸣轩被岁岁压在身下揍得连声惨叫时,就猜到定然是有温孤雾白的人在暗中相助。 否则就岁岁那瘦弱的小身板,哪里是赵鸣轩的对手? 在读懂温孤雾白的心思后,萧若经暗道一声:黑心肝儿。 瞥见周围想要上前拉开岁岁的人,萧若经闪身上前,将手中的桂花枝‘唰’地一甩,挡在岁岁身后,望向前来垃圾的人,懒洋洋又颇具威慑力地说:“谁敢上来,小爷我就让他尝尝这枝条打在身上是何滋味。” 意图上前帮忙的几名学子闻言刹住脚:“……” 听着赵鸣轩发出的一连串惨叫,众人神色各异。 赵小公子这张嘴是贱了点。 但还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打吧。 温孤雾白低眸轻笑。 眼前花瓣飞掠而过。 他丝毫没有要上前劝阻的意思。 反倒是授意萧若经上前帮忙。 岁岁想打架。 那就打架。 再说赵鸣轩确实该打。 两位国公府的对上,其他人谁都不敢出面帮忙,只能充当看客。 等岁岁打够了,把人教训够了,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情。 她喘着气,衣袍微乱,看到赵鸣轩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这才收回举到半空中的拳头,恶声恶气对他道:“再敢胡乱编排世子,我就继续揍你!” 第332章 什么都没做又什么都做了 赵鸣轩不服气地看着岁岁,并没有被她小兽般凶狠的眼神吓到。 萧若经站了一会儿,腿有些酸,他确定自己该做的已经完成,便拿着桂花枝走到一侧,打了个酒嗝。 萧若岩走过来。 温孤雾白弯腰过去,一手握住岁岁的胳膊,将她从赵鸣轩的身上拉起来,见她额前因刚刚的激烈扭打落下几缕碎发,白皙的面颊因怒意泛红,呼吸也乱了时,把人拉到身边。 赵鸣章急忙过去将单方面被揍的赵鸣轩搀扶起来,他注意到了不远处散落的石子,意识到这中间的猫腻以后,顿时看向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的温孤雾白。 好啊! 好一个温孤雾白! 他一定是安排了护卫在暗中护着温孤植。 不然以鸣轩的身手,不可能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赵鸣轩被揍得很惨,他瞪向温孤雾白跟岁岁,这会儿被暴揍一顿后,走失的理智回炉,浑身的酒意也清醒了不少。 他甩甩晕乎乎的脑袋,瞪向岁岁,落下狠话:“温孤植,你等着,今天这事儿没完!” 他被揍得比众人看到的要惨得多。 好几处都痛得发麻。 赵鸣章瞪他,想到今晚这场闹剧是因赵鸣轩醉酒而起,且目前的宣国公府备受当今重用,宣国公萧膑也还在禹城剿灭天理教,不管是温孤雾白,还是萧膑都被极其看重,而荣国公府势弱时,出声训斥:“鸣轩,你还不知错吗?” 惹谁不好? 惹温孤雾白。 赵鸣轩不服,他承认今晚是他酒后失言,可温孤雾白纵容人护着温孤植,将他当众揍一顿的手段也不光明磊落:“兄长……” 赵鸣章:“闭嘴!” 赵鸣轩:“……” 赵鸣章又道:“今晚之事,因你而起,是你言行有失在先,也是你污蔑温孤世子跟温孤公子的清誉在先,你应该为你做下的错事道歉!” “……” 赵鸣轩不愿道歉。 凭什么? 他只是说错了话,可温孤植却是当众把他揍得毫无面子可言。 想他堂堂赵小公子,何时如今晚这般吃过亏? 再说他哪里说错了? 他好几次乘坐马车去接兄长回府时,就看到温孤雾白跟温孤植成双成对的出入马车,两人一路还有说有笑,那样亲昵的姿态哪里像是好友? 分明是龙阳之好! 外间的流言也丝毫没错。 他不过是说出了在场众人谁都不敢说的话,不过是在揭露事实。 岁岁看出赵鸣轩的不服气,她被温孤雾白拉开,眼见赵鸣轩还想要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时,作势又要冲过去跟赵鸣轩开打,结果岁岁手臂被拉,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控制住,往温孤雾白的身上靠去。 温孤雾白把还想打架的她拉住,再看赵鸣轩被她揍得那副没法见人的狼狈样,忍俊不禁,道:“够了。” 岁岁:“……” 世子说够了,那就够了。 赵鸣轩见岁岁被制住,偏过头,吐掉嘴里的血沫。 萧若经在一旁看着。 不错不错。 这温孤植看着瘦小,揍起人来还是有几分力道。 第333章 抓错了 赵鸣轩看着温孤雾白与岁岁二人,鄙夷一笑。 赵鸣章推了赵鸣轩一把,想到这个弟弟一贯难以管束,顿觉头疼。 眼见赵鸣轩是不可能道歉的,赵鸣章作为兄长,只得上前对温孤雾白施了一礼,道:“温孤世子,今晚是舍弟不对,待我回去,将此事告知家中父母,明日再登门拜访。” 赵鸣章一提荣国公府,赵鸣轩即刻老实,连脑袋都垂了下去。 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的手上有几处红肿时,抓过来一瞧。 而后,他冷冷地望着被揍的赵鸣轩,轻声对岁岁道:“日后揍人可以,别伤了自己。遇到像赵小公子这等皮糙肉厚的,能用称手的东西当武器,就别糟蹋自己的手。” 赵鸣轩气急:“温孤雾白——!!!” 萧若经发笑。 损。 二哥是真损。 他的人当场把人揍了,到头来,他还嫌弃赵鸣轩长得皮糙肉厚,打红了温孤植的手。 萧若岩:“……” 赵鸣章见赵鸣轩作势又要冲上去,回想起方才赵鸣轩单方面被打的下场,心知赵鸣轩再次冲上去也别想从温孤植的身上讨到半分好处,他立马抓住赵鸣轩,连连朝温孤雾白递去抱歉的眼神。 温孤雾白无视他们兄弟,直接带着岁岁离去。 萧若经也想走,却被萧若岩一把抓住。 萧若经:“?” 萧若岩:“总得有人留下来善后。” 萧若经望着温孤雾白与岁岁走开的背影,心中好一阵羡慕:“……” 惹事的人走得潇洒。 反倒是无辜的他们留下来跟人交涉。 这都什么世道? - 回去的路上。 道路平稳。 马车在行驶时也不摇晃。 岁岁与温孤雾白对坐,这会儿告别了鹿鸣宴上的众人,她的脑海里蓦地浮现温孤雾白牵她手的画面。 岁岁面颊微热。 也不怪赵鸣轩误会。 连她自己都有点想多了。 不过,也仅仅是想多。 世子出身尊贵,他将来的妻子多半是世族贵女。 所以刚刚发生在鹿鸣宴的那一幕,只是世子……抓错了。 嗯。 只是抓错了。 为了不再让旁的人产生误会,污蔑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岁岁以为,从现在开始,她要学着跟温孤雾白在人前保持距离。 否则容易加深外界对世子的误会。 温孤雾白的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见她面上浮现愧色,道:“不用多想,也不用理会外间的流言。” 他可不希望岁岁因为这么点小事儿跟他保持距离,就此疏远。 若真如此,那他可真就是得不偿失。 岁岁闻言,愣了一会儿,说:“可若是任由流言扩散下去,对世子名誉不利,而且,万一传着传着,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信了怎么办?世子,你将来是要娶妻的,不能被我拖累。” 少女眼神真挚。 字字句句都是在为他着想。 然而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的心里淌过一丝不知名的苦涩。 真奇怪。 她很确定自己是真心希望世子过得好的。 但每当提及世子会娶妻时,她的心里并没有那般高兴。 第334章 赔罪 温孤雾白伸手过去,他拉过岁岁的手,冰凉的指腹落在她温热滑腻的肌肤上。 少年垂眸,掩住即将决堤的温柔,专心打量起那一块块或大或小的红印。 这些痕迹,都是她为了替自己出气揍赵鸣轩所致。 前世的岁岁,可没有如此既疯又可爱的一面。 尽管感叹了很多次,温孤雾白仍然很庆幸这一世的重来,庆幸他在光庆十五年醒来,庆幸他选择提前与岁岁相遇,并自私地把她留在身边,把她养在空净院。 他知道国公府那些下人们在议论什么,知道就连祖母都对他这般养岁岁的方式不满。 可他们谁都不知道岁岁对他有多重要,也不知道她对他意味着什么。 当他十五岁醒来没两日,当他看见岁岁虚弱且营养不良地出现在空净院,站在一排新进府的丫鬟里时,他内心的欢喜顿时达到了难以言表的地步。 对上岁岁认真的目光,他掩饰好种种情绪,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便又恢复成平日那般波澜无惊:“你才多大,就想着我将来要娶妻的事情了?” 岁岁眨眨眼,无比认真地说:“岁岁不小了。” 温孤雾白望着眼前五官还不及前世三分之一惊艳的岁岁,好笑道:“不小?” 岁岁神情更认真了:“世子,我十四了。” 温孤雾白眼中情绪翻滚,透着一丝无奈:“……” 才十四啊。 距离岁岁及笄还有半年。 也就是说,还有一百多个日夜。 许多女子,在这个年纪已经情窦初开,然而他看岁岁却是迟迟没有开窍,她甚至连何为心动都还没有分清楚。 这也怪他。 一直把她养在身边护着,却没有给她去结交别的同龄女子的机会。 至于花茔跟花豚…… 一个想着完成任务。 一个想着吃吃喝喝。 若说岁岁是根木头,那么花茔跟花豚就是两根木头。 岁岁等了会儿,见他不再开口,仿佛在思考别的事情,也没再出声打扰。 温孤雾白抿着嘴角。 他不着急。 岁岁开窍晚一些也没事。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这一世的温孤雾白耐心很足,他愿意等她开窍。 况且,开窍晚未必不是好事。 开窍的晚,那么别的男子若是盯上了她,她也不会察觉到对方的心意。 - 翌日。 荣国公府的人来了。 还带来了几箱沉甸甸的东西赔罪。 荣国公夫人面容亲和,得知鹿鸣宴上的事情后,她先是把赵鸣轩责罚了一顿,而后想起此事是赵鸣轩挑衅在先,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从赵鸣章的意见,亲自登门赔罪。 赵鸣章还在明礼堂伴读呢。 温孤雾白目前是各位皇子争相想要拉入阵营的香饽饽,若温孤雾白因为昨晚之事记恨上荣国公府,或者是在当今面前说上两句荣国公府的不是,那么不光荣国公府会被当今猜忌,赵鸣章在明礼堂的日子也不会顺当。 所以反复思虑过后,荣国公夫人一大早就吩咐府里的人准备好几箱子的金银珠宝,特意把赵鸣轩带过来赔罪。 第335章 荣国公夫人 老太太听说了鹿鸣宴一事,得知荣国公夫人登门道歉,她心知荣国公府此次的诚心,决定亲自出面接待,以示尊重。 秦氏率领国公府的女眷们作陪。 岁岁陪着温孤雾白进来的时候,就见赵鸣轩坐在赵鸣章身边,他的脸过了一夜,仍是鼻青脸肿的。 昨晚光线虽然明亮,但到底不如白日,且她那会儿正在气头上,就想着怎么把人压倒,再揍上一顿解气,阻止他的胡言乱语,压根没想到把人揍成了这副模样。 老实说,赵鸣轩的脸有点……惨不忍睹。 尤其是坐在满屋子人面前时,那张脸显得尤为突兀,又带着点滑稽。 该! 谁让他编排世子的。 岁岁藏在袖下的手,由于那么些些的心虚捏起。 她相信花豚改头换面的本事,想到她此刻一身女装,与温孤植的形象截然不同,宽袖之下捏紧的手,又缓缓地松开。 赵鸣轩讲究面子,被揍了之后,决意连着几日躲在府里,也不敢再出去跟狐朋好友们应酬。 且每每一看到镜子里这张又红又肿的脸,再一想鹿鸣宴上发生的事,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倒是想把温孤植抓出来教训一下。 最好是把人揍得半死不活,哭爹喊娘,让温孤雾白好好的心疼心疼。 可他连温孤植的来历,以及温孤植的私宅在哪儿都不知道。 加上还有个温孤雾白始终护其左右,他连下手都没机会。 赵鸣章知晓他的心思,更知他睚眦必报的性情,他担心赵鸣轩惹事,或者是继续在温孤植的手上吃亏,再三叮嘱他不要再去招惹温孤植。 鹿鸣宴的事情一过,谁还不知道温孤植背后的人是温孤雾白啊。 打温孤植? 那跟得罪了温孤雾白有何区别。 赵鸣轩是想报复,但没被气愤冲昏头脑,还分得清形势。 一个温孤一族,一个老宣国公,是他们当年誓死追随当今,也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牺牲,换来了宣国公府此后荣宠数年。 可皇上会老,会糊涂,会渐渐忘却旧人的牺牲和当年生死相伴的情分。 这个江山,迟早会换人坐。 眼下几位皇子都想争得温孤雾白的辅佐,但谁又知道以后会如何发展? 他就不信宣国公府真的能荣宠百年。 他也不信温孤雾白能够一直把两族的荣耀延续下去。 当然,在宣国公府还在风头上时,他不会没分寸到在这个时候去找温孤植或者温孤雾白的麻烦。 老太太早年认识荣国公府的老夫人,两人说起来还有那么点交情,不过几年前,荣国公府的老夫人病逝,老太太曾去过葬礼,之后,她跟荣国公府的往来也就几乎没有了。 秦氏倒是会在宴会上遇到荣国公夫人,不过两人不熟,纵然见面,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因为鹿鸣宴一事,倒是让两家有了走动的契机。 康姨娘拉着萧有瑜坐在后面,盯着赵鸣章跟赵鸣轩来回打量,通过秦氏亲自教导萧有瑜一事,她也对秦氏放下了过往的成见。 第336章 还是别了 可康姨娘还是希望萧有瑜能嫁得高门,富贵一生。 荣国公府,就是一个非常好的门第,甚至一点不比旌阳侯府差。 都是宣国公府的女郎,康姨娘从不认为萧有瑜就比萧有瑢差了,因而萧有瑢拥有的一切,她巴望着萧有瑜有朝一日也能拥有。 康姨娘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她拉着萧有瑜,低声说:“瑜儿,我听说赵家的两位公子还未娶妻,这赵大公子也在明礼堂伴读,就是赵小公子跟你的三哥一样不像话,极难管束。若你将来在别的场合能找到接近赵大公子的机会,莫要放过。” 萧有瑜盯着赵鸣章看了几眼,面色微红:“……还是别了。” 康姨娘:“为何?” 萧有瑜:“国公夫人不可能允许身份低的女子进府为正妻。” 世家大族,婚嫁之事,谈得不是感情,是利益。 萧有瑜除了一个宣国公府的出身外,乃是庶女,家中母亲不过姨娘的身份,外祖那边更别指望能帮上忙,这样的她,毫无价值可言,又怎会入荣国公夫人的眼? 还有,荣国公夫人看着亲和,实则并非如此。 听闻荣国公风流,不管是年轻时还是现在依旧姬妾不少,荣国公夫人能管住下面那么多姬妾,手段必定是不一般的。 她还记得,去年她与萧有瑢出席宴会时,就听闻过与荣国公府有关的事情。 当时荣国公府有几位庶女,其中正要待嫁的有两位,而这两位庶女没有生母能依靠,哪怕有生母可依,最终落得的下场都不大好。 除此之外,萧有瑜还知道,这位荣国公夫人对底下姬妾可谓是一点都不仁慈,能打压的一定打压,能手段狠些的,就绝不可能下手仁慈。 对比之下,萧有瑜觉得自个儿母亲还是幸运的。 因为不管是早年间身亡的温孤氏,还是后面被老太太一手扶持上来的秦氏,她们都有容人之量,不会为难府里的人,也没有对康姨娘如何。 萧有瑜是想嫁得高门,为她自己,也为康姨娘争口气。 可她不会在重要的事情上犯糊涂。 想出气是真。 想跟未来夫君好好过日子也是真。 人活着,万不能为了一时的争强好胜,或是一时的得意把自己的一辈子葬送进去。 康姨娘见她当真没有想要攀附荣国公府的心思,也就不再提。 老太太拉着荣国公夫人说话,两人提到了过往,还说到了几年前病逝的荣国公府老夫人。 荣国公夫人对这位公正的婆母是打心眼里尊敬的。 她是看不得府中的那些姬妾,看不得扎堆的庶子庶女,更看不得荣国公对别的女子千依百顺,甚至是已为人父的年纪,还在外面整宿整宿的荒唐。 可若没有荣国公老夫人站出来为她一次次的主持公道,放任她打压底下的姬妾,她国公夫人的地位也不可能稳如磐石。 荣国公再混账,再不堪为夫,好在懂得孝义二字,会听老夫人的话。 提及旧事,荣国公夫人心有触动,几度哽咽。 第337章 看哪儿呢 赵鸣章认真听着。 赵鸣轩直打哈欠,他无聊地在屋内看来看去,当视线落在萧有瑢跟萧有瑜的脸上时,顿了一顿。 两位女郎都生得不错。 可惜一个跟旌阳侯府高彻订下了婚期,另一个空有美貌,却出身不大好。 否则他倒是想要把人弄回府里。 萧有瑢感受到赵鸣轩放肆的目光时,本能地不喜。 她不喜欢这位赵小公子。 举止无状,轻浮。 萧有瑜同样不喜欢。 对比稳重守礼的赵鸣章,赵鸣轩虽是同赵鸣章一母同胞,两人的品性瞧着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忽的,赵鸣轩将目光落在站在温孤雾白身后的岁岁脸上,他的目光骤然一亮。 而且岁岁给他一种似乎在哪里见过的熟悉感。 这种感受,令他落在岁岁身上的关注度更高。 岁岁垂眸看地,自动隔绝掉周遭的一切,当没看到赵鸣轩的目光。 一声轻咳响起。 是一旁坐着的萧若经。 萧若经是看不惯赵鸣轩的,尽管他跟赵鸣轩都被长辈视作不务正业的那一类晚辈,甚至还跟纨绔子弟的名声靠边儿,但萧若经自认自己的性情比赵鸣轩好。 他用手指捏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沿着边沿滑动。 见赵鸣轩不仅没有收敛,依然盯着岁岁看时,萧若经目光一沉,笑言:“赵小公子,你看哪儿呢?” “……” 赵鸣轩还记着萧若经的仇。 鹿鸣宴上,若非喝醉酒的萧若经出面拦着,不许人靠近,想必早已经有人上前把他跟温孤植拉开,他也不至于被揍成这样。 因而对萧若经,赵鸣轩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温孤雾白一言不发地坐着。 看来赵鸣轩还是欠揍。 花茔近来不是闲得老找泱十尫九交手吗? 正好。 他就给闷得快要发霉的花茔找点事做。 萧若经‘啪’地一声将茶盖放回茶盏之上,制造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老太太顾着跟荣国公夫人说话,并未听见。 秦氏却注意到了,她见萧若经那副样子,就知他动了气。 秦氏也怕萧若经跟赵鸣轩对上,把好不容易缓和的氛围破坏掉,立刻出声制止:“若经,你若没事,就先回屋温习功课。” “……” 萧若经一听‘功课’两字就头疼。 前段时日,萧若岩抓着他温习学过的知识点,成日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不说,还让他把那些密密麻麻艰涩难懂的文字给尽数背下来。 这可苦了萧若经。 故而一听秦氏的话,萧若经的眉头直接拧成一团。 萧有瑢笑出了声。 萧有瑜跟着发笑。 萧若经先前在院里被折磨到不断哭嚎一事,闹得国公府的下人议论纷纷,也惹出了不少笑话。 温孤雾白不想留在此处,秦氏的开口,正巧给了他离场的机会,他起身,对着坐于上端的老太太道:“祖母,孙儿想回空净院温习功课,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 老太太见他对科举一事这般上心,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好啊。 这才是他们宣国公府的世子。 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好儿郎。 第338章 知错 荣国公夫人早已注意到了温孤雾白,她见少年生得秾丽清绝,想到外间关于温孤雾白跟温孤植的传言,下意识觉得那都是假的,一点也没有真实性,她笑道:“世子不光生得好,文采也好,解元啊,这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 可惜她没有女儿。 不然她定要豁出这张老脸去,想法跟宣国公府结成亲家。 这等超尘脱俗的儿郎,谁看见不想同他好啊? 莫说是满望都的贵女削尖了脑袋往温孤雾白挤了,若是时光倒回,她不是如今的妇人,还是年轻待嫁的贵女,必然不会接受嫁给荣国公的安排,而是盯着这块神仙肉打转。 想到这里,荣国公夫人面色微变。 说起温孤雾白的名字,就连荣国公府里那一堆没什么见识的庶女,都会在私底下为了争夺温孤雾白的画像大打出手。 上个月,府里的两个女郎竟然为了得到温孤雾白的画像打起来了,两位女郎不顾脸面在府里打得不分上下,双双失足落水,被打捞起来后,还病了好些时日。 荣国公夫人得知后,讥笑这些庶女异想天开。 她们这等卑贱的出身,竟然也敢肖想温孤雾白这等高洁的人物。 简直是异想天开! 温孤雾白听完荣国公夫人夸赞的话,只礼貌性地勾了唇角。 对于他人的赞美之词,他从小听到大,早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心性。 荣国公夫人越看,越是恨不得能生个漂漂亮亮的女儿出来。 就在老太太要发话准许温孤雾白离开的时候,荣国公夫人看向惹事的赵鸣轩,想到他醉酒后的言论,还惹得如今望都关于两家不和的言论传得沸沸扬扬时,当即沉脸,看向赵鸣轩,道:“轩儿,你上前来。” 赵鸣轩知晓要做什么。 来的路上,荣国公夫人抓着他的手说了一路,还分析了一遍事情的利弊。 纵使再不情愿,赵鸣轩还是上前。 荣国公夫人的脸上露出几分严厉:“轩儿,不要忘了为娘今日带你是做什么的,昨晚的鹿鸣宴,就因你醉酒胡言,导致温孤世子声名被累,你可知错?” 老太太旁观。 小辈间打闹正常,然而有些话不可乱说。 她也清楚荣国公夫人这会儿的严厉是装出来的。 可既然荣国公夫人都亲自登门道歉以表诚意了,那么宣国公府也不能打荣国公府的脸,否则会惹旁人笑话他们两家。 赵鸣轩看了一眼温孤雾白,眼神是不服气的,是还要计较的,面上对荣国公夫人却是乖巧的。 他拱手作揖,扬了扬声:“轩儿醉酒胡为,丢了荣国公府的脸面,是轩儿不对,轩儿认错。” 他只认丢脸的错。 却不肯认当众说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的错。 荣国公夫人指着他:“快跟世子道歉!” 赵鸣轩一转身,面朝温孤雾白,仍是与昨晚一样欠揍的笑容,任由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不诚心。 可事情闹到这一步,总是要各退一步的。 不然再不依不饶下去,只会把两家关系闹僵。 第339章 不要被骗了 岁岁看出赵鸣轩藏在眼底的不服气。 这人…… 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他竟然不光表现出一副不知悔改还很有道理的模样! 岁岁觉得拳头有点痒。 她又想揍人了。 不过碍于这里是宣国公府,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能给世子惹事,只好忍着。 温孤雾白看出她面上表情的变化,也通过她藏在袖下的手猜到了她此刻的内心所想。 他的眼里划过一抹笑意。 很快,消散无痕。 赵鸣章在一旁看出赵鸣轩的言不由衷,但也知道能让赵鸣轩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母亲再三劝说的结果,他道:“鸣轩,快跟世子道歉,不仅如此,你还要向温孤世子请教温孤植的住处,亲自去温孤公子的住处拜访并认错。” 岁岁一听还得跟温孤植道歉,下意识就想拒绝。 她就是温孤植。 她才不需要赵鸣轩登门致歉。 再说赵鸣轩若知晓‘温孤植’的住处,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岁岁笃定,赵鸣轩一定会伺机报复。 岁岁想到的,温孤雾白自然也能想到,他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跟赵鸣轩,连老太太的眼睛里都流露出对温孤植感兴趣的光时,心里明白众人对温孤植一人的好奇。 可关于温孤植的事,他不可能对任何人吐露半个字。 赵鸣轩这回倒是乖巧,在荣国公夫人跟赵鸣章的注视下朝着温孤雾白拱手作揖,行了一礼,说:“温孤世子,昨晚之事,是我不对,我在这里给你道歉,也请你告知我温孤植的住处,让我有可以弥补错误的机会。” 弥补? 不可能。 等他找到温孤植,找到可以报复回去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温孤植。 在望都,多的是人,也多的是世族名流,温孤植整日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会不会暗中招惹了谁的记恨,所以只要他想整治一个人,让谁消失,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还能做到不留痕迹。 岁岁感觉到了来自赵鸣轩身上的恶意。 温孤雾白疏离一笑:“我原谅赵小公子了。” 赵鸣轩继续道:“那烦请世子告知我温孤植的下落。” 温孤雾白嗓音一沉:“不用了。” 赵鸣轩装作歉疚的模样,道:“那怎么行?在下对不起温孤公子,就该致歉。” 温孤雾白对旁人向来没什么耐心,他清楚很多人都在好奇温孤植是谁,住在何处,是何来历。 包括明礼堂的伴读。 以及那几位皇子。 眼见赵鸣轩假意道歉,他也不戳破,只道:“阿植喜静,最讨厌看不顺眼的人登门拜访,若他知道我将他的住处告知别人, 必然会同我闹脾气。人生得一知己不易,我不会为了赵小公子去惹阿植不开心。” “……” 赵鸣轩面色一僵。 阿植…… 叫得可真亲热啊。 温孤雾白说完,对着老太太行过礼后,带岁岁离开。 待出了院子,岁岁的心情欢快了不少,她几步绕到温孤雾白的左边,琼鼻一皱,捏紧白嫩嫩的小拳头,说:“世子,你不要被赵小公子骗了。” 第340章 阿植 温孤雾白将脚步放慢,与她一起漫步在金色的暖阳之下。 他看见有斑驳的光点落在她瘦弱的肩头,有一片落叶飘下时,抬手替她将即将落于头顶的落叶拂开。 叶子擦过指腹,留下一点粗硬的触感。 岁岁的身高只到他的肩头。 一般来说,女子在十二三岁以后发育得比较快,岁岁入府至今已有两年,每日靠着食补养出了不错的气色,身量也高了些,就是距离前世的玲珑身形还有不小的差距。 这样也好。 方便她继续扮作温孤植在明礼堂读书。 岁岁将粉拳捏紧,昨晚辏赵鸣轩时,有几回隔着脸皮碰到了里面的牙齿,这导致岁岁白嫩的肌肤上还有一片片残留的红痕。 这也是为何她方才在屋内把手藏在袖下的缘故。 怕露出破绽。 更怕别人发现她就是温孤植。 而且昨夜,大公子跟三公子都在鹿鸣宴上,赵鸣轩与她相见的次数不多,不可能对她那般有印象,可她若是稍稍露出点破绽,难保不会被大公子跟三公子发现。 提起赵鸣轩,岁岁的眼睛里流动着一丝气愤,她像个即将发怒的奶呼呼的小兽一样,发出看着凶狠实则可爱极了的声音:“他根本不想跟世子认错,他刚刚就是因为荣国公夫人跟赵大公子在场不得已在伪装,他还想跟世子你套出温孤植的下落,方便以后找我麻烦!” 温孤雾白眼中带笑,配合她道:“嗯。” 岁岁转而走到他的面前,与他面对着面,不看后方的路,选择倒退着走。 没了无关的人在,她收起在人前的木讷,这会儿的她眉眼灵动,目光明媚,放在阳光底下,或是任何一处,都打眼的厉害。 岁岁郑重道:“世子,你可一定要小心他!” 温孤雾白将脚步放得更慢,见她这样倒退着走时,替她看着前方的路。 见到不远处有一颗石子挡在前面时,他也没有说破,只是等岁岁一脚踩上去,身子歪斜时,及时伸臂,握住她的手腕。 岁岁看着脚边的石子,将其一脚踢开:“……” 是她得意忘形。 才会忘了看路。 还在世子面前出了糗。 温孤雾白轻笑,看了眼被她一脚踢开躺在一边的那颗石子,将她扶稳后,说:“知道了。” 岁岁的脸颊泛起热意。 对上他的视线时,她的心跳猛然加快。 这心脏是怎么了? 怎么还超常运作? 一点也不受控…… 温孤雾白唤道:“阿植。” 岁岁闻声,乌黑的眼眸登时睁圆:“……” 阿植…… 这叫法…… 方才世子也当着赵鸣轩的面叫过。 可当时岁岁并未放在心上。 且她分明感受到了这两次叫法时的语气相差很大。 先前在赵鸣轩面前这样称呼温孤植为‘阿植’的时候,他的嗓音没有这般低沉,也没有这般的……蛊人。 可这会儿他嘴里的那一声‘阿植’,好听到让岁岁大脑空白,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过是假名字而已。 怎么从世子的嘴里叫出来会这般好听? 第341章 有点坏 温孤雾白见她发呆,将她握起的还未松开的小拳头缓缓包住。 他低了身形,与她目光相对,在她好不容易开始回神眼睛也恢复一点光彩的时候,眸光一转,又有点坏地唤她:“阿植。” 岁岁的大脑再次陷入空白:“……”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满脑子里就只剩下眼前少年放大的秾丽到无可挑剔的容颜。 以及那一声声回荡在耳边的阿植。 阿植…… 阿植…… 甚至当晚在睡梦中,岁岁都被那一声一声的‘阿植’弄得心里像是流淌出了蜜糖一般。 - 鹿鸣宴一事很快过去。 望都又有关于别家的事情流传起来。 然而近来,赵鸣轩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 赵鸣轩发现,每当他出门或者是去国子监读书时,他都会遇到各种突发状况,像是被逼到巷子里,被人蒙起头来揍更是家常便饭。 这一日,距离上回被揍隔了三日的赵鸣轩刚恢复面容,刚去茶楼跟狐朋狗友见完面,回府途中,他的车夫就被人一掌劈晕,之后,在马车里的他被一黑衣人用麻袋兜头套住,然后三两下异常熟练地把他带到巷子里,再异常熟练地抡起拳头,对他开揍。 赵鸣轩被打得嗷嗷叫,他被麻袋捆住,用双臂挡着脸,被打多次,赵鸣轩现在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抱头,至少把脸保住,不要被揍得太难看,免得招惹他人笑话。 赵鸣轩看不清周遭,他在麻袋里睁眼看到的都是乌漆嘛黑的一片,他蹲着,忍痛道:“我说,这位壮士,咱下回能不能换个新鲜点儿的地方?” 次次都被逼进巷子里。 能不能有点新意? 花茔蒙着面,觉得有道理,决定下回换个地方。 她转了转拳头,正要再揍下去时,就听麻袋里缩成一团的赵鸣轩道:“是温孤雾白派你来的吧。” 花茔:“……” 哟呵! 猜对了。 然而这不影响她出拳的速度。 手臂挥动得累了,花茔换成用脚踹。 她还是保留了几分力道的。 好歹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被揍死了会给世子招惹麻烦,所以适当的揍一揍就行。 花茔一边揍,一边在心里算这几个月揍了赵鸣轩多少回。 这三个月来,一向作风高调的赵鸣轩忽然收敛,他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暴跳如雷,到不敢出门,转换为如何在危急关头保护住脸不被打。 甚至,赵鸣轩已经逐渐养成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一步步接受了逃不过被揍的事实。 到了后面,赵鸣轩直接是放弃了挣扎。 在明白过来花重金请再多的护卫都防不住时,他干脆每次在被抓以后选择闭嘴,再乖乖挨揍。 赵鸣轩闷哼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温孤雾白看我不爽,他记恨着我在鹿鸣宴上说他跟温孤植是龙阳之好一事,又想要让我绝了找温孤植麻烦的念头,所以想要把我打服。” “……” 花茔不说话。 照例把人揍得半死不活以后,花茔觉得火候够了,一记手刀下去,将赵鸣轩劈晕。 第342章 求和 花茔看着倒在地上的赵鸣轩,想到即将醒来的车夫,待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确认赵鸣轩不会有事后,如猫儿一般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 空净院。 屋里前两日添置了炭盆。 橘红色的烛光下,岁岁黑发柔软,半披玉背,半伏案上,她一袭藕色裙衫,闭着眼,趴在书案之上刚睡着。 她的脸上染了几团宣纸上还未干的墨迹。 这导致她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添了几处不太和谐又引人发笑的黑点。 近来天气变冷,气候急转直下,温孤雾白担心她着凉,进里屋找了件他的外袍披在岁岁身上,少年蹲在她面前,见她眉眼柔顺,睡得香甜,也没有打扰。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花茔从外间回来,带着一身风霜寒意。 温孤雾白替岁岁将身体盖得严实了些,望着回来复命的花茔,他起身,指了指旁边的一处,待花茔过去站好,他这才过去。 听完花茔的禀报后,得知赵鸣轩说的话时,少年一笑置之。 错了。 他不是想要用这样暴力的方式打消赵鸣轩心底想要报复的念头。 他就是单纯看赵鸣轩不爽。 那日赵鸣轩被迫来登门致歉时,他鄙夷的眼神,以及他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让他很不喜欢,所以事后,他吩咐花茔揍赵鸣轩,不是想要赵鸣轩屈服,而是想要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 至于赵鸣轩的报复……他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赵鸣轩若有杀他的城府,杀他的手段,只管来便是。 反正温孤雾白有的是应对的办法。 不杀赵鸣轩,只是没有必要在此时跟荣国公府为敌而已。 当今看似不提一字,实则吩咐人暗中盯着望都所有世族的一举一动呢。 若赵鸣轩在这个时候出事,那么,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宣国公府。 所以啊,温孤雾白不会让赵鸣轩在这个时候出事。 故而,对于那些想要趁机落井下石除掉赵鸣轩的人,以及针对宣国公府的人,他不会给那些人挑起事端的契机,更不会让那些人有得逞的机会。 - 半月后。 赵鸣轩没能熬住,选择先一步妥协,命身边的心腹送来几箱沉甸甸的金银珠宝,亲自手书一封求和,意图跟温孤雾白和温孤植冰释前嫌,恩怨尽消。 温孤雾白收了东西,求和书被他丢进炭盆里烧了。 天气愈发的寒了。 他本就是不喜欢出去同人走动的性子,一到冬日,又找到了可以不用赴宴的借口。 并且,因春闱逼近,天下学子都在集中精力温书,为即将到来的春闱做准备,他便可借着修养身体跟温书的由头心安理得地在空净院窝着。 明礼堂还是要去的。 他看出岁岁喜欢听课,不想她的课程落下。 且他有前世的记忆,知道帝师再过一年就会身体状况转差,明礼堂会在明年冬日关闭。 彼时,当今为了选拔储君,会下令所有皇子参与朝政, 以此来观察他们的政治才能。 同时,这也意味着望都越来越不太平。 第343章 初潮 这日,初雪至。 明礼堂里的人都在看书。 帝师已将今日的课程讲解完毕,正披着件深色大氅,闭目养神。 一旁的桌案之上,装着香块的珐琅三足鼎上一股股白色的烟雾往上盘旋,周遭陷入一片淡雅宁和的香气里。 七位皇子之中,除了李陂照例伏案睡觉之外,其余六位皇子都在认真看书。 春闱一日日逼近,天底下的读书人都陷入了吃饭睡觉都抱着本的狂热之中,伴读们虽是出生世族,不愁金银,不缺锦衣玉食,但也不敢松懈。 家族之中的荣华富贵想要继续得以延续,靠的不光是祖祖辈辈的积累,还因为要有能负担起祖祖辈辈荣耀的后生。 显然,许多世族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格外注重对于族中子女的培养,严令家中子弟专心向学。 岁岁的座位离温孤雾白很近,她本来看书看得好好的,突然觉得小腹处一阵胀痛。 接着,她的面色开始变得苍白。 未免被别人看出端倪,她将一本书籍立在书案上,挡住了脸。 岁岁腹部坠痛难忍,她轻咬下唇,露在外间的嫩白耳根红透,想到自己的衣袍又是雪色,她害怕被其他人发觉她的异样,只得伸手过去,捏住温孤雾白的宽袖一角。 她的指尖捏住那一角布料,力道很轻地拽了两下。 温孤雾白察觉到动静,目光顺着她落在袖袍处的手往岁岁看去:“?” 岁岁没说话,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事关女子私密,她纵然跟温孤雾白之间再无话不谈,但这些事情依然不好明说。 在空净院没有年长的人教导她如何处理初潮,但她是在花楼学过的。 花楼里的姑娘们,一旦来了初潮,就会被花楼妈妈分配到大一些条件好些的房间,与几名年龄相近的女子一同住下,待到及笄,她们会被花楼妈妈挂上牌子,安排接客。 据岁岁所知,女子大多十二三岁便来了,唯独她的初潮始终不来。 这两年在宣国公府被养得太好,她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元气,加之岁岁一心扑在读书上,久而久之,就把初潮的事给弄忘了。 她小脸爆红。 真丢脸。 而且来的也很不是时候。 这还在明礼堂上课呢。 万一弄脏了衣袍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可不能给世子惹麻烦。 温孤雾白注意着她的面色,就在岁岁犹豫到底要如何开口找温孤雾白要一件外袍披着以作遮挡时,却见,少年素来波澜不惊的面上晕开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温孤雾白也不待岁岁开口,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过去披在岁岁身上。 岁岁抽回手:“……” 她披着盈满男子苍术气息的披风,其上还有他身上的温度。 岁岁垂眸。 世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会的…… 世子是男子。 空净院除了她,花茔姐姐,以及花豚之外,再没有其他女子。 平日里,花茔姐姐跟花豚惧怕世子威严,不大跟世子走动,都是围绕她更多,所以,世子在女子方面知道的不多。 第344章 中途离场 温孤雾白见她红着脸,表情从开始的怀疑,难以置信,再到逐渐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时,心中涌起的不自在也跟着消失。 岁岁没想错。 十七岁的温孤雾白确实不懂。 可她并不知道,如今这具年轻身体里待着的,是三十岁的温孤雾白。 三十岁的温孤雾白,有他珍视的女子,所以,他是懂的。 课堂上原本都埋头看书看得好好的,这会儿温孤雾白忽然起身,还把披风披在了岁岁的身上,矮身蹲在岁岁面前,这一幕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大皇子率先放下手里的书籍,开口问:“雾白,温孤植这是怎么了?” 二皇子面露关切:“可要唤太医?” 其余皇子:“……” 岁岁听到‘太医’二字,心中一慌:“……” 请太医? 断然不能! 据闻,一些经验老到的大夫是能凭着脉象辨出男女的。 她揪住温孤雾白衣袍的手指因这一刻心里涌起的自责和害怕用力攥紧。 温孤雾白见她面色更加不好,矮身蹲着没动,只抬手把她攥住衣袍的小手给扒拉下来,然后迎上六位皇子担忧的目光。 帝师睁开眼,苍老的目光落在温孤雾白与岁岁的身上来回打量。 趴在书案之上的七皇子李陂也在此时睁眼,他一手撑着脑袋,一边打完哈欠,懒洋洋地说:“我瞧温孤植这状态,面色苍白,又冷汗直冒,约莫是风寒入体。” 外间的风雪大了些。 众人的视线随之望去。 寒冬时节,霜雪交加,他们每回进宫来来回回的,因此这风邪入体之症,最是常见。 温孤雾白看他一眼,压住眸中的深沉,说:“七皇子说的不错,确是风寒入体。” 李陂说完,用手撑着脑袋。 帝师看岁岁面色难看,随即想起岁岁自入明礼堂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现象,加之岁岁给他的印象很好,很能吃苦耐劳,他担心岁岁身体有异,便道:“温孤植,你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温孤雾白,你先带她回去。” 温孤雾白面露感激:“是。” 岁岁还是头一回在课堂上半途离场,有点不习惯,她披着温孤雾白的披风站起身,行礼:“多谢帝师。” 她倒是想再坚持坚持。 无奈条件不允许。 再待下去,难免不会被人揭穿她是女子的事实。 好在今日温孤雾白的披风是深色的,披在岁岁的身上显得虽然有些大,却恰好把她遮挡得严实。 温孤雾白替她将系带整理好,伸臂扶着她的胳膊,与她一道出了明礼堂。 众人望向两人在大雪之中一高一低的背影。 “温孤植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瞧着比风寒严重啊。” “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 李陂盯着岁岁的身影半晌,心有所动,再一听这些言论,当即翻了一记白眼,道:“一天天的,不操心自个儿的事,倒是对别人的事情分外上心。” 帝师拍拍书案,第一次觉得李陂言之有理:“都看什么呢?看书!” 他中气十足的一吼,顿时让众人回神。 第345章 上来 出了明礼堂,岁岁想要加快脚步离开,奈何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道。 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那样沉重。 而每当她往前迈出一步,她的额头与鼻翼两侧都是冒出细小的冷汗,脸色也会更白,更虚弱一分。 她的手在披风之下捂住转来阵阵坠痛的腹部,抬眸望着前方逐渐加大的雪势,冷光一阵阵吹来,刮在她的面颊之上,连呼吸都显得那般吃力。 温孤雾并没有带她上马车赶回宣国公府,而是吩咐尫九先去温孤寻的宫殿通传一声,顺便拜托温孤寻准备好相应的东西,然后将她半抱着往温孤寻的宫殿而去。 岁岁看他,面色白的跟雪一样,认出他带她去的方向不是回宣国公府的以后,她停下脚步。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世子,我想回府。” 温孤雾白怕她受凉,见她双腿无力,忆及前世每回岁岁月事有多遭罪时,便心中一疼。 她的身体在年少时就坏了,因而每回月事,她总比旁的女子更加畏寒,也更疼。 他也曾守着她度过一夜又一夜。 温孤雾白眸光一转,转而松开了她,让她站定在风雪里,他往前走了两步,背过身时,恰好挡住了他眼底快要奔涌而出的心疼。 迎面砸来的风雪,使他的神智愈发清醒。 重来一世,他尽可能地不让岁岁被苛待,把人好好地养在空净院,还想办法给她创造最优质的教学条件,也在想方设法地用食补的法子养她。 即便如此,有些身体方面的疼痛是他怎么也代替不了的。 他能保她衣食无忧,却无法替她规避病痛,更无法一次次地替她去规避未来路上可能遇到的风险。 温孤雾白的心里生出一股面对辽阔世界的无力感,但只要想到他已经改变了那么多,他又觉得任何事情都是有意义的。 他屈膝下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另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肩,暖了嗓音,道:“上来。” 岁岁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蹲在面前的少年,表情一怔。 腹部的坠痛感难受极了。 她的眼睛里浮现一丝茫然。 她不知道世子的意思,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温孤雾白抬指将肩头落下的雪洒落,回眸看向她,见她呆呆傻傻的,似乎因着初潮的到来连脑子都痛得有些迟钝以后,只好将手臂往后伸,环抱住她的双腿:“上来。” 泱十找来油伞,看到这一幕时,也愣了片刻。 岁岁脑子确实有些混乱,可她这会儿实在是难受极了,看着眼前少年的背脊,她觉得温暖,觉得踏实,所以当温孤雾白让她靠上去的时候,岁岁鬼使神差地趴了上去。 温孤雾白拉过她的手,让她抱住自己的肩膀,背着她稳稳地站了起来。 泱十在旁撑伞。 有宫人在前面引路。 岁岁趴在少年的背上,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一股股地往她鼻尖里钻,她眨了眨眼,担心他会淋到雪。 于是,她从泱十的手里将油纸伞接了过来。 第346章 抵在他的后颈 岁岁将伞撑在她跟温孤雾白的头上。 温孤雾白感觉到了头顶落下的一片阴影。 他一侧眸,就看到她腾出一手撑着伞,替他挡去风雪。 泱十退到一边。 岁岁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有些担心,她虽然腹部疼得难受,但当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时,有源源不断的热意升起,这使得她的难受减轻了些。 她垂眼看着少年的头顶,瞥见那根碧玉素簪时一愣。 这是她送给他的。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世子便日日戴着。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很好,这样简洁通透的碧玉素簪不是谁都能佩戴出那股气质的。 唯有世子。 唯有他能把玉簪的通透高洁戴出来。 注意到温孤雾白的头顶落了白色的还未融化的雪粒时,岁岁松开横着揽住温孤雾白左肩的手,抬指将那几颗雪粒弹去。 察觉到她的动作时,温孤雾白的眼底闪现几许笑意。 从明礼堂到温孤寻的宫殿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温孤雾白担心她太难受,所以加快了步伐,岁岁替他将落在头顶的雪粒子弹去以后,又继续用手臂环着他。 少女柔软的身体,贴着少年的后背。 这样的贴合,能阻挡部分风雪涌入两人之间,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岁岁面颊微红,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抬眼望着眼前的风雪,想到一到冬日温孤雾白就难受的身体,赶忙问:“世子,我重不重?” 温孤雾白一脸轻松地背着她:“不重。” 她那么轻。 怎么可能会重? 他倒是巴不得她顿顿多吃点,长胖点。 岁岁被他背着,原先藏在心底的不安转瞬消散。 随后,她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 渐渐地,她的脑袋一点点往前,少女有些凉还冒着冷汗的额头,恰好抵在温孤雾白的后颈上。 她额间的冷汗,有些湿,有些润,融在了她与他后颈相贴的动作里。 温孤雾白神色微变。 被她靠着的那片肌肤温度随着心跳猛增。 他稳住心绪,侧眸一瞧,就见她竟靠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 岁岁这一觉睡得很浅,一有动静便醒。 因而一到温孤寻的宫殿外,她就睁开了眼。 温孤寻得知他们要来,高兴的很,可也没忘记派人去禀明皇上,以免宫人私下议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毕竟她一介后妃,宫里有年轻俊朗的男子出入实在不便,总需要给皇上知会一声。 近来各妃大抵是大冷天的闲着没事儿做,见她荣宠不衰,一个个的非得跑来搞点事情,且都盯着她宫殿这边的动静,就巴望着哪日她的宫殿里来个男子,好给她安一个私通外男的罪名。 见温孤雾白是把人背过来的,且岁岁的面色确实难看时,她不禁暗暗庆幸早早安排了信得过的人去将温孤雾白事先吩咐尫九将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温孤寻抱着手炉过去,伸指在岁岁额间一弹:“可真是苦了咱们岁岁。” 岁岁见到她,顿觉亲切。 先前想回宣国公府,其实是下意识地担心怕连累到贵妃娘娘。 第347章 人夫的气质 温孤雾白把人背进宫殿后,去到一处早就备好的软榻,将岁岁放在榻上,并抢过温孤寻手里的手炉,将其放在岁岁的腹间。 温孤寻:“……” 这白眼狼。 有了温软水灵的小女郎,就不顾她这当姨母的冷不冷了是吧? 岁岁耳根一红:“……” 她裹着少年的披风,不敢去看温孤寻的目光,只垂眸,盯着贴近腹部的传来热意的手炉看了几眼。 该不该同贵妃娘娘说一声抱歉呢? 还有…… 世子这反应是知道她来初潮了吗? 温孤寻站在一旁,手炉被夺,她也懒得同一个小辈置气,只饶有兴趣地看着温孤雾白事无巨细地照顾岁岁。 想到他让尫九一早就过来转告的话,以及在照顾女子月事方面的细节叮嘱,温孤寻暧昧一笑。 她就说吧。 小雾白就是对这位领回院子里的小女郎不一样。 现在再看,温孤寻神色一变,猛然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惊讶地望向温孤雾白。 小雾白把人养在空净院时才多大,他莫非是那时就……? 禽兽啊! 殿里的大宫女端着熬好的糖水近前来,刚一进殿,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温孤雾白一把将碗端过。 此人出身花家,又自小跟着温孤寻,与温孤寻一起长大,还曾数次经历过生死与宫中的凶险,是温孤寻的心腹,因而是信得过的。 温孤雾白端着碗放在鼻端一闻,淡声问:“可放了安神止疼的药材?” 大宫女福身,答:“都按照世子叮嘱的放好了。” 温孤雾白端着碗转身时,说:“多谢。” 安神的药材算不得苦,但止疼的那味有些苦,好在放的不多,加上红糖的甜味儿冲散了那股苦涩的味道,所以尝起来的时候不会有多少苦味。 他矮身坐到软榻之上,一手端碗,一手捏起白玉瓷勺轻轻搅拌。 热气漂浮至上空。 岁岁闻到了一股甜味。 现在天寒,她喜欢喝点热乎乎的东西,因而空净院的膳食都是汤食居多。 这会儿腹部坠痛难忍,贴着手炉总算是缓解了些,她看着温孤雾白的动作,眸光一滞。 世子怎么知晓她想喝既甜又暖的? 再者,世子是不是在女子方面知道得有点多了? 难道这也是他从书本上看到的吗? 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岁岁有些混沌的脑子里。 温孤寻起身走到一边,端起几上的热茶,慢慢地品着,并吩咐大宫女叮嘱下面的人不要乱说话。 大宫女应‘是’,后退出殿内。 温孤雾白待得糖水不再那么烫以后,将其送到岁岁唇边。 岁岁看了一眼旁边坐着品茶的温孤寻,不大好意思让温孤雾白喂,当下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碗,用双手捧着,小口地喝了起来。 温孤雾白挨着她坐着,顺手将一旁折叠好的被褥展开,解开她身上的披风,将其放到一边的椅子上,再将柔软的被褥盖在她的腿上。 温孤寻勾唇。 小雾白真的是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他这无微不至的模样,倒是有几分人夫的气质。 第348章 不可见人的心思 岁岁喝完糖水,胃里舒服不少,疼痛也有所减轻。 她本想着好不容易见贵妃娘娘一回,想要强打起精神同温孤寻说几句话,结果没一会儿就觉困乏。 温孤雾白见她脸皮下沉,知晓这是安神的药材起了作用,他伸臂扶着她,让她躺在软榻上睡下。 见她一点一点地闭上眼,他替她将被子盖好。 做完这些,温孤雾白这才转身,看向温孤寻:“给姨母添麻烦了。” 宫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有专门的人记录的。 他把岁岁送过来,多少还是给姨母添了些麻烦。 只是事出突然,他没想到岁岁会在这个时候来初潮。 且今日又是风雪天,他舍不得岁岁受冻,所以当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吩咐尫九来温孤寻的宫殿求助。 姨母是他在宫里最信得过的人。 除了她,他不敢把跟岁岁有关的事情让别人知晓。 温孤寻一笑,茶盏落下时,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脆响:“你还知道这是给我添麻烦啊。” 温孤雾白垂眸,乖乖挨训。 他做事从来是思虑周全的。 唯有岁岁。 也只有在她的事情上他会考虑得不够周全。 其实让岁岁多淋一淋风雪,忍着疼痛回到宣国公府也是可以的,但他就是舍不得,只要能有法子缩短她难受的时间,他都会采用。 温孤寻嘴上虽然这般说,心里倒也没觉得此事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宫里确实有人专门负责记录各宫的开支,但她的月事一直不准,有时还会断断续续的不干净,将月事的时间延长个两三日,这回正好她月事刚过,对外也能说得通。 而且,她还能继续借着身体不便的由头把想要往这里跑的皇帝赶出殿去。 说实话,她巴不得呢。 皇上自以为他的到来是在施舍宠爱。 实则温孤雾寻并不需要他每月的几回施舍。 “不过姨母好歹在宫里生存多年,这点解决麻烦的本事还是有的。”温孤寻说出这话时,面上的表情时一派轻松。接着,她眸光一变,难得露出几分严厉地看向温孤雾白:“说起来,姨母教导你多年,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有这等禽兽心思!” 温孤雾白一怔:“姨母,您此话何意?” 温孤寻目光一厉:“你还问我是何意?” 温孤雾白:“?” 温孤寻见榻上的岁岁正睡着,回想起岁岁进殿时趴在温孤雾白背上冷汗直冒的模样,知岁岁初潮必是极其难受,再一想岁岁好不容易睡着,到底心有不忍。因而温孤寻便是此时很生气,也记得压低声音:“你说,你对岁岁,到底存的是何心思?你,你有没有在空净院对她行过不轨之举?” 他才多大啊。 当年把岁岁弄到空净院时也才十五的年岁。 十五啊! 竟然在那时就有了不可见人的心思! 枉费她对他悉心教导! 温孤雾白见她如此生气,待明白过来温孤寻是想岔了以后,摇头失笑:“姨母,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岁岁刚进府那会儿才多大? 他怎么会有那等心思? 第349章 果然用心不纯 温孤寻观其所为,一想温孤雾白毕竟是她带过几年的,自小古板,守礼,于男女方面也没开窍,对女子更是规矩的很,不像是有那等龌龊心理或者沾染了不良喜好之人。 即使这样,温孤寻也不敢掉以轻心,始终对他抱有一丝怀疑:“那你说说,你是个什么人!” “……” 温孤雾白轻笑一声。 他是什么人? 自然是一心想要岁岁过得好的人。 他想,这世上除了已经去世的钱先生,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希望岁岁过得好的人。 对上温孤寻责备的目光,温孤雾白无奈顿生。 也不知姨母想哪儿去了,竟然以为他会对岁岁不轨。 他再禽兽,也不至于那般不堪。 未免温孤寻再胡思乱想下去,他只得出言保证:“姨母放心,我对岁岁,发乎情,止乎礼,从无对她行过不轨之举。” 尽管他有的时候也会想要亲近岁岁。 但也只是想要亲近。 不带其他的想法。 温孤寻皱眉,她的关注点再次偏离:“你还发乎情,止乎礼?” 温孤雾白:“……” 温孤寻将眼睛一眯,又说:“你果然对岁岁用心不纯。” 温孤雾白:“……” 关于这点,他无可辩驳。 因为他确实喜欢岁岁,用心也确实不单纯。 温孤寻气归气,但是气过之后,到底是没舍得把温孤雾白打上一顿,她再一想岁岁如今的状况,觉得岁岁继续留在明礼堂难保不会被人发现。 她一时陷入了担忧。 她是支持岁岁在明礼堂读书的。 否则当初也不会与温孤雾白一起让岁岁女扮男装还让岁岁以温孤植的身份进宫伴读。 但那是在岁岁还未长开的情况下。 且岁岁比同龄的女孩子发育慢。 因而这两年岁岁的身量虽长高了些,五官也有长开的迹象,可只要有花豚那双巧手在,就能保证岁岁的女儿身不被发现。 但如今岁岁距离及笄不远了。 再在明礼堂待下去,她暴露的几率也会随之提高。 就在温孤寻犹豫着要不要让‘温孤植’这个人从此消失的时候,温孤雾白先一步看穿她的所想,道:“姨母,您相信我,我会保护好岁岁,不会让她暴露的。” 岁岁喜欢读书。 所以在明礼堂关闭之前,他仍旧希望岁岁能继续读下去。 温孤寻见他神情认真,知他从小就懂得周全策划,再加上有他从旁护着岁岁,便没提让‘温孤植’这个人就此消失一事。 两人还有其他的事情商议,为了不吵醒岁岁,先后出了里间。 宫人奉上茶具。 温孤雾白难得带岁岁来一回,自然是要留下来用过膳再走的。 半个时辰后,皇上派人传了消息,说是无法前来陪他们用膳,照例在赏赐温孤寻一些东西以后,又另外准备了几箱子的金银珠宝让温孤雾白离宫时带回。 温孤寻跟温孤雾白谢过后,命宫人接下东西,随后进入殿内,去到一边的红木长案,将茶具一一摆开。 茶壶里的清水很快煮开,发出咕噜咕噜的起泡声。 第350章 偏心 里间的岁岁因着安神药的缘故,睡得格外沉。 温孤雾白亲自煮茶。 茶叶是今年新到的贡品,用开水浸泡过后,裹在一起的茶叶在水中逐渐舒展。 很快,透出一股清香。 茶叶有点多,温孤寻一人喝不完,于是吩咐宫女把剩下的茶叶分成几份,一会儿让温孤雾白离宫时带回去,再随他心情分配。 至于宣国公府的其他人,温孤寻则吩咐宫里的御膳房准备了精致的糕点。 另外,温孤寻还给即将成婚的萧有瑢送了几套头面,还有几匹千金难得的绸缎。 本着一碗水要端平的态度,温孤寻又给萧有瑜又准备了几套价值不菲的头面跟同样价值的绸缎。 今年萧有瑜及笄,她这个做长辈的没能给点东西,这次温孤雾白既然来了,那就顺便带过去。 当然,除了给萧有瑢萧有瑜准备的东西之外,宣国公府的其他女眷温孤寻也准备了一些礼物。 剩下的那两大箱子,其中一部分是给岁岁准备的头面,另一部分则是做衣裳的布匹。 温孤寻本就喜欢岁岁,自然会在赏赐方面偏心些。 得知温孤雾白的那点心思后,温孤寻心情复杂地品了一口茶,她眉目懒散,鬓间的金步摇熠熠生辉,再放松地往后一靠,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手端着茶杯,问:“你对岁岁是如何打算的?” 她就不信温孤雾白对岁岁没有其他的安排。 温孤雾白盯着眼前的茶杯,看着泡开的茶叶浮在面上,没有即刻作答。 因为他想看一看姨母对于他跟岁岁一事的态度。 他的沉默,引得温孤寻不喜。 若是其他跟她没有半点交集的女子,温孤寻可以视而不见,她深知高门贵族有通房跟妾室是再正常不过的,温孤雾白自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跟着遵从也正常。 可她见过了岁岁。 她喜欢岁岁。 况且,岁岁还是钱植的学生。 钱植一生不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所束缚,他的学生,也不应该被困在深宅大院里。 温孤寻希望岁岁珍惜在明礼堂读书的机会,一是源自她年轻时的遗憾,二是真心希望岁岁能够从中学到东西,三也是看在故人的份上帮衬岁岁一把。 想到岁岁将来会困守宅院,温孤寻暗道一声可惜。 这天底下被困住的女子多如牛毛。 比如她。 比如秦氏。 虽说温孤寻年少不懂事时曾对秦氏生出过不满,可她必须承认,在打理中馈方面秦氏确实更有手腕。 她的姐姐虽好,却坏在做事优柔寡断,容易被别人拿捏。 同为女子,温孤寻欣赏自家姐姐的才华与心情,却也欣赏秦氏的果断和极快的执行能力。 有的女子,论才学,论本事,并不比男子差半分。 岁岁在读书方面的进步,不管是温孤寻,还是明礼堂的其他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温孤寻是常常待在宫殿不肯出去,可还是会过问温孤雾白跟岁岁在明礼堂的状况的。 她知道,岁岁学得很好,也不希望岁岁的脚步就此止住。 第351章 不该被困 见温孤雾白迟迟不表态,也不置一词时,温孤寻的耐心消失。 与此同时,她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满,神色间带有几分上位者的犀利。 她从来在温孤雾白面前时笑语晏晏的,总爱用一副不太端正的态度去逗弄他,打趣他,因此鲜少在温孤雾白面前流露出这样不好亲近的一面。 而每当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时,也代表着她对此事的上心程度。 她将杯子里的茶一口喝完,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让她当你的通房?” 温孤寻敛眸,声音略沉:“你该知道,以岁岁的出身,她这辈子多半只能做你的通房,即便有你护着,她最多也不过是成为你的妾室。并且,你的祖母,你的父亲,他们观念守旧,奉行门当户对,他们为了保障家族的利益,以及血脉的纯正与高贵,拥护那套世族应当与世族通婚的传承了千百年的规矩,是不可能同意你娶一个奴籍女子为妻的。” 温孤雾白:“我知道。” 温孤寻看他也不像是不知道的。 在大安,乃至历朝历代,世家子弟的婚事大多身不由己,不是他(她)们喜欢谁便能娶谁的。 家族在婚事方面所衡量的,是这桩婚事能为彼此带来的益处,而不需要一个对家族毫无价值将来也毫无贡献的女子。 更不需要出身卑贱的女子成为他们家族的污点。 于绝大部分的世族而言,岁岁这样的出身,就是不光彩,就是丢人,也就是他们眼中的污点。 做通房可。 做贵妾可。 唯独不能成为正妻。 若是那样,不单宣国公府的老太太会站出来反对,就连宣国公府也会沦为他人的笑柄。 温孤寻跟宣国公府的人打过交道,她深知老太太顽固的观念,也深知萧膑是什么样的人。 她尚年轻时参加宴会,有人羡慕她的姐姐找到了一位好夫婿。 温孤寻从不认为萧膑算是好夫婿。 他对她姐姐的真情是有的。 但萧膑更看重的,是他的体面,是宣国公府的体面,也是他自小到大所受的观念与教育。 一个连每月要去多少回正妻房里,妾室房里,通房房里的次数都要安排得有多有少的男子,不像是在维护正妻的地位,更像是在完成自己觉得应该去做的事情一样。 温孤寻到底是带过温孤雾白的,对他有感情。 她在国公府住时,跟老太太争吵,跟萧膑争吵,跟看不惯的人正面杠,就是因为她骨子里接受的观念跟他们的不一样。 同时,她也不希望温孤雾白被这些人影响,更不想看到温孤雾白在将来的某一天变成萧膑的翻版。 那样的人活着有何意思? 若说萧膑能在这样对自己的安排里面得到满足感,那温孤雾寻没什么好说的。 可她认为,萧膑千不该万不该用这套刻板无情的方法来教温孤雾白,让孩子变成另一个自己。 温孤寻想到岁岁,心底一软。 多好的女子。 多鲜活的生命。 她们不该耽于情爱,不该被困在宅院那片方寸之地。 第352章 偏偏动了心 温孤雾白抬眸看她,他很感激温孤寻能设身处地地为岁岁这般操心,见她一副很暴躁很想发火又强忍着的模样,他急忙安抚道:“姨母放心,我会照顾好岁岁的。” 温孤寻皱眉,这会儿是看温孤雾白哪哪儿都不顺眼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当然信他。 且以温孤雾白的本事,想养好岁岁确实不成问题。 但她认为女子除了基本的衣食住行外,更需要一个正儿八经不被他人诟病的名分。 不然以温孤雾白的身份,岁岁未来所承受的非议只会源源不断。 温孤雾白拎着茶壶过去,替她将面前的空杯倒满。 温孤寻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平心而论,她不希望岁岁将来被困在深宅大院。 可她也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 她会尊重。 也会祝福。 温孤寻端起茶杯,轻嗅茶香,本想着忍一忍,但她心底像是烧着一团火,需要温孤雾白表态将其浇灭。 她放下茶盏,态度正式:“小雾白,有些话,姨母只说一次。” 温孤雾白正襟:“姨母请说。“ 温孤寻的视线在殿内逡巡一圈,眼底划过懒得遮掩的嘲意。 “不要用世俗的那一套给你喜欢的人定位,觉得她应该待在什么样的位子,也不要将你自以为是的好强加给喜欢的人。” “你若喜欢她,那请务必多给她一些尊重,也请给她更多的自由。” “还有,你不要光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只顾着表达你的感受,你的感情。” “你应该问一问她,想不想要,愿不愿意。” “若你给不了她你的一片真心,无法保证以后会对她全心全意,也无法给她正妻的位份,那么,姨母奉劝你一句,不如将你的这份感情藏在心里,放她自由,让她离开宣国公府,去寻她自己的辽阔天地。” 这是温孤寻发自心底的想法。 也是她希望自己这一生能够拥有的活法。 然而她深陷深宫,已经失去了自由。 正因这样,她才不希望岁岁被温孤雾白的喜欢束缚住,希望岁岁能明白她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而不要傻傻地觉得可以把自己的未来和幸福交给一名足够优秀的男子。 换一个角度再看,这种全身心的寄托,全身心的感情投入,在某些时候会给对方造成一定程度的心理负担。 对方或许会害怕,会躲避,也未必能承担起她的期盼。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姑母说的,雾白都明白。” 温孤寻一口气说完,压在心底的郁结舒坦不少,她端起茶杯,眉梢一挑:“你明白,但你会做吗?” 两个孩子她都喜欢。 所以才会希望他们过得好。 要是没有感情牵绊便罢了,他们未来可以拥有各自的人生,各自的意中人。 偏偏温孤雾白动了心。 温孤雾白想到她在深宫的处境,知她近来过得不顺,见她愁眉不展,道:“姨母放心,我会尊重岁岁,也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第353章 管不了啊 温孤寻目光一愣,心头一跳,呼吸急促地看着温孤雾白,那双总是细长懒抬的眸子在此时瞪圆:“你的意思是……岁岁将来会成为你的正妻?” 温孤雾白:“是。” 温孤寻:“……” 呃…… 她的心情现在很复杂。 非常复杂。 她先前害怕岁岁受委屈,劝温孤雾白放人自由。 她现在害怕温孤雾白选择的这条路想要走下去会格外艰难。 因为如果温孤雾白想要跟岁岁在一起,还要给岁岁正妻的名分,那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他会跟宣国公府站在对立面,会因此忤逆老太太,继而忤逆萧膑,还可能失去他在宣国公府拥有的一切。 除此之外,温孤雾白跟岁岁还得应对外面的流言蜚语,毕竟他们要对抗的不是宣国公府,也不是许许多多的世族,而是在跟传承了千百年的观念对抗。 温孤寻叹息一声。 唉。 管不了。 管不了啊。 温孤雾白见她露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时,轻笑一声。 温孤寻身形往后一靠,恨不得倒在地上,睡成一团烂泥,也恨不得今日什么都没看出来,扶额道:“你倒是有敢于对抗世俗,跟旧观念对抗的勇气。” 茶香淡淡。 温孤雾白侧首,望向殿外。 风雪未停。 他语调幽沉道:“如果对抗世俗,跟旧观念对抗能达到我想要的目的,那么我不介意跟它们宣战,与它们为敌。” 温孤寻虽然能够预想到将来的艰难困阻,可眼看着那个小古板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而没有被宣国公府那些人养成刻板沉闷的性子时,心底终究是感到欢喜的。 对于温孤雾白选择的这条道路,温孤寻并不打算劝阻,因为这曾经也是她在做的事情,即便如今失去自由,她的心依旧为死,也未低头认命。 她只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光明正大离开深宫的机会,不是真的对皇上的权威妥协,对这世间的烂规矩妥协了。 只要给她机会,她必然会收拾行李跑路,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温孤雾白眸光微转,有潋潋的水波浮现,又道:“姨母,您不用过于操心,我会照顾好岁岁,会照顾好自己,您放宽心即可。” - 岁岁睁眼醒来的时候,腹部坠痛减轻了些。 她闻到了一股香味。 不是屋内点着的熏香。 而是食物。 她从软榻上坐起身,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 一下地,仍觉得冷。 这会儿的岁岁精神好了许多,苍白的面色也有所改善,注意到一旁放着的温孤雾白的披风时,她仅想了片刻,便伸手将披风抱起来穿好。 她循着香味走出去,就见食案之上摆放着一应器具,四周用白瓷碟子摆放着新鲜的蔬菜,以及一碟碟切得薄薄的鲜红的肉片,中间则放着一个铁锅子,锅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其间炖着肉。 温孤寻坐于蒲团上,见她醒来,吩咐大宫女将一张柔软的蒲团拿来。 大宫女将那蒲团放在温孤雾白身侧。 岁岁抬步过去,唤道:“贵妃娘娘。” 第354章 闲聊 温孤寻应了一声,刚想说叫什么贵妃娘娘,显得生疏,以后都跟温孤雾白一样叫她姨母,在对上温孤雾白递来的视线以后,温孤寻便知岁岁还并不知晓温孤雾白喜欢她一事,急忙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压下去,改口:“快过来,本宫许久没吃这口了,往日在宫殿里独自吃实在没意思的紧,今日难得你们来了,可得陪我过过瘾。” 热锅子老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还糟蹋粮食。 岁岁也想吃热乎乎的,闻言一笑:“听贵妃娘娘的。” 温孤寻往岁岁面前的碗里添了汤:“乖啦。” 温孤雾白见她还穿着自己的披风,就知她是来了初潮后畏寒。 殿里有好几处虽然放了火盆,但温孤寻身体康健,不喜闷热,故而殿中火盆的数量不比空净院里放的多,所以岁岁觉得还不够暖也是正常。 不过锅子是热的,一会儿吃起来,热汤热菜下肚,能缓解她腹间的难受。 岁岁在蒲团上坐下去。 勾人的肉香,直往鼻端钻。 岁岁睡醒确实饿了,也不再讲究礼数,再说温孤寻私底下随意的很,她便不用顾忌太多,更不用绷着心神,当下端起汤碗便喝了起来。 有些烫的汤顺着喉管往下,流入胃里,岁岁的眉眼跟着舒展些许。 宫人端来了酒。 岁岁不能喝,温孤雾白却是能的。 温孤寻开心的很,非要喝酒,一连缠着温孤雾白喝了几杯。 温孤寻不喜欢说起在宫里的事情,喜欢听外面的,听温孤雾白跟岁岁在明礼堂的,岁岁便一边吃,一边同温孤寻说这些事情。 期间,温孤寻听得入神,也听得眉开眼笑。 得知岁岁竟然在鹿鸣宴上打架时,温孤寻更是不给面子地捧腹大笑,她指着岁岁,实在难以置信岁岁这般瘦小乖巧的样子会把人揍得鼻青脸肿。 好一会儿,温孤寻才按着肚子,止住笑意,说:“就你这嫩生生的小拳头,还有你这一推就倒的小身板,能把比你高出许多的赵鸣轩打成猪头?” 岁岁盯着自己的拳头瞧了会儿,腼腆一笑,又带着几分骄傲的语气开口:“贵妃娘娘,你别小瞧我啊,我确实打了赵小公子,还当众把他揍得很惨,当时很多人在场,大公子三公子也知道,还有世子,他们都能作证。” 话是这般说。 但岁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自己的本事她自己清楚,以她的身手,她挥拳的力道,想要把赵鸣轩打成那样确实有一定的难度。 这也不怪贵妃娘娘不信。 事后,岁岁一想,很快就琢磨明白了。 定是世子的吩咐。 那日去鹿鸣宴,因着都是男子,花茔跟花豚便都没有去,随行的泱十跟尫九是世子的人,他们一定在暗中保护着世子,多半是他们不想让自己受伤,才会在暗中帮忙。 见温孤寻笑得开怀,岁岁也高兴。 贵妃娘娘的心里苦。 她能看出来贵妃娘娘不喜欢宫里。 而贵妃娘娘能这般高兴,也是在听到外间的事情之后。 第355章 走吧 岁岁想,她跟世子难得来一趟,定然是要好好陪贵妃娘娘说说话的。 若不是因为初潮的缘故,她不能喝酒,她还会陪贵妃娘娘畅吃畅饮。 天有些暗了。 地上积起了雪。 宫人们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吱呀声。 宫殿廊檐上挂着的八角海棠宫灯被宫女们点亮。 岁岁本想再强打起精神多陪陪温孤寻的,她还有许多在明礼堂的事情想说,结果她再又喝了一碗糖水以后,加之胃里实在暖呼呼的太舒服,就趴在食案之上睡着了,后续也没听见温孤寻跟温孤雾白聊了些什么。 温孤雾白与温孤寻说的是宫里面的形势。 温孤寻确实不喜欢提宫中发生的事,但她如果想要过得好,想保护好自己,还想要给温孤雾白一些有用的消息,就必须要对宫里的动静了若指掌。 万一哪日皇上突然兴起,召见温孤雾白,或者是牵引出一些不好涉及的话题,有了温孤寻的事先叮嘱,温孤雾白在应对的时候也能更从容镇定。 而后宫的事情,无非是谁谁谁争宠,无非是谁谁谁斗来斗去,亦或者是哪个妃子棋差一着被算计了,哪个妃子跟哪个妃子暗中厮杀起来了。 新进宫的新人往往是没什么说头的。 真正难对付的,还是有子有女也有家世背景的那几位。 温孤寻在宫里这些年,看着后宫六院的妃子们来来去去的,她们大多花季短暂,不是失宠被打入冷宫,就是家族出事被牵连。 其中能稳坐高位的,依旧稳坐高位。 并且,她们背后的家族也依旧稳固。 温孤寻喝了半壶酒,这会儿酒意上头,开始犯困,说完该说的以后,瞅着外间的风雪看了会儿。 她摆摆手,不再看温孤雾白,也不再看睡着的岁岁,说:“走吧。” 温孤雾白也喝了不少,少年的脸颊有一点红润,引得他的五官愈发深刻惑人,但他双眸清明,显然还很清醒,就连动作也没有丝毫迟缓的迹象。 他对着温孤寻一拜:“姨母,雾白走了。” 温孤寻的目光仍落在外间,没给出任何回应。 温孤雾白在岁岁面前蹲下身,拉过她的手,让她用臂弯挽住自己,然后一手撑着食案,借着食案的力道背岁岁起身。 少年在宫人的指引下离开宫殿。 温孤寻看着风雪中逐渐消失的两道身影,唇边勾出一抹笑。 未来还很长。 她祝愿他们能一直这样好好的。 - 出了宫殿,温孤雾白背着人往宫门的方向去。 领路的宫人知这位宣国公府世子身体不好,提议上前帮忙,意图替温孤雾白分担,结果被温孤雾白淡声相拒。 宫人们对视几眼,纷纷想到了关于温孤雾白跟温孤植的传言,随即飞快地低眸,微弓着背往前走。 温孤雾白背着人,踩在地上的脚印自然深陷了一些,他侧眸看一眼眉目温顺的岁岁,感受着她的心跳,她匀称的呼吸,他的心里涌出一股满足。 在他背着人离去后,有几道身影驻足在不远处。 第356章 惊艳 站在前端的,是两位面容明丽且五官有些相似的妙龄女子。 她们额间皆点花钿,华贵的宫裙长及拖地,尾部被雪打湿了些,导致她们行走时显得裙摆略沉。 宫人们站在后面。 平襄公主指着温孤雾白的背影,被方才一扫而过的少年侧颜惊艳得心跳加快,她的眼中流露出分外感兴趣的光,问身旁的宫人:“那是何人?” 旁边的平英公主也盯着温孤雾白的背影看了会儿。 她母妃身份不高,母族也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人,所以平日她只能跟皇后所出的平襄公主多一些走动方能得见父皇,以此来为自己,也为母妃争取一点存在感。 平英公主从惊艳中回神,抢在宫人开口前回答:“襄姐姐,能够得父皇如此重视,还能出入贵妃娘娘宫殿里的少年不被议论,除了那位宣国公府的世子温孤雾白还能有谁?” 父皇对宣国公府可是器重的很。 这位世子的名号不管是在望都,还是在明礼堂都是响当当的,且备受赞誉。 看目前父皇对宣国公府的器重程度,以及父皇对温孤世子的上心程度,将来他定是要继承宣国公的爵位的,也一定会前途无量。 平襄公主听完,没再说话。 温孤雾白…… 难怪能让她一眼惊艳。 可惜宣国公府太难拉拢,她的皇兄也不止一次在明礼堂暗示过温孤雾白,想把温孤雾白拉入他的阵营,奈何次次未能得逞。 真希望下次他来贵妃娘娘的宫殿时,她也能撞见。 - 宫门口。 温孤雾白抱着岁岁上了马车。 安神药的效用还在,这会儿岁岁睡得依旧很沉。 她被平放在马车里的软榻上,温孤雾白替她解了外面的披风,又拿过早就备好的毯子,将其盖在岁岁身上,他坐过去,轻轻地托起岁岁的侧脸,让她靠在他的腿上。 感受到她靠上来时的重量,温孤雾白薄唇微扬。 马车里很暖。 离开温孤寻宫殿时他让宫人们多准备了几个暖手炉,一个放在岁岁的腹部,另外两个则被温孤雾白脱了岁岁脚上的鞋,裹着毯子,放在岁岁脚边。 岁岁觉得暖暖的,睡得更香。 关于岁岁的事情,温孤雾白记得很多,他记得她的口味,记得她每回月事时手脚总是冰凉的,确定她的脚上有了暖意后,他这才放心地拿过一旁没看完的书。 他每看一会儿,就又转眸落在岁岁的脸上。 一路上,就这样反反复复的。 - 之后的几日,岁岁每日都抱着手炉去明礼堂。 转眼,又是年关将至。 每到年前的这段时间,各府各院都异常忙碌。 秦氏教导萧有瑢萧有瑜已有数月,两位女郎也不负她的教导,学得很快。 秦氏见状,很是欣慰,为了让萧有瑢跟萧有瑜提前适应如何掌家,她索性在禀明老太太以后,把今年府里操办年事的重任交给她们去办。 因着此事,两姐妹走动得频繁起来,也时常因意见不同发生争吵。 在前院忙碌的时候,岁岁也没闲着。 第357章 制作酒酿 十日前,府里发了月钱。 岁岁用月钱买了一部分的纸张,另外还买了不少糯米以及其他所需要的材料,准备研究做酒酿。 在接连失败两次以后,岁岁也不气馁,反倒是沉下心来,想要把两次失败的原因分析出来,有的时候还拉着温孤雾白一起分析。 温孤雾白自小仆从环绕,远庖厨,未曾接触过这些,听完岁岁的一堆碎碎念后,他的表情难得凝滞,因为这是他没接触过也丝毫不擅长的领域。 说文章,他可。 说形势,他可。 说策论,他亦可。 唯独这厨房里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在岁岁沉思的时候,温孤雾白不太自然地撇开目光。 他不希望在岁岁面前有他不懂的领域,所以他决定今晚就找根膳食方面的书籍翻看,争取下一回在岁岁疑惑不解的时候能够提出参考的意见。 甚至,他还愿意陪同岁岁一起参与到制作酒酿的过程之中。 而且温孤雾白前世记得岁岁都是做好了端到他面前来吃的,并没有关于岁岁研究酒酿失败两回的过程,他那时又忙着在朝堂之中奔波,无心顾及其他。 说起来,是他不对,是他这个当夫君的失职,竟然没有多抽出一些时间来陪陪她。 见岁岁还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时,温孤雾白担心她经过这两回的失败以后影响到她的积极性,他本想说不吃酒酿也没什么的,反正院里的厨子会,她若想吃,直接让花豚去小厨房走上一回,吩咐底下的人去办即可。 可他转念一想,这话多少有点不太信任岁岁能研究成功的感觉,还很有可能打击到她的自信。 所以温孤雾白一番权衡后,觉得还是不要劝说岁岁放弃研究酒酿为好,并决定以鼓励性质的话语为主,激励岁岁。 果真,在他三言两语下,岁岁很快重拾信心。 翌日,岁岁养好精神,开始了第三次的酒酿制作。 温孤雾白想要参与。 这一世,他不想错过跟岁岁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哪怕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 无奈岁岁坚持,不许他参与。 倒不是岁岁觉得君子应当远庖厨,赞成那套毫无逻辑的谬论,而是她决定制作酒酿的初心,便是想要将这种小食作为送给温孤雾白的新年礼物。 她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将近三个年头,在此期间,她的眼界跟学识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开阔,也见过了太多太多的好东西,还认识了很多身份尊贵的人,她知他生来尊贵,知他什么都不缺,且那些名贵的东西她又买不起,所以就想着付诸一些实际性的行动。 恰逢年关,制作酒酿就非常合适。 新年前夕,岁岁的酒酿终于制作成功。 她前几日在厨房整整忙活了一日,这两日就算在明礼堂读书都惦记着酒酿的事情。 帝师看到别人捧着策论等等一类的书籍看得入神,她却对一本没半点名气的讲述膳食方面的书籍爱不释手时,用一种‘这孩子完了’的眼神看着岁岁。 第358章 尝尝 岁岁抬眸:“……” 她满眼不解。 帝师这目光是何意? 帝师摇摇头,指了指她压在底下的那本书,然后伸臂过去,将其抽出来,匆匆看了几眼上面的内容后,说:“温孤植,天下学子,莫不想通过靠恩科的方式入朝堂为官,为国尽忠,为民请命,你如今在这里沉迷一本膳食方面的书,是准备弃了这一途,改做酿酒师傅吗?” 岁岁被说得面红耳赤:“……” 她没那么大的志向,没想过要入朝堂为官。 况且,她是女子啊。 大安王朝对女子各种规束,都不许女子光明正大地入学堂读书,莫说是准许女子入朝为官了。 帝师这说法,放在她的身上不成立。 只是当众被帝师发现在课堂上开小差,这还是让岁岁感到惭愧,她低垂着脑袋,一副老实到不行的模样。 温孤雾白在一旁勾唇。 她是真用心。 竟在课堂上做出此等分神的事情。 还被抓住。 - 之后的几日,岁岁这件事情被拿出来笑了许久。 有的伴读见到她还各种打趣,说是将来若她真成功开了酿酒的作坊,一定要记得给他们每人送上一点尝尝。 就连帝师也跟着大家一起打趣她,让她做成功了,给他送点。 - 厨房里。 灯火通明。 岁岁根据记忆,将一个圆形瓦罐坛子找出来,她抱着,揭开面上的盖子,再凑过去,嗅了嗅味道。 浓郁的酒香与甜香扑鼻而来。 花茔在一边竖起大拇指:“岁岁厉害!” 花豚凑过去,一下子被勾起来了馋劲儿,她看品相极好,糯米又白又软,定然成功时,正准备拿个勺子要尝尝味道,结果岁岁越过花豚,顺便抢过花豚手里的勺子,抱着瓦罐坛子就往前院跑。 花豚望着她的背影,痛心道:“我的酒酿!” 花茔指了指柜子里放着的另一瓦罐:“急什么,岁岁不是做了两罐吗?” 花豚双目顿时一亮:“岁岁姑娘真是人美心善脾气好!” 花茔:“……” - 屋内。 温孤雾白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唤人将水扯下去,正扯过一件外袍披上,一抬眼,就透过屏风看见屋外一道身影出现。 然后那道身影走进屋内,飞快地朝里间跑来。 泱十:“……” 尫九:“……” 两人背过身,只当做没看到。 岁岁姑娘还真是越来越熟门熟路了啊。 她也不怕撞见世子沐浴。 岁岁满眼兴奋地抱着怀里的瓦罐坛子,高兴地冲进屏风后面,她没注意到温孤雾白衣袍不整的模样,想到手里的勺子,她将勺子伸进瓦罐里挖了半勺酒酿,送到温孤雾白的唇边。 她道:“世子尝尝。” 温孤雾白将外袍披好,他黑发微束,这会儿发尾微湿,披在后背之上。 白日,他总束发,给人一种清冷端肃,不可侵犯之感。 到了晚间,散发的温孤雾白显得有些随意,冷淡的眉目间也充斥着一股松松散散的味道。 那双幽寂狭长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挑,五官秾丽且深刻,为他平添了一股惑人的气质。 第359章 很甜 一股甜甜的酒香,充斥在屋内。 温孤雾白望了眼瓦罐里的酒酿,发现并未动过后,就知晓这是第一口,他在岁岁清亮又饱含期待的目光下倾身,启开唇瓣时,带着一股热意。 岁岁心中一惊,卷翘的睫轻颤,被他呼吸掠过的那片肌肤迅速升温,连同嘴角的笑意也僵住。 啊…… 刚刚光顾着高兴,想着酒酿成功的第一口要给世子尝,也没想过世子方不方便见人。 岁岁余光一扫,发现木桶的水还未撤下。 这会儿的世子与白日出入极大,甚至连衣袍的细带都未系好。 岁岁的眼里划过一丝懊恼。 这是她第二次撞见世子才沐浴完的景象了。 怪她莽撞。 怪她思虑不周。 少年身形很高,向着两边敞开的衣襟,暴露出他修长的脖颈,凹陷的锁骨,以及部分沾着水迹的胸膛。 他凸起的喉结处,凝着晶莹的水珠。 岁岁呼吸一紧。 她觉得周遭的空气热了起来。 温孤雾白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为了配合她的身高,他只得弯下腰来迁就她,他咬住她手里的勺子,湿润的舌尖一卷,顺利将那一点白而润的酒酿卷入口中。 一股清冽的甜,弥漫在口腔。 岁岁呼吸加快,她望着温孤雾白的动作。 忽的,她的指背上落下一点湿润。 是那颗悬挂在少年喉结处的水珠。 温度冰凉。 如此近的距离,让她能更加清楚地看清温孤雾白的五官,因他倾身的动作,他没有整理好的衣襟散开得更大,这样一来,岁岁能看到少年胸膛部分的肌肤也就更多。 岁岁脸红:“……” 原来男子的胸膛跟女子的不一样啊。 是平坦的。 她貌似还透过薄薄的布料看到了少年胸膛前的一点凸起。 少年清瘦,身体不如习武的男子来的强壮,又因幼时接连中毒的缘故,导致他的肤色都要比旁的男子白皙,从他敞开的衣袍间,能清楚看到他胸膛以下的腹部线条。 岁岁咽了咽口水。 完了。 完了…… 她这算不算是把世子的身体给看到了? 温孤雾白看出她的神色有异,却也没有避讳她的意思。 距离岁岁及笄只有不到二十个时辰了,以前处处守礼,处处保持距离,是因为她年纪还小,可现在不一样了。 寻常人家的女郎,若在男女情爱一道上开窍得早些,十三四岁就已经有了喜欢男子的大致模样。 然而岁岁在这一方面迟迟没有开窍。 温孤雾白心里清楚,岁岁迟钝,跟他这几百个日夜规矩守礼的陪伴和两人的相处模式脱不了干系。 岁岁抬眼,与他目光相对。 烛光明亮。 室内温暖。 本是令人舒适的环境,可她却莫名的燥热。 而且,她觉得这样的温孤雾白有些陌生,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魅力,让她悸动的同时,又为拥有这样一面的温孤雾白感到好奇。 温孤雾白出声:“很甜。” 岁岁看向空了的勺子:“……” 啊! 世子说的是酒酿啊。 对。 酒酿! 她是来请世子品尝酒酿的…… 第360章 轻浮 岁岁稳定心神,努力不让自己的脑子出走。 她将勺子捏在手里,指关节因她的力道泛出一抹白,然后又将怀里抱着的瓦罐坛子放到一边,见温孤雾白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时,拧起了眉头。 温孤雾白等着她说话。 岁岁的确开口了,说的却是:“不好。” 温孤雾白:“?” 岁岁盯着他有些乱的衣袍,藏在衣袖间的手指动了动,又说:“世子,你衣冠不整,不端重,不好。” “……” 温孤雾白先是愣了一会儿,旋即,他的眼底漫出笑意。 他这是被嫌弃了? 岁岁说罢,见他没有整理衣袍的意思,索性上前一步,她如今在女扮男装方面驾轻就熟,穿戴起男子的衣袍来也得心应手,所以在看到温孤雾白迟迟没有整理衣袍的时候,她干脆代之。 她的指尖穿过左侧的系带,在给温孤雾白整理了一番衣袍,确定不会暴露他的肌肤后,用力将他腰侧的带子一系。 温孤雾白任她动作,眼底的笑意加重。 岁岁替他将衣物整理完,往后退开一步,大抵是头一回见到温孤雾白还有这般略显狂狷的一面,她愣是连连看了好几眼后,才在温孤雾白的目光下丢出一句:“……世子轻浮。” 温孤雾白哑然失笑。 是啊。 他轻浮。 还是刻意轻浮。 只是当这两个字从岁岁的嘴里蹦出来,还对着岁岁这张正经到不行的脸时,实在惹他发笑。 姨母老说他是小古板,照他看来,岁岁古板起来一点也不比小时候的他差。 岁岁盯着他,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世子不笑还好。 一笑就让人挪不开目光。 果然,古人说美色惑人是有道理。 且此话不光指女子。 也可用来指男子。 大公子跟三公子长得不差,明礼堂的几位皇子也生得各有风姿,还有那数十名风流倜傥的伴读,他们之中也有不少相貌出众的,但能让岁岁看得挪不开眼的,就温孤雾白。 也是在这一瞬间,岁岁明白了外面的贵女们为何会对温孤雾白念念不忘了。 不说家世,不说才华,单说容貌,单说气质,她就认为世子在所有世家子弟里稳居第一。 温孤雾白笑完,问她:“是谁先闯进来的?” 岁岁:“……” 是她。 所以她没有立场说世子轻浮。 要真论起对错,也是她的错。 岁岁面色一红,背过身,盯着装了酒酿的瓦罐坛子。 从品相跟香味以及方才温孤雾白给出的反应来看,她此次的酒酿无疑是成功的。 这会儿府里还热闹着,四姑娘五姑娘还在为了筹办府中事宜绞尽脑汁,府里的下人们也没有停歇。 岁岁想起明礼堂上帝师的话。 酒酿做好了。 该送给帝师去尝尝的。 如果说先生是她的第一位老师,世子是第二位,那么帝师无疑是第三位。 岁岁的精神还兴奋着,一点也没有睡意,她不好再说刚才的事情,便抬眸望向温孤雾白,指了指瓦罐里的酒酿。 她做得份量多,不光够空净院的人吃,也足够给帝师送一份了。 第361章 送人 温孤雾白看穿她的心思:“想送人?” 岁岁用力地点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问:“送谁?” 岁岁毫不犹豫地答:“帝师。” 温孤雾白一猜也是。 岁岁跟明礼堂的其他人交往不深,连说话都极少,平日总跟他同进同出,那么明礼堂能让岁岁记在心里的,唯有帝师。 迎上岁岁又黑又亮的眼眸,温孤雾白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 即将过年,家家户户还热闹的很,巷子里还会响起断断续续的爆竹声,听闻帝师清居,想来此时应是没有睡下的,不过睡下了也没所谓。 既然岁岁想去,他自然不会不如她的意。 当下,他唤泱十进来。 泱十:“世子有何吩咐?” 温孤雾白:“准备马车,去一趟帝师府邸。” 泱十:“是。” 岁岁抱着瓦罐坛子,她转身出去,寻了一个小些坛子的洗净,用干燥的帕子一擦。 她听闻帝师家中没什么人,若酒酿送的多了帝师也不吃完,所以岁岁就装了一小罐子。 约莫三顿的份量。 反正这些民间传统的小食,也就是在过节的时候尝个味儿,应个景。 因着换男装再伪装成温孤植的模样麻烦,还费时间,岁岁便没换下衣裙,也没改妆发,而是找来一顶帷帽戴在头上。 温孤雾白收拾好,与她各自穿戴好披风,一道走出宣国公府,恰好在府门前撞上吃酒回来的萧若经。 萧若经也没料到会撞上他们,愣了一愣。 他没有喝醉,只脸颊有些红。 萧若经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垂在身侧,大步过去,问:“二哥,这么晚了,你要带小傻子去哪儿啊?” 岁岁见到他,想到鹿鸣宴当晚萧若经站出来帮忙的一幕,心中对萧若经也没了先前的害怕。 其实三公子这人除了性格差点,脾气坏点儿,喜欢逗她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不好。 至少人品是不错的。 还会在外面帮世子,帮她。 岁岁抱着怀里的一小罐子酒酿给萧若经行礼。 温孤雾白见他浑身酒气,就知道他定然又跑去外面喝酒到现在,他道:“我要去拜访帝师。” 萧若经哦了一声,随即闻到一股味道,他将目光落在岁岁的脸上,也没觉得她戴帷帽有何怪异之处,只鼻翼翕动,在空气里嗅了嗅。 确定那股甜酒的香气是从岁岁怀里的坛子里飘散出来的以后,他问:“小傻子,你抱的是什么?” 岁岁回:“是我制作的酒酿,世子说味道好,所以想给帝师送上一些。” 萧若经一听,来了兴趣。 他不爱吃甜的,觉得腻,往年府里大年初一吃酒酿的习俗总被他嫌弃,不过岁岁亲手做的,他还是想尝一尝的:“那你记得给我也送一小坛子。” 岁岁应下:“好。” 那么多呢。 给三公子送一些也没什么的。 最好再给府里其他院里的人都送一些。 也省得今年府中再费时做酒酿。 萧若经被晚风吹得有些冷,他缩了缩脖子,不再耽搁两人,主动让出道,迈步往府里去。 第362章 拜帖 在他走后,温孤雾白扶着岁岁的手腕上了马车。 帝师住的地方距离宣国公府要远上一些,甚至对比其他权贵的府邸,帝师的住处能够用偏远来形容,可又胜在院里尘嚣,环境清幽。 帝师给皇子伴读们上完课,费了一天口舌,精力有限,没有闲暇时间再见人,也不喜跟朝廷里的官员们打交道,所以干脆吩咐仆从对外挂了块谢绝访客的牌子。 他的府邸的仆从也没多少,大多是从外面收留回家的无父无母的孤儿。 除了必要的人手之外,帝师也没有安排人在房里伺候,他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有时闲下来,还会自己动手做饭。 比如今晚。 帝师年事已高,睡眠逐渐减少,听得外间的爆竹声后,一时兴起,想到菜园里新出来的蔬菜,决定下厨,于是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 马车在府门外停下。 岁岁坐在车里,抬手推开小轩窗一角,冷风砸在脸上,冷得她一阵激灵。 她看了眼那块简易的牌匾,认出那是帝师的字迹,随即转眸,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位置偏僻。 却安静。 在牌匾之下的左侧,高高挂起一块‘老夫年岁渐长,精力不济,更无心闲话,特挂此牌,以告来客,若来客见到后,请保持风度,保持素质,自行驾车离去’的木牌。 岁岁盯着那一排字,唇角微勾。 是帝师的作风。 泱十前去送上拜帖,守门的护卫接过之后,见对方是宣国公府的人,且马车里坐着的还是帝师的学生,斟酌一番后,没有开口赶人,而是选择进府禀报帝师。 温孤雾白与抱着一小坛酒酿的岁岁先后下车。 岁岁没有硬要打扰的想法,若帝师不见客,她就准备把东西留下,与温孤雾白回宣国公府。 很快,护卫出来。 一名小厮走在前头,将温孤雾白跟岁岁领进门。 与宣国公府的雕梁画栋不同,帝师的府邸简单古朴,摆设也没有一点华丽的地方,随着岁岁往里面走,她还发现外面的院子是刻意被留出来的几片地,其间种植了应季的蔬菜。 这里的一切,让岁岁生出一股亲切感。 她的眸中闪过惊讶。 原来帝师私底下是如此低调的一位老者。 屋里,飘散出一股饭香。 温孤雾白与岁岁进去。 过年前夕,气候格外的冷,因此温孤雾白跟岁岁穿得衣物很多,这使得他们行走的动作略显笨拙。 两人走进屋内,发现屋里放了几个火盆。 帝师正穿着一身棉麻所制的衣物坐于食案前。 旁边温着一壶酒。 帝师手里拿着一张拜帖。 那是温孤雾白亲手所书。 也是刚刚泱十递给护卫,护卫再转交给帝师的。 帝师看完后,将拜帖放到一边。 方才看到拜帖时,他还惊讶了好一会儿。 毕竟温孤雾白在明礼堂伴读多年,私底下从未给他递过拜帖,倒是明礼堂的其他伴读,还有六位皇子每隔几日都会递上拜帖。 说起来,七皇子也从未给他递过拜帖。 只可惜,七皇子总是在课堂上给他添堵。 第363章 不一般 面对这种说也说不听,罚也没什么作用的学生,帝师遇到得多了,但像李陂这样的顽固分子他也实在拿对方没辙。 帝师看得明白现在的局势,不欲参与皇权争斗,平时对此类拜帖一一谢绝。 可温孤雾白的拜帖他会收下。 一是他欣赏温孤雾白的才学。 二是宣国公府虽备受器重,屡次被当今委以重任,但宣国公府目前不涉党争,可以安心结交。 三是他好奇是何事能让温孤雾白亲自登门递帖。 温孤雾白拱手作揖:“见过帝师。” 岁岁戴着帷帽,面前垂下的薄纱长度及腰,有些阻碍视线,好在并不妨碍她看清前面的路。 就是看人时有点雾蒙蒙的。 岁岁抱着酒酿,没法像平日上课时那样对帝师敬拜,一福身,唤道:“见过帝师。” 她是温孤植时,为了贴合男子的形象,声线是有刻意压得低沉的。 她着女装时,便无须再伪装。 帝师闻声,看向戴着帷帽的岁岁。 大安对女子十分苛刻,不准许女子大半夜的外出,何况还是跟男子待在一处。 想到她是跟温孤雾白一起来的,帝师来了几分兴趣:“这位女郎是?” 温孤雾白还未答话,岁岁便道:“我是世子的婢女。” 帝师不语。 不像。 谁家婢女敢抢在主子面前开口? 谁家婢女的衣着气质不差望都贵女半分? 不一般。 温孤雾白与这小女郎的关系不一般。 而且,帝师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两人行完礼,帝师邀他们一道坐下,说:“既然来了,干脆陪老夫用完饭再走,这饭菜虽然简陋,食材比不得宣国公府的名贵,却是老夫亲手种的。” 温孤雾白掀袍而坐:“谢帝师款待。” 岁岁想到特意送来的酒酿,她将抱在怀里的坛子放到食案之上,并揭开盖子。 帝师循着香味看去,道:“是酒酿。” 岁岁一笑:“是。” 帝师又望向温孤雾白,到了这会儿,他也明白温孤雾白大晚上前来的用意了。 只是帝师的语气很是怀疑:“你真是给来老夫送酒酿的?” 温孤雾白性子冷成那样,会这么好? 温孤雾白听出帝师语气里的怀疑,心想帝师果真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不是他的作风,当即如实道:“是阿植的想法。” 帝师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就说嘛。 温孤雾白在明礼堂多年,从不来他的府邸拜访。 这回夜里前来,还带了酒酿,这乖巧贴心的举动,怎么看都不符合温孤雾白一贯给人的感觉。 可若说是温孤植提议的话,帝师就信了。 温孤雾白没有看身侧岁岁,免得被帝师看出破绽,又道:“酒酿也是她亲手做的,今晚一成功,就闹着要我送来给您老人家尝尝。” 岁岁旁听。 帝师伸手端过装着酒酿的坛子,拿过还没用的勺子舀了一部分放在碗中,尝了尝味,说:“当日老夫在课堂之上只是两句戏言,不曾想他还当了真,竟真做了酒酿,还让你给老夫送来。” 第364章 续酒 帝师吃着香甜软糯的酒酿,想起温孤植在课堂上的认真奋进,以及这两年的进步神速,再品这酒酿时,只觉温孤植是个贴心且有心的孩子。 他的面上露出一丝满足。 岁岁隔着帷帽垂下的面纱观察帝师的表情,见他喜欢,又从坛子里舀了一勺放在碗中吃起来时,嘴角的笑意随之加深。 帝师吃完,把坛子盖起来,封好,问:“酒酿既然是他做的,也是他让你送的,那他自己为何不来?” 送东西这种事情,不应该亲自出面更显诚意吗? 温孤植这人也是。 做事只做一半。 他平日在课堂之上就是这么教导他的吗? 岁岁的眸中闪过一抹心虚。 温孤植来了啊。 就在这里。 只是碍于温孤植是女子的原因,不好与帝师言明。 对帝师的才学和人品,岁岁是打从心眼里尊敬的。 她原先特别尊敬先生,觉得先生是世上最有才华也最好的人。 直到她入了明礼堂,见过帝师的才学,阅览过明礼堂的书籍,又亲身受过帝师的教导之后,才明白学海无涯,学无止境的道理。 当然,她依旧觉得先生是最好的。 另一方面,她也贪心,她还想继续当好温孤植,继续跟着帝师学习新的知识,所以关于她是女儿身的事情绝对不可以暴露,也绝对不可以让帝师知道。 否则一旦暴露,她就只能被赶出明礼堂,还会给世子惹来麻烦。 因此,送酒酿她不能露面。 不过眼下这样也很好。 她虽然不能以温孤植的身份前来相送,面见帝师,却能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方式前来。 面对帝师的询问,温孤雾白回道:“近来天冷,阿植一心想要在年前把酒酿做好,所以夜间受了寒,他怕前来会害得帝师也感染受寒,所以才让我替他走一趟。” 帝师解了惑,请温孤雾白跟岁岁动筷,尝一尝他的手艺。 岁岁婉言相拒,没有动筷。 她怕掀开帷帽会让帝师看出端倪。 虽然温孤植这个身份好用,花豚的手艺值得信任,但她面对的人可是当朝帝师,难免他老人家不会察觉到什么。 为了保险起见,岁岁只得以面有缺损,不可见人,且以婢女不该同主子一起用饭的借口推辞过去。 帝师不勉强她。 温孤雾白拿起筷子,在这里同帝师吃粗茶淡饭,也不失为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前世的他跟帝师,可没有这般相处的时候。 帝师拎过温好的酒,岁岁见状,赶忙去接过酒壶,站起身,为帝师跟温孤雾白斟满。 帝师看一眼她,又再看温孤雾白,说:“你家婢女倒是乖顺。” 温孤雾白嘴角弧度不变:“她一贯如此。” 岁岁替两人倒满酒后,又坐回去。 席间,无人再出声。 岁岁注意到谁的酒杯空了,就赶忙起身,为其添满。 帝师本不想贪杯,觉得应该把握度量,保持清醒,但一想明日就是新年,明礼堂也放假,他近来左右就是待在院子里无事可做,便也就没有阻止岁岁为他续酒。 第365章 虞夫人 岁岁前后加起来总共为帝师续了五次酒。 很快,帝师喝得有点醉意。 他变得话多起来,同温孤雾白说起了话。 谈的是秋闱试题。 帝师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温孤雾白的欣赏,他赞叹道:“好文章!真是难以想象,那样老练惊艳的文章会出自一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之手,老夫年轻时也文采斐然,也曾自傲,却在看完你的文章后自愧不如!” 温孤雾白被夸,也没有骄傲自满,只维持着谦虚的姿态说:“帝师过奖。” 帝师一甩长袖,说:“不用谦虚。” 岁岁在一旁看着,注意到帝师面色泛红,正想着要不要提出告辞时,一名仆从进来,道:“帝师,虞夫人过来了,还带了虞家女郎。” “……” 温孤雾白神色一变。 虞夫人…… 上一世,就是他暗中策划,设计让虞夫人跟岁岁见面,还吩咐泱十尫九制造出种种岁岁与失踪的虞家女郎相似的证据,让虞夫人认为岁岁就是她走散多年的女儿。 温孤雾白眸色渐深,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虞夫人去世当晚的景象。 跪满一地的仆从…… 守在虞夫人病榻前,难过地默声流泪的岁岁…… 以及在他闯入后,岁岁泪眼朦胧地靠着他,断断续续同他说的那些话。 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刻印在他灵魂深处。 除了那些,最让温孤雾白感到心疼的,是岁岁吐血的画面。 刺目的红,悲艳的红,从她的嘴角涌出,那一幕,刺得温孤雾白的眼睛都疼了,连同他的心都被狠狠地揪起来,变得皱巴巴,并疼成一团。 哪怕隔了一世,哪怕眼下的岁岁就好生生地在他身边,温孤雾白依旧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那种失去岁岁的痛苦,早已刻入他的骨髓。 温孤雾白面色一白,他情绪翻滚,捂唇咳嗽起来。 岁岁听到动静,见他不对劲,赶忙走到他的面前,刚想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了,手腕就被他蓦地攥住。 少年那种失控的想要抓紧她的力道,大的惊人,也弄得岁岁腕间泛起疼意。 岁岁的眸子里盛满疑惑。 世子怎么了? 他为什么看上去好难受? 还有……他这样的反应明显是在听到虞夫人三个字的时候出现的。 虞夫人…… 那是谁? 她跟世子认识吗? 她为何能让世子出现这样激烈的反应? 温孤雾白的眸中划过一抹慌乱。 这一世,他不会再安排岁岁顶替虞家女郎的身份嫁给他,也不会让虞夫人认她,更不会让她一次次去照顾虞夫人。 她的接近,促使前世的岁岁每日都活在无尽的悔恨与煎熬里。 可以说,岁岁的离世,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心事太重导致的。 他记得的。 岁岁越到后面,越沉默少言,眼睛里的光亮也一点一点被磨灭干净了。 这是他的错。 是他造成的。 温孤雾白不想见到虞夫人。 前世种种,是他贪心,也确是他一手策划。 然而这一世,他会吸取经验,牢记教训,再不会走前世的老路,也不想岁岁去接触这些人。 第366章 简直疯了 打定主意后,温孤雾白眼里的慌乱尽消,他抓紧岁岁的手腕松了些力道,一开口,是命令而强势的语气,却让人从其间感觉到了一丝即将被摔毁的脆弱。 少年看向岁岁的眼神之中,藏着刚刚收敛的慌乱,藏着渴求。 他冷声道:“回府。” 帝师注意到了温孤雾白的反应,不过并不觉得是虞夫人的到来刺激到了他,只以为温孤雾白身体不适。 毕竟温孤雾白体弱一事望都谁都知道。 他也曾数次在明礼堂见过。 再一想温孤雾白幼时被接连下毒的经历,帝师轻叹一声,对岁岁道:“姑娘,先扶你们世子回去吧。” 岁岁被捏得手腕生疼,但她没有说什么,只在听完帝师的话后,伸臂去搀温孤雾白的胳膊。 温孤雾白没忘记礼数,行过一礼,与岁岁往外走。 帝师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看了眼食案之上的那坛酒酿,吩咐仆从从田地里摘了些新鲜的蔬菜追出去。 他坐回椅子上。 忽的,帝师表情一变。 他一改上一刻的随意,眯起苍老睿智的双眼,方才温孤雾白与岁岁离开时的画面,与温孤雾白与温孤植在明礼堂离开时的画面重叠。 下一刻,帝师笑了。 好啊。 好一个温孤雾白! 好一个贵妃娘娘! 他们实在胆大包天,竟敢瞒着皇上做出这等欺君之事! 这二人真不愧是一家子。 让人女扮男装入明礼堂读书? 简直疯了! - 温孤雾白与岁岁还没走出府门,就有一仆从提着一篮子新鲜采摘的蔬菜追来。 泱十上前接过。 同时,虞夫人也带着虞婉秋往里走。 虞夫人的夫君是见引书院的院长,曾受过帝师的教导,两人婚后恩爱,很快生下一女,却在游街时走散,之后两夫妻便到处张贴告示,花重金寻找女儿的下落。 同时,因着书院事多,虞夫人的夫君熬了几年心力交瘁,后于十年前病逝。 虞家大爷离世前,将见引书院交予胞弟虞勉管理。 虞夫人先是经历失去女儿的痛苦,后又丧夫,接踵而至的打击将她击垮,她就此大病一场,后来便是活过来了,也得靠着汤药吊命。 虞婉秋则是现今见引书院院长的女儿,按辈分,虞婉秋得称呼虞夫人姑母。 她见虞夫人面色不好,柔声道:“姑母,您身体不好,晚些时候来拜访帝师也没关系的,况且帝师他老人家德高望重,想必不会计较。” 虞夫人轻咳几声,继续往前走,态度坚持:“不可。” 她捏着手帕,又说:“你姑父生前总会在新年前夕拜访帝师,这是你姑父生前定下的规矩,我只要还没病到下不来榻,就要替你姑父完成此事。” 今日本是要早些前来拜访的。 谁料她服药之后睡得太沉。 一觉醒来,就错过了往年前来拜访的时辰。 虞婉秋劝不动她,不再多言,随即,她注意到前面的几道人影,见温孤雾白被戴着帷帽的岁岁搀扶出来时,虞婉秋的视线率先落定在温孤雾白的脸上。 第367章 撞上 虞婉秋心中一喜,面带笑意,道:“是温孤世子!” 虞夫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温孤世子?” 虞婉秋的眼里流露出一些小女儿家的心思。 她眸光一转,面色因情绪激动泛起微红。 看着越走越近的温孤雾白,虞婉秋的心里乱成一团,想到虞夫人一年里有大半年住在寺庙清修,为失散多年的堂姐跟英年早逝的姑父祈福,平时从不出席望都一些重要场合的宴会,不结交他人,自然不识温孤雾白,亦不知望都形势,她道:“就是宣国公府的世子。” 虞夫人闻言一默。 宣国公府她是知道的。 她还见过曾在望都名气不低的温孤氏。 虞婉秋再道:“当年,温孤一族与老宣国公拼死助圣上登基,温孤一族男子尽数灭亡,宣国公府的男丁也只剩下现今的宣国公,温孤世子是温孤一族留下的唯一男丁,圣上感念温孤一族的付出,特赐温孤世子随母姓,且自他出生起便被认定是宣国公府的世子,日后,待得宣国公退位,他便可继承爵位,他的孩子也可姓温孤,继续为温孤一族开枝散叶。” 她的嗓音里压着几分激动。 虞婉秋本来对虞夫人执意来此有些许怨言。 如今却只余开心。 因为,她竟然能在这里偶遇温孤世子。 往日参加宴会时,因着温孤世子极少出席,又因时下男女只得分席而坐,分区而处的规矩,女眷们若是主动去找男子说话便会遭人诟病,所以虞婉秋只能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偷偷看着人群里被簇拥的温孤雾白。 这回来帝师的府邸拜访,是她头一回离温孤雾白如此近,也是她头一回将他的长相看得如此清楚。 虞婉秋屏息。 她的心跳快得厉害。 要过来了…… 不知她今日脸上的脂粉可有不适合的地方? 香粉是否好闻? 衣裙可还妥当? 还有,她要怎么跟温孤世子打招呼? 虞夫人看向前方的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冷着眉眼。 这一世与虞夫人的提前相遇,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但他前世调查过虞夫人的背景,知晓她的亡夫曾是帝师的门生之一,因此对于虞夫人会出现在帝师府邸一事,并不意外。 在温孤雾白的印象中,虞夫人是一位知书达理,性情婉约,又对晚辈严厉的妇人。 她的身体常年不好,整日郁郁寡欢。 岁岁每回见完虞夫人,陪虞夫人说完话,回来总闷闷不乐。 虞夫人的眉眼间,也常年积着一团阴霾和抹不去的悲伤。 那是由于她沉浸在失去女儿跟夫君的悲痛里走不出来所致。 她像是自我惩罚一样,让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又不肯走出来,还总爱拉着岁岁,跟岁岁说起过往的事,再把失散女儿幼时的一些喜好强加给岁岁。 是故,岁岁才会被虞夫人的情绪所影响。 岁岁一边搀着温孤雾白,一边望向前方静立的虞夫人。 虽然不知世子跟虞夫人之间有何牵扯,但世子不想接触的,不喜欢的,必然有他的缘由。 第368章 那是谁家女郎 虞夫人对温孤雾白的关注度不高,转而打量起戴了帷帽的岁岁。 深夜同男子进出他人府邸,还当着旁人的面举止亲密,实在是不像话。 这如果是她女儿,她一定要带回家,将其关在闺阁之中,罚她抄百遍女诫,严加管束,更不允许她做出有失女子体统,有损全家颜面的事。 虞婉秋整理了一番仪容,扯出笑颜,对着迎面而来的温孤雾白盈盈一拜:“见过温孤世子。” 温孤雾白没看她,也不想看虞夫人,只捂唇轻咳。 与她们二人打过照面,简单地颔首行礼后,温孤雾白带岁岁出府。 岁岁顾着他,没心思顾旁的,也就忽略掉了虞夫人跟虞婉秋的反应。 虞婉秋看出温孤雾白面色差,不禁回想起这两年外间与他有关的传言。 有的说他短命,极有可能英年早逝。 有的说他是龙阳之好,与一名叫温孤植的男子同进同出,暧昧不清。 还有的传得更过分,说他体弱,一到寒冬病得难以下榻,甚至无法……,总之,就是女子若嫁他,跟守活寡无差别。 虞婉秋听到这里,气恼不已。 那些人分明是胡说八道。 他们嫉妒温孤世子的才学,高洁的品性,想不到别的能玷污温孤世子名誉的话,才在外面胡乱编造,弄得流言四起,导致有段时间别人说起温孤世子时,总把他跟‘龙阳之好’这等污秽的字眼挂钩。 世子高风亮节,如仙,胜玉,怎可能是那等龌龊之流? 世子也绝不可能英年早逝。 退一步讲,纵然世子身体虚弱,只要肯舍金银,寻名医,为其费心调理,他的身体总会有所好转。 况且,流言传得再凶,也不妨碍温孤世子依旧备受望都女子的追崇与爱慕。 虞夫人轻咳两声,她的视线从温孤雾白的背影移开。 她与虞婉秋的关注点不一样。 虞婉秋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温孤雾白。 而虞夫人则是皱紧眉头,望着岁岁离去的背影。 良久,虞夫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赞同的情绪,她出声问身边还在想温孤雾白想得入神的虞婉秋:“秋儿,那是谁家女郎?” 虞婉秋的脑子仍有些晕乎,目光迟迟未收回,她一时没听清虞夫人的话,下意识问:“什么?” “……” 虞夫人无奈地看她一眼。 她也年轻过。 也懂得少女心事。 一看虞婉秋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知道她是一颗芳心落在了那位温孤世子身上。 她承认,这位温孤世子确实生得好,气质好。 但他再好,也未必跟虞婉秋有缘。 察觉到虞夫人的目光,虞婉秋再一想自己刚刚的失态,以及跟温孤雾白匆匆打过的照面,意识到自己当着长辈的面出了丑以后,面色更红。 虞夫人只好再问:“我刚问你,那位出现在温孤世子身边的女郎是谁?你可曾见过?” 经虞夫人一提,虞婉秋这才惊觉方才还有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立在温孤雾白身边。 且那女子是搀着温孤世子的…… 两人的举止也熟悉自然。 第369章 红痕 虞婉秋目光微变,心里咯噔一下。 温孤世子不是不近女色吗? 那他身边怎么会有女子? 还是在深夜一同与他出入帝师的府邸…… 虞夫人一看虞婉秋满脸疑惑,就知她方才多半只顾着看温孤雾白,根本没心思注意其他,更不知道那名头戴帷帽的女子是何来历。 虞婉秋苦想了好一阵,仍是找不出来关于岁岁的半分印象,说:“姑母,秋儿不知道那名女郎是谁,不过温孤世子素来不近女色,听闻他的身边至今还没有通房,秋儿想,方才的女郎多半是他的婢女。” 虞夫人道:“你没注意那女子身上所穿的布料吗?” 虞婉秋:“这……” 虞夫人:“我就算鲜少出门,也知晓那料子必然昂贵。” 虞婉秋的脸上划过一丝慌乱。 虞夫人摇摇头,说:“深夜与男子出入,这女郎不顾惜名声,不懂矜持,着实不像话。” 虞婉秋没再开口。 确实不像话。 可又让人忍不住的嫉妒。 能让温孤世子深夜带在身边,还前来拜访帝师的女子,说明温孤世子对她很信任,也很器重。 然望都近来并未流传出温孤世子跟哪家贵女走得近的消息,也没听说宣国公府中意谁家女郎,想给温孤世子挑选世子妃。 所以,虞婉秋几番思索之下,还是更倾向于那名女子是温孤雾白婢女这一猜测。 那人既是温孤世子的婢女,那在外穿得好些也没什么。 虞夫人见她见了温孤雾白之后便心不在焉,走路都不看路时,皱紧眉头,道:“温孤世子确实惊艳,姑母也从未见过生的这般好看气质又这般出众的儿郎,但他与那女郎举止亲密,多半是与那女郎之间有些情意。” “……” 虞婉秋听出了虞夫人话里的暗示,面色微白。 她嘴上没反驳,心里却说不可能。 即便,即便事情真如姑母所言,温孤世子与那女郎的关系不一般, 那也一定是那女郎不知廉耻,是那女郎缠着温孤世子,而非是温孤世子待她不同。 - 出了帝师府邸,一进马车,温孤雾白的咳嗽便止住。 虞夫人的出现,让他方寸微乱,又生出些烦躁。 岁岁其实是有些疑惑的,她想问一问他虞夫人是谁,见温孤雾白面色不好,又歇了问的念头。 没再听到温孤雾白咳嗽后,岁岁的担忧少了一些。 她安静地坐在温孤雾白身边。 这会儿帝师不在,也没有其他人,岁岁便不用再担心会暴露她是温孤植一事。 她抬手摘下头上的帷帽,露出巴掌大的脸儿来。 少女将帷帽放在一边,两手撑在身前。 她的掌下,是柔软的垫子。 她身体前倾,凑近些,认真观察温孤雾白的面色。 见他还是容颜苍白,她秀眉微拧,问:“世子,你好点儿了吗?” 温孤雾白抬眸,与她目光相对。 在看见少女那双乌黑水润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脸时,他慌乱的心绪随之一定。 随即,温孤雾白就注意到了岁岁腕间泛起的红痕。 第370章 不疼 他想起了方才得知虞夫人到来回忆起前尘往事时的失控,知晓这是自己情绪激动之下没能控制好力道所致。 温孤雾白眸光一变,望着少女腕间惹人瞩目的那处红痕。 她皮肤白,要是留下痕迹,消散得也慢。 这红痕瞧着颜色略深,想要尽消,怕是要在她的腕间留上两三日。 温孤雾白伸手过去,冰凉的指腹,轻柔地落在她的红痕处,他像是怕弄疼了她似的,力道很柔很柔,说话时连嗓音都放柔了许多:“疼吗?” 岁岁摇头:“不疼。” 她骗他的。 初时被他攥紧时她是疼的。 还差点叫出声。 不过这会儿他松开了她,这股攥紧她腕间的力道一消失,她手腕处自然不疼了。 温孤雾白盯着她,指腹在她腕间的红痕之上轻轻摩挲。 他知道的,她很怕疼。 因而一看岁岁眸间闪烁的神色,他便知晓她没说实话。 他轻柔地勾起薄唇,嗓音沉润,在寒冷的夜里带着一股暧昧的潮意:“骗子。” 岁岁抿唇:“……” 温孤雾白收回指腹,想到这些年每个月往岁岁房里送的瓶瓶罐罐,其中有很多都是护肤养颜的,也有可以消除疤痕祛除淤痕的雪肤膏,叮嘱道:“一会儿回去记得擦香膏。” 岁岁点点头,乖巧地不得了:“嗯嗯。” 她现在被养得老娇贵了。 一双手被护理得白嫩嫩的。 而且每月香膏铺子送的瓶瓶罐罐她都有好好用,没有浪费世子给她花的每一分钱。 当年进府时,她的身上还有不少旧伤,手心里也有一层层因劳作而起的茧子,但自从入了空净院,在几百个日夜的精心涂抹下,她身上的伤痕消失,手上的茧子也不见了。 温孤雾白又近乎保证地说:“以后不会了。” 他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失控。 不会掌控不好力道。 岁岁眯起眼眸笑着,一副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信的模样。 温孤雾白看得心中一软。 尽管这一世的不少事情出现了变化,岁岁的性情比前世活泼明媚许多,但有些骨子里的性情还是在的。 他想到她的隐忍,她的倔强,又道:“下回疼要说。” 他是有理智在的。 只要她说疼,说难受,他就会及时清醒,也会及时收回力道。 岁岁继续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心底愈发软的一塌糊涂:“……” 这样乖软懂事的岁岁,实在招人喜欢的很。 马车一路平稳地行驶着。 晚间寒风阵阵。 每行过一处地方,都会传出或大或小的爆竹声。 新年前夕,孩童们不用去学堂读书,精力又足,喜欢结伴在道路上跑来跑去,也有胆子大些的孩童蹲在点过爆竹的地方挑挑拣拣,从红色碎屑里找出完整的小的爆竹,并用火柴再次点燃。 ‘啪’地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岁岁坐在马车里,听到了放烟花的声音,她推开小轩窗,抬眼一看,就见漆黑的夜空里果然有人家在放烟花。 她正准备开口让温孤雾白一起看,就见有孩童将爆竹扔来! 第371章 不分男女老幼 岁岁瞪大眼睛,眼见点着火星子的爆竹朝自己丢来,她先是吓得一愣,随即来不及关小轩窗,反应极快地扭身往马车里一躲。 ‘啪’地一声,爆竹在空中炸开! 岁岁面色一变。 那声音震得她耳膜发痛。 有炸开的红色碎屑被寒风吹进马车,落于岁岁发间。 扔爆竹的孩童叉着腰,嚣张地站在原地,胖胖的面上毫无愧疚之意,看到岁岁被爆竹炸开的声响吓到躲进马车里不敢往外看以后,那名孩童哈哈大笑起来。 在那名孩童的身后,他的几位同伴也跟着大声发笑。 经过的路人的则被这一幕吓到。 在大安,能乘坐马车的人不少,但能乘坐如此彰显身份马车的人家却是非富即贵。 这群孩子真是顽劣起来不知道天高地厚。 温孤雾白抬手捂住岁岁的耳朵,即使他的反应够快,也始终是慢了一拍。 感觉到岁岁吓得双肩微抖,再瞥见马车里散落的红色碎屑以后,他面色一冷。 温孤雾白长眸危险地一眯,透过没有关上的小轩往外看去,冷淡的目光,一一扫过外面正在放声嘲笑岁岁胆小的几名孩童。 他这人打定主意要跟谁计较的时候,往往是不分男女老幼的。 尤其对待顽劣成性的孩子,更是不会忍让半分。 这群孩童的父母既然对他们疏于管教,导致他们以捉弄他人为乐,那么,他不介意抽出点时间,替他们这些不合格的父母好好地教上一教。 温孤雾白神色一收,他伸臂将吓到的岁岁拥入怀中,对外沉声道:“尫九,去教教这些孩子该怎么做人。” 尫九看着前面那群孩童,阴险一笑,对温孤雾白道:“是!” 下一刻,他飞身跳下马车。 温孤雾白见状,随手将小轩窗关上,注意到岁岁发间落下的爆竹炸开后的红色碎屑时,他抬指将其拿开扔掉,并一下一下轻拍岁岁后背。 眨眼之间,尫九便出现在那几名孩童面前。 为首的孩童眼见不妙,转身就跑,却被尫九单手拎起。 尫九一扬臂,接住泱十扔来的绳子,再把绳子挥动得如灵蛇一般将其他几个孩童绑成一团。 尫九一手拉住绳子,把他们扯到跟前来,看他们叠罗汉似的倒在一处,笑着蹲在对着岁岁扔爆竹的罪魁祸首面前。 他几下将捆住其他几名孩童的绳索绑在腰间,另一手用力地捏住孩童的脸。 那孩童起先还假装不害怕,他的脸被尫九的手捏成皱巴巴的一团,说着大话:“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是这条街的街霸,你要是敢打我,我爹一定会找你算账。” 尫九不在意地笑笑,这种吓唬人的把戏,对他没用。 他拍拍孩童肉乎乎的脸,觉得这孩子不管教不行,也猜出这孩童定然老用这一招去吓唬别人,欺负别人。 尫九冷冷说:“我对你爹是谁没兴趣,但我保证,等会儿你们都得跪着叫我爹。” 几名孩童听完,意识到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以后,双肩一抽,害怕得眼泪直掉。 第372章 不经意地 尫九咧嘴一笑,他不吃孩童哭闹认怂的那套,也并不认为小孩子做错了可以原谅,小孩子不懂事这个说法就是免死金牌。 他继续伸手在为首那名孩童的脸上拍了两下,发出‘啪啪’的声响,狞笑了下:“混小子们,遇到我家主人,算你们倒霉。” 捉弄谁不好? 捉弄岁岁姑娘。 这群熊孩子,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是吧。 先前还叫嚣的孩童见搬出爹这一招吓不到尫九,对方又比自己高出许多,被拍过的脸颊隐隐发痛后,当即认怂,‘哇’地一声哭出来。 尫九听着这响亮的哭声,不顾路人谴责议论的目光,笑得更为开怀。 爱扔爆竹是吧? 爱恶作剧,爱欺负人是吧? 正好近来听风阁无事,望都也没其他动静,今晚他就遵从世子的命令留下来,陪这几个孩童好好玩玩。 他保管会让他们体验一下被扔爆竹的快乐。 -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往回宣国公府的方向去。 岁岁先前吓得脑袋一阵空白,又被温孤雾白捂住了耳朵,所以她没听清温孤雾白对尫九说了什么,只注意到少年红艳艳的薄唇开开合合。 她瞪着眼,趴在他的怀抱里。 待耳膜不再刺痛,周围也没了那群孩童刺耳的笑声以后,岁岁知晓这是没事儿了,她绷紧的神经一松,并非调整好心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神。 适才发生的一幕,让岁岁的记忆倒退回曾经被村里的孩童们联合起来欺负的时候。 她这人比较不走运。 还因为长得瘦小,容易被其他的孩童欺负。 先生离世以后,她被钱氏带走养在家中,经常被钱氏呼来喝去,就算发着高烧也要下地干活,一个不如钱氏的意就会被毒打一顿。 而往往过年前后的那段时间,岁岁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钱氏的三个孩子十分顽劣,他们会像方才这群孩童一样去燃烧过的爆竹堆里寻找没炸开的爆竹,然后一颗颗收集起来,点燃去戏弄其他孩子。 戏弄不到同村的孩子,或是被戏弄回来以后,他们就联合起来欺负她。 岁岁那时没人护着,只能躲在破败的房间里,裹紧散发着霉味的被子。 看着一颗颗从木窗被扔进来炸开的爆竹,她吓得瑟瑟发抖。 她不怕爆竹。 她就是不喜欢被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戏弄和欺负。 靠在温孤雾白的怀里,闻着少年身上好闻又让人安心的苍术气息,岁岁慌乱的心一点点沉静下来。 落在她手背的手掌,仍一下接着一下地拍着。 那股轻柔的力道,带着安抚的力量,让岁岁感觉自己像是泡在了暖呼呼的泉水里面似的。 不怕。 她长大了。 她还有世子呢。 世子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陪着她,保护她。 岁岁想着,红润润的唇瓣勾出一点笑意,在感受到温孤雾白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以后,她再一想两人抱在一起的举止于理不合,当即决定拉开距离。 她柔软的唇瓣,却在她仰头时,不经意地擦过男子凸起的喉结。 第373章 那样致命的位置 流动的空气里,暧昧浮动。 岁岁眼睫轻颤,心里一慌。 意识到自己刚刚无意对着温孤雾白做出了轻薄之举后,她白皙的面颊‘腾’地一下爆红,就连坐姿也变得更为端正。 她低着眉眼,不敢看他。 在她温软的唇瓣擦过他喉结时,温孤雾白眸色转变,神情也略不自然。 怎么就那么巧合得亲到了呢。 还是那样致命的位置。 岁岁唇瓣微抿,一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要多老实有多老实的样子。 她的眸中涌现懊恼。 怎么就轻薄了世子呢? 还亲了那样的位置…… 温孤雾白比她调整得快,只见,他薄唇一勾,眼里最初掠过的惊讶消失,随之涌现的,是说不出的满足与愉悦。 两年,快三年了。 他平平淡淡地守着她,陪着她,这样规矩地过了一日又一日。 眼见她距离及笄的时辰越来越近,他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而他着急的方面,是她至今没有在情爱一道上开窍。 不过看眼下的情况,似乎用不着他刻意引导,因为她跟他都会在这样一日日的相处里面自然而然地发生某些美好的意外。 相信假以时日,岁岁纵然在感情方面再迟钝,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欢,以及他藏了多年的爱意。 见她乖巧端坐自觉有错的模样,温孤雾白嘴角扬起的弧度扩大。 岁岁两手规矩地放在身前交叠。 她低垂着脑袋,面上呆呆的,双目紧盯袖间的刺绣,心里纠结的厉害。 要不要开口认错? 可如果认错的话,会不会把本就尴尬的氛围弄得更尴尬? 况且……刚刚所发生的状况只是一场谁都没能料到的意外啊。 再说她又不是故意轻薄世子的。 温孤雾白盯着她逐渐红润的耳根,回想起方才她唇瓣擦过喉结时的温软,以及那一点带着水意的潮湿,忽觉浑身有些燥热。 他无声地吞咽了下,将视线从岁岁的唇上移开,转而抬指,摸了摸自己被亲过的喉结。 其实,他很喜欢这样的小意外。 岁岁恰好看见他的动作。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擦过那凸起的喉结时,也让她再次回想起方才唇瓣擦过他喉结的那一幕。 她感觉空气里的热意正在攀升。 下一刻,岁岁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侧过脸,再次将小轩窗推开。 迎面砸来的寒风,使她脸上的热意退了些。 温孤雾白用指腹摩挲了两下喉结,开口时,嗓音透着勾人的哑:“不冷吗?” 岁岁感受着砸在脸上的寒冷,只觉得混沌的脑子愈发清晰,见温孤雾白没有主动提及方才的小意外,她在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又将视线落在外间,打量起街道两旁挂起得喜庆洋洋的红灯笼。 这回周边没有玩闹的孩童。 遍地的爆竹碎屑,被风吹至空中,或高或低地盘旋。 她唔了一声,说:“不冷。” 温孤雾白见她贪凉,知她是窘迫,是不知所措,也没有开口挑破,只温声叮嘱:“小心受寒。” 岁岁不敢看他,敷衍地‘嗯嗯’两声。 第374章 第三年 望都的某处角落。 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合着孩童们嘹亮的哭声响起。 尫九把买来的爆竹一颗颗拆掉,然后点燃,再丢到那几名被捆起来的孩童周围,见他们吓得抖个不停,双肩哭得一抽一抽时,他也没有丝毫心软,继续面不改色地往前面扔爆竹。 现在知道怕了? 他们欺负别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别人会害怕呢。 孩童们的哭声越来越大。 到最后嗓子都哭哑了。 尫九把他们收拾老实后,孩童们一边流着鼻涕眼泪,一边哑着声音跟尫九连连保证再不会用扔爆竹的方式去捉弄他人。 尫九见状,觉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笑着替他们解开绳索,再大发慈悲地让他们哭着回家,各找各妈。 看着跑得飞快的几名孩童,尫九拍了拍手。 任务完成。 打道回府。 - 马车一到宣国公府,岁岁就快速跳下去,她也没等后面的温孤雾白,拔腿往府里跑。 她这反应,看得府门前的护卫一愣一愣的。 岁岁这是怎么了? 被欺负了? 温孤雾白落地站定,看到岁岁在黑夜里舞动的青丝跟飞扬的裙摆时,压了一路的更好心情再也掩饰不住,连同今夜遇到虞夫人的不快尽数消散。 他的手里拿着岁岁用过的帷帽,薄唇微勾,迈着悠闲的步伐进府。 - 岁岁一路跑回后院,她没管花茔跟花豚好奇的目光,不敢停歇地冲回房间,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靠在门框处,抬起手,用了点力道地拍起自己的两颊来。 她要睡觉! 她要把今晚发生的一切全忘了! - 夜间。 寒意加重。 又下了一场雪。 翌日一大早,鞭炮声响彻,下人们将地上的积雪清扫干净。 晨间事忙,老太太这一年的身体不再如去年那般硬朗,便免去了晨间请安的规矩,宣国公府的小辈们也可以呆在各自的院落里睡个回笼觉。 岁岁没能睡好。 她一早醒来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昨晚在马车里发生的事情,终究没能如她所愿忘个干净。 而且不仅没忘记,还越来越清晰。 岁岁也因此比往日早醒了半个时辰,她见还没到陪温孤雾白用早饭的时间,想到昨晚出门前撞上了萧若经,还答应了要给他送酒酿的事情,便收拾妥当后准备了一小坛子的酒酿。 岁岁这回做的多,单单是空净院的人也吃不完,所以在征得温孤雾白的同意后,她将酒酿平均分成一小坛一小坛的份量,再送往各处院落。 如此一来,今年国公府的厨房便不用再制作酒酿,并省了一笔开销。 老太太今早想吃甜的,她待在暖意融融的屋里,听着各处响起的鞭炮声,找了本书翻看。 李嬷嬷将空净院送来的酒酿接下,然后吩咐底下的人煮了,端给老太太尝。 老太太尝了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吃完后,老太太将空碗放到一边,说:“今年府里厨子酒酿做得好,不像去年一样甜的发腻,李嬷嬷,你待会儿给厨房制作酒酿的人给些赏银。” 第375章 是岁岁的手艺 李嬷嬷立在一旁,命人进来将碗撤下,想起今早空净院的人去到各个院里送酒酿一事,再一想逐渐在空净院长成并且被另外相待的岁岁,李嬷嬷心思一动,说:“是岁岁的手艺。” 老太太语气不明:“是她啊。” 李嬷嬷听不出老太太话里的喜恶,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话。 见过府里太多踩高捧低,心思不正的,李嬷嬷觉得岁岁看着本分老实,还挺顺眼。 可这话李嬷嬷不好同老太太说。 主子的心思难猜。 最好别猜。 老太太沉眸。 她对岁岁的印象颇深。 尤其是温孤雾白曾为了岁岁跟萧卉当众吵起来的那一幕,令老太太每每想起,每每听到岁岁的名字,都会记起此事,心中发堵。 “雾白待她是不同的。” 空净院丫鬟少,因而岁岁受宠一事放在宣国公府不是秘密。 老太太也对温孤雾白养岁岁的方式感到不喜,还曾当众表过态,示意温孤雾白收敛一下对岁岁的特殊,免得传出去招人话柄,可温孤雾白养人用的是自己的钱,没有动用府里的公账,这便导致老太太不好说什么,更不好暗示秦氏出面劝说温孤雾白。 老太太忽然看向李嬷嬷,问:“你觉得岁岁如何?” 李嬷嬷一笑:“瞧着是个踏实本分的性子。” 被世子那样疼着,宠着,照理说应该是在他人面前趾高气昂的,但李嬷嬷见过岁岁好几回,私下里也没听说岁岁仗着空净院的名头在府中作威作福。 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岁岁品行难得。 换成旁的丫鬟被世子这般宠着,怕是会在别人面前摆谱,把自己当成主子。 然而岁岁再在世子跟前受宠,每回出现在人前依旧客客气气的,也没有刻意宣扬世子待她的不同,更没有养成一股子张扬跋扈的劲儿。 由此便能说明,岁岁虽然年轻,性子却稳得住,也并非是恃宠而骄之人,心术不端之辈。 “一会儿多给那孩子一些赏钱吧。”老太太看不惯岁岁事实,可岁岁在宣国公府三年也从未出过错处。 再者,李嬷嬷在她身边伺候了数十年,能被李嬷嬷夸一声踏实本分,实在不易。 老太太说完后,想到岁岁拔高的身量和长开的五官,又道:“我若记得没错,那孩子该及笄了吧。” 李嬷嬷:“是呢。” 老太太陷入沉思。 是能收房的年纪了。 温孤雾白身体弱,老太太是想安排个懂事的过去伺候,但她深知温孤雾白不是谁都会看得顺眼的性子,想来岁岁能够留在空净院三年,必定是得了她这宝贝嫡孙的眼。 罢了。 她这孙儿既喜欢,那便如了他的意,让他像养个玩意儿似的继续养着。 - 岁岁的面前还剩下一小坛酒酿。 这是应该送到萧若经院子里的。 眼下花茔花豚她们送别的院儿里去了,院里的人都在忙着准备新年事宜,脱不开手,岁岁不想去麻烦别人,于是,思忖过后,她抱起这坛酒酿,往萧若经的院子里去。 第376章 谁都想过得好 萧若经此时还在睡懒觉。 以前萧膑还在国公府时,萧若经碍于这位老父亲的威严,碍于规矩,日日保持规律的作息那是没办法,且他还得去国子监读书。 但眼下国子监放假,去老太太院里请安的次数减少,昨夜又被萧若岩抓着温习了好一阵子的书,加之外面天寒地冻,萧若经一睡下就不想起。 流月守在外间。 她如今身段玲珑,出落得有了几分姿色,这大半年来,陆陆续续有府里的小厮给她递东西,表心意。 然流月压根瞧不起那些买簪子送银镯的小厮。 她是过过苦日子的,不想嫁去贫穷之家。 流月扶了扶鬓间的红玉簪,随手理了一下散落在肩颈的头发,下巴微抬,对频频给她递眼神的小厮视而不见。 这人她认识。 私下给她送东西好几回了。 只可惜家里兄弟姐妹多,太穷。 流月幼时吃过不少苦,后侥幸地入了宣国公府,跟在萧若经身边伺候,她很小的时候就觉得,当穷人家的媳妇,比不得当富贵人家的通房妾室。 虽说通房妾室身份卑微,但月银跟待遇摆在那里,且吃喝不愁。 这样衣食不缺的日子,哪怕被人议论,被人说上不得台面,当不了正妻,那也要比每日为了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发愁和去争取来得好。 流月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知晓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出身,也知晓自己有几分姿色,所以这两年都在尽心竭力地伺候萧若经,也时常会跟青锁姑姑禀报萧若经的动向,让秦氏得知。 秦氏活了大半辈子,岂会看不明白流月的心思? 可秦氏不在意,也容得下。 况且,世家大族的子弟,屋里多两个长相不错身份低些的通房,或养几个温柔可人的妾室为家族开枝散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萧若经若中意流月,自然会同她提,再将流月收入房中。 可若萧若经没同她提,就说明萧若经目前并未有此打算。 面对流月的一再谄媚讨好,秦氏该赏的该赏,该夸的夸,却也不会给流月过多许诺,更不会纵容流月在萧若经的院中自认高人一等,对其他仆从颐指气使。 当然,丫鬟生出想要往上爬的心思也实属正常。 谁都想过得好。 这不是错。 而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心理。 也是生而为人的权力。 流月从来不会遮掩自己的欲望,她会跟一些长相尚可的小厮暧昧暧昧,会收他们一些首饰来装扮自己,或者存起来当私房钱,但从来不会给他们承诺任何事,更不可能答应他们同他们单独出去游街。 她不是没有动心过,而是她真的这么做了,第二日府里就会流传出她跟谁谁谁在一起的言论。 那她的名声就坏了。 名声不好,意味着她的通房梦会碎。 屋里有了动静。 流月猜是萧若经醒了,她收了心思,理了理形容,再端过一旁备好的热水,抬手叩门。 待得到里面准许进入的声音,她方扯出一抹柔媚的笑容,推门而入。 第377章 回礼 萧若经正在伸懒腰,他的衣袍有些不整。 见到流月进屋,他也没看她精心的妆容和发饰,只走到在木架上搁好的脸盆前,弯下腰,掬水洗脸。 流月拿着手帕站在一旁,眼神爱慕地望着萧若经,正想掐着嗓音找话,外面就有下人来报: “三公子,空净院的岁岁来了。” 萧若经抬指擦掉眉眼处的水滴:“让她进来。” 流月举着手帕,在一旁柔声道:“三公子,擦擦脸。” 萧若经没看她,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擦完脸以后,走到屏风后面整理衣袍,注意到一旁放着的首饰盒时,萧若经一笑,伸手拿在手里。 流月早就注意到了那个首饰盒了,不过没有萧若经的准许,她不敢偷偷打开。 原本流月还抱着幻想,觉得这首饰盒里面的东西多半是赏给她的,此刻见萧若经拿着首饰盒等岁岁来时,流月哪里还能不明白。 三公子嘴上说讨厌岁岁,心里却不一定。 谁讨厌人还会给对方准备新年礼物? 岁岁抱着酒酿进来,她正想着把酒酿交给一旁的流月,萧若经却背手而来,他冲她笑了笑,盯着她手里的坛子,一把接过后,闻了闻酒酿的香味,说:“不错,倒还记得本公子同你说的话。” 岁岁将酒酿送到,惦记回院里陪温孤雾白用早饭一事:“三公子,酒酿我已送到,今日新年,府里忙,空净院里也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我得先回去了。” 答应过的事情要努力做到。 这是岁岁的原则。 眼下事情已经完成,就没了留下的必要。 岁岁说罢,转身就走。 萧若经将酒酿交给一旁的流月,让她捧好,还警告她要是不小心摔了就扣她半年月银。 流月捧着手里的坛子,笑容僵住。 萧若经大步过去,三两步追上快要出门的岁岁,伸臂抓住她的胳膊,再往她面前一站。 岁岁被他抓住,只得停住,她抬起眼,问他:“三公子还有事吗?” 萧若经将藏在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岁岁:“?” 萧若经勾着嘴角,他拉过岁岁的手,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将首饰盒放在她的掌心,说:“你别多想啊,本公子就是路过时觉得这首饰长得丑,与你甚配,所以顺手买下来了。” 岁岁盯着这首饰盒,想到萧若经曾经送她的珠花,再次怀疑萧若经的审美是不是跟正常人的轨道偏离。 萧若经松开她的手腕,不敢看岁岁澄澈的目光,他一指流月捧在手中的酒酿,对她道:“本公子向来公平,你送我酒酿,那我自然应该回礼。” 听闻小傻子为了做酒酿还失败了两回,她在空净院吃的穿的虽然不缺,又有二哥护着,无人敢欺负她,可她这回用月银买了这么多制作酒酿的材料,想来兜里没剩几个子了。 岁岁握着手里的首饰盒,想到萧若经的脾气,若是不接受会惹得他生气,当下便没有推辞,她将东西收下,道:“多谢三公子。” 萧若经嘴角的笑意扩大:“不用谢。” 第378章 吉祥话 岁岁拿着首饰盒,觉得收了礼,还是要谢谢的。 萧若经又欠欠地道:“反正本公子就是随便买的。” 岁岁盯着他:“哦。” 萧若经:“……” 他说随便,随手,她就真信啊。 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 岁岁确实没想其他,温孤雾白每月都会让人往她的屋里送首饰,还有贵妃娘娘赏赐的一大堆,这导致她从来不需要在这方面费心思,也并不知晓首饰分为哪些档次和店铺。 捧着酒酿的流月嫉妒得双眼冒火。 那首饰盒分明是望都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做的。 有钱也未必有货。 若照着首饰铺的规矩,这首饰盒里面的东西少说也得提前半月去店里确定好,这样首饰铺才会安排底下的工匠去做,之后等做完,再根据定下的时间准时送到。 这就是说,早在年关之前,萧若经就想好了要送岁岁过年的礼物。 这般用心,三公子怕是喜欢岁岁。 流月危机顿起。 也不知岁岁怎么就那么好命。 当年那么多被牙婆送进来的奴婢里面,只有岁岁能入世子的眼。 自此之后,岁岁便被世子当做世家贵女一样娇养。 平日里,哪怕她们不靠近空净院,也能从一些人的嘴里听到跟岁岁有关的事,府里的丫鬟得知后,哪个不嫉妒? 出身卑贱。 却有天大的好运。 这样的际遇谁不想要? 流月本来想着,她进不去空净院,那就留在三公子的院中好好伺候。 毕竟三公子除了脾气坏点儿,对下人是极好的。 今日,如果没有岁岁出现,没有发觉三公子对岁岁的在意,流月想要当通房的美梦便会一直做下去。 不行。 她得想法子除掉岁岁。 不能让岁岁成为她的威胁。 岁岁担心回空净院晚了,收好首饰盒就要再走,萧若经忽然说:“收了东西,就准备走了?” 岁岁以为他有意为难,小心发问:“三公子想如何?” 萧若经觉得这丫头没良心的很,他忍住揍她的冲动,说:“总该说句吉祥话吧。” 岁岁陷入了思索。 吉祥话…… 恰巧,远处有爆竹声接连响起。 岁岁眼睛一亮,对着萧若经盈盈一拜:“三公子,新年快乐。” 萧若经压住嘴边的笑意,见她笑起来明媚动人,心跳顿了一顿。 注视着岁岁转身离开的背影,他轻声道:“新年快乐。” 流月站在旁边,见萧若经迟迟盯着岁岁离去的方向不收回视线,立即出声:“三公子,奴婢记得你不爱吃甜腻的食物,往年府里送来的酒酿都被你赏给下面的人或是倒掉,把今年的酒酿是否也要……” “谁说本公子不喜甜腻的食物了?”萧若经打断流月没有说完的话,他在流月呆住的目光下将这一小坛酒酿拿过,揭开盖子看了眼后,又说:“往年本公子倒掉酒酿,那是因为他们做的口味不合本公子的心意。” 流月:“……” 萧若经把盖子盖好,唤来存安:“去,吩咐厨房给本公子做酒酿。” 存安接过酒酿:“是。” 第379章 点爆竹 送完酒酿,岁岁一路小跑着回到空净院。 她没管路上遇到的其他丫鬟和下人,只越过他们,快速冲回空净院,再快速跑进温孤雾白的房间。 当她站立在温孤雾白面前时,已经是脸红气喘,且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 少女青丝散乱。 一部分贴在面颊。 一部分散落在前胸。 她白皙的小脸此刻红润异常。 屋内。 早饭已经备好。 温孤雾白穿戴整齐地坐在食案前。 今年他不再如往年那般畏寒,这跟他长期与岁岁一起吃药膳的原因有关,也跟他这一世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并且悉心调理有关。 他道:“晚了一刻钟。” 岁岁调整好呼吸,手里还拿着萧若经送的首饰盒,她走过去,冲着温孤雾白灿然一笑,脆生生道:“世子,新年快乐。” 温孤雾白知她去了何处,见到岁岁手中的首饰盒时,便认出那是某家首饰铺的标记,也猜到了送她东西的人是谁。 他没说什么,也只当没看见那件东西,缓声道:“新年快乐。” 岁岁过去坐下,将首饰盒放到一边。 温孤雾白不问,只抬手将她脸颊的青丝拨开:“用饭吧。” 他的动作,让岁岁瞬间记起昨晚在马车里发生的意外。 原本她没想别的,但一见到温孤雾白,记忆就变得无比清晰。她心跳加快,不敢看他,只端过面前的碗,囫囵道:“嗯。” 对比她的不自在,温孤雾白则淡定如常。 他之所以这般,也是不希望岁岁过于在意这种小事。 岁岁低着脑袋,握着筷子,埋头扒饭。 温孤雾白嘴角噙笑,没有提及昨晚一事,只拿过一旁的碗,熟练地给她夹菜。 一顿早饭,就在这样尴尬又暧昧的氛围中度过。 外间的爆竹声响起,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两人用完饭,花茔跟花豚便拿着爆竹在外面的树枝上挂好,尫九跟泱十蹲在树上帮忙挂爆竹。 温孤雾白与岁岁并肩站在院中,看着眼前喜庆的红,相视一笑。 岁岁还是不敢看他的下巴以下。 尤其他的喉结。 那会让她尴尬,无措。 但岁岁面上是高兴的,嘴角的弧度自扬起后就再没下去。 当爆竹全部挂好,泱十跟尫九从树上飞身而下。 花豚拿出几个火折子,率先往岁岁手里一递:“岁岁,要点吗?” 花茔则站在一边。 温孤雾白不等岁岁反应,他抬手接过花豚递来的火折子,拉过岁岁的手腕,与她一同站在比他们高出许多的树下。 树枝上,挂着一长串一长串的爆竹。 岁岁仰首,盯着醒目的红看了会儿。 温孤雾白从后面虚虚拥着岁岁,他用大掌包裹住岁岁的手,捏着火折子,对着领端一吹,火星便起。 岁岁盯着那团小小的明亮的火光。 他引着她的手,将火折子落在爆竹的引线下端。 火光一闪。 引线被点燃。 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 引线快速燃烧起来。 岁岁一惊。 温孤雾白拉着她转身往后跑。 两人气息未稳,方一站定,就听见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开。 第380章 临窗对弈 晚间,宣国公府灯火通明,格外热闹。 今年府里过年的事情交给萧有瑢跟萧有瑜打理,两人比秦氏年轻,在请戏班子,确定吃食,以及定戏方面两人通过交流,最终选定的既有老太太中意的,也有符合年轻人喜好的。 秦氏望着台上的戏曲,暗暗满意两人的安排。 虽然尚有许多方面还很稚嫩,想的不够周全,没有把一些突发情况算进去,但都是一些不影响整体的小事。 老太太满意地看了一眼萧有瑢跟萧有瑜,她明白秦氏打理内务这些年有多累,看着两位女郎出落得各有姿态,也都十分得体,还能把此次过年诸事打理得如此之好时,老太太夸道:“听闻你这几个月都在亲力亲为地教导她们,辛苦你了。” 秦氏谦虚一笑:“母亲,我是她们的长辈,将来她们嫁了人,若是去到夫家样样不懂,样样不会,失了体面,那就等同于是失了我们国公府的体面,因此教导她们,也是我该做的。” 她所思所想,皆是为了萧有瑢在考虑。 至于教导萧有瑜,也是她应该做的。 好歹都是宣国公府的姑娘,她作为当家主母,不能光顾着自己儿女,而对萧有瑜这样庶出的女郎不管。 老太太点点头。 几场戏散完。 老太太照旧给各个屋里的晚辈发了红包,提前退场。 老太太一走,温孤雾白也以身体不适为由带岁岁离开。 这一晚,岁岁因酒酿一事,收到了各个院里的赏银。 其他丫鬟见她接了一个又一个红包,眼红不已。 温孤雾白跟岁岁回到空净院后,没有回屋安置,而是待在一起守岁。 今年岁岁的棋艺精进了些。 两人披着披风,临窗对弈。 外间的夜空之上,烟花一簇簇绽放。 整个宣国公府里,都是喧闹欢乐的声音。 岁岁一边下棋,一边用手托着下巴,落下一子后,她透过屋内半开的窗牖望向外间,一抬眼,恰见一簇簇璀璨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之中大片大片地绽放。 她露齿轻笑。 温孤雾白则看着她清丽润秀的侧颜。 瞥见她眼底的欢喜时,他薄唇轻勾。 - 后院。 尫九做贼似的在岁岁的妆匣之中翻来翻去,他记着温孤雾白的吩咐,前来寻找首饰盒。 奈何岁岁的首饰太多,除了每月首饰铺送的,还有宫里温孤寻赏赐的,导致尫九翻了半天都没能找到温孤雾白说的首饰盒。 他抱着一小箱一小箱的首饰,无奈地坐在地上。 唉。 世子又让他来干这事儿。 大过年的,不能让他悠哉地吃吃酒,让他自个儿快活快活吗? 泱十站在外间望风,见尫九找着找着坐在地上懒得动以后,屈指敲敲门窗:“快点。” 尫九瞪他:“别催,正找着呢。” 泱十仰头,听到放烟花的声音后,视线落在夜空之上:“再有一刻钟,就是除夕。” 尫九双肩一垂,揉了揉找首饰找得快要花掉的眼睛,怨道:“世子跟贵妃娘娘也真是,没事儿给岁岁买这么多首饰干嘛。” 第381章 及笄快乐 新年当夜的烟花总是接连不断的。 这家放完,那家接着放。 岁岁对弈到后半段,没了心思,索性仰首,盯着夜空,看着烟花在短暂的绽放过后又继续在别处绽放。 她侧身,盘腿坐着,双手捧脸,看得一脸专注,还时不时同温孤雾白说起这一团烟花的图案像什么。 温孤雾白没有学她盘腿而坐,只侧身陪她一起看。 风起。 吹起少女脑后的粉色发带。 恰好散落在落了棋子的棋盘之上。 温孤雾白盯着那发带,抬指,将它按在指腹之下。 - 子时到来。 府中咿咿呀呀的唱腔还在继续。 温孤雾白早早吩咐人熬了鸡汤,让花茔等时辰到了就将两小碗长寿面送进屋里来,他按住她发带的指腹一松,岁岁闻到屋里的香味,将视线从夜空之上抽回。 她冲温孤雾白一笑,与他一道起身,去到食案前坐定。 岁岁看着一碗色香俱全且食材新鲜丰富的长寿面,率先拿起筷子,对温孤雾白道:“世子,除夕快乐。” 温孤雾白也拿起筷子,对她一笑,缓声道:“岁岁,生辰快乐。” 也是及笄快乐。 岁岁没有父母,因此就省了及笄礼的一整套流程。 两人在空净院,安安静静地下棋,安安静静地守岁,再安安静静地吃长寿面。 - 温孤雾白今年又给岁岁给了一个很厚很厚的红包。 岁岁接过时,猜到里面是银票,至于其他的可能是别的东西。 不过她没拆开看,而是等回到房间洗漱完躺下后再拆。 老太太院里给了十两。 夫人院里给了八两。 康姨娘院里给了六两。 大公子院里给了五两。 三公子给她送了一件首饰。 岁岁不知道的是,里面的簪子已被尫九给换成了别的。 四姑娘院里给了五两。 五姑娘院里给了三两。 这些,都是岁岁因制作酒酿得来的赏。 平日府里的公子跟女郎们每个月也有月例银子,那些银钱,足够寻常百姓足足生活一年。 岁岁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把这些银钱收起来,用钱袋装好,最后才满怀期待地拆温孤雾白给的红包。 这一拆,她发现今年温孤雾白给她准备的红包竟然足足有一万五千两! 除此之外,温孤雾白还另外给她送了一处城西的庄子地契,还有一处是位于樊笼大街的酒肆。 岁岁瞪圆眼睛。 庄子…… 酒楼…… 一万五千两…… 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几何岁岁算都算不出来。 且有了这些东西,她就是个小富婆,将来即便她一事无成,即便她什么都不做,照样可以衣食无忧。 岁岁把东西收好,决定过段时日去买个上锁的小箱子将这些藏起来。 拆完东西,岁岁拉过被子,平躺在床上。 她本以为自己会因收了东西兴奋得睡不着,结果事实与之相反,她抱着这些,睡得前所未有的香。 - 年后。 年味儿还没散去,便是暴雪连连。 府中的积雪,扫了一回又一回。 初春的天儿,仍是冷的。 岁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待在房间练字。 第382章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岁岁眼下已经及笄,她的眉眼较之年前长得更开,出落得妩丽动人,只在身段方面稍有欠缺。 这也方便她继续女扮男装在明礼堂伴读。 在宣国公府,只要她恢复女装,一出空净院,就会引得府里的男子跑来围观,并引起一番激烈的讨论。 岁岁练完一篇字帖,看着写的越来越好的字体,露出满意的笑容。 温孤雾白手执书卷坐在一边,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明暖的阳光透过窗牖照进来,洒落在温孤雾白白色的衣袍上,似点点星光,也为他清冷的容颜镀上一层柔和的莹光。 他深邃的眸子在光线下变暖,秾丽的五官被阳光照得散去了几分冷与艳。 岁岁打量完字体,正想着跑去温孤雾白的面前求求夸奖,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结果当她抬目看见这一幕时,下意识将纸张挡在面前。 她露出一双眼睛去偷偷看他。 岁岁呼吸放慢。 她最近有点魔怔了。 总爱对着世子发呆。 而且……她还觉得世子哪哪都好,简直无可挑剔。 比如现在。 比如跟世子在一起的任何时刻。 上一刻,她本来还在为自己的字体继承了四五分先生的风骨而高兴,可是只要一分心,一看世子,她的注意力就会被他吸引走。 温孤雾白感觉到了她的注视。 他的长指翻开一页书,斜眼一瞧,就见她用纸张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的可爱模样。 他长眸微眯,殷红的唇,缓缓勾起。 岁岁红唇轻抿,见偷看被抓包以后,她只觉一股热意迅速涌遍她的全身。 下一瞬,岁岁心虚地别开视线,再心虚地将脑袋往下一低。 先前她还露出双眼睛,这回她却是连眼睛都被面前的纸张遮挡了个严实。 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 她竟然一次次沉迷在世子的美色当中无法自拔。 她不对。 她色胆包天。 她一会儿就罚自己抄几遍佛经,洗一洗这满脑子杂七杂八的念头,再静一静心。 岁岁因尴尬和心虚做出的一连串的小动作,引得温孤雾白低笑出声。 岁岁面颊爆红:“……” 啊啊啊!!! 她好想好想好想挖个洞钻进去啊!!! 温孤雾白眼中带笑。 他近来感觉到了。 岁岁对他的态度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 还带着点刻意的疏远。 这种疏远,不是对他的,而是对她自己的,她像是告诉自己要学会保持距离和界限,仿佛在阻止自己某些时候的行为和思想一样。 这个发现,不但没有让温孤雾白感到失意,反而让他高兴。 - 天气渐暖。 这几日,宣国公府忙作一团。 秦氏前几日给远在禹城剿灭天理教的萧膑写了信,问他能否在萧有瑢出嫁这日赶回。 结果萧膑在前不久剿灭天理教的行动中受伤,这会儿的萧膑,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跟天理教的逆党们周旋。 在得知萧有瑢即将出嫁,得知对方是旌阳侯府时,他也不过是回了封信,说明他在禹城的状况,让秦氏主持一切。 第383章 萧有瑢出嫁 秦氏捧着信件。 萧膑给出的回答,是意料之中,可又有些失望。 她与萧膑成婚数载,深知他的秉性,在萧膑眼中,宣国公府的未来,宣国公府的名声,以及宣国公府的荣耀,比任何事情都要来得重要。 包括温孤氏。 包括她。 也包括国公府诸位公子女郎。 明知如此,秦氏仍有些怨。 毕竟这回可是萧有瑢出嫁,作为父亲,他应该在场。 萧有瑢正在试穿出嫁当日的吉服,款式是提前选定的,目前试穿也是为了看看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的话,还有时间修改。 她试穿完,觉得腰身大了,正要同秦氏说,却见秦氏坐在一旁不语。 萧有瑢摘下头上的凤冠,递给一旁的司琴,叮嘱司琴捧好。 她拎起繁琐的绣满珠翠的裙摆,欢喜地去到秦氏面前,期待地问:“母亲,父亲是不是回信了?他能否在女儿大婚当日赶回来?” 今日萧有瑢不光试了大婚当日的吉服,还试了妆容。 她本不是明艳的长相,可被这一打扮出来,当即添了几分夺目的光彩。 萧有瑢额间的大红花钿之间,点了碎的金箔,这使得她眼睛更亮,整张脸也更加动人。 秦氏见她满眼期待,再一想萧膑信中冷淡的态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同萧有瑢说。 然而她不说,萧有瑢也从她的神情里感受到了。 萧有瑢眼里的光亮黯淡几分。 秦氏拉过萧有瑢的手。 她明白萧有瑢这会儿的心情。 她年轻的时候也当过秦家的女儿,也曾婚嫁,曾在大婚前的一段时日里憧憬过在婚礼当日能够父母在场,还能得到双亲的庇佑和祝福。 秦氏的家族比不得国公府尊贵,又是靠着老太太的这层关系被送进宣国公府的,家中也不止她一个女郎,不过当年她被纳入宣国公府时,父母都是在场主持大局的。 萧有瑢失落道:“父亲回不来吗?” 秦氏对她说:“你父亲前段日子跟天理教的逆党交战,受了伤,加上禹城距离望都有些远,来回奔波需要花费些时日,再说天理教那群逆党也盯着你父亲,一旦你父亲有所动作,他们便会盯死你父亲。” 萧有瑢表示能理解。 她希望婚礼当日双亲在场。 可也不希望萧膑因为要回来参加她的婚事被天理教的逆党们盯上。 - 转眼,便是萧有瑢出嫁的日子。 宣国公府的下人们忙成一团,就连空净院的人也被调派去不少人手帮忙。 爆竹声不断。 府里的丫鬟纷纷簪上红花,小厮护卫们腰间则绑着喜庆的红带。 前来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的身边。 今日萧有瑢成婚,作为兄长,温孤雾白虽然没有像萧若经萧若岩一样参与到拦新郎接人这一流程,却也站在一旁看着。 众人起哄,让温孤雾白出对子为难高彻。 高彻一身红袍,面露难色。 他去年秋闱落榜,今年的春闱也没他的份儿,论才华,他不比萧若经差,却比不了萧若岩,更比不了温孤雾白。 第384章 不出 岁岁挨着温孤雾白站立,见起哄声此起彼伏,她扯了扯温孤雾白的衣袖,踮起脚,问:“世子,要出题吗?” 她生得貌美,一出来便吸引了不少宾客的目光,加之浑身上下穿戴得不比贵女差,气质上也不输,以至于有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岁岁身上。 尤其岁岁还一直跟着温孤雾白。 这难免会让众人对岁岁的身份以及她跟温孤雾白是何关系更感兴趣。 温孤雾白看了一眼被拦在门外的高彻,捕捉到了高彻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他侧目,看向岁岁,说:“不出。” 若非这么多人在场,今儿又是高彻跟萧有瑢大喜的日子,高彻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 萧若岩知晓萧有瑢在望都颇有名气,先前也有上门提亲的人被一一婉拒,今日前来恭贺的人里,有一部分是出于嫉妒,所以才会故意提出让温孤雾白出题的话。 萧若岩出来解围:“诸位就别为难我这妹婿了,谁不知道我二弟才华享誉望都,他出的对子,或是他出的题目,怕是整个望都没有多少人答的出。” 这话不是吹嘘。 而是事实。 果然萧若岩此话一出,便引得其他人哄然大笑。 “萧大公子说的是。” “温孤世子的才华,你我都望尘莫及。” “谁提出来要温孤世子出对子的?这不是成心嫉妒旌阳侯府的高公子能取得萧家女郎,妥妥的小人心理吗?” “不是我。” “也不是我。” “……” 萧若经适时道:“哪个坏心眼儿的出这等馊主意,这不是存心让我妹妹没法出嫁嘛。” 他的话,令现场的氛围再次活跃起来。 这还是岁岁第一回看见别人成婚,并参与其中。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奇。 人群拥挤,岁岁好几次差点被挤散,还是温孤雾白手快,及时拉住了她。 秦氏牵着蒙了盖头的萧有瑢缓步走出。 虽说萧膑回不来,无法为萧有瑢主持婚礼,但只要秦氏在,她就能把该有的体面给萧有瑢做全。 甚至连萧有瑢的嫁妆,秦氏都准备了足足十几箱。 康姨娘跟萧有瑜站在一旁,看到萧有瑢凤冠霞帔出来时,一看那活灵活现的刺绣,精湛的做工,就知道秦氏花费了多少心思。 康姨娘眼睛一酸,看向身侧的萧有瑜,说:“瑜儿,母亲没用。” 萧有瑜的性情这两年愈发沉稳,闻言一笑。 她是嫉妒萧有瑢的。 嫉妒她有秦氏这样为她精打细算的母亲。 嫉妒萧有瑢嫡出的身份。 可说到底,她跟萧有瑢都是宣国公府的女郎。 她这几个月又在受秦氏教导。 此前,萧有瑜担心秦氏看不惯她跟康姨娘,会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 但这一日日的与秦氏,与萧有瑢接触下来,算是彻底打消了萧有瑜的担忧。 她将来的夫君或许比不得高彻出身尊贵,但照秦氏的性格,定会给她选一户清清白白的人家。 萧有瑜握住康姨娘,不在意道:“母亲, 我没事。” 忽然,外面来了宫里的侍卫。 第385章 美人胚子 众人听着外面的动静看去。 只见,宽敞的道路中间,行驶着一辆华丽异常的马车。 岁岁隔着人群望去,顿时认出马车,并猜到马车主人的身份。 她神色一喜。 是贵妃娘娘! 前方,有一宫人上前宣旨。 全场宾客跪下。 老太太拄着拐杖,在萧卉的搀扶下率领宣国公府的人跪在前头。 原来是皇上得知宣国公府今日办喜事,体谅萧膑人在禹城没法回来主持婚礼,所以特意派温孤寻前来代替萧膑主持,顺便照例赏赐了一堆东西给宣国公府,以及成婚的萧有瑢跟高彻。 温孤寻从马车上下来时,宫人已经宣读完圣旨。 她看了一眼被秦氏扶着的蒙着盖头的新娘萧有瑢,身穿吉服的高彻,以及跪了一地的人,还在老太太的身边看到了憔悴许多的萧卉。 萧卉:“……” 怎么又是温孤寻? 皇上除了派她出面,就不能派别的人吗? 温孤寻才不理会萧卉是何感受,对萧卉的抵触情绪也毫不在意。 能够离会儿宫,回宣国公府一趟,她无疑是高兴的。 温孤寻红唇一勾,依旧是那副大家熟悉的嚣张到不行的姿态。 她越过其他人,没有搀扶起年事已高的老太太,率先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将他拉起,对在场所有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齐声呼道:“谢贵妃娘娘!” 温孤寻对这一类的声音听得多了,懒得在意,她将温孤雾白打量一番,注意到后面的岁岁时,眼睛一亮。 她将温孤雾白丢在一边,几步走到岁岁面前,抬手一捏岁岁脸颊,又点了点岁岁额间的那点朱砂,惊喜道:“呀,当初的小女郎竟出落得如此好看了。” 被丢在一边的温孤雾白:“……” 姨母这心变得真是快啊。 早知她会这般喜欢岁岁,前世他就应该让她们早点接触。 温孤寻一来,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众人见她对岁岁的态度亲热,又纷纷猜测起岁岁的身份来。 岁岁被温孤寻拉着,夸着,有些不大好意思。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温孤寻能够回来。 并且,她感受到了温孤寻能够暂且逃离皇宫呼吸外间自由空气的高兴。 温孤寻盯着岁岁好一番打量,越看,越惊艳。 好个小雾白啊。 他当年把人留在空净院,多半是猜到了岁岁是个美人胚子。 瞧瞧这全场的女子,哪一个能与岁岁的容貌相比? 他把人养得这般好,还不费心藏起来,倒是不怕岁岁被别的男子惦记,撬他墙角。 温孤寻没忘记今儿是什么日子,她把岁岁拉到身边,走到萧有瑢跟高彻面前。 见两人站在一起很是登对,温孤寻笑了笑。 她松开拉住岁岁的手,取下腕间的镯子,拉过萧有瑢,替她戴上。 “本宫此次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贺礼,就吩咐身边的宫人准备了两箱东西放到你的嫁妆里面。这镯子寓意如意,本宫今日头一回戴,就赏给四姑娘吧。本宫祝你跟高彻事事如意,百年好合。” 第386章 他记得那一日他有多愉悦 萧有瑢感受着腕间镯子的重量,她看不见镯子是何模样,只透过盖头一角瞥见镯子的其中一角。 但她知晓宫里的东西绝不会差。 遑论还是贵妃娘娘用的。 必定价值千金。 听完温孤寻祝福的话语后,萧有瑢想起温孤寻过往在宣国公府的所作所为,她幼时不懂事,看不惯温孤寻,但又忍不住羡慕温孤寻活得那般恣意洒脱。 萧有瑢想到从今日开始,她就要告别宣国公府,成为高彻的新妇,要像母亲一样操持府里事宜,掌管中馈,觉得肩膀沉重的同时,又在无形间增添了不少的压力。 这一瞬间,萧有瑢的脑海里闪现曾经在宣国公府生活的一幕幕,意识到即将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并要脱离母亲的庇护,去到旌阳侯府时,心间一涩。 萧有瑢眼中含泪,想起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是她寻得如意夫君的日子,又在大红盖头下勾起嘴角,将种种情绪压下去以后,她对着温孤寻所在的方向一福身,哽咽道:“小女谢过贵妃娘娘。” 高彻也对着温孤寻一拜:“谢过贵妃娘娘。” 秦氏也感激地望向温孤寻。 不管两人以前有过怎样的恩怨和对彼此的不待见,可今日这样特殊且隆重的日子,温孤寻能够来给萧有瑢成婚撑场面,能给萧有瑢准备恭贺的礼物,就足以证明温孤寻如今的胸襟。 温孤寻的性子看起来没收敛,跟以前住在宣国公府时不同,实则骨子里却成长了许多。 宫里那样吃人的地方,温孤寻想要活下去,还想要在不生育的情况下盛宠不衰,必然有她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而这套生存法则,也是温孤寻在一次次的跌跌撞撞里面所总结出来的。 温孤寻往后退开两步,她一手牵着岁岁的,一手牵着温孤雾白,与宣国公府的人一同目送高彻用红绸牵着蒙着盖头的萧有瑢出宣国公府。 温孤雾白看着高彻如沐春风地背萧有瑢上轿,能够感受到高彻此时的喜悦。 此时的高彻,是喜欢萧有瑢的。 此时的高彻,也是真的高兴。 他的记忆回到前世跟岁岁成婚的那一幕。 他记得那一日他有多愉悦。 温孤雾白思绪一收,侧目看向一边的岁岁,她正沉浸在这场婚礼的喜悦当中,唇瓣绽放出动人的笑意。 萧若岩与萧若经翻身上马,两人亲自送萧有瑢去旌阳侯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敲锣打鼓地离去。 整条街的百姓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萧有瑢坐在轿子里,手中捧着一柄玉如意,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下,她捏紧玉如意的手柄,克制住离家的不舍,之后,与高彻成婚的喜悦冲散了先前的不舍。 她在盖头下笑颜如花。 - 温孤寻留了下来。 新娘子被接走了,宣国公府的宴席还是要继续的。 老太太坐在一边,偶尔会跟温孤寻说几句话,询问温孤寻在宫里的近况,然后说上几句话以表忠心,让温孤寻回宫的时候传达给皇上。 温孤寻听完后,一一记下。 第387章 任重道远,还需再接再厉 谈完正事儿,老太太找不到跟温孤寻可以聊的话题,温孤寻也没心思跟老太太闲聊。 她跟老太太差着辈儿呢。 还跟老太太自小接受的观念南辕北辙。 依着温孤寻前些年的火爆脾气,大概一言不合就得跟思想守旧的老太太干起来。 今日出宫透气,对于温孤寻来说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更高兴的是她还见到了温孤雾白跟岁岁,她情愿多花点时间坐着发呆,都懒得跟老太太在这里话不投机的瞎聊浪费时间。 老太太看出温孤寻眉目间充斥着的不耐烦。 正好,她与温孤寻在这方面的想法相当一致。 若不是碍着温孤寻现今的身份,碍着身份尊卑,她也懒得搭理温孤寻。 温孤寻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她没让温孤雾白去应酬宾客,而是把人留在身边陪着,以免那些人跑来敬酒,趁机缠着温孤雾白,让他脱不开身。 有她坐镇,那些人也不敢来找温孤雾白敬酒。 岁岁被拉着作陪。 温孤寻喜欢她喜欢的紧,非得拉着岁岁,也不管老太太拿出一堆什么不合规矩的劝阻。 在她温孤寻的世界里,只有她认可的规矩,才是规矩。 因此她喜欢谁,想对谁好,想偏袒谁,都是她的自由。 温孤寻见岁岁眼下出落得惊艳动人,注意到席间不少男子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想到岁岁已是可以议婚的年纪,语气随意地问:“岁岁,你将来想嫁怎样的郎君?” 岁岁正在吃糕点。 闻言,她清凌凌的目光一愣。 温孤寻:“……” 好吧。 看她这呆呆傻傻的样子显然是还没想过。 小雾白不行啊。 想罢,她给温孤雾白递去一个‘任重道远,还需再接再励’的眼神。 温孤雾白莞尔轻笑。 是得再接再厉。 但也没姨母想的那般糟。 至少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岁岁尽管还没彻底开窍,也还没明白他的心意,但是已经有了很好的苗头。 席间,有人问及宣国公府几位公子的婚事,其中问的最多的便是萧若岩跟温孤雾白的。 温孤雾白一直是望都世家公子里面的香饽饽,神仙肉,谁都想去咬上一口,无论各种场合,总会有人提及温孤雾白的婚事,问及老太太对于他婚事的安排。 至于萧若岩,他本就在望都颇有名气,才华不俗,又生得一表人才,如今他年岁到了,又是该成婚的年纪,自然会被不少人家注意到。 老太太对于此类问题,统统一笑置之,没有当众给出肯定的回答。 但关于萧若岩的婚事,她近来已经在私底下收集望都贵女们的画像,为他物色合适的人选。 萧若岩是宣国公府的大公子,他的婚事,不能不重视,也不能选身世不清白的人家。 最好是知根知底。 还得像旌阳侯府跟他们家一样不涉党争。 萧卉今日本想拉着沈言心前来,让她打扮一番,在人前多露露脸,顺便借此机会跟萧若岩接触。 奈何前几日,沈言心染了风寒,咳嗽连连不说,还哑了嗓子。 第388章 她是沉迷美色之徒 萧卉临出门前,又特意去沈言心的房里看了一眼。 再次确认沈言心声音沙哑的情况,见实在没法带出门见人后,只得放弃,并准备贺礼,只身前往宣国公府。 萧卉坐在老太太身边,一般只要她在,老太太身边的位置都是她的。 就连秦氏也得靠边站。 听大家说起萧若岩,并连连夸赞时,萧卉满眼可惜的看了一眼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固然好,固然处处无可挑剔,世子妃的位子也尊贵非凡,但是一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以及他说过多半让沈言心守活寡的话,萧卉便是再舍不得也只能打消继续撮合沈言心跟温孤雾白的念头。 她挽着老太太的手,见周围坐着的妇人开始夸赞起家中的女郎多懂事听话,贤惠淑仪时,她抓紧时机,不忘在老太太面前夸赞沈言心。 老太太拿她全无办法。 这是眼见温孤雾白那边没指望了,舍不得自家女儿承担守活寡的风险,中途更换目标,盯上了还未娶妻的萧若岩。 秦氏应付着其他的妇人。 她是萧若岩的生母,即便老太太在宣国公府说一不二,但是将来新妇进门真正要多接触的还是秦氏。 因而在场的不少妇人都想跟她搞好关系。 老太太见状,看了一眼秦氏。 她老了。 这宣国公府的事情以后都得秦氏做主。 眼下她还没走不动道,脑子也没糊涂,这一个个目光短浅的妇人便都忙着巴结秦氏,把她这个老太太给晾在一边。 - 宴席很晚才散。 温孤寻此次没有能在国公府住下的皇命,短暂的呼吸过外面的空气和争取到了半天的自由以后,她收敛起种种情绪,没有久留。 在与温孤雾白跟岁岁话别后,温孤寻赶在宫禁前离开了宣国公府。 她乘坐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往皇宫的方向去。 - 三日后。 萧有瑢回门。 高彻与她一起。 两人准备了不少礼物,还赏赐了一堆喜糖跟银钱分给国公府伺候的下人。 高彻这一做法,可谓是给足了萧有瑢面子。 除此之外,两人刚新婚没几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恩爱的紧,俨然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模样,看得人心生羡慕。 府里的丫鬟下人们收到高彻给的赏赐后,捧着喜糖,被高彻跟萧有瑢这股甜蜜的氛围给感染到,一边感叹萧有瑢嫁得好,一边感叹侯府公子出身尊贵,出手阔绰。 此后的一连几日,宣国公府都在说这件事情,适龄的丫鬟们情窦初开,还会在私底下与小姐妹们议论未来想要嫁怎样的夫君。 岁岁的生活没什么变化。 每日该去明礼堂读书就去明礼堂,该待在屋里练字就练字。 该对着温孤雾白发呆……就发呆。 反正只要不被抓住,她就能继续这样偷偷摸摸又心满意足地保持下去。 她勾唇一笑,坦然接受了自己是沉迷美色之徒这一事实。 书案之上放着前两日领到的喜糖。 糖纸颜色鲜亮,在金色的暖阳下折射出一圈暖红的光晕。 第389章 怂包狂徒 岁岁练字练得累了,决定休息一会儿,便将笔搁回笔架。 她拿起一本书竖立在面前,从一堆喜糖里挑了一颗拿在手里,再将糖纸剥开,把糖果塞入嘴里。 竖立起的书籍,挡住了她半张脸。 岁岁舌尖一抵,将糖果含在左腮,显得左边的脸看上去要比右边的脸圆润一些。 她透过面前的书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不远处的温孤雾白,看着金光点点洒落在他洁净的袍角。 男子的侧颜在日光下镀上一层柔光。 岁岁目光一痴。 世子可真好看! 她就这般安静地躲在书后,双手捧脸,悄咪咪地看着温孤雾白衣袍上散落得如金叶子一样的细碎且密集的光点。 今日天气极好。 暖阳四射。 四姑娘跟旌阳侯府的婚事过后,府里显得似乎比往日冷清了一些。 但沈夫人来访的次数倒是月月在增加。 岁岁尽管目前还是个不怎么关心外界事情的书呆子,外加沉迷温孤雾白美色不可自拔的怂包狂徒,但偶尔也会出一回空净院。 比如说她会跟温孤雾白游街。 再一个能让她走出空净院的缘由,便是发放月银的日子。 她领月银时,等候在排队的队伍里,会听到一些丫鬟下人们凑在一起议论近来府里府外发生的新鲜事。 比如:外面谁家院子里的姬妾跟主母闹起来了。 再比如:谁家郎君德行有失,还宠妾灭妻,逼得正妻数次自请下堂。 又比如:谁家丫鬟费尽心思上位。 诸如此类的消息,每回岁岁都能在人群中听到。 近来,府里说的最多的便是大公子的婚事。 沈夫人月月都找机会把沈姑娘带来拜见老太太,制造大公子跟沈姑娘见面的机会,为的就是能够让两个小辈凑在一起培养感情。 沈言心被逼得没了法子,又拗不过萧卉,为了耳根子清静些,不要被萧卉日日在耳边絮叨,不得已只能在身体好了后前来。 府中的下人们说,沈夫人就是冲着跟宣国公府结亲来的。 岁岁听完,不置一词。 只要不是跟空净院有关的事儿,不是跟温孤雾白有关的事儿,她都不上心。 岁岁透过面前书本的遮挡盯着温孤雾白看了一会儿,就着今日暖和的天气,就着外间照射进来的暖阳,突然觉得困倦来袭。 她闭上眼眸,捧脸的双手放下,叠交在书案之上,将脸颊靠了上去。 温孤雾白早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见她的脑袋低了下去,他把书扔到一边,放轻脚步走到她的面前,见她闭眼睡得香甜,薄唇绽开一抹笑意。 - “岁岁。” “岁岁。” “……” 有人在叫她。 听声音是同一个人。 岁岁衣衫单薄地走在长廊之上,她眼前见到的不是春日时的场景,而是寒冬时节。 地上有没来得及清理的积雪。 周遭的一切都是朦胧的。 她看不清周遭的景致,也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她就是觉得这里很熟悉。 熟悉到好像她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很多年。 熟悉到她哪怕闭着眼都能准确地找到每一条路。 第390章 雪色的衣袍上落了血 寒风乍起。 一阵又一阵的。 按理说岁岁本该觉得冷,可她像是没有知觉一样。 风从耳边过时,掠不起她一根发丝。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 咕噜咕噜—— 有酒坛滚落在岁岁脚边,并洒落下几滴酒液。 岁岁垂目,蹲身,想要将酒坛捡起来,结果当她的手伸过去时,却见自己的手竟然从酒坛之上穿了过去。 她看着自己的手,尝试再去碰触别的,发现也碰触不到。 咕噜咕噜—— 又有酒坛从里间滚出。 岁岁顺着酒坛滚来的方向,将脚步停留在一间屋子前,她举目看着满屋挂着的白,脑海浮现梦境里曾经见到的青年扶棺相送,以及青年跪在棺木前失声痛哭的画面。 她抬腿迈过门槛。 屋里有一股力量,吸引着她。 她还在这样的寒冷凄凉的夜里感受到了异常熟悉的浓烈的悲伤。 岁岁凝神走近,就见地上散落着一个又一个空了的酒坛。 屋里,酒气漫天。 她看见一名清瘦的青年枕在冰冷的地上,他身上的衣物有些单薄,眉目间凝着抹不去的哀伤。 是他在叫她吗? 岁岁想要看清楚这人的长相,她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又用手背来回揉搓着眼。 看不清。 看不清。 怎么还是看不清。 哪怕她急得用手背揉了很多次的眼睛,依旧无法看清青年的容颜。 青年仿佛做了一场梦魇,待他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神情落寞地低笑一声,苍白的面容之上,尽显低落。 接着,他捂唇轻咳起来。 岁岁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到,看得心里狠狠揪成一团。 他看起来好难过。 又好难受。 青年咳了半天,惊动了外间守着的护卫。 但护卫没有他的准许,不敢进入。 岁岁顺着那道黑影看过去,仍旧是模糊的一片。 青年还在咳嗽。 岁岁猜他多半是受了凉,想要在屋里去找能够披在他身上的大氅,为他取暖,结果刚一起身,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就见青年止住了咳嗽。 他肩膀停止耸动,雪色的衣袍上落了血。 那是他方才咳出来的。 很大一片。 刺目的红,在那团雪一样的白上,在凄冷的黑夜里看着给人一种惊悚诡艳的感觉。 那青年咳嗽完,对袖袍间的血浑不在意。 他低声道:“怎么还没死呢。” 他说罢,继续抱过一样坛子酒,仰头喝了起来。 岁岁看得双眼泛起泪光。 她想阻止他。 她也一次次地扑过去想要将他手里的酒坛抢走。 然而她就看着自己的手跟身体一次次地穿过青年的身体,始终无法阻止青年这样自虐式的喝法。 - 温孤雾白看了会儿岁岁,刚一转身,就听见后方的人儿有了动静。 她带着哭腔地说:“怎么办?” 温孤雾白回眸。 她又用充满自责地话说:“怎么抢不到?” 温孤雾白将竖立在她面前的书一把拿开,却见趴着睡着的岁岁脸颊边落了泪。 那珠子一颗颗地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又在经过她的手背以后滑落在铺开在书案之上的纸张上。 第391章 救谁 岁岁还在焦急地说:“怎么办……怎么办……” 梦里的岁岁见那青年再次咳血,面色大变,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跑动起来,想要找床被子却怎么都抱不到。 她的指尖一次次穿过被子。 她急得哭了。 在她身后,是青年响起来的不间断的咳嗽声。 她不敢回头看。 但她知道,青年一定又咳血了。 他的身体明明不能饮酒,但他却偏偏如此,他是想要把自己咳死吗? 岁岁皱紧眉头,被梦境里那种难受和钝痛缠得脱不开身,她置身在看不清的环境里,耳边听到的只有青年的咳嗽声。 她看不清青年的长相,不知道他是谁。 可她就是出于本能地不想看到青年难受。 她想冲过去,想守在青年的身边,想把他手里的酒坛抢走。 然而她被困在梦境里,除了目睹青年的难受,目睹青年是如何用饮酒伤身的方式自虐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温孤雾白在她面前蹲下身,刚抬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准备把人推醒,就听岁岁断断续续地说道:“怎么碰触不到……他不能再喝了……他冷……他吐血了……他会难受的……” “……” 温孤雾白眸光一震。 他? 岁岁梦里的他,是谁? 又是谁能够这样牵动她的情绪? 阳光照射在岁岁白皙的脸上,照得那一滴滴淌落的泪珠愈发晶莹剔透,自她鼻梁淌落的泪痕,在日光照耀下似金色的丝线一般,隐隐发光。 温孤雾白抬指,替她擦去那泪痕。 入手,一片温热的湿。 他在她耳边柔声唤道:“岁岁,岁岁?” 岁岁紧皱眉头,仍未从梦里挣脱出来。 温孤雾白猜,她应该是做了一个很不好受的梦。 他想,那个能够牵动岁岁情绪的人,多半跟钱植有关,且除了钱植,应该不会有谁在岁岁的生命里占有如此重要的份量了。 忽然间,温孤雾白的心底生出一股压不住的嫉妒。 他嫉妒钱植。 嫉妒这位胸怀宽广,博学仁善的长者。 同时,他又是矛盾的,是无比感激这位已故长者的。 因为没有当初钱植的心软,没有钱植把岁岁捡回去,他跟岁岁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可能遇见。 温孤雾白伸手推了推岁岁的肩:“岁岁,醒醒,醒醒。” 岁岁被摇晃几下。 他低沉的声音,将她带离出难受的梦境。 当她睁眼醒来时,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钝痛的感觉。 少女眼中噙泪,哭得那张脸儿湿润润的,脏兮兮的。 突然,她一把抓住温孤雾白替她拭泪的手,双手抓得紧紧地,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急切道:“救救他……救救他!” 温孤雾白在她的书案前弯下腰,见她情绪未定,问:“救谁?” 岁岁一怔:“……” 救谁? 他是谁? 他叫什么? 他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 这些问题,一连串地浮现在岁岁的脑海里,也让岁岁混沌的脑子猛然清醒。 第392章 就只是难受吗 岁岁呼吸放慢,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望着温孤雾白堪堪入画的眉眼,以及书案之上睡前练过的字帖,还有剥开的没有丢开的糖纸,慌乱无措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是梦啊。 然而她在明确地知晓那不过是一场梦的时候,她的心绪依然会被牵动。 梦境里,她所感受到的那种痛到慌张,痛到心梗的感觉,是那般的清晰。 青年醉酒吐血的画面,以及青年扶棺相送,屏退左右,狼狈倾颓地跪在棺木前失声痛哭的一幕,反反复复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温孤雾白见她的目光一点点恢复清明,情绪不再如刚才那般激动,知她已经恢复清醒,他缓和声音,继续问:“岁岁想让我救谁?” 岁岁的目光里满是茫然:“……” 她看向自己紧紧抓住温孤雾白的双手。 很快松开。 面对温孤雾白的询问,岁岁陷入了更加茫然的状态。 她也不知梦里的青年是谁。 就是想要救他。 想阻止他不爱惜身体的行为。 温孤雾白想要知道那人是谁,他最初猜测是钱植,然而岁岁茫然的表情让他警惕心起,也让他慌乱起来。 如果梦境里的人是钱植,岁岁的表情不可能是茫然。 哪怕只是梦境,温孤雾白也想知道这个梦里的内容。 这便是他阴暗的占有欲在作祟。 温孤雾白清醒地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卑劣,很没有容人之量,毫无君子之风,但岁岁是他前世今生唯一喜欢的人,他就是想要知晓这个人是谁,就是不希望岁岁在意别人胜过他。 面对他的追问,岁岁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因为她看到的永远是青年的背影,无法看清青年的长相。 温孤雾白抬腿,将放到一边的凳子勾到岁岁身边,他坐在其上。 显然,岁岁没有心思练字,他也没有心思再看书。 今日这件事情,他若不弄个清楚,都别想好好睡上一觉。 这一世的岁岁在温孤雾白身边长大,因此对于温孤雾白,她几乎无话不说,也不会对他有多少秘密。 她道:“我近来做梦,先是梦见挂满白幡,有人扶棺相送,这次又梦见扶棺相送的青年醉酒吐血。” 温孤雾白眸色乍变:“……” 扶棺相送…… 是他! 岁岁梦境里的人,是他! 那是前世的记忆! 岁岁目光放空,又道:“世子,说来很玄妙,也很不切实际,我不知道那青年是谁,我只知道他看上去很寂寥,很悲伤,我看见他难受,我就会跟着难受。” 温孤雾白沉吟半晌。 他不敢去看岁岁的眼睛。 过了会儿,他问:“就只是难受吗?” 岁岁的神情布满疑惑:“?” 温孤雾白:“不怨吗?不恨吗?” 他前世做她夫君做成那般不称职的模样,她遇到事情时,他没能及时出现护着她,没能体会到她的难过和绝望。 他永远记得,大夫说她心结过多,以致积郁。 前世她所遇到的一切,承受的一切,有大部分是他造成的。 所以,她应该怨,应该恨。 第393章 啊,是喜欢 岁岁仔细想了一下自己在梦境里的感受。 她不明白温孤雾白为何在听完她的话后没有笑她沉溺在这种与自己无关的梦境里,而是问出这样的问题。 岁岁认真思索完,认真作答:“没有怨,没有恨。” 确切一点说,她只是纯粹的难受。 她在看到青年过得不好时,看到青年用饮酒伤身的方式自虐时,作为看客的她不知为何心里疼的厉害,她的鼻子发酸,眼眶发红,很想哭。 她试图阻止青年的行为,还试图看清青年的样貌。 岁岁的话,引得温孤雾白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不怨。 不恨。 原来她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他一直以为,她是怨恨的,怨恨他这个当夫君的不称职,怨恨他对她的不足,对她的不好,怨恨他让她顶着虞家女郎的身份与他成婚。 因为有这样那样的怨积累在她的心底, 所以她才会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才会在离开虞府时,在他怀里反反复复地说‘我是岁岁’这句话。 她是岁岁。 她永远是岁岁啊。 他一直知道,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岁岁,不是什么虞家女郎,更不是其他的望族贵女。 然而虞家女郎的身份,在给了她贵女的出身,让她摆脱奴籍,成功堵住别人的嘴,让她顺利成为他的世子妃的同时,又从方方面面束缚住了她。 她成了虞家女郎,被教导成了大家闺秀,却把她是岁岁的最真实的一面统统给藏了起来。 是他,用条条礼教束缚住了自己,也束缚住了她。 还是他,让她一日日活在对虞夫人的愧疚里。 又是他,让她在摇身一变成为虞家女郎的同时,也令她被剥夺去了她作为岁岁所有的经历,所有感受,包括岁岁这个名字。 温孤雾白恨所有伤害过岁岁的人,更恨没有护好她的自己,甚至在某些方面,他可能还在无形间成为了让她难受的人。 所有害她的人该死。 而他便是所有人里面最该死的那一个。 温孤雾白想着,眼瞳深处掠过一丝仓惶。 她已经梦到过两回前世的事情了。 他无法保证她不会梦到第三回、第四回……甚至是很多很多回。 到最后,说不定她前世的记忆都会全部记起。 岁岁察觉他情绪方面的不对劲,同他说完梦境的事情以后,她的情绪已经恢复。 眼见温孤雾白受到了影响,此时的神态与她跟他在帝师府邸遇到虞夫人时有些相像时,她关切地问:“世子,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与她对视,将心底翻滚的种种情绪压下去后,问:“岁岁,如果,如果梦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如果那个人是你喜欢的人,他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还能做到不怨不恨吗?” “……” 岁岁听到‘喜欢’二字的时候目光一亮。 她知道了! 她这段时日会那样痴迷世子,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喜欢他。 这个发现,令岁岁感到惊讶的同时,又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和高兴。 啊…… 原来她喜欢世子啊。 第394章 想亲 岁岁勾唇。 因为喜欢,所以在她眼里,世子做什么都是好的,他怎么着都是好看的。 温孤雾白没注意到她越来越亮的眼神,他现在十分想要听到岁岁说出她的答案。 他怕。 怕前世的她是怨恨自己的。 还怕她想起前世的种种以后会离开自己。 其实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岁岁在依附他,也不是岁岁离不开他。 是他。 是他离不开岁岁。 他清楚地知道,以岁岁坚韧的心性,不管她在怎样恶劣的环境之下,她都能够像杂草一样生长,并且即便没有他,她依旧能够活得很好。 但他不是。 没了岁岁的温孤雾白,活得清醒,活得痛苦,又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 温孤雾白执着地追问:“岁岁,你还没告诉我答案。” 他是人。 他阻止不了时间流逝,阻止不了别人的成长与际遇,更无力保证已知的一切不发生变化。 重活一世,他看着身边的人在变化,看着既定的事情会出现细微的不同,因此温孤雾白想,既然他能够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既然他能在醒来后提前跟岁岁相遇,那么岁岁也能。 说不定……岁岁会在某一日记起前世的事。 而其他人的结局也会在这一世有不同的走向。 他总想着积攒实力,总想着尽可能地控制一切,但那是在前世既定情况下的未雨绸缪。 可如果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变化呢? 岁岁记得他的问题,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温孤雾白说话的时候紧盯他殷红的薄唇,在温孤雾白执着地想要得到答案时,岁岁这会儿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世子真好看。 ——世子的唇色跟形状也好看。 ——世子的唇瓣看上去既薄,又软。 想亲。 岁岁看着,忍不住伸手,用指腹在他的下唇轻轻一擦。 手感很舒服。 有点湿润。 有点淡淡的温度。 温孤雾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浑身一僵,他眼里的仓惶跟隐藏着的害怕在这一瞬间还增添了惊诧与错愕的成分。 岁岁刚刚碰了他的唇…… 她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等同轻薄? 她不会不知道。 她一定知道。 因为这一世的岁岁提早读书认字,还入了明礼堂读书,受帝师教导,她整日还跟那么多的伴读待在一起,就是府中的丫鬟小厮私底下也会发生私相授受的情况。 他想的没错。 岁岁的确知道。 岁岁也知道,以大安阶级分明的制度, 她很难跟温孤雾白走到一起。 岁岁还知道,她是奴籍出身,她身份卑微,在那些出身显贵的人眼里,她不过是路边的一株无人注意的杂草。 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家世,宣国公府也不会有人支持她跟世子,而她喜欢世子这件事到最后说不定没有什么结果。 但,那又如何? 喜欢就是喜欢。 若顾忌太多,反而只能偷偷摸摸地藏着这份喜欢。 人这一辈子,如果想要活得不那么委屈,不那么难受,有时是需要大胆一点,放肆一点,外加任性一点的。 第395章 得逞 岁岁的眼睛很润,很亮。 她想,若是没有结果,那就不求结果,只求过程。 温孤雾白眸色晦暗,她指尖擦过唇瓣的触感,将他的心弦触动,再高高挑起。 他想问岁岁在想什么,结果岁岁只是灵动俏皮地冲他一笑。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子,在温孤雾白即将开口的时候倾身向前—— 温孤雾白唇瓣一热。 岁岁则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儿一样。 在得逞后,岁岁弯着眉眼退开。 她心跳如鼓,面颊泛起一点动人的粉意。 刚刚的她很大胆。 很没有女儿家应有的矜持跟分寸。 但,将眼前秾丽好看的少年轻薄完以后,浑身舒坦。 岁岁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十分恶劣,还会被很多世家夫人望族贵女鄙夷,而她上一刻的行为,就像是轻薄人还得逞了的狂徒浪子一样。 主要是意识到这份喜欢的时候,她实在高兴,也实在难以压制。 况且,她不想压制,更不想喜欢人还得藏着掖着。 温孤雾白抬指碰唇。 方才…… 他被岁岁亲了。 是的。 他被自己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儿亲了。 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愉悦,是狂喜。 甚至这种喜悦,已然盖过他上一刻的仓惶和害怕。 她亲他了。 为什么亲他? 是因为她意识到了他的喜欢吗? 她的做法,是不是在给他回应? 他能够这样认为吗? 他可以这样认为吗? 温孤雾白的心情在这一瞬间有了剧烈的起伏,他望着眼前笑得明媚鲜妍的少女,心脏跳动的频率因她的笑容以及她眼里的光亮加快。 岁岁红唇微抿,待得这股兴奋跟甜蜜的情绪过去以后,又昏又涨的大脑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空气里的甜意在弥漫。 热度在攀升。 她回答了他的问题:“如果我喜欢的人将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我想,我不会怨他,恨他,我希望我喜欢的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我也衷心祝愿他一生安好。” “……” 温孤雾白眼眶一润。 所以前世的她心里其实是这么想的吗? 她希望他好。 岁岁说完,嘴角的弧度加深:“帝师不是说了吗?任何事情都需要有一个成长和经历的过程,我想,没有谁生来就知道如何喜欢人,所以这个过程跌跌撞撞,患得患失,又磕磕绊绊才是常态。” 温孤雾白失笑。 是啊。 岁岁说得对。 他是第一次喜欢人,所以难免有很多不足,也有很多需要学习和进步的地方。 岁岁见他笑了,也跟着笑,但她眼睛里闪烁着的认真做不得假。 温孤雾白得到答案,解了疑惑,压在心里的郁结终于解开,他张臂将岁岁拥入怀中,力道控制得不轻不重,一切,都刚刚好。 “那岁岁以后也不要怨我,恨我。” 他也不会再害怕了。 且有了岁岁今日的这番话,他也可以放下过往,可以不用再那样懊悔自责。 岁岁被他抱着,听出他话里藏着的不明情绪后,没有追问:“不会的。” 她喜欢世子。 她永远希望他过得好。 第396章 二月 距离春闱只剩几日。 望都的学子们都处在紧张与兴奋当中。 除了望都本地的学子,还有许多外地的学子不远千里赶来,只为能一朝高中,从此扬名。 岁岁游街时,就见酒肆之中异常热闹,还有最近各家酒铺疯抢的状元酒。 岁岁此次出门,就是特意来买的。 她相信温孤雾白的才学,知他必定高中。 买状元酒,不过是顺应风气,图一个好兆头,好寓意。 结果她特意起了个大早,陪温孤雾白用完早饭,还神神秘秘地没有跟温孤雾白说去哪儿,还是扑了空。 所以很遗憾,她白跑了一趟,没有买到状元酒。 回国公府的途中,岁岁买了点外间铺子新出的糕点,还遇到不少吟诗作对之人。 酒楼高处,有一张张写着诗词的宣纸飞下,恰好落在岁岁的帷帽之上。 岁岁抬眸,伸手将纸张拿下来,放在眼前一看。 读完对方所写的诗词后,又看了看落款处。 袁鹿。 她想起来了。 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 去年,世子秋闱夺得解元,带她去参加鹿鸣宴。 那晚袁鹿前来,还当着世子和众人的面落下了一句挑衅的话语。 岁岁将纸张放到指尖,风一吹,写了诗词的纸便飞旋至半空。 近来春闱将近,不少学子都在家中温习,有的则在研究上一回春闱时所出的试题,并且叫齐数名好友,在酒楼茶肆或是湖心庭院相聚,并模仿春闱规矩,各自提笔答辩,切磋长短。 因而这时上街,会看到许多的文人墨客。 岁岁看着纸张飞远,帷帽下的红唇一勾。 - 岁岁赶回府时,发现外面停了两辆马车。 守在门前的护卫正在议论。 岁岁将马车前面挂着的标志认了出来。 是沈家的。 今日登门的,正是沈松跟萧卉。 两夫妻还是那副谁都不耐烦见到谁的模样。 沈松始终记着幺娘失去孩子,以及萧卉蛮横毒辣的种种行为。 这两年,沈松的政绩依旧平平,也依旧待在七品经历的位子上挪动不了半分。 这也导致沈松愈发意志消沉,每日从通政司办完差事回家,就约上几个狐朋老友,喝到酩酊大醉方归。 半个月前,沈松酒兴大起,又在那群老友的几句煽动下,带了一名双十年华的烟花女子回府。 这事儿闹得有些凶。 且那烟花女子大字不识不说,还在风月场所里待久了养成一副作风放荡,不知廉耻的性子。 她的到来,弄得沈松夜夜留宿,还弄得沈家上下乌烟瘴气。 加之她言行粗鄙,不懂规矩,每回都气得萧卉差点晕过去。 故而萧卉面对沈松之时,自是没有好脸色。 她与沈松夫妻数年,怨气颇多,也清楚地记得沈松这些年一笔笔风流账。 因而两夫妻若是没有共同出面的必要,是决计不会走到一起的。 两人此次来,为的是商议沈言心的事。 - 老太太院中。 坐满了府中女眷。 因着事情关系到萧若岩,老太太特意询问了秦氏的意见,秦氏没有当场答应,而是转过头去,问萧若岩的想法。 第397章 缩起来了 萧卉还在一个劲儿地夸赞沈言心,眼见沈言心一日日长大,年岁渐长,期间前来提亲的人也不是没有,却没有一个家世能过得去的。 秦氏跟萧若岩交谈了几句后,没有给出正面回应,只说孩子们逐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而沈言心也还小,宽慰萧卉不用过于着急沈言心的婚事。 萧卉听着,眼角一抽。 沈松坐在一旁,他听到了,却没回应,只是闭眼养神。 萧卉看一眼他,想到曾经对秦氏的诸多挑剔,以及诸多不恰当的言行,也明白想让秦氏答应收她的女儿做儿媳妇是一件较难的事情。 但为了沈言心的终身大事,萧卉豁得出去,也不在意这张老脸,她仿佛是忘记了曾经跟秦氏的诸多不快,对秦氏各种讨好。 老太太见状,摇了摇头。 她这女儿啊,做事没有多大头脑,如今反过来捧着秦氏,也是萧卉自己当年造的孽。 - 这日,春光正好,到了府里发放月银的日子。 负责给丫鬟们发放月银的,仍是青锁姑姑。 耳边,丫鬟小厮们的议论声接连不断,说的都是萧若岩与沈言心的事情,还说了三公子院里的流月,说她一心想要爬床当主子,在人前表现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却至今都没有被三公子收入房中。 岁岁晒着太阳,浑身疏懒。 花茔抱胸站在后面:“真聒噪啊。” 花豚最近新做了一款瓜子,用几种香料放在一起炒制而成,这种小食也就是闲来无事做着解闷,她抓着瓜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笑道:“花茔姐姐,岁岁,我听说啊,流月日日打扮的花枝招展,成天儿地在三公子面前晃,不但没有得到三公子一个眼神,反而还频频闹出被赶出房间的笑话,这事儿近来都传疯了。 ” 花茔听罢,掀了一下嘴角:“她是有上进心的。” 花豚:“可不是嘛,老努力了。” 当然,更多的是嘲笑流月自不量力,一介丫鬟,竟然仗着有几分姿色,妄想爬主子的床,实在贪心。 接着,还有更多难听的话冒了出来。 岁岁蹙眉。 她在思考。 她喜欢世子,还在不久前轻薄了世子,那么,她算不算也是流月这等自不量力的人呢? 作为丫鬟,是应该本本分分地才对。 但岁岁那日亲了温孤雾白,着实是没忍住。 况且,世子不讨厌她,还抱了她。 关于那日的事情,岁岁自知放肆,自知失了分寸,所以没脸再提,温孤雾白见她像只兔子似的缩起来了,也没有主动说起。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如往常一样,没有变化。 但两人的心境却都出现了微妙的转变。 一缕光洒落在岁岁脸上,照得她脸上的绒毛又细又软。 岁岁站在人群里,她容貌出众,身姿窈窕,引得不少下人频频投去视线。 这也使得不少丫鬟嫉妒。 连说话都酸溜溜的。 “岁岁当年进府时瘦巴巴的,一副只剩半口气的样子,没想到在空净院三年,倒是被养成了这般狐媚模样。” 第398章 或戏谑,或嫉妒 “你说话可得注意点,空净院总共就三个丫鬟,花茔跟花豚的美貌不及岁岁,也不及岁岁得宠,世子虽清心寡欲,但对岁岁却是格外纵容,照我看,将来岁岁被世子收房是迟早的事情。” “那我们要不要趁现在多巴结巴结?” “好主意!” “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你不见风使舵?” “她不过一介奴籍,你们且看着吧,等未来的世子妃入府,她又能张狂到几时?” “万一世子妃容不得她,她能不能活还是另一回事呢。” “说起这桩事情,你们听说了吗?城西一位伯爷的府上出了正妻处死通房的事情,第二日,那通房的家人便抬着尸体去到衙门,状告伯夫人心机歹毒,害人性命。” “听说了。” “那通房死的可真惨啊。” “……” 那几个丫鬟说着,将带着恶意的目光落在岁岁身上,并表现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似乎都在等着哪日厄运降临到岁岁头上。 岁岁没在意她们或戏谑或嫉妒的眼神,只是在听闻正妻害死通房一事,心中一凛。 通房? 她喜欢世子没错,却没有想过要当他的通房。 前面的丫鬟领完月银,下一个便轮到了岁岁。 岁岁有点心不在焉。 青锁姑姑看着她,想起那回大冬天儿跪在空净院被罚一事,虽说这事儿是她过于贪心,越了规矩,夫人也罚了她,但青锁姑姑在看到岁岁时,心里仍旧是有些膈应。 然而膈应归膈应。 人家现在可跟当初刚进府那会儿身份大不相同。 青锁姑姑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悔。 要是当初她胆子能再大点儿,耍耍威风,不要怕这儿怕那儿,不要犹豫,直接让牙婆把看上去随时会咽气的岁岁留在府门外,或许岁岁就没法进空净院,更没法一跃成为世子身边的红人。 现如今,府里的下人私底下都在传,说是岁岁貌美,又生得一脸狐媚之相,惯会利用美色蛊惑人心,别看世子眼下没提,但他迟早会把岁岁收房。 青锁姑姑盯着岁岁的脸打量。 这般好的相貌,再好好地养一段时日,怕是连这副身子也愈发的丰润勾人。 哪怕世子再清心寡欲,也有动心的时候。 再者,青锁姑姑留在秦氏身边伺候,在国公府里有一定的地位,她所知道的,看到的,远比底下的人还要多。 从世子这三年对待岁岁的态度来看,世子对岁岁十分上心,在养岁岁一事上也毫不手软。 照这情况,世子将来铁定是要把人留在身边的。 只是世子至今没在老太太面前主动说起要把岁岁提成通房一事,不光弄得老太太跟夫人摸不着头脑,就连她也纳闷得很。 世子不是宠岁岁吗? 怎么迟迟不提要将人收房的事? 还是说,世子想要给岁岁更高的身份? 不过以岁岁的出身,这辈子撑死也只能混个妾室当当。 但即便是妾室,那也是国公府世子的妾室,单单是这一身份,已经足够府里出身低贱的丫鬟们狠狠羡慕了。 第399章 康泰 青锁姑姑将属于岁岁的月银交给她,见她似乎在思考事情,她一笑,在岁岁的月银袋子上面拍了拍,说:“岁岁姑娘,你在世子面前得脸,日后老奴也要拜托你在世子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当然,要是我之前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岁岁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这等粗浅之人计较。” 岁岁握着手里的月银,道:“姑姑说的这是哪里的话。” 这回的月银袋子有些重。 一旁正在给府里下人发放月银的井添看到岁岁时也是双眼一亮。 要说国公府里的丫鬟里面容貌和气质变化最大的是谁,那一定得是岁岁,井添痴了一瞬,心想,难怪府里的下人们大多提到岁岁的时候都一脸走不动道的表情。 漂亮的人,谁能不喜欢? 就是可惜。 岁岁是世子身边的人,大家也都是有色心没色胆。 井添出言附和:“姑姑说的是,以后还得请岁岁姑娘多多关照我等。” 岁岁讪笑一下,面对二人恭维的态度,她一时不好说什么,只在接过月银后,照例谢过青锁姑姑,之后转身离开此地,以免等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放在她的身上。 她一走,现场就议论了起来。 大家都觉得岁岁将来会成为温孤雾白的通房,所以对待岁岁的态度尤为客气,就连在空净院伺候的花茔跟花豚因着同岁岁关系好,都在丫鬟里面受到了极大的追捧。 三人拿了月银,便要回空净院。 刚路过一处凉亭时,就听传来了读书声。 那是一名身着广袖长袍面容长得有几分秀气的男子。 岁岁没见过他。 那人见到岁岁时,只觉惊为天人,瞬间没了读书的想法。 他看得呆了,手里的书掉落在地。 随后,他几步上前,拦住岁岁的去路,道:“在下康泰,前两日来到国公府借住,敢问女郎芳名?又是哪家的?” 岁岁盯着他看了两眼。 她每月出空净院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且这回距离上回出门已有了几日,自然没见过面前的男子。 康泰…… 康姨娘…… 两人都姓康。 再说宣国公府这等显赫门第,也非是谁都能进来的。 不知道他跟康姨娘是什么关系? 花茔站在一旁,没说话。 花豚上前,俯身在岁岁耳边道:“他是康姨娘的侄子,也在此次参加春闱的名单里,听府里的人说,他初来望都,因着外间酒楼客栈都已住满,所以只能前来拜访康姨娘,求康姨娘收留。康姨娘念他无依无靠,又收到了康公子父亲的信件,所以去夫人面前禀明此事,希望夫人能同意他来借住,夫人看在康姨娘的面子上,答应将人留在府中,一直待到春闱结束。” 岁岁微一点头。 她就说嘛。 国公府一般人进不来。 对上康泰递来的热切的眼神,岁岁往后退开半步,注意到掉落在一旁的书籍时,她蹲身将其捡起,而后递给康泰,道:“见过康公子,奴婢是跟在世子身边伺候的,不是什么女郎。” 第400章 被迷住了啊 康泰望着岁岁递来的书。 日光下,少女灵动娇妍,眉眼清丽间透着一股天然的妩媚,且她满身绫罗,发间玉簪通体莹透,瞧着便非凡品。 康泰的心神为之狠狠颤动。 他接过岁岁递来的书。 得知岁岁是奴时,康泰的面上并未浮现轻视之意。 他先是谢过岁岁,而后主动让道。 岁岁走了一段路,见他还捧着书呆呆地站在原地时,望向身边的花茔跟花豚,纳闷道:“这位康公子怎么了?” 花茔努了努嘴。 还能怎么了? 当然是被岁岁给迷住了啊。 如今的岁岁,可谓是女大十八变,不夸张的说,整个宣国公府的女子站在岁岁面前就没有一个容色能打的。 待得岁岁离开,萧若经慢悠悠地不情愿地往凉亭来。 他是被萧若岩强行带来的。 康姨娘出身不好,家中多年也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后生,康泰人品端正,才学不凡,实在是康家少有的优秀子弟,因而秦氏在见过之后,觉得萧若经应该与之多交流交流,便让萧若岩带着萧若经,让他们兄弟与之多多接触。 再有,秦氏也有自己的打算。 萧有瑜已经及笄,凭她的出身,世族是瞧不上的,且她的婚事,她这个当主母得帮着物色。 康姨娘一心想要萧有瑜攀得高枝,萧有瑜也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但萧有瑜接触过康泰几回,发现此人确实不错,且他的才华不比萧若岩差上多少,将来说不准能混个进士及第。 待他入了仕途,他日必定能前途似锦。 再者说来,即便康泰跟萧有瑜将来没缘分,但宣国公府如果能给康泰借住一段时日,将来康泰高中,或是得到朝廷的器重,对宣国公府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萧若经原本无精打采,见康泰捧着书发呆,一脸还没回过神的样子,再一看岁岁远去的背影,顿时睁圆眼睛。 萧若经几步上前,一把夺了康泰手中的书,照着康泰的脑门敲下去,出声警告:“书呆子,小爷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好好读你的书,考你的功名,不要分心,不要三心二意,更不要打我们国公府丫鬟的主意!” 萧若岩闻言,瞧了一眼动手唬人的萧若经。 果然。 三弟喜欢岁岁。 只是看出这一点的萧若岩并不高兴,反而忧愁。 二弟把岁岁养得跟个贵女似的,宠着,疼着。 三弟如果在哪日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想要去空净院抢人,以二弟冷情强势的性子,是断然不可能给的。 一想到将来他们二人会有起争执的一天,萧若岩就头疼。 不行。 不能因为女子破坏他们兄弟间的和气。 他得想个法子,还得找个时间劝说若经,让他打消对岁岁的念头,并说服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春闱之上。 康泰无端被打,也不生气,他看得出来萧若经跟望都那些性情恶劣爱欺负人的世家子弟不同,反驳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岁岁姑娘是三公子府里的丫鬟没错,但她也是自由之身。” 第401章 亲得干脆,怂得干脆 随行伺候的下人们站在后方。 眼见萧若经神色不对时,皆担忧地望了一眼这位刚进府借住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康泰。 流月也在其中。 “这位康公子可真是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啊。” “就是。” “敢惹三公子不痛快,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你们刚刚听到了吗?好像事情的起因跟岁岁有关,这康公子莫不是瞧上了岁岁?” “岁岁生得那般貌美,你不喜欢?” “谁能不喜欢呢。” “……” 流月听在耳朵里,嫉妒得双眼喷火。 岁岁! 她就知道是岁岁! 三公子一定是心里想着岁岁,才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流月望着康泰,见他相貌不差,康家虽然算不得富贵之家,但一年到头衣食温饱是没问题的。 听闻在康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康姨娘的出身或许放在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之家毫不起眼,但在她们本地,康家是有些生意的,加上康姨娘这些年往家中寄钱,给足了康家大爷运营营生的资本,所以康家不缺谋生的手段,日子也过得不错,岁岁能被康泰瞧上,也是岁岁的造化。 流月想罢,眼中精光一闪。 她正愁没机会接触岁岁,没法除掉岁岁呢。 康公子喜欢岁岁是吧? 正好。 她可以从中推波助澜,帮一帮康公子去接触岁岁。 - 萧若经听完康泰的话,一时觉得非常之有道理,但他还是很气,于是捏着书,气得嘿了一声,又想抬手照着康泰的脑门上来上两下。 萧若岩见状,从后面一把抢过萧若经手里的书,也不管萧若经需不需要在人前注重脸面,反正这里是宣国公府,萧若经就算被打了也算不得丢人。 萧若岩将书籍卷成一团,照着萧若经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打了下,说:“若经,别对康公子动手动脚的,母亲说了,你性情顽劣,才学尚浅薄,这段时日得多跟康公子学学。” 萧若经抬手捂住被打的后脑勺,见萧若岩帮着外人,还一点不顾及他的面子时,质疑地看着萧若岩,然后说:“你是我亲哥吗?” 萧若岩轻言淡语:“不然还能谁是?” 萧若经:“……” 康泰一脸大度且不会同萧若经计较的表情。 - 岁岁领了月银回到空净院后,照旧去到屋里练字帖。 她坐在书案之后,面前依旧竖立着一本书,遮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回想起前不久自己主动轻薄温孤雾白的情形,岁岁耳根一红。 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男子殷红的薄唇上。 她还记得亲吻时的触感。 初时有点凉。 之后有些温热。 世子的唇,当真又好看,又勾人,亲着还又软又薄。 温孤雾白早习惯了她‘偷偷摸摸’看自己的行径,想到从那日以后,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这么缩了回去,他的长眸之中划过一丝遗憾。 他真是高估她了。 他还以为她总算长了几分胆气。 结果她倒好。 当日亲得干脆。 亲完后,怂得也干脆。 第402章 行吗 岁岁大抵也是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厚道,所以在面对温孤雾白的时候总觉得心虚,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糕点。 那是她没买到状元酒,从街市的糕点铺里买来的新品。 味道还挺好的。 又酥又脆。 不甜不腻。 她数了数,世子吃了大概吃了两块。 岁岁收回视线,望着刚刚写到一半的字帖,她本欲挥开脑海里的杂念,继续埋头练,忽然,她的脑海里又浮现领月银时大家的议论声。 还有青锁姑姑,以及一群丫鬟下人对她表现出讨好的态度。 他们是不是都觉得她会被世子收房,会成为世子的通房? 而他们之所以对自己那般客气,说到底也不是看在她的份上,而是畏惧她身后的世子。 岁岁望着笔架上的笔,觉得自己这会儿心绪不宁,字帖实在是有点练不下去了。 她凝眸片刻。 她不想当世子的通房。 但她对望都,对万事万物的认知越多,越是清楚自己的身份,清楚眼下的大安阶级划分的多严重。 岁岁想,她真的是越来越贪心了。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一时冲动,做出轻薄世子的行为,如此,她跟世子的关系就能保持到最初,而非像现在这样游离在往前一步也不是,往后退一步也不是的尴尬状态。 说到底,都是头脑发昏惹的祸,导致她被色心色胆占领了大脑,做出了逾越的行为。 不过事已至此,做都做了,倒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毕竟轻薄世子的时候,她是很得意的,也很愉悦。 岁岁轻轻叹息,望了望天,人如果能够一直什么都不想,只顺从当下的想法,遵从心底的诉求,不管任何后果的往前冲就好了。 想着,岁岁的双肩微微下沉。 犹豫了一会儿后,岁岁还是拿出一张没有动作的宣纸,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睛里闪烁着的犹豫不定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任何事情,都需要说清楚。 这般想着,岁岁屏息,提笔,在宣纸上将想说的话写下来。 待写完,岁岁把笔搁回笔架,又看了一眼正在认真看书的温孤雾白。 下一刻,她鼓起勇气,拿着宣纸起身,朝温孤雾白走过去。 等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岁岁举起宣纸,将上面书写的内容展现给他看。 她心中忐忑,露出一个紧张的笑容,轻声唤道:“世子。” 温孤雾白:“嗯。” 岁岁垂眸,望了望宣纸上的内容,又在他的注视中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软声问他:“行吗?” 温孤雾白看着那一行字:不做通房可好? 他抬眸望向岁岁,想到府里关于他跟岁岁的一些流言蜚语,猜到必然是那些言论影响了她。 他没有问岁岁想要做他的什么人,只是迎上她担忧而紧张的视线,薄唇一勾,同意了她的请求:“行。” 岁岁闻言一喜。 她这人比较自私。 还有点小无赖。 她就想这样无忧无虑地待在世子身边。 不用考虑太多,也不用去想将来她会被冠以什么样的身份。 而是继续以岁岁的身份陪伴着他就行。 第403章 是又 温孤雾白望着她,将她手中举着的宣纸给抽走。 他很高兴。 高兴岁岁能当着他的面说出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这也意味着他跟岁岁目前已经对对方敞开心扉。 他一定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况且这一世,他在无形当中保护了岁岁很多,改变了很多,并且跟她的关系也拉近了许多。 岁岁对他,拥有绝对的信任。 岁岁注视着他,正想将宣纸拿回放到一边,却见温孤雾白把宣纸夹在指尖,他先是看了一眼岁岁如今颇具风骨的字体,及其舒展大气的形态,而后道:“不用理会外间的流言,岁岁,你只管做你自己就好。” 想说什么就说。 想做什么就做。 在他面前,在空净院里,她拥有绝对的自由。 将来,他也会努力让她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和自由,而不是像前世那样被规矩礼法所限制。 岁岁眼睫轻颤。 连带着心肝儿都狠狠地一阵颤动。 只做自己就好。 她在心里不断重复温孤雾白的这句话。 岁岁眨眨眼。 她觉得世子当真是好极了。 样貌没的说。 性情没的说。 方方面面都没的说。 难怪她会喜欢世子。 要是让外间的贵女们看到世子如此完美的一面,她们一定会为之疯狂。 温孤雾白见她呆呆的,倾身往前,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这么看了一会儿后,温孤雾白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视线不禁从她乌黑湿润的眼睛往下,最终,停留在她微微开启的红润的两片唇上。 他喉结一动。 不待他有所动作,岁岁便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温孤雾白眸中涟漪顿起。 岁岁在轻薄他这件事上真真是愈发熟练了。 还越来越色胆包天。 瞧瞧那双眼睛里涌动着的笑意和灵动的波光,以及在轻薄他以后略显得意的小眼神,俨然是她骨子里的色心与色胆都在这时冒了出来。 他微一抿唇,舌尖在她吻过的位置随着抿唇的动作舔了一下。 岁岁轻薄完人,毫无忏悔之意不说,还一脸兴奋。 没错! 她又轻薄世子了! 注意! 是又! 果然这种事情做的次数多了,就没啥心理负担了。 至于事后要不要后悔,要不要考虑其他的方方面面,那都交给她理智回炉的时候再说。 反正得先过把瘾。 岁岁想着,嘴角的笑意更为灿烂。 以前的她,断然是不敢如此大胆的。 现在的她,被宠坏了,也被温孤雾白娇纵坏了。 且随着岁岁的年岁逐渐增长,她其实不是对周遭人的态度和形势无所察觉。 花茔姐姐很好,花豚也好,她们就像是自己的小姐妹,是贵女们嘴里常说的手帕交。 可岁岁没有迟钝到无可救药。 她能感受到,不管是花茔,还是花豚,亦或是泱十,尫九,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是透着恭敬的。 空净院是世子的地盘。 她们是世子的人。 她们跟泱十尫九一样,誓死忠于世子。 她们对她如此,只可能是世子的吩咐。 岁岁心中蓦然一动,问:“世子,你喜欢我吗?” 第404章 想逃 岁岁在问出这句话以后,昏胀的脑子清醒过来。 啊…… 瞧她。 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世子如果不喜欢她,怎么会在空净院给她如此多的特权,又怎么会与贵妃娘娘顶着欺君之罪的代价让她以温孤植的身份进明礼堂伴读,处处为她考虑。 然而,世子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 温孤雾白幽寂的眼眸泛起潋滟。 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描述的更准确一些,他对岁岁的感情,远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远比他表现给岁岁看的,甚至是外面的人所理解的还要深,还要重。 眼前的少女,是他前世今生都爱着的。 从她进府,他小心翼翼地藏着所有的爱意。 现在她已经及笄。 她也喜欢上自己。 温孤雾白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必要再掩饰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意。 而他汹涌的爱意一旦决堤,就再难收住。 他默默守着她将近一千个日夜,她终于长大,终于意识到他的感情了。 温孤雾白轻声笑开。 眉梢眼角皆染了笑意。 比笑意来的更凶的,是他眼底前世今生加起来数十年积攒了的爱意。 她死于二十三岁那年。 自此以后,他苟延残喘地活而立之年方去陪她。 再加上今生日日陪伴的三年,他的爱意,一日日积攒,一日日加重,捏指一算,已然整整十年。 有些时候,温孤雾白抱着这份爱意,会在安静无人的地方把他折磨得快要疯掉,但他又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并一遍遍告诉自己: 要等。 要压抑。 要循序渐进。 不然,他的感情爆发出来,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他怕自己收不住,也怕自己这副样子会吓跑她。 毕竟,她那么胆小。 不过亲了他一下,就那么快地缩了回去。 岁岁迎上他逐渐深沉的眼神,那里面的喜欢和爱意统统倾泻出来,从四面八方紧紧包裹住她,连流动的空气都被彻底地侵占。 她心肝儿一颤,连带着站立的双腿都在发软。 她忽然不敢再与之对视。 世子眼里的情意,来的太凶,太猛,太浓烈,甚至是过于霸道,还隐隐有一股即将失控的感觉。 岁岁咽了咽口水。 她在温孤雾白这样深情温柔的目光下感觉到了一丝恐慌。 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然而她分出心神再一想,如果不是自己经不住美色诱惑轻薄了他,如果不是自己火上浇油地问出了那句话,将两人现阶段甜蜜又暧昧的关系挑破,也不会造成现今的局面。 所以——罪魁祸首是她。 可是一对上温孤雾白炙热又缱绻的眼神,岁岁心底生出些许疑惑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当逃兵的退缩感。 她再说话时,声音都发着颤:“世子,我要继续练字帖了。” 她说罢,转身要逃。 结果温孤雾白欺身上前,他步步逼近,将她抵在书案之上,随后一把掐住她的腰,俯身逼近。 他在她耳边吐息,嗓音低哑:“想逃?” 第405章 潮意 岁岁讪讪一笑:“……” 世子真是聪明绝顶。 没错。 她就是想逃。 岁岁瞥见缝隙,想扭身从旁边跑出去,无奈她的腰身被掐住,且温孤雾白此时已洞悉她的意图,他唇角噙笑,及时伸出另一臂,将她拦住。 唯一退路被堵死的岁岁:“……” 好吧。 逃不了了。 温孤雾白贴着她,他与她身高方面的差距将人轻轻松松给控制住,掌下的一把细腰,柔软无骨,少女身上清甜的带着淡淡果香味道的气息,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尖钻。 他呼吸一热。 岁岁感觉到颈侧传来的温热气息,身体一僵。 被他气息拂过的地方,除了有些若有似无的潮意外,还有细细的,麻麻的痒。 岁岁的精神变得异常紧绷。 他的爱意,化作一股股强势的气息,严丝合缝地将她包裹其中。 岁岁觉得自己置身在了一处陌生的温暖的空间里,她仿佛悬浮在半空之中,久久没有办法落到实地之上。而她腰间那只大掌的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控制住她,让她没有逃跑的机会。 是她不该。 是她嘴欠。 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就好了嘛,还非得问出来。 这下好了吧。 她这会儿把自己推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好在她在上一刻得到了世子的同意,至少不用担心成为通房。 落在岁岁腰间的长指温度逐渐攀升,温孤雾白落在她颈侧的呼吸,温度同样带了几分炽热,见她那片如雪一般的肌肤泛起粉意,他顿时起了要戏弄她的心思。 冰凉的吻,带着湿意,落在她莹润可爱的耳垂处。 在大安,只有富贵之家的女郎才有佩戴耳饰的权力,可以说,有耳洞代表着的也是一种女子身份的象征。 岁岁出身奴籍,又是被转手卖到宣国公府来的,她的出身,让她没有像温孤雾白所见过的贵女一样穿耳洞。 因此温孤雾白在给她准备的首饰里,虽然套套全面,却没有耳坠一类。 这也方便她继续女扮男装在明礼堂读书。 还免去了岁岁去受穿耳洞的苦。 前世,岁岁穿耳洞时,是在她成为他的通房后不久。 温孤雾白依稀记得,那一次岁岁的耳朵发炎了好几回,时常擦药,一般劣质的耳坠子等物,或者是金银耳坠过重,都会导致岁岁佩戴不到一日就会令她的耳洞发炎发红,晚间取下时,必须要擦药才能保证第二日不会出现加重的迹象。 后来岁岁当了世子妃,需要应酬的宴会也跟着增加,推掉一些不用应酬的,其他的还有推不掉的。 每到正式的场合,戴耳坠就成了必须要进行的一项,这种小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垂,引得不懂情事的岁岁眸中泛起一丝没来由的慌乱。 她的心里也乱得厉害。 她从不知道,原来人的耳垂也是能亲的。 还有在耳边拂动来拂动去的呼吸,令她的心跳失衡。 就在岁岁紧张得呼吸急促时,他在她耳畔道:“喜欢。” 第406章 是那种要命的喜欢 简单不过的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配合着他亲昵的动作,以及他透着笑意的低哑的嗓音,听得岁岁瞪圆眼睛。 紧跟着,她的大脑也陷入一片空白。 喜欢…… 她的思绪因为这两个字被打乱。 还因为他说这话时认真且笃定的语气。 他用鼻梁擦过她的侧脸,亲吻她玉雪可爱的耳垂,掐住她腰身的那只手往上一提,另一手配合地环过她的后腰,便将人轻轻松松地半抱半拎了起来。 岁岁身体悬空,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坐在了一张张铺开的宣纸上面。 纸张因两人的动作压出一条条褶皱。 惊慌之间,她差点打翻书案之上摆着的黑墨。 少女柔软的青丝散开,落了他满手。 仿佛那一根根细软的发丝,带着她的喜欢,带着她特有的温度,温柔,在用这样的动作表达她内心深处的喜欢,在替她亲吻温孤雾白一般。 岁岁浅色的裙裳层层叠叠垂下,挡住她的双脚,将淡雅的绣鞋藏在其间。 掐在她腰间的手掌,松了两分力道。 温孤雾白长年累月的爱意忍了太久。 压了太久。 一旦爆发,便必须需要做点什么才能宣泄出来。 他带着湿意的吻,落在她的颈侧,再开口时,嗓音里的沙哑更重,更浓,声线更是低不可闻:“喜欢极了。” 岁岁被他吻过的肌肤泛起一点梅花似的淡红。 温孤雾白的笑声很好听。 两人贴得很近,岁岁能从他震颤的胸腔感受到他此时此刻的喜悦。 这一刹那,岁岁清楚地感觉到了他浓烈翻滚的爱意。 她为这爱意惊喜,也为这爱意害怕。 忽的,又一个轻柔地吻,落在上一刻吻过的下面一寸的肌肤,他用呼吸灼烧着她的肌肤,又说:“好喜欢。” 是那种要命的喜欢。 是那种刻入骨髓的喜欢。 前世的爱意,在起初不经意间滋生,疯长,再在他失去她以后疯了一样占据他的大脑,啃噬他的全身,把他对她的喜欢,全部埋在了他的骨血之中。 也是这份刻骨的爱意,让他在重生回光庆十五年的那一日仍旧不忘前尘。 那些关于她的,他的,他全都记得。 岁岁僵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将眼睛瞪圆到最大,呼吸随着他落下的亲吻,一会儿急促一会儿停顿。 一缕日光洒落在她的裙摆上,照出金橙色的光晕。 在那缕日光之中,一粒粒漂浮着的尘埃,分毫毕现。 在她感到无措时,他停下轻吻,轻轻用手臂环住她,对她道:“别怕。” 他只是把爱意压了太久,需要调整而已。 他不会动她。 也不会再不顾及她的意愿。 这一世的温孤雾白,会努力成为她理想的恋人,更会把自己努力打造成一个合格的夫君。 岁岁盯着前方的某一处,良久,说:“不怕。” 温孤雾白没再做别的什么,只是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她,他没再说话,只是任由爱意全部释放出来,待得终于释放完以后,又熟练地将散出来的爱意一点点收回来。 第407章 轻咬 岁岁被他这样抱着,不敢动弹一分。 脖颈间肆意流窜的尽是他温热的肌肤,她继续盯着前方的虚空处,看着万千尘埃在金色的光影下拂动。 她白皙的面颊红透,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老实说,她确实是有点怕的,也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淡定。 因为这样的温孤雾白太危险,他的眼神在具有强烈的侵略性,掠夺性的同时,又太缠绵,太惑人。 而这样的他……也太陌生。 不过她如今见识过了他的很多面,温润的、清冷的、严肃的、高不可攀的,包括此时迷人的、魅惑的,又具有危险性的。 每一面,在刚出现时,或许陌生。 但每一面,又都是他身上所具备的。 岁岁喜欢他,所以她会努力去适应他所表现的每一面,因此,冷静一番后,她很快就学会了渐渐放下心底忐忑的情绪,并逐渐地开始适应。 温孤雾白抱着她,拥着她,不肯放开。 待得呼吸回归正常,某些自体内升起的燥热也消失后,他眼瞳深处藏着的爱恋与爱欲都尽数被重新压制好。 可想到她接连两次的轻薄,每回还都迅速地缩回去时,他又有点心里不平衡。 是他太惯着她了。 导致她认为轻薄了自己都不用付出代价。 他是男子。 而非真的是世人眼中清心寡欲的圣人。 他的心中也有爱恨,有对衽席之欲的渴求。 尤其在面对喜欢的人时,他的欲念往往更为强烈。 见她一点点适应这样的相处模式,也在努力适应时,温孤雾白便知道方才的一幕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吓到了她,但是她也能尝试着去接受。 既然如此,那么他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于是,他的呼吸继续在她的颈侧流连忘返,在她的身体紧绷成一条线时,他启唇。 湿热的吻,一路往下。 他用牙齿咬住她的衣领,并用力往外一扯,露出少女藏在层层衣物之下的脆弱的漂亮的锁骨,再在岁岁慌张的目光下,张嘴在她凹陷到能放下小半碗清水的锁骨窝轻咬。 岁岁咬唇,将双眸瞪圆到最大。 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温孤雾白挑弄完她,与她分开。 少女的衣领被解开一部分,那片白皙的肌肤上有他亲吻过留下的淡淡痕迹。 她纤细的脖颈暴露在温暖的空气当中,方才被他咬过的锁骨处,泛着一点湿淋淋的水光。 温孤雾白抬手,抽回藏在袖口处的手帕,将他留下的水痕逐一擦去。 他的擦拭每过一处,岁岁的睫毛都会忍不住的轻颤。 做完这些,温孤雾白松开她的腰身,抬手将她略显凌乱的衣领一点点收拾整齐。 见她呆愣的眼睛里面恢复几许神采,知她已经反应过来后,温孤雾白低声说:“暂时就不跟你算先后轻薄我两回的账了。” 岁岁眨眼。 她觉着自己眨眼的频率有点多。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谁让世子的举动那么的……那么的……放浪形骸呢。 听清他的话后,她惊讶道:“这,这还要算账吗?” 第408章 最好 温孤雾白再次伸臂,一左一右地撑在书案之上,将她环住,阻挡了她要跳下书案的动作:“怎么?自古以来,男子轻薄女子应当付出代价,难道在岁岁看来,女子轻薄男子就不用付出代价吗?” 岁岁:“……” 他带着笑意再说:“岁岁,枉你在明礼堂伴读三年,承蒙帝师的悉心教导,却忘了做人要懂得公平二字的道理。” “……” 岁岁被说得无地自容。 她还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呢。 没想到世子竟如此斤斤计较。 关键是她还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唉! 世子可真小气。 温孤雾白被她脸上的小心思逗笑。 她的想法太简单。 也太容易猜。 - 事后,岁岁回屋洗漱完,趴着窗吹了会儿晚风。 她想起白日温孤雾白与她说的话,嘴角微微翘起。 其实世子说的也对。 人生在世,要讲究一个公平嘛。 而且,世子身份尊贵,也不是谁都能近身轻薄的。 这般一想,岁岁眼底涌出几许笑意,还带着一点点的得意,顺带着嘴角翘起的弧度也随之加深。 窗外站着的花茔跟花豚正在说话。 花豚小道消息灵通,加之手巧,对吃的感兴趣,所以往往她研究的小零嘴很快就能俘获府里下人们的心。 那些人食欲得到满足,精神上也会得到某种满足跟松弛,对待花豚的态度自然也随意平和许多,连心底的秘密都忍不住想要与花豚分享。 故而,这也是花豚在交际方面的天赋和本事。 花豚端着一盘刚研究出来的炸花生米,味道最初吃的时候有点新奇,还有点不曾吃过的怪,但再吃第二颗的时候,就会完全适应这种脆脆的口感,还越吃越香。 她边吃,边说:“岁岁,花茔姐姐,你们知道吗?五姑娘院子里的一个洒扫丫鬟近来春心萌动,喜欢上了井添,还巴巴儿地跑去给人家送香囊,诉情意,结果井添并不喜欢她。恰巧。这事儿被别人路过撞见,羞得那丫鬟当场跑开,之后连着两日都不敢走出五姑娘的院子见人。” 花茔靠墙,想起井添的长相,对他唯一的记忆点大概就是每个月去领月银的时候。 她完全不明白井添令人欣赏的点在哪里。 花茔皱眉,因闲来无事,府里的下人们都会聚在一起说八卦。 且她已经听过花豚好几次说起井添的事情,她道:“那井添一看就是个花心的,不是隔断时日跟谁谁谁走得近,传出流言,就是隔断时日又跟谁谁谁走得近,继续传出流言。他仗着自己跟青锁姑姑的那层亲戚关系,仗着有几分处事的本事,逗着那些小丫鬟玩,还祸害了一堆小丫鬟们的名声。” 花豚像是找到了同盟:“可不是嘛。” 花茔:“那些女子是眼瞎吗?” 花豚:“就是。” 花茔:“再说井添长得也就一般,跟泱十尫九相比差远了。” 花豚:“就是就是。” 岁岁听着她们二人的说话声,内心感到无比的平静。 井添不好。 世子好。 世子最好。 第409章 后悔了 次日晚间。 空净院收到一张拜帖。 是康泰所递。 此时的岁岁与温孤雾白已然从宫内回来。 她一袭烟绿罗裙,发髻半挽,斜插两支同色玉簪,手中执笔,端坐在古朴淡雅的房间里,与书案前的墨香,背后摆着满满当当古籍的书架相得益彰。 温孤雾白正透过窗外望向外间的夜色。 距离春闱还剩三日。 明礼堂也在今日放假,伴读们可等参加完春闱再入宫伴读。 因着帝师与几位大学士商议此次试题,七位皇子在明礼堂的课业暂交给几位资历深厚的翰林院学士负责。 至于每日的课程内容,帝师都按照分量分配好,再分发到各位学士的手里。 光绪十九年越来越近。 这意味着皇权的争斗会越来越激烈。 眼下听风阁的规模已经扩建到了很大,他想要得知各处的消息也方便,只是府中关于他跟岁岁的流言,以及那些落在岁岁脸上的目光,让温孤雾白心中的占有欲开始作祟。 烛光下,少女面白如雪,眉眼间那股天然的妩媚愈发难以遮掩。 温孤雾白将手里的拜帖放到一边。 康泰此人他是知晓的。 前世曾是他的下属。 品性上等。 能力上等。 就是在某些方面不懂变通。 但这就是康泰身上难能可贵的一种品质。 也是因为康泰直来直去的性子,一入仕途便得罪上司,于是,他被调来调去,最后成了大理寺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温孤雾白注意到他,是在岁岁离世后。 他以为岁岁是郁郁身亡,为此关起门来自责了数日。 好在他清醒后,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之处,所以瞒着家里,瞒着朝廷所有人暗中展开调查。 也是在这时候,不被重视的康泰冒了出来,他开始注意到了他。 正是康泰发觉了虞夫人的住处有异。 还是康泰凭借敏锐的嗅觉在虞夫人喜欢的一排排盆栽里找出了‘忘欢’,这是一种可以令人闻之,致郁,并且将人郁结加重的毒物。 之后,温孤雾白命泱十尫九调查所有在虞府出入的人。 最终,让他找到了谋害岁岁的人是谁。 三皇子。 平襄公主。 这俩兄妹为了巩固权位,为了各自的私欲,意图将他一生拉入他们的阵营,控制他。 所以,他们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除去。 温孤雾白知晓康泰来宣国公府借住一事,他本不欲见客,但想到康泰前世对他的帮助,还是决定见上一面。 然而当康泰进来之后第一眼落在岁岁身上时,温孤雾白就后悔了。 康泰那种遇见喜欢之人的直愣愣的眼神,温孤雾白再熟悉不过。 真是没想到,这一世的康泰竟然会对岁岁钟情。 温孤雾白眸色一冷。 他记得,前世的康泰因性情刚直,不被人瞧好,到了而立之年也未成婚。 岁岁感受到康泰的注视后,练字的动作停顿,她抬眸望去,认出了他,唤:“康公子?” 康泰回神一笑,也没留意到温孤雾白不悦的眼神,他几步进屋,对岁岁行礼,道:“岁岁姑娘。” 第410章 他看未必 岁岁冲他一笑。 康泰则喜难自禁。 这几日,康泰都住在宣国公府,因着他不过是康姨娘的侄子,康姨娘又出身低,只是宣国公的妾室,所以府里的下人们也没怎么把他当回事儿,说话行事都没怎么避讳。 他也听说了有关岁岁的流言。 那些人说:岁岁容色娇媚,眉眼不够端正,注定难登大雅之堂,便是靠着美色上位,也只能居通房,居妾室之位。 那些人还说:岁岁心机深沉,她整日整日的躲在空净院里不出来见人,就是看不起满府上下的其他人,也不想嫁小厮,嫁护卫,而是想要全心全意地勾引世子,想要翻身当主子。 反正那些人对于岁岁的评价,几乎是没有一个正面的。 但当他们面对岁岁时,一个个又扯出虚伪的嘴脸,恨不得冲上前去巴结逢迎。 康泰读过温孤雾白的诗作,他觉得能写出那样文章的人,绝非是轻易被美色所惑的人。 康泰也见过岁岁,哪怕只是在凉亭处的匆匆一面,但他分明看得出来岁岁的气质里面夹杂着一股世家贵女都未必能有的书香之气,她双眼澄澈分明,待人客气有礼,绝不是那等奴颜婢膝之辈。 注意到书案之上铺开的宣纸,康泰过去一看,当即对岁岁的字体大为震撼,并赞道:“好字!” 时下大安的女子,能读书很难,更难的是还能拥有一手这样震撼人的好字。 且女子大多是以各种小楷为主。 像岁岁这般练草书的,实在罕见。 康泰激动之下,拿过岁岁还没写完的宣纸放在眼前欣赏起来,他寒窗苦读十年,一手行书写得不少人夸,就连康泰自己有时都感到自豪,然而一看岁岁的字,他自叹不如。 这样好的字,他是写不出来的。 而且康泰隐隐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字体。 只是想了半天,康泰仍想不出头绪。 康泰听府里的人说岁岁只是婢女,但他看了一眼岁岁所练的字,以及书案之上摆着的书籍,发现都是些男子所读的书籍且十分难懂时,顿时就明白过来岁岁身上的那股书卷气是从哪里来的了。 满屋子的书。 满屋子的字。 这都是她读过的,练过的。 一般的女子,可没法跟男子读一样的书。 由此可见,府里的下人们说岁岁在空净院待遇特殊也没错。 康泰将宣纸看完后放回去,他本想继续同岁岁说话,却听一旁响起的咳嗽声。 康泰顺着咳嗽声望去,这才想起此次是来拜访温孤雾白的,顿时不好意思一笑,又对坐在一旁的温孤雾白作揖:“在下康泰,烟州人士,此次借住宣国公府,听闻温孤世子日日需进宫伴读,因此未曾找到机会拜见温孤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温孤雾白打量着他。 真是来见他的? 他看未必。 康泰看岁岁的眼睛可是亮的厉害。 怕是打着既来拜会他,又来见岁岁的主意。 岁岁听得温孤雾白咳嗽,起身过去,她倒了杯茶,送到温孤雾白手边。 第411章 安好 岁岁走近,当着康泰的面,她不能像平日在温孤雾白面前表现得那般随意,便规矩地站在他的身侧。 温孤雾白接过她递来的热茶,小抿一口,再才转眼望向待在一旁的康泰。 发现康泰的目光总是落在岁岁身上的时候,他眸光一冷。 此时此刻,他很想把这位前世的下属赶出去。 还有,岁岁怎么穿得如此好看? 康泰见温孤雾白迟迟没出声,也没请他坐下,尴尬地站在一边。终于,温孤雾白到底是念着康泰前世追随的情分,没有计较康泰对岁岁的心思,让人坐下。 康泰松了口气。 吓死他了。 他还以为温孤世子不欢迎自己。 所以连个座位都不想给。 花豚进来奉茶。 空净院总共就三个丫鬟,岁岁身份特殊,又是温孤雾白捧在心尖尖儿的人,所以她是不需要端茶送水的。 因此,像奉茶这等小事就轮到了花茔跟花豚身上。 花茔喜好打架,如今跟泱十尫九混熟了,没事儿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约架,所以这端茶送水的事情,只能交给花豚。 不过花茔也是懂得起的,她把这些事情全交给了花豚,便会在某些方面补偿花豚。 比如说:花茔会将自己的月银分花豚一半。 花豚收了钱,每回办事都高高兴兴的。 花豚送完茶水,出门前,见康泰盯着岁岁发起了痴,不由轻啧一声。 连岁岁姑娘都敢觊觎。 怕不是嫌命长? 这位康公子,当真勇气可嘉。 康泰忆起凉亭初见,回想起自己当时上前阻拦岁岁的举止欠缺妥当,失了风度,与那看中她人美色的混账之流别无二致时,惭愧不已。 他发誓,他对岁岁姑娘真没有那等混账之流的龌龊心思。 他就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美还这般美好的姑娘,心中觉得喜欢,加之头一回主动想要跟女子搭话,一时激动,就做出了不大好的行径。 得亏岁岁姑娘始终有礼有度,也没同他计较昨日的冒失之过。 但也因此,康泰对岁岁的喜欢变得更加强烈。 也更加欣赏。 尤其方才他还见识过岁岁的一手好字,知晓这是一位通晓诗书的女子。 康泰在惊喜之余,又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而他来空净院拜访之时,确实没有想过其他。 他只是觉得作为借住之人,理应上门拜访,不过宣国公府的下人不算待见他,途中还是一位叫流月的丫鬟主动帮忙,给他指了空净院的方向。 那位流月姑娘倒是个热心肠,虽言行举止颇有些失了大户人家丫鬟的体统,一路上却同他说了不少跟岁岁姑娘有关的事情。。 见温孤雾白没有主动开口,康泰理一理思绪,先道:“温孤世子,在下此次前来拜访,一是来慰问世子的身体是否安好,二是想同世子探讨上一回春闱的试题,顺便请教世子答题时的心得。” 温孤雾白:“安好。” 望都之中,想他死的人数不胜数。 可康泰这声诚意十足的问候,他能感受得到是真的。 只因,他了解康泰的为人。 第412章 茶杯再一次空了 康泰一笑,他是个有点一根筋还不太能看懂别人眼色的人。 哪怕先前感觉到了温孤雾白并不欢迎他的情绪,但说起感兴趣的事情时,很快就能将上一刻的感受抛诸脑后。 岁岁坐在一旁,听他所说的内容,听得专注。 此前,她未曾听过跟科举有关的事情。 不免有些好奇。 听到康泰说起上回秋闱的试题,说起上一次科举试题的时候,岁岁面上没说话,眼里却流露出感兴趣的波光。 她将康泰所说的曾经考过的试题一一在心底记下。 她想,如今明礼堂放假,天下学子都在为春闱做准备,就连三公子都被夫人跟大公子合力关在房里读书,那她也可以趁此机会抽出时间答一答这些试题,再请世子帮她过过眼,看她在明礼堂这三年是否学有所成。 温孤雾白本想敷衍康泰几句就把人打发走,一见她的眼神,便决定暂且忍下康泰的聒噪。 康泰此人,确有本事。 他能考中,也绝非偶然,而是真才实学。 对比望都的世家子弟,或是其他的富贵人家,康泰的家境只能算一般。 且在烟州那样偏远的地方,没有像望都这样底蕴深厚的学院。 所以,康泰的才学想要不低于望都的子弟,可想而知,他在私底下要付出多少的心血与努力。 当然,康泰也不像萧若经那样次次都能好运,好死不死,回回都在最后一名。 不过萧若经这好运气,招人嫉妒不说,还气得望都不少学子找他麻烦。 萧若经也是个脸皮厚的,不在意这些讽刺的言论,但他也决计不肯吃亏。 对方骂他,他就骂回去。 对方动手,他就挥拳把对方打趴。 温孤雾白记得,此次春闱过后,望都还会因萧若经的事热闹好一阵子。 康泰本不是健谈之人,他见温孤雾白只偶尔答上几句,可回回都直击要害时,像是找到了毕生知己般喜难自禁。 他越说,越是言辞激昂。 后来,康泰越说越有精神,还当着温孤雾白跟岁岁的面大谈眼下大安的局势,以及种种不公且不合理的律条。 温孤雾白听着,见着眼前这样身怀抱负的康泰,忽的想起前世被排挤到角落并被所有同僚嘲笑的康泰。 那会儿的康泰,虽然还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不懂变通,不懂逢迎,面对不公平的事情总要说上几句,却显然已经被世事磋磨许多,没了这一世年少时的意气。 眼下这样很好。 康泰的骨子里的热血,以及他骨子里流淌着的正义和理想,都还没散。 未来的大安,真正所欠缺的,正是像康泰这样敢于直言敢于质疑之人。 这才是康泰原本的样子,而非是像前世那般怀才不遇,被奸佞之徒蹉跎得双目无神,连背脊都比同龄人弯了一截的青年。 两人的谈话,一直到很晚。 期间,花豚进屋添了好几回茶,她纳闷地看着没被世子赶出去还能在这里高谈阔论的康泰,心中稀罕不已。 康泰面前的茶杯,再一次空了。 第413章 是因为她 说了这么久,康泰的嗓音都有些变了。 康泰抬手捏了捏喉咙,并轻咳两声。 待这股不适压下去后,康泰想起温孤雾白身体不好一事,又看一眼外间的夜色。 意识到逗留的时辰太晚,康泰抱歉一笑,起身同温孤雾白告辞。 然,又在起身时停住动作。 康泰望向一旁陪着未曾开口的岁岁,他的眼神直勾勾的,脸上还有些可疑的红,问:“敢问岁岁姑娘,家中双亲可在?父母兄弟可在?” 听闻空净院一般没有温孤世子的准许无法进来,所以康泰不想白来一趟。 另一方面,他也想要对一见倾心的女郎多一些了解。 岁岁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自己,愣了一瞬后,答:“岁岁无父无母,乃是一顺着河流飘下时被先生所救,后又辗转被卖入国公府为奴的孤儿。”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清润润的眸中明亮,语气间也没有一点因为过往悲伤或者觉得出身不好而自卑的意思。 而她这样大方的姿态,反而弄得康泰更为欣赏。 康泰问完,没再多言,无声退下。 花豚望着康泰走远的背影,困倦地打了打哈欠,她本想进去叫岁岁回屋安置,转念一想温孤雾白在里面,两人说不定还有话要说,又打住往里走的脚步。 - 屋内。 岁岁有些困倦,她正想回后院安置,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拉住。 岁岁回身,顺着这只手的主人往上望去,就见温孤雾白正一脸不悦的模样,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想不通是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了,便觉得可能是康泰消耗了他太多时间,引得他不耐烦。 世子对别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点她知道。 岁岁眨眨眼,再一想,顿时明白过来温孤雾白之所以愿意留康泰的缘由了。 她心中一动。 红润润的唇瓣缓缓勾起。 世子素来喜欢清静,他选择忍耐康公子到现在,说到底是因为她。 因为世子观察入微,看出来了她对康公子说的话题很感兴趣。 而且通过康泰今晚的言辞,让岁岁明白这是一位心怀志向的君子,康泰所说的大安律法一条条的不公,以及对世间女子过于严格的话,可谓是说到了岁岁的心坎里。 岁岁想,要是贵妃娘娘在场的话,依着贵妃娘娘动不动赏人东西的性子,一定恨不得多赏赐康公子金银绢帛等物。 温孤雾白盯着岁岁今日的穿着,烟绿色衬得她肤如凝脂,这样的颜色,若非她肌肤足够白是穿不出这样的效果的。 想到康泰望向岁岁时充满倾慕和欣赏的眼神,他感到一阵头疼。 对于这位前世的下属,他觉得不要也罢。 反正天底下不缺有才有德之人。 反正他日他大权在握,有的是想要为他效命的人。 然而,他分明看到了岁岁眼里流露出的对康泰的欣赏和敬佩之意。 他捏住岁岁手腕的长指,力道稍重了些。 岁岁勾唇浅笑,她盯着温孤雾白的脸看了起来,而后弯起眉眼,声音细软道:“多谢世子。” 第414章 喜欢就好 温孤雾白听着她的嗓音,心里被勾的有点痒。 岁岁嘴角的笑意扩大,眼里的光明媚又动人。 少女眉眼间的妩媚自骨子里养成,哪怕是再正常不过的神态,再正常不过的话语,经她做出来,说出来,都会因着她容貌招摇的缘故透出几分魅来。 岁岁眉梢微扬,又道:“辛苦世子坐在这里让康公子说这么多了。” 她还是识趣的。 也是懂得感激之人。 不是那等白眼之辈,会把世子的纵容当成理所当然。 温孤雾白一看她这又乖又软的模样,摆明是没发现康泰对她的心思,感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紧张。 岁岁前世可没有跟康泰遇见。 岁岁前世也很少对谁流露出欣赏的眼神。 尤其男子。 故而,当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眼底对康泰的欣赏时,他的心里本能的被触发起了一丝危机感。 一直以来,他都过于自信,觉得岁岁只喜欢自己,且前世的岁岁更多的是待在后宅,没有那么多机会去接触别的男子。 但是这一世不一样。 岁岁不会被困在方寸之地。 她会有她自己的天地,会无限自由。 这也意味着将来她会遇到更多优秀的男子。 想到这里,温孤雾白心底的危机感加重。 他前世总想要岁岁承认喜欢自己,想先一步确定她的心意,其实从某一方面来看,也是他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哪怕当时岁岁的身边只有他。 但只要没有亲耳听到岁岁说喜欢,他都是不安的,不确定的。 温孤雾白扣着她手腕的长指加重力道,对上她不解的眼神时,他眉眼一垂,又觉好笑。 骄傲如他,在面对感情时,竟也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岁岁见他许久都没说话,于是往前走近些,才问:“世子,你在想什么?” 温孤雾白将人用力拉到面前。 屋里没有其他碍眼的人在,当真是舒坦极了。 在岁岁惊讶的目光下,他忽然将人抱住,并靠在她的身上,贪婪地感受着她身上淡而清甜的气息。 似乎只有这样,只有真切地感受她的温度,她柔软的身体,才能抚平他心底的那些焦躁和不安,他不好跟她说明康泰对她的心思,也不想说,只想就要这样静静地抱一抱她。 岁岁站着不动,感受到他情绪方面的不对之后,也没有说话。 世子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 也让她猝不及防。 周围很静。 岁岁被他这样抱着,倒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只是觉得她自己曾两次轻薄过温孤雾白,所以就算被反过来抱一抱也没什么的。 再说……她还挺喜欢这样跟世子待在一起的。 过了会儿,岁岁觉得光抱着不说话显得过于安静,便道:“世子,方才康公子所说的关于上一届春闱的试题我记下来了,还有上一回秋闱的试题,这两日,我想尝试着作答。” 温孤雾白抱着她不放,听到她的打算时,他并未出言反对,或是像那些古板的男子一样斥责。 而是嗯了一声:“岁岁喜欢就好。” 第415章 魅惑与天真并存 岁岁闻言,眸中泛起波澜。 她还以为世子会说她不顾礼法,不自量力呢。 没想到竟是支持她的。 在弄清楚这一点后,明白温孤雾白始终站在自己这一边,并且支持自己的时候,岁岁的眉眼间涌现笑意。 等心中的不安彻底消散,温孤雾白才舍得松开她。 他打量着岁岁愈发难以遮挡的姿容,想到前世有多少人对她心生觊觎,又有多少世家子弟在背后用下流的眼神盯着岁岁,他还曾数次让尫九去把人揍一顿时,忽道:“岁岁,下回在人前,不要穿得这般好看。” 她这般好看,他会吃醋的啊。 岁岁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很好看吗?” 温孤雾白:“……” 好看。 好看死了都。 好看到能让康泰那等不解风情的人开了窍,挪不开眼。 好看到萧若经两世对她情动而不自知。 好看到让他随时随地都在为她心动,为她情难自抑。 岁岁虽然在打扮一方面不如在读书上面用心,平时也都是把这些事情交给花豚折腾,不太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模样和形象,但她终究是女子。 她与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一样,有爱美之心,喜欢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更希望能把这份好看展现在意中人面前,争取在取悦自己的同时,也让对方赏心悦目。 这身衣裙是此次绸缎铺的娘子送来的,说是还未面市的新款,还说一般的女郎如果肤色不够白是衬托不出这套衣裙的。 结果当岁岁换上的时候,花茔跟花豚的眼睛明显亮了一瞬,两人还一齐冲她竖起大拇指,直言惊艳。 此刻听到温孤雾白的话,还说她穿得好看时,岁岁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她完全感受不到空气里弥漫着的微妙的酸气,甚至高兴地在温孤雾白面前转了一圈。 轻薄的裙摆层层叠叠地荡开,少女柔软的发丝,贴着她的细腰,随着她转圈的动作舞动出漂亮的弧度。 岁岁的眼睛里灿若星光,问:“世子喜欢看吗?” 温孤雾白见她笑颜如花,脑海里浮现她前世郁郁寡欢不愿同他说话的岁岁。 他的心底一阵发软。 他希望岁岁今生能一直这样明媚地笑着。 他希望岁岁再也不要难过。 面对岁岁的问题,温孤雾白没有回答,眼里的情绪却做不得假。 喜欢。 喜欢极了。 当然,要是看见她美的观众只有他一人的话,他会更喜欢的。 不过,温孤雾白知道这不可能。 她的美,已经以动人的姿态开始在悄无声息间怒放,谁都能看见,谁也别想把她自私地藏起来。 他也不行。 岁岁转完一圈站定,微喘着气,柔软如绸的发丝贴着她的肩颈,环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之上,其中一部分散落在她雪白的嫩颈之上。 其鲜明的对比,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的白,也令她眉眼间的妩丽愈发的惊心动魄。 她像极了夜里魅惑与天真并存的妖精。 岁岁垂眸,看着烟绿色的袖子,面庞在屋内烛光的照耀下映上淡淡的柔光。 第416章 都好看 眼前衣食无忧的生活,令岁岁想到了在金石村的时光。 她的眸中,充斥着一丝怀念:“岁岁小的时候,特别羡慕别家的孩子每年过年都能有新的衣裳,先生知道后,每年哪怕再条件贫寒,都会提前给我存一笔钱,待到年关,就会给我置办新衣裳。” “岁岁那时很天真,觉得挣钱不难,就做梦似地想着,等我将来长大了,我一定要给自己买很多很多的新衣裳穿,还要给先生也买很多很多的衣袍。” 提起先生时,岁岁的表情总是怀念的,柔和的,崇拜的。 岁岁将视线从烟绿色的袖子上抽离,落回到温孤雾白的脸上,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变,眼底的笑意也未消散。 她有些感慨地说:“没想到如今长大了,岁岁没给自己买新衣裳,却是世子给我买了一堆又一堆的新衣裳。” 末了,她补充:“而且,听到世子说好看的时候,我也是高兴的。” 温孤雾白勾唇,不再去想康泰开了情窍的眼神,还决定对上一刻的醋意忽略不计。 他再次伸臂,将她腰身一勾,把人抱住。 岁岁望着外间的天色,正想说她该回去了,温孤雾白却抱着她不肯放,还低着嗓说:“喜欢。” 岁岁的心跳成功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语给打乱:“……” 这样的世子让她心动。 又让她腿脚发软。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世子这句话是在一语双关,像是在说喜欢她这样穿的同时,还在表达喜欢她的情意。 想着,岁岁的耳根泛起一层红意。 温孤雾白见状,另一手抬起,用指腹在她又软又白的耳垂上轻轻捏了捏,感受到她身体本能的战栗时,长眸之中划过一点坏坏的笑意。 他的嗓音低沉,微哑:“岁岁生得好看,所以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在空净院的岁岁,为了省事,平日连脂粉都很少施,香粉也极少用。 纵然如此,岁岁还是很好看。 再者,岁岁现今及笄,正年轻,也正是将美态怒放出来的好年纪。 而温孤雾白知道,将来的岁岁,会更美,也会更瞩目。 - 第二日。 岁岁便开始解上一届春闱的试题。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见她一心想要试试看自己学得如何,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测试自己胸中的文墨时,也抱着期待的态度,并且还模仿了考场的场景,给她按照考场的规矩记时。 岁岁坐在一处密闭的空间里,看了一眼坐在上端充当考官的温孤雾白,心里有点紧张,然后在温孤雾白说‘开始答题’之后润笔答题。 等她答完试题,回过神来时,发现竟然已经过了正午。 两人用完午膳。 温孤雾白坐在书案之上,摊开答卷,看到上面写得满满当当的内容时,眼里闪烁着赞赏的光。 岁岁在读书方面的天赋,他前世就知道。 这一世,入了明礼堂后的岁岁,比之前世接触到了更深奥更广阔的知识,又蒙帝师教导,因此她的才学,也远比前世更好。 第417章 很好 岁岁没走,而是候在一旁。 不是她自傲,是她真心觉得自己整体答得是不错的。 况且,虽然这么说显得有点狂,但上一届春闱的试题并不算特别的难。 之所以突然决定这样要试一试答卷的方式,也是她想要检验一下自己如今的能力跟学识在哪儿。 学了那么久,总该有个成绩好坏的评定不是吗? 不然她怎知自己学的好不好,怎知自己的学识深浅。 她心底有点紧张,一脸期待地望着温孤雾白,并迫不及待地凑过去,蹲在温孤雾白的书案旁。 岁岁将两手搁在书案边沿,像只小萌兽似的招人爱,眼巴巴问:“世子,我答得如何?” 温孤雾白将她的答卷收好,与她目光相对。 大安不缺有才有德之人。 他虽颇负盛名,但真正批阅答卷的并非是他,因而他无法真的成为考官,也无法为她争取一个关于名次的答案。 他想,等春闱过后,他需要找个时间去拜访帝师。 当然,但愿这回不要再遇到虞夫人。 可是为了岁岁,他还是会前往。 瞥见她眼底的期待以及带着点自信的光彩时,温孤雾白看着她蹲在自己面前的小模样,薄唇勾起,他凑过去,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在她眉心之间落下一吻。 岁岁僵住。 她不是想要这个。 她是想要答案。 正想着呢,还有点微微的抗议跟甜蜜自心底升起时,温孤雾白就往后退开,夸道:“岁岁答的很好。” 这样水平的文章,在温孤雾白看来是不比中举的学子们差的。 并且,通过岁岁这一世的改变和进益,让温孤雾白再次肯定自己当初让她入明礼堂读书的选择是正确的。 文章的华丽程度,并不能结合实际情况,便是纸上谈兵。 这一类的文章,会得部分考官的喜欢,但并不会在评选的时候有多少助益。 岁岁的优点就在于她生于苦难,又在苦难中辗转活了十二年。 她先是被亲生母亲抛弃,成为一名放在篮子里的顺着河流漂流而下的弃婴,后经由钱植这样有大才大智慧的先生捡到,并带在身边用心教养,又生活在金石村那样贫穷,思想匮乏,且封闭落后的地方。 可以说,这些环境或许困苦,或许难熬,但也正是这样的所见所闻,给了岁岁更多的经历和真切的感受,也在她答卷之时给了她实际性的帮助。 这些经历,是她的过往,不是她的耻辱,更不是她需要去逃避和否认的东西。 也正是这些经历,使她生了一双清澈的眼,通透的心性,使她能看得到这个世间的苦难,找到问题的症结,也使她知道在所谓的种种道理和种种政策面前最关键的是什么。 天理教为何至今剿灭不干净? 又为何扩大到难以除掉的规模? 甚至在朝廷的数次讨伐之下,天理教不但没有被削弱,还在这样的打压下被相助,被拥护。 到如今,天理教有了越来越多的信徒,就连文人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追随天理教。 第418章 今日就到这里 因为天理教虽然是出于逆党的私心和野心组建而成的,可天理教在民间对于不少百姓也确实起到了庇护的作用。 他们于朝廷而言,是该斩杀的乱党余孽。 他们心思狡诈,他们利用百姓的贫苦,利用朝廷律法的漏洞,在用人方面的缺失挑起百姓们对朝廷的质疑,甚至使两者形成对立的关系。 可以说,天理教众人,是大安极不稳定的威胁跟存在。 但如果抛开这些,不要站在朝廷的角度来看,而只从百姓的角度出发,天理教确实帮助到了很多朝廷没有帮助到的百姓,还斩杀了一堆贪官,是许多百姓心中的信仰。 况且,百姓们不懂得天理教跟朝廷的争斗,不懂得皇权的残酷,党派之间的斗争。 他们懂得的,是如何能对自己更有利,是如何能把这破破烂烂的日子过好。 而天理教利用的,正是这一点,也成功靠着这点将许多百姓发展成为他们在大安的每一处眼线。 并且,他们还成功的靠着这点俘获许多贫寒学子的心。 这也是为何民间许多百姓帮助天理教,并且自愿自发成为天理教最忠实的信徒的缘故。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当天理教的存在于许多人而言是有益的,自然就会被拥护,被追随。 表面上看,很多人是天理教的信徒。 可在温孤雾白看来,说他们是信徒,不如说他们拥护天理教,不过是因为天理教的宗旨对他们有益。 他们是遵从本性的信徒。 然而太多人身在其中,会因各自的处境和角度的不同有着不同的见解。 上一届的春闱试题,考了古人古卷,考了春秋史诗,因着帝师出题出人意料,所以还在其中加入了类似的内容。 朝廷也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老看一看学子们里面有多少是拥护天理教的。 所以,上一届的春闱试题是结合了大安的时势与时政的。 岁岁这份答卷,说的是大局,其实她身在局中,又将思想跳出局外,故而她才能把最关键的要素点出来。 温孤雾白亲完她的额头,抬指过去,在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红之上轻揉两下,想到她今日已经做了这般多的试题,之后的试题还有不少,应该适当的放松放松时,便道:“今日就到这里。” 岁岁闻言,脸上涌现一丝遗憾。 她望着温孤雾白,还想继续。 温孤雾白不为她楚楚可怜的眼神所动。 他的心间被她的举动弄得一软,但还是在看到外间的天色之后,坚持道:“说到这里,就到这里。” 岁岁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这事儿没法改了,只得有点丧气地回:“好吧。” 温孤雾白勾唇。 她这语气,跟受了委屈似的。 不让她继续答题,也是希望给她更多去思考的时间。 再者,考场都是有考场的规矩跟时间,以及规定了每日要考多少的。 她是聪慧,是还年轻,有充沛的精力,但这样接连不断的答题,会在无形间消耗掉她的精力体力。 还会影响到她答题时的思路。 第419章 会元 转眼春闱。 结束那日,考场外面人山人海。 现场闹哄哄的。 后面停着一辆辆马车。 都是来接考完的学子的。 岁岁原是待在马车里的,为了出行方便,她与花茔花豚都做了男子打扮。 两人护着岁岁,避免岁岁被拥挤的人群碰到。 岁岁一路往前,看到温孤雾白从考场出来。 少年走在后面,他面容秾丽,如松如柏,站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和一堆衣袍相近年纪相差不大的男子里面,永远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 岁岁看到他,笑着在人群里跳起来,她身量不高,这么跳起来时才算有点存在感,她冲着温孤雾白所在的方向挥手,喊道:“世子!世子!” 她的声音很亮,却容易被周遭的哄闹声盖过去。 花茔跟花豚将周遭碍事的挡路的人感慨,将岁岁护在其中,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担心岁岁的声音不会被听见。 人群之中,温孤雾白在耳边各种声音里面辨别出了岁岁的声音,他神色微动,闻声望去,就见她身量小小的,被一道道身影挡在后面,还一次次蹦起来冲他挥手。 霎时,少年清冷的眉眼间淡漠尽数褪去,缓缓染上温润的笑意,身后有数名男子想要来找温孤雾白攀谈,询问他答得如何,结果温孤雾白察觉后,先一步将想要前来找他说话的人甩开,快步往岁岁的方向而去。 等走到近前,岁岁已经蹦蹦跳跳到脸红气喘。 在她又一次起跳落地的瞬间,温孤雾白怕她脚下不稳,及时伸臂勾住她的腰,将人虚虚抱住。 此时人多,除了周遭离得近的人,很少有人注意两人的动作。 岁岁的眼睛里还闪烁着喜悦的波光,她没在意温孤雾白落在她腰间的手,而是张口问他考的如何。 温孤雾白看着她紧张的表情,微一点头。 岁岁见状,露齿笑开。 下一刻,温孤雾白一手继续落在岁岁的腰侧,将她护住,并避开人群,往停放马车的方向走。 其余人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愣神定了一会儿,很快又开始讨论此次试题来。 - 放榜那日,依旧人声鼎沸。 为了维持现场秩序,朝廷增派人手,避免发生踩踏等事件。 一些世族早早坐在马车里等候,差使下人往人群里面挤。 一些落榜的学子们情绪激动。 有的当场不顾形象地嚎哭; 有的感叹世道不公,不给自己一个高中为国效力的机会; 还有的甚至说春闱之事有猫腻,说哪位考官私底下跟某些世族接触密切; 也有一部分不服气,他们自觉才学不输高中的人,甚至还当场与中榜之人纠缠,挥起袖子与之打了起来。 - 当晚,中榜的人家得知喜讯后,开始欢欢喜喜地筹办庆祝宴。 宣国公府这一次,依旧是三子中榜,连带着还有在府中借住的康姨娘的侄子康泰。 老太太得知此回温孤雾白乃是会元,萧若岩中榜,萧若经竟然又险险的成了最后一名时,大笑连连,连吃食都用得比往日要多上一些。 第420章 庆祝宴 宣国公府中榜的消息一传出去,便令人眼红不已。 又一次! 又一次一门三子全中! 这是何等的喜事! 尤其萧若经。 若说温孤雾白跟萧若岩中榜是意料之中,那么再次险险在最后一名的萧若经则出乎所有人意料。 且招人嫉妒。 萧卉闻讯赶去宣国公府。 已嫁入旌阳侯府的萧有瑢也赶回去祝贺。 两人待在老太太院中,陪着说了一下午的话。 秦氏带领萧有瑜操办此次的庆祝宴。 她在教育后辈方面往往是不藏私的。 如今的萧有瑜,少去了扭捏小气的做派,落落大方。 萧有瑜坐在秦氏身边,她现今已经十六,也明白秦氏半月前命底下的绸缎庄给她做衣服的意思。 秦氏此举,无非是考虑到萧有瑜的年纪,想借此机会让她出风头。 萧有瑜领秦氏的情。 今晚的她,打扮得异常娇美,也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不少妇人见到萧有瑜时只觉眼前一亮,想到家中有正要议亲的儿郎,纷纷前来找秦氏攀谈,借机打探萧有瑜的情况。 一些人在得知萧有瑜的出身时便歇了念头。 萧有瑜虽有些在意,有些被她们的态度伤到,但她的出身一直被人嘲笑,因此,也就懒得同那些妇人争辩,并渐渐学会释然。 秦氏赞赏地看了眼萧有瑜。 不枉费她的用心教导。 如今的萧有瑜,愈发的有个样子了。 康姨娘因着身份的缘故,无法出席这等隆重的场合。 得知这场宴会大多是萧有瑜办的时候,康姨娘感到高兴的同时,又为自己不能在场感到难过。 虽然她不该出面,可还是躲在角落处看了几眼。 见萧有瑜坐在秦氏身边,娇美动人,言行举止颇有大家风范时,康姨娘欣慰一笑。 她捏着帕子,抹了眼泪,悄声离开。 -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侧,全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数不胜数。 有的是因岁岁的美貌。 有的则是在猜测岁岁跟温孤雾白的关系。 也有很多女子在看向岁岁时眼睛里是带着敌意的。 岁岁对这些目光统统当没看见,她只是笑着,由衷地为温孤雾白中榜高兴。 老太太一手拉着萧卉,一手拉着萧有瑢。 对于萧卉跟沈松两口子的日子老太太是清楚的,便懒得问,免得一会儿萧卉忍不住,当场哭啼。 今晚是庆祝宴,主角是宣国公府的三位儿郎,还是三子中榜这样大的好事,老太太可不待见谁在这样的场合上说糟心事。 故而老太太不问沈松半个字,也懒得看在席间喝酒喝得忘乎所以的沈松,只招呼李嬷嬷让人看着点沈松,莫要让他闹出笑话。 老太太松开拉住萧卉的手,一手拉着萧有瑢,一手在萧有瑢的手背上轻拍了下,她凑过去,低声问:“有瑢,你近来与世子感情如何?肚子可有好消息?” “……” 萧有瑢闻言,面色一红。 她与高彻的感情自是好的。 两人成婚到现在,期间虽偶有争吵,但每回不过怄气两三日就能和好。 高彻极懂情趣,总会变着法的哄她。 第421章 一如既往偏爱 想到高彻,萧有瑢便抬首往男客那边一瞧。 高彻正跟萧若岩萧若经站在一处,随着一起的,还有中榜的康泰。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高彻在觉察到有人望自己时,顿时往女客那边瞧去。 待发现看自己的人是萧有瑢时,高彻一笑。 萧有瑢随之勾唇,心中涌起一股甜蜜。 对于这段婚姻,截至目前为止萧有瑢都是满意的。 萧有瑢自小生活在宣国公府,早看烦了宣国公跟秦氏冷淡的相处模式。 因此,她更希望将来可以跟自己的夫君凡事有商有量,而不是像她的父亲母亲一样,日日重复压抑且无聊的生活。 且萧有瑢看得清楚,在父亲跟母亲的这段关系里面,一直是母亲因着家世的缘故居于下方。 遇到事情的时候,也都是母亲在顺从父亲,配合父亲。 很多时候,萧有瑢都会暗暗在心底对萧膑生怨。 怨他不能像偏爱二哥一样偏爱自己; 怨他心里装着过世的温孤氏,却跟母亲过在一处; 怨他对母亲的不公,对母亲的忽视。 然而这些怨,这些不满,都只能因为她为人子女不能忤逆长辈的缘故被深埋在心底。 哪怕憋的太久,实在是忍不住了,萧有瑢也就是关起门来,自己在私底下哭一哭,抹抹眼泪,或是前去同母亲诉一诉苦,抱怨抱怨。 萧有瑢在出嫁前,也心怀忐忑,害怕自己将来会遇到像萧膑一样不解风情还心里有人的夫君。 好在母亲疼她,在她的婚事上断然不肯做出让步,又跟祖母慧眼如炬,在当时的好几个家族里面选了高彻。 与高彻成婚,萧有瑢从不后悔。 至于旌阳侯府的那两个通房出身低,手段浅,什么心思都能一眼瞧出,萧有瑢没把她们的心思放在眼里,也治得住。 不过,尽管跟高彻的感情好,让萧有瑢感到忧愁的是她的肚子到现在都没传出好消息。 好在两人成婚不算久,加之萧有瑢的背后又是宣国公府,目前她的婆母或许有时候会多几句嘴,再摆摆脸色,但也不敢有太多微词。 且高彻在矛盾爆发的时候,也是会站在她这个做妻子的一边的。 为此,她这位爱挑剔爱找事的婆母看清这一点后,也收敛了作风,即便还是会阴阳怪气的,可到底是懂得在萧有瑢面前收敛的。 面对老太太的问题,萧有瑢到底年轻,脸皮子也薄,她面色微红,遗憾地摇了摇头。 老太太抓着她的手,安慰道:“没关系的,你们还年轻,身子骨好,孩子总会有的。” 萧有瑢点头,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祖母说的是。” 萧卉此次把沈言心也带来了,她还打着撮合沈言心跟萧若岩的主意,一直想找秦氏说话。 秦氏懂萧卉的心思,不过今晚不适合谈这些,便一直同萧卉绕弯子。 萧卉碰了几次软钉子后,脾气也上来了,她扭头看向老太太,发现大多男客的目光都被岁岁吸引以后,酸道:“雾白对这丫鬟倒是一如既往的偏爱。” 第422章 半路杀出一个岁岁 萧卉不说,老太太的注意力还不会被宴会之上陪伴在温孤雾白身边的岁岁吸引。 老太太眯起眼,隔着人群望向站在温孤雾白身侧肤如凝脂,举止得体,美得过分的岁岁。 她只觉双眼一刺。 今晚这场晚宴,为的是庆祝三子中榜,其次是让萧有瑜出风头。 谁知一切都算的好好的,结果半途杀出一个夺人眼球的岁岁。 更令人生气的是,满堂未出嫁的容貌各有千秋的贵女摆在岁岁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面前竟然全都黯然失色。 这丫鬟的脸实在生得优越,又实在喧宾夺主。 且她时刻跟随在雾白左右,不知道她身份的,还以为她是雾白的意中人呢。 老太太的心底升起一股不快。 萧卉同样不快。 她特意把沈言心打扮好带来,虽说是冲着萧若岩的,但也指望着男客们能够多多注意到沈言心。 结果眼下倒好,满场男客的注意力,有几个没放在岁岁身上? 秦氏没怎么在意。 沈言心的眼里始终浮现着惊艳的神色。 她也没想到数日不见,岁岁会出落得如此耀眼。 她甚至能理解满场男客的心情。 好看的人儿,谁都喜欢。 她也喜欢。 萧有瑢没说话,她想起出嫁前去空净院时问温孤雾白的话,再一算岁岁现在的年纪,觉得以二哥谋定而后动的性子,应该过不了两年就会把人揽入怀中。 注意到老太太的神色不太好以后,萧有瑢无声地叹息。 二哥这回是准备来个大的啊。 就是不知道祖母跟父亲到时候能不能经受得住。 萧有瑜望向人群里的岁岁。 在容貌方面,她自愧不如。 但她所看到的东西,显然不会像部分贵女看到的那样表面。 在前两年的时候,萧有瑜就清楚地知道,两家通婚,靠的大多是利益的绑定与结合。 岁岁奴籍出身,没有家世可依,因此,即便岁岁生得再美也不会被好一些的人家看中,更不会被接受成为正妻。 况且,生得美对于没有自保之力的女子而言,并非好事。 萧卉望着老太太,主动去挽老太太的手,问:“母亲,雾白也已经将人养在空净院三年多了,眼看这丫头长得越来越好,也到了可以谈婚事的年纪,雾白却迟迟没有把她收房,也不知道对她是怎么打算的。” 她甚至在想,雾白放着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儿在身边不碰,多半是在某些方面有不可言说的隐疾。 其实到现在,萧卉对于没能撮合温孤雾白跟沈言心一事始终是惋惜的。 她觉得像温孤雾白这样洁身自好品行高洁的男子,如果身体能好一些的话,那她就是下药也要把两人凑到一起。 如今再看,萧卉又觉得温孤雾白生得再好品性再好也没用。 说白了,男子这样就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老太太也琢磨不明白温孤雾白的心思。 她的两个孙女还好,纵使有些心思,她也能看的到。 唯独这三个孙儿,要么看不透,要么过于沉稳,要么就桀骜难驯。 第423章 快去 萧卉见老太太迟迟没发话,又道:“雾白对她可真是够用心的。母亲,您看岁岁那丫头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哪样都不比在场的贵女差,这也难怪每回岁岁一出来,就有不少人以为她是哪家的女郎。” 萧卉盯着岁岁发间的珠钗。 她越看越气,越想越酸。 那珠钗价值几何暂且不说,关键是极其难买。 别看萧卉的年纪摆在这里,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且不分年纪。 “雾白也真是,他有那么多银钱花在一个丫鬟身上,却不舍得给我这个当姑母的送份礼。”萧卉语气里的酸味挡都挡不住。 她说完,大概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又将神色一收,看向老太太与秦氏,挑拨道:“雾白背后有温孤一族留下的花几辈子都花不完财富,他对岁岁用心,又可曾这般频繁地送过母亲您东西?可曾每月惦记着要给嫂嫂送上些金银首饰?” “……” 老太太心中不平。 她不是在意温孤雾白送出去的一件件东西。 而是温孤雾白确实在偏爱岁岁这件事情上做得有失分寸。 然她又不好当面说。 秦氏听出萧卉话中的挑拨之意,或许岁岁身上的东西的确招人眼红,但她是国公夫人,金银首饰等物倒也不缺,更不可能因萧卉的三言两语把矛头对准岁岁,从而得罪温孤雾白,自找麻烦。 当下,秦氏一笑:“我已不再年轻,不需要佩戴什么金银首饰。再者,温孤一族留下的产业是世子的,不管多与少,不管世子要花在谁的身上,以及怎么花,都是世子的自由。” 温孤雾白的事情,她这个当继母的都不管,萧卉一个从国公府嫁出去的人有什么立场计较? 果然,萧卉一听这话,顿时不好再说。 萧有瑢与萧有瑜听完,各自保持沉默。 她们的母亲虽然不一样,但在某些方面的说法是一样的,那就是千万不要去招惹空净院,更别惹这位世子哥哥生气,免得最后吃不了兜着走。 萧卉话音刚歇,刚喝了口茶,平息心底的不爽,就见男客那边一阵哗然,似是闹出了不少的动静。 ——是沈松。 沈松喝醉了酒,全然没了理智。 席间,也不知是谁的话惹恼了他,竟激得沈松脾气上头,当众掀桌,双方在气势上谁也不愿退一步,闹到后面,他们甚至朝着对方摔碗大骂,并撸起袖子,不顾斯文地扭打在一起。 周遭的人见状,怕被波及,纷纷退开。 萧若岩前去劝架,还被波及,溅到一身酒水。 温孤雾白展臂,护着岁岁,看到沈松醉醺醺闹事的样子时,眼里毫无温度。 他这姑父,前世今生,都这般混账无为。 老太太见那边的动静越闹越大,沉下脸来,注意到女客里面不少人都将视线落在萧卉身上时,轻咳一声,对萧卉道:“你还坐在这里干嘛?还不去劝劝他?” 萧卉爱面子,觉得丢人,坐着不肯动。 老太太沉声道:“快去!” 萧卉:“……” 第424章 架走 面对老太太的催促,萧卉仍旧不肯动。 母亲疼她。 就算她不去制止沈松也没什么的。 老太太见她这样,一阵胸闷。 这女儿是想气死她吗? 眼见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的言论已经影响到沈言心时,萧卉为了阻止事态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只得不情愿地起身,往沈松所在的方向过去。 老太太松了口气。 萧卉是任性,不懂事,可终归是疼沈言心的,不想沈言心的名声被拖累。 秦氏望了一眼闷声不吭的沈言心。 对沈家女郎,她是打心眼里欣赏和满意的,也很乐意她嫁入宣国公府,当自己的儿媳,就是摊上萧卉跟沈松这样的亲家,实在让人很难不犹豫。 前几日,她也曾在私下问过萧若岩对于婚事是怎么打算的,毕竟老太太已经当着她的面明里暗里的提了几回,她也不好真的当听不见。可萧若岩当时没有给出准确的回答,他既没说喜欢沈言心,又没说不喜欢,只跟秦氏说要再等等,等春闱过后再说。 秦氏见他自己有主意,也就暂时不问了。 沈言心觉察到秦氏的目光,抬眼望去,只微微一笑。 另一边。 萧卉已经赶过去,她见沈松正骑在那人身上挥动拳头,嘴里还骂骂咧咧如同没受过教育的莽汉时,立刻上前将沈松拉开。 沈松吃了酒,又打了这么一会儿,手臂没多少力气,被萧卉用力一拉,竟还真拉开了。 他一甩胳膊,挥开来着的手,认清来者是萧卉以后,沈松往后一退,并用手指着萧卉,大骂道:“毒妇!你,你还我跟幺娘的孩子来!” 萧卉愣在当场:“……” 她一听沈松这话,就知道定然是幺娘那小贱蹄子在沈松面前乱嚼舌根。 众目睽睽之下,萧卉虽然心里有气,恨不得扑上去跟沈松厮打一番,用指甲抓烂沈松的脸,让他没脸见人,可好在她没吃酒,也理智未失,当即压下怒意,道:“你胡说什么!” 沈松打了个酒嗝,继续道:“胡说?不,我没胡说,你,萧卉,你就是毒妇!” 萧卉双目冒火:“……” 这老混蛋! 这么多人在场呢。 他就不知道维护一下体面吗? 老太太拄着拐杖在萧有瑢的搀扶下过来,她瞪着闹事的沈松,吩咐李嬷嬷带人将醉酒的沈松架住。 她走到沈松面前,冷着脸,一跺拐杖,对在场宾客道:“老身这女婿吃醉了酒,言行无状,闹了笑话,还请诸位莫要在意。” 李嬷嬷冲着两名护卫使了眼色,将沈松强行带走。 解决完这场闹剧,老太太回到原位坐下。 满场宾客看向萧卉的目光却充满了各种意味。 萧卉心里有火,一连喝了几杯酒下肚,她看向老太太,埋怨道:“母亲,您慧眼如炬,思虑高远,怎么就给女儿挑了个不成器的夫君呢?这些年,他在仕途上毫无上升的希望也就罢了,还整日在外面胡吃海喝,眠花宿柳!” 萧卉说着,又要哭。 老太太本想斥责,一见萧卉这副模样又没了脾气。 第425章 忍了 秦氏见萧卉眼眶发红,情绪就要控制不住时,只好在一旁提醒:“沈夫人,今晚是庆祝宴。” 萧卉一听,赶忙将差点冲出口的哭声压住,她捏了巾帕,将眼角的泪珠擦掉。 瞧见老太太不悦的眼神时,萧卉再没眼力劲也知道老太太是动怒了。 想到今晚是何等重要的日子,萧卉纵是心中有万般委屈,到底还是闭了嘴,并强扯出一抹笑来。 她如此懂事,倒是弄得老太太心中不是滋味。 此事很快揭过去。 现场又恢复到一片欢声笑语的气氛。 温孤雾白,萧若岩跟萧若经作为此次中榜的人,也是这场庆祝宴的主角,他们被一堆世家子弟围在中间或挨个恭维,或挨个敬酒。 温孤雾白为了避免岁岁被他人擦碰到,始终将人护在身后,也不许岁岁离他太远。 岁岁也很配合,不出声,也不给他添麻烦,她觉得自己留在此地不合适,本想找个借口离开,又担心温孤雾白一会儿被人灌酒。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正确的。 因为很快就有几人举着酒杯过来找温孤雾白攀谈。 哪怕萧若岩跟萧若经用温孤雾白身体不宜饮酒为由数次帮着代劳,帮着推拒,仍然无法避免有一部分人刻意前来敬酒。 况且他们兄弟二人再能喝,酒量到底有限,这么被一群人轮流敬下来,很快就红了脸。 康泰好心跑来帮忙。 无奈他酒量不济,接连几杯下肚,就体力不支地被搀扶下去。 赵鸣轩一直想要找机会为难温孤雾白,这回的晚宴倒是给了他机会。 且温孤寻那等身份尊贵的人又不在场,没法当众护着温孤雾白。 于是,赵鸣轩拎了一壶酒,他见温孤雾白准备要走,立刻上前,用拎着酒壶的那只手臂拦住温孤雾白的去路,并道:“温孤世子,你就算想走也得给我们一个面子吧?今儿晚上,我们大家都在给你敬酒,先前的都被萧大公子跟三公子挡了,这回的酒,你要是不喝,岂不是瞧不上我们?不给我们面子?” 赵鸣轩此话一出,其他的人便争相附和。 “是啊。” “赵小公子说的是。” “温孤世子,今日你得了会元,确实应该陪我等失意之人喝上几杯。” “……” 岁岁站在后面,秀眉微蹙,望着站出来挑事的赵鸣轩。 她的拳头有点痒。 又想揍人了。 想来泱十尫九定然藏在不远处。 相信这次如果她动手教训赵鸣轩,泱十尫九也会在暗中相护。 只是想到老太太她们还在场,若自己真的动手打了赵鸣轩,到时候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 而且事后如果荣国公府追究起来,老太太很可能会选择大事化小,把她推出去了事,并将惹事的她赶出空净院,交给赵鸣轩处理。 她不想离开空净院。 世子也绝不会准许老太太这样做。 如此一来,世子多半会为了她跟老太太起争执。 所以岁岁想了想,觉得这一拳头揍下去的后果得不偿失,便只得压下怒意,忍了赵鸣轩。 第426章 兴味 岁岁望着站在前端的赵鸣轩,明白赵鸣轩是还记着鹿鸣宴的仇。 想到那件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岁岁伸手就要去抢赵鸣轩手里的酒壶。 赵鸣轩没料到她的动作,拎着的酒壶差点被抢走,他转身躲过,望向跑出来维护温孤雾白的岁岁。 岁岁美貌过人,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赵鸣轩也早就注意到了她。 他记得,上回见到岁岁还是在萧有瑢出嫁宴上。 她生得可比盛装打扮的萧有瑢还好看。 赵鸣轩的眼里浮现一抹兴味。 他院子里也有两个相貌都不错的丫鬟,不过他瞧着没兴趣,也去外间的秦楼楚馆里看过。 漂亮的女子不少,懂得逢迎讨好的不少,就是没有谁能像岁岁这样让他一眼惊艳且见之忘俗的。 不得不说,温孤雾白还真是有艳福。 只可惜啊。 温孤雾白喜欢的是男子。 此等美人,留在温孤雾白身边也是无人采摘,无人疼爱。 赵鸣轩伸手指着岁岁,笑了一声后,说:“我想起来了,你是温孤世子的贴身丫鬟,他们都叫你岁岁。” 岁岁抢酒壶的动作落空,只得放弃,老老实实地站在温孤雾白身边,迎上赵鸣轩得意且带着轻佻的目光时,她的心里浮现一丝不舒服。 赵鸣轩的眼神,以及赵鸣轩的态度,看着都那般的不尊重人。 赵鸣轩见她护着温孤雾白,将拎着酒壶的那只手抬高,见岁岁的目光果然随着他的动作转动时,他笑道:“怎么?怕我等欺负你家世子,你想跑出来替你家世子喝酒啊。” 岁岁:“……” 赵鸣轩嗤笑。 温孤雾白身边的人都讨厌。 尤其是妄图护着温孤雾白的人,更让人生厌。 他眼底的轻佻之意渐浓,有一缕嫉妒化作恶意,在他的心脏处一点点发酵,赵鸣轩嗤笑一声,用那种略带痞气的目光打量起岁岁的脸跟身段来,他道:“想代替你家世子跟我们这等身份尊贵的人喝酒,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这一句话,可谓是把岁岁的尊严踩在了脚底下。 有了赵鸣轩带头,其余的人也借着酒劲道: “就是就是。” “我们要敬酒的人是温孤世子,你一个丫鬟有什么资格替代?” “卑贱出身,怎可与我等喝酒?” “……” 岁岁唇角轻抿,听着这些言论,没有说话。 不是在意之人的言论,哪怕说得再过分,她都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再说赵鸣轩的话她又不是没有听到过。 萧若经听得冒火,他早看不惯赵鸣轩这货了,仗着家世没少在外面欺负人,他见赵鸣轩如此对待岁岁时,刚要上前,却被身旁还很清醒的萧若岩一把拉住。 萧若经:“兄长!” 萧若岩冲他摇头:“别冲动。” 萧若经捏得拳头咯咯作响:“……” 温孤雾白见她挡在自己身前,见赵鸣轩跟其余人今日势必要闹时,想到赵鸣轩被揍得那一月,觉得赵鸣轩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并不想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第427章 戾气 温孤雾白将挡在身前的岁岁往后一拉。 他目光冷冷地望着赵鸣轩以及这帮挡住他去路的人,清楚地知道这群人在光鲜外表之下装着的是龌龊的心思。 无非是嫉妒。 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刻意为难。 赵鸣轩带头挑事,加之他背后是荣国公府,所以这些乌合之众便觉得他会忌惮荣国公府的势力,还觉得他们只要跟着赵鸣轩,就可万事不愁。 愚蠢。 他温孤雾白想要跟谁算账,想为难谁,从来不缺手段。 今晚这样的场合,他暂且忍让。 且就赵鸣轩这点心计,还不足以让他头疼。 赵鸣轩见他出面,还是一副维护岁岁的姿态,有些意外。 还以为温孤雾白只对温孤植上心。 没想到这丫鬟在他心底还是占点分量的。 如此一来,赵鸣轩对岁岁便更感兴趣。 后面站着的一排人见温孤雾白出面,继续举杯起哄。 他们嘴里说的都是恭喜中榜等吉祥话,实则却巴不得一人一杯酒将温孤雾白灌醉,让温孤雾白仪态尽失。 赵鸣轩到底还是忌惮宣国公府的,他虽然记恨温孤雾白派人不停揍他一事,但是在找到能够扳回一局的机会时,也不敢做得太过,免得事后回去被长辈教训,也免得再次招来温孤雾白背地里的算计。 什么出尘君子。 什么神仙儿郎。 统统是狗屁! 他温孤雾白真要跟谁计较起来,才不管劳什子君子作风,简直堪称阴险小人。 赵鸣轩唤来宴会上的下人,找了一个干净的空杯,将其倒满后,让那名下人将酒端到温孤雾白面前,他笑了笑,说:“我知温孤世子身体抱恙,不宜饮酒,但今晚这样的好日子,温孤世子总该给我们一个面子,将这杯酒喝了吧?” 岁岁站在后面,伸手拽了拽温孤雾白的衣袖,一副‘我来’的姿态。 赵鸣轩却指着她,说:“小丫鬟,你不能替,这杯酒必须得你家世子喝。” 岁岁:“……” 温孤雾白望了一眼盘子里放着的那杯酒,伸手端过,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一饮而尽。 赵鸣轩见状,大为得意,他一时忘形,又盯着岁岁,道:“温孤世子,我瞧你身边这丫鬟模样顶好,不如这样,我给你一千两,你让我把这丫鬟带回府如何?” “……” 温孤雾白握着杯子的长指收紧,眼眸之中陡然升起一抹戾气。 那边,老太太听到了温孤雾白这边的动静,她本以为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玩笑,直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才意识到严重性。 萧有瑢皱眉道:“赵小公子实在不像话。” 萧有瑜没说话,但她的想法跟萧有瑢一致。 萧卉乐得看戏,听到赵鸣轩竟开口同温孤雾白讨要岁岁时,一笑:“母亲,我记得这丫头买进府里的时候不值这个价吧?” “赵小公子真是出手阔绰,张嘴就是一千两,这个价格,起码是当初买岁岁身价的百倍。” “看来,咱们这位赵小公子是动了凡心,想把岁岁领回家当个玩意儿养着呢。” 第428章 忍耐够了 萧有瑢跟萧有瑜听完此话后,皱眉的弧度加深。 玩意儿? 萧卉语气里的鄙夷和轻视,让她们感到很不舒服。 沈言心同样感到不适。 她并不喜欢萧卉用这样刻薄的态度去形容别的女子。 在大安,分阶层,分高低贵贱,但沈言心就是觉得萧卉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来说别的女子。 且岁岁送她的九连环,至今还藏在她的闺房之中。 很多时候,她无法理解母亲的想法,明明大家都是女子,不应该因投了个好胎便这般瞧不起其他身份低的女子。 见萧卉还要再说,俨然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沈言心这回终于没有再忍下去,出声道:“母亲,您别说了,您也是女子。” 萧卉发愣,没反应过来沈言心这话的意思。 秦氏看了一眼沈言心。 倒是心善。 也聪慧大度。 就是摊上了这样一对不明事理,还自私自利的父母,沈言心这一生,注定会被他们所累。 听到那边的起哄声一阵盖过一阵,且还有类似祝福赵鸣轩跟岁岁等言论传出来时,秦氏目光一顿。 这一瞬间,她想起温孤雾白护短的态度,隐约察觉到要出事。 温孤雾白与她的孩子性情不同,他自小没有母亲教导陪伴,又是一副内敛端雅的性子,更没什么在意的人和事。 除了温孤寻。 后来又多了岁岁。 而像温孤雾白这样看似对一切人一切事不上心的人,一旦有了在意的人,一旦在意的人被他人轻视,攻击,他发起怒来往往是不可控的。 赵鸣轩公然看不起岁岁,现在还借着酒兴同温孤雾白讨要岁岁,以温孤雾白的脾气,能够忍下先前的那杯酒已是极限。 如今,怕是忍耐够了。 秦氏望向老太太,未免事态发展到不好收拾的地步,立即出言:“母亲,这件事不能再闹下去了,得您亲自出面制止一下。您若是身子不便,不宜出面,不如让儿媳代之。” 好好的一场庆祝宴,可千万别搞砸了。 秦氏说着,望向席间被一堆妇人缠着哄着吃醉了酒的荣国公夫人,以及被别人缠得脱不开身的赵鸣章,心内焦急如焚。 老太太沉眸,还在犹豫要不要采纳秦氏的提议。 萧卉见不得岁岁,每次回来见到都觉碍眼。 何况岁岁生得貌美,今晚还抢了在场贵女们以及沈言心的风头。 现今找到能把人送出去的机会,她自是乐见其成。 听完秦氏的话,萧卉一笑:“嫂嫂,你就是事事太过谨慎,才会总是出一点状况就大惊小怪。” 秦氏:“……” 萧卉不想秦氏出面,更不想秦氏说动老太太出面,她看得出来老太太对岁岁算不得喜欢,当下挽住老太太的胳膊:“母亲,雾白对这丫头实在上心,且她心机深重,难保将来不会仗着美貌爬上雾白的床榻。雾白是世子,他将来是要娶世子妃的,若到时候这丫头不安分,跑出来坏事,那不光对雾白名声不好,传出去对我们宣国公府的名声也不好。” 第429章 踹 老太太被她说得动容。 是啊。 岁岁那丫头着实碍眼。 留在空净院迟早是个隐患。 若她足够安分,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幻想,留在雾白身边当一个温柔小意的通房倒也不错。 但人呐,往往是贪心的,是不知足的。 谁都不能保证岁岁将来会变成何种模样,且雾白对这丫头的上心程度,宠爱程度,远远超过了该有的分寸和界限。 她不怕雾白把岁岁收房,只怕雾白把人看得太重。 将来若是他会被岁岁美色所惑,做出糊涂事情,那跟着被议论,被嘲笑的便是整个宣国公府,除此之外,还会连累雾白的名声,说不准还会影响到雾白的仕途。 老太太眼神一狠,她想,与其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不如趁现在雾白还没有跟她发生什么的时候,让别的人把这祸害带走,如此也算还宣国公府一片清净。 秦氏观老太太神色,便知老太太是何心思。 萧有瑢忽然一把拉住秦氏,让她莫要再说,她是比在场任何人都知晓岁岁对这位冷情的二哥有多重要的,也不想看秦氏趟这趟浑水,惹老太太不喜。 她道:“母亲,二哥的事,二哥自有主意,既然祖母没有出面制止,那我们就别管了。” 秦氏想想,觉得也对,便点了点头。 - 那边。 笑声刺耳。 温孤雾白静立其中,他幽寂的瞳孔里,泛起一层冷冽的光,薄唇勾起一抹讥诮且锋利的弧度,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喝空了的酒杯。 岁岁站在他的身后,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望了一眼温孤雾白的侧颜。 她相信世子。 世子喜欢她,才舍不得将她卖给旁人。 赵鸣轩借着酒劲儿上前,他的目光在岁岁的脸上不怀好意地打量了番,说:“温孤世子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岁岁躲在温孤雾白身后,一手轻捏住他腰侧的布料。 少女纤细莹白的手指,将那块布料扯出小小的一团。 她迎上赵鸣轩极不尊重人的目光,眼睛又黑又亮,脸上也没有丝毫害怕。 周围看戏的人开始起哄。 “赵小公子,掏钱吧,温孤世子沉默就是代表同意了!” “恭喜赵小公子抱得美人归。” “恭喜恭喜。” “……” 岁岁望了一眼出声的几人,有点烦躁。 后面的萧若经一把甩开萧若岩的手,抬脚朝起哄起得最大的那几人踹过去,将那几人踹得哎哟直叫,人仰马翻。 教训完这帮人后,萧若经见赵鸣轩伸手要去碰岁岁,他正想说话,却见温孤雾白眸色一变,将手中的酒杯朝着赵鸣轩砸去! 萧若经:“……” 酒杯砸中赵鸣轩额头,在他的眉尾砸出一片淤青。 赵鸣轩吃痛,还没来得及发火,温孤雾白抬腿往他的胸口狠狠一踹! ‘砰’地一声! 赵鸣轩毫无设防,压根没想到被世家子弟奉为榜样被万千贵女奉为谪仙的温孤雾白竟然会对他动手,他只觉胸口一疼,接着身体一转,撞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 第430章 酒醒了吗 一桌席面被毁。 待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被波及。 众人醒过神来,想起动手之人是谁后,纷纷望向身姿挺立的温孤雾白,见他眉眼间含有怒色,皆惊得忘了反应。 原来温孤世子也会动怒。 原来温孤世子发怒时也会动手。 哦。 还动脚。 赵鸣轩狼狈地爬起来站好,他捂着被踹得发疼的胸口,将嘴里的血沫一口吐掉,恶狠狠地瞪向温孤雾白。 萧若经想为温孤雾白刚刚的所作所为鼓掌叫好。 萧若岩头疼不已。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作为兄长,他管得了萧若经,却管不了温孤雾白。 老太太本想再看会儿戏,看温孤雾白舍不舍得把岁岁卖给赵鸣轩,也巴不得赵鸣轩把人带走,眼下一见这场面,当即坐不住了,立马拄着拐杖拉着萧卉着急忙慌地赶去。 她也是老糊涂了。 竟听了萧卉的话。 秦氏在后面起身,看到老太太急得不行时,想到她方才的建议,以及老太太这两年在处事方面确实失去了以前的公允和大局观,顿时明白过来老太太是真糊涂了。 有些时候,人真的不能不服老。 精明如老太太,也会随着年纪的增长反应退化。 今晚这事,如果放在两年前,老太太定然能及时看出问题,并及时制止,更不可能听信萧卉所言,任由本可以及早控制住的事态发展成如今这样难以收拾的局面。 宣国公府深受皇上的器重不假。 但背地里盯着宣国公府的人也多。 且荣国公府的背后,还有一位皇后娘娘。 现今的皇后娘娘,是皇上的第三任皇后,前面已故多年的德光皇后是皇上的发妻,在德光皇后过世后,便是第二任皇后德馨皇后。然而德馨皇后身子不济,在她病逝后的第三年,皇上迎娶了荣国公府嫡女赵玉秀为妻,也就是现在的第三任皇后。 荣国公府近年不受皇上器重,但要论实力,其底蕴不比宣国公府差。 萧有瑢道:“二哥这回是真动气了。” 萧有瑜有些慌,望向秦氏:“母亲,眼下该如何是好?” 秦氏到底管事多年,稳重许多:“别慌,你们二哥既然敢做,想来也不惧怕承担后果。” 沈言心跟着一道过去。 赵鸣章跟荣国公夫人听到动静,一齐赶去。 赵鸣轩捂着胸口,继续吐出一口鲜血。 温孤雾白眼神冷冽,低沉的嗓音之中,夹着渗人的寒意:“赵小公子,酒醒了吗?” 赵鸣轩:“……” 温孤雾白冷淡一笑。 他知道荣国公府的背后是谁。 正因如此,先前才会忍耐赵鸣轩的胡闹。 但若赵鸣轩做的过了,他也不怕摊上事。 今晚的事情,归根结底,不过是小辈间的私人恩怨。 就算闹到皇上面前,也是赵鸣轩有错在先。 况且荣国公府虽然近年来并不受皇上器重,但私底下的动作却是一点不少。 荣国公纵容下属贪赃枉法,卖官鬻爵,为了扶持三皇子为储君,构陷良臣,结党营私。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皇上未必不清楚。 第431章 形势 赵鸣轩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捏紧成拳,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看向温孤雾白的眼神之中,带着滔天的怒火。 可在怒火之下,又隐藏着对温孤雾白的忌惮,畏惧。 来自温孤雾白身上的威压感,是赵鸣轩目前所接触到的人里面最让他胆寒的。 人群中,议论不断。 “温孤世子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虽说宣国公府深受皇上器重,温孤世子连中两元,以他的文采,他的能力,将来入得朝堂,必然前途无量,但对方可是赵小公子啊。” “赵小公子怎么了?” “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外地来的,对望都的形势不了解。” “兄台请说。” “宣国公府有一位圣眷不衰的贵妃娘娘不假,也得皇上器重不假,可你们莫不是忘了,荣国公府也有一位皇后娘娘啊。即便皇后娘娘不受宠,荣国公府近年来也被皇上冷待,但皇后娘娘还生了三皇子跟平襄公主。” “……” 三皇子一直以来名声颇佳,在外有贤名,对比其他势弱的几位皇子,他的背后还有荣国公府的支持。 加之他还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以大安阶层分明,嫡庶有别的规矩,将来的三皇子极有可能会成为储君。 再说平襄公主,她的婚事过两年说不定也能定下,若是嫁的一户位高权重的人家,她的婚事就会成为三皇子成为储君的一大助力。 岁岁听着,面色逐渐凝重。 但很快,她在脑海里分析了一遍目前朝廷的局势后,又觉得此事便是闹得人尽皆知,本质上的问题不大,能够找到方式解决。 温孤雾白站定如松,面对周遭的言论,以及荣国公府背后牵扯到的皇后,他丝毫不惧。 皇上为何独宠姨母? 除了本身喜欢姨母,觉得姨母有趣,想用权力把姨母困在深宫,彰显居于皇上身为高位者的得意,还因为皇上想要利用姨母来冷落皇后,克制皇后在后宫的势力。 并且以此来警告皇后背后的荣国公府动作不要太过。 再有,三皇子才德兼备,在七位皇子里是名声最好也帮助过皇上解决过几次麻烦的,可皇上为何一直对三皇子表现冷淡? 皇上先是器重大皇子,再是器重二皇子,到如今,皇上最器重的是六皇子,又开始在帝师面前数次问及四皇子、五皇子的课业,却独独不问三皇子。 其中缘由,无非是皇上忌惮荣国公府,他用姨母的存在,用姨母的恩宠刻意敲打皇后,用冷落三皇子一事来敲打荣国公府。 皇后知晓这一点。 荣国公知晓这一点。 包括三皇子心里也清楚。 故而,面对皇上的冷淡,忽视,三皇子纵然心底计较,心中有怨,面上也从不敢表现。 所以,因着皇上刻意为之的种种,皇后懂得收敛,荣国公府才会尽量能低调就低调,能不在外面落下话柄就不落下话柄。 可以说,在三皇子没有当上储君以前,荣国公府不敢在望都有大一点的动作,只会继续夹紧尾巴做人。 第432章 或许有,但占比不重 岁岁被温孤雾白护在后面,并隔绝掉一部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即便如此,仍旧杜绝不掉他人对她的议论: “这丫鬟生得着实貌美!” “赵小公子眼高于顶,能让他开口讨要的女子,自然容色不差。” “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啊。” “……” 岁岁蹙眉。 她不喜欢这一类的言论。 什么红颜祸水? 她才不是。 赵鸣轩分明是刻意挑事。 而她,恰好成为了赵鸣轩找事的借口。 这些人自诩名士,自诩高门,自诩出身望族,又学得四书五经,通晓家国大义,实则在某些方面,尤其在对女子方面好生不讲理! 今晚之事,明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过错方也一目了然,就是赵鸣轩的问题。 如今被他们七嘴八舌一番议论,倒把她这个无辜被牵连的人弄成了红颜祸水,外加罪魁祸首。 岁岁觉得自己很冤。 非常冤。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的不喜,冷冽的目光,往那群人的脸上一扫,吓得他们不敢再说。 老太太沉着面色赶来。 对上老太太递来的恨不得吃人的目光,岁岁想起这件事情的缘由,唇瓣微抿,又瞪了眼闹事的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岁岁恨不得套个麻袋把赵鸣轩打上一顿。 赵鸣轩真的是看上了她吗? 或许有。 但占比不重。 因为真正让赵鸣轩注意到她的原因,是他看世子不满,想找由头给世子找不痛快罢了。 岁岁头脑清醒,看得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不会被旁人的三言两语迷惑。 更不会沉浸在这种被夸赞美貌的虚荣里,忘乎所以,亦或是被赵鸣轩嘴里的一千两迷惑。 一千两确实很多。 也确实足够好几户寻常人家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但现在的岁岁,可不是刚进府那会儿穷得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找不出来的岁岁。 她现在是个小富婆。 世子给了她银钱,庄子,以及酒楼。 这样的条件,放在望都而言不过是不起眼的小商户,可若是落在金石村那些叔叔婶婶的嘴里,她就跟个有田有钱的小地主婆没区别。 岁岁不贪心,懂得知足。 就是面对老太太不喜的目光,令岁岁倍感头疼。 她不希望世子夹在中间为难。 萧若岩跟萧若经注意到老太太面色不佳时,就知道这回的事情比较严重。 两人从后面走出,对着老太太行礼,恭声唤道:“祖母。” 老太太顾不得看他们,而是眼带责备地望着温孤雾白。 下一刻,她吩咐李嬷嬷叫来下人去扶赵鸣轩。 赵鸣轩心中有气,看出老太太此举是在同他示好后,他冷笑一声,不给人碰。 萧卉扶着老太太,她先前出言劝阻老太太出面制止的本意是希望温孤雾白能为了顾全大局,不跟荣国公府起冲突,把岁岁转手送人。 她压根没想到温孤雾白会为了岁岁,选择跟赵鸣轩当众动手。 萧卉不敢说温孤雾白的不是,更不好说赵鸣轩。 于是,她便用手指着什么都没做的岁岁,厉声道:“都是你的错!” 第433章 就让她小小的贪心一下 萧卉的话,令岁岁再次成为全场的焦点。 岁岁无辜地眨眨眼:“……” 萧卉见她露出这副模样,下意识就回想起幺娘回回趴在沈松的怀里撒着娇,装可怜,引得沈松跟她对峙,并关系更加恶劣的场景。 萧卉更怒,五官也略显狰狞:“装!就知道装!” 岁岁则有些疑惑:“……” 她总觉得萧卉对她的厌恶像是在针对她的同时,又在透过她针对其他的人似的。 温孤雾白看萧卉一眼,长臂一伸,将岁岁虚虚揽在身后。 有他在,岁岁也有无限的安全感与踏实感,她乖乖地站在温孤雾白身后,并举目望了一眼温孤雾白好看的侧颜,心中滋生出一股甜意。 尽管她不应该事事都依靠世子,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依赖别人不好,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沉浸在这样的甜蜜和满足里。 老天爷啊。 就让她小小的贪心一下吧。 毕竟这种被人全心全意护着的感觉,在她困苦的人生里实在不多。 温孤雾白冷淡地看着萧卉,对这位行事嚣张,作风毒辣的姑母,他这一世的忍耐力远远没法跟前世相比,在态度方面也显得更随意。 他不喜萧卉对待岁岁的态度。 前世,岁岁还在这位姑母的手里吃过亏,这让温孤雾白耿耿于怀。 这一世,他没有把前世的账清算到萧卉头上,已然是他能给萧卉最大程度的仁慈。 温孤雾白见萧卉一对上岁岁就不依不饶,不禁想到了那位至今令萧卉跟沈松关系愈发恶劣的幺娘。 他知晓萧卉针对岁岁的行为多少夹带了指桑骂槐的心思,当即护短道:“姑母慎言。” 萧卉一阵胸闷:“……” 当年她不过是说了几句岁岁,也没真想要挖岁岁的眼,就被温孤雾白撂话威胁。 如今这一幕,令她再次想起当年之事。 萧卉气不过,仗着这么多人在,她摆出长辈的谱儿来,道:“雾白,姑母知你年轻,没城府,才会受了这丫鬟挑拨,让她离间了姑母同你之间的感情,但你乃是宣国公府的世子,你要懂得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今晚之事,明明只需把这丫鬟交给赵小公子便可相安无事,你为何要执着于留下她?” 一个丫鬟罢了。 给了就给了。 何必同赵小公子起争执? 这不是给自己树敌吗? 老太太拄着拐杖没说话。 萧卉说的。 也是她想说的。 她原想着,如果温孤雾白把人放在空净院当个玩意儿养着就算了,也能接纳岁岁成为温孤雾白的通房。 如今见他为了岁岁殴打赵鸣轩,便明白了岁岁对温孤雾白的重要性。 萧卉或许很多事情做的不好,也思虑不周,但她有些话没说错。 留下岁岁,确实是个隐患。 老太太承认先前没有听秦氏的话出面制止是她脑袋发昏犯糊涂。 可在岁岁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糊涂,眼睛也还没瞎。 老太太甚至还觉得,温孤雾白至今没有在房里添置通房,极有可能是岁岁在暗中说了什么。 第434章 哗然 老太太越想,看向岁岁的眼神就越发不喜。 到后来,不喜加深,成了厌恶。 这丫鬟常年待在空净院,听闻下人做的事情她几乎都不用做,又被当成不比贵女待遇差半分的教养着,就算被养出一副野心也实属正常。 况且,温孤雾白还是望都诸多贵女们争相抢夺的男子。 试问,一个低贱如泥,还没有出身的女子想要飞上枝头,从此金尊玉贵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自然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或是拥有一副玲珑心思。 这两者,拥有前者,便能靠着美色爬上尊贵之人的床榻,成为尊贵之人的枕边人,再翻身成为他人的主子。 类似的事情,各大家族之中不胜枚举。 面对老太太深沉难测的目光,岁岁更是无辜。 荣国公夫人带着赵鸣章推开人群走来,她率先跑到赵鸣轩面前,查看了一遍赵鸣轩的伤势。 确认没什么大碍后,荣国公夫人悬着的心跟着放下。 这孩子,自小不服管教,还老爱闯祸,每回她一个不注意他就会跑去惹事。 可荣国公夫人知晓,他闹归闹,还是晓得些分寸的。 赵鸣章也看了一遍赵鸣轩的伤势,随即将视线落在温孤雾白的身上。 对于温孤雾白的为人,赵鸣章还算了解一二,心中明白今晚的事多半是赵明轩先有错。 想到自己是赵鸣轩的兄长,却没能履行兄长的职责管好赵鸣轩,赵鸣章面露惭愧。 该到的人都到了。 事情也就到了该解决的时候。 老太太想到荣国公府的背景,面色凝重。 她不担心宣国公府将来会卷入皇权争斗里,因为她看着萧膑长大,知晓萧膑是什么样的心性。 可老太太深知,荣国公府一定会参与皇权争斗。 皇后所出的孩子,从生下来就身在权力的旋涡之中,怎可能避免争斗。 老太太忐忑,是担心这笔账会被荣国公府记住。 将来,若是三皇子成为储君,以后再成为九五之尊,那么宣国公府就会被记恨。 到时候荣国公府势大,想要对付曾经看不顺眼的家族或者是人,皆易如反掌。 就在老太太想着该怎么让温孤雾白道歉,把这事儿化无时,就在围观的众人以为荣国公夫人看见爱子被打,会当场发作之时,荣国公夫人却在看了一眼温孤雾白跟岁岁以后,对着赵鸣轩将脸一沉,严声道:“轩儿,今晚之事,是你不对。” 众人:“???” 荣国公夫人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看荣国公夫人这意思,是不打算追究了? 秦氏暗自松了口气。 萧有瑢跟萧有瑜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 得亏荣国公夫人明事理。 不然今晚这事儿再闹下去,不好收场。 赵鸣轩瞪大眼睛:“母亲?” 赵鸣章也道:“母亲说的没错,是你有错在先,你应该同温孤世子道歉。” 荣国公夫人无视赵鸣轩震惊的目光,她扔下赵鸣轩,走到老太太面前,扯出一抹笑,道:“老太太,轩儿不懂事,还请您跟温孤世子莫要计较。” 第435章 明事理 荣国公夫人的反应,弄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老太太表情一顿。 温孤雾白并不意外。 岁岁在他身后歪了歪脑袋,发间的流苏垂落在温孤雾白的身上,她瞪圆的双眼中,有明显的意外。 这位荣国公夫人好明事理! 其余人也被荣国公夫人此举弄得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荣国公府不比宣国公府差啊,为什么荣国公夫人还要忍让宣国公府?” “谁知道呢?” 也有人道: “荣国公夫人真是明事理啊。” “是啊。” “……” 此一举,为荣国公夫人在人前挣足了好名头。 萧卉盯着岁岁,她还没打消让赵鸣轩把岁岁带走的念头,凑到老夫人耳边道:“母亲,您看到了,我可没有危言耸听,雾白的确把这丫鬟看得很重。而且照这情况,这丫鬟怕是不会满足于做一个通房,将来说不准会把空净院弄得鸡飞狗跳,导致雾白跟他未来的世子妃感情不和。” 老太太沉吟。 萧卉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国公府能够容忍多个规矩本分的通房,但不能容忍这个通房的存在和宠爱威胁到正室的地位,影响到温孤雾白的名誉,以及宣国公府整体的清誉。 萧卉说罢,又出主意道:“母亲,如今荣国公夫人愿意让步,我们宣国公府理应也让一步。赵小公子还生着气,想要和平解决此事,不如称了他的心,把岁岁送出去做个顺水人情,以此来平息赵小公子的怒意,消除我们两家的芥蒂,也免得岁岁日后留在雾白身边吹枕边风。” 温孤雾白一次两次为了这丫鬟公然不给她面子,下她的脸,实在让萧卉心中难受。 因而,只要找到能把人弄走的机会,她绝不放过。 老太太心有所动。 是啊。 既然明知是个麻烦,那就该想个法子解决掉。 同时,正是由于老太太一次次见识到温孤雾白是如何在意岁岁,维护岁岁的,她才会采取萧卉的意见,想要除掉岁岁。 但如果把人放在空净院,她无疑是没法插手的,还会把她跟雾白的祖孙关系弄僵。 所以岁岁可以出事,但是不能够是因为她而出的事。 不然雾白还得怨恨她这个祖母。 秦氏一看萧卉眼珠子转来转去,又凑到老太太耳边嘀嘀咕咕的,就猜到以萧卉的性情,多半还没打消把岁岁弄走的主意。 她对岁岁并没有多少好感,接触的也不多,但她长了眼睛,看得出来岁岁并非萧卉嘴里说的那种狐媚之辈。 且宣国公府维持多年的平静来之不易。 老太太现今老了,处事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 秦氏上前,不想让事情往不好把控的方向发展,她忽然一把拉开萧卉,萧卉还要凑上去,却被后面的萧有瑢跟萧有瑜配合默契地一左一右拉住。 萧卉望向她们姐妹二人,气得满脸通红:“你们?” 萧有瑢一笑:“姑母还是少说话为妙。” 萧有瑜跟着道:“姑父不是还醉着吗?姑母,您不如去看看他?” 萧卉:“……” 第436章 未必 秦氏看到了萧有瑢跟萧有瑜的动作,对她们二人的默契暗暗满意,她上前一步,取代了萧卉先前的站位。 在老太太心思动摇的时候,秦氏的话,如一阵凉风,将老太太即将游走的理智拉回:“母亲,沈夫人的话或许在理,但您莫要忘了世子是什么心性。” 老太太眸光一顿,立刻有所清醒。 秦氏对她一笑,又道:“世子是您跟夫君看着长大的,他在任何事情上,素来有主意,也分得清轻重。母亲,您又何须太过忧心?” 温孤寻是个犟种。 温孤寻教导出来的孩子多半也是个犟种。 别看温孤雾白待人总是疏离有礼,是个十足十的清风君子,可秦氏觉得,这位年纪轻轻的世子爷,内里怕是认准了就会做到底的性子。 他与萧膑虽为父子,但未必性情就真的如出一辙。 萧膑会为了宣国公府的名声和荣耀退让,会把宣国公府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但,秦氏觉得,以前的温孤雾白或许会如萧膑这样。 然而现在的温孤雾白心思深沉,性情也有了转变,行事风格也与之前有所差异,所以秦氏认为,温孤雾白未必会选择跟萧膑一样的道路。 至于未来的事如何发展,秦氏控制不了,不过眼下的局面确实可掌控的。 老太太内心其实不大赞同秦氏这话,但也不想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温孤雾白为了一个丫鬟起争执,免得传出去有损宣国公府的名声。 于是,她只得暂且打消把岁岁送走的念头。 罢了。 再找机会把人打发走就是。 老太太见荣国公夫人已经做出退让,就要让温孤雾白也开口道歉把此事和平解决,结果赵鸣轩被自个儿母亲的态度气到不行,直接丢下荣国公夫人跟赵鸣章,气冲冲地往外走。 荣国公夫人正想着找借口离去,如今赵鸣轩这般做,倒是给了她由头。 老太太望着赵鸣轩离去的背影:“这……” 荣国公夫人一笑:“老太太别在意,轩儿自小顽劣,说起来,也是我疏于管教,把他养成了这样的脾气,关于今晚他跟温孤世子发生的不愉快,等过段时间,他自然就忘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踹人的温孤雾白,觉得眼前的孙子有些陌生,她的神色间带着明显的责备:“今晚的事,说起来也是雾白动手在先。” 荣国公夫人却望着被护得好好的岁岁,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一圈,忽然发现她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起竟格外登对,不禁道:“温孤世子动手是不对,但我儿更不对,他明知岁岁姑娘是温孤世子身边的人,还当众索要,便是夺人心头之好,此一举非君子所为。” 荣国公夫人再道:“今晚之事,就到这里,今后我们两家谁也不要再提。老太太,国公夫人,我担心轩儿,就先行一步了。” 老太太同她道别。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 岁岁也冲荣国公夫人笑了笑。 荣国公夫人收回目光,拒了老太太亲自相送的提议,带着赵鸣章离去。 第437章 酒里放了好东西 两人一出府,就见赵鸣轩站在马车旁气冲冲的背影,似乎是在吩咐马夫往樊笼大街赶。 赵鸣章快步追上前,他拦住使性子的赵鸣轩,吩咐马夫不用理会赵鸣轩的吩咐,一把抓住赵鸣轩的胳膊,严厉道:“鸣轩,你闹够了没有?” 人家好好的庆祝宴,他却跑去给人找不痛快。 赵鸣轩负气:“没闹够!” 他还惦记着那丫鬟呢。 只可惜看温孤雾白那样,是没办法把人要到手了。 就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把人弄到府里。 荣国公夫人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还惦记着。 她承认,那丫鬟是生的好看,也不怪乎能入赵鸣轩的眼。 毕竟那样的好颜色,任谁见过都难以忘怀。 她道:“喜欢那丫头?” 赵鸣轩没否认。 长那么好看,谁不喜欢? 别看满场的年轻男子嘴上说的正经,可谁的眼睛不是落到岁岁身上的。 荣国公夫人上前,照着他脑门就是一顿猛戳。 温孤雾白从未当众对谁动手,这一回,他能够为了护住那丫鬟对赵鸣轩直接动手,足以说明那丫鬟对温孤雾白的重要性。 她道:“做梦!” 赵鸣轩更气,想到荣国公夫人刚刚竟然不维护自己,还老是在他面前夸赞温孤雾白如何优秀,让他多学学,置气道:“母亲,您不是喜欢温孤雾白吗?那您倒是把他认作干儿子啊!” 荣国公夫人闻言,没有动气,只说:“是个主意。” 赵鸣轩:“……” 赵鸣章:“……” “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你也就只能是不服气了。”荣国公夫人说话直接,想到如今朝里朝外的局势,还有总是在外面忙得脚不沾地的荣国公,说:“现下形势紧张,你闯祸的时候也要知道分寸。是,我们荣国公府不比宣国公府差,温孤雾白的姨母是贵妃,你的姑母是皇后,但你有没有想过,皇上对你姑母,对我们荣国公府是什么态度?” 荣国公夫人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没有当众袒护赵鸣轩。 再说本就是赵鸣轩的错。 何必袒护? 荣国公夫人的一席话,成功让赵鸣轩安静下来。 赵鸣轩一声不吭的上了马车,他没理会后面上来的赵鸣章,也不想听兄长的絮叨,直接用双手捂住耳朵,背过身,一脸拒绝交流的模样。 赵鸣章:“……” 赵鸣轩的嘴角得意勾起。 那杯酒里他可是放了好东西。 还是花大价钱买的。 温孤雾白喝下这么久了,是时候发作了吧。 望都的贵女们不是都说温孤雾白洁身自好,不沾美色,是求都求不来的如意郎君吗? 那好啊。 他今晚就让温孤雾白破了洁身自好,不占美色的名头。 只是想到岁岁,他仍旧不甘心。 真是便宜温孤雾白了。 那般好的美人儿,他还没来得及一亲芳泽,就被温孤雾白给抢先碰了。 - 晚宴还未结束。 在荣国公府的人走后,老太太本欲找温孤雾白谈话,结果温孤雾白感觉身体不适,以此为由带着岁岁率先回空净院。 第438章 不好 回空净院的路上。 温孤雾白的步子走得很急。 他觉得体内很热。 有蓬勃的欲念在他的身体里横冲乱撞。 唯有走得快些,任晚间的凉风拍打在脸颊,才能缓解身上那股浓重的欲念。 而他此时看似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实则身体的温度烫得惊人,连眼尾都开始隐隐有了发红的迹象。 岁岁跟得很吃力,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她喘着气,呼吸急促。 在又一次要被温孤雾白的步伐拉开距离时,她往前一跳,抱住温孤雾白的一条胳膊,并且快速蹲下身,她突然的重量,将温孤雾白拽得只能站在原地。 空气里,夹杂着花草香,以及少女身上那股淡淡的果香。 温孤雾白呼吸一滞。 他大约猜到了是那杯酒的问题。 是赵鸣轩在捣鬼。 不过从身体的反应情况来看,那杯酒里放得并非毒药,而是与催情药一类相关的东西。 手臂间传来的重量。 无法忽视。 而且,因着岁岁蹲下来的动作,导致她柔软的发丝无意间穿梭过他的指缝,她用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他的小臂,隔着布料感受到了她薄薄布料下温软细腻的肌肤。 时下春日,虽还有些凉,但府里的衣裙已经轻薄许多。 温孤雾白压制着身体里的热意,回眸看她,见她像只小动物一样蹲在地上,浅色的裙摆散开在地面上,正仰起一张巴掌大的脸,睁着乌黑水润的眼儿来看自己时,他喉结一滚。 岁岁看他,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当即喘着气,说:“世子,咱能走得慢点吗?” 他腿长,一步当她两步。 她腿短。 她跟不上。 迎面吹来的晚风,带来一阵舒适,驱散了温孤雾白即将蔓延至脸颊的热意,对上岁岁的眼神,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热气,好在有夜色的遮挡,才能让他看着与平常无异。 面对岁岁的要求,温孤雾白嗓音微哑:“岁岁,我们得走快些。” 岁岁站起身,好歹歇了会儿,她的气息终于不再那般急促:“为何?” 温孤雾白撇开视线,他不敢看她。 一想到她是他的妻,如今已经出落得身段逐渐丰满,他便忍不住往别的地方去想。 意识到这一点后,温孤雾白赶紧掐死这种念头。 岁岁再次发问:“世子,走慢点不好吗?” 温孤雾白:“……不好。” 这药性太强,太猛,慢一分,都是煎熬。 岁岁哦了一声,她吐出一口气,目视前方,道:“世子,我可以了。” 温孤雾白:“?” 岁岁:“你走。” 温孤雾白:“?” 岁岁:“我跑。” 虽然不知道世子为何要这般着急回空净院,但岁岁深信他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岁岁没有再问,而是决定想办法提高速度,跟上他的脚步。 温孤雾白被她这乖软顺从的态度弄得心里一软,然而,当药性再一次冲撞起来的时候,他顾不得再考虑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快点回空净院。 - 一到屋外,他便止步。 岁岁没有收住脚,一下撞在他的后背之上。 第439章 听话 ‘砰’地一下。 岁岁的额头恰好撞在少年的肩胛骨上。 晚间的光线洒落,照在她的裙摆上,衬得颜色暗沉,却衬得她肌肤尤其的白嫩,似顶好的美玉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温孤雾白的身体很热。 隐隐还有些发烫。 温孤雾白则直接僵住。 哪怕隔着衣物,他都能感觉到她喷洒在肩胛骨的呼吸有多撩人。 他呼吸渐热,瞳色渐深。 理智在欲念毫无章法的攻击和冲撞下一点点变弱。 岁岁为了验证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没有退开,而是将脸颊隔着他的衣物贴在少年的肩胛骨上。 温孤雾白身体紧绷:“……” 待发现温孤雾白的体温确实滚烫以后,她抬眸,又见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涌现,并向温孤雾白的整片后颈蔓延。 世子在夜光下的耳根也在发红。 会不会也是烫的? 她想着,刚要伸手去碰,却见前面站着的温孤雾白有了反应,他抬手,抓住岁岁伸到一半的手,将浑身的燥热暂且压住。 他不敢回头看岁岁,只压着嗓音说:“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 声线的低沉。 很好的盖住了即将暴露的欲念。 他本就对岁岁在床榻间索求无度,如今中了药,还看着她一日日长大,将快要发狂的爱意忍了一年又一年,这种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忍耐,早已让他煎熬不已。 若是他药性发作,谁知道会不会把人折腾得从此怕了他。 他可不想还没把人娶到手,就先把人吓跑了。 若真如此,那他可真是得不偿失。 岁岁的手腕被他抓住,感受到他指尖滚烫的温度时,正要开口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却听温孤雾白再次压着嗓音道:“听话,快回去。” 岁岁:“哦。” 温孤雾白背对着她,松开她的手:“岁岁真乖。” 岁岁勾唇。 那当然。 她在世子面前一直很乖。 除了要轻薄他的时候比较大胆以外,大多时候她都对他格外顺从。 她正想跟他说点什么,例如‘恭喜中榜’,例如‘祝他好眠’一类的话语,哪知岁岁还未来得及张嘴吐露一个字,温孤雾白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甚至还有些迫切地把门关上。 岁岁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世子很困吗? 走得这般急? 岁岁的眼睛里浮现纳闷的神色。 随即,她转身往后院的方向走。 花茔跟花豚待在后院,两人见岁岁迟迟还未回来,便决定来前院看看情况,恰好在走到一半的途中遇到归来的岁岁。 另一边。 在岁岁走后,藏身在暗处的泱十与尫九及时出现。 温孤雾白坐在椅子上,他长腿伸展,一手捏拳,齐整的衣袍稍显凌乱,暴露在烛光下的一截长颈已然染上艳丽的红。 他原就是秾艳的五官,这会儿在欲念的加持下愈发艳的惊心动魄。 他呼吸沉重,眼眶微微泛红。 在发现门外的两道身影后,温孤雾白闭眼,脖颈后仰,声音里的沙哑再也压制不住,对他们二人吩咐道:“准备冰水沐浴。” 第440章 中、药 屋外的尫九一阵错愕,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出现幻觉以后,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感受了一下晚间的凉风,再望向泱十,用嘴型说:“冰水?” 现今这天儿很热吗? 大晚上的,世子还要用冰水沐浴? 再说世子幼时接连中毒,导致他的身体里有一部分毒素残留,所以世子每逢冬日格外畏寒,便是炎炎夏日,府里不缺冰块方面的供给,世子也不用冰块一类的消暑开胃的吃食。 今晚是怎么了? 泱十用嘴型回道:“中药。” 尫九一整个裂开:“中、药???” 哪个天杀的干的? 这不得折腾死世子啊! 明白过来缘由后,两人赶紧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去办。 很快,一桶桶水往屋里抬,还有冒着寒气的冰块。 尫九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觉得这一晚的冰水泡下去,自家世子的身体怕是要狠狠地病上一场。 再说世子都没开过荤呢,要是憋坏了,将来生不出小世子该如何是好? 温孤一族就剩下世子这一个男丁了啊。 相当于是独苗苗。 要是这根独苗苗都绝了后,那温孤一族还存在吗? 他们三家将来又要效忠谁? 尫九神色一凝。 这可是关乎到他们三家前程的大问题! 尫九守在门外,这会儿人全部下去,里间只留了温孤雾白一人,他凑近泱十,想到自家世子如今的年纪,忍不住小声道:“泱十,我看世子这样将来若是落下病根怎么办?他都十八了,这年纪放在其他家族的公子哥里面早就开荤几年了,院里也有通房丫鬟伺候,不如你我进去建议一下世子,给他找个顺眼的女郎来?” 明明有更简单省事还不用如此伤身的法子,干嘛非得憋着,非得为难自己呢。 泱十翻了一记白眼,他跟尫九自小跟着世子,对尫九心底的小九九看了看清楚的很,当下扯唇,问他:“这话你敢去跟世子说吗?” 尫九飞快摇头:“……” 他就是不敢,所以想把泱十拉下水啊。 - 屋内。 温孤雾白褪去衣物泡在冰冷的水里。 冰块浮动在水面之上,时不时地擦过他滚烫的肌肤,冻得他发疼。 可也正是这样的疼,能让他保持理智方面的清醒。 除了冰水,屋里还准备了安神一类的熏香。 温孤雾白吐出一口气,体内的燥热总算得以缓解。 - 岁岁回到后院,正在花豚的帮助下拆下妆发。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满头青丝披下,散在玉背之上,回想起今天晚上在宴会上发生的一切,猜到自己必然惹得老太太不喜了。 不过比起这个,她还是更在意温孤雾白的情况。 世子今晚真的表现得很不对劲啊。 一个人的身体怎么能烫到那种程度。 花茔吩咐人抬水进来,一桶接一桶的热水倒下去。 她在屏风后面试了试水温,觉得可以了,走出屏风,正打算提醒岁岁进来沐浴,却见岁岁突然站起身。 花豚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手里的钗差点掉落:“岁岁?” 花茔:“?” 第441章 这可不是好现象 岁岁望向她们二人,仍是不放心温孤雾白的状况。 她越想,越是担心。 岁岁没了睡意,道:“我去看看世子。” 花豚:“?” 花茔:“?” 这时候去看世子? ……好吧。 岁岁姑娘高兴就好。 反正世子喜欢岁岁,见到她定然欢喜。 岁岁说罢,披风没拿,拎起裙子就往外跑。 因着是在空净院,花茔跟花豚不用担心岁岁会遇到歹人。 毕竟这院子里里外外隐藏着不少高手,都是泱十跟尫九一手安排的,除去宣国公府的任何人想要闯入,或是意图不轨,都是找死。 花豚把钗放回妆奁。 有一个问题,困扰她至今,也困扰着整个宣国公府的人。 她问:“花茔姐姐,你说,岁岁都及笄了,世子对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花茔也不知道,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法回答,便道:“正所谓男人心,海底针,尤其世子心思深的很,谁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梳你的头,办好你的差事即可。” 花豚:“哦。” - 岁岁去到前院。 泱十跟尫九见到她,齐齐愣了一下。 尫九:“岁岁姑娘?” 岁岁进出空净院如入无人之境,加之温孤雾白对她特殊,所以她就算连进温孤雾白的屋子也不会有谁阻拦。 她对泱十跟尫九一笑,道明来意:“晚间我察觉到世子的状况不大对,不放心世子,所以特意在睡前过来看看。” 尫九:“……” 泱十:“……” 两人心想,这时候世子体内的药性该被冰块灭得差不多了吧。 岁岁同他们打完招呼,推门进屋。 屏风后面。 温孤雾白确实依靠冰水把药性给暂时压制住,他的皮肤被泡到发白,之前加在木桶里的冰块已经差不多融化。 穿寝衣时,他的手指已冷到僵硬,并发疼。 好在这疼痛是温孤雾白每年冬日病痛都会发作的,他也习惯了。 门被推开时,温孤雾白寝衣的细带还未系好。 他听到动静,从屏风后缓步走出,即便肌肤是白的,但他脖颈周围仍旧还有没消退的潮红。 见到来人后,他体内的燥热再次升起。 岁岁见他面色发白,发尾带着细碎的水珠时,立即过去。 她伸手扶他,察觉到他整个人冷的跟冰块后,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冷?” 先前烫的惊人。 这会儿冷的惊人。 世子这身体是怎么回事? 岁岁顾不得其他,就想着为他取暖,她抓过温孤雾白冷的过分的手,捧到面前,鼓起两腮,往他掌心吹热气。 她用散发着温度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不停地摩擦,又捧着他的手继续吹热气。 摩擦了一会儿后,岁岁去到里屋。 注意到挂在衣架上的披风时,她也没看木桶里还有几点没有融化的冰块,只快步出去,踮起脚尖为他将披风披好。 岁岁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低着头,格外专注,没注意到温孤雾白的眸色起了变化。 他身体的温度正在回升。 温孤雾白无奈地想着:这可不是好现象。 第442章 最危险的,是他 岁岁急得很,人一着急,脑子也转得没平时灵光。 她想到金石村那些到了冬日冷的动物们会选择抱团取暖,立即张开双臂,主动将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的温孤雾白抱住。 她的身子是暖的。 他冷的话,她把自己身上的温度过给他就好了。 这样多抱一会儿,他总能暖起来的。 思及此,她环住温孤雾白的双臂往里收拢了些。 她这样的动作,也将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 温孤雾白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燥热成功被她挑起。 感觉到她的体温正在透过单薄的寝衣传递过来,少女的身躯依已然凹凸有致,曼妙玲珑时,他的瞳色骤然深到了极致。 这药性比他想的更烈。 这会儿一碰到岁岁的身子,先前被强行压住的欲念便以更加迅猛的方式流变全身。 他的眼眶周围开始泛起淡红之色。 眸中像是染了水汽一样。 少年发梢的水珠一点点往下滴落,落在他轻薄的寝衣后,逐渐勾勒出那一片窄腰的轮廓。 为了降温,就连寝衣他都特意选了夏日的。 她倒好,偏偏在这时闯了进来。 她是真的把他当成无欲无求的圣人吗? 抱歉。 他还真不是。 温孤雾白任由她抱着,他低头,将脸埋在她的颈侧,轻嗅她发间的馨香,微凉的鼻梁以及柔软的薄唇擦过她白皙的肌肤,温度是冷的,还冷得岁岁缩了缩脖颈,然他吐出的呼吸确实热的,烫的。 岁岁感受到以后,仍没察觉到危险,反而觉得自己的担忧果然是正确的。 她就说世子的状况不对。 得亏她来了。 否则世子独自忍着这难受,那该多孤单啊。 她将环住他的双臂松开了些,问她:“世子,需要请大夫吗?” 温孤雾白嗓音暗哑,透着浓重的鼻音:“不用。” 少女嫩生生的脖颈就在眼前,似美玉一般惹人喜欢,他空出一只手, 先前冻得发疼的手擦过她的肌肤,并且反客为主,一手箍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 他觉得有必要给她好好的上一课。 让她学会提高对他人的警惕。 也包括他。 温孤雾白眼眸中夹着侵略性,他轻松将人半抱着靠在一根粗壮的柱子上,用滚烫的身体贴着她,让她真切的去感受他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发生的变化。 旋即,他略显迫切地张唇,含住她的耳垂。 那种濡湿的感觉,令人不适,又令人莫名的忍不住战栗。 岁岁只觉得双腿一软。 好在他用手臂环着她,不让她下滑。 岁岁靠在坚硬而冰冷的柱子上,感觉到温孤雾白的身体忽然变得很热很烫以后,正想再说要不要请大夫,就听他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岁岁,记得下回不要再深夜擅闯男子的房间了。” 她生得这般美。 难保不会遭到别人觊觎。 哪怕她闯进的是他的房间。 那她也应该保持警惕。 外面的那些登徒浪子或许危险。 但最危险的,是他。 因为没有人比他爱岁岁,也没有人比他觊觎她觊觎的更久。 第443章 这样也不怕吗 岁岁正想说这里是他的房间,但再一想,深夜擅闯确实不对。 还没等她道歉,她耳垂便是被蚂蚁咬了一下的痛感袭来。 紧接着,一股酥麻,在她的身体里游走。 她眼睫轻颤,呼吸一顿,站立的双腿更加不稳。 温孤雾白一手扶住她的右脸,一手稳稳地箍住她的细腰,不让她滑下去,在把人轻薄了两下后,这才忍着难受,从她的颈侧移开,与她对视。 他的眼神,深邃得令人有些害怕。 岁岁望着这样的他,心惊的同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上一回。 上一回这样的眼神也在世子的身上出现过。 只是那会儿远没有现在这样的强烈。 这种像是被丛林里的猛兽盯住的猎物的感觉,让岁岁的心跳随之加快。 她先前担心他冷,想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温暖他,可这会儿却被温孤雾白身上的温度烫到不知所措,她睫毛颤动,只觉得如今连自己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热的。 岁岁的心里很慌,很乱。 但她没有推开温孤雾白,也没有拔腿离去。 对温孤雾白,她就是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就是觉得温孤雾白不会伤害她。 只是他的眼神,太热切,太深邃,让她心尖不住地发颤。 想起上回是在怎样的状况下出现这样的眼神时,岁岁脑中一道白光乍现,她红润润的唇瓣微张,瞪圆眼睛望着他,咽了口口水后,问:“世子,你想轻薄我吗?” 温孤雾白直直地望着她,没有否认,只问:“怕吗?” 岁岁摇头:“不怕。” 温孤雾白表情一顿:“……” 她对自己还真是信任啊。 岁岁又道:“世子不会伤害我的。” 温孤雾白将她往怀里箍得更紧,哑声道:“会。” 岁岁不信。 他对她那样好。 必是舍不得伤害自己的。 温孤雾白被她这副态度给气笑了,他是想要让她对自己提高警惕,结果不但没有起作用,反倒被她这样的态度弄得有点想笑,他像是跟她较上了劲儿一样,把人抵在柱子上肆意亲吻。 岁岁的目光里有慌乱,有无措,就是没有对他的害怕之意。 他含住她的唇。 舌,长驱直入。 强势地掠夺她的呼吸。 绵长而霸道的吻,其间夹杂着对她多年的爱意,他显然是在通过亲密的方式把自己压抑在心里多年的喜欢发泄出来,见她不懂得回应,只呆若木鸡时,他索性把人单手抱起,让她双脚腾空。 这样的姿势,方便他更好吻她。 披风在两人的亲吻间落下。 岁岁瞪大眼睛。 一直到她呼吸不畅,他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个吻。 他的眼睛里因欲念的浸染有了湿意,潮意。 他温柔地抬手,滚烫的指尖,落在她红肿的唇上,再用力一按,带着笑意问:“这样也不怕吗?” 岁岁呼吸到空气以后,昏沉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面对温孤雾白的眼神,以及他极具侵略性的动作,她还是摇头。 温孤雾白笑出了声。 她还真是……让他爱的要死,又让他束手无策。 第444章 怎样都行 待得呼吸平稳,岁岁的理智跟着回炉。 今晚的世子很不对劲。 她虽认知有限,不懂得很多东西,但岁岁猜到温孤雾白的反常多半跟赵鸣轩递的那杯酒有关。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她希望今晚温孤雾白所承受的难受和痛苦日后都会加倍地偿还在赵鸣轩身上。 岁岁目光清澈坦然,没有过多犹豫道:“如果这样可以让世子的难受有所缓解的话,那就这样吧。” 温孤雾白眼神晦暗,浓重的欲念,裹在他的嗓音里:“若我想要的不止这样呢?” 岁岁的表情只有短暂的犹疑,之后,果断说:“世子想怎样都行。” 温孤雾白眼眶里的湿意加重,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怎样都行是吗?” 岁岁:“怎样都行。” 温孤雾白:“……” 她都这样说了,他似乎没有必要再忍耐。 但他不知为何,总有些害怕,总有些犹豫。 他想,他犹豫是因为怕伤到她。 而他害怕,则是担心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他需要做点事情,来证明现在的真实性。 温孤雾白的目光带着温度扫过她的鼻梁,嘴唇,最后落在她的衣襟上。 他的手指从她的耳垂往下滑动,食指钻入她轻薄的衣领之中,再将她的衣领往前一勾,露出她的部分肌肤。 少女的脖颈很白,又很脆弱。 他稍一用力,她的衣领就被拉得凌乱,甚至露出了少女漂亮的锁骨。 他试探地问:“这样呢?” 岁岁红着脸说:“……可以。” 温孤雾白长眸一眯。 忽的,他的长指顺着她微微敞开的衣领缓慢地往下滑动。 在她紧张的目光下,他薄唇微勾,慢条斯理地扯下她腰间的带子,看着她的衣裙在眼前散开,衣领向两边滑落,露出她圆润又好看的肩头。 他用指腹按住那一点衣领,倾身过去,薄唇落在她的右肩,沿着其漂亮的线条一一亲吻过去。 岁岁的身体僵硬的很厉害,又在他温柔的亲吻下不受控制地软化。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像是一件没有支撑点的物品,一旦他放开她,她就会瘫软下去。 之后,他唇角带笑,在岁岁的目光下,咬住她的衣领。 现在,只需他一松口,她的衣物就会尽数滑落,属于少女的身躯就会完整的呈现在他眼前。 这一刻,温孤雾白的脑海里闪现过前世的种种画面。 他与她数次抵死缠绵,清楚的知道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有多细嫩,还知道她身体的每一个敏感点,以及她的每一处有多完美勾人。 岁岁与他对视。 尽管有些怕,她依旧没有出言阻止他。 轻薄的衣裙险险地被他咬住。 岁岁再傻也知道这次的轻薄远比上一回来的狂狼,且没有分寸。 她在他的注视下抬手。 岁岁心疼他此刻的隐忍。 他是怎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寒冬时节,他纵使疼得要死,也能神色如常。 所以她才会心疼他,也懂得他此刻定是难受到了极点。 温孤雾白心有所动,激动之下,他手臂用力,将她再度抱高。 第445章 主动 温孤雾白仰起头,以仰望的姿势看她,想要看清她眼底的心疼。 岁岁突然被抱高,有一瞬间的害怕。 她望了一眼双脚脱离地面的距离,背部紧靠身后的柱子,双手下意识地搭在他的两肩,垂眸与他对视。 世子的眼尾……好红。 也好漂亮。 他的眼睛里浮动着一层水汽,内里的情绪被遮掩部分,但其间所浮现的喜欢却挡也挡不住。 他说过的,他喜欢她。 真好。 她也喜欢他。 尽管岁岁知晓她未来未必能跟他走到一起,但看过身边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看过那么多苦难的她并不执着于去追求结果。 结果好与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要专心地跟他一起去走,去体验这个过程。 至少现在,岁岁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同他在一起是欢喜的,甜蜜的。 岁岁心里一动。 这是她头一回以俯视的姿态看温孤雾白。 他长得高,平日是她仰望他的状态。 忽然的调换,令她惊讶的同时,又带了一丝新奇感。 这个角度的世子,也格外好看。 注意到他泛着潮红的耳际跟脖颈时,岁岁抬起搭在他右肩的手,再次缓缓抬起,用温暖的指尖落在他的眉眼之上,沿着他的眉尾缓缓滑动。 她的碰触,没有夹杂任何情欲与挑拨的色彩,却轻易地在温孤雾白的心底掀起一阵巨浪。 她凝视着他深邃漂亮的眉眼,喜欢极了他秾丽的没有瑕疵的五官,并认为任何时候的温孤雾白都是最好的,也总能深深吸引住她。 岁岁的指腹摸过他的睫毛,又停顿在他泛红的眼尾。 她被吻得红肿的唇瓣抿出一抹笑意,清亮的眼睛里,有期待,有喜欢,也有对未来的向往。 温孤雾白被她眼底的种种情绪所惊讶到。 她落在眼尾的指腹,有着抚慰人心的温度,能将人心底的烦躁抚平,也能将他体内冲撞的欲念暂且压住。 温孤雾白问:“岁岁,喜欢我吗?” 岁岁嘴角抿着的弧度扩大,她先是嗯了一声,又说:“我表现得不明显吗?” 她觉得自己表达的很清楚直接啊。 温孤雾白展唇笑开。 上辈子,他缠着她问了一遍又一遍,她却总是安安静静的,或是避开,总是不肯给出半点回应,让他始终遗憾。 没想到这一世的他竟然在她及笄的这一年得到了上辈子没能听到的话。 这一刻,夙愿达成的满足感,盖过了身体的渴望,压住了欲念。 岁岁脸颊热的厉害。 温孤雾白笑得胸膛震动。 他贴过去,将脸埋在她的颈侧,又空出一只手,将她即将滑落的衣领勾住,不让她再往下滑落一寸肌肤。 温柔的吻,落在她的肌肤上。 一个个的吻,带着湿意,不间断地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在上面开出一朵朵名为‘爱欲’的花。 岁岁感受到了他的喜欢。 她觉得也应该做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喜欢, 岁岁想了想,用手轻捏他的下巴,一手捧他的脸,垂目望他,主动在他殷红的染着水光的薄唇上一吻。 第446章 好眠 岁岁的眼里,有细碎的笑意漫出。 喜欢人的话,应该有具体的表达方式。 岁岁此前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所以看到温孤雾白选择用亲吻的方式表达时,她也跟着学。 她轻启唇瓣,循着记忆里他吻自己的样子,生涩地抵开他的唇,努力学着他的样子吻他。 在读书上,她是个聪明好学的学生。 在喜欢上,她或许不聪明,但胜在好学,肯用功。 所以,尽管岁岁吻他的动作很生涩,有几回还把温孤雾白的唇瓣碰得有点疼,可看她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喜欢,却令温孤雾白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欢喜。 他低笑两声。 岁岁动作一顿。 她退出他的唇,发现他的下唇处有一处有细微的破裂时,心生愧疚,又轻轻在那处吹了吹。 温孤雾白这会儿虽然不如先前泡在冰水里那般疼,但依旧隐忍的难受不已,他凑过去,张唇在她的右肩一咬,而后又顺着咬过的地方往上亲吻,在她耳畔道:“岁岁,我难受。” 又好欢喜。 因为听到了她说喜欢。 这份欢喜,胜过他此生所达到的一切成就。 温孤雾白说罢,将人从柱子上放下来,他一手抓紧岁岁快要掉落的衣裙,一手揽着她的腰,又一边吻着她,用身体贴着她,把人往里间宽敞而柔软的床榻上带。 岁岁跟着他一起滚落在床榻间。 屋里熏香渐浓。 温度攀升。 温孤雾白身上的皮肤烫得更是惊人。 这一次的亲吻,比之前的数次都要来的激烈。 岁岁的鼻息间,都是一股浓郁的苍术气息。 床幔放下。 岁岁被吻得丧失了理智,她任他施为,可渐渐地,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在亲吻间的回应也越来越慢。 温孤雾白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动作。 屋里的安神香加了剂量。 他怕单单是靠冰水压制不住体内的药性,所以又将安神香加大了剂量。 如今他的药性还没解,他没有被安神香弄得昏昏欲睡,倒是岁岁吸入了大量的安神香,比他先一步睡着。 温孤雾白退出她的唇,抬指将她嘴角的那一点晶亮擦掉。 见她衣衫凌乱的躺在自己身下,他翻身,撑着脑袋,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闭上,又一点一点在他的床榻上陷入酣睡。 他眼带笑意,将她散乱的衣物整理好。 而后,他的长指开始勾画起她温柔的眉眼,觉得不够,又凑过去在她额间的那点朱砂吻了下。 好眠。 他的岁岁。 他的妻。 - 岁岁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后院。 她睡得很沉。 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 岁岁翻身,看到外间的日光时,猛然坐起身。 外间的花茔跟花豚正在说话。 两人听到屋里的动静,端着早早准备好的洗漱等用具进屋。 岁岁刚醒,脑子还有些乱。 等她意识到这是在哪里以后,以及昨晚本来是躺在温孤雾白的房间里后,猜到应该是温孤雾白把她送了回来。 她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看着房内站着的花茔跟花豚。 第447章 咳咳,不用太过克制 花茔瞧见岁岁脖颈间那片吻痕未消的肌肤时,毫无异色。 世子到底是舍不得的。 她还以为,世子昨晚会不让岁岁回来呢。 结果天明时分,世子还是把人衣衫齐整地抱了回来。 花豚跟平常一样问道:“岁岁,你醒了,你今日想吃什么?” 接着,花豚就倒豆子似地说了一堆吃食。 岁岁听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不过花茔跟花豚的态度,让她心底的尴尬荡然无存。 她望了一眼外间的时辰。 呼~ 幸亏不用去明礼堂。 不然她铁定就要迟到了。 还会被帝师给拎出来一连批评好几日。 - 用完饭,岁岁还记着昨晚的事,但又记得不是很清楚,没有感觉到身体方面有任何不适以后,便猜到昨晚应当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也不是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 有一回出空净院,路过长廊时,岁岁恰好注意到不远处坐着两个丫鬟,她们红着脸,在议论床帏之事。 岁岁听了一耳朵。 据说,女子初次是疼的。 还会腰肢酸软。 而这两样现象,她一样都没有。 想到昨晚温孤雾白的反常,以及他跟平时判若两人的模样,岁岁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觉得自己需要时间调整一番。 等调整好以后,她想起还没去前院看温孤雾白,今日也还没有练字,便收拾一番去了前院。 结果她刚到,就发现屋里站着大夫。 岁岁进屋。 大夫去到一边,润笔,开方。 温孤雾白面色苍白的坐在一边,岁岁快步过去:“世子?” 温孤雾白见她面色红润的醒来,就知道她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得极好。 他拉着人,在岁岁开口问之前抢先道:“没事,就是小病一场。” 他的嗓音有些哑。 大夫写完方子,看了一眼温孤雾白跟岁岁,又将方子交给一旁等候的尫九。 大夫本不欲多嘴,临走时,还是道:“世子,你身体畏寒,不可吃冷食,更不可泡冷水澡。且人年纪到了,世子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某些方面……咳咳,不用太过克制。” 人到了年纪有需求是正常的。 再说世子身份尊贵,身边也不缺女子。 就拿面前这位岁岁姑娘来说吧,模样生得是一等一的好,脾气也温顺可人。 世子若有意把她收房,是完全可以的。 大夫表示搞不懂这位宣国公府的世子到底怎么想的。 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摆在面前,他干嘛不碰,还把自己憋成这样? 泱十:“……” 尫九:“……” 大夫,您老是真敢说啊。 温孤雾白轻咳两声。 岁岁眼神清澈。 大夫说完,也觉欠缺妥当。 他有此建议,究其原因,也是不想温孤雾白继续这么忍着,损害到身体。 在温孤雾白一个眼神递来的时候,大夫讪讪一笑,识相地退了出去。 大夫一走,岁岁便望着温孤雾白惨白的面色,她回想起大夫的话,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泡冷水澡?” “……” 温孤雾白抿唇,发笑。 她的关注点……还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啊。 第448章 骂人 岁岁喃喃出声:“难怪……” 她昨晚进屋时,他的温度先是冰的吓人,浑身还透着寒意。 岁岁一想,顿觉不对。 这个时节哪里需要泡冷水澡。 再说泡冷水澡也不可能会那样冰冷啊。 多半是世子往里面加了冰块。 岁岁的脸上涌现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的眼里浮现薄薄的怒意。 这还是她当着温孤雾白的面第一回露出如此严肃的一面,且她望向温孤雾白的眼睛里还带有责备之意。 她语气笃定:“世子,是赵鸣轩的那杯酒对不对?” 温孤雾白拉着她的手,长指插入她的指缝间,勾着她的手指玩,答得漫不经心:“嗯。” 女子手骨纤细,比男子小上许多。 所以她的十指又细又短。 连手掌都那么的小。 温孤雾白握在手中,可以将其完整地包裹。 关于赵鸣轩的那杯酒,他现在还没决定采取怎样的回报方式。 他这人吧,讨厌人算计他。 但如果没有赵鸣轩的这杯酒,他无法跟岁岁的关系更进一步。 岁岁骂道:“王八蛋!” 温孤雾白没料到温软如岁岁也有骂人的一日,不禁一愣:“?” 岁岁神情愤然,再骂:“赵鸣轩这个混账东西,小肚鸡肠不说,还轻佻下流,他就是个该被千刀万剐的!他,他竟然用如此龌龊的手段算计世子!” 岁岁越骂越气。 要是赵鸣轩此刻站在她面前,她定要拿根棍子把人揍上一顿,给温孤雾白报仇。 世子畏寒。 这是许多人都知的。 可赵鸣轩给世子的那杯酒,害得世子要用泡冰水的方式缓解难受。 岁岁在没进宣国公府前,过得大多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尤其到了寒冬腊月,她更是冷得浑身发抖。 她能想象到昨晚的温孤雾白泡在冰水里时有多冷,又有多疼。 温孤雾白的脸上浮现一丝错愕。 前世今生,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岁岁骂人。 这种感觉,不得不说十分新奇。 见她气得雪腮鼓起,双目圆瞪,整张脸圆润不少,像极了一只可可爱爱的小兽之时,他目光放柔。 连同嘴角也扬起愉悦的弧度。 他抬指,在她头顶轻轻一敲。 这一世的岁岁,真是可爱。 不对。 前世的岁岁也很可爱。 只是她待在宣国公府被管教得太严,活得太循规蹈矩,以至于把她骨子里藏着的可爱鲜活的一面给掩埋了。 岁岁前世不是不可爱,不是不鲜活,她只是被束缚住了而已。 这般想着,温孤雾白的眼神更柔。 岁岁感觉到他的动作,仍瞪着他,之后又像个古板的老学究一样板着脸,严肃道:“别笑。” 她这样,弄得温孤雾白更想笑了。 岁岁非常非常严肃道:“不准笑!” 温孤雾白只好在她的注视下强行忍住快要溢出喉咙的笑意,说:“好,不笑。” 岁岁怕他憋得难受,又说:“还是笑吧。” 温孤雾白当真就笑了。 屋里。 传出一阵愉悦而清朗的笑声。 等他笑完,见岁岁一脸担心地望着他,便止住笑意,对她说:“我没事。” 第449章 请她? 岁岁观察着他苍白的面色,不信他没事。 她心里明白,温孤雾白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在安慰她。 岁岁拧眉,郑重道:“你都生病了。” 温孤雾白眉眼温柔。 见她这样,他忽然觉得这场病生得挺值得的。 再说了,过往比眼下痛的多的时候他都承受过,又岂会将眼下的这点难受放在眼里:“大夫开了方子,休养几日便可复原。” 岁岁想到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美目一怒,愤然道:“世子,咱不能吃哑巴亏,得想办法报复回去!” 不能放过赵鸣轩! 世子所承受的痛,所遭受的苦,赵鸣轩也得好好地体验一回。 得让赵鸣轩知道世子不是好惹的。 而且,面对这种卑鄙奸诈的小人,要狠狠地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不敢再犯。 温孤雾白正在琢磨这件事,见岁岁这般生气,还一副要冲上去揍人的架势,便想要听听看她对于报复赵鸣轩一事有何想法。 他问:“岁岁想怎么报复?” 岁岁眯起眼眸,难得露出几分危险的神色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温孤雾白听完,觉得这样处理也不错。 这药性如此猛烈,放到赵鸣轩的身上,也够他累到精疲力竭,双腿发软了。 他没跟岁岁细说这种药物的效用,只唇角微勾,用指腹在她眉心之间的朱砂上一点,说:“听岁岁的。” 泱十站在屋外,看到里间两人相处的一幕时,背过身道:“世子,老太太跟前的李嬷嬷来了。” 温孤雾白收回手。 岁岁则摸了摸被他点过的眉心,退到一边。 过了会儿,李嬷嬷出现在屋外,她没有进门,只是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的温孤雾白,再看了一眼岁岁,说明来意:“世子,岁岁,老太太请你们过去一趟。” 岁岁惊讶。 她没听错吧? 老太太请她? 李嬷嬷说完,退了出去。 温孤雾白清楚一般没有事情老太太不会派李嬷嬷过来叫他,让他意外的是,这回老太太请的人里面还有岁岁。 他起身整理了一番衣物,牵过岁岁。 两人往外走。 岁岁纳闷:“世子,老太太为何叫我也去?” 她想不通。 且她分明感觉得到老太太不喜欢自己。 突然让李嬷嬷来找自己,这事儿怎么看都不符合常理。 温孤雾白也不清楚是何事,他也没有吩咐尫九跟泱十先去打听,只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岁岁点头。 也对。 一出空净院,岁岁就将手抽了回去。 温孤雾白看着落空的手,目光中,闪着幽怨的光:“岁岁?” 岁岁把手藏到袖子里,解释道:“世子,老太太不喜欢我,她如果看见我跟你举止亲密的话,定然会说。” 温孤雾白轻捻指腹。 祖母喜不喜欢岁岁没关系。 反正他喜欢岁岁。 他会娶岁岁。 谁也别想阻拦。 然而看岁岁至今不同自己索要名分,温孤雾白便知道目前的她没有想得那么长远,或者说,岁岁觉得她自己的身份跟他相差太大,压根不敢往长远的方向去想。 第450章 求娶(一) 两人去到老太太的院里时,除了昨夜已经跟着高彻回府的萧有瑢,其他的人都在。 还有没有离去的萧卉与沈言心。 至于沈松,他一大早就被萧卉派人叫醒,收拾齐整,急急忙忙地赶去了通政司。 正中间站着的,是康泰。 康姨娘看着走进来的岁岁,想到康泰的一片痴心,叹了口气。 这孩子…… 喜欢谁不好,喜欢岁岁。 那可是世子跟前的人。 再说岁岁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康姨娘本以为康泰人品端正,懂得该如何挑选妻子,经营仕途,没想到他也跟大部分的男子一样看脸。 还被美色冲昏了头,要许岁岁正妻之位。 丫鬟罢了。 能当个妾室就不错了。 康泰这都是什么眼神。 萧有瑜对康泰并没什么感觉,因此,得知康泰前来找老太太,希望老太太能做主将岁岁许给他时,萧有瑜除了惊讶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感觉。 其实光看脸的话,岁岁确实有当祸水的潜质,也难怪木讷如康泰,会对岁岁动心。 满屋子的人,唯独萧若经得知康泰求娶岁岁一事时表现的很不对。 老太太没有察觉,是因为老太太觉得萧若经自小就是这样张扬跋扈的性子,觉得萧若经可能是不喜欢康泰。 然而知子莫若母,秦氏已然看出来了萧若经的心意。 她这儿子,中意岁岁。 只是他反应迟钝,目前还没意识到这份感情罢了。 秦氏目光复杂地望着岁岁,想到温孤雾白对她的特殊,给她的恩宠,觉得岁岁不管是成为温孤雾白房里的人,还是嫁给康泰,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桩好事。 她不想看到有朝一日萧若经跟温孤雾白因为岁岁起冲突。 所以,比起岁岁成为温孤雾白房里的人,她其实更希望岁岁能离开宣国公府,杜绝祸患。 当然,她对岁岁本人并没有恶意,她只是不希望辛苦维持了多年的平静被打破。 萧卉看到岁岁,一笑,对老太太道:“母亲,说实话,我都没想到岁岁这丫头能有这样的福气。康公子身家清白,又在春闱中榜,等到四月,不管殿试能不能中,都有了当官的资格。岁岁出身奴籍,能够寻得这样的人家,真是天大的福气!” 便宜她了真是。 康泰的出身放在望都毫不起眼,还一抓一大把,可他春闱中榜,就又比原先的身份往上越了一个阶层,将来岁岁嫁给康泰,便是官夫人。 沈言心不语。 她倒不如萧卉这般势利,也没有那般的注重家世。 她看康公子人品不错,是个值得嫁的好郎君。 另外,她认为母亲这话不对。 沈言心早看出来了二表兄对岁岁的心意,她觉得岁岁留在宣国公府怕是还有别的福气。 不过同为女子,沈言心觉得选择康泰,岁岁能少去很多的麻烦。 康泰今日是来求娶岁岁的,是给予正妻的身份。 可如果岁岁留在二表兄身边,二表兄又能给她怎样的身份呢? 康泰一见到岁岁,便心跳加快,他的眼睛很亮,脸也有些红。 第451章 求娶(二) 老太太今日心情不错,正面带笑意,小口小口地品茶。 她现今看岁岁是越来越不顺眼。 尤其是每回岁岁都站在温孤雾白身边一并出现的时候。 一个丫鬟,怎配站在堂堂国公府世子身边? 将来能站在她的宝贝嫡孙身边的,只能是望都数一数二的贵女,她们该出身高贵,该聪慧有学识,背后也该有清白显赫的家世。 而非是一个无依无靠,出身低贱,背负奴籍的貌美贫女。 况且,皮囊再美,也只能维持年轻时的一二十年。 真正能稳固夫妻关系的,是他们要有共同的家世,相似的成长环境,以及相差不大的出身。 老太太搁下茶盏,大抵因着有好事,她显得过于严厉的眉眼都变得和蔼下来。 她想,要是这回能够促成岁岁跟康泰的好事,那么岁岁便能从此离开宣国公府,离开温孤雾白的身边,她也解决掉了这一麻烦。 岁岁站定在温孤雾白身后,她感受到了一屋子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听着萧卉一堆夸赞康泰的话,还把自己牵扯进去时时,她秀眉微皱,一脸的不解。 福气? 怎样的福气? 温孤雾白却是眸色一变,望向站在正中的康泰。 好啊! 他倒是没想到康泰竟有这样的勇气! 竟敢觊觎岁岁! 可转念一想,康泰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这样的作风,确实符合康泰的性情。 前世的康泰跟岁岁是没有多少交集的,温孤雾白自然不会想到康泰会对岁岁动情。 如今见到这一幕时,温孤雾白又惊又怒的同时,还夹着一点被眼前戏剧化的画面给弄得想笑的滑稽感。 他前世的下属,对他的妻子心仪,还当着他的面求娶? 好啊! 好一个康泰! 当真是好胆气! 温孤雾白盯着康泰,阴冷的目光,看得人毛骨悚然。 沈言心:“……” 就知道。 二表兄一定会生气。 她用一种‘康公子,请自求多福’的眼神望着中央的康泰,并暗暗佩服康泰的勇气。 康泰忽觉背后凉飕飕的,他顺着这道目光看去,恰好迎上温孤雾白威严且散发着愠怒的眸子。 想到岁岁是他的贴身丫鬟,对待温孤雾白时,康泰表现得更为谦和。 温孤雾白不搭理他。 老太太冲岁岁笑开,并招手,说:“岁岁,过来。” 岁岁被老太太脸上堪称慈爱的笑容弄得无措:“……” 她觉得老太太很不正常。 而且老太太是主子,平时对待身边的丫鬟仆从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随时发号施令的模样。 因此,老太太突然对她一个做丫鬟的如此慈眉善目,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岁岁拿不定主意,看了一眼身侧的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正想替她拒绝,一旁的萧卉起身,直接抓住岁岁的手腕,将人拉过去。 岁岁手腕吃痛,眉心一皱。 萧卉摸到了岁岁滑如凝脂的肌肤,再看她妩丽动人的容貌,当即对岁岁的好相貌生出了强烈的嫉妒心。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没长在她脸上? 第452章 求娶(三) 而且岁岁的做派,总会让萧卉想起在沈家,在沈松面前表现得柔弱无依的幺娘。 再看岁岁惊艳中带着妩媚的眉眼,以及那无辜清澈的眼神,不盈一握的腰身,萧卉的心里更气,并直接把岁岁划分成为幺娘等狐媚一流。 到底是在空净院被雾白养得好啊。 这皮肤水嫩嫩的。 触手生滑。 岁岁被萧卉大力拉着,为了减轻腕间的痛楚,只能被迫往前走,她想说萧卉把她弄疼了,但碍于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只能忍着。 温孤雾白盯着她蹙眉的动作,再一看对待岁岁毫不怜惜且动作堪称故意粗鲁的萧卉,目光转冷。 他这姑母,一向喜欢管得宽,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那般喜欢插手他的事情。 萧卉扯着嘴角,眼睛里面的虚伪与对岁岁的不待见藏都藏不住,一笑,说:“岁岁,老太太叫你过去,是有件喜事要同你说。” 岁岁更是疑惑:“……” 喜事? 她能有什么喜事? 是要赏赐她金银珠宝吗? 岁岁正想着,人已经被萧卉强行拉拽到老太太面前。 萧卉一把甩开岁岁的手,回到座位坐下。 老太太努力想要表现的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可她再一想自己身份尊贵,到底是懒得放下身段跟一个丫鬟拉近关系。 当下,也就收了笑容,并问:“岁岁,你觉得康公子如何?” 岁岁看向康泰。 康泰脸红的快要熟透。 岁岁不明白老太太为何有此一问,屋里的各位主子为何会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还有就连一向不待见自己的沈夫人也尤其怪异。 但岁岁在看完康泰以后,还是没有隐瞒地回:“康公子才华不俗,人品端正,是一位极好的郎君。” 温孤雾白眉梢微挑。 才华不俗? 人品端正? 极好? 有多好? 他竟不知,就康泰这书呆子,以及他这不懂变通的性格竟然会在岁岁的心里拥有如此高的评价。 那他呢? 岁岁是怎么在心里评价他的? 康泰听完岁岁的话,心中一喜,对着岁岁拱手作揖:“岁岁姑娘过奖。” 岁岁看着他,目光坦率:“没有过奖。” 她说的是实话。 谁知她这样的话,不仅引得老太太跟萧卉发笑,还引得康泰的神色更为激动。 他再一次对岁岁作揖,腰身比上一次下弯的更低。 康泰心跳如鼓,不敢直视岁岁的眼睛。 待得心里激动的情绪过去,康泰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把心底想说的话尽数吐露:“岁岁姑娘貌美动人,心性通透,举止淑雅,也是一位极好的女郎。” “……” 岁岁被夸得一愣。 她真有康公子说的这般好? 一旁的萧卉插了嘴:“母亲,您听到没有,这俩孩子对彼此的印象很好,依我看,这事儿算是成了!” 老太太笑得咧开了嘴。 秦氏则看了一眼面色不怎么好也没发表意见的温孤雾白。 这事儿能不能成,岁岁能不能离府,说到底,还是得看温孤雾白的态度。 单是老太太跟萧卉在这里一个劲儿撮合没用。 第453章 求娶(四) 萧有瑜跟康姨娘见此状况,神色各异。 沈言心也笑不出来。 她觉得二表兄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萧若岩来得早,也将这场由老太太跟萧卉唱的好戏看在眼底,他虽觉得岁岁嫁给康泰不失为是一个好的归宿,将来也能靠着康泰摆脱奴籍,但眼前的画面,让他生出些许不适。 岁岁是奴籍没错,是出身卑贱没错,作为主家,他们也有权力决定岁岁的去留,可在男女婚嫁一事上,毕竟关系到岁岁的一生,她们是否应该征得岁岁本人的同意?问一问岁岁的想法? 萧若岩自认不是一个不顾及底下人想法的主子。 然而作为晚辈,他不能说长辈的不是。 再者二弟一向是有主意的,岁岁的去留,还得看他心里对岁岁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萧若经先是看了眼红着脸的康泰,后又起身,大步走到岁岁面前,他气得发笑,伸出手指,用力去戳岁岁的眉心。 他一不注意力道,岁岁也没设防,便被他这一戳,弄得往后退了两步。 温孤雾白上前,顺手将后退的岁岁拉到身边。 老太太望着温孤雾白的动作,视线落在他握住岁岁手腕的大手之上。 她这孙儿,对岁岁当真不同! 而他越是在意岁岁,岁岁就越不能留。 老太太最是注重声誉,也不准许宣国公府沦为别人嘴里的谈资或笑柄,她更不希望在不久的将来闹出宣国公府的世子被一个卑贱的丫鬟迷的神魂颠倒。 温孤雾白是世子,他肩负着宣国公府跟温孤一族两家的荣耀,还深受当今器重,且还连中两元,将来,他是要振兴家族,继承国公之位的。 他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他,而不是耽于情爱,为一女子乱了方寸,失了心智。 萧若经没好气道:“傻子,康泰这个书呆子古板无趣,整日就知道抱书埋头苦读,还不知道看人脸色行事,这样的人,气节有之,心性有之,可他无身世背景作为支撑,放到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上未必能混得好。你说他人品端正没错,但你怎么就知道他是极好的郎君?还有,难道你就没看出来他喜欢你吗?” 在岁岁来之前,康泰就同老太太表明了要娶岁岁的心思。 萧若经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再看岁岁对此毫无所觉,还当众出言夸赞康泰,称了老太太跟萧卉的心,他就知道她还没反应过来这场好戏是专门为她所设。 说她傻,她还真傻。 岁岁眼眸瞪大,被萧若经戳过的眉心隐隐作疼,在她白皙胜雪的肌肤上留下了鲜明的红印。 萧若经看到那团印子,气到不想说话。 岁岁的眸中盛满惊讶。 康公子喜欢她? 这一情况,着实是她没想到的。 康泰想到自己的心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挑破,更不敢看岁岁。 他在宣国公府借住了一段时日,如今春闱落幕,前来望都参加春闱的学子们都已离去,他也想尽快动身,赶回烟州。 他还想将中榜的好消息告知父母,为即将到来的殿试做准备。 第454章 求娶(五) 不过在走之前,康泰想先解决此事。 他望着岁岁,目光耿耿,言辞诚恳:“岁岁姑娘,在下知道在下这般做实在唐突,还有些匆忙,但在下是真心爱慕姑娘。今日在下同老太太说明此事,等回到烟州,在下便携父母来登门下聘。姑娘放心,在下虽家底有限,但必定为你赎身,日后也当三媒六聘,堂堂正正迎你入府。” “……” 岁岁怔住。 三媒六聘? 康泰这是要迎娶她为正妻? 岁岁知道自己年纪到了,是可以议亲的年纪,然而她确实没往这方面想过。 她暂时不想成婚。 她还想继续女扮男装跟着帝师读书。 她还想继续待在空净院陪伴世子。 她喜欢在空净院的生活,并且十分满意自己的现状,所以听到康泰这般诚恳的话时,岁岁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怔愣,是意外。 旋即,她的心里涌上一丝事到临头的不知所措。 康泰话里的真诚,令人毫不怀疑。 所以在对待康泰求娶一事上,岁岁觉得也应该表现得正式一些。 岁岁知晓自己的身份,也知晓康泰给予的喜欢十分珍贵。 她不会轻视康泰的真心。 但也不会因为珍视别人的真心,忽略自己的感受。 康泰鼓起勇气说完,再看岁岁时,目光已经坦然许多。 老太太坐在上端继续喝茶。 萧卉觉着岁岁是真走运。 三年前,岁岁入府时被温孤雾白看中,还被锦衣玉食地养在空净院。 如今三年过去,岁岁被养出了一身不输望都贵女们的好气度不说,还有一副没几个能与之相比的好相貌。 这样的际遇,摆在跟岁岁同样境地的那堆丫鬟里面,可谓是让她们一个个羡慕得眼睛发红,更别说现在求娶岁岁的还是春闱中榜的考生。 不管康泰将来的仕途如何,即便真如萧若经说的那样会被孤立,被排挤,可单单是康泰正妻的身份,就让岁岁胜过了这世间大多的寻常妇人。 毕竟康泰未来的官再小,也是官。 故而只要康泰一日不辞官,不因犯错被驱逐,岁岁便能翻身当一个官夫人。 一屋子的丫鬟看到这里时,简直嫉妒疯了,也羡慕麻了。 唯独流月高兴不已。 官夫人又怎样? 仕途多舛,谁都无法保证康泰以后能否风光。 在流月看来,这些东西,都不如大把大把的真金真银来得牢靠。 流月贪恋地望着正在生气的萧若经。 她所求不多,就想安安稳稳地,有吃有喝,哪怕只做三公子的通房都行。 萧卉轻咳一声,打破现场的沉寂,道:“岁岁,你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要不知足。康公子身家清白,你若与他成婚,将来便是官夫人。且康公子在你来之前就跟老太太说明,此次他是想先定下此事,待他四月来望都参加殿试,便会出钱买你的卖身契,还你自由身,还会与你定下婚期。” 萧卉的语气依旧尖酸:“你能有此造化,是你的福气,你能遇到康公子这般好的儿郎,更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 第455章 求娶(六) 岁岁思索着萧卉的话。 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吗? 或许吧。 可她能不能说,这不是她想要的。 温孤雾白忍了许久,终于出声:“姑母怎知她没有别的姻缘?” 前世,岁岁的姻缘是他。 今生,岁岁的姻缘依旧只能是他。 至于那些半路杀出来碍事的,碍眼的,意图勾引岁岁的,他遇到一个能除就除,能杀就杀。 萧卉被温孤雾白的话弄得语噎。 老太太目光一凛。 康姨娘今日来时,并不知道康泰敢如此大胆,还没有事先同她商量此事,如今见温孤雾白隐隐发怒,语气也有些凉时,不禁担心康泰是否能活着走出宣国公府。 傻孩子。 真是读书读傻了。 也怪她。 只在康泰刚进府时言明了不让他去惹空净院的温孤雾白,却未曾告诉他岁岁对于温孤雾白的特殊和重要性。 萧有瑜事不关己,喝茶看戏。 沈言心则有点为康泰的处境担忧。 挺好的一位儿郎。 就是脑袋在某些方面不太灵光。 或者说,康泰不是完全没有眼力劲,也不是脑袋不灵光,他是就算知道了不应该这样做的人还是会按照自己的脾性跟秉性去坚持做某件事。 哪怕他知道这样会得罪人,但他还是没有退缩。 这般一想,沈言心对康泰的人品更为钦佩。 世间的男子,能磊落至此,君子至此,实在难得。 老太太目光威严地看向温孤雾白,不希望他再参与岁岁的事,抢先道:“好啦,既然岁岁也觉得康公子人品好,那么老身就在这里做主,替岁岁应了康公子。” 老太太说罢,又道:“康公子,老身相信你的为人,这样吧,岁岁在我宣国公府三年,做事一直勤勤恳恳,你离去时,老身便将岁岁的卖身契交予你,你只管带着她一道离去就是。” 赎身那点钱她看不上。 所以这规矩不要也罢。 她现在就想把岁岁赶紧送走。 康泰闻言,不但没有惊喜,反而觉得老太太的处理方式草率。 他是想求娶岁岁不假,但不想让岁岁在婚前就没名没分地跟着他,还招人非议:“老太太,在下感谢您的好意,但此举不妥,传出去也对岁岁姑娘的名声有害。” 萧卉插嘴:“一个丫鬟,有什么名声?” 康泰皱眉,他对这位沈夫人的话极不赞同,当即反驳:“世间男女,皆有名声,尤其女子,若是名声不好,传出去对她的影响极大。沈夫人既身为女子,难道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萧卉当即被这话弄得动气:“你……” 康泰不惧她的怒意,继续道:“再者而言,女子的名声,不应该用阶层跟出身来划分。听闻宣国公府是望族,所教养的子弟皆知书懂礼,枉费沈夫人未嫁之前也是宣国公府的女郎,不曾想竟以这等狭隘之见看人。” 萧卉:“你……” 不识抬举! 萧有瑜也被萧卉那套尊卑观念,嫡庶之别的言论鄙视过,嘲笑过,因此,看到萧卉被气得不轻时,当即撇过头忍笑。 第456章 求娶(七) 康姨娘也扯动了一下嘴角。 她这侄儿虽然过于刚直,容易得罪人,但有的话却是在理的。 看到萧卉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康姨娘再一想在萧卉面前忍受多年的气,心内直呼过瘾。 岁岁听得一愣,用一种更为欣赏的目光看向康泰。 她知道康泰是在维护她。 更是在维护天下的女子。 岁岁认为,像他这样好的人,应当有一段更完满的姻缘。 只是,他的这段姻缘不应该是她,而应该是跟他情投意合之人。 温孤雾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瞥见她眼中的欣赏时,心情格外的……微妙。 还有点酸。 岁岁还真是欣赏康泰啊。 萧若经看着康泰,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一码事归一码事,看到康泰把萧卉气成这副样子以后,还是会欣赏康泰的直言不讳:“书呆子是讨厌,可有些话却是对的。” 萧若岩:“闭嘴。” 萧若经立即老实:“哦。” 只是没安静一会儿,他就望向被设计的岁岁,再一看主意已定的老太太,心中担忧起来,又低声道:“祖母是不是不喜欢岁岁?不然她怎么会如此着急想把岁岁嫁出去?” 萧若岩:“……” 自然是不喜欢的。 祖母最是注重声誉。 于祖母而言,让岁岁继续留在温孤雾白身边,将来就是一个威胁。 然而祖母又明白,她不能当着温孤雾白的面把岁岁赶出去,以免激发矛盾。 此次康泰前来求娶,恰恰给了祖母一个顺理成章把人送走的机会。 萧卉气得身体一起一伏。 老太太不希望此事出现意外,她按住萧卉的手,示意她忍耐,不让她跟康泰起争执,又望向站在一旁神色不明的温孤雾白,对康泰道:“康公子说的有理。” 萧卉:这蠢书生! 老太太转而又望向岁岁,她看得出来岁岁对康泰人品的欣赏,对她一笑,说:“岁岁,你一会儿就去青锁姑姑那里拿卖身契,之后就同康公子一道回烟州吧。老身年少时还曾去过烟州游玩,确实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且康公子人品端直,又有文采,将来你跟着他,必然能把日子过得和谐美满。要是来年,你诞下孩子,可定要派人给我一封书信啊。” 康泰一听老太太的话想的如此长远,发了会儿愣。 也对。 他若跟岁岁姑娘成婚,将来有孩子也是正常的。 岁岁拧眉,对上康泰高兴的目光,她正准备拒绝,却听温孤雾白再次出声:“祖母,岁岁的卖身契不在青锁姑姑处,而是在我这里。” 老太太闻言,望了一眼秦氏,眼底带有责备。 秦氏则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青锁姑姑小错是有。 还年年不缺。 这里的做法却没错。 岁岁当年进府是温孤雾白亲自选的,那么,这卖身契自然该落在他的手里。 就像司琴的卖身契,在萧有瑢出嫁前的那一晚,她特意让青锁姑姑找出来交给了萧有瑢。 且除了司琴的卖身契,还有其他跟着一道去往旌阳侯府下人的卖身契。 第457章 确定 老太太一看温孤雾白这态度,就知晓他定然不会轻易放人。 况且,老太太心有顾忌,不敢把事情挑明。 不挑明,就代表着事情尚有周旋的余地。 老太太语气放软:“雾白,我知道你待岁岁不同,十分宠她,可正因如此,你更应该为岁岁的将来打算。以岁岁的身份,她将来如果想要嫁得好一些的人家,多半只会是以妾室的身份,或是通房的身份。但你也要知道,女子为通房,为妾,与女子本身而言并非是一件好事。岁岁这孩子聪慧懂事,想来也明白这一点,你既然疼她,就该知道岁岁跟着康公子走,是摆在岁岁眼下最好的选择。” 她对岁岁,已经够仁慈了。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眼神之中,泛起寒意。 他懂祖母的意思。 祖母是在告诫他,岁岁如若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只能当通房,最多也不过是妾室的位份。 祖母思想顽固,守旧,定然不会同意一个丫鬟当世子妃。 可祖母不敢明说,更不把局面弄得僵死,才会这般弯弯绕绕。 屋里的人全部陷入了沉默。 只因老太太的话放在大安是事实。 秦氏却从中嗅到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岁岁也察觉到了老太太言辞间的不悦,她看了一眼温孤雾白,不想他跟老太太正面起冲突。 再说此事目前还有另外的解决办法。 比如:说服康泰,取消求娶。 只要康泰不再执着于求娶她,此事便可妥善解决。 岁岁想罢,觉得自己是最适合来办此事的人选,且岁岁相信以康泰的为人,不是强求之辈。 她望向温孤雾白,小声唤他:“世子。” 温孤雾白侧眸看她:“?” 岁岁勾唇,目光明亮:“我想自己处理。” 温孤雾白:“确定?” 岁岁点头:“确定。” 温孤雾白见她这样,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他看了一会儿,同意了岁岁的提议,决定把此事的处置权交给岁岁。 老太太心内焦急,见岁岁跟温孤雾白似乎说了什么,温孤雾白也没有当场发作时,一时没能想透岁岁的想法。 可她作为老太太,不能在人前露怯,只得佯装毫无异样,维持住面上的镇定。 温孤雾白淡声道:“祖母,此事关乎岁岁的终生大事,你我不该插手,应该交由她自己决定。” 老太太神色一顿:“……” 交给岁岁自己决定? 以岁岁的心思,她若铁了心要爬温孤雾白的床,觊觎世子妃的位子,又岂会看上康泰给予的正妻之位? 萧卉看向老太太:“母亲……” 老太太努力告诉自己要稳住,要冷静。 不到必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把话讲明。 温孤雾白看向萧卉,想到她一次次对岁岁的不待见和轻视,冷声开口:“姑母,您如今已是沈夫人,宣国公府的事情,您不应该再插手。还有,您若是无事,是不是该走了?” 萧卉起身:“雾白……” 这是在赶她走? 他为了一个丫鬟,处处不待见她,次次不给她面子,就是不敬尊长。 他简直……简直色迷心窍! 第458章 谈一谈 沈言心见萧卉生气,另一边的温孤雾白也神情极冷时,怕萧卉一气之下口不择言,把局面弄得无法收场,只得赶忙抓住萧卉的手。 萧卉看她:“?” 沈言心冲她摇头。 说实话,要不是一次次被母亲强行拉着来,她也不想留在宣国公府惹人厌烦。 况且大安也没有嫁了人还老往娘家跑的理。 母亲不懂收敛,胡乱行事,每次来宣国公府都从外祖母处带走或多或少的东西,这样的行为,早已经被望都不少世家暗中嘲笑。 如今若是惹得二表兄不悦,再闹出别的传言,对母亲而言毫无益处。 见萧卉收敛下来,沈言心松开她的手,随即对温孤雾白盈盈一拜:“二表兄说的是,我与母亲家中还有事情,确实不该在国公府多逗留,等母亲与外祖母说过话后,我便与母亲归家。” 萧卉:“……” 温孤雾白:“辛苦表妹了。” 沈言心拉着萧卉重新坐下。 萧卉不想走。 宣国公府就是她的娘家,她回娘家,就是回自己的家,凭什么还要被一个小辈说? 再者说来,萧卉一次次地厚着脸皮回来娘家,不顾别人的非议,都是为了能够从老太太那里得到些或多或少的东西,给沈言心攒嫁妆。 她都是在为沈言心的婚事做打算。 想着,萧卉又恼恨起秦氏。 这个嫂子心眼多,惯会打太极,每回萧卉一提想要撮合沈言心跟萧若岩的事情时,便被秦氏三言两语地揭过去。 时至今日,萧卉想要的结果依旧没有半点进展。 秦氏对萧卉的目光视而不见。 萧若岩看了一眼沈言心,又快速收回眼神。 萧若经一笑,扯了扯萧若岩的胳膊,因着萧卉老往宣国公府跑的缘故,他们也算是看着沈言心长大的,他说:“其实表妹长得好,性情也好,大哥你娶了她也不亏。” 萧若岩瞪他一眼。 萧若经识相地摸了摸鼻子。 差点被转移注意力了。 今儿是在解决岁岁的事情呢。 这个小傻子,对康泰赞不绝口,不会真的答应跟着康泰走远吗? 如果是,那他是不是应该毁了她的卖身契? 然他转念一想,岁岁的卖身契被拿捏在温孤雾白的手里,又觉得想要毁掉岁岁的卖身契这一行为操作系数太高,毕竟时刻守在温孤雾白左右的泱十跟尫九实在难以对付。 他这点功夫,跟泱十尫九相比还是差了点。 岁岁望向康泰,态度毫不扭捏:“康公子,此事关乎你我,我希望能跟你移步他处谈一谈。” 康泰也觉得此事要慎重,故而当岁岁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他很快就同意了。 两人出了老太太的院子。 温孤雾白望着岁岁的背影,抬步要跟上去,老太太在后面道:“雾白,既然是康公子跟岁岁的事情,又是他们要单独谈话,你就不要跟过去打扰了吧?” 萧卉才被温孤雾白嫌弃完,这会儿老实了,不敢吭声。 谁知道温孤雾白的脾气一上来会不会把她丢出宣国公府? 她还是要点脸的。 第1章 再次被卖 这是岁岁第二次被卖了。 她双臂抱膝将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安静地缩在一方阴冷的角落里,埋着头,极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屋外狂风肆虐。 一缕缕刺骨的寒风不间断地从关好的门窗缝隙里钻入,其间夹带了几片零星的雪花,它们似锋利的刀片,割得岁岁露在外面的肌肤生疼。 岁岁冻得抖如筛糠,抬起一双怯怯的乌黑的眼儿,望向紧闭的房门。 同她关在一处的,还有十几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孩儿,她们大多面黄肌瘦,单薄且灰扑扑的衣物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补丁。 在岁岁壮着胆子,转目看向她们的同时,她们也在打量着瘦的可怜的岁岁。 很快,岁岁感到不自在,迅速收回目光,她咽了咽干到发疼的喉咙,将视线再次转向门外。 那里映着四道被光影拉长的黑色身影。 有两个壮汉守在门外,防止她们逃跑。 身形矮些的,是两个妇人。 她们一个是花楼的妈妈,一个是经验老到的牙婆。 两人站在外面,身上裹着厚衣物,正说着话。 牙婆边接花楼妈妈递来的卖身契,边问:“这丫头不是你前两年才买进花楼伺候你的吗?” 花楼妈妈拿过牙婆给的三两银子掂了掂,揣进钱袋。 想到当初是以十两银子的价格买入岁岁,如今却只用三两银子转卖给牙婆,不免生出一股做买卖亏本了的憋屈。 花楼妈妈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涂得红艳艳的嘴唇说话时,在夜里泛着一层油腻的光:“当初瞧这丫头虽瘦,五官倒还过得去。我本想把她留在楼里养上两年,待养得白净些,伶俐些,到了合适的年纪挂牌子。谁曾想,这丫头买到手里两年,不但伺候起人来笨手笨脚,模样还没半点长开的丽色。今日晨间,她又打碎了老娘一个花瓶,这样用着不省心的赔钱货,留着就是砸我花楼的牌子,还不如转卖给你。” “……” 岁岁听得鼻尖发酸。 不一会儿,花楼妈妈扭着粗壮的腰肢离开了。 外间传来上锁的声音。 屋子很小。 十几个人待在里面显然有些拥挤。 岁岁喉间刺疼,她咳了两声,捏着袖口擦了擦眼泪。 先生说,他是在除夕那日,去村里的一户人家吃酒之后,回家经过一条河流时发现她的。 当时,她被几块破布包裹着放在一个垫了几层板子的篮子里,正顺着河流往下漂,差点被下游的急流冲走。 是先生心善,几步奔进河里,把她捡了回去。 - 先生是村里唯一识字的大人,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很受村民们敬重。 不教书的时候,先生为了维持生计,还会代写家书。 岁岁五岁时,先生在屋外晒书,对她说:“再过一年,岁岁就满六岁了,到时候先生教你认字。” 岁岁闻言,在阳光下点头,开心地笑着。 可是,就在那一年冬天,先生咳嗽的情况加重。 岁岁捧着热茶守在床前,泪眼模糊地看着先生用来捂嘴的手帕被一块又一块的鲜血染红。 第2章 先生姓钱 屋内简陋,家具不全,缺了一截腿的桌子底下垫着块冰冷方正的石头。 陈旧的木桌之上,摆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照亮岁岁稚嫩的面庞,也照亮屋内的贫寒窘境。 先生面容惨白地坐在床上,弯着一折就断的背脊,咳得满面通红。 他咳的血喷出来,溅到茶水里,立时洇红一片。 岁岁吓坏了,捧着热茶的小手轻颤不止。 下一刻,先生止住咳嗽,他料定自己大限将至,心中并无即将面临死亡的害怕,只费力地抬起右手,用掌心摸了摸岁岁的脑袋,安抚出声:“岁岁别怕,先生……先生无事。” - 先生姓钱。 单名一个植字。 一生不曾娶妻。 无论是在村民眼中,还是在岁岁眼中,他都是一位极善极好的人。 - 那晚,先生抬起的手臂从岁岁的头上无力垂下,合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第二日,村民们得知先生亡故的哀讯,合力为先生办了一场简陋的葬礼。 岁岁的发间簪了朵白花,她穿着从村中婶娘那里借来的不合身的孝衣,红着眼,看着先生被装进棺木里,被村民们抬上山,下了葬。 她在坟前跪了许久。 后来,先生的妹妹迫于村民们的施压不得已出面将她领回了家。 就这样,她在先生妹妹的家里待了五年。 每日,岁岁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还时常被屋里的三个孩子欺负,她不仅要忍饥挨饿,还要忍下他们对她的嘲笑,打骂。 没过多久,先生给她买的衣服也全被抢了去,穿在了钱氏的女儿的身上。 岁岁不忿,冲上前抢夺无果,反挨了顿毒打。 事后,她穿着破烂的旧衣服,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蜷缩在一处漏风漏雨的屋里,昏沉睡去。 - 岁岁十岁那年,村里遇到了饥荒年。 田间颗粒无收。 钱氏家里没有多余的存粮,听闻不少人家用卖儿卖女换取银钱和粮食后,他们便打起了岁岁的主意,最终将她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前去村里挑人的花楼妈妈。 那是岁岁第一次被卖。 对于此事,她并没有多难过,只是对未知的处境感到惶恐。 到了花楼,岁岁被安排在妈妈身边伺候,她笨嘴拙舌,妈妈担心她出去伺候会得罪客人,便只准她待在后院。 如此一来,岁岁倒能躲过楼里的是是非非。 只是妈妈脾气不好,总拿岁岁出气。 因而,岁岁的日子依旧没有好过。 - 夜里很冷。 岁岁团着身体,为了不吵到屋里的其他人,她只得极力压住咳嗽的冲动,生生把脸跟脖子憋得通红。 后半夜,她发起了烧。 岁岁先是觉得热。 而后又觉得冷。 接着,意识越来越模糊。 岁岁想,自己大概是要被冻死了。 - 岁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起初的梦里,全是先生。 她回到了先生还在时。 小小的人儿手里抓了把黄澄澄的枇杷,搬了张矮板凳,坐在一边,瞪着眼,看着屋里一群正在行开蒙礼的男童。 突然,梦境变了。 有关先生的画面骤然消失。 她的身体急剧下坠—— 第3章 白玉佛珠 岁岁置身在了一处陌生的空间里。 她抬眼望去,发现四周空无一物,眼前除了空洞的白,还是空洞的白。 忽的,岁岁的胸腔里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受,那是跟先生死前一样令她透不过气来的窒息。 还有些莫名的压抑,莫名的哀伤。 当这些感受激烈地碰在一起时,瞬间滋生出一阵阵沁入骨髓的痛。 岁岁受不住这样的疼,她捂着心口,揪着领子,弯腰蹲在地上,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得到片刻缓解。 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岁岁。” 她的眸子中划过一丝不确定。 “岁岁。” “……” 这回岁岁反应过来了。 那是一道像是蒙着雾的,听不真切的嗓音。 岁岁心口处的疼痛减轻,急忙擦了擦眼睛。 紧接着,她的眼前闪现出一幅画面。 画面之中,没有他物,只出现了一只腕骨分明的手。 那只手的皮肤很白,手背上交错着闪电状的淡青色的脉络。 他的腕间戴着一串白玉佛珠。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夹着期盼,夹着渴求: “说喜欢。” - 占据了半条巷子的宣国公府被大雪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空净院。 门窗被人从里间推开。 寒风裹挟着雪花呼啦啦地灌进屋里,吹起书案上被镇纸压着的宣纸一角。 纸张哗啦作响。 一部分雪花落至少年摊开的掌中。 也有一部分被吹至少年的玉色衣袍之上。 少年垂目,长而密的睫毛覆盖而下,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温孤雾白沉眸,静静注视着落在腕间的白玉佛珠上的几片雪花逐渐消融。 这是……光庆十五年。 是他十五那年。 也是岁岁入府到祖母院里伺候那年。 他清晰地记得,前世岁岁是在她满十五那年被送到空净院的。 那时与她一起被送过来的,还有其他房里安排的几名妙龄女子,只是最终留在空净院的,只有她。 她是他的通房。 亦是他的妻。 身后传来脚步声。 泱十一手端盘,一手轻叩门扉:“世子,该喝药了。” 尫九站在旁侧,偷偷打量着立在窗前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世子这回病重醒来有哪里不一样了,不仅变得更沉默,更难以靠近,连眼神都较之以前更为莫测。 虽然世子一直端重的跟同龄人格格不入。 注意到温孤雾白有了动作,尫九赶忙低头。 温孤雾白转过身,望着如今面容还透着青涩的泱十与尫九。 他们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与他年纪相仿,也是他的心腹。 待药凉些,温孤雾白伸手端过,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他将空碗搁在盘子里,正处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微哑,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低沉:“府里可是又要换一批下人了?” 泱十微愣:“……” 世子从不关心府里的琐事。 且这块一直是夫人在打理。 好在泱十向来做事周全,对国公府各个院里的动向了如指掌,当即回了话:“是。” 国公府每隔几年就会换一批下人。 今年夫人遣了不少老人出府,自然要有新人来填补各个院里空出来的缺。 第4章 他回来了 温孤雾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冰河般沉寂的眼底浮现一点罕见的温度。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依旧很平淡,仿佛不过是随口一问:“新人何时入府?” 泱十答得小心:“明日。” 明日…… 温孤雾白暗自记下。 他没再说话,只隔着先前开着的那扇窗看向外间未停的风雪。 他是母亲温孤氏拼死生下的早产儿,自小体弱,加之幼时曾接连几次中毒,回回命悬一线,导致他的身体比同龄的少年也比府里的兄弟姐妹弱,一到寒冷天气极易被病邪侵体,他也因此汤药不断。 时隔多年,温孤雾白依然记得,这一年入冬之后,遭逢暴雪的天气尤其多。 一场场的雪下来,不光冻死了田间的庄稼,还冻死了不少百姓,各州各府皆出现了难民涌入的现象。 连天子脚下的望都城也没能幸免。 眼下的朝廷,正在为难民该如何安置,以及该如何应对极端天气等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各个派系也斗得不可开交。 温孤雾白不发话,泱十不敢退下。 屋内静默良久。 温孤雾白转眸,吩咐道:“命人把空置的后院收拾出来,另外,安排花茔进府。” 泱十的眼底掠过惊讶,顿了顿后,方答:“是。” 尫九:“……” 看吧。 他就说世子有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世子,始终记着花家曾出过叛徒一事,奉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原则。 故而,不到必要之时,绝不肯启用花家的人。 即使启用,世子也只会把花家的人安排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位置。 这还是世子第一次主动提及要用花茔,还破天荒的将人安排进空净院。 温孤雾白察觉出他们二人的疑惑,可他并未作何解释,挥手让人退下。 待屋里重归宁静,温孤雾白再度站定至窗前,任由灌进来的风雪扑面。 他拍了拍落在肩头的雪,面上没有半点情绪外泄,唯独那双沉寂的眼瞳深处浮现一丝隐隐的夹着雀跃的期待。 他回来了。 这一世,一切的错误和隔阂都还未发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改正,也来得及杜绝。 而且这一世,他将会比上一世更早遇到岁岁,会把人养在身边。 他还会用这双手,竭尽全力地,将她牢牢护住。 - 哗啦! 混着冰渣的水泼在岁岁脸上,湿了她翘起的睫,贴在脸颊的发,为她带来刺骨的寒意。 随即,岁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用脚踢了两下。 她在这样的冰冷与疼痛交杂中费力地睁开了眼。 待层层重影消失,岁岁的视线得以清晰。 她双手撑地,动作迟缓地坐起身,舔了舔干裂的唇瓣,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并认出来站在前方的人是牙婆。 其他的女孩站在一边,她们的双手被绳索捆住。 牙婆沉着脸,手里端着一个分量不轻的木盆,见岁岁睁眼,她收住即将踹出去的第三脚,将木盆往地上一摔,对站在一边的壮汉发号施令:“傻愣着作甚?跟贵人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还不快把她绑起来!” 第5章 宣国公府 岁岁初醒,尚有些茫然。 牙婆看她,斜眼道:“抬手。” 岁岁照办,双手抬起。 一名壮汉上前。 壮汉冷着脸,粗鲁地用绳索套住岁岁的双腕,他也不管力道重不重,手指拉着绳索来回缠绕几圈后用力一拉,将岁岁的双手捆绑严实,利落地打结。 岁岁腕间吃痛,露出的肌肤被绳索勒出一圈圈红印,手背跟掌心还有在花楼时受得未结痂的伤。 她忍住烧得几欲晕厥的身体反应,乖顺地垂眼,强撑着不适站起身,在牙婆的示意下站到那群女孩的最末。 - 她们所有人的眼睛被黑布蒙住。 牙婆领着她们出了屋,拿着根细枝条驱赶她们上马车。 岁岁体力不支,走得很慢,且她眼睛被黑布蒙住,无法视物,好几次都撞在了马车边沿。 牙婆听到动静走过来,她本打算在岁岁的背部抽上两枝条,让她快些,但看岁岁面色惨白,瘦得身上没二两肉的模样,到底生出一分不忍。 花楼妈妈与她相识多年,是个什么难相与的脾性她心里门儿清。 这丫头在花楼两年也没能被养得好点,由此便可猜到必然是这丫头的性子不讨花楼妈妈喜欢。 想来这丫头平时不光连吃顿饱饭都成问题,还免不了被掐被打。 牙婆抓住岁岁细的过分的胳膊,皱了皱眉,有点担心这丫头会不会死在半路上。 可眼下时间紧迫,又是飞雪不断的恶劣天气,种种条件都容不得牙婆在这儿想东想西瞎耽搁。 牙婆把人赶上马车,在岁岁后背一推。 岁岁脚步踉跄,被这股力道推了进去。 马车不大,岁岁纵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置身里间的拥挤。 且她一进去就不小心撞到了人,惹得被撞的人恼火,将她推搡了好一番。 牙婆将细枝条啪啪两声打在马车上,一掀帘子,瞅见里面岁岁被女孩们推来搡去弄得头发散乱,恶狠狠道:“一群不省心的东西,都给我安分点儿!” 她一发话,一甩脸子,谁都不敢再动作。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岁岁终于免受被大家继续排挤的艰难。 她待在角落,身上冷得发抖,额间的温度却烫得惊人,有关昨晚梦里的一切也已然忘得一干二净。 - 宣国公府前。 岁岁一行人下了马车,她们被扯掉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站在飞雪之中,好奇地环顾四周。 宣国公府门前挂着一块烫金牌匾,上面写的什么岁岁不认识,其他女孩同样不认识。 置在府门前左右的两座威武庞大的石狮子上,积着厚厚的雪。 脚下也有很厚的雪。 人踩在地上时,能准确感受到一股股寒意从鞋底往脚心钻入。 牙婆候在外面,使了银子请人进府通传。 不一会儿,府中出来一位颇有排场的妇人。 她是现任宣国公夫人年轻时的陪嫁,身后跟着几名丫鬟。 妇人上前与牙婆交谈,她接了牙婆递去的孝敬,拿在手里感受过重量后,把东西往袖口里一藏,笑道:“这么冷的天儿,又下着雪,就都别站着了,先进府吧。” 第6章 青锁姑姑 如宣国公府这等显赫尊贵的人家,哪怕是府里的一个小厮,外面的人都不敢贸然得罪。 牙婆素来跟这些富贵之家的下人打交道,深谙小鬼难缠的道理,也最懂其中相处的门道。 何况眼前这位还是国公夫人的心腹。 牙婆不敢怠慢,对岁岁等人道:“都过来见过青锁姑姑。” 岁岁站在最末,与被带来的一众女孩齐声呼道:“见过青锁姑姑。” 青锁姑姑满意地点头。 一行人入了宣国公府。 起初在马车里哭啼不止的女孩们原本担心自己会被卖到某个偏僻的地方当奴隶,当童养媳,或是卖到某个勾栏院沦为妓子,如今见到宣国公府的气派,以及里面伺候的人走路都要比寻常人家的下人神气后,不免心生期待。 先前被她们在心里骂了不知多少遍咒了多少遍的牙婆,此刻在她们心里的形象陡然拔高。 牙婆没管这些女孩对她是什么想法,只见缝插针地找青锁姑姑攀谈。 她是牙婆,在这一行做了近二十年,赚的就是将买来的人再倒卖的差价。 况且此次带来的人里,也不是谁都能走狗屎运留在国公府伺候的。 但只要留下几个,牙婆花出去的银子也就成倍的赚回来了。 毕竟似宣国公府这等人家,出手绝不可能吝啬。 至于谁能留下,那就是谁的福气,亦是她们自个儿的造化。 青锁姑姑侧目打量着这批女孩,倒是有两个勉强入眼,人看着也本分。 她边往前走,边问:“这回带了多少个?” 牙婆回道:“总共十四个丫头。” 青锁姑姑的视线落在最末的岁岁身上时,皱起了眉。 岁岁站在一群人里面,实在瘦得过于明显,身量也矮。 青锁姑姑捏着帕子,再问:“怎的瘦成这样?” 牙婆跟着望了眼,猜到青锁姑姑嫌弃的话一出,后面那丫头注定跟宣国公府无缘,当即生了将人留在这里候着的念头。 她顺着青锁姑姑的话往下说:“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小受尽磋磨,又是转卖到我手上的,自然瘦弱。青锁姑姑若瞧着碍眼,我便让这丫头在这里候着,以免放她进去脏了国公府这块宝地,污了贵人们的眼。” “……” 岁岁闻声,眸光一黯,把即将到嘴的咳嗽压下。 青锁姑姑正想同意,岂料还未开口,就见前方立着一道身影。 她认出对方是空净院的泱十,立即过去,道:“夫人昨夜还在忧心世子的身体状况,敢问今日世子可好些了?” 泱十回道:“劳夫人挂心,世子昨日已醒,用过汤药后好转了些。” 青锁姑姑担忧的神色一收:“如此便好。” 泱十望向飞雪中立着的一群被绑住手腕的女孩,没有错过她们被冻得发抖的反应,转而对青锁姑姑说:“姑姑,世子说空净院缺一名随身伺候的婢女。” 青锁姑姑闻言一笑,她本想先把人带到老夫人院里过过眼,如今既然空净院来挑人,她自不会阻拦:“牙婆,你先把人带去空净院让世子挑选。” 第7章 取那件 牙婆瞧了眼态度恭敬的青锁姑姑,心中惊疑。 外间传言,宣国公府这位世子乃是风清月白一般的人物,是望都世家子弟之首,是宣国公最疼爱的嫡子,更是当今皇上最器重的后生。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人人争相想要结识的贵公子,却生了一副拒人于千里的冷淡性子,身边也从无婢女伺候。 也不知今日刮得什么风,竟令这位世子转了心性? 牙婆按住心底的困惑,与青锁姑姑对视一眼,顿时从青锁姑姑的态度中明白过来就连现在的宣国公夫人对世子也得客客气气。 当下,牙婆扯着笑,更加小心地应对。 泱十在前带路。 牙婆带人跟上。 青锁姑姑则带着丫鬟走在最后。 在宣国公府,空净院是一处极其特殊的地方,住在里面的那位年仅十五的世子,不管是在空净院,还是在宣国公府,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想要进入空净院的人,须得通报,也须得经过世子的首肯才有踏入的资格。 岁岁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感受到脑袋愈发沉重后,她闭了闭眼,又用牙齿咬了咬干裂的唇。 霎时,少女的唇被咬破,血珠子冒了出来。 有轻微的刺痛蔓延开。 扑面而来的风雪拍打在她脸上,狠狠地灌进她的脖子里,为她送去一缕足以令她保持清醒的寒意。 也让她得以支撑下去。 一到空净院的范围,青锁姑姑便识趣地候在外面。 牙婆带人跟着泱十继续往里走。 一双双鞋踩在积雪的地上,响起轻微的声响。 岁岁低眸。 她看见了自己边缘破了的秋鞋被雪打湿。 有雪水透过裂开的边缘进入,将她本就冰凉的脚泡在雪水里,冻得她发疼,直打哆嗦。 - 一刻钟前。 温孤雾白用完汤药,得知牙婆到了宣国公府外的消息,即刻吩咐泱十去把人拦下带来。 尫九伺候他穿衣,尽管他不明白只是挑选一个婢女为何得世子亲自相看,还是按照世子往日喜着素袍的习惯,从挂着衣物的屏风上取下一套,他刚要过去,就听温孤雾白指着一套朱红衣袍,说:“取那件。” 尫九顺着望去,在看清那套衣物后,登时直了眼:“……” 世子不喜浓艳,连饮食方面都注重调养,奉行清淡为宜,这是伺候在世子身边的人都知晓的铁律。 所以……世子刚刚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还是他最近办事不合世子心意,世子准备找个由头发落他? 温孤雾白望着那身打眼的衣袍,眸中有极浅的笑意划过。 他记得岁岁前世的很多反应,拥有跟岁岁在一起的很多记忆,有些话,她嘴上不说,可他心中知晓。 她是喜欢他穿富有视觉观赏性的衣袍的。 至于岁岁……她的相貌妩丽天成,偏生有一双纯澈动人的眼,养成了一副过于乖软懂事的性子。 因时下女子推崇素雅,觉得其高洁,是贵门女子应有的风范,故而岁岁的长相始终被人诟病。 那些人在背地里说她眉目不端,非良家女子,说她狐媚做派,难登大雅之堂。 第8章 正少年 其实良家不良家,从来不该以人的长相和出身作评断。 忆及往事,温孤雾白的情绪几度翻滚。 尫九等了会儿,没等到被世子发落的话,想到世子说一不二的作风,立即将那套红色袍子拿过去,展开为温孤雾白穿戴起来。 他壮着胆子,说:“世子,你好像变了。” 温孤雾白理了理衣袍,目光一直隔着开着的窗牖落在外间的院子,先前在心中涌起的种种情绪渐渐得以平息,并化作一丝即将在这一世与岁岁重逢的喜悦。 他拿过同色披风披上,敛眸,道:“人都是会变的。” 尫九:“世子说的是。” 反正变了也是世子。 这点没得更改。 温孤雾白穿戴齐整,在牙婆还未带人进院时,便快步走出屋子,拿过外间靠着门框而放的伞。 ‘唰’地一下,伞如花朵般绽放铺开。 伞上的一枝枝傲雪红梅映入眼帘。 少年走入风雪之中。 朱红的衣摆掀起瑰丽惊心的一角。 花茔候在一旁。 尫九站在后头,注意到少年脚步微快,翩然落入漫天飞雪的一幕,只觉眼前一亮。 那抹好看的红,立在一片银装素裹里,夺目四射。 少年衣袍的颜色鲜亮的有些嚣张,甚至透着几分张牙舞爪的攻击力。 可这一切,却将少年苍白的面庞衬得有了几分该有的意气。 尫九失神,他忽而一笑,懒身往柱子上一靠。 也是在这一瞬间,尫九意识到,世子就算再老成,再才学盖世,足智多谋,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名年仅十五的少年。 既正少年,自然就该有少年人的模样。 - 牙婆边走,边观察泱十的脸色。 她还是头一回有幸见到传闻中的世子,不免有几分激动,几分忐忑。 途中,牙婆几次想要开口搭话都被泱十的冷脸给怼得噤声。 岁岁垂着眼眸,不敢多看。 同行的女孩都在惊讶于宣国公府的精巧辉煌,憧憬着泼天的好运能够降临到她们身上,让她们留在这样的高门之家为奴为婢。 对比她们略显轻快的步伐,兴奋的神态,岁岁则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她甚至回想起青锁姑姑那个嫌弃的眼神。 哪怕青锁姑姑表现得不算明显,岁岁依旧能感受得真切。 那是跟花楼妈妈,跟先生妹妹望她时,如出一辙的眼神。 她们都不喜欢她。 这个发现,让岁岁有点失落,也或许是严寒的天气和难受的身体拉低了她的情绪,让她的感受比平时更为敏感。 或许…… 或许很快她就要被牙婆卖到一个新的地方。 岁岁想的专注,没分神注意周遭的变化。 此刻,她又开始难受了,眼睛周遭开始发烫,整个人晕晕乎乎。 她仿若被笼罩在了一处密闭的空间里,周遭经过的一切人,发生的一切事皆跟她无关。 她孤独地来到世上,孤独地活在世上,最终也将孤独地老去。 恍惚间,她听到牙婆说了句什么。 然后,大家齐齐跪下。 岁岁也如提线木偶一般跪下了。 第9章 这是……十二岁的岁岁 寒风沁骨。 飞雪依旧。 却没一片雪再落到岁岁身上。 迎面而来地砸在脸上的风也停了。 岁岁垂着眉眼,眯了眯缝,感官逐渐减弱。 她不清楚周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大家在看她,只是觉得跪在雪地时膝盖尤其的冷,还伴随着一阵阵如针刺的锐痛。 然她的面上却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涌入鼻端的,是一股药香。 像先生服用的诸多药材里的那味苍术。 清淡宁和。 又透着微苦。 岁岁仍未抬眼,只强打精神将视野放宽了些。 之后,她在雪地上看到一双乌靴,有醒目的朱红衣角闯进她的视线里,强势地活跃着。 有人来了。 正站在她的面前。 岁岁猜想,这人应该就是先前青锁姑姑话语间跟牙婆提到的那位世子。 她清楚自己没什么优点,也没什么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放在这群女孩里又格外瘦弱矮小,便认为这位世子定然不会选她当婢女。 于是她沉默着,等身前的身影离去。 可她等了一会儿,面前的人没有离开。 岁岁感到困惑,又带着几分好奇,她壮着胆子,抬起一双发烫的眼睛,顺着这道身影往上看去—— 她看到那人的指尖握着伞柄。 是他撑伞为她挡雪。 也是他为她挡去身前肆虐的寒风。 岁岁睫羽轻颤,视线分别在少年的手跟伞柄上定了定,发现眼前的人仍没走开,又壮着胆子继续往上看去。 这一看,岁岁顿时被少年腕间所戴的白玉佛珠吸引。 温孤雾白看着她,握住伞柄的五指由于情绪方面引起的波动不自觉地收拢。 这是……十二岁的岁岁。 他没想到的是,十二岁的她会瘦弱至此! 先前重逢时涌起的喜悦,在这一刻被打得七零八落。 她跪在一堆年纪相仿的女孩里,衣衫比她们破烂,又比她们穿的单薄。 并且,她的身量还要比同龄的女孩矮上一截。 女孩小小的没有血色的脸上,嵌了一双乌黑漂亮的眼儿,她越瘦,便显得整张脸越小,也显得那双眼睛越大。 温孤雾白握住伞柄的五指微颤,沉寂的眼底,无声地掀起波澜。 前世,他曾问过祖母,为何会在那么多女孩里选择岁岁。 祖母那时说:“我其实不喜欢那孩子。你知道的,人老了,就爱听人说说话,喜欢性情活的,在跟前走来跳去的。那孩子长得不合我的眼缘,还在一片机灵的女孩里看着过于单薄寡言。只是,我一眼望去,发现她实在太瘦了,似乎我不留下她,她就会被风雪冻死在外面。” - 岁岁的目光继续往上,与立在雪中的少年四目相对。 这一瞬间,她在少年的眼里看到了很多她还解读不出的情绪。 岁岁一时看得痴了。 因少年的容貌,少年的气度。 更因少年望向她时掺杂了复杂情绪的眼神。 温孤雾白执伞的手往前一偏,伞便顺势前倾,将落在岁岁身上的雪遮挡得更多。 他身体跟着前倾,自后方涌来的风雪,统统砸在了他的披风上。 第10章 我叫温孤雾白 少年容颜秾丽,气质雍容,望着她跪在雪地的膝盖,轻缓地开口:“起来。” 牙婆与其他女孩见状,惊讶地偏头,看着这一幕。 少年风华逼人,令人不敢直视,牙婆只一眼便感觉到了令她胆寒的威慑力,她迅速收回视线。 见其他女孩或嫉妒或羡慕地望着,牙婆清咳出声,那些女孩也回过了神。 泱十与尫九的目光齐齐落在岁岁脸上。 花茔当即明白,眼前的女孩儿,往后就是她需以命相护的人。 这个发现让花茔有些没能分配到重要任务的不爽,还令她生出些挫败,可又无从反抗。 花家世代听从温孤一族调遣,世子的话,便是命令。 岁岁耳边的风声不见了。 她咬破的嘴唇冒出的血珠子已经干涸。 那点红,如同挡在头顶的伞上的点点红梅,在她干裂的唇上分外打眼。 她仰视着眼前的少年。 - 事已至此,留在空净院的人选已定。 泱十看了眼牙婆和剩下的女孩,将人带走。 牙婆笑着起身,察觉其他女孩不想走时,手中的枝条往其中磨蹭的一个女孩身上打去,抽得人手臂见红。 那女孩疼得红了眼睛。 其他女孩见状,顿时头皮一紧,不敢再看。 牙婆收了枝条。 一群傻子。 真当空净院这么好进? - 一行人出了空净院。 候在外面的青锁姑姑听到动静,见出来的人里少了一位,还正是她先前嫌弃的那一位时,心中惊奇。 但看到泱十在,青锁姑姑也不敢多说,只问:“世子选好了?” 泱十点头。 牙婆在众多卖身契里找出岁岁的那张,递给泱十:“这是那孩子的卖身契,还请小兄弟转交给世子。” 泱十接过,转身走了。 往外走的时候,青锁姑姑先是纳闷,而后又觉好笑,摇了摇头,说:“真是个有福气的丫头,竟入了世子的眼。” “是啊,也是那丫头命里注定有此造化。”牙婆附和完,惦记着银子没给的事儿,又道:“青锁姑姑,那丫头的卖身契我已经给了世子身边的护卫,这银子……” 青锁姑姑明白牙婆想说什么,她回头看了眼空净院院门,冲牙婆一笑:“放心吧,能把人带入空净院,还能入了世子的眼,你所能拿到的报酬必定不少。等老夫人挑完,各院主子都挑完后,除了你应得的,冲着空净院的名头,夫人也会另行赏赐。” 牙婆欣喜:“那可真是太谢谢夫人了!” - 少年的声音再次在岁岁头顶上方响起,透着一丝关切:“是起不来了吗?” 岁岁的膝盖冻得麻木,她正从怔愣的状态中抽神,就见少年倾身,他的容颜在她眼前放大。 岁岁呼吸一停,如坠云端,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太真实。 是梦吗? 也大概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见到生得如此好看的人,才会有人愿意为她撑伞,为她挡去风雪。 温孤雾白蹲下身,注视着她,在她乌漆漆的眼瞳里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说:“我叫温孤雾白。” 第11章 是初见,亦是重逢 岁岁呆呆地望着少年在眼前放大的容颜,低声重复:“温孤雾白?” 少年目光柔润:“嗯。” 他应完,眸光轻移,注意到了她唇瓣被咬破凝着血珠的那处。 这是他与她的初见。 亦是他与她的重逢。 刹那间,温孤雾白的脑海里闪现出前世与她相关的种种画面,他看着岁岁如今尚且明亮有神的眼眸。 前世,她眼睛里的光是一点一点消散的。 有的时候,温孤雾白一度觉得岁岁像是失去了灵魂,留在他身边,陪伴他多年的,只是一具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 她这种身体存于世间又精神游离的状态,会让前世的他心慌,害怕。 他会因此愤怒,抓狂,也会总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挑动她的情绪,打碎她的沉默。 温孤雾白压抑着眼中的欢喜与激动。 现今的他,不过十五,眼下也只是他与岁岁在这一世的初次见面。 她无辜和陌生的眼神,都在告诉他,前世的岁岁没有回来。 回来的人,只有他。 温孤雾白感到失落的同时,又无比庆幸。 她是现在的岁岁更好。 因为,这样她就不用想起来他前世的不好。 那些难过的,委屈的,不堪的记忆,只需要他记得就好。 这一世的岁岁,不再是被重重枷锁绑住的人。 她只是岁岁。 她是自由的。 他会用自己的这双手,让自己能成为护着她的羽翼,陪伴她,看到一个自在本真的岁岁。 而他,也不要再被诸多的条条框框束缚。 他要换种活法。 一种能让她开心地活着,自己也随性的活法。 温孤雾白按捺住想要抬手去摸她眼睛的冲动。 他怕自己失礼的举动会吓到她。 故而,他只能把眼底翻滚的爱意尽数藏匿于不为人知不为人窥探的深处。 岁岁光顾凝视他的眼眸,一时忘了起身。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突然有点酸酸的,眼眶不受控地发红。 她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哑着嗓子说:“我叫岁岁。” 少年展眉:“好,我记住了。” 她的名字,他曾在纸上写了无数遍,也在心里写了无数遍。 岁岁这两个字,早已烙在他的心里,刻入了他的灵魂。 花茔在一旁打量完自己即将要伺候的新主子以后,一眼看出岁岁的身体状况不好,她抬步过去,主动接过温孤雾白手中的伞,撑在两人头顶上方。 温孤雾白毕竟大病初愈,身体仍有些不适,他轻咳一声,见她穿得如此单薄,跪在雪地里浑身发抖时,立即解下披风,披在岁岁身上。 一股暖意将岁岁罩住。 她神情一怔。 披风上有独属于少年的温度,还有淡淡的苍术气息。 岁岁不喜药味,以往先生服用汤药时她都会坐在一边,用手捏住鼻子,阻止药味散在空气里,钻入鼻腔,并一脸严肃地督促先生把药喝完。 每每这时,先生便会发笑,说她嫌弃的小模样招人喜欢。 岁岁那时不懂,现在也依旧不懂,不懂为何先生会说自己嫌弃的神态招人喜欢。 第12章 抱起 感受到身体被暖意包裹住,岁岁眨了眨眼,浑身上下冷到快要闭塞的每一个毛孔都被这股舒适的暖意打开。 她眷恋这样的温暖。 渐渐地,岁岁的眼皮越来越沉,她的眼前浮现出很多个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 当她的脑袋靠过来,额头抵在他心口时,温孤雾白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空寂的心里,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落定的地方。 她额间的温度滚烫,隔着层层衣物传递给他。 温孤雾白感受着她不正常的体温。 心跳,一点一点加快。 他变换了蹲着的姿势,单腿跪在雪地上,一手轻扶她的脖颈,散发着淡淡温热的指腹落在她冰冷的肌肤上,又不动声色地抬指,拨开了她散落在后颈的发。 温孤雾白转而看了眼天地间的风雪。 从睁眼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根本没有彻底落定的真实感,也总担心现下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自己编织出的一场美好且还有时间去弥补和挽救的梦。 直到这一刻,直到她走进院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也直到此时她的额头抵着他时,温孤雾白才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花茔撑伞,替雪地里的两人挡去风雪,透过站立的角度,她瞥见了少年微红的眼眶。 花茔一愣。 泱十与尫九隔得不远,两人望着这一幕,即便他们看到的不如花茔真切,却也感受到了那名晕过去的女孩对于世子的意义很不一样。 不对劲。 世子不像是会对初次见面的人有这样情绪波动的人。 温孤雾白将眼底的热意压下,透过敞开的披风一角,他看到了岁岁被绳索捆住的双手,看清了她腕间的红痕,以及掌心与手背没有愈合的伤口。 花茔见风雪渐大,想到这两位都还病着,正欲提出把人带回院里安置的建议,却见温孤雾白一言不发地将人抱起,快步往后院而去。 花茔愣了一瞬,回过神后,赶忙撑伞跟上。 尫九出府去请大夫。 向来静寂的空净院,因为岁岁的到来,变得热闹了几分。 与此同时,宣国公府也因有人能有幸留在空净院议论不断。 - 牙婆此次带来的人里,总共有六个留了下来。 除去岁岁,其他五个分别留在老太太院里,以及国公府两位女郎,两位公子院里伺候。 牙婆拿了银子将剩下的女孩带走时,正好撞上尫九带着大夫进府。 牙婆正要行礼,尫九无视她,径直走过。 牙婆收了行礼的动作,笑着摇头。 世事玄妙,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每个人的造化都难以预测。 明明进府时,她还在担心那丫头会不会死在半路上给她添麻烦,认为那丫头一入府招了青锁姑姑不喜,定跟宣国公府无缘。 怎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形势陡转,那丫头只不过是有幸入了一趟空净院,就得了贵人的眼。 再过几年,等那丫头长大,若能生得有几分颜色,说不定还能成为世子的通房。 若如此,那可真是飞上枝头了。 第13章 怕一切都是空的,假的 岁岁这一觉睡得很沉。 在她的印象里,这是先生离世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身下躺着的地方,柔软,干净。 鼻尖闻到的气息,宁和,微涩。 有一缕似有似无的苦味充斥在流动的空气里。 这一切,都令岁岁倍感舒适,令她生出一股不想醒来的眷恋。 她怕。 怕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待在牙婆给她准备的阴冷昏暗的房间里,被当作物品,被买主们待价而沽。 怕她依旧没有摆脱困境。 也怕没有在宣国公府的际遇,更怕没有遇到那位好看的少年,更没有感受过他的披风罩在身上时所带来的融融暖意。 她怕一切的一切都是空的,假的。 岁岁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一角,有人拉过她的手,少年特有的淡淡的体温,落在她的腕间。 曾被花瓶碎片扎破的掌心,传来痒意。 有冰凉的类似药膏的东西,抹在伤处。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睫毛轻颤的动作,猜到她已醒来,但看她不愿睁眼,也没戳破,只用指腹剜了药膏,抹开来,均匀地晕开在她的伤处。 他的耳边,回荡起大夫走时说的话: “世子,这小姑娘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磋磨,才会把身子折腾成这样。” “唉,她眼下不光身体受损,伤及根本,调养起来也费时费力。以后,即便她的身体能养好,想要有孕也极其艰难。” 高门大户的丫鬟,若姿色好些,或伶俐些,将来被主子收入房中是常事。 因此大夫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几眼温孤雾白的面色。 世子才十五,虽说是那等不沾女色的人物,可万一过个几年在男女情事上开了窍呢。 毕竟高门大户的公子们,有的在世子这个年纪已早早通晓情事,有了通房。 有的话,现在说为时尚早,可他一个当大夫的,有义务把病患的真实情况说出来,好让人心里有数。 温孤雾白听后没说话,只让泱十接过大夫所写的方子,将人带去结钱。 岁岁的身子如何,他前世便知晓。 她十五到他身边,当了他三年通房,后被祖母下令喝了一阵子的避子汤,他发现后,命尫九将避子汤偷偷调换。 即便如此,她与他成婚的五年里,仍未曾有过身孕。 究其原因,正是大夫说的那样。 少时受尽折磨,伤了根本,再想调养已是无力回天。 温孤雾白替她涂抹伤口的动作顿住,眼里划过疼惜。 他的岁岁。 他的妻。 在他不认识她的那些年岁里,可谓是受尽了苦楚。 少年眼眶微热,无声轻叹。 这道伤口很深。 破了皮肉。 瞧着有几分狰狞。 从形状来看,应当是利器所致。 不像刀剑一类的兵器。 更像是花瓶瓷碗一类的东西。 花茔在外叩门,端着汤药进屋,见榻上躺着的人儿一动不动,当即不敢弄出大的声响。 她放轻脚步走到一旁,低声纳闷:“世子,这都两日了,按理说岁岁姑娘的烧退了,是时候醒了,但她怎的还未醒来?” 难不成遇上了庸医? 第14章 醒来 两日…… 岁岁虽然脑袋尚还昏沉,依旧听清了花茔的话。 原来她竟昏睡了两日吗? 温孤雾白停顿的动作继续,瞧见岁岁轻颤了下的睫毛时,眼底染上笑意,并抽空理了花茔,准确地说出花茔心里所想:“大抵是遇上了庸医吧。” 花茔表情不大自在:“……” 世子是长了火眼金睛吗? 怎么把她的想法摸得透透的? 不过跳过这个,始终觉得没能在世子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作用性的花茔,突然福至心灵,像是找到了终于能给世子效力的机会一般,踊跃提议:“好个庸医!竟行骗到世子头上!世子,请您下令,花茔这就去把那蒙人的庸医抓回来,让您打上一顿出气!” 温孤雾白听完,未下令准许,又忽的说了句:“也或许不是大夫的问题。” 花茔这回注意到了床上之人的睫羽颤了颤:“……” 真可惜。 想要表现的机会不翼而飞了。 岁岁一听这话,顿时生愧。 她不是故意不醒的。 她就是害怕睁开眼所有事情会发生变化而已。 温孤雾白涂抹完岁岁掌心的伤口,又翻过岁岁的手背,注意到上面几道长短不一的血痕后,又用指腹从圆盒里剜了药膏,接着涂抹:“或许,她是不想醒来。” 岁岁被拆穿后,耳根微红:“……” 她终于睁眼。 这一看,才发现所在的屋子宽敞整洁,比她在花楼见过的妈妈所住的房间还要大上几倍。 她收起惊讶的神情,侧脸,望向正给自己上药的少年。 她记得他。 他说他叫温孤雾白。 他的身份是宣国公府的世子。 一位与她出身天差地别,生来就尊贵骄矜的少年。 也是她以后要效忠的主子。 温孤雾白换掉了前两日在院中初遇时所穿的朱红衣袍。 他没穿披风,身上的衣袍看似简单却不失名贵,领口与袖口间若隐若现的金丝折射出华贵的光泽。 岁岁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痴了一瞬后,回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回想起以前在村子里是如何起早贪黑伺候先生妹妹一家,在花楼时又是如何随传随到伺候花楼妈妈的一幕幕。 一切都是真的。 她被卖了。 还幸运地留在了国公府。 如今的她,是世子身边的丫鬟。 岁岁听人说起过大户人家规矩严明,讲究尊卑贵贱,心知为奴的她不应该当着主子的面躺着,这点也足以让她被打板子后,立即把盖着的被子拉到一边。 她慌张地爬起身,跪在榻上,嘴里的话像在私底下背了很多遍一样流利道:“多谢世子大发慈悲买下奴,留奴在院里伺候,日后,奴定把世子当成命,当成天,也定为世子做牛做马,以报答世子搭救奴于水火的恩情。” 岁岁在花楼时听过很多漂亮话,她不识字,脑子不灵光,现编不出来,可她再笨也知道有样学样。 每一回,只要同龄的那些女孩说出这样的话时,花楼妈妈就会开心地大笑。 想来上位者们定然都是喜欢听漂亮话的。 第15章 躺好 岁岁低眉顺眼地跪在榻上。 她虽不知世子为何在那么多女孩里面选中自己作为婢女,但她认为自己必是走了天大的运气。 面对新主子,她自当竭尽所能地去讨他欢心。 尽管她的漂亮话过于顺溜,听上去像是在背文章,显得不够真诚。 可她想要留在世子院里伺候的心是真的不能再真的。 她想留下。 她不想继续被卖了。 哪怕是在宣国公府做一个无足轻重的洒扫丫鬟。 这都比回到先生妹妹家,比回到花楼妈妈身边伺候要好。 高门大户重尊卑,讲规矩,对下人要求严格,那她就努力去了解去适应宣国公府的规矩。 她不求能成为如青锁姑姑那样在府中下人面前神气的人,只求不招世子厌烦,只求一日一餐。 屋里的窗开了一扇,冷风灌进来,冻得衣着单薄的岁岁牙关打颤。 她跪在宽敞的床榻间,乌发因她的动作垂在身前,令她看上去只有很小的一团。 花茔瞧着,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拿被子将岁岁瘦弱的身体包裹起来,可没有温孤雾白的命令,她不敢动作。 这姑娘好瘦。 她替她沐浴的时候就发现了。 花茔是护卫出身,受过最严苛的训练,然而她这样都没有像岁岁一样瘦。 这姑娘一看就是长期被苛待的苦命人。 温孤雾白看了眼她还未抹完药膏的手背。 他知岁岁初入国公府,对他,对府里陌生的一切人和事都充满了害怕和敬畏感,也知岁岁之所以会这般卑微,一口一个奴自称,不过是先前所处的环境所致。 现下不过初入府,没办法将她先前所习惯的生活方式改变。 好在温孤雾白性情稳,耐得住。 他这一世跟岁岁还有很长的时间相处,她的这些习惯,他会一点一点将其改掉。 温孤雾白敛眸,淡声道:“躺好。” 他一发话,岁岁立即改变跪姿,再次躺好:“是。” 温孤雾白再道:“盖好被子。” 岁岁赶紧拉过被子盖上:“……”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 倒是动作快。 岁岁照他的话办了,平躺在床榻上,将方才动作间弄皱的被子悄悄抚平,再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房里烧着炭。 发出燃烧时的噼啪声。 花茔惊叹于岁岁这套动作的行云流水程度。 温孤雾白没再发出指示,只拉过岁岁没有涂抹完药膏的手,将没涂抹完的那一片肌肤涂抹完。 须臾,他抬眸,望向花茔:“吩咐厨房传膳。” 花茔欠身退下:“是。” 岁岁仍睁着眼,望着少年细致的动作,心里发暖,眼睛也忍不住地泛酸。 在她的记忆里,能这般待她的人不多。 先生是一位。 离先生屋不远的胡家婶婶是一位。 先生曾说,他是未婚的男子,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他的家中距离村子里的其他住户有些远。 离得近些的,便是胡家婶婶。 她被先生捡回家的第一日,就被抱到胡家婶婶屋里,喝的也是产子不久的胡家婶婶的奶。 第16章 奴很好养活 感觉到少年没什么茧的指腹落在自己皮肤上时,岁岁再一想自己常年做活弄出来的茧,不禁自惭形秽。 这样的她,真的可以妄想留在府中伺候这等尊贵的人物吗? 思索间,一阵尴尬的声音响起。 ——源自岁岁的肚子。 从不慎打碎花瓶,被花楼妈妈推倒在地,再到被转卖到牙婆手里,期间岁岁没有用过一粒米。 加之又昏迷了两日,算起来,她一共三天没有进食。 温孤雾白扫了眼她窘迫的神色,替她把掌心跟手背的伤处理好后,拿过一旁的细布,绕着她的手缠圈。 他替她包扎的动作尤为生疏。 温孤雾白到底是没像今日这样照顾过谁,因此做起来的时候虽然知道大致过程,仍不大顺手。 他也没问岁岁是怎么受伤的。 牙婆指望买来的人卖个好价钱,除了个别瞧不顺眼的,或是不顺从,想逃跑的,被牙婆摁住打骂是常事。 可他与岁岁同床共枕多年,深知她的脾性。 她性子温软,从不主动招惹他人,脾气好到几乎不动怒。 她在面对无法反抗的处境时,只会选择逆来顺受,而不是浪费体力和精力去做无济于事的动作。 这样的她,既胆小谨慎,又不失对所在处境的判断力,倒不用担心落在牙婆手里会被毒打。 唯一的可能,便是先前的花楼妈妈。 那个把岁岁从偏远村庄里买出来,带到望都,再因嫌弃岁岁,转手将她卖给牙婆的妇人。 温孤雾白从不踏足烟花之地,却明白长期在那种混乱场子里讨生活的人,大多是见风使舵,磨人性子的老手。 花茔跟他禀报过,岁岁的身上有很多的伤。 有还没有消失的旧伤。 还有才添不久的新伤。 从痕迹来推断,不是被鞭子藤条打出来的,就是被人掐出来,被指甲划破,被簪子扎破的。 这两日温孤雾白都在回顾前世的种种,思索自己的不足之处,思索前世望都的形势变化,各家的动作,宫里的争斗,并守着岁岁,等她醒来。 故而,他至今还没有跟伤害过岁岁的人好好清算。 如今空闲了,岁岁也醒了,那么伤过害过她的人,理应付出代价。 岁岁见他不说话,也不好开口,只望着少年为她打结的动作,注意到少年给她包扎所用的细布时,再次受宠若惊。 时下包扎伤口的,多是麻布。 能用细布的,大多得是富贵显赫之家。 她一个无父无母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人,哪里用得起这等精贵的东西? 岁岁的肚子再次响起咕咕的声音。 温孤雾白抬眸看她。 她面色通红地躺着,在少年沉静的注视下咽了咽口水。 察觉到对方没有嘲笑和嫌弃她的意思后,小心地开口:“世子,奴很好养活的。” 温孤雾白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随手将装着药膏的圆盒盖上:“如何好养活?” 他嘴上这么问,心中却道:才不好养呢。 她伤了根本,想要调理,需耗费大量药材。 至于大夫说的她难有子嗣的问题……前世他就不甚在意,今生便更不在意了。 第17章 一日一顿即可 温孤雾白眼中含笑。 于他而言,能重活一世,还能提前与她相遇,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 也幸亏他重活一世在出身方面没有发生变化。 否则,他若是重生在一个贫寒到一年到头连几两碎银都拿不出还整日因鸡毛蒜皮闹得鸡飞狗跳的人家,他想给她调养身体,无疑格外艰难。 然而再难养,也得养。 她是他的妻啊。 从他决定把人留在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生出了要好生照顾她的想法。 这是他给自己主动背负的责任。 甚至是使命。 岁岁迎上他的视线,察觉到少年眼中有笑痕划过,隐藏在心中的绝望也变得明朗起来。 似乎只要留在少年身边,她就能一直享受这样的舒适。 人不该贪心。 但人的本性里就是有贪心的一面。 这是岁岁第一次生出贪念,妄念。 也是岁岁第一次生出那么强烈的想要去为留下做点什么的想法。 她想,留下吧,竭尽所能地留下。 岁岁想起过往经历的一切,以及她学会的东西,说:“奴性子安静,听话,无论世子吩咐奴做什么,奴都会去做。” “至于奴不会的,奴可以学。” 温孤雾白问:“那你会什么?” 岁岁认真地想了想,答:“奴会做饭,会浆洗衣物,会下地做农活,不论春夏秋冬,只要世子需要,奴都可以很早起来为世子做这些。” 她又补充:”通宵达旦也可以。” 温孤雾白眸光渐冷。 这便是她先前过的日子? 岁岁藏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 她不太会察言观色,尤其温孤雾白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便令她更加看不出来他的情绪,也更忐忑。 岁岁挺怕他突然改变主意的。 就像花楼妈妈。 妈妈花钱买了她,把她带回花楼,让她脱离苦海,起初岁岁是欢喜的,是对妈妈心存感激的。 可是很快,岁岁悲哀地发现,花楼不是她的生机,而是另一处苦海。 花楼妈妈在一堆女孩的对比之下发现她不聪明,不突出后,开始嫌弃她,厌恶她,一遇到不顺心的事便拿她出气。 直到……那日晨间,她被花楼妈妈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得打碎了一个花瓶。 花楼妈妈气急之下,抢过岁岁手中的鸡毛掸子,将她推倒在地,打了一顿出气后,又将她带到牙婆的住处,以三两银子的价格卖掉。 三两…… 花楼里待客的几壶酒、几样糕点,或是当红姑娘们身上的绸缎,头上戴的几件首饰、腕间粗些的金链子…… 这些冷冰冰的东西,都要比她一个大活人身价贵。 这样不停被卖,不停被嫌弃,被打骂,再被当做货物估价的日子,令岁岁害怕,也令岁岁绝望。 她想结束这样的日子。 眼下是一个机会。 岁岁打定主意,意图继续说服温孤雾白,她瘦得腕骨突出的手抬起,一根手指从被窝里伸出来,竖在温孤雾白眼前,弱弱地说:“奴胃口小,不容易饿,养奴不费粮食。世子,奴只需一日一顿饭即可。” 第18章 养得起你 温孤雾白看着她的动作,听着她小心谨慎的同他表忠心的话,一时间心情复杂。 多种情绪的交杂之下,令他的嗓音乍听上去有些冷:“一日一顿吗?” 岁岁点头:“嗯。” 见他没应,她竖起的手指随着她失落的情绪逐渐弯了下去。 “一顿的量也不用多,半碗饭,半碗菜,或者半个馒头都行。” 她不用吃肉。 每顿只需要啃菜叶子。 她真的很省粮食,很好养活。 岁岁想,她可能在别的方面笨拙,不如其他女孩机灵讨巧,可她若每日吃得少,干得多,那么这也不失为是属于她的能拿得出手的强项。 温孤雾白抿唇,心脏因为岁岁的话揪成一团。 他一时疼得难以喘息,出不了声。 难怪…… 难怪她那般瘦弱。 难怪她站在一群同龄的女孩里要矮上一截。 每日吃得少,甚至可能吃不上,还得不分昼夜不分季节的劳作,还会遭受他人的毒打,长期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岁岁,又怎么可能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温孤雾白压住胸腔内翻滚的怒意与疼惜,调整了好一会儿,情绪方才平稳了些。 他看着岁岁,垂在一旁的手指轻轻地捻着袖摆,摸着夹在袖口里的金丝线,嗓音微暗地问:“你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 岁岁目光一闪。 他的话,令她想到了过世的先生。 那是她目前生活里仅存的温暖。 岁岁摇头,嗓音里透着几分伤感:“先生在时……奴不是这样过的,先生在河流之上救了奴,养了奴,他待奴极好。只是……奴五岁时,先生还没来得及等来年为奴开蒙,教奴识字,便于那年冬日因病过世。” “先生走后,奴没了去处,只能被送往别处。” “……” 温孤雾白深吸一口气。 这些,她前世没跟他提过。 也就是说,在那位先生过世之后的七年里,岁岁都是被别人磋磨着长大的。 她先前说的那些她会的,都是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学会去做的事情。 他盯着岁岁垂下的眼眸,说:“我养得起你。” 岁岁抬眼,黯然的目光陡然间明亮,她正想再说些好话,温孤雾白却出声打断她:“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你不是我的奴,更不是国公府的奴。你的卖身契,我暂时不会给你,再过几年,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会还给你。” 岁岁瞪大眼睛:“为什么?” 温孤雾白:“什么为什么?” 岁岁:“世子为什么对奴这么好?” 温孤雾白沉吟一瞬。 自然是因为她是他的妻。 除了这个理由,他知道还有别的原因,那便是——他前世待她不够好,没能当好她的夫。 迎上岁岁询问的眼神,少年勾了勾唇:“你可以理解为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也可以理解为是你长得让人想对你好。” “……” 岁岁不信。 怎么会呢? 先不说人有没有上辈子,下辈子,单就身份差距而言,世子怎么可能欠她? 她又怎么可能长得让人想对自己好呢? 如果情况真如世子说的那样,为何讨厌她的人那么多? 第19章 虽然我不懂但世子说的都对 温孤雾白看穿她心中所想。 他不会没有道理地去要求别人无条件的对岁岁好,但今后也绝不允许谁在他面前伤害她,苛待她。 “那些对你不好的人,是因为他们眼瞎心坏。” “他们看不到你的好,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有的人生来本性为恶。” “只有其心不正,其身不正的人,才会用苛待他人贬低他人虐待他人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本事,确认自身那点可笑又卑微如尘的价值,从而来满足他们骨子里恶心的精神需求和在那颗一辈子只配待在脏沟烂渠里的心。” “……” 岁岁听不明白。 她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虽然我不懂但世子说得都对’的盲从的眼神。 温孤雾白被她的举止逗笑。 差点忘了。 现今的岁岁还未识字,很多话她还无法理解。 前世,他就是在发觉她想识字的想法以后专门为她请先生入府授业。 只是大安女子地位低下,默认女子不可入学堂,不可与男子同学,只能居于府中学女工针织,女训女戒,将来嫁人生子,掌管中馈的规矩。 这也导致很多先生自视甚高。 他们清高的认为,为女子教学是自降身份的事,甚至广发文章,说他色令智昏,罔顾礼法,还说他在侮辱他们。 此事闹大后,望都不断有传言散出。 父亲跟祖母闻讯出面,责备他沉溺女色,荒废正事,又斥他行径无状,丢尽宣国公府脸面,罚他跪了一次又一次祠堂。 在数次被拒后,他依旧没有放弃的心思。 只因她那时渴望看懂书的眼神他读懂了。 所以最终,他只能秘密地为她请了些懂得四书五经的女先生。 空闲的时候,他也会亲自教她。 突然,岁岁问他:“世子,您不让奴自称奴,那奴该如何自称?” 温孤雾白正想回答,花茔让人端着膳食进屋,他起身去屏风后抓过一件临时为岁岁定做的尺寸不合适的披风,走去床榻前将她裹好,并对花茔吩咐:“明日通知绸缎庄的人过来量尺寸。” 花茔让送膳的人退下:“世子是要做衣袍吗?” 温孤雾白将岁岁带过去入座,扫了一眼厨房备的膳食。 饭菜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不过也适合眼下烧刚退的岁岁。 “不是给我量。” 花茔闻言,看了眼岁岁,立即懂了:“是。” 岁岁坐好,面对一桌子在她看来丰盛且从未见过的饭菜时不敢动筷,并很快从花茔投来的眼神里领悟到了温孤雾白的意思。 世子是要给她做衣裳! 岁岁困惑不已。 她即便没入过这等显赫家族伺候,也猜到这里丫鬟仆人成群,有的是空出来的没人穿的旧衣裳。 难道国公府上丫鬟的衣裳都是绸缎庄来人做的吗? 若是这样,那当国公府的丫鬟未免也太好了吧! 温孤雾白没作解释,挥手让花茔退至外间,他端了空碗,为岁岁添了半碗热汤,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你可以在我面前自称‘我’,也可以自称‘岁岁’。” 第20章 不许哭 岁岁懵了一瞬,赶忙用双手去接温孤雾白递来的热汤。 她捧着瓷碗,感受着汤透过碗传递到掌心的暖意,呆呆地张了张唇,望着对面苍白秾丽的少年。 她真的可以像世子说的那样自称吗? 不会显得没规矩吗? 温孤雾白为她递去一双筷子:“先喝汤,再吃东西。” 岁岁有点不敢看他:“是。” 她按照温孤雾白说的喝了口热汤。 汤一入口,岁岁就被汤的鲜美程度惊到。 舌尖尝到的美味,感受到的温度,都让岁岁被折腾了这么久的身体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慰藉。 院外,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雪已停。 尫九正吩咐下人清扫院中积雪。 岁岁听着院外的动静,不敢往外张望,只小口小口地喝汤。 她一边感受着胃里逐渐升起的暖意,一边偷偷观察对面用膳优雅的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饥肠滚滚的胃里得到了满足,还是眼前美好如梦境一样的画面,让岁岁的心里涌出一股挥之不散的暖意。 就连吹进来拂在面上的风,都少了往日的刺骨。 她满足地翘了一下嘴角。 现在这样……真好。 留在世子的身边真好。 不仅有暖和的新衣裳穿,还有整洁宽敞的住处,还有眼下喝进嘴里的热乎乎的鲜汤。 世子也是她目前遇到的主子里最好的一位。 岁岁悄悄地在心里下了决定,尽管国公府不缺下人,世子身边也不缺照顾的人,但等她身子好了以后,她一定要打起万万分的精神把他伺候好。 温孤雾白看着她偷感十足的动作,没错过她嘴角翘起的弧度。 他一抬眼,岁岁便惊慌地移开视线。 注意到她的碗里没了汤,她也不敢主动夹菜的动作,他拿起筷子,替她夹菜:“以后在国公府,想吃多少吃多少。” 岁岁捧着碗,闻着米香,泪盈盈地抬眸,鼻音极重地道谢:“谢谢世子。” 温孤雾白继续往她碗里夹菜:“不许哭。” 岁岁只好将眼泪憋了回去,压住喉间差点溢出的哭腔。 她的苦难似乎都结束了。 岁岁高兴地弯着眉眼,乌黑的眸子被泪水洗过后异常明亮:“奴知道了,世子不喜欢的话,奴以后都不哭。” 温孤雾白:“……” 他不想听她这么称呼自己。 但也知道需要给岁岁一定的时间去适应,去改变。 一顿饭两人都用得不多。 期间并未说话。 屋里很安静。 温孤雾白见她的筷子始终不敢伸出来,面对荤菜时看都不看,猜到她可能在那位先生去世后就再也没吃过一片肉,只好夹了肉片,往她的碗里放。 岁岁对碗里多出来的食物来者不拒。 温孤雾白见状,只得担任起了给她夹菜的事。 见她吃到食物后露出惊喜的眼神,鼓起的腮,令她的脸看起来多了点肉时,他唇角微扬。 渐渐地,他也从这样的小事里感受到了投喂她的乐趣。 岁岁常年吃不饱,因此她的胃被饿的很小,一碗汤,一小碗米饭,再加半碗菜下肚,就撑到了嗓子眼。 甚至还当着温孤雾白的面打起了嗝。 第21章 都是你的 温孤雾白看着她背脊一僵,脖子一挺的打嗝的动作时,眉梢微挑。 岁岁见状,尴尬到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的同时,又感到分外神奇。 她竟然打嗝了…… 眼见碗里还有没吃完的菜,岁岁觉得剩下可惜,没等她提议说留着下顿热一热再吃,少年在洞穿她的心思后直接抬手将剩下的菜倒在吃过的盘子里。 岁岁打完嗝,怕惹温孤雾白不喜,忙用手捂嘴,见菜被倒掉以后,皱起了眉:“……” 世子好浪费啊…… 就算他不吃,她也是可以吃的啊。 温孤雾白见她又将视线落到剩下没倒的饭菜时,抬指在案几上轻敲两声。 门外候着的花茔与其他人听到里间传出的动静后,面面相觑。 花茔现今是除去岁岁以外留在空净院伺候的唯一丫鬟,样貌不错,又是在这个后院伺候的人,这点落在其他下人眼里便具有了一定的特殊性。 比如:世子待她很不一样。 又比如:花茔姑娘有当未来主子的潜质。 花茔翻了个白眼:呵呵。 一群智障。 忽略掉这些人的眼神后,花茔出现在门口,不待她开口询问温孤雾白有何指令,少年便随意地一挥袖,在岁岁的注视下无情地说:“撤。” 花茔:“是。” 她挥手让几个下人进屋收拾。 岁岁干巴巴坐着,眼巴巴瞧着:“……” 空净院的下人做事效率极高,一会儿功夫就将案几清理干净。 花茔去到一边的角落里将即将燃完的熏香换掉,驱散了残留在屋里的饭菜味道。 很快,涌入岁岁鼻腔的,只有馥郁悠长的香气。 花茔点完香,端过一旁尚还温热的汤药,走到岁岁身边,恭敬道:“岁岁姑娘,该用药了。” 案几上,摆了一小碟蜜饯。 恰好还摆在温孤雾白面前。 岁岁望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想到自己还有些哑的嗓子,对上少年沉静的目光,她接过花茔递来的碗,屏住呼吸,将药一口接一口灌进肚子。 真苦。 还难闻。 都是她不喜欢的味道。 然而岁岁想要早点复原,必须得喝。 再说眼下生病了有药喝就很好了。 以前她病得快死时,都只能用散发着霉味的被子裹住自己,安静地待在破败的屋子里等着病情自己愈合。 岁岁喝完药,嘴里一片苦涩。 温孤雾白的指间捻了颗蜜饯,在花茔又一次退下时,将那颗蜜饯送到了岁岁面前。 岁岁反应迟钝,随即在温孤雾白的示意下张嘴,将蜜饯含进嘴里,顿时被涌入口腔的甜意治愈。 他将整盘蜜饯往她面前一推:“都是你的。” 岁岁含着蜜饯,望着盘子里的。 舌尖尝到的甜意,扩散到她的脏腑,连带着心尖儿都仿佛被裹上了一层糖浆。 她含糊道:“谢谢世子!” 温孤雾白望向外间。 院中积雪已经清理完。 泱十自小跟在温孤雾白身边,知晓他不喜欢见到太多人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遂带人悄然退下。 一缕金色的光破开云层,落在雪融后凝成水珠的叶尖儿上,照得那滴要坠不坠的水珠折射出金珠似的光。 第22章 以后,这就是你的院子 岁岁又往嘴里送了一颗蜜饯。 眼下的日子太过美好,她的嘴里心里都甜滋滋的,让她不禁回想起在金石村跟着先生的五年时光。 岁岁无父无母,这事她知道,是村子里的孩童告诉她的,也是村子里谁都知道的事情。 但她并不会因此自卑。 先生说过:“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像她这样被丢弃的孩子,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出身贫苦,亦或有什么不得不将其丢弃的苦衷。” 先生还说:“即便如此,这些都不应该成为别人嘲笑他人致使他人自卑的理由。同理,岁岁也无需因为此事苦恼,大可仰首挺胸地行于世间。” 事实上,在岁岁晓事后,懂得父母于自身而言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之后,偶尔也会在脑海里幻想亲生父母的模样。 每当她幻想不出来的时候,就会把先生幻想成是她的父亲。 尽管先生条件有限,她跟先生过得常常是贫寒的,可是岁岁的心中依然感到满足。 她会陪着先生钓鱼,会在先生替人代写书信时搬着凳子坐一边看着。 如今这种类似的安稳宁和的感受,她又在世子的身上感受到了。 但世子不是先生。 给她的感觉也不完全是像先生那样的。 至于到底是什么感觉,岁岁暂时无法解释,但她就是明白,自己对先生,对世子所抱着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岁岁凝视着温孤雾白的侧脸,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见到外面有光洒落,想到初冬的这场雪有多大后,眼睛一亮:“世子,晴了!” 温孤雾白应声:“嗯。” 他回眸,望向她,邀请道:“出去走走?” “嗯。”岁岁裹着披风跟着起身,布满茧子的手触及到布料的丝滑程度时,忍不住多摸了两把。 这样好看又厚实的衣裳,她此前从未穿过。 温孤雾白没错过她的小动作。 以后在空净院,她的吃穿用度都会是顶好的。 温孤一族先辈们用命积累下来的战功,经营数十年的势力,以及世代积攒下来的财富,足够他养她,也足够他们挥霍几辈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 有风吹来。 岁岁面上一凉,整个人为之一振,瞬间精神了几分。 她站在温孤雾白身后,先是看了眼少年清瘦的背影,转而又张望起四周的景致。 这是一处占地面积很广的院落。 想到日后就要留在这里,岁岁忍不住期待起来。 温孤雾白立在檐下,见她的脸被披风毛绒绒的领子衬得更小,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欢喜的神色时,唇角微扬:“以后,这里就是你的院子。” 岁岁一惊,哆嗦道:“奴、奴的院子?” 这里不是世子居住的地方吗? “我不住这里。” 暂时的他,是不会住这里的。 不过,他会常来。 温孤雾白抬手,任一缕光落在指尖。 少年转着手,感受光落在皮肤上的温度,腕间的白玉佛珠,色泽润透。 他望向岁岁,眸色渐暖:“岁岁以后的人生,就如这缕生机勃勃的阳光一样,终将穿破阴霾,跃过云层,露出它本该有的光彩。” 第23章 可以 岁岁的耳边传来轰的一声,脑内嗡嗡作响。 她听清了少年的话。 也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 她的目光追随着温孤雾白修长分明的指尖移动,那缕金色的光,在少年的指尖频频跳跃。 随着少年不停翻转手的动作,光便落在他的手心,跳到他的手背,又在他的指尖停留。 岁岁的心神狠狠地颤动着。 可以吗? 她真的可以像世子说的那般,如这缕光一样灿烂耀眼地活着吗? “可以。”温孤雾白回答出了她心里所想的问题。 他看着眼前瘦弱的岁岁,视线却穿过她,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眨眼之间,站在他面前的少女身形拔高,变幻成了她前世的模样。 他隔着漫漫时光,看见她身着胭色罗裳,容貌妩丽,看见她静静地立在檐下,唇角含笑。 她的背后,是散落了一地的春光。 而此刻岁岁眼中升起的期待与向往,以及她眼中闪耀的明媚的波光,又将温孤雾白恍惚的思绪从前世拉了回来。 - 晚间。 温孤雾白留在院子里陪岁岁一道用了晚膳。 她依旧吃的很少,甚至比午时还要少,为了不让自己再看见她午膳时露出的可惜眼神,温孤雾白吩咐花茔命厨房将饭菜减少了一半的份量。 即便如此,还是剩了不少。 他不准许她吃剩饭剩菜,微一侧头,便无视掉了岁岁小可怜儿似的目光,再如白日无情的不留余地的吩咐人将碗具撤下。 泱十从外间端着盘子进来。 盘子里放的,是两套折叠好的女子冬装,粉白的颜色。 摆在冬装上面的,还有一套粉白的发饰。 这是国公府的丫鬟们常穿戴的。 泱十将东西呈给温孤雾白,并道:“世子,这两套新衣是夫人院中的青锁姑姑命人送来给岁岁姑娘跟花茔的。夫人的原话是,府里新进的几个丫鬟先前两日都是穿得别人穿过的旧衣,夫人考虑到今年入冬严寒,旧衣不如新衣保暖,便拿了钱让绸缎庄的人先赶着做了一批,剩下的换洗衣物,则需过两日才能赶制出来。” “夫人还说,空净院里丫鬟少,估计世子也没有准备女子的用品。” “再有,夫人院中的丫鬟让属下问一问世子,空净院新进来的两个丫鬟都没受过府里的教导,怕是不知道怎么伺候世子,若世子同意,便让花茔跟岁岁姑娘每日晨间去青锁姑姑的住处一个时辰,同青锁姑姑学一学规矩。” 青锁姑姑是国公夫人身边的红人,又是国公夫人家中的家生子,为了在国公夫人面前当好差,她都是住在国公夫人院子里的。 如此安排,既是为了更好的完成国公夫人的吩咐,也可便于青锁姑姑调教府中的丫鬟。 岁岁听完,举目看向温孤雾白。 她显然是不排斥这个安排的。 宣国公府的规矩她不熟悉,自然要找个有经验的管事带一带。 花茔就差背过身翻白眼了。 她不可以。 她跟那位青锁姑姑犯冲。 哪怕没见过几回,花茔都看不惯青锁姑姑在下人面前狐假虎威的做派。 第24章 过往 温孤雾白跟这位继母的关系不算亲近,可也没有起过争执。 他自生下来丧母,七岁之前都是由姨母教导。 后来,姨母入宫为妃,空净院的事情也依旧轮不到继任的秦氏过问。 故而温孤雾白对于秦氏的印象,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 幼时,他听姨母说起过,这位继任的秦氏跟他父亲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人年少时也算登对,只是两人心意还未相通,那时还不是宣国公的父亲就被他的祖父做主跟母亲成了婚。 温孤雾白对上一辈的恩怨不清楚,只知道他的母亲是先进门的正室夫人。 现在继任的国公夫人,是在他母亲进府后第三年被纳进来的。 至于他的父亲,惯来讲究礼法,不管是对母亲,还是对秦氏,从不偏宠任何一方。 祖母思想守旧,极重子嗣传承,她见温孤氏进门后迟迟没有身孕,便以温孤氏进门三年不出为由将秦氏弄进府做了贵妾。 秦氏进府后,很快有孕,生下了庶长子萧若岩。 第二年,温孤氏终于有孕。 也是这一年,大安内斗不断,几位皇子为了夺嫡手段百出,私底下各自结党,朝臣们纷纷下场站队。 宣国公府力求自保,并未择主。 然,因温孤一族坚持扶正统,又与宣国公府缔结姻亲,其他几股势力便自动将宣国公府划分在如今的光庆帝一队。 还是这一年,北狄太子亲率骑兵十五万突袭,越过边境驻防,以势不可挡的攻势闯入大安境内,令大安痛失八城。 当时朝廷下令,命还是皇子的光庆帝率十万兵马迎敌。 其中追随光庆帝的人里就有温孤一族,也有当时宣国公府的全部男儿。 这一仗,打了三年,双方有输有赢,有来有回。 最终,光庆帝在一众将领的追随下收回八城,将北狄太子打得败北而逃。 光庆帝因此战功彪炳,扬名大安。 温孤一族与宣国公府的男丁则尽数战死。 温孤氏得知父兄皆亡,大悲之下早产,最后拼死生下温孤雾白,为温孤一族留下一脉。 朝廷得知光庆帝大捷的消息,其他皇子生了夺位的心思,兄弟之间斗得你死我活,并下毒谋害先帝。 光庆帝带兵归朝,得知皇城的形势后在诸多幕僚的劝说下选择按兵不动,后找准反扑的时机,率兵入城,将挑起事端的几位皇子当场诛杀。 就此,光庆帝再无对手,又得了先帝临终传位,荣登大统。 光庆帝登基后,感念温孤一族跟老国公的追随之情,下令追封。 现任的宣国公是当时萧家残存的男丁,他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父兄拼死挣来的荣耀,又因跟温孤氏结为夫妻的关系,担了国公之位。 温孤雾白作为两家缔结姻亲的孩子,被光庆帝赐姓温孤,并不顾朝臣反对,破例将三岁的温孤雾白封为世子,享两家荣光。 有圣旨在前,秦氏即便生过取代温孤氏的心思,也不敢造次,对温孤雾白更是照顾的处处到位。 在温孤氏辞世后的第七年,老夫人以国公府不能没有主母当家为由,将秦氏扶正。 第25章 突然就理解了 温孤雾白喝了口茶。 岁岁殷切道:“世子,奴可以。” 她想熟悉国公府的一切规矩,如此才能更好的伺候世子。 对上她真诚的眼睛,温孤雾白眸光一淡:“不需要。” 他对内院的事情从不过问,但也偶尔从尫九跟泱十的闲聊里知晓青锁姑姑不是什么好人,府里被她折腾过的丫鬟不在少数。 前世,岁岁就是跟刚进府的那群丫鬟一同被送到过青锁姑姑那处学规矩的。 他初时见她,她仅仅因一件小事没做好,就被青锁姑姑下令跪在雨里,淋得面色苍白,浑身湿透,吸引了不少心怀不轨的下人跑去观看。 温孤雾白那日无事,早早从宫里赶回,甫一回府,恰好撞见那一幕。 他厌恶那些下人落在岁岁身上探寻的目光,厌恶他们流里流气的话语,下令让泱十出面将所有人赶走,脱去外袍,上前替她遮住玲珑曼妙的身形。 不久之后,她就被安排进空净院。 岁岁不解:“世子,为什么?” 学规矩不该是丫鬟的分内之事吗? 温孤雾白让泱十将冬衣放下,摸了摸有些粗糙的料子,未免岁岁多想,耐心地同她解释:“你是空净院的人,无需遵守其他院里的规矩。” 岁岁拧眉:“……” 世子的态度让她迷茫了。 可如果不学规矩的话,她要怎么伺候他呢? 花茔暗自松了口气。 她是真不想跟宣国公府的其他人打交道。 泱十观察着温孤雾白的神色,请示道:“世子,这两套冬衣……?” 温孤雾白的院子里确实没有准备女子的用品,秦氏的考虑也确实周全。他看了眼岁岁身上穿的,将落在衣物上的手收回:“这两套留下,至于后续换洗的衣物不需要夫人那边插手。” 泱十目光一凝,通过温孤雾白的态度,他也知晓了之后青锁姑姑那边安排人来问时该如何回应:“是。” 岁岁看了眼自己的新衣裳,脸上流露出欢喜的神色。 温孤雾白眼神放暖,注意到天色已晚,他起身离去。 岁岁追出去相送。 花茔跟在后面。 等人走远,岁岁在檐下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等看不到温孤雾白的身影后才转身回屋。 花茔往盆里添了炭,见岁岁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后,终于出声:“岁岁姑娘,您该歇了。” 岁岁走过去看她。 花茔想到自己来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又道:“我叫花茔,年纪要比岁岁姑娘大上两岁,岁岁姑娘以后叫我花茔即可。” 岁岁冲她笑了,甜甜地唤了声:“花茔姐姐。” 花茔手里拿着夹炭的钳子掉在盆里,发出‘砰’的一声。 她承认,她被岁岁这声有点怯生生又带着点小狗似的讨好的‘姐姐’叫得浑身一酥:“……” 呃…… 突然就有点理解世子这热衷养人的癖好了。 老实说,她至今不懂世子为何对这小姑娘格外不同,但整日被这样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瞧着,还被甜软地叫着,就是再硬心肠的人都会变成绕指柔。 第26章 吃好喝好睡好 花茔回过神,捡起炭盆里被烧得发红的钳子,来回拨了拨盆里烧着的炭。 面对岁岁亮晶晶的目光,花茔一噎。 随即,花茔想起来世子暗地里给自己的指令,明确地知道自己跟岁岁表面上看同为丫鬟,实则是主仆的关系,她正想开口让岁岁不要称呼她姐姐,岁岁冷不丁地发问:“花茔姐姐,你也是伺候世子的吗?” 花茔:“……是吧。” 岁岁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客气地称呼一声‘岁岁姑娘’,除了感到意外,还觉得别扭:“既然我们都是伺候世子的,花茔姐姐也别叫我岁岁姑娘,叫我岁岁吧。” 花茔迟疑了片刻,道:“……也行。” 反正表面上看,她跟岁岁确实都是空净院的婢女。 而且,如果她对岁岁表现得过于恭敬,落在别人的眼里就会猜到岁岁在世子眼里是不同的。 想要谋害世子的人那么多,花茔不能让岁岁冒出头,让岁岁成为别人攻击世子的弱点。 岁岁晚膳后喝了药,这会儿药效发挥,有点犯困,但她不想睡,她想要同花茔说说话,多熟悉熟悉。 花茔看出她的企图,笑着问:“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伺候世子?” 岁岁用力地点头:“嗯嗯!” 花茔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不是她聪明,是岁岁表现得太明显了。 一点都不会隐藏心思。 面对岁岁询问的目光,花茔有那么一刻是心虚的。 她虽然比岁岁早一日到空净院,实际上却是守在后院什么都不做。 她也不知道世子对岁岁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只是根据目前观察到的情况而言,让花茔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世子把人弄进来,绝对不是用来使唤的。 谁家使唤丫鬟还让丫鬟住未来主母才能住的后院啊? 谁家使唤丫鬟还特意给丫鬟安排个护卫随时随地跟着啊? 岁岁睁着眼睛,追问:“花茔姐姐,我需要做什么啊?” 花茔沉思了一会儿,有了答案,回道:“世子身边不缺伺候的人,也用不着你我做什么,所以,你在空净院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睡好以及……” 岁岁:“以及?” 花茔顿了顿,有片刻的卡壳,随即脑子一转,把没说完的话给强行圆了下去:“……把身体养好。” 岁岁震惊:“……就这样?” 花茔很确定地点头:“就是这样。” 宣国公府家大业大,别说养一个啥都不干的岁岁易如反掌,就是养几百上千个都没问题。 岁岁再问:“花茔姐姐,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吗?” 花茔懒得再跟她废话,她避开岁岁追问的目光,伸手把人往里屋推:“别的我不知道,总之,剩下的……你得去问世子。” 岁岁被推着往里走:“……” - 位于望都东南街的花楼,此时火光通天,烟尘滚滚。 尫九悠闲地坐在屋檐上。 见泱十迅速地穿梭在火光之中,有不少人发现走水跑出来后,他拿过放在一边的铜锣。 第27章 把花楼妈妈卖掉 咚咚咚! 锣鼓震天,声声急促,撕破了深夜的静谧。 听到动静赶来围观的百姓只看到满眼火光,有不少男子赤条条地从花楼跑出来,花楼的姑娘们也衣不蔽体。 一道道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人影晃动,男男女女的尖叫此起彼伏,那惊天的架势,像是要把夜空震碎。 逃出来的人担心被熟人认出,顾不得满身狼狈,纷纷用布或用手遮脸。 花楼妈妈一路咳嗽一路往外冲,她回身看着花楼,想到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还有许多金银珠宝跟现银没有带出来便泪珠子掉个不停。 她的花楼! 她的钱! 妈妈痛心地收回目光。 伤心归伤心,还是明白命最重要的道理。 她用湿了的帕子捂住口鼻,防止烟雾往喉咙里灌,跟着人群往外跑。 就在花楼妈妈距离出口还有一段路,眼看着就要跑出花楼的一瞬,一道身影从高处跃下! 泱十悄无声息地立于花楼妈妈身后,一手扯住她的后领。 尫九早已将铜锣扔到一边,见泱十顺利把人擒住,他扯出腰间绑着的麻袋,从屋檐处跳下。 花楼妈妈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此时也反应过来花楼走水绝非意外。 她正想回头看看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就见一个麻袋挡住视线,对准她从头兜下! 泱十一记手刀劈在花楼妈妈后颈,被麻袋套住的花楼妈妈立刻脖子一歪,晕了过去,再没挣扎的动静。 尫九手法熟练地把人捆好,往肩上一扛,与泱十一同消失在漫天的火光之中。 - 夜半。 牙婆睡得正沉。 这两日她手里买来的人全都卖了出去,她从中赚了不少银钱,一时高兴,就出去大鱼大肉,睡前还喝了酒,因此睡得比往日沉些。 泱十立在门外,确认无误后,抬脚将门踹开—— 尫九将扛在肩上的麻袋往地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 这动静闹得很大,牙婆就算睡得再沉也会被惊醒。 她感觉到不对劲,想躲起来,结果蒙面的尫九跟泱十对视一眼,两人一个拖着麻袋里的花楼妈妈,一个进屋抓想躲的牙婆。 牙婆被抓,心知跑不掉了,跪下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尫九把麻袋扯开,将打晕了的花楼妈妈的脸露出来,用手扶正,好让牙婆看个清楚:“你不是最擅长坐人口倒卖的生意吗?” 牙婆先是愣住,随后赶忙点头,一叠声道:“是,是,是是是。” 尫九道:“把她卖掉。” 泱十压低声音,背过身:“我家主子说了,这人害了不少良家女子,坑了不少百姓,若轻易死了,是便宜她。” 牙婆一听这话,哪里还能不明白,无非是花楼妈妈得罪了人,人家要花楼妈妈生不如死:“好汉放心,老妇一定给她寻个好去处!” 等把人送走,牙婆瘫软在地。 不行了。 这行说什么也不能干了。 等干完最后这票,她得赶紧收拾家当跑路,不然今日花楼妈妈的下场,他日就是她的下场。 - 天还未亮。 岁岁睁眼醒来。 第28章 起早了 岁岁坐起身,看了眼屋内,醒醒神后,脑子清醒了些。 屋里炭火未熄,人置身其中暖融融的。 经过调养,岁岁的身体痊愈了很多,浑身也有了力气。 她用手左右拍了拍脸,下床穿好衣物,将屋里烧着的炭火熄灭,推开窗一看,发现时辰尚早。 岁岁不好去隔壁叫醒花茔,她也不清楚具体的当差时间,想到白日温孤雾白离去的方向,她将头发梳成双丫髻,簪上粉白的绒花,轻声走出屋子,再反手关门。 花茔耳力极佳,早已听到动静,她站在后头,身形隐藏在昏暗的屋檐下,看着岁岁的背影,以及离去的方向,顿时猜到了岁岁的意图。 起这么早,原来是要去伺候世子啊。 花茔打了打哈欠,被吹来的冷风冻得身体抖了抖,她抱紧双臂用掌心搓了搓,转身回屋,想到世子院里有泱十跟尫九守着,心大地钻进被窝继续睡。 - 偌大的空净院,白日是赏心悦目的山水楼阁,晚间或凌晨却是黑漆漆的一片。 好在每隔一处皆置了灯火照明。 一道纤瘦的身影快步穿行。 岁岁的脸颊被冬日的风刮得生疼,她搓了搓脸,缓解冷意,想到新的生活就要开始,少女嫩红的唇瓣翘起,乌黑的眼瞳里涌现出一层喜悦的光。 既然打定主意要伺候好世子,就绝不能偷懒。 当岁岁靠近温孤雾白的住处时,守在屋外的泱十跟尫九听到脚步声后,立即睁眼,两人下意识握紧怀里抱着的刀,待见到站在面前的岁岁时,又将脑海里响起的警钟一收,眼中的肃杀之意顿消。 岁岁挺直背脊,乌黑的眼儿溢出动人的神采:“奴来伺候世子。” 泱十:“……” 尫九:“……” 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望了望还没亮的天儿:“……” 这才寅时四刻吧。 世子一般卯时初起。 岁岁姑娘会不会来得太早了些? 两人虽没说话,岁岁还是从他们的神情中猜到自己来早了。 她为此感到懊恼。 她是按照先生妹妹,也就是钱氏一家的作息来的。 村里的人家,很多早早就要下地,经常是天不亮就会听到村民们结伴而行的说话声,岁岁住在钱氏一家时,因着还要起来收拾屋里,起得自然要更早些。 到了花楼之后,岁岁的这个习惯也没改,且往往是在花楼妈妈跟姑娘们还在休息的时间,岁岁跟楼里的一部分下人已经起来清扫整理。 泱十考虑到天气严寒,同她提议:“岁岁姑娘,世子还未醒,不如你先回去,等晚些时候再来?” 尫九附和:“是啊是啊。” 还是泱十有主意。 知道如何应对。 岂料眼前的小姑娘倔强的很,她听完后丝毫没有气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继续站着,精神道:“奴在这里等世子醒来就好。” 尫九冲泱十使了个眼色:怎么办? 泱十此前也没在空净院见过其他女子,不知晓该如何相劝,只能无奈地一瞥眼,无声地回尫九:不知道。 第29章 不妙 对比他们的不知所措,岁岁倒是无比自在。 她不懂两人眼神交汇间的为难与深意,只站在原地,吹着冷风。 岁岁的手背被风刮得刺疼,眼睛却始终亮晶晶的,甚至还冲两人礼貌地笑了笑。 泱十:“……” 尫九:“……” 关于岁岁的事情,空净院的人除了世子,谁都不敢做主,谁也不敢插手。 泱十与尫九干瞪着眼,不知该拿岁岁怎么办,只能由了她去。 岁岁是耐得住的性子,哪怕她冷,但她依旧愿意等。 毕竟这点寒冷对她而言,是她一路走来所承受得最轻的了。 以前,不管是在钱氏一家那里,还是在花楼,迎接她的严寒远比现在要残酷的多。 还往往伴随着打骂。 况且,她以往可是连件像样的冬装都没有呢。 更别说簪绒花了。 如此一想,岁岁的心里便感到无比满足,她望着自己身上的冬装,感受着衣裳内的温度,还有脚上厚得发暖的冬鞋,又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粉白绒花。 留在宣国公府的日子,实在要比她先前的日子舒坦的太多太多。 - 卯时初。 温孤雾白准时睁眼。 他有着规律到堪称变态的作息。 屋外守着的泱十跟尫九也已准备好洗漱用具,岁岁在两人进屋的时候,跟着进入。 她看了一眼温孤雾白的居所,一踏进门,就感受到暖意扑面而来。 世子的住处环境清幽,安静整洁,里间涌动的氛围也跟他给人的感觉一样,看似冷情,实则散发着令人通体舒泰的温度,让她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温孤雾白仅着寝衣,他自屏风后出来,也未束发,更未没来得及披件外袍,只穿着鞋往外走。 发现岁岁站在一边时,少年眉峰微皱。 泱十与尫九将洗漱用具一应放好,两人交换着眼色,不明白温孤雾白这个皱眉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岁岁这是第一回见到温孤雾白早起的模样,不免惊讶。 少年散着发,面容苍白,五官依旧秾丽出众,他微抿的薄唇,微皱的眉峰,以及眼睛里涌现的漠然,使他的周身看上去像是自动凝结了一层无形的冰魄般不好靠近。 嗯~ 早起的世子似乎很难相处呢。 也跟岁岁昨日见到的细致清和的少年相差甚远。 岁岁很快回神,她先是想了想自己能做什么,看见架子上放的盆后,主动过去,将帕子丢进热水里打湿。 昨日包裹在手上的细布被她扯下,露出结痂的伤口。 温孤雾白听着耳边响起的水声,注意到她手心手背的情况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他望向泱十:“何时来的?” 泱十看了眼正在拧帕子的岁岁,察觉出温孤雾白语气里夹着的不悦后,心里咯噔一声,面对少年冷冷的发问,他答:“寅时四刻。” 尫九自动往后退了一步。 不妙! 世子的神色大为不妙! 果然,温孤雾白在得知岁岁等了这么久之后,神色更为难看。 泱十认错状:“……” 尫九乖巧状:“……” 岁岁拿着热帕子走近,递去时,温声唤道:“世子。” 第30章 反被照顾 温孤雾白被她软软的语调唤回了神。 他没说要处置泱十尫九二人,只是在接过帕子擦手时,顺便看了看她手上伤势的愈合情况。 在发觉触碰到的肌肤冻得像块冰一样,少年目光一凛,对尫九道:“准备热茶、手炉、药膏、细布,再吩咐厨房熬药,备膳。” 尫九反应迅速:“是。” 温孤雾白将帕子丢进盆里,溅起一阵水花。 他去到屏风后面,随手拿过一件披风,绕回到岁岁面前。 岁岁手足无措地干站着。 却见,少年双臂一展,抖开披风,往岁岁身上一套。 想要伺候人却反被照顾的岁岁:“……” 暖意将她包裹。 她望着眼前看起来心情不好的少年,不敢吱声。 岁岁感到好一阵挫败。 她是想讨好世子,照顾世子的,结果适得其反,不但没达到想要的效果,反倒让世子不高兴了。 温孤雾白眼神淡漠,手里的动作却很温柔,将人用披风裹严实后,长指勾着披风领子底下的系带,缠绕一圈,打了结。 岁岁小心观察着他,忐忑地发问:“世子,您生气了吗?” 温孤雾白扯着披风一角,视线在屋里一扫,注意到靠窗的暖炕以后,他扯着披风,将岁岁拉过去,将人摁在铺着软垫的炕上坐好。 意识到自己刚起,形容不整,衣冠未束,少年神色微变。 他侧过身,移开一步,站得离岁岁远了些。 正好尫九拿着手炉进来。 温孤雾白清咳一声,掩饰好这点狼狈与尴尬,他佯装自若地拿过尫九手里捧着的手炉,往岁岁面前一递,略显生硬地说:“用双手捧着。” 岁岁哦了一声,乖巧地将手炉接过。 她知道这是何物。 花楼妈妈用过。 楼里当红的姑娘们也用过。 冬日严寒,妈妈跟姑娘们没生意做的时候,都紧闭门窗地待在屋子里。 不过她们的屋里没置火盆,更用不起上好的炭,所以最常见的保暖用具便是手炉。 岁岁的掌心一靠近手炉,就有一股接着一股的温度传来,她裹着披风,抱着手炉,浑身热乎乎地坐在炕上,看着她应该要伺候的人正去到一边,自己洗漱穿衣。 泱十跟尫九退了出去。 两人纷纷庆幸刚刚躲过了一劫。 且从世子对岁岁姑娘的重视程度来看,日后他们对待岁岁姑娘要更恭敬些。 屋里很静。 只有温孤雾白净手时响起的泠泠水声。 岁岁坐在一边,想要上前帮忙,可没有温孤雾白发话,她又不敢去。 毕竟温孤雾白现在的脸色不是很好。 温孤雾白洗漱完,穿戴齐整,确认无误后再次从屏风后面出来,他见岁岁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腰板挺得直直的以后,回想起来自己刚刚的行为有没有哪里出错。 他忽然道:“我没生气。” 岁岁眼睛一亮,张嘴就问:“那世子为何不让奴近身伺候?” 温孤雾白神色不大自然:“我洗漱从来不需要人伺候。” 末了,又添了句:“不习惯。” 岁岁又哦了一声。 第31章 手 一刻钟后。 泱十端着备齐的药膏细布等物进屋,并在温孤雾白的指示下放到炕上的那张四方小几上,再转身退下。 温孤雾白这会儿黑发半束,穿了身青色常服,他本就肤白,哪怕是这样偏深沉的颜色,依旧压不住他眉目间的秾丽,倒衬得他五官愈发分明,有种别样的修润韵致。 他行至岁岁对面,掀袍坐好。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几。 岁岁抱着手炉,掌心跟手指都暖暖的,加之外面穿着温孤雾白的披风,将她一大清早候在屋外被冷风吹着染上的寒意尽数驱散。 她看了眼少年白皙的手指,正想着要不要把手炉递过去给他暖暖,就见温孤雾白的目光落在她布满茧子跟冻裂的手上,道:“手。” 岁岁看了眼桌上摆着的药膏跟细布,没有立即把手伸出来,而是盯着装着药膏的盒子,猜到其价格不菲后,说:“世子,奴皮糙肉厚,这点伤很快就能痊愈,就不浪费世子的药了。” 盒子这般精致,说明里面装着的药更贵。 岁岁自觉无福消受。 她才入府,不但什么事都没做,还一连吃了几顿白食,得了那样宽敞的住处,不能再不知足,糟蹋此等金贵的药物了。 温孤雾白不跟她在这种小事上废话,抬指揭开盒子的盖子,另一手拿了上宽下窄的木签,剜了一小块药膏,他一臂横撑在几上,往前俯身,微哑的嗓音添了一丝威严:“你当我是在跟你商量?” 岁岁闻言,吓得立刻摇头:“不敢,奴都听世子的。” 温孤雾白抬指在几上敲了两下:“左手。” 岁岁双手抱着手炉,与温孤雾白的眼眸对视片刻后,当即将左手从披风里伸出,放在几上。 她的掌心向上。 温孤雾白低眸,专心为她上药。 到底重活一世,导致他懂得比上辈子多。 若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自然不太理解岁岁大清早跑来献殷勤的目的,也只会以为她不过是在做一个奴婢应该做的事情,不会感受到她背后藏着的这份用心和她想要在自己面前努力表现的想法。 她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无非是……害怕。 害怕再一次被卖,再一次被抛弃。 温孤雾白盯着她逐渐愈合的伤口,用指腹将药膏抹匀。 他是男子,因而她身上的旧伤他不便为她宽衣上药。 把花茔安排到她身边,不单单是出于对岁岁安危的考虑,还因为考虑到男女大防的问题。 许多事情,花茔身为女子,比他方便。 现今的岁岁并未长大,也不是他的妻,暂时还无法与他像前世那样肌肤相亲,同吃同住。 他也无法越过男女礼教这一关随时照顾她。 这时候,如果有个年纪接近的女子跟在岁岁身边,守着她,护着她,他也更放心。 岁岁偷偷窥视着少年的眉眼,感受到药膏涂抹在肌肤上带来的清凉舒适后,心中愈发惭愧。 她的脑袋往下低了低。 世子待她这般好,她却没能为世子做点什么。 岁岁啊岁岁,你可真没用。 第32章 挫败 温孤雾白明白她的心思,也懂她心中的慌乱与不安。 眼下岁岁还小,尚未长成,也尚未拥有上一世那样沉默寡言的性子,远比前世鲜活好猜。 为了让她放心,彻底摆脱藏在心底的那份不安,他眉目舒缓,道:“在空净院,你什么都不用做,洒扫方面泱十跟尫九会安排,膳食方面有小厨房,至于我的起居方面……我习惯了自己洗漱。” “……” 岁岁将脑袋埋得更低。 好挫败啊。 感觉世子方方面面都不需要她呢。 她在空净院里,就像是个吃闲饭的。 站在世子的角度,她这个刚买进来的奴婢,就是一个没有半点实用价值还在这里白吃白喝,既浪费地方,还浪费财力用度的人。 温孤雾白替她将左手包扎好后,又道:“右手。” 岁岁照办,把手伸了过去。 温孤雾白见她的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轻笑一声后,正色道:“抬首,挺胸,坐正。” 岁岁立即一改颓废的坐姿。 她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世子,如果您方方面面都不需要奴伺候的话,那你为何又要在那么多人里面选了奴呢?” 天底下还有这种既花费了银两买人,还把买来的奴婢好吃好喝养着的活菩萨吗? 世子图什么呢? 大抵是这些年遇到的苦难太多,导致岁岁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好的事。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那就是岁岁觉得先生离世后,自己仿佛衰神附体,一直都很倒霉,过得也不好,不可能摊上这样的好运。 - 同样的事情,多做几次就熟练了。 温孤雾白替岁岁包扎过几回后,如今的手法已然渐渐熟练。 他将没用完的细布放到一边,对上她不安的眼神,一笑:“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你不会再被转卖给任何人,你也不需要在我面前刻意表现,讨我欢心。” 岁岁脸颊一红:“……” 原来世子都看出来了啊。 看出来了她前来伺候的目的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单纯。 她想照顾世子是真心的。 但也不代表其中没有私心存在。 与世子光明磊落的行为相比,岁岁觉得自己的心思都不干净了。 温孤雾白继续出声:“岁岁,你想要留在宣国公府,想要留在空净院,想要过得好,这些都没错,你也无需为此感到内疚或惭愧。” 岁岁:“……” 温孤雾白:“这是你应有的权力,也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且可以为之去争取去拼搏的权力。” 岁岁眼神懵懂:“?” 温孤雾白:“……” 得赶紧为岁岁找一位先生,让岁岁识字明理。 只是摆在眼前的问题是,他应该找谁。 望都城里,除了一些懂得四书五经少有的女子外,又有哪些满腹经纶的文人愿意放下千百年来对女子固有的理念和成见,全心全意地教导岁岁? 温孤雾白思索完,见她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像只担心被抛弃的小奶猫儿时,心里一软。 “你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眼下的主要任务,是先把伤养好。” 第33章 值得的 他这般说,岁岁顿时安心些了,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道:“奴都听世子的。” 温孤雾白觉得好笑,出言逗她:“让你杀人也去?” 岁岁一惊,她呼吸放慢,咽了咽口水:“……奴没杀过人。” 温孤雾白哦了一声,继续逗她:“那万一我非要让你杀人呢?” 岁岁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能为世子做牛做马,但绝对不能杀人,而且前者跟后者的性质都不在一个级别:“……世子,杀人是触犯律法的,是不对的。” 温孤雾白做了假设:“万一对方要杀我呢?” 岁岁认真地想了想,神色郑重地答:“只要奴在,奴一定会保护世子!” 少女眼中浮现的坚持做不得假。 温孤雾白神色微变。 他信她。 因为前世他遇险的时候,她始终不曾丢下他,甚至甘愿一次次冲在身前,当他的肉盾。 “别这么傻。”温孤雾白语气稍软,他的脑海里闪过她前世衣裳被血染红的画面,心里泛起一寸寸的疼意,嗓音微哑:“岁岁,你记住,没有人值得你站出来以性命相护。” 他不值得。 谁都不值得。 岁岁在这件事上很有主见,她跟温孤雾白的意见相反,并且,她不觉得这种维护不值得:“值得的,只要是岁岁认为值得的人,对岁岁而言都很重要,都值得岁岁以命相护。” “……” 温孤雾白眸光一颤。 他看着眼前瘦小的岁岁,良久没再说话。 十二岁的岁岁很鲜活,也很真诚。 真好。 他这一世见到了一个还没有来得及把所有心思藏起来的岁岁。 温孤雾白的眼眶泛起一点湿意。 大抵是眼前跟岁岁的相处模式太好,是他前世不敢去想的,所以他才会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感慨良多。 门外传来动静。 温孤雾白将情绪一收,想到她今日来得早,又站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道:“你日后若想见我,不用起这么早,只需每日辰时来,与我一道用膳即可。” 岁岁:“好。” 温孤雾白:“一日三餐都得来。” 岁岁怔了一怔,欣然应下:“听世子的。” 她想,世子定然是独自用膳太孤单了,才会想找个伴儿。 正好,这是她能为世子做点什么的机会。 - 早膳不如午膳晚膳来的丰富,基本流食为主,再就是几道菜跟三四样蒸的糕点。 温孤雾白昨日同岁岁用膳时,就发现她的胃口很小,便又吩咐小厨房把她的量减少了些。 她前世也是如此,每顿都用得很少。 初时,温孤雾白还以为她是在学习望都的贵女们,听闻那些贵女为了保持身材,刻意控制食量。 直到后来,他看见她因吃多了一点便难受到呕吐的情形。 那一次着实吓到了他。 他请来大夫查看,方才知道缘由。 原来,是她幼时经历的磨难太多,常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生生把她的胃饿坏了,饿小了。 这也导致她每顿能用的食量有限。 且一旦用多,她的胃承受不住,难以消化,就会难受,严重些时,便会呕吐。 第34章 有何不好 岁岁将手炉放到一边,规矩地坐在食案前,双手捧着小碗,喝着热乎乎的肉糜粥,眉梢眼角涌现满足的笑意。 她还是不敢伸筷子夹菜。 温孤雾白见状,只好再次担当起夹菜的重任,给她夹了一样软糯香甜的糕点。 岁岁喝完几口粥,满嘴的米香跟肉香味,胃里跟着发暖。她在温孤雾白的眼神示意下夹起糕点,张嘴咬了一口,顿时瞪圆眼睛。 她被其软糯程度惊讶到。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吃到第二口时,有一股又甜又暖的豆沙涌了出来。 那股绵软的口感,流淌过她的舌尖,溢满口腔。 温孤雾白知道她的食量在哪,根据她的口味夹了一样糕点后,又夹了一些清爽解腻的菜,之后就不再夹,免得她吃多了胃里撑着难受。 晨曦破晓。 一缕缕金色的光划破先前暗沉的天儿,洒落在一片片绿的叶尖儿上。 花茔睡醒走进院子的时候,就见大门往两边敞开着,里面正是岁岁裹着披风,跟温孤雾白对坐用膳的画面。 花茔瞧了两眼。 别说。 这一幕还挺养眼。 对人的眼睛极度友好。 有下人跑进来,那下人快步越过花茔,凑到泱十耳边说了什么,泱十听完,眸色微变,让下人退下。 沉思片刻,泱十还是抬步进去,将下人的原话转告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神色未变,挥手让泱十退出屋去。 牙婆死了。 是在卖完花楼妈妈回来卷钱逃跑时被杀。 温孤雾白相信泱十尫九办事的能力,知晓他们定然不会留下痕迹让人查到。 据泱十所言,杀人者没有动牙婆的钱,而是选择留在现场,显然是自知有罪,等着官府前去拿人。 温孤雾白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能解释通的说法便是牙婆作孽太多,被谁的家人找到老巢后报复。 而牙婆之所以跑,无非是因为花楼妈妈的下场让牙婆联想到了自己做的缺德生意,料定自己最终的下场不会好过,未免被麻烦找上,决定先一步收拾家走为上策。 如此也好。 各有各的因果。 岁岁吃饱,搁了筷。 温孤雾白命人进来收拾。 想到大病醒来已有四五日,他还没去祖母院里请安,岁岁也应该找机会见识一下国公府的人,便决定带着岁岁一同前往。 尽管没下雪了,也出了太阳,可风吹在脸上仍是刺疼的。 岁岁脱掉披风,正要放下手炉的时候,温孤雾白让她继续抱着。 岁岁犯难,她看了看手炉,迟迟没动。 那日初入宣国公府,就是在下人面前分外神气的青锁姑姑也未抱手炉。 若她抱着手炉的一幕被府里的人看见,免不了让人眼红。 岁岁不想被人眼红,那意味着会有麻烦上门。 她问:“世子,奴抱着手炉好吗?” 温孤雾白:“有何不好?” 岁岁:“奴是下人。” 温孤雾白把手炉往她手里一放:“就当是替我拿着。” 果然,他如此说,岁岁就不再纠结了。 两人收拾好,出了空净院,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第35章 萧若经 这是岁岁第一次走出空净院。 头先来的时候她发着高烧,一路晕晕乎乎的,视人尚可,视物却不算清晰,即便如此,她依然会被国公府的气派辉煌给惊到。 这会儿人神智清醒着走上一遭,看清了国公府山石环绕,植被茂盛,各处种着叫不出名儿的名贵花卉后,岁岁再次暗自咋舌。 忽然,前方半空有一个看不清的物体扔了过来—— 岁岁捧着手炉身形一定,望着那个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圆点—— 温孤雾白伸手,五指捏住她细瘦的手腕,将人往身边一拉。 那物擦过岁岁耳际,带起一股风,撩动岁岁脸颊的碎发,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 岁岁顺着动静垂眸一看,发现竟然是一颗核桃。 接着,一道身影从前方比人还高的奇形山石后疾步跑出。 岁岁记得她。 这人是跟她一起被卖入宣国公府的其中一个。 那女子见到岁岁,没顾得上看她,蹲身将掉落的核桃捡起,在跟温孤雾白行过礼后,她仿佛怕被主子斥责一般,赶紧往回跑。 接着,一位年纪与温孤雾白相仿的锦衣少年从假山后面现身。 那少年步伐稳健,通身贵气,眉宇之间与温孤雾白有两分相似。 与温孤雾白眉目间凝着的淡漠宁和不同,他则透着一股骄纵锋锐之气。 他的手里正持一把特制的泛着冷光的弹弓,随手接了婢女递过去的核桃。 少年看清前方的人是谁后,也不惊讶,只将视线落在温孤雾白的脸上片刻,后又举目望了望上空。 “我刚看见有一只鸟飞过,就想用弹弓将它打下来,练一练我的准确度,没想到那鸟好生狡猾,竟在半空之中打了个旋儿,躲过了这一核桃,还害我差点打到兄长的人。“他语调一转,道了歉:“兄长,真不好意思。” 温孤雾白松开岁岁的手腕,冷眼望向少年。 ——萧若经。 此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与他同岁。 与萧有瑢是一对龙凤胎。 他与他们兄妹的出生日相差了三个月。 他们兄妹又与萧若岩皆出自秦氏的肚子。 如果当年温孤氏没有收到父兄阵亡的悲讯,没有被刺激得提前生产,或许他跟萧若经兄妹会出生在同一月份。 岁岁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从萧若经对世子的称呼不难猜出,他跟世子应是兄弟。 回想起方才捡核桃的少女经过身边时行礼的模样,岁岁捧着手炉,依葫芦画瓢地行了一礼,温声开口:“见过公子。” 她与花茔到底没去青锁姑姑的院中受过教导,行礼的姿势不够标准,令他人一眼就能瞧出她动作间的生疏。 好在岁岁学得不错,这套行礼动作做起来的时候,虽少了该有的标准观感,但也别有一番堪称纤雅的美态。 萧若经拿着核桃,将弹弓交给一旁的婢女,他正想凑近些细看,却被温孤雾白的眼神冻得站在原地。 他在心里暗道一声此人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无趣后,将目光锁定在岁岁身上:“你就是兄长亲自挑选的婢女?” 第36章 不给 岁岁低眸,没从萧若经的语气里听出不满,温声应道:“是。” 萧若经的目光落在岁岁身上一番打量,觉得此女着实无甚特别之处,又兴味索然地抽回目光。 “我当兄长会挑个什么性格可人的丫鬟,岂料竟这般呆愣。” 话落,萧若经又看了眼自己的丫鬟,将她跟岁岁比较一番后,道:“还是我这丫鬟伶俐。” 被夸赞的丫鬟神色欣喜:“流月谢过三公子夸奖。” 岁岁看了眼温孤雾白的脸色:“……” 她是不是因为过于呆愣给世子丢脸了? 温孤雾白淡淡地瞥了眼萧若经,想到萧若经过几年对岁岁的那股殷勤劲儿,一言不发地越过他。 萧若经跟过去,他对温孤雾白的性子是适应惯了的,不在意被撂在一边,只是继续盯着岁岁,似乎意图从她身上再找出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来。 无奈他找了半天,除了觉得这丫鬟瘦的可怜外,再无其他。 他问岁岁:“你叫什么?” 岁岁跟着温孤雾白,本着身份的缘故,回了话:“奴叫岁岁。” 萧若经将她的名字在嘴里念了一遍,说:“人长得不怎么样,性子也闷,名儿还挺顺口。” 岁岁:“……” 萧若经走在前头,也不跟温孤雾白搭话,一个劲儿盯着岁岁,然后又打量了一眼自己的丫鬟,忽然有了主意, 他过去对温孤雾白道:“兄长,下个月就是我跟蓉妹十五岁生辰了,不如你提前送我一件贺礼?” 温孤雾白扫了他一眼。 萧若经指着岁岁:“把她送给我如何?” 岁岁愣住。 她紧张地望着温孤雾白,乌黑的眼瞳里写满抗拒。 温孤雾白唇角微勾,没理萧若经提出的要求。 岁岁是她自己的。 若她自己答应,他或许会装模作样地考虑考虑。 可若她不愿意,不管谁来同他讨,他都不给。 何况前世岁岁也不喜欢萧若经,面对他的纠缠,她时常头痛,且一见到萧若经就绕道走,或者找地方躲起来。 果然,有些东西就算重来一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温孤雾白的视线略过一脸期待的萧若经,对岁岁道:“不送人。” 岁岁闻言,嘴角微微扬起。 萧若经捕捉到她嘴角的弧度后,嗤笑一声,心里生出一种被嫌弃了的不爽。他瞪了瞪岁岁,气道:“臭丫头,你不乐意伺候我,我还不乐意看见你呢。” 一旁的流月松了口气。 可又有些气。 她觉着自家公子极好,比冷冰冰的世子有人情味的多,岁岁这态度,让流月生出一种主子被嫌弃她也跟着被嫌弃了的憋屈。 岁岁没出声。 她自知嘴笨,未免在主子们面前说多错多,给自己,给世子招惹麻烦,干脆就抿紧嘴巴不说话了。 她这样,反倒让萧若经生了逗她的心思:“岁岁是吗?你今年多大了?” 岁岁垂眸看地:“……” 温孤雾白停下步子,看他:“你近来很闲?” 萧若经语调玩味:“是啊。” 前方,一道独属于女子的嗓音响起,轻柔中透着打趣。 “兄长,你的课业可完成了?” 第37章 斗嘴 那女子立在前方,发间流苏晃动。 她身上裹着打眼的雪色披风,裙身上浮动的刺绣花样素雅逼真,容貌与萧若经有六分相似。 对比萧若经的英朗意气,她则生得格外俏丽。 女子的胳膊肘处,正亲密地挽着一名束了高髻的妇人。 在她身后,跟着另一名妇人和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 其余的便是随行仆从。 规规矩矩地站成几排。 其中就有岁岁进府时见过的青锁姑姑。 青锁姑姑正恭敬地站在前方妇人的左侧后方,而那妇人的五官细看之下也能找到与萧若经兄妹的相似之处。 岁岁猜想,她应当是宣国公夫人。 除了她们,一旁站着的还有一位男子。 他的年岁要比温孤雾白大上些,浓眉高鼻,气质沉稳。 他见萧若经缠着岁岁问来问去,觉得萧若经的作为有失君子风度,还觉得萧若经不该同一个奴婢说这么多,沉声道:“若经,别扰了二弟清静。” 他们一来,所有下人齐齐行礼。 岁岁跟着行了礼。 秦氏的眼角有几道岁月经过后留下的细纹,显得她分外和气,她冲萧若经招手,萧若经见状,抬步过去,顺便与刚刚开口的那位女子斗起嘴来:“萧有瑢,你光知道说我,你呢?琴跟女先生学得如何?棋跟女先生下得如何?女红又如何?” 萧有瑢笑了,继续挽着秦氏的胳膊,眉目间涌现两分自得:“三哥不用管我,我学得好着呢,教琴教棋的女先生都夸我有天赋,女红方面也没落下。倒是三哥你,若是你国子监的课业没有完成,等父亲下朝回来知晓,定然抓着你好一通教训。” “……” 萧若经浑不在意。 教训就教训。 反正又不是没被教训过。 依照父亲毫无新意的规矩,无非是让他跪祠堂,再把课业带上做好。 萧有瑢又看向萧若岩,目光中透着对这位大哥的崇拜,一脸骄傲道:“不是我说啊,三哥你真该收收性子,不要整日拿着弹弓到处打鸟瞎玩,你该跟大哥好好学学何为君子之道,何为文生风骨,大哥自考入国子监,学业门门甲等,前年,连国子监祭酒都出面收了大哥当门生,还对父亲说,以大哥的才能,他日科举必能高中,届时为宣国公府,为国子监全体门生争光。你再看看你,课业不仅没完成,一手字拿出来都被人笑话。” 萧若经气得磨牙:“信不信我用弹弓打你?” 萧有瑢往秦氏身边一贴,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母亲,您听听,您还在这儿呢,三哥就当这么多人的面扬言说要打我。” 萧若经指着她,眯缝着眼,咬着牙吓唬道:“萧有瑢,我警告你啊,我现在脾气非常不好,你别逼我动手。” 萧有瑢仗着有人撑腰,丝毫不怕:“来啊。” 萧若经忍了忍,到底没动手,转而看向秦氏:“母亲,您看看,这丫头脾气坏成这样,眼看着快要及笄,若不再收敛性子,将来哪家的儿郎吃得消?” 第38章 没资格不适 听萧若经说起这个,提到及笄,还提到了婚事,萧有瑢面颊一红,不吭声了。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面皮薄,不好在这方面跟萧若经说嘴。 秦氏被他们兄妹你来我往的斗嘴方式逗笑。 待耳根子终于清静,秦氏上前,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将少年上下打量一番,道:“前两日听青锁说,世子的身体好些了?”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疏离不失礼貌地道:“是。” 秦氏一笑,显得眉目更加和气,她不是惊艳出众的长相,年轻时却也是个耐看秀雅的美人儿:“好了就好。” 萧有瑢收了跟萧若经斗嘴的神态,面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时,她的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敬畏感,还总觉得他比大哥难以接近。 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收起方才跟萧若经斗嘴时的神气,乖巧地唤了声:“二哥。” 温孤雾白淡声回应:“四妹。” 后面站着的十三岁的萧有瑜在身侧康姨娘的示意下上前,怯声唤道:“二哥。” 温孤雾白微点了下头:“五妹。” 萧若岩望着比他稍矮些的少年:“二弟。” 温孤雾白淡笑:“兄长。” 一行人相互打完招呼。 因着都是去老夫人院里请安的,便一道同行。 岁岁跟在后面,手炉被她藏在袖子里。 她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着国公府的这几位主子,将他们的长相一一记住,以防下回见到认错。 青锁姑姑注意到她乱动的眼神,本想出声提醒,点一点岁岁,让她懂点规矩,可一注意到岁岁前面的温孤雾白时,又不敢吭声。 空净院的人,她惹不起。 秦氏在前头走着,途中拉着温孤雾白嘘寒问暖了几句,见温孤雾白态度冷淡,没有细聊的兴致,也没多问。 从小到大,这位世子都是一副冷情少言的性子。 性情么……跟宣国公有些像,可也不完全像。 毕竟宣国公的神态远没有温孤雾白表现的清冷。 真要论起来,温孤雾白的长相其实跟年轻时的温孤氏更相像,他们母子都是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容貌,就连温孤雾白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都跟温孤氏相似。 秦氏将视线移开,落在后面跟着的岁岁脸上,注意到了少女手里捧着的手炉,心中暗道:他们这位世子倒是个懂得疼人儿的。 秦氏问道:“你便是世子亲选的奴婢?” 岁岁垂首:“是。” 萧若经这会儿找到插嘴的机会,道:“母亲,您说说,这丫鬟是不是看着一点也不讨喜?我方才让二哥把她作为生辰礼送给我,二哥还不乐意。” 他的语气很随意。 随意到仿佛要个人对他而言根本同要个物件没区别。 岁岁有被萧若经的态度弄得引起一点不适。 但她是奴婢。 没那个资格不适。 温孤雾白神色变了一变。 秦氏见状,沉脸训斥:“若经,这丫鬟既是你二哥选的,便是空净院的人,你没有资格同你二哥要。况且国公府的丫鬟多的是,你想要谁不行?” 第39章 道歉 对这个自小贪玩还没个正型的小儿子萧若经,秦氏颇是恨铁不成钢。 再说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罢了。 值当他一个做主子的上心? 萧若经被训斥地一垂脑袋,心中有些愤懑不平。 他知道母亲从来不想得罪二哥,想跟二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争取得到面上的和睦相处,但他哪里想到不过是找二哥讨要一个小丫鬟而已,还能被拒。 他回头瞪了瞪岁岁,想到秦氏时常头疼的毛病,不想惹秦氏生气,用一副知道错了的口吻道:“母亲,我也没做什么啊,我不过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入二哥的法眼,一时觉着新鲜,想把人弄来身边玩两日罢了。” 岁岁面色微白。 玩两日…… 温孤雾白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眉峰轻蹙。 秦氏见状,心知温孤雾白这是要护短的意思,未免今日的争执闹大,传到老夫人或者宣国公的耳朵里,她连忙赶在温孤雾白开口前厉声呵斥:“若经,你言行有失,快同你兄长道歉!” 萧若经不服,气息微喘,把脖子扭到一边。 别看萧有瑢跟萧若经这个同胞哥哥时常拌嘴,但实则两兄妹感情极为亲厚,她一看秦氏脸色不好,伸手绕到后面,在萧若经的胳膊上掐了把,不停地冲着他使眼色:“三哥,快、道、歉!” 萧若经疼得倒吸两口气,他接连嘶嘶两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是要面子的,仍不肯低头:“不就是一个不足轻重的丫鬟吗?还需要道什么歉。” 萧有瑜站在康姨娘旁边,见情况不妙,视线落定在岁岁身上瞧了瞧。 显然,她也不明白为何温孤雾白不愿意把丫鬟送给萧若经。 换做是她,但凡是萧若经或者萧有瑢喜欢的,她都会给的毫不吝啬。 不过二哥院里的人,确实不好动。 三哥这回也是倒霉,一不小心踢到了铁板。 见萧若经疼得脸色变了,萧有瑜轻声劝道:“三哥,你还是跟二哥道个歉吧。” 二哥不能得罪。 这可是今上器重的后生。 是今上亲选进宫的伴读。 他的姨母还是承蒙圣眷多年的贵妃娘娘。 再者,二哥也是父亲眼底最令他满意和骄傲的孩子。 想到这个,萧有瑜的心里有些羡慕,又有些心酸。 秦氏原本只是这样一说,想着她都做到了这个份上,温孤雾白怎么说也该给个台阶,或是说点话把这事儿揭过去。 眼下温孤雾白的态度,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温孤雾白对她的疑惑视而不见,他看了眼岁岁,忽然道:“三弟态度轻浮,举止有失风范,他不该同我道歉,应当同岁岁道歉。” 岁岁闻言,欲开口拒绝:“世子,奴……” 不用的…… 不用道歉。 自先生离世后,那些欺负过她,毒打过她的人,他们都心安理得的,也不觉得自身有错。 渐渐地,岁岁也就没什么感觉,没所谓了。 她没所谓,温孤雾白却分外在意,听到她说到一半想拒绝的话时,少年的眼底,泛起寒意。 岁岁立即噤声。 第40章 本公子跟你道歉,成吗 萧有瑢愣住,拧住萧若经胳膊的手一时忘了收回。 在她手中的力道骤然松开时,萧若经趁机抽回胳膊,在被掐红的那处搓了搓。 这丫头,可真舍得下手。 他好歹是她哥呢。 萧有瑢瞪着岁岁看了会儿,指望岁岁能吱个声儿,劝一劝温孤雾白,结果发现岁岁不懂变通,只好在心底叹息一声,不得不出面缓和气氛:“二哥,这用不着吧,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 这世上焉有主子跟奴婢道歉的道理? 温孤雾白觉得这话刺耳,他不喜欢他们对岁岁的态度,讨厌他们嘴上挂着的轻视,冷笑了下,问:“奴婢怎么了?” 萧有瑢:“……” 众人:“……” 秦氏多看了两眼岁岁,明白温孤雾白这是要当众给岁岁出气,只是她想得多,总觉得温孤雾白此举不过是把岁岁推出来当挡箭牌。 他背后真正对准的——是他们。 这孩子是怎么了? 往日也没见他对府里的谁上心…… 怕是借题发挥。 目的是借此机会打压萧若经,顺带让她这个宣国公夫人下不来脸,好让整个国公府的人都知晓她不过是一个继任的国公夫人,他的生母温孤氏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康姨娘神色微妙。 世子大病醒来,往日诸事不理的冷淡性情变锋利了些啊。 萧有瑜不敢说话,无声地请示康姨娘,想问问康姨娘她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康姨娘摇头,示意不要掺和。 神仙打架,她们母女看戏就好。 秦氏惯来忍得住,即便面子有损,依旧能做到一团和气:“若经,听你二哥的。” 萧若经这会儿也不硬气了,眼见这事儿不道歉没完,他走到岁岁面前,矮了身,眉梢一挑:“岁岁是吧?公子我适才举止有失,是本公子的错,本公子跟你道歉,成吗?” 岁岁转而望了眼温孤雾白。 萧若经也跟着望去,笑问:“二哥,你看我都跟你的宝贝丫鬟道歉了,这事儿是不是就算完了?” 温孤雾白转眸,迎上岁岁的目光,问她:“成吗?” 岁岁撞上他的清浅的目光,心中生暖。 世子是在顾忌她的感受吗? 因为顾忌她的感受,所以才会当众让三公子跟她道歉? 萧若经见她傻乎乎地盯着温孤雾白,忽略了自己还在时,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他就不明白了,都是国公府的公子,凭什么温孤雾白就高人一等? 现在竟然连个丫鬟都敢无视他。 这股火气积在胸腔,越烧越旺,连带着萧若经好看的面孔都添了一丝阴沉,他忍住把岁岁拽过来骂上一顿的冲动,扬声再问:“本公子问你话呢?成不成?” 温孤雾白抬手,将凑近了些的萧若经以臂挡开。 他无视掉在场众人的目光,也不在意秦氏会怎么想他,会不会因此引来秦氏不满,招惹他人的非议,只想让萧若经为他轻视岁岁的行为道歉。 他知道的,岁岁虽然暂时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她一定不喜欢萧若经的态度。 第41章 ……成 在场的大多人精,最擅长的就是整日把别人的心思琢磨来琢磨去的。 其中,也不乏爱自作聪明的人。 估计以秦氏等人的脑子,复杂惯了,绝不可能把事情想简单化,还会把这点小事当做是他对秦氏以及对秦氏子女不满的表露。 毕竟,谁又会相信他做此事的初衷仅仅只是为了给岁岁出气呢。 这样也好。 这样他们事后想计较的对象只会是他。 如此一来,岁岁就省了不少麻烦。 岁岁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心里发毛,面对温孤雾白递来的眼神,以及萧若经沉下的面色,她点点头,细声道:“……成。” 萧若经收回目光,快步冲到前头。 他站在一处放着花卉的假山前,抬手将开得正盛的花朵一把扯下,背对众人,连吐了几口气后,把捏碎了的花往地上一扔。 岁岁瞧了眼被捏得失了色彩和水分的花:“……” 她觉得三公子想掐死的不是花,而是她。 萧若岩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收回。 秦氏自然不会把一个丫鬟放在眼里,只盯着温孤雾白看了会儿,发觉看不懂这位世子的心思以后,找了话题:“昨日请安时,老夫人还在念叨世子,今日世子去了,老夫人见到定然高兴。” 萧有瑢立马接话:“是啊,说起来祖母真是偏心,明明我们都是父亲的子女,祖母就是最疼二哥。” 温孤雾白不置一词。 祖母真正在意的,或许不是他,是他能为宣国公府带来的荣光。 一直没吱声的康姨娘道:“四小姐这话说的,老夫人不也疼你吗?每月外间铺子送来的首饰,老夫人都是先让人送到你的院子里供你挑选的。” 对比萧有瑢,她的瑜儿就倒霉了。 每次只能挑别人选剩的次等货色。 萧有瑢只当没听出康姨娘的弦外之音,笑说:“这倒是,就比如这个月首饰铺子送来的蝴蝶钗吧,做工精巧,戴在发间漂亮的紧。” 萧有瑜看向萧有瑢发间的蝴蝶钗。 做工一流,材质上佳。 她也喜欢。 可谁让她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呢? 碍着这个,她注定生来就没有跟萧有瑢争抢的资格。 宣国公府规矩森严,父亲素来最重礼教,信奉嫡庶有别,就连后院谁是正妻谁是妾室都分得清清楚楚。 且父亲注重养生,在男女之事上沾染不多,为了不影响心神,保证每日上朝能精神抖擞,父亲大多时候都住在自己单独的院里。 萧有瑜听康姨娘提过,以前温孤氏在时,父亲倒是会跟温孤氏一个月里有十来天住一起。 那时,父亲每月分给秦氏两日,康姨娘一日。 温孤氏去后,父亲对公事更为上心,每月固定会去秦氏屋里歇个四五日,而康姨娘每月分到的不过两日。 康姨娘年轻时是宣国公的通房,这几年色衰,背后还没个靠谱的娘家,故而她们母女在国公府只能常年仰人鼻息。 岁岁听着她们的谈话,从中嗅到了一股涌动着的淡淡的火药味儿。 第42章 沈夫人 岁岁对于这样的局面感到局促,抱着手炉的五指紧了紧。 幸好。 幸好她是跟着世子。 不用担心被卷进公子小姐们的纷争里。 前方,萧若经扭身,他双眸如盯住猎物一般锁定住后方的岁岁,手里拿着那把特制的弹弓,手指一拉,往后发力,黑色的皮筋跟着往后,他对准了岁岁,无声地做了一个‘叭’的口型。 岁岁脚步微晃:“……” 她瞪大眼睛,被吓了一跳。 对方眼里透露出的‘这事儿没完’的讯息,与钱氏的儿子找她麻烦时一模一样。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的不安,察觉到萧若经递来的视线后,抬眸望去。 萧若经先是梗了梗脖子,固执地与之对视,可没过一会儿,他到底还是忌惮温孤雾白,率先败下阵来。 他收了拉皮筋的动作,将弹弓扔到流月手里,转身到一边,慢悠悠地走着。 岁岁提起的心脏一松,吐出口气。 - 一行人刚踏进老夫人院里,就发现外面站着的仆从有几个是生面孔。 倒是有个熟面孔。 ——张嬷。 屋里有啜泣声传出。 秦氏一见到张嬷,便猜出待在里间的是何人。 岁岁与众人一样,被这哭声弄得生出几分好奇。 温孤雾白对于里面那位的到来毫不意外。 康姨娘眼里流露出八卦的光,她面上不敢表现,压着声儿同秦氏说:“夫人,是沈夫人来了吧。” 来的真早。 怕是早膳都没来得及用。 秦氏没应。 张嬷过来行礼。 屋里,响起妇人带着哭腔的言语,情绪激动时,一度哽咽: “母亲,沈松就是个负心薄幸的,我好歹是他正妻,这些年来,就算我的肚子不争气,没能为他生出个带把儿的,但对他们家也是尽心尽力。那刚进来的小贱蹄子出身不清不白,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条烟花巷里带回来的,仗着怀了身孕,竟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讽刺我是下不出蛋的母鸡!” “母亲,您听听,听那小贱蹄子的嘴多贱,多毒!” “她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玩意儿,当着我的面都敢这么说,还不知背地里怎么与人说我的不是。” “沈松偏听偏信,只在意她说的,不在意我说的。” “母亲,您评评理,我不就是一怒之下推了一把那小贱蹄子吗,我哪知道她身体底子那么弱,只这么轻轻一推,就见了红,落了胎。” “沈松因这事儿恼我,不顾我正头夫人的脸面,当着满府上下的人追着我打。” “母亲,您看看我的脸!” “说到底,都是那小贱蹄子福薄,注定生不下这个孩子,他沈松凭什么把所有错推给我,凭什么打我?” “……” 妇人一边说,一边哭。 秦氏与康姨娘互相看了眼,一时都不好进去打扰。 还是李嬷嬷见他们来了,转身进屋禀报。 外面来的人已经将里面的话听了个清楚,也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 秦氏面色略微尴尬,她捏着帕子清咳两声,转过头,望着一众仆从。 第43章 不许外传 沈夫人本名萧卉,是老夫人的小女儿,自小受尽疼爱,性情不免骄蛮。 当年老夫人嫁入国公府,总共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结果儿子还未来得及娶妻就在与北狄的那场血战里随老国公阵亡。 老夫人的大女儿嫁给淳安伯后,两夫妻刚成婚那会儿倒是恩爱了一段时日,只可惜难产死了,留下了一个女儿。 老夫人的小女儿,就是里面正在哭的那位,嫁的是当年科举正热的沈松。 二十年前,沈松虽是家道中落的士族,因其才学,也是不少人眼里值得嫁的儿郎。 所有人都认为沈松将来必然大有作为。 老夫人也是看中了这点,又因舍不得萧卉嫁高门受一屋子婆母姑婶的气,就在私底下挑了一些有潜力的男子画像送进府中,供萧卉挑选。 萧卉看过画像,与他们隔着屏风见了一面后,瞧上了沈松,经她点头,老夫人这才愿意把小女儿下嫁到沈家。 头先两年他们夫妻感情还好。 沈家的人知晓萧卉身份尊贵,乃是他们高攀了宣国公府,不敢给萧卉脸色看,凡事也都哄着,忍让着。 那会儿萧卉每回回来国公府都是跟沈松恩恩爱爱,红光满面的。 两人还时常置办些东西回来看老夫人,在府里小住。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年,沈松便跟萧卉的感情迅速冷淡。 且沈松在官场一直政绩平平,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如今到了不惑的年纪还在通政司当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 眼见前途没了指望,沈松意志消极,开始沉迷酒色,还总爱把乱七八糟的女子往后院塞,气得萧卉日日同他争吵。 两夫妻每次吵完,萧卉便会收拾东西带着女儿回宣国公府跟老夫人哭诉。 等过些时候,事情淡去,萧卉气消,沈松也会拉下脸面来把人接回去。 秦氏等人对此状况看了多年,早已见怪不怪。 萧有瑢小声嘟囔:“姑母上个月才来,这才不到一月,竟又来了。” 萧若岩道:“长辈的事情,不要妄议。” 萧有瑢吐了吐舌头,表示知道了,她对这位姑母不算亲近,但她跟姑母的女儿玩得好,经常会凑在一起谈论琴棋书画:“不知道这回姑母又要跟姑父闹多久?不过想到沈妹妹能在府里多住几日,我又高兴。” 萧若经没说话,目光仍时不时往岁岁那边扫。 萧有瑜想到那位样样出众的沈妹妹,心中沉了沉。 秦氏听里面的哭声渐小,继续看着一众仆从。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外面的人都等着看宣国公府的热闹,她这个当主母的,自然不想让此事宣扬出去,让宣国公府沦为他人嘴里的谈资。 秦氏拿出身为当家主母的威严,冷了声:“方才听到的内容不许外传。” 一众仆从行礼:“是。” 岁岁也小声应了。 先前进屋禀报的李嬷嬷出来,她先是对守在门外的丫鬟说了备茶,然后请秦氏等人进屋。 除了贴身的丫鬟,其他的,都得守在外间。 第44章 继续捧着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她一路捧了这么久的手炉,这会儿掌心暖暖的,想到温孤雾白碰都没碰,她正欲将手炉递过去,温孤雾白道:“继续捧着。” 岁岁:“……” 世子说捧着,那就捧着吧。 只是随着进屋的丫鬟,就没一个捧手炉的。 萧若经抬步越过门槛时,盯着岁岁捧着手炉往里藏的动作,忽的出声:“二哥还真是秉持君子之风,分外懂得怜香惜玉。” 温孤雾白没理会。 萧有瑢担心萧若经同温孤雾白再起争执,赶紧扯了扯萧若经的衣袖,示意他别惹事。 萧若经离她远了些,抬手抚平被扯起褶皱的地方。 萧有瑢瞪他,口型警告道:祖母在呢。 萧若经也用口型回了:行了,本公子知道了。 祖母偏心二哥。 府里谁都知道。 萧若经不爽归不爽,但还分得清形势。 屋里坐着三人。 正上方的老夫人面色不大好。 挨着坐在老夫人身边的,正是刚刚拉着老夫人哭诉的萧卉。 萧卉哭完,这会儿眼睛还红肿着。 当着小辈的面,她还是整理了下,捏帕将眼角的泪拭了。 萧卉看上去倒也没有话语里说的那样严重,就是脸颊明显肿起,指印未消,嘴角还有凝着的没擦的血,一看其形容,就是同人扭打后气冲冲赶来的。 在萧卉身边坐着的,是一位五官还未完全长开的少女,她正是萧有瑢嘴里说的‘沈妹妹’。 沈妹妹站起身来,注意到温孤雾白时,白嫩的面颊泛粉。 这位表兄一出现,就能瞬间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原因无他,自是因为他太优秀,生得也太过……好看。 坊间关于这位表兄的画像也是疯传,不少贵女都花了高价从贩卖画像的人手里买去偷藏。 大抵也是因着他们沈家跟宣国公府的这层关系,沈家才会至今还有不少人登门。 萧若岩等小辈见到萧卉,一齐过去行礼:“见过姑母。” 萧卉看了眼国公府的几位晚辈。 她这兄长的几个孩子,儿郎们不仅模样生得好,气度不凡,两位女郎的相貌也极不错。 尤其是从温孤氏肚子里出来的温孤雾白。 满望都的贵女,一大半未出阁的女郎的芳心都遗落在了这位年纪轻轻备受瞩目的世子身上。 萧卉羡慕极了。 她若是肚子争点气,早些年给沈松生个像温孤雾白这样的儿子……不,哪怕生得儿子只有温孤雾白的一半,或者是拥有萧若岩的才学,萧若经健康的体魄,她睡觉都能笑醒。 若是那般,她跟沈松也不会把日子越过越糟。 可惜,她就是生不出儿子。 不过她生不出儿子,别的小贱蹄子也别想生。 温孤雾白看了眼自己这位姑母。 前世的他,活在别人编造的谎言里,活在身为温孤一族唯一的血脉的责任里,还要承担起宣国公府的体面。 作为世子,作为晚辈,他对于宣国公府的事情不能不插手。 其中,他就有帮这位姑母摆平过一些事。 例如:给姑母的丈夫升官。 第45章 沈言心 萧卉笑了笑:“我听说这场入冬的雪害得雾白大病一场,还昏迷了两日,一直担心着呢,眼下见到雾白好生生的,姑母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实地了。” 温孤雾白不失礼数道:“谢过姑母费心。” “不费心,不费心。”萧卉的嗓音里还有没散去的哭腔,跟萧若岩几个小辈打完招呼,她特意对着温孤雾白叮嘱了几句,然后冲沈言心使眼色:“心儿,别站着啊,快来见过你的表兄们。” 沈言心垂眸,对着萧家的男子一一见礼。 萧有瑢等沈言心见完礼,瞅准机会,也不管秦氏投来的目光,起身过去,一把拉过沈言心,走到一处,道:“沈妹妹,快挨着我坐。” 沈言心与她素来亲近,自然不会拒绝。 她的眉目间浮现欢喜的神色。 比起她在家中的那些兄弟姐妹,她显然更喜欢待在国公府,同萧有瑢来往。 萧有瑜见她们亲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过去坐到了最末。 见完礼,请完安,李嬷嬷安排下人进来奉茶点。 老夫人本想拉着温孤雾白多说几句话,可又放不下萧卉的事,期间一直拉着自家小女儿的手,同温孤雾白说着话:“雾白,今年冬天要比往年冷些,你记得多添些衣裳。” 温孤雾白坐好:“是。” 老夫人又看向秦氏,对她说:“雾白是早产的孩子,身子自小不好,幼时还遭遇过几次歹人谋害,导致他一到冬日便比旁人畏寒,空净院的用度不能短缺,尤其是炭。” 秦氏点头:“老夫人只管放心,此事我一定督促下人办好。” 岁岁站在后面,听完老夫人的话后,下意识看了看温孤雾白,乌黑的眼瞳里,透露出关切的光。 温孤雾白看她,薄唇轻轻勾起。 忽然,一道道目光探寻过来,落在了岁岁身上。 沈言心也看过去,目光中透着好奇,她望着身边的萧有瑢,正想问上一问,萧有瑢便心有灵犀地凑过来,小声说:“她是二哥新选的奴婢。” 话罢,又添了句:“二哥挺宠她的。” 沈言心点点头,心里疑惑解开的同时,又多看了两眼岁岁。 萧卉上月来时,没见到温孤雾白身边跟着除泱十尫九以外的人,眼下见到新面孔,难免留心。 她拉着老夫人的手,问:“母亲,府里来新人了?” 老夫人此前没见过岁岁,闻言看了一眼,见岁岁规规矩矩,瞧着很是本分,也相信温孤雾白选人的目光。 她这孙儿素来主意大,用人有一套他自个儿的章程,想来这奴婢并非不安分的性子,否则,也不能入她孙儿的眼。 且现在年纪还小,即便将来这丫鬟真的不安分,意图学那些个心思多的,想要跟主子有点什么牵扯的,那也得过几年后再说。 老夫人捏了捏萧卉的手,知道萧卉还因被沈松打的事情委屈着,道:“前些时日,我看府里的几个旧人该换了,就让你嫂嫂找了牙婆,新买了一批奴婢进府。” 第46章 合眼缘 萧卉知晓高门大户的下人换来换去是常事,别说宣国公府了,就是沈家的下人也常换。 她盯着岁岁打量了会儿,见岁岁容貌平平,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想着将来就算模样长开也未必出众。 萧卉不再对突然冒出来的岁岁上心,只看着温孤雾白,道:“往日来时,姑母总见泱十尫九跟随在你左右,从未见你身边有过丫鬟,如今有了,姑母难免稀奇。雾白,姑母倒要问你,你究竟瞧上了这丫鬟哪一点?” 岁岁垂着眉眼。 那副好拿捏的模样,乖软极了。 老夫人看了眼,对岁岁表现出来的姿态极为满意,同时,她心中也对秦氏管理府中事宜的本事很是认可。 秦氏是聪明人,自入国公府以来,不争抢的不去抢,该争取的时候也懂得把握分寸。 温孤氏去后,老夫人一直有意将秦氏扶正,却碍于温孤一族,碍于温孤雾白的面子始终没提。 再说她要是提早了,宫里的那位也不可能同意。 直到八年前,她才跟宣国公商量好将秦氏扶正。 萧卉这一发问,众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岁岁也好奇。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跟那些聪明长得好的少女们相比,确实逊色。 温孤雾白吃了口茶,抬眸的瞬间,恰好瞥见岁岁偷偷看来的动作。 他没管在场众人怀着各样心思的探视的目光,淡声说:“合眼缘。” 岁岁恍然。 原来如此。 萧卉笑了,她看人也注重合不合眼缘,是故一听温孤雾白的话,顿时生出一种找到同道之人的感觉。 忽的,她指着正同萧有瑢说话的沈言心,问温孤雾白:“那你瞧你的沈妹妹可还合眼缘?”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色微妙。 萧有瑢盯着沈言心看了一番,将她跟自家二哥放在一起比较,觉得单从外貌上来说,倒也勉强登对。 十四五的年岁,正值情窦初开时期,长辈们挂在嘴上的几句玩笑话对他们而言,不免会弄得他们尴尬万分。 沈言心面皮薄,当场闹了个大红脸。 她清楚母亲的心思。 何况母亲每回来宣国公府,都会拉她的手,反复叮嘱她要在三位表兄面前好好表现。 母亲还说,若是将来她入了二表兄的眼,等着她和沈家的,就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她不仅能稳坐高位,说不定还能同外祖母一样诰命加身。 这些道理,沈言心都懂,只是面对二表兄时,她总有股说不出的害怕。 还总想跑。 温孤雾白没作答。 得亏萧卉问这话时屋里坐的都是自己人,若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丢的就是萧卉的脸,还会连累沈言心在其他贵女面前抬不起头。 秦氏见势不对,立即道:“合眼缘,怎么会不合眼缘。” 萧卉笑容一僵。 她问的是温孤雾白,关键时刻,秦氏跑出来捣什么乱啊。 老夫人摇了摇头。 她这小女儿自小被惯坏了,脾气不好,也不大看得清形势,有时还会说出两句不合时宜的话把场面弄僵。 好在秦氏上道,知道适时的出面打岔,把场面控住。 第47章 先操心自个儿的事儿吧 老夫人拍了萧卉的手,清楚她那点心思。 萧卉方才的一番试探,无非是希望沈言心能嫁高门。 纵观望都的世家子弟里,就属温孤雾白风头最盛,加之容貌惊艳,气度不凡,自然免不了成为望都贵女们争相想嫁的儿郎。 老夫人倒不反对萧卉的安排。 再者表兄妹通婚,两家便是亲上加亲。 只是她看了眼始终没表态的温孤雾白,已然懂得了温孤雾白的心思。 她这孙儿显然没动过这方面的想法。 也可能是年纪没到,想的没有那么长远。 毕竟男子心性定的晚。 好比已经十八的萧若岩吧,仪表不凡,又有本事,也是望都不少世族中意的郎婿人选。 想来以秦氏的脑子,不是没在私底下筹谋过萧若岩的婚事。 但萧若岩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无心其他,这事儿只能搁置。 去年,老夫人本想给萧若岩房里添两个晓事的丫鬟,给萧若岩当通房,谁知萧若岩得知此事,竟严词拒绝。 秦氏认为此事不着急,遂将这事儿拒了,说让萧若岩自己决定。 老夫人对此是不悦的,觉着秦氏太纵孩子,又觉得煞她面子,但见宣国公没说什么,就不再管。 想到萧卉一次次地回宣国公府,还总想让沈言心跟温孤雾白多说说话,老夫人看破不说破,她担心萧卉性子急躁,容易出错,不仅没能达成目的,反惹了温孤雾白厌烦,拿捏着分寸说:“行了,你别顾着打趣小辈们,还是先操心自个儿的事儿吧。” 萧卉闻言一愣。 想到沈松,还有府里那一堆被他从外面带回来的赶都不完,训都训不过来的莺莺燕燕,她的脸色一垮。 萧有瑢看出她情绪不佳,留意到萧卉脸颊又红又肿时,替萧卉不平道:“姑父当真是越发不像话了,竟敢对姑母动手!” 萧卉听到这里,一时悲上心头,眼眶又红了。 秦氏严声道:“有瑢。” 萧有瑢自知失言,立时闭嘴。 不一会儿,屋里又响起萧卉的啜泣声。 她跟沈松不和的事儿每回闹得宣国公府人尽皆知,萧卉也不觉得丢脸。 她趴到老夫人腿上,哭道:“母亲,您从来是最疼我的,现今您的小女儿受了委屈,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老夫人一听,当即动容。 想到在最好的年纪阵亡的儿子,阵亡的老国公,她的眼前顿时闪现出他们的棺椁被送回府门前的画面。 时隔多年,有些记忆因为太过悲痛,依旧清晰在目。 还有几年前她难产过世的大女儿…… 老夫人心疼地抽了一下,她拍了拍萧卉的后背,哄孩子似的说:“好,母亲给你做主。” 秦氏等人听着,都未说话。 眼看萧卉抱着老夫人不撒手,又旁若无人地诉说起婚姻里受的委屈,在场的人便明白萧卉还得哭上好一会儿。 老夫人知道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也没有留人,只对着秦氏等人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温孤雾白起身,对着老夫人一拜,带着岁岁走了。 第48章 不能着凉 萧有瑢走的时候,不忘顺便把沈言心拉住,她凑近身,低声道:“沈妹妹,姑母这会儿正伤心呢,估计还得缠着祖母说上半日的话,你左右留在这里也插不进嘴,还不如去我院里坐坐?” 沈言心看了眼光顾着伤心的母亲。 这样的场面经历多了,她也没了最初的不知所措。 她冲萧有瑢点头,跟着她走了。 沈言心整日待在家中,除了练习琴艺,就是练习女红,还得时时听萧卉在耳边絮叨,看府里父亲的妾室们争来斗去,她长期处在这样吵闹压抑的环境里,心情也会郁郁。 如今见到了年纪相仿还能聊得来的萧有瑢,沈言心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且对比乌烟瘴气的沈府,规矩分明的宣国公府显然舒心的多。 康姨娘看着她们结伴离去的身影,对萧有瑜道:“瑜儿,你也去。” 萧有瑜不想去。 康姨娘推了她一把:“快去。” 萧有瑜拗不过,只得跟去。 萧若经出了院子,正想往府门外跑,却被萧若岩一把抓住肩膀,他转头对上萧若岩严厉的目光,笑道:“哥,我跟人约了要去樊笼大街吃茶。” 萧若岩想到他因贪玩而落下的功课,实在不想再听到萧若经被拎出来当众挨训了,也不想违逆父亲的意思,对周围的两名小厮使了个眼色,不容拒绝道:“吃茶可以,可你得先把国子监布置的功课做完。” 萧若经意图商量:“哥——” 萧若岩不为所动,对着下人一挥手,萧若经就被人架走了。 岁岁隔着一条走廊看到这一幕。 老实说,她心里有点暗爽。 回想起老夫人在屋里说温孤雾白早产,自小畏寒的话,岁岁的心情又有点沉闷。 她望着眼前清瘦雍容的少年,脑海里蓦地浮现先生每每难受到咳血的模样,心里忽而一疼。 下一刻,岁岁也来不及多想自己作为奴婢该不该如此做,此等行径是不是犯上,闪身站到少年面前。 温孤雾白看她:“?” 岁岁的身量比他矮上一截,她垂着眼,将一直抱着的手炉往前一递。 温孤雾白没接。 她咬了咬唇,趁这时没人经过,拉过温孤雾白的右手,快速地将手炉放到了他的掌心:“老夫人方才说了,世子畏寒。” 温孤雾白闻言,眼底闪现几许笑意。 岁岁又用一种蛮横的口吻道:“世子不能着凉。” 她不怕冷。 她可以挨冻。 但世子不可以。 温孤雾白看着她的发顶。 少女粉白的绒花质地粗糙,府里发放的衣裳材质也不好,她的发质呈现出营养不良的枯黄。 眼下的岁岁,除了比同龄人瘦小之外,五官也没有长开的迹象。 她这副模样,与她前世被送到空净院时相差甚远。 他的掌心,传来一阵阵的暖意。 那是手炉贴着皮肤时所带来的温度。 如果不是温孤雾白确认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妻,是前世跟他同床共枕多年的人,他自己都很难将眼下十二的岁岁,跟前世那个容貌妩丽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第49章 他真正想要的 他喜欢前世的岁岁。 也喜欢现在的岁岁。 而且……现阶段的岁岁,稚嫩,笨拙,她还没有长大,还不会隐藏情绪,她的身上会呈现他前世从未见过的一面。 这些发现,会让他在与她今生相处的过程中感到惊喜,又会莫名的觉得满足。 岁岁递完手炉,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志得意满地翘起嘴角,她担心温孤雾白再把手炉给自己,于是往后退开,同他拉开距离。 她一副坚决不肯再碰手炉的模样。 温孤雾白失笑。 他看见了少女眉目间办完事情涌出的欢喜,也捕捉到了少女眼瞳中浮现的名为倔强的泠泠波光。 掌心的暖意,源源不断。 它们透过薄弱的皮肤,传递到他身体里每一处细胞。 这样不烫且正好的温度,像是没有实形的物体一般涌进他的身体,均匀地把他的每一块骨头裹上暖意。 手炉暖的是手。 岁岁的举动暖的是心。 自重生以来,温孤雾白想的都是如何弥补前世他与岁岁之间的遗憾,如何改正自己的不足,因而他琢磨的都是现阶段怎么样做才是对岁岁最好的,怎么把她的吃穿用度安排得一丝不漏,却没有设想过这时候的岁岁会用这样笨拙又可爱的方式来回应他。 前世的岁岁很好。 那是一种无可挑剔的,事无巨细的好,是会在任何境地根据自己所处位置范围内的好。 好到她仿佛就仅仅是他的妻子。 好到她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完成她身为他妻子的这个身份。 无可指摘。 方方面面的完美。 方方面面的周全。 然而那样的好,缺少了她本该有的性情,缺少了她现今眼里闪烁着的神采。 温孤雾白眼眶一热。 到了此时,他终于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前世,他接受的是世家教育,认为应该按照长辈的心意去成为令他们骄傲的人,应该负担起宣国公府和温孤一族的荣耀和责任,也因为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又加之自小接收的种种礼法约束,导致他没有办法真的站在岁岁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也没有顾忌到岁岁内心真正的需求。 是他不好。 是他不对。 或许,就是因为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想让他意识到这一点,才会对他那般残忍,让他失去了她。 也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以及身为她夫君的失职,他才会最终在完成一切该做的事情以后,自尽于她坟前。 望着眼前的岁岁,温孤雾白落在手炉的长指微微收紧。 原来,他前世想要的,是她能够在做他妻子的时候依旧有着属于她自己的性情。 而比起看着她那般完美的做着身份之内事务的她,他更想看到的是一个会冲他笑、冲他闹、甚至会发脾气、会蛮不讲理的,性情饱满的、感情充沛的岁岁。 岁岁察觉到他情绪不对,留意到他泛红的眼眶时,心里一紧,关切地问:“世子,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嗓音微哑:“没什么。” 第50章 要好好的 岁岁看着他,不放心道:“世子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跟着又问:“你真的没事吗?” 温孤雾白注视着她的眼神,清浅温和。 里面藏着的,是大彻大悟后的感慨,是再次重生与她相见的欢喜,也有他对她隔着漫漫时光积累的汹涌的爱意。 然而这些,都是眼下的岁岁还无法理解的感情。 她望着他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关切,担忧,以及对他眼神解读不出的迷茫,困惑。 岁岁呼吸放缓。 世子的眼神好让人喜欢啊。 可惜她看不懂。 那日初入国公府,岁岁在迷迷糊糊间,曾经也在世子的眼睛里见到过这样的眼神,里面散发出的对她的善意,以及暖意,足以驱散凛冬为她带来的冷意与疼意。 岁岁想,要是她再聪明些就好了。 因为如果再聪明些,说不定她就能更了解世子一些,更能准确的理解世子眼里的情绪。 这一刻,岁岁萌生出了读书的念头。 然而她现在不过奴婢之身。 且先生也已过世。 如今又有谁愿意教她读书认字,授她道理呢? 可能……她这辈子都没法识字了。 这个认知,让岁岁的情绪陡然失落。 在金石村时,先生对村民们说过,只要愿意去找他读书的,不管男子女子都照收不误,甚至对女孩们还会更优待一些,连束修都不用交。 即便如此,村民们也没人会把女孩送去读书。 村子里的男子们说:女子就该在家伺候公婆,哺育孩子,还应该对丈夫言听计从。 村子里的婶娘们说:女孩儿读什么书啊,女孩儿这辈子只要好好学习怎么孝顺公婆,怎么嫁人生子,怎么把丈夫照顾好,把家里收拾好就行了,女孩儿也不用像男子那样学那么多书本上的知识。 先生却对她说:女孩儿也能读书,女孩儿生来也有明理的权益,所以等岁岁到了开蒙的年纪,也要像男孩们一样读书。 先生还让胡家婶婶给她缝了一个叫做招文袋的东西,说是用来装书籍跟笔墨的。 先生还在给她准备的包裹里买了一套笔墨。 只是先生还没来得及给她,就仓促地去了。 后来啊,先生给她买的衣物,被钱氏的女儿抢了,先生给她的招文袋,给她买的笔墨被钱氏的两个儿子用了。 岁岁望着少年苍白的面容,脑海里又跳出来老夫人说的话,一遍遍地重复着。 她忽然间感到心慌,感到害怕,害怕对她好的人会一个个离去,害怕她会把霉运带给温孤雾白。 或许真就像钱氏说的那样,她是灾星,都是因为先生捡到了她,先生才会害病辞世。 岁岁心里泛疼,整个人仿佛泡在了苦涩的药汁里,她含泪地看着温孤雾白,嗓音带了哭腔:“世子要好好的。” 温孤雾白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悲伤,猜想应当是她想到了那位她提过的将她救回去的先生:“嗯,岁岁也要好好的。” 岁岁将难过的情绪拂开,重新把话题绕回去:“所以世子刚刚是哪里不舒服吗?” 第51章 心口疼 温孤雾白被她的话语逗笑。 在某些事上,她还真是执着。 看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好像他不说刚才到底怎么了,她就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温孤雾白为了让她宽心,说:“没怎么,就是适才心口有点疼。” 岁岁眼睛瞪圆:“心口疼?” 温孤雾白:“嗯。” 是啊。 心口疼。 她就像是在他的心上扎了根,生了芽,顽强生长成了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小树。 每当有风掠过,她的叶子会一片片随风拂动,他就会这股力道被牵扯出或疼痛或甜蜜或酥麻的感受。 他明知这样会影响他,却依旧放任那棵小树在心脏深处不停地将根延伸,将他的心脏悄然包裹。 不仅如此,他放任小树的枝干茁壮,任她的树叶疯长。 她为他带来的任何感受,他都愿捧在心尖,甘之如饴地受着。 温孤雾白的眼里染上笑意。 曾经,他把那么好的岁岁弄丢了,怎么会不疼呢? 而这疼,在前世的岁岁离开后,日日夜夜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折磨他,一直到他气绝身亡方才罢休。 岁岁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用缠着细布的手伸过去,落在温孤雾白心口的位置。 感受到少年心脏跳动的频率后,她仰起脸,小心翼翼地问:“世子的心口,是这里吗?” 她突然的碰触,出乎温孤雾白的意料。 少女掌心的温度,透过空气,隔着层层衣物,传递到他身体里的时候已经不再。 独独剩下了让他无法忽视的碰触感。 心跳,陡然加快。 岁岁感受到掌心下跳动的频率后,更为担心。 温孤雾白眉眼间寒意尽消:“是这里。” 岁岁盯着他心口的位置,想了一会儿,再次问:“世子很疼吗?需要请大夫吗?” 温孤雾白:“不是很疼,不需要请大夫。” 岁岁凝眸,见他面色并无异样,也没有难受的神情时,忽然将落在温孤雾白心口的手挪了挪,然后又轻轻地揉了揉:“奴给世子揉一揉,揉一揉就不疼了。” 温孤雾白的眼底涌现笑意:“好。” 岁岁言罢,当真在少年的心口揉了一会儿。 她边揉,边说:“以前在金石村,奴看见胡家婶婶就是这么给她的孩子揉的,要是她的孩子哪里磕了碰了,她就会抱着揉上一会儿。” 温孤雾白眼神微转,里面泄露了一丝不满足的情绪。 是抱着啊。 那岁岁学得可真不合格。 她都没有抱他。 换做谁当先生看到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学成这个半吊子模样,怕会气得不轻。 有风吹来。 带过来几片梅花花瓣。 殷红的颜色,飘荡在半空中,有两片落在了岁岁发间的绒花上。 温孤雾白抱着手炉,他见那两片梅花像是找到了能够寄存的地方待在岁岁的绒花上不走了,只得空出一只手来,抬指将花瓣摘下。 岁岁见他脸色好了许多,抽回手,看着突然出现的梅花,她张望了一下周遭,没发现有梅树后,纳闷道:“这花是从哪里飘来的?” 第52章 追着少年跑 温孤雾白将花瓣放到她伸过来的掌心里。 “祖母年轻时酷爱梅花,老了也保持着这个喜好,是故,她居住的院中种了好几株精心打理的梅树,这里距离祖母的院子近,花瓣应当是被风吹来的。” 不光老夫人爱梅。 望都之中很多人都爱。 因文人总爱以梅喻人,赞其开在凛冬不畏严寒,颂其高洁,故而但凡是有点墨水的学子,亦或是贵女们,院中都会种上几株梅树,以此来彰显气节。 甚至,望都还有一处专供文人雅客清谈宴客的梅园。 往年梅花开得正好的时节,温孤雾白时常会收到来自各家各府的请帖,邀他去梅园做客,与诸多学子见上一见,再同他们聊一聊当下时局,说一说古今文豪,论一论历来英雄人物。 温孤雾白觉得无聊,加之事务缠身,所以从未去过。 倒是萧若岩会带着萧若经时常前去。 毕竟他们兄弟朋友多。 他们的性子也比他更讨喜,更适合同人交往。 岁岁将花瓣拿在指尖瞧了瞧,又放在鼻端轻嗅,发现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后,眼睛微微一亮。 温孤雾白瞥见她的小动作,唇角轻扬。 岁岁道:“世子,是香的。” 温孤雾白将抱了一会儿的手炉递给她,说:“回去吧。” 岁岁的手有些凉了,她回过神来,正准备把手炉还给温孤雾白,却见少年已经越过她,迈开长腿走出了一段距离。 她立刻丢开花瓣,拎起裙摆小跑过去,在少年身后道:“世子不暖手了吗?” 温孤雾白回道:“不暖了。” 岁岁追在后面问:“世子不冷吗?” 温孤雾白听着她的声音回眸,脚下的速度并未放慢,他偏过头,见她跑起来灵动的眉眼和翻飞的裙摆时,唇角的弧度加深。 少年秾丽的五官染上了惊人的丽色:“不冷。” 有她在。 他怎会冷呢。 岁岁抱着手炉继续追他,跑得气息急喘,脸颊泛起健康的气色。 温孤雾白像是有心逗弄她,在前快步疾走,每当他回眸时,就见她眉眼带笑地追着,余光扫过她笑开的嘴角,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极好。 - 屋顶上。 泱十、尫九、花茔三人各占一方。 寒风刮过,冷飕飕的。 尫九盯着底下少年翩飞的袍角,意气飞扬的模样,冲掌心连哈了几口气,说:“世子的心情很好啊。” 泱十抱着胳膊:“嗯。” 花茔冷得抱紧双臂搓了搓。 护卫这职业是真不好当。 以往没入宣国公府时,她在花家,最多就是待在固定的地方不停训练,如今却沦落到为了保护一个十二岁的姑娘整日跳上跳下的。 这让花茔觉得自己像只猴儿。 - 岁岁一路追着温孤雾白回了空净院。 两人刚坐下,待在暖意融融的屋里,岁岁还没来及喘口气,泱十就在外禀报:“世子,绸缎庄、首饰铺,还有香膏店的人来了。” 岁岁坐在椅子上,脸颊发热,身上也热。 听完泱十的话后,她不明所以地看向脸不红气不喘的温孤雾白。 第53章 量尺寸 屋里早已有下人提前备好热茶。 茶香萦绕。 室内流动的空气里,充斥着悠长的雅香。 温孤雾白先前一路疾走,这会儿坐下来,只觉掌心发热。 他揭开茶盖,喝了两口热茶下肚,解了渴后,又将茶盖一搁,沉声对外间守着的泱十道:“让人进来。” 泱十:“是。” 院里候着三名妇人。 与她们随行的是铺子里帮忙的伙计。 除了绸缎庄的妇人没带绸缎绫罗等东西,其他两间铺子的妇人都让伙计带来了铺里卖得正热的东西前来。 泱十一挥手,一行人进了屋。 妇人们站成一排。 她们铺子里的东西每月都是固定往宣国公府送的,有些时候是老夫人需要,有的时候是秦氏需要,顺便定期给府里的两位女郎置办些东西。 这还是三位妇人第一次有幸入空净院,见到那位鲜少在人前露面的世子。 她们按着规矩行礼,而后才敢抬头,却也不敢盯着温孤雾白看,只垂着眉眼,等着少年吩咐。 温孤雾白看了眼岁岁,示意她起身。 他看了眼绸缎庄的妇人。 因岁岁是女子,量尺寸这等贴身举动自然还是妇人来更方便,所以泱十安排人的时候也事先言明了必须妇人前来。 岁岁望着她们。 温孤雾白对绸缎庄的妇人道:“劳烦给她量一量尺寸。” 绸缎庄的妇人一听这话,立即看向岁岁。 她先是为温孤雾白礼貌周全的态度感到受宠若惊,盯着温孤雾白的脸愣了一瞬后,立刻回神,赶忙从伙计端着的盘子里拿过尺子。 妇人走到岁岁面前,恭敬地说:“这位姑娘,劳烦站到奴家身前来。” 妇人心跳都快了些。 一男子长成这样,这不是要祸害满望都贵女们的芳心吗? 难怪坊间关于这位世子的画像疯卖疯传。 妇人因做生意,比寻常女人家抛头露面的多,结交了不少人脉,加上做的不少都是大户人家的生意,曾有幸在某位贵女的院子里见过掉落在地的画像。 妇人那时捡到画像时,只觉得画上的郎君生得真好。 眼下见到真人,她只想对那些日日待在闺阁中对着画像发痴的女子们说,画像上的人哪里及得上真人的十之一二啊。 岁岁看了眼温孤雾白,见他冲自己点头,便依着妇人的话,站到妇人面前。 绸缎庄的妇人把心里各种想法压住,面上不显,她先是展开软尺,量了岁岁的肩宽,然后又分别量了岁岁的胸围,腰围,以及其他尺寸。 每量一次,妇人便转身,拿起笔架上的笔,在盘子里展开的宣纸上将尺码记下。 岁岁闻到了墨香。 她看着妇人提笔写字的动作。 在大安,识字的女子不少,会写字的女子也不少。 可想学得这些,都是要能满足一定条件的。 妇人识得写得,无非是因为家中条件还成,幼时跟着家中先生学过几年。 有的妇人则是为了方便做生意,不得不花重金请女先生入府,刻苦地学了两年。 妇人的字写得不算好,勉强算是工整,却能认得清。 第54章 这哪是养丫鬟啊 妇人把尺寸一一记录完,确认无误后,也明白过来此次来空净院的目的是为了给这位姑娘做衣裳。 她望着岁岁,态度和气地问:“姑娘喜欢什么料子,什么颜色,什么花色?还有,姑娘对刺绣方面可有指定的绣法?亦或者有什么分外中意的花样?” 望都之中的女子,不管是未出阁的女郎,还是已经成婚的妇人,她们对于布料和花色等等都有不同的要求。 妇人之所以问的这般详细,也是希望能够满足顾客的要求,尽可能地做出来令顾客满意的衣裳。 然而岁岁哪里懂得这些? 首饰铺跟香膏店的两位妇人悄然对视。 两人都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打滚过的,虽说大多时候都是自家丈夫在外面应酬,她们主要负责管理铺子里的事宜,却也因着每天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让她们养成了一副极会看人的好眼色。 单是从岁岁脸上的表情看,她们便懂得了。 原来这位姑娘不懂。 她们再看岁岁身上的料子一般,发间的绒花材质普通,还与她们进宣国公府时看到的丫鬟穿着无二,也由此推测出岁岁的身份。 合着这位姑娘是伺候世子的丫鬟啊。 也是幸运。 跟了位好主子。 不过如果只是丫鬟的话,那她们来时精心准备的东西会不会都白准备了? 就在她们这么想也感到泄气的时候,始终没什么动作的温孤雾白总算动了,他起身走到岁岁身边站定。 绸缎庄的妇人哪怕看出岁岁的身份,依旧不敢轻视,她将一本画着图的册子递给温孤雾白,谨慎道:“世子,这是奴家店铺里时兴的样式,热卖的布料,后面还有各种花样。” 温孤雾白翻开册子。 岁岁抬眼看去。 温孤雾白一连翻开几页后,见岁岁并没有特别喜欢的,便按照自己看着顺眼的挑了几样,他在妇人惊讶的眼神下将册子递回去:“暂时就这样,目前先赶制几套冬装出来,再做几件御寒的披风,切记,布料要选用最好的。以后每个月,你都拿画着新样式的图册来。” 绸缎庄的妇人立即应道:“是。” 最好的布料。 她们店铺里最好的布料是能送进宫的。 还月月都来…… 这哪里像是养丫鬟啊。 别人家的公子就是养家里的妻子,院里的美妾,都舍不得如世子养丫鬟下血本。 温孤雾白的话,让先前还觉得来时带东西带的贵了的两位妇人双眼放光,两人盯着岁岁,像是遇上了大主顾,快速地从伙计的手里端过盘子。 岁岁:“……” 一盘摆着的是琳琅满目的首饰。 一盘摆着的是精致的瓶瓶罐罐。 温孤雾白给她一个‘自己选’的眼神。 岁岁:“……” 首饰铺的妇人拿了一件蜜色水晶发钗递到岁岁面前,说:“姑娘,这是我们铺子里这个月卖的最好的发钗,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绒花、珠花、耳坠、手钏,要是这些姑娘都不喜欢,奴家下回来的时候给姑娘带本册子,以供姑娘挑选。” 第55章 非要不可 另一边,香膏店的妇人见首饰铺的妇人对着岁岁猛献殷勤,不甘示弱地揭开了淡粉色的瓷瓶,再将其他的瓶子一股劲儿全揭开。 霎时,各种香味飘了出来,穿透空气涌入岁岁鼻尖。 妇人站到岁岁的右侧,开始介绍:“姑娘,你看看这个,这是香膏,可以用来擦手,每日早晚用,长此以往,能够将姑娘手上的疤痕茧子慢慢祛除,还能滋润姑娘的肌肤。”妇人用手指勾了一点抹在岁岁的手背上,接着指向另一个瓷瓶说:“还有这个,这个是用来擦脸的,名为雪肌膏,目前是望都市面上买都买不到的稀罕货,奴家店铺也只剩下这一瓶,姑娘每晚睡前擦上一点,便能保证姑娘的肌肤在寒冬腊月不干不燥,长期涂用,也能养颜美容,令肌肤泛发光泽。” 妇人说的太快,导致岁岁听得不是很清。 她望着手背上一团白色的膏状物体,送到鼻端闻了闻。 很淡雅持久的香味。 妇人见她盯着看了会儿,显然有兴趣,立即伸手过去,将那团膏状物体替岁岁抹匀,并让岁岁的皮肤完全将其吸收。 只见,那块被涂抹过的肌肤顿时变得水润不少,与没被涂抹过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岁岁觉得惊奇,随即,她望向温孤雾白的手。 世子的手分外好看。 也不像她的手这样粗糙,布满了伤疤跟茧子。 温孤雾白走到她的面前,问:“喜欢?” 岁岁将手放了下去。 面对这些东西,她无法说出不喜欢。 而且她好歹在花楼也是见识过当红姑娘们用的涂抹在身上的那些东西的,对比妇人送来的这些,当红姑娘们用的那些差了不止一点。 连香味都更浓郁。 不像她手上的香膏这样水润,连香味都好闻许多。 对上温孤雾白询问的目光,岁岁想到身上的衣服,以及现在做梦都没有想过的生活,觉得自己不应该贪得无厌,当即想要拒绝,温孤雾白抢先道:“非要不可。” 岁岁:“……” 香膏店的妇人闻言,当即笑开。 首饰铺的妇人赶忙将一盘子首饰往前一递,望着岁岁:“姑娘可喜欢这些首饰?” 岁岁则将目光落在温孤雾白的脸上,见他一副‘必须要选’的模样,岁岁也就不多问了,只看了眼两位妇人。 她先是问了香膏店的妇人:“哪样最便宜?” 香膏店的妇人快速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刚刚说的话,庆幸自己没有为了彰显物品的珍贵而说出跟价格有关的字眼,对上岁岁投来的目光,妇人则是看了眼一旁的温孤雾白。 选东西的是这位姑娘。 可真正花钱的是世子。 香膏店的妇人想到先前温孤雾白对绸缎庄的妇人说要选最好的布料,心中有了判断,她将方才介绍的几样香膏拿出来,往前一推:“姑娘,这几样最便宜。” 妇人说着,留意着温孤雾白的神色,见少年递来满意的眼神,妇人心里一喜。 看来她赌对了。 世子就是要给自家丫鬟用最好的。 第56章 堪称——败家 岁岁将那几样妇人嘴里‘最便宜’的东西拿起来:“那就这些。” 首饰铺的妇人也很上道的把几样价值不菲的首饰拿出来,她猜到以岁岁的眼神看不出这几样瞧着最简单素雅的首饰恰恰是所有首饰里面最贵的,便说:“姑娘,这几样首饰也便宜。” 岁岁不疑有他,全都收下。 等岁岁挑完,温孤雾白让泱十把人带出去结账。 一出国公府的大门,三名妇人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摸了摸腰间鼓鼓的钱袋子,开心地笑了。 绸缎庄的妇人说:“世子可真舍得。” 首饰铺的妇人说:“可不是嘛,那么好的布料,那么好的首饰,世子眼睛都不眨价格都不问就给那位姑娘买了,那姑娘可真幸运,跟了这样一位好主子。” 香膏店的妇人说:“二位娘子,我们这是摊上了一位大主顾啊。” 其他两位妇人点点头。 是大主顾。 她们接触过其他府里的贵女们,知晓各府各院的夫人贵女们花钱买东西是有一定的数额限制的。 可空净院这位世子倒好,养起丫鬟来堪称——败家。 - 午膳时。 想到那几样首饰还有几样香膏,岁岁拿着筷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她到现在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先前不管是在钱氏那里,还是花楼妈妈那里都是没有月例拿的,她们最多每日就是施舍她一顿饭,让她活下去,可据说高门大户的丫鬟小厮都是有月例的。 她进府几日,都还没问过月例一事。 当然,这在岁岁看来不重要,毕竟她现在的日子已经是好到她先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了。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注视的目光,扫了眼她没怎么吃的碗,又往她碗里夹了一颗珍珠丸子,丸子色泽白嫩,外面裹着一层软软的糯米,里面包裹着新鲜的嫩肉,米香和肉香掺杂,闻着格外诱人。 他问:“想说什么?” 岁岁望着他:“世子,奴是不是让你破费了?” 温孤雾白:“没有。” 这么点钱,谈不上破费二字。 岁岁不信,连碗里的饭都没那么香了:“真的没有吗?” 温孤雾白怕她心里有负担,便说:“你现在是我的丫鬟,是空净院的人,从此走出去就是宣国公府的人,若是没有几身像样的行头,传出去丢的就是我跟宣国公府的脸。” 岁岁闻言,心里的负担果然减轻。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世子是考虑到他的脸面,以及宣国公府的脸面,才对她那样舍得。 岁岁又想起萧若经拿她跟流月比较时的话语。 对比府里的其他丫鬟,她确实不够出众,带出去也有点上不得台面,也难怪三公子看她不顺眼。 可她并不会因此生出离开空净院的念头。 能够留在这里,是她求都求不来的。 同时,这也激发了岁岁更想要留在温孤雾白身边的决心:“世子放心,奴会努力不在外面丢你的脸的。” 要是真丢了,她就找个角落藏起来,打死不认是空净院的人。 第57章 宣国公萧膑 温孤雾白望着她认真的脸。 脸好小。 好瘦。 瞧着都没什么血色。 这也显得岁岁那双眼睛嵌在脸上又大又有神。 回想起当日在大雪里抱起岁岁时的轻飘飘的重量,温孤雾白往岁岁的碗里夹了一块炸得酥脆焦黄的排骨,浅笑着说:“想不给我丢脸,就先从长胖开始。” 岁岁用力地点头,她夹起碗里的珍珠丸子,一口下去,咬了一半,里面包着的肉馅儿顿时在嘴里散开。 岁岁腮帮鼓起,含糊应道:“好。” - 午膳毕。 岁岁吃的有点撑,她没回去,而是留在空净院等候温孤雾白的吩咐。 温孤雾白见她执意如此,只好让她待在屋里,再命尫九往盆里添了炭,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杂记翻开,坐在一边看着。 岁岁守在一边,注意到温孤雾白面前的茶水少了时,她就过去倒满。 温孤雾白望着茶盏里浮在面上的茶叶,余光扫到岁岁殷勤连连的模样时,眼底有笑意划过,只是他的笑意还没来得收,又蓦地想起岁岁之前羡慕地看着绸缎庄那位妇人提笔写字的眼神。 岁岁想读书。 他想,得尽快安排好此事。 - 晚膳过后,岁岁帮着收拾的下人一起把碗筷整理好,温孤雾白见她非要帮忙,也没开口阻止,只随了她去。 正当他想提议带着岁岁在院里散步消食时,空净院来了一位客人。 是才从宫里赶回的宣国公萧膑。 也是他的父亲。 这也是温孤雾白自重生以来,与这位父亲的第一次见面。 萧膑外罩黑色大氅,里穿深色朝服,胸前是绣四爪正蟒的补子,他一只胳膊横抱着官帽,眉目间聚着一团散不开的凝重。 见温孤雾白已经无恙,萧膑多日以来的担忧消散。 岁岁与花茔站至一边,皆望了望突然出现的萧膑。 泱十与尫九上前行礼:“见过国公。” 岁岁与花茔在得知此人的身份后,立刻垂首,跟着行礼:“见过国公。” 萧膑没理他们,昨晚下朝回来,他去了秦氏的住处,听秦氏说起空净院添了两个丫鬟的事情。 对于府里的这些小事,他从来不会挂在心上,也一向都是交由秦氏打理。 且温孤雾白院中的一切此前都是由泱十尫九打理,多两个女子,也能细心些,还能将温孤雾白照顾得更周到。 温孤雾白望着眼前还未展现老态的萧膑,眸光有些复杂。 前几日大雪封城,导致多地百姓受灾,难民涌入,甚至差役晚间巡街时都能看到冻得僵硬没了气息的人,他拥有前世的记忆,自然知晓这几日朝廷为了这事儿头疼到了何种地步。 萧膑整日早出晚归,无疑就是与文武百官被留在殿里一同商议对策。 除了官员们,目前六位皇子也纷纷绞尽脑汁,为应对此次的难关在圣上面前各显其能。 这场雪只是今年的一个开端。 接下来等着望都的,等着天下百姓的,只会是老天爷给予的一场又一场的暴雪。 各地被冻死饿死的百姓,也只会越来越多。 第58章 父子 萧膑将温孤雾白上下打量了一番,边迈着步子进屋,边道:“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温孤雾白跟着进去,他让岁岁他们留在外间,并对花茔做了个挥手退下的手势。 花茔领会其意,在温孤雾白转身进屋的时候将身边的岁岁拉走:“岁岁,世子与国公有话要说,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作用,先回去吧。” 岁岁收回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目光,十分听劝地应了:“嗯。” - 屋里。 萧膑将官帽往几上一放,他这段时日事务太忙,被各部官员缠得脱不开身,是以前两日没能抽空过来空净院看温孤雾白。 今日虽然也是晚间才从宫里回府,却比前几日早了一个时辰。 “此次暴雪,多地受灾,望都以外的州城纷纷上书以表难况,晚间各部才暂且想出对策,是故为父也是到现在才能来看你。”萧膑望着这个儿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自豪。 他再次将人打量完,确认温孤雾白没什么不妥之后,端起热茶喝了口,胃里这才暖和了些。 温孤雾白拱手,问:“父亲可曾用膳?” 萧膑放下茶盏:“已在宫里用过了。” 温孤雾白站定。 萧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神态间充斥着从外间赶回的疲惫。 他连着几日没能安睡,又在外面跑个不停,也是难得才能坐下来好好地同温孤雾白说说话,顺便歇上片刻。 萧膑道:“坐吧。” 温孤雾白掀袍坐下。 两人静默了会儿。 萧膑习惯了温孤雾白冷淡少言的性子,率先开口,打破沉寂:“既然你的身体好了,那伴读的事也不能耽搁,明日就进宫。” 能被选中进宫伴读,跟皇子们一同长大,一同接受当朝大学士以及名士们的教导,这对宣国公府而言,无疑是一份天大的荣耀。 这也说明了圣上念着当年两家誓死效忠的旧情,且重视宣国公府。 圣上如此,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更不能因此骄傲自满,也不能有半分懈怠。 温孤雾白对于萧膑的要求并不意外。 相反,如果萧膑不提进宫伴读的事,他甚至都会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他的父亲。 这就是他的父亲。 谨慎。 严厉。 对他的要求自小便高。 萧膑等了会儿,本想听到答案就走,见温孤雾白迟迟没应,又问:“怎么了?怎么不回为父的话?” 温孤雾白不想再继续过前世那样忙碌到无暇分身的日子了。 为了肩负起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家的荣耀,为了当好令父亲满意的儿子,他常常是撑着病体去完成很多事情。 前世,他的身体在这一年病的厉害,几度昏迷,也是因为他想做令父亲,令温孤一族,令宣国公府面上有光的世子。 其实,有些事情没必要非得坚持。 反正就算他晚些时候进宫伴读也没什么。 圣上不会责怪他。 反之,若他太急着做好一个臣子的本分,落在一些人的眼里难免会令他们多想,恐怕连圣上也会猜疑。 何况现今还是在未选定储君人选的紧要关头。 第59章 那就任性吧 如此情势紧张的时刻,谁家越是表现得积极,越会招惹圣上猜忌。 圣上年轻时,或许是一位不错的君王,也始终惦记着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家追随的情分,但人在高位待久了,就会丢失掉未曾登高位时的很多品质,还会生长出一些古往今来上位者大多会有的习惯。 面对萧膑的追问,温孤雾白淡笑一声,罕见地没有听从这位父亲的安排:“儿子身体还未痊愈,还是继续在家将养为好。” 说出这话的瞬间,温孤雾白只觉松快不少。 重来一世的时候,他就在心里跟这一世的自己做了一个约定的。 这一世的温孤雾白,要尽可能地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像前世那般处处拔尖儿,争当一位样样挑不出错的臣子,争当人人称颂的君子。 那样背负着两族荣耀,灵魂带着重重枷锁的日子,他上辈子过够了。 也过腻了。 这辈子,他不想事事做到尽善尽美,就想活得随意些,能跟岁岁好好的。 他们就这样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平淡又满足地地过着就好。 至于前世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早已经在前世做了了结。 当然,如果那些麻烦还是会再次上演,那些朝堂内外的争斗依旧躲避不开,那他也不会害怕,不会退缩。 这一世,他会因为占据重生的优势,更早地盯着各家动作,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 如此,当危险来临的时候,他便能将岁岁护住。 温孤雾白拒绝的话语一出,萧膑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萧膑忙了这些时日,本就烦躁,脾气也没往日好,眼下听到一向听话的温孤雾白竟然违逆自己的安排时,只觉得他身为父亲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这种感觉让萧膑极度不适,甚至,已经有了发怒的前兆。 他瞪向温孤雾白,用一种批判且陌生的目光审视着他,道:“雾白,你此次大病醒来,怎变得如此任性?” 温孤雾白不在意地一笑。 这副无所谓的模样,衬得他眉眼间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瑰艳。 任性么? 那就任性吧。 萧膑不明白,仅仅几日未见,眼前的少年给他的感觉怎么就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少年看向他的眼睛里,少了以往的孺慕之情。 这种前后割裂的感觉,让萧膑产生了一种惊慌的失控感,还让萧膑觉得自己此时面对的不是一名年仅十五的少年,而是一个全然看不透,摸不着的温孤雾白。 他忍着怒意道:“能够被圣上亲选进宫伴读,跟皇子们接受同样的教导,这份殊荣不是谁家都能享有的。你看看满朝文武的家里,被圣上钦点入宫伴读的能有几位?哪家不为了争抢伴读名额一事挖空心思?雾白,你是圣上选中的人,你不能在享有这份殊荣之后就忘了你身为臣子的本分。何况身为臣子,你理应陪伴几位皇子,全心全意辅佐他们,为他们分忧,为圣上分忧。” 温孤雾白不与他争执,只说:“父亲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第60章 那不是梦 类似的这些为人臣,为人子的道理,温孤雾白从小看到大,听到大。 心中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但也正是因为前世的他将这些大道理记在了心里,融进了骨血里,才会过得那般累。 萧膑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为何……” 温孤雾白叹息一声,前世的种种在脑海里不断浮现。 自岁岁走后,他与萧膑这样坐着谈话的机会几乎再也不曾有过,甚至前世的他,已经被父亲当成了一生的耻辱。 “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温孤雾白嘴角牵起一抹疲惫而嘲弄的弧度。 对上萧膑严厉且带着责备的目光时,他继续往下说:“梦境里的那个我,正如父亲嘴里说的一样活着,当一个人人敬重的君子,当一个恪尽职守意图流芳百世的臣子。” 萧膑的耐心正在消失。 温孤雾白眸色渐黯:“然而,那般活着的我,最终失去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前世,他听萧膑的,他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皎皎君子,成了扶持正统的有功之臣,成功将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荣耀延续,可最后等着他的是什么呢? 是束缚。 是枷锁。 是不断在失去。 这些无形的东西,以及他自小接受的思想教育,在他的世界里形成了一张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每当他想奋力挣扎的时候,这些网就会从四面八方地齐齐涌来。 它们会像粗壮的绳索一样捆绑他的思想,绊住他的脚步。 因为礼法,他连喜欢一个人都不能尽情地去喜欢。 因为规矩,他每走一步都显得那样吃力。 即便如此,他还是按照萧膑说的那样走下去了。 在这个痛苦前行的过程里,温孤雾白没觉得自己有错,也没机会去反思自己是否有错。 因为那时的他,陷在皇子们的争斗里无法分身。 他就像现在整日忙得早出晚归的萧膑一样,为了朝廷的事情奔走,被一堆堆的公务压得喘不过气,他甚至都没能好好的闲下来,看一看岁岁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首饰,今日的心情是好是坏。 他只知道,当他开始意识到岁岁的沉默之后,意识到岁岁离他越来越远以后,再想尝试挽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萧膑听他用简短的几句话概括出梦境里的内容后,只觉荒谬:“你也说了,那只是梦。” 温孤雾白久久无言。 他想告诉父亲,那不是梦。 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那种寸步难行的感觉,那种在一瞬间心脏被挖空的感觉,那种日日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的感觉,只有他自己清楚到底是怎样痛不欲生的滋味。 萧膑本欲再说些什么,见温孤雾白不想再谈,又不好将古今圣人的大道理搬出来。 他再一想自己的态度,觉得有些过激,便起身道:“为父言尽于此,你想再将养一段时日就再将养一段时日吧,为父还有公务着急处理,就不留在这里了。” 温孤雾白起身,对着萧膑的背影一拜:“孩儿恭送父亲。” 第61章 梦魇(一) 萧膑闻言,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了眼立在寒风里的清瘦少年,夜色融融,为少年披上一层无法靠近的冷意,他再次从少年沉寂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强烈的陌生感。 随后,萧膑将这种感觉归结为是近来精神太劳累所产生的幻觉。 怎么会陌生呢?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是他所有孩子里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一定是最近忙昏头了,才会生出这种荒唐的念头。 他们是父子。 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 雾白对他的态度,也一定是因为他大病刚醒心态方面有所影响,加之他这个当父亲的在此期间还没来看过他,雾白心中计较,才会违逆他的安排,暂搁进宫伴读一事。 且罢。 暂且随了他的意就是。 等雾白再将养些时日,等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少一些,他再来便是。 萧膑想着,将心底的种种杂念拂开,加快脚步出了空净院。 泱十跟尫九看出宣国公脸色不佳,两人也没敢问。 温孤雾白把人送走后,安静地在原地站了会儿。 他吹完冷风,转身回了屋。 - 岁岁临睡前,将今日得来的首饰放在眼前看了看。 花茔盯着梳妆台上摆着的几个瓶瓶罐罐,她揭开盖子,把每个瓶子都放到鼻尖闻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异样或者奇奇怪怪的气味以后,又将东西放了回去。 岁岁想起香膏店那位妇人说的话,注意到花茔掌心有茧,她拉过花茔的手,从瓶子里剜了一点涂在花茔的手背上,学那妇人为她涂抹的方式将那点香膏抹均匀。 岁岁道:“今日香膏店的娘子说,这是擦手的,能够祛除疤痕和茧。” 花茔的手没有疤痕,却有茧。 她说是护卫,实则就跟豢养的死士毫无区别。 常年握冷兵器的手,可不就有茧吗? 就像岁岁,岁岁在进宣国公府之前,除了被钱植捡回去的那五年过得像个人,之后一直过得是不像人的日子,加之劳作不断,手上自然也不如寻常女子细嫩光滑。 岁岁为花茔涂抹完,大方地与她分享:“这是世子今日赏的,花茔姐姐以后跟我一起用。” 花茔抽回手,盯着被擦过香膏的手看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水润了些。 岁岁又道:“世子真好!” 花茔:“……” 岁岁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望她:“花茔姐姐,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世子这样好的人呢?” 花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有点想告诉岁岁,世子的好,仅限于她。 - 丑时二刻。 温孤雾白陷入了梦魇。 ——是前世。 彼时的大安,朝局动荡,争斗不断,当今龙体欠安。 碍于朝堂局面,当今不得已在群臣的再三劝谏下将储君人选定下。 六位皇子经过当今数次考验后,最终选定皇后所出的嫡子,也就是三皇子李燮担任储君之位。 同时,因储君初定,为了彰显其能力,当今自然会给储君布下不少难题。 而储君为了对得起这个身份,证明当今的选择没有错,免不了要有一番大动作。 第62章 梦魇(二) 温孤雾白那会儿已经入朝为官,因备受太子器重,他每日也会被朝中的事情忙得无暇分身。 那时的岁岁,已是他的正妻。 从他认识岁岁,他的院子里便只她一人。 期间,祖母也想安排其他人进他的院子,但温孤雾白没那份心,也怕后院多了人,仅是通房的岁岁会受欺负。 没多久,他就思虑着将她从通房抬到了贵妾。 后来,他以失踪多年回归的虞家女郎的身份将她明媒正娶进府,让她顶着贵女的身份,成为了他的妻子。 那是他与岁岁成婚的第五个年头。 同样是岁岁离他而去的那一年。 温孤雾白记得清楚,那段时日,他与太子的幕僚们不眠不休,总算制定出详细的治理水患的方案。 当时酷暑刚过,秋意正起。 炎炎夏日,各州县不是遭遇大旱,便是遇了洪涝,苦了千万百姓。 所以那年夏天,温孤雾白常常是忙到脚不沾地。 他先是忙着同太子的幕僚们商议旱灾的应对方法,哪知事情结束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又是洪涝爆发,致使多地山体滑坡,百姓房屋被毁。 一日事罢,秋高气爽,温孤雾白从东宫赶回。 他乘坐马车,听人声入耳,一挑帘,见樊笼大街繁华热闹,便想带岁岁游街。 结果他回到府里,并没见到她的身影。 问过下人后,温孤雾白才知道是虞夫人病情恶化,岁岁听闻消息后,带着花茔去了虞家。 岁岁无父无母,在讲究门第阶层的背景下,她是没有资格成为温孤雾白的正妻的,就连贵妾这个身份都是他说了许久,后请宫里的姨母出面,这才得到祖母跟父亲的首肯。 故而,他想要将岁岁抬为正妻,要么放弃拥有的一切,放弃温孤一族跟国公府两家的使命与责任,要么想办法让当今赐婚。 后者显然不切实际。 当今注重门第,朝堂注重门第,大安阶级划分极为严重,就连温孤雾白自己自小都是接受的这番教育。 可他还是想要娶岁岁为妻。 他想给她最好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岁岁越来越不开心,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了笑意。 两人同处一室时,她也鲜少说话,沉默的如同空气。 那段时间,祖母正在私底下替他张罗婚事,意图在众多世家贵女里面挑选合适的门楣。 温孤雾白听说正妻进门,妾室通房会被打压,担心日后的妻子会给岁岁立规矩。 他不想娶,于是他一面与祖母周旋,一面寻找将岁岁扶正的法子。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给岁岁找到了一个贵女的身份。 在他的安排下,他成功让岁岁改头换面,一跃成为了失踪数年的虞家女郎。 自此,岁岁与虞夫人来往频繁。 晚间,温孤雾白换下朝服,沐浴更衣后,站在窗前,望向外间铺满碎石的小径。 那是岁岁回空净院时的必经之路。 可他一直等到晚上,她都没有回来。 温孤雾白感到不安,也没了继续等的心思。 他想到虞夫人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担心虞夫人挺不过去。 第63章 梦魇(三) 温孤雾白越想,心中越慌。 他盯着夜色里那条幽静而孤寂的小径看了会儿,终究还是丢开看了一半的折子,吩咐泱十备马车。 当他赶到到虞夫人住处的时候,发现果然出事了。 院子里伺候的人跪了一地,有奴仆们压着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传了出来。 虞家的人都在闻讯往这边赶。 温孤雾白顾不得礼数,他见花茔守在门外,便知岁岁待在里面。 花茔见到他,上前禀报:“世子,虞夫人过世了。” 温孤雾白闻言,往里看了一眼。 他跨步入屋,就见岁岁跪在虞夫人的榻前。 女子挽着妇人发髻,细细的一截后颈暴露在外面,似冷玉一样的白,格外纤弱,漂亮。 她就连哭都是安静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生怕将刚刚睡着的虞夫人惊醒。 他奔至岁岁面前,在她身边蹲下。 岁岁抬起泪眼,望着已经没有气息的虞夫人,她并没有说虞夫人临终前同她说了什么,只是用一种空洞且忧伤的眼神看着温孤雾白。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流下。 温孤雾白见状,心里泛起一阵阵被揪紧的疼。 他怕岁岁的眼泪。 也怕岁岁此时的眼神。 他知道虞夫人久病不愈,把找回去的虞家女郎当成了救命稻草,也知道岁岁在此期间所承受的心理负担有多重。 他怕她难受,曾劝她少接触虞夫人。 她却摇了,拒绝了他的提议,说:“既然我现今顶着虞家女郎的身份,就应该扮演好虞家女郎的角色,扮演好虞夫人失踪多年的女儿,代替真正的虞家女郎对虞夫人尽孝。” 他说不过她。 她总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所以他只能由了她。 温孤雾白想安慰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试图张嘴,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岁岁泪流满面,只那样沉默地望着他。 他心慌意乱地抬袖,将她眼角涌出的泪一一拭去。 然而她的眼泪太多,他怎么擦都擦不完,反倒把自己的衣袖弄湿了一大片,连指尖都是她淌落的凉了的泪珠。 他想说:别哭。 她眨了眨眼,终于哽咽着开口,说的却是:“我不是虞家女郎。” 她觉得抱歉,觉得是她占了真正的虞家女郎的身份,不应该享有现在的一切,是以,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也心虚到不敢看床榻上已然过世的虞夫人。 她知道虞夫人听不见,也看不着。 可她还是不敢大声说话。 岁岁看着他,她泪盈盈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与幽怨:“我是岁岁,是那个生下来就被抛弃,顺着河流飘下,被好心人捡回去养了几年,再从村子里被买走,再被牙婆卖到宣国公府为奴的无父无母的岁岁。” “我是岁岁……” “我是岁岁……” 温孤雾白被她语气里的悲伤吓到,给她擦眼泪的动作都越来越慌乱。 他的手指在发抖。 这一刻,温孤雾白觉得心里好疼,像是被利器在心脏生生挖开了一道道口子,血肉模糊,也疼得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64章 梦魇(四) 温孤雾白第一次见岁岁哭成这样。 她没有发出一丁点哭声,他却仿佛听见了她自心底深处发出的令人振聋发聩的嘶吼与呐喊。 他眸光狠狠地震动着。 面对这样的局面,晓是他再足智多谋也一时大脑空白,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只能抬指擦拭她的眼泪,无言地听着岁岁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他固执地重复着那句话。 “我是岁岁……” “我是岁岁……” “……”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是岁岁。 然而这时的他却无法解读出岁岁眼中的悲伤,以及她悲伤的源头。 直到多年以后,温孤雾白才渐渐明白,他对她做了多过分的事情,那是她短暂的二十三年逆来顺受的人生里最后发出的一声声抗议。 她不想当虞家女郎。 她只想当她的岁岁。 哪怕她知道自己生来被抛弃,哪怕她知道虞家女郎的身份很好,虞府很好,她会令很多人羡慕,可她依旧只想做那个无人问津的岁岁。 因为她拥有的是岁岁的经历,是岁岁的人生,而非是虞家女郎的。 温孤雾白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了沙哑的成分,一切说不出的话,都在唇齿间汇集成一句:“岁岁,别哭。” 他想哄她,想抱她。 可他也是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那么热烈地爱着一个人,彼时的他太过稚嫩,也不懂得该如何去对待这份感情,保护这段感情。 温孤雾白心疼的厉害。 她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样悲伤,那样绝望。 她没发出哭的声音,也没有冲着他闹,只安静地落着泪,没一会儿,她喃喃自语的话音停顿,突然当着他的面一口血喷了出来。 温孤雾白眼前一红。 然后,大片大片的血被她呕了出来。 温孤雾白吓得瞳孔一震,他急忙抱住她,跟着红了眼眶。 下一刻,他顾不得床榻上躺着的虞夫人,更顾不得候在外面的众人,抱起岁岁便往外狂奔。 “大夫……” “大夫……” 那是温孤雾白第一次在人前失态至此。 他想,虞府的所有人都一定认为他疯了。 就连花茔看他的眼神都是那样的陌生。 他抱着岁岁跑出虞府,又将人抱进马车,揽在怀里,用长臂紧紧地拥着她。 温孤雾白的眼前,看到的不再是茫茫夜色,不再是街边两侧的灯火,只余一片刺目的血红。 “岁岁……” “醒醒……” “别睡……” “求求你别睡……” 他的嗓音里带了慌张的哭腔,他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脸,看看她嘴角流出的血将她的淡色衣裙染红。 那些血跟她的眼泪一样,怎么都擦不完,止不住,还弄得他满手都是。 他浅色的袖袍间,被晕开的血染红了一块又一块。 马儿嘶吼着。 马车在道路上疾驰。 她却闭着眼,不愿醒来。 - 温孤雾白陷入了深深的恐惧里。 那种失去她的感觉在这场可怕的梦魇里折磨着他。 而那种心脏被生生挖出来的痛,令他疼得呼吸不畅,少年也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的害怕和无助里。 第65章 失态 少年平躺在床上,冷汗大颗大颗地落下,眼角有晶莹的液体在烛光下淌落。 终于,等漫长绝望的梦魇结束以后,他猛然睁开了眼,嘴里还念着岁岁昏迷前重复着的那句话。 “你是岁岁……” “你是岁岁……” 泱十跟尫九听到里间的动静赶来,两人站在门外,看到温孤雾白这副失了魂的模样时愣在原地。 世子这是……做噩梦了? 又是怎样的梦,能让世子的情绪出现如此大的波动? 温孤雾白还陷在梦魇的恐惧里面,手下,是属于床褥的柔软和真实的触感。 他没管泱十跟尫九的表情,此时脑海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想要见到岁岁,温孤雾白掀开被子,外衫也没顾得上披,只匆忙穿了鞋便往外狂奔。 泱十进屋,等他拿着披风追出来时,就见少年正往后院的方向奔去。 尫九盯着夜色里消失的那道身影,一脸的不解,并望向身侧的泱十,问:“你说世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失态成这样?” 泱十:“……” - 温孤雾白一路去到后院,这里他前世日日来,早已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此处。 他准确地找到岁岁所在的屋子。 温孤雾白的突然出现,令花茔吓了一跳。 花茔睡在隔壁,听到有人闯入时,下意识从枕头底下拿出短刀。 有人! 这个发现,让花茔的眸中涌现肃然的光,接着,她用身体贴着墙壁往岁岁的屋里而去,大拇指刚将刀刃抵出一部分,就听一道沙哑的声音在异常安静的屋里响起。 “是我。” 花茔瞠目。 这声音……除了世子还能有谁? 就是听起来怎么像哭过一样? 屋里没有点灯。 走廊上挂着的灯笼在夜里有些暗,但却足够透过照射进来的光线捕捉到榻边坐着的一道身影。 花茔眼力极好,在得知是温孤雾白以后,立即收起兵器,正想问要不要点灯时,就听少年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点灯。” 他的嗓音里充斥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花茔:“……是。” 待嗓音里的沙哑消散些后,温孤雾白那股难过的情绪也渐渐压了下去,他的手放在床榻边,指腹轻放在岁岁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截手腕上。 感受到指下的温度是热的,少女的脉搏也在正常的跳动时,温孤雾白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他又在昏暗里对花茔道:“出去。” 他想独自在这里待一会儿。 不想被谁打扰。 花茔察觉出今晚的世子情绪不太对,不但跟白日里那个冷静克制,礼数周全的少年判若两人,周身还披着一层超乎年纪的沧桑。 花茔没敢多问:“……是。” - 屋里再次恢复安静。 花茔收起心底的疑惑,放轻脚步往外走去。 而她刚把腿伸出去,就被夜里吹来的冷风迎面砸在身上,吹得浑身一抖。 花茔吸了口气,赶忙用手搓了搓双臂,正想回屋添件衣裳时,就见泱十跟尫九候在走廊下。 她有注意到,泱十的臂间抱着披风。 花茔猜测,披风应该是世子的。 第66章 她只是岁岁 尫九对花茔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花茔翻了一记白眼。 他们三家都是效忠世子的,这两人不过是比她跟着世子早,资历老些罢了。 要不是因着花家早年出过事儿,如今她也能跟他们平起平坐。 花茔在心里腹诽完,转身回屋。 有他们在,岁岁不会有危险。 她想不通的是,世子为何会大半夜地跑来岁岁的屋子,而且看泱十抱着的披风,俨然是连外袍都没顾得上披。 这可不像世子的作风。 也不知道世子成日在想些什么。 搞不懂啊。 搞不懂。 此事不光花茔搞不懂,泱十跟尫九也想不通。 两人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多年,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岁岁出现在温孤雾白的身边,所以,在岁岁的事情上,他们比花茔还要不解。 - 昏暗中,温孤雾白借着外间照进来的光线端详着熟睡的岁岁,他温柔地望着她如今尚还稚嫩的眉眼。 虽然眼下的岁岁还没有长开的迹象,但是眉眼间依稀存在着她前世的影子。 假以时日,岁岁一定会出落成前世的动人模样。 温孤雾白收回落在她腕间的手指,见她并没有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而是呼吸平稳,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时,他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 他坐在榻前,将她打开的被子重新盖回去。 温孤雾白莞尔。 原来岁岁爱打被子的习惯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 最近几日,他都在学着调整,学着克制。 他明明很想抱她,却只能碍于身份碍于年纪的缘故将对她的所有爱意统统藏在心底。 这种长久的近乎自虐式的压制,加之重生后的激动与快要灭顶的欢喜交杂在一起,难免会让他有平衡不了继而爆发的时刻。 今夜的梦魇,不过是让他把压在心底的情绪统统都发泄出来了而已。 而梦境里的画面,也在前世折磨了他很多年,教他夙夜难寐。 少年眼眶的红意还未尽消,他抬指一按,将眼角残留的一点湿润擦去。 再抬眸时,他已然又恢复成那个年仅十五克制又懂礼的少年。 这一世,她只是岁岁。 他再也不会让曾经的一切上演,更不会让她成为别人,顶着别人的身份嫁他。 - 半个时辰后。 温孤雾白静坐良久,终于感觉到冷意,他此时已恢复如常,先前的失态也尽数不见。 少年从屋里出来。 泱十展开披风上前,为少年披上。 温孤雾白立在走廊下,他转眸望了一眼还未亮的夜色,知晓自己今夜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便回了屋子,又吩咐泱十跟尫九将望都所有书院的信息收录过来。 天将将亮。 书案之上,一张张宣纸摆开,上面分别写着目前望都城里的书院名称。 总共十二所书院。 都是望都极有威望和地位的,便是最差的书院也在望都成立了近百年,且书院的院长以前都是在国子监读过书的,或者是辞官退隐。 全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温孤雾白坐在书案前,长指落在书案上无声地敲着。 第67章 私心 泱十跟尫九守在外间,两人看了几日,琢磨了几日,也弄不明白世子对岁岁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说是养在身边的丫鬟,可世子给岁岁的待遇显然不是一般丫鬟能有的,甚至看世子给岁岁置办东西的大方劲儿,连府里两位女郎的用度都没法比。 如今世子又命他们二人去查望都的十二所书院,瞧这形势,倒像是要把岁岁送去书院读书。 女子去书院读书? 这在大安简直闻所未闻。 且书院都是男子,岁岁一个女子去了也不方便。 他们所想,也同样是温孤雾白心中所想。 落在书案之上无声敲着的长指停顿。 温孤雾白到底没能从十二所书院里面做出选择。 他想要让岁岁光明正大地去书院读书不假,以他目前的能力,也可以进宫同姨母说,同圣上请旨。 但这么做对岁岁未必就好。 女子去书院读书确实会引起满望都,乃至是天下文人的不满,还会挑起多方对立。 宣国公府本就受到当今重视,他温孤雾白也成为了许多世族年轻一辈的眼中钉,若他在这时仗着圣旨把岁岁推到书院,不但不能达成让她安心读书的目的,还会给她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 他无法时刻守着她,便是有花茔在也会出现很多不确定的意外。 故而,这道圣旨不能进宫求,岁岁暂时最好也不要暴露在人前,更不能出现在书院。 否则,那些暗中针对他的算计,都将转移到岁岁身上。 况且……他有私心。 他不想让岁岁同那么多男子待在一处。 这是温孤雾白的狭隘之心。 也是他身为男子的占有欲在作祟。 事实上,他自私到想把岁岁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视到她内里的美好。 将脑海里把她送去书院的想法打消以后,温孤雾白又想了一下女先生所教导的内容。 眼下世家贵女之中请女先生授业是常有的事情,然这些女先生教的内容是有限的。 她们讲来讲去,无非就是女德女戒等没用的东西。 这也是为何温孤雾白前世执着于要为岁岁请一位先生入府教学的原因。 他曾看过萧有瑢跟萧有瑜跟着女先生上课,也站着听过一会儿女先生们所讲的内容,对于那些没用的知识,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嗤之以鼻。 若他的岁岁读书,绝不能学这些。 他要给岁岁请先生,也不能是这种类别的教课方式,而是应该让岁岁拥有和男子学一样内容的权力。 温孤雾白看了眼旁边摆着的笔墨纸砚,忽然想到吩咐泱十派人收拾出来的那间屋子。 他起身过去,待看了一眼屋里的摆设和空间以后,心里有了主意。 这间屋子原本就是他为岁岁准备的。 如今用来教她正好。 - 辰时。 岁岁梳洗完,拆掉了缠在手上的细布,前去陪温孤雾白用膳。 途中,有琴音响起。 岁岁停下来,与花茔跟过去看了眼,发现是萧有瑢萧有瑜在院子里接受女先生的教导。 随她们一起练琴的,还有昨日入府的沈言心。 第68章 萧有瑜琴课被罚 亭子外,守着几个丫鬟。 亭子里,统共摆着四架古琴,萧有瑢三人坐正,她们两手放在琴弦之上,挺了挺腰,按照先生的要求弹奏出断断续续的旋律。 女先生一身紫色衣衫,束高髻,年纪较秦氏长上几岁,她的手中拿着一柄戒尺。 听出琴音有错后,女先生脚步停下,站到了萧有瑜面前,严厉道:“五姑娘,手。” 萧有瑜在琴艺一道天赋有限,每次同萧有瑢一同上课的时候都会被女先生教训一通。 女先生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巴结萧有瑢,巴结秦氏,为了彰显萧有瑢在琴音一道的天赋,授课期间,还总拿她跟萧有瑢相比,再把她贬得一文不值。 长此以往,萧有瑜长期处在被打压的情况下,自然是不情愿来上课的。 再说世家贵女也有的是琴弹得不好的,她恰恰没这个天赋,她也没辙。 面对女先生严厉的态度,萧有瑜憋了半月的怨气像是统统聚集到了一起似的,她不服气地抿着嘴角。 想到康姨娘的再三叮嘱,萧有瑜终究还是伸出手,将掌心往上。 女先生下手毫不手软。 戒尺打下去的时候,萧有瑜的掌心立时通红一片。 沈言心家中也有琴先生,可沈家的琴先生跟宣国公府的是没法相比的,不说名气方面,单说两位女先生在技艺之上就差了许多。 且沈言心在家中时都是跟着家中姐妹一道学的。 家中姐妹上课叽叽喳喳,还会三三两两地结伴,府里的女先生是个混日子的,也懒得管她们姐妹间的事情。 导致沈言心在这种环境下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学。 好在萧卉一个月总会来一回宣国公府,每次都会小住五六日,陪老夫人。 沈言心恰好就能借此机会跟萧有瑢她们一道上课,顺便把在家中没学到的在宣国公府统统补全。 等回到沈家,再上琴艺课时,沈言心便是所有姐妹里学得最好的。 她的父亲尤其注重面子,故而每当先生夸赞她的时候,沈松就会对萧卉有好脸色,觉得萧卉虽然没别的本事,教女儿还算教的不错。 加上萧卉到底是宣国公府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沈松纵然再不满,跟萧卉的日子吵吵闹闹着,倒还能勉强过下去。 啪! 啪! 戒尺一共打了三下。 萧有瑜皱紧眉头,痛得手往后缩。 女先生唤来萧有瑜的丫鬟知书,让知书抓住萧有瑜的手,不给萧有瑜躲闪的机会。 沈言心瞧着那通红的掌心,一边觉得女先生严厉,一边又觉得那戒尺像是打在了自己手心似的,弄得她手心也泛起疼意。 萧有瑢见她害怕,小声说:“沈妹妹别怕,女先生人很好的,每回上课只要不出错,她都会和颜悦色的,做得好时,也不吝啬夸赞。五妹妹挨戒尺,是因为五妹妹没有按照女先生的要求做对。沈妹妹琴艺极好,女先生都会在我面前夸你,想来以沈妹妹的本事,绝不会像五妹妹那般愚笨。” 沈言心听完这话,不知该怎么往下接,索性不言。 第69章 没睡好 萧有瑜挨了三下,掌心泛疼,眼眶委屈得立即见了泪。 她听清了萧有瑢幸灾乐祸的话,碍于身份,她不敢冲萧有瑢发火,只能瞪向女先生:“先生怎么每次都罚我?” 女先生抽回戒尺,让知书退到一边,道:“五姑娘,我罚你,是因为你老是弹错,这事儿你也别怨,我不过是在完成我身为你们先生该做的分内之事。我知晓你委屈,但国公跟国公夫人既然将教导你们的重任交给了我,我自当有义务教好你们。” 女先生拧起眉头,掩盖住眼底的嫌弃。 愚笨就是愚笨。 不过是一段简单不过的旋律,她耐着性子教了一回又一回。 人家四姑娘练习两次就会了,指法也没出过错。 何况她还看在康姨娘给的红包上,让五姑娘练了这么久,哪知五姑娘始终没长进。 天赋差成这样,她这个当先生的都没气到把人赶出课堂,五姑娘竟还好意思同她发脾气? 萧有瑜见她把宣国公搬了出来,心里一怕,不敢再说下去。 这场小插曲很快过去。 女先生转身时,道:“接着练。” 萧有瑢应声:“是。” 沈言心跟着应了。 萧有瑜揉了揉泛疼的掌心,抬袖抹掉眼角的泪,她望着女先生的背影,瞪了几眼后,还是忍着脾气将两手放在琴弦之上。 很快,断断续续的琴音再次响起。 岁岁趴在假山后听了会儿。 花茔靠在一边,见她听得认真,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问:“想学?” 岁岁盯着那一架架泛着光泽的古琴:“就觉得好听。” 那些古琴一定很名贵。 她学不起。 听了一会儿琴声,岁岁看了眼天色,赶去陪温孤雾白用早膳。 她吃着早膳,听着响彻宣国公府的琴音,抬眼去看温孤雾白时,发现他的眼角下方有一片淡青色。 嗯? 世子昨夜是没睡好吗? 温孤雾白确实没睡好,故而府里响起的一遍遍相同的琴音令他有些烦躁,不过看到岁岁用膳时两腮鼓起的动作,他心底的那股燥意又奇迹般地被安抚下去。 见她盯着自己,似乎有话想说,他问:“想说什么?” 岁岁吃的差不多了,放了筷,问:“世子没睡好吗?” 温孤雾白也放了筷:“嗯。” 岁岁目露关切:“那要再补补吗?” 温孤雾白摇头:“不用。” 门外有下人进来收拾。 岁岁想上前帮忙,她刚要起身,温孤雾白便望向她,道:“跟我来。” 岁岁哦了一声。 她跟着温孤雾白出了屋,去到了一处之前没来过的房间。 屋里在一刻钟前有下人置了炭火。 温孤雾白想起还得去老夫人院里请安一事,低声对泱十说了几句,泱十听完,转身出了空净院,一路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 此时老夫人的院里,除了温孤雾白,以及去上早朝的宣国公,其余人都已到齐。 泱十进屋时,萧卉正在同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收起嘴角的笑意,见温孤雾白没来,她问泱十:“雾白怎么没来?” 第70章 换? 泱十的耳边回荡起温孤雾白的话,谨言作答:“回老夫人的话,昨日夜间世子受了寒,今日身体突感不适,未免诸位挂心,世子特意吩咐属下前来同老夫人同各位说上一声。” 老夫人听完,脸上果然浮现担忧之色,紧跟着神色一变,问:“雾白受了寒?你们空净院的人是如何伺候的?请过大夫没有?” 她这孙儿哪里都好。 唯独身体底子太弱。 每年冬日,总会大病几场。 泱十闻言,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昨夜自家世子失态的模样,对上老夫人询问的眼神,他先是同老夫人请罪,承认没能照顾好温孤雾白的失职,而后再回:“老夫人放心,世子问题不大,只需这两日少出门吹风即可。” 萧卉还想着趁晨间请安的机会见见温孤雾白,眼下听了泱十的话,心里的期望落空,连带着脸色也不大好看。 她到底是嫁出去的人,哪怕以前也是住在国公府的,如今却已为人妇,不好在这里发号施令,免得传出去被人说她没有礼数,给宣国公府,也给夫家丢脸。 萧卉不好出面责罚空净院伺候的人,只能把心底的不爽归结到大夫身上,愤然道:“母亲,不是我说,这为雾白诊治的大夫实在医术不精,是时候换换了。” 老夫人没说话。 秦氏暗自在心底发笑。 换? 怎么换? 给温孤雾白调理身体的几位大夫,年轻时可都是在太医院就职的,论治病救人,调理身体的本事,也非外面医馆的寻常大夫能比。 康姨娘看了眼萧卉。 她年轻时是宣国公的通房,日日在府里走动,自是知晓萧卉性情骄纵,也曾在萧卉的手里吃过亏,算是了解萧卉的性情。 萧卉这般生气,无非是觉得失去了接近世子的机会,找个由头在这里发泄不满罢了。 萧若岩与萧若经不在,两人早早去了国子监上课。 萧有瑢没吭声。 萧有瑜更不会吭声了,她还沉浸在沉浸被女先生当众打戒尺的委屈和气愤之中。 虽然掌心的疼痛已经不在,可那种当着外人的面被女先生教训的羞辱感却如火一般灼烧着她。 女先生也是偏心,舍不得动萧有瑢一下,却舍得把她拎出来打。 这不就是觉得她一个姨娘生得,没有正室所出的身份尊贵吗? 若她母亲是继任的国公夫人,若她母亲背后有娘家可依,负责教导琴艺的女先生哪里还敢用这种态度对她? 老夫人得知温孤雾白的情况后,长叹一声,对泱十道:“你替我转告雾白,让他这两日安生养着,不用记挂着还得来我这儿请安的事。” 泱十:“是” 老夫人冲他摆手:“下去吧。” 泱十躬身,退了出去。 萧卉看了眼规矩坐着的沈言心,见她出落的模样不差,继承了她年轻时的几分风采,心中不免得意。 昨日,她待在老夫人屋里哭了一天,把在沈家的委屈统统发泄了出来。 事后,母女俩又说了不少体己话,故而萧卉的心情好了不少。 第71章 画 这人心情一好吧,就有了空闲琢磨旁的事。 萧卉便是这一类人。 眼看沈言心十四了,相貌身段皆不错,等过了年,便奔着及笄而去,萧卉这个当母亲的,免不了会想要替沈言心的婚事谋划一二。 温孤雾白是她看着长大的,萧卉深知这位侄子有多出众。 当然,其他的两位侄子也不差,拎出来足以甩开很多的世家子弟。 但温孤雾白实在是太优秀了。 说是天之骄子都不为过。 萧卉一想到将来若两家成其好事,她女儿能嫁给这么一位风清月白似的儿郎,以及那一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心里就直乐。 当下,她压住嘴角快要上扬的弧度,对沈言心使了个眼色:“心儿,你左右待在国公府里没其他事,晚些时候,等跟你有瑢姐姐有瑜妹妹练完琴,代替母亲抽空去一趟空净院,瞧瞧你二表兄吧。” 温孤雾白这块神仙肉,满望都的贵女谁不想咬上一口?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沈家跟宣国公府关系密切,她又是母亲最疼爱的小女儿,只要她想让自家女儿试试啃一啃这神仙肉,对比其他家距离都近了很多不是吗? 沈言心面色一红,她看了看满屋子坐着的人,觉得自个儿母亲心里的算盘声都打得啪啦作响了。 她垂下眼,婉言推辞:“母亲,不妥。” 萧卉横她一眼,暗道自己素来性子要强,怎的生了个性子如此软和的女儿,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道:“哪里不妥?” 沈言心将脑袋低了低:“……于礼不合。” 老夫人也觉得萧卉这吃相太过明显,未免传出去惹得他人议论,她拉了一把萧卉,阻止她再说下去:“行了,言心说的没错,她与雾白虽是表兄妹,但碍着礼数,依旧不妥。” 沈言心闻言,松了口气。 - 屋内燃着熏香。 那是一股清苦的味道,余香泛了点清甜。 岁岁站在屋子里,打量着里间的摆设,与她住的地方不同,这里摆着的都是她没见过的古籍,墙上还挂着一些盖了私人印章的字画。 她走到其中一幅画前站定。 画是水墨的风格,画得是庭院一角。 暗沉的屋檐之下,站着一位挽着高髻的女子,女子并未回头,仅是背影就给岁岁一种孤寂难过的感觉。 在这幅画的结尾处,盖着一枚红色的印章。 ——那是温孤雾白的私章。 而这一屋子的画也是温孤雾白闲暇时所作,岁岁看的这幅画,是他大病初醒后提笔画下的。 画中的女子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是他记忆里前世的岁岁。 画中的景象,是他下朝回空净院时偶然看见的。 温孤雾白见岁岁盯着这幅画看了好一会儿,还皱起了眉头,似乎是从这幅画里感受到了什么一样,问她:“怎么了?” 岁岁闻声,侧头看向他,随后又将目光落在画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闷闷的,有点喘不赢气。 她还觉得这幅画里面的女子很熟悉,给她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 第72章 没关系 岁岁等心中那股莫名低落的情绪消化过去后,想起来还没回答温孤雾白的问题,立即道:“世子,画像里的女子看上去似乎很压抑,很难过。” 温孤雾白瞳孔微震,眼底泛起波澜,他先是为十二岁的岁岁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讶,可再一想画中人的身份,便又觉得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是啊。 她就是画里的人。 她当然能感受到画中人的情绪。 岁岁回过头,看向温孤雾白,没能从少年的脸上找到其他外放的情绪,只觉得他看她的目光尤其复杂,她问:“画里的女子是被囚禁了吗?” 就像她幼时没干好活被钱氏骂骂咧咧一通关进屋里,被花楼妈妈再次转卖到牙婆手中,又和一群女孩被关在一间狭窄阴暗的屋子里一样。 温孤雾白心里一痛。 囚禁吗? 原来这就是前世岁岁的真实感受吗? 她的沉默、她的冷静、她的顺从,这些都是因为前世的岁岁碍于身份的原因无法做出任何反抗,而同时她所表现出来的这些行为,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那是她无声的呐喊和抗议? 空净院对她来说是一座牢笼吗? 面对岁岁问出的问题,温孤雾白觉得心里涌过阵阵苦涩。 直到现在,直到当现在的岁岁准确的说出前世岁岁的感受,他才醒悟过来。 其实,说是囚禁也没错。 宣国公府跟温孤一族两家的荣耀和责任压下来,重重礼教压下来,先是把他困在了其中,然后又把岁岁拉入了其中,将他跟她一起困死。 岁岁这回察觉出温孤雾白的情绪不对了,她转过身,与少年面对面站着,仰起头看他:“世子,你画出这样的画,是因为你也被囚禁了吗?” 温孤雾白眸光一定。 不错。 前世的他与岁岁,不过是时代下被困住的两个囚徒。 他自生下来开始便被父亲教导着要承受两个家族的荣耀与责任,在这个煎熬的过程里,他独自一人走得太累了。 他太孤单了。 所以当岁岁如一抹亮色闯入他的世界以后,他才会迫切地想要抓住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迎上岁岁乌黑明亮的眼眸,他道:“是啊。” 岁岁的眼中涌现出困惑,她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人或者事情能把世子这么好的人囚住,让他画出如此压抑的画来。 下一刻,她明媚一笑,说:“没关系。” 温孤雾白:“?” 岁岁眼中的光亮耀眼逼人,她的语调很轻,看向温孤雾白的眼神是那样温柔:“世子那么厉害,能救岁岁于水火之中,所以世子也一定能摆脱困境,挣脱……挣脱……”岁岁说到一半词穷,她磕磕巴巴地,努力地组织自己的语言,终于,她想起先生说过的一个词,将没能说完的话补全:“挣脱桎梏!” 岁岁说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好险。 差点就要因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丢脸了。 还好这是在世子面前。 换做旁人定然会嘲笑她肚子里没半点墨水。 比如昨日遇到的三公子。 第73章 说是很软 温孤雾白一怔,反应过来她竟然是在安慰自己以后,心情更是难言。 傻岁岁。 前世被囚禁的是他,可更是她啊。 温孤雾白冲她和悦一笑,望向她的眼神里也带着想通后的释然,他抬起手,用掌心轻揉她的发顶,嗓音放柔:“那就借岁岁吉言。” 岁岁被揉过的地方传来很轻的触感,感受到温孤雾白的动作时,她神色一顿,整个人登时僵住。 先生生前也爱揉她的发顶。 说是很软。 岁岁的眉目间绽放出淡淡的笑意,她也不再注意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只将目光落在整间屋里扫了一圈,问:“世子,你为何带奴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吗?” 她的眼中满是期待。 心中还有些小激动。 在空净院养了几日,岁岁的身体已然恢复。 想想这段时间,明明她是奴婢,但她在空净院每天也没做什么事情,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世子还给她送了那么多名贵的东西。 岁岁觉得受之有愧。 所以她总想要做点什么来报答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指了指屋里摆放着的两张书案,一张是给他的,一张是给岁岁准备的,两张书案上都放了整套的笔墨纸砚,只是他的书案上放得不是开蒙读物,而是别的更深奥难学的古籍。 岁岁顺着他的动作望去,注意到崭新的书案时心里更加疑惑。 她在温孤雾白的示意下走到书案旁,看着被镇纸压住的宣纸。 书案正中,是一张椅子。 温孤雾白走过去,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再将开蒙读物所需要的几本书依次放好,分别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等。 再难一些的,他都根据记忆里的顺序排在后面。 温孤雾白幼时开蒙很早,寻常孩童六岁开蒙,可他四岁就已经跟着姨母读书认字。 姨母是鲜活的性子,脾气也不大好,虽然带他,但也从不会委屈自己。 以前住在空净院时,姨母待得无聊,老爱拉着他往外跑,要是温孤雾白不愿意外出,她也不勉强,就同宣国公商议后决定请先生入府教他读书。 温孤雾白的性子自小安静,又会照顾自己的起居,倒是不用他这位姨母操心。 不过在温孤雾白的记忆里,姨母以前住在空净院的时候,这里确实要热闹许多。 而且那时候她还会带着他去祖母面前请安,每回还得跟当时正要出阁的姑母吵上好一阵子。 姨母的性子,也时常惹得祖母头疼,就连秦氏见到她,也是能避则避。 想到这里,温孤雾白的眸中浮现一丝笑意。 宫里的日子那般无聊,也不知姨母是怎么熬过来的。 岁岁盯着温孤雾白整理书籍的动作,她跟着先生是认得几个字的,这本《三字经》就是村里孩童们的读物。 她约莫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亮,并歪头看他。 温孤雾白磨完墨,提笔在纸上写下岁岁二字。 岁岁认得自己的名字,在金石村,先生曾当着她的面写过,她欢喜道:“这是奴的名字。” 第74章 愿意愿意愿意 温孤雾白将笔捏在指间,问她:“岁岁想读书认字吗?” 岁岁用力地一点头:“嗯!” 想! 她可太想了! 以前在金石村的时候岁岁就羡慕那些能跟着先生上课的孩童,憧憬有朝一日能一起学。 离开金石村之后,去了花楼,她便更想读书认字了。 因为比起那些憧憬着过几年能像楼里当红姑娘们一样挂牌挣钱的同龄女孩们,岁岁虽然也喜欢漂亮衣裳漂亮首饰,可她显然更想要认字,再学点安身立命的行当。 岁岁一高兴,三两步蹦到温孤雾白的面前,她两手横放在书案之上,整个人趴着,满含希冀地问他:“世子要教奴读书吗?” 温孤雾白执笔的指间一顿。 迎上岁岁漆黑清亮的眼眸,他心弦一动。 面对这样一双诚挚又充满光亮的眼睛,想必换做任何人都很难拒绝。 何况……他压根没打算拒绝。 温孤雾白没当过先生,不了解具体的流程,然从他决定把这间屋子收拾出来给岁岁用作读书的地方时,他就根据旧时的记忆回想那些先生当年是怎样教导自己的。 若是遇到不懂之处,他便去亲自登门请教别的前辈即可,问问哪里不对,哪里不够周全。 岁岁的小脸上布满兴奋,再问:“世子真的准备教奴读书吗?” 温孤雾白执笔的长指微收了收力,随后,他在她的注视下颔首,薄唇跟着扬起一点弧度,淡漠的眼瞳之中浮现少许笑意,他说:“如果岁岁愿意的话,我可以教岁岁。” 岁岁瞪圆双眼,而后猛地点头,一叠声道:“愿意愿意愿意!” 温孤雾白眼底的笑意加重。 他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开心了。 岁岁想起她躲在假山后面看萧有瑢她们跟着女先生学琴的模样,以及被女先生用戒尺打了手板心的萧家五姑娘,视线在周围一扫,在没发现戒尺以后,将手板心往袖子里藏了藏,继续问:“那奴要跟四姑娘五姑娘她们学一样的吗?” 温孤雾白眸色一转,已然从岁岁的问话里知晓了她晨间的动向。 前几日大雪连着下了三日,望都因难民涌入一事治安混乱,府里负责教琴棋书画还有教女红等等几位女先生吓得不敢出门,便先后花银子支使人给宣国公府递了告假的帖子,以致萧有瑢她们没有上课。 这两日没了雪,望都又不再有作乱之人,该清理出城的难民们也已经清理出去,该安顿的朝廷也在安顿,治安一恢复,女先生们自然也恢复了往日的课程。 岁岁有此一问,必然是撞见了萧有瑢她们学琴。 温孤雾白不想她学那些。 前世的岁岁,就是被女德女诫那等糟粕东西教成了一位合格的妻子,合格的主母,却丢失了她最本真的模样。 他道:“岁岁跟男子学一样的,等将开蒙读物学完,岁岁就要学四书,学五经,学史书,学策论。” 岁岁恍然:“原来男子跟女子学得内容不是一样的吗?” 温孤雾白:“嗯。” 第75章 行开蒙礼 岁岁的目光先是从最初的恍然,转变成不好选择的犹疑,再转成变做了决定后的坚定,说:“多谢世子,奴也想学跟男子一样的。” 这种才是先生想要教给她的。 世子愿意教她,她说什么也得抓住这个机会。 温孤雾白本来还有点担心岁岁会对女子学的内容感兴趣,一听这话,顿时放下心来:“正好,我也只想教你书院里的内容。” 岁岁笑了笑,她忽然蹲到温孤雾白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那世子要奴行开蒙礼吗?” 温孤雾白愣了一下。 她不提他倒忘了。 寻常孩童进入书院的第一堂课便是在夫子的带领下学习行开蒙礼。 时隔多年,温孤雾白早已忘了步骤。 但岁岁记得。 岁岁永远记得村里的孩童们是如何在先生的带领下行开蒙礼的。 世子愿意教她读书认字,那么在岁岁心里,世子此刻的地位就跟曾经的先生一样高大,也让她敬重。 不待温孤雾白做出反应,她便站在少年面前。 身姿笔挺。 先生说过,书院正经的开蒙礼是有统一发放的衣裳的,还需戴冠帽,只是金石村条件有限,孩童们出身贫寒,连一套齐全的笔墨纸砚都得来艰难,所以在开蒙礼方面先生只能根据当时的情况一切从简,让孩童们都穿着自己的衣裳,连步骤也没有那般详细。 岁岁看了眼自己的衣物,干净整洁,没有失仪之处,比起村里的孩童们不知强上多少。 她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温孤雾白,像个小古板似的正正色,提醒他道:“世子要为奴正衣冠。” 这意味着从今日开始她要以整洁的仪表开始学习。 温孤雾白看了看她的裙裳,见她这副严肃的模样,突然间有点想笑。 待把这股冲动压下去后,少年抿住嘴角,轻咳两声后,将笔搁回笔架之上,又从椅子上起身,抬手在她发间的珠花上碰了碰。 如此,便算是完成了正衣冠这一仪式。 温孤雾白眸光清浅温和。 还是提前与岁岁相遇好。 如此才能看到岁岁如此可爱鲜活的一面。 这也是前世的他未曾见过的。 而岁岁这一世的人生,也会跟前世不一样。 他再也不会把她困在空净院里,不会让他们的住处成为她的牢笼。 因着是在屋里,不似书院还有孔子像,岁岁只好跳过这一项,她看着温孤雾白,小小的脸上写满了‘郑重’二字,然后身形往后退开,双手高抬,与肩齐平,对着温孤雾白深深一拜。 这是拜师礼。 温孤雾白见她这般,脑海里也有了对开蒙礼的印象。 开蒙礼的第三步是拜父母。 岁岁……没有父母。 他扫了一眼书案。 到底是匆忙了些,什么都备得不全。 没有鼓,击鼓明志这一节也得跳过。 温孤雾白盯着书案之上的笔墨看了会儿,好在朱砂是不缺的,他走到自己的那张书案前,将一只没用过的笔拆开,再用清水将朱砂打湿磨匀。 笔尖,在调得浓艳的朱砂里一点。 第76章 朱砂开智 岁岁盯着他的动作,嘴角勾起满足的笑意。 她依旧站定不动。 温孤雾白见笔尖的朱砂足够了,几步走到岁岁面前,少年弯了腰,一手轻抬起她尖细的下巴,一手执笔。 在确定好点的位置后,少年提笔,将湿润的笔尖落在岁岁眉心。 随着温孤雾白执笔下压的动作,一点明艳艳的朱砂落在少女的眉心,远看过去,它像是一颗突然生长出的朱色小痣,也令岁岁的眉眼明丽生姿。 这便是朱砂开智。 岁岁眉心一湿。 有微凉的触感落在她的皮肤上。 温孤雾白点完,指间的力道一松,手腕一个漂亮流畅的翻转,便将笔移开。 看见她眉心点的朱砂形状圆润,色泽艳丽后,他静若深潭的眼底泛起一点叶落湖面时带起的一圈波澜。 他已然从岁岁现在尚且稚嫩生涩的眉目间窥得未来她容貌惑人的一角。 这一世,他会守着她,会陪着她一起长大,会用自己的双手为她扫清障碍。 这个发现,以及这个在心里达成的只有自己知道的决定,令温孤雾白的心情在一瞬间变得极好。 岁岁睁着眼,眼前的画面陡然一转。 她仿佛回到了金石村。 在这个画面里,她回到了那间墙壁灰败的房屋,她的年龄也在六岁。 正是先生说要给她开蒙的年纪。 她置身在宽敞的一处地上,看见矮小的自己穿着干净的衣物,背着先生让胡家婶婶给她缝制的招文袋,直挺挺地立在一群孩童之中。 六岁的她正站在先生的面前,她展开双臂,满是欢喜地冲先生一鞠躬,深拜了下去。 先生也笑着,眼神温和,慈爱。 其后,先生笔润朱砂,像是世子一样在她的眉心完成了朱砂开智这一流程。 岁岁的眼睛里泛起点点碎光。 旋即,她所看到的画面消失,站在她眼前的人,不再是曾经的先生,而是她现在效忠的世子。 做完这一切,岁岁收敛起心神,拂开伤感的情绪,她翘着嘴角,迫不及待地在温孤雾白的示意下坐到椅子上。 她盯着整套的笔墨,发了会子呆。 少年抬步过来,问:“会拿笔吗?” 岁岁脑袋一点,回:“会。” 关于如何正确拿笔的这个点先生是教过她的。 少年再问:“那会写‘人’吗?” 岁岁迟疑了。 她想,她应该是会写的,但她到底没有机会实践过,便如实道:“……见先生写过,但奴没写过。” 温孤雾白听完,绕到她的身后,这种看着她一点一点成长的感觉对他而言分外新奇,却又让他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注意到岁岁握笔的姿势正确,他当即猜出是村子里的那位先生教她的。 想来岁岁的先生,是一位摒除世间偏见,敢于挑战迂腐陈旧,且心有沟壑,品行高洁的人物。 只是那样一位人物,相信他留在任何地方都能有一番成就,却为何会甘愿留在偏远的山村教书? 是有难言之隐,还是有非要这般做的理由? 亦或者,是有自己的坚持。 第77章 看笔 温孤雾白暂时还猜不到那位先生这样做的理由,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他倾身往前,靠近岁岁。 少年身上笼罩的淡淡的苍术气味透着一丝清苦,直往岁岁的鼻子里钻。 同时,他的身形也从后面笼罩住她。 岁岁是第一次发现对比世子,自己竟然如此瘦弱,她侧首去看温孤雾白在眼前放大的容颜,这种直面而来的角度带着强烈的冲击性,令她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温孤雾白低眸,与她对视,他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包住,温声道:“看笔。” 岁岁窘迫,别开了目光。 忽视掉少年掌心的温度后,她集中注意力,将心思都落在笔上。 然后,她在温孤雾白的带动下,成功在宣纸上写出一个工整的‘人’字。 关于开蒙礼的过程温孤雾白的确是忘了不少,可也没有全忘,细一回想,还是能记起一些。 比如:开笔写字。 一般来说,孩童们初开蒙,开笔都是写‘人’字,因为象征着堂堂正正做人。 岁岁惊奇地盯着宣纸上墨痕未干的字,握着笔杆子的手指激动地抖了下,她似乎是不敢想象这竟然是自己写出来的,惊喜道:“世子,奴写得字这么好看吗?” 她记得村子里那些孩童写出来的大多都歪七扭八很难看。 先生当时瞧着,那么好的脾气都会被丑得皱紧眉头。 岁岁想,要是先生看见自己写出来的字这般好看,定然会很开心。 温孤雾白被她天真的话语逗笑。 见她开心成这样,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到底还是没有残忍的说出真相坏她此刻的好心情,只说:“我第一次写字都没这么好看,这说明岁岁有天赋。” 岁岁眼里的欢喜更重:“是吗?” 温孤雾白:“……” 这话他不好接。 感受着她手上传递过来的温度,温孤雾白突的想到了什么,他仍是没有松开岁岁的手,而是带着她的手,继续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写完后,他将那四个字念给她听:“温孤雾白。” 岁岁跟着念了一遍,她念的时候,每个字都有明显的停顿:“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听着她细软的声音,唇角的弧度扩大:“这是我名字的写法。” 岁岁轻声嗯了一下。 她望着宣纸上这四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世子的名字是这么写的。 接着,温孤雾白又在旁边写上‘岁岁’二字。 今日只是开始,温孤雾白也没打算教岁岁学多少内容,只先让她熟悉了一下他们二人名字的写法,然后起身回到自己的书案之上,随手翻开一本书,让岁岁自己练习这几个字该如何写。 他将书籍翻开一页,并不觉得岁岁写一次便能记住笔画的顺序,便道:“不知道怎么写的时候叫我。” 岁岁点点脑袋。 她其实记住了写法。 没了温孤雾白在,岁岁凝神,提笔练起字来。 她先是将温孤雾白的名字写了一遍,见写出来的字竟然跟先前差距甚远后,发了会儿怔。 第78章 练字 岁岁将前后写出来的几个字做了对比。 前者工整流畅,形体飘逸。 后者……形如鸡爪,状如狗爬,可以说,它们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有它们自己放荡不羁的思想。 套用先生评价村里孩童们的字的话来说,就是没有最丑,只有更丑。 岁岁不大相信后面那么丑的字是自己写出来的。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会儿,反思片刻后,觉得可能是哪里没掌握好,以至于中途出了岔子。 于是,她板着小脸,重整旗鼓,不服气地又写了一遍。 很快,岁岁盯着宣纸上的字拧起眉头。 好嫌弃啊。 怎么还是这么丑? 甚至丑到一看就知是出自同一人的手。 温孤雾白看着少女鼓起的脸,皱起的眉,她乌黑的眼睛先是瞪圆,里面的情绪从震惊,怀疑,而后变成接受现状的无奈,再到放弃挣扎。 他薄唇微勾。 岁岁握笔,由于丢脸而产生的羞耻使她整张脸异常红润。 她看了温孤雾白好一会儿。 回想起自己上一刻说了什么,还觉得自己有天赋时,岁岁眼中的所有情绪转化成为无尽的懊悔。 随着懊悔的情绪加深,她有种把自己挖个洞埋了的冲动。 到了这会儿,岁岁总算明白过来自己刚刚的字为何会那般好看了。 说是她写的,不如说是世子写的。 温孤雾白对上她递来的眼神,捕捉到她略带点了幽怨的情绪后,唇角扬起的弧度微不可察地大了一些。 她那小眼神,可怜的紧,看得他都在担心她下一刻会不会哭出来。 结果证明,是他低估了她。 她的岁岁,远比他想的坚韧。 没过一会儿,岁岁将心里的失落和挫败等情绪全部清理干净,握笔的手指重新恢复力道,整个人一改得知真相的低落,对温孤雾白道:“世子,奴一定能会写好的!” 先生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岁岁也相信自己只要肯花时间去学,去练,总会将这手臭字写好。 温孤雾白见她的态度如此坚决,神情微愣,再一想岁岁自小所处的环境,还有她骨子里吸引他的那股超出常人的毅力,立时回她一个鼓励性的眼神。 她能做到。 因为前世岁岁的字就练得秀丽工整,不燥不润。 - 岁岁这一练,练到了晚间。 她对于决定要去做的事情有种百折不挠的精神。 陪温孤雾白用完膳后,她就第一时间冲回书案前,提笔蘸墨,将宣纸空白的地方密密麻麻地填满。 岁岁知道纸张很贵,所以用得格外珍惜,连反面都没有浪费。 温孤雾白经过时,看见她摊开在书案上的一张张纸,他从其间抽出一张,放到眼前一瞧,发现岁岁的进步非常明显。 她的字从一开始的没有形态,到现在笔画已经流畅许多。 外间,夜色沉沉。 亥时至。 屋内烛火未熄。 岁岁依旧练得投入。 温孤雾白立在书案一侧,对屋外的花茔使了个眼色,花茔起初未明白,直到一旁的尫九指了指手,用口型说道:“手炉。” 花茔恍然,随即退下。 第79章 舍不得洗掉 等岁岁将最后一笔写完,温孤雾白过去,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手中握着的笔抽走,再搁回笔架。 温孤雾白蹲下身,衣摆散了一地,与坐在椅子上的她视线齐平。 他在岁岁还没回神的状态下无声轻笑,拉过她握笔的手,用指腹轻揉她早已酸痛的手腕。 岁岁练了这般久,手腕确实酸痛,只是她太想要把字练好,骨子里那股必须要写好的执着劲儿令她把腕间泛起的疼痛给忽略了。 感受到腕间传来的力道,以及阵阵被缓解的舒适,岁岁总算抬眼。 对上她投来的尚有些放空的目光时,温孤雾白从中解读出了‘还想继续练’的讯息,他无奈地一摇头,将落在她腕间的指腹抽回,提醒道:“天色已晚,你该回屋安置了。” 岁岁听罢,这才彻底地醒过神,偏头看了眼外面。 果然,天色已然暗了许久。 温孤雾白将她最后写完的那张纸拿过瞧了眼,夸道:“你已经练得很好了。” 岁岁觉得还不够。 不过她确实是该回去了。 况且就算她还不困,不着急安置,世子还得回房歇息呢。 花茔拿着手炉进来,将其递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伸手接过,感受到指下碰触到她的肌肤是冰凉的以后,他停下揉的动作,将温热的手炉放到岁岁手里,再拉过她的另一只手,让她用双手捧着。 “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尤其是读书练字这种事情,它需要的不是速成,而是长期的学习和坚持。你若太过急切,不但不会进步神速,反倒会把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累垮。” “好了,今日的字就练到这里,明日一早等你用完早膳,我们就开始学习如何读书认字。” 他都计划好了。 每日上午教岁岁读书认字。 每日下午就让岁岁待在屋里练字。 岁岁一听明日要开始学东西,想到今日是因为自己执着于写字的缘故耽搁了进度,不免内疚。 再注意到温孤雾白堂堂世子竟然屈尊蹲在她面前时,心中更是微妙。 她点点头,顺从道:“嗯。” 温孤雾白看了眼她眉心中间的朱砂,起身:“回吧。” 岁岁跟着起身。 - 岁岁回到屋里后,没有先到一边洗漱,而是拿过梳妆台面上扣着的一面铜镜,想到温孤雾白今日替她在额间点的朱砂,她有点好奇现在的自己是何模样,略带激动地照了照镜子。 只见,镜子里倒映出的人儿依然很瘦,可眉心的那点朱砂形状圆润,颜色分外醒目。 岁岁抿唇一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从今日开始,她也是开蒙的人了啊。 花茔站在门外,见岁岁手持铜镜呆了好一会儿,担心盆里的热水凉了,她走过去,将岁岁手里的铜镜一把拿过,再次反扣在梳妆台面之上,催促她道:“岁岁,该洗漱安置了。” 岁岁哦了一声。 她洗漱的时候,仍是舍不得将眉心的朱砂擦掉,于是在捧水洗脸的时候,用另一只手按在眉心那处,将朱砂遮住,避免被水冲洗掉。 第80章 划开一道口子 岁岁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第二日她眉心的朱砂犹在。 连色泽都没褪掉半点。 花茔看到的时候,一阵无语。 这小姑娘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不就是一点朱砂吗? 还欢欢喜喜的留到现在,连睡觉都舍不得洗。 岁岁看见她好笑的目光,腼腆地笑了笑,又摸了摸眉心的朱砂。 - 与昨日一样,这会儿萧有瑢她们正在亭子里练琴。 练琴的亭子离空净院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所以琴音并不是很清晰,可注意听的话,还是能听见一段又一段的旋律。 岁岁听见了,可她不打算去看。 毕竟她从今日开始是要跟着世子读书的。 这显然比偷看四姑娘她们练琴重要。 花茔觉得奇怪,她见距离辰时还有一会儿,这会儿小厨房的早膳估计还没有备好,便问:“岁岁,你今日不去听四姑娘她们练琴吗?” 岁岁想也不想道:“不去。” 花茔一愣,问她:“为何?你昨日不是还挺喜欢听的吗?” 岁岁的脑海里浮现那一架架泛着光泽的古琴,她不否认对于未知的事物自己是抱有好奇心的,也因为觉得那段旋律好听想要多听一会儿。 但是比起这些,岁岁显然更清楚自己最喜欢的是什么。 她是在羡慕。 羡慕四姑娘她们能够学习东西。 然而现在,岁岁也开蒙了,她也有了要学习的东西,自然就会对萧有瑢她们练琴一事不那么感兴趣了:“因为世子昨晚说了,今日要教我读书,我觉得这个要比听琴重要。” 花茔这回懂了。 两人不再交谈,一路往前院去。 花茔走在后面,看着前面步伐轻快的少女,她脑后粉色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贴在后背摆动。 少女身上真正吸引花茔的,是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对生活对一切的期待和向往的神态。 花茔能从岁岁的身上感受到她对这个世界的喜欢,以及她对读书认字的渴望,和夙愿终能达成的满足。 而岁岁这种乐观又积极的心态,也会影响到后面跟着的花茔。 岁岁脚步有些快,感觉到后方的花茔慢了以后,她正想回头跟花茔说要快一点儿,结果,她正前方的上空忽然出现一个小黑点。 小黑点越来越近—— 花茔见状,想将岁岁拉开已来不及。 那个黑点以极快的速度放大,朝着岁岁砸来,还没等岁岁看清是何物时,额间便是一疼。 接着,她额头的肌肤被利爪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流了出来。 岁岁吃痛,抬手去捂流血的地方,她的目光往下一看,发现是只被打下来的鸟儿。 鸟儿还没死,被东西打中以后从空中飞下,正蹬着细长的腿,躺在地上扑腾了两下翅膀。 花茔过去将鸟儿捡起,她上前拿开岁岁捂住额头的手,注意到那条口子有点大以后,面色登时一裂。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世子说过要她誓死保护岁岁的。 这下好了,一会儿世子看到岁岁这情况怕是会让泱十跟尫九把她抓起来鞭打一顿。 第81章 捡鸟 岁岁自小受的伤多,故而额头的伤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 待这股尖锐的疼痛过后,岁岁放下手,看到掌心的血迹时,也不害怕,倒是花茔凝重的神情让岁岁愣了一下。 她以为花茔是在担心自己,还以为花茔是被刚刚发生的状况吓到了,岁岁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花茔姐姐,你别担心,我没事。” 这么点伤,跟她在钱氏那里受的,在花楼妈妈那里受的压根没法比。 面对岁岁真诚的目光,花茔试着扯了扯嘴角。 终究,她还是笑不出来。 岁岁安抚完花茔,很快将注意力放在被花茔抓在手里不断挣扎的鸟儿身上。 想来那打中鸟儿的东西,应该是在中途受到力道的反弹后不知掉到了何处。 - 萧若经手持弹弓望着空中的方向。 他眼力极佳,分明看见有一只鸟儿被石子打中。 待辨别了一下鸟儿下坠的方位后,他神情一震,兴奋地带着丫鬟小厮赶去。 然后,他们主仆四人就走到了空净院门口。 两个小厮止步,互相看了眼。 流月被牙婆带进宣国公府那日是来过空净院的,这几日在宣国公府待了几日,凭借着会说话的本事也认识了一些比她年长有经验的人,也知晓了空净院这位世子不能得罪。 因世子喜静,平时丫鬟小厮们路过这里都会绕道走。 至于爱慕世子的丫鬟们,就算她们大着胆子想来看一看,也只敢悄悄摸摸地躲在暗处,趁世子去老夫人院里请安的时候偷偷几眼。 流月想起温孤雾白周身凝着的冷意,以及他淡漠的眼神,吓得心肝儿直颤,她看了一眼不敢再往前的两个小厮,不敢再走。 萧若经萧若岩今日不用去国子监,按国子监的规矩,所有学子都是上五天在家休两天,恰好,萧若经今日便是第一天的休息日。 他没心情完成课业,也不在意被萧膑单拎出来责备,更没有想通过科举入仕的念头。 且他两位兄长,哪个都比他强,他自然没必然事事要强,事事在父亲母亲面前表现。 他啊,这辈子就只想安心地吃喝玩乐,再安心地当个闲散公子哥。 今日一早,萧若经去老夫人院里坐了会儿后,实在闲得无聊,就开始在府里对准上空中飞过的一群群鸟儿,练习玩弹弓的准确度。 目前他玩弹弓的日子不长,准确度不是很高,每次成功的几率也是一半一半,所以当他看到有活物被他的弹弓打中时,自是高兴不已。 萧若经转了转手里的弹弓。 他自是知晓这处是哪儿。 他那位二哥的住处。 见流月跟两个小厮站在一边不敢进去,萧若经笑了声,道:“都愣着干嘛?你们不是整日在本公子面前说要为我做牛做马,为我生,为我死吗?怎么,现在不过是让你们进去二哥的院里捡只受伤的鸟儿,你们就不敢了?” 他这位二哥是冷了点儿,凶了点儿,有时候一记眼神扫过来,他也犯怵。 但他们始终是兄弟。 第82章 位置微妙 萧若经跟萧若岩虽然是一个母亲生的,两兄弟的感情自小亲厚,跟空净院这位来往的不多,可怎么着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所以平时只要萧若经不闹得太过分,惹了温孤雾白厌烦,他们之间也不会真的起什么争执。 两个小厮缩了缩脖子。 既是怕,又是冷。 世子那身气势看着就恐怖。 比之国公不遑多让。 甚至,隐隐有压过国公的迹象。 而且,连世子身边跟着的泱十尫九他们见着也害怕。 听说那二位是手里沾了不少血的。 他们就是下人,又怕,又惜命,平时只敢待在自个主子身边,本本分分地做人,哪里有胆子敢去招惹空净院的人? 流月也怕的紧。 萧若经轻嗤:“一群没出息的东西,本公子要你们何用?” 两名小厮:“……” 流月:“……”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 萧若经将其认出。 是长期为温孤雾白诊治的大夫。 大夫见到他,上前见礼。 萧若经想起昨日黄昏归府时院里的小厮说起温孤雾白受寒没有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一事,想到这位兄长小的时候接连几次被坏人毒害,以及他小小年纪活下来的艰难和不易,不免涌现几分担忧。 他一把抓着大夫的胳膊,问:“可是我二哥又病了?” 大夫也不清楚情况。 他是一早就被空净院的人请来的,晨间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 因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大夫不好下定论,更不好回萧若经的话,只说:“三公子,具体的情况要等老夫进去瞧了才能知道。” 萧若经松开抓住大夫的手。 他虽脾气不大好,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不会为难大夫。 前段时日,温孤雾白病重昏迷,满府上下都在议论,期间他也来看过两眼,这次既然正好撞上,他索性也跟进去瞧瞧:“本公子跟你一起进去看二哥。” 大夫:“是。” 一行人进了空净院。 - 屋里。 岁岁正捧着一只鸟儿站着。 她额间的那道口子不深,可因为伤在脸上,流了不少血,令情况看着有些严重。 温孤雾白一手固定住她的脑袋,一手用换了的手帕摁在她的伤处,看着她额间流出的鲜血被手帕吸收,将手帕染红了一片。 岁岁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那只鸟儿只有她巴掌大。 她盯着鸟儿受伤的翅膀看了眼,发现那块的毛秃了,其间露出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鸟儿的爪子上,残留着一点殷红。 那是岁岁的血。 鸟儿被打中后,从上空坠落,之后在坠落的过程里不小心将岁岁的额头抓了一道口子。 那道口子的位置也十分微妙。 正好在眉心上面一点。 划拉下来的距离大概有一个指节的长度。 把岁岁晨间舍不得洗掉的朱砂也给划破了。 温孤雾白看了眼岁岁手里捧着的虚弱的鸟儿,见她一点不气,还想把鸟儿救下的眼神时,他面色一冷。 他的视线扫过鸟儿沾了岁岁血的爪子,颇有点想把鸟儿爪子残忍折断的意思。 第83章 在悄然改变 花茔跪在外间请罪。 泱十跟尫久站在一边看着。 其实这事儿不全是花茔的问题,毕竟这是在宣国公府,谁能想到她们二人走路走得好好的,上空会突然坠落下来一只鸟呢? 尫九觉得这姑娘是真倒霉,也是真冤枉。 可若说花茔没责任吧, 她又没护好岁岁姑娘。 世子舍不得对岁岁姑娘如何,自然会把没保护好岁岁姑娘的责任怪罪到花茔身上。 尫九小声道:“花茔这次有点冤啊。” 泱十:“不算冤。” 尫九:“你能有点人性吗?” 泱十:“身为护卫,她没能完成世子的命令,没能护好岁岁姑娘,就是她反应太慢,就是她失职。” 尫九:“啧,真无情啊。” 泱十:“……” 花茔也没觉得自己冤枉。 她觉得确实是自己的问题。 她从七岁起就被家族拎出来单独训练,对于周遭的感知和反应能力在花家的晚辈里是堪称第一的存在,可就是因为她觉得待在宣国公府不会有事,才会一时掉以轻心。 岁岁维持捧鸟儿的动作不变,又用余光扫了一眼跪在外间的花茔。 尽管她有些害怕这样沉着脸一语不发的温孤雾白,可还是认为花茔无错,不该怪罪。 岁岁鼓起勇气,闭了闭眼后,又睁开,弱声道:“世子,奴受伤这事儿跟花茔姐姐没关系,而且奴从小到大受伤受得多了去了,这点疼痛对奴来说根本不影响。” 不就是划了道口子吗? 她没事的。 温孤雾白仍旧用手帕摁着她的伤处,见她一脸无所谓,还能笑得出来,他纵然心底有气,也不好厉声责备。 见她这样,他不禁又想到了前世。 他分明记得,岁岁前世是没有经历这一遭的。 温孤雾白看了眼外间跪着的花茔,见岁岁出言替花茔说情,便决定不再计较,他侧首,对屋外候着的泱十说:“让花茔起来吧。” 泱十:“是。” 花茔听到后,起身站到一边,拱手道:“谢过世子的不罚之恩。” 温孤雾白没看她。 岁岁的嘴角缓缓扬起。 虽然这会儿世子的面色看上去依旧很严肃,一副脾气不好随时能发怒的样子,可他分明对她是极好的,连摁住伤口的力道都那般轻柔。 待她额间那道口子的鲜血不再流以后,温孤雾白这才把一直摁着伤处的手帕拿开,他凑近,沉眸望着那道口子,有点担心岁岁的眉心将来会不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到底是重来一世。 有些东西没变,但有些东西却在悄然发生改变。 他从选择提前遇到岁岁,把人留在身边开始,就打乱了前世他跟岁岁相遇的时间早晚,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很多东西。 一旦他跟岁岁相遇的时间出现了变化,那么,他跟岁岁这一世的发展定然也会跟前世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过,不管前路如何,不管等着他跟岁岁的是什么,他都不会退缩。 岁岁见他盯着自己额间若有所思,没心没肺地咧开嘴角,双目一弯,灿然一笑。 第84章 世子疼她 温孤雾白瞳孔微震,被少女毫无阴霾的笑容晃了下眼。 他听到了自己心跳怦然加快的声音。 感受到了她源自心底的欢喜。 温孤雾白的眼里跟着闪现一点笑意。 这样生机勃勃,明媚鲜活的岁岁是他前世不曾见过的,而他要做的,就是守护好这样的岁岁。 他喜欢她这样笑。 他想看她一直这样笑。 岁岁知道温孤雾白疼她,怯弱的胆子变得大了起来,她眨眨眼,脆声道:“世子,奴没事,奴不疼,真的。” 长期在苦难里活着的人,吃一点苦,是没有感觉的。 因为习惯了。 温孤雾白的心脏处泛起轻微的疼意,他抬手,将指腹落在岁岁额间那道口子旁边的肌肤,就在他想去碰一碰她的伤口时,岁岁忽然把捧着的鸟儿递到他眼前。 温孤雾白蹙眉。 岁岁保持着上一刻灿烂的笑容,问:“世子,这只鸟儿该怎么处理?” 她问出这话的时候,内心有点忐忑。 怕世子要丢弃它。 温孤雾白收回手,见她一脸期盼又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似乎是希望自己救这只鸟儿,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只能咽下。 他遂了她的意:“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岁岁用手按着鸟儿受伤的翅膀,犯起了难。 她没救过小动物。 没这方面的经验。 对上她投来的求助的视线,温孤雾白不自然地错开目光。 看他没用。 因为他也没这方面的经验。 就连要怎么养她,他也是一个实打实的新手,目前他面上看似沉稳,实则心内有点慌,并且还在逐步摸索,逐步实践当中。 还是泱十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后面,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鸟笼过来,抬指将笼子的门一推:“岁岁姑娘,把鸟儿放进来吧。” 岁岁哦了一声,轻轻捧着把鸟儿,将它放进了笼里,再从泱十的手里接过鸟笼提着。 这时,萧若经跟大夫也赶到了。 萧若经让两名小厮留在了院外,只带了流月进来,他看到岁岁背对着他手里正提着一个鸟笼,里面还趴着一只受伤的鸟儿时,立即大步上前,语气不善道:“臭丫头,这是本公子用弹弓打落的鸟,你还我!” 岁岁见到他,下意识将鸟笼往怀里一护。 萧若经手臂前伸,那是个要东西的姿势,他道:“还我!” 流月上前:“岁岁,这是我们三公子的东西!” 岁岁看了他们主仆二人一眼,又看了看鸟笼里受伤的鸟儿,拎着鸟笼的手指随之收紧。 她有点怕萧若经。 于是,岁岁下意识寻找能让她安心的源头,在注意到一旁的温孤雾白后,她立刻拎着鸟笼过去,躲到少年身后。 将自己藏好后,她探出脑袋来,眉目间带着一丝寻求到了庇护的满足。 不怕。 她现在是有主子的人。 世子疼她。 世子会护她。 萧若经见她躲在温孤雾白身后,这会儿也注意到了岁岁额间的口子,他没在意,只皱眉道:“二哥,你管管你的奴婢,她拿了我的战利品,竟然还不还给我。” 第85章 留疤也没事 岁岁缩在温孤雾白后面。 见萧若经这副凶神恶煞要来抢夺的样子,她吓得心肝儿颤了颤。 出于对鸟儿的保护,岁岁更加抱着鸟笼不撒手。 她此时有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自己如果屈服在三公子的淫威之下把鸟儿交出去,依着三公子的坏脾气,这只鸟多半难逃一死。 温孤雾白原本还在纳闷岁岁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怎么会被空中掉落的鸟砸中,这会儿见岁岁跟鸟儿都受了伤,萧若经还说出是他玩弹弓打下来的话时,顿时就找到了让岁岁受伤的罪魁祸首是谁。 少年薄唇轻勾,眸光一转。 有凛凛的寒意自他的眼底迸射而出。 好一个萧若经。 平日他懒得搭理萧若经,把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当成空气,倒是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种意料不到的方式伤到岁岁。 虽是意外。 却也罪责难免。 泱十看了眼萧若经:“……” 尫九则打了个寒战:“……” 很好。 每当世子露出这样的神情时,就意味着有人即将倒霉。 很明显,今日要倒霉的对象就是——三公子。 即将被追究责任的萧若经浑然未觉,再者他也不知晓岁岁额头的伤跟自己有关。 估计他即便知道,也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毕竟做主子的,有打骂奴婢,处置下人的权力。 他瞪着岁岁,吓唬性地冲岁岁做了个挥拳头的动作,出言威胁:“臭丫头,你要是再不把本公子的战利品交出来,本公子跟你没完!” 岁岁被吓得面色发白。 大夫站在一边,目光无措地望向温孤雾白,在没发现他有哪里有问题以后,还是谨小慎微地问了句:“世子派人通知老夫过来,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温孤雾白:“不是。” 大夫:“……” 没问题还让人通知他来,世子这是体贴地让他锻炼身体吗? 温孤雾白将目光落在躲在身后的岁岁身上,指了指她额间的口子,对大夫说:“我是想请大夫为她瞧一瞧,看看是否会留疤?” 岁岁抱紧鸟笼,避开萧若经仿佛要吃人的目光,说:“世子,留疤也没事的。” 大夫记得岁岁。 上回岁岁高烧昏迷,就是他来把的脉,开的方子。 想到这位姑娘对世子而言是很不一样的存在,大夫也不敢对岁岁有所怠慢,他请岁岁坐到一边的炕上,仔细看了看岁岁额间的口子,又用水清理了一番,注意到伤口里面还有清洗不掉的红色时,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发现此物应是朱砂。 萧若经碍于温孤雾白周身的气势不敢真的去抢岁岁抱在怀里的鸟笼。 今日他不走。 他说什么都要带走自己的战利品。 流月不敢出声。 她倒是想上前劝萧若经,让他离开空净院,不要因这桩小事跟世子起争执。 可她说到底只是奴婢,就算暗里接到了青锁姑姑跟国公夫人的命令,要看着三公子,也不敢真的出面劝阻。 三公子是好。 但三公子发起脾气来谁都拉不住。 第86章 他不想孤寡 温孤雾白坐到一边,问大夫:“岁岁情况如何?” 大夫退到一边,回道:“岁岁姑娘的伤口不大,只要护理得当,倒是不会留下疤痕,世子不用担心岁岁姑娘的容貌有损,只是……她额间的伤口处被涌入了部分朱砂,有点难办。为今之计,如果世子想要把岁岁姑娘伤口里面的朱砂清理掉,只能扩大伤口,再一点点想法子清理,可这样做的后果……难保将来不会留下疤痕。” 闻言,温孤雾白的眼里涌现疑惑。 不待他问,一旁的萧若经开了口:“怎么会有朱砂?” “……” 岁岁垂下眼眸。 露在外面的耳根红红的。 温孤雾白见状,忽然反应过来。 是昨日他为她在眉心间点的朱砂。 想来定然是她舍不得擦掉,所以一直留着。 温孤雾白唇角微勾,再问大夫:“不清理掉会如何?” 大夫其实觉得那么点朱砂留着也没事儿,反正不会影响容貌,再说留下一点朱砂在皮肤里,总比生生忍着疼痛把伤处扩大再清理要来的好。 “渗入的朱砂不多,过几日,待结痂脱落,岁岁姑娘的眉心处或许会留下一点朱砂,就像一颗痣一样。” 大夫默默在心里补充:说不定还会很好看。 他观这位姑娘眼下虽然瘦弱的厉害,身量也迟迟不发育,远不如同龄人健康,站在一堆女孩里,她或许是最平庸的那一个,但大夫看得人多,也能够从岁岁的五官窥见一点她过几年长大后的模样。 人的长相是说不准的。 也不能过早下定论。 他单方面的觉着这姑娘将来长大容貌定是不差的。 萧若经还气着呢,听到这话以后,顿时笑开了怀,他笑弯了腰,用一只手撑着,又指着额头落了道口子的岁岁,说:“臭丫头,你完了,你肯定毁容了,时下讲究女子面上不可有瑕疵,你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过两年就算长大了定然也许不了人家。” 岁岁看向他,小声嘀咕:“许不了人家就许不了呗。” 她无所谓。 她不在意。 反正眼下再国公府吃喝不愁,这可比许不许人家要重要的多。 温孤雾白将她的话语听清楚后,忽的轻咳一声。 岁岁的话听上去没毛病。 可他不想孤寡。 她若不肯许人家,那他这辈子真就命里无妻了。 岁岁听见后,怕他着了凉,立即神色一变,她把鸟笼放下,快步冲进屋里,去屏风后面把挂着的一件披风抱着跑了出来,展开为温孤雾白披上,嘴里还在说:“世子不能受凉。” 温孤雾白:“……” 他没着凉。 不过看岁岁着急成这样,他忍不住勾了唇角。 萧若经盯着鸟笼,视线在屋里一扫,找了张空椅子坐下,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二哥,我知道你偏袒这丫鬟,今日我左右无事,也没跟人约去樊笼大街吃茶,有的是时间跟你的丫鬟慢慢玩。” 他凶巴巴地盯着岁岁,吃了口茶。 萧若经决定不走了。 他就要在这里跟岁岁耗着。 第87章 护短 岁岁见萧若经坐在椅子上吃茶,一时间面露难色,她望向温孤雾白,凑过去问:“世子,奴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萧若经见她知道怕了,得意地哼笑两声,他随手把茶盏往几上一搁,发出‘砰’一声响,接了岁岁的话:“没错!你就是给二哥添麻烦了!” 岁岁盯着鸟笼里的鸟儿看了几眼:“……” 那只鸟儿仿佛意识到即将被抛弃,趴在鸟笼里一动不动。 岁岁见状,脸上涌现一丝不忍。 萧若经见她神色已有松动的迹象,乘胜追击道:“本公子倒是要看看,你是想抢了本公子的战利品给你家主子惹麻烦,还是识相点把属于本公子的战利品交出来。” 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 他看这丫头也不至于傻到没救。 岁岁的眼睛里闪动着挣扎的波光:“……” 这好难选啊。 尽管岁岁知道自己最终会如何选择。 可心里那种抛弃鸟儿的负疚感依旧很折磨人。 大概是因为被一再转卖过,抛弃过,所以岁岁在面对鸟儿的时候,很难不产生共情的心理。 面对眼下僵持的局面,岁岁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捏住鸟笼的手指紧了紧,秀眉因纠结的心理拧成一团,眸光也骤然黯淡时,到底不忍心让她为难,对候在一旁的大夫道:“劳烦大夫为她处理伤口,顺便给那只鸟也处理一下。” 岁岁抬眸,眼睛里的黯淡消失。 大夫先是看了眼岁岁,然后又看了眼鸟笼里的鸟儿。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把鸟儿的诊金算上? 毕竟,他是靠赚取患者的诊金谋生计的。 “两份诊金。”温孤雾白看穿大夫的心思,直接出声,他在岁岁惊讶的目光下勾唇,而后看向坐着不肯走的萧若经,说:“至于这两笔诊金,都算在三公子头上。” 萧若经蹭一下站起来,显然,他对于温孤雾白的处理方式极为不满,不愿承担两份诊金。 他道:“二哥,过分了啊。” 温孤雾唇角噙笑。 萧若经这会儿心中有气,没空去细想温孤雾白这么做的缘由, 咬牙道:“二哥,你公然偏袒这丫头,把我的战利品给她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我来支付诊金!” 他说完犹觉不够,又气势有点弱地补充:“二哥,护短不是这么护的,欺负兄弟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他又不是冤大头。 这诊金他说什么也不给。 花茔上前,道:“三公子,鸟儿的伤,岁岁额间的伤,皆是因你而起,难道不该你负责吗?” 萧若经继续辩驳:“鸟儿的伤是本公子做的,但那丫头额间的伤跟本公子有什么关系?” 流月见花茔一个做奴婢的都跑出来说话了,一想自己是三公子的丫鬟,不免为自家主子鸣不平,不甘示弱道:“鸟儿是三公子打的,本就是三公子的东西, 况且岁岁的伤跟三公子八竿子打不着,凭什么要三公子负责诊金?” 温孤雾白示意大夫先为岁岁包扎,又让泱十吩咐外间的人传膳。 第88章 负责 岁岁乖巧地坐在一边,任由大夫替她处理伤口。 大夫的动作很轻,她也不怕疼,只偶尔皱皱眉,再腾出手来,手指穿过鸟笼,去逗翅膀受伤的鸟儿。 温孤雾白见她玩得不亦乐乎,眼底划过一点笑意。 大夫听着耳边花茔跟流月的争吵声,虽觉得有些吵,但不影响他做事。 两位患者呢。 处理完岁岁姑娘的伤,鸟儿也得处理。 他可没闲心听热闹。 再者说了,他替世子诊脉多年,深知宣国公府家风清正,底蕴深厚,世子也是金口玉言之人。 世子说出去的话,必然会兑现。 故而大夫从来不问其他,只管做好分内之事,等做完,跟着泱十或者尫九去结诊金即可。 花茔同流月争吵起来:“怎么没关系?” 流月冷笑:“怎么就有关系?” 花茔气得深吸一口气,忍住把流月抓过来揍一顿的冲动,耐着性子把晨间的来龙去脉讲清:“这件事情的真相就是,我跟岁岁走在路上,被三公子打中的鸟儿砸下来,这才导致岁岁额间被划了道口子,你说,究其缘由,此事难道不应该是三公子的问题?不该三公子负全责吗?” 流月:“这……” 花茔占理,声音都跟着扬了上去:“世子只是让三公子负担诊金,都没让三公子对岁岁赔偿,这难道不是世子看在跟三公子是兄弟的份上吗?若非如此,换做任何人都会同三公子讨要赔偿。而且岁岁是伤在额头,是在脸上,万一恢复不好,将来面容有损无法许人家,这事儿是不是该三公子负责?” 流月的气势弱了下去:“……” 萧若经的气势也彻底没了:“……” 如此说来,还真是他的问题。 温孤雾白等她们争论完,慢条斯理地吃了口茶,看也不看萧若经道:“清楚事情的原因了?” 萧若经这下也没先前理直气壮了。 他脾气坏归脾气坏,到底没有坏心眼。 想到岁岁的伤因他而起,他老老实实地看了眼温孤雾白,再老老实实地说:“二哥说的是,都是我的问题,我负责。” 萧若经现下鸟儿也没心思要了。 岁岁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萧若经会这么好说话,还认错认得这般快。 看来三公子也不算坏。 到底是世子的兄弟。 世子这般好,三公子不坏也正常。 萧若经盯着岁岁额间的伤口,一挺胸膛,负责任地说:“臭丫头,你跟这鸟这几日用药的钱都算在本公子头上,至于你抢本公子战利品的事,本公子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同你追究了。还有,你要是真的不幸留了疤,嫁不出去,本公子将来一定会给你物色一户家底清白的好人家,保你余生无忧。万一,万一你真那么倒霉,到年纪了许不出去,没人肯要,那本公子不介意将来把院子里的房间收拾一间出来,让你做……做本公子的人。” 他说这话时倒是不带任何其他的色彩。 就是单纯地想要负责。 可这话落在温孤雾白的耳里,就分外不中听了。 第89章 过来 流月面色一白,瞪向岁岁,仿佛岁岁抢了她的位置似的。 岁岁无辜地眨了眨眼。 流月收起目光,柔声道:“三公子莫要乱说,岁岁这等出身,哪里配入你的院子?且这话让夫人知道了,岂不是又要被责备?” 萧若经皱眉,看了眼出言劝阻的流月。 他不傻。 岂会听不出来流月话里的意思? 她这是在用母亲压他。 萧若经正是叛逆的年岁,最讨厌谁在他面前来这一套,当下神色一冷,似开玩笑般问:“你是本公子的人,还是夫人的?” 流月自知失言,赶忙请罪:“奴自然是公子的人。” 萧若经不再看她,警告道:“既然是本公子的人,入了本公子的院子,就该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不然本公子脾气上来了,纵你是女子,本公子也照罚不误。” 流月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奴有罪,还请公子责罚。” 萧若经不再说话,却也没发话让流月起来。 温孤雾白看着他们主仆上演的这一幕。 前世的他,一直在皇宫奔波,在众位皇子之间周旋,加之前朝事务繁忙,所以他对后院的事情从不上心。 可他对于流月跟萧若经的事听过一点。 秦氏掌控欲强,喜欢对身边的人,身边的事了如指掌,是以,秦氏会用些小手段,收买一些人,安插在自己孩子身边并不奇怪。 前世,流月也确实成了萧若经后院里的人。 这也是秦氏的刻意安排。 为的是让流月替她盯着萧若经,必要的时刻,流月还要站出来劝阻萧若经。 想到萧若经方才那一席要给岁岁许人家还要把岁岁收入院中的话,温孤雾白眸色转冷,说:“三弟,岁岁未来许不许人家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眼下你只需要负责你该负责的部分就好。” 至于其他的……轮不到萧若经操心。 萧若经本也就随口一说,听温孤雾白的语气有些冷时,也琢磨不明白缘由。 他也懒得花时间琢磨。 不要他负责更好。 他可不想在这等小事上浪费时间。 待岁岁额间的伤口被大夫用细布包扎好,鸟儿的翅膀也经过处理后,早膳也已送来。 萧若经玩了一早上,又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不出意外的饿了。 他见流月欲言又止,猜到她多半要劝自己回去,立即沉下脸,让流月出去站着,再吩咐下人多添一副碗筷:“三哥,不介意我留下来一道用早膳吧?” 温孤雾白过去坐下:“不介意。” 岁岁站在一边没动。 之前她都是跟世子一道用膳的,但那会儿没有别人在。 此时三公子在,她如果再去就是尊卑不分,坏了规矩。 岁岁不想被罚。 也不想别人说世子宠她宠过了头。 温孤雾白望着旁边的空位,见该坐在那里的人迟迟不来,只好将目光落在岁岁脸上:“过来。” 岁岁抬眼,神色间颇为犹豫,那双乌黑的眼睛看着温孤雾白时,仿佛在问:三公子在,奴过来真的没关系吗? 第90章 十二生肖里没有猫 萧若经先前没注意到多出来的一副碗筷,见食案上摆了三副碗筷还愣了会儿,眼下见温孤雾白让岁岁上桌后,震惊地瞪大眼睛。 他结巴了下,用像见鬼了一样的眼神看向温孤雾白,失态道:“二哥,你你你,你不是吧?她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奴婢,你怎么还让她上桌啊?” 二哥一向不是最重礼法规矩的吗? 怎么还能干出这种天上下红雨的事? 温孤雾白没在意萧若经的反应,只如平常一样为岁岁夹了她会爱吃的糕点放在碟子里,说:“三弟,这是我的院子。” 萧若经:“……” 这是二哥的院子没错。 二哥也有权利做主没错。 但眼前的人,真的是他二哥? 萧若经盯着温孤雾白看了好一会儿,才敢确定眼前的人确实是温孤雾白。 脸没错。 气质没错。 声音也没错。 但萧若经还是很怀疑人生。 让奴婢同桌吃饭,这放在哪家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眼下当着他面打破规矩的人竟是他最是守礼最受长辈赞扬的二哥。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怎么变成了他一点也不了解的样子? 温孤雾白见岁岁站着不动,只好将上一刻的话语重复一遍:“过来。” 岁岁回过神,最终还是顶着被萧若经行注目礼的压力坐到了位子上。 她埋着脑袋,垂着眼,躲开萧若经审视的目光,将用来包扎额间后散落在肩头的细布用手拨开。 她专心地开始用饭。 此时不相干的人都已出去,只剩他们三人。 萧若经是饿的,可这会儿就顾着惊讶了。 温孤雾白旁若无人地为岁岁夹菜,岁岁则不敢抬头,更不想面对萧若经。 萧若经又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来适应现状。 并且,他很快从温孤雾白为岁岁夹菜的动作看出来,岁岁这几日应该都是跟自己二哥一起用膳的。 萧若经吃了几口,嘴里却没注意到底是什么味儿。 一刻钟不到,萧若经便吃完,他停了筷,发现岁岁胃口很小,吃东西跟小鸡啄米一样慢吞吞的。 他笑了笑,问:“臭丫头,你属猫的吗?” 吃得这么少。 岁岁抬眼,嘴里刚咬了口汤汁又热又烫的薄皮包子,舌尖不小心被烫到。 对上萧若经的视线,她摇头,诚实地说:“奴不属猫。” 大概因这里是空净院,是温孤雾白的地盘,也或许是胃里热乎乎的食物给了岁岁足够的安全感,令她的胆子大了些。 她嘴里含着食物,态度仍怯怯的。 然后,岁岁用一种类似‘你很缺乏知识和常识’的眼神看着萧若经,说:“三公子,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可奴还是想同你说,十二生肖属相里……没有猫。” 三公子真的读过书吗? 岁岁对此表示万分怀疑。 萧若经被她这话以及她那眼神弄得哈了一声,他站起身,叉了叉腰,又看了看温孤雾白,最后用手指着正在解决薄皮包子的岁岁,不敢置信道:“二哥,你听,她刚是不是在鄙视我?是不是?” 第91章 这对主仆……简直了 岁岁看着萧若经的手指,感受到萧若经的愤怒后,又立马将脑袋埋了下去,小口小口地解决碗里还剩下一半的薄皮包子。 她那副乖巧任人拿捏的模样,跟先前与萧若经说话时判若两人。 萧若经盯着她的发顶,一股气憋在胸口下不去,也发泄不出来,想他在宣国公府横行霸道多年,一惯只有他气别人的份儿,如今竟然被一个奴婢给鄙视了! 真真气煞他也! 要不是碍着他二哥的面子,他一定要拿根棒槌过去敲爆这臭丫头的脑袋! 温孤雾白见岁岁说完就赶紧认怂,还老实得不行的反应,哑然失笑。 他也没想到岁岁会用这样杀伤力十足的态度对萧若经进行反击。 见萧若经气得不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打还得忍着,温孤雾白抿了抿嘴,压住嘴角的笑意,他问:“难道岁岁说的有错吗?” 萧若经被怼得哑口无言:“……” 没错。 十二生肖属相里确实没有猫。 可—— 这对主仆…… 这对主仆……他们……他们简直了! 他们根本是合起伙来欺负他。 萧若经气狠了,反倒笑了,他一掀衣袍坐回椅子上,手掌在食案上重重一拍,拍得食案上的碗筷碟子碰出嗡嗡轻响。 岁岁见状,赶忙按住自己的碗,本着浪费粮食可耻的美好品质,她当着萧若经的面把最后一点薄皮包子吃完。 萧若经瞪着她,呵呵笑了两声,一副要亮出利爪找岁岁算账的架势,他觉得自己这位二哥有此变化多半是受了岁岁的影响,便用审问的语气道:“说吧,你到底给我二哥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如此偏袒你,纵容你,还许你上桌用饭的权力?” 要知道这可是温孤雾白啊。 望都最君子最端方最最守礼的人。 这丫头才到宣国公府没几日,别的本事没有,倒是能让他这二哥为她罔顾礼法,破例到这个份上。 对上萧若经冷飕飕的目光,岁岁满眼无辜。 她觉得冤枉。 她没对世子做什么。 也没那个本事。 不过看萧若经这副笃定的样子,岁岁便知晓说再多他都是不信的。 温孤雾白看向萧若经,问的却是岁岁:“吃饱了?” 岁岁点头:“嗯。” 萧若经转而看向温孤雾白,打趣道:“哟,二哥有空关心自己丫鬟,怎么没空问问我有没有吃饱?” “不用问。”温孤雾白命人进屋把碗具撤下去,冲尫九使了一个眼色,尫九同情地望了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萧若经,站到他的身侧。 萧若经这回感觉到不对了,看向温孤雾白:“二哥这是?” 温孤雾白薄唇微扬:“三弟既然来了空净院,那就留在这里多陪我一会儿吧。” 萧若经忽然有点紧张,心中发毛的厉害,他还挺怕温孤雾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 比起严肃古板的大哥,萧若经还是更怕这位来往不多性子难测的二哥:“……不了,我突然想起来国子监的课业还没动,得先回去了。” 他话音一落,拔腿往外跑去。 第92章 第一堂课 尫九身形迅速地往前一闪,伸臂拦住萧若经的去路,他的视线落在萧若经腰间的弹弓时,过去将其一把抢过。 尫九抱歉又无奈地对萧若经一笑:“三公子,得罪了。” 萧若经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瞪着尫九,掌心向上,语气含怒:“把本公子的东西还回来!” 尫九耸耸肩,将夺来的弹弓转手交给温孤雾白。 没世子发话,他可不敢还回去。 温孤雾白接过弹弓,拿在手里把玩了会儿。 萧若经这会儿知道认怂了,他收起怒意,笑了笑,指着温孤雾白手里的东西,好声好气地商量:“二哥,你若是喜欢弹弓的话我改天想法子给你弄一柄新的,但这个是我用旧了的,给你用不合适。” 岁岁在旁边看着。 温孤雾白对她招手。 她不明所以地过去。 温孤雾白疏朗一笑,眉目温和,他拉过她的手腕,将得来的弹弓放到岁岁的掌心,少年嗓音微懒,听着有些勾人的哑,让人不自觉被他的神态所吸引。 他语调轻慢地说:“岁岁,今日,是你要学的第一堂课。” 岁岁望着掌心的弹弓,眼睛里涌现不解,明显是没明白过来她上的第一堂课跟萧若经的弹弓有什么关系。 萧若经这会儿自身难保,倒是还有闲心去操心别人的事,笑着问道:“二哥,你还给她上课?教什么?女德?女训?还是琴棋书画?” 小小奴婢,出身卑微,难不成他二哥还要她去学世家贵女们学的东西? 疯了吗? 这简直不切实际! 再说一个丫鬟进国公府,学得就该是伺候人的本事,学那些别的根本没有作用。 岁岁听得直皱眉。 她承认,三公子本性不坏,就是脾气坏,嘴坏,可即便是后面这两点,也会让人感到不适。 而且,三公子的语气很不尊重人。 丫鬟怎么了? 丫鬟就不能读书认字?不能学习琴棋书画? 还是世子好。 世子不仅不会看不起她,还会特意抽出时间教她。 温孤雾白再次对尫九使了一个眼色,尫九领命后,暗道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怎么不落在泱十的脑袋上,他再次站到萧若经身前,再次抱歉一笑,再次道:“三公子,得罪了。” 萧若经警惕心起,尫九同样的话说两遍令他有生出不妙的预感,他的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问:“你想做什么?” 尫九注意到萧若经的动作,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绳索,他见萧若经飞身往外而去,心想宣国公府的武师傅果然不是白请的。 瞧三公子这潇洒的身形,机敏的反应能力,哪里像是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世家公子有的。 泱十早已候在外间,瞥见萧若经的身形从里间窜出以后,他上前挡住其去路,把尫九想说的话接下去:“三公子,不是我等想对你如何,而是世子想要对你如何。” 他跟尫九都是奉命办事罢了。 萧若经拳脚功夫不错,他看自己是走不出空净院了,索性上前,全力挥出胳膊,一拳猛砸过去,与泱十交起手来。 第93章 不 萧若经接连几次攻击落空,手臂失力,他浑身紧绷地看着神色轻松气息都不乱一下的泱十,眼中的战意渐渐消退。 要输啊。 府里陪练的那群小厮总爱跟他玩假的,每回比试的时候那些人都会默契地或轻或重地受伤,仿佛萧若经的身手已经到了极好的地步,可当他真的同泱十这等级别的护卫交起手来,才知道自己的实力差距多大。 跟训练有素,出手果断,收拳自若的泱十比起来,萧若经觉得自己学的都是些招式漂亮,攻击不到他人要害的花拳绣腿。 果然,仅片刻的功夫,泱十就将累到呼吸不稳的萧若经轻松擒住。 尫九在廊下看完好戏,把拎在手里的绳索朝前扔了过去,扬声对泱十道:“接着!” 泱十抬手稳稳接住,将萧若经的双手绑到身后。 岁岁发现情况不对,出于好奇,她拿着弹弓趴在窗牖前,看着外面两人缠斗的一幕,见嚣张的萧若经在泱十的手底下一再吃瘪,忍不住眯起眼眸,弯了丰盈偏粉的嘴角。 不好意思哈。 她有点幸灾乐祸。 流月站在外面看到这一幕,吓得跑出来,见萧若经被绑住,她扑过去,尖着嗓子道:“住手,你们想对三公子做什么?” 她想要再冲过去,却被花茔一把从后抓住衣领。 花茔被流月的尖叫声震得耳膜发痛,她另一手将衣衫撕破,飞快地将布料揉成一团,然后闪身上前,在流月再次张嘴尖叫的时候,将布团塞进流月嘴里。 流月瞪圆眼睛:“唔唔……唔唔唔……” 花茔吐出一口气,望着再也叫不出声只能唔唔唔个不停的流月,掏了掏耳朵,感叹出声:“终于安静了啊。” 温孤雾白出现在窗牖前,站在岁岁身后,见萧若经被捆绑起来, 他一把拉过岁岁的手腕,说:“上课。” 岁岁回过头来,瞥见先前用膳时被温孤雾白解开放在一边的披风,她一边被温孤雾白拉着往外走,一边还不忘顺手勾过那件披风,抱在臂弯处。 她跟上温孤雾白的脚步,满怀期待地问:“世子,你是要教奴《三字经》吗?” 她不会认字,但还记得村子里的孩童背过《三字经》的内容,隐约有点印象。 温孤雾白拉着她出了屋子:“不。” 岁岁追着问:“那世子要教奴什么?” 温孤雾白唇角微勾。 一股冷风朝着两人迎面吹来。 岁岁被吹得额间细带飞舞。 她抽回被温孤雾白轻握着的手腕,将抱在臂弯处的披风展开,并快步过去,站在温孤雾白面前,踮起脚尖,将绯色披风展开为温孤雾白穿好。 临了,还系紧了细带。 萧若经的弹弓被她挂在细细的腕上。 温孤雾白站定,等她将披风穿好,抬手按住她的右肩,将岁岁往下一按,让她站好,他的视线落在挂在她手腕处的那柄弹弓之上,余光轻扫一眼被绑住的萧若经。 萧若经这会儿的反应,就跟被打伤翅膀乖乖趴在鸟笼里的鸟儿一样。 第94章 既秾丽,又危险 萧若经的双手被绑到背后,对上温孤雾白递来的视线,尽量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实则是在用这样的举动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他这二哥可不比大哥啊。 大哥最多罚他抄书,再讲一通又酸又臭的大道理。 但二哥不会。 萧若经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自己落在二哥手里,大概率会很惨。 温孤雾白带着岁岁站过去,长指勾过岁岁腕间的弹弓,望着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萧若经。 萧若经这般,无非是觉得他们是兄弟,他不会真的拿他如何罢了。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还是捕捉到了萧若经眼底一闪而过的惧意。 萧若经一开始表现得还挺镇定,可是被温孤雾白用那样淡漠的目光扫过两眼之后,浑身就被冰渣子冻着似的没了半点底气。 他望着面前的温孤雾白跟岁岁两人,慌道:“二哥,我承认她额间的伤是我的问题,我也说了会对她负责,愿意承担她这段时间的诊金,那么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就到此为止了?二哥,我跟你才是兄弟,你护短也要有个度,分一分亲疏远近好吗?” 他是真有点怕了。 岁岁听着,还在想温孤雾白说的第一堂课是什么。 她正疑惑呢,温孤雾白把弹弓重新放回她的掌心,他将萧若经的慌张看在眼底,问岁岁:“会玩弹弓吗?” 岁岁摇头:“不会。” 萧若经怂了:“……” 不会吧…… 不是吧? 二哥当真要为了一个奴婢教训他? 他可是他弟弟啊! 温孤雾白也没玩过弹弓,但他见过萧若经玩,所以对比岁岁他是知道大概的操作原理的。 他缓步站到岁岁身后,像昨日教她写字那样。 随即,又带着岁岁一起往后退去。 等确定距离差不多了,温孤雾白从尫九的手里接过一颗石子,他让岁岁一手握紧弹弓,一手带着她的手拉开皮筋,瞄准萧若经的方向。 少年长眸一眯,既秾丽,又危险:“我给岁岁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如何玩弹弓。” 岁岁心中一慌。 到这会儿她也明白温孤雾白的意思了。 可她并不怕。 因为她知道世子是在为她出气。 流月被花茔抓着按到一边,看到自家公子被瞄准的时候,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花茔有点想把她打晕。 萧若经看了眼周围,发现能跑的地方都被泱十跟尫九堵死以后,认命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弹弓瞄准自己,心中一惊,张嘴道:“二哥,二哥,你问问这丫鬟还想不想要别的赔偿?我可以,我都可以!” 岁岁听完,有点心动。 她不希望世子跟三公子的兄弟情谊因为自己出现隔阂。 温孤雾白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分寸很好地从后贴着她,俯身至她耳边,薄唇轻启:“岁岁,好好听课。” 岁岁眼睫轻颤,低声应了:“嗯。” 他眸光未动,继续道:“你记住,玩弹弓的时候切记分心,要集中注意力。还有,你的双腿要打开些站,双眼要向前看,瞄准自己的猎物。” 第95章 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温孤雾白说着,勾住皮筋的长指继续用力。 皮筋被拉出更紧绷的弧度。 岁岁指尖传来一股力量。 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年指尖很淡的温度。 她想当个好学生,所以按照温孤雾白说的,双腿分开些站立,并学着他的模样眯起眼眸,与他一起瞄准萧若经的方向,也将萧若经的慌乱看在眼底。 原来,嚣张如三公子这等的人物,也会害怕。 原来,除开身份的差异,便是再尊贵的人,也会在危险面前感到畏惧。 温孤雾白对她的好学态度很是满意,他的长眸里划过一闪而逝的笑痕,又正了正色,对她敦敦善诱道:“岁岁还需记住一点。” 岁岁凝神听着:“世子请说。” 少年目视前方,他说话时的嗓音很轻,没有半点情绪,可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又充满了力量:“宣国公府或许不是你的后盾,但空净院是,温孤雾白是。” 岁岁心神俱震。 良久,她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突然,岁岁觉得心里很热。 眼眶也热。 喉间也有些发涩。 世子说话时的神情依旧很冷,连眼神里的温度都没有变化,可他此刻说的话,以及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做的事又是那么的暖。 岁岁还在愣神的时候,弹弓上的石子已经朝着萧若经打去—— 接着,她的耳边响起萧若经的呼痛声。 岁岁看着自己被温孤雾白抓着的手,想哭的冲动褪去,她惊讶地望着萧若经被石子打中后露出来的狼狈。 只见那少年红着脸,龇着牙,眸中凶狠又不可置信地瞪来:“二哥,你来真的啊!” 温孤雾白又从尫九的手里接过一颗石子,将它放在岁岁的掌心,对萧若经一笑:“你看我像是来假的吗?” 岁岁掌心一凉。 萧若经:“……” 温孤雾白松开手指,退开身体,对上岁岁的目光,他道:“被欺负了,就要学会讨回来。” 岁岁的胆子大了起来。 她第一次觉得萧若经没有那么唬人。 想到刚刚弹弓的玩法,岁岁学着上一刻的样子瞄准萧若经,一只眼儿跟着眯起。 花茔看戏看得非常愉快。 流月想要斥责岁岁以下犯上,嘴里却被堵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萧若经双手被绑,没法揉被打痛的地方,他见岁岁竟真的有胆子将弹弓瞄准自己的时候,狠狠地吃了一惊,他瞪着岁岁,话却是对着温孤雾白说的:“二哥,你疯了吗?” 谁家主子这么教丫鬟的? 这不是助长这臭丫头以下犯上的歪风邪气吗? 岁岁一听他如此跟温孤雾白说话,眉头轻蹙,她指尖发力,这一弹弓打出去的时候,多多少少带了点护短的意思。 石子精准地打中萧若经的肩膀,疼得他叫出声。 她的声音很小,却足以在场的人听清:“你才疯了。” 泱十跟尫九的眼中划过意外。 花茔也惊了。 好家伙! 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啊。 连性格最软和的人都脾气见长了。 好事好事。 他们空净院的人,就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第96章 才不会 萧若经瞪着眼,要不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他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第二次了。 这臭丫头先是鄙视他。 这回更有脾气,都直接骂他了。 好! 很好! 非常好! 温孤雾白的眼底泄出一抹笑意,他听出了岁岁言语间的护短。 这分明就是在为他鸣不平。 萧若经疼得吸了一口气,见岁岁再次拉开弹弓,旁边还剩着一把石子没用时,他一边暗道这臭丫头打得准,一边急得跳脚道:“二哥,你家奴婢嚣张成这样,你当主子的不管管吗?你不怕她以后也这样对你吗?” 岁岁皱眉,反驳道:“才不会。” 萧若经下意识反问:“不会什么?” 岁岁目光清亮地说:“奴永远不会这样对世子。” 世子待她好。 她也会待世子很好。 所以,萧若经说的这种情况,压根不可能发生。 萧若经语塞:“……” 呵! 还挺忠心。 温孤雾白嘴角的弧度加深。 岁岁用力地拉开皮筋,她力气小,能够拉动的弧度有限,没有了温孤雾白帮忙,她觉得指尖有点发麻。 就在岁岁瞄准,准备再次将石子打出去的时候,萧若经往旁边一躲,侧着身体站立,并说:“够了,如果说要报复回来,那本公子也就打了你一回,二哥先打了我一下,你刚才也打回来了,如此,你我之间的恩怨就该两清了!” 石子打在身上,那是真疼啊。 他最近都不想碰弹弓了。 岁岁动作一顿,觉得萧若经说得有理。 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当下拿不定主意,便回眸望向温孤雾白,问:“世子,奴还要打吗?” 世子比她聪明。 听世子的准没错。 萧若经见她被自己这番理论说动,心想岁岁虽然瞧着笨,但还是能讲通道理的,他看向自己这位铁石心肠的二哥,轻咳两声,决定放低一下姿态,先认怂,逃过这劫再说。 他清清嗓子,道:“二哥,今日的事我知道错了,是我不该瞎玩弹弓,不小心伤了你的丫鬟。不过有一说一,我有问题,你也有问题,照你这个教法,你这丫鬟迟早会被你纵容的脾气见长。万一将来她被养得性情跋扈,目中无人,一个不慎背着你得罪了更有身份更难搞的人怎么办?你是厉害,是能够仗着你的身份,仗着温孤一族过往的荣耀给她撑腰,替她摆平很多事情,但如果她将来得罪的人身份比你还要尊贵,权力比你还要大呢?” 他就不信二哥能一直护着岁岁。 在大安,有的是难缠的人,也有的是身份更高,权力更大的人。 岁岁听完,也望向温孤雾白,然后不等温孤雾白说话,她便一笑,笃定回道:“不会的,奴性格还算可以,不会主动得罪谁,也不会给世子招惹解决不了的麻烦。” 要是真有那一日,遇上了如三公子说的这般难对付的人,大不了她不反抗,忍着,受着便是。 况且,只是被欺负而已。 只要命还在,只要不连累世子,她可以学着忘却。 第97章 继续打 萧若经嗤笑。 望都之内,有的是性格比他恶劣的世家公子。 有些时候,就算岁岁安分守己,不去闯祸,不得罪人,也无法避免争端。 他道:“天真!” 又道:“傻!” 温孤雾白倒是不怕沾上麻烦,他就怕她遇到事情总是选择独自忍受,也不愿对他说。 对上岁岁的眼神,他浅笑着说:“遇事之时,别管对方是谁,总之,我空净院的人不能受委屈。天塌下来,我替你撑着。” 萧若经听到这里,一整个嫉妒了,他偏过头,低声骂了句很难听的脏话,不忿道:“二哥,你这么护你丫鬟,能不能这么护一护我啊?” 论关系,论亲疏,他这个当弟弟的是不是应该排在岁岁前头? 温孤雾白眸光转冷,显然是不愿意让岁岁听到这一类不入流的脏话,他望了眼剩下的石子,对岁岁说:“继续打,今日的第一堂课就是练习弹弓,岁岁要把石子打完才算完成我的课。” 萧若经一看剩下的石子:“……” 他两眼发黑。 二哥这是半点都不给他留情面啊。 岁岁眼中浮现认真的波光,世子说是上课,那她现在就是在上课,所以世子说什么,她就要完成什么。 于是她重新瞄准萧若经,一弹弓打了出去! 萧若经没等到意想之中的疼痛,看了眼石子滚落到脚边,再看岁岁也发了会儿呆,他抬脚把石子踢到一边,大笑道:“臭丫头,不准了吧?这么点距离都打不中,真是给你家主子丢脸!” 泱十:“……” 尫九:“……” 花茔:“……” 嘶~ 逞强也得分时候。 三公子是担心被打得不够? 流月:“唔唔……唔唔唔……” 这些人太过分了! 等离了空净院,她要去把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青锁姑姑,告诉夫人,让夫人出面做主! 世子又如何? 世子不也要尊称夫人一声‘母亲’吗? 岁岁听不得‘丢脸’二字,她不想丢世子的脸。 她再一次拉开皮筋的时候,格外集中注意力,略显凶巴的眼神,看着倒有几分气势。 因着岁岁有了方才的失利,萧若经这会儿轻敌的很,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瞧瞧你那浑身没二两肉的样子,就你那点力道,就这么点距离你都能失了准头,由此可见你多给你家主子丢脸。” 他正欲再说,腹部就被一颗石子猝然打中,疼得他面色通红:“……” 温孤雾白站在一旁看戏。 他随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岁岁给他穿的呢。 得裹严实点。 不然就浪费了她的一片心意。 岁岁见这回打中了,唇角扬起。 萧若经忍着疼,他的心态已经从最初的害怕、惊惧、慌张发展成现在的无所畏惧了。 若说此时用弹弓的是温孤雾白,他或许会怕。 但,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重的力道? 他就不信岁岁次次都能打准! 瞥见岁岁嘴角扬起的弧度,萧若经发现臭丫头这副模样还挺顺眼。 看来她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至少在护主方面,就很优秀。 第98章 狐假虎威的快乐 萧若经咬着牙,嘴硬道:“不、疼。” 说完,他仿佛觉得还不够似的,再次咬着牙,挑衅地望着手持弹弓的岁岁,加重语气:“一、点、也、不、疼。” 岁岁可不管他疼不疼,她只管完成温孤雾白的安排即可。 还有这种仗着有人撑腰为所欲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感觉,让她体验到了一种狐假虎威的快乐。 这种新奇又美妙还有些缺德的感受,让岁岁想到了初次进府见到青锁姑姑的时候。 那时的青锁姑姑,便是这般神气的带着几个丫鬟出现在大雪天,出现在牙婆和她,和那群被卖的女孩眼中。 岁岁有点分了神,她举着弹弓,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年。 少年的眼中,闪烁着鼓励的光。 岁岁忽然觉得,要是照世子这么个宠法,她很难不保证自己恃宠而骄,说不准在不久的将来,她,岁岁,也可以在宣国公府横着走,还可能混得比青锁姑姑还要神气。 想想那画面,岁岁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样会不会不太好? 但她又有点难以压制的期待。 那样的自己,有些陌生,甚至跟现在的自己差距很大,可似乎会活成另一种模样。 可能有点坏。 还会有点张牙舞爪。 岁岁盯着温孤雾白看了会儿,柔和的目光在看向萧若经时变得多了两分锐利,‘啪’的一声,石子打在萧若经的右肩。 温孤雾白从未见过这样的岁岁,故而他觉得新鲜的同时,又为她露出这样的一面感到高兴。 他不动声色凝望着岁岁的侧脸。 少女沐浴在金色的暖阳里,被风吹起的发尾在空中荡出漂亮的弧度,发梢被落了一点金色,她漆黑的眸子从侧面看竟添了两分张杨的感觉。 温孤雾白不知道这样养下去岁岁会变成何种模样。 不可否认的是,他很期待。 他也想把岁岁前世没有过的任性,叛逆,以及那些被她藏着的不愿露出来的性情全部养出来。 这一世的岁岁将来或许真的不再需要他。 可是没关系。 他会跟着她。 他会追着她。 至于结果如何,他已经不想去设想了。 只要能让他跟岁岁摆脱重重枷锁,活成他们各自喜欢的样子,就算最后他们会跟很多的人为敌,会有比前世更多的人站出来反对他们,他也要这么活下去,还要活成别人看不惯也干不掉的样子。 等岁岁把石子用完,已经是两刻钟后。 温孤雾白挥手让泱十跟尫九放人。 岁岁的准确度还是差了点,没有回回都打中,她将弹弓往前一递,对活动手脚的萧若经道:“三公子,还你。” 萧若经被打中了十多下,尽管岁岁的力道跟温孤雾白的那一弹弓没法比,但也足够让人疼上一阵子,他从鼻孔里哼出两声,让流月接了弹弓,然后带着流月灰头土脸地离开了空净院。 等一离开,上一秒还在逞强的萧若经就双肩一垂,脚步一顿,他赶忙揉了揉被石子打中的地方。 没想到这臭丫头下手还挺狠。 第99章 滚出去 萧若经回眸,盯着空净院看了片刻。 候在院外的两名小厮见自家公子一身狼狈地从里面出来,两人也不敢多看,更不敢多问。 一看自家公子这模样,定是被教训了一通。 而宣国公府能够教训自家公子的,除了老夫人,宣国公,宣国公夫人以外,剩下的便是大公子,世子。 这里是世子居住的院子,结果就……很明显嘛。 流月欲言又止,被萧若经瞪了眼后,只好闭嘴。 主仆四人回到院中,萧若经没让人请大夫。 不过是普通的外伤。 他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伤,所以屋里也时常备着治跌打损伤的药。 萧若经在里间解了衣袍,让小厮抹药。 他疼得嘶了几声,对笨手笨脚的小厮道:“轻点。” 小厮立即放轻动作,一连声答:“是是是,小的手笨,失了轻重,还请三公子莫要动气。” 萧若经活动了一下肩颈,看着腹部被打的淤青的好几处,再一看小厮被吓得连手都在抖的样子,也没再出言怪罪。 他不再呼痛,等小厮上完药,他穿戴好衣物。 流月守在外间,她毕竟是女子,不好在萧若经脱衣上药的时候闯进去。 她听着里面的说话声,面色通红。 在被卖到牙婆手里之前,流月的父母先前曾在花楼那些姑娘们的面前讨过生计,她也曾数次去花楼里送过绣品,时常会撞见那些姑娘们跟恩客旁若无人地调笑,自然对男女之事更早开悟,也比同龄的女子懂得一二,便也懂得何为男女大防。 只是转念想到在空净院受的委屈,流月觉得被堵过的嘴巴周围又开始发酸。 她咽不下这口气。 因此当里间的萧若经穿戴好衣物,小厮也出来后,流月端着点心进屋,她见萧若经正把玩着那把弹弓,却没有玩的意思,道:“世子也真是的,竟纵容奴婢对三公子下这样的狠手!” 萧若经听了她的话,抬眼望去。 流月将点心放下,见他看来,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当即一喜,继续说:“公子,世子那里的账不好算,且你们是亲兄弟,万不可因此生出嫌隙,影响了感情。依奴看,那岁岁是个胆大包天的,她必是要好好被教训一番的,还有世子身边的花茔,她们仗着是空净院的奴婢,就瞧不起别人,甚至敢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简直是不把公子放在眼里。” “哦?”萧若经盯着她:“你有办法?” 流月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接着往下说:“公子,夫人才是掌管府中事宜的人,奴婢们的卖身契都捏在夫人手里,岁岁跟花茔的想必也在。这种不懂得敬主的奴婢,留在国公府伺候也是碍公子的眼,照奴看来,公子就应该把今日在空净院里受的委屈告知夫人,让夫人出面,替您出了这口恶气!” 萧若经听完,脸色一冷:“滚出去!” 流月一惊,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公子,奴是哪里没做好吗?” 第100章 该罚 萧若经冷笑着警告:“今日的事,你若敢不经过本公子准许,自作主张跑去告诉青锁姑姑,让此事入了夫人的耳,本公子就把你发卖出去。” 流月立马跪下,她虽不明白萧若经为何如此,但还是吓得浑身发抖。 流月好不容易遇到宣国公府这样的显赫家族,当然不肯被发卖他处,急忙道:“是,公子,奴会管好这张嘴的,奴跟公子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外泄一个字,否则奴……奴……” 她努力寻找着能令萧若经信得过的说词,但可能是过于紧张,半天没能组织好语言。 萧若经没工夫听她废话,直接让她滚出去。 等人走了,他耳根子也清净了。 萧若经拿了块点心吃着。 他是看那臭丫头不顺眼。 可不代表他就乐意采纳流月出的馊主意。 再说他今日如此丢脸,传出去他萧三公子的面子往哪里搁?以后又该如何在外面立足? 一件小事儿罢了。 不值得上心。 更不值得闹得满府上下皆知。 流月被骂出去后,满心不平,又不敢真的跑到青锁姑姑面前说一个字。 因为她知道,三公子当真做得出来把她发卖的事。 - 岁岁在担忧今日的事情会招惹麻烦。 直到坐在书案前时,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温孤雾白见她眼神放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从书案之上找出一把戒尺,这间屋子是按照学院的课堂来布置的,其中的一应摆设也跟学院类似,甚至连夫子们该有的东西他事后都有让泱十补齐。 他走到岁岁面前,用戒尺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语调略显严肃:“上课期间分神,改罚。” 他嘴上这般说,实则戒尺打下去的时候没用多少力道。 岁岁倒是被这一敲给敲回了神,她下意识抬头,并用手捂了捂脑袋。 注意到温孤雾白手里拿着的一柄泛着冷光的戒尺时,岁岁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亭子里看见萧有瑜被女先生用戒尺打得手心泛红的一幕。 瞧那样子,一定很疼。 她的先生是一位看似严厉实则温和的人,他的桌上也会准备戒尺,可几乎没有用过。 乍一眼看到温孤雾白手里的戒尺,岁岁有点发怵。 比起这个,岁岁更担心的,是萧若经的事情。 她问:“世子,三公子回去后真的不会说出在空净院遭遇的事吗?” 温孤雾白就知道她还担心着。 毕竟岁岁谨慎的性格是骨子里就有的,加上前面十多年的经历让她根本不敢活得放肆一些。 “他不会说的。” 岁岁虚心请教:“为何不说?” 三公子的脾气一看就是被家中长辈惯着的,否则哪能养出那等跋扈的性情? 温孤雾白用戒尺将她面前的《三字经》翻开一页,让她用手压住,见她又是这副执着的眼神,一笑过后,为她答疑:“因为我同三弟同住国公府十几年,又一同长大,他的性情我了解。” 忽而,他将嗓音一压:“他怕丢脸。” 少年时期的萧若经非常爱面子。 长大后也是。 第101章 受了委屈要说 岁岁想到萧若经那副明明痛还强撑的样子,有点想笑,也认可温孤雾白说他怕丢脸的说法,只是很快,她又止住笑,仍不放心地问:“万一呢?” 世事无绝对嘛。 总有意外或是突发情况降临。 温孤雾白觉得岁岁这还是对他的能力不够放心,在宣国公府,他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再说以秦氏的性子,她不可能不知道今日萧若经的动向,也不可能猜不到萧若经在空净院吃瘪一事。 但秦氏没有出面阻止。 这说明秦氏料定他不会把萧若经如何,也说明秦氏不愿干预空净院的事,想跟他继续井水不犯河水,做面上和气又没有血缘的母子。 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秦氏必然会装作不知。 那么这事儿就不会深究下去。 只是这些复杂的心思,眼下的岁岁还不懂。 他也觉得没必要教她这些。 岁岁会进步,会成长,终有一天,她会看懂宣国公府的形势,会看清很多人的心思。 温孤雾白想了一瞬后,换了比较简单的说法:“别担心,今日的事情不会闹大,就算真的出现了万一,落在长辈眼里,也不过是我们小辈间的打闹而已。” 岁岁听得似懂非懂。 温孤雾白不想她再纠结此事,于是用戒尺在书案上一敲,面色一正,道:“开始上课。” 岁岁起身,将脑海里的杂绪清空,抬手作揖:“是。” - 比起一般的孩童,岁岁开蒙的年纪晚了六年。 岁岁不觉得有什么,她学得很高兴,很认真。 仅一个上午的功夫,她就学完了寻常孩童们三天的书面内容。 她想着自己开蒙晚,自然要多学一些,加快整体的进度。 温孤雾白看出她的企图,也不阻止。 岁岁想学,他便不吝啬地教。 - 上午课罢。 温孤雾白将教到的内容进度折叠好,见外面暖阳正好,晒得守在外间的花茔垂着脑袋昏昏欲睡,转而见岁岁还一点不觉困乏后,怕她学的太多一时不能玩笑消化,只好先叫了停。 他走到岁岁面前,忽然说:“我是第一次当别人的先生,所以如果有教导的不到位的地方,你得同我讲。” 岁岁也是第一回当别人的学生,在这方面哪怕见过先生是如何教导村里的孩童的,却记得没有那般详细。 因而当温孤雾白这般说的时候,她愣了一会儿,随后问:“比如呢?” 温孤雾白:“遇事时感到不舒服要说。” 岁岁:“嗯。” 温孤雾白:“受了委屈要说。” 岁岁:“好。” 温孤雾白想了一下,又说:“受了欺负也要说。” 岁岁:“……好。” 温孤雾白目前只能想到这些,便道:“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补充。” 岁岁点点头。 两人出了屋里,并肩走在幽静的长廊之下。 前院午膳备好。 岁岁喝了口汤,尝出今日膳食的味道与昨日不同,汤色浓白,入口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她分辨不出是何食材,咽下后,问:“世子,院中换厨子了吗?” 第102章 换厨子了 温孤雾白没料到她的味觉如此敏感,只吃一口就发现了,当下也不瞒她:“嗯,以后我们的膳食都由这位厨子负责。” 岁岁问完,不再多言,只继续喝了一口汤。 温孤雾白怕突然换了厨子以后,她在口味上会不适应,于是问了句:“还吃得惯吗?” 岁岁在吃的方面不挑,闻言点了脑袋,应声:“嗯嗯。” 对她来说,能有口热乎的吃食就非常好了,哪里还敢挑。 况且空净院中的厨子做得味道特别好,不管是前一个,还是这一个,两者做出来的食物各有风味,哪怕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素菜都能做得极好。 但这一个做的味道她其实挺喜欢的。 温孤雾白见她露出喜欢的神色,便也舒展眉眼,不再说话。 她没有不喜欢就好。 毕竟上一个厨子虽然也极好,但这个厨子是他花了让泱十花了重金特意寻来的,更懂得如何搭配食材,并在食材里加入少量滋补的药材,给岁岁调理身体。 至于原先的厨子则被他安排在名下所在的酒楼。 温孤一族留下的产业不少,除了奇珍异宝,商铺田地,他的名下有好几间酒楼,且各有秘方,都分布在望都城内。 平时酒楼除了正常的营业,还会靠此收集消息。 所以温孤雾白的消息来源从来不缺。 前世的他并未特别在意这块,但真到望都风声紧张的时候,酒楼各处或是其他地方传来的消息就显得尤为重要。 这一世,温孤雾白想要事事洞悉先机,把一切掌控在手里,光凭目前所能掌握的这些还不够。 他想,他还需要打造一个专门负责传递消息并核实消息的地下机构。 在培养暗卫方面,泱家最是擅长。 可在打听消息等方面,尫家的人身份不均,又在不同的地方散布,深入人群,显然更为合适。 至于花家,主要是女子居多。 这是温孤一族当年为了保护家中女眷特别建立的一个组织,里面的人虽然都姓花,但大多是被领回来的孤女,她们会被根据各自所长分别训练,然后经过长达几年的教化,以不同的身份潜入各处。 当然,比起泱家的暗卫,花家因为大多是女子的缘故在体力方面落了下风,但是在速度和反应方面又极为突出。 故而花家的人大多用的是轻便的冷兵器,既方便藏在身上,又方便在交战中给对方意想不到的一击。 - 午膳方毕,院外来了人。 是前几日来过的绸缎庄的妇人。 妇人回去后,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又根据岁岁的尺寸让底下的绣娘们先行赶制出来了几套衣裳,今日一做好,她就让店里的伙计整理好。 妇人连午饭都没用,便带着两个伙计火急火燎地来了。 温孤雾白摸了摸掌下的布料。 妇人道:“世子放心,都是顶好的料子,穿在身上保管不会膈着姑娘的皮肤。” 岁岁望着这些东西,没有上手去摸,只看衣裙的款式,就猜到价格定然很贵。 温孤雾白从中挑出一套,递给她。 第103章 新衣 岁岁望着他:“世子?” 温孤雾白的目光落在屏风后面,那里是他平日穿戴衣物的地方,现今岁岁还未及笄,有些方面是该注意,但有些方面也不用太注意。 他道:“去试试。” 岁岁伸手过去,将衣裙抱住。 其中一件外衫落在她的手背上,布料柔滑,比她身上穿得裙裳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妇人怕衣裙款式复杂,岁岁第一次穿不会,主动道:“姑娘若是不会,奴家可来助你。” 岁岁捧着衣裙,眼底划过欢喜的神色。 她从未穿过这般好的料子! 在此之前,她也只见过别人穿。 听妇人提出愿意帮忙,正愁不知道如何穿的岁岁眼睛一亮。 她再瞧妇人年纪不大,瞧着比村子里的胡家婶婶年轻些,斟酌一番对妇人的称呼后,岁岁说:“劳烦姐姐了。” 妇人被这声‘姐姐’叫得心花怒放。 想她成婚七年之久,已经极少被像岁岁这样年轻的姑娘称呼姐姐了,妇人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注意到温孤雾白眼神落定的地方,妇人脸色微变,神情也颇为微妙。 上回来时,她便看出世子待这奴婢不一般。 不曾想世子竟然连自己的屋子都舍得给这位姑娘用。 不过这姑娘声音好听,又会叫人,估计平日里世子用着也喜欢得紧。 人对喜欢的东西或者人,都是极大方的。 对上岁岁清澈的眼眸,妇人顿生惭愧,她扫开脑海里那些不太健康的思想,一手落在岁岁的肩膀,轻轻推着人往屏风去。 温孤雾白去到外面的椅子坐下,边等,边听风品茶。 屏风后面。 岁岁的衣物被一件件解下。 少女露出来的肌肤虽白,身形却瘦弱的厉害,该发育的地方也没有半点发育的迹象。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有不少没有消除的疤痕。 妇人看得笑颜一顿。 她是有孩子的人,见此情况,难免动容。 若谁把她的女儿虐待成这个样子,她必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拿刀与那人拼命。 岁岁见妇人半天没动作,被四周灌进来的冷空气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妇人见此,立马把衣裙展开,然后从内衫到外衫,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示范给岁岁看。 岁岁看得很认真,想到妇人方才停顿的面色,到底还是问了一声:“姐姐方才是被我身上的疤痕吓到了吗?” 尽管她有按时擦药,不过想要彻底消除疤痕,仍旧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女子的身体长成这样,确实不美观。 用花楼妈妈的话说,这种身子一看就是没福气的,伺候不了贵人,一辈子只能待在厨房里当个烧火丫鬟。 岁岁并不在意花楼妈妈的贬低。 身子是她的。 疤痕能消除固然好。 不能消除也没所谓。 再说岁岁那会儿在花楼就很想当烧火丫鬟,因为可以蹲在灶台边添柴加火,还能保证一天至少吃上两顿热乎的吃食。 “没有。”妇人答完,想到温孤雾白现今对她的恩宠,又说:“姑娘是有福气的。” 第104章 梳头 妇人说着,又摇头笑了。 心想,保不准这姑娘以后更有福气。 要是哪日摇身一变,姿色出落得再好点,还能如现在一般留在世子身边伺候,日后哪怕不能当个正室,长大后也能顺顺当当地留在世子房内。 若运道再好些,还能成为姨娘。 于大户人家的奴婢而言,这样的结果,已是再好不过。 岁岁听了妇人的话,大抵也被近来在宣国公府的好运给高兴到,也认为自己大约是真有福气的,弯眸一笑。 或许……她的厄运都因为世子的出现结束了吧。 同时,岁岁也衷心希望她的厄运体质不会牵连到世子,影响世子的气运。 妇人给岁岁把衣裙穿好,理了理衣领,又拿过一旁的紫色披帛挂在岁岁小臂之上,这次送来的几套衣裙都是按照岁岁的尺寸做的,所以穿在岁岁的身上格外合身。 且衣裙的颜色款式全是时下最兴的样式,适合这个年龄阶段的少女穿。 妇人满意地点点头。 人靠衣装这话是真没错。 这身衣裙往岁岁身上一穿,衬得岁岁往人群里一站,不比大户人家的贵女差半分。 且岁岁到底在空净院被养了几日,气色比刚入府时好了些,两颊也养出了些许红润。 岁岁换上新衣,加之上午读了书,认了不少字,一整日的心情都好得很,她从屏风后走出,欢快地站到温孤雾白面前,弯着眼眸,冲他笑了笑。 花茔不知从哪里出现,她从门外探进脑袋往里看了看,然后冲岁岁竖起大拇指。 岁岁看懂了。 这是在夸她。 泱十跟尫九也先后扭头看了眼。 是好看。 比先前几日穿得那身粉白衣裙好看多了。 妇人捡起岁岁脱掉的那套衣裙,将其挂在胳膊上,她款步过来,眉目间流露出一股对自家店铺手艺的自信:“世子可还喜欢?” 温孤雾白起身,看了一下岁岁穿这套衣裙的模样,眉宇间流露出满意地神采,随后对妇人礼貌性地颔首,不吝夸道:“贵店的手艺极好。” 得到认可后,妇人嘴角的笑容扩大,她盯着岁岁的双丫髻,觉得这大概就是跟衣裙唯一不搭的地方。 妇人想到下午铺子里没有其他事情,眼下有空闲,而空净院伺候的都是男子,剩下的花茔又是一身利落打扮,便由此猜到花茔不擅挽发,又提议道:“世子若不介意,奴家再留下一会儿,为姑娘梳个头?” 温孤雾白也觉得岁岁的衣裙跟发髻不搭,故而妇人一提,便道:“劳烦夫人了。” 妇人听出温孤雾白话里的感激之意,不禁感到一阵受宠若惊,她先是看了眼毫无所觉的岁岁,而后又冲着温孤雾白一笑:“世子客气。” 花茔觉得这时候是自己该派上用场了,赶忙道:“世子,我去给岁岁拿首饰。” 梳头她不行。 拿东西还是可以的。 不等温孤雾白点头,花茔转身就跑。 泱十跟尫九望着她的背影,纷纷庆幸他们伺候的是世子,不用再特意学梳头这一项。 第105章 缺个梳头丫鬟 花茔很快把女子梳妆打扮的东西搬了过来。 泱十跟尫九一瞧那架势,暗道花茔就差把梳妆的桌子给搬过来了。 花茔拎着东西跑进去的时候,绸缎庄的妇人已经将岁岁的双丫髻解开,妇人拿过一柄木梳,站在岁岁身后,替岁岁梳理起头发来。 花茔站在一边苦大仇深地看着。 她自己梳头都是随便弄弄。 眼下妇人给岁岁盘得这个头发瞧着简单,步骤不多,但妇人将几缕头发绕来绕去的,令花茔记起来颇为费脑。 花茔皱紧眉头,有点生无可恋。 她觉得世子如果让她学梳头这一项技能,还不如下令让她去杀几个人实在。 再有花茔随性惯了,觉得头发只要扎起来不挡视线不碍事就行。 可偏偏这世上的妇人,以及望都的贵女们闲得慌,竟然能有时间研究出这么多不同种类的发髻,还弄了各种名字。 温孤雾白大抵也感受到了花茔此刻内心的无助,他盯着岁岁柔和的侧颜看了会儿,并没有要为难花茔的意思。 术业有专攻。 花茔身形灵巧,反应敏捷,擅长近攻,擅长使短兵器。 花家收留的孤女众多,一些根骨差的没法练武,会被安排学习别的东西,想来找个梳头丫鬟不在话下。 岁岁的面前摆着一面铜镜。 她看着自己的发丝在妇人的指尖缠绕,试着记下步骤,结果看了会儿,心里生出一股挫败感。 因为岁岁悲催的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几乎为零,哪怕最后头发被妇人梳好了,也没能把详细的步骤记住。 妇人梳完头后,把来时带的东西留下,正要提出告辞的时候,温孤雾白看了眼穿了新衣又梳了新发式的岁岁,对妇人道:“劳烦夫人以后每两月过来一次,为岁岁量尺寸,做衣裙。” 妇人笑开:“是。”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啊! 虽然主要只服务一位顾客,但是就照世子对岁岁姑娘这个不计成本的养法,即便是每两个月来一回空净院,只做几套衣裙,就足够她绸缎庄十来天的盈利了。 泱十过来,送妇人出空净院。 - 花茔把没用上的首饰收起来,瞥见温孤雾白递来的目光,十分勉强地笑了笑:“世子,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真不适合学梳头。” 天爷啊! 就别为难她了。 岁岁还沉浸在新衣新发式的喜悦当中,没注意其他。 温孤雾白早已看出花茔在梳头一道没天赋,本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听花茔如此说后,他品了口茶,收回目光。 “花家人才辈出,多花点时间找一找,总有合心意的。” 花茔闻言精神一振,明白温孤雾白这是要再给岁岁找梳头丫鬟的意思,立即答道:“世子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梳头她不行。 找人她可以。 温孤雾白没再说话。 前世岁岁的身边也有梳头丫鬟。 但那是在岁岁成为他的通房之后。 是秦氏安排的。 温孤雾白对秦氏的办事能力是放心的,只是秦氏的人,用着到底不能信任。 所以这一回,他得自己选。 第106章 野心 用过午膳,人有些犯困。 岁岁学了一早上,又高兴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情绪一松,整个人变得懒散下来,困倦也跟着袭来,便与花茔回了后院小睡。 温孤雾白也有午休的习惯。 在她们走后,他坐在椅子上,单手撑头,用屈起的指节按了按眼角的穴位。 尫九上前,问:“世子可是要午睡了?” 温孤雾白睁眼。 一看到尫九,先前的想法便涌入脑海。 既然已经在心底有了大致的计划,温孤雾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而且,既然重来一回,占据了提前知晓很多事情的先机,那么他就要在自己锋芒未露时将传递消息的机构暗中建设完整。 温孤一族给他留下大量的金银珠宝,他除了可以用在岁岁身上,还可以在这里派上用场。 泱十送完人回来。 温孤雾白清楚空净院都是自己的人,也信得过他们,当即将要建立消息机构的想法说出,并且将这个件事情交给尫九负责,泱十则主要负责帮助尫九将此事尽快完成。 二人听完温孤雾白的打算后,纷纷一震。 他们是自小跟在世子身边的,当然早已发觉醒来后的世子跟先前的性情不同,在处理事情方面也出现了不小的变化。 可当得知世子这个大胆又野心勃勃的想法时,两人震惊的同时,又为世子的决定热血澎湃。 原先的世子也好,但却没有意图掌控一切的念头,只一心想要按老夫人说的,按宣国公教导的成为一位君子,将来再成为一位全心全意辅佐新皇的臣子。 但现在的世子,心思更深,也更复杂。 却让他们更加想要追随。 要是事情如世子所策划的那样,这个组织一旦形成,将来望都城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别想逃过世子的法眼。 世子这是要成为望都暗中的掌控者啊。 温孤雾白就是想要借着抢占先机的优势成为掌控者,而不是像前世那样被动,只能被形势推着走,或是事情到了眼前才去解决。 与其走前世的老路,成为一名流芳百世的臣子,不如成为为一名拥有实权令人忌惮的权臣,佞臣。 前世他被培养成了前者,并且前面的二十五年都是这般做的。 在岁岁离世后,他忽然意识到,成为贤臣,让家族沿袭荣耀,让温孤一族和宣国公府流芳百世固然好,但在这个过程里面,他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所以后来,温孤雾白半途转道,改了心志,毅然决然地成了后者。 讽刺的是,他成为后者之后,反而更容易做成想做的事。 - 睡醒过后,岁岁恢复精神。 上午用来读书认字,下午的时光则被岁岁用来练字。 温孤雾白也没有想出府的意思,他看着泱十刚刚送来的一张请帖,是望都某位世家公子在梅园设下了一场清谈会,邀他前去。 温孤雾白兴致缺缺,仍然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 有这些时间去浪费,不如留在空净院看岁岁练字。 他将请帖扔到一边,随手拿过本书,翻开看了起来。 第107章 今日就练到这里 黄昏时。 岁岁还在练字。 纸张上写的,都是上午学过的内容。 这么一张张的练习下来,她的字渐渐工整。 温孤雾白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将岁岁写完的宣纸拿过,放在膝上,一张一张地看了起来。 岁岁这样练习下去到底慢了些。 温孤雾白想,与其花时间没有方法的练,不如先让岁岁试着临摹名士的字帖,让她先把笔画基础练好,之后再让她的字形成自己的风骨与形态。 打定主意,温孤雾白侧首,望向外间暗下的天色。 再过两日,大安会迎来一场长达七日的暴雪。 温孤雾白前世的这一年被寒风侵袭,病得很重,时常甚至迷糊,在空净院汤药不断地将养了一个多月。 而这场暴雪的降临,将是大安有史以来不管是朝廷还是百姓都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上辈子的温孤雾白曾拖着病体乘坐马车出去看过,望都城内的百姓还好,然而望都城门之外,是被冻死的一排排难民的尸体。 当时各处府衙增派人手,各府各家也都有安排护卫前去帮忙,他们顶着严寒酷霜,在风雪里,在城外的山上埋了一批又一批百姓。 这一世,他洞晓先机,或许能让泱十跟尫九去做点什么。 岁岁手腕泛酸,将最后一笔写完,正想歇一歇时,温孤雾白已然看出她的不适,他将看到一半的宣纸放下,拉过她执笔的手,另一手将笔夺了放回笔架,抬指在她腕间的穴位按了起来。 岁岁觉得这样不好,尝试将手腕抽回。 他道:“别动。” 岁岁立马听话:“……” 温孤雾白低眸,长睫垂下,掩住了他眼底的疼惜:“今日就练到这里。” 岁岁看了看外间的天色,她倒是想再练练,可她的手腕提不起力了。 少年的指腹落在她的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按着,缓解了她腕间的酸疼。 她应了声:“嗯。” 花茔见里间岁岁没再练字,很有眼力劲儿地拿了手炉出现,递过去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接过手炉,放到岁岁的掌心:“捧着。” 她一旦练起字来,就会忘了别的,自然没注意到手指都是冰的。 当岁岁的手碰到手炉的那一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冷得跟冰渣子一样。 温孤雾白想起她从进府后就一直待在空净院,正准备说要带她出去逛逛时,屋外,一道声音传来:“雾白,姑母见你晨间未去你祖母跟前请安,特意带着你沈妹妹来看你。” 泱十跟尫九皱眉。 阻拦萧卉的下人碍于身份的差异不敢太过。 这反而给了萧卉机会。 萧卉一手拉着提了食盒的沈言心,一手挡在身前,下人们知晓她的厉害,阻拦时不敢碰她分毫,同时也担心这事儿闹到老夫人面前会惹来责罚。 泱十挥手示意,两边拦阻的下人退到一边。 萧卉站在门外,理了理形容,确定沈言心妆发未乱后,扬声道:“雾白,到底是跟姑母生疏了,现在姑母来你这空净院看你都要经过下人通传。” 第108章 这字真丑 尫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他们家世子跟这位嫁出去多年的沈夫人就算以前同住在宣国公府,也没见关系不生疏啊。 沈言心拎着食盒站在一边,她的脸皮到底比不上萧卉厚,这会儿微低着脑袋,两颊红得厉害。 她不想来。 可又反抗不过母亲。 岁岁听到外间响起的声音,面上闪过一丝慌张,她抱着手炉,看向温孤雾白:“世子,是沈夫人!” 温孤雾白将想说的话暂且压下。 萧卉近段时日会住在宣国公府,即便今日他不见她,之后去祖母处请安也得见。 再说萧卉来的目的为何他很清楚,有些话如果不当面说清,断了姑母的念头,她还会仗着长辈的身份对他提出不切实际的要求。 这一世,他说什么都不会给那位肚里空空脑中无物的姑父美言。 无德无才之人,没资格往上爬。 否则德不配位,对别人而言就是一场灾难。 泱十请示地看向温孤雾白,得到温孤雾白点头应允后,泱十退开,对萧卉道:“沈夫人,世子有请。” 萧卉姿态傲慢,她挺挺胸膛,一手捏着香帕,一手拉着后面的沈言心进屋。 岁岁机灵的很,在她们母女进屋前,已然捧着手炉站在一边。 世子待她好,她就不能给世子添麻烦。 所以在外人面前,她还是懂得做做样子的。 况且沈夫人是老夫人的小女儿,如果她看自己不顺眼,认为自己有失分寸,转过身在老夫人面前说了什么,那就等同于是给世子招惹麻烦。 萧卉进屋后,见温孤雾白坐在书案前,面前摆着一张张将字写得不算好看但也不算特别难看的《三字经》,她本想出言打趣温孤雾白,可再一想温孤雾白的字画在望都城内价值千金,又进宫伴读了几年,萧卉目光一定,顿时反应过来这些字并非温孤雾白所写。 沈言心跟在后面,朝着温孤雾白施了一礼,轻唤:“二表哥。”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算是见过。 萧卉拿过一张宣纸看了起来,见屋里只有岁岁跟温孤雾白,不难猜出这手字出自谁手,她看了眼岁岁,把宣纸扔回书案之上,说:“这字真丑,跟心儿的没法比。” 岁岁抿唇:“……” 她承认,她的字是很丑。 毕竟她才学,才练。 沈言心认出这是开蒙孩童所学的内容,她的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二表哥这是在教自己的奴婢认字? 真是难以想象…… 二表哥性子冷情,竟有这般耐心的一面。 沈言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岁岁。 她对岁岁产生了几分好奇。 能让二表兄上心的人,定有过人之处。 面对她们的目光,岁岁低眸,捧着手炉的指尖颤了颤。 温孤雾白眉峰微蹙,无声轻笑了下,语气轻慢地说:“我记得姨母在空净院时曾同我说过,十几年前,她曾跟未出阁的姑母一同跟着女先生在府里设的小学堂念书,姨母还说,姑母幼时的字难看到无法入眼,时常被女先生拎出来单独批评。” 第109章 山珍鸽子汤 温孤一族没出事前时,他的外祖很是疼爱母亲跟姨母,见她们想学,外祖父跟外祖母商量过后,决定在府里弄个小学堂。 其他世家听闻此事后,或许是出于真的想让家中女儿学点东西,也或许是出于各家之间的攀比心,纷纷争相效仿。 那时,温孤家的学堂还没设好,离得近些的世家为了图省事,干脆让下人递了帖子,后带礼登门拜访,递交束修,请求让府里的贵女们一起学。 萧卉就是在那时跟他的姨母认识的。 被一个小辈当面揭穿年轻时的糗事,饶是萧卉脸皮再厚也知道羞耻二字该如何写。 也因着这缘故,萧卉一时没反应过来温孤雾白的话是在护短,萧卉变了脸色,神情一会儿一个样,十分精彩。 萧卉急到赤脸,道:“你姨母怎么什么话都跟你说!” 她就知道那女人不安好心,不但不会跟人说自己的好,只会逢人败坏她的名头,让别人嘲笑她。 温孤雾白再一想萧卉方才在外间说他们关系生疏的话,又道:“毕竟我是姨母一手带大的,与她的关系自是要比旁的人亲厚。” 萧卉一噎:“……” 岁岁听出来了。 世子上一句话是在护她。 第二句话则是在讽刺沈夫人。 沈言心吃了一惊。 她着实没想到,二表哥看着不爱说话,可说起话来却能这般夹枪带棒,甚至在面对长辈时也毫不留情,再看刚刚面上还过得去的母亲,这会儿已经被说得哑口无言。 沈言心暗暗佩服。 “好端端提你姨母作甚?”萧卉不喜欢温孤雾白的姨母。 也就是宫里那位盛宠多年的贵妃娘娘。 这位贵妃娘娘原名温孤寻,是温孤家最小的女郎,少时,温孤寻就深受家中喜爱,也因此养成了一副极乖张的性格。 萧卉年少时曾爱慕过的少年郎君,还给当初的温孤寻写过情诗。 这个仇,萧卉记了很多年。 更让萧卉嫉妒的是,温孤一族男子全部阵亡以后,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年,温孤寻竟凭着温孤一族挣下的荣耀一跃成了贵妃。 而她挑中的沈松却不争气。 这让萧卉每回想到就心生郁闷。 都怪她年少不懂事,爱听甜言蜜语,又对沈松的才学有几分着迷,才会在一来二回的见面里,被沈松撩拨,轻易把心交付。 萧卉恼恨完,不想再同温孤雾白说这些,她抢过沈言心手里的食盒,边将里面的汤倒出来,边说:“雾白,你还没尝过你沈妹妹的手艺吧?这道山珍鸽子汤是用了好几味药材炖制而成,也是你沈妹妹的拿手菜之一。你身体不好,多喝些,滋补滋补,暖暖胃。” 随着汤倒出来,屋里萦绕着一股勾人的香味。 岁岁看着,有点饿了。 她此前光顾着练字,没觉得饿,眼下一闻到食物的香味,五脏庙顿时有了反应。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吞咽喉咙的动作,知她这是馋了。 他接了萧卉递来的汤,没喝,只说:“姑母有话请说,我一会儿还有要事要办。” 第110章 看得呆了 岁岁闻言一愣。 要事? 这么晚了,世子要去做何事? 不光她疑惑,就连泱十尫九听完都不明所以。 萧卉差点脱口询问温孤雾白有何要事,可看少年神情冷淡,应当是不愿详说,故而不好再问。她拉着沈言心在屋里找了空位坐下,想起沈松,想起前两日在沈府遭遇的委屈,以及年轻时沈松对她说的那些海誓山盟,萧卉心头一酸,还未开口,双肩便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温孤雾白眸中划过一丝无奈。 他这姑母的眼泪真是说来就来。 岁岁也被萧卉这落泪迅速的技能给看得呆了,漆黑水润的眼睛随之睁圆。 沈言心听着萧卉抽噎的啜泣声,不禁回想起母亲是如何在老夫人外面哭诉的,次次又是被国公府一些嘴碎的丫鬟婆子议论的,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 泱十识相地把门关上,挥手让离得近些的下人走远。 花茔百无聊赖地靠着一根柱子。 她懒得听里间的谈话。 然而练武之人,耳力极佳,哪怕她站远了,还是能听到屋里的动静。 泱十跟尫九亦然,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 屋内。 熏香淡雅。 萧卉见门关上,不相干的人都退了下去,她的啜泣声止住,抬手轻捏帕子,先擦去了脸颊的两行泪,再用眼睛通红地望着温孤雾白。 老夫人疼她,打小开始,往往她只要一哭老夫人就会心软,然后她想要什么老夫人都答应她,满足她。 长此以往,萧卉从这样的方法里得到了想要的,并达成所愿,便会习惯性用这样的方法来达到她的目的。 且她跟沈松成婚多年,在宣国公府又养出了一副娇蛮的性子,自然是受不得委屈。 婚后,她三年不出,婆母虽然面上不说,心中却颇为在意,萧卉沉不住气,急得用张嬷在民间听来的土法子总算怀孕。 只可惜她费尽心思,十月怀胎,头胎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 没能生出儿子,一直是她的心病。 这也让她被不少妇人在背地里议论。 尤其最近几年,她跟沈松的关系也越闹越僵。 在此期间,萧卉受的委屈说都说不完。 她心里一委屈,眼泪一落,当然是擦都擦不完。 沈言心见她一哭起来没完没了,不好出声打断。 并且,她隐约猜到了母亲这般作为是为了何事。 此次父亲院中的姬妾流产,母亲被打,沈言心不知这事真相究竟如何,那位姬妾流产是否是母亲一手策划,更不敢掺和,她只是在混乱之间,听父亲说了从娶到母亲开始走下坡路的话。 父亲那会子气急了,口不择言地说,他本指望靠着母亲的身份,靠着母亲跟宣国公府的这层关系,能够为他的前途锦上添花,结果母亲嫁给他十几年,不但没能生出嫡子,替他打理好后宅,与姬妾间和睦相处,生活作风还大肆铺张,把沈家铺子每月的盈利挥霍得一干二净。 这一通话下来,气得母亲理智尽失,差点晕厥。 沈言心看着,只觉悲凉。 第111章 倒是有个法子 两夫妻过日子,过到互相算计,互相埋怨的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沈言心悲凉归悲凉,疑惑归疑惑,嘴上却不敢说。 近来,朝中事多,舅舅事务繁忙,母亲特意去拜访过两回,结果回回都撞上舅母,压根见不到舅舅的人影。 是故,母亲没法去找舅舅帮忙。 舅母又是个做事从无错漏,说话圆润的,往往是母亲还没张嘴,舅母就能找到由头打断母亲的话,把母亲想说的全堵回去。 母亲性子要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接连吃了两顿舅母的软钉子后,她不甘心白来一回,接着,母亲想到二表哥能进宫伴读,又得圣上器重,比舅舅还能在各处说的上话,于是放弃了寻求舅舅帮助这一办法,打起了二表哥的主意。 萧卉哭了一会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捏着帕子把泪一擦,哽咽了下,方道:“雾白,你也知道姑母自嫁给你姑父以后过得不好,你姑父贪新鲜,总弄些不清不白的女子进府,我们两人也因此事常常发生争吵,我也常常回宣国公府同你祖母诉苦。你知道的,姑母未出阁前,也是被你祖母捧在手心里疼着,哄着长大的,也就是嫁到了你姑父家,才会受尽诸般委屈。” 岁岁听完,有那么一点点的为萧卉鸣不平。 不过事情没窥得全貌前,不能妄下判断。 这是先生同她说过的话。 岁岁始终谨记在心。 搁在一旁的炖汤热气冒了出来,恰好飘至岁岁鼻尖。 岁岁觉得肚里的饥饿感加重,忍不住又看了眼。 温孤雾白将她的小眼神看在眼底,因着决定要带她出去,所以也没吩咐厨房准备晚膳。 不过,一会儿喝点汤垫垫肚子倒也不错。 他见萧卉说着说着又要哭时,耐心尽失,道:“姑母说的是,姑父身为男子,无法让自己的妻子好过,是姑父的过失。” 萧卉见他顺着话接下来,心中一动:“谁说不是呢?” 温孤雾白眉峰蹙着,长睫垂下,盖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嘲意:“姑母,您若跟姑父的感情已经没了,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萧卉听着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味儿,可又说不出来,见温孤雾白认真沉思的模样,像是真的在为她考虑一样,她抬起眼,问:“什么法子?” 温孤雾白情绪冷淡地从唇间吐出两字:“和离。” 萧卉顿时哑火:“……” 沈言心瞳孔放大:“……” 二表哥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竟给母亲出这种主意! 沈言心先是为温孤雾白能说出这话感到震惊,然而静下心,思索一番后,心里又向和离的法子靠拢。 其实以外祖母对母亲的疼爱,即便母亲和离,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差。 只是大安女子和离的例子虽有,但实在少有,也很少有女子敢这么做,且若女子和离,不论是何缘由,都会被指指点点。 岁岁对这块不了解,本着不耻下问的原则和精神,下意识问:“世子,何为和离?” 第112章 和离 温孤雾白被问得一怔。 对上岁岁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他眸光一滞,脑中却已在开始思考该如何解答这个问题。 看得出来,现在的岁岁较之前世对他更信任,也没有隔阂,所以她才会在遇到不懂的地方时追问他。 温孤雾白当然也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她。 他说:“和离,指的是两方成婚后,若是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再过到一起,那么可由双方族中长辈出面,一起约个时间坐下来详谈和离事宜,将双方的道理摆出来,再按照大安律例对他们拥有的一切东西进行分配。” 尽管如此,大安律法仍旧保障的更多的是男子的利益。 便是和离,女方分到的东西到底是比男子少了不少。 “不行!”萧卉是觉得自己过得不好,也觉得沈松哪哪儿都差,但到底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哪怕没了最初的感情始终也有情分在的。 况且,和离后她真的就能好过吗? 她会被昔日那些看不惯的人跳出来指指点点。 还会把沈家夫人的名头让给沈松后头的女人。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把苦心经营的一切拱手让人? 让她形单影只地看着沈松再娶新妻,再跟新人琴瑟和鸣,出双入对?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萧卉心中有气,觉得温孤雾白的办法简直就是馊主意。 她不好对他发火,便瞪向一旁问出和离问题的岁岁,怒斥道:“你一个丫鬟,做好你的事情即可,问这么多做什么?在说主子说话,你一个卑贱之人有什么资格插嘴?你进府时,难道就没有被府里有资历的嬷嬷教导过该如何伺候主家?如何守府中规矩吗?” 岁岁面色微变:“奴有错。” 是她大意了。 她近来总是用这样的语气同世子说话,一时只想请教问题,才会忘了规矩。 下回…… 下回她一定不再犯。 萧卉本就看岁岁不算顺眼,如今找到机会,加之心中有火,得了时机便不饶人:“雾白,你向来最懂礼数,怎会教导出如此不懂事还没有眼力劲儿的丫鬟?她在你我面前没有分寸便罢了,若是日后当着别人的面也这样,丢的不光是你的脸,还是整个宣国公府的脸!” 岁岁埋首,她自知言行有失,不敢再吱声。 沈言心拉了一把盛怒中的萧卉,她察觉到岁岁只是无意间被母亲当做了情绪的发泄桶,当即抱歉地看了一眼目光转冷的温孤雾白,又对岁岁抱歉一笑,道:“母亲,二表兄在说您跟父亲的事呢。” 萧卉甩开她的手。 温孤雾白忽而一笑,冷声道:“姑母,这里是我的院子。” 萧卉被这股冷意一压,泄了气。 她怨恨沈松薄情寡义,怨恨沈松喜新厌旧,但还做不到和离。 在萧卉看来,和离就是称了沈松的心,如了沈家后院那帮莺莺燕燕的意。 她红了眼眶,指着温孤雾白道:“姑母是来指望你帮忙,指望你出主意缓和一下我同你姑父的关系,不是让你来劝我和离的!” 第113章 他记仇呢 萧卉说着,喉间又是一阵哽咽,她擦掉眼角的泪,道:“再说和离有什么好的?到时候丢脸的不是沈松,是我,是你祖母,是整个宣国公府!” “……” 沈言心无声地轻叹。 母亲说的这些都是借口。 她就是不想和离,也抹不开面子。 温孤雾白不再多言,显然,他对萧卉的反应也早有预料。 萧卉发完火,自觉失态后,才想起此次前来的正事,直言:“雾白,姑母就不同你绕弯子了,此次我与你姑父争吵,你姑父说,说我对他的前途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温孤雾白这次听完,连平淡的回应都没有。 他记仇呢。 这人才当着他的面凶过岁岁。 依照岁岁的性格,被姑母这一通指责下来,定然又要变得如来时那般规矩了。 他花费了好几日才把岁岁养得胆子大了点,爱同他说话了些,结果就被萧卉刚刚一通怒火给吓回去了,这怎能让温孤雾白不郁闷? 萧卉说罢,本以为少年会有些反应,结果没能看到想要看的反应后,她心底一沉,说:“我也去找过你父亲,但你父亲忙得脚不沾地,我见不到人。我想,若是我真在前途上帮助了你姑父,他待我是不是能好一些?” “雾白,谁都想要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姑母也不例外。你姑父这些年也不是真的沉迷酒色,他不过是意志消沉,不过是在通政司受了太多的窝囊气无处宣泄,又一直没法升迁,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麻痹自己。你想啊,你能进宫伴读,圣上又器重你,如果你愿意在圣上面前替你姑父美言两句,相信让他升迁也是一件容易的事。” 话到这里,意图也够明显了。 萧卉就是来找温孤雾白出面当说客的。 她对沈松,没抱什么幻想。 她来请温孤雾白帮忙,嘴上说是为了沈松,希望跟沈松感情和睦,实则是骨子里的虚荣心在作祟。 萧卉出身宣国公府,这般好的出身,嫁给沈松一个七品经历,这话说出去到底是没脸的。 说起这事儿,萧卉对老夫人当年的安排也有怨言。 老夫人那会儿见大女儿嫁到伯爵府后过得不好,便觉得同样的气不能再让小女儿去经历,于是就想着低嫁,让男方迁就萧卉,哪知最后结果会是这样。 早知如此,早知沈松这般不争气,萧卉宁可嫁入高门,受高门的气。 温孤雾白又是一笑,幽深的瞳孔里划过一点嘲意。 他是重活一世的温孤雾白。 不是这辈子真的不懂情爱的十五岁少年。 早在前世的官场沉浮里,他便用这双眼睛看清了太多的东西。 他这位姑母,嘴上说得好听,实则自私自利。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她自己。 “夫妻间的感情不是靠着这些东西就能维系下去的。”说这话时,温孤雾白用余光扫了眼岁岁,看得岁岁一阵莫名,他别开目光,重新看向萧卉:“姑母,近来雾白身体不适,无法进宫伴读,也无法帮到姑父,还请您见谅。” 第114章 靠会儿 萧卉怔怔地看着他,将温孤雾白仔细打量一番后,见他好生生地坐在这里,还能条理清晰地同自己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虚弱的病态,道:“你不是都醒了?身体也好多了吗?怎么就不能进宫伴读,怎么就不能在圣上面前帮你姑父美言两句?” 她的语气里有不可置信,还有没能达到目的的气急败坏。 都是一家人,她又是他的长辈,请他帮忙递两句话怎么了? 沈言心起身,忙走到萧卉旁边,怕她生气之下乱说话,将人得罪彻底,立马伸手将发怒中的萧卉拉住,柔声劝道:“母亲,二表哥都说身体不适没法进宫伴读了,您还是让他留在府中好好将养身体吧。再者,外面天色也晚了,二表哥先前说了还有要事要办,母亲,我们就不留在这里耽搁二表哥了,我们先回去,好吗?” 萧卉看不得沈言心这副脾气软和什么都能打商量的样子,吼道:“你闭嘴!” 沈言心:“……” 温孤雾白本想唤泱十进来送客,但他转念一想,有了更好的法子。 下一刻,他当着她们母女的面咳嗽起来。 他一咳,岁岁立刻顾不得萧卉方才的那些斥责,她快步跑到少年面前,一手撑在椅子扶手处,紧张地问:“世子,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 温孤雾白与她离得很近,将岁岁的担忧看在眼底后,他往她身边一靠。 岁岁想也不想就倾身过去,让他靠着。 她正想冲外间的泱十说请大夫的话,温孤雾白却抬起一只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抓住她的一片衣角,用力地往下扯了两下,然后递给岁岁一个眼神。 很可惜,岁岁没能看懂。 温孤雾白见状,又只好语气虚弱道:“让我靠会儿就行。” 岁岁乖乖给他靠。 温孤雾白嘴角微勾,咳嗽声没断。 沈言心有些慌:“二表哥,你怎么样?” 萧卉也没想到温孤雾白会忽然咳嗽。 她是见过温孤雾白幼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的,也见过他身体虚弱起来有多严重。 听着温孤雾白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萧卉也着急。 遭了…… 母亲虽然疼她,但是也疼这个给宣国公府带来许多荣耀的嫡亲孙子。 今晚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谁都会说温孤雾白的身体是因她的话,被她气到的。 等母亲得知,定然要拉着她说道说道。 温孤雾白靠着岁岁,注意到萧卉吓到的面色后,说:“姑母,不是雾白不想帮您,只是雾白的身体实在不争气。” 萧卉忙上前来,道:“行了,姑母知道了,你先宽心休养,姑母就先走了。” 温孤雾白对外间守着的泱十道:“送姑母跟沈家表妹出去。” 泱十听到后,将门打开,身体后移,对萧卉道:“沈夫人,沈姑娘,请。” 萧卉边往外走,边回头看了看温孤雾白。 沈言心临走时,对温孤雾白施了一礼。 待两人离去,屋里的空间大了许多。 之前倒出来的那碗热汤,这会儿已经凉透。 第115章 五声 岁岁站着未动,见温孤雾白止住咳嗽,心底的担忧渐渐放下,她缓缓蹲下身去,在温孤雾白的腿边蹲着,举目观察他。 见他的面色并无异样,岁岁仍是不放心:“世子,真不用请大夫来吗?” 温孤雾白一笑,唤尫九进来,命他将冷掉的汤端去厨房热一热。 他目光清和地看着岁岁,语调微哑,温孤雾白知道,这是他少年变声期独有的音色,再过不久,他便会度过变声期。 迎上岁岁盛满关切的眼眸,温孤雾白心中一动,他花费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堪堪按住想用手指去抚摸少女这双灵动的眼睛的冲动,说:“我没事。” 岁岁在某些方面堪称是死脑筋,她双眉一蹙,表情凝重:“……可你咳嗽了。” 先生离世前的半年都会咳嗽。 所以自此以后,她见到谁咳嗽,会本能地在意。 即便是陌生人,她路过时都会多看两眼。 更遑论是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害怕:“……” 紧跟着,岁岁抿唇,在他的注视下伸出一只手,她竖起五根细白的手指,张开后,又晃了晃:“五声。” 温孤雾白:“?” 岁岁:“……世子适才咳嗽了五声。” 她记着数呢。 岁岁认真的模样,令温孤雾白失笑,笑完,他又怕她在这事儿上过不去,只好将她竖起的手指一根一根压下去,把真相告诉她:“假的。” 岁岁:“假的?” 温孤雾白见她蹲着,忧心她一会儿起身时双腿麻痹,立即扶住她的手肘弯,把人拉起来:“不这样,姑母怎么可能离去?” 岁岁恍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悬着的心随之放下。 两人说了没一会儿话,尫九端着加热过的山珍鸽子汤进来,放到一旁的书案之上。 盘子里准备了两个空碗。 温孤雾白的眼底积着一抹笑意:“不是想喝吗?” 岁岁赧然,腼腆一笑。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温孤雾白没有骗自己,是真的没事以后,这才过去将汤盅里的汤倒出来。 汤的分量不多,正好两碗。 她先端给温孤雾白一碗,再走到一边的椅子坐下,小口地喝了起来。 待尝过味道,岁岁眼睛瞪圆,惊喜道:“世子,沈姑娘的手艺真好!” 温孤雾白见她喜欢,嘴角的弧度加深。 其实,上辈子沈言心也熬过不少回汤送来空净院。 味道他尝过。 不比空净院重金请来的厨子差。 至于长辈们有意撮合的心思,温孤雾白也明白,只是他不管是对大姑母留下的那位表妹,还是这位沈家表妹,都没有半点其他的想法。 后来,他忙于进宫伴读,再到岁岁,再到忙于公务,自然也就不再有余力去关注这两位表妹后续的情况。 岁岁喝完汤,眉眼舒展。 此时,她的胃里暖呼呼的。 想到刚才在萧卉面前出了丑,犯了错,岁岁保证道:“世子,奴保证,奴绝对会把字练好,不给别人嘲笑奴的机会,奴下回也不会再分不清场合问你问题。” 第116章 想出去走走吗 温孤雾白将汤碗放下,对于岁岁的反应,他早有预料:“岁岁没有给我丢脸,也没有分不清场合。” 岁岁固执道:“有。” 她就是错了。 温孤雾白抬手,用指尖在她裹着细布的眉心轻轻一点。 想到数万年来阶层划分严重这一现状,想到岁岁前世因身份所遭受的排挤,与她所承受的苦难,他嗓音一涩,舌尖泛起苦味。 重来一世,有的问题依旧不能避免。 因为他跟她想要在一起,途中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个跳出来挡道的人,而是数万年所无法更改的观念。 但他不会刻意去避免,也不会退缩。 温孤雾白眼中的淡漠散去,对她说:“岁岁,你要记住,你不卑微,你与我,与世间的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这是前世的她教会他的道理。 岁岁的眼眸里充斥着怀疑和不确定:“……” 是吗? 那为何那些人总能高高在上地说她,为难她,指责她,甚至命令她,折磨她呢? 岁岁觉得,世子在安慰她。 岁岁身处底层,看到的阶级划分情况更为清晰,从中体验到的感受也极为深刻。 最开始,在金石村,她相信先生所说的,觉得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是平等的。 但是当她被钱氏带走,再到被钱氏卖掉,被花楼妈妈买走,离开村子以后,她所看到的一切都跟先生所说的不一样。 而越是光鲜繁华的地方,地位尊卑就愈发明显。 出身高贵的人,生来就能踩着出身卑贱之人的背脊,买卖他们,奴役他们,高贵的人能轻易折断他们的翅膀,还能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 他们,就如在尘世间苦苦挣扎,却还要学会苦中作乐,努力生存下去的万千蝼蚁。 这些,都让岁岁对原先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总有一天,岁岁会这样想的。”温孤雾白不急着跟现在的岁岁解释。 他知道,岁岁只是因为这几年的经历对曾经固有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他还知道,将来的岁岁会读书,会明理,也会坚信她最初的想法。 否则前世的她,怎么可能一直对着他重复‘我是岁岁’这句话? 因为在岁岁的眼里,她虽从来不反驳世家贵族,乃至大安奉行的高低贵贱的观点,但心里始终是不认同的。 只有不认同,不接受,只有拥有自己的思想,她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她不是虞家女郎,她不是任何人,她就是岁岁,只是岁岁。 温孤雾白眼眶里泛起一点湿润,他望向外间,耳边,响起晚风拂过时的风声。 他问:“岁岁,想出去走走吗?” 岁岁:“去哪儿?” 温孤雾白:“去樊笼大街。” 岁岁的眼里涌现一丝丝期待。 她还没出去逛过。 于是,当岁岁听到温孤雾白的提议后,她迫不及待地勾起嘴角,又迫不及待地点头。 可一想到正是寒冬,外间凛冽的风吹在身上会带来一阵阵刺骨的疼意,再联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受不得寒,岁岁眼底升起的亮光又黯淡了些。 第117章 可太会表达了 很明显,她在出去走走跟温孤雾白的身体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世子,岁岁不想去樊笼大街,岁岁留在府里就好。” 温孤雾白:“真话?” 岁岁:“……” 温孤雾白耐心再问:“我再问一遍,是不是真话?” 岁岁不想骗他,泄气道:“……假话。” 温孤雾白从旁边拿过手炉,她的紧张,她的关心,让他倍感满足的同时,又萌生出一股略微沉重的无奈。 少年摇头,叹了口气,道:“岁岁,我的身体没你想的那么弱。” 岁岁眼底的光再次亮了起来:“那……奴真的可以去吗?” 温孤雾白颔首:“当然可以。” 不光她去,他也要去。 他要完成他前世没能完成的遗憾。 因为从那回在虞府回去以后,他再也没能带她出府游街。 从他晓事起,祖母跟父亲都严厉要求他做一个正人君子,做一个对家国有用,对社稷有用,还要一力挑起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大家族荣耀的人。 上辈子,温孤雾白已经做了。 这辈子,他只想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他跟岁岁身上。 前世的他,或许落在别人的眼里是一个很好的人,但直到岁岁离开以后,温孤雾白才发现,他竟然连拥有跟她在一起的回忆都那样少。 他很少带自己的妻子去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 决定出去后,泱十跟尫九吩咐人备车,两人充当车夫。 花茔也跟着一起。 - 另一边,萧卉拉着沈言心回到屋里后,担心今晚在空净院的事情会被老夫人知晓,她害怕被老夫人责备,再三叮嘱沈言心明日给老夫人请安时不可提及一个字。 沈言心应是。 只是……真的能瞒住吗? 母亲的想法那般浅显,以外祖母的心思,不可能看不透。 萧卉叮嘱完,坐着吃了口茶。 回想起温孤雾白咳嗽的模样,再一想她还满心撮合两个小辈,而身为当事人的沈言心却半点不积极不主动的作为,又让萧卉颇为不满。 她把茶盏往几上一搁。 “你也是的,母亲同你说了多少回不要端着贵女的架子,不要太过矜持,在你二表哥面前要表现得主动点,可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 “你二表哥性子冷,不善交际,不善表达,你如若再不积极点,说不定哪日就会被外面那些盯着你二表哥的狐狸精给得了机会。” 沈言心听着她的絮叨,没有吭声。 她的母亲对于大多数盯着二表兄女子的称呼都是狐狸精,对府上父亲的姬妾们统一称作小贱蹄子。 至于母亲说二表哥性子冷,不善交际,不善表达,沈言心觉得性子冷是真的。 但后面两个不一定。 不善交际,可能是二表哥不想交际。 不善表达,完全是二表哥不想表达。 毕竟二表哥先前说母亲的那些话,条理清晰,言辞犀利,字字句句都能踩在点上,把母亲堵得哑口无言,那像是不善表达吗? 沈言心觉得,她这二表哥口条流利,可太会表达了。 第118章 樊笼大街 岁岁与温孤雾白一同乘坐马车。 车里空间小,又易燃,不好放炭盆。 故而临出门时,岁岁从温孤雾白的披风里找出来一件最厚的为他披上,自己也披上了绸缎庄送来的雪色披风。 她的披风领子是一层白绒绒的边儿,柔软异常,惹得岁岁时不时用手摸两把。 两人相对而坐。 岁岁抱着手炉。 温孤雾白说不冷,拿了本书看着。 马车驶出宣国公府后,先是走了一段很安静的路,后面就逐渐有断断续续的人声响起。 到了这会儿,岁岁所能听到的交谈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还有各种食物的香气被风送入鼻端。 岁岁到底是第一次出门,心中既高兴,又好奇,她见温孤雾白看书看得入神,没有出声打扰。 终究,她没能压住心底的好奇,悄悄侧过身坐着,抬手将马车的小轩窗推开一些,并透过推开的缝隙望向外间。 入眼,便是一副人山人海,灯火灿如银河的景象。 耳边,喧嚣鼎沸。 岁岁兴奋地瞪圆眼睛。 她看到街道旁屋宇鳞次栉比,茶楼、酒肆、书坊、铺子应有尽有,空地上还有一处处撑开大伞摆着各样物件或吃食的商贩。 一扫望去,这条街往前看不到尽头。 岁岁有些眼花。 这便是望都吗? 一股冷风砸在面颊,她也没觉得冷。 温孤雾白不知何时放下了书,他将岁岁脸上的欢喜看在眼底,觉得带她出来当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这里是樊笼大街,望都最繁华的夜市。” “除了这一块,往前还有乘船游河的地方,现在冬日,河面时常结冰,河风刮得人骨头疼,因此冰层不化,几乎不会有人包船游河。” “待到明年春夏时节,温度适宜,气候极佳,晚间乘船游河的人极多,到时我与你一起来看看望都河的繁华。” “望都城往西,还有几条很繁华的街市,也有多处庙宇,是平时百姓们拜佛还愿的地方。” “望都城往北,往南,都是书院居多,其中国子监便设立在南边的正中央,这两边会有很多文人墨客聚集,也有专门喝茶赏花的地方。” 这些地方,只要她想,他今生会带她一一去玩。 要是哪天她玩腻了,不想待在这里了,那么他就收拾行囊,安排好手里的一切事务,与她一起离开望都,去更辽阔的地方。 他还想去她生活过的村子里看一看。 如果岁岁的先生没有辞世的话,他还想去见一见那位先生。 因为若是没有岁岁嘴里所说的先生,装着岁岁的木篮很可能顺着河流漂到不知名的远方。 再坏一点的结果,便是只是婴孩的岁岁会被激流冲走,冲翻,再……沉入河底。 这样披着绝望色彩的画面,单只是在脑海里闪现,温孤雾白都觉窒息。 他前世看过一些折子。 那是每年各处县衙,府衙向朝廷递得上报人数的折子,其中,像被河流淹没的无名婴孩的尸体会被官差打捞起不少。 而这些被夺去性命的婴孩,几乎都是女孩儿。 第119章 奴会长高长胖的 温孤雾白眸中神色一变。 他注视着满眼兴奋的岁岁。 少女自出生那日起便被抛弃,再被好心的先生捡回去养活,先生离世后,她又被一次次地遭遇坏人,这些苦难的经历,让她被磨得没了爪子,变得乖软,变得谨慎。 可即便有过那么多不好的经历,她的眼眸仍然明媚,里间充满了对世间的好奇。 马车停在长街边上。 温孤雾白带着岁岁下去。 两人裹着披风站立,望着樊笼大街热闹的景象。 泱十三人跟在后面。 这是岁岁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望都的繁华,心中难免欢喜。 她刚刚坐在马车往外看的时候,就很想去那些小贩的摊子前瞧一瞧,看一看,这会儿人虽规规矩矩地站着,脖子却不自觉地前伸,眼神也飞到了前方的一处处小摊上。 无奈街市上来往的人太多,导致岁岁压根看不清小摊贩面前摆着的东西具体是些什么。 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有的着寻常布衣,有的着华服锦缎,身后仆从簇拥;还有被爹娘牵着的手里或拿风车,或拿糖葫芦的男童女童,挽着发髻的妇人;也有未出阁的戴着帷帽的女郎带着贴身丫鬟游街。 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伸长脖子的小动作,冰魄般的瞳孔涌出一点柔意,见她的身形似乎长高了,他正想夸她,结果低眸一看,竟是少女因太想看清前方而在裙摆下踮起了脚。 温孤雾白:“……” 岁岁将脚踮了会儿,有点重心不稳,身体左晃右晃的。 身侧的少年无声轻叹,他着实有点看不下去了,当下抬手,按住她的肩,将她往下压去。 岁岁站定,她面色一红,将目光落到少年脸上。 余光中,她瞥见不少行人路过她们这边时纷纷停下侧目,待发觉大多是在看身侧的少年以后,岁岁微微翘起嘴角。 世子生得好看。 她喜欢看。 这些陌生人也都喜欢看。 温孤雾白看她如今的个头只到自己胸膛,而一般十二岁的少女正是五官长开身体长高的时候,他的嗓音里透出几分可惜:“我还以为岁岁刚才是长高了。” 岁岁想起方才的窘态,面色更红:“……” 她承认,她的长相与身量确实无法跟同龄的女孩们比。 不过岁岁觉得,只要她能像现在这样一日三餐不缺,温饱不差,长此以往,定然是能长高的。 听出温孤雾白话里藏着的一点失落后,她双眸清亮,安慰他说:“世子放心,奴的身量矮只是暂时的,只要奴顿顿吃饭,不久的将来,奴一定会长高!” 温孤雾白觉着单单是长高还不行,她如今的气色在空净院里养得好了些,可到底还是太瘦,这么小的一张脸,都没见有什么肉。 估计用手指掐都没法掐起来。 他道:“还得长胖。” 岁岁弯了眼眸:“会的。” 她以前瘦,纯纯是饿的。 长期处于吃不饱,吃的差,外加被嫌弃被动不动毒打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长高长胖嘛。 第120章 绑发带 温孤雾白看了眼跟在后面的泱十三人,再一看密集如蚁的人群,发现其间不乏有打闹的人,还有不少跑来跑去的孩童时,眉心一拧。 他有点担心一会儿岁岁会被拥挤的人群冲散,与他走丢。 于是,少年目光下移,盯着岁岁扔抱着手炉的手。 他心中一动,眸光轻颤。 其间,闪过一抹挣扎的情绪。 温孤雾白承认,私心里,他是想同她亲近的。 不是那种带有侵略性和亵渎性的亲近。 就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她,或者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可再一看尚且稚嫩的岁岁,他现在觉得连牵她的手都有种强烈的令人不齿的罪恶感。 但不牵着的话,万一他跟岁岁真的被人群冲散怎么办? 岁岁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心,她现在就想要跟温孤雾白一起加入拥挤的人群,成为人山人海里的一份,然后再去看看小摊贩们面前摆着的各样东西。 大抵是这种想法太强烈,让她大着胆子看向身侧的少年,主动问他:“世子,我们去哪儿?” 温孤雾白边将视线落在她的衣袖上,边说:“……先去书斋。” 岁岁:“书斋?” 晚风一吹,撩起岁岁脑后的发带,温孤雾白目光一闪,顿时有了办法。 下一刻,他抬起手靠近岁岁,手臂绕到她的脑后,将她用来绑头发的发带解下一根,见长度恰好合适以后,倾身过去,将发带的一端绑在她的手腕之上,之后又用发带的另一端绑在岁岁离他相近的那只手上。 岁岁疑惑地嗯了一声,她看着被绑了发带的手,将其从手炉上移开,抬起,盯着手腕处的发带看了看,问:“世子为何要绑着你跟奴的手腕啊?” 温孤雾白忽然将手往左边一拉,她被发带绑住的那只手也跟着往左边来,比起让岁岁牵着他的袖袍一角,他显然对这样的方式更满意:“人群太多,怕被冲散。” 岁岁眼睛先是瞪圆,随即赞叹出声:“世子好聪明啊!” 温孤雾白薄唇微扬,带着她融入人群。 泱十三人紧跟其后。 当置身在人群里,成为人群里的一部分后,岁岁突然生出一种有点奇怪但又莫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原本孤身活着的她,与这么多人站在一起时,有种置身其中的归属感。 鼻尖嗅到的食物香气、耳边听到的欢声笑语、眼前看见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还有从身旁掠过的一道道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身影…… 以及…… 她身侧容颜秾丽,气质雍容的少年。 这些,这都让岁岁原本冷清幽宁的世界被唰的一下打开,然后,各种声音和各种明艳的色彩如急流一般涌来,将她枯寂无声地世界填满,并变得鲜活意趣起来。 温孤雾白同样很享受与她一同游街的感觉。 他喜欢跟她待在一起,也喜欢跟她一起置身在同一处空间里,即便周遭的喧哗与杂乱是他所不习惯,不喜欢的。 可因为身侧有她,他也能在喧闹中找到一处净土,做到坦然处之。 第121章 追山书斋 温孤雾白带着她停在一排书斋面前,视线在书斋的牌匾上一一扫过:“岁岁想去哪家?” 面前的几间书斋挨在一起,装潢从外面瞧着不错,环境看着就很干净,里面进进出出的,除了一些父母来给家中孩童置办笔墨,还有一些便是缺了笔墨纸砚或者是前来寻找书籍的文人墨客。 岁岁站在街边,视线在这几间行客络绎不绝地书斋扫过,然后,她注意到最后的那间书斋光顾的人流不多,它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在角落一角。 岁岁心有所动,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兴趣,并将目光停留在那间书斋的牌匾之上。 牌匾上写——追山书斋。 这间书斋位置跟周遭的几家没法相比,除了人流量少以外,就连外间的装潢都不如其他几间书斋大气明亮。 然而,正是这间书斋半旧不新的装潢,反倒给人一种沉静古朴之感。 岁岁指着这间书院,望向温孤雾白,问:“这间?” 温孤雾白从未亲自来逛过书斋。 平日他院中所用的笔墨纸砚也从来不缺,且都是望都城内数一数二的书斋所提供的。 每回只要他用得差不多了,泱十跟尫九注意到,就会派人去常提供物品的书斋一趟,当日,便会有书斋的伙计将所需物品全部送来。 见她已经在一排书斋里做出选择,温孤雾白点头,与她一同进去。 这是岁岁第一次逛书斋。 故而她对书斋里的一切都表现出浓烈的兴趣。 里面出入的行人,大多着粗衣麻布,就连待在书斋里翻阅书籍的学子也多是一身半旧不新的长衫。 因此书斋里突然来了温孤雾白这么一位通身贵气的少年,自是吸引了不少人侧目。 书斋老板不惑的年纪,手里捧一本杂记,注意到温孤雾白跟岁岁出现时,瞬间看出来两人跟这里出入的人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书斋老板的视线率先落在温孤雾白的脸上。 好一个模样顶顶出众的少年! 气质也难得一见。 瞧这派头,绝非是一般富贵人家能养出来的。 多半贵气的很。 只是一般贵气的人,大多出入前面那几间书斋,怎会选中他这么个破书斋? 书斋老板自嘲归自嘲,但对自己的书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再有,别看他这地方瞧着一般,可别家书斋该有的一样不差,就是在质量跟花样方面可能差了些,甚至因为书斋老板自己的爱好,还收罗了很多其他书斋没有的旧书籍,以及一些在市面上几乎都见不到的孤本。 书斋老板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杂记,拿了书签夹在其中,亲自去迎这位看着就身份不凡的贵人,他周身文气,态度不卑不亢地问温孤雾白:“公子想找什么?” 岁岁好奇地东张西望。 站在外间的时候,岁岁没觉得书斋有多大,但当她走进之后,才发现内里的空间竟然如此大。 而且这里面的书籍罗列得非常整齐,还会根据类别分好,再挂上一块木牌,方便来客寻找。 第122章 姚坚 突然听到说话声,岁岁愣了一瞬,她回眸,望向眼前的书斋老板。 书斋老板姓姚名坚,以前在国子监时,虽然不算多有名,但也有些文采。 只是世上比他有才之人太多,后来姚坚没能入仕,反而在望都找了个地方,开了这间书斋。 当然,以姚坚的本事,想在望都城谋生不成问题。 科举接连失败后,姚坚屡次受创,其间有不少书院的院长亲自来请他前去教学,但他志不在此,回回都找了由头拒绝。 他当学子那会儿就很烦那些玩性难改的同窗,见过身为先生维持课堂秩序的艰难,让他当先生,还让他耐着性子教书育人,简直就是在折磨他。 所以考虑过后,姚坚最终不顾家中长辈的反对,选择买下一处破旧的没人肯要的书斋,然后在十几年前重新修葺一番,靠此为生。 后来,随着时光飞逝,姚坚的书斋也在这条街开了十几年。 其中书斋里的很多东西旧了,需要换新,他也懒得弄。 反正只要还能用,就没必要折腾。 这也是独属于姚坚的松弛感。 温孤雾白望向姚坚,答了他上一刻问出的问题:“字帖。” 姚坚再问:“具体是要哪种的?” 字帖也分很多种。 有初学的,练笔画的,还有练正楷字,行书,草书的。 还有一些是诗词歌赋的字帖。 甚至连佛经一类的字帖姚坚这里都有。 所以温孤雾白随口一句‘字帖’,就能区分出很多类。 姚坚看温孤雾白也不像是初学的人,且少年这身披风的价格都能买下一堆字帖了,不像是家中缺字帖的人。 可姚坚观其穿着,觉得温孤雾白也不像是国子监的学生,更不像其他书院的。 怕是有权又有钱的一位。 岁岁插进声来:“要初学的。” 姚坚看向她,有些惊讶:“是姑娘要练字帖?” 岁岁腼腆一笑:“……嗯。” 姚坚一看她的年纪,觉得岁岁这年纪开蒙有些晚了,但来书斋的人很少见到女子,这不禁让姚坚对岁岁的身份生出好奇,也让姚坚对岁岁跟温孤雾白的关系颇感兴趣。 有意思。 从相貌上看,不像兄妹。 从衣着行为上看,又有点像主仆。 两人腕间绑着的发带虽然被各自垂下的衣袖遮挡了一部分,姚坚还是眼尖地瞧见了。 姚坚听完岁岁的要求,带着他们二人往字帖那块去。 “女子读书……”姚坚话说一半,又顿了顿,他将岁岁跟温孤雾白领到摆着字帖的那片区域,这里面都是各家名士的字帖,楷书行书草书应有尽有,他站到一边,出于好奇问道:“姑娘学什么?女德?女训?” 温孤雾白看了眼姚坚。 姚坚一笑,自知多嘴,他猜到这些出身权贵的公子女郎所处环境复杂,导致他们的心思也要比旁的复杂,赶忙解释:“公子别在意,我就是好奇,好奇。” 岁岁觉得这位书斋老板给她的感觉很好。 他散漫的态度,随意的言行,给她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 第123章 抱山居士 她曾在先生的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感觉。 因而对于这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岁岁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 她的目光在一堆名家字帖上扫过,这都是初学者需要练的字帖,翻开一瞧,详细到连笔画都有。 “公子说,要教奴学四书,学五经,学策论,总之,要学男子学得。”说这话时,岁岁胸脯微挺,眸中有光。 花茔姐姐叮嘱过,在外行走,切记两条,一是不可轻信他人,二是不可暴露身份。 尤其是像世子这等显赫出身,容易招来祸端。 这点岁岁还是懂得。 姚坚闻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 同时,他也从岁岁的话语里得知了眼前两人的关系。 原来是主仆啊。 不过能遇到这样有见识有胸襟的主子,也是这位姑娘前世修来的福气。 姚坚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谁家主子这般宠奴婢的,竟然还有闲心教导奴婢学这些东西。 也因此,他对眼前的少年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姚坚没有像那些注视门第出身的人一般觉得温孤雾白此举有违常理,只用一种欣赏而又意外地眼神望着温孤雾白,赞道:“公子高义!” 温孤雾白也对姚坚的态度有些意外,能抛开成见,斩去迂腐,这位书斋老板也是一位人物:“过誉。” 他没有对方所以为的那般高义。 他做这件事情的出发点,只是想要岁岁学更多的东西而已。 岁岁没注意听他们说了什么,将目光落在一本字帖上。 接着,她的眼眸越瞪越圆。 这是……先生的字! 岁岁心神震动,她伸手触摸上去。 纸张传来略硬的触感。 她的手指,像是练字时的笔一般,顺着字帖上的笔画缓慢游走。 温孤雾白在注意到这一册字帖是谁的以后,眸色顿变。 名家字帖,基本都有落款或是名士的私章。 ——抱山居士! 那个被望都文人骂了二十多年,被国子监学子至今都钉在耻辱柱上的人物。 据说,抱山居士十二开蒙,出身贫寒,也无任何背景,他只身来到望都,靠给人写书信为生,后曾在文人里面掀起过一阵汹涌的浪潮。 而满望都的人知晓抱山居士,是因为他才华斐然,不但文采力压众多自负才情的文人,还曾在多次书院考试中夺得魁首,后又在弱冠之年考入国子监,成为国子监学子,与现在国子监祭酒乃是同窗。 只可惜,这位抱山居士最终在科举之中作弊,被当时的监察官发现后,从此名声狼藉,被剥夺了参考恩科之权,后又被赶出国子监,赶出望都。 文人一生最重名声,国子监更是天下学院之首,极其注重声誉,旗下学子出了科举作弊一事,国子监自不会姑息。 但就是这样一个臭名昭着的人,当年甘愿冒着风险,毅然决然地跳出来,掀起了一股推崇男女共学的浪潮。 温孤雾白知晓抱山居士的名号,也是因为萧若岩跟萧若经皆在国子监读书。 偶尔外出时,他也会听人提起这位抱山居士。 第124章 公子喜欢啊 当然,那些人说起抱山居士时皆没有好话。 只是据温孤雾白所知,当年关于这位的一切都被文人所唾弃,所不齿,然而这间书斋里竟还保留着抱山居士留下的字帖。 这位书斋老板,怕是跟那位抱山居士有些渊源。 姚坚盯着岁岁的动作,心里一震:“姑娘喜欢这位名家的字帖?” 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眼底流露出的情绪,结合她曾提过的那位‘先生’,顿时将那个臭名昭着的抱山居士和岁岁嘴里的先生联系在一起。 岁岁将字帖展开,像抱着宝贝似的将字帖抱起来,她的目光里划过一抹惊喜,望向温孤雾白,说:“公子,是先生的字迹!” 温孤雾白凝眸:“……” 果然。 岁岁的先生就是抱山居士。 姚坚神色骤变:“先生?” 岁岁又动作爱惜地摸了摸字帖,少女双眸清亮,提到先生时,她的神态都变得明朗坚定起来:“是先生。” 她是先生养大的。 先生的字迹,不会再有谁比她更熟悉。 姚坚神色略显激动,他这才正眼打量起岁岁来,但他害怕自己猜错,又问了一遍:“姑娘的意思是,这是你先生的字帖?你是他的学生?” 岁岁听完,用力一点头,而后高兴地望向姚坚,问:“老板,你也认识我先生吗?” 温孤雾白注视着她的神情。 看得出来,岁岁很尊敬也很崇拜她的先生。 以前温孤雾白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哪怕听到抱山居士的名头也没什么感觉,可但不过得知是他救下岁岁,养了岁岁五年,还要给岁岁开蒙以后,他开始对这位抱山居士上心。 一个心性如此善良,有思想,有胸襟的人,真的会在科举上作弊? 姚坚见岁岁喜欢这字帖喜欢得不得了,忽的,话锋一转,说:“我确实认识姑娘的先生,那可是个招人恨的,他曾丢尽天下文人的脸,至今文人聚会时都还会把他拎出来辱骂。” 岁岁闻言,眉心一拧,眸中迸射出一缕坚持的波光,口齿流畅道:“不可能!先生绝不可能对不起别人!那些人也没有资格辱骂先生!” 岁岁坚信这一点。 姚坚眉梢微挑。 是他看走眼了。 本以为是个脾气好拿捏的粉团子。 没想到还是个有脾气的。 瞧那凶巴巴的小眼神,那护短至极的语气,分明是他的话触到了她的逆鳞。 温孤雾白倒没有多意外。 岁岁对于喜欢的人,在意的人,都会无条件地去信任,去维护。 温孤雾白看出姚坚在故意戏弄岁岁,清楚此人没有恶意,他薄唇一勾,看了眼剩下的有关抱山居士的字帖,随手拿出最底下一本, 发现竟然是草书的字帖。 他翻开看了两页,不禁道:“好字。” 姚坚抱胸:“公子喜欢啊?” 温孤雾白见岁岁抱着抱山居士的字帖不肯撒手,便知晓她要练谁的了,他将字帖放回原处,对姚坚道:“劳烦老板将抱山居士的字帖每月印上三份,送到宣国公府空净院即可。” 第125章 想要摸摸她的头 姚坚面色猛变。 竟是宣国公府的那位少年世子! 难怪了…… 难怪他此前从未见过望都有这号人物。 听闻宣国公有一位文采出众的嫡子,也是温孤一族留下的唯一男丁,当年尚且还是皇子的皇上带领率领温孤一族以及宣国公府等一众部属远赴边关,对抗北狄兵马的惨烈至今还在望都流传。 而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事迹,到现在仍旧街知巷闻。 既然是烈士英豪之后,必然是能养出一番高义的性情,也难怪能教导身旁奴婢读书了。 姚坚平生最是敬重有才能有胸襟之人,以前的抱山居士是一位,后来为国阵亡的诸多英豪也是,他当即退后两步,神色郑重地对着眼前的少年一拜:“温孤一族,老宣国公为护我大安领土阵亡,这一拜,还请世子受下。” 温孤雾白略一颔首:“先生言重。” 姚坚收礼站定,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岁岁,亲自将关于抱山居士的字帖包起来。 为了方便买到字帖的人练字,当初抱山居士在写这一套字帖的时候就从最基础的开始,故而这套字帖加起来一共有十几册。 姚坚边整理,边说:“抱山居士最善草书,若他还在,他的这手字也能继续流传下去。” 岁岁声音一低:“……不在了。” 温孤雾白望向她,见她双目无神,像只垂头丧气的小奶狗耷拉着耳朵蹲在路边时,冰冷的心房一软。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了动。 他有点想要摸摸她的头。 顾忌到还在外面,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温孤雾白只好按捺住内心的这股冲动。 姚坚整理字帖的动作一顿。 他突然想起当年那青袍男子独自走在雪地中的身影,想到他站出来对抗众多文人,同他们言辞激烈地争辩男女共学,还想到那男子因作弊一案被抓进监狱时,他的东西被国子监的学子们扔到雪地里,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场景。 而今时光流逝,他还在。 他还记得。 可故人竟已离去。 岁岁将眼眸抬起,一改上一刻低落的情绪,她不是没有感觉到姚坚的善意,问:“姚老板是认识先生的吧?” 姚坚静默了一瞬,才答:“认识。” 那样好的人,能够认识,便是福分。 岁岁看着他就要整理好的字帖,忽的,她的目光变得很亮很亮,第一次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去完成某件事情的冲动,她对姚坚说:“先生不在了,但是只要我在,先生的字就能继续流传下去。” 她不光会好好练,还会继承先生的字。 尽管,现阶段的岁岁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但她就是不希望先生被遗忘。 她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她能骄傲地告诉众人,她是先生的学生。 姚坚看着眼前天真稚气的少女,有点想笑。 抱山居士的字可不好练。 想要保留抱山居士字体的风格,继承他草书的磅礴大气,还能保持自己的风格,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且时下女子大多都是练小楷。 第126章 分食 不是姚坚看不起岁岁,而是现今的岁岁还太年轻。 她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她的人生还很长,此时她振振有词的话,或许是出于真心,但想要坚持下去,不是光凭这点真心就可以的。 温孤雾白却笃定道:“她可以。” 任何事情,只要岁岁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姚坚:“……” 嘶~ 世子这盲目的信任啊。 真是感人的主仆情分。 姚坚不想打击岁岁的积极性,他活了这么多年,知晓一件事说出来容易,想要坚持下来又有多难。 将字帖全部包起来放到岁岁面前,他见一旁的泱十正要解开钱袋子付账,冲泱十摆了摆手,又对岁岁道:“既然是故人的学生,那么这些东西,就当作是我送给姑娘的见面礼,还希望姑娘谨记方才所言,将抱山居士的字流传下去。” 后面的那一句,姚坚说的很轻。 显然是不觉得岁岁能将抱山居士的字流传下去。 可只要这世上还有抱山居士的学生,姚坚便觉得欣慰。 岁岁白得了这么多字帖,顿时不好意思,她看了看温孤雾白,想到自己入宣国公府连半个月不到,还没有月例银子,又看向姚坚,说:“姚老板,我……” 姚坚大方道:“故人的学生,理应照拂。” 岁岁:“……” 温孤雾白给花茔使了个眼色,花茔上前接过东西,退回去站定。 温孤雾白对着姚坚一拜:“谢过姚老板。” 姚坚:“世子客气。” - 从追山书斋出来,岁岁闻到了一股甜香,她循着香味望去,就见是一个路边小摊摆放着刚刚烤好的红薯。 红薯的甜香,勾得行人纷纷驻足。 温孤雾白从尫九的手里接过银袋子,拿了几块碎银给岁岁,见她盯着卖烤红薯的小摊目不转盯时,莞尔轻笑。 少年拿过她手里捧着的手炉,道:“这是岁岁的零花钱。” 岁岁捧着掌心的碎银,笑了笑:“谢谢世子。” 温孤雾白站在原地等她。 岁岁拿着碎银往烤红薯的摊贩那里跑去,她挑了最大最香的一个,想到随行的花茔三人,又拿了三份给他们,再把她买的那个红薯一分为二,用两个纸袋分别装好,再拿了小木勺回去。 寒冬时节,肚里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总是舒服的。 花茔捧着烤红薯,张嘴就是一口。 泱十跟尫九谢过后,吃了起来。 岁岁拿了一份给温孤雾白,先用勺子挖了一块黄澄澄的红薯肉送入嘴里,甜糯软香的口感,吃得人暖入心底:“世子也吃。” 温孤雾白将手炉递给后面的尫九,试着吃了一口。 岁岁邀功一样等夸奖道:“是不是很甜?” 温孤雾白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嗯。” 风吹来时,有些冷了。 少年与她立在人群之中,偶尔会在吃东西的时候说几句话。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再次挤入人海。 岁岁的脸上一直挂着明媚的笑容,大概是买到了心仪的字帖,她心情甚美,便一边走,一边同温孤雾白说起在金石村的事。 温孤雾白眉眼生暖,安静地听着。 第127章 暴雪 事情正如温孤雾白所料。 一连七日的暴雪骤然降临。 温孤雾白在这场暴雪降临的当晚,便浑身发冷,病得迷迷糊糊。 中途,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负责照顾温孤雾白的大夫沉着面色,诊脉,开方子,忙得焦头烂额。 老夫人得知情况,亲自前来探望。 空净院来了很多人。 屋里站了一片。 岁岁站在暖融融的屋内,举目望向外间的风雪。 ‘呜呜’的寒风声不断,像是谁在夜里哭泣。 天地之间,是冻得人生疼的寒意。 院子里的积雪,半个时辰前扫过一遍,这会儿再望去时,岁岁发现地面之上竟又积了巴掌厚的一层。 少女额间的细带于昨日摘下,她的眉心正中,也如大夫所言,留下了一个小红点,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朱砂痣,令她的五官增添了不少丽色。 前几日被萧若经打伤的鸟儿的腿也已渐渐恢复,岁岁每日都会查看一番。 后来,她懒得每日拎来拎去,索性将鸟笼放到了温孤雾白的屋里。 岁岁盯着外间肆虐的风雪,面容惆怅。 这场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这也是岁岁到达宣国公府后第一次见到温孤雾白的病况有多严重。 此时已是半夜。 空净院依旧灯火通明。 与岁岁一起守着的,还有泱十尫九,大夫开了方子,花茔正待在厨房督促下人煎药。 除了老夫人,晚些时候萧膑也闻风来了。 萧膑换上一身常服,他是从宫里匆匆赶回,若非温孤雾白的情况实在严重,按照当今的性子,定然是要拉着群臣在宫里继续商议对策。 暴雪降临,好不容易喘口气的望都和天下各处怕是要再次发生严重的灾情。 除了这些,还有当年在皇子争夺中未能彻底铲除的旧党余孽在各处作祟,甚至还成立了所谓的天理教,打着已故皇子的名号混入百姓,到处救济难民,还大肆宣扬天理教的恩德。 现今,已有不少获救的百姓倒戈天理教。 就连不少文人都变了节,在四处散播赞扬天理教的文章。 大安,内忧严重。 里间,传出少年的咳嗽声。 岁岁听得心里一紧,她紧张地望着被众人围住的温孤雾白。 站在她的角度,只能透过国公府众人站立的缝隙瞥见少年的一片衣角。 而少年每咳嗽一声,岁岁的心里就被紧紧地揪成一团。 是那种熟悉的快要喘不过气的感觉。 世子如今的症状,与当初先生离世前的一个个夜晚重合。 岁岁眼眶发热。 先生走的时候,也是在寂静寒冷的冬夜。 温孤雾白身后靠着靠枕,他面色苍白地坐在床榻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因着温孤雾白自小畏寒的体质,又是病重之时,秦氏特意吩咐青锁姑姑把她们屋里的用度缩减一半,将多余的炭都送到了空净院来,为屋里多置了两个火盆。 少年捏着手帕,微弓背脊,径自咳嗽了好一会儿,方才停歇。 他这毛病,是源于温孤氏当年的早产,再加上当年的几次毒杀所致。 第128章 病重 当年温孤一族一心扶当今上位,明里暗里得罪了许多人。 除了另外几位皇子的党羽,温孤一族树大招风,本就招人嫉妒,加之行事过于刚直,自然得罪了很多小人。 有些仇,在温孤一族男丁阵亡后,便落在了温孤雾白的身上。 少年继承了温孤一族的荣耀,也继承了那些人对温孤一族的仇恨。 老夫人坐在榻前,忧心道:“怎么这回犯得如此严重?” 温孤雾白没有多余的力气回老夫人的话。 他醒来时想看一看岁岁,哪知一睁眼,还没来得及让岁岁过来说上几句话,就看到了一屋子国公府的众人。 看着宣国公府众人担忧的面容,温孤雾白心里想的却是,他的岁岁站在哪里? 他这样,她一定很担心。 岁岁一生感受到的温暖太少,让岁岁在意的人也很少。 她在意的先生已经出事了,他说什么也不能再有事。 有着前世的记忆,温孤雾白知道自己这次定然能够熬过去,但是没有前世记忆的岁岁并不知道。 可若是当着祖母他们的面唤岁岁,只会给岁岁招来麻烦。 因此,温孤雾白忍了忍,到底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唤来岁岁。 老夫人抹了眼角的泪,照她的作息,平时这个时辰早已安置,熬到现在已经是精神不济了。 萧膑注意到了老夫人神色间的疲惫。 他生母出身一般,当年也是这位嫡母将他抚养长大,对老夫人,萧膑就算没有多少母子情分在,但敬重之心是打小埋在骨子里的。 萧膑搀扶了一把老夫人:“母亲,您年事已高,不能劳累,还是先回院里歇下吧?” 老夫人不放心地看了眼温孤雾白,没有拨开他的搀扶,长叹道:“雾白的情况差成这样,老身怎能安心?” 萧膑见老夫人坚持,不再相劝。 秦氏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向来懂得分寸,不会在老夫人他们同温孤雾白说话的时候插嘴。 她是国公夫人不假,但终归不是温孤雾白的生母,应当把握好说话做事的尺度。 萧若岩面色凝重。 萧若经也隐隐有些担忧。 萧有瑢望着温孤雾白,问道:“二哥哥,你现在可有觉得身体好些?” 萧有瑜眼眶红红的。 康姨娘站在后面。 温孤雾白喉间干涩,他用摇头的动作回应了萧有瑢,表示自己没事。 萧卉站在老夫人身边,只要回了宣国公府,老夫人身边的位置就轮不到旁人。 她看了眼沈言心,觉得眼下正是沈言心表现的时候,奈何沈言心始终畏惧于温孤雾白周身的冷意,还垂着头,像是没看到萧卉的暗示。 见状,萧卉没好气地瞪了沈言心一眼,觉着自己迟早被这个女儿的不作为气死。 萧卉虽然因着前两日被温孤雾白拒绝帮忙的事儿不爽,但一想到这位侄儿的身份地位,还是没有太过计较:“都怪这雪,今年也不知怎的回事儿,才入冬雪没几日就一场接一场地下,先前雾白才大病过一场,这会儿暴雪一来,雾白又得遭罪。” 第129章 这很公平 康姨娘想张嘴说话,一看秦氏没开口,又只好将附和萧卉的话语尽数咽下。 她觉着今年气候诡异的很。 尤其这雪,委实多了些。 老夫人想起令温孤雾白遭罪的源头,一边暗暗恼恨已故的温孤氏身体不争气,承受不住打击,一边愤恨道:“卉儿,你怪这天气有何用?你真正该怪的,是当年那些对雾白下手的歹人!当年的雾白才多大,一个几岁的孩童,若非他们狠毒,把对温孤一族的恨意发泄在无辜的雾白身上,雾白也不至于遭了这么多年的罪!” 萧卉附和:“母亲说的是。” 温孤雾白不置一词。 过往的事情没必要揪着不放,再说当初对他下手的那些人也都被他揪出来解决了个干净。 他们对他用毒,他要他们的命。 这很公平。 萧膑愁眉深锁,说:“今晚宫中议事,钦天监同圣上进言,说今年是一个暴雪年,此次的暴雪也要维持好些时日方能停歇。圣上听完,命各部做好建设粥蓬的准备,同时下令让宫里和百官节俭开支,用以赈济各处来投奔的难民。” 温孤雾白听完,微微勾了下唇角。 圣上的法子,只是杯水车薪。 望都繁华不假。 可望都之外,并非哪里都繁华。 每年大安境内不是大旱,就是洪涝,亦或者是撞上如今的极端天气,致使各地百姓所种植的庄稼颗粒无收,原本的田地和房屋荒了一处又一处。 各州各城能够得以撑到现在,都是靠着其他地方的粮食补给,或者是货物交换。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优势,也有每个地方能种植能生产或是不能种植不能生产的东西。 温孤雾白虽然暂时无法帮着打理朝政,也无官职在身,对朝廷的形势却是了解的。 他清楚每一年哪里的饥荒最严重,清楚每一年的哪一城有充足的粮食可供朝廷调用,也曾为圣上分过不少忧。 不然光凭着温孤一族和宣国公府过往挣下的荣耀,他在圣上面前是无法地位稳固的。 父亲同他说这些,显然是目前朝廷方面已经没有了别的应对办法。 老夫人一听萧膑的话,面色一慌。 她是深宅妇人,只懂得打理府中事宜,不懂得外面形势竟严峻到了如此地步。 萧膑看了一眼国公府的众人,知晓他们平日都有自己的交际,尤其萧若经是个不安分的,整日不是跑出去吃茶就是鬼混,他瞪了最不老实的萧若经一眼,严厉道:“这段时日,望都的形势会很乱,朝廷方面除了要在城外施舍粥棚,接济难民,还有旧党余孽自称天理教到处挑起事端,你们几个最好都给我安分地待在宣国公府,能不出去,就别出去。” 萧有瑢吓得面色一白,心都跟着揪了起来:“是。” 萧有瑜因着出身不如萧有瑢,平时也没什么必须要走动和维持的交际,听完应道:“是。” 萧若岩迈出一步:“父亲,孩儿想跟您一起去城外施粥,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尽力。” 第130章 摔倒 萧若经知晓萧膑方才的一番话是在警告他,但让他整日待在府里着实难受,所以听到萧若岩提议要去帮忙施粥救助难民时,他也想要借此机会出去见识见识,遂积极道:“父亲,孩儿也去帮忙。” 萧膑见他们兄弟二人有意出力,心有所动。 为朝廷办事,乃是光荣之事。 秦氏适时出声:“夫君,家里的女眷由母亲跟我看着,至于若岩跟若经,他们是男子,是大安的子民,又懂些拳脚功夫,理应为国出力。若你担心他们,到时多叫几个护卫跟着便是。再说他们也是想要帮你,你就让他们去出一份力吧。” 萧膑同意了秦氏的安排。 温孤雾白轻咳一声。 老夫人看向外间,急道:“药怎么还没熬好?” 岁岁也焦急得厉害,闻言,她道:“老夫人,奴去厨房催一催。” 老夫人:“快去。” 有了老夫人的话,岁岁拔腿往外跑。 她没那么大的志向,顾不了暴雪带来的后果和灾情,她只知道眼下温孤雾白的身体才是最紧要的。 温孤雾白隔着人群听到她的声音,又透过缝隙瞧见岁岁提着裙摆跑入夜色中的身影。 地上再次积雪,岁岁每一脚踩在其上时,都会留下脚印。 眨眼的功夫,白色的地上就被她跑出一连串凌乱的脚印。 温孤雾白垂眸。 到底是把她吓到了。 瞧那着急忙慌的样子,也不怕跌倒。 他正想着,在雪地之上跑着的岁岁还真就一个不稳扑倒在地。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将嘴里吃到的雪呸呸呸几声给吐了出去,手掌的肌肤也被地面磨破,在积雪的地方留下一块醒目的鲜红。 岁岁惦记着药,顾不上这些,也不觉疼痛,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 老夫人在屋里待了一会儿。 温孤雾白这会儿恢复了一些精神,他见老夫人的眼皮开始打架,其他人也纷纷露出困倦之色,道:“祖母,您年事已高,要注意身体,还是先回院里休息吧。” 老夫人:“可你的身体……” 温孤雾白打断她:“有泱十他们尽心照顾,还有大夫每日过来请脉,孙儿不会有事。” 秦氏过来扶起老夫人,对温孤雾白道:“世子好生休养,我这就请母亲回去安置。” 萧卉也挽住老夫人的一只胳膊,劝道:“母亲,您就听雾白的吧。” 温孤雾白道:“有劳母亲,有劳姑母。” 她们一走,屋里的小辈们也一并走了。 萧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本想着过两日再来找温孤雾白说进宫伴读不能耽搁一事,可这场暴雪的降临,将他原先的打算打消。 他望了眼温孤雾白,说:“为父明日一早还得进宫,就不留在这里了。对了,刚刚为父忘了说,圣上提到了你,圣上体谅你身体不好,故让为父转告你,这个月就免了你的进宫伴读,待你身体大好后再进宫即可。” 温孤雾白:“孩儿知道了。” 萧膑又说:“好好养身体,别让所有人跟着操心。” 温孤雾白:“是。” 第131章 吓到了 等所有人离去,屋里恢复了安静。 没有了那么多道人影密密地挤在眼前,温孤雾白觉得视线清晰了许多,连带着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些。 前半夜,他昏昏沉沉的,又反反复复地睡了好一会儿,这会儿醒来,倒是有了精神。 温孤雾白往四周一看,见前去催药的岁岁还没回来,转而看向泱十。 泱十反应过来,说:“世子,岁岁姑娘应该要回来了。” 尫九受不住少年威严冰冷的目光,暗道病重时期的世子除了面色苍白些,气势愣是半点不减,他笑道:“要不我现在去找找岁岁姑娘?” 温孤雾白压住喉间快要溢出的咳嗽,说:“算了。” 这里是宣国公府,是层层防护的空净院,她不会有事。 泱十去倒了杯热茶。 温孤雾白接过喝了两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他心知是睡不着了,干脆让尫九去书房找了本书。 而尫九的书刚送到没一会儿,岁岁也端着汤药回来了。 花茔跟在后头。 岁岁头先跑出去时忘了穿好披风,路上还被裙摆绊倒摔了两跤,导致她这会儿头发有些乱,加上她没有撑伞,所以发间还有一颗颗没来得及融化的雪粒子。 温孤雾白见到她,注意到她眼眶周围红红的以后,放下手里翻了没几页的书。 岁岁端着汤药愣愣地站在不远处。 少年温和一笑,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他抬起手臂,冲她招了招手,本就处在变声期的嗓音比往日听着添了两分病弱时特有的沙哑,甚至连他说话的声音也很轻:“过来。” 岁岁忍住眼眶泛起的酸涩,她担心走太急会再次绊倒,把厨房好不容易煎好的汤药给弄洒了,因此这一回她走得格外小心。 也格外的慢。 速度堪比乌龟。 泱十跟尫九退出去时,把脸颊还有几处黑点的花茔顺道带了出去。 花茔瞪了他们二人一眼。 她还想跟世子禀报关于梳头丫鬟的人选,再跟世子请示让对方入府的时间呢。 门被关得严实。 岁岁终于走到温孤雾白的面前,盘子里放着的,除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还有一小碟面上浇着糖汁儿的蜜饯。 她先是端药过去,坐到床榻边沿,继而盯着温孤雾白看了好一会儿。 温孤雾白见她发丝有些乱,身上还有落着的雪粒子,抬手将她肩膀处跟头发上的拍掉,在她关切的目光中说:“我没事。” 他一说话,岁岁的眼泪立时滚了下来。 温孤雾白摇头失笑,只好抬手去给她擦眼角的泪。 前世的岁岁可没这么爱哭。 她总是忍着。 什么都守着。 因此在看到情绪不加掩饰的岁岁时,温孤雾白感到特别的高兴。 他希望她跟自己之间再无隔阂,希望今生他们就用这样平淡的方式走下去。 岁岁是真的吓到了。 她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再才将温度正好的汤药送到温孤雾白面前。 少女一手捧碗,一手拿着勺子,张嘴吹散药上飘着的热气,带着哭腔说:“世子喝药。” 第132章 不能摸脑袋 温孤雾白听她的,张嘴咽下苦涩的药汁。 在她喂药的时候,他看到了岁岁被手掌处磨破的那块肌肤。 看来还是在去催药的途中摔跤了。 不过眼下他见岁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喂他喝药上,温孤雾白便没有揪着这事儿说。 这段时日会有大夫住在空净院,方便随时照看他的身体状况,一会儿他让泱十通知大夫过来给岁岁清理包扎一下就好。 一碗药见了底。 岁岁把空碗搁回原处,捧着碟蜜饯过来。 她想到自己还没洗手,世子一贯又爱干净,便放弃了亲手喂的想法,对温孤雾白道:“世子吃蜜饯。” 温孤雾白捻起一颗蜜饯含在嘴里,缓慢地咀嚼着,任蜜饯有点发腻的甜味在嘴里扩散,见她眼睛周围还有些红肿时,他顺手捻起一颗蜜饯,往她嘴里一塞,并把她脸颊的一滴泪用指背快速擦掉。 他问:“哭什么?” 岁岁嘴里含着蜜饯,左腮微微鼓起,她像是害怕温孤雾白会从眼前消失,会像那晚的先生摸了摸她的头再也不睁眼一样,于是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 仿佛只要她一直看着,少年就不会闭上眼睛,也不会再不醒来。 温孤雾白问完,想要抬手去摸一摸她的脑袋,谁知岁岁看见他这个动作以后,像是见到了什么令她惊恐的事情一样把脸偏过去,还抬手抓住温孤雾白的手臂,将其放回被子里盖好。 温孤雾白盯着她的发顶,看着上面还有几颗没有完全融化的雪粒子,说:“不让摸?” 岁岁抿着唇角:“不可以摸。” 温孤雾白来了兴趣,已然察觉到岁岁的情绪不对,但他没有越过这个话题,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她:“为什么?” 岁岁咀嚼了一下蜜饯,唔了一声后,说:“等世子好了,世子就可以摸。” 温孤雾白眉梢微扬,语气略显遗憾:“这样啊。” 岁岁点点头,一副没商量的样子,想了想,见他的目光仍旧落在发顶没有移开,心里一动,又同他说:“除了脑袋不能摸,世子可以摸其他地方。” 温孤雾白:“……” 那还是别了。 况且他刚刚也只是想要替她将发顶的雪粒子拂开而已。 屋里暖意十足。 那点雪粒子很快融化不见。 温孤雾白没再说话,也没再碰蜜饯。 等嘴里的苦味被甜味盖过去以后,他喝了点热茶下肚,把口腔里充斥着的那股令他不适的甜味给冲掉。 岁岁嗜甜,她坐在床榻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惹了温孤雾白不开心,便试探性地把脸趴在柔软的被褥上。 被褥之下,是温孤雾白并拢的长腿。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的动作,对她下意识的亲昵很高兴,刚一看过去,就对上岁岁清亮真挚的眼眸。 他的心脏猝不及地一跳。 岁岁望着他,鼻端涌入少年身上那股熟悉的苍术味,默了会儿,她到底还是将缘由说了出来:“世子别生气,奴不是不喜欢世子摸奴的脑袋。” 第133章 要无病无灾,要长命百岁 温孤雾白看着她散在被褥上的黑发,大抵是出于私心,想与她有些较为亲密的动作,他用指尖勾起她的一缕发丝,感受着这点微乎其微的温度。 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用手指勾着她的发,感受她的存在,与她静静地待在一处,任时光一点一点从指尖流逝的感觉分外美好。 温孤雾白很喜欢这一世跟岁岁的相处方式。 也从最初的生涩不适,再到渐入佳境,乐在其中。 岁岁觉得先生离世后,温孤雾白就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善意。 他会让她抱手炉,会给她置办首饰,衣物; 他还会在她被三公子欺负时出面给她撑腰; 还会教她读书写字,带她去买字帖,给她零花钱。 面对这样好的人,她选择无条件地信任他,也愿意毫无保留地对待他。 岁岁隔着被子靠在温孤雾白的腿上,像是小时候在胡家婶婶家见到的在她掌心轻蹭的猫儿一样蹭了蹭。 “先生离世的时候,是在冬日。” “他闭上眼睛前,还摸了奴的脑袋。” 说这话时,她的嗓音很平静。 没有一点哭腔。 但能让人感受到这件事情给她带来的冲击力和无声蔓延的悲伤。 那种说不出的,纯粹的难过,排山倒海一般朝温孤雾白涌来。 对上她瞪得又大又圆的眼睛,他伸手过去,用掌心将她的眼睛蒙住。 他的喉间,泛起阵阵苦意。 “岁岁别怕,我只是小病而已,我不会离开你,我会陪着你长大。” 岁岁嗯了声:“还要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万千词汇里,她最喜欢这两个词。 以前,她希望先生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现在,她希望世子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温孤雾白心有触动。 她说要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却不说她自己。 这说明她没把她自己看得更重。 他忽觉沉重,尽量语气轻松地说:“岁岁也要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她无病无灾,长命百岁了,他才会想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这才是温孤雾白喜欢的顺序。 她是该摆在前头的。 没了她,他活着干嘛? 没了她,这个世间一定糟透了,烂透了。 温孤雾白想问她磨破的那处疼不疼,可看岁岁的模样,显然是不在意,他转而看向外间浓重的夜色。 寒风呼啸。 飞雪如絮。 冬日的夜,总是分外的冷。 温孤雾白也想跟岁岁多待会儿,可一想岁岁今晚没能睡觉,还是说:“你该回去了。” 岁岁趴着不动。 温孤雾白移开蒙在她眼睛上的手掌,低笑一声,问:“不走吗?” 岁岁闷声说:“……我想守着世子。” 不能走。 也不能睡。 她要留在这里,要看着他。 温孤雾白眸色一愣。 她说的是‘我’,而非‘奴’。 很好。 她就应该在他面前这样自称。 温孤雾白思索一番,最终决定把泱十跟尫九唤进来。 花茔把岁岁拉到一边处理伤口,她扯了扯岁岁的胳膊,见岁岁动也不动,只好又去拉岁岁。 第134章 我瘦,不占地方 花茔凑到岁岁耳边道:“走啦,世子要休息了。” 岁岁还是不肯走。 她力气不如花茔,却有一股子犟脾气,认定的事情不想改。 在被花茔的力道扯得不断后退后,岁岁看到温孤雾白床榻边的支柱,趁花茔不备时奔过去,她双臂一展,一把将那支柱抱住,双眸倔强地望着温孤雾白:“世子,你就让我留下伺候吧,我瘦,我不占地方,你的屋子那么大,让我随便找个地儿待着就行。” 泱十:“……” 尫九:“……” 花茔撸了撸袖子:“……” 嘿! 没看出来,小姑娘平时瞧着软软弱弱的,听话的一批,某些时候倒还挺有脾气的哈。 岁岁抱紧床柱不肯走,也不管这样的姿势难不难看。 温孤雾白见她如此,无奈一笑。 他拿她实在没办法。 泱十跟尫九默契地对视一眼,请示地看向温孤雾白。 花茔也拿这样的岁岁没了辙,同样请示地望向温孤雾白。 她听世子的。 世子让她把人弄走,她就上去把岁岁扛走。 岁岁的视线在宽敞的屋内一扫,只要能留下来,让她蹲角落都行。 反正她说什么都要亲自盯着温孤雾白,一但他有何不适,她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奔到他的面前。 岁岁也不懂这种执着的缘由,毕竟她目前所学的知识有限,无法清楚明白地同别人阐述出来。 总之,她就想守在温孤雾白的身边。 就像当初守着先生那样。 花茔面色为难,问:“世子?” 温孤雾白迎上岁岁乌黑的眼眸,随后看向泱十跟尫九,说:“搬张软榻过来,多铺些被褥。” 泱十:“是。” 尫九:“是。” 花茔把撸起来的袖子放下来,转身往后院跑去,准备把岁岁屋里的被褥多抱几床过来。 她算看出来了。 世子固然可怕。 但世子听岁岁的。 岁岁见目的达到,脸上流露出笑意。 温孤雾白见她仍旧抱着床柱不撒手,担心她手臂酸,说:“可以松手了。” 岁岁依言松开床柱,就地站好。 泱十跟尫九合力将一张软榻搬过来,挨着床榻放着,为了行走方便,两人特意在中间隔出一段距离。 花茔抱着被褥跑进来,岁岁过去,接过花茔手里的被褥,与她合力铺在软榻上。 忙完这些,泱十三人退出屋外。 屋内只留了一盏灯,这使得光线有些昏暗,但又刚好是不刺眼的亮度。 岁岁心满意足地躺在软榻上,拉了拉身上的被子,透过不甚明亮的光线望过去,随即翻了翻身,隔着一段距离面对面地与床榻上的温孤雾白躺着。 她双臂交叠,垫在脸下,轻声说:“我就在这里,世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 温孤雾白隔着光线与她视线相对,注意到岁岁眼里浮现的困倦后,想到她忙活到现在必然累极,便收回目光,平躺于榻。 他阖了眼:“忙活了一夜,快睡吧。” 岁岁平躺好:“嗯。” 两人谁都没再出声。 室内静得能听清外面呜呜响起的风声。 第135章 是福气 岁岁等了会儿,没听到温孤雾白的咳嗽声后悬着的心逐渐放下。 她又翻了身,盯着闭了眼睛的温孤雾白,小声唤道:“世子。” 她想,世子如果睡着了,那她就不打扰了。 温孤雾白没睡,所以在听到她说话后,在第一时间内给了回应:“嗯。” 岁岁惊讶。 温孤雾白睁眼:“怎么了?” 岁岁不肯错开视线地盯着他,哪怕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她仍瞪圆双眼看着:“我以前在金石村的时候,钱婶婶总同我讲,说是我给先生带来了厄运,不然先生定然活得好好的。钱婶婶还说,我是灾星,是祸害,说我命里带衰,谁遇到我都不会好过。” 温孤雾白耐心地听着。 岁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所以,世子病重,会不会也是因为我的到来?” 她同温孤雾白说这些,是觉得应该让他知道这些。 她有私心。 她舍不得走。 她眷恋空净院带给她的一切温暖。 那么,她得让他拥有知晓这些再做出决定的权力。 温孤雾白在感受到岁岁话里的小心翼翼,以及把决定她去留的权力交给他以后,静默了好一会儿。 他的心里,泛起密密匝匝地疼意。 这一刻,他想杀了岁岁口中所说的‘钱婶婶’。 只有愚昧无知,又毒心又自私的东西,才会用这种说法来攻击他人,伤害他人。 岁岁紧张地看着他,问:“是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是不是应该懂点事,不等他做出关于她去留的决定就自动离开国公府,从此不让她身上的厄运影响到他? 可她舍不得啊。 舍不得他。 舍不得花茔姐姐。 舍不得空净院的一切。 但如果她的离开能换来他的痊愈的话,她无疑是愿意的。 温孤雾白很快回道:“不是。” 岁岁:“……” 温孤雾白又说:“我的身体好坏跟你的到来没关系,我的身体不好,是幼时被歹人毒害所致,是在接连几次的被毒害后留下的旧疾。更何况,我只是畏寒,只有到寒冬时节才会如此,等到来年开春,万物复苏,我的身体也不会再被寒意侵袭。” 他补充道:“岁岁也不是灾星。” 岁岁眼眶一热:“不是吗?” 温孤雾白的嗓音很沉,很哑,也很温柔:“不是。” 岁岁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抬手擦掉眼角的泪,钱婶婶说的那些话她反驳不了,可有些言语是带有一定的伤害程度的,否则岁岁不会记到现在。 岁岁又问:“那岁岁如果不是灾星,又是什么呢?” 事情的发展确实跟钱婶婶说的重合了。 先生遇到她,身体变差,后药石无医身亡。 世子遇到她,病痛缠身。 温孤雾白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哭腔,他没有起身去安慰她,而是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去调整和消化情绪。 他想了一下,说:“是……” 岁岁目光一紧,急切地追问:“是什么?” 温孤雾白的目光很温柔,他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说:“是福气。” 第136章 听风阁 福气…… 这还是岁岁第一次听到这样好的说法。 温孤雾白再次用确定的语气重复道:“是福气。” 岁岁顿感心中暖融融的。 世子的话,比抱着手炉时,比穿着厚衣服时,比身上盖着的被子还要暖。 这种暖,不是来自身体的反应,而是来自心底的。 她怔怔地望着他。 仿佛在问:真的吗? 温孤雾白的眼底有笑意晕开。 重来一回,他对很多事情的感受都跟前世出现了很大的变化,这或许也是因为这一世的他不想再重复前世的老路,重演他与岁岁的悲剧。 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万分感激遇到岁岁。 他的手覆在腕间佩戴的白玉佛珠上,轻轻地,一颗颗地按着。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 听姨母说,这是母亲怀他时特地去城中最庄严神圣的寺庙求的。手串的每一颗珠子,选用了最好的玉石质地,同时也代表着已故的温孤氏对他到来的盼望和祝福。 因此温孤雾白自小佩戴,从不离身。 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会儿,方道:“我能够遇到岁岁,是我的福气,岁岁能够遇到先生,是你的福气,也是那位先生的福气。” 岁岁这会儿困意来得有点猛,打了哈欠。 她怀疑温孤雾白说这些话是在安慰她,但她却在这种话语中体验到了一种心境上的平静。 岁岁疲倦地闭上眼,将被子往上一拉,含糊道:“岁岁遇到先生,遇到世子,也是岁岁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 很快,岁岁睡着。 温孤雾白侧过身,透过屋内的那盏灯照射出的朦胧的光晕看向把大半张脸蒙住的岁岁。 他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爱意。 有些感情,早在前世就融入他的骨血里。 爱她,护她,已然成为他的本能。 他觉得岁岁的话不对。 遇到她,是他的福气。 他能感受到这一世岁岁对自己的信任和不防备,能感受到她待在自己身边时的欢喜。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样在她眼里完美到没有错处的他,是前世的她手把手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 第二日,温孤雾白醒得较早。 少年瞳孔幽深,他坐起身,压低声音,吩咐泱十跟尫九召集底下的人去城外救助百姓,顺便将这些人收入麾下,不管是老弱妇孺,还是稚嫩孩童,将来在收集信息方面全用得上。 他要把这个拥有庞大信息的组织暗中扩散至大安的每一个角落。 岁岁呼吸匀称,还未醒来。 泱十认为应该为这个组织命名一个名字,问:“世子想好叫什么了吗?” 尫九也好奇。 温孤雾白举目看向外间,今日开了一扇窗牖透气,有飞雪被寒风卷着吹进屋内。 寒意袭来,他喉间一痒,一个没忍住,咳出了声。 咳嗽过后,他说:“就叫听风阁吧。” 软榻上躺着的人儿动了动,岁岁迷糊转醒,一睁眼就看见泱十跟尫九离开的背影。 她散着发,用手背揉揉眼睛,望向温孤雾白,少女初醒,声音又细又软:“世子,你刚刚是不是又咳嗽了?” 第137章 隐秘的满足感 温孤雾白看去,视线落在岁岁眉心的那点朱红之上。 前世的时候,他就知道岁岁很适合娇媚秾艳的裙裳,她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妩丽,浑然天成,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会让人感受到半点风尘气息。 她也很适合明艳的妆容。 他记得,她的肤色很白,跟冬日里的雪一般,但触碰上去又是温热的。 她的额间,也非常适合点各式各样的花钿。 有一回,他闲来无事,拿了她的画笔,在她眉间画了一朵芙蓉。那时,她的整张脸,都因为这样媚娆富贵的妆容更加丽色动人。 如今有了眉心这一点似朱砂痣般的东西,那种惊心的美,便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来。 萧若经倒是能整事,竟阴差阳错在岁岁眉心留下印记。 只是,连温孤雾白都没想到今生会有这一出。 现今发生的一切,都与前世他所知晓的有出入。 可只要岁岁在他身边,他能用更好的手段护住她,那么不管是前世今生有多少不同,都没所谓。 岁岁趴在被子里,乌黑的发丝散开在她瘦弱的肩头,她如今被养了一段时日,眉眼在悄然长开。 见温孤雾白迟迟不答,她又觉得刚刚的咳嗽声可能真的只是错觉。 温孤雾白本想骗她,结果刚要开口,喉间便一阵痒意传来。 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出声。 岁岁一听,所有的迷糊跟困惑统统不见,她看到桌上备了茶,立即掀被,下了软榻,跑去摸了摸茶壶的温度。 感受到是热的以后,岁岁急忙倒了一杯过去,送到温孤雾白面前。 温孤雾白见她衣衫单薄,衬得身形清瘦,担心她招了风寒,当下扯过旁边的被子,将裹了他满身气息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于是,他的眼前便有了这一幕,少女眼神明亮,眉眼温顺地捧着茶,她的身上,披着带有他温度的被子。 温孤雾白的心底生出一股隐秘的满足感。 果然啊。 有些难以启齿不能曝光的占有欲,是深刻在他骨子里的。 温孤雾白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两口,将喉间的干痒压下了去。 屋外的花茔听到里间的动静,猜到他们都起了,她从门框外冒出脑袋,见岁岁坐到温孤雾白床沿,披着温孤雾白的被子时,也不惊讶,只问:“世子,要准备洗漱吗?” 温孤雾白回道:“准备吧。” 花茔又将脑袋缩回去:“好的。” 因岁岁在,今日的洗漱用具得准备两套。 等两人洗漱完,岁岁回屋重新换衣裳,花茔这才吩咐底下的人准备传膳。 泱十跟尫九去城外办事,那照顾温孤雾白起居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花茔头上,她其实也想要去参与泱十跟尫九的行动,为世子的计划出一份力,但空净院不能离人。 外间,下人们裹着厚衣物,又在清理积雪。 岁岁换好衣裳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一堆下人拿着铁锨等工具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铲着。 不过一夜的功夫,地上的雪就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第138章 放飞 岁岁仰头,盯着漫天飞雪,脸颊的碎发被风吹得撩起。 她蹙眉。 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岁岁想罢,思及温孤雾白的身体,眉间添了一抹忧愁。 注意到下人端着早饭往屋里去,她也抬步进了屋。 屋内,温孤雾白已穿戴完毕。 一刻钟前,老夫人院里的李嬷嬷过来询问了一番温孤雾白的身体状况,见他今日精神看上去比昨夜好了一些,李嬷嬷又把老夫人的叮嘱如数转达,之后离院。 岁岁陪着温孤雾白用完早饭,又喂他喝药。 精致的鸟笼被放在暖炕的一张小几上。 那只受伤的鸟儿翅膀已经恢复,正在鸟笼里扑腾来扑腾去的,还发出叫声。 温孤雾白不想躺在榻上,披了披风,坐到暖炕之上。 他左右待着没事,干脆吩咐花茔派人把书案等搬了过来,准备继续教岁岁学习新的知识。 岁岁听完,眉开眼笑。 她立在一边,看着书案被两名下人合力搬进来,案上放着她熟悉的笔墨纸砚,嘴角随之翘起。 每日能够学到新东西,对岁岁而言是一种非常好的体验。 一旁的鸟儿在笼里撞来撞去,似乎是想要挣脱鸟笼。 岁岁听着动静过去,她盯着鸟笼里的鸟儿,以为是它饿了,遂拿过一旁装着鸟食的小碟子过去,用勺子盛着,透过鸟笼的缝隙把鸟食递进去。 她等了会儿,见鸟儿站在那里叫着,并不凑过来吃,只好把勺子放回去。 岁岁与鸟儿人眼对鸟眼地看了会儿,像是读懂了鸟儿不想待在鸟笼的意思,她侧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温孤雾白:“世子,它的伤是好了吗?” 温孤雾白正翻开一页书:“应该是。” 他见她还挺喜欢,便问:“若想养,就养着。” 岁岁闻言,摇头道:“不养。” 温孤雾白旋即一笑,看了眼鸟笼,说:“那就放了吧。它乃飞禽,生于天地之间,习惯了在空中自由地翱翔,想来是不甘心被豢养在鸟笼这一方狭窄的空间里的。” 谁都不想被关,被困在笼中。 人这么想。 鸟也一样。 岁岁觉得他说的有理,而且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当即点点头,道:“世子说的是。” 她拎着鸟笼走到一扇紧闭的窗前站定,另一手往外推去,窗牖发出‘吱呀’一声。 随着窗被打开,一股寒风裹着风雪砸了过来,恰好砸在岁岁的脸上,冷得她缩了缩脖子。 温孤雾白瞧见后,低眸一笑。 鸟笼里的鸟儿在看到外间的风雪时,异常兴奋地扑腾起经过处理并愈合的翅膀。 暴雪致使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岁岁的发间落了雪。 待适应这股寒冷,她抬眸望了望眼前的风雪,又望了望辽阔的天空,将提在手里的鸟笼举起,找到鸟笼的门后,用手指落在锁扣处一按,再一推。 小门打开。 鸟儿仰颈鸣叫,迫不及待地从鸟笼里飞出,它在半空中盘旋两圈,似乎在跟岁岁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之后迎着风雪,挥动翅膀,往更远的方向飞去。 第139章 拂开 岁岁看着它飞向远方,看着它在空中化作一个小圆点,最后消失在漫天飞雪之中,整个人也被鸟儿的这种洒脱所感染。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怡悦的弧度。 岁岁分了一刻心神出来,想,不知道三公子最近是不是还在沉迷弹弓? 如果是,她希望这只鸟儿再也不要被那些顽皮的郎君们打射下来。 温孤雾白凝视着她的侧颜,将她嘴角的弧度尽收眼底,目光也随之往天空看去。 这一世,他跟岁岁再也不会成为宣国公府里被困住的囚徒,他跟她的未来,都将如眼下放飞的这只鸟儿一样,洒脱,自由。 岁岁在窗前立了一会儿,感受到外间的寒冷迎面扑来时,冷得直打哆嗦。 她嘶了一声,赶忙将窗牖关上,转身。 温孤雾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并已站到岁岁身前。 他抬手,长指轻轻拨动,将落在她发间的雪拂开。 确认她的发间没有一片雪残留后,温孤雾白在岁岁的注视下转身,一指旁边的书案:“上课。” 岁岁满眼期待,即刻过去端坐好。 不多时,里间响起少女的读书声。 花茔站在外间,听着岁岁的声音,想到方才匆匆一瞥过的放在书案上的书籍,跟着又想起岁岁先前在假山后面看四姑娘五姑娘学琴时的眼神。 她忽然间明白过来。 岁岁不是想学琴。 她只是羡慕。 羡慕四姑娘五姑娘能够学东西。 世子也是的。 想让岁岁读书认字请个先生到府里就是,还非得亲力亲为。 难道,这就是上位者们闲来无事养成的特殊癖好? 花茔觉着自己脑子不好使,不太理解这种行为。 但同时又觉得她是有那么点能理解的。 因为看着岁岁一点一点养出气色,再一点一点的读书识字,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竟然在其中感受到了一股应该出现在长辈身上的欣慰之感。 - 望都城外。 难民多如牛毛。 他们全都站成一排等在风雪之中,冻得揣紧双手,佝偻着背,候在一处处设立的粥蓬前。 萧膑带着宣国公府的人赶到时,正好撞见难民里有人闹事,带头的是个青年男人,他双眸锐利,跟饿得双眼发昏两腿发软的百姓明显不同。 一个粥蓬被围起来,再被暴力掀翻。 萧膑一眼看出情况不对,与旁边负责守城的几位官员商议起来,并派一队人马前去维护秩序,怎料那男子伙同一堆人继续闹了起来。 萧若岩提议:“父亲,下令杀了他。” 萧膑犹豫:“这……?” 萧若岩话音刚落,后面的萧若经也看出来那人是故意闹事,想借机扰乱民心,鼓动百姓。 下一刻,他目光一狠,拔刀上前,快速地冲过去,直接趁其不备,将男人腹部捅穿。 如此血腥的一幕,成功将全场镇住。 萧若经第一回杀人,拔刀时手有些抖,对方身体里喷射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他看了眼倒在雪地里缓缓咽气的男人,掏出怀中的手帕,边擦刀身上的血,边狠厉道:“再敢闹事,这就是下场!” 第140章 赏赐 暴雪未停的第五日。 温孤雾白的身体被寒意侵袭,依旧很差,时常咳嗽不断,但比起前世病重到不能下榻,这次的他因着没有冒雪出去查看城外的情况,到底还是轻了许多。 这日下午。 岁岁正沉浸地在练字。 她做事的时候,总是格外专注,不会轻易被周遭制造出的动静影响。 温孤雾白一手执书,他眉眼微凝,一手落在书案上无声地轻敲,一边听泱十跟尫九禀报城外救济灾民的事。 泱十将目前得知的消息整理成一本册子,然后又说起萧若经在城外当众杀人一事,温孤雾白怕岁岁听见害怕,以眼神示意泱十压低声音,并让泱十近前些禀报。 萧若经当众杀人,确实符合他的性子。 且当时那样的场面,他如果在,为了震慑百姓,也会选择跟萧若经一样的做法。 甚至……他会更狠,下令将同带头男子一起闹事的人尽数斩杀。 难民之中混进来这些人,显然是故意寻衅滋事。 而萧若经的做法,引得朝廷不少看不惯宣国公府的官员站出来驳斥,说宣国公管教不严,纵容萧若经做出此等伤人性命的事情。 但同时,萧若经的做法又赢得了其他官员的一片赞扬之声。 圣上敏锐,必然能从这件小事里嗅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本来天理教这几年就到处宣扬,到处挑拨,弄得百姓对朝廷离心,骂声一片,这时候难民里出现此事,自然不会逃过圣上的法眼。 因而,圣上不但不会采纳某些官员的言论,多半还会当众夸赞宣国公教子有方。 泱十说:“听闻圣上下令送了赏赐。” 尫九说:“宫里的人应该就要到了。” 温孤雾白挥手让他们退出去,他放下书,起身走到岁岁身旁的书案站立,她练了一篇又一篇的字帖,目前她的字渐渐开始有了形态。 而这些字帖,都是追山书斋的姚老板所赠。 - 宣国公府外。 一队队侍卫上前开路。 马车的轱辘声被地上的积雪吞没,又在雪地上显露出一道长长的压痕。 中间被簇拥着的马车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银,一眼看去华贵异常。 马车周围跟着的是几名身着宫装的女子。 宣国公还在城外没有归来,故而得知消息前来迎接的是老夫人,秦氏以及满屋女眷。 康姨娘站在后头,透过人群,偷偷地看着马车靠近。 不久之前,有宫里的人来报,说是圣上要赏赐宣国公府,还派了一位贵人前来,康姨娘身份卑微,无法出席外面一些重要的宴会,因此,她目前见过的宫中贵人就只有曾在府中住了几年的温孤寻。 那位一跃成为贵妃娘娘后,回来宣国公府的次数极少,且大多时候都是便装出行,匆匆来走上一遭,去趟空净院就得速速回宫。 故而乍一见这样的排场,康姨娘没作他想。 萧卉与沈言心站在后面。 老夫人站在最前,靠后些的是秦氏。 萧有瑢跟萧有瑜好奇地张望着。 终于,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 第141章 温孤寻 有宫女出列,搬了张红漆踩脚凳放于地上。 老夫人一看这阵仗,猜到来人身份多半尊贵,即刻率领众女眷迎过去。 又有宫女靠近马车,撑开油伞。 终于,马车的帘子被撩开,里间走出一位衣着繁琐,通身气派的女子。 女子在宫人的搀扶下弯腰,钻出马车,踩着脚凳,站定之后,长及曳地的宫装在纯白的雪地之上铺开。 那耀眼的海棠红,以及裙裳金丝线绣成的用珠链串制的花样大片展开。 温孤寻从宫人的手上将手抽回,发髻间垂落的流苏在寒风中轻轻摆动,她一路乘坐马车,腰腿酸软的厉害,这会儿一下地,就觉浑身舒适。 看着熟悉的宣国公府,温孤寻的目光落在老夫人脸上,张嘴就是:“老夫人这两年愈发显老了。” 老夫人见到是她,即刻跪下:“老妇拜见贵妃娘娘!” 她一跪,其他的跟着跪。 康姨娘在后面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温孤寻不喜欢这些规矩,但她还挺喜欢看宣国公府这帮女眷给她下跪的,她的目光落在后面跪着的萧卉脸上,想到这位跟她年轻那会儿的针对,不禁一笑:“沈夫人这是又跟你那七品经历的夫君闹别扭了吧?” 萧卉没想到温孤寻会回来,她跪在雪地中,寒意透过衣物往身体里侵入,想到昔日被她处处看不上的温孤寻拥有现在的风光,心里难受的厉害。 尤其温孤寻那看热闹的语气,令萧卉怒火中烧。 知道就知道吧。 还非说出来。 分明就是故意跟她作对。 温孤寻歪头,笑得透着几分嚣张,似乎在对萧卉说:没错,本宫就是在嘲笑你。 萧卉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又碍于身份只能老实跪着。 温孤寻倒也没有为难她们的意思,毕竟她住在宣国公府照顾小雾白的那几年也没受过气。 当然,她这可不是在夸宣国公府这帮女眷好相与,而是她生来性格乖戾,不受管束,从来都是被欺负了就得欺负回去的性子。 好歹在别人屋檐下住了几年,其间纷争自是免不了的。 温孤寻抬手让她们起身,之后吩咐宫人把圣上的赏赐搬出来,至于剩下的几大箱,自然是带给她的小雾白的。 她对老夫人一笑,将圣上的话转达:“圣上说了,萧三公子行事有勇有谋,将来必成大器,这几箱子金银珠宝,都是圣上赏赐给萧三公子的。” 老夫人:“谢圣上,谢贵妃娘娘。” “本宫听闻雾白身体抱恙,先去空净院瞧瞧。”温孤寻懒得同她们多说,直接带人往府里进。她在宣国公府住了几年,熟悉的很,也不用人带,只是她走了两步又停顿下来,往宣国公府的女眷们脸上一瞧,最后落定在萧卉脸上,道:“对了,本宫此次归来,还得在府里住上三日,在此期间,本宫不管你们是看得惯也好,看不惯也罢,统统给本宫忍着,受着。” 言罢,温孤寻转身,海棠红的裙摆在寒风中肆意畅快地飞舞。 第142章 这就是个刺头 老夫人一众女眷听闻温孤寻的话后,皆面露难色。 这就是个刺头。 还以为进宫会被妃嫔间的争斗磨磨性子,没曾想这位不但没被磨掉性子,进宫后还盛宠不断,以致于她这性情比当姑娘时愈发乖张。 萧有瑜羡慕地望着温孤寻在雪地里消失的背影。 她自小就佩服这位贵妃娘娘。 她总会想,世上怎么会有女子生得如此性情,还能活得如此张牙舞爪的? 康姨娘抿嘴偷笑了下。 这下好了。 贵妃娘娘一来,宣国公府就要热闹了。 这回不是日日去老夫人的院里请安,而是她们一个个都得给这位贵妃娘娘请安了。 秦氏勾了勾嘴角。 萧有瑢皱紧眉头,她不太看得惯温孤寻的做派,且她幼时还被温孤寻修理过,故而她一见到温孤寻心情就极其不好。 萧卉等人一走,立即装不下去了。 她沉下脸来,哼了两声。 回想起方才温孤寻离去时嚣张专横的话语,萧卉的胸腔里积满怒意,气得当场跺脚,道:“母亲,您瞅瞅,温孤寻这性子怎么越来越不知收敛了?宫里那么多位年轻貌美的娘娘,那么多层出不穷的手段,上面还有皇后跟皇贵妃压着她,她们的身份也更为尊贵,怎么就没个人治治她呢?” 沈家的姬妾谁要是敢在她面前这样,她必定是要想法子暗中治一治的。 老夫人看了眼被丢在一边的几个箱子,让李嬷嬷安排下人抬进府去,见萧卉气得不行,她说:“谁让她有那个富贵命呢。” 萧卉以前不信命理之说,认为统统都是扯淡,可温孤寻的际遇,又让她不得不信命运安排这回事儿,她酸溜溜道:“我怎么就没有那么好的命呢?” 老夫人:“……” 众人:“……” 合着国公府姑娘的身份还委屈她了? 萧卉越想,越不服气。 她就不明白自己跟温孤寻到底差在了哪里,怎么回回到温孤寻面前落下风不说,还被温孤寻给压得死死的。 萧卉对此纳闷不已,小声道:“她进宫数年,一直没能为圣上生下一儿半女,圣上都不厌倦她吗?还有,世上的男子不都喜欢女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吗?可你们瞅瞅温孤寻那性子,她除了是世家出身,就她那野性子跟世家贵女哪点沾边儿了?怎么圣上就偏偏喜欢她?” 她的问题,老夫人没法回答,秦氏等人也没法回答。 她们心想,或许是贵妃娘娘美貌过人吧。 近三十的人了,这位贵妃娘娘因未曾生产的缘故,至今身形体态仍宛如少女,不但精神面貌比同龄人强,就连肌肤状态也好的甩开同龄人几条街。 沈言心佩服极了。 要是有一日她能像贵妃娘娘活得这般随性就好了。 再说母亲的话未必就是对的。 世上的男子不一定都喜欢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女子。 比如她那位深不可测的二表哥。 世家贵女,名门淑媛,有几个不是在他面前争相表现的,但他可曾为谁驻足半步,又曾看谁一眼? 第143章 是个漂亮的小女郎啊 屋内开了两扇窗。 温孤雾白披了外袍,坐在暖炕上看书。 未免岁岁太过依赖字帖,温孤雾白将她练到一半的字帖抽走,让她拿了宣纸自己练。 被收走的字帖,被他放在旁侧。 寒风乍起。 带动屋内幔帐飞舞。 岁岁写过的摆在书案上没被压住的几张宣纸被‘哗啦’几声吹至半空。 她的注意力被突然而至的寒意打散。 下一刻,岁岁快速将笔放到笔架上,跳起来去抓飘在半空中的宣纸。 注意到其中一张宣纸被吹到屋外时,她提着裙摆追出去,将自己融入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里。 温孤雾白轻咳两声,他以拳抵唇,侧首,看向岁岁在雪中奔跑的身影。 不久前才扫过雪,地上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少女嫩黄的衣裙在雪里翩飞。 她跑过的地方,留下一排排歪歪扭扭的脚印。 温孤雾白的目光追随着她纤瘦的身影而去,发现她留在地上的每一个脚印,都显得那样轻快。 那张宣纸飞到了前方。 温孤寻正带人走进空净院,还未来得及看清院中的一切,就被迎面的宣纸糊在脸上,挡住视线。 岁岁僵立在不远处。 跟来的宫人见温孤寻被一张纸挡住了脸时,纷纷神色一变,连看向岁岁的目光都变得锐利。 岁岁心脏一缩:“……” 这些人看起来不好得罪。 她是不是给世子闯祸了? 温孤雾白注意到一身宫装的温孤寻时,愣了一瞬。 姨母怎么来了? 温孤寻身旁的宫女正要对岁岁发火,温孤寻却示意她们不要多嘴,然后一把将贴在脸上的宣纸抓下。 她也没看宣纸上书写的内容,只盯着站在雪中的岁岁,眼中划过一抹惊讶。 小雾白的院子里竟然开始养小姑娘了? 还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瞧瞧这打扮,跟宣国公府那些丫鬟区别甚大。 不知内里的,只会以为这是哪家精心娇养的小女郎。 花茔跟过去,她没见过这位贵妃娘娘,但认得宫里的服饰。 泱十跟尫九过去行礼,齐声道:“见过贵妃娘娘。” 花茔:“……” 岁岁睁圆眼睛:“……” 贵妃娘娘? 她纵是见识浅薄,也知晓贵妃娘娘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由于太过震惊,岁岁一时怔在原地忘了反应,还是温孤寻把宣纸抓在手里,打量起眼前瞧着很小的岁岁。 她翘起嘴角,语调松快:“呀,是个漂亮的小女郎啊。” 岁岁拘谨地站着。 温孤寻笑完,看向泱十跟尫九:“这是小雾白从哪家拐回来的小女郎?” 泱十:“……” 尫九:“……” 两人被问住了。 他们觉着这事儿还是得世子亲自跟贵妃娘娘说明比较妥当。 而且,关于岁岁在空净院的位置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说清。 你说她名义上是买来的奴,实则她在空净院的待遇,以及吃穿用度,比国公府里的两位女郎还好。 温孤寻从宫人的手里接过油伞,站在廊下,她张杨的笑容里透出几分友善,随即将伞一偏,替岁岁挡去落在身上的雪。 第144章 空净院很穷吗 岁岁望着立于廊下,颇具威仪的温孤寻,又看了看挡在头顶的伞。 眼前的贵妃娘娘,看上去似乎很好相处的样子。 温孤寻难得在空净院里见到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郎,心中难免好奇,尤其她一眼就能看出岁岁对于温孤雾白的不同。 她认识的温孤雾白,从小到大分外讲究礼数,破规矩一堆,更不准许女子近身,平时还被萧膑那个死板沉闷的姐夫和老夫人给联手教导得活脱脱像个散发着迂腐气息的小古板。 他也就是有时候被她逼急了,才能暴露出几分性子。 因此,乍然在空净院见到岁岁,温孤寻别提有多感兴趣了。 岁岁本想自称‘我’,又担心会给世子招惹麻烦,便谨慎作答:“奴不是世子拐到空净院的小女郎,奴是来伺候世子的。” 温孤寻听完,别有深意一笑。 奴? 她还没眼瞎。 光看岁岁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衫首饰,温孤寻就知道温孤雾白不是在养奴婢,她再次看向泱十跟尫九,问:“是这样吗?” 泱十:“是买来的。” 尫九:“前不久国公府新进了一批奴婢,世子说,空净院里缺个伺候的丫鬟,便留下了岁岁姑娘。” 花茔:“……?” 她是没有存在感吗? 她也是在空净院走动的丫鬟好吗?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好在泱十没忘记她,很快补充:“贵妃娘娘,花茔也是留在院里伺候的。” 温孤寻看了眼花茔。 花家嘛。 她知道。 温孤家的女眷都是由花家训练出的女子保护。 温孤寻自己的身边就有两个是花家的,她撑伞撑得有些累,直接伸手过去,一把将岁岁拉到近前来打量,然后道:“太瘦了,怎么,小雾白是舍不得给你吃饭吗?空净院很穷吗?” 泱十跟尫九齐齐摇头。 空净院才不穷。 温孤一族留给世子的产业,还有国公府月月送来的份例,加起来就是瞎挥霍几辈子都挥霍不完。 岁岁急忙张口解释:“回贵妃娘娘,不是世子不给奴吃饭,是奴胃口小,吃的不多。” 温孤寻笑道:“本宫跟你开玩笑呢。” 岁岁:“……” 温孤寻抓着岁岁的手,想到方才抓到的宣纸,后知后觉地拿起来一看,看到上面初学者的字迹时,她先是一笑,而后在看到‘钱植’两字时,眸光倏地一顿。 她蓦地看向岁岁,那股上位者的气势在不经意间迸发出来,把岁岁吓得一个激灵。 温孤寻看着写得不算工整的‘钱植’二字,目光放空,记忆也随之飘远。 她年少的时候总不安分,讨厌针织女工,不喜琴棋书画,总把爹娘请来的女先生们气到跑路,还时不时地扮作小郎君跑出去撒欢。 有一回,她扮作男子跑去国子监听学,结果被认出来不是国子监的学生,之后在逃跑的过程中帽子被树枝挂掉,暴露了女儿家的身份。 她一路跑到院墙底下,还没来得及往外爬,就发现一男子正立在后方看着被追的有些狼狈的她。 第145章 帮女郎逃出国子监 温孤寻那时被追得心里有气,她拨开贴着面颊的发,露出俏丽的五官,见这男子穿着国子监的服饰,误以为他是来抓自己的,不由分说地冲他发火:“你们国子监都是些什么破规矩?还天下学院之首,诸多文人向往之地,结果就是个讲烂规矩的破地儿。还有,这天底下对女子就不能好点吗?凭什么你们学的东西我们女子就不能学?” 她不服气。 她觉得这世间的道理不公平。 她就要跟男子学一样的。 她就是不要学劳什子女德女训,不要被规训成令别人满意的模样。 温孤寻生来反骨,她的姐姐跟她性情截然相反,她姐姐名声在外,是望都世家门第谁都想要来提亲的女郎。 她不一样。 她自小不服管教,在望都贵女里面的名声是出了名的坏。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导致温孤寻的想法也跟大多女子南辕北辙。 她不想要被困在后院里不见天日,不想被教导成谁谁谁家的好妇人。 她还不要学那些她看不上的东西。 温孤寻骂完,以为马上会有一堆学子跑出来抓自己,指责自己,然后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想到父亲母亲的脸面,温孤一族的名头,她盯着地面,琢磨着要不要抓把灰,抹一抹脸。 她是个不要脸的。 但她丢脸的时候总不能把温孤家的脸面给连累了。 她父亲母亲也是倒了霉,生出来她这么一个桀骜难驯的女儿。 温孤寻站在原地,瞪着眼前瞧着比她大上好几岁,也跟国子监那帮学子有明显年龄差异的男子。 事已至此,她索性秉持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等着被抓,还准备等会儿冒充别家女郎,祸害别家去。 反正望都之中看她不顺眼的人多,她看着不顺眼的人也多,大不了就从中挑一个让她最讨厌的出来。 比如:宣国公府的萧卉。 男子听完,没有反驳,他看出她眼下的困境,趁国子监的学生还没发现这里,他转身,去角落处搬出来一张梯子。 他出身贫寒,即便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顶级的学院国子监,也负担不起国子监的束修跟平时的开销。 所以为了能读下去,他还要负责洒扫等事,以此来抵销昂贵的束修。 温孤寻盯着他,见他把梯子放在墙边时,呆了一瞬:“你这是?” 男子一笑:“帮女郎逃出国子监。” 温孤寻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然后又慢吞吞地爬上梯子,再顺利地爬到了墙上。 她毫无半分名门贵女的形象坐在墙头,觉得他跟那些国子监的学子不一样后,再一想刚刚的话,摸摸鼻子,清清嗓子,有点别扭但还是很明理地同他道歉:“抱歉,方才误会你了,以为你也是来抓我的,我不该冲你发火。” 男子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女郎说的没错,这天底下就是不公平,女子就应该跟男子学一样的东西。等在下学成以后,希望将来能够以己之身,推行男女共学。” 温孤寻目光一亮,对他来了兴趣。 第146章 姨母 她见过的那些男子动不动就是要把女子困在后宅的,觉着把后宅的权力,把正妻的位置交给女子打理就是对女子的最大宠爱跟尊重。 殊不知她温孤寻根本瞧不上这些。 温孤寻自小看着母亲跟姐姐整日在后院忙前忙后,觉得没意思的紧,也一点不想要继承并重复那种日子。 她坐在墙头未动,眼里闪烁着逼人的光彩,问他:“你说你要提倡男女共学?” 男子神色坚定地答:“是。” 温孤寻笑出了声,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画面一般,并把今日被追的到处躲藏的画面同将来男子被天下文人谩骂喊打的场面结合到一起,笃定地说:“你要是真敢这么做,定会被那群酸儒文人骂死,说不定还会跟今日的我一样,被他们追着打。” 男子目光清明,对比并不畏惧,只用更坚定地语气道:“那也要做。” 温孤寻将笑容一收,她的目光之中,划过对男子明显的好感与欣赏,再问:“你叫什么?” 男子拱手作揖:“在下钱植。” 温孤寻将他的名字默念一遍,听到不远处已经有大批人追来的动静,面色一变。 这群难缠的。 就非得追她是吧? 温孤寻本还想要再同钱植说会儿话,还想问问他准备如何做,又是有怎样的勇气敢去做这等胆大之事,无奈眼下形势紧迫,容不得她再逗留半分。 她一手撑墙,一边看了看底下的高度后,也来不及跟钱植道别,直接在国子监的人追过来时奋力跳下院墙,留下一句:“我叫温孤寻。” - 后来,她没再去过国子监。 因为那事,她被父亲母亲关在后院好长一段时日。 不过温孤一族还没出事前,她偷跑出去游街时,听文人们提起过关于钱植的消息,得知他竟然真的敢提倡男女共学时,温孤寻愣了许久。 可很快,她又感到高兴。 那人当真是言出必行。 - 记忆戛然而止。 温孤寻的目光缓缓恢复神采,她还抓着岁岁的手腕没放,见自己可能把人吓到了,立即收敛起气势,将宣纸交还给岁岁时,顺道问了句:“钱植是你什么人?” 岁岁抱着宣纸回道:“回贵妃娘娘的话,他是奴的先生。” 温孤寻改为牵着她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惆怅:“那他现在如何?” 岁岁再回:“奴五岁时,先生因病过世。” 温孤寻目光一闪。 过世了吗? 她的心情陡然间变得沉重。 望都还是望都。 熟悉的一切景致都还在。 但她认识的很多人又都不在了。 温孤寻还想再问些关于钱植生前的事,就见温孤雾白披着外袍站在门边等候。 少年面色苍白,五官与萧膑有些像,但温孤寻觉得他长得更像她姐姐。 就是五官要更秾丽好看。 与她姐姐生前是不同的气质。 温孤雾白见她拉着岁岁不放,想到泱十先前禀报有人来送赏赐一事,便猜到温孤寻是此次前来的人。 他勾唇一笑,恭敬又亲切地唤了声:“姨母。” 第147章 别光顾着你的丫鬟啊 温孤寻牵着岁岁,让后面的宫人把几箱子东西抬上前来。 箱子落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她在宫中花销不少,有许多需要打点的地方,可圣上每回去后给她的赏赐也不少,弄得她的宫殿里堆都堆不下。 所以每回只要出宫,温孤寻都会把一些占地方的东西往空净院送。 温孤寻走到近前,将温孤雾白仔细打量一番,确认他情况还好,又担心他站在外面受了凉,道:“进去吧。” 温孤雾白在温孤寻的面前很放松,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那股散漫的随意,那是与在面对宣国公府众人时全然不同的状态:“听姨母的。” 岁岁被温孤寻牵着,她不安地看了温孤雾白一眼,温孤雾白却在感受到她的无措后,对她一笑。 他的笑容,也令岁岁渐渐安心。 - 晚间。 国公府的人全部来了空净院拜见温孤寻。 温孤寻以前为了方便照顾温孤雾白,都住在空净院,因此院里也有她的房间。 温孤雾白拉着岁岁在屋里练字,把前院的厅堂收拾出来给了温孤寻接见国公府众人,姨母素来不喜这些规矩,但她眼下身为贵妃,该有的礼数必须要做足。 等温孤寻把国公府的人全都打发走,肚子也饿了。 晚膳开席。 岁岁尴尬地站在一边。 温孤寻全然没有半点形象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宫里的膳食虽是山珍海味,但吃起来总是被一堆人看着,不是讲究这样规矩,就是讲究那样规矩,弄得她一点都不自在。 现在离了宫殿,待在空净院,又无人盯着,温孤寻也懒得再维持贵妃的仪态和做派。 她吃了两口后,这才发现食案之上摆着三副碗筷。 温孤雾白还未动筷,只对岁岁道:“坐下一起吃。” 温孤寻转头,看向岁岁,双眼眯起。 呵。 丫鬟? 温孤寻把筷子一搁,再次看向岁岁,发现这小女郎越看越顺眼。 她不是乖巧安分的那一类性子,但她很吃岁岁这种性格,乖乖软软的,又听话又可爱,让人看着都心情好。 不像宫里的那些宫人,一个个心思跟莲藕孔一样密集,多的数都数不过来,还得时时提心吊胆地防备着。 关于岁岁的存在,温孤雾白并不打算瞒温孤寻。 只因,她是他在世上最相信的亲人。 上一世,他与岁岁相识的晚,因此岁岁见到姨母的机会不多,且他也担心跟姨母来往密切会招惹多方猜忌,还可能害得姨母在宫里不好过,所以几乎是断了往来。 如果要说有什么事情他必须要去见姨母,就是他要将岁岁抬为贵妾一事。 温孤寻对岁岁勾唇:“听你家世子的。” 岁岁过去坐下。 她一来,温孤雾白这才动筷,并熟练地给岁岁夹起菜来。 平日他同岁岁一道用饭,岁岁都不伸筷子,都得他来夹菜,因而,温孤雾白也养成了投喂她的习惯。 温孤寻见状,把碗往前一递,边笑,边出言打趣:“小雾白,姨母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光顾着你的小丫鬟啊。” 第148章 别偏心 岁岁捧着碗,先看了看温孤雾白,后看了看温孤寻。 两位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吧。 温孤雾白往岁岁的碗里夹完菜,对上温孤寻递来的目光时,笑了一声。 两人虽然多日不见,可怎么着都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温孤寻如此一来,倒是在瞬间让两人的相处模式回到了幼时的状态。 温孤寻也很是怀念在宫外的日子,她提醒他道:“小雾白,别偏心,要一碗水端平啊。” 温孤雾白看了一眼食案上的菜,问她:“姨母想吃什么?” 温孤寻转眸:“你看着办。” 岁岁把脑袋再往碗里埋了埋:“……” 温孤雾白知道她不挑食,便随便夹了一点菜。 用完饭,温孤寻没有回屋,而是盯着一旁还在练字的岁岁看了眼,与温孤雾白坐在暖炕下棋。 温孤雾白幼时下棋便是温孤寻亲手所教,这会儿眼见形势不妙,温孤寻落子的动作一顿。 不得了啊。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不过几年没跟小雾白切磋棋艺,谁知他已突飞猛进。 温孤雾白也不催她落子,耐心等着。 温孤寻想了想,觉得这局棋怕是要输,但还是本着下棋的规矩,决定把这局棋下完。 她落下一子,想到宫里面斗得不可开交的形势,还有圣上这些年来的猜疑心越来越重,脾气也不好琢磨,不由道:“替我转告你的父亲,让他在前朝收敛些,不要仗着宣国公府跟温孤一族过往的功绩不把满朝文武放在眼里。你要让他知道,我们两家是对圣上有扶持之功,也有平定北狄战乱之功,可事情过去多年,圣上对我们两家的功恩会淡忘,也会逐渐增加对我们两家忌惮。” 温孤一族已经没有男子,活着的女眷也没剩几个,不会被圣上放在眼里。 可宣国公府会。 温孤寻觉得,事事冒头不是好事。 很显然,宣国公不这么认为。 温孤寻跟萧膑这个姐夫从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常常是懒得同他废话,即使有话,也是让温孤雾白转告。 温孤雾白懂得其中道理,知道该如何规避风险,从容道:“姨母放心,父亲虽然行事不至于深想那么多,可只要稍加提醒,就懂得藏起锋芒,更不会贸然卷入六位皇子的争斗里。何况姨母在宫中多年不曾有孕,宣国公府就算扶持皇子,也应该是出自姨母的肚子。” 温孤寻一听这个,忽的把棋子往棋盘上一砸,发出‘咚’地一声。 棋子弹起,正好砸到了岁岁的脑袋。 岁岁本来练字练得挺专心的,被棋子一砸,顿时分了神。 她提笔望向正在对弈的两人,发觉温孤寻的面色不大好以后,心想或许是世子方才的哪句话得罪了贵妃娘娘。 岁岁立刻将笔搁回笔架。 她将棋子捡起来,快步过去,递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接过,把棋子放回去,对温孤寻这说来就来的脾气是真没办法。 姨母盛宠不断,她若想有孕,还用等到现在? 第149章 不爱听 当今圣上除却那些个没能活下来或是幼时不幸夭折的皇子,目前共七位皇子。 但由于七皇子的出身不光彩,不具备可争夺储君的资格,所以陷入争斗的只有其余六位皇子。 温孤雾白再三分析过朝堂形势跟六位皇子的为人处世后,觉得要是让他非得在六位皇子里面挑选一位跟随,不如扶持温孤寻的孩子。 姨母的孩子,有一部分是温孤一族的血脉,且有姨母亲自教导,将来的心性必然极佳。 这孩子也不会像其他皇子那般心术不正,攻于算计。 温孤寻从棋篓里拿了颗棋子,在指尖把玩几下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不爱听这话。” 见此,温孤雾白不再多言。 温孤寻目光有些缥缈。 她从未想过要给圣上生孩子。 一则,她的心思本就不在圣上身上,自然不稀罕拿生孩子这一套来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也不稀罕给并非心爱之人生子。 二则,她若真的有孕,宣国公府一直处在风口上,又还有温孤雾白这等足智多谋为人称颂的后辈,从大局来看,圣上对宣国公府只会更忌惮,对她也更防备。 她喜欢清净,喜欢无为,不想整日为了谋夺那个位子而绞尽脑汁,更不想扰乱目前的局面,下场卷入前朝后宫的争斗里。 目前的六位皇子明面上还没撕破脸,瞧着还算和气,实则背地里早已党派分明,斗得势同水火。 与此同时,宫里那几位生了皇子的娘娘明里暗里的争斗也没停过。 温孤寻始终觉得,当年她连进宫一事都是被迫的,还是不得不屈服在那张明黄色的圣旨下,又岂会在看懂形势后,放弃眼前的安生日子,再让自己陷进更难的境地。 其实,她也明白温孤雾白说的有道理。 可她私心里就是不想。 温孤寻起身,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将呈现输赢局面的棋势打乱,她拍了拍手,说:“很晚了,我今儿累了一日,先回屋睡觉,你身体不好,也别思虑太多,苦熬太晚。” 温孤雾白起身:“恭送姨母。” “嗯。”温孤寻应了,她姿态悠闲地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向岁岁,对她一笑:“岁岁,明儿见。” 岁岁回以一笑:“贵妃娘娘,明儿见。” 贵妃娘娘有的时候看着是凶了点,但其实挺好相处的。 她有话直说,有脾气当场发作,也不像老夫人跟国公夫人一样待人总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看不真切的雾霭,让人不敢与之多言。 人一走,温孤雾白便坐回暖炕,他喉间干痒,轻咳一声。 岁岁急忙去倒茶,再跑回到他面前。 温孤雾白吃了半盏茶,才将喉间涌起的那股不适压下。 他止住咳嗽,搁下茶盏,见岁岁正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整理散落的棋子,忽然伸臂过去,长指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拉过她一起坐下。 温孤雾白很小的时候就知晓姨母的心思不在圣上身上,但方才他对姨母说的那番话却是出自真心。 第150章 真话 这一世,温孤雾白想要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 若是姨母愿意有孕,将来,他有的是手段将她的孩子扶上至尊之位。 且目前六位皇子斗得无暇分身,谁都想找到对方的把柄,除掉对方以及对方的党羽,在这个紧要又忙碌的关头,相信也不会有谁注意到他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再者而言,父亲即便在朝堂行事激进,难免得意忘形,圣上即便对宣国公府有了猜疑,但因着六位皇子的事,也不会太把这点事情放在眼里。 毕竟暗中与六位皇子来往的官员里面,目前还没有宣国公府。 至于皇子们递来的一张张相邀会面的请柬,温孤雾白倒是收到过很多,前世,他无心皇权争斗,加之一心想要做个纯臣,故而哪边都没给过回应。 同时,也因为他有过前世的经历,看清了这六位皇子的真面目,温孤雾白也更清楚谁更适合坐上那个位子。 六位皇子在圣上面前,在朝廷百官,在数万万百姓们面前一个比一个能装,一个比一个能演。 而其中,又要属皇后所出的三皇子最沉得住气,加上三皇子管束手底下的人管束得厉害,没闹出什么大事,因而三皇子才能走到最后,还没有被谁抓到过把柄。 至于七皇子…… 据说,七皇子的生母是一位没有名字的军妓。 这样难以启齿的出身,注定不会被群臣看在眼底,也注定会被世人诟病,甚至,就连七皇子的存在都被圣上视作耻辱。 七皇子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从不去圣上跟前晃悠,就连学士们的课都懒得听。 上课时,七皇子全程不是在分神,就是在睡觉,瞧那不上进的架势,显然是准备等后面弄个闲散王爷当当的意思。 温孤雾白看向岁岁,问她:“岁岁觉得我方才做的可对?” 关于他们的谈话,岁岁是听到了一点的。 温孤雾白:“直说即可。” 岁岁想了想,道:“世子有世子的筹谋,贵妃娘娘也有贵妃娘娘的考量。” 温孤雾白:“真话?” 岁岁:“真话。” 她觉得世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源于她对他发自心底的信任。 但同时,她认为贵妃娘娘也没错。 于是,岁岁又大着胆子补充:“世子,我不懂复杂的形势,也看不清。可我知道,世子不会伤害贵妃娘娘。再一个就是,可能站在某种角度来说,世子的想法确实是在帮助贵妃娘娘。但有些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问一下被帮助的人想不想要被帮助,想不想要拥有更高的地位,又喜不喜欢呢?” 直觉告诉岁岁,贵妃娘娘是不喜欢的。 温孤雾白一愣。 从大局出发,他的决定对姨母而言没有坏处。 或许,他的决定会改变姨母的现状,还会让姨母的周围出现源源不断的危机,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连宣国公府都不能置身事外。 但温孤雾白认为,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那么在奔赴结果的途中所经历的危险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第151章 所以,抱歉 温孤雾白目光微凝。 站在大局出发,他确实没问题。 可要是如岁岁所言,抛开所谓的大局,只单纯地站在姨母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他自以为为姨母好的这种方式,是不是忽略了姨母的感受呢? 姨母性情洒脱,不喜拘束,比起宫里锦衣玉食,宫人环伺的生活,她更向往在外面有一番自己的广阔天地。 当年,姨母出府,不小心被圣上在街头撞见,圣上见之欢喜,得知姨母身份后,念着温孤一族的扶持之功,认为应该照顾温孤一族留下的女眷,于是下令将姨母封为贵妃。 若是没有这一出,姨母本可以继续留在宣国公府与他相伴,继续过她逍遥自在的生活。 说不定还能在宫外遇到令她心仪的男子。 说到底,是温孤一族的荣耀,是圣上自以为的对温孤一族的照拂困住了她。 她已经丧失了自由,被困在那座华美而冰冷的皇城之中,如果眼下她一旦有孕,将来她只会被困得更加牢实。 岁岁观察着温孤雾白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嘴角随之勾起。 温孤雾白抬手,在她柔软的发顶摸了摸。 忽的,他的手指僵住。 通过姨母的事,通过岁岁的话,温孤雾白想到了前世的虞府。 岁岁没发觉他的异常,认真地,自顾自地道:“在大局面前,或许必须要有所牺牲,可为什么就非得牺牲女子的感受和幸福呢?况且,世子跟贵妃娘娘之间,还没有走到必须要为了大局去牺牲的地步不是吗?” 温孤雾白收回手,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岁岁说得对。” 是他不对。 是他将自己困在局中。 是他没有顾及姨母的感受。 望着这样天真稚嫩的岁岁,他的心脏泛起疼意。 前世,他无意间得知虞府丢失女郎一事,便暗中为岁岁谋划,后又想方设法安排她跟虞夫人相遇,终于为她谋得虞府女郎的身份。 在此期间,他光顾着感受事情顺利进行的喜悦,却从未停下来,同她说一说自己的安排,问一问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他那时只觉得,这样做她就能够在顷刻间拥有贵女身份,就能成为他的正妻。 而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那些针对他跟她的偏见,都能因这层身份迎刃而解。 岁岁双眸如点漆,亮亮地:“我看得出来,贵妃娘娘很疼世子,想来贵妃娘娘也不会因此记仇,世子不用挂心。” 温孤雾白压下想要去抚摸她眉眼的冲动。 他凝视着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砂许久。 他的瞳孔深处,浮现歉疚之意。 温孤雾白喉间干涩,待这股难受过去后,他道:“有些事情,有些观念,我被固有的教导了很多年,我习惯了这样去做,也一时没法改过来。” “如果……如果我的行事在无意间伤害到了别人,如果我的身边没有人在一旁告诉我的话,我会永困局中。” 所以…… 岁岁,抱歉,前世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的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把你推向了更远。 第152章 温孤老夫人可还好 翌日一早。 空净院前厅坐满了人。 温孤雾白的身体还没好,故而没有去前厅,而是跟岁岁待在屋里,教岁岁读书认字。 温孤寻在后宫时日日都要去晨起皇后宫中请安,好不容易回了宣国公府,总算趁机睡了个饱觉。 她懒洋洋地坐在主位上,听人禀报说宣国公府的女眷们来了,即刻坐直身体,整理形容,让宫人将人全请进来。 老夫人走在前头。 萧膑仍在忙活救济难民一事,早早就出了门,派人来打过招呼以后,就带着萧若岩跟萧若经乘坐马车出城。 萧卉昨夜没睡好,眼角下一片淡青。 温孤寻吃了两口浓茶提神,与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秦氏偶尔会说上两句。 康姨娘没有开口的资格,不过看到老夫人跟秦氏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温孤寻时,不免想笑。 还有点幸灾乐祸。 毕竟以往都是她在她们面前放低姿态,小心作陪,如今场景调换,作为看客的她难免觉着痛快。 温孤寻将目光落在后面没说话的萧卉脸上,又看了眼沈言心,对萧卉的算盘了然于心。 这是盯着小雾白的正妻之位啊。 温孤寻道:“沈夫人,你那七品经历的夫君还未来请你回府吗?” 萧卉眉心一跳。 她就知道温孤寻回来准没好事儿。 果真,这一开口就是冲着她来的。 想到往常沈松不超过三日就会来宣国公府拜访,跟她低声下气地说好话,哄她回去,可他这回连着数日没有现身,仿佛是压根忘了她这个正妻,当下也郁闷的很。 但萧卉还是要顾着面子,这么多人呢,她不想被看了笑话:“回娘娘的话,他大抵是事务太忙吧。” 温孤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萧有瑢想到近来萧膑的忙碌,再一想她那姑父常年不着调,不是在外面跟人吃茶宴饮,就是窝在哪个窑姐儿的香闺里不出来,不免对自家姑母嫁了这么个不成器的颇为同情。 她想,她将来如果嫁得这般品行的男子,必定早早与其斩断情缘。 不…… 她是压根就看不上,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萧有瑜低眉不语。 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每日来回折腾的就那么点事儿,能有什么公务? 这道理谁都明白,但谁都不好站出来拆穿萧卉强撑场面的话。 温孤寻倒也没有再往下问。 老夫人看出气氛有些僵硬,想到温孤一族还有一位在孤山寺庙清修的妇人,且与她年岁相仿,经历相仿,当下心有同感。 老夫人带了两分对故人的关切,诚心地问:“贵妃娘娘,敢问温孤老夫人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温孤寻想到母亲,目光一顿,心情受了影响。 她的母亲一夜间丧夫丧子丧女,在撑着巨大的悲痛站出来,将温孤一族剩下的事情安顿完后,便弃了诰命夫人的头衔,寻了一处罕见人烟的地方避世清修。 这些年,温孤寻记挂着温孤老夫人,曾派人前去探望,只是两母女见面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 第153章 不以为然 温孤寻在心底叹息。 她在深宫,受尽束缚,估计此生都会不得自由,更遑论去那么远的地方看望母亲了。 她只愿母亲身体康健,愿她能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活,最好把她不能活的那一份也给活出来。 至于雾白,他幼时倒是跟随她去拜访过几回,但由于山高路远,一路险阻太多,所以每次前去也都格外费劲。 后来,母亲担心雾白的身体,担心跟温孤一族有仇的人尾随他们,对他们下手,所以母亲为了避免他们出事,不准许他们再去探望。 截至目前为止,距离上回见面已过去好几年。 她们母女一年到头,都是靠着月月的书信来往,并在信中说明各自的情况。 萧卉一听这话,觉得老夫人的话说到了能够令温孤寻难受的点,当即一喜,道:“母亲这话说的,温孤老夫人怎么可能过得好?她一夜间丧夫丧子丧女,在如此沉重的打击下一夜白头,还抛下诰命之身 ,独自在深山老林里苦修,可见这事儿对她老人家的打击有多大。” 诰命之身啊。 那可是望都命妇们梦寐以求的头衔。 也是能够正大光明享有一定地位跟朝廷优待的存在。 萧卉觉得温孤老夫人就是疯了,被打击得没了理智,在她看来,既然事情都已经那样了,那何不如抱着诰命之身好好过? 萧卉想不通温孤老夫人的脑回路,也无法理解。 老夫人闻言,面色一变,她自然听出来萧卉这话里面藏着的阴阳怪气,也知晓萧卉一贯不服温孤寻,不愿被温孤寻踩在脚底下,所以才会找到机会就反击。 她眉目一沉,厉声呵斥:“闭嘴!” 萧卉:“……” 她觉着自己没说错。 况且温孤寻方才假装无意的提到沈松,还一口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的,摆明就是在讽刺她心比天高,最终却嫁给这么一个没出息在仕途之上也没有半点作为的男人。 凭什么温孤寻能讽刺她,她就不能踩温孤寻的痛脚? 温孤寻不以为然一笑。 她压根不在意萧卉的心思。 也并不认为萧卉提起母亲会成功刺激到自己。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温孤一族的命运已定,谁都没法更改,但人只要活着,始终要往前走。 她的母亲通晓万事 ,想来必然能够参破其中道理。 故而温孤老夫人的选择,温孤寻理解,并支持。 不过老天爷也真是会捉弄人。 她温孤寻不想要的,是萧卉日思夜想的。 而萧卉所享受的自在,又是她的毕生所求。 老夫人见萧卉不长进成这样,还不分场合的乱说话,暗暗恼恨是自己的溺爱把她宠成了这副愚蠢模样。 她的大女儿若还在,就不会如小女儿这般没脑子。 再者温孤寻如今是贵妃,不再是曾经住在宣国公府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任由她讥讽奚落的小女郎了。 萧卉如今还记着往事,记着当年将人不放在眼里的事,再想要刺痛别人,也得掂量自个儿的身份。 第154章 岁岁那么乖,那么可爱 老夫人扶额,接连瞪了萧卉几眼。 对比她这小女儿,温孤寻到底是有度量的。 再者,温孤寻已是贵妃的尊位,她若打定主意要跟萧卉计较,沈松安能继续在通政司当差? 老夫人心知有错,起身,对温孤寻一拜,道:“还请贵妃娘娘恕罪,是老身管教无妨,才会纵得她这般不知分寸。” 萧卉把头扭到一边。 她没错。 母亲何必要道歉? 沈言心观察着温孤寻的表情变化,见老夫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母亲竟然还仗着外祖母的疼爱不分轻重地耍性子时,不由得对自家母亲的智商表示担心。 母亲若是能把她对付府中姬妾的那股聪明劲儿用到平时待人接物上,定能过得不错,也不至于活到现在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沈言心起身出列,她鼓足勇气,朝着温孤寻盈盈一拜,斟酌好用词后,道:“臣女沈言心,替母亲给贵妃娘娘请罪,还请贵妃娘娘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怪罪母亲言行不当之错。” 秦氏等人一见这情况,纷纷跪下。 温孤寻望了眼沈言心。 小女郎年纪不大,倒是很会看风向,也比她那个骄纵蠢笨的母亲懂事。 温孤寻转而又看向跪了一屋子的人,她觉得碍眼,也觉得没意思的很,正想找个由头把她们打发掉,她好去看小雾白教岁岁,结果有下人闯进来=先是对着她一跪,而后那下人望了望萧卉,禀报道:“老夫人,沈大人来了。” 温孤寻眉梢轻扬。 哟! 沈大人啊。 那不就是萧卉的夫吗? 萧卉跪在地上,一听沈松的名字,再一想自己如今还得对温孤寻低声下气,顿时没个好脸。 那小贱蹄子的事都情过去几日了。 他现在才来。 还好死不死的让温孤寻赶上了这个热闹! 温孤寻看了一眼跪着的众人,也没有把沈松请进来继续看戏的意思。 好歹她是宣国公府的外人,不好参与别人的家事。 当下,温孤寻只是掩去脸上的八卦之意,装作一点也不想看戏的模样起身,还得违心的表现出一副不会参与此事的态度,说:“老夫人起身吧,本宫素来胸襟广阔,能容百川,也不会与某些无知又没气量的小人计较。本宫还得去盯着小雾白喝药,你们先退下吧。” 萧卉听得眼角直抽抽:“……” 胸襟广阔? 能容百川? 这是温孤寻吗? 她堂堂贵妃能要点脸吗? 老夫人也有片刻无语:“……是。” 温孤寻一发话,她们便一齐离了空净院。 - 温孤寻离了前厅,循着岁岁的读书声过去。 找到温孤雾白跟岁岁后,她进屋走到暖炕前,毫无形象地掀了宫裙,再毫无形象地一躺。 又抓了把瓜子磕着。 她耐着性子,等温孤雾白把内容讲完,悠悠出声:“小雾白啊,你这副不言苟笑的模样,倒是跟书院里那些教书的刻板夫子没两样。还有,岁岁还小呢,她那么乖,那么可爱,你放把戒尺在书案上算怎么回事儿?” 第155章 你很不对劲啊 温孤寻瞥了瞥那把戒尺。 这小子是半点不懂怜香惜玉啊。 十多岁的小女郎的手板心多嫩啊。 打了得多疼啊。 对于此事,温孤寻是有切身感受的。 她幼时不服管教,家中请来的先生们被她气急了,就用戒尺对付她,于是她后来找了机会,想了法子把戒尺弄断。 父亲母亲从先生们的嘴里得知此事后,罚她抄书,她抄得不好,二老也没少用戒尺打她。 温孤雾白放下书,过去坐下。 岁岁学完,嘴角扬着笑意,她两手托着下巴,盯着暖炕上对坐的两人。 世子很开心。 她能感受得到。 而且,世子在贵妃娘娘面前时非常放松。 这说明他们二人并没有因为昨晚发生的那点不愉快产生隔阂。 看见他们平和自然的相处,岁岁也高兴。 她觉得看到重要的人高兴,对她来说也是一件令自己高兴的事。 温孤雾白想起昨晚之事,刚坐下没一会儿,吃了两口茶,把喉间的干痒压下去,又起身对着温孤寻一拜,诚挚道:“姨母,昨晚是雾白不对,雾白不应该不尊重您的感受,不应该为了局面和形势让您受委屈。” “……” 温孤寻嗑瓜子的动作一顿。 她指间的瓜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几上,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等等…… 这是她所认识的小雾白? 就那个秉持礼教,满口道理,行事跟个小古板,未来还超级超级超级有可能跟无趣沉闷,喜好当别人爹的萧膑长成一个模子的小雾白? 温孤寻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内心被暴击是何种滋味。 她吞咽了下,动作迟缓地将掉落的瓜子捡起来,丢回盘子里。 在盯着温孤雾白看了好一会儿后,温孤寻艰难地开口:“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 温孤寻吸一口气,道:“小雾白,你不对劲,你很不对劲啊。” 温孤雾白:“……” 不是他不对劲。 只是岁岁的话让他想通了而已。 温孤寻起身,抓着温孤雾白上下打量,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再跑到窗牖前看了看外面飞雪如絮的天气,惊愕地说:“没发烧,也没下红雨,日头也没从西边出来……不对啊,这要换做以前的你,肯定抓着我讲一堆道理,还会阴阳我自私,不为温孤一族,不为宣国公府考虑,批判我这个贵妃当得不合格。怎么仅数日光景不见,你就成了这副让我陌生的样子?你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精怪,占了我小雾白的身?” “……” 岁岁听着,眨了眨眼。 原来世子在贵妃娘娘的眼里是这样的吗? 小古板? 世子不古板啊…… 世子很好的。 世子要是如那些酸腐文人一般,就不会待她如此好。 对于温孤寻表现出来的行为,以及她的一连串话语,温孤雾白无语凝噎。 他抬手扶额。 姨母的性情…… 哪像近三十的人啊。 不过…… 这样也好。 她依旧保持着她跳脱的性格,这一点,让他倍觉高兴的同时,又觉亲切。 第156章 瞧热闹去 岁岁见温孤寻吓得不轻,还用一种防备乃至透着怀疑的目光落在温孤雾白身上时,不知为何,她觉得如果被熟悉的人这样对待应该会有些别扭和郁闷。 她不想让世子觉得别扭,觉得郁闷。 岁岁放下托下巴的手,目光郑重地望向似乎已经开始准备请个大师过来驱除精怪的温孤寻,起身,说:“贵妃娘娘,我可以作证,世子没有被精怪占了身,世子就是世子。” 岁岁不知晓以前的世子是不是真如贵妃娘娘说的那般,但打从她进入宣国公府开始,她遇见的世子就是这样的。 温孤寻仍旧觉得不对。 岁岁的话,让她不由得注意到了岁岁的存在。 对了。 昨晚她离开时,岁岁还未离去。 能让她熟悉的小古板在短时间内出现这么大的转变,明显不是因为泱十跟尫九,更不可能是因为花茔的缘故,他们都是负责保护温孤雾白并且听从调遣和安排的下属,不敢当着温孤雾白的面说出任何超乎身份以外的话。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眼前的岁岁。 是岁岁的到来改变了小雾白,所以昨晚也定然是岁岁说了什么,她所熟识的小雾白才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温孤雾白无奈一笑,自证身份道:“姨母,是我。” 温孤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后,才逐渐接受他转变的事实,随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大宝贝儿一样,目光灼灼地盯住正准备练字的岁岁,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是因为你吧。” 岁岁不解其意:“?” 温孤雾白回应道:“是。” 温孤寻一笑。 果然。 她的判断没错。 能够在短时间内令她认识的小雾白出现如此大的变化,足以说明这位小女郎的影响力。 温孤寻笑了笑,她朝岁岁走过去,拔下发间的白玉孔雀簪,在岁岁的发髻上找到能插的地方后,抬手将其插入岁岁发间。 她无比欣慰道:“太好了,本宫一直担心雾白身边没个说话的人,还担心他日后长成萧膑那个鬼德行,如今有你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伴着他,本宫就放心了。” 她说这话时,仿若大石落地般松了口气。 真好啊。 这趟宫出得值。 如果姐姐还在,看见自己的孩子长成这般风华过人又令人骄傲的模样,定然开心。 岁岁感觉到发间的重量,正想取下,温孤寻道:“送你的,别摘。” 岁岁心想,这或许就是赏赐的意思。 她施礼谢恩,道:“谢贵妃娘娘赏。” 温孤寻摆手,注意到岁岁书案上被镇纸压住的一张纸,想到初见时那一篇练得密密麻麻的字,她目光一转,一把抓过岁岁的手腕,说:“待在屋里练字有什么意思,走,本宫带你瞧热闹去。” 岁岁欸了声,一边被温孤寻拉着往外走,一边回眸去看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对着她一点头。 让岁岁出去走走也好。 不然老闷在屋里,会无聊的。 且有姨母在,他不用担心她出事。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还是吩咐花茔跟上。 第157章 沈松 此时的宣国公府,格外热闹。 跑来看热闹的,不光是躲在偏僻处的温孤寻跟岁岁。 除了她们,还有其他闻风而来的人。 况且,作为萧卉的娘家人,宣国公府的女眷们懂得老夫人对萧卉的偏爱,故而,她们认为在这等为萧卉撑腰的重要场合自是不可缺席。 沈松立在雪中,寒意袭来,冷得身体哆嗦了下,他蓄了美髯,五官依稀能窥得年轻时的两分文秀之气。 此次前来,为了避免行事张杨,让人知晓他亲自来宣国公府请萧卉回去,所以他做得极为低调,只带了两个仆人随行。 老夫人见到他这副伪君子的做派,想到他年轻时装出来的稳重模样,再对比他成婚几年后对萧卉做的事情,还在仕途上迟迟没有升迁,惹得宣国公府被人笑话,萧卉也遭受他人议论。 老夫人冷了脸。 没用的东西! 别的本事没有,倒会做面子功夫! 他嘴上满口的仁义道德,干的尽是败坏门风之事。 萧有瑢拉着沈言心,对这位姑父明显不待见,她看了眼沈言心,又看了看满脸怒意的老夫人和嘴撅得老高的萧卉,小声说:“沈妹妹,你先别去。” 碍于礼数,沈言心只得冲萧有瑢摇了摇头。 她抱歉一笑,心知萧有瑢是不想她陷入父亲母亲的争吵中。 她领萧有瑢的情。 但,礼数不能作废。 父亲在此,她做晚辈的理应上前见礼。 沈言心从廊下走出,身后丫鬟为她撑伞挡雪,她走到沈松面前,施了一礼,恭敬唤道:“父亲。” 萧卉挨着老夫人站着,这几日没见到沈松还好,眼下一见沈松这张脸积压在她心底的委屈就又浮了起来。 以往沈松来宣国公府请她一回,她多半会为了两家的面子和自己的面子痛快回府。 可这一次,萧卉不想。 若次次沈松来请她就回,那么沈松就会觉得回回只要做到这个份上也算行了,从此之后,他们夫妻间再出问题,他也更加不当回事儿。 所以这回,萧卉觉得自己该听母亲的话,多晾沈松一会儿。 得让沈松知晓她不好哄。 如此沈松方可安分一段时日。 至于后面沈松那德行管不管得住,萧卉懒得去想。 总之,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老夫人懂得女子一生不易,见萧卉红了眼圈,想到这桩婚事当年皆因她想让萧卉低嫁,不想萧卉如大女儿那样受气,不免自责起来。 她觉得是自己这个当母亲的没有给女儿把好关。 老夫人当年嫁给老宣国公的时候也算不错,且老宣国公的品性远胜沈松,虽人冷了点,对谁都不上心,更不懂得夫妻相处之道,但自老夫人进门后,他待老夫人尚算可以。 且老宣国公不贪美色,家中妾室不多,底下的庶子除了通房所出早夭的那一个,剩下的也就萧膑。 因而老夫人年轻时算是幸运的,不光没有姬妾争斗,还能安安静静地在后院教育孩子,管理府中事宜。 这也令望都其他的妇人眼热不已。 第158章 厉害 沈松见到沈言心,再看了眼面色不好的国公府众女眷,拉近沈言心,对她说:“心儿啊,此事我虽做的不妥,不该当众打你母亲,令她丢了面子,可你母亲也有错。她身为正室,理应替我打理好后院,跟后院的姬妾们和谐相处,结果她倒好,不但不跟她们好好相处,还处处苛待打压她们,这回更是过分,竟害得幺娘流产。” 那可是他盼了好几个月的儿子啊。 就这么因萧卉给掉了。 沈松怎能不怒?怎能不气? 且幺娘年轻,自丧子后,整日顾着伤心,哭得梨花带雨不说,还汤药不断,如今已经消瘦了整整一圈。 这一切,沈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沈言心为难道:“父亲,您知道母亲的脾气,她哪里是我能劝动的?” 沈松看一眼她,将她的手腕一把甩开,满眼都是‘要你何用’的嫌弃。 沈言心瞧见,心中既无奈,又难受。 秦氏站在廊下,冷眼瞧着。 康姨娘站在后面,她拽着萧有瑜的手,清咳了两声。 老夫人越是自责,便越心疼萧卉。 她知道萧卉脾气不好,可萧卉从未对不起沈松过,且萧卉自小是在她的溺爱之下长大的,又出身尊贵,就算有些脾气又如何? 这沈松实在不是个东西。 不但不懂得谦让萧卉,还做出当众打萧卉的事。 这也就是老夫人当时不在场,若她在场,沈松敢如此放肆? “哟,你不是待在幺娘的房里连腿都迈不开吗?”萧卉一开口就是满嘴的阴阳怪气。 她被打过的脸颊早已恢复。 可那日受到的委屈尤在。 萧卉见沈松拉着沈言心,猜到他多半想通过沈言心来说服自己,想让自己看在女儿的份上心软,她哼了两声,过去一把拉回沈言心。 在一连瞪了好几眼沈松后,萧卉站回到老夫人身边。 她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让沈松站在极端的天气里吹吹风,吃吃雪。 “经历大人,你这是终于得了空,想起来你还有一位正头夫人,想起来你还有一个嫡出的女儿了?” 沈松被她说的面红耳赤:“……” 这妇人当真骄纵。 嘴也不饶人。 成婚头几年,她年轻,模样生得好,脾气纵然差些,他也还能忍受。 但是之后,萧卉的脾气就彻底不再掩饰。 沈松在发现他接连低声下气地哄着不管用后,索性懒得哄了,直接去了外头寻自己的乐子,也免得回去对着萧卉这张尖酸刻薄的脸。 两夫妻一见面,气氛格外不好,火药味也冲。 - 某个偏僻的角落。 温孤寻拉着岁岁,借着绿植的遮挡掩盖住身形。 为了保证观看时的愉悦体验,温孤寻让花茔找来一碟瓜子,她倚坐栏杆,咔嚓咔擦地嗑着。 地上堆积了一小把瓜子壳。 温孤寻见岁岁端正地坐着,心中蓦地一软,抬手捏了捏岁岁脸颊,然后抓过一把瓜子放在岁岁掌心,得意道:“这可是本宫年少时找到的位于宣国公府内的最佳视野处,厉害吧?” 岁岁满眼佩服:“厉害!” 第159章 看戏 温孤寻被岁岁的这通马屁拍得通身舒畅,主要是岁岁眼睛里闪动着的名为‘佩服’以及‘崇拜’的光太过明显,又太过真诚。 岁岁的神情没有作假。 她就是打心眼里觉得贵妃娘娘厉害。 因为她入宣国公府这么久,都没怎么出过空净院,更没有寻到一处这么好的位置。 花茔盯着地上越来越多的瓜子壳。 唉。 等会儿还得帮着贵妃娘娘毁尸灭迹,把这些瓜子壳给解决了。 岁岁掌心里握着温孤寻给的瓜子,并没有嗑,而是瞪着温孤寻看了一会儿,温孤寻觉得岁岁生得可爱的紧,又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颊捏起一团软肉掐了把,并感慨道:“本宫忽然觉得养一只岁岁挺好的。” 难怪小雾白热衷养了。 她也想养。 可她若是要养,要么自己生一个,要么去圣上面前求个恩典,正大光明把岁岁弄进宫里。 她不想生。 但若是把岁岁带走,小雾白定然舍不得。 而且,她也舍不得啊。 岁岁在空净院过得多好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要是因为她的私心随她去了宫里,单单是那一条条密密麻麻的宫规都能把人给活活闷死,还会把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此变得黯淡无光,让人的心里蒙上一层层拂之不去的灰暗和阴霾。 宫里的凶险,从来是杀人不见血的。 一言一行间,稍微出一个错漏,稍微一个不慎,亦或者是一句不经心的话语,都会被有些人拿出来大做文章。 轻一些的,就是被打顿板子了事。 严重些的,便是当场没命。 温孤寻想罢,顿觉瓜子的香味严重降低。 她叹息一声,终是打消了念头,继续看戏。 像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越是难得,她就越是要好好珍惜,争取不要浪费一时一刻,否则等回宫后,她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岁岁对于他人情绪的感知能力还算可以,她见温孤寻的眉目间涌现忧愁的情绪时,并不懂得温孤寻在想什么,只盯着她,问:“贵妃娘娘怎么了?不开心吗?” 温孤寻伸手,捏住岁岁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去,顺便将眼前碍事的叶子扯掉:“看戏。” 岁岁目视前方,透过叶子的缝隙望向前方,小声应道:“是。” - 风雪之中。 沈松跟萧卉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会儿。 最终,沈松还是被周身的寒意冻得缩了缩,他裹紧身上的披风,见萧卉跟沈言心抱着手炉站在老夫人身边,他过去站至廊下,对老夫人深深一拜,道:“老夫人,动手打人是我不对,可我当时也是被气坏了。” 老夫人沉着脸,颇有威严:“你也知道是你不对,枉你自称文人,自称君子,可是你竟然对自己的妻子动手。沈松,老身姑且问你,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风度?引以为傲的修养?” 秦氏听着,没有吭声。 不怪老夫人生气。 这事儿放在任何一个做母亲的身上,都会发火。 将来谁敢对她的有瑢如此,她也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第160章 狡辩 康姨娘这会儿找到了在老夫人面前表现的机会,急忙插嘴:“沈大人,你的夫人可是我们老夫人的心肝儿,当姑娘时也是我们宣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她嫁给你,是你的福气,结果你就是这般对她的?” 萧卉抱住老夫人的胳膊,狠狠瞪着沈松。 沈松被她们说得脸色更红,道:“老夫人,您知道的,我府上女郎居多,但男子却寥寥无几。我好不容易盼到幺娘有孕,还极有可能是男子,却因萧卉的狠毒导致幺娘流产。这件事情归根结底,都是萧卉善妒,是她的问题。老夫人,您评评理,您说我该不该气?” 萧卉听到这儿,眼神有些心虚。 幺娘的事情,是她一手主导。 她本意就是想要弄掉幺娘肚里的孩子。 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可能承认。 因为萧卉明白,时下女子最重名誉,她一旦承认,传出去谁都会说她善妒,说她谋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她的名声会就此毁掉。 而萧卉越是心虚,就越要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面对众人递来的视线,萧卉上前一步,一手挽着老夫人的胳膊,一手指着沈松,说:“好你个沈松,你与我夫妻多年,难道你不知道我的为人?” “是,我是骄纵了些,我也看不惯你后院里的莺莺燕燕,瞧不上她们不清不白的出身,但我还不至于狠毒到对一个孩子下手!” “再有,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每次把人弄进府里时,我可有不给你面子,我可有吩咐下人把那群上不得台面的小贱蹄子用棍棒打出去?” “我出身尊贵,自小得母亲宠爱,兄长疼爱,出嫁前从未在国公府受过半分委屈,也就是嫁给了你,嫁到了沈家,才处处受委屈!” 萧卉说到动情之处,几度哽咽。 她红着眼,继续狡辩:“况且,你怎知是我害得幺娘没了孩子?难道就不能是你的幺娘惺惺作态,是她成日在你面前装无辜,扮可怜,是她知晓自己怀的孩子压根保不住,故意联合人设计了一出好戏,反过来栽赃我?想让你我夫妻离心?” 沈松气得指她:“你——” 萧卉一把挥开他的手,瞪着他:“我与你好歹夫妻多年,到头来,你竟受那等低略伎俩的蒙骗,还为了如此小事怪我,甚至,甚至当众打我。” “沈松,我倒是要问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沈松本是想要来将人请回去的,这会儿却闷着不吭声。 面对萧卉的嚣张气焰,他一句服软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家大多数产业都掌握在萧卉手里,且这些年也都是靠着萧卉的嫁妆支撑,如若他真的跟萧卉撕破脸皮,那沈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沈松素来重面子。 一来,他宠姬妾是一回事,不想被人说他品行有失,宠妾灭妻又是一回事。 二来,他的仕途久久不升,本就招通政司众人不满,要是后院再不安宁,再坏了名声,那他怕是连个小小的七品经历都得失去。 第161章 我就,我就 沈松爱惜仕途,爱惜名声,在来的路上,就不断在心底说服自己要忍耐。 然而此刻一见萧卉仗着宣国公府撑腰不知悔改的态度,愣是一个字不想说了。 他也有脾气的。 回回萧卉闹,他都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低声下气地过来哄。 如此反复的折腾久了,沈松也觉憋屈。 想起酒友们喝得酣然时拿他调笑,说他惧内,娶了个脾气了不得的正头夫人,还丢了身为男子的尊严,沈松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萧卉说罢,抱着老夫人痛哭起来:“母亲,沈松他无情无义,纵容姬妾爬到我的头上放肆不说,还屡次帮着姬妾冤枉我,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老夫人就剩这么一个小女儿,自然看不得她难受。 因此萧卉一哭,老夫人也顾不得事情的真相如何,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疼了起来,当即拍了拍萧卉的肩膀,哄道:“别怕,这事儿只要你占理,母亲这就为你做主。” 即便事情真是她女儿做的又如何? 一个姬妾的孩子,没了就没了,哪有她的宝贝女儿重要? 若那姬妾执意要闹,她也有的是办法替萧卉摆平此事。 萧卉听了这话,知晓老夫人始终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会无条件地庇护自己,当即背脊挺得更直,对那姬妾的半点愧疚都不见了。 只要有母亲在,宣国公府在,他沈松就算知晓真相又如何? 他还是得继续跟她过。 她萧卉照样能在沈家呼风唤雨。 秦氏仍旧没说话。 一段时日不见,她这小姑子当真是回回都有长进,如今连演技也渐长。 秦氏不由地想,只怕后宅那些见不得光的整治人的手段,她这位小姑子也学了个十成十。 沈松有火憋着没处发。 冷静。 这里是宣国公府,这些站着的人都是萧卉的娘家人,她们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萧卉这边。 他一个外来的,身份又低,自是说不过她们这么多张嘴。 即使如此,沈松依旧不服。 将这通火生生咽下去后,他对老夫人道:“幺娘流产一事,我已在命人查证。老夫人,您相信萧卉,我也相信幺娘。幺娘心思单纯,她从入府后对萧卉也算敬重,我沈松在这里发誓,她绝不可能如萧卉说的那般心机深重,更不可能用孩子来栽赃萧卉!”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萧卉便气得要发疯。 她从老夫人的胳膊处抬起脸来,急奔过去,照着沈松就一顿踢打。 直把沈松抓得头发散乱,衣冠不整。 萧卉边打,边说:“沈松,你个瞎了眼的,你的心里只看得到那个贱蹄子,你可有想想我跟你多年的夫妻情分?怎么,栽赃我的事情幺娘做不出,我就会毒害她的孩子吗?” 沈松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理智不理智了,他就觉得跟萧卉过够了,当即一边躲,一边回:“萧卉,你是什么性子我难道不清楚?你等着,等我找到证据,等我把一切证物证人都找出来放到老夫人跟宣国公的面前,我就,我就……” 第162章 岁岁孺子可教啊 萧卉仗着老夫人在,愈发有恃无恐。 她笃定沈松不敢拿她如何,当下如市井妇人撒泼打滚似的呸了一声,张手对着沈松的脸抓了过去:“你就如何?” 沈松闪躲不及,被萧卉尖利的指甲抓得脸上破了皮,流了血,疼得‘哎哟’叫了两声。 他心里有气,也不管老夫人还在,直接双臂往前,奋力推开萧卉。 萧卉被这一推,身体失重,倒退几步后,摔倒在地,她一脑袋磕在坚硬湿冷的地面,当即见血。 这一幕,吓得众人屏息。 沈言心拔腿奔去:“母亲!” 老夫人:“卉儿!” 秦氏跟康姨娘纷纷过去。 沈言心蹲在萧卉身边,看了眼萧卉额间骇人的伤势,吓红了眼。 她颤抖着手,扶起萧卉。 萧卉晕晕乎乎地抬起头,她一手捂住冒血的额头,瞪圆双眼,正要再说,再冲过去踢打沈松,却听沈松摸着被抓的脸,大声吼道:“毒妇!我要休了你!”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 饶是老夫人也失了态:“你……你说什么?” 萧有瑢惊得张了张嘴。 萧有瑜也没想到这回会闹得如此严重。 明明以前姑父姑母也这么闹,她们这些做小辈的都习以为常了,没曾想这一回姑父竟然为了那个幺娘做到这个份上。 ‘休’跟‘和离’的意义大不一样。 和离是能分家产的,对女子的名声毁坏程度不会太深太大。 但‘休’不一样。 ‘休’意味着是女方这边的问题,也意味着将来女方会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 正倚着栏杆看得入神的温孤寻惊了一下。 她觉得沈松不是什么值得嫁的男子,可凭良心说,萧卉也并非好女。 依照温孤寻对萧卉的了解,这人越是心虚,越会装作被冤枉的样子,给外人营造出一种她是无辜者的假象。 但实则萧卉这么做,只能说明事情就是她做的。 沈松知道这一点。 老夫人是萧卉生母,必然也知晓这一点。 是以,老夫人估计还想依着萧卉的身家,依着宣国公府的面子,觉得沈松会顾全大局,继续忍耐。 这回沈松当众说出‘休’字,自然把老夫人跟众女眷都愣住了。 温孤寻咔嚓咔嚓地嗑着瓜子,觉得这瓜子越嗑越香,她眉眼间涌现一抹兴味儿:“不错不错,沈松对比年轻那会儿总算有点长进,还知道对萧卉说‘休’。” 岁岁仍旧捧着瓜子没动,她盯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众人,不明白怎么沈松一个‘休’字就把所有人给唬住了。 岁岁觉得,‘休’或许是一个非常霸气的字。 她问:“贵妃娘娘,‘休’是什么意思?” 温孤寻扔掉瓜子壳:“‘休’放在夫妻之间,放在大安来说,就是两夫妻过不下去了,男方难以忍受女方了,就可以正当由头休掉妻子。” 岁岁恍然:“原来如此。“ 温孤寻见她一讲就懂,顿觉欣慰:“我们岁岁孺子可教啊。” 真乖。 难怪连小雾白那么没耐心的人都肯静下心来教她。 第163章 是世子教得好 温孤雾白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他的手里捧着一个手炉,又吩咐泱十跟了过来,至于尫九则被他派出去办事。 成立听风阁的事情初见端倪,他所计划的版图也才刚刚开拓,其中,阁里各个环节都离不开人。 尫九带领尫家其余的人共同办理此事,将望都城外的一些难民收留之后,也要给那些人充足的时间去学习和适应。 尫九在这方面多变且机敏,由他亲自选人,再安排人负责训练底下的人,温孤雾白更信得过。 在听完岁岁跟温孤寻关于休弃的对话后,温孤雾白心里咯噔一声。 他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岁岁未曾察觉到后方的温孤雾白,她解惑过后,又觉得这个规矩有说不通的地方,便像是在课堂上的学子一样对着先生提出问题般请教温孤寻:“贵妃娘娘,那怎么只能男子休弃女子,不能女子休弃男子呢?” 温孤雾白:“……” 温孤寻愣住。 岁岁眨眨眼。 温孤寻想了一会儿,答不上来。 是啊。 自古以来,都是男子休弃女子,为什么就没有反过来做的呢? 岁岁神态认真地说:“这条例不公平,它的定义很模糊,但又并没有说明女子不能休弃男子。” “说的是啊。”温孤寻缓缓点头,对岁岁的领悟能力有些刮目相看。 她先前只当岁岁是个温软可人的,完全没有想到岁岁会提出这样大胆的问题。 历朝历代,都只有男子休弃女子的份儿,这个规定如此,所以所有人都这么觉得,都认为女子没有反抗的权力,只能被夫家安排,再没了利用价值以后被夫家抛弃。 如此想想,这条例确实不公平。 温孤寻盯着岁岁打量了好一会儿。 她是真没想到岁岁竟然能想到这一层,还非常善于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和关键之处。 温孤寻注意到了余光中站着的一道身影,望向突然出现的温孤雾白,问:“这也是你教的?” 岁岁看到温孤雾白后,展唇一笑:“世子。” 温孤雾白抬手在她的肩膀处一按,不让她起身,顺便把拿着的手炉递过去给岁岁,之后又从泱十的手里拿过另一个手炉,将其塞到温孤寻的手中,方回:“不是我教的。” 温孤寻感受着手炉的温度,对温孤雾白表现出来的体贴程度尤为意外。 小雾白现在很会照顾人啊。 连手炉这种细节都能想到。 温孤雾白看了一眼岁岁,眼底流露出骄傲的碎光:“是岁岁聪明,领悟力强。” 岁岁坐了会儿,手确实冷了,她抱着手炉暖了暖,一听温孤雾白的话是在夸赞自己,顿时笑弯了眼:“岁岁愚笨,现今连字都认不全,岁岁知道这些,都是世子教得好。” 温孤寻笑着摇头。 她从温孤雾白的话里听出了他的小得意。 - 不远处的闹剧还在继续。 沈松说了要休弃萧卉的话语后,只觉得多年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憋屈总算没了。 他其实也在震惊自己会这么说。 但他不后悔。 第164章 骂吧,尽管骂吧 萧卉的额头泛着疼意,她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扶着她的沈言心,瞪向沈松,近乎咆哮道:“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她当年肯放低身份嫁给她,是沈松走运,凭什么如今他说休就休? 沈松见她那架势又要冲上来再打,这会儿气愤上头,也管不得身上多处被踢打的痛。 他是男子,力量怎么都胜过女子,方才忍让,不过是碍于老夫人在。 在宣国公府众位女眷面前,他必须得维持风度。 可当休弃的话一说,沈松懒得再想其他。 什么风度不风度,面子不面子的,他统统不要了。 沈言心唤道:“父亲……” 沈松笑着看向沈言心,绝情道:“你别叫我父亲,你从小到大跟着你母亲,每次我跟她争吵你都只会偏袒你母亲。你既然是我的女儿,怎么每一次都不站在我这里?” 沈言心:“……” 沈松的话,如刀子一般锋利,割得沈言心生疼。 萧有瑢见沈言心受委屈,跟着出声:“姑父,您怎能如此说沈妹妹?” 沈松气笑了,懒得同一个小辈争执,他身形往后退去,整个人置身在茫茫大雪里,看了一眼老夫人后,目光又扫过国公府的所有女眷:“沈某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沈某,你们都觉得萧卉嫁给我是委屈了她!” 众人:“……” 确实。 她们的确是这么想的。 沈松说完,换了口气,继续说:“还有你,老夫人,你如此识大体,如此懂得治理后宅,怎么不多用点心思教导一下你的好女儿,反而把她养成狠毒又骄纵的性子?” 老夫人面色沉郁。 对萧卉,她是管教不严。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想要萧卉下嫁。 沈松早看出来老夫人的想法了,以前不挑破,是留着情面,但这次撕破了脸,干脆摆到明面上说:“老夫人舍得萧卉下嫁,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知道她是什么脾气?就她这性格,嫁高门只会把日子过得更糟!因为高门谁也不乐意忍她,让她!” 老夫人气得心口疼:“……” 沈松这厮,倒是句句说在了点上。 秦氏关切地看了眼老夫人,想上前替她顺气,老夫人对她一摆手。 她心知沈松是不想再忍了,索性让沈松发泄个彻底。 “老身承认,对于卉儿,是老身管教不严,纵容太过。但你跟卉儿夫妻多年,总该是有情分在的吧?你明知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今日还说要休弃,你可曾顾及过跟卉儿的半分情分?” 康姨娘附和道:“是啊,老夫人说的对。“ 是个屁啊。 萧卉那性子谁受得了? 沈松忍到现在,已经算忍耐超群了。 萧卉奔进雪里:“沈松,你喜新厌旧,你宠妾灭妻!” 沈松不在意一笑:“骂吧,尽管骂吧,幺娘的事,我不会这么就算了,我会一查到底。萧卉,你且等着,过往姬妾流产的事我找不到证据,或许会一再忍你,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一次,我一定要查出真相,将你的狠毒心肠公之于众!” 第165章 他俩得负责毁尸灭迹 萧卉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比伤处更痛的,是她这一刻的心。 沈言心望着父母感情破裂的一幕,面色惨白。 父亲这次是认真的。 他不会原谅母亲了。 他不会再对母亲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了。 萧有瑢见她神色不好,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沈言心,想到老夫人的手段,萧有瑢对摆平此事很有信心:“沈妹妹,别担心,有祖母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沈言心久久不语。 其实……父亲母亲的感情早已破裂,母亲被嫉妒蒙蔽双眼,变得不分是非,不分善恶,乃至于对无辜的孩子和无辜的姬妾出手,父亲又一直觉得自己在忍受,在退让,两人就这样分开了也好。 沈言心对萧有瑢摇摇头,人在看清事实并学会接受后,反而会变得冷静下来:“有瑢姐姐,我没事。” 萧有瑢闻言松了口气。 沈妹妹也是倒霉。 摊上这样的爹娘。 萧有瑜看见沈言心这般,有点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点同情。 老夫人沉脸望着眼前的闹剧,见沈松已气得没了理智可言,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出面打断他的话,更没有阻止事情继续往下发展下去,而是任由沈松在这里发疯。 萧卉见沈松说完就要走,心里慌乱不已。 她跟沈松吵归吵,闹归闹,可还是不想被休弃的,更不想把沈夫人的名头让给别人。 她推开撑伞前来的张嬷,快步追去,一把拽住沈松的胳膊。 血贴在她的脸颊,令她的五官看起来分外狰狞,眉眼间的皱纹清晰可现:“沈松,你凭什么说休就休,凭什么?我萧卉十几岁嫁你,又为你十月怀胎生下心儿,还不辞辛苦地替你打理内宅,你自己想想看,沈家的铺子如果不是我把持着,你沈府的体面如果不是靠着我的嫁妆撑着,焉能风光到现在?” 沈松冷笑,他推开前来纠缠的萧卉,奋力一甩衣袍,大步往外走去:“身为男子,娶到你这种狠毒的妻子,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萧卉气得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一场闹剧,最终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暂时收尾。 - 温孤寻看完这出好戏后,将手炉递给一旁的泱十,她从栏杆上起身站定,伸了伸懒腰,对那边的乱状视而不见,又对神色不改的温孤雾白说:“今日本宫心情好,要煮酒赏雪。” 岁岁捧着手炉端坐,眼里流露出几分兴致。 温孤雾白:“听姨母的。” 温孤寻拍了拍他的肩:“乖啦。” 说罢,她手臂往后一伸,再一看这冷飕飕的天气,哪怕浑身裹得严实,脸颊还是被刮来的寒风吹得生疼,温孤寻被冻得嘶了一声,脖子往毛绒绒的领子里一缩,拉过岁岁:“走,回空净院煮酒去。” 岁岁被她拉着,迈步跟上。 温孤雾白跟在两人身后,他的眉眼之间,萦绕着淡淡暖意。 花茔则跟泱十对视一眼,又动作一致地看向一地瓜子壳。 这都是贵妃娘娘的杰作。 他俩得负责毁尸灭迹。 第166章 煮酒 老夫人吩咐人将晕倒的萧卉扶回院里,又让李嬷嬷请了大夫前来。 萧卉转醒时,额间的伤已经经过了处理,她想到沈松的绝情,顿时悲从中来,并趴在老夫人的腿上痛哭起来:“母亲,孩儿委屈!” 老夫人见她哭得泣不成声,重重地叹息一声。 秦氏等人坐在外面,见萧卉人已醒来,皆神色一缓。 沈言心站在一旁,想要出声安慰萧卉,又不知如何开口。 事到如今,萧卉仍旧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她出身尊贵,自小仆从环伺,随便一句话就能发卖掉不顺眼的人,因此,她从不把比她身份差的人放在眼里。 沈家那些姬妾出身低贱,她们的命在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自然而然的,姬妾们怀的孩子萧卉也觉得弄掉了没所谓。 萧卉边哭边愤恨道:“幺娘算什么东西?一个爷们们闲来无趣找来的玩意儿罢了,也不知沈松是从哪个不知名的穷巷给弄进府来的,再说那种身份的女子,配怀孩子吗?” “……” 沈言心听得直皱眉。 她一直都不喜欢母亲这种高高在上,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态度。 仿佛比她出身差的,天生贫苦的,连活着都不配。 秦氏不语。 康姨娘面露难堪之色。 她出身低,又没有靠谱点儿的娘家,所以总被人拿出来踩,别的女郎们也因此排挤萧有瑜的身份,所以萧卉的话,可谓是字字都扎在了她心上。 萧有瑜听罢,想要开口争辩,却被康姨娘瞪了一眼,不许她说。 萧有瑜顿觉气闷。 康姨娘倍感无奈。 萧卉是不饶人的性子,她做国公爷通房时,没少领教过萧卉的厉害,她不许萧有瑜说话,也是为了萧有瑜考虑,不希望她为了维护自己开罪萧卉。 老夫人拍了拍萧卉的后背,她知晓萧卉心里委屈,但是萧卉变成这副性子,她这个当母亲的责任很大。 老夫人的尊卑观念也极其严重,但还没到萧卉这等地步。 想来萧卉平时也没少在沈松面前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老夫人皱紧眉头,道:“事已至此,你与其把问题归咎到一个不值得在意的姬妾身上,不如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难题。” 萧卉仰头,一时无言。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留下把柄。 若沈松铁了心要往下查,萧卉也是怕的。 老夫人一见她这样,就将幺娘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狠毒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狠毒的人脑子不够周全,没能在下手前清理干净所有痕迹,容易留下后患。 萧卉六神无主地望着老夫人,问:“母亲,您说我该怎么办?” 老夫人:“我只问你,你还想不想跟沈松过?” 萧卉:“……我不想被休。” 老夫人:“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萧卉:“那我……?” 老夫人目光黝深:“我会替你摆平此事。” - 空净院内。 酒香四溢。 屋内置有好几处火盆,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为了透气,温孤寻命人开了一扇窗。 第167章 一点点 温孤寻回屋换了轻便些的衣裙,懒洋洋地坐在柔软的蒲团上,她的面前摆着一张长形案几,几上是煮酒器与清洗干净的玉瓷杯。 滚烫的水咕噜噜冒着,架子上正温着酒。 岁岁坐在一边,她的正前方摆着几碟酸辣开胃的下酒菜。 温孤雾白坐在温孤寻的对面。 温孤寻闻着这股酒味儿,舒服地眯起了眼。 唔~ 比起空旷华美的宫殿,这种平淡的日子,才是她真正想要过的。 待酒煮好,温孤雾白拎起煮酒器的把手,他先往温孤寻的杯子里倒满一杯,然后给自己倒满一杯,刚要将煮酒器放到一边时,就对上了岁岁好奇不已又透着点期待的小眼神。 岁岁盯着自己面前的空杯子,望着温孤雾白手里的酒。 酒香闻起来有点醉人。 这也令人紧绷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 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 对比老夫人院里的拥挤,空净院这边则安静的让人惬意。 温孤寻端起酒喝了一口,暖暖的液体从喉管往下,进了肚子,她满足地啧了声,外间吹来的风依旧是冷的,可她胃里暖的厉害。 温孤雾白对上岁岁的目光:“?” 岁岁没喝过酒,所以她很好奇喝起来是什么味道,再看温孤寻舒展的眉眼,便觉得这酒定然好喝,眼底涌现的好奇也变成了期待。 这种期待的情绪,又很快变成了渴望。 温孤雾白看穿她的心思,问:“想喝?” 岁岁抬手,用大拇指掐住小拇指,再比出小小一节,对少年笑了笑后,把自己面前的空酒杯往前推了推:“……一点点。” 温孤寻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之后又将目光落在外间的大雪之上。 她挺喜欢现在的小雾白的。 像个贴心的小棉袄。 不管是说话做事,都让人如沐春风。 温孤雾白将岁岁递来的空杯倒满。 岁岁盯着透明的液体,回想起自己刚刚竟然让世子给自己倒酒后,又惊愕地望向温孤雾白,见他没有动怒的迹象,还是选择立即认错:“世子,我错了。” 这世上哪有让主子给奴婢倒酒的道理? 她真是得意忘形了。 温孤雾白怎会与她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事实上,他巴不得岁岁能对着他随时随地表达出她的想法,不过岁岁到底还是太谨慎,哪怕她知晓他不会怪罪,还是一把抢过酒壶,道:“贵妃娘娘,世子,我来伺候你们吧。” 温孤寻笑了笑,随她。 温孤雾白也没同她抢,端起酒尝了一口。 岁岁将他们二人的酒杯倒满后,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尝了尝。 她第一次喝酒,免不了会被其辛辣的口感呛到,可呛到之后,岁岁又觉得喉咙处有一股火辣辣的温度。 舌尖品尝到的,是沁入心脾的甘甜。 胃里很热。 又暖,又舒服。 温孤寻笑着问:“好喝吗?” 岁岁说不出来是好喝还是不好喝,迟疑了会儿,在温孤寻跟温孤雾白的注视下喝了第二口。 这一回,她逐渐接受了酒的口感:“我不知道好不好喝,但不讨厌。” 第168章 吃醉 温孤寻在宫里喝过很多琼浆玉液,全是每年各地上供的贡酒,味道自是没得挑。 但她总觉得,宫里的酒味道再好,酿酒的技艺再佳,困在那一方冰冷狭窄的天地中,喝着也失了几分酒味。 还是在外面畅快。 跟重要的人围炉煮酒,再配上舒心的景致。 甚至一抬头,连看到的天空都比宫里的辽阔。 温孤雾白见岁岁难得放松,便没有提醒她这酒后劲儿很足。 很快,岁岁开始喝第二杯。 温孤寻盯着外间积起来的雪,忽的想起幼时父亲母亲陪她打雪仗的一幕,她见目前雪堆积起来的厚度差了些,只好再等一会儿。 继续喝了一杯后,温孤寻单手撑脸,染着浅色蔻丹的指尖落在下巴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也不知道萧卉的事情会怎么处理?” 她还想看看后续呢。 不过出宫时日太短,她估计是没机会看到了。 温孤雾白闻言,想到那位姑母难缠又难搞的脾性,再结合前世的记忆,心里清楚这次即便他们夫妻二人当众闹得再凶,也不会真的走到休弃的地步。 因为日后,他们还会闹得更难看。 岁岁喝了两杯酒后,神智在酒精的效用下放松下来,她有些懒地趴在案几上,先是扭头看了看温孤寻,再又扭头看了看温孤雾白,好奇地问:“贵妃娘娘,世子,沈夫人跟她大人真的会和离吗?” 温孤寻拿了根筷子在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红轻轻一点,纠正道:“注意,不是和离,是萧卉单方面被休弃。” 岁岁知道,她就是想换个比较温和一些的说法:“哦。” 温孤寻把筷子搁了回去。 温孤雾白听到她明显放慢的语速时,就知道是酒劲儿在一点点上来了,果然他抬眸望去,就见岁岁眼睛迷蒙,她的双颊已然泛起红意。 少年淡漠的眸中划过一点笑意。 他前世与岁岁在一起很久,见到的大多是她冷静谨慎的模样,真论起来,他都没见过岁岁这副吃醉酒的模样。 故而今生看见后,温孤雾白觉得分外新奇,盯着她泛起酡红的脸看了好几眼。 温孤寻笑了两声,一看岁岁有点傻有点呆的模样,她抬指,没忍住在岁岁柔软的发顶敲了一下,打趣道:“我们岁岁这是醉了吗?” 岁岁跟着勾唇。 醉了吗? 醉了也不怕。 贵妃娘娘跟世子都好,不会责备她言行不端。 再有一点,岁岁很喜欢现在这样。 也因为喜欢,所以她很享受这种放松且毫无防备更不用小心翼翼的状态。 温孤寻抽回手前,又在岁岁脸颊掐了一把,小姑娘生得可爱,性子好,瞧着让人喜欢的紧,就连吃醉酒的模样也不吵不闹。 回想起岁岁的问题,她看向温孤雾白,说:“小雾白,你家岁岁问你话呢。” 温孤雾白见岁岁不再碰酒,就猜到她酒量的深浅了,他端过岁岁的杯子,将其放到一边,明显是不让她再碰的意思,答道:“不会。” 岁岁不解,追问:“为什么呢?” 第169章 会打雪仗吗 温孤雾白望着她:“因为他们之间掺杂了太多东西,那些东西在无形间缠着他们,牵着他们,令他们一时无法斩断。” 岁岁歪着脑袋,又问:“但沈大人跟沈夫人都动手了,沈大人还说要休了沈夫人。” 看上去情况好严重。 温孤寻举目望向窗外。 “岁岁,他们的事情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温孤雾白觉得现在跟岁岁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况且以岁岁现在的认知,应该是没办法完全听懂的,可他还是耐心地为她解惑:“世家联姻,看得根本不是感情破不破裂,也不是夫妻双方还能不能过得下去,而是在这桩婚姻的背后交杂着很多其他的没法说清的东西。” 岁岁用心地听着。 温孤雾白语调温和地继续说:“姑父跟姑母的这段婚姻,看着难受,他们自己也过得难受,可有的时候,人是能够为了不损害自己的利益而选择继续忍耐下去的。再说姑母已经在姑父身上付出了太多,她的时间,她的感情,以及她的大好年华,她舍不得就此放手的。” 付出的越多,越难做到果断,越难从这个旋涡里利落抽身。 这就是为何世间的很多夫妻间早已经连最基本的情分都没了,却还能在外人面前继续装模作样过下去的缘故,甚至身在局中的人,未必能看清楚这一点。 至于沈松,他也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硬气。 更别说沈家目前的很多事情确实都是靠着他姑母的嫁妆支撑。 等沈松发完火,理智回笼,就会后悔方才所为。 再一个,即便沈松不后悔,决意与姑母斩断孽缘,沈家的长辈们也不会允许。 所以,沈松做不到真的跟姑母一刀两断。 “萧卉那臭脾气都是老夫人纵的。”温孤寻早年就觉得老夫人的溺爱很有问题。 看看萧卉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以前的萧卉虽然娇纵,爱发落下人,但还不至于狠毒到如此份上。 连无辜的孩子都能眼也不眨地下手。 眼看着曾经认识的人一个个变了模样,且不仅没有变好,还在往更糟糕的地方变以后,温孤寻的心情难免复杂。 她仰头喝了一杯酒,决定把这些烦忧统统甩开。 温孤寻起身,拽过岁岁的手腕。 岁岁这会儿眼睛更为迷蒙,乌黑的眼瞳水润润的,被温孤寻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说话时也慢吞吞的:“贵妃娘娘?” 温孤寻问她:“会打雪仗吗?” 岁岁点点头,她幼时跟胡家婶婶的儿子一起玩过,先生的病情没那般严重的时候,还会在冬日里陪着她,跟她一起堆雪人:“会。” “会就好。”温孤寻缺个玩伴,也缺个说话的人。 宫人们敬她,也畏惧她,碍着身份,都不敢同她亲近,这就导致她连说话都找不到人。 眼下难得遇到一个能跟她说话,还能跟她玩的,她说什么都要抓着人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温孤寻勾唇:“那就陪本宫去打雪仗。” 第170章 不可不听妻言 打雪仗吗? 岁岁的视线透过开着的窗望向外间,她站起身,趴到窗边,见地上的积雪厚了起来,也被温孤寻眼里的兴奋感染到,欣然应下:“好!” 温孤寻拉过她:“走!” 温孤雾白刚准备起身,温孤寻就在经过时抬手按住他的肩,想到温孤雾白畏寒的体质,她对面色苍白地少年摇了摇头,说:“小雾白,你还是算了吧。” 温孤雾白:“……” 是亲姨母没错了。 连嫌弃都不加以掩饰。 对比温孤寻鲜明了当的态度,岁岁就贴心的多了。 她同意温孤寻的决定,却自动忽略掉了其中的嫌弃之意,并学着温孤寻的模样,抬手落在温孤雾白的肩膀处,轻轻地拍了两下。 温孤雾白看着她大胆的动作。 吃醉了好。 吃醉了才敢忘掉所谓的主仆身份,平等自然地对他。 岁岁瞳孔瞪圆,里面盈满关切:“世子畏寒,外面冷,为了世子的身体着想,世子还是待在屋里比较稳妥。” 温孤寻:“没错。” 温孤雾白唇角的弧度一僵:“……” 在两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中,他只好打消了陪她们玩雪的念头,无奈地说:“……听你们的。” 谁让她们一个是他的长辈,一个是他的妻呢。 他既不能忤逆长辈,又不可不听妻言。 花茔在门外瞧见这一幕时,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世子在面对贵妃娘娘跟岁岁时不得已做出的妥协。 怎么办,她有点想笑啊。 - 温孤寻拉着岁岁往外跑,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在漫漫雪景里,温孤寻脱了披风,蹲在地上刨雪。 岁岁则裹着披风,蹲成一团,待在另一处。 对比贵妃娘娘,岁岁觉着自己还是怕冷的。 直到一个冰冷的雪球砸在身上,并在炸开后碎落一地,岁岁的表情还有些发懵。 她望着朝自己丢雪球的温孤寻,明灿灿一笑,也将手里没捏全的雪球砸了过去。 她手小,弄得雪球也小,将雪球往温孤寻那边砸去时,由于寒风刮来的阻力,雪球并没有顺利地砸到温孤寻身上,还在半途磕在地上,碎成雪泥。 温孤寻给她打气:“岁岁要加油。” 岁岁用力一点头:“岁岁会的。” 温孤雾白没能前去陪着一起玩,他立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待在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人。 他听到了温孤寻久违的笑声。 也听到了岁岁清脆中透着烂漫的笑声。 没过一会儿,岁岁身体发热,她额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双颊的酡红有了加深的迹象。 花茔过去,将岁岁的披风脱下,抱在手里。 没了披风,岁岁的动作灵活许多,她张着嘴喘气,抬袖擦掉额间的汗,还没来得及继续去弄雪球,就被温孤寻再度扔来的雪球砸了满身。 温孤雾白看着,目光温静宁和。 寒风刮来,裹挟着片片白雪,引得少年喉间微痒,他端过热酒,仰头喝下。 辛辣的液体,将喉间的不适压住。 一股热意,从他的喉管往下窜入,最终使得整个胃部异常温暖。 第171章 雪元宝 雪地里的温孤寻跟岁岁尽兴地玩了一会儿雪仗后,各自待在一处蹲着。 两人面对面看着,喘气急促,歇了会儿后,恢复些许体力,又开始齐心协力地堆雪人。 等雪人儿的大致形态出来后,岁岁不再帮温孤寻的忙,她站在雪人前休息了会儿,转身去到一棵被雪压着枝桠的树下,屈膝蹲着。 少女的裙摆在地上层层铺开,接着,她吐出一口气,开始刨雪。 温孤寻堆雪人堆得入神,没注意到岁岁那边的动静。 温孤雾白却盯着大树底下的岁岁看了好几眼。 由于岁岁背对着他,又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导致他看不清岁岁到底在做什么。 温孤雾白有些好奇。 于是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顺手拿过备着的手炉,往外走去。 一出屋子,一股股寒意便裹着冰渣子朝他袭来。 温孤雾白的身体到了寒冬时日比不得正常人,体温也很淡。 于常人而言,这样的寒风算不得可怕,只要有遮挡风雪的房屋,准备足够的衣物,暖胃的食物,便可抵御严寒。 但这样的严寒对于温孤雾白的身体而言却堪称是折磨人的酷刑,哪怕裹了披风,抱着手炉,少年仍会被寒风刮得骨头刺痛。 好在他自小如此,忍耐力绝佳,早早便习惯了这样的疼痛。 因此,温孤雾白的面上能做到如常,令人看不出端倪。 泱十撑伞过来,顺着温孤雾白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落定在岁岁的背影上后,问:“世子是要去看岁岁姑娘吗?” 温孤雾白抱着手炉:“嗯。” 两人抬步踩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排稍显凌乱的脚印。 岁岁仍旧蹲在那里,等温孤雾白走近前去,这才发现她堆得是什么。 不是雪人。 是雪元宝。 元宝的形状被她堆得圆滚滚,白生生的,看着分外可爱。 岁岁一股脑堆了好几个。 现在温度低,堆出来的雪人跟雪元宝都没那么快融化。 感觉到一片衣角出现在视线里时,岁岁将最后一个雪元宝堆完,抬眸望去,见到温孤雾白时,她一愣,颇为严肃地开口:“世子怎么出来了?” 温孤雾白站在她的面前,视线在一排胖乎乎的雪元宝上扫过:“岁岁缺钱了?” 岁岁摇头。 她不缺。 空净院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买。 她盯着少年秾丽的五官看了会儿,确定他没有咳嗽后,又凑近些。 岁岁闻到了一股甜的酒味。 但它并没有盖住温孤雾白身上的那股苍术气息。 岁岁动了动鼻子,在温孤雾白身前嗅了嗅,问:“世子不冷吗?” 温孤雾白掌心发热,心尖儿也发热:“还好。” 岁岁的眼眸里皆是关心,苦口劝道:“世子还是回去吧。” 温孤雾白不想走,外间虽冷,空气却好:“屋里闷,想出来透透气。” 岁岁见他这样,不好再劝。 况且,她认为温孤雾白说的没错,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久了确实会很闷,想到刚刚堆出来的雪元宝,岁岁心中欢喜,她捧了几个在手里。 第172章 她的指尖沾着碎雪 岁岁起身时,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蹲麻了。 温孤雾白见她身体歪斜,担心她不小心栽倒在雪地里,立刻一手捧着手炉,再空出另一手去扶她胳膊。 她靠着这股力道站稳后,面色一窘:“……腿麻了。” 温孤雾白对此已有预料。 蹲了那么久,腿能不麻吗? 待双腿的麻痹感缓解,岁岁想起掌心捧着的雪元宝,又展颜笑开,她像是献宝一样地捧着雪元宝递到他面前:“世子,这是我给你堆的雪元宝。” 温孤雾白盯着她捧在手里的东西,眸中划过诧异:“给我的?” 岁岁弯着眉眼,有喜悦的光从半眯的眼睛里泄出:“嗯。” 温孤雾白心里一动。 有笑意在他的嘴角荡开。 他注视着雪地里喜笑颜开的岁岁,感觉到心脏正怦怦地跳动着。 雪未融,她的指尖沾着一粒粒晶莹的碎雪。 泱十一手撑伞,一手看向岁岁手里的雪元宝,犯起愁来。 这要怎么拿? 岁岁被冻得手指通红,但因为沉浸在喜悦当中,并未留意。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通红的手指,想了想,从袖里掏出一块手帕将岁岁捧着的雪元宝装起来,然后将沾染了他气息和体温的手炉往岁岁掌心一递,简短道:“拿着。” 岁岁一碰触到温暖,掌心便舒适起来。 玩了这么久,她的身体是热的,脸颊也红润,手却是冰的。 温孤雾白望着素色手帕里的几个胖滚滚的雪元宝,想到这是岁岁为他堆的,心中便滋生出一股满足来。 少年正要展唇,后方一个雪球砸来,正好砸在他绯色的披风之上。 白色的雪泥‘砰’地一声散开。 在鲜艳的绯色上留下一粒粒的白。 泱十循着动静望去,就见温孤寻站在堆好的雪人面前,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雪球,正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在空中抛着。 泱十:“……” 温孤寻眉眼飞扬,显然是玩得十分尽兴。 她自从奉旨入宫,再也没能像今日这样痛痛快快地玩耍过。 每年,温孤寻在宫殿里见到厚厚的积雪时,就算想要跑去玩耍都会被一堆宫人盯着。 那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华美笼子里的稀有动物。 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时刻被人盯着。 那种环境让她倍感压抑。 有的时候,她甚至恶心肠地想着,当今如果意外薨逝就好了。 那样她就不用还得花时间去应对他。 见温孤雾白出现时,温孤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他因为身体的缘故在冬日只能闷在暖烘烘的屋里时,不免对他颇为同情。 所以,她没有出言劝阻温孤雾白进屋,而是把手里的雪球再一次向他砸去! 泱十:“……” 温孤雾白:“……” 岁岁看着雪球砸来时,反应极快地往温孤雾白身前一站。 即便如此,雪球还是越过她,砸到了温孤雾白。 只因,现在的岁岁身量太矮。 她站在温孤雾白身前,整个人只到少年的胸膛,方才雪球从她的脸颊擦过,精准砸在了温孤雾白的胸膛之上。 第173章 凶了我呢 雪球受到阻力,立时松软,纷纷扬扬地散开。 其中,雪泥一部分洒落在岁岁衣领,一部分散开在温孤雾白的披风上。 温孤雾白一手拿着雪元宝,一手抬起,用指尖将散落在岁岁衣领处的碎雪轻轻拨开。 岁岁望着干坏事的温孤寻,皱起眉头,这还是她头一回表现出有点脾气的样子,严肃道:“贵妃娘娘,世子不能受寒。” 温孤寻被她出言给教训了,也不生气,反而爽快一笑:“你倒是懂得心疼你家世子。” 这般关心。 说明小雾白没白养啊。 温孤雾白替她拨开碎雪的长指一顿,清冷的眉眼间,有一抹温柔悄然散开。 岁岁维持着张开双臂护在温孤雾白身前的姿势不动,目光紧盯温孤寻,生怕她又要用雪球砸温孤雾白,谁知温孤寻玩够了,这会儿懒得再玩。 温孤寻拍了拍手,将指缝间夹着的的碎雪拍掉,转身回屋。 岁岁等人走了,这才放下有些酸痛的双臂,她转身望着温孤雾白,充满歉意地说:“世子,对不起,是岁岁长得不够高,没有保护好你。” 温孤雾白被她认真又稚气的话语弄得差点失笑,忍了会儿,道:“没关系。” 岁岁双目波光湛湛,又说:“世子,你放心吧,等明年我就长高了,到时候贵妃娘娘要是再用雪球砸你,我一定能够替你挡住她的攻击!” 温孤雾白薄唇微抿,压了压上扬的嘴角:“好。” 可是岁岁啊。 明年她会长高。 他也会啊。 他的身量始终是会比她高的。 不过,温孤雾白暂时没打算告诉她这一真相,以免打击到她想要努力长高的积极性,破坏掉她此刻燃烧起来的斗志。 - 两人进屋时,温孤寻已经坐回原位。 煮酒器上空,冒着一股接一股白色的热气。 温孤雾白命泱十找来一个瓷盘,将用手帕包着的雪元宝放到瓷盘里,未免太快融化,又抽走已见湿润的手帕,将那个几个雪元宝有高有低地堆放在一起,放到开着的窗牖那里。 屋内各处置有火盆,雪元宝放在屋里过不了多久就会融化。 温孤寻坐在蒲团上,她倒满酒,连喝两杯,暖了暖身子。 岁岁先前吃醉,被温孤寻拉出去玩了这么久以后,原本迷糊的脑子也被外间的寒风吹得清醒,她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刚一抬眼,就对上温孤寻幽怨不已的眼神。 雪地里,半人高的雪人立在风雪之中,身形又圆又滚。 温孤雾白收了岁岁亲手做的礼物,心情甚佳。 岁岁迎上温孤寻的眼眸,想起上一刻在雪地里有点凶的语气,心虚地一抿唇,然后,她的脑袋在两人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最后,就连挺直的背脊也弯了弯。 岁岁出声:“贵妃娘娘,今日是岁岁不对。” 温孤寻将酒杯一搁,长长地叹息一声,用看负心汉一样的眼神看着岁岁,神情落寞:“岁岁方才凶了我呢。” 岁岁继续认错:“……是岁岁不好。” 第174章 那就够了吧 温孤寻当然不可能真的同岁岁计较,她就是觉得逗岁岁好玩:“枉本宫对你如此之好,结果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对本宫发火……本宫甚是心寒呐!” 温孤雾白边看温孤寻绘声绘色的表演,边给她倒酒。 岁岁语气更低:“岁岁没有责怪贵妃娘娘的意思,岁岁只是担心世子,一时没注意语气。” 她懊恼急了:“贵妃娘娘,您若是心中不快,就罚岁岁吧。” 她不怕被罚。 本就是她在情急之下做出了犯上的举止。 便是打一顿都是该的。 温孤寻笑了两声。 温孤雾白看不下去了,将酒杯往她面前一推,出声制止:“姨母。” 温孤寻端过酒杯:“嗯?” 温孤雾白:“够了。” 岁岁:“?” 什么够了? 温孤寻闻着酒香,笑着把头扭到一边。 看着眼前的温孤雾白跟岁岁,她的思绪飘回到十几岁的时候。 过往在温孤家发生的一切,虽然隔了很久,却至今历历在目。 她喝了口酒,笑言:“小雾白说够了,那就够了吧。” 温孤雾白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了怀念和怅然的情绪。 他知道姨母能养成这副性子,必然是幼时受尽疼爱所致。 他未曾亲眼见一见自己的母亲,可从姨母的口中,从腕间的白玉佛珠来看,母亲是很爱他的。 想来外祖一家尚在的时候,幼时的姨母也活得舒心快意。 岁岁等了会儿,见他们谁都没说话,也就不再纠结。 她玩了这么久,精力有限,一置身在暖洋洋的屋里,便松散不已。 疲惫,逐渐蔓延至身体。 岁岁的眼皮一点一点下沉。 最终,她双臂交叠,将脸颊贴在手背之上,趴着睡熟过去。 温孤雾白见状,起身去里间的屏风后面,找了一件浅色大氅出来,他轻咳一声,见没有吵醒岁岁,在她身边蹲下,顺便将她脸颊散落的发拨至耳后,为她盖上大氅。 - 酒香渐浓。 温孤寻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很快,她有了醉意。 温孤寻打了个酒嗝,她望了望温孤雾白,起身回屋。 温孤雾白跟着起身,送她出去。 有宫人看出温孤寻脚步微晃,猜到她已然喝醉,赶紧上前,将人扶住。 温孤雾白站在廊下,看着温孤寻的背影消失。 前世,一直到他死前,姨母都被困在深宫的重重高墙里。 按大安律例,皇帝薨逝后,后宫没有所出的妃子都要殉葬。 有过皇子公主的,便可荣升太妃,继续留在宫里。 若他日新皇登基,其他皇子会被派往封地,太妃可随之一同前往。 温孤雾白建议温孤寻生育,不光是因为他不想再扶持别人,觉得权力只有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才能更加稳固,还因为温孤寻有了孩子以后,可以躲过殉葬这一环节。 说不定再耐心熬上几年,就能如她所愿,正大光明地离开皇城。 到时,没了皇城的管控,温孤寻大可在封地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但她既然没同意他的提议,那么温孤雾白也不会再劝。 第175章 动身 他尊重姨母的选择。 感受到一阵阵寒意袭来,温孤雾白回神,转身进屋。 没了温孤寻在,他便不用再那般克制地同岁岁相处。 温孤雾白坐到熟睡的岁岁身边,隐藏在眼底的爱意顷刻间涌了出来。 少年瞳孔幽深,他将宽袖一理,抬手摸了摸岁岁的发顶,又用长指勾住贴在岁岁脸颊的一缕长发。 在指尖缓慢地缠绕。 他的眼底,流露出几分超出这个年纪的锐利的光。 既然重来一回,拥有了别人不曾拥有的先机,也对未来的局面有所了解,那么他就应该尽己所能,将想护住的人,统统护住。 他要护住岁岁。 也要护住姨母。 - 搁在外间的雪元宝,开始融化。 晚间,风雪停了一会儿。 第二日,院中的雪人仍维持着圆滚滚的身形,但可以看见雪人明显小了一圈。 至于岁岁昨日送温孤雾白的雪元宝,哪怕放在外间,也融化得只剩下一滩水。 岁岁站在窗边,望着盘子里的一滩水。 雪还在下。 地面的积雪约莫一指厚。 她歪着脑袋,看向屋内正坐在暖炕上对弈的二人。 当然,她主要是看温孤雾白。 岁岁不想打扰到正在思考下一步棋该如何走的温孤寻,遂轻声走过去,贴近温孤雾白,压低声音说:“世子,我再去为你堆点雪元宝吧。” 元宝,意味着钱财。 她送不了真元宝给世子,但能送雪做的。 这也算是图个寓意吉祥。 温孤雾白一手执棋,将白子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听完岁岁的话,他薄唇轻勾,眼中流露出潋滟波光。 少年身形随意地歪斜了下,说:“过来坐下。” 温孤寻对弈的时候注意力尤其专注,所以岁岁这边的动静并未将她的思绪打乱。 她盯着棋局,继续沉浸在跟温孤雾白对弈的酣畅之中。 岁岁坐到温孤雾白身边,她抱着手炉,不再出声,继续看二人对弈。 她不懂下棋的规则。 但这么一局局的看下来,多少收获了点。 - 转眼就到了温孤寻动身回宫这一日。 七日的暴雪已停。 暖阳挂在高空,金色的光带着温度,将万物堆积的最后那点霜雪照得融化,原本银装素裹的空净院,也在一夜间恢复原样。 因着要送温孤寻回宫,宣国公府的所有人都早早地开始准备。 萧膑下了早朝,想到府里还有这么一位贵人,也马上赶回相送。 宫人们跟侍卫候在空净院外。 屋内坐着一片人。 温孤寻一点也不想动身。 此时的她,已然换回那日归府时的宫装。 她没个正形地坐着,望着底下坐着的老夫人等,又抓了岁岁到身前,吩咐宫人把所有的金银首饰摆出来。 温孤寻让岁岁坐着不动。 岁岁被这么多人盯着,很不适应。 老夫人坐在下面。 萧卉的额间包着细布。 那日她额间撞出来的伤口有些大,据大夫诊断,多半得留疤。 萧卉得知后,回想起沈松那一推,更是不愿与沈松善罢甘休,也决定要跟沈松继续把这糟心的日子过下去。 第176章 喜欢啊 萧膑看了眼外间的天色,见温孤寻仍不慌不忙地拉着他们府里的丫鬟,还在专注地挑选首饰时,想到回宫路上还要费些时辰,提醒道:“贵妃娘娘,您该动身了。” 温孤寻圣眷不衰,按理说应该归心似箭才对,结果她倒好,不但不着急回宫,反倒悠闲的很。 瞧那样子,似乎是在宣国公府住上瘾了。 这可不行啊。 再者满府上下为了恭送她,从一大早忙活到现在,就等着她离开后松口气呢。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 温孤寻对萧膑的话语充耳不闻,只从一堆金银首饰里挑出一支流苏钗,她在岁岁的发间找了找位置后,把岁岁发间佩戴的珠花扯下,再将流苏钗给戴上去。 岁岁看着被扔在一旁的珠花:“……” 温孤寻插完流苏钗后,觉得不太对称,还无甚观赏性,于是又挑了别的簪子佩戴在岁岁发间。 然后,她就插了一堆。 岁岁觉得自己的脑袋很重。 温孤雾白看见温孤寻这样,无奈扶额。 姨母这是把岁岁当成卖首饰了的吗? 那么一脑袋的簪子珠钗,看着都重。 老夫人看了眼被温孤寻半抱着的岁岁。 她至今也没觉得岁岁身上有何闪光点。 先前得知温孤雾白亲自选她留在空净院伺候时,老夫人跟众人一样,都只以为是岁岁走运。 这会儿见温孤寻竟然也喜欢岁岁时,老夫人不免多看了几眼。 萧若经在看到岁岁顶着一脑袋的簪钗珠花时,有点担心温孤寻再这么搞下去,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会把岁岁那一截细细的脖子压断。 萧有瑢纳闷地望着岁岁,小声对沈言心道:“贵妃娘娘很喜欢二哥哥院里的丫鬟啊。” 沈言心轻声应了下。 是挺喜欢的。 而且贵妃娘娘行事直率,也不掩饰。 就比方说贵妃娘娘不喜欢她母亲吧,就表现得分外明显,连装都懒得装。 康姨娘则想的比较复杂。 她就是通房出身,整日最喜欢琢磨些有的没的。 眼看温孤寻对岁岁另眼相待,且温孤寻至今无所出,康姨娘不由地想,贵妃娘这是不是准备找个小丫鬟先养着,等到了年纪,就送到宫里,再安排到当今身边伺候。 即便不安排到当今身边,也可将岁岁送与旁人。 例如:当今身边那几位说得上话的掌事太监。 康姨娘小道消息多,她听闻那些没了根儿的太监心理变态,可劲儿地作践女子。 还有一些富贵人家的男子,表面正经,后院也有妻有妾,背地里却好娈童。 这般一想,康姨娘望向岁岁的目光布满了同情。 岁岁疑惑。 她不懂康姨娘的目光。 秦氏也看出来温孤寻很喜欢岁岁,可一想到岁岁是空净院的人,又没有多言。 老夫人开了口:“贵妃娘娘喜欢岁岁?” 温孤寻还在寻思着继续给岁岁的脑袋上插簪子,她盯着岁岁的发髻,从盘子里挑了一支碧玉通透的莲花簪。 这簪一看质地就价值不菲,触手时,还会升温。 她说:“喜欢啊。” 第177章 谁能不喜欢呢 温孤寻找到一处能插簪子的位置后,便一手扶住岁岁的下巴,不准她动,另一手将莲花簪插进去。 原本摆满首饰的盘子里,空出来了一部分空间。 在实在没法找到能插的地方以后,温孤寻只得放弃,她想到空净院内还有一位花茔,也是女儿身,又从一堆首饰里面挑了一部分出来,让宫人赏赐给花茔。 花茔接了,连连谢恩。 贵妃娘娘真是阔气。 这些首饰放到市面上都是抢手货,甚至是有钱都买不到。 萧有瑢跟萧有瑜伸长了脖子看着,她们每月都有首饰送到院里,但那些首饰的做工跟温孤寻的这些压根没得比。 两人颇为羡慕地看了一眼岁岁。 又有点酸。 难怪府里的丫鬟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说空净院的岁岁穿着打扮跟世家贵女一样。 之前萧有瑢跟萧有瑜还不信,觉得就是底下的人夸大其词,如今见到岁岁的发式,佩戴的钗环珠花, 还有那一身值钱的布料,纷纷信了。 二哥哥还真是舍得养丫鬟。 如今看到温孤寻眼睛不眨地给岁岁赏赐了这么多东西,萧有瑢跟萧有瑜顿时觉得温孤雾白对岁岁如此败家的养法,多半是跟着温孤寻学的。 毕竟温孤雾白幼时是温孤寻带的。 沈言心也多看了两眼岁岁。 她对岁岁没有敌意。 就是觉得对方挺安静的。 二表哥喜静,最讨厌那些在他面前玩弄心思的下人,岁岁姑娘这般性子,能入二表哥的眼她并不意外。 再说空净院的事情都是二表哥说了算,温孤一族也给二表哥留下了几辈子花不完的丰厚家产,只要二表哥乐意,他就是想要把岁岁当成是世家贵女来养都没人敢说一个字。 萧卉看岁岁是不顺眼的,如今见温孤寻对岁岁这般亲近,更是膈应。 放着满屋子的贵女不疼,去疼一个出身低贱的丫鬟? 温孤寻的脑子简直是被驴踢了。 ‘脑子被驴踢了’的温孤寻命人把首饰撤下去,忽的,她想到此次回来时还带了几箱绫罗绸缎,当即望向温孤雾白,对他道:“我带回来不少布匹,你记得命人送去绸缎庄给岁岁做衣裳。” 岁岁顶着一脑袋的珠钗,想要跪下谢恩,温孤寻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让她乖乖坐着,然后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捏了捏岁岁的脸,又用指尖点了点她眉心的那点朱砂。 面对老夫人纳闷不已的眼神,温孤寻笑道:“我们家岁岁这么可爱,谁能不喜欢呢?” 岁岁被夸的脸一红:“……” 她哪有贵妃娘娘说的那般可爱? 众人:“……” 萧卉别过脑袋:“……” 她就不喜欢岁岁。 长得就不讨喜。 也只有温孤寻眼光独特,才会在那么多伶俐会来事儿的丫鬟里找出这么一个呆傻木楞的。 萧膑望了眼岁岁,他不想温孤寻再磨叽下去,耽搁回宫的时辰,顺口提议:“贵妃娘娘既然如此喜欢这丫鬟,不如把她带进宫伺候?反正她的卖身契在雾白手里,贵妃娘娘找他拿即可。” 第178章 舍不得 岁岁闻言一愣。 她是喜欢贵妃娘娘的。 可她更想留在世子身边。 在听完萧膑的提议后,岁岁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温孤雾白,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慌乱。 温孤雾白对她一笑,示意她安心。 萧若经看着这一幕,撇了撇嘴角。 他这二哥小气的很。 才不会把岁岁送人。 温孤寻看向萧膑,她挺不喜欢他的语气。 这种随意处置别人去留的做法,令她不适。 温孤寻玩笑着问:“小雾白,舍得吗?” 萧膑出声:“一个丫鬟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萧卉看岁岁一直碍眼,若温孤寻把人带进宫里,她倒也乐见其成。 老夫人等人不作声。 温孤雾白目光微冷地看着提议温孤寻将岁岁带进宫的萧膑,他知道在场的人都觉得岁岁只是丫鬟,他们谁都能够安排岁岁的去留。 但他不喜欢。 少年寒声道:“舍不得。” 岁岁闻言,悬着的心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在得知温孤雾白的答案后,她的心里也生出一股欢喜。 世子舍不得把她送人。 她也舍不得离开世子呢。 萧膑意外地看向他,言语间隐约有责备之意:“不过是一个丫鬟。”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却让人遍体生寒。 面对众人递来的饱含不解的视线,他懒得多做解释。 温孤寻对此早有预料。 她也知道,萧膑的催促不无道理,因为再耽搁下去的确会拖延回宫的时间。 宫门每日都是有固定的出入时辰的,她若是不按时回,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不尊圣意,不把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 严重一点的情况,就是会被降罪。 后宫的妃嫔都等着看她热闹呢。 温孤寻才不会让她们如愿。 下一刻,她拉着岁岁起身,歪着头,对温孤雾白说:“小雾白,舍不得你家岁岁跟我进宫,那让她送送我总可以的吧?” 温孤雾白跟着起身:“自然。” 岁岁也想送一送温孤寻。 温孤寻一动,所有人便跟着动。 温孤寻缓步越过他们,拉着岁岁走在前头,她一看岁岁顶着满头颇有重量的珠钗,衬得小女郎的脸更小以后,当即不厚道地笑了。 她往岁岁发间佩戴首饰的时候是真没想到过这茬。 - 宣国公府门前,马车早已备好。 宫人侍卫们见温孤寻出来,纷纷跪下相迎,跟着出来的宣国公府众人则跪下相送。 温孤寻站在矮凳上,她松开岁岁的手,又在转身时望了眼温孤雾白,对他道:“好好养着岁岁,下次本宫回来,若见到她瘦了,本宫拿你是问。” 温孤雾白拱手行礼:“谨遵姨母旨意。” 温孤寻难得露出两分长者的慈爱:“乖啦。” 她说罢转身,入了马车。 -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 跪在地上的众人起身。 萧卉见温孤寻一走,觉得浑身哪哪儿都舒坦了。 谢天谢地,这祸害可算走了。 岁岁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 一直等人都走光了,她还站在原地。 温孤雾白陪她站着。 少年受不住外间的寒意,捂唇轻咳。 第179章 花豚 岁岁听到咳嗽声后,快步奔到温孤雾白身边,伸手去扶他。 温孤雾白止住咳嗽,与她往空净院走去。 等进了屋,他将岁岁拉到身边,又让花茔端着盘子,抬手将插在岁岁发间的一堆颇有重量的珠钗摘下,再将其放到盘子里。 岁岁感觉到头上的重量一点点减轻,顿觉舒服不少。 贵妃娘娘也是的。 都把她发间插得没一点缝隙了。 等将所有的钗环簪子摆好,岁岁起身过去一看,发现竟然有满满一盘子的首饰时,瞪大了眼睛:“世子,贵妃娘娘赏赐的也太多了吧!”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吃茶,闻言笑了笑。 姨母待在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金银首饰。 - 暴雪过后,没晴两日,又是一连几日的阴沉天。 岁岁的院中来了一位新人。 这人跟她年岁相仿,脸蛋长得圆嘟嘟的,浑身也都圆嘟嘟的,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处还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花茔介绍道:“这是花豚。” 花豚上前,她看了看岁岁,想起入府时花茔的叮嘱,当即没有对岁岁表现出太过恭敬的态度,唤道:“花茔姐姐好,岁岁姑娘好。” 岁岁冲她笑了笑:“你好。” 花豚笑容更盛。 是个很好相处的小女郎呢。 自此,岁岁便不用每日再为梳头的事烦恼,因为花豚的手指虽然肉嘟嘟的,但是特别灵巧,她还会梳各种各样岁岁不曾见过的发式。 温孤雾白对花茔选人的本事很满意,用早饭时,看到梳着新发式的岁岁,也惊了一下。 - 两人的生活在温孤寻离开后又恢复平时的样子。 岁岁继续每日来陪温孤雾白用饭,两人用完早饭后,上午被温孤雾白用来教岁岁读书认字,下午则是岁岁练字的时间。 经过连日的练习,岁岁的字体初见雏形。 温孤雾白将手里的宣纸放到书案之上。 距离温孤寻离开已经十日。 目前涌入望都的难民都已被朝廷想法安置,其中不少都被底下官员暗里驱逐,尫九便趁机将其救下,并将这些人先安顿在偏远的庄子里。 从温孤雾白决定成立听风阁,再到各方面的筹备,这里面又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 他的长指落在书案之上轻敲。 不急。 他才十五。 现今盯着他的各方势力也没前世那么多,他尽可以借助这几年的时间悄然壮大听风阁,再将听风阁的人员渗透到大安,甚至是渗透到北狄的每一个角落。 近来各地盗匪猖獗,加之还有天理教的人四处作祟,大肆宣扬天理教,北方数座城池又闹起了饥荒,百姓没米下锅,朝廷再一次在度过暴雪的极端天气后陷入又一轮的难关之中。 除了这些,守在边关的将士们也不能饿肚子,军饷方面也分外紧张,朝廷各地的粮仓很多都已空置,甚至还有百姓抢夺县衙米仓的事情接连发生。 也就是这个时刻,诞生了一批批靠贩卖粮食为生的黑心奸商。 次日晚间。 萧膑又来空净院说起进宫伴读一事。 第180章 长胖 温孤雾白的身体好了许多,与萧膑见完面后,他并未表现出要继续拖延进宫伴读一事的态度。 这也令萧膑满意不少。 两父子间仿佛再次回到了熟悉的相处模式。 萧膑在与温孤雾白说完如今的朝廷形势后,习惯性地说了几句对几位朝臣的不满,之后见时辰太晚,便不再多留。 温孤雾白将人送走后,回屋。 他想要得知更多朝廷方面的消息,了解各方动向,就不能一直待在空净院里。 今生,他不要再被动的被形势推着走,而是要主动走入局中。 好在伴读的事情不多,他还能回宣国公府。 只是,把岁岁一人放在院里他不放心。 岁岁感觉到他有心事,她停下笔,将练好的字拿过去给温孤雾白瞧:“世子有心事?” 温孤雾白回眸,对上她乌黑的眼。 少女眉心间的朱砂已然渗入她的肌肤,融入她的血肉,经过这么多日在空净院的调养,她不光气色红润,肌肤都比初进府时水嫩。 岁岁长胖了。 对比最初进府时的骨瘦如柴,现在的岁岁总算被养出来了一点圆润。 这个发现,令温孤雾白心情转好。 他想,也难怪姨母爱掐她脸颊的肉。 看着就嫩。 温孤雾白接过她手里的纸张,看了眼上面的字。 他决定将进宫伴读一事告知她:“明日起,我就要进宫伴读。” 岁岁这些时日跟着温孤雾白学了不少,知晓了很多以前不曾知道的事,还听到过萧膑跟温孤雾白的谈话,所以她在私底下的时候问过花茔花豚进宫伴读一事。 于世家而言,族中子弟能被选进宫伴读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花茔姐姐说,大公子跟三公子都在国子监读书,唯独世子十岁时就被圣上钦定成为伴读人选,因而世子不用在外面这些书院读书,他是跟皇子公主们读书长大的。 岁岁没见过皇子公主是何模样。 可她见过贵妃娘娘。 通身富贵,满身威仪。 她由此认为,那座皇城里面住着的人都是天底下顶顶尊贵之人。 温孤雾白看着她的字,夸赞出声:“岁岁写得很好。” 他得承认,岁岁虽然开蒙晚,但在读书认字方面的进度比寻常孩童聪慧的多。 并且,岁岁性格坚韧,领悟力强,肯吃苦耐劳,还肯花时间在学问上面钻研,甚至她每日练这么多篇字都没有一句怨言。 这也是她能学得这般快的主要原因。 看着她认的字越来越多,写的字越来越好,温孤雾白的心里也生出一股骄傲来。 这般优秀的岁岁,他没有错过,还能有幸见证她的成长与进步。 对温孤雾白而言,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也是一件令他处处意外又处处惊喜的事情。 岁岁从进府开始就跟着温孤雾白,逐渐在相处的过程中对他愈发信任,愈发依赖,因此在听闻温孤雾白要进宫伴读时,她其实是不舍的。 私心里,她不太想跟他分开。 但同时,她又知道进宫伴读是很重要的事。 她不能不懂事。 第181章 等 岁岁想完,心中已有衡量,问:“那世子以后还有时间教我吗?” 温孤雾白没即刻回答,只是默默在心底把每日进宫伴读的时辰算了算,又算了算往返的距离和所需花费的时辰,说:“自然是有时间的,只是,教岁岁的时间得改一改。” 也会更紧迫。 岁岁笑了笑,她隐约猜到了后续的时间会不再如先前一般充足,可只要还能跟温孤雾白学,她就依然高兴:“那我在院里等世子回来。” 温孤雾白望着她,心里渐暖的同时,又对她的聪明懂事感到心疼。 回应她时,他的嗓音有些涩然:“嗯。” - 翌日一早。 便有马车候在国公府外。 岁岁惦记着温孤雾白进宫伴读一事,因此昨夜睡得要比以前早上半个时辰。 今日晨间,她又特意早早去到温孤雾白的院子门外等他用饭,再把温孤雾白送上马车。 天色只蒙蒙亮。 国公府门前挂着的几盏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岁岁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的心情多少还是受到了影响。 然而再一想温孤雾白是要回来的,她又开始期待时间可以过得快一点。 她想在府门前恭迎世子回来。 花茔望着她,怕她冻到了没法跟温孤雾白交代,劝道:“岁岁,外面冷,我们先回去吧。” 岁岁可不能受凉。 不然她会被世子周身的低气压给冻死。 花茔光是想想世子那冷冰冰没有半点温度和活气的眼神,心底便直发怵。 不过十五的少年郎,怎的有如此可怕的气势? 花豚手里抓着两块糕点,正小口小口地吃着。 花茔:“……” 心可真大。 岁岁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随着马车的消失空了很大一块。 待感到冷意袭来时,她冻得身体一缩,在花茔的劝说下回了空净院。 毕竟是第一回跟温孤雾白分开,岁岁第一日还是不适应的,连练字的时候都格外不专心,还老往外间望,并问花茔跟花豚时辰。 花茔:“……” 花豚:“……” 岁岁也觉得自己问的太过频繁,后面不好意思再开口。 - 待日暮时分一到,岁岁一个字都还没写完,便迫不及待地把笔一搁,早早地抱着手炉,手臂间挽着男子的披风候在国公府门前。 花茔跟花豚见状,只得跟上。 国公府的下人们看到她站在门口,起初还觉得奇怪,后来见一辆马车缓缓出现在视线里,而候在原地的岁岁已经眉开眼笑地冲着那辆马车跑过去的时候,所有人也都反应过来了。 哦。 原来岁岁是在等世子啊。 一般选定的伴读人选,为了避免来回奔波麻烦,是可以在宫里安排的住处住下的。 温孤雾白以前也会住几日再回宫。 可他挂念岁岁,坚持在宫门关闭前赶回。 萧若经收拾妥当,正要出去跟国子监的好友吃茶,刚唤人备好马车,一坐进去,正推开小轩透气,就见岁岁的身影打眼前跑过。 他神色恍惚地盯着岁岁的笑颜和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第182章 见到岁岁就好了 跑得真快。 笑得也好看。 就是有那么一丢丢刺眼。 萧若经坐在车内,顺着岁岁奔去的方向望去,就见他二哥的马车正往国公府赶回,再一想岁岁的笑容,弯起的眉眼,他心里莫名的有点添堵。 又有点羡慕。 他羡慕那种被人等候的感觉。 因着是外出吃茶会友,萧若经只带了两名小厮。 他不想再看,可还是会忍不住被吸引。 岁岁气喘吁吁地奔至温孤雾白的马车前,尫九正在赶车,见到她时想要停下已来不及,他只得驱赶马车继续向前。 岁岁转身,跟着马车跑。 泱十坐在一边:“岁岁姑娘?” 岁岁抱着少年的披风,吐息成雾。 温孤雾白听到外间的动静,抬手将小轩窗推开,然后他就看到了岁岁。 马车停下。 距离宣国公府仅剩一小段路。 温孤雾白弯腰出了马车,刚落地,还不等他开口,岁岁便将捧着的手炉往温孤雾白掌心一放,然后将抱在胳膊处的披风展开。 她踮起脚尖,把披风往温孤雾白身上一披。 霎时,一股暖意袭来,它驱散了温孤雾白周遭围绕的寒意,将他包裹。 少年伫立风中,望着少女的眉眼,眸中的情绪不断变换。 萧若经不想再看,‘砰’的一声将小轩关上,吩咐车夫往樊笼大街赶。 这主仆二人当真碍眼。 岁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温孤雾白的身上,压根没在意另一辆马车的离去。 换言之,即便她看见了萧若经的马车,眼里也只看得到温孤雾白。 她冲少年灿然地笑着,脆声道:“世子回来了。” 温孤雾白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捧着手炉,见她穿得厚实,一笑:“回来了。” 岁岁过去,与他并肩而行,她两手背在身后,步伐轻快,语气也轻快:“世子累不累?” 温孤雾白:“不累。” 岁岁跟着他的脚步,又问:“世子饿不饿?” 温孤雾白放慢速度地走着,到了府门前,才回:“不饿。” 岁岁再问:“世子今日心情可好?” 温孤雾白想到伴读的日子跟记忆中的没什么出入,无非是几位皇子努力地争表现,以及老师们苦闷乏味的陈腔滥调,还有那位总是缺席被宫人们强行拽去课堂的七皇子,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无甚新意,且跟在空净院与岁岁相伴的感受差上许多,方说:“有点不好。” 岁岁:“这样啊……” 温孤雾白见她似乎上心了,忙又道:“但见到岁岁就好了。” 岁岁倍觉惊讶。 她怎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本事? 温孤雾白展唇。 是啊。 见到岁岁就好了。 要是见不到岁岁,那么分点神,想想她在府里在做什么也是好的。 两人一回空净院,用完饭后,温孤雾白便拉着岁岁继续昨日的课程。 后面几日,宣国公府门外一到日暮时分就会出现一个裹得严实的小女郎,她带着两个丫鬟,抱着男子所穿的披风,捧着精致的小手炉,伸着脖子,满眼期待地望着前方。 那副姿态,俨然是在等人归来。 第183章 执着 这日,阴云密布,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 岁岁见要下雨,早早拿了伞等候在府门前。 她不停地往前望了好几回,都没看到温孤雾白的马车出现。 花茔抱胸站在后方。 花豚抓了把瓜子嗑。 花茔皱眉:“世子这回回来得晚了半个时辰。” 花豚望天:“要下雨了呢。” 她话音刚落,惊雷乍响。 前方失神的岁岁被突然的雷声吓得身体一缩,她抱着怀里的伞,望了望天,心内焦急。 世子怎么还没回来? 岁岁的眼中掠过一丝失落,又有些担心。 就在她垂眸望着地面的时候,前方有一辆马车正往宣国公府赶。 岁岁听到动静,嘴角勾起,她以为是温孤雾白回来了,结果一看驱赶马车的不是泱十跟尫九,而是萧若经的小厮时,眼底的光亮僵住。 啊…… 不是世子,是三公子啊。 萧若经与萧若岩是一道回来的。 萧若岩受邀前去梅园参加清谈会,因知晓萧若经的顽劣,便照秦氏的意思带他多去这样的场合走走,看能不能让萧若经耳目濡染,激发他的向学之心。 结果萧若经人是去了,魂儿却不知飞到了何处。 人家以为他颇有学问,问他是如何看待当下时事,他一张口,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引得不少学子当堂哄笑,萧若岩都替他臊得慌。 然而萧若经脸皮厚,承受能力强,直接往椅子上一靠,在一片探讨声中睡了过去。 回来的途中,萧若岩继续发挥他身为长兄的义务对萧若经苦心教诲。 萧若经听着无聊,还戏言将来谁若是嫁给萧若岩定会过得苦闷,他推开小轩窗,准备透一透气,顺便躲避萧若岩的念叨。 看到岁岁没有意外地站在那边等时,他撇了撇嘴,低喃一声:“真是执着。” 萧若岩不知道外间的情况,顺口问道:“什么执着?” 萧若经往旁边一闪,将小轩窗推得更开,指了指外面,让萧若岩可以看见抱伞等候的岁岁。 萧若岩在看到被温孤雾白养得极好的岁岁时,愣了一瞬。 这是养在二弟院里的那个小丫鬟? 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萧若经从旁道出岁岁的身份,萧若岩根本无法将数日前见到的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女跟眼前这个面色红润气质不比世家贵女差上半分的岁岁联系到一起。 还有岁岁那身衣裙,以及她发间的首饰,每一样放到外面的铺子里都是抢手货。 她要是以这副面貌走到外面,谁都会把她当成是某户人家的贵女,而不会把她跟丫鬟混为一谈。 萧若经笑言:“二哥真舍得给她花钱。” 萧若岩不太赞同温孤雾白这样宠人的行为。 在他看来,主子该有主子样,丫鬟也该有丫鬟样。 萧若经随意往后靠了靠,他的身体随着马车摇晃,盯着岁岁看了会儿后,又说:“她这副模样要是跟四妹妹五妹妹走在一起,怕是会被误认成是我们宣国公府的六姑娘。” 萧若岩听完后皱眉。 二弟素来讲礼数,懂分寸,这次怎这般任性? 第184章 珠花 两人乘坐的马车停下。 萧若经跟萧若岩先后下车,待萧若岩的身影一消失,萧若经侧身一转,迈步到岁岁面前。 岁岁见到他,顿时想起那只半空中被射伤翅膀掉落的鸟儿,她抱伞往后一退,又看了看萧若经的手里是否有弹弓存在。 在没有看到弹弓后,岁岁放心下来,却不敢放松警惕。 三公子记仇的很。 世子不在,她没有能撑腰的人,要是三公子找她麻烦,估计也没法反抗。 不对…… 世子说了,被欺负了,就要欺负回去。 岁岁防备又有点凶地看着萧若经,之后,碍于身份的缘故不得不对着眼前嚣张的少年施礼:“见过三公子。” 花茔警惕心起。 花豚心无旁骛地嗑瓜子。 萧若经这次倒没有为难岁岁,也不想跟她提起被弹弓教训一事。 那件事对萧若经而言,简直是毕生耻辱。 他看了看她眉心间的朱红,见她瞪圆眼睛,面上恭敬,实则正防备地盯着自己,冷笑一声:“臭丫头,好歹你当初接连几日的诊金都是本公子出的,你都不知道跟本公子说声谢谢吗?” 看她眉心间的伤恢复得不错。 也没留下任何伤痕。 足以说明二哥照顾得有多用心。 岁岁想起眉心间的伤,刚想道谢,转念再想那件事情的主要起因皆是由于萧若经贪玩导致,反驳道:“可我受伤也是三公子造成的。” 他理应赔偿诊金。 萧若经没料到她竟然有胆子反驳自己,他顶了顶腮,当即倾身往前,捏紧拳头,对着她的脸举了举,一副要揍人的架势:“数日不见,你倒是脾气见长,谁让你跟主子这般说话的?” 岁岁抱紧怀里的伞:“……” 空中再次响起惊雷。 岁岁被这动静弄得身体一哆嗦。 她不是怕打雷。 她只是不喜欢那么大的声音。 因为震得耳膜疼。 面对萧若经的拳头,岁岁咽了咽口水。 怕还是怕的。 毕竟萧若经杀人一事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萧若经被她又怂又刻意强撑的表情逗笑,他捏紧的拳头咯咯作响,而后张开五指,在花茔跟花豚的注视下一把将岁岁的胳膊拽住,再将少女往身前一拉,他另一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朵浅粉的珠花。 流月站在后面,一脸震惊。 三公子不是讨厌岁岁吗? 怎么还送她珠花? 萧若经在岁岁没看清的时候将珠花插入她的发间。 岁岁只觉发髻间被插了东西,有些重量,她正想要抬手摘下来时,萧若经却松开她,退开身去,警告性地冲她挥挥拳头:“珠花是本公子回来的路上看到的,觉得难看,就顺便赏给你了。” 花茔盯着那朵珠花。 花豚也望了几眼。 两人看完,又对视一眼。 三公子说笑吧。 珠花一点都不难看。 瞧那质地貌似还不错。 流月嫉妒得眼睛都快喷火了。 她每日跟在三公子身边,整日鞍前马后,迄今为止,三公子没有赏过她一件东西。 可岁岁什么都没做,却轻易得到了。 这让她怎能不嫉妒? 第185章 好看惨了 萧若经盯着岁岁发间的珠花看了会儿,见那珠花的颜色很衬岁岁被养得白皙的肤色,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恶劣:“难看的珠花,就应该佩戴在长得难看的人身上。” 岁岁一懵:“……” 她长得很难看吗? 那她没有有碍到世子的眼? 萧若经赏完东西,见岁岁仍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走,想到以往温孤雾白乏了或是时辰晚了会在宫里住下一事,他不想岁岁站在府门前干等,便道:“小傻子,别等了,你家世子在宫里能找到住的地方,以往这个时辰他的马车还没回来,就说明他在宫里住下了。” 岁岁听完,从萧若经的话语里感受到了好意。 萧若经说罢,抬步往里走。 流月前去相迎:“三公子。” 萧若经没看她,走了一段路后,回眸发现岁岁还站着时,以为她没听清自己方才的话,正要再次开口时,岁岁对他展颜一笑。 萧若经呆在当场。 他方才说谎了。 小傻子不但不难看。 还很好看。 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 眉眼弯弯,眼神清澈,眉心间的那点红衬得她五官明艳生辉,整个人如明珠一般,打眼极了。 也好看惨了。 萧若经心跳加快,咽了咽口水。 岁岁仍旧笑着,她隔着一段距离对他扬声说:“谢谢三公子的提醒,不过我还想再等会儿。” 萧若经:“……” 真傻。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羡慕温孤雾白的。 流月察觉他的注意力都在岁岁身上以后,心里要多酸有多酸。 明明当时卖进国公府的那批丫鬟里面,岁岁的长相是最不起眼的,结果岁岁的命却很好,遇上了世子那样一位好主子。 现在连她兢兢业业伺候的主子也更关注岁岁。 流月有点怀疑。 三公子说岁岁难看,是真心的吗? 萧若经不喜欢被人窥视心思,感受到流月探索的目光后,他面色一沉,与吓唬岁岁时的张牙舞爪不同,他警告流月时,才是真的让人害怕。 少年嗓音森然,语调轻慢:“管好你的嘴,要是让我知道你敢在母亲面前乱说一句,我就把你赏赐给府里的下人。” 流月立即收回目光,害怕道:“是。” 萧若经知晓劝岁岁没用,只得抬步离去。 - 须臾功夫,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 岁岁被密集的雨水溅湿裙摆。 她撑着伞,心疼地望了眼被打湿的绣鞋跟衣裙,想到这都是温孤雾白吩咐绸缎庄的娘子给自己做的,又抓着裙子往上提了提。 花茔跟花豚站在宣国公府的鎏金牌匾下。 岁岁等了一会儿后,鉴于目前雨势太大,只得退回府门前。 她迈步上了台阶,收了伞,与花茔花豚站在一处。 花茔不想岁岁继续苦等,见国公府周围的灯笼都已挂上,上前道:“岁岁,我们回去吧,可能真如三公子说的那样,世子已在宫里住下,今夜不回来了。” 花豚把瓜子壳往地上一扔,她被风吹得发冷,两手搓了搓肩膀:“是啊,岁岁,花茔姐姐说得对。” 第186章 晚归 岁岁听着两人的话,抬头看着渐渐沉下来的天色,眼中的期待越来越小。 她站在牌匾下,手里的伞先前在转身上台阶时被雨水打湿,此刻正有雨滴顺着伞骨往下连城一线地滴,并将她站立的那块位置弄得积起了一滩水。 雨声很大。 间或夹杂着闪电雷鸣,将夜空撕裂成一片一片的。 岁岁望着每日温孤雾白马车回来时出现的那个方向,就那样定定地站了很久。 一直到双腿开始泛酸,她才发觉雨势不知道何时已经减小。 宣国公府门前的台阶下,积起了半指高的水。 花茔过来拉她:“回去吧。” 花豚也来拉她:“岁岁,你不饿吗?” 从黄昏到天黑,她都等饿了。 岁岁被她俩一左一右拉着,又看了眼守在国公府门前的几名护卫,正要转身回院时,却在雨声里听到了驾车声! 她眼睛蓦的亮起,再次往那个方向看去! 花茔耳力极佳,也顺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 独独花豚不明所以。 岁岁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次回来的马车一定是温孤雾白的,她拿起伞,透过雨幕往前方望去。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花茔认出前面驱赶马车的人是尫九:“是世子的马车。” 花豚哇了一声。 还真让岁岁等到了。 泱十看到了牌匾下站立的身影,他想起世子在宫里被几位皇子缠着耽搁时辰一事,侧身将车帘掀开一角,对里间正在看书的温孤雾白道:“世子,是岁岁姑娘。” 温孤雾白将视线从书上抽回,眉峰一拧。 这般大的雨。 岁岁竟还等着。 他透过掀开一角的车帘往外看去,果然看到了岁岁。 因担心岁岁每回抱着披风麻烦,温孤雾白索性在马车里准备了一身衣袍和一件披风。 路上雨势太大,不太能看清路,马车的轮子陷在坑里耽搁了半个时辰,加之不便于行,温孤雾白才会耽搁到现在。 岁岁撑伞候在台阶上,待马车一停,她即刻一提裙摆,踩进水洼中,再将手臂抬高,欢喜唤道:“世子!” 温孤雾白躬身出来,躲入她的伞下,并率先注意到了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跟绣鞋,他没说话,而是快步与岁岁回到空净院,又吩咐花豚去让厨房准备姜汤和晚饭,再吩咐花茔把岁岁拉回后院重新换了衣裙跟鞋子。 温孤雾白自己也重新换了身。 屋内火盆烧得旺盛,驱散了他从外间带来的寒意。 晚饭很快备好。 岁岁换好衣物过来时,少年着一身雪白衣袍,优雅坐于食案前,眉眼微冷。 见她进来后,温孤雾白眼神一变,薄唇轻勾。 两人如往常一般坐下用饭。 岁岁惦记他晚归一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道:“世子今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温孤雾白给她添了半碗鱼翅汤,想起课业结束后打着请教问题的幌子上前纠缠的几位皇子,以及伴读们分裂几派,顿时反应过来。 原来,在这个时候各方势力已悄然形成。 第187章 三公子赏的 前世的温孤雾白心思没放在这里争斗里,所以才会在事发时有些后知后觉,以至于应对时不够周全。 这般一想,温孤雾白觉得前世的自己当真痴傻,竟真以为按照祖母跟父亲说的那般,做一个仰首无愧于天的正人君子,做一个为国尽忠为君尽忠的臣子便可。 事实上,千万年来,历朝历代的皇权争夺,诸多家族之间的争斗,包括市井间百姓们的谋算与计较从未断过。 除了圣人,没有人能秉持原则走到最后还保证自己不染尘俗。 温孤雾白不是圣人,他有节,有傲,同时也有情,有欲,既然生来就处在旋涡和危险之中,那么,将来他也很难摆脱。 对上岁岁关切的眼眸,他嘴角的弧度加深:“没什么事。” 岁岁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世子不是没有遇到事情,是不想说。 而且,她觉得世子只是刻意在她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罢了。 因为岁岁清楚的知道,她跟世子生来便待在两个世界。 在她的世界里,她是芸芸众生里很微小的一粒尘埃,稍微有些权势的人都能践踏她,苛责她,她也始终跟大多数的百姓一样,为了温饱奔波努力。 但在世子的世界里,看似拥有人人羡慕的锦绣华服,且家族还荣耀不断,实则置身其中,你才能发现里间处处凶险,步步暗藏杀机。 岁岁虽不曾踏足过这样的世界,好歹能感知一二。 - 两人用的不多,很快停筷。 温孤雾白擦完嘴,又净了手。 得知岁岁独自在外面等了那般久后,他的心里隐现出一股难受。 他望着岁岁的眉眼,视线从她的额头一点点往下移动,最终落在她的脖颈间。 岁岁看出温孤雾白的神态有些许疲惫,当即决定不缠着温孤雾白学东西,在喝完姜汤,感觉到身体里热起来后,懂事地道:“世子,岁岁今日不想学了,想偷一偷懒,先回去安置,你也早些安置吧。” 世子很累了。 不能让他更累。 岁岁想罢,就要退下。 温孤雾白上前,他忽然伸手,抓住岁岁手腕,另一手轻抬,将她发间的珠花摘下。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 不是他送的。 首饰铺每回送来的首饰,都会经过他的眼。 岁岁看见珠花,这才想起来是萧若经在府门外给的,对上温孤雾白询问的眼神,她赶忙说:“珠花是三公子赏给我的,他说我长得难看,应该配同样难看的珠花。” 虽然她不觉得难看。 先前她没摘下来,不知晓珠花是何模样,这会儿看见后,顿时觉得萧若经的眼神是不是有问题? 如此漂亮的珠花,怎会难看? 岁岁想不通。 对此,岁岁给出的解释便是每个人对于美丑,以及好看与否的定义是不一样的。 定义不同,对待一件物品的看法自然也不同。 温孤雾白眸光略沉。 萧若经送的? 原来,他这么早就对岁岁上心了。 那么前世呢? 前世的萧若经对岁岁上心的时间是否也比他发现的更早? 第188章 违心又故作大方 “岁岁不用在意他的话,岁岁很好看。”温孤雾白边说,边把玩掌心的珠花。 少年的指腹落在珠花上时,心底攀升起一股隐秘的嫉妒,并恨不能将其掰断。 别人送给岁岁的东西,实在碍眼。 温孤雾白必须得再一次承认,在岁岁的事情上,他总会很容易产生幽暗的情绪和想法。 那种嫉妒的滋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仍刻在他骨子里。 但他同时也明白,岁岁无错。 温孤雾白善于控制情绪,他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将这些情绪压制下去,面上不变,对待岁岁的态度也始终平静温和。 他问:“岁岁喜欢这朵珠花吗?” 岁岁伸手,轻轻用指尖戳了戳珠花,眼里流露出喜欢的神色,答得也快:“喜欢。” 温孤雾白:“……” 糟糕。 她这样,他更想把这朵珠花给毁了。 同时,岁岁不假思索的回答,也让温孤雾白心底的破坏欲被勾了出来。 岁岁抬眸,笑眼看他。 三公子脾气恶劣。 她不喜欢。 可他给的珠花是漂亮的。 反正三公子嫌弃珠花难看,也把它赏给她了,那么她收下也毫无负担。 不过岁岁觉得自己在说完这句话后,周身的气压变得有点冷。 是窗没关严实吗? 岁岁微微拧眉,扭头看了看屋内的窗牖。 几乎都关着。 因着怕屋内的气息闷到温孤雾白,所以窗户有的地方没关严实,特意留了一条一指宽的细缝通风。 在岁岁专心去看窗户有没有关严实的时候,温孤雾白则强行忍住将珠花直接弄碎的破坏欲,他眼底的眸色几经转换,最终化作一贯的清冷与平静,并用一手扶住岁岁的下巴,一手拿着珠花将其插回原位。 少年别开视线,违心又故作大方道:“喜欢就留着吧。” 呵! 一朵珠花而已。 他不在意。 他真的不在意。 再说前世岁岁人是他的,身是他的,甚至最初喜欢的人也是他。 他萧若经算什么呢? 一个只能偷摸摸喜欢岁岁,胆小到连表白的话都不敢说,还碍于他的缘故不得不对岁岁一口一声‘嫂嫂’的唤着的输家! 岁岁感觉到发间的重量,在珠花被戴好后,她抬手摸了摸。 温孤雾白长眸一眯,觉得她的动作有些刺眼,下意识把她的手抓住,并放下去。 岁岁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 温孤雾白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她独自等候在府门外的一幕,那种心疼,暂时将他心里的那点嫉妒给压了下去。 他知道已经到了该安置的时辰,可还是舍不得放她走。 在宫里步步惊心,连说句话都要尽量做到哪方都不得罪,还被其他皇子以各种事情纠缠,可以说,他在宫里伴读的每一日,都需要多想想岁岁才能压住心底对皇室争斗间的厌恶。 所以只要马车一离宫,只要想到很快可以见到岁岁,他阴郁的心情都会转好。 今日坐在马车内,望着天地间的滂沱大雨,加之马车还在途中出了事故,温孤雾白的心情也在瞬间沉入谷底。 第189章 岁岁在 回宣国公府的时间每被耽搁一刻,他心内就会愈发焦躁,而他想要见到岁岁的欲望也更强烈。 此刻,温孤雾白想,或许再重病一场也不错。 那样,她就会跟上次一样耍性子,抱着床柱一角,非得赖在他的屋里,守着他不肯走。 岁岁感觉到他情绪方面的波动,担心他在宫里或者在回府途中遇到了什么事情,她仰起脸,睁圆乌黑的眼眸望着他:“世子,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垂眸看她,嗓音清润,轻唤她的名字:“岁岁。” 岁岁眨了眨眼:“岁岁在。” 温孤雾白极力忽视掉她发间的珠花,长眸微微一眯,跟她商量:“日后不要在府门外等我回来,如果实在想等,就在空净院中候着。” 岁岁听完,静默须臾。 最近因着她的行为,导致宣国公府有不少人在背地里议论。 有的说她惯会媚主。 有的说她刻意表现。 还有的说她小小年纪,心思不正。 对于这些难听的带着恶意的言论,岁岁虽然可以当做听不见,但是也不希望温孤雾白因此出现困扰。 当然,她也清楚,温孤雾白之所以这般说无非是不想看她这般日日苦等下去。 世子是在心疼她。 因而,岁岁心中一暖,点头说:“听世子的。” 温孤雾白勾唇,抬手在她发顶轻轻一揉,对她道:“回去安置吧。” 岁岁:“世子也早些安置。” 温孤雾白:“好。” 花茔跟花豚候在外面,见岁岁从屋里出来,三人一道往后院去。 温孤雾白的眼神冷了下来。 今日他确实累了。 所以才没有坚持教岁岁读书。 梳洗完躺在床榻上后,温孤雾白并没有即刻入睡。 只因他一闭眼,脑海里就会自动闪现出萧若经送给岁岁的那朵珠花。 或许现在的萧若经心思干净,他对岁岁没有任何关于男女情爱的想法,也没有杂念,只是单纯地觉得岁岁有趣,想要同岁岁说话,逗逗岁岁。 可终有一天,萧若经的感情会变质。 温孤雾白拧眉,他跟秦氏的孩子向来是没有冲突的。 秦氏有心计,有手段,但懂得分寸,她喜欢把府里除去空净院外的其他院子的情况了若指掌,是源于她内心深处的不安。 且秦氏是当家主母,有知晓府中一切的权力。 人都是这样的。 都喜欢把一切尽可能地掌控在手里。 秦氏的三个子女,个个教导得不错。 萧若岩稳重有才。 萧若经顽劣善良。 萧有瑢处事也延续了秦氏的风格,还被教的很有贵女风范。 按理说,温孤雾白跟他们多年来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面上关系维持的也不错,可想到萧若经的那点心思,他终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他无法阻止萧若经喜欢岁岁,那是萧若经的权力。 但他仍然看不惯。 珠花…… 当温孤雾白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时,那朵珠花的模样,以及岁岁说‘喜欢’时的神态也变得格外清晰。 他终究还是坐起身来,屈指在床沿处轻敲两下。 第190章 是‘拿\\\’ 屋外的泱十尫九听到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在外间划拳决定胜败后,输家尫九迈步进入,走到里屋,恭敬道:“世子有何吩咐?” 温孤雾白觉得自己心理幽暗,做法还幼稚。 他不该如此。 而事实是他明知不应该在意,明知不该同萧若经计较,还是没忍住那点醋意,对尫九下令:“去岁岁房里,从她的妆奁里将一朵珠花拿来。” 尫九惊得瞳孔放大了一圈:“?” 世子确定是‘拿’,不是……偷? 温孤雾白看穿尫九心中所想,语调平缓:“是‘拿。” 尫九将表情一整,笑了声:“世子说的是,是拿。” 温孤雾白说罢,又觉得自己的说法站不住脚,还显得自己有些心虚,他叹息一声,怕尫九无法精准地将东西拿出来,又出言补充:“粉色的。” 尫九施礼:“属下记下了。” 温孤雾白摆手。 尫九退下。 少年望着屋内的摆设,久久无言,在没见到尫九顺利将珠花‘拿’来前,他毫无睡意。 尫九出了门,直接往后院去。 - 花豚睡得很沉。 花茔一听到风吹草动便警醒过来,她翻身披上衣物,先一步赶到岁岁屋前,等看清黑夜里的来人以后,花茔收了藏在衣袖里的短刃:“是你。” 尫九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因此温孤雾白下命令下得心安理得,他来拿东西也拿得心安理得。眼下见花茔在这里,他便将温孤雾白吩咐之事转交给花茔:“世子吩咐,要从岁岁姑娘的妆奁里拿一朵粉色的珠花。” 花茔:“?” 她是见过珠花是何模样的。 她就是感到不可置信。 这竟然会是世子吩咐的事? 这合理吗? 尫九眉峰一扬,他也不想来办这种差事,可世子的话不能不听,而且他是男子,出入女儿家的房间终归不合礼数。 花茔显然是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你不是想在世子面前立功吗?办成此事,我定会为你在世子面前美言。” 花茔还是很怀疑,主要是这事儿跟世子的形象严重不符:“你确定这是世子的吩咐?” 尫九:“我确定。” 花茔:“……” 尫九还惦记着回去复命,没时间跟花茔在这里耗,催促道:“世子的命令,你敢不从?” 花茔狐疑地看了看尫九,最终进了房间,她放轻手脚,没有惊扰榻上睡熟的岁岁,熟练地找到梳妆台的位置,再将妆奁的小抽屉拉出,借着幽暗的光线,准确地将珠花找了出来。 对于岁岁屋里东西的摆置,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花茔拿完东西,交给尫九。 尫九谢过后,回去复命。 - 温孤雾白拿到珠花,没告诉尫九如何处理,只是让他去外面守着。 接着,少年起身,他走到离得远一些的炭盆前,将掌心的珠花‘咚’地一声丢进去。 温孤雾白站定在旁,亲眼看着珠花一点一点被燃烧殆尽,并发出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他被这味道刺激得轻咳几声,薄唇却缓缓勾起。 这堵着的心口,终于是舒坦了。 第191章 竟和好了 之后的几日,温孤雾白再没有在岁岁的发间看到那朵碍眼的珠花,想起那晚自己卑劣且幼稚的行为,他便忍不住好笑。 温孤雾白啊温孤雾白。 前世光明磊落,清风君子如你,竟也有今日。 思及此,他压住嘴角的弧度,视线落在正在练字的岁岁脸上。 这两日寒风刺骨,他都留在空净院内,并以身体不适为由暂且免去两日伴读,也趁此机会将先前给岁岁落下的功课补上。 鉴于时间紧迫,温孤雾白不得不增加岁岁的学习量。 好在岁岁记忆不错,学得快,每日能将他教的东西一一消化。 - 这日,沈松来了。 连同沈母一起。 几辆马车停在宣国公府外。 温孤雾白得知消息,料定老太太院里今日免不了会有一番口舌激战,他挥手让泱十退出屋外,起身走至岁岁身边,看着她日渐进益的字形。 这般日日坚持不懈地练着,果然让她继承了钱植字体的两分风骨。 温孤雾白深信,假以时日,岁岁定能练得更好。 而且近来,他有一个极大胆的想法,堪称疯狂。 岁岁练完一张纸,吐出口气,察觉到温孤雾白在时,她冲他一笑,然后将笔搁回笔架上,摇晃着酸痛的手腕。 外间的天色已经沉下。 吹进屋的晚风,布满寒意。 花茔拿了手炉给岁岁。 泱十进来,道:“世子,适才老太太院里的李嬷嬷来了一趟,说是晚间老太太要给沈老太太设宴,顺便给沈夫人饯行,让您务必过去一趟。” 岁岁捧着手炉听完,眸中掠过一丝惊讶。 竟和好了? 真神奇。 闹成那样还能和好。 温孤雾白心知这顿饭宣国公府的所有人都会到场,他也躲不过去。 再者,萧卉住在宣国公府好一段时日了,想来外间定然对沈松跟萧卉大闹一事议论纷纷。 沈松为人要面子,说是虚伪也不为过,他听不得同僚们的议论,见不得那些嘲笑看好戏的眼光,过不了多久时日,自然招架不住舆论的压力,也抵挡不住老太太的谈判,会选择继续忍让萧卉,跟萧卉相看两厌的过下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道:“你派个人去老太太院里回话,说我晚些时候就到。” 泱十:“是。” - 晚间。 宣国公府众人在老太太的院里齐聚一堂,小辈们根据男女区分各坐一桌,长辈们另坐一桌。 席间,沈松一直垂着脑袋坐在沈老太太身边,他对萧卉依然没好脸色,但事情闹成这样,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且国公府老太太阔气的很,为了不让他跟萧卉和离,居然舍得给他两间铺子,还应允他可以将幺娘继续留在院中,并且愿意给幺娘妾室的身份。 幺娘出身极低,又是沈松带回府里的,之前碍着萧卉的缘故,始终没名没分地养在府里。 如今老太太发了话,跳过萧卉的意愿,答应让幺娘留下,给幺娘名分,还给幺娘一定的赔偿,以此来弥补幺娘在失去孩子的伤痛,如此处理倒也说得过去。 第192章 郁闷,委屈 沈松对老太太这样公允的处理很是满意。 至于幺娘那里,他想着,他能靠着两人之间的情意对幺娘多加以安抚,让她逐渐忘记失去孩子的悲伤。 只是一想到日后还得继续面对萧卉这张臭脸,沈松就觉郁闷。 萧卉则倍觉委屈。 她压根没料到这件事情闹到后面,老太太会这般处理。 老太太心里也不愿给沈家好处,甚至觉得沈家不知好歹,对她的小女儿不好,但这事儿如果追究下去,始终是萧卉不占理,从此坏了名声的只会是萧卉。 因而,老太太哪怕不待见沈家的人,面上还得维持风度,还得装模作样地继续跟沈老太太打交道。 宣国公府跟沈家说到底始终是姻亲关系,要是闹得太难看,只会让那些背地里等着看笑话的人嘲笑。 萧膑对于此事并无感觉。 萧卉是什么性子他一直清楚,老太太对于自家小女儿的溺爱萧膑这么多年也都看在眼底,况且后宅争风吃醋的事,他作为男子不好说什么。 萧膑本不想来,然而碍于孝道不得不来。 沈松接连看了好几眼萧膑。 这位大舅哥在朝中多年,备受当今器重,他一个小官整日都没机会前去接触拉关系,如今难得在私底下见面,沈松当然舍不得放弃这个巴结的机会。 于是,沈松主动为萧膑倒酒,又主动找话题,与之攀谈。 萧膑眼睛不瞎,他看出了沈松想借着宣国公府这层关系往上爬的心思。 老实说,他不是没有想过拉沈松一把。 朝堂争斗,谁都想要在各个地方安插自己的人,并且把自己人安排在比较重要的位置。 然萧膑看过沈松为官数年的政绩,心知他无才无德,渐渐地,也就熄了提拔他的心思。 若沈松争气,自当懂得如何在朝廷周旋,也自当在自己的职位上做出不菲的成绩来。 若沈松是扶不起的阿斗,那就算萧膑仗着两家结为姻亲的关系对他多加提拔,沈松照样也起不了作用,说不定还会给他招来诸多话柄与事端。 在朝中久了,萧膑最懂得判断形势,也最懂得圣上不喜群臣分党分派,或者拉拢自己人上位的心思。 萧膑更不想给自己找一个没能力还给到处惹事拉低名誉的帮手。 所以面对沈松的一再讨好,萧膑始终态度疏离。 这一幕落在沈松眼里,就是这位大舅哥瞧不上他。 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他跟萧膑在朝堂中的品级相差甚远。 该巴结的,还得巴结。 该赔笑脸的,也得继续赔笑脸。 萧卉看出这一点,她倒是想要张嘴替沈松在萧膑面前说点什么。 沈松老待在一个位置爬不上去,不光沈松被人耻笑,连带着她也会被人耻笑。 每回去别人府上参加宴席时,想到那些妇人聚在一起讥讽的眼神,以及她们私底下谈论的话语,萧卉就觉得心里被针扎了似的疼。 萧卉性情高傲,从来想在人前扬眉吐气。 无奈沈松没出息。 而她生的又是个女儿。 第193章 吵吵不停 萧卉时常在想,若她生的是个男儿,还能自小多读书,争取将来在科举上拼一拼,又或者文路走不通,还能试试别的路子。 沈老太太很满意老太太给出的解决方式。 沈家这些年不景气,底下的铺子也不挣钱,萧卉虽有千般不好,但她胜在出身好。 她有宣国公府这样显赫的娘家,还有老太太这样疼她的母亲。 老太太望向坐在一旁光顾着生气,没给沈老太太一个好脸色的萧卉,当即布满歉意道:“沈家妹妹,老身这女儿自小被宠坏了,不光脾气不太好,礼数也有所欠缺,这些年,着实是委屈您跟沈松了。” 沈老太太笑而不言。 萧卉眼中已有火气。 沈松委屈? 沈母委屈? 明明是她低嫁! 就算委屈,也是她委屈! 沈松接连几杯酒下肚,说话也不如平日那样拿捏分寸:“老太太,您是有大智慧的,不是我说,就萧卉这脾气,满望都的男子,真的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当年,他是看上了萧卉的家世,因此有些能忍的地方,他才会选择尽量忍耐。 萧卉反唇相讥:“我不好,那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十几年了,仍然是一个小小的通政司经历,别的人早就爬上去了,就你,依旧在原地,动也不动。” 沈松把酒杯一搁,一说到仕途,就是踩到了他的痛脚,他一指萧卉,愤然道:“是,你说得对,我是好不到哪里去,是没出息,是能力平庸,政绩平平,更配不上你这样的贵女,是我高攀了你们宣国公府!可你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当年要是老夫人能给你找到一门更好的亲事,她老人家会舍得让你低嫁吗?” 高门婚事,自古以来看得大多是条件登对,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利益共存。 如果高门忽然选择降低标准,舍得让族中女儿低嫁,其中必有猫腻。 这一点,沈松年轻那会儿就看得明白。 老太太:“……” 沈老太太:“……” 由于沈松跟萧卉争吵时并没有压低声音,导致小辈们都听见了。 康姨娘挨着秦氏坐,对比秦氏,她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则要生动许多,且她眼睛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萧卉嚣张了这么多年,嫁给沈松,也算是遇上了毕生的对手。 而且就沈松如今不肯再忍的性子,这俩即便此次在老太太的安排下和好,等回到府里,他俩照样得继续鸡飞狗跳的过日子。 秦氏用了一小口点心,缓慢地咀嚼着,看出萧膑脸上的不耐烦以后,她夹了一块平时萧膑爱吃的荤菜到他碗里,柔声道:“夫君尝尝,这道菜是我特意吩咐厨房的人按照你的口味做的。” 康姨娘:“……” 她们这位主母,惯会做人,又惯会在细节处讨好人。 秦氏这话一出,萧膑的注意力也成功从又开始吵吵不停地两人身上移开。 他朝堂上一堆事情,房中也还有公务等着处理,若非老太太让身边的李嬷嬷出面,他才懒得来看这场滑稽又丢脸的闹剧。 第194章 再看,挖了你眼睛 萧膑夹起秦氏放到碗里的菜,送入嘴里尝了一口。 秦氏对他一笑。 她知道萧膑这是满意的意思。 她与萧膑是青梅竹马不错,可也并非外人传言的那样情深。 单是从出身上看,秦氏就比萧膑低了一等。 秦氏年轻的时候家中糟心事太多,她就没天真地奢望过能成为萧膑的正妻,后面温孤氏嫁入宣国公府在她看来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并且,她还能及时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 以前温孤氏在时,秦氏便做好她的分内之事。 后来温孤氏不在,秦氏照样还是在完成她的分内之事。 有的时候,秦氏甚至压根没觉得萧膑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东家。 萧卉跟沈松的言辞渐渐激烈起来。 事态已经到了拍桌子的地步。 温孤雾白觉得太吵,眉峰微微一皱。 萧若岩也觉得吵。 萧若经抱拳看戏,想到萧卉跟沈松吵了这么多年,回回都闹得很难看以后,笑着摇头,道:“我真不懂姑母跟姑父这日子到底是怎么过下去的。” 萧有瑢想到萧若经的年纪过两年也该议亲了,打趣道:“三哥,你说,万一将来母亲给你物色一个既凶悍,又刁蛮的嫂嫂,你该怎么办?” 萧若经:“不可能。” 萧有瑢:“谁说不可能?” 萧有瑜:“……” 沈言心被他们兄妹二人的相处方式逗地一笑。 忽的,众人一怔,听见‘砰’地一声。 岁岁站在后面,抬眸看去,就见一个杯子朝自己砸来! 岁岁:“……” 她真是无辜躺枪。 花茔正要挥手去挡,岂料温孤雾白反应更快,他将离得近的岁岁往身前一拉,让她躲过这一杯子,同时,杯子里的酒泼洒出来,一部分洒在了温孤雾白的身上。 花茔瞪眼:“……” 真不怪她反应慢。 是世子反应太快。 世子对岁岁的保护,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萧卉这一杯子是朝着沈松砸过去的,见到沈松躲开,温孤雾白受到波及后,神色一变,她再看老太太递来的带着责备之意的眼神,心虚道:“母亲,我不是故意的。” 老太太:“你要是故意的,下次我都不让你回来!” 萧卉:“……” 老太太说完,又看向温孤雾白,问:“没事吧?” 岁岁掏出身上的手帕,将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酒擦了擦,酒的味道浓烈,闻着刺鼻,她一想到杯子是冲着自己砸过来的,便满是歉意地望着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对着她一摇头,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岁岁给他简单清理完,随即想到罪魁祸首,一时有点凶地看向萧卉。 萧卉一愣,她本准备跟温孤雾白道歉,可她自持自己是温孤雾白的长辈,不觉有错,被岁岁这一看,立即道:“臭丫头,你盯着我作甚?再看,我挖了你眼睛!” 岁岁依旧有点凶地看她。 温孤雾白起身,用身形将岁岁往身后一挡,薄唇扬起森然的弧度,慢声道:“姑母若要如此,那我只好用姑母的命来赔。”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皆变。 第195章 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 萧有瑢盯着岁岁看了一眼。 她此前就觉得二哥对岁岁不一般,在岁岁的穿着打扮方面更是宠得没边,如今听见这话,仍是有些吃惊。 二哥对这丫头……也太宠了。 萧卉一直是畏惧眼前少年的。 她也畏惧萧膑。 毕竟萧膑身份贵重。 但她面对萧膑时产生的畏惧,跟面对温孤雾白时的畏惧全然不同。 她对温孤雾白的怕,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 一个次次能在歹人毒手下活下来的人,怎能叫人不生怕? 可温孤雾白冷然的话语,又让萧卉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她瞪向岁岁,认为自己的出身比岁岁强上百倍,认为岁岁低贱如泥,不配跟她相提并论。 温孤雾白的话,让萧卉又气又怕,她怨毒地看着岁岁,出言讥讽:“雾白真是长大了,出息了,此刻竟为了一个低贱的丫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扬言要夺了我的命!” 不愧是温孤寻教出来的。 连行事作风都像。 只怕在温孤雾白的眼里,也不怎么把她这个姑母放在眼里。 沈松眼见萧卉吃瘪,被晚辈当众不给面子,站在后头笑了笑。 作为萧卉的丈夫,他丝毫没有想要上前阻止,更没有想要出面维护萧卉的意思。 沈老太太发觉沈松的不作为后,不赞同地看他一眼。 沈松立时收敛。 老太太也觉温孤雾白的话不对,但她眼里流露出来的不喜,却是冲着岁岁的。 岁岁日日苦等温孤雾白归府一事,老太太听李嬷嬷说起过。 当时老太太没在意,只是觉得这丫鬟对温孤雾白忠心。 至于下人们议论岁岁心机深沉的那些话,老太太即便有所耳闻,也并未放在眼里。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怎可能有那般心机? 然而亲眼见到温孤雾白是如何维护岁岁的一幕后,老太太也意识到是她低估了这小丫头。 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有的是肮脏心思,不入流的手段。 萧膑一拍桌子,叱道:“雾白,跟你姑母道歉。” 萧卉是不对,可温孤雾白的话也有失分寸。 作为晚辈,岂可这般对长辈说话? 萧若经抱拳看戏,甚至还帮温孤雾白说话:“父亲,不怪二哥生气,换做我是二哥,谁要是敢动我的人,我也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萧若经还想说下去会如何对付对方时,一旁坐着的萧若岩急忙出声制止:“若经。” 他一唤,萧若经便老实了。 萧若岩心想,作为兄长,他管不了温孤雾白,但管一管一母同胞所出的兄弟还是可以的。 萧有瑢拽了拽萧若经的衣袖,一看眼下的局面,不希望萧若经稀里糊涂地掺和进去,以免招惹父亲责罚,同他小声道:“三哥,你简直在火上浇油。” 萧若经努了努嘴:“……” 才没有火上浇油。 他就是实话实说。 岁岁被萧卉跟老太太的两道目光看着,从她们的眼睛里感受到了她们对她的意见,转念想到被酒泼了一身的温孤雾白,心底刚刚升起的惧意立时消失。 第196章 你恶毒的地方还少吗 在维护重要的人时,岁岁小小的身体里总能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勇气及胆气。 温孤雾白把她护在身后,面对萧卉跟老太太递来的目光,以及萧膑的斥责时,他无动于衷,只对萧卉道:“身为晚辈,言行有失,是我不对,但姑母心思不正,说话恶毒,姑母就对了吗?” 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将他们责备的话语彻底堵死。 老太太:“……” 萧膑:“……” 萧卉没觉得自己恶毒,故而听到温孤雾白这般说自己时,急赤白咧道:“雾白,你倒是说说,姑母哪里恶毒了?” 站在她的角度,发卖下人,或是任意处置下人的生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自小接受的也是这套尊卑观念极重的教育,自然意识不到自身的问题。 秦氏没吭声。 一般不到她出面解决问题的时候,她都表现得像是个透明人一般。 再者,事情涉及到萧卉,她这个做嫂嫂的不好出面。 而萧卉长成这副性子,究其缘由,皆是老太太一手惯出来的。 她要是对萧卉表现出半点微词,或是在处事方面偏向公允,而没有更看重萧卉的话,落在老太太眼里便是过错。 秦氏晓得这个道理,所以能不掺和,绝不掺和。 一旁的沈松没忍住,他看着地上碎掉的瓷杯,想到萧卉这一砸是冲自己来的,当即怒火中烧,指着萧卉说:“你哪里不恶毒?府里的孩子你谋害了多少你心里没数吗?成婚第二日,你遣走了我两位通房。成婚头一年,就因为我跟一个长得秀丽点的丫鬟多说了几回话,便以她伺候不周为由把她发卖给人牙子。还有诸如此类的事情比比皆是,萧卉,你说说,你恶毒的地方还少吗?” 他一张口,便成功转移了萧卉的注意力,萧卉瞪向沈松,也就忘了还要跟温孤雾白争吵这事儿。 老太太眉头紧皱,顿觉伤神。 李嬷嬷上前扶她。 老太太今晚特地设这场宴,就是想要借此机会最小化萧卉跟沈松之间的矛盾,萧卉这般行事,等同是把老太太精心设下的一切给搞砸了。 偏偏萧卉是她女儿,她还不能责怪,不能罚她。 沈老太太终究是不想跟宣国公府撕破脸的,她清楚老太太今晚的目的,也接受老太太的处理方式,眼见萧卉跟沈松又要当众吵闹起来,她出言制止沈松:“好了,这顿饭吃了,你跟萧卉也不要再争吵了。” 他们两口子在人前都是顶要面子的人,结果私下却把日子过成这样,整日还当着他人的面吵个不休。 这种时候,他们倒是不怕在别人面前丢脸,招他人笑话。 老太太也拉了一把萧卉:“你还想跟沈松过吗?” 萧卉:“我……” 老太太厉声道:“想要过就好好过,以后,你也要收收你的脾气。” 萧卉:“……” 沈言心起身,知晓这是要走了,她先同萧膑等长辈告别,然后又看了一眼表兄表姐妹们,同他们道过别后,再走回萧卉跟沈老太太身边。 第197章 相送 老太太硬撑着年老的身体,受着晚间沁骨的寒意,带领宣国公府众人将沈家的人送出府。 府门前。 沈家的下人驱赶马车靠近。 萧卉率先拉着沈言心上了一辆马车,她心中还有气,便故意把沈松晾在一边。 沈松并不在意萧卉的态度。 他本就不想把人接回去,先前来接,也是碍于脸面,碍于沈老太太和族中长辈的规劝不得不来。 眼下萧卉回去了,他还得想法子去安抚幺娘。 一想到日日以泪洗面的幺娘,沈松便心肝儿软的厉害。 沈言心挨着萧卉坐在马车里。 萧卉沉着脸,问:“心儿,你父亲没追来吗?” 沈言心:“未曾。” 萧卉面色更为难看,既恼恨沈松对她的轻视,又嫉妒沈松对幺娘的用心,骂道:“都怪那个小贱蹄子,从她入府后,我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儿!” 沈言心没说话。 这事儿怪得了别人吗? 不该是父亲的错吗? 是他将幺娘带入府中,也是他没能平衡好各屋各院的关系。 - 沈老太太立在马车前,拉着老太太的手。 两人都是早年守寡,要说不同,无非是老太太的命更惨些,还白发人送黑发,失去了儿女。 至于沈老太太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年纪轻轻守寡,她独自拉扯大沈松同样极为不易。 都是母亲。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子女考虑。 老太太的心思,沈老太太懂。 沈老太太的心思,老太太也懂。 沈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看向跟出来相送的国公府众人,对老夫人道:“外间冷,老夫人,宣国公,以及诸位,请回吧。” 老太太拍了拍沈老太太的手,往后退开。 沈老太太上了马车。 等把沈家的人送走,一直忍着没出声的萧膑看向温孤雾白,想到他对萧卉说出那等话语,面色一整,说:“雾白,你暂时别回空净院,先来我房中说说话。” 老太太约莫猜到了萧膑想说什么。 可她没阻止。 温孤雾白是她的嫡亲孙子没错,也为她增光,为宣国公府增光,但是萧卉再不像话,也是老太太唯一的小女儿, 是她疼着的心尖尖儿。 温孤雾白当众轻视长辈,还说出那等言论,着实有失体统。 秦氏看出老太太精神不佳,知道她近来为处理萧卉的事情伤心费神,她抬步过去,跟李嬷嬷一起搀扶老太太:“母亲,我扶您回院里休息。” 老太太任由她们搀扶走。 康姨娘带着萧有瑜紧随其后。 萧有瑢跟上。 萧若岩跟萧若经还站在原地。 萧若经望向温孤雾白,眼睛里流露出看好戏的光,显然是还没忘记弹弓那事儿,他用嘴型无声地说:“二哥,你完了。” 温孤雾白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的衣袍上仍弥漫着一股酒味。 这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令他不适。 岁岁站在后面,一看萧膑面色不好,就知道温孤雾白这一跟过去等着的多半是指责。 萧膑转身,往里走了几步,发现温孤雾白没跟过来后,脸上涌现怒意。 第198章 真好骗 温孤雾白对萧膑浅勾唇角,也没把对方的怒意放在眼里,只望了一眼身侧的岁岁,轻声道:“上前些。” 岁岁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听他的话,迈步上前。 温孤雾白待她走近了,又咳嗽起来,他的身体情况仿佛突然间变得十分严重,都有些站立不稳。 岁岁见他脚步虚浮,怕他身体失重,赶忙伸手去搀他,温孤雾白顺势往她身边一靠,将身体的一半重量压在比他矮上一个头的岁岁身上。 岁岁被这股力量压得脚步踉跄了下,方才站稳。 岁岁扶住他,暗暗自责。 她还是力气太小了。 差点扶不住世子。 温孤雾白用这样的姿势靠着岁岁,止了咳嗽,看向萧膑:“父亲,我身体抱恙,怕是不能随您进屋,挨您训了。” 萧膑怀疑他可能是装的。 但他没有证据。 毕竟温孤雾白到了寒冬时节体弱易病是事实。 萧膑端详着温孤雾白的眉眼,透过那几分相似,仿佛看到了已故的温孤氏。 他对温孤氏有情,有怜,因而他对温孤雾白自小严厉,不光是因为温孤雾白身上背负着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荣耀,还因为他喜欢温孤氏。 他虽然在感情方面不善表达,刻板,没有情趣,但得知温孤氏有孕的那一刻,萧膑无疑是高兴的。 他对自己跟温孤氏所生的孩子,一直抱有极大的期待。 萧膑见温孤雾白面色微白,终是歇了让他进屋听训的心思,板着脸道:“身为晚辈,身为我宣国公府的世子,今晚你对你姑母的言行实在逾越,也实在有失体统。这两日,你要时刻反省过错,也要时刻谨记你是宣国公府的世子。雾白,你记住,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宣国公府的脸面。” 温孤雾白靠着岁岁,答得有些漫不经心:“父亲说的是。” “你……”萧膑本想叱他态度不端,感受到寒风刮在身上冷飕飕时,再一想温孤雾白的身体,以及他还得进宫伴读一事,又改了口:“你注意身体,切记,万不可耽搁正事。” “……” 温孤雾白的眼中划过讥讽之色。 正事? 在他这位父亲看来,所谓的正事无非是宣国公府的荣耀,以及宣国公府的体面。 萧膑说完,背着手,融入夜色之中。 萧若岩跟萧若经因回院子时要跟温孤雾白同一段路,便一起前行。 岁岁扶着温孤雾白,有些吃力。 温孤雾白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将靠着她的身体移开。 岁岁侧首,一手扶住他的小臂,眼睛里涌现出明晃晃的担忧:“世子?” 温孤雾白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像是被毛茸茸的猫爪挠了似的,一阵酥软,少年语气和润:“这会儿不难受了。” 岁岁闻言,不但没有怀疑温孤雾白话里的真实性,反而由衷地为他的好转感到高兴。 温孤雾白不禁失笑。 傻岁岁。 真好骗。 她这副又乖又软的模样,想来他哪日要是良心泯灭,决定悄悄把她卖了,她都还在傻呵呵地给他数钱。 第199章 两副面孔 溶溶夜色下,四人前后不一地走在长廊下。 萧若经放慢脚步,跟前面的萧若岩拉出一段距离,与温孤雾白同行。 他惊讶地看了好一会儿温孤雾白,实在难以想象他认识的那位清风朗月的卓卓君子会做出这等厚颜无耻之事。 二哥变了。 变得狡诈奸猾了。 萧若经意识到这点后,对温孤雾白的畏惧又比以往添了一层,他再一看双眸萦绕着欢喜的岁岁,翻了一记白眼,说:“叫你小傻子是真没错。” 因为是真傻啊。 岁岁不在意他的话。 小傻子就小傻子吧。 又不是什么骂人的话。 顶多就是在鄙视她的智商。 换言之,即便真的是骂人的话,只要没骂先生,没骂世子,她都可以当做没听见。 骂骂她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岁岁不委屈不在乎也不与他拌嘴的态度,弄得萧若经一愣。 小傻子这脾气简直不要太好! 但她对自己的态度就不太好。 尤其是在对着他跟温孤雾白时,岁岁表现出来的,分明就是天差地别的两副面孔。 这个发现,令萧若经很是不爽。 他看了眼步伐沉稳,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其他地方一切正常的温孤雾白,再看被骗了还没有半点察觉的岁岁,一语道破方才的真相:“小傻子,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你难道就没有看出来,你家世子刚刚的身体不适都是装的吗?” “……”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 是啊。 他就是装的。 让他跟着萧膑去,无非就是听他讲那一堆大道理。 这样的大道理,温孤雾白自小听到大,早烂熟于心了。 前世,他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在往父亲跟祖母,乃至是世人觉得对的方向走,却在这样的坚持里面丢失了最本真的自己。 他想,他前世做过最任性的事情就是执意把岁岁留在身边。 岁岁的出现,就是他生命当中最大的变数,也是他割舍不掉的牵挂,是他爱到最后,认为是自己不知道辗转几世才修来的福缘。 岁岁对萧若经的话语表示怀疑,并道:“三公子,世子才不会装。” 萧若经嘶了一声,他瞪向温孤雾白,道:“二哥,你告诉小傻子,你究竟是不是装的?” 岁岁望向温孤雾白,问:“世子,是吗?” 对上这样一双乌黑真诚的眼眸,温孤雾白当然舍不得骗她,当即承认:“是。” 萧若经得意一笑,抱胸看向岁岁,脸上一副‘就是如此,本公子果然双眼明亮智慧无双’的表情,她抖抖腿,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充满了答案得到认证的嘚瑟:“你看。” 岂料,岁岁在看了一会儿温孤雾白后,正经得跟个小古板似的说:“世子,撒谎不好,骗人也不好,何况你刚刚蒙骗的对象还是宣国公。” 温孤雾白仍是笑着。 岁岁这老气横秋的语气,跟课堂上的老先生们有的一拼。 萧若经听到这里,眉毛一扬。 反了反了。 小傻子反了。 她竟然敢同他二哥如此说话。 这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 要完…… 要完! 第200章 养奴,宠奴应当适可而止 萧若经的脑海里浮现岁岁没有气息地躺着被人抬出宣国公府并扔在荒山野林被猎狗狼群等凶物啃食的画面,他打了个冷战,递给岁岁一个‘小爷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有点怂地往后一退。 正所谓强者的尊严不容挑衅,在萧若经看来,温孤雾白就是强者,还是在谈笑间杀人不见血的那种。 妥妥的黑心肝儿! 萧若经看了看岁岁纤细的脖子。 这么白嫩的脖子…… 定是一掐就断。 萧若经屏息,继续关注事态的发展。 他是看小傻子不顺眼,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傻子横尸面前也做不到。 想完,萧若经在心底给自己打完气,正想插科打诨地把岁岁教训温孤雾白这事儿给圆过去,却见他那对谁都不肯低头的二哥,好脾气道:“岁岁说的是。” 萧若经瞠目:“!!!” 好嘛! 这世界终于是颠了! 温孤雾白的反应,简直刷新了萧若经对他以往的认知。 他先前觉得岁岁要完,这会儿却觉得温孤雾白要完。 因为他二哥竟然对小傻子纵容得毫无原则毫无底线! 岁岁嘴角勾起,又道:“不过世子撒谎的话,一定有世子的道理,所以就算世子做得不对,那也没关系。” 反正她就是这么盲目地相信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闻言一怔,旋即,薄唇扬起。 寒风袭来,吹得岁岁衣裙翩飞,她想到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带上手炉,这会儿距离空净院还有一段路程时,对温孤雾白道:“世子,我们得走快些。” 温孤雾白:“好。” 他们二人加快脚步,留下萧若经被风吹得凌乱凄凉:“……” 完了完了。 二哥完了。 二哥这是遇到了命里的劫数啊。 他就纳了闷了,这小傻子身上到底有何魔力? 竟能让他二哥言听计从? 走在前方的萧若岩早注意到了萧若经的动作,他放慢脚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萧若经追过来,倒是等到了加快脚步往空净院赶的温孤雾白与岁岁。 萧若岩的目光落在岁岁的衣着上。 发饰精心。 衣裙名贵。 这样的装扮,跟一水儿的丫鬟小厮站在一起格格不入不说,还跟萧有瑢萧有瑜不差半分。 萧若岩皱眉,尽管他遵从秦氏的叮嘱,从来不过问空净院的事,可遇到看不顺眼的事情时难免还是会多说两句:“二弟,宣国公府应当秩序严明,养奴,宠奴也应当适可而止。” 把丫鬟养成不输贵女的模样,不像话。 实在是不像话。 就算再有钱财,也不应该花在这些小事上,而是应该用在民生大计上。 再说身为男子,应当肩负起家族重任,应该利用平生所学报国,为百姓谋福祉,结果温孤雾白倒好,他有的是大把钱财,却没有花在正途之上,而是给自家院里的丫鬟置办首饰衣裳。 若望都的世家子弟都如温孤雾白这般奢侈地养丫鬟,都来效仿温孤雾白,岂不是要乱套? 萧若岩的话说的是温孤雾白,惭愧的却是岁岁。 第201章 不劳操心 岁岁低了脑袋,垂眼看地。 大公子说的没错。 世子确实宠她。 正因如此,岁岁平时几乎不出空净院,也不去跟府里的丫鬟们说话,就是怕给世子招惹话柄。 按理说,她这个年纪是渴望交朋友,渴望能跟人谈心说话的。 但岁岁不。 岁岁并没有强烈的想要跟谁交朋友的想法。 在空净院,有花茔跟花豚陪她。 花茔姐姐虽然性子有点冷,脾气还有点急,可是对她很好。 花豚爱说话,爱吃东西,每回遇到好吃的都会给岁岁留一份,哪怕岁岁胃口小吃不了几口,花豚也从不生气,还会把吃不完的解决掉。 岁岁在金石村,在花楼,见识过同龄女孩拉帮结派的样子,她们对她的不喜是直接的,对她的挑剔和恶意也没有缘由。 因着以前的经历,岁岁骨子里其实并不喜欢跟谁走得太近。 她反而很喜欢跟花茔花豚这样的相处方式。 她们对她在行为上算不得很亲热,却会在细微处照顾她,关心她。 这种不用靠肢体接触,靠拉帮结派走到一起的相处方式,会让岁岁更舒服。 温孤雾白看着神情严肃的萧若岩,前世他就觉得,整个宣国公府最像萧膑的人是萧若岩,现在更加觉得了。 这般处处讲究礼数规矩的行事作风,当真与萧膑如出一辙。 他一笑,疏冷道:“空净院的事情,就不劳大哥操心了。” 萧若岩:“……” 温孤雾白说罢,伸手一拉岁岁,带着人从萧若岩身边走过。 萧若岩被晾在原地。 萧若经快步追来,注意到萧若岩神情有异,想到萧若岩平时就爱跟他说各种长篇大论,多半是方才跟温孤雾白说了什么,才会闹得有些不愉快。 他摸摸鼻子,说:“大哥,我就说二哥变了吧。” 他此前同萧若岩说起这一点时,萧若岩还不信。 这回亲眼看见,总该信了。 萧若岩也有些震惊。 萧若经知道他这脾气,说是沉稳持重,实际上就是古板不通道理,凡事都得讲究层次分明,讲究长幼有序,他拍了拍萧若岩的肩膀:“大哥,母亲说了,不要插手二哥的事。” 反正他是没胆子去过问的。 二哥要如何养丫鬟,宠丫鬟,轮不到他多嘴。 自然大哥也不应该多管闲事。 萧若经此举也是在劝萧若岩。 萧若岩皱紧眉头:“他这般纵容身旁奴婢,迟早出事。” 萧若经倒是心宽的很,他觉得这日子过久了也怪没趣味的,整日不是待在国公府里,就是去国子监读书,再就是跟平时的几位好友瞎混,如今难得看到点不一样的,他别提多新鲜了。 尤其这点不一样还是从温孤雾白的身上发生的。 小傻子逗着也挺好玩的。 要不是碍于二哥在,他还想缠着小傻子多说会儿话呢。 比起他院里那些过于懂事的丫鬟小厮,萧若经更喜欢这种没那么听话,还时不时冒出点胆气跟他抬杠,也不跟他玩虚以委蛇那套的。 这种心思单纯的人,相处起来毫无负担。 第202章 发放月银 萧若经见萧若岩还在纠结这事儿,说:“大哥,你就别死脑筋,也别操心那么多了。怎么,你平时管我一个不够,难道还准备管二哥吗?再说就二哥那性子,谁管得住?”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除了那小傻子。 萧若岩一时无言。 他头一回觉得萧若经说的话如此有道理。 萧若经笑笑,又说:“更何况你不觉得现在的二哥比以往更好吗?” 萧若岩:“有吗?” 萧若经点头:“更真实,也更有趣。” 以往的温孤雾白活成了望都所有世家子弟的榜眼,清清冷冷的,又不近人情,他没有明确的喜好,也没有对谁不同。 如今不一样了。 有一种画上的人总算落在了实地的感觉。 - 飞雪如絮。 白雪铺路。 马车陷在雪里没法前行。 往年遇到这种极端气候,温孤雾白总会大病,也总会反反复复咳嗽,发烧,乃至昏迷,加之还会耽搁正事,他的心情可谓是糟透了。 但这一世的温孤雾白在面对这种气候时反而心情颇佳。 上一世学过的内容,读过的书,早已存在于温孤雾白的脑海里,因此,他只需稍微一想便能记起。 何况前世的温孤雾白博览群书,才华毫不逊色翰林院那些个老学士,如今重来,再把上一世的步骤走一遍,学过的东西再学一遍,这对于温孤雾白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他临窗而立,望着外间的飞雪。 院里又积起来了。 屋内熏香淡雅。 岁岁这会儿不在那张书案之上读书练字。 今日是宣国公府奴仆统一发放月例银子的日子。 也就是说,岁岁来到他身边足足一个多月了。 少年薄唇轻扬。 与岁岁相处的每一日,都会让他感到安心的同时又倍感眷恋。 泱十跟尫九端着东西进来。 这是绸缎庄那边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根据岁岁的身量尺寸定制的衣裳。 除了两套女装。 还有两套男装。 - 下人们月银统一发放的地方在青锁姑姑的院子里。 若非花茔在前带路,花豚跟岁岁压根找不到地方,毕竟两人从入宣国公府后,这还是第一次来到青锁姑姑居住的院子。 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丫鬟们排成长长的队伍。 另外一边排着队的,是府里的小厮。 负责给丫鬟们发放月银的是青锁姑姑。 负责给小厮们发放月银的则是青锁姑姑的表亲,名唤井添,是一位长得有几分清秀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 听府里的下人们议论,井添很会来事儿,管理府中下人也有一套,在夫人面前十分得脸。 岁岁站在人群里,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看了眼正在发放月银的井添,对方瞧着和和气气的,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但不知为何,岁岁瞧着总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丫鬟们正在议论: “那就是井添啊。” “是啊。” “听说他可神气了呢。” “夫人器重他,会把很多比较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 “我还听说,府里的好几个丫鬟都给他送过香囊呢。” 第203章 吃雪充饥 飞雪落在他们的身上,冻得一些人缩着脖子,揣着手,瑟瑟发抖。 岁岁怕冷,出门的时候特地多穿了件毛茸茸的披风。 她的打扮,站在一群下人里面实在打眼。 青锁姑姑早在看到岁岁出现的那一刻就被岁岁身上的衣服料子还有发间的首饰给吸引了,心想:空净院的丫鬟就是不一样啊,连穿着打扮都胜过满府上下的人。 一道道目光先是带着探究的落在岁岁脸上,后又从岁岁尚不出众的脸上移开,落到她的发饰跟衣裙上。 她们的目光里有羡慕,有嫉妒,还有疑惑。 毕竟岁岁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实在找不出其他闪光点。 一些丫鬟小声议论: “她就是岁岁姑娘啊。” “对,是她。” “你们是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对世子用了什么手段,弄得世子可疼她了呢,不仅给她穿好的用好的,听说前段时日世子还因她跟沈夫人当众起了争执。” “确有此事,我当时就在现场。” “她这么厉害吗?” “千万别得罪她。” “多半是个狠角色。” “但她看起来长得很一般啊,瞧着呆呆傻傻的,也不聪明,哪怕她的穿着打扮比我们强,但是要论容貌,论身段,她没一个能拿得出来的。” “就是。” “也不知道世子到底瞧上了她哪一点?” “……” 岁岁听着周遭有关于她的的议论,以及那些对她很不友好的酸言酸语,没生气,只垂着眼当没听见。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世子喜欢她哪一点。 不过还好,他们的话语都是围绕着自己,说自己不好,却没有谁说世子不好。 花豚用手接了一捧雪往嘴里喂。 花茔扶额:“花豚,你怎么什么都能吃。” 花豚接了半捧雪递给岁岁,见岁岁摆手不要,又递给花茔:“花茔姐姐,这雪也能吃的,你要不要试试?就是吃起来的时候无色无味,还有些冰,但它无毒。” 花茔看着她圆滚滚的身形:“……” 岁岁展唇一笑。 她吃过雪。 味道确实如花豚说的那样。 在离开金石村,被钱氏带走后,岁岁时常在寒冬腊月被钱氏的三个孩子联合起来关在门外头,她只要有一日没能早早回到那间破败漏风的小屋子,就会被钱氏的孩子戏弄欺负。 岁岁忙完钱氏说的活时大多很晚,故而她好多时候都进不去那间屋子,只能抱住双膝蹲在门外。 有的时候饿得狠了,她会吃雪充饥。 在花楼的时候,她也总被花楼妈妈打,被罚不准吃饭。 岁岁真觉得自己吃的不多,每顿小小的一团食物就行,可花楼妈妈还是觉得她吃多了,弄得岁岁每日很难吃到一顿饱饭。 吃雪,也是一种能让岁岁活下来的方式。 就是当雪吃进嘴里刺刺的冰冷的口感,对于岁岁而言并不好受。 除了雪,她还吃过冰块。 冰块很硬,握在手里冻得她手指疼,塞进嘴里后,腮帮子疼,咬起来的声音咯嘣脆响。 她不想咬便含在嘴里,等冰块一点一点融化。 第204章 眼睛都看直了 有几回,岁岁还处在换牙期,她一口咬下去,冰块硬得把她已有松动的牙都磕掉了。 想起过往,再一想现在在空净院丰衣足食的日子,岁岁只觉得现在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那样的温暖。 而曾经那些悲惨凄苦的经历,似乎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可实际上,她到宣国公府也才一个多月。 用书本上的话来说,就是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青锁姑姑一边给丫鬟们发放月银,一连瞅着岁岁的披风看了好几眼。 她若是没记错,这披风的料子价值极高。 就是府里的两位女郎一个月也只得了两套。 流月排在前头,她见青锁姑姑迟迟没说话,也没将自己的月银袋子递过来,还以为是哪里做得不对惹得青锁姑姑不喜,她讨好地唤了声:“青锁姑姑?” 青锁姑姑回神,看清是流月后,想到她是跟在萧若经身边伺候的,便给了流月一个好脸,再将旁边的袋子递给流月:“好好伺候三公子。” 流月接过袋子,对青锁姑姑一福身:“是。” 府里下人根据等级划分,有洒扫丫鬟,房中伺候的丫鬟,还有府里的管事丫鬟,她们被分为不同的等级,所以她们的月银发放几乎都是透明的,关系好的,也可在私底下互相查看。 同理,小厮们的月银也是根据这样的等级划分来进行分配。 流月宝贝儿地拿着袋子,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她避开身后一道道注视的目光往回走,等走到角落确定无人看见后,这才满心欢喜地将袋子里的一吊钱拿出来。 岁岁的前面排着不少人。 一些丫鬟想到她是温孤雾白身边的红人,又发现空净院的丫鬟衣裳首饰比其他院里的好以后,纷纷觉得空净院是一个好去处。 于是乎,她们个个想要巴结岁岁,并主动让出位子,把岁岁、花茔、花豚等拉到前头。 岁岁有点不好意思。 花茔一脸的理所当然。 花豚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插队插的毫无心理负担。 是这些丫鬟自己乐意让她们插队的,又不是她们逼的。 再说这些丫鬟如此做,说到底也是为了巴结空净院。 青锁姑姑见这些丫鬟这般识相,无声地扯了下嘴角,对于岁岁她们插队的一幕,她只当做看不见。 青锁姑姑从一堆装着月银的袋子里找出岁岁的。 因着空净院此前没有丫鬟,岁岁跟花茔又是最早进入空净院的,所以二人的月银是按照一等丫鬟的月银来给的。 至于后面来的花豚月银则要少些。 在宣国公府,一等丫鬟的月银是二两银子。 青锁姑姑感受着对比其他丫鬟有些沉的袋子,递给岁岁。 这会儿雪小了些。 岁岁发间落着的雪有的已经融化,她伸手去接袋子时,袖摆往上些许,而少女白到能看到淡青色脉络的腕间,滚出一个莹白通润的镯子。 青锁姑姑原本觉得岁岁身上的好东西不少了,但是当她一见这镯子时,登时眼睛都看直了。 第205章 你这玉镯触手生温吧 青锁姑姑呼吸一滞。 她是秦氏的陪嫁丫鬟,跟在秦氏身边多年,期间更是见过不少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她心知,岁岁身上不管是穿的,还是发间戴的,放在世家大族里都是贵女才能有的待遇。 然而岁岁腕间镯子的价值比岁岁的满身行头还贵。 这玉光泽莹润,分明是顶级的好玉! 青锁姑姑递月银袋子的动作一顿。 她忽然觉得岁岁发间佩戴任何一件首饰都比这二两月银值钱。 青锁姑姑盯着岁岁腕间露出的玉镯,笑着发问:“岁岁姑娘,你这玉触手生温吧?” 岁岁接东西的手落了空,没能接到月银袋子,她顺着青锁姑姑的视线一看,惊觉腕间的玉镯不小心露出来以后,再想往里面藏已来不及。 镯子是前几日首饰铺的娘子送来的。 她不知价值几何。 也没问。 毕竟知道了也会有心理负担。 但她知道一点,那就是——世子给她用的东西,绝对不差。 瞥见青锁姑姑眼中那缕贪婪的光以后,岁岁回想起曾经钱氏的女儿在看见她的衣裳时,以及花楼妈妈在看见值钱的首饰时的眼神。 此刻,青锁姑姑与她们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是想要急切地得到某种东西的目光。 意识到这一点,岁岁再一想青锁姑姑微妙的语气,顿时明白青锁姑姑这是看上她的镯子了。 花茔跟花豚也听出来了青锁姑姑的弦外之音。 不光是她们,离得近些的丫鬟都发觉了。 这些丫鬟平时为了能过的顺当些,不被欺负,或是在青锁姑姑的手底下谋份好差事,都会玩弄一些小心思。 有的是把身上的银钱往青锁姑姑那里使; 有的是送些样式好看的首饰; 还有的是亲手缝制的衣裳,或是手帕等物。 而只要当青锁姑姑主动对一件物品上心,状似随口提及时,就代表着这是青锁姑姑暗示她们要奉上孝敬的意思。 青锁姑姑眼中的贪婪掩饰不住。 她怎么着都是秦氏身边的红人,岁岁再在世子面前得宠,说到底始终是丫鬟。 满府上下的丫鬟都要听从她的安排,谁都想要巴结她,不敢得罪她,想必岁岁再傻也该知道接下来应怎么做。 岁岁盯着腕间的玉镯看了会儿,仿佛没听见青锁姑姑刚刚说了什么,直接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拉衣袖,将腕间露出的白玉镯子挡住。 众人:“……” 青锁姑姑:“……” 岁岁没回应青锁姑姑的话,笑了一下,出声提醒:“青锁姑姑,我的月银还没给我呢。” 世子给的东西。 不能给别人。 得好好宝贝儿着。 青锁姑姑表情一变:“……” 这丫头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假装不懂? 而且她在世子面前那般得宠,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样样不缺,难道还缺二两月银? 岁岁呆傻的反应,令不少人都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青锁姑姑不好吃相难看地吞岁岁月银,况且岁岁的背后是温孤雾白,仅这一点,便足以让青锁姑姑心生畏惧。 第206章 明晃晃的 青锁姑姑眼睛里泛着冷光,面上还得客客气气地扯出笑脸,她把月银袋子递给岁岁,又夸了句:“岁岁姑娘腕间的镯子好看。” 这是第二回暗示了。 明晃晃的。 想忽视都难。 众人眼神微妙,都在等着岁岁主动把镯子递上。 岁岁不管别人的目光,也只当没听清青锁姑姑的一再暗示,她一脸欢喜地接过月银袋子,没看里面装了多少,神色天真道:“青锁姑姑,原来你跟我眼光一样啊,我当时也觉得这镯子好看,而且这镯子是我前些时日在街边的摊子路过时买的。” 青锁姑姑一怔:“……” 岁岁这般率真的态度,倒是把她给弄得无话可说了。 这丫头真蠢。 也没半点眼力劲儿。 都不知道给点东西来讨好一下她这个大红人。 就这智商堪忧外加不懂得察言观色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得了世子青睐的? 还是说世子眼光另类,不爱聪明的,就喜欢傻的? 岁岁如愿拿了月银,并转身避开青锁姑姑的视线,她走出队列时,唇角微微一抿。 花茔上前一步,见青锁姑姑仍旧将视线落在岁岁离去的背影上时,看出青锁姑姑想要镯子的念头还没打消,她伸手在桌上一拍,震出声响,对吓了一跳的青锁姑姑摊开手:“姑姑,月银。” 青锁姑姑瞪了她一眼,心跳都被吓得差点停掉,她拍了拍心口的位置,将月银袋子递给花茔,带着怒气道:“领月银就领月银,拍桌子干嘛?” 空净院的人都这般没礼数的吗? 花茔接过袋子。 她是负责保护岁岁的,除了明面上领宣国公府丫鬟的这一份,暗中还会再从世子那边再领一份,且世子给她的,远比府里这点多。 但月银再少,那也是钱啊。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花茔将袋子往空中一扔,再伸手抓住,对瞪眼看她的青锁姑姑道:“我不拍桌子的话,难道还要继续站在这里吹冷风等姑姑你回神吗?” 花豚往嘴里丢了一颗炸得酥脆的花生米,咬得咯嘣作响后,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碎屑,随即对青锁姑姑伸手,俨然是讨要月银的动作,嘴里还道:“是啊是啊。” 青锁姑姑:“……” - 青锁姑姑忙完发放月银的事情,一些懂得规矩的丫鬟小厮都有给她送点孝敬,眼见兜里的钱越来越多,越来越鼓,她的心情也随之好转。 只是再一想岁岁腕间的白玉镯子,再看这袋全是碎银的钱袋子时,青锁姑姑仍旧有气。 那般成色的镯子,当真是可遇不可求。 因着心中有气,青锁姑姑回屋给秦氏禀报情况时,特意说了一嘴:“夫人,空净院的丫鬟到底没有经过我的管教,做事半点规矩也没有,花茔当众给我拍桌子就罢了,花豚更是半点都不尊重人,尤其岁岁,她最是傲慢,她竟然仗着世子宠爱整日打扮得跟个贵女似的,在下人堆里趾高气昂。她自个儿也不想想,她是个什么低贱身份,哪里配得上那样名贵的衣裳首饰?” 第207章 用,但不纵 秦氏吃了口茶,她放下茶盏,温暖的液体顺着喉咙而下,流入胃里。 而后,又随手翻开账本看了起来。 宣国公府下人众多,各院的开支明细还有一些琐碎的支出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记录,作为当家主母,秦氏就是要在管理好底下人的同时,再将各个院中的吃穿用度安排好。 青锁姑姑说了一堆,见秦氏专注地看着账本没有说话时,又道:“夫人,您是没看到,岁岁那些衣裳首饰就是花钱都买不到,就拿她今日的那件素色披风来说,四姑娘跟五姑娘都没能买到两套,还有她那镯子的成色,不比夫人妆奁里最值钱的那些首饰差。” “……” 秦氏眼神一冷。 她用人,但不纵人。 青锁姑姑跟了她多年,有些事情,旁人不知,她却是知的。 平日青锁姑姑仗着身份打压下人,只要不过分,她可以视而不见。 因为她觉得身边需要青锁姑姑这样的人来镇压底下的下人,让他们懂得分寸的同时,也要保持着对她这个国公夫人的敬畏。 但这不代表她就满意青锁姑姑的作为了。 何况青锁姑姑这回竟然胆大到敢去盯上空净院的人。 这是越界! 若纵容青锁姑姑这般行事,还听了青锁姑姑的挑拨,那么她费心与空净院那位世子维持多年的平和都有可能因此被破坏掉。 这样的平和现象是她苦心经营多年才得来的,她也深知温孤雾白不好得罪,且宣国公此人素来注重体统规矩,不会允许她的手伸太长。 秦氏抬手抓起茶盏,准确地砸在青锁姑姑身上—— 其间撒出来的滚烫茶水,烫得青锁姑姑浑身发疼,但她不敢反抗,惊觉自己刚刚的行为触怒到了秦氏,青锁姑姑立即跪伏在地,惶惶道:“夫人,奴知错!” 茶盏摔在地上,裂成碎片。 秦氏沉了脸。 那张总是和气的面容此时添了几分管事者的威严。 青锁姑姑害怕得浑身发抖,脸颊被茶水烫红了也不敢擦。 是她得意忘形了。 都忘了秦氏最讨厌谁在她面前搬弄是非这一点。 而且她说就说吧,竟然还因为没能拿到东西不服气越说越多。 再说空净院那边……她此次是犯了夫人的忌讳。 秦氏见青锁姑姑清醒过来了,心里明白人在高位坐久了之后的确容易飘飘然的心态。 好在秦氏掌管宣国公府中馈这些年,时刻知道府里每个人的界限在哪儿,也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以及该如何去做,否则今日青锁姑姑的下场,就是来日她在老夫人面前,在萧膑,在温孤雾白面前的下场。 秦氏继续将目光落回在账本之上,对跪着的青锁姑姑冷声开口:“自己去领二十板子,再把私吞的银钱全部退还,之后再去空净院外面跪着。” 青锁姑姑想到外间的雪,哆嗦问:“夫人,那奴要跪到何时?” 秦氏顿了一会儿,没管青锁姑姑可怜的视线,道:“跪到让雾白满意为止。” 青锁姑姑:“……是。” 第208章 给他 岁岁回到空净院后,没有提及领月银时发生的不愉快,更没有提及青锁姑姑。 花茔跟花豚也没说。 她们心知世子底下耳目众多,必然早已得知情况。 岁岁拿了月银回去时,抱着新的衣物回到后院,听从温孤雾白的话挑了一套男装换上。 因着是第一次穿男装,岁岁倍觉新奇。 花豚给她梳了男子发髻。 岁岁等花豚弄完发髻,拿起铜镜看了看里面的自己,之后又放下铜镜,一把抓过今日领到的月银。 下一刻,她披风没来得及穿,便兴冲冲地往前院跑去。 - 青锁姑姑受完二十大板以后,将收受贿赂的银钱还了回去,然后忍着痛,血迹未清地跪在空净院外请罪。 寒风刮得人面颊生疼。 雪势渐大。 青锁姑姑冻得面色惨白,她的膝盖深陷在雪地里,跪得生疼。 - 花茔胳膊肘处抱着一件披风跑出来,她没追上岁岁,只看到一身男装的岁岁雀跃地奔跑在长廊下,少女脸上流露出明媚烂漫的笑容。 花豚伸了伸懒腰:“好想睡觉啊。” 花茔盯着岁岁消失的方向,想到最初得知自己被派来守护岁岁时的失落,再到这一日日与岁岁相处下来,她突然觉得比起能更好的完成任务,成为世子的左右手,重振花家过往的荣耀,像如今这样平淡地守护着岁岁长大也挺好。 她看了一眼正打哈欠的花豚:“你是来伺候人的。” 花豚不得已收起睡意,说:“可是岁岁姑娘很好伺候啊。” 岁岁姑娘脾气好,还心性善良,必然能原谅她偷懒的。 花茔:“……” - 岁岁一路冲到前院,她娇小纤瘦的身形自由地奔跑在长廊之下,像一只尽情撒欢的猫儿。 温孤雾白临窗而立,看到岁岁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时,薄唇随之扬起。 很快,岁岁跑进屋内,站到他面前。 她小脸泛着一团健康的红润,并拉过温孤雾白的一只手,将领来的月银袋子放到少年的掌心。 从把袋子拿回来,岁岁都没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月银,她望着温孤雾白的双眼亮晶晶的,说:“世子,这是我的月银。” 温孤雾白感受到了掌心的重量后,问:“这是要给我吗?” 岁岁用力地点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看着她一身男装,恍若少年的模样,心里的计划也悄然落定,在事情没办成前,他没跟岁岁说他的打算,只是在岁岁高兴的目光下,将袋子重新放回岁岁的手里,又从一旁将放着的一个袋子拿过。 这个袋子的重量,比岁岁领来的重。 岁岁望着被退回来的月银,眨眨眼,心里有点低落,嗓音也有点丧:“世子不要吗?”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能给世子的。 所以岁岁领完月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些全部交给温孤雾白。 她想对他毫无保留。 所以连月银都能一文不留全给他。 “这是岁岁的月银,是岁岁该得的。”温孤雾白自然不会要她的月银。 他很开心。 开心她对他的信赖。 第209章 世子不是别人 少年拉过她的手,将早就准备好的袋子放到她的掌心:“府里给岁岁的月银,岁岁只管拿着,这一份,是我私下给你准备的。” 岁岁吃惊:“……” 少女樱粉的唇瓣微张。 怎么这世上还有做一份事拿两份月银的好事? 而且岁岁自认为来到宣国公府这么久,真没做啥事,反倒是被空净院的所有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还跟着温孤雾白学到了很多书本上的知识。 就连她所用的笔墨纸砚,也是温孤雾白买的。 温孤雾白对她润和一笑,眸中有暖意浮现,温声说:“岁岁的东西就是岁岁的,你要守护好你的东西,不要把属于你的东西轻易给别人。” 岁岁点头。 她对青锁姑姑就是这么做的。 尽管她知道这回没给青锁姑姑面子,铁定把人给得罪了。 但她不后悔。 反正她只要躲在空净院里,晾青锁姑姑也抓不到她的错处。 一下子收到两份月银,岁岁有些懵,又有些汗颜。 她在空净院每日除了吃喝玩乐,就是读书练字,甚至连身为丫鬟该做的一件没做,还花了世子大把银钱。 听到温孤雾白把他划分在‘别人’一类时,她脱口而出道:“世子不是别人。” 岁岁说话时的眼神分外真挚。 世子对她而言,不仅不是别人,还是很重要的人。 跟先生一样重要。 温孤雾白心里蓦地一软。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温暖的力量,将他冰冷的心脏有技巧地冲撞出一条条裂缝,再缓慢地对他的心脏展开包裹行动。 少年的眼底浮现欢喜的碎光。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他嗓音微哑,道:“于我而言,岁岁也不是别人。” 岁岁暂时没理会他话里的深意,也没看到少年眼中匆匆掠过的一丝被很快被压制的爱意,只是在听到温孤雾白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心里滋生出一股难以言语的欢喜。 真好呢。 世子跟她想的一样。 望着手里的袋子,她正要还回去,温孤雾白却不准,还独断道:“收着。” 岁岁迟疑了片刻,后弯起眉眼。 她是有点恃宠而骄的。 像这样老是被人宠着,护着,她感到幸福的同时,对于他人给予的好也接受的越来越快:“好。” - 萧有瑢及笄礼这日,宣国公府门前停满了马车。 来往宾客皆是望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岁岁待在空净院都能感受到这股热闹的氛围。 像这样隆重的日子,往往是府里最忙的时候。 花豚趁机跑去厨房端了几盘菜回来。 她趴在食案上,用筷子夹起蒸得软嫩异常的蹄膀,边将外面那层软嫩且油光四溢的皮儿用筷子剔除,边说:“这回好大的排场呢,来的宾客大多是什么国公爷啊,侯爷啊,还有伯爷等身份尊贵的人。” 这等场合,温孤雾白不能缺席。 岁岁作为他的贴身丫鬟,也不能缺席。 岁岁知道晚上会很忙,所以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在临出门前先用了一些饭食果腹。 她赶去前院时,温孤雾白已经收拾妥当。 第210章 萧有瑢的及笄礼 见到她,气质雍容的少年冲她一笑。 旋即,他与她一道出了空净院,往外走去。 这是岁岁第一次见识到宣国公府的热闹,并且,她还在这场及笄宴上看到了很多朝廷官员,世族公子或者世族贵女。 而她的打扮虽然惹眼,但放在这种场合却显得平庸。 然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边,就是想要低调都不行。 且因为岁岁的打扮穿着不像丫鬟,还有人将她错认成是谁家女郎的。 老太太与几位身份相当的老妇人坐在一处闲话,温孤雾白一现身,便引得不少目光,老太太见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岁岁,身边的几位老夫人也纷纷好奇地望向自己,笑着解释:“不,不是,那丫头不是谁家的女郎,是跟在雾白身边伺候的,就是个伺候人的不起眼的小丫头而已。” 她说完,其他人纷纷不再对岁岁过多留意。 只是丫鬟啊。 不过世子对身边丫鬟真是够好的,竟养得这般下血本。 萧有瑢的及笄宴,自然萧有瑢才是主角,如此场合,作为当家主母的秦氏也忙得脱不开身。 及笄礼开始,萧有瑢被仆从簇拥着走出,她今日打扮的异常明艳。 在大安,女子的及笄礼,以及男子的弱冠礼都是极其重要的,及笄礼意味着从此以后女子便可议亲,弱冠礼则意味着男子已成年。 待及笄礼完成,萧有瑢陪在秦氏跟宣国公的身边,与在场的妇人贵女们打招呼,其他府中的妇人在看到出落成人的萧有瑢时,纷纷对她大方的举止颇为满意,并连连称赞秦氏教导有方。 萧有瑢被夸,秦氏面上有光,老太太也面上有光。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她看着被众星拱月的萧有瑢,盯着她发间那颗有指甲盖大小且十分晃眼的明珠看了会儿。 温孤雾白顺着望去,问:“岁岁喜欢?” 岁岁摇头,那样大且漂亮的明珠,好看是好看,但想来价值也是极为好看的,她笑了笑,说:“算不得喜欢,就是觉得好看。” 人见到好看的东西,都会多看两眼的。 岁岁也不免俗。 - 待及笄宴结束,满府上下的人皆已乏累至极。 等主子们都去休息以后,府里负责收拾残局并恢复原样的下人们仍忙得跟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今晚宴席的主人公是萧有瑢,她也表现得非常好,收获了一片赞扬声,且不少家族的妇人都来主动交谈,俨然是在用一种挑选新妇的眼光在对待萧有瑢。 这一幕,看得萧有瑜既羡慕,又嫉妒。 都是国公府的女郎,却因嫡庶有别,在外收获到的目光和待遇便是天差地别。 回去的路上,萧有瑜想起萧有瑢及笄礼的热闹,她抓着康姨娘,布满期待地问:“姨娘,日后我的及笄礼也会如四姐姐的及笄礼这般隆重吗?” 康姨娘心里一酸,眼眶顿时红了。 而康姨娘的反应,已然给了萧有瑜答案。 萧有瑜抓着康姨娘小臂的手垂下,眼中亮光消失,原本红润的面色白了两分。 第211章 正因如此,更为心动 萧有瑜的嘴角扬起一点嘲讽的弧度。 她真是在席间吃杯酒吃傻了。 她不过一介庶女,哪里能拥有嫡女才配有的待遇? 康姨娘知道萧有瑜受了不少委屈,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去到外面都有人会拿萧有瑜的出身说事,至于跟萧有瑜来往的女子也都是些庶女之流。 一般有些身份的想要来结交的贵女们,也都不是冲着萧有瑜来的,而是因为宣国公府的三位少年郎。 毕竟萧有瑜在外面再被排挤,她也是这三位少年郎的庶妹。 这望都城啊,有的是想要嫁入宣国公府的女郎。 何况宣国公府的三位少年都各有风姿,又非纨绔之流。 萧有瑜嘴角垂下。 康姨娘看出她情绪低落,拉过她,抬指将眼角的泪擦掉,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说:“瑜儿,将来你的及笄礼虽然不会有你四姐姐这般隆重,但是也不会冷场,好歹你是宣国公府的五姑娘,你的父亲是宣国公,你的三位兄长也在望都城内颇有名声。” 萧有瑜并没有被康姨娘的话安慰到,反而问道:“但他们的荣耀会是我的吗?” 康姨娘被问住:“……” “看吧,他们的荣耀与风光都是他们的,我依旧是宣国公府里无人问津的一棵杂草,那些想要接近我的贵女,不过是把我当做她们接近三位兄长的踏脚石,她们都在利用我。”萧有瑜年纪不大,可自小看得多,明白的也多,她说完,脸上又浮现一丝倔强:“姨娘,我是庶女,是被排挤,也遭受他人的白眼,可我不想沾别人的光。” 这是属于她萧有瑜独有的傲气。 康姨娘闻言更是心酸。 两人离去后,温孤雾白跟岁岁从假山后走出。 晚间寒意加重,岁岁两颊被刮得刺疼。 她没在意自己,而是侧身,替少年拢了拢散开些许的披风。 这一刻,岁岁恨不得快点长高长胖,替身侧苍白秾丽的少年挡住迎面砸来的风霜。 在见识过今晚萧有瑢及笄礼的热闹,以及听完萧有瑜的话后,岁岁的心情丝毫不受一点影响。 她知道及笄礼是什么,也知道及笄礼对女子意味着什么。 可她认为无须在意。 岁岁觉得,她将来若是及笄,不需要多隆重盛大的场面,只要她认为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在身边就足够了。 温孤雾白知道她的心思,握了会儿手炉后,他将手炉往她面前一递。 今生岁岁的及笄礼,他会在的。 岁岁接过手炉,随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这个动作,超乎了他跟她之间身份界限,也超乎了男女大防。 她用冰凉的手指去感受了一下少年手背上的温度。 少年目光一愣。 被她触碰过的那片肌肤冰冰凉凉的。 有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温孤雾白不禁垂眸看了看自己被碰过的手背。 他明白岁岁做出这般的行为纯纯是出于对他的在意和关心,也明白现今的岁岁对他的关心是自然而然的,根本不具备任何暧昧的信息和色彩。 正因如此,他更为心动。 第212章 决定 往往是这种自然相处时产生的由内而外想要接触的碰触,最是打动人心。 温孤雾白感觉心跳都加快了些。 未免被岁岁看出端倪和自己的不自在,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有些慌地移开视线,嗓音微涩:“……我不冷了。” 岁岁感受过他皮肤的温度,确认他不冷后,这才心安理得地抱着手炉:“那我给世子继续抱着手炉,一会儿世子若冷了,一定要记得同我说。” 温孤雾白与她并肩走着,将被她碰过的那只手往披风里藏了藏,似乎是想要通过这样的动作把那点触感藏住,他抿唇轻笑,眸中有笑意倾泻而出。 他说:“好。” 他希望能跟岁岁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也希望时光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 送往宫里的信件,很快有了回复。 温孤雾白在决定让绸缎铺的娘子为岁岁制作男装的时候,就生了想要把岁岁带在身边的想法。 他不想再看到每回回府时岁岁都待在角落里等他,同时,他也希望岁岁能够接受更专业也更好的授课方式。 他虽学富五车,但毕竟比不得正经传道授课的大学士。 岁岁是有悟性的,她不仅爱学,爱问,还在很多事情上一点就透,有的时候还会给出与世人不一样的观点和见解。 那是令人惊喜的进步! 这也令温孤雾白在教她的过程中自身也在得到提升和收获。 而随着这么多日的教导,让温孤雾白渐渐明白,岁岁应该拥有更好的教学条件和环境,她不应该被困在空净院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她能在短时间里学习这么多东西,并且进步神速,说明她就算换一个环境,也能很快适应。 他想把最好的一切给岁岁,包括吃穿用度,包括学识。 普天之下,学院众多,望都的学院他都一一调查过,目前所有书院的教学质量仍是以国子监为首。 显然,把岁岁独自一人放在国子监他是不放心的。 他也不可能为了教导岁岁,请旨辞去进宫伴读一事。 所以温孤雾白冥思许久,决定让岁岁女扮男装同他一起进宫伴读。 国子监是先生众多,是集齐了各方面的大才,也是望都乃至天底下的最高学府,但是比国子监先生学识更高的人,都在翰林院。 皇子们的老师,是翰林院学识最高的官员,而掌管翰林院这些官员的,唯有帝师。 现任帝师,曾是当今老师,如今又被委以重任教导七位皇子。 温孤雾白想,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至于岁岁的身份倒是不需要做出多大的改动,也不需要太明确,只需要姨母向圣上说明岁岁是温孤一族已故的旧人之子即可。 温孤一族想要照顾旧人之子,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再者有温孤雾白跟在岁岁身边,谁都不会为难岁岁,如此一来,也可以保证岁岁的女儿身不被识破。 等将来岁岁长大一些,女儿身无法掩饰了,他再找别的理由把她从进宫伴读的名额里弄出来即可。 第213章 商量 圣上目前对宣国公府忌惮,对文武百官忌惮,甚至放任皇子们私底下斗得你死我活,可死去的温孤一族对圣上而言不值得费心。 因而在决定这般做的时候,他就知道此事能成。 温孤雾白将信件的内容一目十行地看完,随手丢进炭盆里烧成灰烬。 火舌舔着信纸边沿扩大燃烧。 猩红热烈的火光,照亮少年清冷入画的眉眼。 姨母在信中的大意是事情办妥,圣上已经同意这位‘温孤一族的旧人之子’与他一起入宫伴读,并且,姨母还用熟稔的语气在结尾处说了一番夸赞温孤雾白的话。 其中的内容……无非是惊讶于他的大胆,夸他不再是曾经的小古板跟小圣人。 温孤雾白嘴角噙笑。 大胆没什么不好。 当小古板跟小圣人也没什么不好。 都是个人的选择罢了。 岁岁进屋时,闻到了一股纸张被烧的焦味,她顺着源头看去,就见炭盆里剩下一团黑色灰烬。 温孤雾白坐在暖炕上品茶,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棋局,那是他闲来无事自己跟自己下着玩儿的。 因为有前世的虞府事件,所以这一世温孤雾白决定把自己的安排告诉岁岁,让岁岁掌握做选择的主动权,而不再是被他推着往前走。 岁岁察觉到氛围有些凝重,她缓步过去,在温孤雾白的面前坐下。 她盯着少年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后,方小心地问:“世子,你怎么了?” 世子看上去很严肃。 总感觉有大事发生。 多半还跟她进来时看到的那团黑色灰烬有关。 温孤雾白听出她话语间的小心,意识到是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影响到了她,立即将周身气势一收,温声开口:“岁岁,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岁岁正襟危坐。 温孤雾白此时的状态,与平日上课时有些像。 但要更严肃。 她挺直背脊,一副乖学生的模样:“世子请说。” 温孤雾白见她紧张成这样,浅笑一声,他抬手握住茶壶的把手,给她倒了杯热茶,将声音放轻:“不用紧张。” 岁岁端过热茶,送到唇边小口啜饮。 她从外间来,身上带着冬日的寒意,这会儿喝点茶正好暖胃。 温孤雾白等她放松下来后,继续说:“我想你与我一同进宫伴读。” 岁岁瞪圆眼睛:“???” 由于太过震惊,导致她握茶杯的手指差点脱力。 进宫伴读??? 她??? 她可以吗??? 岁岁咽了咽口水。 若非此话出自温孤雾白的口,她还以为是在做梦。 岁岁现下学了不少东西,识了很多字,平时不跟着温孤雾白读书练字的时候,私底下回到后院就会找书看。 渐渐地,她懂得了更多,也知晓了女子想要光明正大的读书在大安王朝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大安王朝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更不可能允许女子像男子一样出入书院。 即便世家大族的女子能在私底下跟着女先生们读书识字,可族中长辈为她们安排所学的东西是被规定的,是有限的。 第214章 蛊惑 岁岁有一回好奇四姑娘五姑娘她们学的内容,所以偷偷买了女诫女则等书籍回屋翻看。 结果她没看到一半,就坚持不下去了。 这一类的书籍,大部分都是在要求女子应该如何去做,比如在出嫁前该如何乖巧懂事,如何孝敬父母,又要在出嫁后如何伺候丈夫,伺候公婆。 除此之外,上面还规束了女子的一言一行。 比如:不可疾行、不可做大动作影响美观,不可多食、贪食、不可言行无状、姿态不端。体态不可不轻盈。 岁岁秉着好学的心态苦大仇深地看完以后,才明白为何世子会让她读男子读的书了,也明白先生当年在金石村明明规定了女孩也能来读书,却没有女孩来学了。 乍然听到温孤雾白如此说,岁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但她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猝然加快的心跳。 她是心动的,期待的。 可…… 她担心事情败露后温孤雾白被责罚,也害怕宣国公府上下会因为她的决定受到牵连。 进宫伴读…… 她一介女子,要如何才能? 温孤雾白猜到了她的顾虑。 他既然敢做,就不害怕承担后果。 再者而言,眼下岁岁身量纤细,身段还未显现,扮作男子不会被人认出。 且这世间不乏男生女相的美少年,就拿宫里那些长相白净的小太监来说,若他们刻意去学女子神态,换上轻纱罗裙,行于街上,外人连他们是雌是雄都分辨不出。 他的嗓音里,带了一丝蛊惑:“岁岁想不想读更多的书?” 岁岁眼眸轻颤:“……” 想啊。 怎么会不想。 当她认的字越来越多,她也越渴望了解更多。 她想知道,男子读的书到底有哪些,与女子所看的书差别有多大。 温孤雾白注视着她的神情,她不会隐藏心事,尤其在她信赖的人面前,她会把所有的想法都通过那双乌黑水润的眼睛传递出来。 在准确感知到岁岁的想法以后,少年的薄唇扬起了然的弧度:“岁岁想不想看看天潢贵胄们读的是哪些书?又学得是些什么?” “……” 岁岁眼里的渴望加重。 她的答案,显而易见。 但想跟做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想,自己的自私,拖无辜的人下水。 温孤雾白倾身靠近,他的一只手肘撑在小几上,幽深的眼睛似表面静谧实则暗中汹涌的深潭,只要岁岁动一动心思往里探入,就会被其中的力量吸引进去。 他确定地说:“你想。” 少年秾丽的面容一点点在她眼前放大,岁岁看得目不转睛。 心跳,停了半拍。 她的大脑开始空白,所有的感官被无形弱化。 这一瞬间,她只看得到他,也只被少年眼中涌现的流光吸引。 此刻的温孤雾白惑人极了。 像是凛冬深夜里勾人坠入深渊的妖魅。 危险,蛊惑。 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需一个眼神,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吸引着路过的行人驻足,再奋不顾身地朝他而去。 第215章 折服,心动 这是岁岁没在他身上见过的另一面。 有些危险。 可又让人控制不住的为他折服,心动。 花豚说,望都的世家贵女们大多肖想世子,纷纷想嫁入宣国公府,成为世子妃。 岁岁不由分神地想着,若那些贵女们有幸得见世子这一面,会不会为之尖叫,疯狂。 温孤雾白尾音稍稍往上一扬,说出来是问话,给人的感觉却透着笃定:“是吗?” 岁岁没说话,但脑袋很诚实地点了点。 随即,岁岁的眼瞳瞪圆到最大:“……” 糟糕! 她这举动跟承认有何区别? 岁岁再次咽了咽口水。 她抵抗不住这样的温孤雾白。 于是,她往后退开些许。 即便如此,少年身上那股淡淡的苍术气息还是不断地往她鼻子里钻,一缕,又一缕,接连不断的。 这股气息,弄得岁岁大脑停顿,心神俱乱。 她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指随着她不受控制的心境缓缓收紧。 岁岁准备继续往后退,温孤雾白看穿她的企图后,伸臂过去,按住她的手腕。 岁岁动作一顿。 少女细白的腕间,戴着光泽莹润的玉镯,与她的肌肤相得益彰。 温孤雾白的手指恰到好处的透过她的衣袖落在玉镯之上。 他并没有做出半点强势的动作,仅用指腹在玉镯之上无声地敲了两下,再抬起含着笑意的幽瞳,望向她的眼眸,嗓音微哑:“岁岁,不是想保护我吗?” 岁岁僵硬得不敢动,不明白话题怎么会扯到这里,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脑袋:“想。” 温孤雾白继续道:“既然想保护我,那就留在我身边吧。” 岁岁心动的程度在被放大。 是啊。 跟在世子身边,才能时刻保护他。 但岁岁再傻都知道温孤雾白说这样的话是在蛊惑她,拿捏她。 他看出了她的心动,也看穿了她的内心,他只是在用这种理由来给她一个正当犯错的借口。 尽管看透了这些,岁岁还是情不自禁地往下问:“我要如何才能陪世子进宫伴读呢?” 如果只是进宫,罪责很轻,轻到几乎没有。 可如果是进宫伴读,这意味着她将与他一起跟着皇子们接受当朝大学士们的教导,意味着她从此将会接触到全新的领域。 她能感受到这件事情背后的本质是——世子想给她世上最好的学习条件和学习环境。 感受到这一点后,岁岁更为动容。 世子对她真好。 竟然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但也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些,岁岁更不能拿他去冒险。 温孤雾白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待岁岁点头,他便能光明正大地把她带在身边。 “我在几日前便给姨母写信,为你安排了温孤一族已故的旧人之子的身份,姨母也征得圣上恩典,所以只要你愿意,日后只管女扮男装同我一起出入宫中即可。而且你跟在我的身边,无人会来找你麻烦,也能保证你的女儿身不被发现。” 岁岁想起进屋时闻到的那股纸张被烧焦的气味,以及看到的那团黑色灰烬。 第216章 铺路 所以世子在她进屋前烧掉的,是他跟贵妃娘娘私下来往的书信。 世子做这些,是在为她铺路。 再有,女扮男装,不失为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岁岁知道自己长得是何模样,对比同龄的女孩,她清瘦,稚嫩,还身量矮小,确实是扮作男子都不会惹人怀疑。 迎上温孤雾白沉寂的目光,她心动的指数再次攀升。 没有人不想学的更多,过得更好。 她也一样。 她生于底层,又尝尽苦难,所以一旦给她机会,她会毫不犹豫抓住这个机会的尾巴。 她也不管最终是否能抓住,但她一定不会放弃伸手的时机。 先生跟她说过很多的话。 很奇妙的是,在先生离世后的几年里,她遭遇过太多的欺凌,这导致岁岁对于先生生前同自己说的话在一点点变得模糊。 甚至……有些话她都记不清了。 自打进入宣国公府,留在世子身边以后,那些变得模糊的,被她快要忘记的记忆再次清晰无比地在脑海里浮现。 先生说:“世间大才,大多在国子监,所以国子监是天下学子向往的最高学府。而比国子监还要令人向往的,是皇宫,是朝廷收录了千万古籍的翰林院。” 岁岁想去走一走,看一看。 温孤雾白的话,将她的妄念给点燃了。 可岁岁到底是理智的,她没有被妄念冲昏头脑。 她是想要去见识先生说的那个地方,是想要开拓自己的眼界和学识,但如果拥有这些的代价是连累他人,那她宁可不要。 不要把自己想要的建立在别人的苦难和性命之上,这是岁岁骨子里的原则,也是岁岁将奉行一生的行事准则。 岁岁不敢做冒险的事情。 尤其这种事情败露后等同欺君。 这是要掉脑袋的。 她留在空净院,是想保护世子,不是为世子带来麻烦的。 因此,她问:“万一呢?” 温孤雾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笃定道:“不会有万一。” 岁岁不敢拿温孤雾白跟宣国公府上下数百条性命冒险:“可是……” “不会,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温孤雾白打断她的话,眸中涌现自信的波光:“放心,有我在,如果一旦当你觉得情况不对,会被谁发现,或者我觉得形势不对,我就会让你成功消失,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会解决一切。 不会让她有半点后顾之忧。 岁岁到底没能给出温孤雾白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也没有逼迫她当场答应。 他唤她来,只是想要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让她知晓他的打算。 至于岁岁最终怎么选择,他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 他希望岁岁拥有最好的学习环境。 但前提是岁岁愿意去拥有。 他可以为岁岁努力去争取和创造最好的条件,但他不会再像上一世一般不让她拥有对事情的知情权。 岁岁走时,少年坐于原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茶盏,轻叹一声后,悠悠道:“岁岁,你真舍得让我置身危险吗?” 岁岁乌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第217章 她不好骗哒 她身形一定,迈出去的脚步顿住。 旋即,岁岁眼底的挣扎消失。 她想到了时刻跟在温孤雾白左右的泱十与尫九。 他们是世子的护卫。 他们会保护他。 现今的岁岁到底不再是刚入府那会儿对空净院对温孤雾白一无所知,她小声地说:“世子身边有泱十跟尫九呢。” 休要诓她。 她已经成长了,进化了。 她不好骗哒。 温孤雾白闻言,长眸一敛,而后,又薄唇微勾,将唇瓣轻轻一抿,怅然道:“岁岁说的是,但真的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一面要顾着保护我,一面要顾着替我击退歹人,未必能够时刻陪在我身边次次替我挡去危险。” 岁岁听完,心中不止一点点的动摇。 说的也是啊。 可她还是保持住理智,抬步走了。 温孤雾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莞尔失笑。 - 当晚,一向好眠的岁岁睡意全无。 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岁岁一闭眼,脑海里就自动闪现先生的脸,还有少年同他商量时的语气。 于是乎,岁岁这一晚就在睁眼,闭眼,翻身,再翻身,继续翻身中反复度过。 一直到天快亮时,她的眼皮才开始打架,她也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 花茔跟花豚等候在外间,两人见岁岁到了已经起来的时辰却迟迟没有动静,担心她是不是生了病。 毕竟寒冬时节,风邪入体是极为常见的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伸手将门推开。 花豚走到床榻边,见岁岁呼吸匀称,眼角下方有一片浅浅的青色时,拉过岁岁的手腕,颇有模样地把起脉来。 花茔瞧得一愣,她把花豚带来空净院的时候只知道这丫头有一双胖乎乎的巧手,擅长各种漂亮好看的发式,却不知花豚竟然还懂得岐黄之术。 她一惊,道:“你还会这个?” 花豚摸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像个老大夫似的用一副谦虚的口吻说:“略懂,略懂。” 花茔:“……” 花豚把完脉,将岁岁的手放回被褥里。 花豚在花茔的注视下道:“我没被花家救下前,我的父亲曾靠经营一家药铺为生,我幼时虽笨,还是跟着学了点皮毛。后来,我父亲遭遇祸事,我才阴差阳错地被买入花家。” 花茔沉默地听着。 花家有一部分女子,确实是从外面的人口市场买来的。 她问:“岁岁情况如何?” 花豚起身,拉着花茔一道出去,将门关好后,才说:“花茔姐姐,你就放心吧,岁岁姑娘没事,她就是思虑太重,以至昨夜失眠而已。” 花茔望了望天色:“世子怕是还在等着岁岁一起用早饭。” 花豚想了想,她不像花茔那样懂得拳脚功夫,就算遇到危险时也只会一点逃跑的本事,于是负责寸步不离守在岁岁屋外的任务只能交给花茔,花豚则决定去做比较微小的事情:“我去禀报世子。” 花茔:“我正有此意。” - 一桌子早饭渐渐凉了。 温孤雾白抬指,以指腹探了探碗壁的温度,再度望向空荡荡的门口。 第218章 扑了他满怀 岁岁怎么还没来? 温孤雾白有些担心,正准备派遣尫九去看看情况,花豚及时跑来,她喘完气,进屋道:“世子,岁岁姑娘昨夜没睡好,眼下正在补眠。” 温孤雾白对着一桌早饭没什么胃口,命人撤了下去。 想到他昨晚同她说的事,再一想岁岁谨小慎微的性格,觉得岁岁没能睡好也不奇怪。 进宫伴读不是一件小事,换做谁都会慎重考虑,何况是岁岁。 他若催促,只会给她增加压力。 所以啊,不妨再等等。 - 这日正午,宫里传来圣旨。 萧膑刚下朝回来,才在秦氏的屋子里用了点饭,听到有圣旨到的消息后,稍一琢磨,就猜到了所为何事。 近来难民的事情刚结束,朝廷又在为各地闹饥荒的情况焦头烂额。 除了这些,四处作祟的旧党余孽天理教也得铲除。 今日早朝,文武百官聚在一起议论的便是如何铲除愈发猖狂的天理教。 只是萧膑没想到,这事儿会落在他的头上。 萧膑放下筷子,对她道:“夫人,我要离开望都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府中事宜都需劳你费心了。” 秦氏观他神色,知晓必是大事,道:“夫君放心,府中一应事宜我定会打理妥当。” 萧膑与秦氏相敬如宾多年,深知她的能力,与秦氏交代完,他出去接旨。 接完圣旨,萧膑回屋换下朝服,与老太太话别后,他来不及对几个儿女多做叮嘱,马不停蹄地离开宣国公府,率领四万兵马,前往禹城剿灭天理教。 满府上下的人送完萧膑后,各自回到院中。 温孤雾白行在小径上。 父亲被派去禹城剿灭天理教教众一事前世也有发生,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 忽的,他嗅到了一股冷香之气。 岁岁也闻到了。 这是他们上回从老夫人院里请安回来走过的路。 风起时,吹来一片片杂乱无章的梅花花瓣。 温孤雾白缓步在前面走着,岁岁一边去跟他的脚步,一边伸手去抓吹来的梅花。 她像在玩扑蝶游戏,在后面蹦蹦跳跳的。 岁岁玩得入迷,没注意到前方停下的温孤雾白,她再次追随花瓣往前扑去的时候,正好与转身过来的温孤雾白正面相撞! 她脚下收不住力道,一下扑进了少年怀里。 岁岁眨眨眼:“……” 温孤雾白愣了愣:“……” 他长睫一颤。 心跳失衡。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扑过来,还那么巧合地扑在自己的怀里。 岁岁也没料到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她也不知道,温孤雾白花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将想要拥她入怀的念头压住。 她待在他的怀里,柔软的发丝散落至他的衣袍。 少女清甜的气息,扑了他满怀。 这令温孤雾白心动不已。 他看着自己下意识想要去抱岁岁的手,想到岁岁如今的年纪,以及这样的动作超乎界限后,在无人看见前悄然收回。 岁岁的手里还抓着几片花瓣。 她回过神,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无人撞见后,退开两步,离开了从少年满是苍术气息的怀抱。 第219章 好不容易才抓的 温孤雾白见她抽身抽得如此之快,心里有些遗憾。 岁岁心中焦急,她怕他误会,立马对着他摊开手心,将抓在掌心的花瓣摊开给他看,以此来证明自己刚刚不是故意的,而是在抓花瓣。 她撞了人,自知有错,待查看了一番温孤雾白的脸色,确认他没有哪里受伤,也没有生气后,惭愧道:“世子,抱歉,我不知道你会转身。” 也怪自己抓花瓣抓得太入神了。 她的眼里掠过懊恼的情绪。 她这人就这样。 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格外投入。 这也会令她忘却周遭的一切。 岁岁认为,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她得改改,否则下次不小心把温孤雾白哪里撞疼了,便是她的罪过。 温孤雾白的看法与她截然相反。 他恰恰喜欢极了岁岁的专注,也喜欢岁岁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自然而然的冲撞和冒失。 因为对他信任,所以她才能在他身边的时候很快集中注意力。 他不想继续前世那种身份阶层分明的相处方式,不希望再被她当做主子,以及需要伺候的夫君。 这一世,他内心真正渴求的,是跟她建立起一种平等且互相喜欢又互为依靠的关系。 他要成为她的意中人,成为她的依靠。 而她,从来都是他的意中人,也是因为她,他为自己的心找到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面对岁岁懊悔的目光,温孤雾白不以为然。 他见风吹来时,差点将她掌心的花瓣给吹走。 想到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也是托了这几片花瓣的福,她才会被激出欢脱且冒失的一面,当即下意识将手放在她的掌心上。 他用手掌将那几片花瓣盖住。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这样盖在她掌心的时候,稳稳挡住了骤然掠过的风,成功阻止了花瓣被吹走。 他任由感官放大,竭力感受掌心下属于岁岁的温度,眸中泛起一层清浅的涟漪。 岁岁也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被温孤雾白这般注视着,她有一种心跳加快的悸动。 待这阵风掠过后,少年将落在她掌心的手松了几分力道,他在低眸时垂下长睫,挡去眼底的心动与喜欢,说:“这花瓣是岁岁好不容易才抓住的,不能被吹走。” “……” 岁岁的另一手半握成拳,攥紧了掌心的花瓣。 她听温孤雾白的话,将掌心的花瓣抓紧。 温孤雾白抽回手,藏到身后,指腹轻捻,转而道:“不用道歉,岁岁也没有错。” 岁岁听完,不再有心理负担地笑了一声。 她将抓住的花瓣放到另一只手里,目光触及腰间挂着的香囊时,立即有了主意。 香囊是花豚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的,她跟花茔一人一个,说是平时能够用来放些小东西,比如爱吃的小零食,或者是一些碎银。 不想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岁岁想罢,将抓来的花瓣尽数放进绣着柿柿如意图案的香囊里。 温孤雾白看着她低垂的小脑袋,抬手在她柔软的发顶揉了几下。 第220章 沉思 岁岁今日少练了一篇字帖。 不是因为她想要偷懒,而是她把这些时间用在了沉思上。 其他各院或多或少因为萧膑的离去有些影响,但空净院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 岁岁整日待在这里,身边除了花茔跟花豚外,也没有其他能说话的同龄女孩儿,对此,岁岁不但不觉无聊,反而能在其中找到自得其乐的方式。 她喜欢这样的惬意跟安静。 她也喜欢去细细感受时光一点一点从指尖流逝的感觉。 更喜欢极了这种每时每刻都任由自己分配的自由。 她可以用这些时间来读书练字,翻阅书籍;也可以用这些时间来跟温孤雾白说话,跟他请教问题,不请教问题的话也可以说一些其他无关紧要的;还可以再利用一部分时间来放空脑袋。 比如这会儿,岁岁望着书案之上的一捧花瓣在发呆。 这都是她今日在回空净院的途中抓到的梅花花瓣。 温孤雾白见她没有练字,也没打扰她。 近来宫里伴读的课业不多,温孤雾白往往能很快完成。 唯一让他比较感到困扰的,就是六位皇子想方设法的接近,以及有意无意地表现出拉拢之意,为了躲避他们,温孤雾白每回都得找机会抽身。 每当这种时刻到来,他就觉得那位在课间公然睡觉的七皇子分外顺眼。 这位七皇子也是懂得自己的处境,知晓自己生母出生不光彩,知晓自己不得父皇喜爱,也没有一点可以用的势力能作为依靠,所以自小就过得比其他皇子要混不吝。 说他是皇子,不如说他是纨绔更为贴切。 但这样的人其实是聪明的。 他看透了自己的处境,所以懒得去争去抢,恰恰能够躲开一场场腥风血雨。 在岁岁发呆的时候,温孤雾白想的是这一世他应该要选择谁扶持,六位皇子各有才能,各有手段,也都是善于在人前伪装的好手,他们的背后有的有倚仗,有的势微。 好在眼下还早,几位皇子斗得再凶,也没彻底撕破脸皮。 他且做他的旁观者,继续看皇子们斗得你死我活即可。 至于他最终要选择谁,这都不是他认为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距离储君之位定下还有几年,他大可以借这几年时光好好地跟岁岁相处。 当然,岁岁在想什么,他也全部知道。 这是还在纠结要不要进宫伴读呢。 岁岁盯着花瓣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冒出来了无数个小人,为首的两个小人表达出不同且对立的观点,其余的小人就像是在投票一样选择其中一方支持。 很快,岁岁的脑子里就被这些小人吵得炸开了锅。 去? 不去? 这是个值得被严肃对待的问题。 所以她脑子的小人吵到最后,仍是没有答案。 岁岁叹息两声,她一手撑脸,一手拿过笔架上的狼毫放在嘴唇上。 少女粉唇往前一嘟,这样的动作显得她整张脸圆润许多。 她瞪圆眼睛,努力往前撅着嘴,也仅仅是将笔架在上唇没一会儿就掉落下来。 第221章 数花瓣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见她连纠结的神态都如此灵气逼人,憨态可掬,不禁弯了唇角。 岁岁盯着掉落在长案之上的狼毫看了两眼,有些心虚。 这么贵重的笔,让她给当玩具用了。 她默默在心底双手合十,默念数遍:罪过罪过。 温孤雾白见她即将抬头往四处张望的动作,率先一步抓过一本摊开在旁侧的书籍,在岁岁的目光扫过来时,他已然用书籍挡住了自己半张脸,并垂眼,一副看得正入神没注意到屋内半点动静的模样。 岁岁由于太过着急,没细看屋内的情况,她能确定温孤雾白是在看书,没有注意到这一幕时,偷偷地翘起嘴角,再偷偷地将掉落书案的笔捡起,将其放回笔架。 尫九立在门外,看了眼自家世子拿倒的书籍。 这也能看得进去? 泱十顺着他的视线一瞧,轻咳了声,示意尫九不要多管闲事。 尫九:“……” 花茔跟花豚站在外间。 花豚剥着瓜子,冲花茔递了个眼色,小声唤道:“花茔姐姐。” 花茔一心二用,她一边无聊地数着上空飞过的鸟儿,一边搭理花豚:“嗯。” 花豚继续剥瓜子,她动作快,一会儿功夫就剥了小半把,再将剥好的瓜子仁往嘴里一扔,含糊地说:“……倒了。” 花茔一时没能理解:“什么?” 花豚只得再度道:“世子的书……书倒了。” 花茔了然,而后撇开视线,说:“记住,你什么都没看见。” 花豚:“……是。” - 屋内的岁岁光顾着心虚,自是没注意到温孤雾白把书拿倒的细节,反而是温孤雾白感受到了尫九频频看来的视线,他垂眸一瞧,发现书拿倒了以后,眸中划过一丝尴尬。 见岁岁没有发现这一点后,他赶紧把书正过来,然后用书籍遮脸,露出一双眼睛,继续观察岁岁的举动。 岁岁把笔归位后,又盯着花瓣看了会儿,随即,她开始一片一片地数起来。 温孤雾白心中生疑。 岁岁垂着脑袋,她一边用指尖将花瓣一片一片移开,一边粉唇蠕动,无声地念:“去、不去、去、不去……” 她反复地念着,再重复地将花瓣一片接一片挪开。 温孤雾白挑眉。 她这是拿不定主意,所以把是否进宫伴读一事的答案寄托在用数花瓣的方式来做选择了。 少年淡漠的眉眼在刹那间柔和。 在他看来,岁岁根本不用如此纠结,凡事遵从本心即可。 她既然想陪他一起进宫伴读,就没必要为了重重顾虑来掩饰本意。 她应该相信他能解决一切,还应该把所有的问题统统扔给他来解决。 不过他也知道,岁岁就是这样的性子。 她遇事时,需要抉择时,总喜欢把一切因素摆在面前,还总习惯性地把自己的喜好摆在最后。 他只但愿,待岁岁数完这捧花瓣,最终得到的答案既是遵从她本心的,又是他所期盼的。 在岁岁专心数花瓣的时候,温孤雾白也在注意她的唇形,判断她说的是什么。 第222章 去 当看见堆积的花瓣越来越少时,已经预见最终的答案是什么后,温孤雾白正想过去将其打断,却见岁岁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岁岁的面前还剩下五片花瓣。 最终的答案是什么,显而易见。 温孤雾白不想她失去这个机会。 岁岁也盯着那仅剩的五片花瓣陷入了沉思。 继续往下数的话,答案是——不去。 可岁岁的内心深处抗拒去面对这个结果。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哪怕她设想了种种暴露后的结果,但她心底始终是想去的。 静默约一刻钟后。 岁岁眼底的犹豫不决变得果断坚决起来,脑海里的种种念头种种设想统统消失不见。 她在温孤雾白的注视下,抬手将剩下的几片梅花花瓣抓住,再一把塞进嘴里。 温孤雾白神情一怔,他起身过去,对她吃花瓣的行为表示无奈,温声道:“别乱吃。” 岁岁将花瓣嚼吧嚼吧后吞咽而下,花瓣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冷香,她抬眸,目光亮晶晶地望着他,嗓音清脆:“去。” 温孤雾白嘴角的弧度扩大,问她:“确定了吗?” 岁岁目光清亮:“嗯。” 温孤雾白:“那就去。”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都知道女扮男装进宫伴读是一个大胆又冒险的决定,但他们就是想去。 - 天蒙蒙亮时。 宣国公府门外已经备好马车。 岁岁身穿男装,像极了十多岁的少年郎,她束着男子发髻,穿着合身的男子衣袍,外间罩着石青披风,与温孤雾白一道上了马车。 花茔也扮作男子随行。 花豚则负责留守在空净院里,万一府里有人问起岁岁的动向,她便负责替岁岁的不在找借口。 - 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岁岁坐在温孤雾白对面,她的旁边放着一个招文袋,里面装着伴读所需要的书籍,还有一些则是方便携带的笔墨,她将厚厚的几本书找出来看了看。 她如今认识了很多字,可她目前所学的内容还没有到如此深奥的地步,因而上面的许多话,在岁岁看来认识字却不懂其意。 温孤雾白安静坐着,马车空间极大,为了保暖,里面还放了两个炭盆,另置了一张小几,上面摆着几碟瓜果点心,方便饿了时用上一些先垫一垫肚子。 见岁岁翻开第一页时就皱起了眉头,他道:“不懂就问我。” 岁岁确实不懂,甚至还有些字都不认识,她抱着书坐到他的身边,放在膝上,问出自己请教的问题。 等温孤雾白替她解答完,她也听懂了以后,点了点脑袋。 随即,岁岁想起来自己进宫伴读的身份是捏造的,至今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时,问他:“世子,我如今跟着你进宫伴读,万一别人问我叫什么,我该怎么回答?” 温孤雾白觉得她既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必是心里有了主意:“岁岁想叫什么?” 岁岁见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脸色微红:“……” 温孤雾勾唇,说:“岁岁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第223章 就叫温孤植,可以吗 岁岁唇瓣微抿,一缕笑意从眼底漫出。 世子也太好了吧。 不但请求贵妃娘娘替她在圣上面前说话,让她进宫伴读,还事事尊重她,不忘时刻在意她的感受,询问她的意见。 就连她的小心思,他都会毫不吝啬的满足。 岁岁想,她今年的新年愿望一定要许让世子无病无灾,远离祸难,哪怕遇险时也要逢凶化吉,还要许愿他一辈子坐享锦衣玉食,长命百岁。 温孤雾白见她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并把话题绕回去:“所以,岁岁想叫什么?” 岁岁确实如他所料想好了名字。 她原本想着,如果贵妃娘娘跟世子已经商量好给她安排好新身份新名字,那么她准备的名字就用不上。 如今既然她还没有名字,那么她就可以把自己昨夜想好的名字在这里派上用场。 她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眸中有银河一般的流光闪过,满怀期待地问他:“世子,你说我叫温孤植怎么样?” 温孤雾白的温孤。 先生名字中的植。 他们,是她目前生命里对她最好也对她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个在冰冷的河流之上救了一出生就被放在木篮里顺水漂流的她,养育她五年。 一个在一群被卖进府中的丫鬟里面没有犹豫地选择留下她,让她从此脱离花楼妈妈的折磨,脱离苦海,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不仅如此,他还让她读书识字,让她可以进宫伴读,拓展学识、增长见识。 之所以选择姓温孤,是因为岁岁知道现在的她就是温孤一族已故的旧人之子,既然是流落在外的旧人之子,跟着温孤一族姓也是理所应当。 温孤雾白想到了她会选择先生,但没想到她会选择温孤作为她假名字的姓氏。 尽管他猜到岁岁这般做的意图是出于更周全的考虑,可当他听到‘温孤’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时,无疑是惊喜的。 岁岁见他愣了一下,有点担心地问:“就叫温孤植,可以吗?” 温孤雾白轻笑一声,答:“当然可以。” 岁岁见他同意,松了一口气。 虽然是个假名字,但是因为用了温孤一族的姓氏,所以她还是希望她在意的人是同意并且喜欢的。 等等…… 喜欢…… 她再问:“那世子喜欢我叫这个名字吗?” 温孤雾白垂下长睫,挡住眼底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愿意选择他的姓,不管是出于何种考虑,他都开心。 岁岁想到还有很多地方不懂,而她目前需要读的书籍远比她先前读的那些深奥难懂,便一整神色,抓着温孤雾白问了很多问题。 她眼下所学的,跟这些书籍的内容相差太远,因此岁岁想要抓紧时间多了解一些,以免进宫伴读后给温孤雾白丢脸。 她不希望在那些大学士面前出洋相,给温孤雾白招惹笑柄。 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昨夜岁岁还在想进宫时要留意一下宫里的环境,这会儿她就顾着跟温孤雾白请教问题了。 第224章 进宫伴读(一) 马车里,接连传出岁岁跟温孤雾白说话的声音。 其间,都是些生涩难懂的话语。 尫九坐在外间,听到里面的对话时,起初的他跟岁岁一样看的一头雾水,也不懂得那些字组合在一起是何意思,直到温孤雾白的声音响起,耐心地替岁岁解答疑惑后,听完全程的尫九也跟着豁然开朗。 世子就是世子。 懂得真多。 像他最擅长的就是打打杀杀。 至于书本上那些文绉绉且生涩难懂的东西,他不光读起来绕口,理解起来脑袋里的数根神经都会错乱到在里面哐哐哐地挥舞着刀剑打架。 一旁的花茔听得昏昏欲睡。 尫九见状,当即笑了笑,他跟泱十赶马车都是替换着来的,这会儿赶马车的是泱十,他拉了拉泱十,再指了指闭着眼晃着脑袋的花茔:“这都睡着了吧?” 泱十:“你小心她的刀。” 尫九:“什么……” 他话没说完,一股寒意便架在脖子上:“……!!!” 尫九动作僵硬地看向原本昏昏欲睡的花茔。 他有理由怀疑她是装睡! 结果花茔在感觉到对方没有反抗的动作后,又将薄薄的短刃收回袖中,继续靠在一边昏昏欲睡。 自打当初岁岁被半空坠落的鸟儿伤到眉心,又到岁岁在宴席间差点被萧卉扔来的酒杯砸到以后,花茔就在暗中训练自己的反应跟速度。 因此一旦听到稍大点的动静,她就会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尫九等脖间的寒意消失,对花茔的防备能力竖了个大拇指。 泱十对他一挑眉:见识到她的厉害了吧? 尫九吐出一口气:见识到了。 - 马车抵达宫门口时,守门的侍卫见到是宣国公府的马车,赶车的也是熟面孔,立即猜到里面坐着的必定是那位深受当今器重的世子,他们例行公事地扫了一眼进出的令牌,便扯着笑,给温孤雾白等人放行。 马车一路顺利地进去皇宫。 岁岁坐在马车里,她感觉到了外间的静谧,先前缠着温孤雾白请教了一路的问题,这会儿吃了个桔子解渴,她有些好奇,便推开小轩窗往外瞧去。 宫道悠长宽阔。 两侧是高高竖起的宫墙。 也有小太监们小宫女们靠着宫道边走。 岁岁顺着高墙往上看,发现这墙竟然高得给人一种被关在里面的感觉,从这里往上看到的天空都只是一角,远没有在外间看到的辽阔。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贵妃娘娘回宫时磨磨蹭蹭的模样。 想来贵妃娘娘日日被困在这座冰冷的皇宫里,必然煎熬。 毕竟岁岁认识的贵妃娘娘,是一个鲜活又爱玩闹的女子,她就像是想要飞翔在天地间的雀鸟,被猎人抓住,关在了为她打造的笼子里。 突然,岁岁听到了一声近乎绝望的惨叫,她正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温孤雾白道:“别看。” 岁岁:“……” 少年说完,倾身过来,注意到某个角落有宫人正被执行廷杖之刑,他动作极快地将小轩窗关上,用双手蒙住岁岁的耳朵。 第225章 进宫伴读(二) 岁岁双耳被蒙住,听力被隔绝。 即便如此,她还是对那一声近乎绝望的惨叫心有余悸。 这才进宫第一日,岁岁就感觉到了这座皇宫隐藏在平静繁华底下所充满的危险和杀机,贵妃娘娘日日待在后宫,时常跟这些绝望和冰冷打交道,必然难受至极。 还有世子…… 世子进宫伴读已有好几年,在此期间,他在皇宫里所看到的,所经历的,比她目前所感受到的不知道要残酷多少。 她望着眼前神色如常的少年。 他的眼里,盛满了对她的担忧。 所谓天家,在温孤雾白看来不过是一个比世家更加繁华也更加残酷的斗兽场,置身在这盘棋局里的人,都沉浸在各种各样的名利里面,他们热烈追逐着内心深处的欲望,为了达到目的,为了成为人上人,宫里的人互相算计,互相厮杀,皇子们则是为了坐上那个至尊之位,罔顾兄弟情谊,甚至连父子间都没有多少亲情可言。 温孤雾白早看透了这一点,也早习惯了这样的处境。 但他不希望岁岁因此感到害怕。 他将贴在她左耳处的手掌移开,安抚她道:“别怕,应该只是在处置犯了错的宫人。” 岁岁望着他,她表现得还算镇定,并没有温孤雾白想象中的那么害怕。 她没入宣国公府前,那几年经历的苦难不少,看到的冷血和残酷也不少,因而在决定进宫伴读前,岁岁就对于会遭遇的各种情况事先做了一番心理准备。 她不怕。 她就是忽然间很心疼眼前的少年。 心疼他长期以来的孤军奋战。 不知就里的人,只知道进宫伴读是天大的荣耀,只知道宫里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靠近那些人,他们就能够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那些人并不知道,这些荣耀的背后承载了多少凶险,更不知道在这高高筑起的权力之下,牺牲的是多少人的自由与真心,以及多少人的鲜血。 对上温孤雾白关切的目光,岁岁吞咽了下,少女的目光中浮现出倔强的波光,她说:“世子,我不怕。” 温孤雾白神色一松。 是他思虑不周。 宫中凶险,他也忘了对她多加提点。 想到进宫伴读的人都是各大世族精心挑选出来的子弟,以及他们之间藏着的暗潮争斗,他道:“岁岁,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管,上课的时候,专心听课,下课的时候,只要记得牢牢跟在我身边就好。” 有他在,她只需安心学习即可。 至于其他的麻烦,他都会解决。 “嗯。”岁岁点头,她乌黑的眼睛里充斥着对温孤雾白的信任,思及他在伴读其中经历的凶险,她将他蒙住自己耳朵的手拿下来,展唇对他一笑:“世子放心,岁岁不怕,以后,不管世子在哪里,岁岁都会寸步不离地陪着世子。” 这是承诺。 日后,不管境遇好坏,她都会陪着他。 这是岁岁在心底给自己做的决定。 温孤雾白闻言,瞳孔微微震了震。 少年沉寂的眼底,漫出欢喜的涟漪。 第226章 明礼堂 马车停在一处宽敞的场地。 温孤雾白带着岁岁下了马车,他们在宫人的带领下往明礼堂的方向走,领头的公公面白无须,年纪瞧着不大,一路上不怎么说话,连走路也没有声音。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身边。 旭日东升。 金色的光落在她与温孤雾白的身上,她心中既有期待,也有害怕的情绪。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温孤植了。 她将与世子一同进宫伴读,将见识这天底下顶顶尊贵的皇子们学的是何课业,也将看到这皇宫的壮丽宏伟与暗藏的波云诡谲。 岁岁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抬眼时,她的眼底已是一片静然。 她压下心底的忐忑,步伐轻慢地走在长长的幽冷的宫道上。 岁岁看着来往的宫人,停放马车的场地,发现与宣国公府马车停放在一处的,还有其他府里的马车。 她头一回来,见宫中的人行走时不敢张望,便也低头,不敢再多看。 前方被小黄门领着的,是其他府里的公子,他们见到温孤雾白时,纷纷颔首行礼,之后又将疑惑的目光落在面生的岁岁脸上。 显然,他们在好奇岁岁的身份。 能够站在温孤雾白身边的人,必定非凡。 这是他们达成的一个默契又莫名自信的认知。 被这样瞧着,岁岁感到压力的同时,又不想露怯。 于是,在面对一众投来的或是打量或是好奇的目光时,她嘴角扬起一抹得体的弧度,将背脊挺得直直的。 她清澈的目光与那些世家公子们目光相接。 岁岁想起温孤雾白平日表现出来的端雅仪态,又看了一眼这些伴读们,为了不露破绽,她学他们同温孤雾白打招呼的方式一样,冲他们颔首一笑。 温孤雾白将她临危不乱的反应看在眼底,眼中划过淡淡的笑意。 - 一行人入了明礼堂。 此处便是平日皇子们跟随大学士们每日学习的地方。 负责管理皇子们课程安排的,是当朝帝师。 帝师两鬓斑白,已至古稀,几年前,他早已递交辞官书,想要告老还乡,只是当今念着情分,又觉得皇子们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老师教导,所以迟迟不肯放人。 纵观满朝官员,虽不缺才富五车之人,却缺既博闻强记又自有风骨不涉党争不肯与人同流合污之流。 帝师为官数十年,曾掌管翰林院数十年,哪怕是十五年前当今跟已故的那几位王爷斗得你死我活,帝师依旧没有参与,而是继续做他的臣子,修他的书。 后面便是当今登基,帝师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微词,而是尽好他做臣子的本分,管理好底下的官员,齐心辅佐当今。 帝师这般为人,自是颇得圣心。 也因此,当今认为他是教导皇子们最合适的人选。 岁岁跟温孤雾白的座位在一排挨着。 她的出现,吸引了全场伴读的注意,只是大家碍于帝师还在,碍于要维持课堂秩序,没有当场询问。 帝师见到她,多看了一眼。 这位温孤一族的旧人之子,实在过于清瘦。 第227章 帝师 感觉到帝师递来的目光,岁岁抬眸,望向坐在上端的这位老者。 与帝师的目光相对片刻后,她想起自己现在学子的身份,立即起身,拱手作揖,态度郑重地对着帝师拜了三下。 这就算是拜师礼了。 岁岁开蒙后,虽然不精于师生间如何相处一道,但基本的礼节还是懂的。 她心知在场众人都在好奇自己的身份,想了想,岁岁刻意将声音压得低沉两分,自报名姓:“晚辈温孤植,见过帝师,见过诸位。” 帝师对她的行为暗暗满意。 是个懂事儿的。 瞧着面相也乖巧安静,应当是个好学又谦虚的。 比起这一堂出身不低的伴读,还有出身顶尊贵的皇子们,岁岁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在别人看来或许缺失了世家子弟的傲气,但却入了帝师的眼。 既然是来学东西的,就应该忘掉自己的出身,因此在帝师这里,甭管什么天潢贵胄,什么世家大族,统统都只是来求学的学生罢了。 然而,在这么多人力里面,只有岁岁表现的姿态最为端正。 帝师抬手,掌心向下,对站着行礼的岁岁往下一压:“坐吧。” 温孤植入宫伴读一事,圣上已经同他说过。 对帝师而言,教一堆人是教,教一个人也是教,因此多出来一个学生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值得可在意的。 岁岁收礼落座。 温孤雾白对她勾唇一笑。 岁岁也跟着一笑。 呼! 吓死她了。 堂堂帝师,果然气势威严。 待课堂安静,岁岁也以温孤植的身份跟众位伴读打过招呼以后,她注意到坐在前面的几位男子,他们年纪不一,但都腰间佩戴玉佩,气度仪态不凡,细细看去,还能从他们的长相里找到一点相似。 众位伴读起身,岁岁也跟着站起。 温孤雾白率先拱手,其余伴读的世家公子也跟着行礼,齐声道:“见过诸位皇子。” 岁岁头一回进宫伴读,很多规矩哪怕温孤雾白提前在马车里跟她讲过,但还是有些生疏,包括行礼的动作。 好在她没出什么错漏,倒也没给温孤雾白丢人。 拜完几位皇子,众人再次落座。 岁岁注意到有一处书案缺席,她正疑惑,就见帝师盯着那处空位皱紧眉头,他开口时,语气里透着无奈:“七皇子又迟到了?” 大皇子李广道:“老师,我身为众位皇帝的兄长,没能管好他们,是我失职。” 二皇子李昇道:“大皇兄,七皇弟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都管不住他,你能管的住他?他一年到头三百多天,有哪一天早课是不缺席的?” 二皇子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意。 他有句话是刻意说错的。 当今不是管不住七皇子,是懒得管,也是不屑管。 一个没名没分的军妓所生的孩子,哪里入得了当今的眼? 三皇子李燮没有说话。 要说出身,这里坐着的哪一位都要比他们这位七皇弟清白。 甚至在提及七皇子的时候,一些伴读的眼中还流露出毫不尊敬的目光。 第228章 李陂 四皇子李祎跟五皇子李緈保持沉默,想到那位生母出身被嘲笑还一点都不知道上进的七皇弟,两人垂目翻书时,嘴角不约而同地勾了勾。 烂泥。 还是一坨扶不上墙且闻之发臭的烂泥。 都是那般遭受诟病的出身了,那般的被嘲笑,被不在意了,还不知道奋起上进,争取多在父皇面前露脸表现,让父皇重视他一些。 六皇子李钰近来染了风寒,高烧还未退,但为了不给当今留下一个因病忘学的印象,还是强撑着身体过来上课。 哪怕帝师都发话让他回去休养了,他也不愿。 同时也是因为六皇子的勤奋好学,让当今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是如何在兄弟里面挣表现又是如何不被老皇帝重视的过往,也让当今一时对六皇子李钰关注了起来。 且六皇子的生母乃是淑妃,出身武将世家,当今数次被困时,好几回都是淑妃不顾生死的替他挡刀挡剑。 最严重的一回,淑妃在孕期为当今以身挡箭,这也导致淑妃的身体自此遭受重创,也因此连带着六皇子从生下来便体弱。 岁岁的观察力还算不错,没有错过这几位皇子的反应。 其中,她发现就连在场来伴读的人都对七皇子缺席的事情见怪不怪。 帝师为人刻板,素来严厉,他沉着脸,看了一眼在场的六位皇子跟一众伴读,正想寻个人去请七皇子来,就见某个身影沐浴着冬日的暖阳,毫无形象负担地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姗姗而来。 明礼堂的众人随之看去。 岁岁也看去,她看着那位由远及近的七皇子,发觉这位七皇子的容貌相比其他皇子要漂亮一些,没有攻击性和半点锋利,她凑近温孤雾白,低声问道:“世子,这位就是七皇子吗?” 温孤雾白:“嗯。” 这便是七皇子。 大安王朝最不受重视的七皇子。 说起来,温孤雾白都觉得七皇子能活下来多多少少是有些运气的。 在皇宫,母亲出身不高或者不被皇上重视的孩子必然会遭受宫里人的冷眼苛待。 虽说皇上以仁治天下,当年为了自己的名声和皇家颜面选择去母留子,便不会对一个孩子多做为难,可七皇子长这么大,期间大病小病的也不是没有过,但每回七皇子都堪称幸运般撑了下来。 这其中到底是运气,还是实力,令温孤雾白很是好奇。 前世的七皇子并不突出,也没有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最终在储君定下后,他也没被任何一位皇子当成过竞争对手,而他在完成一切后选择为岁岁殉葬,也没来得及过问后面朝堂的形势,自然就没把七皇子李陂放在眼里。 但重来一世,温孤雾白觉得,七皇子比他所了解的懂得如何生存。 否则一个被皇上视作耻辱的皇子,不可能顺顺当当地活到现在。 一个小黄门在李陂的后面跑来。 小黄门的小臂上搭着一件深色大氅,手里拎着一双厚靴,他忙跪到李陂身前,给只穿了袜子的李陂穿鞋。 第229章 肃静 明礼堂外小黄门蹲着给李陂穿鞋的一幕落在里间的众人眼里,引得不少人笑出了声。 这位七皇子,当真是一如既往的荒唐,且他每回出现,总能为大家略显枯燥的伴读生活增添新的笑料。 帝师将面色一正,厉声道:“肃静!” 此言一出,所有人立即收敛笑意,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岁岁心想,帝师果然是帝师,威严十足。 李陂对他人的反应浑不在意,他自个儿是个什么出身自个儿清楚,从小到大,他受到的冷嘲热讽也没断过,故而对于这等场面早已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晒着冬日的暖阳,打完哈欠,在小黄门的伺候下穿好鞋。 迎面的寒风一吹,将他浓浓的困意吹散,也吹得他露在外间的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陂眯缝了下眼,缩了缩身体,搓搓手,裹紧大氅,又在帝师严厉的目光中走到那个一直没人坐的空位坐下。 后面的小黄门弓着身体,拎着李陂的东西进来,再蹲在书案旁,默不作声地把今日所学的书籍,以及专用的笔墨规整地放在书案之上。 众人:“……” 帝师气得吹胡子瞪眼,照理说他活到古稀之年见惯了不少事,应养成了不轻易动怒的性子,可唯独在学业一事上次次都能被李陂这等顽劣的学生气到赤脸。 他瞪向李陂,斥道:“身为皇子,七皇子不但不好学上进,规束自身,反而行为不端,不思进取,更不为国家社稷出谋划策,不为皇上分忧,你实在……实在是德不配位,实在有损天家颜面!” 帝师认为,李陂身为皇子,理应承担起皇子的责任,为国效力,为百姓安稳贡献出自己的一份能力。 然而纵观李陂这十几年,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在宫里跟人打架,跟宫殿里的小黄门们聚集赌博,在课堂上也表现得如纨绔一般。 这在帝师看来,简直就不该出身在皇家。 七皇子这样的性格,就该生在市井,生在锦衣玉食之家当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 岁岁被帝师这声如洪钟的音量吓了一跳。 她如今算是知晓世子教导自己的时候有多温柔了。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记得先生在世时,鲜少在课堂上被气到失态,更别说当众对学生破口大骂了。 温孤雾白见她被吼得一愣,想到帝师一对上七皇子就变得异常暴躁,对她勾了唇角,眸中透着安抚之意。 岁岁反应过来,与他目光相对,随即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就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有些惊吓到了而已。 而且岁岁观这位七皇子的脾气,日后类似这样的场面怕是要时常经历。 想来她以后经历的次数多了,就有了经验,亦不会像会现在这般一惊一乍了。 李陂对帝师的怒意浑不在意。 反正这老头儿一年到头得跟他红上百次脸,不光他习惯了,明礼堂的其余人也习惯了。 李陂坐没坐相,痞笑一声,说:“我的存在,不是一直有损天家颜面吗?” 第230章 开启伴读生涯 李陂眸中寒光一闪,再开口时,语气里颇为自暴自弃:“既如此,那我何必还要管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呢?” 父皇不待见他,把他的存在视作毕生耻辱,那他为何还要顾及父皇,顾及天家,在意什么天家颜面? 岁岁侧眸,望向这位看起来并不好相处的七皇子。 她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失意、憎恶,以及怨愤。 大皇子听不下去了,他一开口,就是教训的口吻:“七弟,你是皇子,要谨记自己的身份,说话行事也要懂得拿捏分寸。” 李陂懒得搭理他,直接一扭头,当看不到,听不到。 大皇子:“……” 二皇子出声:“大皇兄,你管他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七皇弟是个什么性子,你同他讲道理,不是给自己找气受吗?” 其余皇子闻言,都没吭声。 这位七皇弟别看没啥出身,没啥依靠,但他的性子却是个刺头儿。 谁惹了他,他便会像疯狗一样咬死对方不放。 但若是不管他,把他当做不存在,偶尔闲聊几句,或者谈上几句话,大家楚河汉界分明,那么他们之间也是能够维持表面的和谐的。 再说李陂不思进取,自甘堕落,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至少他们少了一位争夺储君之位的对手。 岁岁初入明礼堂,不太明白其中的形势,不过本着礼数,本着对人应该持有的尊重,她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出一点对七皇子的轻蔑。 岁岁起身,对着李陂行礼:“草民温孤植见过七皇子。” 李陂在明礼堂好几年了,期间见到的伴读大多面对他态度敷衍,猛然间遇到一个真心实意给自己行礼的,难免惊奇。 稀奇啊。 他这七皇子竟也有被人尊敬的时候。 李陂前两日听到宫里传出一则消息,说是贵妃娘娘去求了皇上恩典,要把温孤一族的一位旧人之子弄到明礼堂来当伴读。 他那父皇后宫妃嫔不算多,但也不缺年轻貌美的妃子邀宠。 偏生他父皇眼光独特,就稀罕懒得搭理他的贵妃稀罕的要死。 还口口声声在外表现出仁义君主的模样,时常把善待温孤一族,善待宣国公府的话挂到嘴边。 因而这事儿的结果,李陂动动脚趾头就知道他那父皇会同意贵妃娘娘的请求。 李陂的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瞧。 他这父皇多虚伪。 明明是他宠幸了他那当军妓的生母,却反过来对外说是被勾引,被算计,最后还为了保全他的颜面以莫须有的罪名去母留子。 李陂冷笑。 他的父皇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他这位父皇。 望着眼前行礼的岁岁,李陂先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他又看向旁边坐着的备受他父皇喜爱的温孤雾白,语调散漫:“温孤家的?” 岁岁觉得自己是空净院的人,说是温孤家的也不为过:“是。” “坐吧。”李陂说完,又恢复入明礼堂时那副哈欠连天的模样,他慢吞吞地收回目光,往书案上一趴,给众人当场表演一个秒睡。 第231章 悬殊太大 岁岁行完礼坐回去,心想:七皇子的睡眠可真好。 明礼堂内这么多人,他竟然能睡得着。 岁岁羡慕他这份瞬间入睡的本事。 温孤雾白看出她目光中浮现的惊奇之色,薄唇微勾。 傻岁岁。 这么多人里面,就属她最好骗。 七皇子哪里是睡眠好。 七皇子这是懒得跟其余六位皇子在皇上面前争表现。 因为七皇子心里清楚,哪怕他在课堂上表现得再好,因着他的出身,因着他生母的身份,他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被在意。 所以,七皇子便不想费功夫。 从某种角度去理解,七皇子表现出一副不上进甚至厌学的状态,除了想要告诉其余皇子他是个不值得上心的纨绔,对他们来说构不成威胁,其实也算是一种对皇上不肯顺从的反抗。 皇上越喜欢听话的,有能力的,可以为他分忧的,那么七皇子就偏偏要做那个不听话还惹人嘲笑的那一位,让皇上每回见到他便不顺心。 而七皇子之所以这般做,也是来源于他骨子里对皇上的报复心理。 凭什么自古以来只能老子挑剔儿子? 他李陂偏要倒反天罡,偏要在当儿子的时候挑剔老子! 换做前世年仅十五的温孤雾白未必能读懂七皇子这别扭又混账的心思,甚至会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有违纲常,有悖常理。 前世的他,也是到了后面才渐渐懂得七皇子的这层心思。 再者而言,七皇子只是在面上表现得没有进取之心,让众人觉得他不足为惧,可这不代表他没有将帝师讲的内容听进去。 温孤雾白转眸,翻开面前的书籍。 岁岁跟着他学。 帝师见所有人已到齐,觉得自己跟李陂生气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还会耽搁在场学生目前的进度,当即努力不去看书案上趴着睡觉的李陂。 帝师将目光落到书籍之上,一模胡子,接上昨日的内容往下讲。 - 岁岁第一堂课几乎是没听懂的状态。 帝师讲的太深奥了。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差距甚大。 好在帝师就算会在课堂之上出题考学生们,但因着岁岁是头一回来明礼堂,帝师没有点她,更没有让她起来回答问题。 否则岁岁被叫起来,势必是答不上来的。 不过这一日伴读下来,她还是有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帝师教导时的言行虽然深奥难懂,但好在她的记忆力不错,可以先把不懂的地方记下,等今日伴读的课程结束,岁岁便背着招文袋走在温孤雾白身侧,她一边走,一边同温孤雾白请教起她在课堂间感到不解的地方。 温孤雾白的耐性在面对她时总是出乎意料的好,不管她问什么,问的问题有多简单,他都会一一作答。 帝师走时,恰好听见岁岁问的那些问题,当即从中判断出岁岁的水平。 他拧起眉头。 就温孤植目前的水平,与他所教学的内容实在悬殊太大。 若要形容的准确些,就是温孤植眼下的水准与外间寻常书院刚入学两三年的学生水准无二。 第232章 都看出来了 帝师看了一眼并肩而行的一高一矮的两位少年。 温孤雾白的水平以及在学习方面的领悟力一直是所有伴读乃至明礼堂里所有学生里面最高的,因此在他的学习上,从来不用任何人操心。 这让帝师感到欣慰的同时,又倍觉骄傲。 至于皇上的七个儿子,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锋芒,也各有各的短板。 帝师不是看不破当朝的形势, 也不是看不破六位皇子意图拜他为师跟他拉近距离的心思。 但帝师这人清正又刻板,说好听点,是自有风骨,没有争权夺利之心,说难听点,就是一个从年轻到老只知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 正因为帝师能看穿那六位皇子的心思,所以他从不对任何一人亲近。 被皇上问及这个话题时,他也只说皇子们在学业上的问题,免得一不小心被划入谁的阵营。 皇上多疑。 皇子们则是一个个正在成长的野心家。 帝师早想撂挑子不干了。 要不是碍着皇上的旨意,他是真想收拾包袱回乡教书,至于伴读里面那些世家子弟也多是心术不正的。 好在温孤雾白的出现让帝师稍感欣慰。 毕竟这么多人里面,好歹有人是一心向学的。 今日的课堂之上,帝师见新来的温孤植听得津津有味,还以为又来了一个好学生,结果这会儿知晓温孤植跟他教学的差距后,不免长长一叹。 宣国公府这位世子是有耐心的,竟然能对温孤植照顾到这个份上。 他就希望这位温孤植争点气,不要浪费温孤雾白的一番好意。 帝师想罢,转身走开。 他还得去皇上禀报皇子们的学习进度。 几位皇子站在明礼堂内,见岁岁缠着温孤雾白问东问西,把他们全挤到后面,顿生不满。 这个碍事的。 - 人走到差不多了以后,李陂还趴在书案上没动。 一直等周遭没了动静,守在外间的小黄门进来收拾东西,李陂才缓缓睁眼。 此时他的眼底清明睿智,哪有半点困倦之意? 李陂将身体往后一仰。 温孤雾白。 温孤植。 有意思。 可真有意思。 - 岁岁缠着温孤雾白说了一路,一直等上了马车,她才停下。 温孤雾白端起马车里早就备好的茶水,注意到岁岁粉唇微干,立即为她倒满一杯:“先喝茶。” 岁岁接过,一口喝完。 待喉间的干燥得到缓解,岁岁冲他一笑,她用漆黑水润的眼儿望着他,一脸求表扬的模样:“世子,我方才表现得好不好?是不是帮你杜绝了麻烦?” 温孤雾白轻笑:“是呢。” 原来岁岁都看出来了。 故而她才会缠着自己,让皇子们没法接近他。 岁岁如今跟他相处时越来越放松,她刚刚说了太多的话,这会儿喝完一杯犹觉不解渴,当即将空了的杯子往前一递,对温孤雾白道:“世子,还要。” 温孤雾白再次为她倒满。 岁岁喝完后,明媚地笑着。 她不介意被别人当做碍眼的存在,只要能帮温孤雾白挡掉麻烦就成。 第223章 召见 自此以后,岁岁每日伴读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就爱抓着温孤雾白请教问题,此举在替温孤雾白抵挡了其他人前来纠缠请教的同时,岁岁也在这样孜孜不倦中进步神速。 而想要找机会接近温孤雾白的人在看到恨不得像吉祥物一样挂在温孤雾白身上的岁岁时,只觉得她分外刺眼。 他们望着岁岁的背影咬牙切齿。 别看温孤植瘦瘦小小的一团,倒是很会坏他们的事儿。 有他在,谁都别想靠近温孤雾白。 且温孤雾白的脾气也不知怎么回事,在面对别人的请教和询问时总是一脸‘离我远点’的疏离,可在面对温孤植的时候却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和脾气。 这一幕在其他人看来,也是分外诡异。 渐渐地,几位皇子只能忍下将坏他们好事的岁岁暴揍一顿的冲动,他们因为她,次次想要接触拉拢温孤雾白无果,又没法子干掉岁岁,只得暂且歇下拉拢温孤雾白这一条路,转而去拉拢别人。 如此一来,温孤雾白跟岁岁终于得了清静。 - 帝师起初并不看好岁岁,认为岁岁就算再勤奋好学,她的水平仍旧摆在那里。 谁知在温孤雾白一日日的悉心指导下,这小小的少年竟进步飞快,有些时候甚至能在课堂上回答他的提问,还能提出另外的一番见解。 这个发现,令帝师感到惊喜。 由此,帝师开始对岁岁另眼相看,甚至会主动给岁岁介绍一些书籍,让她回去后细细翻阅,用心品读。 岁岁没有辜负帝师的有意提点,加之身旁还有温孤雾白毫不藏私的教导,她的进步也被所有人看在眼底。 就连帝师在跟皇上禀报几位皇子的学习情况时,都会不自觉地表达出对岁岁的欣赏。 这日,皇上召见温孤雾白时,顺便连岁岁一起召见。 作陪的,是温孤寻。 温孤寻接到旨意原是不想来的。 是宫人们说皇上要召见温孤雾白跟岁岁。 她在宫里待得无聊,实在想见二人,便只得顺着皇上的意思前去作陪。 见到多日不见的温孤雾白跟扮作少年郎的岁岁时,温孤寻发现二人的身量都有长高的迹象,顿时一阵高兴。 温孤寻不露声色打量着身着男装不辨雌雄的岁岁。 怪不得小雾白敢如此大胆妄为。 别说。 十多岁的小女郎身量纤细,长得又清瘦,面容尚还稚嫩,乍然间换上少年的衣袍,俨然是活脱脱的一被世家教养的小公子。 且岁岁在明礼堂伴读多日,身上被养出了一股难得的泼墨书香气。 好女郎! 这样的气度可不是谁都能被养出来的。 无怪乎连帝师那样刻板严厉的人都忍不住在皇上面前屡次提及岁岁,夸赞岁岁,要是她有这样一个聪慧可爱的女儿,必定要日日把她打扮得珠光宝气,还要日日把骄傲二字挂在脸上。 温孤寻坐在皇上身边,看了一眼温孤雾白后,满意道:“养的不错。” 小雾白这用心程度,远超她当日离开宣国公府时的叮嘱。 第224章 得见天颜 岁岁见到温孤寻,倍觉亲切。 但她记着礼数。 伴读多日,岁岁除了学了很多知识以外,还知晓了宫中不少规矩。 面见贵人时,不可表现得过于放松,该有的恭敬和分寸必须拿捏得当,当即,岁岁只得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安静地垂眸,规规矩矩地立在温孤雾白身边。 第一次得见天颜,岁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可她如今毕竟日日在明礼堂同七位皇子一起读书,接触的其他伴读也全是望都的贵族子弟,长此以往,岁岁起初进来时所产生的那股不适逐渐淡去。 旋即,她的脑海里响起进来时温孤雾白说的话: 世子说:“再身份尊贵的人,不过是身份尊贵,刨除掉此人身上被赋予的种种光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介肉体凡胎。” 岁岁是赞同这话的。 随着伴读的日子越长,她汲取到的知识也就越多,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乃至对于他人的认知,自我的认知便愈发清晰。 有些伴读背地里说她是个书呆子。 还有一些伴读说她在刻意表现,刻意效仿年轻时的帝师。 岁岁闻之一笑。 对于他人的诸般揣测,诸多言论,她统统选择置之不理。 反正世子是懂她的。 况且她费心去学这些,是想让这些知识为她所用,不是让自己变成去奉行圣人思想和理论的拥护者。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每个人也都该有自己独特的思想以及对世间不同的见解。 这是先生同幼时的她说过的话。 万物从来于人有利。 万物皆可为人所用。 千万年来,不管是最初制定规则的,还是后面去创造规则的,包括写这些书,创造出百家思想的都是人。 他们要去通过所学去找寻自己的思想,认清自己,认清一切,而非成为拥护他人思想的盲从者。 因着有先生的话在前,有世子的话在后,岁岁心底的最后一点紧张也消失不见。 皇上正值不惑,他一身明黄龙袍,各处绣出的金龙五爪锋利,气势逼人,他先是与温孤寻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将话题落回温孤雾白身上。如今天气愈发寒冷,他担心温孤雾白的身体扛不住,便说:“伴读辛苦,雾白若是感到身体抱恙,或是要回府休养,一定要同朕说,同帝师说。” 这孩子哪里都好。 堪称无可挑剔。 就是这具身体放在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里羸弱了些。 温孤雾白这一世不再如上一世那般逞强,也分外爱惜自己的身体,所以皇上此刻说的,正是他目前在做的。 想到过两日又是一场长达数日的暴雪,目前年关将至,温孤雾白轻咳几声,说:“皇上,臣这几日身体状况不太好,怕是要同皇上跟帝师请一段时日的假回府休养了。” 温孤寻没说话。 但她是喜欢这样的温孤雾白的。 不容易啊。 那古板似的少年,终于肯一改过往,不再不要命似的去逞强。 想起以前温孤雾白每次强撑到昏过去的性子,温孤寻就倍感头疼。 第235章 不是为了让你困死自己 以前的很多时候,温孤寻见温孤雾白过于勤奋,对自我严苛到近乎自虐的地步时都看不下去了。 她一边暗恼国公府老太太跟萧膑把好好的孩子抹杀掉天性,教导成刻板守礼的样子,一边又心疼温孤雾白的经历,恨不得把人打晕抬回空净院。 也是为此,温孤寻一直看国公府老太太跟萧膑不顺眼,哪怕当初她住在宣国公府帮过世的姐姐照顾唯一的孩子,哪怕她是寄人篱下,可还是依然嚣张,时常在教导温孤雾白方面跟那两母子对着干,整日不把宣国公府闹得不安宁,就是把老太太跟萧膑气得跳脚。 那时温孤寻就在想,老太太跟她那姐夫有什么好生气的,若是她姐姐在,看见孩子被教导成这副模样,心都不知道会疼成什么样。 温孤寻自小被家中父母疼爱,兄姐疼爱,养出来一副洒脱的性子,跟世家贵女的形象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 可温孤寻很清楚这种肆意而为的快乐。 同理,作为长辈,她希望温孤雾白也能体验到这种肆意妄为的潇洒快乐。 眼下见到温孤雾白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把自己困在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家的责任里,温孤寻无疑是开心的。 温孤一族选择扶持当今,是温孤一族的选择。 宣国公府选择跟随当今,也是老宣国公的选择。 温孤寻作为小辈,实在没有必要被两家的荣耀和种种责任给框住,他应该有他自己的天地。 看到温孤雾白如今的模样,温孤寻真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温孤寻用茶盖碰着杯沿,盯着面上被热水煮开的茶叶,眼中晕着笑意,欣慰道:“小雾白这就对了,扛不住就说,你记住,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温孤雾白虚心听教:“姨母说的是。” 温孤寻将茶盖放下,‘啪’的一声脆响,茶盖与杯沿碰撞出的余力震荡出几滴茶水。 她不是老太太跟萧膑那种不通情理的长辈,她跟他们的教育方式也截然相反,她不喜欢教训人,更不喜欢用长辈的那套理论去要求晚辈。 “雾白,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创造出来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困死自己的。” “你外祖父外祖母如果还在世的话,他们只会想方设法地为你铺路,让你一辈子过得顺遂如意,而不是把你困在死气沉沉的条条框框里。” 这些话她一直想找机会跟温孤雾白说。 如今哪怕皇上在场,她也懒得避开。 萧膑那套教育子弟的方法,温孤寻一直嗤之以鼻。 去他的出人头地。 去他的家族荣光。 去他的流芳百世。 那些东西想要完成的前提是必须要有这么一个人,且这个人也必须是发自真心喜欢的。 而非绑架。 而非洗脑。 温孤雾白勾唇,对温孤寻一拜:“雾白都听姨母的。” 皇上对于温孤寻的说法不赞同,他在教育这一方面,显然是站在宣国公府老太太跟萧膑这头的,因此他道:“爱妃,不可这般教导雾白。” 第236章 不适 岁岁的眼底涌现疑惑。 她在心底对皇上的话产生了质疑。 为什么不能? 她觉得贵妃娘娘的说法很对。 岁岁认为,真心想对谁好,前提一定是贵妃娘娘说的这样,是为了受益者去考虑,以受益者的感受为出发点,而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受益者身上。 且一旦受益者被强加上各种思想,那么受益者还是受益者吗? 不过皇上始终是皇上,九五之尊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岁岁质疑他,还是懂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道理。 她一介草民,最好不要在没有足够的实力或者有足够的勇气的前提下去做超出身份范围的举动。 温孤寻对皇上的态度向来是不想听就不听的状态。 起初吧,温孤寻觉得皇上挺搞笑的,放着一堆对他言听计从的后宫妃子不要,偏偏喜欢来她跟前碰壁。 后来,温孤寻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皇上偏爱她,无非是因为她身上有的,是其他妃嫔没有的。 甚至是包括皇上自己都没有的。 皇上的教育观念或许是守旧的,固执的,可也正是因为在这样苦闷压抑的环境下长大,所以当皇上看见鲜活的她时才会想把人抓到宫里关起来,试图磨掉她身上的韧性。 温孤寻岂会让他如愿? 皇上越是要她学规矩,越是要把她教导成后宫妃嫔那样,她越是不听,不从。 如此,反而让皇上对她诸般挂怀。 外界都说皇上宠爱她。 温孤寻不觉得。 宠,不过是皇上温水煮青蛙的手段。 皇上想要用这样的手段来麻痹她,进而驯化她。 他给她尊荣,是要她沉浸在这样的虚荣里面,从而收起爪子,对他千依百顺。 温孤寻知道,她不过是皇上一直想要改造却一直没能改造成功的作品。 她更清楚,一旦她被皇上打造成心甘情愿接受被困在皇宫的作品,皇上确实会很得意,但是对她的关注度就会降低。 很快,皇上就会对温顺的她失去兴趣,心生厌烦。 温孤寻不稀罕皇上的宠爱。 但她想在宫里过得好,就得学会去利用。 她早看透了皇上内里自私虚伪的本质。 并恶心透了。 爱妃? 呵! 去他妈的爱妃! 温孤寻将脑袋扭到一边。 温孤雾白见状,幽深的眼底划过淡淡的笑意。 姨母当真聪明。 对皇上,她就是要这样,她越不服管教,越不听话,皇上对她的新鲜感和宠爱越能保持下去。 温孤雾白很用心地爱过人,哪怕前世的他不懂爱,用错了方法,在情爱里面跌跌撞撞,最后弄得遍体鳞伤,可他知道他真正爱人的时候是怎样的。 他想岁岁开心。 他想成全岁岁想要的。 而非像皇上这样用包装出来的宠去麻痹对方,打造对方。 岁岁从皇上跟温孤寻的相处中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她看向表面嚣张的温孤寻,眼里流露出对她的心疼。 皇上看向温孤雾白,笑道:“雾白,你姨母被朕宠坏了,说话行事有时难免失了分寸,你可不要听她的,被她误导。” 第237章 世子重要 温孤寻的眼中划过不屑。 宠坏? 对比她在父母兄姐身上感受到的宠,感受到的爱,皇上给她的宠爱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单方面的想法。 温孤寻自小就是在疼爱中长大,她不缺疼,不缺爱,所以哪怕皇上自以为给的再多的宠爱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真正的宠,真正的爱,皇上从未感受过,自然不懂得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故而皇上所给的,从来不是温孤寻想要的。 温孤寻想要伴侣的尊重,想要伴侣对她思想对她见解的成全。 这一点,在她所邂逅的男子里面,唯独钱植可以做到。 温孤寻正想着呢,就接收到了岁岁投来的带有心疼的目光。 她被岁岁这样看着,只觉得心口的位置被狠狠一震,连带着她的灵魂都在因为岁岁的眼神掀起无法平息的颤动。 她的不屑,她的憋屈,她被困在这座皇城里的无奈,这小女郎或许无法用言语明说。 可岁岁的眼神告诉她,她的所思所想,岁岁都懂。 这一刻,温孤寻在比她小近二十岁的岁岁身上找到了一种类似知己的感觉。 皇上拉着温孤雾白说话,来来去去的内容无非就是那些,先照例关切温孤雾白的身体,然后询问宣国公府老太太的身体,顺便再了解一下萧膑在禹城对抗天理教的进展。 最后,皇帝同意了温孤雾白的请假。 岁岁听闻温孤雾白身体不好,也想要留在空净院陪他,当即一掀衣袍跪下,言辞恳切道:“皇上,贵妃娘娘,草民也想请假,方便留在外面照顾世子的身体。” 皇上惊讶地看着眼前清瘦的少年。 因着是男子装扮,岁岁的眉毛被花豚刻意画粗,显出了两三分男儿的英气,连同她白皙的肤色也有刻意涂抹暗沉。 至于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砂,也被花豚的巧手涂成一颗黑痣。 皇上近来没少听帝师在他面前提及温孤植的名字,帝师是一个十分清高的人,除了总是把温孤雾白的名字挂在嘴边以外,鲜少会提及伴读中的其他人,所以皇上决定召见岁岁,也是源于对这位少年郎有些好奇,顺便想要观察一番日后能不能留用。 听出岁岁话语中的坚持后,皇上心想:这少年当真意气用事,竟为了照顾好友身体荒废学业,实在分不清轻重缓急。 皇上心中对岁岁的决定有些不满,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说:“朕听帝师说,你眼下的水平虽有进步,但到底跟伴读们的水平相差甚远。温孤植,你可想清楚了,若你选择留在雾白身边照顾他,你的学业势必会落下一截。” 他倒是愿意给温孤植一个效力的机会。 也愿意适当的提拔。 毕竟温孤雾白太过优秀,也会令皇上猜忌。 如果他要安插一个让温孤雾白信得过的人在身边,监视温孤雾白跟宣国公府的一举一动,那么,温孤植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岁岁没听出皇上的言外之意,斟酌一番后,仍坚持道:“世子的身体重要。” 第238章 把人带走 皇上盯着跪在地上的岁岁看了几眼。 瞧他如今这般在意温孤雾白,怕是不能为他所用。 意识到这点,皇上的心里有些遗憾,又有点失望。 温孤雾白捂嘴轻咳。 温孤寻吃了口茶,把玩着袖袍边的丝线纹路。 “难得植儿对雾白的身体如此上心。” “眼下年关将至,便是皇子们再要注重学业,也应当注意休养。依臣妾看,皇上不如允了植儿的请求,顺便让帝师他老人家歇歇。” “帝师年至古稀,每日还要晨起来宫里为皇子们教学,实在辛苦。皇上,您向来不是最仁慈的吗?怎么还舍得让帝师这般奔波?”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虽带着一点娇嗔的意思,实则却是温孤寻发自心底的讽刺。 皇上听完,面露难色。 温孤寻话罢,不再多言,她起身过去,握住岁岁的手腕,准备把人拉起来。 岁岁抬眸:“?” 皇上还没发话,她可以起来吗? 温孤寻冲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不用害怕。 岁岁试探性地起身。 温孤寻知晓皇上召见温孤雾白定然还有其他事情要商量,故而拉着岁岁往外走,并撂下一句:“皇上,你就跟小雾白好好聊吧,臣妾瞧着植儿顺眼,先拉他去本宫殿里坐坐。” 岁岁举目望向皇上。 皇上有时拿温孤寻是没办法的。 因为温孤寻行事说话总能精准地拿捏在他的点上,让他连火都发不出来。 而且他跟温孤雾白的话题涉及国事,温孤寻一介后妃留在此地也不合适。 面对岁岁投来的带有请示性质的目光,皇上摆手,道:“去吧。” 岁岁:“是。” 温孤寻回眸,她立在门外,垂在脸颊的流苏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先是冲皇上笑了笑,而后再看向温孤雾白时,那股眉眼间的风情不在,只余长辈该有的分寸:“一会儿同皇上说完话后,自己来本宫宫里把人领走。” 温孤雾白起身作揖:“是。” 温孤寻收回目光,拉着岁岁离开。 - 两人的身影刚消失,皇上便指了指旁边的空位,摇头笑道:“你姨母这性子啊。” 温孤雾白坐到那个空位上,薄唇微勾。 他姨母是心里有数的。 别看姨母在皇上面前都敢嚣张,实则是姨母跟皇上相处多年,早把皇上给摸透了,所以姨母只是在最大限度内为自己争取到有限的空间和自由。 再者,姨母能够不被皇上给予的宠爱和尊荣所迷惑,也足以说明姨母的心智足够坚定。 皇上不是不懂得温孤寻的一些小伎俩,可他就是受用。 温孤寻在他眼里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肆意,机灵,而他愿意这样纵着温孤寻,是因为他想要看到这只小狐狸仍旧保留住几分最本真的模样。 宫里的日子太沉闷,太寂寞。 他需要这样有趣的人留在身边为他的生活增添趣味。 温孤雾白不语。 他不担心姨母。 只要姨母对皇上无心,始终保持住那份可贵的清醒,相信不管皇上再怎么用尽手段去麻痹她,皆是徒劳。 第239章 进步惊人 岁岁被拉到了温孤寻所居住的宫殿。 所有宫人见到温孤寻时,纷纷跪下行礼。 温孤寻目不斜视地走过。 宫里这破地方,就是规矩一大堆,也不缺爱行礼的人。 岁岁有留意到,她一路光是看到下跪的宫人就看到了很多批,她被温孤寻安排在殿内。 之后,温孤寻让宫人去吩咐御膳房的人准备膳食,她料定皇上不会留温孤雾白太久,所以先让宫里的人将膳食备好,等温孤雾白来时便能直接开吃。 皇上事忙,成日应付完这里,还得去应付那里,温孤寻猜到他不会来宫殿用膳。 毕竟眼下淑妃那边更为紧要。 萧膑率兵四万去禹城剿灭天理教,其中需要调动的大批人马需要淑妃的家族配合,且此次随萧膑一同前往禹城的,也有淑妃家中的子弟。 皇上这段时日哪怕不情愿,也必须得去淑妃的宫里做做样子。 宫人们在宽阔华美的殿里进进出出。 很快,岁岁面前的桌子摆了一堆精致的点心。 温孤寻一回到殿里,就命宫人将头上沉重的钗环去掉,也脱掉了繁琐的宫装,换上轻便些的颜色素净些的宫裙。 她发髻半挽,眉眼懒散,行走时姿态分外随意。 私底下的温孤寻没有了盛装时的贵气凌人,多了几分想让人亲近的气质。 殿内各处置了炭盆,人待在里间,暖烘烘的。 岁岁待了一会儿,便觉身体有些发热,她扯开领口的细带,将毛绒绒的披风解下,再规整地叠放到一边。 她见温孤寻过来,还让宫人准备了笔墨纸砚等物时,漆黑清亮的眼中涌现不解:“贵妃娘娘,您这是?” 温孤寻多日不见岁岁,见她气色红润,就知道温孤雾白把人养得很好,想到岁岁在明礼堂伴读已有一段时日,还引得帝师夸赞其勤奋跟悟性后,便忍不住对岁岁如今的水平好奇:“你写几个字给本宫看看。” 岁岁依言照办。 她如今不管是拿笔的姿势,还是坐姿都比原先要端正,且具有观赏性。 温孤寻靠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岁岁不输贵女半分的仪态,嘴角无声地勾起,随即拿了块糕点吃起来,然后吩咐殿内伺候的人把一套套金银首饰摆出来。 等温孤寻吃完糕点,岁岁已经写了几个字。 温孤寻过去拿起一看,眸中划过惊讶。 只见宣纸之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愿贵妃娘娘吉祥如意’一行字。 温孤寻盯着那字体的形态看了会儿。 这是钱植的字体。 当年的钱植在望都也是颇有名气的,他的字画还能卖出不错的价格,温孤寻曾见过数回,她喜欢钱植的字,私底下还临摹过几次。 因此当看见岁岁的字体时,她一眼就能认出其中有钱植字体的基础形态。 而另一点让温孤寻惊讶的,是岁岁的进步。 确如帝师所言。 岁岁进步惊人。 这一点,不光指岁岁在学问上,就连在写字上也是。 温孤寻记得,与岁岁在宣国公府初见时,小女郎的字还写得很难看。 第240章 臭棋篓子 温孤寻细细打量着虽未成型却已显露两分风骨的字体,心中暗暗满意的同时,又暗暗惊叹岁岁的天赋。 眼下距离她回宫的日子也不算多久,但仅两个月的时间不到,岁岁现在的字就跟两个月前的样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甚至连气质方面都有明显的提升。 温孤寻相信,假以时日,岁岁必然能继承钱植字体的七八分形态。 温孤寻看完后,将纸放下,夸道:“写得很好。” 岁岁冲她一笑。 温孤寻带有奖励性质地给了岁岁一块糕点,下一刻,她又拉着岁岁去看摆放出来的一堆堆琳琅满目的首饰,问道:“看看,喜欢哪些?” 岁岁咬着糕点,想起温孤寻离府时送她的一堆首饰,不好再收。 温孤寻看穿她的心思,直接对宫人下令:“统统给植公子包起来。” 宫人们闻言,先是用颇为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温孤寻,然后又看了一眼男儿装扮的岁岁。 宫人们:“……” 她们虽然好奇贵妃娘娘为何赏赐男子首饰,但还是不敢多问。 只齐声应道:“是。” 岁岁闻言一急,她屋里的首饰够多了,除了贵妃娘娘上回走时赏她的那些,每月世子还会吩咐首饰铺的娘子特意给她打造两套。 如今若是再加上这些,她带回去怕是佩戴都佩戴不过来。 岁岁出言婉拒:“贵妃娘娘,不用了。” 温孤寻一把抓住她晃来晃去的手,态度专制:“收着,这是本宫赏的,再说本宫的首饰多到数都数不过来,每月又总有新的送来,还会在意这么点东西?” 岁岁望着一盘盘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银首饰:“……” 惊得粉唇微张。 这些在贵妃娘娘眼里看来仅仅是‘这么点东西’? - 终究,岁岁拗不过温孤寻,只得顺从。 温孤寻吩咐宫人整理好一套套首饰,又吩咐宫人们把皇上赏赐的很多放在私库里没有用过的绸缎布匹等拿出来。 这些东西放在她的宫殿里只会积灰,索性全赏给了岁岁。 岁岁:“……” 宫人们见温孤寻对这陌生的少年郎如此之好,纷纷好奇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有何本事。 只能欣然接受赏赐的岁岁:“……” 她没什么优点。 也没什么本事。 估计贵妃娘娘就是看她顺眼吧。 安排完这些,温孤寻见温孤雾白还没过来用膳,也不派人去催促,只是一时兴起,拉着岁岁对弈。 岁岁不精此道,所以这下棋的结果嘛……自然是输得一塌糊涂。 温孤寻对岁岁恍如初学者的水平有些意外。 她平日在宫殿里跟她对弈的人只有自己,其次就是皇上有空会陪她玩会儿,跟温孤雾白玩嘛……当初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棋艺也比她精湛许多。 温孤寻无奈的表示,身为长辈的她玩不过了。 如今难得遇到一个臭棋篓子,温孤寻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她得抓紧时间,尽情享受一下赢棋的快感。 - 不过半个时辰,岁岁双肩微垂,士气不振。 她连输两局。 第241章 必须谨慎 岁岁一边垂着脑袋认命捡棋,一边觉得自己这手烂棋拿出来见人实在丢脸。 她抿了抿唇,想要提出放弃此道,陪温孤寻玩些别的。 结果岁岁一见温孤寻玩得开心,眉眼间涌动着一丝丝愉悦,再一想到贵妃娘娘与皇上之间那种令自己感到不适的相处方式,便没有开口。 算了。 难得贵妃娘娘高兴。 还是不要开口扫她兴致了。 顺便借此机会多陪陪贵妃娘娘。 抱着这样的心理,岁岁之后输棋也输得毫无负担。 - 几局下来,温孤寻赢得格外畅快。 她见新的一局棋形势已然分明,摇摇头,随手把玩着两颗棋子。 这会儿宫殿里的人都被她赶了出去,只有她们二人,温孤寻说话也不用顾忌:“岁岁啊岁岁,你就是个臭棋篓子,小雾白平时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就没学到他的两成本事呢?” 岁岁毫不在意地一笑:“贵妃娘娘,我这手烂棋艺跟世子如何教导无关,实乃我天资有限,太过愚笨。” 温孤寻把棋子往棋篓里一扔,心道:小女郎还挺护短。 她伸指戳了戳岁岁额头,说:“你这样下棋会给你家世子丢脸的。” 岁岁被戳了额头,也不生恼,只天真地笑着。 想到眉心间的黑点是画出来的,她顿时一惊,赶忙抓住温孤寻的手,望了望殿内,神秘道:“贵妃娘娘,您轻点儿戳,要是把我眉心这点遮掩戳掉了,我的身份说不定会暴露。” 她现在是女扮男装,包括温孤植的身份都是假的,得谨慎行事。 温孤寻收回手指:“行吧,还挺谨慎。” “事情关乎到世子,关乎到您,还关乎到整个宣国公府的安危,必须谨慎。”岁岁的口吻一本正经,跟个年迈的老学究似的。 她又想起上一刻温孤寻的话,辩驳道:“贵妃娘娘,我丢的是我的脸,不是世子的。” 世子的脸面还是得好好的。 不能被她连累。 温孤寻被她这小模样逗得发笑。 - 因着岁岁的到来,温孤寻这一日过得分外高兴。 岁岁听着她欢快的笑声,也跟着笑,她垂着眉眼,将散落在棋盘上的白棋黑棋分别捡起,再放回棋篓。 做完这些,岁岁正准备问温孤寻还要不要继续玩,却见温孤寻正扭头望着窗外发呆。 岁岁歇了说话的心思。 她猜贵妃娘娘多半在想事情。 她还是莫要出声的好。 以免扰乱贵妃娘娘的思绪。 岁岁想罢,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些,她抬手,用双手托着下巴,陪着温孤寻一起发呆。 温孤寻不是没有感受到岁岁的动作,她静思一会儿,想到这样平淡温馨的时光实在难得,而岁岁能够进宫陪她的机会又实在有限,一时间不免伤感。 难怪小雾白那样冷清的性子都喜欢把人留在身边。 老实说,这么懂事乖巧还不吵不闹的小女郎,谁能不喜欢? 岁岁见她的目光中恢复了些许焦距,问出积压在她心底许久的问题:“贵妃娘娘,您为何帮我进宫伴读啊?” 第242章 观感很差 岁岁觉得,贵妃娘娘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世子。 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温孤寻学着岁岁的模样支起手肘,以手托脸。 “当然是为了成全小雾白啊。” “那孩子从小到大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难得他主动来求我给他办事儿,我这个当姨母的,自然不好推辞。” 这是其一,是温孤寻决定帮助温孤雾白的关键的一环。 岁岁再问:“就只是这样吗?” 温孤寻盯着她看了会儿,坦然道:“当然不光是这样。” 岁岁眼睛一亮:“岁岁洗耳恭听。” 温孤寻抬手,在岁岁的额头轻轻弹了下。 今日的小女郎到底是被养得好了,都没最初见到时表现出来的那般拘束了,对她也不再那般讲究规矩。 这说明小雾白养得好啊。 温孤寻的眼中,浮现出几分遗憾,又带有几分犹豫,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说:“岁岁啊,你知道在大安王朝女子想要读书有多难吗?” 岁岁点头:“知道。” 看府里的四姑娘五姑娘就明白了。 她们即便是世家贵女,即便比外面的女子幸运,能够拥有读书识字的权利,可她们所学的东西都是琴棋书画居多。 就连书本上学得那些内容都是令人不适的。 花茔姐姐说:现在的四姑娘已经及笄,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其中前来相问的人家里,有好几位的门第跟宣国公府登对。国公夫人近来理事时常把四姑娘带在身边,为的就是让四姑娘学习如何打理府中事宜。 花茔姐姐还说:时下的女子只有学会掌管这些,嫁到夫家才能不被笑话,才能迅速成为一名令人满意令夫君满意的新妇。 岁岁听完这些,只觉心情沉重。 她甚至觉得这世道对女子极其的不公。 “我年少时性子骄纵,十分任性,常常不受家中管束,甚至还扮成男子闯过国子监。”温孤寻提到过往,眼里流露出一丝怀念。 大抵是老天爷看她前面十几年过得太顺当,才会让她后面的人生那般波折,后来,她还被关在这座宫殿里失去了自由。 岁岁认真听着。 温孤寻叹息一声。 别人都羡慕这座宫殿的华美,许多妃子还嫉妒她,作为这座宫殿的主人,她是真想插上翅膀逃离这里。 可作为后妃,她要接受现实。 毕竟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她想要不被宫里的人踩踏,想要在宫里风光地活下去,就必须学会揣摩他人心思,还得学会依靠皇上。 温孤寻想到宫里的事儿,眉头一拧,她觉得还是说说外面的事儿更轻松,于是继续把话题说下去:“我当时就是好奇,好奇男子学的是些什么。” “而且我讨厌女诫女训等书。” 岁岁深有同感:“不瞒贵妃娘娘,我瞒着世子在私底下看过这一类的书。“ 温孤寻问:“观感如何?” 岁岁直言:“很差。” 温孤寻觉得自己当真找到了知己,当下打开了话匣子:“我年少时,还当着父兄的面直接把这一类的书丢进火盆里烧成灰烬。” 第243章 要用心学 岁岁惊讶地瞪圆眼睛。 贵妃娘娘就是贵妃娘娘! 果然有脾气! 有个性! 温孤寻被她的表情再次逗笑,抬指在岁岁鼻尖一点,续道:“我觉得这些书籍统统都是瞎扯,还对世间女子要求颇多,似乎我们女子生下来的目的就是成婚生子,孝顺父母,孝顺公婆,还得对男子言听计从,接受他们三妻四妾。我当时就想啊,凭什么?天生万物,万物平等,男女既然共生,就应当享有同样的权力。” “……” 岁岁猛地点头。 贵妃娘娘说的完全没问题。 类似的话,先生也说过。 岁岁不由地将心底的想法脱口而出:“贵妃娘娘见过我的先生没有?” 温孤寻目光一黯:“……” 见过。 当然见过。 那个帮她搬梯子,助她逃离国子监,且懂得尊重她的男子。 岁岁笑着道:“如果先生还在,他一定能跟贵妃娘娘成为挚友。” “……” 温孤寻也想。 奈何这贼老天最擅长的就是捉弄人。 她喜欢自由,它就非要锁住她。 她想要去找钱植那样的男子,这贼老天就非要让她遇到皇上。 要说温孤寻这辈子最后的事情,那一定是与皇上遇见的那一日她出门没看黄历。 在皇上看来,当年他与她的邂逅是一段值得被人传颂的佳话,是上天赐来的情缘,也是他给温孤一族的荣宠和恩典。 可在温孤寻看来,那不过是皇上用来掩盖他自私自利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真想要感谢温孤一族的付出,需要让她来进宫才能彰显吗? 赏她金银珠宝,赐她府邸良田,或者给她尊贵的身份,这其中哪一样赏赐不比让她进宫好? 温孤寻最厌恶的,便是皇上整日摆出的一脸‘你应该知足,应该对朕的决定感恩戴德’的态度。 可笑! 皇上给予的一切,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而她真正想要的,皇上未必不懂,却吝啬于给。 “世人不许女子光明正大地进入书院读书,可我偏要!”这便是温孤寻决定帮助温孤雾白把岁岁送入明礼堂伴读的另一个原因。 她望着岁岁,将年少时没能实现的一切寄托在眼前瘦弱的少女身上。 “岁岁,入明礼堂后,你将拥有天下最好的教学条件,这也意味着你将学习到更多外间接触不到的东西。你不要有压力,你只要记得,要用心学,努力学,让那些男子睁开眼睛看一看,我们女子是可以学男子所学的东西的,女子比他们想象中的要聪慧。自古以来,是他们思想狭隘,是他们自以为女子只能成为他们的依附,也是他们剥夺了女子生来该有的权利。” “……” 岁岁眼里的光很黑,很亮。 温孤寻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她的脑海里。 通过此次的交谈,岁岁解了心中的疑惑,也明白了贵妃娘娘寄托在她身上的期望。 - 温孤雾白来到宫殿之时,岁岁跟温孤寻已经谈完。 温孤寻见他来了,也不问他同皇上谈了什么,只吩咐宫人传膳。 第244章 不对 因着宫禁,温孤寻想要留他们多说说话也不行。 她望着外间沉下来的天色,暗暗埋怨时间过得太快。 温孤寻没有起身去送温孤雾白跟岁岁,只冲着两人摆手,转身回了宫殿。 不能往外再走了。 再走…… 她会想不顾一切往外跑的。 - 温孤雾白跟岁岁站在原地,两人回首,望向不远处那座装潢华美的宫殿。 岁岁有些难过。 她记得温孤寻今日说的话,也不会浪费入明礼堂伴读的绝佳机会,更不会浪费掉世子的苦心安排。 岁岁语气低落:“贵妃娘娘很孤单吧。” 温孤雾白懂得这种被困笼中无力挣扎的难受。 他如今还小,还没有办法成为姨母的后盾。 但只要有心,他便会一日日变得强大。 或许现在的他还做不了太多,但只要宣国公府在,只要他在,他就会试图在以后为姨母在后宫里争取到更多自由。 天色完全暗了。 寒意四起。 温孤雾白喉间一痒,咳嗽了一声后,拉过岁岁的手腕,他不清楚岁岁跟姨母聊了什么,不过看姨母出手的阔绰,就知道姨母是非常喜欢岁岁的。 岁岁被他的咳嗽声吸引,回神。 温孤雾白浅笑:“走吧。” 两人转身,走了几步后,岁岁问:“世子,我们以后还能来看贵妃娘娘吗?” 温孤雾白望着前面赶来的马车,在寒风中轻声说:“自然是能的。” 得到答案,岁岁好受了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贵妃娘娘做些什么,可如果能多见见贵妃娘娘,多陪她下下棋,说说闲话也是好的。 否则贵妃娘娘独自一人住在那座冷冰冰的宫殿里,身边还没有能说话的人,她会很无聊,很难过的。 - 回府的途中,岁岁的脑海里反复回想起皇上跟贵妃娘娘相处时的画面。 她隐约觉得哪里是不对的。 可如果要具体的说出来她又没法表达准确。 于是,岁岁的目光逐渐失去焦距。 直到马车一个猛烈的摇晃,她差点撞到脑袋,还是温孤雾白及时用掌心扶住她的额头,这才使她回神。 外间的泱十道:“世子,无事,只是碍事的石头挡了道而已。” 温孤雾白扶住岁岁的额头,这会儿出了宫里,用不着再刻意遮掩,他抬指将岁岁眉心间的黑色擦掉,露出原本的朱砂红,再看岁岁时,方觉顺眼。 见她一副才回过神来的模样,他嗓音放轻,问:“在想什么?” 岁岁不瞒他:“在想皇上跟贵妃娘娘。” 温孤雾白收回护住她额头的手。 岁岁喃喃自语:“不对。” 温孤雾白听见后,追问:“什么不对。” 岁岁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就是觉得不对。 对上温孤雾白递来的隐含关切的眼神,她道:“世子,我觉得皇上跟贵妃娘娘的相处方式不对。” “我能感觉到,贵妃娘娘是不开心的。” “贵妃娘娘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在皇上面前也遮掩的很好,但如果两个人连相处都需要刻意遮掩,极力伪装的话,那这种关系一定是不对的。” 第245章 不会的 岁岁一股劲儿说完后,又急忙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世子,我们,我们将来不要那样。” “……” 温孤雾白幽瞳转深,胸腔里狠狠一震。 他们不会那样的。 一定不会。 他见岁岁陷入了担忧和恐慌里面,出声安抚:“不会的。” 面对未知的一切,岁岁是怕的,是担忧的,可同时岁岁又知道无论将来她跟他会怎么走都是无法避免的。 即使如此,她还是有些天真地问:“真的吗?”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捕捉到她眼中的迷茫和担忧后,他既高兴岁岁能对自己敞开心怀说出这样的话,又为她此刻皱眉的模样心疼。 当下,少年微哑的嗓音放得更轻,更柔:“真的。” 他跟岁岁的情况,与皇上跟姨母不一样。 他是真的很爱很爱岁岁。 但皇上不是。 皇上不爱姨母。 至于皇上对姨母的喜欢,不过是皇上自以为的喜欢。 而皇上跟姨母的关系从一开始也不是对等的。 在温孤雾白看来,皇上对于姨母的喜欢,更像是对一件还没有打造成功的物品的感兴趣和喜欢。 皇上多疑,喜欢掌控一切,操纵一切,也喜欢稳坐帝位为他带来的成就与满足,他想要姨母乖乖听话,想要一点点磨掉姨母的锋芒,又想要保存住姨母的一些令他欣赏的性情。 这根本不是喜欢。 这是掠夺。 是剥削。 是皇上在利用自己的身份达到去操控别人,并且从中获得快感的一种彰显他权力的方式。 但他对岁岁的感情,从来不是这样。 即便他前世在爱岁岁上面用错了方法,却从未有过皇上这样卑劣的想法。 - 年关将至。 望都城的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 大街小巷,皆是吆喝声,也皆是拥挤的人影。 鞭炮一整日一整日的没有断过。 每逢新年,身为宣国公府的当家主母秦氏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今年萧膑因在禹城剿灭天理教,不能回府过年,秦氏倒是可以省去一些事情。 然而便是这样,等着秦氏去处理的事情依然是一堆接着一堆。 且她既要保证各院的待遇和支出,又要给下人们安排津贴,还要负责新年当日的饮食及各项安排。 萧有瑢以往不觉得母亲多忙,毕竟她未及笄前用不着插手这些,只在一些小事上帮助秦氏即可。 跟着秦氏连日的忙碌下来,萧有瑢才体会到母亲操持国公府的不易。 过年前的第五日,圣上有旨,放帝师回府过年,顺便休养。 因此,明礼堂总算放了假。 温孤寻当日的提议皇上虽然没有直接采纳,但还是按照了温孤寻所说的去办,并以此彰显仁德。 温孤雾白这段时日一直在空净院将养身体,他有心调养,再加上不如前世那般固执逞强,故而这一世他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岁岁待在院中陪他。 他看书。 她就练字。 两人不怎么说话,可哪怕是这样各忙各的,哪怕仅是安静地待在同一空间里,他们都能从平淡的相处中找到趣味。 第246章 新年快乐 很快就是过年。 寒风起,吹起一地爆竹过后的红色纸屑。 国公府的下人们听到这热闹喧天的动静,凑在一起说话。 岁岁待在空净院,都听到了外间的热闹,她握笔的动作一顿,看向屋内正在煮茶看书的温孤雾白,恰好少年抬眸,对她一笑:“岁岁想出去看看吗?” 岁岁用大拇指跟食指比出一截:“一点点。” 温孤雾白放下书:“那就去吧。” 岁岁搁了笔。 两人走出屋子。 他们没有去前院看点爆竹,而是在空净院中点起了爆竹。 泱十尫九准备了不少爆竹,两人将其挂在树枝上面。 大红的颜色,在冬日里瞧着喜庆极了。 花茔站在树下,指挥着泱十尫九。 花豚手里拿着火柴,蓄势待发。 岁岁则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边看着。 随着泱十尫九将爆竹挂好,花茔跟花豚迫不及待地过去,两人将火柴一端放到爆竹的火药线,同时点燃。 一抹火星乍现,像蛇一般蜿蜒而上。 花茔跟花豚立即跑开。 爆竹声响起! 岁岁用手捂住耳朵,她看着爆竹炸开时红屑纷飞的画面,望向身侧长高了一些的少年,嗓音清脆:“世子,新年快乐!” 温孤雾白眉眼间清冷消融,薄唇荡开一抹瓌丽的弧度,少年秾丽苍白的五官,令天地黯然失色。 他与身侧笑颜明媚的少女对视片刻,忽的,少年一抬指,用微凉的指腹在她眉心的朱砂上轻轻一点。 变声期刚过的温孤雾白,嗓音里添了原先没有的磁性:“新年快乐。” - 当晚,宣国公府的人齐聚一堂。 秦氏为了把场面弄得热闹,特意请了戏班子来,点的也是老太太喜欢的戏。 小辈们挨着坐在一排,缠着老太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嘴里都是些过年特有的吉祥话。 青锁姑姑陪着笑脸,自从上回被秦氏教训,被罚去空净院跪晕过去以后,她后面就老实了很多,也不敢再找岁岁的麻烦,就连收受贿赂也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明目张胆。 老太太这些年身子骨渐弱,对许多事情不再感兴趣,唯独仍喜欢看戏,她望着台上的戏,再一看作陪的几个小辈,对秦氏道:“你有心了。” 秦氏受了这句夸奖,不敢得意,只道:“既然是过年,就该有过年的氛围,母亲,您对今晚的戏可还喜欢?” 老太太笑了笑:“喜欢。” 秦氏观察入微,她若想要把一件事情办好,就没有做不成的。 同理,她若诚心想讨好谁,谁都会被她讨好。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侧。 夜里有些冷,她的手里捧着暖呼呼的手炉,纵观站着的一水儿的丫鬟里,她的容貌不算出众,穿着打扮却是最出彩的。 接连收到他人或羡慕或嫉妒的视线,岁岁还是有些压力。 她已经在很努力的低调了。 衣裙选的是没什么花样的。 披风颜色也是比较素净的。 就连发间的钗环都没怎么佩戴。 即便如此,一些眼睛毒辣的人依旧能看出她身上料子的质地。 第247章 听戏(一) 萧有瑢跟萧有瑜正缠着老太太说话,两人都从老太太那里得了厚厚的红包。 萧若岩跟萧若经同样都有。 自然,老太太也准备了温孤雾白的那份。 萧若经接到红包后,先是看了看自己的,随即又看了一眼萧若岩红包的厚度,他想要去拿萧若岩的看看里面有多少,结果却被萧若岩发现后侧身躲开。 萧若经没能抢到,手臂僵在半空,当即惹了一通笑话。 老太太看着一众小辈笑声连连。 她觉得秦氏在教导孩子方面是有一手的。 萧若岩稳重,才华横溢,在望都世家贵公子里面名列前茅。 萧若经虽自小顽劣,但没闯过什么大祸,在外面行事拎得清,从来不会给宣国公府招惹麻烦。 萧有瑢自小机灵,善于观察,颇有贵女风范。 老太太指着萧若经道:“你这皮猴子!” 萧若经再要伸手去抢萧若岩的红包时,再次被萧若岩躲过,他气得一跺脚,对老太太说:“祖母,我严重怀疑您老偏心,您看看这红包的厚度,我怎么瞧着大哥的比我多?” 老太太再次发笑。 秦氏也忍俊不禁。 萧有瑜摸着红包,下意识看了一眼萧有瑢红包的厚度。 果然比她拿到的多。 也是。 老太太注重门第,讲究嫡庶,连府里的赏赐都是按照位份来的,甚至连逢年过节的红包也是。 康姨娘陪着笑脸,注意到萧有瑜的面色有异,她心知萧有瑜性子要强,从不肯服输,可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有些事情就是越不过去,她伸手过去,安慰性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萧有瑜扯出一抹笑脸。 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就是装都要装出一副笑脸,以免扫了老太太的兴,还给人落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老太太同萧若经又来回说了几句,随后,她止住笑声,对坐在一边始终没开口说话的红衣少年招手:“雾白,快过来。” 温孤雾白对戏文一类的没兴趣,之所以耐着性子坐到现在,不是想要陪长辈,而是因为某人第一回看戏,正新鲜着,还看得兴致勃勃。 听到老太太的声音后,他起身过去。 沉浸在戏文中的岁岁回神,赶忙跟上。 台上的戏文咿咿呀呀地唱着。 那几个角儿身段风流,扮相漂亮,且嗓音清透,极有穿透力,一动一静间因着特意练过,做起来时不失美感,愣是把一出出好戏演得活灵活现,把戏文里的人的感情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萧有瑢平时不爱听戏,觉着咿咿呀呀吵得她心烦,但此刻竟然听得入了神。 近来,她跟着秦氏整日进进出出,学到了不少理家的本事,也对自己母亲的治家能力更是钦佩。 萧有瑢把目光从角儿上移开,对秦氏道:“难怪母亲在那么多有名气的戏班里独独指定这家,他们唱的确实好听,故事也演绎得十分精彩。” 秦氏笑而不语,想到这两年萧有瑢的婚事就得定下来,心里一阵难受。 当母亲的,哪个不想女儿在身边多留些时日? 第248章 听戏(二) 秦氏成婚数年,深知做当家主母的不易,也深知夫妻感情想要维持下去的艰难。 若是可以,她倒想自私些,把萧有瑢再留在身边几年。 毕竟当别人的妻子,当别人的媳妇,哪里有在娘家当闺女无忧无虑? 也是因此,每当秦氏看到老太太溺爱萧卉溺爱的没了分寸时,同为母亲的秦氏也能理解老太太几分。 这世上的许多父母,总是希望可以纵着孩子,希望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留给孩子的。 只可惜大安的女子,过了及笄便要开始议亲。 这是传承了千百年的规矩。 若是谁家女郎拖到了双十年华仍待字闺中,无人问津的话,传出去会被人笑话,还会传出一些对女郎不利的言论和猜测。 秦氏这些日子如此费心的教萧有瑢,就是希望她能多学点,以后到了夫家好用得上,在应付类似的情况时也能反应过来,免得慌了手脚,惹了夫家人不满,闹出笑话。 温孤雾白缓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唤道:“祖母。” 岁岁站在其后。 老太太因着萧卉一事,对岁岁全无好感,在看到岁岁身上的料子时,面色略沉,说:“雾白,你从来是懂事的,也分外注重规矩,所以祖母对你从不担心,但你院中的丫鬟也该收敛收敛了。” 宠丫鬟不是这么宠的。 空净院的三个丫鬟虽然不怎么跟府里其他院里的丫鬟打交道,但老太太也听过不少关于她们的言论。 大多是不好的。 老太太看了眼岁岁的衣着,又道:“谁家丫鬟穿这般好的衣裳?” 岁岁将脑袋往下埋。 唉! 她只有这身衣裳看起来算是朴素了。 温孤雾白对于老太太的反应并不意外。 前世祖母决定把岁岁收入院中,是因为祖母觉得岁岁可怜,不救会死。 可祖母将岁岁收下后,并没有对她过多关照,只把她当做院里的洒扫丫鬟,后来,祖母将岁岁安排给他做通房,无非是因为他曾关照过岁岁。 否则依着祖母的性情,未必还能想得起岁岁。 老太太这话一说,康姨娘也盯着岁岁的发饰跟衣裳看了眼。 好家伙! 世子可真阔气。 她们院中丫鬟的几十件首饰加起来,估计都不如岁岁发间的一朵珠花贵。 想到萧有瑜都很少有这般好的待遇,康姨娘不禁心中一酸,道:“老太太说的是呢,空净院的丫鬟,走出去被别人错认成贵女都是正常的。您瞅瞅岁岁这打扮,这满身价值不菲的东西,不知其身份的,都会以为她是个正经主子呢。” 丫鬟就是丫鬟。 得穿该穿的衣裳。 做该做的分内事。 就他空净院的特殊,把丫鬟当贵女养。 康姨娘一边觉得岁岁有福气, 一边又嫉妒岁岁这般有福气。 想她当年也是丫鬟出身,还没少在管事的手底下受磋磨,即便是后来有幸当了国公爷的通房,再抬了姨娘,后面也一直都在受气。 萧有瑜虽然也嫉妒岁岁,但是只要一想到萧有瑢也没有岁岁这般好的待遇,便不觉得难受了。 第249章 听戏(三) 萧有瑢吃着蜜枣,听到这里时,目光微闪。 二哥院里的事,几时轮到康姨娘多嘴? 这怕是觉得日子太清闲了吧。 秦氏望着台上的戏曲:“有瑢,不是觉得这戏班子唱的好吗?眼下戏文正进行到最精彩的部分,看戏。” 萧有瑢举目望向台上:“母亲说的是。” 萧若经剥着花生,笑了一声后,搭了康姨娘的话:“没办法,谁让二哥有钱呢?” 康姨娘一噎:“……” “是啊。”温孤雾白薄唇一勾,面对老太太表现出来的不满,康姨娘话里对岁岁的挤兑,以及萧若经言语间没有恶意的调侃,他眸色淡漠,轻声道:“谁让我有钱呢。” 萧若岩:“……” 萧若经:“……” 众人:“……” 岁岁则在想,她以后要减少出空净院的次数,免得给世子招惹话柄。 温孤雾白以手背抵唇,咳嗽两声后,又说:“祖母,您年事已高,还要操心府中的诸多烦心事,至于雾白院子里的事,雾白院子里的人,雾白自有分寸,就不劳祖母费心了。” “……” 老太太的面色略显难看。 往日她最看重温孤雾白。 可大过年的,给她难堪的也是这个令她最满意的孙儿。 然而老太太不会把问题归咎到温孤雾白的身上,只会觉得是岁岁太懂得媚主,才会把她的宝贝嫡孙糊弄成这样。 但老太太理智尚在,就算动气,也不会失了风度。 这小丫头是有本事的。 竟能让雾白护她到这个份上。 作为长辈,她不好站出来对一个丫鬟多做为难。 况且只是一个丫鬟罢了,还不足以令她跟雾白祖孙俩当众起争执。 老太太心思一转,将红包放到温孤雾白的手里,她的态度慈爱中透着严厉:“雾白,祖母不是责怪你,祖母只是提醒你。有些丫鬟,能宠,能纵,但不可宠得她失了分寸,纵得她忘了自个儿卑贱似泥的出身。” 后面的话,显然是刻意说给岁岁听的。 岁岁将脑袋埋得更低。 她本想开口应是,但再一想此举不妥,怕是会给老太太发难的机会,当即抿唇不言,露出一副任打任怨的模样。 果然,岁岁这般态度,倒是弄得老太太没法找她的错处了。 萧若经望着这边。 台上的戏精彩。 台下的戏更精彩。 小傻子反应还挺快。 他敢打赌,要是小傻子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祖母定然会找到她的错处,再借机将她发落。 见岁岁闷声不吭,萧若经唇角轻扬。 萧若岩曾在岁岁一事上提醒过温孤雾白,在碰了钉子以后,懒得再多言。 萧有瑜见形势不妙,拉了拉康姨娘衣袖,小声道:“姨娘。” 康姨娘自知不该多嘴,也自知是自己的话把原本的场面弄得僵了,赶忙扯出笑脸,指着台上说:“老太太,这出戏好生精彩呢,那角儿唱得也好。” 秦氏适时出声:“是呢,母亲。” 两人先后说话,都在努力把大家的注意力往戏台上拉,总算是把场面弄得缓和了些。 第250章 我们装穷吧 温孤雾白又咳嗽了几声,他接过老太太递来的红包,先是谢过,按照惯例说了两句吉祥话,而后道:“祖母,衣裳的料子是姨母临走时特意给岁岁留的。我想着留在院里无用,索性吩咐绸缎铺的人给岁岁做了衣裳,想来以后姨母回来瞧见,定也是欢喜的。” 他把温孤寻一搬出来,谁都不敢再对岁岁的衣着多说一字。 是啊。 差点把宫里那位嚣张还能搞事情的贵妃娘娘忘了。 康姨娘也很快记起来,贵妃娘娘上回走的时候,对岁岁就十分的好,还说过要温孤雾白把人照顾好的话。 如此一来,岁岁就算穿着待遇强过其他丫鬟,旁的人也不好多说。 康姨娘回想起上一刻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儿后,顿时懊悔不已。 天爷啊! 原谅她吧! 她适才脑子定是让驴踢了! 经过温孤雾白一说,老太太也想起来温孤寻令人头疼的性子,她见温孤雾白咳嗽不断,晚间又寒气重,就没有留温孤雾白继续看戏:“你身体不好,快回空净院休养吧。” 温孤雾白对着她一拜:“谢祖母体恤。” 老太太重展笑颜:“去吧。” 岁岁上前几步,她一手拿住手炉,一手去搀温孤雾白,少年感觉到她的气息靠近,顺势往她身上一靠,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离场。 戏台上的角儿正唱到动情处,唱词感人,唱腔也带着极其强烈且具有渲染力的情绪。 很快,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 温孤雾白走到安静些的地方,便不再靠着岁岁。 岁岁:“世子?” 温孤雾白:“我没事。” 岁岁:“……” 世子这身体状况真的是时好时坏呢。 她犹不放心,把手炉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捧着,与她漫步在幽静的长廊之上。 地上还有没清理掉的红色碎屑。 再过一会儿,府里会放烟花。 恰好,空净院能看得到。 岁岁站在他身边,一路都在观察他,确定少年不再咳嗽,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后,她再想老太太的话,再一看自己的衣着,以及年前绸缎庄的娘子送来的两套新衣裳。 岁岁站定。 温孤雾白走了一段路,见她没跟上来,只得停下。 岁岁跟过去,站到他面前,郑重道:“世子。” 温孤雾白尾音轻扬,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好听:“嗯。” 岁岁吸了口气,说:“我们装穷吧。” 温孤雾白意外:“装穷?” 岁岁说完,觉得这话不对,又觉得她可以装穷,世子是完全不用的,立马改口:“不,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不要再吩咐人给我做那么多好看的衣裳和首饰了。” 她要避免今日的情况再次发生。 温孤雾白一手捧着手炉,一手拉过她的手腕。 少女被他放在空净院中精心养了几个月,脸颊跟身上有些肉了,身量也高了,但看着还是清瘦,就连每顿的饭量仍然只能吃那么点儿。 这让他生出一种在养猫儿的感觉。 温孤雾白唇角微扬,喉间溢出一点笑意,说:“不用装穷。” 第251章 守岁 温孤雾白隔着衣袖感受着掌下岁岁纤细的手腕,她的肌肤是热的,暖的,少女的体温,正透过层层衣物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掌心。 装穷? 不需要。 他就是要给岁岁最好的一切。 包括这一世的温孤雾白也得是最好的。 岁岁眉心紧皱,再次态度恳切地开口:“世子,我说真的。” 温孤雾白嗓音里笑意未减,望向岁岁的眼睛同样布满了认真:“我也是说真的。” 岁岁:“……” 温孤雾白在别的事情上都是有商有量的,尤其对岁岁的提议基本上都会采纳,按着她的意思,可唯独在不遗余力对她好一事上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就是要宠着岁岁,纵着岁岁。 他要把岁岁前世没有享受过的全部给她,要把岁岁的苦难尽可能的消除。 丫鬟又如何? 他偏要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着,养着,偏要把她捧在心尖儿上。 岁岁要求无果,见温孤雾白俨然是没有再商量余地的模样,只得放弃说服他的想法。 -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空净院。 岁岁本以为温孤雾白累了,会回屋安置,结果温孤雾白并没有歇下,反而吩咐小厨房备了一桌子热菜。 岁岁作陪,望着食案之上摆在最中间的那一锅热乎乎的肉汤。 锅子底下放着炭火,鲜白浓郁的汤正咕噜噜地冒着泡。 在锅子周围,摆着的是一碟又一碟切得整齐的菜。 岁岁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吃法,不免新奇。 温孤雾白盛汤。 屋里暖烘烘的,各处的门窗关着,只刻意留了几条透气的细缝。 少年姿态闲适地坐于蒲团之上,他去掉回来时染了寒意的披风,里间是层层叠叠的广袖长衫,衣领与袖口处的金丝线被周遭的灯盏照成了金红色,在晚间格外晃眼。 岁岁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在她愣神的瞬间,温孤雾将盛好的汤放在她的面前。 岁岁闻着那勾人的香味儿,忽觉腹中饥饿,她端起玉白的碗喝了几口,等将外间残留的寒意驱散,她的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 人在吃到好吃的食物的情况下,确实会异常满足,还会变得很是懒散,加之暖呼呼的温度,在冬日的夜里带着一股暖人心扉的治愈感。 岁岁一股劲儿喝了小半碗,见温孤雾白用筷子夹了不少菜放进锅子里,很快,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没了,仅剩下一缕缕热气从锅子表面上冒出。 她问:“世子,你还不困吗?” 温孤雾白给自己盛了半碗汤,他知晓岁岁的饭量在哪里,没有烫多的菜,灯盏的昏红,驱散了他眉目间的淡漠。 少年勾唇笑起来时,有种别样的沉静与温柔。 “新年要守岁。” 守岁。 守岁…… 一语双关。 既是守岁,也是守着眼前的人儿。 前世,他公务缠身,便是新年都忙碌的很,对于节日习俗等毫不在意,时常是时间到了老太太院里或者秦氏派人来说,或是送些应景的东西。 他会记得守岁这一习俗,也是源于岁岁。 第252章 约定 温孤雾白的眸中划过一点暖色。 前世,即便后期的他跟岁岁相处时话语越来越少,甚至有时一天加起来总共不到十句,但每年到了新年这样的日子,她还是会同他提及守岁,还会在除夕当天亲自做酒酿元宵。 她提的多了,煮酒酿元宵煮的次数多了,他便吃的多了,也记得了。 后来的后来,在岁岁离开以后,他年年隔绝外界,再不在府中的宴席出面,也再不见外客,只闭门待在空净院中独酌守岁,再睁着眼,想着她,独自静坐到天明。 那时,他的身体状况一度到了很糟糕的地步,既不可饮酒,又不可受寒。 可他偏要如此。 于是没过两年,他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得一年比一年糟糕,他像是要用身体上的难受和痛苦来折磨自己,惩罚自己,又像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给岁岁道歉。 那时的温孤雾只觉得,人这一生活着原来是如此的没意思,原来,没有岁岁的日子竟变得如此漫长,如此难熬。 岁岁没留意到他眼眸中浮现的情绪波动,她的眸子又清又亮。 守岁啊。 先生走后,她离开金石村太久,后又被卖到花楼妈妈手里,整日在忙碌,害怕,以及饥寒交迫中度过。 渐渐的,她就忘了守岁的事。 也可以说是没时间,不,或者是不想要再记起。 因为在先生离世后的每一年,岁岁每回的新年都不好过,连一颗糖果都吃不到。 如果不小心惹到了钱氏,惹到了钱氏的三个子女,或者是得罪了花楼妈妈,她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 大抵是太不好过,所以原本让她期待的新年,期待的守岁都变成了不好的回忆,而这样长期的消耗下去,连带着她跟先生的记忆都被逐渐淡去了。 苦难、折磨、罹难,这些东西,会逐步消耗掉一个人曾经珍藏在记忆里的欢喜与幸福。 不过现在她大概是舒服的日子过得多了,那些被淡去的记忆,也在她进入宣国公府后逐渐跑了出来。 她喝了一口肉汤,捧着碗,弯眸,对温孤雾白一笑:“以往我也曾陪先生守岁。” 温孤雾白喜欢听她说过往的事情,可一般岁岁不主动提及,他不会问。 他知道钱植在岁岁的心里占有极重要的分量,也很感激钱植对岁岁的教导和养育,只说:“那以后,我年年都陪着岁岁一起守岁。” 岁岁把碗搁在食案之上,笑颜愈发明媚,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砂也在灯盏下映出温暖瞩目的橘色,这使得她的整张脸生动鲜活,明丽惊人:“好,岁岁以后也会年年陪着世子一起守岁。” 温孤雾白眸光微闪,心思一动,有些急切地道:“那就约定好了?” 岁岁点点脑袋:“嗯嗯。” 温孤雾白怕眼前的一幕是虚幻的,小心翼翼地跟她确认:“是约定?” 岁岁:“约定。” 她的话,令温孤雾白唇角的弧度扩大。 真好。 这么轻易的骗到了岁岁,还跟她定下了以后年年守岁的约定。 第253章 生辰快乐 热气弥漫。 锅子里的肉汤再次煮开,再次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岁岁听着这动静,心里也跟着咕噜咕噜地冒出暖意。 她喜欢喝汤。 秋冬之时,也最宜喝汤。 更别说这汤还汤鲜味美,导致她胃口大开,便一时忘了自己的食量在哪,不停筷地吃撑了小半碗。 等她发现肚子隐隐胀痛,这才意识到了不舒服。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皱眉的动作,想到她顿顿跟猫儿不相上下的食量,以及她脆弱如瓷器一般易碎易破的肠胃,立即将她面前剩了不少食物的碗断过,沉声道:“日后不可再贪吃。” 岁岁胃里撑得难受,也有些后悔自己先前吃得忘乎所以的举动,她想要回应他,还想要跟他保证,结果一张嘴,便不断地开始打嗝:“嗝……嗝……” 岁岁:“……” 好窘…… 好丢脸…… 还是当着世子的面…… 呜呜呜…… 岁岁的内心此刻处在十分崩溃的边缘。 温孤雾白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又心疼又有点生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好笑:“……” 前世的岁岁,哪里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毫不谨慎又对他全然信任的样子? 也是因此,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责备到了喉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外间有声音响起。 温孤雾白看了看时辰。 猜到是府里在放烟花。 岁岁听到动静,一边用手揉着胀得难受的肚子,一边起身走到一扇窗前站立,她漆黑的眼瞳里浮现好奇的目光,伸手将窗户打开一扇。 外面的寒风灌进来,吹得她脖子一缩,但她黑亮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欢喜的神色,她一手继续轻揉着因吃撑了难受的肚子,一手往前,指着夜空中灿烂绽放的烟花:“嗝……世子,烟花!” 温孤雾白坐在原地,透过岁岁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烟花。 最初的一轮烟花绽放过后,又有新的一排重新绽放。 它们颜色鲜亮,在黑漆漆的夜空上短暂的绽放,再迅速地消失。 比那一簇簇烟花还要瞩目的,是岁岁此刻盈满笑意的双眸,是她露齿轻笑的模样。 温孤雾白一怔。 随即眸色一变。 他扬唇,与她一起笑开,并道:“岁岁,生辰快乐。” 岁岁愣住:“……” 生辰快乐…… 这句话,在先生离世后再也没有人跟她说过。 岁岁粉唇微张,某些遥远的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记忆里弥散开来,她的脑海里响起先生的话,还浮现出当时先生给她做生辰面的画面。 在金石村的生活是幸福的,也是资源紧缺的,不管是食物还是衣服都很短缺。 岁岁每年的衣裳总共加起来只有那么几身,就这样,那些都还是先生用自己从村民们手里得来的束修以及替人代写家书赚取而来的。 岁岁开始记事时,记得先生有一回也是在新年这样的夜晚里,他拒绝了村里村民们的盛情邀请,陪她一起待在那处生活了数年的破败的房屋内。 屋里仅点了一盏灯。 光线很是昏暗。 第254章 今年是第一年 年幼的岁岁穿着有些旧还带着几处补丁的衣裳蹲在灶火前,火光照得她小脸通红。 小小的人儿,瘦巴巴的,手背上冻得发红,她的怀里抱着一堆有粗有细的干柴,正睁着圆溜溜的一双眼,待火小些,拿了易燃的干柴往灶膛里添。 先生站在锅子旁,屋内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他,将他投射在地上的背影拉得很长很瘦。 待煮开了水,先生往锅里下面。 一旁的两个碗里,是两个煎蛋,还各有一小把嫩绿的菜叶。 面香飘动在空气里。 岁岁饿得一个劲儿咽口水。 鸡蛋是村民们送的。 因为条件有限,所以鸡蛋在金石村显得很贵重。 等先生将两碗面条煮好,又在上面浇了两勺热汤,岁岁走过去端起一碗,她将脸凑到碗前,迫不及待闻了闻鲜香的汤面。 之后,她与先生坐在很旧的一张桌子前。 先生递给她一双筷子,岁岁笑着开动,筷子往里面一翻,才发现除了面上煎得金黄的鸡蛋外,底下竟然还有好几片软嫩松香的肉。 先生说:“岁岁,生辰快乐。” 岁岁抬眼,满是不解,她那时还不懂生辰的意思,稚气地问先生:“什么是生辰?” 先生笑着回答:“生辰指的是一个人出生的日子,我是在除夕那日捡到你的,所以给你取名岁岁。而我捡到你的那一日,你胡家婶婶检查后才发现你身上带有血迹,据你胡家婶婶推测,岁岁应该是在除夕日出生的。” 岁岁听得似懂非懂。 先生也没再说别的,只是说等年纪到了她自然就明白生辰的含义。 吃完寿面,先生给了她一个红包,说那叫压岁钱。 - 岁岁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 生辰。 时隔多年,世子是除了先生以外第一个记得她生辰的人。 温孤雾白想要猜出她的生辰不难,因为岁岁的卖身契上写明了,但具体的时辰并不清楚。 毕竟钱植捡到岁岁的时候也推算不出岁岁是何时出生。 而温孤雾白即便没有看过岁岁的卖身契,也能猜到她的生辰。 岁岁。 新年。 除夕守岁。 他想,这应该就是岁岁名字的由来。 岁岁的嗓音有些哽咽,夜空之中的烟花还在不断绽放,她等这阵情绪缓过去后,才问:“嗝……世子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岁岁捏拳,捶了捶胸口,把打嗝的欲望捶下去。 “很好猜。”温孤雾白温和一笑,他走近岁岁,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 老太太为他跟国公府里的小辈准备了红包,秦氏也为府里的下人们准备了小红包,那么他自然不会忘记岁岁的。 想到她今晚吃多了,他将红包举着送到她面前,又道:“岁岁今晚吃撑了,不宜再吃东西,所以寿面暂时就不吃了,等明日一早我吩咐厨房的人做。” 岁岁望着他手里的红包:“这是给我的?” 温孤雾白拉过她的手,把红包放到她的手里:“嗯。” 他早给她准备好了。 今年是第一年。 以后的每一年,他都会给她准备好。 第255章 寿面 岁岁一脸欢喜地看着温孤雾白,并接过红包一把抱住,也没拆开看里面装了多少。 温孤雾白眸光放柔。 他本想给她更多的。 铺子、田契、地契,这些他都想给。 但他知道她会推拒,会觉得受之有愧,所以为了不给她压力,暂时只给她这些。 - 等岁岁在院里逛了会儿,舒服些了回到后院安置时,她散着乌发,拉过软被平躺在床上。 想起温孤雾白给的红包,岁岁一笑,这才满怀期待地打开。 下一刻,岁岁瞪圆眼睛! 因为她发现温孤雾白给她准备的竟然一张张银票,且每一张都是一百两! 岁岁惊了好一会儿。 她坐起身,数完之后,发现整整十三张。 十三…… 正好是她的年岁。 岁岁摸着银票,眨了眨眼。 一千三百两…… 她的月钱才二两银子。 接着,岁岁又掰着手指头开始算。 “每月二两,一年是二十四两,十年就是二百四十两。一千三百两银票,如果光是做丫鬟的话,得做五十四年。” “五十四年,那我到时候就是六十七岁。” “六十七岁……” 人能不能活到六十七岁都是个问题。 岁岁抱着银票,再次躺回去。 五十四年吗? 如果一直这样跟着世子,似乎当一辈子丫鬟也挺好的。 那她也应该为了当好丫鬟,努力活到六十七岁。 岁岁想罢,睡意上涌,很快就抱着银票睡着。 - 因着过节,秦氏准许府里的下人可以起得晚些,还有一部分下人秦氏给放了假,让在望都的下人们回去过年。至于其余留在府里伺候的下人,作为补偿,她会在月钱方面有所优待。 岁岁没有家。 按照规矩,空净院的三个丫鬟里是可以有一个放假归家的。 临近过年的前几日,青锁姑姑特意前来,问她们谁想回去,但三人都没有离府回家过年的意思,所以岁岁三人这个月的月钱也要比上月多些。 由于昨夜睡得晚,岁岁晨间陪温孤雾白用膳也晚了两刻钟。 用早饭时,岁岁发现温孤雾白果然吩咐厨房的人为她做了寿面。 用来做寿面的汤熬了足足两个时辰,里面还添加了滋补身体的名贵药材,厨子非常会做,将药材本身的味道彻底给掩盖住了。 正如岁岁每日陪温孤雾白吃的那些菜一样。 岁岁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寿面,发现里面的食材极其丰富,与她以前跟先生在一起吃的寿面可谓是天差地别。 温孤雾白也分了一碗。 除了寿面,还有几碟精致的糕点,以及两小碗酒酿元宵。 岁岁吃着寿面,看了眼冒着热气的酒酿元宵。 她忽然想起金石村除夕晨间会吃酒酿元宵的传统,每年到了除夕的早晨,胡家婶婶就会用细篾编织的篮子给她和先生送一大碗酒酿元宵。 胡家婶婶手艺好,哪怕是再寻常的食材都能做出不一样的美味,另外,胡家婶婶的制作酒酿的手艺在金石村也很出名,很多村民甚至闻风前往,愿意花费银钱去找胡家婶婶买酒酿。 第526章 一起过 岁岁想试试元宵,所以寿面到底是没吃完。 她喝着软糯甜香的酒酿元宵,想到眼前身着绯色衣袍的少年又是给她红包又是吩咐人给她准备寿面的,想了会儿,问:“世子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她也想送世子生辰礼物。 尽管她知道温孤雾白样样不缺。 可那是她的心意。 不然不做点什么的话,岁岁总觉得过意不去。 温孤雾白吃了点酒酿元宵,他习惯性先给她夹菜,之后她吃什么,他便跟着吃什么,听到岁岁的问题时,他浅淡的眸光落在腕间的那串白玉佛珠之上。 佛珠被顶级工匠打磨得颗颗圆润,色泽清透。 少年移开目光,说:“我不过生辰。” 岁岁追问:“为什么?” 人不都有生辰都会过的吗? 府里的四姑娘五姑娘,大公子三公子可都是年年有生辰礼的呢。 便是贫苦人家,到了生辰这一日也是要吃寿面的。 温孤雾白莞尔轻笑。 他的生辰从来是不用过的,也是父亲下令不许府里人提的。 对于萧膑此举,幼时的温孤雾白起初不解,甚至还会有点失落,后来懂事了,知晓了缘由,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因为我的生辰,是我母亲的忌日。” 岁岁无声地张了张嘴:“……” 糟糕啊! 她好像触及到了不该触及的话题。 还牵动了世子的伤心事。 真是罪过。 岁岁待在国公府有几个月了,她听下人们闲聊时说起过世子的母亲,据说那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且在宣国公的心里占有极重要的份量。 岁岁低了低脑袋,恨不得将脸埋进碗里,再用甜甜暖暖的酒酿元宵溺死自己。 她有点难过。 为亡故多年的国公夫人。 也为世子。 如果按照世子的说法,那么世子从小到大都是没有过过生辰的。 寻常人家的孩子能在生辰这日享受到的待遇,她家出身顶尊贵的世子竟是从未享受到。 温孤雾白对此并不在意,他也不在意过不过生辰,见岁岁一脸后悔的表情时,少年扬唇,并抬手过去,用长指拨开散落在她脸颊的碎发:“我没事。” 岁岁闻言,缓缓抬眸,她眼中的担忧在看到温孤雾白神色如常的那一刻渐渐消失。 她相信世子没事。 但多少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岁岁能懂这种感受。 她将目光落在温孤雾白面前那碗还没有吃完的寿面上,想到今日是她的生辰,他也吃了寿面时,脱口而出:“那世子以后跟我一起过生辰吧。” 温孤雾白:“一起过?” 岁岁:“嗯。” 跟她一起过的话,那就相当于她的生辰也是他的生辰了。 温孤雾白很快就懂得了岁岁话语中夹杂着的这层含义,他的眼底有一丝丝温暖的神色浮现,在岁岁略显紧张的目光下,他道:“好。” - 吃完寿面,岁岁则在思考应该给温孤雾白送什么生辰礼物。 为此,她思考了一整日。 在发现后院有一片很大的没有被利用起来的空地时,岁岁蹲在杂草旁捧脸发呆。 第257章 罚站 花茔跟花豚一左一右地陪岁岁蹲着。 花豚在嗑瓜子:“岁岁,野草有什么好看的?” 花茔皱着眉头。 她反正是想不通岁岁的小脑瓜子里在想什么的。 岁岁盯着这片地沉思许久,终于,她的眼里划过一丝晶亮的波光,岁岁站起身,望着眼前一片长满杂草还种植着一些花的地,同她们宣布:“我要在这里种树。” 花茔:“种树?” 花豚来了兴趣:“什么树?” 岁岁:“柿子树。” 柿子。 世子。 柿柿如意。 世子事事如意。 这在岁岁看来,无疑是一个好的想法,她的眼前,似乎已经开始浮现出这一片地的柿子树长得茂盛高大,且挂满密密麻麻的黄澄澄的柿子的模样了。 她想,那画面一定好看。 花茔:“……” 宣国公府财大气粗的,还缺那点柿子吃吗? 花豚对吃的分外感兴趣,在岁岁说出要种柿子树决定的那一刻,她一脸兴奋,甚至她的的脑海里就浮现了好几关于柿子的吃法。 比如说用竹叶泡脆柿子,成熟了直接剥开皮儿吃,还有晾晒干后做成柿饼保存的,或者用来做炸柿子糕。 花豚光是想想便口舌生津,道:“我有办法搞到嫩苗!” - 岁岁说干就干,行动力极强 。 年后,她拿了钱,让花豚去弄嫩柿子树苗。 清明节前夕,岁岁确定是种柿子树的最佳时机,每日便早早地开始折腾,并且把那片她看好的空地用工具给除掉杂草铲平。 她在金石村的时候下过田地,因此对于栽种庄稼这一块并不陌生。 花茔抱拳站在后面,她本想要找来下人帮忙,可岁岁这是她要送给温孤雾白的礼物,必须亲力亲为才能彰显诚意,于是坚决不许旁人插手。 因此在岁岁忙碌的时候,花茔跟花豚大多时候都只能站在一边干看着。 温孤雾白得知事情原委后赶来,他透过稀薄的晨光看着岁岁在那块空地忙碌的身影。 他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如岁岁的想法一样装作不知。 一过寒冬,温孤雾白的身体就没了大碍,他穿了单薄些的衣袍,看着岁岁在前面忙来忙去的身影,有些期待明年这里会变成何种模样。 一连忙了数日,岁岁终于将花豚弄来的柿子树苗种下。 她站在这块地旁,抬袖擦掉额间的细汗。 由于她最近一直忙活这事儿,体力消耗极大,所以在明礼堂伴读的时候都显得不太专心。 有两回她甚至当着帝师的面睡着,此举惹得帝师震怒,把她赶出了课堂罚站。 这日。 阳光正好。 清明将至,再过两日就是一连数日的绵雨天。 温孤雾白陪她一起罚站。 岁岁睡了一觉,这会儿脑子清醒了些,她望向身侧执意要陪自己一起罚站的温孤雾白,对于帝师罚自己一事她并不记恨,只一脸歉意道:“世子,你不用陪我的。” 温孤雾白的身量又长高了些,他的面容在阳光下生出一点暖意,凝在薄唇的光,衬得他的唇色多了两分秾艳。 第258章 那就送香囊吧 温孤雾白明白岁岁被罚皆是因她想给自己种柿子树,自然舍不得她独自受罚。 看出岁岁脸上的歉意后,他道:“觉得愧疚?” 岁岁猛地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眸光微转,那双浅淡幽邃的瞳孔在阳光照耀下洒上一缕金红色的光,他沉吟片刻,语调轻慢地说:“那就送我一个香囊吧。” 岁岁即刻应下:“好。” 不就是香囊吗? 世子要什么,她就送什么。 温孤雾白见她毫无设防,也没有领悟到另一层意思后,有点心虚地瞥开目光。 在大安,女子送男子香囊含有定情的意思。 岁岁一直被他养在身边,跟外界的联系不深,平时在宣国公府时除了花茔跟花豚,也没有其他丫鬟跟她来往,故而在有些方面如果没有人从旁提醒,她是不会考虑到的。 也或者说,岁岁不是完全不知道,她只是还没在男女之事上开窍,所以才会在温孤雾白提出赠香囊时丝毫没有想过那一种在别人看来两人身份不平等且微乎其微的可能。 温孤雾白正想着,就见一抹身影大摇大摆地从课堂里间走出。 走得这般随意,又这般无所谓的,除了七皇子李陂之外,再无他人。 毕竟其他六位皇子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现,在文武百官面前留下好印象是极其看重明礼堂读书一事的。 而且皇上每隔几日就会召见帝师询问皇子们的学业情况,六位皇子平时也在极力听从帝师的话,希望得到帝师的另眼相看,从而让帝师在皇上面前为他们多说两句好话。 温孤雾白想,如果帝师有孙女儿,六位皇子为了拉拢帝师,怕是早就打起了帝师孙女儿的主意。 说起来,帝师此人也是有些故事的。 据闻帝师年轻时醉心学术,恪守己身,在他的原配妻子过世后,终生未娶,膝下也无子女。 前世温孤雾白失去岁岁以后,变得有些疯魔,还异常消极,帝师听闻,曾前去相劝。 然而那时的温孤雾白什么都听不进去,可他始终记得帝师的这份关切。 温孤雾白算了算时间,这一世,距离帝师养病还有两年。 帝师辞官养病后,并没有如愿离开望都。 自此,帝师索性歇了离开望都回老家安养的念头,从此留在城西的老宅闭门谢客,整日喝茶看书,偶尔再出去游游街,听听曲儿。 明礼堂也就此空置。 李陂迈着步子走到两人对面,方才温孤雾白同岁岁讨要香囊的话,正好被他听见。 李陂无视帝师震怒的眼神,旁若无人地伸了伸懒腰,他张开双腿站立,懒洋洋地站在太阳底下。 盯着岁岁跟温孤雾白看了会儿后,他意味深长一笑。 岁岁对七皇子的印象不坏。 且要说她对李陂的唯一印象,也就是不爱学,还喜欢在课堂上睡觉。 岁岁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人的性格生来各不相同,喜好的当然也不一样,七皇子不想读书这一项放在皇家来说或许不好,可在岁岁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259章 没有,什么都没有 温孤雾白与李陂短暂的对视片刻,他从李陂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别的东西。 这时,原本正要继续讲课的帝师在看到七皇子这副没正形的模样时,气得一抖胡子,他抓起课桌上的一本书,团了一圈后,照着李陂的脑袋砸去! 结果还真让他砸了个正着—— 李陂被砸,吃痛一声后,也没发火,只痞气地笑了笑。 帝师扶额:“……” 此人没救了! 没救了! 那本书籍掉落在温孤雾白的脚边。 温孤雾白弯腰,将书捡起。 李陂捂着被砸的地方,对上帝师递过来的严厉目光,无所谓地笑着,并道:“帝师,您老人家别动不动生气,一把年纪了,多伤身啊。” 帝师瞪他,吼道:“那还不是被你气的!” 帝师说完,想到一惯令他最满意的温孤雾白竟然也在罚站时,便有些添堵。 之后,帝师又将目光落在乖巧站着的岁岁脸上,想到她这段时日堪比神速的进步,语重心长道:“温孤植,你近来状态不对。” 岁岁拱手道:“学生有错,学生认罚。” 帝师见她态度诚恳,心里的气总算消了几分,想到岁岁的天资极其难得,又道:“好好学。” 岁岁再度拱手:“是。” 先前在课堂睡着是太累了。 眼下柿子树都已栽种好,之后她会更专注地学的。 帝师看完他们三人,一转身,背手而立,让满堂的人把课业翻开,继续接着昨日的课程往下讲。 - 岁岁三人站得离课堂并不算远,因而帝师在讲课的时候,她只需要多集中注意力,便能继续听。 李陂忽然靠近温孤雾白,盯着一心向学的岁岁,压低声音道:“都说宣国公府的世子最是端方守礼,是风清月白一般翩然出尘的人物,以前我信了,现在么……” 温孤雾白侧眸,说:“七皇子谬赞,传言皆不实,皆为虚名。” “倒也不全是虚的。”李陂好歹在明礼堂学了这么多年,跟温孤雾白平日就算不来往,但还是有些了解的。 温孤雾白是有真有才学。 且甩开所有伴读一大截。 七皇子啧了一声,说:“我只是没想到如你这样的人物,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温孤雾白神色不变,他不太确定李陂对于岁岁的事情知晓到了哪一步,所以不可表现出破绽,只不明所以地问:“有吗?” 李陂仰首笑了两声,他的目光有些暧昧,随即摆手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温孤雾白缓缓一笑:“多谢七皇子。” “不客气。”李陂才不管温孤雾白想做什么呢。 他跟那几位成天只知道争来争去满心权力的皇兄不一样。 比起他们,他更注重眼前,更喜欢关注周遭人和事物的变化。 毕竟,他一个无权无势还被皇上厌恶的皇子,就是靠着这些本事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活下来的。 李陂目光一深,看了眼温孤雾白,用玩笑的口吻道:“我只是见你不如传言那般死板守礼,觉得你变得有趣了而已。” 第260章 好男风而已 李陂欣赏先前的温孤雾白, 他觉得要是真如皇上说的那般,让他向温孤雾白学习他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因为温孤雾白的生活方式在李陂看来实在是枯燥至极,乏味至极。 但如今,他是真觉得温孤雾白开始有意思了。 李陂一直觉得,如果说明礼堂里面最像帝师的人是谁,那么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温孤雾白。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清冷无趣,恪守规矩的人,竟会一改常态,变成了所有伴读里面最离经叛道的那一个。 这前后表现出来的强烈反差,怎能不让李陂感到新奇呢? 他不仅觉得新奇,还想要同温孤雾白结交。 温孤雾白费尽心思地把温孤植弄到明礼堂当伴读,整日跟温孤植出双入对,还对温孤植有求必应,处处照顾,这样用不完的耐心,用不完的温和,明显是有意在偏温孤植。 温孤雾白看着眼前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七皇子,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讯息。 纵观七位皇子里面,只有李陂是个异类,他不但跟其余六位皇子没有相似之处,就是跟皇上也没有相似之处。 且他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想要在深宫里活下来,其中所受的苦和遭受的屈辱未必是谁都能忍下来的。 李陂说他有趣。 他也认为李陂有趣。 像七皇子这样的人,若是给他机会,他必然会不顾一切地抓住。 温孤雾白想,或许这一世,他可以试着跟七皇子接触。 李陂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对上温孤雾白投来的略含不解目光,他想到近段时日关于温孤雾白跟温孤植的风言风语,说:“世子,你不会不知道你跟温孤植的关系被人传得很不一般吧?” 温孤雾白:“……” 他大约明白李陂刚才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他们以为他是龙阳之好。 不过李陂淡定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似乎李陂对于龙阳之好也不觉得有何好唾弃的。 在望都城内,龙阳之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他知晓的一些伴读,还有外面的一些世家子弟里,就有几个瞒着家族私底下在外面养着长相貌美的男子的。 除此之外,他那六位皇兄其中就有一位。 不过事情涉及到皇家秘闻,他就算心底有数,也不会多说。 温孤雾白懒得解释关于他与岁岁是龙阳之好的传闻。 只要岁岁的女儿身无人知道就行。 至于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论,他统统可以忽略不计。 岁岁站在阳光底下,金色的光洒落在她瘦弱的肩头,她拧着眉,正凝神听里间帝师的讲解。 李陂抬手挡了挡太阳,眯起眼,说:“咱们这位温孤植小公子真真是好学啊。” 温孤雾白不作声。 岁岁好学,是因为以前的她没有这样的学习条件,所以有机会学时,才会如此珍惜。 李陂感叹完,忽又转头看向温孤雾白,小声道:“世子,好男风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孤雾白:“……” 第261章 有些丑 明礼堂内,帝师讲课讲到一半忽然停顿,他盯着后面正交头接耳的两名伴读,顺着往外一看,就见李陂不仅不好好罚站,还缠着温孤雾白说话。 帝师脸色一沉。 接着,一本书再次朝李陂扔去—— 温孤雾白见状,在李陂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率先退开一步。 李陂没设防,被兜头砸得哎哟一声。 岁岁被突然发生的情况吓得一懵。 她看向李陂:“……” 有点想笑啊~ 李陂捂着被砸乌紫的额头,先是低头看了眼掉落在地的书籍,后又望了眼立在一侧什么都没做的温孤雾白。 他一咬后槽牙,说:“你提醒我一下不成吗?” 就张张嘴而已。 温孤雾白微一扯唇。 李陂揉了揉额头:“……” 这黑心肝儿的! 什么贵公子之首,什么品性绝佳,假的,全是假的。 他敢打赌,他要是拿把刀切开温孤雾白的心脏,绝对从里到外黑的没边。 帝师大步过来,行过时,周身带起一股风,冷得岁岁一哆嗦。 岁岁见书籍散落在不远处,蹲身捡起,正在犹豫要不要交给帝师时,就见帝师瞪着李陂,出声警告:“七皇子,你给老夫站好!” 李陂被吼得浑身一抖:“……” 听听帝师这震人耳膜的嗓门,哪像年入古稀的老者? 帝师把人训完,确定李陂的站姿还算标准后,从岁岁的手里接过书,一转身,回了明礼堂。 堂内的六位皇子以及众位伴读见到李陂被罚后,纷纷扭头憋笑。 岁岁也勾起嘴角。 李陂朝天翻着白眼。 - 课业结束后,岁岁与温孤雾白乘坐马车回了宣国公府。 岁岁回去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屋子里完成帝师布置的课业,而是跑回后院,盯着那一片才栽种好的嫩树苗,她蹲在一边,抬指拨弄着绿油油的几片叶子。 一滴雨落下。 啪嗒。 啪嗒。 雨声逐渐密集。 雨势也渐大。 挨着她手指的两片叶子很快被雨水打湿。 ‘哗’的一声,岁岁顺着声音往上一看,发现头顶上方撑开了一柄油伞。 温孤雾白站在她的身后,少年清瘦的身形迎风而立,他的衣袍,被风吹得贴在岁岁身上。 - 清明过后,便是接连数日的阴雨天气。 地上潮湿的厉害。 因着有时行路不便,伴读便都暂留宫内住下。 岁岁记着香囊一事。 她原想上街给温孤雾白买一个香囊,可再一想又觉得这样有些敷衍,还诚意欠缺。 因而,岁岁想了又想,决定亲手为温孤雾白绣香囊。 于是第二日,她缠着花豚开始学习绣香囊。 花茔抱胸旁观,待发现花豚肉乎乎的小短手不但能梳出各种好看的发式,还能灵活地在绣布上来回穿梭,且速度堪比她拔刀的速度后,她第一次对花豚这个吃货流露出佩服的目光。 是个狠人。 岁岁也这般觉得。 只可惜岁岁埋头苦学了好几日,最终发现她高估了自己,还发现自己在这方面领悟力欠缺,手指也笨。 至于最后做出来的成品……着实有些丑。 第262章 包容度真高 岁岁盯着自己绣的香囊,陷入了好一阵沉默。 花茔难受地捂住眼睛:“……” 花豚难受地别开目光:“……” 两人不用对视便默契地在心里吐出俩字:真丑! 岁岁咽了咽口水,闭眼一瞬后,再次睁眼,在克服了心里的难关后,她再态度平静地,客观地看一眼自己辛苦绣了两日的成品…… 咦~ 怎么办? 好像看着更丑了。 -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看到她所绣的香囊时还是面不改色地,毫不嫌弃地,心情不错地收下。 岁岁傻眼。 暗叹: 世子对她的包容度真高。 温孤雾白在收下香囊后,竟还佩戴在身上。 岁岁见状,觉得这香囊戴在温孤雾白的身上实在很不和谐,便又练习了好一段时日的绣活,最后,在她的努力之下,总算绣出了一个勉强能看但不可细看第二眼的香囊。 绣成后,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最初送给温孤雾白的那个丑香囊拿回来,结果温孤雾白不仅不给,还说要留着替换。 岁岁为此发起了愁。 - 近来,她听到了伴读们私底下的议论,他们都在嘲笑温孤雾白腰间佩戴的香囊难看,有的还当众调侃温孤雾白,问他这丑香囊是从哪个摊贩手里买的,说是他们以后遇上了必要避开。 岁岁听完这些言论后,一脸心塞。 万万没想到,她没在帝师的课堂上因为没能回答上问题而给宣国公府给世子丢脸,却在香囊一事上让世子因自己蹩脚的绣活丢了大脸。 她不对。 她有罪。 但她不想再苦练绣活了。 也是亲手做过了一回绣品,岁岁发现女红这一项不是谁都能学好的。 在大安,不管是世家贵女,还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都会在年龄到了之时学习女红,岁岁想到自己入宣国公府许久都不曾碰触过女红这一难题,不禁对温孤雾白更加感激。 得亏她进了空净院。 否则就她这手没法见人的绣活,放在别的院里,只能做个洒扫丫鬟。 岁岁越想,越是为自己的香囊给温孤雾白丢了脸心塞。 好在每当那些伴读三三两两的结伴来问温孤雾白香囊的出处时,温孤雾白给出的解决方式是直接无视。 岁岁亲手绣的东西,便是再不好看,他收着也是高兴的。 岁岁刚开始听到这些言论的时候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可渐渐地,她发现人的脸皮厚度是会进化的。 这一类的话听得多了,加之温孤雾白毫不嫌弃的态度,像是给了她底气一样,让岁岁没过几日就从这样的发愁与懊恼里走了出来。 次年,秦氏照旧在新年那日顺着老太太的意思请了戏班子入府,岁岁的生辰也还是同温孤雾白一起过的。 这回她依旧陪着温孤雾白守岁,且她不光收到了生辰礼,还在除夕当晚得到了一千四百两的银票。 岁岁数着银票,心想,她不光这辈子得留在世子身边,就连下辈子也预定好了。 不过这样没什么不好。 她喜欢待在他身边。 第263章 十四 岁岁靠着软枕,望着床顶,乌黑的双眸又清又亮。 世子近来长高了。 她也长高了。 且她的五官终于有了长开的迹象,也在逐步脱离进府时的稚嫩干瘦,就像是原本蔫蔫儿的花骨朵,在得到了充分的阳光和吸收到了充足的水分后变得粉嫩欲滴。 - 光庆十七年。 清明节后。 两日前,老太太带领国公府的一众女眷去寺庙祈福。 老太太此行的目的,一是趁机为大公子萧若岩留意未来的妻子,二是给萧有瑢与旌阳侯府世子高彻制造见面的机会。 旌阳侯府世子高彻,弱冠礼刚过,且在望都的世家子弟里负有才名,也是明礼堂的伴读之一,与宣国公府同为不结党营私的家族。 眼下六位皇子的争斗愈演愈烈,朝堂结党营私的局面几乎快摆到了明面上。 老太太成日待在府中,也对外间的传言有所耳闻。 出于对宣国公府的考虑,老太太害怕因萧有瑢或是府中晚辈的婚事被卷入皇权争斗里,所以在萧有瑢及笄礼后与秦氏商议将萧有瑢的婚事先放一放。 这婚事一放,就放了两年。 秦氏本就想把女儿多留在身边教养两年,不想萧有瑢早早成婚,嫁到夫家吃婚姻的苦,因而老太太的提议,正好撞在了她的心坎上,自然是乐得答应。 宣国公府能够立于朝堂如此之久,以往靠的就是不涉党争。 后来,老宣国公与温孤一族共同扶持当今,为宣国公府挣下这天大的荣耀后,之后靠的则是当今的信任。 若宣国公府的婚事不慎被卷入储君之位的争斗,只会惹得当今猜忌。 出于方方面面的考虑,最终老太太与秦氏商议好后,在众多前来有意结亲的人家里选择了在朝中势头比宣国公府弱上一些的旌阳侯府。 岁岁知晓这事的时候,正待在后院。 时隔一年,她去年种下的一片小小嫩苗已经成长成了比她要高上许多的大树。 少女身姿初显,但好在发育的慢,目前即便是继续穿男装,继续入宫伴读也不用担心会暴露她女儿身的事实。 这日明礼堂布置的课业极少,岁岁早早地在屋里完成后,没有练字,而是回到了后院,她站在一棵棵柿子树底下,手里正翻开一本杂书。 这是前些日子她从追山书斋特意找来的一本与有关农作物该如何种植的书。 岁岁看着书上的内容。 今年她想要柿子树开花结果还是早了。 得看明年。 花茔站在一旁,从花豚端着的碟子里抓了半把炸得酥脆咸香的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扔着。 花豚搬了个小凳子坐着,她对吃的尤其钟爱,也喜欢研究吃食,还喜欢听八卦,府里有什么新鲜事儿,她总是有途径知晓:“岁岁,花茔姐姐,我听四姑娘院里的小丫鬟说自清明祈福过后,旌阳侯府世子每日都会吩咐小厮送一些女子的小物件儿到司琴手里,还会送诗,再由司琴转交给四姑娘。” 花茔:“所以这事儿是成了?” 第264章 不对,还有岁岁 花豚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花茔姐姐,这是铁定的啊。” 岁岁闻言,转而问:“什么成了?” 花茔:“……” 行吧。 岁岁的眼里就只有柿子树了。 花豚回道:“自然是四姑娘跟旌阳侯府世子的婚事啊。” 岁岁把书籍的其中一页折起来标记好,经过花豚一说,她才想起近来国公府里关于四姑娘婚事的言论。 “四姑娘眼下已经十七了,若是再留两年,到了近双十年华,望都肯定会流传出对四姑娘不好的言论,所以老太太才会跟夫人商定四姑娘的婚事。”花豚一边吃,一边说:“如今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说,说我们四姑娘聪慧貌美,旌阳侯府的世子才貌双全,两人不光门楣相当,站在一处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岁岁听完,只哦了一声。 她对四姑娘的婚事无甚感觉,就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她都十四了。 今年年关一至,除夕一到,她便十五了。 那世子便是十八。 花豚在小凳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因着是在空净院,平日谁都不敢往这边跑,搅了世子清静,所以花豚说话也不用压低声音:“我听说,这位旌阳侯府的世子虽然没有正妻,没有妾室,院中却有两位通房。” 花茔一听,笑了笑。 还是她们府里的三位公子好。 都洁身自好。 都没有通房。 岁岁在明礼堂伴读时,听一些伴读议论过这位旌阳侯府世子,说他仪表不凡,还说他是望都很多女儿家想嫁的夫婿,就连在宫里伴读时都会有一些宫女对他暗送秋波。 岁岁见过高彻,对其印象不深。 但单论长相的话……确算不错。 学识也曾受过帝师偶尔一两句的夸奖。 总之,岁岁觉得,这位旌阳侯府世子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优秀。 当然,也可能是岁岁在明礼堂时眼睛里除了书本,就只有温孤雾白,所以对其他的伴读没有过多关注,也没有留意周边发生的事情,所以自然就没有发现高彻此人的优秀。 花茔问:“那旌阳侯府的世子有没有表态之后会如何安置院里的通房?” 花豚道:“一般来说,通房是不用理会的,反正四姑娘嫁过去就是正头夫人,而且四姑娘要是处置了那两个通房,传出去怕是会给她招来非议。” 岁岁粉唇微抿。 她能想象到外人会怎么说。 无非是说四姑娘善妒。 花豚说完四姑娘的事儿,又忽然压低声音:“对了,岁岁,花茔姐姐,我听老太太院里的洒扫丫鬟说,老太太近来因为在为大公子的婚事考虑,没再提给大公子安排通房的事,但老太太今日将世子跟三公子叫过去,说的似乎就是通房的事。” “……” 花茔眼神有些微妙,还有些复杂。 世子的通房? 空净院就她跟花豚两个丫鬟,不对,还有岁岁。 岁岁明面上是伺候世子的丫鬟,实际上是她跟花豚的主子,然而岁岁还未及笄,暂时不能当世子的通房。 那么剩下的,就是她跟花豚了。 第265章 是正常的 花茔回想起近来一段时日青锁姑姑见到她时客客气气的语气,以及府里一众下人见到她时堪称狗腿的眼神,顿时恶寒不已。 这些人脑子里成日在想什么呢。 世子怎么可能看上她? 又怎么可能让她做通房? 她也只想继续待在空净院当好她的丫鬟,为世子效力。 花茔再一想温孤雾白平时不把任何女子放在眼里的做派,又将目光落在身形圆润只知道吃吃喝喝没心没肺的花豚身上,她目光一转,呵呵笑了两声。 不可能。 花豚……完全不可能。 岁岁面色微变。 她的情绪不太对劲。 就像是原本的艳阳天突然间变得阴云密布。 不过她没法解释清楚这种感受,因为连岁岁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感受因何而起,她只说:“那咱们空净院是要多一位姑娘伺候吗?” 花茔:“看世子吧。” 花豚笃定道:“世子才不会要通房。” 岁岁:“为什么?” 世家公子不都有通房吗? 那么世子如果有通房不也是正常的吗? 是啊。 是正常的。 岁岁对心里飞速掠过的一丝情绪没有抓住。 她目光一定,心想,她会伺候好世子,也会伺候好世子未来的通房,将来,若是世子议亲,有了正头夫人的话,她也会好生伺候的。 然而岁岁心里是这样想的,情绪上的那点晦暗与酸涩却无法解释,也找不到出处。 或许,跟今日的天气有关? 花豚把碟子里的最后一粒花生米吃完,对上岁岁递来的眼眸,也不知该怎么说。 她就觉得吧,世子铁定是不会要通房的。 这是一种解释不了又十分精准的直觉。 而且,她觉得世子对岁岁是非常非常非常不一样的。 她还感觉到世子不是在把岁岁当贵女养。 虽然明面上她们三个都是空净院的丫鬟,可实际上花豚还没有糊涂,知道岁岁的地位是空净院里最高的,有的时候,花豚甚至会想,世子养岁岁,像极了民间在养媳妇儿。 但岁岁的待遇,要比童养媳好太多太多。 再有,世子某些时刻看岁岁的眼神也……总之就是很暧昧,很宠,很喜欢。 故而面对岁岁的问题,花豚一时回答不上来,在想了一瞬后,她总算得出一个听上去比较合理的解释:“你们想,咱们世子是谁啊,一般的女子能入他的眼吗?” 岁岁一想,认为花豚说的很有道理,便迟疑地点点头。 一般的女子,确实没法站在世子这样皎皎似明月的人身边,因为会被世子的风华彻底衬托成一株路边的野草。 她若有所思道:“也对。” “不对。”花茔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岁岁。 她当初进府的目的,是来保护岁岁的,这一点别人甚至是包括岁岁本人都不清楚,唯独空净院常年为世子效力的人心中清楚。 花豚瞎说。 世子从来都对岁岁特殊。 世子也只看岁岁一人。 岁岁看她:“花茔姐姐,哪里不对?” 花豚也问:“是啊,花茔姐姐,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说的不对?” 第266章 关于通房 花茔双手抱胸,她琢磨不透世子的心思,也不敢琢磨,更不敢在岁岁面前乱说话。 主要是万一说错了,事后传到世子耳朵里她会被罚。 当下,花茔只能把自己在空净院观察到的种种细节给压在心底,她避开两人投来的目光,背过身,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花豚:“?” 岁岁:“?” 花茔:“……就是不知道。” - 温孤雾白跟萧若岩萧若经都被请到了老夫人的院里。 秦氏也在。 秦氏本想要替自己的两个孩子回绝老太太的提议,但她毕竟是晚辈,有些话不好说。 且她万一说了,怕是会在老太太的眼里落下一个不顺婆母的坏印象,所以哪怕秦氏心里明知老太太要说什么,还是只能保持沉默。 萧若岩现今十八。 萧若经也已十七。 就算二人房里真添个知情懂趣为人乖巧的通房,在秦氏看来也没什么。 老太太放下茶盏,看着面前坐着的三个各有风华的孙儿,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采。 老太太润了润喉,清了清嗓,说:“眼看着你们都大了,也是时候在房里添个晓事的丫鬟了,我这里有几个合适的人选,都是你们自个儿院里的人,你们听听看,合不合适。” 萧若经不等老太太继续往下说,便抢先道:“不合适。” 老太太拧眉:“我这都还没说是谁呢?” 萧若经暂时没有要通房的想法,想到自己前头还有两位兄长,顿时把他们推出来当挡箭牌:“祖母,孙儿知晓您是一片好心,希望孙儿身边有个贴心的人,但孙儿眼下不着急,再说大哥跟二哥房里都还没人,您就不要为我劳心费神了。” 他才不要通房。 要是来个多嘴多舌的,没事儿还往他面前凑的,那他多不自由啊。 萧若岩对萧若经顽劣的性子一清二楚,也知道萧若经是不想被束缚,他面朝老太太,道:“祖母,距离秋闱只剩下几个月了,孙儿想专心备考,不想被旁的人旁的事打扰。” 女色误事。 还是前程重要。 秦氏不言,但她明显是支持两个孩子的想法的。 老太太一听萧若岩的话,也觉有理。 恩科三年一开,不光关系到国家选拔良才,更关系到天下千万学子的前途。 萧若岩名义上是府里的长子,可说到底,有继承了温孤一族荣耀的温孤雾白在,萧若岩此生没法成为世子,将来也没法继承国公爵位。 在此情况下,萧若岩想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别的途径上。 考恩科,就是摆在萧若岩面前最好的途径。 老太太近来容易犯糊涂,眼下听萧若岩如此说,顿觉自己不应该让萧若岩在如此紧张的时候还要分散注意力,再一看连连摆手的萧若经,她又将目光落在温孤雾白身上,问:“雾白,你呢?” 三个孙子,总得有一个听她话的吧。 雾白已经十七,加之每年到了寒冬身体又弱,身边确实该添个人照着他。 第267章 回绝 萧若经妥妥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看出老太太的意思后,在一旁起哄:“二哥,你身体不好,身边确实需要个体己人照顾,就听祖母的吧。” 他说的,正是老太太心里所想的。 萧若岩旁听。 秦氏不语。 他们这位世子爷,惯来有自己的想法。 老太太一听萧若经的话,嘴角翘起,她指了指萧若经,说:“就你聪明。” 萧若经意气一笑:“我自然聪明。” 老太太大笑,她等着温孤雾白的回复,结果温孤雾白一扯唇角,回绝了她的提议:“我知祖母是为我好,往我房里添人,也是想要对方照看我的身体,不过我习惯了一个人,不喜欢房里有多余的人。” “……” 老太太神色一怔。 她提议给他们添通房,本是好意,谁料竟没一个肯受她的好意。 老太太不死心,又道:“老身看你院里的花茔不错。” 温孤雾白眸色微冷,说:“她只是丫鬟。” 老太太被噎:“……” 她想起了岁岁。 她始终觉得温孤雾白对岁岁太过骄纵。 她选定花茔为温孤雾白的通房人选,就是觉得花茔在温孤雾白的心里地位没那么重要。 至于花豚的性情,以及花豚圆润的身段跟普通的长相,也够不着当通房的资格。 哪怕隔了一年多,老太太仍然记得温孤雾白当众落下萧卉敢挖岁岁眼睛他就要萧卉偿命的那一幕。 少年语气很淡。 其间的狠厉却做不得假。 这让老太太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孙子不是在当场放话,也不是在威胁萧卉,他只是在告诉萧卉这个后果的真实性。 好在之后空净院没再整出什么动静,就连下人都很少见到岁岁,还说岁岁有的时候不在院里是因为身上患病,被温孤雾白送到了外面调养。 老太太得知这些情况,多少安心了些。 秦氏怕气氛闹得太僵,她知老太太专制的脾气,也知温孤雾白冷傲决绝的性子,出面打圆场道:“母亲,近来旌阳侯府送了一些礼,说是旌阳侯府老太太特意吩咐侯夫人为您准备的滋补身体的药品,您一会儿可有空?可要瞧上一瞧?” 老太太同样深知温孤雾白的脾气。 他若不愿,她就是把人扒光了衣服送到温孤雾白床上都会被他派泱十跟尫九扔出来。 罢了。 通房之事不能强求。 她也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跟自个儿孙子闹僵。 当下,老太太只得暂且搁置此事,再顺着秦氏递出的台阶,往下接话:“旌阳侯府的老太太是有心的,她年轻时与老身曾经见过数回,也有点交情,想来将来有瑢嫁入侯府,有这位老太太在,有瑢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 秦氏没吭声。 真的能不受委屈吗? 长辈是长辈,有长辈的立场,碍着方方面面的因素,哪怕有意偏向谁,也不会介入两夫妻的生活太多。 有瑢嫁给高彻,日后过日子的是他们二人,个中难处,个中感受,也只得是有瑢自个儿受,自个儿担。 第268章 说 温孤雾白对于萧有瑢跟旌阳侯府世子的婚事并不意外。 与前世一样。 他看出秦氏要同老太太谈及旌阳侯府的事,不欲多留,便起身离去。 萧若岩跟萧若经也各自找了理由相继离去。 待他们都离开以后,老太太回想起温孤雾白刚刚的态度,以手扶额,伤神道:“唉,一个个的,都有自个儿的主意,都不省心。” 还都不听她的话。 “母亲,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且由着他们吧。”秦氏出言宽慰。 比起老太太着急给府里三位公子安排通房一事,秦氏目前更担心的是萧有瑢跟旌阳侯府的事。 不是说旌阳侯府不是一个好的联姻对象。 而是她作为母亲,在儿女的婚事上,总是操心的比旁人更多些。 她近来都在让青锁姑姑安排人去暗中调查高彻的人品,好在得到的结果不错,那高彻虽然屋里有两个通房,但出身很低,将来如果萧有瑢嫁过去,也能靠着家世和手段把人压住。 况且世家子弟,有好有坏,高彻虽然不是其中最好的,却没有沾染一些纨绔子弟的习性,被外人称一声有君子之风听着有些差距,但也不为过。 想到萧有瑢,秦氏的眉间浮现一丝愁绪。 现今的萧有瑢正年轻,也正沉浸在跟高彻的男女情爱中。 那次在庙会相遇,萧有瑢明显对高彻是极其满意的,高彻也是对萧有瑢喜欢的,不然不会派身边的小厮时常往宣国公府跑,给萧有瑢送礼物,送诗。 只是他们还年轻,还不懂得该如何经营和维持感情,这段感情又能维持多久? 当年的萧膑不也喜欢温孤氏吗? 但萧膑还是有通房,还是会遵循孝道,在老太太的有意安排下娶了她。 由此可见,有关男子深情的言论不可信。 那高彻眼下能日日记着有瑢,是还新鲜着,正上头呢,可这样的新鲜劲儿跟热情能维持多久,谁都不能保证。 秦氏见萧有瑢满心满眼的高彻,倒是会不时地从旁提点萧有瑢几句,希望萧有瑢不要太过信任高彻,但正沉浸在情爱里的女子,哪会听得进去? - 晚间。 岁岁同温孤雾白一齐用膳。 想到白日花茔与花豚说的话,岁岁有点心不在焉,这导致她吃饭的动作比平时都要慢吞吞的。 温孤雾白看出她神思游离的状态,放下筷子,说:“有事想说?” 岁岁咬着筷子。 在空净院,她不用再穿男装,此举也是为了她女扮男装一事不被人撞破。 对上温孤雾白询问的目光,她松开咬着的筷子,本想违心地说没事,可话刚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不想骗他。 世子待她那样好。 她不可以骗他。 不然她会有负罪感。 温孤雾白再开口时,语气里添了少有的专制:“说。” 岁岁吃得差不多了。 她放下筷子。 犹豫了一会儿,岁岁凝眸,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她略紧张地将心底的问题问出:“世子,咱们院里以后是要多一位女郎吗?” 第269章 在意 温孤雾白听完后,目光微转。 少年没有即刻回答岁岁的问题,面上也不露声色,他垂下眼眸,覆盖而下的睫毛纤长且浓密,挡住了他眼底快要溢出的寸寸笑意。 温孤雾白的唇角牵起一抹很浅的弧度。 岁岁开始在意他了。 这是好事。 也是一个让人惊喜的发现,让他平静的心湖因她不自知的反应荡出一圈圈抚不平的涟漪。 前世,他总会在两人缠绵时,在她意志力最薄弱时,极力地诱引她,千方百计地想要从她嘴里听到那一句她从未开口的‘喜欢’。 然而她人瞧着娇软好欺负,实则骨子里的性情分外倔强,后来啊,她便是到死都没有同他说过喜欢二字。 这不是她的错。 是他的。 所以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惩罚。 是他自己在不懂得如何爱人的情况下创造出的因,自然,他也得去承担这份果。 岁岁观察着温孤雾白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别的情绪,然而少年垂着眉眼,熟练地藏起了眼底浓烈的爱意和快要决堤的笑意。 他的一只手臂落在食案上,长指无声地敲动着。 那是一段旋律。 流畅的,欢快的旋律。 岁岁:“……” 温孤雾白在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情绪。 此刻,食案在他的眼里化作了一架古琴,他的长指拨动的,是无形的弦。 他竭力压抑着心底的高兴。 他爱死岁岁在意他的模样了。 岁岁是隐忍且安静的性格,一般如果不是实在很好奇很想要知道答案的话,她是会忍住不问的。到时,等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把这件事情给忘掉。 她问,说明她迫切地想知晓答案。 所以他的答案,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不过岁岁懵懂的反应,又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还没有意识到她这份在意背后的感情是什么,她甚至都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以及为什么会问这种不合乎分寸的问题。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还是高兴。 岁岁暂时没意识到没什么的。 只要他知道她在意自己就行。 温孤雾白的沉默,落在岁岁的眼里就成了一种沉默的回答。 瞧她。 都问的什么问题。 时下最讲究孝义,也最注重恭顺长辈了。 世子向来又最遵守规矩礼仪,若是老太太开口要给世子安排通房,世子碍着对长者的尊敬,定是不会拒绝的。 想到这里,岁岁心里一沉,她的眼底划过一抹黯然。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感受。 就是……她发现,她竟然有点希望世子拒绝老太太的安排。 她还有点坏。 她明知那位即将到来的通房没有任何错,可还是有些介意。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不好。 又觉得这样的自己自私透顶。 她应该阻止这种想法疯长,应该杜绝这种感受,还应该站在世子的角度思考问题,世子十七了,他房里多一个贴心的女子在是好事,这样便能多出一人来照顾他。 而非是像她这样给世子添麻烦,还花世子的银钱。 第270章 没有 越想,岁岁越觉惭愧。 她入府不到两年,但她的衣食住行统统都是不输四姑娘五姑娘的待遇,这一日日的开销加起来,都不知道耗费了世子多少财力。 她可真真是败家的一把好手。 且她身为丫鬟,平日也没做过一件丫鬟该做的事儿。 也难怪府里的下人们会对她诸多议论。 岁岁低了低脑袋,不敢去看温孤雾白的眼,似乎是害怕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一样,急忙道:“世子,那我需要给这位女郎准备什么吗?你放心,我会伺候好她的。” 她会对世子好。 也会对世子身边的人好。 她就但愿新来的这位性情能好相处些。 当然,不好相处也没关系,只要对方对世子足够用心就行。 对。 就要这么想。 就该这么想。 岁岁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这些话。 就在岁岁觉得把自己教训得差不多了,可以平静且抱着欢迎的态度去对待这位即将到来的通房时,却听一直没说话的少年在此时开了口:“没有。” 岁岁:“嗯?” 少年见她似乎是没听清,只好重复:“没有。” 她惊讶中以及饱含了惊喜情绪的眼神,就这样直愣愣地闯进温孤雾白的眼中:“……” 温孤雾白落在食案之上拨动的长指停顿。 在岁岁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少年根根分明的手指因他的情绪不受控地弯曲了一下,随即又被他抽回,再将意图去抚摸岁岁眉眼的手紧紧攥住,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 岁岁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勾起。 她的心思很简单,眼睛里的情绪表达得也十分直接。 听到答案的那一刻,岁岁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就是觉得高兴。 很快,岁岁又认为这样不对。 她是见过老太太的,知晓那是一位十分威严的老妇人,府里上下都要看老太太的脸色行事。 就连国公爷国公夫人也不敢不听老太太的。 世子拒绝老太太的安排,不会被责备吗? 岁岁想完,便问:“老太太没有生气吗?” 温孤雾白语调随意:“祖母有生气的吧。” 岁岁再问:“那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公然不听从长辈的安排,要是被传出去,外面的人多半会说世子不敬尊长。 “我不喜欢无关的人在空净院出入。”温孤雾白眼眸深邃。 能进空净院的人,必须是他准许的才行,再者岁岁还女扮男装在明礼堂陪他伴读,若有别的人在院里出入,难保不会将此事撞破。 眼下他跟岁岁早出晚归,都是从空净院的后门,那里直接通往外面的街道,也可避过正门的下人。 先前他入宫伴读,都是从正门出发。 从决定把岁岁带在身边伴读以后,为了遮掩好此事,他便找了由头,对外只说是不想惊扰府里的人。 至于守在后门的护卫,也都悄然无息地换成了泱十安排的人。 如此一来,岁岁不用以男装出现在宣国公府的其他人前,自然就不用担心会暴露。 温孤雾白瞥见岁岁眼中藏不住的笑意后,薄唇一扬。 第271章 情动 下一刻,少年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欢喜,清朗地笑开。 温孤雾白眼中的清冷随之褪去,化作一片和煦的春风。 很快,他收了笑,定定地望着岁岁,一字一顿地说:“空净院现在不会有人进,以后也不会有人住下。” 只有岁岁。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从来只有岁岁。 真正走进过他心底,打开他紧叩心扉的人,也唯有她。 岁岁望着他,一时被眼前少年轻松又眸光认真地模样瞧得痴了,他眉眼间的秾丽漂亮,随着他眼眸的加深而加深,她被这样的他惊艳,下意识地轻启粉唇。 温孤雾白盯着她的唇,眸光渐深。 岁岁愣住,不知道应该在他的注视下做出怎样的反应,只是稍一思索温孤雾白的话,隐约明白了世子这是表明不会有通房的意思。 一丝丝欢喜,来得莫名其妙,又来势汹汹地爬上她的心头。 岁岁的脑袋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她没有去深想这种感受的源头,只在温孤雾白的目光里忽觉脸颊一热,转而一扭头,她清清亮亮的目光穿过向着两边敞开的窗牖,落在外间一株叶子肥硕的盆栽上。 少女嗓音微干,轻声道:“这花长得可真好啊。” 温孤雾白:“……” 那不是花。 他心神一动,盯着她微红的侧脸,注意到一点粉意从她的脸颊轮廓迅速延伸到她嫩白的耳垂时,温孤雾白因胸腔里积起的笑意而耸动了两下肩膀。 少年弯了眉眼,再次低笑出声。 岁岁抿唇,听着耳畔响起的低沉又好听到极致的笑声,她不但没有跟着他一起笑,反而觉得周遭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又急促。 还有一丝甜意在心间漫开。 她有些无措,当即略显慌张地转了转眼眸,最终将目光从那处盆栽上移开视线,仰首望着头顶的夜空。 少女露在外间的耳垂更红。 夜间的凉风拂过,将她脖颈周围乃至脸颊上的热意驱散了些,也让她迷迷糊糊的脑子尚能保持住一丝清醒。 温孤雾白笑完,顺着她上一刻的话往下接:“这花不光长得好,就连花瓣的颜色也极其罕见。” 岁岁:“?” 温孤雾白浅笑着补充:“是绿色的。” 岁岁:“……” 她在心里欲哭无泪。 呜呜呜…… 丢大脸了啊! 温孤雾白本想忍着,可是看到她这副情动又不自知还分外窘迫的模样时,到底是没能绷住,他半握着拳头地抵住薄唇,有愉悦的笑声从他的喉间再次传出。 岁岁更慌张了:“……” 她心内着急得厉害,也不知道该不该起身离去,就这么想着吧,便整个人只能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望向外间,堪称煎熬地听着耳边传来的笑声。 守在门外的泱十跟尫九对视一眼。 尫九一挑眉:世子很高兴啊。 泱十一撇眼:听到了。 花茔跟花豚则盯着那盆被岁岁夸‘这花长得可真好啊’的盆栽。 想起岁岁方才闹出了怎样的笑话以后,两人一阵无语:“……” 难怪世子听完笑得那般开心。 第272章 贵客 接连数日的阴雨天后,总算在三月下旬迎来了好天气。 湿漉漉的地上被阳光晒得干燥。 叶尖儿凝着的悬挂的水珠也已不见。 今日,宣国公府迎来了贵客。 ——正是旌阳候府的老太太,侯夫人,以及侯府小姐。 从接到侯府的拜帖开始,秦氏就在老太太的示意下安排好府中一切事宜。 有关两家商谈婚事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整个望都都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两家也在这样的情况下意识到两个小辈的婚事不能再耽搁下去。 先前因雨的缘故推迟,故而雨势一停,旌阳侯府的老太太就亲自登门拜访。 旌阳侯府的老太太年事已高,比宣国公府的老太太还要年长几岁,两个晚辈的婚事,由她出面来商议也能彰显出旌阳侯府想要跟宣国公府结清的诚意。 旌阳侯府的老太太鬓发银白,满脸皱纹,行走之时,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手腕粗细的红木拐杖。 她是在侯夫人跟侯府小姐高辛月的搀扶下进门的。 国公府老太太得知消息后,亲自去接。 见到多年未见的旌阳侯府老太太,国公府老太太露出笑容,又带领国公府的一众女眷出面相迎。 萧有瑢望着自己未来的婆母,以及曾在宴会上见过数次的小姑子高辛月,露出笑颜。 侯府老太太先前打听过萧有瑢在外的名声,如今见萧有瑢生得模样好,颇有贵女风范,又看了一眼秦氏:“府上的郎君各有风姿,两个女郎也都知书达理,国公老太太管得好,国公夫人教得好啊。” 国公府老太太过去拉着侯府老太太的手,想到不久前拒绝她安排的温孤雾白三人,叹息一声:“老姐姐,你是不知道啊,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侯府老太太:“此话何解?” 秦氏想起高彻养在院里的两个通房,上前接了话:“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母亲看三个孩子年纪到了,房里应该添个可心的通房伺候,岂料三个孩子听完后,一个都不肯答应。” 她这话说得侯府老太太不好往下接。 侯府夫人面色也有点尴尬,又觉得秦氏小题大做。 世家子弟,未成婚前在家里养几个通房不都是正常的吗? 再说她的彻儿又是皇子们的伴读,平日在她跟前既懂事又孝顺,对比那些个通房妾室一堆整日不务正业的儿郎,已经够洁身自好,够好的了。 高辛月听到这里时,想到曾经在一些重要的场合上见到的那位秾丽好看的少年,心中一动。她一边扶着侯府老太太的胳膊,一边举目张望,笑道:“我兄长不来,是碍着礼数不好见人,但府上的三位公子呢?” 她可是特意来的呢。 动身前还缠着侯夫人说了许久的话。 就想着能借此机会见一见温孤雾白。 国公府老太太了然一笑。 她心知温孤雾白在外的名声有多好,又有多少贵女盯着,一见高辛月这副翘首以盼的模样,顿时明白了小姑娘家的心事。 得。 又一个冲着雾白来的。 第273章 纳征清单 萧有瑜站在后头,看了眼旌阳侯府这排场,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 旌阳侯府老太太亲自出面,这传出去,那可真是给足了萧有瑢面子。 康姨娘则看了眼那一箱子一箱子送来的东西。 这还没到纳征的日子,旌阳侯府的东西就一箱接一箱的往宣国公府送。 若是真到了纳征那日,只怕旌阳侯府送来的东西只会比现今还要多出整整几倍。 康姨娘再一想萧有瑜再过三月就要及笄,明年就要开始为萧有瑜的亲事张罗,不免心里泛酸。 侯府到底是侯府。 出手就是阔绰。 也不知有瑜将来的夫家能给有瑜多大的排场。 康姨娘想着,又是轻叹两声。 旌阳侯府老太太看了一眼才进门就追着问国公府公子的高辛月,想到她整日在闺阁里藏着温孤雾白的画像,就知晓她的少女心思。 未免高辛月此举闹出笑话,旌阳侯府老太太轻咳一声,唤道:“月儿。” 高辛月闭了嘴。 侯府夫人也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对比性情稳重的萧有瑢,高辛月这做派实在给旌阳侯府丢人。 她抓了一把高辛月,想到她对温孤雾白的心思,轻斥道:“月儿,长辈们说话,哪有你一个小辈插嘴的道理?也就国公府老太太不讲究太多,才会不出言责备你不知礼数。” 高辛月继续缠着旌阳侯府老太太,对自家母亲的话充耳不闻,她冲秦氏跟萧有瑢一笑,随即抬步上前,一把挽住萧有瑢的胳膊,亲密道:“以后有瑢姐姐就是我嫂嫂了,我们旌阳侯府跟宣国公府从此便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说话又何须过多顾忌。” “……” 萧有瑢的脸颊飞速染上红霞。 她对高彻确实满意。 那般有分寸还懂情趣有才华的男子,实在很难让人不动心。 高辛月指着萧有瑢红透的面颊,笑道:“哟,我们侯府未来的侯夫人害羞了啊。” 国公府老太太见状,笑着把人请进院子,再吩咐府里的下人奉茶。 此等场合,虽然男子不便多谈,但露个面总是要的。 否则自家妹妹的婚事,身为兄长的他们不出面,此事传开不光显得宣国公府没礼数,还会显得萧有瑢没有亲人撑腰。 故而老太太派了人去叫府里的儿郎们来。 老太太看着萧有瑢长大的,想起萧有瑢小时候抱着她膝盖祖母祖母的叫个不停,心里便生出几分不舍来。 作为长辈,她自会为萧有瑢的婚事盘算几分。 旌阳侯府老太太这次来,就是要把纳征的日子定下,私下里, 她也找人合了高彻跟萧有瑢的八字。 两位老太太坐在一起,加之年轻时认识,还有共同认识的人,话匣子一打开,便说起了以前的旧事。 其余人坐着旁听。 旌阳侯夫人拿出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的是纳征当日准备的东西。 秦氏看过以后,对清单上列的东西是满意的。 旌阳侯府出手很大方。 这说明旌阳侯府家底丰厚,同时也很注重这次的婚事。 第274章 不足以成为威胁 高辛月从一进门就闹要挨萧有瑢坐。 她在家中受尽宠爱,脾气娇惯些实属正常。 且高辛月嘴甜的很,一会儿一口有瑢姐姐,一会儿又说口误叫成了嫂嫂,弄得萧有瑢数次脸红。 萧有瑢不傻,看得出高辛月有意讨好的心思。 可一想到将来要跟高辛月同住一个屋檐下,未来数十年还要跟这位小姑子打交道,便把有关温孤雾白院里能说的,都同高辛月说了,也希望以此拉近她跟高辛月的关系。 高辛月先前听闻温孤雾白拒绝通房时高兴不已,这会儿从萧有瑢的话里打听到空净院里一共有三个丫鬟,又从萧有瑢的嘴里得出岁岁最受宠时,当即追问:“未来嫂嫂,你说的这位岁岁多大,她模样如何?性情又如何?” 萧有瑢被问的发愣:“……” 她跟高辛月说这些,是在暗示高辛月可以把岁岁当做一个接近温孤雾白的突破口。 转念一想女儿家的心思,萧有瑢又理解了。 来日,她嫁给高彻后,明面上是能接纳他两个通房,但不代表她心里真的能大度到不计较。 因此她不奇怪高辛月的反应。 想到自家二哥难以接近的性情,萧有瑢道:“二哥待他院里的岁岁是有些特殊的,但岁岁长相不算出挑,目前也才十四。” “……” 高辛月面色一松。 呼! 才十四啊。 就是说不足以成为威胁。 想来温孤雾白也不会对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感兴趣,兴许他就是觉得这丫鬟有趣,瞧着顺眼,所以愿意多给一些耐心。 萧有瑜坐在一边,见她们相处融洽,还总压低声音说悄悄话,心中五味杂陈。 康姨娘的情绪也不大爽利,想起高彻的两个通房,她用茶盖拨弄着茶叶,拔高音量:“侯夫人,妾听闻世子房中有两位通房,敢问通房的性情如何?” 她一句话,直接把融洽的场面弄僵。 宣国公府老太太笑容一顿。 旌阳侯府老太太也看了一眼说话的康姨娘。 秦氏一直想知道旌阳侯府的态度,所以康姨娘的话,正中她的下怀。 当母亲的,就想着孩子嫁过去能好过。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怕秦氏觉着康姨娘这个话头挑的好,还是碍着规矩训斥了两句康姨娘。 旌阳候夫人面色不大好,她是满意萧有瑢的,也满意跟宣国公府结亲,可是她不太喜欢他们对高彻的态度。 不过是两个通房。 也值得她们这般在意? 旌阳候老太太明白宣国公府是要一个态度的意思,当即道:“彻儿的两个通房老身见过,都是懂事的,他日主母进门,那两个通房必然会恪守本分,好好伺候主母。” 老太太听到这里,看了眼秦氏。 秦氏安心了些,她对旌阳侯府老太太的话还是信的。 高辛月对这些话题丝毫不上心,她在意的只有温孤雾白,一直想从萧有瑢的嘴里多听一些与空净院相关的事。 当听到外间下人的声音响起,得知温孤雾白来了,高辛月激动地大脑一阵嗡鸣。 第275章 收一收你的眼神吧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的身后进门。 萧若经见到岁岁,总想出言逗她。 岁岁有意避开。 三公子坏的很。 她得躲着。 往世子身边躲。 萧若经没能成功把人给逗弄到,有些不大高兴。 温孤雾白看出岁岁不想接近萧若经的心思,感受到岁岁往身边躲时,下意识将人护住,不给萧若经靠近的机会。 萧若经:“……” 这二哥……小气的紧! - 老太太屋里,雅香淡淡。 刚进门的三名少年各有风姿,当他们站在一起时,旌阳侯府老太太只觉眼睛都亮了。 她盯着走在靠后些身着墨绿锦袍的温孤雾白,先是被其容貌惊艳,而后又被其举世罕见的风姿所折服。 好啊! 好一个神仙般的少年! 难怪望都的贵女们提到温孤雾白时都一脸的心向往之! 有的甚至还说出愿成为宣国公府世子妾室这等不理智的言论。 不是说萧若岩跟萧若经就差了,只是他们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跟温孤雾白有很大的区别。 若说萧若岩身上带着几分书生气的儒雅,萧若经的身上透着少年该有的意气,那温孤雾白的身上则透着与生俱来的雍容,骨子里的清贵。 旌阳侯府老太太身子骨差,大多时候留在府内调养身体,平日一般宴会都是交给旌阳侯夫人去赴宴,此前,她就总听高辛月在她耳边说起温孤雾白,说此人如何优秀,如何受到追捧,今日一见,侯府老太太顿时明白为何这少年能令望都的贵女们日思夜想了。 这宣国公府是真会养人啊。 听说圣上还格外看重温孤雾白。 由此可见,宣国公府的未来有温孤雾白这等儿郎撑着,必是前途光明。 高辛月早在看到温孤雾白的那一刻就忘了反应。 她心跳如鼓,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痴痴地追随温孤雾白,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一块绣着杜鹃样式的手绢。 旌阳侯夫人愣了一瞬。 宣国公府的三位公子当真出众。 忽然之间,她有点明白为何秦氏介意高彻房里的通房了。 只是当母亲的,就算旁的少年再出色,在她们眼里也只有自己的孩子是最出色的。 温孤雾白对屋里的一道道视线视若无睹,他同萧若岩萧若经一道拱手而拜,在老太太的示意下落座。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旁边。 今日明礼堂休沐,她跟世子都在空净院。 恰好,国子监也休沐,萧若岩跟萧若经正好有空。 萧有瑢对三位兄长的风姿早已见惯,察觉高辛月呆住以后,她想起高辛月之前打趣自己的言行,捏着手帕过去,在高辛月耳畔道:“高二姑娘,且收一收你的眼神吧。” 高辛月蓦然回神,脸颊布满红霞:“未来嫂嫂,你笑我。” 萧有瑢勾唇:“怎么,只准你笑我,不准我笑你吗?” 高辛月将脑袋埋得更低。 旌阳侯妾室不多,加之侯夫人性格专横,侯府的子女也不多。 高彻跟高辛月兄妹,皆是侯夫人所出,两人也是家中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大的。 第276章 必造化非凡 老太太跟秦氏在众多有意求娶萧有瑢的家族里决定跟旌阳侯府结亲,看中的也是旌阳侯府子嗣不多这一点。 放到世家大族乃至天下而言,婆媳关系自古以来都是难以解开的结,因此秦氏料定,萧有瑢不管嫁到哪家,都会遇到一个相处起来颇为吃力的婆母。 但如果府里庶子庶女少,相对的,纷争也少。 因此萧有瑢将来嫁到旌阳侯府,能省心不少。 作为母亲,秦氏能为萧有瑢所做的有限,可她还是会尽力为萧有瑢选择一户相对而言比较简单的人家。 至于萧有瑢将来跟高彻的感情走向如何,以及这段感情又能维持多久,是否能相敬如宾到老,秦氏算不到,说不准。 人心是最善变的。 人的喜欢也是具有流动性的。 秦氏经历过跟萧膑的数十年婚姻后,早已身疲力竭。 她也年轻过。 少女时期,她不是没有想过未来夫君的样子,婚后的生活。 然而后来的秦氏发现,只有不把心交出去,不对任何人抱有期望,谨守本分,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她才能活得舒服一些。 这个道理,她想教给萧有瑢。 但眼下的萧有瑢太年轻,如果不跌一跌,受一受伤,无法理解秦氏的想法。 再者,人跟人的感受和经历是不一样的。 秦氏年轻时蹚出来的路,未必适合萧有瑢。 秦氏明白这一点,所以只在其他方面帮萧有瑢考虑到尽善尽美。 旌阳侯府老太太收回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目光,此刻的她,哪里还能不明白为何秦氏对通房之事如此介怀? 有这三位洁身自好的儿郎摆在眼前,望都其他的儿郎实在难以入眼。 侯府老太太赞道:“三位公子好气度!” 老太太闻言一笑,她的眼里划过一丝骄傲,别的不说,她这三个孙儿放到外面确实是很多世家子弟不能企及的:“老姐姐,您过誉了。” 旌阳侯府老太太一听,就知道国公府老太太是在谦虚。 她拍了拍国公府老太太的手,艳羡道:“你好福气!” 有如此出众的后生在,宣国公府何愁不兴? 如果外间关于温孤雾白的传言都是假的的话,旌阳侯府老太太不至于看不出来。 她这辈子好歹活了数十年,一双眼睛还是会看人的。 打从见到温孤雾白的那一刻起,旌阳侯府老太太就知晓此子将来造化非凡。 能跟宣国公府结亲,是她们侯府的福气。 因着这一层,旌阳侯府老太太看向萧有瑢的眼神变了一变。 娘家底子硬,兄长们个个出息,家风和睦,冲着这三点,萧有瑢将来在侯府也不用担心站不住脚。 侯府老太太保证道:“老太太放心,待有瑢入了侯府,彻儿必定好好待她,若彻儿敢对她不好,老婆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侯府夫人听到这里,也笑着同秦氏说:“夫人放心,有老太太在,还有我从旁监督,彻儿必定待四姑娘好。” 秦氏勾唇。 她不信侯夫人。 不信高彻。 但侯府老太太的话是有分量的。 第277章 莫名的……敌意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后,她不敢多看,全程只低着脑袋,听屋里的人交谈。 忽的,她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岁岁随之望去,发现竟是坐在萧有瑢身边的高辛月。 少女的模样俏丽若三月之桃,一身打眼的烟霞罗裙,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审视。 还带着一丝轻蔑。 岁岁再看,发现那少女的眼神一转,又夹带着几分警告和莫名的……敌意。 岁岁更是不解。 她与这位侯府女郎是头一回见面吧。 所以,是她长得很不招人待见吗? 高辛月见岁岁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收回了目光。 长得确实不怎样。 身段也……平平无奇。 高辛月看了一眼屋子里站着的一水儿丫鬟,发现她们的身段谁都比岁岁好看,容貌也大多比岁岁出众。 她想,温孤雾白的眼光不至于差成这样,对一个什么都不出众的丫鬟起了心思。 何况对方才十四的年纪。 高辛月凑近萧有瑢,长辈们在说话,做小辈的不好插嘴,但在私底下咬耳朵说悄悄话还是没问题的,她将身体往萧有瑢的方向一斜,小声问道:“未来嫂嫂,那位就是你方才口中的岁岁啊?” 萧有瑢顺着看去。 少女的五官较之以前长开了些。 脸蛋圆润了。 长相也比刚入国公府那会儿的面黄肌瘦好看许多。 可如果把这样的岁岁放在一堆容貌姣好身段各有风流的女子里面,岁岁暂时还算不得出色,萧有瑢觉得,现今的岁岁,就像是一株被隔离在远处安静生长的杂草,不起眼,不具备攻击性。 对于自家二哥,萧有瑢素来是捉摸不透的。 冷冰冰的。 连她待在二哥身边都觉得要多加件衣裳。 还有她的大哥在她眼里太过无趣,与她老打打闹闹的三哥是最有趣的,偏偏定不下心来,整日喜欢往外跑,还性情顽劣,一点也不稳重。 有了这三位性格迥异的兄长在,萧有瑢更容易被高彻这样态度好又有分寸还懂风月的男子吸引。 听出高辛月言语间的轻视之意后,萧有瑢道:“月妹妹,你别小看了岁岁,她啊,在二哥眼里占有极重的分量。你要是想要多跟我二哥接触,免不了要多跟她打交道。” 高辛月也察觉到了萧有瑢的有意拉近关系,想起高彻近来只顾着萧有瑢,跟屋里的两个通房有了疏远之意后,一笑:“未来嫂嫂,你的情我记下了,再有,我哥哥屋里的两个通房你也不用担心。你生得貌美,才学出众,又出身高贵,我哥哥的眼里除了你,哪儿还看得进旁的女子?” “……” 萧有瑢的脸颊再次红透。 萧若经没听长辈们说了什么,只看了眼相处得不错的萧有瑢跟高辛月,等两位老太太话说的差不多了,他用茶盖敲着杯沿,制造出几声脆响,缓声道:“首先言明,我妹妹嫁到旌阳侯府之后,高彻要是敢辜负她,待她不好,惹她伤心,我这个做哥哥的第一个不答应!” “……” 第278章 追了出去 旌阳侯夫人一听萧若经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着? 听国公府三公子的意思,要是日后彻儿跟萧有瑢感情不和,他还准备把她的彻儿揍一顿不成? 温孤雾白低眸。 侯夫人心底想什么,他一眼看破。 萧若经护短,性子出了名的桀骜,又喜好用武力解决问题,温孤雾白记得前世有好几回,萧若经都当众把高彻揍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 萧若岩跟他见状,也不出面阻止,只任由萧若经胡作非为。 国公府的姑娘,该护还得护。 再说那高彻行事不端,便是揍他几顿,并不冤枉。 旌阳侯府老太太闻言一笑,侯府的公子没有活泼张扬成萧若经这样的,所以老太太难免觉得新奇,又对萧若经率性而为的性情尤为赞赏。 自然,孩子如此,母亲也不会差到哪去。 能打理好国公府上下,还能教养出萧若岩跟萧若经这样的儿郎,还能把萧有瑢教导得知书达理,足以说明秦氏的本事。 旌阳侯府老太太朝秦氏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暗道国公府老太太有眼光,给萧膑找了这么一位识大体的继室,她一边发笑,一边问:“三公子,若他日彻儿真的待你妹妹不好,你当如何?” 萧若经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当然是揍他。” 旌阳侯府老太太再问:“那若不是彻儿的问题,而是四姑娘不对呢?” 萧若经将拳头一收,默了一会后,说:“我四妹妹不会不对的。” 旌阳侯府老太太:“……” 侯府夫人:“……” 萧有瑢听闻此言后,不禁红了眼眶。 萧有瑜看得有几分羡慕。 康姨娘则恨自己的肚子没秦氏争气,没能给萧膑添个儿子,给萧有瑜生个哥哥。 高辛月看了眼萧若经,又看了眼红了眼眶的萧有瑢,一笑:“未来嫂嫂,你兄长对你真好。” 萧有瑢差点落泪。 婚事一定,她的心中既彷徨又期待。 无疑,她是满意高彻的,所以才会那般期待跟高彻的婚事,但她同时又是有些害怕未知的未来的。 眼下见萧若经如此相护,萧有瑢的心也安了些许。 彷徨什么? 怕什么? 她有母亲。 有兄长。 宣国公府就是她的底气! 温孤雾白想到了前世。 与很多少年夫妻一样,最初高彻跟萧有瑢的感情是不错的,两人婚后恩爱过一段时日。 只是,后来的一切谁都无法预料。 - 因着后面的话题都是在商议纳征的细节,男子留在屋里不便,温孤雾白三人便一齐告退。 高辛月见温孤雾白一走,心思跟着飞远,她不顾旌阳侯夫人的阻拦,提裙往外跑去。 旌阳侯夫人面色一沉。 这孩子! 一遇到温孤雾白竟是没半点贵女模样了。 萧有瑢见状,想起温孤雾白足以将人冻得半死的性子,担心高辛月将其得罪,跟秦氏对望一眼后,追了出去。 - 出了老太太院子,萧若经几个跨步上前,他张开双臂,挡在岁岁跟温孤雾白前面。 岁岁见到他,下意识往温孤雾白身后一躲。 第279章 别凶她 萧若经盯着岁岁的发间,想起他送的粉色珠花,便问:“小傻子,小爷送你的珠花呢?” 都不佩戴的吗? 他挑了好久呢。 温孤雾白站在岁岁身前,经萧若经一说,他忽的想起那朵珠花被自己随手丢进炭盆燃烧成灰烬的场面。 时隔多日,他的心底依旧会涌起一股使坏得逞的隐秘快意。 呵。 温孤雾白啊。 重来一世。 你在岁岁的事上还是如此的斤斤计较。 岁岁首饰多,除了每月温孤雾白让首饰铺打造的,还有贵妃娘娘赏的。她平时对于着装打扮并不上心,听了萧若经的话,这才想起来他曾在府门外赠她珠花一事。 她张了张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珠花被放在了哪里。 后面的尫九一阵心虚。 岁岁有些呆的反应,弄得萧若经心里有气,他冲岁岁挥了挥拳,凶道:“看你的样子,是忘了这事儿?” 岁岁将脖颈一缩:“……” 他不提的话,她还真忘了。 温孤雾白见萧若经态度不善,把岁岁吓到后,威吓出声:“别凶她。” 萧若经更气了:“……” 萧若岩见情况不对,立刻过来,将萧若经一把抓走。 他不知晓珠花一事,不过从方才听到的话来看,也猜到了大概。 三弟不是讨厌岁岁吗? 怎么还送人珠花? 萧若岩理解不了萧若经的脑回路,未免萧若经继续缠着岁岁,从而跟温孤雾白杠上,萧若岩不得已出面制住萧若经,并把人扯远:“什么珠花不珠花的,先回去完成课业。” 萧若经挣扎着,去甩萧若岩的手:“不去!” 萧若岩被他甩开,想到萧若经的身手,又吩咐两名拳脚功夫极佳的下人抓住萧若经,严声道:“秋闱将近,你不可再荒废学业。” 萧若经:“……” - 岁岁见萧若经被两名下人架着走远,松了口气。 大公子真是好人。 不然她真怕被三公子当场给揍一顿。 只是…… 珠花…… 她一会儿得回去找找看。 关于这事儿,花茔也是知情人。 因为当晚是她把珠花拿给尫九的,而尫九是按照世子的吩咐办事儿的,所以那朵珠花定然落到了世子手里…… 至于世子会怎么处理…… 花茔惊恐地甩甩脑袋。 不行! 不能再深想下去了! 在他们身后,有两道身影前后脚追来。 高辛月跑在前面,喘着气,费力跟上温孤雾白,软声唤道:“世子。” 温孤雾白站定,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有事?” 高辛月一愣:“……” 她有被温孤雾白的冷淡伤到。 等萧有瑢追过来,看到的便是高辛月怔在原地面色微白的模样。 温孤雾白见高辛月没说话,也没在意,兀自带着岁岁离去。 萧有瑢等人走远,这才拉了拉呆住的高辛月。 想到平时在人前心高气傲的高辛月被如此冷待,那冷待之人还是自己二哥时,她不大好意思。 萧有瑢怕这姑娘委屈地当场哭出来,赶忙出言宽慰:“月妹妹,没事的,二哥对谁都是这副冷情性子。” 第280章 又来了 高辛月心里委屈,眼眶泛起一阵酸意。 想她高辛月在望都贵女里面也是颇有名气的,城中妄图追求她的公子不少,往日参加宴席,就算别人心里不喜欢自己,面上面对自己时也不敢冷脸。 唯独温孤雾白对她冷漠至此。 他往日也不曾看她。 这多少让高星月的心底极不舒服。 又生出些挫败。 可他是温孤雾白啊。 他有冷待他人的资本。 萧有瑢见她半天不说话,关心地问:“月妹妹,你还好吗?” 高辛月一正神色,眸中绽放出势在必得的光:“嫂嫂放心,我很好。” “……” 萧有瑢挺纳闷的。 她同三位兄长一起长大,可能是整日看着,没觉得他们的魅力能吸引女子到如此地步。 不过想到出席宴会诗会时那些抢着来跟她结交的贵女,萧有瑢心中是有数的。 那些贵女,嘴上一口一个四姑娘,同她拉关系,夸她文采,夸她样貌,赞她气度,实则全是冲着她的三位兄长来的。 尤其是二哥。 思及此,萧有瑢不禁又想到了沈言心。 姑母可是一心想要撮合沈妹妹跟二哥呢。 这时候她未来的小姑子也盯着二哥,两人若是不凑巧地撞到一起,那场面……真是想想都头大。 - 当日,老太太留旌阳侯府老太太一行人用完晚膳后才离开。 临别时,高辛月拉着萧有瑢的手,一路说着女儿家的私密话,其中的话题,多是跟高彻幼时有关。 萧有瑢听着,不时发笑。 上马车前,高辛月凑到萧有瑢耳畔,说:“未来嫂嫂,以后我会常来的。” 萧有瑢笑容一僵,随即应下:“好。” 这空净院怕是有的热闹了。 不知道二哥会不会迁怒她? 萧有瑢摇头。 她已然是不敢再想下去。 - 春光明媚。 岁岁待在屋子里凝神练字。 那日回到院里后,岁岁找了找萧若经送的珠花,结果自然是没有找到,好在萧若经之后事情忙,没再来找她,岁岁便也将此事搁置。 岁岁如今的字写得工整了许多,也有了四五分先生字体的风骨。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看书。 近来几位皇子依旧在想法子接近他,总会递一些请帖,他接到后,统统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 尫九进来禀报:“世子,四姑娘又带着旌阳侯府的高姑娘来了。” 泱十抱胸站在一边。 自打两家的婚事敲定,过了纳征以后,这位旌阳侯府的高姑娘只要找到机会就来走动。 若不是不能在宣国公府留宿,高姑娘恨不得找间房住下,以便近水楼台先得——世子。 岁岁笔尖一停。 啪嗒—— 一滴墨在宣纸之上。 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 也将先前写出来的一半字给晕到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岁岁盯着毁掉的字,蹙起秀眉。 她正想换一张继续写,就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是萧有瑢跟高辛月。 萧有瑢一边勉强微笑应付着高辛月,一边面露难色。 她是真不想来空净院。 高辛月满脸欢喜。 两人身后跟着各自的贴身丫鬟。 第281章 三回了 高辛月走到门前,探头往里一看,见温孤雾白一袭白衣,正手执书卷坐在里间,旁边还摆着一盏清茶飘散出几缕热气时,眸中绽放出几许笑意。 温孤雾白生得好看是望都所有人公认的事实。 随着年纪的增长,少年的五官褪去了几分稚嫩,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秾艳。 高辛月看得移不开目光。 她捏紧绣帕,鼓起勇气,刚一进门,却见岁岁正在提笔练字。 高辛月一愣。 她一手挽着萧有瑢的胳膊,一手拎着食盒,她款步至岁岁书案旁,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 高辛月本想出言奚落岁岁,觉得她一介丫鬟出身卑贱,没资格读书练字,还想嘲笑岁岁的字写得难看,没有自知之明,结果一见岁岁的字工整中透着几分少有的大气飘逸时,当即心惊。 这丫鬟…… 岁岁见到她们,将最后一笔写完,她搁了笔,依着规矩起身行礼,温声道:“四姑娘,高二姑娘。” 高辛月盯着岁岁的字看了好几眼,讥讽的话语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字……写得比她好。 萧有瑢瞧见岁岁的字时同样愣住了,她接连看了好几眼,不敢相信这是岁岁写出来的。 想她这手字都是练了好些年的。 可岁岁才进府多久? 想着,萧有瑢又将目光落到屋中的少年身上。 能在短短时间里把岁岁养成不输望都贵女的气度,还这般劳心费神地教导岁岁,她这二哥,对岁岁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是真如康姨娘私底下猜测的那般,二哥费心栽培岁岁,是要把岁岁送到宫里去陪伴贵妃娘娘,还是二哥对岁岁本身的偏爱? 若是前者,未必不可能。 若是后者,可能性渺茫。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二哥对谁用心到这个份上,也没见过二哥对哪个女子细心至此。 故而萧有瑢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贵妃娘娘对岁岁确实不同,还总派人赏赐宫里的首饰和绫罗绸缎往空净院送。 这件事情,在宣国公府也不是什么秘密。 温孤雾白见她们二人进屋,放下了手里的书,如画的眉目间涌现一丝不耐。 三回了。 这个月还没结束,高辛月就仗着跟萧有瑢的关系来空净院来了三回。 萧有瑢自知理亏,察觉温孤雾白的不悦时,心虚地低了脑袋。 她跟高彻现下感情正浓,平时见个面传个书信都需要高辛月从中牵桥搭线。 且她跟高彻的婚期定在了明年开春,这期间因着男女婚嫁前的规矩,她不能跟高彻频繁见面。 哪怕在宴会的场合遇到,萧有瑢想跟高彻说说话,都只能想法子避开人群,寻一处角落同高彻见面,以解相思之苦。 同时,又因着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结为姻亲的关系,萧有瑢私心里想要跟高辛月这个小姑子拉近关系。 高辛月将落在岁岁脸上的视线移开,她心跳加快,娇羞与欢喜的情绪交杂,令她迅速红了面颊。 她看向温孤雾白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加遮掩的喜欢。 第282章 被支开 高辛月出门前,侯夫人抓着她教训了好一通,说外间已经对她老去宣国公府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还说身为世家贵女应当注重仪态,注重体面,否则会遭人笑话。 高辛月不听。 她就是喜欢温孤雾白。 她就是想要嫁给温孤雾白,当他的妻子。 以前她苦于找不到接近温孤雾白的机会,又老被侯夫人拽在身边,还总是碍着各种礼数规矩没法单独跟温孤雾白相处。 现在不一样了。 谁都知道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的婚事已定。 萧有瑢是她未来的嫂嫂,那她喜欢萧有瑢,代替兄长提着东西来看未来嫂嫂,顺便为兄嫂书信传情有何不可? 再说即便那些人乱嚼舌根又如何? 他们不过是嫉妒。 嫉妒她能光明正大地接近温孤雾白。 试问要是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望都的哪家贵女不想抛弃矜持来频繁地找温孤雾白? 少年性情冷淡是谁都知晓的,若是她再矜持,再不知道主动些,如何表明心意,又如何能让少年明白她的心意? 岁岁注意到了高辛月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目光。 她发现高二姑娘只要一看见世子眼睛里就看不到其他人了。 跟她一样。 当她的眼睛里只注视着世子时,世间万物都会化作虚无。 高辛月将拎着的食盒拿到身前,暗示性地看了一眼萧有瑢后,又看向温孤雾白,说:“世子,我听说你畏寒,身体不大好,近来我们侯府请了一位厨子,所以我特地让他煲了滋补的汤过来。” 温孤雾白没看。 也没接。 萧有瑢想到高辛月在路上时同她商量的话,勉强一笑。 她其实觉得二哥不会喜欢高辛月。 但不管喜不喜欢,高辛月都需要一个结果。 萧有瑢懂得女儿家的心思,再说如果迟迟没有一个结果的话,高辛月必然会继续缠着她,于是, 为了制造高辛月跟温孤雾白独处的机会,萧有瑢只得把一旁碍事的岁岁拉走。 岁岁望向落在自己手腕处的手:“四姑娘?” 萧有瑢对温孤雾白一笑,轻轻握住岁岁纤细的手腕,顶着巨大的压力挤出笑容,说:“二哥,我有些话要跟岁岁叮嘱,就先拉着她下去了。” 岁岁回眸望向温孤雾白。 萧有瑢给司琴递了一个眼色。 司琴是跟岁岁同一批进府的丫鬟,接收到萧有瑢的眼神后,她上前几步,一手挽住岁岁的胳膊,配合萧有瑢把岁岁拉出门外,并热络道:“岁岁,说起来你我都是牙婆卖到国公府的,平时你我都有事情忙,这会儿难得有空,不如聊聊?” 岁岁被拉着走:“……” 温孤雾白并未出言阻止萧有瑢的作为。 正好。 他冷酷的一面,不想让岁岁看见。 萧有瑢福身退下。 花茔跟花豚没有跟上。 司琴等把岁岁拽出屋子以后,想到高辛月的心思,对岁岁迟钝的反应能力表示无语。 这么呆傻,也不知道世子到底看上了岁岁什么。 岁岁也感觉到了她们是有意把自己支开。 第283章 打算 空净院不远处的一座亭子里。 萧有瑢缓步走到岁岁面前,吩咐司琴端来两样糕点,她平素没跟岁岁主动打过交道,这回也是因着高辛月的缘故。 眼下她既然让司琴把人给弄出来了,自然不能冷场,当下找了话题:“岁岁,你尝尝这糕点,试试合不合胃口?” 岁岁端坐着,见萧有瑢递来一块糕点后,先是礼貌性地谢过,而后伸手接了,启开唇瓣,在萧有瑢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几乎不跟空净院外的人接触,自是不懂得如何同其余人相处,可四姑娘是世子的妹妹,平素待下人也好,不曾打骂过谁,对她也没敌意,因此岁岁心底对萧有瑢是抱有尊敬的。 司琴站在亭子外。 同为丫鬟,她跟岁岁在国公府的待遇堪称天差地别。 萧有瑢捻了一块糕点在手里,边吃,边打量岁岁。 往日两人总隔着身份,隔着距离,即便待在同一处空间里也没有说过话,这会儿就这么地面对面坐着,萧有瑢终于有了机会打量岁岁的眉眼。 这一凑近了看,萧有瑢才发现平日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岁岁眉眼竟生得这般好看! 她一阵心惊。 岁岁注意到萧有瑢的视线,不明所以:“四姑娘,怎么了?” 萧有瑢回过神,一笑:“没怎么。” 手里的糕点被她吃了一半,放在一边的小碟子里。 岁岁吃完糕点,唇齿间甜意残留,她觉得口渴,见圆石桌上摆有一壶清茶,起身先是为萧有瑢斟满一杯,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做完这些,岁岁再坐回原位,端起自己的那杯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萧有瑢端过清茶喝了两口,冲散了嘴里的那股子甜味,她静静看着岁岁的言行举止,心中暗暗赞赏。 二哥把人教的真好。 十足的贵女做派。 甚至岁岁有的动作,有的神态比标准的贵女礼仪还要好看。 萧有瑢自小跟着府里的女先生们学琴棋书画,学行走坐卧,被教导得一板一眼,虽说达到了贵女的标准,受尽女先生们的夸赞,可她的言行到底是拘束了些,不如岁岁做出来随意大方。 在发现岁岁眉眼惊人的好看之后,萧有瑢再一想岁岁的年纪,忽然心里一动,问:“岁岁,眼看着你也大了,可有想过日后?” 岁岁吃了茶,将唇瓣一抿:“日后?” 萧有瑢心想,这丫鬟可真是够心大的,竟然都没想过日后的安排。 她以为岁岁没有理解自己的话中的深意,又说:“就是对未来的打算啊。” 岁岁先是犹疑,随后汗颜。 四姑娘不问,她还真没想过。 萧有瑢续道:“人活着总归是要有明确的目标的。比如世上的绝大部分女子向往的都是在及笄后嫁人,同夫君恩爱白头,到老有儿女环绕膝下,享人伦之乐,那岁岁呢?你明年就及笄了,若在府里有相中的可以禀明二哥同那男子议亲,若府里没有相中的,你也可等卖身契到后离开国公府,去寻你自己的幸福。” 第284章 不想 岁岁微一蹙眉。 卖身契到期…… 离开国公府…… 那不是意味着要跟世子分开,还要跟花茔姐姐花豚分开吗? 萧有瑢见她不说话,猜到岁岁应是在思考,问:“岁岁,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过?又有没有想过将来要找怎样的夫君?” 岁岁摇头:“没有。” 四姑娘问的这些,她都没有想过。 从进入宣国公府开始,她想的都是怎么照顾世子,陪伴世子。 后来,她在世子跟贵妃娘娘的安排下女扮男装以温孤植的身份进入明礼堂伴读,彼时她想的也是如何上进,如何不给世子丢脸。 她每日都沉浸在学习和练字里面,沉浸在待在空净院陪着世子长大,且安静又温馨的生活里面,压根没给自己空闲的时间去思考大多女子思考的问题。 萧有瑢一手撑着石桌边沿,见她的神情做不得假,不由惊讶:“你不想嫁人吗?” 岁岁不做犹疑,答得极快:“不想。” 萧有瑢倍感新奇。 她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嫁人生子,因而在得知岁岁异于常人的想法时,免不了诧异。 好奇怪。 天底下怎会有女子不想嫁人? 司琴站在外间,听到两人的对话后,噗嗤一笑,她过来拎起茶壶的手柄,替萧有瑢添茶,插了嘴道:“四姑娘,您别听岁岁瞎说。自古以来,女子到了年纪都是要由家中长辈做主嫁人的。若没有长辈,自己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琢磨,或者像我们这种为奴为婢的,也会任由主家安排。岁岁现在不想,不过是她在空净院过得太好,暂时没开窍。等到了明年,她一及笄,一开窍,定巴不得嫁人!” 岁岁握着喝空了的茶杯,听完司琴的话后,她先是在心底问了一遍自己是不是真如司琴说的这般所想。 待有了答案后,岁岁淡淡一笑,认真且确定地道:“司琴姐姐,不对,我就是不想嫁人。” 司琴不信,又问:“那你想做什么?” 想爬世子的床? 想当世子的通房? 好啊。 好一个岁岁! 看着清纯无害,老实无辜,实则瞧不起府里的下人,也瞧不起外间平庸的男子,还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如何讨好世子的身上! 真是贪心! 她也不想想自个儿是个什么不入流的出身,有没有资格伺候世子那等金尊玉贵之人? 司琴心里想法一堆,面上不敢表露。 四姑娘瞧着和气,可自从跟着国公夫人学习如何料理府中事宜后,行事风格添了几分以往没有的严厉,平日也见不得身边的人嚼舌根,揣测他人。 司琴起先还会说旁的院子里的事儿给四姑娘解闷,后来也不敢说了。 萧有瑢想起温孤雾白对岁岁的护短,以及对岁岁不计成本的培养方式,倒是能理解岁岁不想离开的想法。 她捏着帕子,轻嗅绣帕上的兰花香。 微风拂过,萧有瑢清脆的笑声被掩埋其中。 她问:“你不想嫁人,难道还想留在空净院一辈子?跟着二哥一辈子吗?” 第285章 阴沉 岁岁闻言,见问出此话的人是萧有瑢时,态度略显几分拘谨,小心翼翼地反问:“不可以吗?” 她就想跟着世子。 这样平淡安静的日子,她十分贪恋,也还没过够。 再者而言,她跟着世子还能继续读书,帝师每日的课程或许乏重,可岁岁喜欢听。 岁岁的话,令萧有瑢怔住。 司琴想到世子是怎么耗费财力养岁岁的,她在羡慕嫉妒的同时,又觉得岁岁在异想天开,并愈发觉得岁岁是瞄准了世子通房的位置,指望来日翻身当主子。 她掐着笑,说:“岁岁,你就知足吧,世子把你养得这般好,换做我是你,我也会想一辈子跟着世子。但世子将来总要成婚的,空净院总要有女主人的,若到时女主人不喜欢你,决意遣散世子身边的所有丫鬟,你当如何?” 司琴所说的情况,未必不会发生。 岁岁听完,面色微沉了些。 司琴见状,一时不免得意。 有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世子不过是把她当个玩意儿养在空净院,闲来无趣时逗弄一番,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萧有瑢听出司琴话里的不善,她心知岁岁在下人里面招人眼红,有很多丫鬟都不满她留在空净院,可正如母亲所言,空净院是二哥的,用来养岁岁的钱也是二哥的私账,二哥想怎么花,以及想养谁,轮不到任何人过问。 萧有瑢不会傻到去打破跟空净院维持多年的平静。 另一方面,她隐约感觉得到二哥这两年发生的变化。 萧有瑢见岁岁面色不大对,当即扫了一眼司琴:“住嘴。” 司琴面色一慌,急忙福身:“奴婢失言。” 她嘴上认错飞快,心里却毫无悔改之意。 微暖的风拂过岁岁白嫩的脸颊,她望着不远处洒落一地的融融阳光,片刻后,少女乌黑的眼睛里闪过笑意:“若真如司琴姐姐所言,那我会听世子的,只要不给世子添麻烦,我走就是。” 萧有瑢不禁被这样的岁岁给吸引。 她在岁岁的身上感受到了她对温孤雾白那份纯粹而简单的感情:“你要走去哪儿?” 岁岁:“当然是另寻一方天地。” 天下那么大。 总能寻到容身之处。 萧有瑢目光一颤,胸腔中因少女话中的豁达而震动着。 - 屋内。 高辛月拎着食盒的胳膊有些酸,眼见温孤雾白迟迟不让人来接,也不给自己一个好脸时,她的脾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但当着温孤雾白的面,高辛月仍然想要保持住温婉的一面,遂竭力忍着。 她将食盒递给一旁的婢女,忐忑地问:“世子,你不喜欢这汤吗?” 温孤雾白将书放到一边的几上。 高辛月存的是何心思,他一眼便能看破。 先前忍她,是看在旌阳侯府看在萧有瑢的面子上,眼下萧有瑢不在,岁岁不在,他也没必要再装下去。 少年的眉目间,涌现一丝阴沉。 这才是面对别人时的温孤雾白。 在岁岁面前耐心的,温柔的,是他。 在高辛月冷然绝情的,也是他。 第286章 你吵到我了 温孤雾白抬眼,那双狭长幽邃的眼眸里,积起一层足以将人冻死的寒意。 高辛月被他看得后背发凉。 她有些害怕。 高辛月想到自己努力多日做出来的香囊,费力调整心绪后,指了指温孤雾白挂在腰间的丑香囊,声音又甜又腻:“世子,我看你腰间的香囊实在太丑,随身佩戴有损你的颜面,所以这几日我特意为你重做了一个,你看看可还喜欢?” 关于温孤雾白腰间香囊一事,在望都掀起过不小的风波。 男子们嘲笑温孤雾白眼光独特。 女子们则在猜测绣香囊的人是谁。 高辛月垂眼,掩饰好心底的嫉妒。 她借着萧有瑢跟高彻的由头来宣国公府拜访,期间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在温孤雾白面前献殷勤。 因此,高辛月也猜不出绣香囊的人是谁。 不过不管是谁,她都会将其取而代之。 她的绣工不算出众,但又要比温孤雾白腰间佩戴的不知好看多少。 在大安,女子主动赠男子香囊,其中隐含了表白之意。 高辛月懂。 她相信温孤雾白更懂。 所以她此举与表明心意无异。 只要温孤雾白收下她的香囊,那就意味他愿与她定情。 思及此,高辛月的心底涌起一丝丝期待,也是这期待,冲散了她对温孤雾白的害怕。 温孤雾白扫了一眼她捧在手里的香囊,寒声道:“出去。” 高辛月瞪眼,表情错愕:“什么?” 温孤雾白对别人的耐心素来有限,更别说他早看高辛月不爽了。 原本他跟岁岁在空净院过得好好的,也没谁跑来打扰。 可近一个月来,高辛月来的次数虽然不多,却分走了他跟岁岁独处的时光。 温孤雾白面色一冷,眼里寒光摄人。 对高辛月,他没让泱十跟尫九把人直接丢出空净院便已经是他能够忍耐的极限。 他也知道高辛月性情骄横,这段时日表现出来的乖巧都是伪装。 下一刻,温孤雾白话语里的嫌弃不加掩饰,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脏眼睛的东西一样别过眼:“高二姑娘,你吵到我了。” 高辛月捧着香囊后退一步。 她的贴身丫鬟赶忙将人搀住。 高辛月的眼里涌出泪光。 什么顶好的君子? 什么神仙般的男儿? 温孤雾白拒绝人的方式,可真是不懂得顾忌体面,还丝毫不考虑两家的婚事,让她脸面尽失。 门外的泱十跟尫九对视一眼。 唉! 他们似乎听见了高二姑娘心脏破碎的声音。 高辛月握着香囊,红着眼,满心屈辱地跑出去,她的丫鬟拎着食盒跟上,边跑,边喊:“小姐,你等等我。” 高辛月顾着伤心,哪里管得了其他。 萧有瑢原本正跟岁岁待在亭子里,见一道身影从屋里奔出来后,她在高辛月的眼角看到了一串泪珠。 定然是二哥拒绝了这位未来小姑子的心意。 萧有瑢起身,想追上去,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及时定住身形。 这时候高辛月正伤心。 也正狼狈。 她若追过去只会被高辛月当作发泄的对象。 第287章 没有安排 岁岁起身,她看着高辛月跑开的背影,一头雾水地问:“高二姑娘怎么了?” 是世子凶她了吗? 不会的。 世子那么好。 才不会凶人。 岁岁流露出一脸‘绝对不是世子有问题,而是高二姑娘想哭了的’的表情。 萧有瑢:“……” 司琴:“……” 高辛月一走,萧有瑢心知不好再留。 没有高辛月前,萧有瑢除了得知温孤雾白身体抱恙时会来探望外,其余时候都不会来。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当面跟温孤雾白说一声抱歉。 岁岁跟着进屋。 温孤雾白对她温和一笑,而后让她到一旁练字。 岁岁不问高辛月哭着跑出去一事,也不留下打扰温孤雾白同萧有瑢兄妹说话,她对萧有瑢施了一礼,转身回到书案,润笔练字。 萧有瑢让司琴守在外间,想到这段时日因为自己给温孤雾白添的麻烦,她道:“二哥,频繁带高二姑娘前来拜访,是我不对。” 她也曾劝阻高辛月,还曾屡次暗示过温孤雾白喜静,不喜欢他人在空净院出入,奈何陷入情爱中的女子无法说通,萧有瑢劝阻无果后,到底是看在高彻的面上对高辛月多几分了耐心和容忍。 然而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她更加无颜来见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没说话。 萧有瑢知道,这是此事到此为止的意思。 得知温孤雾白的态度后,萧有瑢心里一喜,她是真怕二哥会因高辛月一事对她发火。 而萧有瑢感到庆幸的同时,不免想到了岁岁。 温孤雾白看出她有话要说,抬眸看向她,等着下文。 萧有瑢见一边的岁岁专心练字,她走近些,压低声音问:“二哥,我不是想要过问空净院的事,也不是妄图对你院子里的人指手画脚,我只是有些好奇,好奇你对岁岁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萧有瑢不是岁岁。 还比岁岁年长。 她已定下婚事,在情爱上开了窍。 她最初觉得,温孤雾白这般护着岁岁,只是觉得空净院的人不能被欺负,还对岁岁有些喜欢。 可是近一年里,萧有瑢发现温孤雾白对于岁岁的态度实在太过特殊,那不是在养丫鬟。 甚至……给她一种温孤雾白在养妻子的错觉。 然而这可能吗? 岁岁才十四啊。 再者说来,即便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一定几率的,但萧有瑢始终倾向于温孤雾白是想把人养好后送到宫里陪伴贵妃娘娘。 再再再者说来,即便她这二哥当真动了凡心,他又准备待岁岁及笄后给予怎样的身份? 通房? 妾室? 亦或……正妻? 岁岁没有家世傍身,又是奴籍,通房是最有可能的安排。 且二哥乃是温孤一族留下的唯一男丁,是世子,不管是父亲,还是祖母,都对二哥抱有极大的期待。 像二哥这样出众的男子,能匹配他的女子本就不多。 所以岁岁是没资格成为二哥正妻的。 即便二哥昏了头,非要这般做,父亲跟祖母也会出面制止。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轻声说:“没有安排。” 第288章 这一回,他要奔赴向她 萧有瑢瞠目,缓了片刻才恢复镇定,再开口时,她言语间惊疑犹存:“怎么会没有安排?” 温孤雾白的眼瞳里闪现一点笑意。 就是没有安排啊。 前世,他碍着礼数规矩把岁岁留在身边,后又见不得岁岁被旁的人奚落,担心她被欺负,所以为了能让岁岁跟自己名正言顺的到一起,他在暗中做了诸多安排。 现在啊,他不想再安排了。 走过一回的路,没有必要再走,且他那么深切的痛过,恨过,悔过,他承担不起重蹈覆辙带来的后果。 并且这一回,他会努力地奔赴向她,会争取时刻守在她的身边,而非是让她像前世那般拽着她,让她守在自己身边。 温孤雾白眉间一暖:“她只管做自己就好。” 萧有瑢心内猛地震颤起来:“……” 还有些慌。 她想错了…… 整个宣国公府的人都想错了! 岁岁将来不会被送到宫里陪贵妃娘娘,她也不是温孤雾白随手养着的一件解闷的玩意儿。 岁岁对温孤雾白而言,有着远超常人所能理解的重要意义和重要地位。 意识到这点后,萧有瑢几乎能够想象到将来的宣国公府会被推到舆论的顶端,也能想象到父亲跟祖母会有多震怒。 如果说一切的决定权掌握在岁岁手里,那萧有瑢唯一所能期盼的,就是岁岁将来不会对二哥动心,否则,一旦岁岁喜欢二哥,肯迈步走向二哥,于宣国公府而言,便等同于会掀起一场狂风骤雨。 做自己就好? 名门公子,世家贵女,甚至是天家贵胄,谁又能真正的抛弃世俗礼教,只肆意地做自己? 萧有瑢自小受到各方面的教导,有很多东西在初学时她自己都未必喜欢,或者说是有些抵触的,但她还要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些东西。 渐渐地,她就真的觉得这些东西是好的,是她应该去遵守和学习的了。 温孤雾白的话,让萧有瑢的思绪一阵恍惚,她的目光透过悠远的时空想到了曾经那个待在角落里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见还不想学规矩学礼仪并大声询问母亲为何女子要学那么多东西的自己。 身为国公府的贵女,她受到方方面面的严厉教导,完全无法任性,更遑论说要做自己。 这是天下女子都未必能做到的事。 萧有瑢得知答案后,轻扯了下嘴角,说:“二哥,我忽然有些嫉妒岁岁。” 嫉妒他对岁岁的维护。 嫉妒他对岁岁的用心。 她身为他的妹妹,从未曾在温孤雾白的身上感受到过这样的偏爱。 温孤雾白再次想到了萧有瑢跟高彻逐渐离心的以后。 平心而论,祖母跟秦氏在萧有瑢婚事上的选择没有错,宣国公府想要找门楣相当的家族,眼下的旌阳侯府确实是最合适的联姻对象。 虽说他与秦氏的子女平日里走动少,相处不多,也没建立起多亲厚的感情,但他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 是温孤雾白在这世上的亲人。 “他日若你受了委屈,尽可来找我。” 第289章 解九连环 这是温孤雾白的承诺。 是他身为兄长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庇护。 萧有瑢目光一亮。 温孤雾白再道:“或者你想悔婚,我也能护你。” 有秦氏在,她不会容许萧有瑢在衣食方面受委屈。 但有他在,他可以帮萧有瑢解决一些难解决的麻烦。 萧有瑢闻言笑开,她的眼中透露出对婚后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跟高彻以后会如何,可她想要努力维系好这段感情,经营好这桩婚事。 不过听到温孤雾白这般说时,萧有瑢还是高兴的,因为她发现二哥并没有表面上的那般讨厌他们,同时也觉得这样的二哥比往日要来的亲近。 她笑着一福身,说:“谢谢二哥。” 温孤雾白难得对她展露笑颜。 不用谢。 这是萧有瑢前世的好意和善意为她争取来的。 毕竟在岁岁参加宴席,受到其他妇人冷待,受到旁的女子欺负时,是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站出来相护。 等萧有瑢离开后,空净院总算恢复了以往的清静。 之后的高辛月为了澄清外界有关她与温孤雾白的流言,未免被其他家族看了笑话,依旧会强忍不适来宣国公府拜访。 却再也不踏足空净院。 感情没了。 面子总归是还要维护的。 - 转眼,秋闱将至。 全大安的学子都在关起门来念书。 老爱往外跑的萧若经则被秦氏下令关在院里,还让萧若岩从旁督导,听府中下人们讲,每日经过三公子的院里时都能听到三公子的哀嚎声。 反观空净院这边,并未受到秋闱的任何影响。 八月。 桂花飘香。 花豚最近厨兴大发,新做了桂花糕,桂花饼等吃食。 岁岁也帮着一起处理桂花的花瓣。 故而那几日,岁岁的身上,花豚花茔的身上都会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日光洒落,靠近院外的一处凉亭里,岁岁一身裸粉裙衫,发髻半挽,眉心的那点朱砂熠熠闪光,她挨着温孤雾白坐在一起,两人正合力解面前的九连环。 这是岁岁前两日领完月银后上街路过时随手买回来的。 也是大安正风靡的一种玩法。 不管是望都的学院里,还是国子监,亦或者明礼堂的伴读们,几乎是人手一个九连环。 有的学子还用九连环打赌,谁解出来谁就能如何如何。 岁岁也爱玩。 她见府中大公子跟三公子都在全力备考,上街时还见某些学子结伴交谈学术以及往年科考的内容时,担心温孤雾白会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受影响,所以才想着用解九连环的方法给他解压。 谁知温孤雾白没怎么上心,她却来了瘾,一玩上就不撒手了。 少女最初进府时粗糙且布满茧子的手指如今养得细腻白皙,那一罐子接一罐子的香膏用下去,愣是把她指尖的伤痕跟茧子一点点抹平。 她捏指时,修剪莹润的指甲在日光下泛出一层健康的浅粉光泽。 岁岁解九连环时尤为专注,连身体挨着温孤雾白了都没发觉,脑袋也无意识地往温孤雾白的左肩靠。 第290章 冒然 少女柔软的发间,白腻的指间,甚至是飘逸的衣裙间,均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那味道带着甜意,直往温孤雾白的鼻尖钻。 偏偏岁岁一点没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何不妥。 温孤雾白先前有些无措,但是这般陪岁岁玩着玩着,他也忍不住被她的好兴致所吸引。 解九连环对他而言并不难,但对岁岁而言却十分之难。 瞧少女微微蹙起的眉,凝着的眼,便是最好的证明。 两人玩得专注,没注意到有两道身影正往这边来。 萧卉得知高辛月没事儿就往宣国公府跑的消息后,便猜到高辛月的目的并非是来看萧有瑢这位未来嫂嫂这般简单,还猜到高辛月多半是盯着温孤雾白这块难以啃下的神仙肉。 一个个的,都不安好心,都想当世子妃。 这可让萧卉紧张了。 萧卉从跟沈松回府后,因着有沈老太太的从旁劝解,还有沈老太太对沈松的管制,这一年多两人的日子虽然还是吵闹不断,但到底没再闹出多大的笑话。 就是萧卉总觉得幺娘碍眼。 偏偏又找不到机会除掉幺娘。 好在幺娘自小产后,身体遭受重创,没那么容易在短时间里怀上孩子,否则就照沈松一日日往幺娘屋里跑的频率,萧卉可真就坐立难安了。 沈言心如今出落的更加婉约动人,这一年里,她专心练琴,在琴艺方面也有了极大的进益,还曾被好几位女先生夸她在琴之一道上极有天赋。 那几位女先生还说:若非碍着大安女子无法入学堂教导学子们的规矩,以沈言心如今的记忆,就是去国子监当琴先生都没问题。 时隔一年多之久,沈言心再次踏足空净院时,依旧感到紧张。 对于那位清冷难靠近的二表哥,她还是害怕的。 萧卉望着沈言心的相貌气度,再一对比高辛月的,顿时觉得沈言心更胜一筹,高辛月性子骄横,跟她的心儿比起来不知道差了多少倍。 想想都知道温孤雾白那样喜静的人,定然不可能喜欢高辛月。 但每当得知有适龄的女子在宣国公府进出时,萧卉还是会紧张。 毕竟沈松就是个风流又不安分的,她一个不注意,沈松就会给她弄个不清不白的女子带回府。 因着这样的经历太多,导致萧卉也不敢对一点风吹草动掉以轻心。 沈言心走到院内,看着空净院种植的花草树木,再一对比其他院里的布置,顿时觉得一到空净院连躁动的心绪都会安宁下来。 注意到前面的凉亭里有两道身影挨在一处时,沈言心瞳孔一缩,随后把拉过萧卉的手腕,分散萧卉的注意力,不让她看到凉亭里类似男女互相依偎的一幕。 她道:“母亲,您也知道二表哥不喜欢被打扰,再说高二姑娘每回来都是缠着有瑢姐姐说话,并未踏足过二表哥的院子,你我冒然前来,怕是会惹二表哥不喜。” 世上哪有人来拜访却不让底下人通传还仗着身份往里闯的道理? 也就母亲。 第291章 沉迷 萧卉白她一眼,觉得沈言心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少,所以遇到事情时总想的过于简单:“你怎知高辛月没来过空净院?” 有了两家姻亲这层关系在,还有帮着未婚夫妻传递信物的顺当借口,高辛月想要接近温孤雾白简直不要太方便。 沈言心答:“……是有瑢姐姐说的。” 萧卉哼笑一声:“她的话你也信?” 沈言心的眸光中迸射出笃定的光,有瑢姐姐或许有些小毛病,小性子,可此回再见,她真切感受到了有瑢姐姐身上发生的改变与成长。 她道:“当然信。” 沈言心深信,不论有瑢姐姐以前对旁的人如何,对她始终是真心相交的。 “你傻不傻?”萧卉没好气地看了眼沈言心,用染着蔻丹的手指戳了戳沈言心额头,把那块肌肤生生戳出了红印。 “你有瑢姐姐跟高辛月如今是什么关系你难道不知?” “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的婚事已定,婚期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如今你有瑢姐姐满眼装的都是侯府世子高彻,是旌阳侯府的人。” “她为了讨好高彻,为了讨好未来的小姑子跟婆母,自然会偏向高辛月,你现在还觉得她的话能信吗?” “……” 在萧卉看来,萧有瑢就是有心偏着高辛月,不想要再搭理沈言心这个表妹了。 毕竟明年萧有瑢跟高彻成婚后,她跟旌阳侯府的才是一家人。 而沈言心则是外人。 一个表妹罢了。 哪里有得到丈夫家人的欢心重要? 沈言心并未被萧卉的一番推论给说动。 她心里面还是信萧有瑢的。 她虽不算聪明,可能分得清他人对自己是好是坏。 反观母亲,她总在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测别人,明明谁都看得出来,外祖母最疼爱的就是母亲,可在母亲眼里,外祖母最疼爱的却是他人。 沈言心觉得,不是她看不清,而是母亲从头到尾看不清,拎不清。 - 凉亭里。 泱十跟尫九听到动静,察觉有人闯进了院子。 泱十看清来人后,并不意外,只用伟岸的身形将身后的温孤雾白跟岁岁一挡,出声禀报:“世子,是沈夫人跟沈姑娘。” 敢这么闯进来空净院的,屈指可数。 先前世子容忍高辛月,那是看在四姑娘的面上,两家现在毕竟是姻亲的关系,若世子太不近人情,高辛月怕是会闹到老太太那里。 温孤雾白陪岁岁坐着,他的手臂撑在岁岁身后,从远处看,就像是他拥着岁岁。 得知萧卉来了,温孤雾白眸色一转,周身也变得冷淡起来,他看着虚虚待在他怀中的岁岁,心有不舍,但还是一改坐姿,跟她拉开距离。 岁岁仍在沉迷解九连环,对于温孤雾白的抽离,并未察觉。 温孤雾白:“……” 萧卉找到温孤雾白在哪里后,一整衣衫,往凉亭而去。 上回离开宣国公府时,温孤雾白还是一副清瘦苍白,汤药不能停的模样。 如今再见,萧卉发现温孤雾白不单气色好了,就连精神状态也更足。 第292章 四杯 萧卉扯出笑脸,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为温孤雾白的身体好转而高兴:“雾白,姑母今日跟你沈妹妹来国公府探望你祖母,顺道来看看你。” 探望老太太是真。 但真正让萧卉决定来国公府的主要原因还是温孤雾白。 眼看温孤雾白今年都十七了,各家贵女都盯着世子妃的位子,她当然也替沈言心着急。 圆桌上摆着一副完整的茶具。 茶壶里飘散出一股微甜的桂花香。 是桂花茶。 常喝对女子有美容养颜的功效,除此之外,它还能提神暖胃,止咳化痰。 现今桂花飘香,正是饮用的最佳时节。 岁岁听到声音,这才回神,她将九连环放到一边,见是萧卉跟沈言心来了,立时起身行礼:“沈夫人,沈姑娘。” 起先温孤雾白的身形挡住了岁岁,萧卉也一心只注意温孤雾白,故而没有留意到后面的岁岁,直到岁岁出声,萧卉才意识到岁岁也在。 萧卉抬眼望去,心中一惊。 一年多不见,此次再看,萧卉发现岁岁不仅在气质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少女的眉眼都较之上回见面时长开了不少,还褪去了几分稚嫩。 有了四五分即将长成的清丽与灵动。 沈言心对岁岁一笑,随即注意到了放在一边还没解开的九连环,再一想之前她看到的类似男女相依偎的画面,顿时想通了缘由。 原来二表哥跟岁岁是在研究如何解九连环。 她差点想多了。 还以为二表哥有了意中人。 岁岁行完礼,察觉萧卉对自己的不喜后,沉默地站到一边。 萧卉继续打量着身量长高了些的岁岁,见她发间首饰淡雅,所穿裙衫的料子名贵,气质不输世家贵女,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起也越来越让人无法忽视以后,当即上心了几分。 这丫鬟真是好大的变化! 明明上回还稚嫩瘦弱,放在人群里一点都不打眼,还没半点少女的模样,更无气质可言。 如今被温孤雾白放在空净院好吃好喝地养着,竟摇身一变,养成了这副堪比世家贵女的样子。 石桌周围摆着三张圆凳。 方才岁岁跟温孤雾白是坐在围栏处。 温孤雾白走到其中一张凳子坐下,心知这位姑母前来定然不会轻易就走,只得让萧卉跟沈言心坐下,并翻开盘子里扣着的杯子,将早已煮好的桂花茶倒出来。 整整四杯。 就在萧卉疑惑怎么多了一杯时,就见温孤雾白动作自然地往后一递,把多出来的那杯送到了岁岁面前。 岁岁顺手接过。 她玩了这么久的九连环,确实渴了。 萧卉看着两人的举止,这才注意到放在一边的九连环,想到府里的那些庶子庶女没事儿就聚在一起玩这个,就连沈松跟幺娘也老抱在一起玩时,她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萧卉的眉目间涌现出几分厉色。 她上回跟沈松在宣国公府大打出手,沈松气急了,动手推她时没注意力道,导致萧卉额间受伤,后因伤痕较大,无法彻底痊愈,便留下了一道疤痕。 第293章 赶人 萧卉本就不是什么温和的长相,这一皱眉,令她看起来更加难以相处。 沈言心端坐一旁,喝了一口桂花茶。 二表哥院子里的东西就是好。 都是桂花茶。 偏生他院里的味道就是胜过别处。 萧卉收回落在九连环上的目光,她不好出言斥责温孤雾白玩心重,只好压住心底的火气,说:“这九连环乃是令人玩物丧志的东西,雾白没事儿拿来打发一下时间便好,切记过度沉迷,荒废正事。况且,秋闱将近,雾白你应该学学你大哥三弟,把更多的心思放在科考上。” “……” 温孤雾白扯了薄唇。 笑意不达眼底。 萧卉又看向捧着半杯茶的岁岁,眼神轻蔑,言语刻薄:“你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莫要肖想不该肖想的事,也不能仗着雾白的宠爱在府中狐假虎威。” 岁岁:“……” 冤枉啊。 她可没有狐假虎威。 可她不好辩解。 以免一开口激怒了沈夫人。 沈言心看得出来岁岁并非萧卉嘴里说的那种奴婢。 她见过岁岁几回,觉得岁岁不光面善,还脾气很好。 因而在萧卉说完后,沈言心对岁岁抱歉一笑。 她这母亲啊,对在二表哥周围出现的女子,都抱有极大的成见。 并不止针对岁岁。 温孤雾白眸中泛出冷光,随即将岁岁往身后一拉。 这是一个保护性的动作。 他沉了声,对萧卉道:“姑母,我院子里的人,我自会教导。姑母若是没事,还请您移步去看祖母,祖母近来身体抱恙,雾白想,若有姑母在祖母跟前尽孝,她老人家的病都能好得快些。” “……” 萧卉语噎。 她岂会听不出温孤雾白是在赶人。 好啊。 她才坐下来,凳子都没坐热,茶也没喝上一口,他就让她走? 说到底,还是岁岁惹的祸。 岁岁垂着眉眼,不去看萧卉难看的脸色。 沈言心脸颊一红,来之前她就劝了母亲一路,让她不要来,只是母亲的性子不是她能劝住的。 听完温孤雾白的话,她更觉羞愧。 她不是没有眼力劲儿的人。 也知晓二表哥对自己无意。 待脸上窘迫的热意消退,沈言心伸手拉了拉萧卉衣袖,不想让她跟温孤雾白起冲突,毕竟就二表哥的性子,说不定发起火来能让泱十跟尫九把她母亲丢出院去。 “母亲,二表哥说的对,我们还是去陪外祖母说说话吧。她老人家许久没见您,这次见到您,定然有很多话想问,很多话想说。” “……” 萧卉一想也对。 她就算执意留在这里跟温孤雾白也没什么可聊的。 再者,即便她真的打着撮合温孤雾白跟沈言心的主意,想要试探国公府的打算,那她也应该去问母亲。 自古以来,小辈们的婚事,都是交由家中长辈做主。 她兄长还在禹城率兵清剿天理教,府里的事全权交给秦氏打理,以秦氏的脾气,定然不敢插手温孤雾白的婚事。 所以国公府最终能决定温孤雾白娶谁的,还是老太太。 第294章 尴尬 萧卉想完,眼珠子一转,有了更为明确的目标以后,当即决定不再留在这里想办法试探温孤雾白对于婚事的打算。 她果断起身,道:“那我先去看看母亲。” 正好她近来缺钱的紧。 母亲疼她,老人家自年轻嫁入国公府起便操劳一生,底下也不缺银钱田产,她一会儿当着母亲的面多说说自己的委屈,再哭哭穷,算算账,想必母亲定会心软,事后再给她准备不少钱财带回沈家。 沈松不是嫌她没给他带来仕途上的助力吗? 她就要让沈松看看,她在银钱方面的影响力,让沈松意识到她的重要性,跟她服软。 沈言心见萧卉终于要走,面上一松,她将窘迫的神色一收,刚准备起身告辞,却感到肩膀处传来一阵重量。 她顺着这只手看上去,就见萧卉正俯视着她。 沈言心心里一沉。 只得老老实实地坐着。 果然还是她天真了。 母亲就不会放过让她单独接近二表哥的机会。 萧卉按住沈言心的肩膀,摆明是不让她起来,紧跟着,又满含警告地瞪了一眼旁边不曾开过口的岁岁。 岁岁满眼无辜。 不过也没有想要讨好萧卉的意思。 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喜欢你的人,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喜欢你,甚至还会怀疑你别有用心,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你。 直觉告诉岁岁,萧卉就是这一类人。 跟钱氏,跟花楼妈妈在某些方面如出一辙。 萧卉认准岁岁是在装傻,心想只有温孤雾白才会被骗,她无声轻哼,暗示性极强地拍了拍沈言心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心儿,你许久没见你二表哥了,方才来的时候,你不是同母亲说有很多话要同你二表哥讲吗?” “……” 沈言心闻言,笑容很是牵强。 母亲为了撮合她跟二表哥,还真是什么瞎话都能张口就来。 温孤雾白垂眸品茶。 他这表妹蕙质兰心,又极懂得认清形势,只可惜,她此生摊上这样一位功利性强又性子狠毒处事糊涂的母亲,也是倒霉。 岁岁低眸看地。 萧卉抽回落在沈言心肩膀的手,临走时,又道:“心儿,你外祖母那里你不用忧心,眼下秋闱在即,你二表哥定然压力很大,你且留下来,同你二表哥说说话,替母亲开导开导他。” “……” 沈言心这回连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她觉得母亲对二表哥有误解。 二表哥聪明绝顶,能在形势复杂的宫中伴读多年,还不被皇权争斗所累,又师承当朝帝师,早已才华横溢,心理能力也超乎常人。 他压根用不着她来开导。 萧卉一走。 凉亭陷入尴尬的安静。 沈言心是真尴尬到不行。 她相信二表哥也看出来她母亲是何用意了。 二表哥没有当场点破,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温孤雾白倒是不觉尴尬。 这里是空净院,是他的地盘,他不用不自在,只是看到沈言心一副想要离去又怕萧卉派人守在外面不敢离去的样子,扯了下嘴角。 第295章 我的 岁岁也感觉到了这位沈姑娘被萧卉逼迫着留下的无奈。 一阵静默过后。 沈言心看了眼低眸不语,正盯着茶盏的温孤雾白,觉着这么干坐着不是回事儿,便调整好心绪,主动找话:“二表哥,你近来身体可还好?” 温孤雾白简短地答:“好。” 沈言心如坐针毡:“……” 下一句该说什么呢? 岁岁看出沈言心十分紧张,见她用一种畏惧不已的眼神望向温孤雾白,面前的茶杯见了底以后,过去拎起茶壶,替沈言心将茶杯添满,并安抚道:“沈姑娘,你不用怕,世子很好的。” “……” 沈言心努力想挤出一抹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知道二表哥很好。 也不是动不动要杀谁泄愤的性子。 可她还是怕。 莫名的怕。 还总觉得能尽量远离就尽量远离为好。 可她母亲还非要如此。 沈言心对此既无奈,又拿萧卉没辙。 坦白说,比起不得不跟府里的兄弟姐妹打招呼,比起每次不得不被母亲推着往前走,她的内心深处更喜欢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做点喜欢的事,静静地消磨时间。 温孤雾白不打算理会沈言心,也没打算像对待高辛月那般把人赶出去。 毕竟高辛月是高辛月,沈言心是沈言心。 前者碍眼,闹心。 后者不碍眼,还很懂事。 两人在本质上有着巨大的差距。 所以在面对她们二人时,温孤雾白选择对待的态度也是不同的。 想罢,温孤雾白不再理会兀自尴尬的沈言心,起身去到围栏处坐下,他随手拿起被放在一边的九连环,正准备将其解开时,岁岁忽然伸手过来,将他握着的九连环一把抽走。 温孤雾白看着空了的手:“?” 岁岁把九连环拿着,递给沈言心:“沈姑娘,你玩九连环吗?” 沈言心盯着九连环,眼睛里透露出一丝渴望。 想玩的。 在家中,因着母亲讨厌见到这玩意儿,一见到就会想起父亲抱着幺娘在一起玩得嬉笑不断的画面,所以母亲的院中不能见到此物。 就连她的院中也不准有。 前几日,沈言心曾偷偷在上街时买了一个,被母亲撞见后,直接当着她的面摔了个粉碎,还罚她抄书数十遍。 岁岁觉得这位沈姑娘跟沈夫人的性子一点也不像,跟沈老爷的性情也不像,她见沈言心眼里流露出的情绪,将从温孤雾白手中夺来的九连环放到沈言心的手里,贴心地说:“沈姑娘莫怕,沈夫人不在。” 所以可以尽情地玩。 而且这里是空净院,沈言心的丫鬟在进院前被留在了外面,因此不会有谁撞见沈言心玩九连环,更不会跑出来阻止。 沈言心望着手里的九连环,指尖收拢,刚准备出言感谢岁岁,就见温孤雾白的面色不是很好。 沈言心:“……” 岁岁也感觉到了周遭忽然降低的气压,她顺着源头看去,就见温孤雾白眼神冷冷地盯着九连环,继而又看向岁岁,捻了捻长指,对她说:“我的。” 第296章 好 少年的眼中浮现一点不悦,他的瞳孔深处,还藏着一点委屈。 明明岁岁说九连环是买给他的。 结果她现在因为旁的人喜欢,就要把买给他的东西送于旁人? 这多少让温孤雾白不大舒服。 岁岁听出温孤雾白话里的情绪,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她盯着温孤雾白的侧颜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不是错觉,而是刚刚世子就是在对她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委屈。 岁岁杏眼圆瞪。 世子也会不满,也会委屈的吗? 沈言心握着手里的九连环。 她是真的想玩。 也是真的害怕温孤雾白发火。 沈言心坐在那里,一时还也不是,不还也是,只好将视线落在陷入惊讶中的岁岁脸上。 岁岁能安抚好二表哥。 接下来就看岁岁的了。 岁岁粉唇微抿,然后在温孤雾白的注视下轻轻勾起,她看了一眼天色,说:“今日沈夫人来,晚间老太太多半要设宴款待,鉴于时间有限,我明日再去给世子买。” “……” 温孤雾白侧过脸。 这是一个没被哄好的反应。 岁岁跳了一下走过去,她站到温孤雾白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涌出璀璨的笑意。 她在他不想搭理人的眼神下露齿轻笑,双眼弯成漂亮的月牙状,嗓音一软:“我保证,我明日一定给世子买很多很多的九连环。” 温孤雾白:“……” 他倒不是多喜欢九连环。 只因是岁岁买的,所以收到礼物时他的心情还是愉悦的。 甚至想时刻把九连环带在身边。 如今她对沈言心说给就给,也不问一下他愿不愿意,实在……好生大方。 少年转换坐姿,留个背影给岁岁。 岁岁发懵,眨了眨眼。 沈言心本有点担心,怕温孤雾白会发怒,会责备岁岁,这会儿冷静下来一看,发现这位二表哥也没那么可怕。 他在岁岁面前表现出来的是一副鲜活些的,有血有肉,还有脾气的性情。 作为旁观者,沈言心看着这样的温孤雾白觉得很陌生,又觉得很神奇。 原来,她这如楷模如画里那般冰冷不好接近的二表哥还会在人前表露出这样的一面。 这远比平时的他让人觉得亲切。 还会减少她对他的害怕。 让她有一种二表哥也是可以亲近的感觉。 沈言心这一刻的心情非常微妙。 原来二表哥是会表达出不满情绪的啊。 原来二表哥不是没有生气的纸片人。 岁岁哄了两回无果,也不放弃,正如温孤雾白对她有用不完的耐心一样,岁岁在他的事情上也有超级足的耐心。 她再次走到温孤雾白面前站定,笑着问道:“世子,你说好不好?” 少女清甜的嗓音里,透着一点诱哄,又透着点撒娇的意味。 这意外的抚平了温孤雾白心底的不满。 只见,少年泛着冷意的眉眼在顷刻间柔和下来,他俨然是一副拿岁岁没辙的模样,再开口时,语气里透着无奈:“好。” 岁岁见状,笑容更为灿烂。 握着九连环的沈言心:“……” 第297章 动了凡心 岁岁哄完温孤雾白,看向一边坐着的沈言心,仿佛是在证实温孤雾白性子很好一样,一本正经道:“沈姑娘,我没说错吧?世子真的很好,所以你不用害怕世子。” 沈言心:“……” 不。 她还是怕。 因为她好像撞破了一件目前谁都还不知晓的事情。 那就是——她这无情无欲的二表哥,动了凡心。 而他动凡心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岁岁。 再看岁岁无所察觉的样子,显然是还不清楚这一点。 也或许是二表哥对岁岁一直表现得这般温柔耐心,岁岁长期跟他如此相处,又很少跟空净院外的人打交道,便自然而然的认为二表哥对人就是这样的。 另外,岁岁也习惯了跟二表哥在一起的相处模式,加之年岁不大,不通晓男女之情,所以她暂时没有联想到其他的可能性。 沈言心再一想岁岁还未及笄,故而在看温孤雾白时,心里有些一言难尽。 二表哥有点……禽兽啊。 岁岁还这么小,他竟然就盯着了。 温孤雾白接收到沈言心的眼神时,神情一怔:“……” 算了。 不解释。 估计旁人也理解不了他对岁岁的爱意是在前世就刻进了骨子里的。 他此生选择提前遇到岁岁,真的只是想要能早一些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免去很多灾难。 反正在岁岁没及笄前,他会压制好自己浓烈的情感,不会暴露出一点端倪,也不会如禽兽一般对岁岁有半点过分的举止。 沈言心垂眸,她知晓九连环的玩法,渐渐地,人一陷入进去,就忘了自己还待在空净院这一事实,也忘了温孤雾白跟岁岁的存在。 岁岁只买了一个九连环,没了九连环,她跟温孤雾白便没了能玩的东西。 她想到了屋里摆着的那副白玉棋子,转而去屋里搬来棋盘放在石桌上,再将棋篓等拿出来,一一摆好,与温孤雾白对弈。 三人待在凉亭里,各玩各的,互不打扰,倒也将时光消磨得很快。 沈言心初次玩九连环,倍觉新鲜的同时,也玩心大起,满脑子就只想着应该如何将其解开。 等沈言心意识到很晚时,周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最后,她到底没能成功的解开九连环,接着一抬眼,就见温孤雾白跟岁岁在对弈。 倒在杯子里的桂花茶已经凉透。 空气里,余香淡淡。 糕点不知何时新换了两盘。 暮色降临。 回廊寂静,幽长。 花豚跟花茔站在回廊两侧,两人踮脚,用金属制的钩子将菱形的纸灯笼勾下来,‘呼’地一声吹燃火折子,再将灯笼点燃后挂好。 泱十过来:“世子,方才老夫人院里的李嬷嬷来了,说是老太太今日心情好,要在府里设宴招待沈夫人,也请了各院的人到场。李嬷嬷还说,席面已经摆好,只等世子跟沈姑娘过去入席。” 温孤雾白将指腹间夹着的棋子扔回棋篓里。 他心知萧卉此次为何而来,也心知这顿席是老太太跟萧卉合起来要试探他对于婚事看法的口风。 第298章 左右也不缺 温孤雾白照旧吩咐泱十安排厨房的人准备晚膳。 泱十问:“世子不去吗?” 温孤雾白眸光深幽,淡声道:“去,可我会很快回来。” 比起国公府的家宴,他还是更喜欢跟岁岁在空净院用膳。 何况这场宴说是给萧卉摆的,不如说是冲着他来的。 温孤雾白知晓自己的年纪,所以没打算逃避,而是要借着这回的宴席表态,让老太太歇了给他婚事做主的心思,最好也直接掐断萧卉撮合他跟沈言心的念头。 否则不把事情的可能性掐死,他的好姑母就不会死心,还会一直盯着他后院主母的位置。 那个位置……只能是岁岁的。 沈言心的脸上浮现一丝愁容。 她也猜到了这场晚宴的目的。 正因如此,才会惆怅。 她看了一眼岁岁。 原本沈言心想着自己的婚事由母亲做主也没什么的,反正身为大安的女子,最终都逃不过嫁他人为妇这一关,她正好可借助婚事就此逃离沈府,远离沈府的纷争。 可是在今日发现温孤雾白的心意后,她也不想听从母亲的安排了。 她可以接受被家族安排,可以努力说服自己,让自己接受盲婚哑嫁,甚至可以接受条件差一些的人家,但她不想嫁给心有所属的男子。 不管二表哥将来的前途如何光明,不管二表哥跟岁岁的未来会如何,能不能顺利地冲破障碍走到一起,她都不希望自己成为摆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 更何况,以二表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他也绝不会允许谁来碍他的眼。 岁岁看了眼两人,她正想自己要不要跟去,温孤雾白已然起身。 沈言心捏着手里的九连环。 这物件不大不小,想要藏起来并不难,可她已经在这里玩了这般久,过足了瘾,哪怕还想要再玩,也担心回到家中会被母亲再次摔毁。 就在她准备归还给岁岁时,岁岁道:“沈姑娘喜欢的话只管收着。” 沈言心又看向温孤雾白:“二表哥?” 温孤雾白不是吝啬之人,且岁岁都愿意送给沈言心了,他不会有什么不情愿的。 反正岁岁说了明日会给他再买。 他左右也不缺。 温孤雾白道:“收着吧。” 沈言心把东西藏好,这还是头一回当着温孤雾白的面笑得如此轻松,连嗓音里都添了两分欢快:“谢谢二表哥,也谢谢岁岁。” 温孤雾白略一颔首。 岁岁一笑:“不客气。” 三人收拾好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 院中灯火通明。 今夜夜色好,月色皎洁。 老太太见到萧卉回来,心里高兴得不行,于是让底下的人安排在外面摆席。 她坐在主位上,抓着萧卉的手,萧卉一贯是怎么知道让老太太高兴,又让老太太乖乖拿出银给她的,加之嘴甜,接连把老太太哄得放声大笑。 秦氏在一旁坐着。 国公府的其他人也在。 萧若经看着笑得皱纹都出来了的萧卉,嗤笑了声,低声道:“姑母这回回来,又从祖母那里得了不少钱吧。” 萧有瑢当做没听见。 第299章 绝不简单 萧若岩挨得近,听清萧若经话里的讽刺以后, 在桌子底下踢了萧若经一脚。 萧若经痛得嘶了一声,瞪萧若岩一眼后,咬牙道:“兄长,你轻点踢。” 萧若岩维持着严厉的兄长做派:“别乱说话。” 萧有瑢轻笑一声,用嘴型对萧若经说:“活该。” 萧若经气得龇她。 康姨娘与萧有瑜见状,只能在席间陪着笑脸。 他们三兄妹敢偷摸着议论萧卉回家坑母的行为,她们母女却不敢。 李嬷嬷注意到不远处有几道身影往这边来,看出为首的是温孤雾白后,矮身到老太太旁边,恭顺道:“老太太,二公子跟沈姑娘过来了。” 老太太笑容一顿,望向往这边来的温孤雾白跟沈言心。 少年风姿独秀,容颜秾丽。 沈言心秀婉端庄,举止合宜。 萧卉乐得笑出了声。 她就说自家女儿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起登对。 比之总往宣国公府跑的侯府女郎高辛月,她的心儿性子柔顺,才是最适合温孤雾白的。 再说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已经结亲,不需要再亲上加亲。 老太太瞧着,暗暗点头。 确如萧卉所言。 只是当老太太的目光落到后面的岁岁时,神色微变。 这小丫鬟真是长开了,也长好看了。 就是不知道雾白对她是怎么打算的。 不过眼下岁岁还未及笄,便暂且不用在意。 温孤雾白跟沈言心先后入座。 沈言心见到萧卉,下意识把刚得的九连环藏好,她本想去找萧有瑢挨着坐,结果萧卉抓着她,愣是把她摁在了身边的空位:“坐过来,离你外祖母近些,也让你外祖母好生看看你。” 沈言心:“……是。” 老太太将沈言心细细打量一番,连连点头,对萧卉道:“心儿被你教得很好。” 萧卉得意一笑。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要用心教。 沈言心乖巧唤道:“外祖母。” 老太太嗯了一声。 宴席准备得很丰盛。 除了有各院主子们爱吃的,还有萧卉爱吃的。 温孤雾白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动筷子,萧卉就迫不及待地起了话头:“若岩,雾白,若经,眼看你们一个个都大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知道你们对未来妻子有什么要求?要是姑母有认识的女郎,又附和你们的要求,还配得上国公府的门楣,姑母定然给你们介绍。” 萧有瑢夹菜的动作一顿:“……” 她就知道。 姑母此次回来绝不简单。 果然是盯着她三位兄长的婚事。 老太太没说话,显然是交给萧卉发挥的意思。 秦氏默不作声地用饭。 康姨娘听到萧卉的话,想到再过不久萧有瑜就将及笄一事,思及自个儿娘家没几个靠得住,也没几个出息的年轻人,顿时心里一动。 她捏着筷子,插嘴道:“沈夫人,眼看我们家瑜儿也快及笄了,若您有认识的觉得有潜力的青年才俊,记得同我说一声。” 萧有瑜面色一红。 萧卉瞧了眼萧有瑜,比起其他家族里的庶女,萧有瑜确实被教导得还不错。 第300章 先从萧若岩开始 话头是萧卉先挑起来的,她也不好当众不理会康姨娘,便道:“康姨娘,我记住了,若见到合适的,我会帮五姑娘留意。” 康姨娘面露喜色。 萧卉脾气再差,品性再不好,可她出身好。 在大安,只要出身好,那么她的身边必然拥有不错的人脉。 作为母亲,她眼看着萧有瑜一日日长大,得尽早为萧有瑜的婚事做打算。 哪怕此刻腆着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哪怕她清楚萧卉瞧不起自己,她也要尽可能地为萧有瑜争取到更好的机会。 康姨娘出身低,所处的阶层有限,半生见过的苦难太多,所以她更希望能够为萧有瑜找到一户出身好的人家。 如此,虽无法保证萧有瑜未来不受委屈,无病无灾,却可保萧有瑜衣食无忧。 康姨娘端起面前的酒,一口饮尽:“多谢沈夫人!” 萧卉皮笑肉不笑,没喝面前的酒,她看不起康姨娘的出身,姿态都摆得高高的:“客气什么?你我说到底认识多年,勉强算是一家人。” “……” 康姨娘笑容微僵,把空了的酒杯放下。 她不在意萧卉的轻视。 没关系的。 她一个姨娘,不被重视没关系,被看不起也没关系,只要她瑜儿的人生往后能多出一条路即可。 萧有瑜眼睛一红,这一幕,看得她心里极不是滋味。 母亲有些时或许分不清状况,可她知道母亲是疼自己的,母亲所做的一切,也是想要自己过得好。 她懂母亲的心思。 所以没有出声打断。 她也希望将来能嫁一位前途无量的男子,给母亲,给她扬眉吐气。 老太太横了一眼将话题打断的康姨娘,想到萧有瑢的婚事才定下没多久,成婚也得到十八的年岁,说:“你急什么?瑜儿才多大?她就是再在家中留上三年也没事。” 到底是卑贱出身。 眼皮子浅。 藏不住事儿。 她拜托萧卉帮着给萧有瑜物色夫婿人选,不是不相信她跟秦氏会好生对待萧有瑜的婚事吗? 就算她没那么疼萧有瑜,就算萧有瑜生母的出身差,可她怎么着都是宣国公府的五姑娘。 这样的条件,加之还有不差的外貌,想选一个合适的人家又有何难? 况且老太太注重名声,不会给别人议论她的机会。 如果真到了给萧有瑜挑选夫婿那日,她纵然不待见康姨娘母女,也不会给萧有瑜选门第太差的婚嫁对象。 康姨娘被说得面红耳赤,干笑道:“老太太说的是。” 留三年? 那岂不是要浪费掉她家瑜儿三年的大好年华? 康姨娘心中有怨。 说来说去,老太太就是偏心,就是觉得她的瑜儿不如萧有瑢,才会在提及瑜儿婚事的时候如此随意。 这段小插曲过去,萧卉眼珠一转,又准备挑起话头。 她看了一眼面前出众的三位少年,决定先从萧若岩开始。 萧卉吃了两口,放下筷子。 “若岩,今儿是家宴,你不用拘着,你同姑母说说,你喜欢怎样的女子,姑母帮你留意留意?” 第301章 雾白还小 萧若岩心里明白萧卉主要想问的人是谁。 今晚的宴席,他跟萧若经都只是席间的陪衬与看客。 但长辈问话,做晚辈的没有不应的道理。 萧若岩道:“姑母,若岩近来只想专心温习功课,不过若要成婚……若岩希望将来的妻子能像母亲一样,既能把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又端庄贤惠。” 秦氏闻言,勉力一笑。 她倒是不希望再找一个跟自己性情相似的儿媳妇,不然整日放在眼皮子底下,就跟看到年轻时的自己没区别。 而女子想要做成她这模样,须得忍受许多的委屈,还得被磨去棱角,磨去天真。 萧若经看了眼秦氏,他是不如两位兄长才华出众,也没有那般有出息,甚至还沾染了一些纨绔子弟的习性,可他能看到秦氏在国公府这些年的辛苦付出。 也懂得几分秦氏憋在心里无处宣泄的苦楚。 母亲是有怨,并且无奈的吧。 只是这种感受的次数太多,导致母亲都麻木了。 萧若经忽觉口干,他仰头喝了一口酒,说:“兄长,若未来嫂嫂跟母亲一样,那我倒是要替未来的嫂嫂鸣一声不平,因为照你的要求,那岂不是说明我未来的嫂嫂要受很多委屈?” 岁岁站在后面听得真切,不禁看了眼萧若经。 她认为三公子说的有道理。 秦氏闻言,心底因着萧若经的话语泛起一丝柔软,随即又面色骤变,注意到老太太的脸色明显不太对以后,她当即严厉地看了一眼萧若经,阻止他再往下说:“若经。” 萧若经闭了嘴:“……” 老太太眉间一皱,眼里露出几分责怪,他把萧若经会说出这些话的过错推到秦氏身上,认为是秦氏对萧家有怨言,当下看向秦氏,问:“怎么?你嫁到国公府觉得很委屈吗?” 秦氏搁下筷子,露出笑容:“母亲,您别听若经瞎说,他就是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事。” 萧若经本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料到会引起老太太的不悦,对上萧有瑢跟萧若岩责备的眼神,也反应过来他刚刚心疼母亲的话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于是,他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讨好地瞧着老太太,出言挽救:“对,母亲说的对,若经就是小孩子,若经什么都不懂。” “……”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 不懂吗? 明明萧若经一个字都没说错。 明明萧若经可太懂了。 老太太的神色有所缓解。 萧若经又冲萧卉说:“姑母,我先说明啊,关于对未来妻子的要求我是答不上来的,毕竟……我还只是孩子。” 孩子不懂得母亲的委屈。 孩子更不懂得男女婚嫁。 萧若经此话一出,便把萧卉的话头给堵住了。 温孤雾白顺着道:“姑母,雾白也不着急,雾白还小。” 萧若经:“……” 呵! 脸呢? 老太太看了一眼萧卉。 她这孙儿,精明的很,不好上套。 萧卉不想白来国公府一趟,思忖片刻,道:“雾白,你真会开玩笑,姑母就不信你不知道你的婚事多少人盯着。” 第302章 嘲弄 萧卉的话,令众人皆默。 他们当然知道几乎满望都的贵女都盯着温孤雾白这块神仙肉啊。 可凡事也不是盯着就能吃到的。 再说这块神仙肉还难以接近。 萧若经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这场面,想看这一回他二哥准备如何破局,是继续秉持风度委婉拒绝,还是真就被姑母跟祖母联手逼得从了。 反正换成他,就直接起身离席,不给任何人面子。 萧若岩几人充当看客。 康姨娘跟萧有瑜对视一眼。 萧有瑢有点想离席。 她不喜欢这位姑母。 每回来国公府不是跟姑父吵吵闹闹,找祖母哭诉,就是贪得无厌地找祖母索要东西,以前即便也盯着二哥正妻的位子,倒不至于吃相如此难看。 “如今有瑢的婚事已有着落,可你们身为她的兄长,却迟迟不定下婚事。”萧卉搬出萧有瑢的婚事说事,实则是催促温孤雾白三人尽快成婚。她盯着温孤雾白,无视一旁沈言心请求的眼神,继续道:“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雾白,你是国公府的世子,若岩若经的婚事自有嫂嫂做主,为他们寻找合适的妻子,可你的婚事呢?你父亲远在禹城,母亲早逝,也就姑母跟你祖母才会为你的婚事操心,你得为姑母跟你祖母考虑,也得为国公府的继承考虑。” 萧卉停顿了会儿,又长吁短叹道:“你是世子,将来你父亲从朝堂退出来,这偌大的国公府还得靠你撑着,为萧家开枝散叶,不也是你为人子,以及你身为世子的责任吗?” 萧卉说这么多,为的就是要一个答案。 心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不可再拖。 世子妃的位子,她也在很早的时候就盯上了。 老太太没说话,也没出言阻止萧卉,甚至还有些刻意的放任。 萧若岩跟萧若经对视一眼。 姑母这话说得搞笑。 国公府三位儿郎呢。 她嘴上只说国公府得靠温孤雾白撑着,却不提他们兄弟二人,这是把他们当死物吗? 岁岁眉心微皱。 她有一种世子正被家中不讲道理的长辈逼迫着非得去做某件事情的感觉。 听着沈夫人的话,看着席间默不作声的其余人,还有任由沈夫人讲话的老太太,岁岁作为看客,都感觉到了强烈的压抑。 更遑论世子还是当事人。 尤其沈夫人步步紧逼的态度,她不像是在征求世子同意,询问世子的意见,更像是在用规矩礼法等逼迫世子。 突然,她的手腕传来一阵熟悉的温度。 那股淡淡的苍术气息,萦绕在鼻端。 只见,原本还端坐着的少年抓着她的手腕,他身体后仰,在众人的目光下连连咳嗽。岁岁见状,面露忧色,并赶忙上前,温孤雾白便十分自然地靠着她。 待好一阵咳嗽完,温孤雾白面颊泛起一点红润,他抬起咳嗽得眼尾泛起一点红意的双眸,犀利而阴冷地望向萧卉,薄唇勾起嘲弄的弧度。 他冷声发问:“那依着姑母的意思呢?” 第303章 逼婚啊 萧卉话语一软,眉目间的紧迫之色顿消,听温孤雾白发问时,她以为是自己的话终于说动了温孤雾白,迫不及待道:“当然是该议亲的年纪就好好议亲。” 沈言心心觉不妙,总感觉温孤雾白话里透着渗人的冷,见萧卉半点没有察觉,还陷入了自以为劝说成功的兴奋里时,轻唤一声:“母亲……” 萧卉瞪她,示意她不要插嘴。 她自个儿的婚事自个儿不上心就罢了,还性格软弱,今日她既然都顺利留在了空净院,还没有被温孤雾白给赶出来,还一起过来,足以说明温孤雾白对她是尚算满意的。 既如此,为何不拼一拼? 再者,萧卉对沈言心的容貌学识有信心,如今满望都的年轻二郎,多的是倾慕沈言心这等性情和才情的人,只要温孤雾白跟她多接触,多相处,必然也会喜欢上沈言心。 沈言心:“……” 何苦呢。 何苦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取其辱? 可如果不彻底的让母亲死心,那么母亲就会一直抱着痴想不放。 岁岁伸出另一手去扶温孤雾白的肩膀,他虚虚靠在岁岁身上,那双清冷的眸子泛起冰魄般的寒意,再次发问:“姑母觉得,雾白应该找怎样的女子?” 萧卉心中一喜,急忙接道:“自然是像你沈妹妹这样知书达理,性格温顺,还懂得照顾人的。” 老太太:“……” 众人:“……” 沈言心面色一红,不是羞的,是恼的,是被萧卉气得:“……” 母亲简直乱点鸳鸯谱! 萧有瑢一抿嘴角。 姑母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祖母也不管,母亲作为继母身份尴尬,更不好插嘴。 二哥这回是真躲不过去了。 秦氏微一勾唇。 有些事情,往往是越着急,越会造成相反的效果。 萧卉也小看了温孤雾白。 他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 萧若经小声逼逼:“姑母这是逼婚啊!” 萧若岩:“……注意措辞。” 萧若经:“那我说错了吗?” 萧若岩:“……” 那倒也没有。 康姨娘安静看戏。 萧有瑜想到萧卉这些年是怎么瞧不起她,又是怎么瞧不起康姨娘,还有方才的直接不给她母亲面子的场景,暗暗希望萧卉登高跌惨。 萧卉面色兴奋,继续道:“雾白,你看看,你沈妹妹生得好,才学好,且你们说起来也是自小认识的,就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啊,若你将来找一个你沈妹妹这样的妻子,她必然能在各方面对你带来诸多的帮助。” 岁岁的眼睛里面涌现一丝疑惑。 两人成婚,为的就是沈夫人嘴里所言吗? 不应该问一问沈姑娘跟世子的意见吗? 且她对沈姑娘接触不算深,却也看得出来沈姑娘对世子压根没往其他方面想过,而且沈姑娘不知因何缘故还格外惧怕世子,难道这些沈夫人都看不出来吗? 萧卉当然看得出来。 但,那又如何? 害怕是能够逐渐消除。 感情也可以日久生情。 岁岁正想着,温孤雾白靠着她,再次轻咳几声。 第304章 坏的很 老太太见他连连咳嗽,不像是装出来的,关切道:“雾白,你的身体不是在开春后大好了吗?现在才八月,也没到深秋寒冬,怎么你的身体状况看上去不大好?需不需要唤大夫入府?” 萧若经憋着没说话。 他这二哥坏的很。 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谢过祖母关心,雾白这身体怕是没救了。”温孤雾白低眸,唇角的弧度透出一丝绝望和自嘲的意味,他看了一眼沈言心,继而又看向萧卉:“姑母,沈妹妹确实性情颇佳,也被您教导的好,只是,您不是最疼她的吗?您舍得让她年纪轻轻守活寡吗?” 萧若经正喝酒呢,听到这里时,一时没忍住,‘噗’地喷了出来。 萧若岩:“注意仪态。” 萧若经:“……” 萧有瑢递去一张手帕,见萧若经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想到自己跟大哥能淡定至此,一边佩服自己的稳重能力,一边又嫌弃地看向萧若经:“三哥,快擦擦。” 萧若经接过,胡乱地擦起嘴来。 顺便把衣襟上溅出来的酒也擦了擦。 二哥不愧是二哥。 连让人守活寡这种话都能说得面不改色。 而且当众承认自己会让别人守活寡,跟当众承认自己不行有何区别? 瞧瞧周围守着的下人,纷纷面色精彩。 沈言心低着脑袋。 康姨娘憋笑憋得异常辛苦。 她还是头一次见识如此好笑的拒绝长辈安排婚事的场面。 就连还未及笄的萧有瑜听到这里时都红了耳根。 这回轮到老太太咳嗽了,她先是警告地看了一眼周围伺候的下人,让李嬷嬷去打声招呼,而后又用责备的眼神看向温孤雾白:“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的说出这样的话?” 岁岁一手揽着温孤雾白的肩,眨了眨眼。 她知道守寡的意思。 就是夫君死了。 只是……守活寡? 萧卉愣住。 温孤雾白露出一脸自知失言的表情,他惭愧地看向萧卉,唇角扬起的弧度瞧着更绝望了。 少年那副消极厌世的姿态,看得众人极不是滋味。 他道:“姑母,雾白感谢你的好意,但雾白这身体……实在不争气。” “雾白早年中毒醒来时,大夫就曾说过哪怕救治及时,但仍有一部分毒素残留在了身体里,是故雾白的身体每逢寒冬格外虚弱,也得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他这话说得岁岁心底泛起疼意。 她见过温孤雾白每逢冬日虚弱不已的模样。 他畏寒。 衣物总是要穿得比旁的男子厚。 所以她总爱捧着手炉,就是担心他会冷到。 除此之外,他的面色还会格外苍白,有的时候看不到一点血色,还要长期饮药。 萧卉听得有些怕。 她从没想过温孤雾白说的那一种可能性。 就光想着只要让心儿嫁给温孤雾白,那么心儿必定能过得很好。 到时候心儿人在国公府,有老太太护着,顾着,定不会受委屈,还能坐享荣华富贵。 再说天底下医术精绝的人不在少数,她便觉得温孤雾白的身体总能调理好。 第305章 除了不能…… 沈言心有点想笑。 二表哥为了拒绝母亲的‘好意’,也真是用心良苦,竟连这等说辞都找的出来。 老太太一看萧卉一改先前的兴奋变得犹豫不定的表情,就知道萧卉这是被唬住了。 她这小女儿,当真是她所有的子女里面最傻的一个。 但老太太不得不说,温孤雾白是懂得如何拿捏人的。 他的话语一出,萧卉就算想要替沈言心谋世子妃的位子,又哪里舍得真让沈言心守活寡,又哪里还敢继续撮合? 萧卉确实是怕的。 她想沈言心嫁得高门,富贵加身,但也怕沈言心真的守活寡。 萧卉想到风流成性,搞得满院子莺莺燕燕乌烟瘴气的沈松,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有个丈夫,可这日子过着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但沈松到底还是会去她的院子。 有的时候,沈松为了别的女人跟她吵得不可开交,闹得不欢而散,他也不曾在她的屋里留宿,而是去了别处,萧卉气愤的同时,又觉得虽然独守空房,可到底比真正守活寡要强。 好歹她这夫君还是活的。 还能用。 望都的妇人里面,就有守活寡的。 年纪还不大的妇人,却如同丧了夫,孤零零地住在偌大的宅院里。 那样漫长且孤独的日子,对萧卉而言堪称噩梦。 再有一个,就是子嗣问题。 萧卉自己因为无法给沈松生出男孩的缘故,只能收了别人的儿子在膝下养着,天知道每当她看着跟自己一点也不像的养子的那张脸时有多厌恶,有多抓狂。 还有…… 还有望都之中那些在背地里笑她生不出来的恶毒妇人,她们的嘴,她们的眼神,堪比刀子一样,剜得她鲜血淋漓。 有很多时刻,萧卉都想不顾体面地冲过去,撕烂那些人的嘴,抓花那些人的脸。 同样的苦,她吃了很多年,不希望沈言心再受。 温孤雾白一改神色,用那种看似温和的目光望着沈言心。 沈言心浑身一冷:“……” 被看得毛骨悚然。 她觉得二表哥还是就像平时那样冷冷的不好接近就好。 他突然这样平易近人,她害怕。 萧卉也害怕。 害怕温孤雾白真看上了沈言心。 害怕温孤雾白真生了要娶沈言心的心思。 还害怕先前温孤雾白始终不答应是在为沈言心考虑。 温孤雾白看穿萧卉的心思,眸中闪现一点促狭的笑意。 他这次倒没有再咳嗽,只虔诚道:“姑母,您若放心,若舍得沈妹妹守活寡的话,那么,尽可把她交给我。雾白在此承诺,除了不能……我定会给她名分,照顾好她。” 温孤雾白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在场中人都心里清楚。 除了不能……行夫妻之实。 沈言心:“……” 众人:“……” 萧卉忙不迭道:“不……” 温孤雾白面露疑惑:“姑母?” 萧卉担心自己的态度过于明显,故而这一回,轮到她绞尽脑汁去拒绝温孤雾白了。 萧有瑜忍笑。 康姨娘也忍得辛苦。 对付萧卉这样的,还得是比她更精明,更有身份的。 第306章 破局 温孤雾白眼神一暗,似乎被萧卉的态度伤到,他勉强支撑着嘴角的弧度,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即将裂开的破碎感:“姑母不愿?” 萧卉略显慌乱:“没有……” 温孤雾白眼神一亮,看着像是某些刚刚灭下去的念头又活过来了一样:“那……” 萧卉佯装发愁的模样,她心思百转,总算找到了一个借口。 “雾白,不是姑母不愿,姑母也觉得你是顶顶好的儿郎,只是……”她唉了一声,似要落泪,微微哽咽后,方才把话说完:“是你姑父……他在你表妹的婚事上另有打算。” “……” 沈言心心中划过一丝庆幸。 还好。 观母亲这态度,无疑是不会再乱点鸳鸯谱的意思了。 从此之后,她便可摆脱这种尴尬的处境,再面对二表哥,还有外祖母一家人的时候,她也可以表现得随意些。 老太太无声叹息。 今晚的机会是她按照萧卉的意思特意安排的。 如今事情进行到一半,萧卉主动放弃,也是萧卉自己的选择。 她只但愿将来的萧卉不要后悔。 另一方面,作为长辈,她关心温孤雾白的身体也是真的。 如果温孤雾白想要跟沈言心成婚,那自然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可如果温孤雾白不愿,那么势必会对两家的关系有所影响。 如今这样也好。 萧卉主动断了念想。 再也不会盯着温孤雾白后院的位子不放。 日后两家人相处起来也能简单的多。 秦氏对此早有预料。 不过温孤雾白的处理方式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还以为按照温孤雾白以往的性子,会被萧卉嘴里的一通大道理压得不好辩驳,会找别的方法来拒绝萧卉有意撮合的意思,结果他倒好,竟然如此精准的抓住了萧卉的弱点。 萧卉不好。 但萧卉为子女考虑的心是真的。 萧有瑢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温孤雾白眼神幽寂,他坐在背光的位置,眼中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他轻咳着起身,像是被萧卉的话语伤到一样,低声说:“原来如此……原来是姑父的意思。” 萧卉勉强维持住笑意:“是啊,有些事情姑母虽然想要一力促成,但姑母能力有限。雾白,你也知道姑母这些年在沈家过得不容易,还知道姑母跟姑父的感情一直不好,如果姑母这次要是不管你姑父的意思,怕是……” 必要的时刻,把沈松推出来当个借口还是可以的。 再说如果沈松在场,必然不会阻止。 因为于沈松而言,只要萧卉有本事促成沈家跟宣国公府的婚事,对沈松的仕途是有极大的帮助的,他也可以仗着岳丈的身份,从此在温孤雾白的面前提出诸多要求。 温孤雾白垂眸:“雾白懂了。” 萧卉有些心虚:“雾白?” 温孤雾白本就不想跟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这会儿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离开,他抓住岁岁的手腕,一副靠着岁岁方能站定的模样,对众人道:“祖母,雾白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了。” 第307章 你是喜欢沈姑娘的吧 老太太面露倦色:“去吧。” 温孤雾白行礼:“谢过祖母。” 萧卉这会儿倒是有几分愧疚,先前一心想要撮合的人是她,现在拒绝的人还是她。 如今的她,可谓是里外不是人。 萧卉强扯出笑颜,关切道:“雾白,你好好休养。” 温孤雾白转过身,少年清瘦的身形虽看着孱弱,却倔强得不肯在众人面前倒下。 他对萧卉的话置若罔闻,似乎是彻底死心了。 不想搭理。 也不想给任何回应。 萧卉:“……” 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说到底,温孤雾白也不过只是一个年仅十七的少年,她却用这般世俗的,虚伪且丑陋的方法来对待他? 岁岁搀扶着他,眼眶里盈满担忧:“世子?” 温孤雾白冲她摇头,眼底漫出笑意。 岁岁看得似懂非懂。 萧若经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这才发现岁岁的身量比刚进府那会儿高出不少。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见岁岁在夜色中朦胧温柔的侧颜,凝雪似的肌肤,以及……逐渐窈窕的身形。 曾经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少女,有了初绽之姿。 他心中一动。 待这阵触动过去后,萧若经轻嗤一声:“小傻子。” 只有她足够傻。 才会一次次被二哥的伪装骗过去。 可话又说回来了,他这二哥伪装的本事已经达到了能以假乱真的境界,这也难怪连祖母都分辨不清。 萧若岩看他一眼:“嘀咕什么?” 萧若经摇摇头,说:“就是觉得某些人傻。” 萧若岩:“……” 他说的某些人,指的是某一个吧。 正想着,萧若岩感受到了一道视线, 他顺着看去,却发现萧卉正用那种盯着温孤雾白的眼神盯着自己。 萧若岩:“……” 他再一想萧卉是如何盯上温孤雾白的,面色一变。 姑母不是吧? 萧有瑢也瞪大眼睛。 不会吧? 姑母这是转换目标,盯上大哥了? 萧卉觉得不能嫁给温孤雾白也没什么,毕竟,萧若岩跟萧若经也不错。 他们二人的名气固然不如温孤雾白响亮,也不如温孤雾白受到当今另眼相待,可他们照样能把一大堆的世家子弟比下去。 最主要的是——身体康健。 不用担心守活寡。 萧若岩:“……” 萧若经:“……” 老太太则扶额。 唉! 想她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萧卉这么蠢的小女儿。 秦氏倒是挺满意沈言心的,就是不想跟萧卉沈松这样难缠的人做亲家。 这两夫妻都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真做了亲家,那么之后等着她的,便是源源不断的麻烦。 - 回到空净院时。 晚饭已经备好。 温孤雾白与岁岁对坐。 两人如往常一般用饭。 岁岁一边吃,一边观察温孤雾白的反应,想起他在应对萧卉时的种种反应,以及他提及自己身体时的消极状态,不禁放下筷子。 岁岁盯了少年看了一会儿,道:“世子,其实,你是喜欢沈姑娘的吧。” 温孤雾白:“?” 他的眸中划过错愕之色。 是他哪里表现得不对? 才会让岁岁生出此等错觉? 第308章 还小,还没开窍 岁岁没有看见少年眼底的错愕,自顾自地陷入了思绪里。 沈夫人脾气差,还不喜欢她。 她也不喜欢沈夫人。 可她能感觉到沈姑娘身上的那股子平和与善意。 岁岁好歹在明礼堂伴读一年多了,时常会听伴读们私底下议论自个儿的婚事,以及他们想要迎娶怎样的女子为妻。 岁岁觉得,那些男子所说的条件,沈言心基本都符合。 第一,沈姑娘貌美。 第二,沈姑娘温柔。 第三,沈姑娘有才情。 第四,沈姑娘对待下人们也客客气气的。 岁岁越想,越觉得这样的女子很适合跟世子站在一起。 她心底隐隐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但如果沈姑娘将来真的能进入空净院成为女主人,岁岁是很欢迎的。 沈姑娘人好,性情好,所以她也会对世子好。 温孤雾白见她露出一副赞同并即将笑开的表情时,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那么点生气。 萧有瑢都看得出来他对岁岁的不同,唯独岁岁自己感觉不到。 他不怪岁岁。 岁岁还小。 岁岁还没开窍。 他一个重生而来还拥有前世记忆并且开窍的人,不可跟她计较。 不过有些误会还是要解释清楚。 不然以岁岁的脑回路,很可能会被一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所影响。 温孤雾白无奈地叹息两声,他拿起筷子,捏住一端,用没有用过的另一端在岁岁的脑袋上一敲。 岁岁身体一僵。 并眨了眨眼。 温孤雾白没用什么力道,但足以把她脑海里的各种想法敲散,也足以把她的注意力拉回。 岁岁盯着细长的筷子,与少年的眼瞳相对。 她也不觉得被敲了脑袋有何值得可生气的,脾气好的跟泥人儿一样。 岁岁双目清亮地看着温孤雾白,问:“世子,我猜对了吗?” 温孤雾白面色微变,眉目间涌现一点怒意:“没猜对。” 岁岁‘啊’了一下,又问:“你不喜欢沈姑娘吗?” 温孤雾白回想起先前在老太太院里的所为,顿时猜到岁岁会这般想,多半是因为他演得太逼真,才会连岁岁都给骗了过去。 他放下筷子,抽出手帕,擦了擦长指,随口答:“不喜欢。” 岁岁:“不喜欢?” 温孤雾白抬眸,与她视线相对:“不喜欢。” 岁岁:“……” 世子的神情不像是在说假话。 岁岁有些信了。 过了会儿。 岁岁更信了。 屋外的下人进来收拾残羹剩菜。 等屋里就剩下岁岁跟温孤雾白两人的时候,她仍然没有离去。 温孤雾白一看她那咕噜咕噜转的眼睛,就知晓她还有事:“问吧。” 岁岁笑笑,心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世子的火眼金睛,她直接问:“我就是好奇,好奇世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屋内,灯盏明亮。 院外,清冷的月光洒满一地。 温孤雾白还未感觉到睡意,见岁岁也精神,便拉着她对弈,并在执棋落子时抬眸。 他透过四周亮且温暖的光线将视线落定在岁岁脸上,缓声道:“有的人,见一眼就喜欢上了。” 第309章 不过才二十三 岁岁一愣。 见一眼就喜欢…… 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喜欢吗? 温孤雾白怕她又把思绪落回到沈言心的身上,在又一次落子时,刻意使棋子与棋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见少女睫毛轻颤,正盯着自己,他再道:“沈言心不在其中。” 沈言心是表妹。 永远都是。 岁岁粉唇轻勾,把视线抽回,转而落在棋盘之上,她伸指从棋篓里拿出一子,在棋盘上看了一会儿后,落下一子,并说:“我知道了。” 她以后不会误会沈姑娘跟世子了。 再也不会。 因为世子的语气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悦。 岁岁很快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之上。 尽管她的棋艺很差。 可不妨碍她在完成某一件事时习惯性地专注。 花茔跟花豚守在外面。 月光皎洁。 花茔靠在一根粗壮的红木圆柱上数星星。 花豚照旧拿出小包里面的瓜子咔哧咔哧地嗑起来。 泱十跟尫九站定如松。 八月的夜晚,不冷不燥,空气里透着一股桂花香。 岁岁下棋下到后面,有些困了,撑脸睡了过去,她指间的棋子脱手,正要滑落时,一只手伸过去,将那颗棋子接到了掌心里。 棋子之上,还留着少女指间的温度。 温孤雾白感觉到掌心的那点余温后,薄唇随之勾起。 见她闭着双眼,呼吸匀称,他便知她这是睡着了。 窗外拂过一阵晚风。 撩动岁岁发间的浅紫色丝带。 丝带又拂过温孤雾白掌心里的那颗棋子。 并在他的掌心留下一点痒。 棋子上残留的温度正在散去。 温孤雾白幽寂的眼眸逐渐渗出更为深沉的颜色。 那种压抑了一日日的喜欢和爱意,在夜深人静时,在少女沉睡时才敢放肆地倾泻出来。 温孤雾白不是神。 他不是真如外界说的那般无欲无求。 他对岁岁,从来都有着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执着和欲念。 而有些爱意压抑得久了,也需要找到一个无人发现的角落,静静释放。 因此这一晚,温孤雾白盯着岁岁的睡颜看了很久,他没再管那盘没有完成的棋局,只是借着屋内明亮的灯盏将岁岁漂亮的眉眼在心里用笔描绘了一遍又一遍。 温孤雾白喜欢岁岁。 前世就喜欢。 只是前世的温孤雾白嘴硬,且不太会处理自己的感情,总不肯在嘴上说。 他像是在赌气一样,总想逼着她先说出来。 谁料他就这样等啊等,一直到死都没能等到。 他的岁岁,他的妻,在她二十三岁那年彻底跟这个世界告别。 二十三…… 前世她死的时候,不过才二十三! 现在想想,其实谁先把喜欢说出来又有什么所谓呢? 像如今这样就挺好的。 他们一日日相处,一日日长大,这种时刻待在一处,以及共同成长的满足,比其他的一切都重要。 温孤雾白将压抑多日的爱意释放出来以后,又熟练地把它们收了回去。 他将掌心没有温度的棋子丢回棋篓后,没有唤外间守着的花茔花豚,而是亲自将睡着的岁岁抱回后院。 第310章 秋闱 转眼。 秋闱至。 从考场出来以后,各家都在心情焦灼地等待放榜的消息。 在结果出来的前两天,老太太又带着全府上下去寺庙祈福。 岁岁因为跟温孤雾白还得进宫伴读,没有前去,两人在明礼堂时,就听前去参加完秋闱的伴读们正聚集在一起交谈此次秋闱的试题,以及他们各自给出的答案。 帝师坐在上端,没有讲课,现在是休息时间。 此次的试题是他出的,明礼堂的这些伴读考得如何,他事先看过,心中有数。 也有一些伴读想要前去询问帝师自己考得如何,但在朝廷没有放榜以前,帝师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 帝师今日皱着眉头,似乎是不太高兴,还盯着坐在下端的岁岁看了好几眼。 岁岁觉着帝师可能看自己不顺眼,也可能是有话要说,便望向帝师,最终,她起身行礼,问:“帝师,您为何频频看学生?” 帝师放下手里的书。 要说明礼堂的伴读里面他最看好的是谁,那一定是温孤雾白。 其次,如果说他最惊讶的是谁的进步,那一定非岁岁莫属。 诸位皇子没说话。 他们生来就是皇子,没有去考的必要。 七皇子李陂难得没有趴在书案之上睡觉,而是用手撑着脑袋,抖着腿,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他无视其他几位皇子递来的责备的视线,继续该撑脑袋撑脑袋,该抖腿抖腿。 其余皇子:“……” 同为皇子,他们为有这样的兄弟感到羞耻。 李陂浑不在意。 他们羞耻他们的,关他何事? 温孤雾白在岁岁起身询问的那一刻,稍稍一想,就猜到了帝师的想法。 而当帝师说出心底的疑惑时,便当真验证了他所想的正确性。 帝师纳闷道:“温孤植,你为何不去参加秋闱?” 科举三年一回。 这可是对于全天下读书人而言最重要的机会,也是寒门子弟唯一能够靠着学识翻身的机会,温孤植家境落魄,就是有温孤雾白从旁相助,也不如自己有功名在身来的好。 他觉得以岁岁如今的才学,大可去参加秋闱试试。 尽管参加秋闱还需要别的身份加持,但帝师觉得岁岁是没问题的。 明礼堂每日布置下去的功课完成得如何,帝师都有批阅,六位皇子确实做得很好,但是字里行间都透着或多或少的功利和野心在其中,不过学识也是有的,只是他们的见解还是差了一截。 至于温孤植此人,假以时日,只要她肯学,肯在学问上多费心思,以她的天赋,是完全能考科举的,他日也能考中。 岁岁眼中浮现惊讶。 她没想到帝师会有此一问。 为何不去参加秋闱? 她可以吗? 她如今的才学够吗? 况且,就算她的才学够,温孤植的身份也是捏造的, 她女扮男装混进明礼堂学习,压根没有想过其他。 再说也不能想。 即便想了,也不可能做。 女扮男装进明礼堂读书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还去参加科举,单是验明正身这一关她就过不了。 第311章 放榜(上) 她是女子。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旦被查出来,就会牵连世子,牵连贵妃娘娘,还会连累整个宣国公府。 这样的后果,不是岁岁想看见的,也不是岁岁能够承担的。 帝师再问:“为何不去?” 岁岁作答:“学生才疏学浅。” 帝师:“……” 哪里浅了? 就她这个进步的速度,还有温孤雾白费心的教导,如今她的才学,已经胜过不少伴读。 不过帝师到底没再说什么,只让岁岁坐下。 - 九月。 放榜那日。 人满为患。 秦氏惦记着此事,得知放榜的时间后就没有安睡,晨间,她喝了杯浓茶提神,乘坐马车赶到放榜地点时,马车被人群堵在外面无法靠近。 与她马车一起被堵着的,还有其他府里的马车。 秦氏见到几张熟面孔时,因着无法下马车,只能坐在马车里打招呼。 旁边马车上坐着的是旌阳侯府的侯夫人,侯夫人面色焦急地抓着高辛月的手,见到秦氏,侯夫人一想高辛月先前不断往宣国公府跑的那段时日,又忍不住在打完招呼后,落下帘子,用力掐了一把高辛月。 高辛月疼得叫了一声:“母亲?” 旌阳候夫人照着她的脑门一戳,想到前段时日有关温孤雾白跟高辛月的诸多流言,且高辛月还是被嘲笑的对象时,心中仍有些气。 “都怪你!” 高辛月揉着被掐的那片肌肤,委屈道:“无端端的,为何怪我?” 不是她说,母亲有些时候简直魔怔了似的。 旌阳侯夫人到底没再舍得掐她一把,说:“就因你老往宣国公府跑,导致我那段时间参加宴席时在其他妇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 “辛月,你年纪不小了,行事说话得有分寸,得懂得女儿家的体面,更要爱惜你在外面的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大安,一个好名声对女儿家来说有多重要?” 瞧那萧有瑢,在没定下婚约前,她的名声好到前去提亲的人家连宣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高辛月自知理亏,没有反驳。 她那段时日确实受了诸多嘲笑。 她一贯要面子。 因此那段时日都不敢上街。 就怕逛绸缎铺首饰铺的时候遇到哪家跟她不对付的贵女,被她们嘲笑自己没脸没皮,还没能得到温孤雾白半分倾心,讥讽她跑断了腿也是白费心机。 回想起当日在空净院遭受的屈辱,以及温孤雾白当时清冷绝情的眉眼,毫无风度的拒绝方式,高辛月眼眶泛酸。 霎时,她既伤心,又委屈的厉害。 她堂堂侯府千金,出身高贵,哪里差了? 温孤雾白瞧不上她,是他的损失,不是她的。 这般想着,高辛月就恨不得温孤雾白这回秋闱落榜,好趁机杀一杀他的名气,去一去他的威风。 因着人群拥挤,马车无法进去,许多前来看榜的妇人都只能坐在马车里,再差遣身边识字的仆妇挤进去看榜。 秦氏忍着焦急,让青锁姑姑去看。 青锁姑姑得令,在仆从的帮助下往里挤。 第312章 放榜(下) 周遭人声鼎沸。 有哭嚎之声接连响起。 应是哪家的落了榜。 寒霜苦读数年,就想着能靠平生所学考得功名在身,谁知无缘得中,这换成谁都会一时无法接受,所以情绪失控下,失意者们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什么仪态,难过得当场哭了起来。 还有想不开意图撞墙的,被一边有理智的人联合给拉住了。 接着,这样近乎绝望的哭声越来越多。 秦氏在马车里坐立难安。 想到家中的三位儿郎,听到外间学子们垂头丧气的言论时,饶是再怎么镇定的秦氏也变得心急如焚,她挑开帘子一看,就见一群男儿正齐齐抱在一起痛哭。 还有一些得知家中郎君没能考中的妇人也在放声大哭。 秦氏认得其中不少人。 这里面也包括旌阳侯夫人。 只听,隔壁马车传来侯夫人不可置信的声音:“什么?你说彻儿不在榜上?怎么可能?一定是你看错了,我的彻儿才学出众,还是宫中皇子们的伴读,师承当朝帝师,他不可能不中,你再去看!再去看!” 下人冷汗直冒,忙不迭应道:“是,是。” 高辛月见状,也说:“兄长一定能中!” 旌阳侯夫人怒道:“没错,一定是这狗奴才看错了!” “……” 秦氏没有露面,她原想挑起帘子,隔着人群出声宽慰几句旌阳侯夫人,但是听到她们母女的话语后,又有些忧愁。 高彻出身名门,又是家中嫡出,没多少庶子兄弟,自小更是不缺名师教导,还占了进宫伴读的名额,比起外间的学院,乃至比起国子监的教学,明礼堂是要强上不少的。 故而,高彻在占有这般优质的教学条件下,还曾多年承蒙帝师的教导,秋闱落榜确实不该。 但也能理解。 科举若是那般好考,怎会有那么多学子次次落榜? 再说天下学子千万,榜上名额总共才那么点,如此落榜的几率必然大。 同时,秦氏觉得旌阳侯夫人的性子不大好相处。 眼看两家的婚期一日日逼近,秦氏逐渐心焦。 她怕萧有瑢遇到这样凶悍的婆母处理不来,又怕高彻意志不坚,不肯站在萧有瑢这边,到时,她的有瑢嫁到旌阳侯府怕是会受委屈。 秦氏左想右想,竟犯了头疼。 选定旌阳侯府,是摆在面前的最优选,可最优选不意味着萧有瑢嫁过去不受委屈。 事到如今,她就期望萧有瑢的性子能硬气些,今后也不要为了跟高彻的感情和睦处处忍让侯夫人跟高辛月。 好歹宣国公府的底气摆在那里。 她这个当母亲的,别的本事没有,护崽却是可以的。 不一会儿,又响起旌阳侯夫人的怒骂声:“你这下人,一定是你看错了,再看!还有你们,都给我去看!” “……” 秦氏的头更疼了。 除了旌阳侯夫人失了分寸仪态的怒骂,还有一片片男子落榜时抱头痛哭的声音,另外,还有一些妇人也接受不了自己孩子落榜的事实,当场对着下人一通打骂。 第313章 中了 秦氏听着,渐渐地,被周遭的哭嚎声,打骂声弄得心烦意乱起来。 国公府三位儿郎。 温孤雾白用不着她操心。 便是科举不中,将来他也能继承宣国公的爵位。 至于萧若岩,他从小到大懂事,没让她多操心。 最小的萧若经,是最顽皮,也是最能折腾的。 秦氏对他也不指望其他,即便萧若经此次落榜,秦氏也不会太难过,毕竟秦家也有些店铺田庄,到时候足够萧若经混吃等死地过一生了。 她就祈愿这些孩子平安健康即可。 秦氏正想着呢,车帘外被敲了三下。 是青锁姑姑。 秦氏强打起精神,压住心底的紧张,抬手挑开帘子,问:“如何?” 青锁姑姑站在马车旁,满眼兴奋,跺脚道:“夫人,中了!” 秦氏努力保持镇定,声音平稳地再问:“谁中了?” 青锁姑姑的言辞里难掩激动,对比其他家族低着头被主家骂的下人们,他们宣国公府这边可谓是底气十足,青锁姑姑一高兴,没控制好说话时的音量,震得秦氏耳膜微痛:“世子!世子中了解元!还有,大公子跟三公子也中了!!!” “……” 秦氏惊了一会儿,随即展露笑颜。 温孤雾白高中她不意外。 萧若岩高中她也不是很意外。 萧若经可谓是临时抱佛脚,被萧若岩整日逼着在家里温习功课。 秦氏是真没想到,就萧若经那副不正经的样儿,竟然也能中。 秦氏笑完,又问:“大公子跟三公子排名多少?” 青锁姑姑答道:“大公子位列三十,三公子……” 秦氏:“多少?” 青锁姑姑:“……三公子位列倒数第一。” 秦氏:“……” 行吧。 她这小儿子多多少少是有点运气在的。 而宣国公府的喜讯落在旁人的耳朵里,都忍不住心里泛酸。 旌阳侯夫人心内酸楚,强撑笑意,旌阳侯府同宣国公府虽是亲家,可这会儿的旌阳侯夫人想到落榜的高彻,实在是一句祝福的话都说不出来。 宣国公府三子高中,反观她们侯府,总共就彻儿这么一个嫡出的孩子,自小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培养,哪知这回秋闱竟然不中。 更气的是,高彻连秦氏最差的小儿子萧若经都比不过。 倒数第一…… 她倒是希望高彻得个倒数第一! 高辛月闻言,暗自气恼不已。 她上一刻还在祈祷温孤雾白落榜呢。 结果下一刻就被告知温孤雾白不仅中了,还是榜首解元! 放榜的消息一出,各家欢喜各家愁,考中的自然是高高兴兴地设宴招待亲朋好友,而落榜的世家公子们则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 宣国公府当晚,格外的热闹。 得知温孤雾白中了的那一刻,岁岁高兴地原地起跳,她将笔搁回笔架上,蹦蹦跳跳走到正执书静看得温孤雾白面前,雀跃道:“世子,你中了!” 温孤雾白抬眼,将注意力从书卷上移开,见她眼眸清澈,笑颜明媚,心情也随之变好。 同时,他对于秋闱高中一事并不意外。 第314章 是解元啊 前世的温孤雾白,也是解元。 还是三元及第。 考中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温孤雾白前世已经体验过了这种感受。 重来一回,再走一遍走过的路,答同样的试题时,他却在上面写出了比前世更加缜密通透的答案。 毕竟现在温孤雾白的身体虽是十七,里间住着,却是一位已而立之年的灵魂。 是十三年后的温孤雾白。 这时候的温孤雾白,早已经历了十年的朝堂风雨,宦海沉浮,也拥有老练的手段和坚韧不拔的心智。 他的眼底,倒映出岁岁笑颜绽放的模样。 前世,他中榜时,可没有跟她一起分享喜悦的经历。 看到岁岁替自己高兴,他的心底生出一股微妙且欢喜的情绪。 岁岁想到花茔跟花豚说的名次,露齿一笑,并冲着温孤雾白竖起一根食指,说:“是第一名。” 温孤雾白执书的长指因她的笑容收紧,他眸光深邃,心跳也有加快的迹象:“嗯。” 岁岁又提高音量道:“世子,是解元!” “……” 温孤雾白殷红的薄唇勾起。 岁岁双眸睁得大大的。 世子是解元啊! 是解元! 这可是天下学子们梦寐以求的名次! 怕她太过兴奋,温孤雾白低笑一声后,执书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想到她还有许多的字帖没有写,也还有明礼堂布置的课业没有完成,提醒她道:“你还没完成帝师布置的课业。” 岁岁想起来,小跑着回了书案,她拉开椅子坐回原位时,裙摆荡开一圈悠扬的弧度。 她的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 温孤雾白看着她,眸光渐暖。 - 晚间,宣国公府设宴。 秦氏忙得不亦乐乎,她虽然跟康姨娘的关系算不得亲近,可也不厌恶康姨娘。 想到萧有瑜的年纪,这一回秦氏特意吩咐青锁姑姑去请萧有瑜,然后带着萧有瑢跟萧有瑜一起学着如何操持。 萧有瑢明年出嫁,必须得学。 萧有瑜即将及笄,也必须得学。 萧有瑜跟来的时候,愣了一瞬。 就连康姨娘也惊了好一会儿。 她没想到秦氏愿意教导萧有瑜这些,毕竟这些内务都是正头夫人才需要了解的,秦氏要求萧有瑜学这些,还亲自带萧有瑜,足以说明萧有瑜将来必定是正妻的身份。 康姨娘感激得落了泪,顿时对自己过往对秦氏的小肚鸡肠懊悔连连。 秦氏教导萧有瑜虽然不如萧有瑢那般细心,但是该教导的,绝不敷衍,也绝不会存在任何疏漏的地方。 萧有瑜珍惜机会,学得十分认真,也在这样忙碌又井然有序的操持里面受益良多。 宴会举行时,老太太高兴得精神焕发,她让秦氏给望都所有高门大户都发了请帖。 席间,老太太拉着几位相熟的老妇人坐在一处聊,其中就包括沈老太太,还有旌阳侯府的老太太。 旌阳侯夫人想到宣国公府的得意,听着耳边的祝福声以及众人对国公府三位儿郎的溢美之词,再一想落榜的高彻,还得强撑着笑颜出席,心中难受的厉害。 第315章 敬酒 旌阳侯夫人眼眶一红,差点落泪。 人群中,高彻在一片笑语里强撑着笑,他看着今晚的宣国公府高朋满座,看着国公府的三位公子备受瞩目赞扬,压住心底深处的嫉妒、挫败、不甘、酸涩等情绪,与昔日的好友们聚在一起处。 其中有两位都是伴读的人选。 他们看着温孤雾白受尽赞扬,想到望都的贵女们大多都盯着温孤雾白,以及温孤雾白身上所享受到的家族荣耀与光环,还有当今的另眼相待,皆酸得冒泡。 一人道:“温孤雾白能中解元,一定是走了狗屎运。” 另一人又道:“明明世子才高八斗,世子落榜,我都替世子委屈。” 后面的人听完,多了句嘴:“温孤雾白跟萧若岩至少是有真才实学在的,可是那萧若经,他算什么?要说走运,他才最是走运!” 位列倒数第一。 这也让萧若经碰得上。 当真是老天无眼。 老天无眼啊! 想他们这些人,自小熟读四书五经,自小被家族要求严格,可萧若经顽劣不堪,平日也无甚才名,谁能想到萧若经能中榜? 这怎能让人心底舒坦? 高彻笑容一僵。 得知放榜的消息后,旌阳侯下朝便冲着高彻发了一通火,还说高彻害得他被嘲笑,说高彻丢了旌阳侯府的脸面,不配当世子。 高彻听完,心有不服,反驳了几句,就被旌阳侯拿着棍子揍了一顿。 旌阳侯是个暴脾气,下手没个轻重,打得高彻背部出血,到现在都还疼着。 高彻倒吸一口气,背后传来的火辣辣的疼意,眼前满堂的欢声笑语,令他的心底生出一股疲惫。 若非顾忌体面,顾忌到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两家的交情,他必定找个由头,甩袖离场。 萧有瑢得知高彻落榜一事,没有出言责怪,她知晓男子考取功名的不易,因此托高辛月带了一封书信给高彻,并在书信上写了一些安慰之词,鼓励高彻不要气馁,而是重整旗鼓,再接再励。 高彻看完信件后,心中一暖,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 宴席很晚才散。 温孤雾白以身体不好为由,早些离席。 因着都是来祝福的,温孤雾白作为此次的解元,被一堆学子们缠着敬了好几杯酒。 秦氏知晓这些学子的心思,有的是真心佩服温孤雾白的才学,有的则是知道温孤雾白身体不好,借此机会故意给温孤雾白敬酒,怀着歹意。 所以秦氏在宴席开始前,特意叮嘱了萧若岩跟萧若经,让他们抢着帮温孤雾白挡酒。 一些不怀好意来敬酒的世家子弟,统统被挡了回去。 温孤雾白中了解元,惹人眼红是意料之中的事。 因着秦氏的有意维护,温孤雾白并未喝多少酒,即便如此,还是沾染了席间的酒气,最终,他靠着岁岁,装作酒醉脱身。 一些嫉妒温孤雾白夺得榜首的世家子弟还要追来敬酒,却被泱十跟尫九拦住。 岁岁搀扶住染了酒气的温孤雾白,回眸望向这群人,凶巴巴地瞪了他们。 第316章 碧玉素簪 少女澄澈的眼眸,染了怒意。 这群人有完没完? 连她都感受到了来自他们身上的恶意。 岁岁的眼神,怒意中透着点威严,那副凶巴且有些可爱的模样突然对着追来的一群人发作出来,倒是一时把他们给唬住了。 萧若经隔着人群望向这边,注意到岁岁的举动时,眉梢一扬。 哟! 小傻子发脾气了。 岁岁确实是气。 前来敬酒的一群人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小丫鬟瞪,觉得意外的同时,又忍不住一阵好气。 温孤雾白的人到底是横啊。 连个小小丫鬟都敢瞪他们。 她可知他们是谁? 温孤雾白靠着她,见素来好脾气的岁岁难得在人前流露出凶悍的一面,还是为了不让他被纠缠时,薄唇一勾,只觉得她异常可爱。 那边被缠住的萧若岩跟萧若经找到挣脱的机会,两人赶过来替温孤雾白解围,好歹是兄弟,他们不会坐视温孤雾白被为难而不出面阻止。 萧若经喝得满脸通红,一手拎着酒壶,脚步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他佯装醉酒,将酒壶里的酒撒出来,泼了那些前来为难人的世家子弟们一身,然后在那群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打了两个酒嗝,一拍胸脯,豪气道:“要喝酒是吗?来!小爷我跟你们不醉不归!” 一个个的,都喜欢装作敬酒来为难人是吗? 那他也装。 看谁装得过谁。 萧若岩:“……” 被泼了酒的众人怒瞪着半路杀出来洒了他们一身酒的萧若经,个个气得暗暗捏拳:“……” 这人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 萧若经无所畏惧一笑。 嘿! 他还真是故意的。 这不是跟这群人学的吗? 泱十尫九:好的,学到了。 老太太被一群妇人围绕着坐在席间,见萧若经竟当众撒起了酒疯,还做出此等行径时,大笑着同身边的老妇人们道:“这孩子啊,自小顽皮,长大了还是半点也不稳重!” 其余人跟着赔笑。 若说温孤雾白跟萧若岩中榜,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么萧若经能当倒数第一名简直是走了狗屎运。 萧若经才不管这些人嫉妒又羡慕的小眼神。 管他的。 他自己也觉得能中很神奇。 不过既然中了,那就只能说明他天赋异禀。 岁岁看着站出来帮着挡酒的萧若经跟萧若岩,感激地看了一眼两人后,搀扶着温孤雾白离场。 待一回空净院,温孤雾白便吩咐泱十唤人准备热汤沐浴。 岁岁不方便留下,只得先回后院。 何况岁岁也有必须要回的理由。 她想到前几日在上街时买的礼物,笑着奔到床榻前,然后将床榻底下的一个小抽屉拉出来,再将一个暗红色的锦盒找出来。 锦盒‘啪嗒’一声打开,摆在正中央的,是一根通体莹润色泽清透的碧玉素簪。 是男子样式的。 岁岁抬手摸了摸。 手感绝佳。 这是她去追山书斋拿字帖时特意买的。 价值千两。 结账的时候,她肉疼了许久。 只是一想到这素簪是要佩戴在温孤雾白发间的,又觉得值了。 第317章 应该等等再进来 岁岁每年都会收到温孤雾白准备的生辰礼,那些银票留在身上不方便,放在屋里怕丢,所以她便存在了钱庄里。 目前她手里的银票加起来已有两千多两,府里发放的二两月银她平时都用来买字帖一类的学习用品,或者是一些小零嘴。 ‘啪’地一声,岁岁将锦盒合上,一提裙摆,跑出屋子。 花茔抱胸,慢悠悠地跟在身后。 花豚嘴里塞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岁岁姑娘这是终于要送了吗?” 两人跟在岁岁身后,却半点也没有着急跟上,而是到了前院便很识相地守在外间。 陪着她们一起守的,还有泱十跟尫九。 花茔活动着手指。 她最近手痒。 在空净院整日都没有锻炼身手的机会。 她想找个可以打架的搭子都找不到。 转眼来到空净院快两年了,她的身手再不练一练,感觉都要生锈了。 花茔看向泱十跟尫九,她知道这两家各有擅长的本事,其中暗卫功夫,还得看泱十。 泱十:“?” 花茔:“打一架?” 尫九在旁边鼓火:“打!” 未免吵到屋内的人,花茔跟泱十飞身去到外面的院落,尫九快步跟去,盘腿坐在一边,边剥花生米,边看好戏。 花豚看得几乎快要鼓掌。 她听说过花茔的名气。 在花家,花茔的身手是排在最前面的,以往花豚没有见识过花茔出手,还有点不大相信,这会儿见两道身影快速地交手并在树底下穿梭时,连着哇了几声。 - 屋内。 沐浴完的温孤雾白墨发半束。 少年身形颀长,穿着单薄的寝衣,听到岁岁的声音后,他随手拿过挂在屏风上的一件浅色外套,搭在外面,穿着木屐从里间走出。 岁岁候在外面,她两手背在身后,宽大的袖摆,挡住了她手里的锦盒,只在后面形成一个大致的形状。 正值深秋。 晚间有些凉意。 再过些时日,天气便会转冷。 温孤雾白这一世比前世注重身体,因而他这一世的身体素质要好上许多,平时在人前装作咳嗽苍白的模样,不过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还可以借此由头早些离开不喜欢的场合。 冬日依旧畏寒。 却不再比前世那般难熬。 只因他不再如前世一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也不再强撑,而是在能偷懒的时候就偷懒,能休养生息的时候就绝不折腾自己。 岁岁身影纤细,少女的身姿在温暖的烛光下映出几分朦胧,她的脸庞也被镀上一层温暖的橘色莹光。 听到脚步声传来,她的心里有些激动,又面带笑意地看了过去。 这一看,便有些呆。 岁岁到底长大了些,加之还读了那么多的书,对各方面都有了一些了解,不再像先前那般不懂得男女大防。 她飞速地转过眼眸。 耳根微红。 世子刚刚沐浴完,她应该等等再进来的。 少年修长的脖颈间,还有几滴晶莹的水珠险险挂在他的肌肤上。 意识到岁岁的不自在后,他莞尔轻笑,秾丽的五官在转瞬间夺目四射。 第318章 拿来 少年缓步走到岁岁面前,与她面对面站立。 他的身上,夹杂些许热意。 凑近了闻,那股淡淡的苍术气息都在空气里变得浓烈起来。 岁岁知道他的靠近,等起先的那股不自在过去以后,她的心里仍然有些不知缘由的局促,但岁岁还是在稳定心神后抬眸,与少年狭长幽深的眼眸相对。 她心里一动,视线迷蒙,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 温孤雾白勾着唇角,早看穿了她在身后藏着东西,他轻瞥一眼她身后的那方隆起,在她的注视下摊开手掌,说:“拿来。” 岁岁拧眉,不解其意:“嗯?” 温孤雾白眉梢微扬,哪怕沐浴更衣过了,他的身上还残存着一股酒气,但不浓烈,不刺鼻,还有一些好闻。 下一瞬,他嗓音一转,低低哑哑的声线中,透着几许笑意:“你藏在身后的东西不是给我的吗?” 岁岁闻言,这才想起前来的目的,她的眼眸先是由于惊讶瞪圆,而后轻启唇瓣,低低‘啊’了一声,说:“原来世子都知道啊。” 她还以为藏得很好呢。 温孤雾白长眸微眯,目光落在她藏着东西的那只手上:“我看到了。” 他会安排人保护岁岁。 但也会给岁岁无限的自由。 他会猜到岁岁藏着东西,不是花茔同他禀报了,而实在是岁岁的举动太过好猜,所以温孤雾白才会那么快就看穿她的意图。 岁岁讪然一笑。 她将藏在身后的锦盒拿出来。 锦盒不大,就男子巴掌大的长度,四四方方的,边沿处有藤蔓一般的花纹。 她将东西放到少年的掌心里,真诚道:“这是我送给世子高中解元的贺礼。” 温孤雾白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重量。 单单是从盒子来看,就知道岁岁买的这样东西该很值钱。 他在岁岁的目光下将锦盒打开,看到里面的碧玉素簪时目光一亮。 岁岁的眼光一直很好。 簪子挑的很合他心意。 素簪的样式也很简单,不复杂,却极考量工匠的手艺。 岁岁见他盯着素簪看了一会儿,心情有点送礼时的忐忑。 她送人礼物,自然是希望对方能喜欢的,尤其对方还是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她怀着期待的心情问:“世子喜欢吗?” 支簪子是她一眼相中的。 她就怕世子不喜欢。 温孤雾白抬手,用指腹在簪身上划过:“喜欢。” 岁岁得知答案后,松了口气。 喜欢就好。 说明她的心思没白费。 温孤雾白没问价值几何。 他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这簪子一看就不易找到。 由此可见,岁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眼见时辰晚了,岁岁也不多留,提出要走。 温孤雾白应了。 在她转身时,他忽然伸臂,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往面前一带。 岁岁轻眨眼眸。 温孤雾白俯身,他的气息骤然逼近,好闻的气息再次涌入岁岁的鼻腔,在看到少女有些迷糊的眼神之后,他低笑,说:“谢谢。” 岁岁轻咬下唇,脸颊蓦的红了:“……” 惑人。 这样的世子,很惑人。 第319章 扶棺相送 ‘哗啦’一声。 岁岁回到后院将门推开,脸颊仍有些发热。 她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温热的面颊,嘟起粉唇吐气,不停地用双手给脸颊扇风。 待这股热意有所缓解,岁岁又将手掌放在心口,感受着心脏加速跳动的频率。 怦、 怦、 怦、 岁岁眼眸圆瞪,第一次感觉到心跳竟然能跳动得如此之快。 关键是跳得这样快,还没有骤停的迹象。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温孤雾白沐浴完皮肤带着湿意从里间缓步走出来的画面。 岁岁咽了咽口水。 她当时装作没看见,实则看到了一颗颗水珠顺着温孤雾白脸颊往下流淌,并有一滴悬挂在少年凸起的喉结之上。 随着少年吞咽的动作,他的喉结上下滑动,那滴水珠却仍然挂在喉结之上不肯坠落。 岁岁的脸颊又开始热了。 她这是怎么了? 明明不是盛夏的天儿啊。 岁岁对此感到不解。 她走到窗前,待晚风一阵阵拂过面颊,脸颊的温度终于降了下去。 她想,她可能要得风寒了。 不然怎么会老觉得脸颊发热? 洗漱完,岁岁穿着单薄的寝衣平躺在床榻之上,她原本是有睡意的,可这会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各种关于温孤雾白的画面浮现,弄得她忍不住再次心跳失衡。 迷迷糊糊睡去时,她决定下一回若再看到有水珠凝在温孤雾白的喉结上时,一定要踮起脚尖将其擦去。 很快,岁岁陷入了一个悲凉又绝望的梦境里。 白幡鼓动。 一行人衣着缟素,正往山上去。 山间清寒。 地上泥土松软。 树叶簌簌飘落。 风吹起,一地黄色的纸币被卷至半空,又似雨点般洒落。 前方,有一群人正合力抬着一口棺材。 在棺材旁,有一位青年一袭白袍,从身形上看,他很高,也很瘦。 青年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扶棺,率领所有人往前方而去。 晨间弥漫的雾气,使得天地间陷入一片雾蒙蒙之中,青年的背影也模糊起来。 他扶棺而行。 到了地点,青年屏退左右,一个人静立在棺木前。 突然,青年的身体像是失去了力量一般,面朝棺木,屈膝跪了下去。 那青年抽回扶棺的手,用额头抵着棺木。 不一会儿,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从他的喉间溢出,响彻在晨间的雾气里,也淹没在周遭的风声里。 - 岁岁睁眼醒来,眼角一片冰凉。 她的心口处,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梦里扶棺相送的青年,给她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也给她生出一种想要过去拥抱他的冲动。 岁岁抬指,擦掉眼角的泪珠。 她呼出一口气。 梦境而已。 一缕缕阳光透过门窗射进来。 岁岁将这种悲痛无力的感觉拂去,下榻穿鞋。 她走至窗边,伸手将其推开,任由晨间的暖阳洒在脸上,洗去她这一身无法解释的疲惫。 花茔跟花豚正在外间说话,听到动静后,两人话音一顿。 花茔视力好,注意到岁岁眼角残留的湿痕,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立即过去:“岁岁?” 第320章 请帖 花豚也满脸担忧地跟过去,问:“岁岁,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岁岁嗓音微哑,面对两人关切的目光,她将心底那股难过压制住,说:“没事,就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悲伤的梦。 悲伤到哪怕岁岁明知道只是一场可能不存在的梦境,她都感觉到了梦境里那名青年扶棺相送时的难过,以及他失去了很重要之人的痛苦。 岁岁眸光微散。 那口棺材里躺着的是谁? 是青年的家人? 还是朋友? 又或者是他的妻子? - 因着这个梦境,岁岁今日练字时有些心不在焉。 她提笔时,又在心中道:只是梦境而已,不用在意。 岁岁想罢,拂开脑海里的杂念,专心练起字来。 近来,举国上下都在忙着秋闱一事,帝师又是此次出试题的人,加之伴读们还要全力备考,所以明礼堂暂时不用去上课,等秋闱过后几日再说。 放榜的第二日,有人登门,送来了鹿鸣宴的请帖。 秦氏接完请帖,命人将送请帖的人送出去,按照规矩给了赏钱,然后找出温孤雾白的那份请帖,让青锁姑姑送来空净院。 泱十将请帖递给温孤雾白后退下。 岁岁用笔的一端戳了戳脑门,见温孤雾白正在看请帖上的内容,没有出声打扰,转而问起不远处站着的花茔:“花茔姐姐,何为鹿鸣宴?” 花茔正要答话,一旁的温孤雾白却挥手让她退下。 花茔:“……” 有世子在,她这闲杂人等还是老老实实退下吧。 温孤雾白手执请帖而来,他担心岁岁不小心用笔戳到自己,抬手将她指尖捏着的笔抽走,搁回笔架后,方道:“就是由当地官员创办的宴会,意在邀请秋闱主考官、学政及中式考生的晚宴。” 岁岁听完后点头。 世子考中,所以世子要前去赴宴。 想到昨晚席间那些不怀好意的学子,岁岁又皱起眉头,但她只是丫鬟,也没有参加秋闱,不是中式的考生,没有资格去鹿鸣宴。 这意味着她没法去护温孤雾白。 岁岁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叮嘱:“世子,你赴宴的时候要小心。” 可千万别再发生昨晚那样的情况。 好在陪着世子一同前去的还有大公子跟三公子,他们昨晚那么帮世子挡酒,想来今晚的鹿鸣宴也不会允许小人近世子的身。 这般一想,岁岁又放心了些。 温孤雾白把请帖丢在书案之上,想到她整日除了待在空净院,就是陪着他早早赶去明礼堂,除了读书,就是练字,至今在望都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樊笼大街,追山书院,怕她觉着无聊,于是心里一动,问:“岁岁想去吗?” 岁岁眼睛亮了一些,老实讲,她对鹿鸣宴还是有一些好奇的:“可以吗?” 温孤雾白抬指,勾起她的一根发带在指尖缠绕了两圈,想到听风阁目前扩大了许多的规模,还有花家泱家尫家逐步扩散的势力,眸中略过一丝锋芒。 “有我在,岁岁想去哪儿都可以,想做什么都行。” 第321章 流言 晚间。 岁岁换上男装。 花豚将她眉心间的朱砂描画成黑色,不一会儿的功夫,岁岁就摇身一变,变成了温孤植的模样。 她的眉宇之间,也在花豚的巧手下去掉了少女的漂亮与秀气,添了几分儿郎才有的英武之气。 岁岁拿着铜镜,看着里面那张跟自己有些相像,眉眼五官气质又有些出入的自己,实在难以想象铜镜里的人就是自己。 既熟悉。 又陌生。 花茔靠在门边,纵然看到岁岁这张属于‘温孤植’的脸很多回了,可每每看见时,她都不会把眼前英俊的少年郎跟温软可人的岁岁联系在一起。 花豚用肉乎乎的手转动眉笔,说:“大功告成!” 花茔竖起大拇指:“厉害!” 岁岁也跟着竖起大拇指:“厉害!” 花豚被夸得分外受用,双下巴往上一抬,一手转着眉笔,一脸骄傲道:“毕竟是我的看家本事嘛。” 花茔:“……你可以再嘚瑟点。” 花豚:“也不是不行。” “……” 岁岁失笑。 她懂得温孤雾白的考虑,大安对女子要求过多,就连带着仆从上街都要跟男子避开,时刻注意仪态,注意闺秀风范,所以女儿家若是想要行走在外,尤其是在这种都是男子的场合,显然男装方便的多。 - 国公府外。 马车早已备好。 萧若岩跟萧若经本想等温孤雾白一起前去赴宴,结果温孤雾白派人说自己要晚些动身,还要去带另一人参加鹿鸣宴,所以两人便乘坐马车先行。 萧若经毫无形象地躺在马车里,他有那么两三个狐朋狗友,常常去樊笼大街吃茶听曲儿,有的时候还会去烟花地见见世面,因此,他得知消息的能力要比不少人快。 萧若经拿着块糕点在手里扔着玩儿。 萧若岩被晃得心烦,伸手抢过,将糕点放到一边:“不吃就不要浪费。” 萧若经撇了撇嘴,之后,又不得已在萧若岩严厉的目光中坐正。 他想起望都这两月兴起的流言,不信萧若岩没有听说,毕竟国子监想要结交萧若岩的学子那么多,总有那么些个嘴碎的。 萧若岩见他有话要说,懒得跟他磨叽,直接道:“想说什么。” 萧若经摸摸鼻子,一笑:“兄长,你听说过二哥跟温孤植的事吗?” 萧若岩:“……听过。” 温孤雾白的动向一贯惹人关注,所以当温孤植这个人出现时,所有人都在猜测温孤植跟温孤雾白到底是什么关系。 最初,关于两人的流言传得还没那么没分寸。 可是近来,传得实在……不堪入耳。 温孤植是贵妃娘娘亲自引荐给明礼堂的,这事儿不是秘密。 再说温孤一族旧人不少,就算真的要照拂几个年轻子弟也很正常。 只是,温孤雾白一个冷清冷性的人,在此事上表现得过于上心。 萧若经想到那些流言,再一想空净院女子极少,除了岁岁外,也没见温孤雾白在府里跟花茔花豚走得近,眉梢挑了挑,挤眉弄眼道:“那你信吗?” 第322章 鹿鸣宴(一) 萧若岩闭目养神:“信什么?” 萧若经语带笑意:“外面传言,说二哥是龙阳之好啊。” 萧若岩眉心一跳:“……” 上次祖母有意安排通房,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得知了外间关于温孤雾白的流言。 此举一是为了有人能时刻照顾温孤雾白的身体,二是祖母想要利用通房的存在打破有关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的流言。 再者而言,世家子弟,到了年纪若再不近女色,被人怀疑身患隐疾也是有可能的。 因着贵妃娘娘的名头摆在那儿,关于温孤植此人的来历,老太太不好过问太多。 若没有贵妃娘娘的这一层关系在,依着老太太的行事风格,估计会亲自登门去会一会温孤植,弄些手段把人赶得远远的,再不许这样的人出现在温孤雾白身边,拖累温孤雾白,也拖累宣国公府的名声。 萧若经仰头大笑,眼角都染上了水意,再问:“大哥,你说,咱们那位无欲无求的二哥不会真的如传言说的那般是龙阳之好吧?” 萧若岩睁眼,额角因萧若经的话隐隐作疼。 他跟萧若经至今也没有通房,也不近女色,可他们兄弟二人也并非是龙阳之好。 由此可见,流言就是流言,不可信。 见萧若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点没有为温孤雾白鸣不平,还抱着一副在旁边看好戏的姿态时,萧若岩眉头一皱,严声道:“别瞎说。” 萧若经强行收住笑意。 他也不是真的怀疑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就是开开玩笑而已。 见萧若岩似乎动气,他哦了一声,转而又道:“我敢打赌,二哥今晚带的人一定是温孤植。” 萧若岩:“……” 最好不要。 否则,明日望都很可能继续乱传。 萧若经身形往后一靠,眉目间涌现出浓厚的兴趣。 “正好,我也想见一见这位温孤植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身上又有何特别之处,竟能让二哥如此照拂。” - 马车停在一处庭园。 庭园占地面积颇大,相当于半个宣国公府。 里间每隔不远处种植着桂花树,此时又是桂花飘香的季节,岁岁一下车,一跟着温孤雾白进入庭园,涌入鼻端的就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她此刻是温孤植,是男子,所以就连行为举止都带着些男子才会有的姿态。 这也是她为了防止自己暴露,在明礼堂时刻意观察皇子伴读们的行走坐卧学来的。 温孤雾白留意到她的动作,薄唇轻勾。 她总是这般谨慎。 两人身量上有着明显的差异,在下人的引路下去到宽阔的场地上时,发现被邀请而来的人几乎都差不多到场了。 其中坐在前面一排的是此次秋闱的考官,还有几位国子监的先生。 为首的,便是国子监祭酒袁纲,他也是此次参与秋闱的考官之一。 考官们正推杯换盏。 中试的考生们静然端坐。 温孤雾白与岁岁去到一处空着的长案,那里有事先放好的蒲团,两人对着众人先施一礼,继而掀袍坐下。 第323章 鹿鸣宴(二) 岁岁刚一坐下,就察觉到现场的氛围不太对。 主要还是因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实在有点多。 而且……岁岁隐约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还有一种令她难以言说的不适感。 温孤雾白也察觉到了。 听风阁现已设立,正在一点一点渗透至大安各处,相信不出三年,他人在望都便能掌控天下所有讯息。 而在所有的讯息里面,属望都的传得最快。 他也知晓流言一事。 眼见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温孤雾白的眸中泛起寒意。 少年薄唇轻抿,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当着众人的面,将酒杯往长案之上重重一搁。 ‘砰’地一声,所有落在岁岁脸上的视线在这一响动里消失了大半。 负责筹办此次鹿鸣宴的大人以及诸位考官们在看到温孤雾白跟岁岁入场时神色各异。 有些甚至用一种惋惜的目光看向温孤雾白。 多好的才华! 竟有那等……为人不齿的癖好。 且宣国公府这位世子生来就承担了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荣耀,身上背负着两大家族的荣光,还被当今寄予厚望,谁料他竟……竟…… 荒唐! 当真荒唐! 萧若岩跟萧若经待在不远处,两人看着这一幕,萧若岩也不喜欢某些人丝毫不礼貌的目光,萧若经却不在意,只兴趣满满地盯着温孤植。 这就是温孤植啊。 长得还行。 瞧着也也挺规矩。 不像是传言里说的那般轻浮。 也没有擦脂抹粉。 更没有半点娘气。 看看那举手投足间的风韵,许多世家子弟都做不到。 萧若经端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口后,又咧开嘴角笑了。 果然啊,流言就是流言,且流言已然把温孤植此人妖魔化到了脱离现实的地步。 只是…… 他总觉得温孤植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 似乎在哪里见过。 岁岁感觉到了萧若经的目光,有些害怕会被他认出来,她鼓起勇气望去,瞥见萧若经眼底的陌生时,立即松了口气。 幸好。 大公子跟三公子没认出她。 待收到请帖的人全部到齐,负责创办鹿鸣宴的官员对着身旁的人吩咐几句,便有管弦之声响起,满场的人坐姿更为端正。 岁岁跟着将身形一正。 她听出来了。 是《诗经?小雅?鹿鸣》。 有歌声响起: “哟哟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哟哟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哟哟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有下人鱼贯而出,将长案之上的酒杯添满。 岁岁举目看向全场,发现所有人皆默。 待歌唱罢,坐在上端的几位官员举起面前的酒杯,坐于底下的所有考生也纷纷端起摆在面前的酒杯,岁岁跟着端起,与身旁的温孤雾白对视一眼,而后一同将杯中酒饮尽。 是桂花酒。 有清香。 亦有回甘之味。 上端的官员与考官们饮完,又开始闲聊,他们说的是过往秋闱的风流人物,其中还说起了此次秋闱里考生们值得嘉奖的文章。 第324章 鹿鸣宴(三) 岁岁捧着桂花酒,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发现鹿鸣宴的气氛一转,变得随意些了。 官员与考官们谈笑尽欢。 中式的考生们开始自行结交。 有几名学子结伴前去寻找萧若岩,几人坐在一处,聊了起来。 其间的话题无非是围绕着此次试题。 秋闱已毕,众位学子之间本就想要找个机会畅谈,这回的鹿鸣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萧若岩师承祭酒,他先是冲着上端与其他考官们交谈的祭酒袁纲行过礼,而后一整衣袍,双膝并拢,跪坐于蒲团之上,继续与前来找他请教的几名学子详谈此次答卷的细节。 萧若经坐在一侧, 听着这群书呆子的交谈,以及耳边来来回回的长篇大论,听得他差点要当场睡着。 他强撑双眼,强打精神,忍住抖腿的冲动,闲得发慌。 一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笑意。 是嘲笑。 他懂。 他们都在笑他是倒数第一,还觉得是他占了别人的位置。 可那又如何? 这狗屎运就是硬生生让他给撞上了。 他也很无奈啊。 萧若经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见有一些学子正往温孤雾白那边去,又被温孤雾白的冷脸给打了回去时,他端起面前的桂花酒,将目光落在小口品酒的岁岁脸上。 温孤植是么? 他且去会上一会。 此场前来鹿鸣宴的学子们有的也有带一名相熟的好友。 像是一些世家子弟则大多带的是族中兄弟,且多是要参与下一届科举的学子。 他们之所以带这些人来鹿鸣宴,也是家中长辈想让族中其他子弟先见识见识鹿鸣宴,顺便听一听此次的试题内容,争取从中学到些对自身有助益的答题方法。 岁岁见不断有人想要前来请教温孤雾白,就知他的文章定然是全场学子里最好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生出一股骄傲和自豪来。 就在她准备把最后一口酒喝完的时候,温孤雾白见她连喝三杯,想到桂花酒的后劲,以及岁岁不胜酒力的模样,怕她失态,当即不准她再喝,并一把将她手里的酒杯抢走。 岁岁:“嗯?” 温孤雾白把酒杯往面前一放:“小心喝醉。” 这里不是空净院。 哪怕有他在。 他也不敢放任她喝太多。 岁岁舔了舔唇,为了不给温孤雾白添麻烦,她果真听话,也果真不再喝。 一道身影出现,往他们面前一坐。 萧若经一手拎着酒壶,另一手握着空了的杯子,长腿勾过一旁放着的蒲团,屈膝坐下,他的双目始终落在岁岁的脸上。 萧若经笑问:“你就是温孤植?” 岁岁一看到熟人,且发现这个熟人还是萧若经时,本能地产生了一股紧张。 她害怕被认出来。 好在萧若经的话让她迅速放松下来。 差点忘了。 她现在是温孤植。 不是空净院的丫鬟。 在场的人除了世子以外,没人知晓她女扮男装,也没人知晓她就是岁岁。 现场气氛随意,有的学子已经变换成更舒服的坐姿,还有的已经有些微醺之态。 第325章 鹿鸣宴(四) 岁岁举目环顾四周,担心自己的正式会使得现场放松的氛围走向变得严肃正经,当下也未起身,只对着萧若经行颔首礼。 下一刻,她将原本清甜的声线刻意压得低沉,透着几分少年的音色:“在下温孤植,见过萧三公子。” 萧三,是跟萧若经混得熟悉的人常称呼的。 萧三公子,则是外面的人对萧若经的叫法。 这是花茔跟花豚同她说的。 岁岁听过几回便记下了。 萧若经骤然往前,他将酒壶往食案之上一放,发出‘砰’一声响,而后,他像是盯住即将扑上去的猎物一样盯着岁岁的脸打量。 岁岁强行稳住心神,维持住面上神色不崩。 萧若经打量过后,从她的脸上找不出破绽,只好抽回目光,言语随意地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温孤公子这张脸,当真是给我一种熟悉感。” 岁岁呼吸微紧:“……” 能不熟悉吗? 毕竟岁岁是她,温孤植也是她啊。 有些形态跟气质能出现变化,但骨子里温孤植跟岁岁就是一个人啊,自然就会免不了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但这种像又不像的感觉,只要拿捏得到,便不会露出破绽。 一旁的温孤雾白伸手过去,在底下轻拍岁岁的手背,以此来安抚她,示意她不要害怕。 岁岁确实紧张,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道以后,那颗上蹿下跳的心忽然之间变得平静起来。 她侧眸望向身侧的温孤雾白,瞥见他眉眼间的深邃和一如既往的沉静时,霎时感觉到了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不怕。 天塌下来有世子在呢。 温孤雾白对她轻勾唇角。 萧若经观察着两人过于相熟的举止,眸色一变。 他这二哥…… 还以为二哥只对那个木头一样的小傻子不同,没想到如今他竟然用这样温和的眼神对待温孤植。 蓦的,萧若经的耳边,回荡起前几日在茶楼听书时一群纨绔子弟聚在一起闲谈的内容,以及那群人提到温孤植这个名字时暧昧不明的眼神…… 再一结合眼前温孤雾白望着岁岁的堪称温柔的眼神…… 萧若经一阵恶寒,咽了咽口水。 流言……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可信度。 萧若经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温孤雾白,惊到失声,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调整一番纷乱的心绪后,道:“二哥,你……你不会……” 温孤雾白:“什么?” 岁岁好奇地盯着萧若经,想听听看他会说什么。 萧若经被他们这样看着,脑子里顿时闪过各种不太美好的画面,他压低声音,再道:“二哥,祖母之前准备为你安排通房,其实还有另外一层用意,我原本是不相信外面的流言的,但是你整日同温孤植出双入对,还把人护在身边,这就难免会惹人多想了。” 萧若经说着,觉得不好意思,又跟着轻咳两声。 注意点啊。 这么多人呢。 就算二哥真有那方面的取向,也该懂得世风日下的道理,应该懂得适当的避避嫌啊。 第236章 鹿鸣宴(五) 岁岁听得一头雾水。 流言? 什么样的流言? 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旋即,岁岁接收到来自萧若经警告的视线。 她一脸莫名:“?” 这是她作为温孤植跟三公子的第一回见面,他不会连温孤植也讨厌吧? 果然。 讨厌一个人,会深入灵魂。 就像三公子对她。 萧若经忍住捏拳头的冲动,毕竟现场这么多人看着,若他闹出什么动静,怕是会惹来更多的流言蜚语,他瞪了一眼无辜的岁岁,道:“温孤植,你以后离我二哥远一点,在明礼堂时也要注意分寸,不要像个娘们似的整日追着我二哥跑。你自己看看,我二哥的名声现在被拖累成什么样了,在你没出现之前,他可是望都洁身自好的好男儿,是众多贵女望之不及的高岭之花。” 岁岁满脸无辜:“……” 她拖累世子了吗? 温孤雾白觉得有必要跟萧若经澄清一下,以免萧若经越想越多,冷声道:“只是流言。” 萧若经下意识哦了一声。 待反应过来意思后,萧若经的神色变得有几分尴尬。 懂了。 二哥的意思是他的取向没问题。 想到自己刚刚对温孤植的态度不太友好,萧若经摸了摸鼻子。 这是心虚的动作。 岁岁并未同他计较。 反正三公子一直对她都这副样子。 她都习惯了。 正在萧若经寻思着要不要走开时,一少年前来,那少年也就十四五的模样,眉宇间带着一股挑衅,跟袁纲的长相有些相似。 萧若经认得他。 ——袁鹿。 国子监祭酒的独生子。 跟萧若岩算是同门。 一个自负才情不把天下学子放在眼里的人。 袁鹿目前还在国子监就读,他的才学不在萧若岩之下,自认在国子监里没有对手,袁纲为了压住他这股年少的傲气,不许他在十八之前参加科举,严令他在未完成学业前不可离开国子监。 少年狂悖,袁纲能管住他,却无法断了他骨子里的那股傲气,以及那副总是自视甚高的姿态。 毕竟袁鹿自幼时起,便有神童之称。 而始终压在袁鹿上头的,便是温孤雾白。 感觉到袁鹿挑衅的目光时,温孤雾白抬眸望去。 他记得袁鹿。 在他之后,又一个三元及第为人称颂的传奇人物。 袁鹿的文章,他也曾翻阅过。 确有实才。 但欠缺火候。 也欠缺实践性。 而彼时的温孤雾白,已是少师。 岁岁看向袁鹿,感受到了来自少年身上的那股锐利,他明显是冲着世子来的。 岁岁下意识在心里敲响警钟,目光也紧紧跟随着袁鹿的动作而移动。 袁鹿没做什么,只在看了一眼温孤雾白后,道:“我是袁鹿。” 温孤雾白不语。 袁鹿不喜欢温孤雾白这副超然的姿态,但他看过温孤雾白的文章,看过温孤雾白散落在外面的笔墨,知晓这是一位极有才华的人。 所以对于温孤雾白,他又抱着一股敬佩的心理。 袁鹿也不废话,将手中酒杯往前一递,仰头而尽,落下一句:“下一个解元,一定是我。” 第327章 鹿鸣宴(六) 袁鹿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不远处的袁纲看到这一幕,无奈一笑。 他这孩子,自小骄傲,也实在有才,只是仍然在某些方面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任性,而袁鹿在某些方面又表现得实在过于自负。 袁纲数次劝诫,数次无果。 到底是年纪不同,境遇不同,所以才会造就他跟袁鹿有些差异的性格。 温孤雾白没把袁鹿的话放在心上,想到前世袁鹿的傲气,和那股藏在骨子里的天真,只淡淡一笑。 不过是一个没被世道磋磨过的人罢了。 前世的温孤雾白越活到后面,越发现上天在某些事情上对人是公平的。 比如死亡。 比如上天会根据这个人的性格安排后续的一切磋磨。 他会被世道磋磨。 袁鹿会。 芸芸众生也会。 萧若经望着袁鹿潇洒走远的背影,从事情发生,到事情结束,他都觉得这位袁家二郎的脑回路不正常:“这小子有病吧?” 还是说这群文人墨客都这么无聊? 做事都不正常? 岁岁默默在心底赞同。 她也觉得这位公子对世子的挑衅和敌意来得莫名其妙,明明世子没有主动去招惹谁,可总有这么些人对世子抱有挑衅和挑剔的心理。 对此,岁岁给出的解释是,世子太优秀了,遭人嫉妒。 温孤雾白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里,见萧若经坐在这里不走,也不去找萧若岩时,忽觉萧若经有点碍眼。 反观萧若经倒非常自在。 岁岁这会儿脑袋有点晕乎,她的面颊浮现红意,一手捧脸,一手搁在食案之上,看着诸位官员和考官们相谈甚欢,看着一些学子借着酒意畅谈天下大势,还有一些兴致来时,聚在一处吟诗作对。 岁岁的唇瓣荡开一点笑意。 这便是鹿鸣宴啊。 前方的不远处,有人醉酒起舞。 与女子的舞蹈不同,女子的舞蹈大多注重整体的飘逸柔软,有的还有妩媚之态,把女子风情万端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面前男子的舞蹈则更注重力道的柔美,他立在桂花树下,光线明暖,在一旁舒缓的管弦韵律中,男子举手之间的豪情,挥动双臂时展现出来的力道,看得岁岁一愣。 也有围观者鼓掌。 岁岁一笑,当即跟着学。 温孤雾白见她看得兴起,没有出声打扰。 萧若经酒意正酣,他歪了歪脑袋,将空了的酒壶往长案上一放,吓得正看舞蹈的岁岁一激灵。 他醉眼朦胧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舞动的男子,又回眸看了一眼岁岁跟温孤雾白,不屑一笑,随即撑着长案站起,一拍胸脯,说:“看我的。” 温孤雾白:“……” 岁岁:“……” 萧若岩眼见萧若经喝醉了,有些担忧:“……” 喝醉酒的人扛起来最沉了。 一会儿他还得想法子把人扛回去。 萧若岩扶额。 他就是妥妥一大冤种。 萧若经走到那名舞动的男子身旁,姿态散漫。 时下男女皆可起舞,尤其文人墨客,更是将在兴头上起舞奉为雅事。 那名男子见他出现,动作停住。 第328章 鹿鸣宴(七) 萧若经扭扭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并活动了一下疲软的四肢。 下一刻,他也不看身边的男子,飞身跃起,动作漂亮地从桂花树上折下一枝桂花。 少年看着上面怒放的桂花,像是持剑一般,将其横与深浅,待嗅完那香气,他在众人或嫌弃或疑惑或惊艳的目光中舞动起来。 比之前者舞动时的力道,萧若经的显然更加遒劲,甚至具有一定程度的美感。 很快,众人的鼓掌声淹没全场。 岁岁酒意酣然,这会儿精神放松的很,她眉眼慵懒,听到动静后,一把拉过身侧的温孤雾白,往人聚集的方向跑去。 感受到她温软的肌肤时,温孤雾白心弦一动,眸中划过惊讶。 他跟上岁岁的脚步,与她一起跑过去。 等到了地方,岁岁借着灵活的身形,拉着温孤雾白快速占据了一个能够观赏全局的绝佳位置。 看到场中正在以枝舞动的萧若经,岁岁展颜笑开。 三公子舞得真好看! 萧若经喜好练武,因而他的动作较之一般的文人又要有力量感许多。 此刻的萧若经,将少年特有的潇洒意气结合在他挥洒自如的动作间,漫天的桂花,如雨点一般飘然落下。 温孤雾白没去看场上的萧若经,而是将视线落在她牵着自己的手上。 薄唇微微一抿。 那是愉悦的弧度。 这一世的大致走向没变。 但在很多方面又出现了跟前世不一样的变化。 比如萧若经醉酒起舞。 比如前世的鹿鸣宴远没有这一世热闹。 也没有岁岁陪着他。 萧若经以桂花长枝为剑,说他是儒生,不如说他像是一位正在成长中的少年将军,而他的加入,也将过往略显无聊的鹿鸣宴推入了一个新的高潮。 岁岁看着花海里的萧若经。 少年意气风发,姿态飒飒,动作力量与美感齐具,他周身的那股勃发的生命力,让她的心情活跃起来。 管弦之音停下—— 众人看去,原来是有人觉得曲子太过平缓,失了味道,干脆自己上场,再结合萧若经的舞蹈,换了另一首节奏更激昂更澎湃的曲子。 这首曲子,曲意高远,节奏明快,听得在场众人心血澎湃,连考官们都被这样热闹富有生机的氛围带动起来。 温孤雾白望着场上出尽风头的萧若经。 在人声喧闹时,鼓掌声和叫好声连绵不绝时,他无心顾及其他,只侧眸望向身侧俊秀瘦弱的少年,将她的眉眼深深地刻进心底。 他的长指悄然绕动,又悄然地将她的手包裹于掌心之中。 岁岁顾着看舞,并未察觉到温孤雾白的动作。 萧若经再次飞身跃起,手里的桂花枝桠如剑气一般挥出去,他灵活而矫健的身形在花海里穿梭,每过一处,便有簌簌花瓣飘落。 岁岁望着这些花瓣,伸出手,摊开掌心。 一会儿的功夫,就接了小半捧的花瓣。 晚风一吹,砸在了她跟温孤雾白的身上。 萧若岩看向场上的萧若经。 这弟弟虽然顽劣,可有的时候实在令人惊喜。 第329章 鹿鸣宴(八) 一舞罢,萧若经气息微乱。 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全场。 岁岁被这样的氛围煽动,也想为萧若经鼓掌,结果一抬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不知何时已被温孤雾白握住。 她眸光轻颤。 心脏的某个位置因温孤雾白的举动而触动着。 世子牵她了。 为什么…… 温孤雾白回望她呆滞的眼眸,沉静的眼瞳底下,藏着的,是浓烈的爱意。 握住岁岁的手指,随着他情绪方面的激烈起伏而缓缓收紧。 就在这时,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未从萧若经这震撼的一舞里面抽回,忽然响起一阵嘲笑声,有一人喝醉了酒,与身边好友勾肩搭背,靠着身旁之人的支撑站定,他隔着人群,指着温孤雾白跟岁岁,大声道:“龙阳之好!” 岁岁所有的思绪被这句话打乱,那些萌芽的感情和心动都在一瞬间消散,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她心中一慌,率先收回被温孤雾白握住的手。 接着,她的眼里泛起怒意,瞪向当众造谣那人。 那人年纪不大。 眉眼还有些熟悉。 岁岁凝目。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众人闻言,朝着那人看去,又看了看面色如常没有浮现怒色的温孤雾白,纷纷噤声。 这人是谁啊? 哦。 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啊。 那没事了。 人家国公府对上国公府,就算闹起来,谁也压不倒谁。 赵鸣轩打着酒嗝,他先是一指岁岁,再又准备指温孤雾白,却在触及到少年清冷的眉眼时生出一点畏惧之意,他为自己生出的这股惧意懊恼,转而继续指着岁岁,再次大声道:“龙阳之好!” 众人:“……” 好家伙! 这都还没被证实的事情,就这么水灵灵的被荣国公府小公子给说出来了? 不得不说,赵小公子是有胆气的。 赵鸣章一听这声音,就猜到定然是自家弟弟要惹事,还是跟最好不要主动招惹的温孤雾白对上,他面色大惊,正要上前去阻止赵鸣轩再说话,就听赵鸣轩大笑着说:“诸位不知道吧?咱们这位鼎鼎大名,望都世家公子之首,被奉为风清月白一样不染凡尘的,被奉为世家子弟楷模的宣国公府世子不近女色,不是他品性高洁,而是他压根不喜欢女子,而是龙阳之好!” 众人:“……” 勇还是赵小公子勇啊。 赵鸣轩又打了一个酒嗝,赵鸣章抬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一把挥开,他继续道:“我刚刚看见了,他跟这个温孤植,偷偷摸摸,拉拉扯扯的,明显关系不正!” 岁岁看到赵鸣章,见他们二人站在一处相似的眉眼,顿时想起来了。 赵鸣章。 也是伴读之一。 出身荣国公府。 听伴读们说,荣国公府还有一位小公子,跟赵鸣章乃是一母同胞。 既是兄弟,自然会有相似之处。 也不怪岁岁方才觉得赵鸣轩眼熟。 赵鸣章此次带赵鸣轩过来,也是想让赵鸣轩长长见识,顺便结交一些有才之士,哪知赵鸣轩喝醉酒后,竟然惹出这等事情。 第330章 打架 赵鸣章面色乍然一变,他赶忙过去,一把抓住赵鸣轩的胳膊,抱歉地看向温孤雾白:“温孤兄,舍弟醉酒,方才所言,皆是胡言,还请温孤兄莫要放在心上。” 温孤雾白不欲理会。 他不在意外间的流言。 鹿鸣宴已经进行到尾声,温孤雾白不想再留,正准备带着岁岁离开,岂料喝醉的赵鸣轩一把推开身边搀扶的人以及赵鸣章。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去路。 温孤雾白抬眼。 岁岁往前一站,以一个保护性的姿势站在温孤雾白面前,那凶狠的架势,仿佛只要赵鸣轩再往前一步,或者是对温孤雾白做出什么拉扯的行为,她就会扑上去,与其扭打撕咬。 温孤雾白见状失笑。 萧若经的手里握着桂花枝,见赵鸣轩上前纠缠,眉头一拧。 周围的人看这形势,有看好戏的,有想要上前劝和的,也有人把意图上前阻止的人拉住的。 赵鸣章过去,怒道:“赵鸣轩!” 赵鸣轩置若罔闻。 他早看不惯温孤雾白了。 望都的世家子弟那么多,有的是长相不差身世不差的儿郎,凭什么就他温孤雾白备受瞩目,就他是满望都贵女们争相想嫁的对象? 想到这里,赵鸣轩心里酸的厉害,他目光有些下流的看向一身男装的岁岁,欠揍地一笑,问:“温孤植,你跟温孤雾白在一起的时候,谁是雌伏的一方?” 温孤雾白眼眸微一眯起。 鹿鸣宴是不准许带护卫进场。 但他知道泱十跟尫九一定就待在某个角落。 只需他一声令下,赵鸣轩就别想全须全尾地走出鹿鸣宴。 赵鸣轩此话一出,所有人面色各异。 雌伏…… 懂得龙阳之好意思的人,当然知晓雌伏是何意。 岁岁起初不懂,但从周遭人的面色之上感觉到了这句话的敌意以及对她跟对温孤雾白的不尊重,她稍加思索,就明白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目光狠狠地锁定住赵鸣轩。 赵鸣章出面制止:“鸣轩,住嘴!” 赵鸣轩脑袋一偏,恶劣极了地看着岁岁,比了比她的身高后,说:“是你吧?温孤植?” 温孤雾白正要唤出暗处守着的泱十跟尫九,却见身前的岁岁反应更快! 岁岁直接用尽浑身力气朝着赵鸣轩撞过去,赵鸣轩没有设防,结果被岁岁撞得往后退了好一段距离。 接着,还没等赵鸣轩反应过来,岁岁就再次冲过去,伸腿将赵鸣轩绊倒。 赵鸣轩摔在地上,疼得惨叫出声。 岁岁欺身而上,她十分懂得抓紧时机。 从身量和力道上来看,她自知不是赵鸣轩的对手,所以岁岁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出其不意。 她没有打过架,但是她见过别人打架。 小的时候,在金石村,有熊孩子打架。 在花楼时,有的客人为了争抢姑娘,也会大打出手。 包括在明礼堂,她还见到过七皇子接连几次跟人打架。 这么一场场观赏下来,岁岁虽然没有亲身实践,却是懂得打架的道理的。 第331章 小疯子 温孤雾白看着骑在赵鸣轩身上的岁岁,饶是镇定如他,冷清如他,应对万事变故时都能做到冷静的他,此时也难得一愣。 他未曾见过与人动手的岁岁。 她不顾一切冲过去维护他的样子,像个失去理智的又可爱极了的小疯子,那双总是温温柔柔,带着暖暖笑意的眉眼,此刻盛着的是对赵鸣轩的愤怒,甚至因对方羞辱性极强的话红了眼眶。 握着桂花枝的萧若经:“?” 一股股的晚风吹来。 卷起一地散落的桂花花瓣飘洒。 岁岁清瘦的身影被掩盖其中,她没说话,只照着赵鸣轩欠揍的嘴脸一拳又一拳地打下去。 每当赵鸣轩快要有反击机会的时候,岁岁都找准机会再次下手。 她毫不收敛的力道,打得赵鸣轩嗷嗷直叫。 蹲在暗处还没接到温孤雾白命令的泱十跟尫九:“?” 尫九:“要下去帮忙吗?” 泱十:“暗中帮忙即可。” 明面上不出面,但暗地里可以护着。 反正赵鸣轩被揍一顿是必然的。 反正岁岁姑娘不能受伤。 尫九飞身去角落找了把石子,两人默契地一点头,身形在黑暗中穿梭自如,并借着夜色遮挡住身形,他们视力绝佳,在发现赵鸣轩要反击,岁岁可能会被翻转压在身下反击的时候,瞄准赵鸣轩手臂间的穴位,屈指将石子弹射出去,将赵鸣轩的手臂打得发麻。 赵鸣轩先是一怔,随即仰头惨叫。 赵鸣章见状,虽然知道赵鸣轩此事做得的确过火,可眼看着自小长大的弟弟被揍得如此之惨,当即过去劝道:“温孤植,住手!住手!!!” 温孤雾白望向冷眼旁观的萧若经,眉梢极为微妙地一挑。 萧若经醉了,但尚有理智,他见赵鸣轩被岁岁压在身下揍得连声惨叫时,就猜到定然是有温孤雾白的人在暗中相助。 否则就岁岁那瘦弱的小身板,哪里是赵鸣轩的对手? 在读懂温孤雾白的心思后,萧若经暗道一声:黑心肝儿。 瞥见周围想要上前拉开岁岁的人,萧若经闪身上前,将手中的桂花枝‘唰’地一甩,挡在岁岁身后,望向前来垃圾的人,懒洋洋又颇具威慑力地说:“谁敢上来,小爷我就让他尝尝这枝条打在身上是何滋味。” 意图上前帮忙的几名学子闻言刹住脚:“……” 听着赵鸣轩发出的一连串惨叫,众人神色各异。 赵小公子这张嘴是贱了点。 但还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打吧。 温孤雾白低眸轻笑。 眼前花瓣飞掠而过。 他丝毫没有要上前劝阻的意思。 反倒是授意萧若经上前帮忙。 岁岁想打架。 那就打架。 再说赵鸣轩确实该打。 两位国公府的对上,其他人谁都不敢出面帮忙,只能充当看客。 等岁岁打够了,把人教训够了,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情。 她喘着气,衣袍微乱,看到赵鸣轩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这才收回举到半空中的拳头,恶声恶气对他道:“再敢胡乱编排世子,我就继续揍你!” 第332章 什么都没做又什么都做了 赵鸣轩不服气地看着岁岁,并没有被她小兽般凶狠的眼神吓到。 萧若经站了一会儿,腿有些酸,他确定自己该做的已经完成,便拿着桂花枝走到一侧,打了个酒嗝。 萧若岩走过来。 温孤雾白弯腰过去,一手握住岁岁的胳膊,将她从赵鸣轩的身上拉起来,见她额前因刚刚的激烈扭打落下几缕碎发,白皙的面颊因怒意泛红,呼吸也乱了时,把人拉到身边。 赵鸣章急忙过去将单方面被揍的赵鸣轩搀扶起来,他注意到了不远处散落的石子,意识到这中间的猫腻以后,顿时看向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的温孤雾白。 好啊! 好一个温孤雾白! 他一定是安排了护卫在暗中护着温孤植。 不然以鸣轩的身手,不可能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赵鸣轩被揍得很惨,他瞪向温孤雾白跟岁岁,这会儿被暴揍一顿后,走失的理智回炉,浑身的酒意也清醒了不少。 他甩甩晕乎乎的脑袋,瞪向岁岁,落下狠话:“温孤植,你等着,今天这事儿没完!” 他被揍得比众人看到的要惨得多。 好几处都痛得发麻。 赵鸣章瞪他,想到今晚这场闹剧是因赵鸣轩醉酒而起,且目前的宣国公府备受当今重用,宣国公萧膑也还在禹城剿灭天理教,不管是温孤雾白,还是萧膑都被极其看重,而荣国公府势弱时,出声训斥:“鸣轩,你还不知错吗?” 惹谁不好? 惹温孤雾白。 赵鸣轩不服,他承认今晚是他酒后失言,可温孤雾白纵容人护着温孤植,将他当众揍一顿的手段也不光明磊落:“兄长……” 赵鸣章:“闭嘴!” 赵鸣轩:“……” 赵鸣章又道:“今晚之事,因你而起,是你言行有失在先,也是你污蔑温孤世子跟温孤公子的清誉在先,你应该为你做下的错事道歉!” “……” 赵鸣轩不愿道歉。 凭什么? 他只是说错了话,可温孤植却是当众把他揍得毫无面子可言。 想他堂堂赵小公子,何时如今晚这般吃过亏? 再说他哪里说错了? 他好几次乘坐马车去接兄长回府时,就看到温孤雾白跟温孤植成双成对的出入马车,两人一路还有说有笑,那样亲昵的姿态哪里像是好友? 分明是龙阳之好! 外间的流言也丝毫没错。 他不过是说出了在场众人谁都不敢说的话,不过是在揭露事实。 岁岁看出赵鸣轩的不服气,她被温孤雾白拉开,眼见赵鸣轩还想要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时,作势又要冲过去跟赵鸣轩开打,结果岁岁手臂被拉,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控制住,往温孤雾白的身上靠去。 温孤雾白把还想打架的她拉住,再看赵鸣轩被她揍得那副没法见人的狼狈样,忍俊不禁,道:“够了。” 岁岁:“……” 世子说够了,那就够了。 赵鸣轩见岁岁被制住,偏过头,吐掉嘴里的血沫。 萧若经在一旁看着。 不错不错。 这温孤植看着瘦小,揍起人来还是有几分力道。 第333章 抓错了 赵鸣轩看着温孤雾白与岁岁二人,鄙夷一笑。 赵鸣章推了赵鸣轩一把,想到这个弟弟一贯难以管束,顿觉头疼。 眼见赵鸣轩是不可能道歉的,赵鸣章作为兄长,只得上前对温孤雾白施了一礼,道:“温孤世子,今晚是舍弟不对,待我回去,将此事告知家中父母,明日再登门拜访。” 赵鸣章一提荣国公府,赵鸣轩即刻老实,连脑袋都垂了下去。 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的手上有几处红肿时,抓过来一瞧。 而后,他冷冷地望着被揍的赵鸣轩,轻声对岁岁道:“日后揍人可以,别伤了自己。遇到像赵小公子这等皮糙肉厚的,能用称手的东西当武器,就别糟蹋自己的手。” 赵鸣轩气急:“温孤雾白——!!!” 萧若经发笑。 损。 二哥是真损。 他的人当场把人揍了,到头来,他还嫌弃赵鸣轩长得皮糙肉厚,打红了温孤植的手。 萧若岩:“……” 赵鸣章见赵鸣轩作势又要冲上去,回想起方才赵鸣轩单方面被打的下场,心知赵鸣轩再次冲上去也别想从温孤植的身上讨到半分好处,他立马抓住赵鸣轩,连连朝温孤雾白递去抱歉的眼神。 温孤雾白无视他们兄弟,直接带着岁岁离去。 萧若经也想走,却被萧若岩一把抓住。 萧若经:“?” 萧若岩:“总得有人留下来善后。” 萧若经望着温孤雾白与岁岁走开的背影,心中好一阵羡慕:“……” 惹事的人走得潇洒。 反倒是无辜的他们留下来跟人交涉。 这都什么世道? - 回去的路上。 道路平稳。 马车在行驶时也不摇晃。 岁岁与温孤雾白对坐,这会儿告别了鹿鸣宴上的众人,她的脑海里蓦地浮现温孤雾白牵她手的画面。 岁岁面颊微热。 也不怪赵鸣轩误会。 连她自己都有点想多了。 不过,也仅仅是想多。 世子出身尊贵,他将来的妻子多半是世族贵女。 所以刚刚发生在鹿鸣宴的那一幕,只是世子……抓错了。 嗯。 只是抓错了。 为了不再让旁的人产生误会,污蔑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岁岁以为,从现在开始,她要学着跟温孤雾白在人前保持距离。 否则容易加深外界对世子的误会。 温孤雾白的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见她面上浮现愧色,道:“不用多想,也不用理会外间的流言。” 他可不希望岁岁因为这么点小事儿跟他保持距离,就此疏远。 若真如此,那他可真就是得不偿失。 岁岁闻言,愣了一会儿,说:“可若是任由流言扩散下去,对世子名誉不利,而且,万一传着传着,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信了怎么办?世子,你将来是要娶妻的,不能被我拖累。” 少女眼神真挚。 字字句句都是在为他着想。 然而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的心里淌过一丝不知名的苦涩。 真奇怪。 她很确定自己是真心希望世子过得好的。 但每当提及世子会娶妻时,她的心里并没有那般高兴。 第334章 赔罪 温孤雾白伸手过去,他拉过岁岁的手,冰凉的指腹落在她温热滑腻的肌肤上。 少年垂眸,掩住即将决堤的温柔,专心打量起那一块块或大或小的红印。 这些痕迹,都是她为了替自己出气揍赵鸣轩所致。 前世的岁岁,可没有如此既疯又可爱的一面。 尽管感叹了很多次,温孤雾白仍然很庆幸这一世的重来,庆幸他在光庆十五年醒来,庆幸他选择提前与岁岁相遇,并自私地把她留在身边,把她养在空净院。 他知道国公府那些下人们在议论什么,知道就连祖母都对他这般养岁岁的方式不满。 可他们谁都不知道岁岁对他有多重要,也不知道她对他意味着什么。 当他十五岁醒来没两日,当他看见岁岁虚弱且营养不良地出现在空净院,站在一排新进府的丫鬟里时,他内心的欢喜顿时达到了难以言表的地步。 对上岁岁认真的目光,他掩饰好种种情绪,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便又恢复成平日那般波澜无惊:“你才多大,就想着我将来要娶妻的事情了?” 岁岁眨眨眼,无比认真地说:“岁岁不小了。” 温孤雾白望着眼前五官还不及前世三分之一惊艳的岁岁,好笑道:“不小?” 岁岁神情更认真了:“世子,我十四了。” 温孤雾白眼中情绪翻滚,透着一丝无奈:“……” 才十四啊。 距离岁岁及笄还有半年。 也就是说,还有一百多个日夜。 许多女子,在这个年纪已经情窦初开,然而他看岁岁却是迟迟没有开窍,她甚至连何为心动都还没有分清楚。 这也怪他。 一直把她养在身边护着,却没有给她去结交别的同龄女子的机会。 至于花茔跟花豚…… 一个想着完成任务。 一个想着吃吃喝喝。 若说岁岁是根木头,那么花茔跟花豚就是两根木头。 岁岁等了会儿,见他不再开口,仿佛在思考别的事情,也没再出声打扰。 温孤雾白抿着嘴角。 他不着急。 岁岁开窍晚一些也没事。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这一世的温孤雾白耐心很足,他愿意等她开窍。 况且,开窍晚未必不是好事。 开窍的晚,那么别的男子若是盯上了她,她也不会察觉到对方的心意。 - 翌日。 荣国公府的人来了。 还带来了几箱沉甸甸的东西赔罪。 荣国公夫人面容亲和,得知鹿鸣宴上的事情后,她先是把赵鸣轩责罚了一顿,而后想起此事是赵鸣轩挑衅在先,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从赵鸣章的意见,亲自登门赔罪。 赵鸣章还在明礼堂伴读呢。 温孤雾白目前是各位皇子争相想要拉入阵营的香饽饽,若温孤雾白因为昨晚之事记恨上荣国公府,或者是在当今面前说上两句荣国公府的不是,那么不光荣国公府会被当今猜忌,赵鸣章在明礼堂的日子也不会顺当。 所以反复思虑过后,荣国公夫人一大早就吩咐府里的人准备好几箱子的金银珠宝,特意把赵鸣轩带过来赔罪。 第335章 荣国公夫人 老太太听说了鹿鸣宴一事,得知荣国公夫人登门道歉,她心知荣国公府此次的诚心,决定亲自出面接待,以示尊重。 秦氏率领国公府的女眷们作陪。 岁岁陪着温孤雾白进来的时候,就见赵鸣轩坐在赵鸣章身边,他的脸过了一夜,仍是鼻青脸肿的。 昨晚光线虽然明亮,但到底不如白日,且她那会儿正在气头上,就想着怎么把人压倒,再揍上一顿解气,阻止他的胡言乱语,压根没想到把人揍成了这副模样。 老实说,赵鸣轩的脸有点……惨不忍睹。 尤其是坐在满屋子人面前时,那张脸显得尤为突兀,又带着点滑稽。 该! 谁让他编排世子的。 岁岁藏在袖下的手,由于那么些些的心虚捏起。 她相信花豚改头换面的本事,想到她此刻一身女装,与温孤植的形象截然不同,宽袖之下捏紧的手,又缓缓地松开。 赵鸣轩讲究面子,被揍了之后,决意连着几日躲在府里,也不敢再出去跟狐朋好友们应酬。 且每每一看到镜子里这张又红又肿的脸,再一想鹿鸣宴上发生的事,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倒是想把温孤植抓出来教训一下。 最好是把人揍得半死不活,哭爹喊娘,让温孤雾白好好的心疼心疼。 可他连温孤植的来历,以及温孤植的私宅在哪儿都不知道。 加上还有个温孤雾白始终护其左右,他连下手都没机会。 赵鸣章知晓他的心思,更知他睚眦必报的性情,他担心赵鸣轩惹事,或者是继续在温孤植的手上吃亏,再三叮嘱他不要再去招惹温孤植。 鹿鸣宴的事情一过,谁还不知道温孤植背后的人是温孤雾白啊。 打温孤植? 那跟得罪了温孤雾白有何区别。 赵鸣轩是想报复,但没被气愤冲昏头脑,还分得清形势。 一个温孤一族,一个老宣国公,是他们当年誓死追随当今,也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牺牲,换来了宣国公府此后荣宠数年。 可皇上会老,会糊涂,会渐渐忘却旧人的牺牲和当年生死相伴的情分。 这个江山,迟早会换人坐。 眼下几位皇子都想争得温孤雾白的辅佐,但谁又知道以后会如何发展? 他就不信宣国公府真的能荣宠百年。 他也不信温孤雾白能够一直把两族的荣耀延续下去。 当然,在宣国公府还在风头上时,他不会没分寸到在这个时候去找温孤植或者温孤雾白的麻烦。 老太太早年认识荣国公府的老夫人,两人说起来还有那么点交情,不过几年前,荣国公府的老夫人病逝,老太太曾去过葬礼,之后,她跟荣国公府的往来也就几乎没有了。 秦氏倒是会在宴会上遇到荣国公夫人,不过两人不熟,纵然见面,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因为鹿鸣宴一事,倒是让两家有了走动的契机。 康姨娘拉着萧有瑜坐在后面,盯着赵鸣章跟赵鸣轩来回打量,通过秦氏亲自教导萧有瑜一事,她也对秦氏放下了过往的成见。 第336章 还是别了 可康姨娘还是希望萧有瑜能嫁得高门,富贵一生。 荣国公府,就是一个非常好的门第,甚至一点不比旌阳侯府差。 都是宣国公府的女郎,康姨娘从不认为萧有瑜就比萧有瑢差了,因而萧有瑢拥有的一切,她巴望着萧有瑜有朝一日也能拥有。 康姨娘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她拉着萧有瑜,低声说:“瑜儿,我听说赵家的两位公子还未娶妻,这赵大公子也在明礼堂伴读,就是赵小公子跟你的三哥一样不像话,极难管束。若你将来在别的场合能找到接近赵大公子的机会,莫要放过。” 萧有瑜盯着赵鸣章看了几眼,面色微红:“……还是别了。” 康姨娘:“为何?” 萧有瑜:“国公夫人不可能允许身份低的女子进府为正妻。” 世家大族,婚嫁之事,谈得不是感情,是利益。 萧有瑜除了一个宣国公府的出身外,乃是庶女,家中母亲不过姨娘的身份,外祖那边更别指望能帮上忙,这样的她,毫无价值可言,又怎会入荣国公夫人的眼? 还有,荣国公夫人看着亲和,实则并非如此。 听闻荣国公风流,不管是年轻时还是现在依旧姬妾不少,荣国公夫人能管住下面那么多姬妾,手段必定是不一般的。 她还记得,去年她与萧有瑢出席宴会时,就听闻过与荣国公府有关的事情。 当时荣国公府有几位庶女,其中正要待嫁的有两位,而这两位庶女没有生母能依靠,哪怕有生母可依,最终落得的下场都不大好。 除此之外,萧有瑜还知道,这位荣国公夫人对底下姬妾可谓是一点都不仁慈,能打压的一定打压,能手段狠些的,就绝不可能下手仁慈。 对比之下,萧有瑜觉得自个儿母亲还是幸运的。 因为不管是早年间身亡的温孤氏,还是后面被老太太一手扶持上来的秦氏,她们都有容人之量,不会为难府里的人,也没有对康姨娘如何。 萧有瑜是想嫁得高门,为她自己,也为康姨娘争口气。 可她不会在重要的事情上犯糊涂。 想出气是真。 想跟未来夫君好好过日子也是真。 人活着,万不能为了一时的争强好胜,或是一时的得意把自己的一辈子葬送进去。 康姨娘见她当真没有想要攀附荣国公府的心思,也就不再提。 老太太拉着荣国公夫人说话,两人提到了过往,还说到了几年前病逝的荣国公府老夫人。 荣国公夫人对这位公正的婆母是打心眼里尊敬的。 她是看不得府中的那些姬妾,看不得扎堆的庶子庶女,更看不得荣国公对别的女子千依百顺,甚至是已为人父的年纪,还在外面整宿整宿的荒唐。 可若没有荣国公老夫人站出来为她一次次的主持公道,放任她打压底下的姬妾,她国公夫人的地位也不可能稳如磐石。 荣国公再混账,再不堪为夫,好在懂得孝义二字,会听老夫人的话。 提及旧事,荣国公夫人心有触动,几度哽咽。 第337章 看哪儿呢 赵鸣章认真听着。 赵鸣轩直打哈欠,他无聊地在屋内看来看去,当视线落在萧有瑢跟萧有瑜的脸上时,顿了一顿。 两位女郎都生得不错。 可惜一个跟旌阳侯府高彻订下了婚期,另一个空有美貌,却出身不大好。 否则他倒是想要把人弄回府里。 萧有瑢感受到赵鸣轩放肆的目光时,本能地不喜。 她不喜欢这位赵小公子。 举止无状,轻浮。 萧有瑜同样不喜欢。 对比稳重守礼的赵鸣章,赵鸣轩虽是同赵鸣章一母同胞,两人的品性瞧着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忽的,赵鸣轩将目光落在站在温孤雾白身后的岁岁脸上,他的目光骤然一亮。 而且岁岁给他一种似乎在哪里见过的熟悉感。 这种感受,令他落在岁岁身上的关注度更高。 岁岁垂眸看地,自动隔绝掉周遭的一切,当没看到赵鸣轩的目光。 一声轻咳响起。 是一旁坐着的萧若经。 萧若经是看不惯赵鸣轩的,尽管他跟赵鸣轩都被长辈视作不务正业的那一类晚辈,甚至还跟纨绔子弟的名声靠边儿,但萧若经自认自己的性情比赵鸣轩好。 他用手指捏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沿着边沿滑动。 见赵鸣轩不仅没有收敛,依然盯着岁岁看时,萧若经目光一沉,笑言:“赵小公子,你看哪儿呢?” “……” 赵鸣轩还记着萧若经的仇。 鹿鸣宴上,若非喝醉酒的萧若经出面拦着,不许人靠近,想必早已经有人上前把他跟温孤植拉开,他也不至于被揍成这样。 因而对萧若经,赵鸣轩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温孤雾白一言不发地坐着。 看来赵鸣轩还是欠揍。 花茔近来不是闲得老找泱十尫九交手吗? 正好。 他就给闷得快要发霉的花茔找点事做。 萧若经‘啪’地一声将茶盖放回茶盏之上,制造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老太太顾着跟荣国公夫人说话,并未听见。 秦氏却注意到了,她见萧若经那副样子,就知他动了气。 秦氏也怕萧若经跟赵鸣轩对上,把好不容易缓和的氛围破坏掉,立刻出声制止:“若经,你若没事,就先回屋温习功课。” “……” 萧若经一听‘功课’两字就头疼。 前段时日,萧若岩抓着他温习学过的知识点,成日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不说,还让他把那些密密麻麻艰涩难懂的文字给尽数背下来。 这可苦了萧若经。 故而一听秦氏的话,萧若经的眉头直接拧成一团。 萧有瑢笑出了声。 萧有瑜跟着发笑。 萧若经先前在院里被折磨到不断哭嚎一事,闹得国公府的下人议论纷纷,也惹出了不少笑话。 温孤雾白不想留在此处,秦氏的开口,正巧给了他离场的机会,他起身,对着坐于上端的老太太道:“祖母,孙儿想回空净院温习功课,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 老太太见他对科举一事这般上心,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好啊。 这才是他们宣国公府的世子。 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好儿郎。 第338章 知错 荣国公夫人早已注意到了温孤雾白,她见少年生得秾丽清绝,想到外间关于温孤雾白跟温孤植的传言,下意识觉得那都是假的,一点也没有真实性,她笑道:“世子不光生得好,文采也好,解元啊,这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 可惜她没有女儿。 不然她定要豁出这张老脸去,想法跟宣国公府结成亲家。 这等超尘脱俗的儿郎,谁看见不想同他好啊? 莫说是满望都的贵女削尖了脑袋往温孤雾白挤了,若是时光倒回,她不是如今的妇人,还是年轻待嫁的贵女,必然不会接受嫁给荣国公的安排,而是盯着这块神仙肉打转。 想到这里,荣国公夫人面色微变。 说起温孤雾白的名字,就连荣国公府里那一堆没什么见识的庶女,都会在私底下为了争夺温孤雾白的画像大打出手。 上个月,府里的两个女郎竟然为了得到温孤雾白的画像打起来了,两位女郎不顾脸面在府里打得不分上下,双双失足落水,被打捞起来后,还病了好些时日。 荣国公夫人得知后,讥笑这些庶女异想天开。 她们这等卑贱的出身,竟然也敢肖想温孤雾白这等高洁的人物。 简直是异想天开! 温孤雾白听完荣国公夫人夸赞的话,只礼貌性地勾了唇角。 对于他人的赞美之词,他从小听到大,早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心性。 荣国公夫人越看,越是恨不得能生个漂漂亮亮的女儿出来。 就在老太太要发话准许温孤雾白离开的时候,荣国公夫人看向惹事的赵鸣轩,想到他醉酒后的言论,还惹得如今望都关于两家不和的言论传得沸沸扬扬时,当即沉脸,看向赵鸣轩,道:“轩儿,你上前来。” 赵鸣轩知晓要做什么。 来的路上,荣国公夫人抓着他的手说了一路,还分析了一遍事情的利弊。 纵使再不情愿,赵鸣轩还是上前。 荣国公夫人的脸上露出几分严厉:“轩儿,不要忘了为娘今日带你是做什么的,昨晚的鹿鸣宴,就因你醉酒胡言,导致温孤世子声名被累,你可知错?” 老太太旁观。 小辈间打闹正常,然而有些话不可乱说。 她也清楚荣国公夫人这会儿的严厉是装出来的。 可既然荣国公夫人都亲自登门道歉以表诚意了,那么宣国公府也不能打荣国公府的脸,否则会惹旁人笑话他们两家。 赵鸣轩看了一眼温孤雾白,眼神是不服气的,是还要计较的,面上对荣国公夫人却是乖巧的。 他拱手作揖,扬了扬声:“轩儿醉酒胡为,丢了荣国公府的脸面,是轩儿不对,轩儿认错。” 他只认丢脸的错。 却不肯认当众说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的错。 荣国公夫人指着他:“快跟世子道歉!” 赵鸣轩一转身,面朝温孤雾白,仍是与昨晚一样欠揍的笑容,任由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不诚心。 可事情闹到这一步,总是要各退一步的。 不然再不依不饶下去,只会把两家关系闹僵。 第339章 不要被骗了 岁岁看出赵鸣轩藏在眼底的不服气。 这人…… 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他竟然不光表现出一副不知悔改还很有道理的模样! 岁岁觉得拳头有点痒。 她又想揍人了。 不过碍于这里是宣国公府,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能给世子惹事,只好忍着。 温孤雾白看出她面上表情的变化,也通过她藏在袖下的手猜到了她此刻的内心所想。 他的眼里划过一抹笑意。 很快,消散无痕。 赵鸣章在一旁看出赵鸣轩的言不由衷,但也知道能让赵鸣轩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母亲再三劝说的结果,他道:“鸣轩,快跟世子道歉,不仅如此,你还要向温孤世子请教温孤植的住处,亲自去温孤公子的住处拜访并认错。” 岁岁一听还得跟温孤植道歉,下意识就想拒绝。 她就是温孤植。 她才不需要赵鸣轩登门致歉。 再说赵鸣轩若知晓‘温孤植’的住处,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岁岁笃定,赵鸣轩一定会伺机报复。 岁岁想到的,温孤雾白自然也能想到,他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跟赵鸣轩,连老太太的眼睛里都流露出对温孤植感兴趣的光时,心里明白众人对温孤植一人的好奇。 可关于温孤植的事,他不可能对任何人吐露半个字。 赵鸣轩这回倒是乖巧,在荣国公夫人跟赵鸣章的注视下朝着温孤雾白拱手作揖,行了一礼,说:“温孤世子,昨晚之事,是我不对,我在这里给你道歉,也请你告知我温孤植的住处,让我有可以弥补错误的机会。” 弥补? 不可能。 等他找到温孤植,找到可以报复回去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温孤植。 在望都,多的是人,也多的是世族名流,温孤植整日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会不会暗中招惹了谁的记恨,所以只要他想整治一个人,让谁消失,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还能做到不留痕迹。 岁岁感觉到了来自赵鸣轩身上的恶意。 温孤雾白疏离一笑:“我原谅赵小公子了。” 赵鸣轩继续道:“那烦请世子告知我温孤植的下落。” 温孤雾白嗓音一沉:“不用了。” 赵鸣轩装作歉疚的模样,道:“那怎么行?在下对不起温孤公子,就该致歉。” 温孤雾白对旁人向来没什么耐心,他清楚很多人都在好奇温孤植是谁,住在何处,是何来历。 包括明礼堂的伴读。 以及那几位皇子。 眼见赵鸣轩假意道歉,他也不戳破,只道:“阿植喜静,最讨厌看不顺眼的人登门拜访,若他知道我将他的住处告知别人, 必然会同我闹脾气。人生得一知己不易,我不会为了赵小公子去惹阿植不开心。” “……” 赵鸣轩面色一僵。 阿植…… 叫得可真亲热啊。 温孤雾白说完,对着老太太行过礼后,带岁岁离开。 待出了院子,岁岁的心情欢快了不少,她几步绕到温孤雾白的左边,琼鼻一皱,捏紧白嫩嫩的小拳头,说:“世子,你不要被赵小公子骗了。” 第340章 阿植 温孤雾白将脚步放慢,与她一起漫步在金色的暖阳之下。 他看见有斑驳的光点落在她瘦弱的肩头,有一片落叶飘下时,抬手替她将即将落于头顶的落叶拂开。 叶子擦过指腹,留下一点粗硬的触感。 岁岁的身高只到他的肩头。 一般来说,女子在十二三岁以后发育得比较快,岁岁入府至今已有两年,每日靠着食补养出了不错的气色,身量也高了些,就是距离前世的玲珑身形还有不小的差距。 这样也好。 方便她继续扮作温孤植在明礼堂读书。 岁岁将粉拳捏紧,昨晚辏赵鸣轩时,有几回隔着脸皮碰到了里面的牙齿,这导致岁岁白嫩的肌肤上还有一片片残留的红痕。 这也是为何她方才在屋内把手藏在袖下的缘故。 怕露出破绽。 更怕别人发现她就是温孤植。 而且昨夜,大公子跟三公子都在鹿鸣宴上,赵鸣轩与她相见的次数不多,不可能对她那般有印象,可她若是稍稍露出点破绽,难保不会被大公子跟三公子发现。 提起赵鸣轩,岁岁的眼睛里流动着一丝气愤,她像个即将发怒的奶呼呼的小兽一样,发出看着凶狠实则可爱极了的声音:“他根本不想跟世子认错,他刚刚就是因为荣国公夫人跟赵大公子在场不得已在伪装,他还想跟世子你套出温孤植的下落,方便以后找我麻烦!” 温孤雾白眼中带笑,配合她道:“嗯。” 岁岁转而走到他的面前,与他面对着面,不看后方的路,选择倒退着走。 没了无关的人在,她收起在人前的木讷,这会儿的她眉眼灵动,目光明媚,放在阳光底下,或是任何一处,都打眼的厉害。 岁岁郑重道:“世子,你可一定要小心他!” 温孤雾白将脚步放得更慢,见她这样倒退着走时,替她看着前方的路。 见到不远处有一颗石子挡在前面时,他也没有说破,只是等岁岁一脚踩上去,身子歪斜时,及时伸臂,握住她的手腕。 岁岁看着脚边的石子,将其一脚踢开:“……” 是她得意忘形。 才会忘了看路。 还在世子面前出了糗。 温孤雾白轻笑,看了眼被她一脚踢开躺在一边的那颗石子,将她扶稳后,说:“知道了。” 岁岁的脸颊泛起热意。 对上他的视线时,她的心跳猛然加快。 这心脏是怎么了? 怎么还超常运作? 一点也不受控…… 温孤雾白唤道:“阿植。” 岁岁闻声,乌黑的眼眸登时睁圆:“……” 阿植…… 这叫法…… 方才世子也当着赵鸣轩的面叫过。 可当时岁岁并未放在心上。 且她分明感受到了这两次叫法时的语气相差很大。 先前在赵鸣轩面前这样称呼温孤植为‘阿植’的时候,他的嗓音没有这般低沉,也没有这般的……蛊人。 可这会儿他嘴里的那一声‘阿植’,好听到让岁岁大脑空白,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过是假名字而已。 怎么从世子的嘴里叫出来会这般好听? 第341章 有点坏 温孤雾白见她发呆,将她握起的还未松开的小拳头缓缓包住。 他低了身形,与她目光相对,在她好不容易开始回神眼睛也恢复一点光彩的时候,眸光一转,又有点坏地唤她:“阿植。” 岁岁的大脑再次陷入空白:“……”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满脑子里就只剩下眼前少年放大的秾丽到无可挑剔的容颜。 以及那一声声回荡在耳边的阿植。 阿植…… 阿植…… 甚至当晚在睡梦中,岁岁都被那一声一声的‘阿植’弄得心里像是流淌出了蜜糖一般。 - 鹿鸣宴一事很快过去。 望都又有关于别家的事情流传起来。 然而近来,赵鸣轩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 赵鸣轩发现,每当他出门或者是去国子监读书时,他都会遇到各种突发状况,像是被逼到巷子里,被人蒙起头来揍更是家常便饭。 这一日,距离上回被揍隔了三日的赵鸣轩刚恢复面容,刚去茶楼跟狐朋狗友见完面,回府途中,他的车夫就被人一掌劈晕,之后,在马车里的他被一黑衣人用麻袋兜头套住,然后三两下异常熟练地把他带到巷子里,再异常熟练地抡起拳头,对他开揍。 赵鸣轩被打得嗷嗷叫,他被麻袋捆住,用双臂挡着脸,被打多次,赵鸣轩现在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抱头,至少把脸保住,不要被揍得太难看,免得招惹他人笑话。 赵鸣轩看不清周遭,他在麻袋里睁眼看到的都是乌漆嘛黑的一片,他蹲着,忍痛道:“我说,这位壮士,咱下回能不能换个新鲜点儿的地方?” 次次都被逼进巷子里。 能不能有点新意? 花茔蒙着面,觉得有道理,决定下回换个地方。 她转了转拳头,正要再揍下去时,就听麻袋里缩成一团的赵鸣轩道:“是温孤雾白派你来的吧。” 花茔:“……” 哟呵! 猜对了。 然而这不影响她出拳的速度。 手臂挥动得累了,花茔换成用脚踹。 她还是保留了几分力道的。 好歹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被揍死了会给世子招惹麻烦,所以适当的揍一揍就行。 花茔一边揍,一边在心里算这几个月揍了赵鸣轩多少回。 这三个月来,一向作风高调的赵鸣轩忽然收敛,他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暴跳如雷,到不敢出门,转换为如何在危急关头保护住脸不被打。 甚至,赵鸣轩已经逐渐养成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一步步接受了逃不过被揍的事实。 到了后面,赵鸣轩直接是放弃了挣扎。 在明白过来花重金请再多的护卫都防不住时,他干脆每次在被抓以后选择闭嘴,再乖乖挨揍。 赵鸣轩闷哼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温孤雾白看我不爽,他记恨着我在鹿鸣宴上说他跟温孤植是龙阳之好一事,又想要让我绝了找温孤植麻烦的念头,所以想要把我打服。” “……” 花茔不说话。 照例把人揍得半死不活以后,花茔觉得火候够了,一记手刀下去,将赵鸣轩劈晕。 第342章 求和 花茔看着倒在地上的赵鸣轩,想到即将醒来的车夫,待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确认赵鸣轩不会有事后,如猫儿一般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 空净院。 屋里前两日添置了炭盆。 橘红色的烛光下,岁岁黑发柔软,半披玉背,半伏案上,她一袭藕色裙衫,闭着眼,趴在书案之上刚睡着。 她的脸上染了几团宣纸上还未干的墨迹。 这导致她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添了几处不太和谐又引人发笑的黑点。 近来天气变冷,气候急转直下,温孤雾白担心她着凉,进里屋找了件他的外袍披在岁岁身上,少年蹲在她面前,见她眉眼柔顺,睡得香甜,也没有打扰。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花茔从外间回来,带着一身风霜寒意。 温孤雾白替岁岁将身体盖得严实了些,望着回来复命的花茔,他起身,指了指旁边的一处,待花茔过去站好,他这才过去。 听完花茔的禀报后,得知赵鸣轩说的话时,少年一笑置之。 错了。 他不是想要用这样暴力的方式打消赵鸣轩心底想要报复的念头。 他就是单纯看赵鸣轩不爽。 那日赵鸣轩被迫来登门致歉时,他鄙夷的眼神,以及他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让他很不喜欢,所以事后,他吩咐花茔揍赵鸣轩,不是想要赵鸣轩屈服,而是想要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 至于赵鸣轩的报复……他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赵鸣轩若有杀他的城府,杀他的手段,只管来便是。 反正温孤雾白有的是应对的办法。 不杀赵鸣轩,只是没有必要在此时跟荣国公府为敌而已。 当今看似不提一字,实则吩咐人暗中盯着望都所有世族的一举一动呢。 若赵鸣轩在这个时候出事,那么,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宣国公府。 所以啊,温孤雾白不会让赵鸣轩在这个时候出事。 故而,对于那些想要趁机落井下石除掉赵鸣轩的人,以及针对宣国公府的人,他不会给那些人挑起事端的契机,更不会让那些人有得逞的机会。 - 半月后。 赵鸣轩没能熬住,选择先一步妥协,命身边的心腹送来几箱沉甸甸的金银珠宝,亲自手书一封求和,意图跟温孤雾白和温孤植冰释前嫌,恩怨尽消。 温孤雾白收了东西,求和书被他丢进炭盆里烧了。 天气愈发的寒了。 他本就是不喜欢出去同人走动的性子,一到冬日,又找到了可以不用赴宴的借口。 并且,因春闱逼近,天下学子都在集中精力温书,为即将到来的春闱做准备,他便可借着修养身体跟温书的由头心安理得地在空净院窝着。 明礼堂还是要去的。 他看出岁岁喜欢听课,不想她的课程落下。 且他有前世的记忆,知道帝师再过一年就会身体状况转差,明礼堂会在明年冬日关闭。 彼时,当今为了选拔储君,会下令所有皇子参与朝政, 以此来观察他们的政治才能。 同时,这也意味着望都越来越不太平。 第343章 初潮 这日,初雪至。 明礼堂里的人都在看书。 帝师已将今日的课程讲解完毕,正披着件深色大氅,闭目养神。 一旁的桌案之上,装着香块的珐琅三足鼎上一股股白色的烟雾往上盘旋,周遭陷入一片淡雅宁和的香气里。 七位皇子之中,除了李陂照例伏案睡觉之外,其余六位皇子都在认真看书。 春闱一日日逼近,天底下的读书人都陷入了吃饭睡觉都抱着本的狂热之中,伴读们虽是出生世族,不愁金银,不缺锦衣玉食,但也不敢松懈。 家族之中的荣华富贵想要继续得以延续,靠的不光是祖祖辈辈的积累,还因为要有能负担起祖祖辈辈荣耀的后生。 显然,许多世族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格外注重对于族中子女的培养,严令家中子弟专心向学。 岁岁的座位离温孤雾白很近,她本来看书看得好好的,突然觉得小腹处一阵胀痛。 接着,她的面色开始变得苍白。 未免被别人看出端倪,她将一本书籍立在书案上,挡住了脸。 岁岁腹部坠痛难忍,她轻咬下唇,露在外间的嫩白耳根红透,想到自己的衣袍又是雪色,她害怕被其他人发觉她的异样,只得伸手过去,捏住温孤雾白的宽袖一角。 她的指尖捏住那一角布料,力道很轻地拽了两下。 温孤雾白察觉到动静,目光顺着她落在袖袍处的手往岁岁看去:“?” 岁岁没说话,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事关女子私密,她纵然跟温孤雾白之间再无话不谈,但这些事情依然不好明说。 在空净院没有年长的人教导她如何处理初潮,但她是在花楼学过的。 花楼里的姑娘们,一旦来了初潮,就会被花楼妈妈分配到大一些条件好些的房间,与几名年龄相近的女子一同住下,待到及笄,她们会被花楼妈妈挂上牌子,安排接客。 据岁岁所知,女子大多十二三岁便来了,唯独她的初潮始终不来。 这两年在宣国公府被养得太好,她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元气,加之岁岁一心扑在读书上,久而久之,就把初潮的事给弄忘了。 她小脸爆红。 真丢脸。 而且来的也很不是时候。 这还在明礼堂上课呢。 万一弄脏了衣袍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可不能给世子惹麻烦。 温孤雾白注意着她的面色,就在岁岁犹豫到底要如何开口找温孤雾白要一件外袍披着以作遮挡时,却见,少年素来波澜不惊的面上晕开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温孤雾白也不待岁岁开口,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过去披在岁岁身上。 岁岁抽回手:“……” 她披着盈满男子苍术气息的披风,其上还有他身上的温度。 岁岁垂眸。 世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会的…… 世子是男子。 空净院除了她,花茔姐姐,以及花豚之外,再没有其他女子。 平日里,花茔姐姐跟花豚惧怕世子威严,不大跟世子走动,都是围绕她更多,所以,世子在女子方面知道的不多。 第344章 中途离场 温孤雾白见她红着脸,表情从开始的怀疑,难以置信,再到逐渐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时,心中涌起的不自在也跟着消失。 岁岁没想错。 十七岁的温孤雾白确实不懂。 可她并不知道,如今这具年轻身体里待着的,是三十岁的温孤雾白。 三十岁的温孤雾白,有他珍视的女子,所以,他是懂的。 课堂上原本都埋头看书看得好好的,这会儿温孤雾白忽然起身,还把披风披在了岁岁的身上,矮身蹲在岁岁面前,这一幕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大皇子率先放下手里的书籍,开口问:“雾白,温孤植这是怎么了?” 二皇子面露关切:“可要唤太医?” 其余皇子:“……” 岁岁听到‘太医’二字,心中一慌:“……” 请太医? 断然不能! 据闻,一些经验老到的大夫是能凭着脉象辨出男女的。 她揪住温孤雾白衣袍的手指因这一刻心里涌起的自责和害怕用力攥紧。 温孤雾白见她面色更加不好,矮身蹲着没动,只抬手把她攥住衣袍的小手给扒拉下来,然后迎上六位皇子担忧的目光。 帝师睁开眼,苍老的目光落在温孤雾白与岁岁的身上来回打量。 趴在书案之上的七皇子李陂也在此时睁眼,他一手撑着脑袋,一边打完哈欠,懒洋洋地说:“我瞧温孤植这状态,面色苍白,又冷汗直冒,约莫是风寒入体。” 外间的风雪大了些。 众人的视线随之望去。 寒冬时节,霜雪交加,他们每回进宫来来回回的,因此这风邪入体之症,最是常见。 温孤雾白看他一眼,压住眸中的深沉,说:“七皇子说的不错,确是风寒入体。” 李陂说完,用手撑着脑袋。 帝师看岁岁面色难看,随即想起岁岁自入明礼堂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现象,加之岁岁给他的印象很好,很能吃苦耐劳,他担心岁岁身体有异,便道:“温孤植,你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温孤雾白,你先带她回去。” 温孤雾白面露感激:“是。” 岁岁还是头一回在课堂上半途离场,有点不习惯,她披着温孤雾白的披风站起身,行礼:“多谢帝师。” 她倒是想再坚持坚持。 无奈条件不允许。 再待下去,难免不会被人揭穿她是女子的事实。 好在今日温孤雾白的披风是深色的,披在岁岁的身上显得虽然有些大,却恰好把她遮挡得严实。 温孤雾白替她将系带整理好,伸臂扶着她的胳膊,与她一道出了明礼堂。 众人望向两人在大雪之中一高一低的背影。 “温孤植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瞧着比风寒严重啊。” “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 李陂盯着岁岁的身影半晌,心有所动,再一听这些言论,当即翻了一记白眼,道:“一天天的,不操心自个儿的事,倒是对别人的事情分外上心。” 帝师拍拍书案,第一次觉得李陂言之有理:“都看什么呢?看书!” 他中气十足的一吼,顿时让众人回神。 第345章 上来 出了明礼堂,岁岁想要加快脚步离开,奈何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道。 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那样沉重。 而每当她往前迈出一步,她的额头与鼻翼两侧都是冒出细小的冷汗,脸色也会更白,更虚弱一分。 她的手在披风之下捂住转来阵阵坠痛的腹部,抬眸望着前方逐渐加大的雪势,冷光一阵阵吹来,刮在她的面颊之上,连呼吸都显得那般吃力。 温孤雾并没有带她上马车赶回宣国公府,而是吩咐尫九先去温孤寻的宫殿通传一声,顺便拜托温孤寻准备好相应的东西,然后将她半抱着往温孤寻的宫殿而去。 岁岁看他,面色白的跟雪一样,认出他带她去的方向不是回宣国公府的以后,她停下脚步。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世子,我想回府。” 温孤雾白怕她受凉,见她双腿无力,忆及前世每回岁岁月事有多遭罪时,便心中一疼。 她的身体在年少时就坏了,因而每回月事,她总比旁的女子更加畏寒,也更疼。 他也曾守着她度过一夜又一夜。 温孤雾白眸光一转,转而松开了她,让她站定在风雪里,他往前走了两步,背过身时,恰好挡住了他眼底快要奔涌而出的心疼。 迎面砸来的风雪,使他的神智愈发清醒。 重来一世,他尽可能地不让岁岁被苛待,把人好好地养在空净院,还想办法给她创造最优质的教学条件,也在想方设法地用食补的法子养她。 即便如此,有些身体方面的疼痛是他怎么也代替不了的。 他能保她衣食无忧,却无法替她规避病痛,更无法一次次地替她去规避未来路上可能遇到的风险。 温孤雾白的心里生出一股面对辽阔世界的无力感,但只要想到他已经改变了那么多,他又觉得任何事情都是有意义的。 他屈膝下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另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肩,暖了嗓音,道:“上来。” 岁岁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蹲在面前的少年,表情一怔。 腹部的坠痛感难受极了。 她的眼睛里浮现一丝茫然。 她不知道世子的意思,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温孤雾白抬指将肩头落下的雪洒落,回眸看向她,见她呆呆傻傻的,似乎因着初潮的到来连脑子都痛得有些迟钝以后,只好将手臂往后伸,环抱住她的双腿:“上来。” 泱十找来油伞,看到这一幕时,也愣了片刻。 岁岁脑子确实有些混乱,可她这会儿实在是难受极了,看着眼前少年的背脊,她觉得温暖,觉得踏实,所以当温孤雾白让她靠上去的时候,岁岁鬼使神差地趴了上去。 温孤雾白拉过她的手,让她抱住自己的肩膀,背着她稳稳地站了起来。 泱十在旁撑伞。 有宫人在前面引路。 岁岁趴在少年的背上,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一股股地往她鼻尖里钻,她眨了眨眼,担心他会淋到雪。 于是,她从泱十的手里将油纸伞接了过来。 第346章 抵在他的后颈 岁岁将伞撑在她跟温孤雾白的头上。 温孤雾白感觉到了头顶落下的一片阴影。 他一侧眸,就看到她腾出一手撑着伞,替他挡去风雪。 泱十退到一边。 岁岁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有些担心,她虽然腹部疼得难受,但当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时,有源源不断的热意升起,这使得她的难受减轻了些。 她垂眼看着少年的头顶,瞥见那根碧玉素簪时一愣。 这是她送给他的。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世子便日日戴着。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很好,这样简洁通透的碧玉素簪不是谁都能佩戴出那股气质的。 唯有世子。 唯有他能把玉簪的通透高洁戴出来。 注意到温孤雾白的头顶落了白色的还未融化的雪粒时,岁岁松开横着揽住温孤雾白左肩的手,抬指将那几颗雪粒弹去。 察觉到她的动作时,温孤雾白的眼底闪现几许笑意。 从明礼堂到温孤寻的宫殿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温孤雾白担心她太难受,所以加快了步伐,岁岁替他将落在头顶的雪粒子弹去以后,又继续用手臂环着他。 少女柔软的身体,贴着少年的后背。 这样的贴合,能阻挡部分风雪涌入两人之间,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岁岁面颊微红,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抬眼望着眼前的风雪,想到一到冬日温孤雾白就难受的身体,赶忙问:“世子,我重不重?” 温孤雾白一脸轻松地背着她:“不重。” 她那么轻。 怎么可能会重? 他倒是巴不得她顿顿多吃点,长胖点。 岁岁被他背着,原先藏在心底的不安转瞬消散。 随后,她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 渐渐地,她的脑袋一点点往前,少女有些凉还冒着冷汗的额头,恰好抵在温孤雾白的后颈上。 她额间的冷汗,有些湿,有些润,融在了她与他后颈相贴的动作里。 温孤雾白神色微变。 被她靠着的那片肌肤温度随着心跳猛增。 他稳住心绪,侧眸一瞧,就见她竟靠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 岁岁这一觉睡得很浅,一有动静便醒。 因而一到温孤寻的宫殿外,她就睁开了眼。 温孤寻得知他们要来,高兴的很,可也没忘记派人去禀明皇上,以免宫人私下议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毕竟她一介后妃,宫里有年轻俊朗的男子出入实在不便,总需要给皇上知会一声。 近来各妃大抵是大冷天的闲着没事儿做,见她荣宠不衰,一个个的非得跑来搞点事情,且都盯着她宫殿这边的动静,就巴望着哪日她的宫殿里来个男子,好给她安一个私通外男的罪名。 见温孤雾白是把人背过来的,且岁岁的面色确实难看时,她不禁暗暗庆幸早早安排了信得过的人去将温孤雾白事先吩咐尫九将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温孤寻抱着手炉过去,伸指在岁岁额间一弹:“可真是苦了咱们岁岁。” 岁岁见到她,顿觉亲切。 先前想回宣国公府,其实是下意识地担心怕连累到贵妃娘娘。 第347章 人夫的气质 温孤雾白把人背进宫殿后,去到一处早就备好的软榻,将岁岁放在榻上,并抢过温孤寻手里的手炉,将其放在岁岁的腹间。 温孤寻:“……” 这白眼狼。 有了温软水灵的小女郎,就不顾她这当姨母的冷不冷了是吧? 岁岁耳根一红:“……” 她裹着少年的披风,不敢去看温孤寻的目光,只垂眸,盯着贴近腹部的传来热意的手炉看了几眼。 该不该同贵妃娘娘说一声抱歉呢? 还有…… 世子这反应是知道她来初潮了吗? 温孤寻站在一旁,手炉被夺,她也懒得同一个小辈置气,只饶有兴趣地看着温孤雾白事无巨细地照顾岁岁。 想到他让尫九一早就过来转告的话,以及在照顾女子月事方面的细节叮嘱,温孤寻暧昧一笑。 她就说吧。 小雾白就是对这位领回院子里的小女郎不一样。 现在再看,温孤寻神色一变,猛然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惊讶地望向温孤雾白。 小雾白把人养在空净院时才多大,他莫非是那时就……? 禽兽啊! 殿里的大宫女端着熬好的糖水近前来,刚一进殿,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温孤雾白一把将碗端过。 此人出身花家,又自小跟着温孤寻,与温孤寻一起长大,还曾数次经历过生死与宫中的凶险,是温孤寻的心腹,因而是信得过的。 温孤雾白端着碗放在鼻端一闻,淡声问:“可放了安神止疼的药材?” 大宫女福身,答:“都按照世子叮嘱的放好了。” 温孤雾白端着碗转身时,说:“多谢。” 安神的药材算不得苦,但止疼的那味有些苦,好在放的不多,加上红糖的甜味儿冲散了那股苦涩的味道,所以尝起来的时候不会有多少苦味。 他矮身坐到软榻之上,一手端碗,一手捏起白玉瓷勺轻轻搅拌。 热气漂浮至上空。 岁岁闻到了一股甜味。 现在天寒,她喜欢喝点热乎乎的东西,因而空净院的膳食都是汤食居多。 这会儿腹部坠痛难忍,贴着手炉总算是缓解了些,她看着温孤雾白的动作,眸光一滞。 世子怎么知晓她想喝既甜又暖的? 再者,世子是不是在女子方面知道得有点多了? 难道这也是他从书本上看到的吗? 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岁岁有些混沌的脑子里。 温孤寻起身走到一边,端起几上的热茶,慢慢地品着,并吩咐大宫女叮嘱下面的人不要乱说话。 大宫女应‘是’,后退出殿内。 温孤雾白待得糖水不再那么烫以后,将其送到岁岁唇边。 岁岁看了一眼旁边坐着品茶的温孤寻,不大好意思让温孤雾白喂,当下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碗,用双手捧着,小口地喝了起来。 温孤雾白挨着她坐着,顺手将一旁折叠好的被褥展开,解开她身上的披风,将其放到一边的椅子上,再将柔软的被褥盖在她的腿上。 温孤寻勾唇。 小雾白真的是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他这无微不至的模样,倒是有几分人夫的气质。 第348章 不可见人的心思 岁岁喝完糖水,胃里舒服不少,疼痛也有所减轻。 她本想着好不容易见贵妃娘娘一回,想要强打起精神同温孤寻说几句话,结果没一会儿就觉困乏。 温孤雾白见她脸皮下沉,知晓这是安神的药材起了作用,他伸臂扶着她,让她躺在软榻上睡下。 见她一点一点地闭上眼,他替她将被子盖好。 做完这些,温孤雾白这才转身,看向温孤寻:“给姨母添麻烦了。” 宫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有专门的人记录的。 他把岁岁送过来,多少还是给姨母添了些麻烦。 只是事出突然,他没想到岁岁会在这个时候来初潮。 且今日又是风雪天,他舍不得岁岁受冻,所以当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吩咐尫九来温孤寻的宫殿求助。 姨母是他在宫里最信得过的人。 除了她,他不敢把跟岁岁有关的事情让别人知晓。 温孤寻一笑,茶盏落下时,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脆响:“你还知道这是给我添麻烦啊。” 温孤雾白垂眸,乖乖挨训。 他做事从来是思虑周全的。 唯有岁岁。 也只有在她的事情上他会考虑得不够周全。 其实让岁岁多淋一淋风雪,忍着疼痛回到宣国公府也是可以的,但他就是舍不得,只要能有法子缩短她难受的时间,他都会采用。 温孤寻嘴上虽然这般说,心里倒也没觉得此事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宫里确实有人专门负责记录各宫的开支,但她的月事一直不准,有时还会断断续续的不干净,将月事的时间延长个两三日,这回正好她月事刚过,对外也能说得通。 而且,她还能继续借着身体不便的由头把想要往这里跑的皇帝赶出殿去。 说实话,她巴不得呢。 皇上自以为他的到来是在施舍宠爱。 实则温孤雾寻并不需要他每月的几回施舍。 “不过姨母好歹在宫里生存多年,这点解决麻烦的本事还是有的。”温孤寻说出这话时,面上的表情时一派轻松。接着,她眸光一变,难得露出几分严厉地看向温孤雾白:“说起来,姨母教导你多年,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有这等禽兽心思!” 温孤雾白一怔:“姨母,您此话何意?” 温孤寻目光一厉:“你还问我是何意?” 温孤雾白:“?” 温孤寻见榻上的岁岁正睡着,回想起岁岁进殿时趴在温孤雾白背上冷汗直冒的模样,知岁岁初潮必是极其难受,再一想岁岁好不容易睡着,到底心有不忍。因而温孤寻便是此时很生气,也记得压低声音:“你说,你对岁岁,到底存的是何心思?你,你有没有在空净院对她行过不轨之举?” 他才多大啊。 当年把岁岁弄到空净院时也才十五的年岁。 十五啊! 竟然在那时就有了不可见人的心思! 枉费她对他悉心教导! 温孤雾白见她如此生气,待明白过来温孤寻是想岔了以后,摇头失笑:“姨母,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岁岁刚进府那会儿才多大? 他怎么会有那等心思? 第349章 果然用心不纯 温孤寻观其所为,一想温孤雾白毕竟是她带过几年的,自小古板,守礼,于男女方面也没开窍,对女子更是规矩的很,不像是有那等龌龊心理或者沾染了不良喜好之人。 即使这样,温孤寻也不敢掉以轻心,始终对他抱有一丝怀疑:“那你说说,你是个什么人!” “……” 温孤雾白轻笑一声。 他是什么人? 自然是一心想要岁岁过得好的人。 他想,这世上除了已经去世的钱先生,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希望岁岁过得好的人。 对上温孤寻责备的目光,温孤雾白无奈顿生。 也不知姨母想哪儿去了,竟然以为他会对岁岁不轨。 他再禽兽,也不至于那般不堪。 未免温孤寻再胡思乱想下去,他只得出言保证:“姨母放心,我对岁岁,发乎情,止乎礼,从无对她行过不轨之举。” 尽管他有的时候也会想要亲近岁岁。 但也只是想要亲近。 不带其他的想法。 温孤寻皱眉,她的关注点再次偏离:“你还发乎情,止乎礼?” 温孤雾白:“……” 温孤寻将眼睛一眯,又说:“你果然对岁岁用心不纯。” 温孤雾白:“……” 关于这点,他无可辩驳。 因为他确实喜欢岁岁,用心也确实不单纯。 温孤寻气归气,但是气过之后,到底是没舍得把温孤雾白打上一顿,她再一想岁岁如今的状况,觉得岁岁继续留在明礼堂难保不会被人发现。 她一时陷入了担忧。 她是支持岁岁在明礼堂读书的。 否则当初也不会与温孤雾白一起让岁岁女扮男装还让岁岁以温孤植的身份进宫伴读。 但那是在岁岁还未长开的情况下。 且岁岁比同龄的女孩子发育慢。 因而这两年岁岁的身量虽长高了些,五官也有长开的迹象,可只要有花豚那双巧手在,就能保证岁岁的女儿身不被发现。 但如今岁岁距离及笄不远了。 再在明礼堂待下去,她暴露的几率也会随之提高。 就在温孤寻犹豫着要不要让‘温孤植’这个人从此消失的时候,温孤雾白先一步看穿她的所想,道:“姨母,您相信我,我会保护好岁岁,不会让她暴露的。” 岁岁喜欢读书。 所以在明礼堂关闭之前,他仍旧希望岁岁能继续读下去。 温孤寻见他神情认真,知他从小就懂得周全策划,再加上有他从旁护着岁岁,便没提让‘温孤植’这个人就此消失一事。 两人还有其他的事情商议,为了不吵醒岁岁,先后出了里间。 宫人奉上茶具。 温孤雾白难得带岁岁来一回,自然是要留下来用过膳再走的。 半个时辰后,皇上派人传了消息,说是无法前来陪他们用膳,照例在赏赐温孤寻一些东西以后,又另外准备了几箱子的金银珠宝让温孤雾白离宫时带回。 温孤寻跟温孤雾白谢过后,命宫人接下东西,随后进入殿内,去到一边的红木长案,将茶具一一摆开。 茶壶里的清水很快煮开,发出咕噜咕噜的起泡声。 第350章 偏心 里间的岁岁因着安神药的缘故,睡得格外沉。 温孤雾白亲自煮茶。 茶叶是今年新到的贡品,用开水浸泡过后,裹在一起的茶叶在水中逐渐舒展。 很快,透出一股清香。 茶叶有点多,温孤寻一人喝不完,于是吩咐宫女把剩下的茶叶分成几份,一会儿让温孤雾白离宫时带回去,再随他心情分配。 至于宣国公府的其他人,温孤寻则吩咐宫里的御膳房准备了精致的糕点。 另外,温孤寻还给即将成婚的萧有瑢送了几套头面,还有几匹千金难得的绸缎。 本着一碗水要端平的态度,温孤寻又给萧有瑜又准备了几套价值不菲的头面跟同样价值的绸缎。 今年萧有瑜及笄,她这个做长辈的没能给点东西,这次温孤雾白既然来了,那就顺便带过去。 当然,除了给萧有瑢萧有瑜准备的东西之外,宣国公府的其他女眷温孤寻也准备了一些礼物。 剩下的那两大箱子,其中一部分是给岁岁准备的头面,另一部分则是做衣裳的布匹。 温孤寻本就喜欢岁岁,自然会在赏赐方面偏心些。 得知温孤雾白的那点心思后,温孤寻心情复杂地品了一口茶,她眉目懒散,鬓间的金步摇熠熠生辉,再放松地往后一靠,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手端着茶杯,问:“你对岁岁是如何打算的?” 她就不信温孤雾白对岁岁没有其他的安排。 温孤雾白盯着眼前的茶杯,看着泡开的茶叶浮在面上,没有即刻作答。 因为他想看一看姨母对于他跟岁岁一事的态度。 他的沉默,引得温孤寻不喜。 若是其他跟她没有半点交集的女子,温孤寻可以视而不见,她深知高门贵族有通房跟妾室是再正常不过的,温孤雾白自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跟着遵从也正常。 可她见过了岁岁。 她喜欢岁岁。 况且,岁岁还是钱植的学生。 钱植一生不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所束缚,他的学生,也不应该被困在深宅大院里。 温孤寻希望岁岁珍惜在明礼堂读书的机会,一是源自她年轻时的遗憾,二是真心希望岁岁能够从中学到东西,三也是看在故人的份上帮衬岁岁一把。 想到岁岁将来会困守宅院,温孤寻暗道一声可惜。 这天底下被困住的女子多如牛毛。 比如她。 比如秦氏。 虽说温孤寻年少不懂事时曾对秦氏生出过不满,可她必须承认,在打理中馈方面秦氏确实更有手腕。 她的姐姐虽好,却坏在做事优柔寡断,容易被别人拿捏。 同为女子,温孤寻欣赏自家姐姐的才华与心情,却也欣赏秦氏的果断和极快的执行能力。 有的女子,论才学,论本事,并不比男子差半分。 岁岁在读书方面的进步,不管是温孤寻,还是明礼堂的其他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温孤寻是常常待在宫殿不肯出去,可还是会过问温孤雾白跟岁岁在明礼堂的状况的。 她知道,岁岁学得很好,也不希望岁岁的脚步就此止住。 第351章 不该被困 见温孤雾白迟迟不表态,也不置一词时,温孤寻的耐心消失。 与此同时,她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满,神色间带有几分上位者的犀利。 她从来在温孤雾白面前时笑语晏晏的,总爱用一副不太端正的态度去逗弄他,打趣他,因此鲜少在温孤雾白面前流露出这样不好亲近的一面。 而每当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时,也代表着她对此事的上心程度。 她将杯子里的茶一口喝完,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让她当你的通房?” 温孤寻敛眸,声音略沉:“你该知道,以岁岁的出身,她这辈子多半只能做你的通房,即便有你护着,她最多也不过是成为你的妾室。并且,你的祖母,你的父亲,他们观念守旧,奉行门当户对,他们为了保障家族的利益,以及血脉的纯正与高贵,拥护那套世族应当与世族通婚的传承了千百年的规矩,是不可能同意你娶一个奴籍女子为妻的。” 温孤雾白:“我知道。” 温孤寻看他也不像是不知道的。 在大安,乃至历朝历代,世家子弟的婚事大多身不由己,不是他(她)们喜欢谁便能娶谁的。 家族在婚事方面所衡量的,是这桩婚事能为彼此带来的益处,而不需要一个对家族毫无价值将来也毫无贡献的女子。 更不需要出身卑贱的女子成为他们家族的污点。 于绝大部分的世族而言,岁岁这样的出身,就是不光彩,就是丢人,也就是他们眼中的污点。 做通房可。 做贵妾可。 唯独不能成为正妻。 若是那样,不单宣国公府的老太太会站出来反对,就连宣国公府也会沦为他人的笑柄。 温孤寻跟宣国公府的人打过交道,她深知老太太顽固的观念,也深知萧膑是什么样的人。 她尚年轻时参加宴会,有人羡慕她的姐姐找到了一位好夫婿。 温孤寻从不认为萧膑算是好夫婿。 他对她姐姐的真情是有的。 但萧膑更看重的,是他的体面,是宣国公府的体面,也是他自小到大所受的观念与教育。 一个连每月要去多少回正妻房里,妾室房里,通房房里的次数都要安排得有多有少的男子,不像是在维护正妻的地位,更像是在完成自己觉得应该去做的事情一样。 温孤寻到底是带过温孤雾白的,对他有感情。 她在国公府住时,跟老太太争吵,跟萧膑争吵,跟看不惯的人正面杠,就是因为她骨子里接受的观念跟他们的不一样。 同时,她也不希望温孤雾白被这些人影响,更不想看到温孤雾白在将来的某一天变成萧膑的翻版。 那样的人活着有何意思? 若说萧膑能在这样对自己的安排里面得到满足感,那温孤雾寻没什么好说的。 可她认为,萧膑千不该万不该用这套刻板无情的方法来教温孤雾白,让孩子变成另一个自己。 温孤寻想到岁岁,心底一软。 多好的女子。 多鲜活的生命。 她们不该耽于情爱,不该被困在宅院那片方寸之地。 第352章 偏偏动了心 温孤雾白抬眸看她,他很感激温孤寻能设身处地地为岁岁这般操心,见她一副很暴躁很想发火又强忍着的模样,他急忙安抚道:“姨母放心,我会照顾好岁岁的。” 温孤寻皱眉,这会儿是看温孤雾白哪哪儿都不顺眼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当然信他。 且以温孤雾白的本事,想养好岁岁确实不成问题。 但她认为女子除了基本的衣食住行外,更需要一个正儿八经不被他人诟病的名分。 不然以温孤雾白的身份,岁岁未来所承受的非议只会源源不断。 温孤雾白拎着茶壶过去,替她将面前的空杯倒满。 温孤寻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平心而论,她不希望岁岁将来被困在深宅大院。 可她也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 她会尊重。 也会祝福。 温孤寻端起茶杯,轻嗅茶香,本想着忍一忍,但她心底像是烧着一团火,需要温孤雾白表态将其浇灭。 她放下茶盏,态度正式:“小雾白,有些话,姨母只说一次。” 温孤雾白正襟:“姨母请说。“ 温孤寻的视线在殿内逡巡一圈,眼底划过懒得遮掩的嘲意。 “不要用世俗的那一套给你喜欢的人定位,觉得她应该待在什么样的位子,也不要将你自以为是的好强加给喜欢的人。” “你若喜欢她,那请务必多给她一些尊重,也请给她更多的自由。” “还有,你不要光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只顾着表达你的感受,你的感情。” “你应该问一问她,想不想要,愿不愿意。” “若你给不了她你的一片真心,无法保证以后会对她全心全意,也无法给她正妻的位份,那么,姨母奉劝你一句,不如将你的这份感情藏在心里,放她自由,让她离开宣国公府,去寻她自己的辽阔天地。” 这是温孤寻发自心底的想法。 也是她希望自己这一生能够拥有的活法。 然而她深陷深宫,已经失去了自由。 正因这样,她才不希望岁岁被温孤雾白的喜欢束缚住,希望岁岁能明白她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而不要傻傻地觉得可以把自己的未来和幸福交给一名足够优秀的男子。 换一个角度再看,这种全身心的寄托,全身心的感情投入,在某些时候会给对方造成一定程度的心理负担。 对方或许会害怕,会躲避,也未必能承担起她的期盼。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姑母说的,雾白都明白。” 温孤寻一口气说完,压在心底的郁结舒坦不少,她端起茶杯,眉梢一挑:“你明白,但你会做吗?” 两个孩子她都喜欢。 所以才会希望他们过得好。 要是没有感情牵绊便罢了,他们未来可以拥有各自的人生,各自的意中人。 偏偏温孤雾白动了心。 温孤雾白想到她在深宫的处境,知她近来过得不顺,见她愁眉不展,道:“姨母放心,我会尊重岁岁,也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第353章 管不了啊 温孤寻目光一愣,心头一跳,呼吸急促地看着温孤雾白,那双总是细长懒抬的眸子在此时瞪圆:“你的意思是……岁岁将来会成为你的正妻?” 温孤雾白:“是。” 温孤寻:“……” 呃…… 她的心情现在很复杂。 非常复杂。 她先前害怕岁岁受委屈,劝温孤雾白放人自由。 她现在害怕温孤雾白选择的这条路想要走下去会格外艰难。 因为如果温孤雾白想要跟岁岁在一起,还要给岁岁正妻的名分,那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他会跟宣国公府站在对立面,会因此忤逆老太太,继而忤逆萧膑,还可能失去他在宣国公府拥有的一切。 除此之外,温孤雾白跟岁岁还得应对外面的流言蜚语,毕竟他们要对抗的不是宣国公府,也不是许许多多的世族,而是在跟传承了千百年的观念对抗。 温孤寻叹息一声。 唉。 管不了。 管不了啊。 温孤雾白见她露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时,轻笑一声。 温孤寻身形往后一靠,恨不得倒在地上,睡成一团烂泥,也恨不得今日什么都没看出来,扶额道:“你倒是有敢于对抗世俗,跟旧观念对抗的勇气。” 茶香淡淡。 温孤雾白侧首,望向殿外。 风雪未停。 他语调幽沉道:“如果对抗世俗,跟旧观念对抗能达到我想要的目的,那么我不介意跟它们宣战,与它们为敌。” 温孤寻虽然能够预想到将来的艰难困阻,可眼看着那个小古板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而没有被宣国公府那些人养成刻板沉闷的性子时,心底终究是感到欢喜的。 对于温孤雾白选择的这条道路,温孤寻并不打算劝阻,因为这曾经也是她在做的事情,即便如今失去自由,她的心依旧为死,也未低头认命。 她只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光明正大离开深宫的机会,不是真的对皇上的权威妥协,对这世间的烂规矩妥协了。 只要给她机会,她必然会收拾行李跑路,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温孤雾白眸光微转,有潋潋的水波浮现,又道:“姨母,您不用过于操心,我会照顾好岁岁,会照顾好自己,您放宽心即可。” - 岁岁睁眼醒来的时候,腹部坠痛减轻了些。 她闻到了一股香味。 不是屋内点着的熏香。 而是食物。 她从软榻上坐起身,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 一下地,仍觉得冷。 这会儿的岁岁精神好了许多,苍白的面色也有所改善,注意到一旁放着的温孤雾白的披风时,她仅想了片刻,便伸手将披风抱起来穿好。 她循着香味走出去,就见食案之上摆放着一应器具,四周用白瓷碟子摆放着新鲜的蔬菜,以及一碟碟切得薄薄的鲜红的肉片,中间则放着一个铁锅子,锅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其间炖着肉。 温孤寻坐于蒲团上,见她醒来,吩咐大宫女将一张柔软的蒲团拿来。 大宫女将那蒲团放在温孤雾白身侧。 岁岁抬步过去,唤道:“贵妃娘娘。” 第354章 闲聊 温孤寻应了一声,刚想说叫什么贵妃娘娘,显得生疏,以后都跟温孤雾白一样叫她姨母,在对上温孤雾白递来的视线以后,温孤寻便知岁岁还并不知晓温孤雾白喜欢她一事,急忙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压下去,改口:“快过来,本宫许久没吃这口了,往日在宫殿里独自吃实在没意思的紧,今日难得你们来了,可得陪我过过瘾。” 热锅子老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还糟蹋粮食。 岁岁也想吃热乎乎的,闻言一笑:“听贵妃娘娘的。” 温孤寻往岁岁面前的碗里添了汤:“乖啦。” 温孤雾白见她还穿着自己的披风,就知她是来了初潮后畏寒。 殿里有好几处虽然放了火盆,但温孤寻身体康健,不喜闷热,故而殿中火盆的数量不比空净院里放的多,所以岁岁觉得还不够暖也是正常。 不过锅子是热的,一会儿吃起来,热汤热菜下肚,能缓解她腹间的难受。 岁岁在蒲团上坐下去。 勾人的肉香,直往鼻端钻。 岁岁睡醒确实饿了,也不再讲究礼数,再说温孤寻私底下随意的很,她便不用顾忌太多,更不用绷着心神,当下端起汤碗便喝了起来。 有些烫的汤顺着喉管往下,流入胃里,岁岁的眉眼跟着舒展些许。 宫人端来了酒。 岁岁不能喝,温孤雾白却是能的。 温孤寻开心的很,非要喝酒,一连缠着温孤雾白喝了几杯。 温孤寻不喜欢说起在宫里的事情,喜欢听外面的,听温孤雾白跟岁岁在明礼堂的,岁岁便一边吃,一边同温孤寻说这些事情。 期间,温孤寻听得入神,也听得眉开眼笑。 得知岁岁竟然在鹿鸣宴上打架时,温孤寻更是不给面子地捧腹大笑,她指着岁岁,实在难以置信岁岁这般瘦小乖巧的样子会把人揍得鼻青脸肿。 好一会儿,温孤寻才按着肚子,止住笑意,说:“就你这嫩生生的小拳头,还有你这一推就倒的小身板,能把比你高出许多的赵鸣轩打成猪头?” 岁岁盯着自己的拳头瞧了会儿,腼腆一笑,又带着几分骄傲的语气开口:“贵妃娘娘,你别小瞧我啊,我确实打了赵小公子,还当众把他揍得很惨,当时很多人在场,大公子三公子也知道,还有世子,他们都能作证。” 话是这般说。 但岁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自己的本事她自己清楚,以她的身手,她挥拳的力道,想要把赵鸣轩打成那样确实有一定的难度。 这也不怪贵妃娘娘不信。 事后,岁岁一想,很快就琢磨明白了。 定是世子的吩咐。 那日去鹿鸣宴,因着都是男子,花茔跟花豚便都没有去,随行的泱十跟尫九是世子的人,他们一定在暗中保护着世子,多半是他们不想让自己受伤,才会在暗中帮忙。 见温孤寻笑得开怀,岁岁也高兴。 贵妃娘娘的心里苦。 她能看出来贵妃娘娘不喜欢宫里。 而贵妃娘娘能这般高兴,也是在听到外间的事情之后。 第355章 走吧 岁岁想,她跟世子难得来一趟,定然是要好好陪贵妃娘娘说说话的。 若不是因为初潮的缘故,她不能喝酒,她还会陪贵妃娘娘畅吃畅饮。 天有些暗了。 地上积起了雪。 宫人们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吱呀声。 宫殿廊檐上挂着的八角海棠宫灯被宫女们点亮。 岁岁本想再强打起精神多陪陪温孤寻的,她还有许多在明礼堂的事情想说,结果她再又喝了一碗糖水以后,加之胃里实在暖呼呼的太舒服,就趴在食案之上睡着了,后续也没听见温孤寻跟温孤雾白聊了些什么。 温孤雾白与温孤寻说的是宫里面的形势。 温孤寻确实不喜欢提宫中发生的事,但她如果想要过得好,想保护好自己,还想要给温孤雾白一些有用的消息,就必须要对宫里的动静了若指掌。 万一哪日皇上突然兴起,召见温孤雾白,或者是牵引出一些不好涉及的话题,有了温孤寻的事先叮嘱,温孤雾白在应对的时候也能更从容镇定。 而后宫的事情,无非是谁谁谁争宠,无非是谁谁谁斗来斗去,亦或者是哪个妃子棋差一着被算计了,哪个妃子跟哪个妃子暗中厮杀起来了。 新进宫的新人往往是没什么说头的。 真正难对付的,还是有子有女也有家世背景的那几位。 温孤寻在宫里这些年,看着后宫六院的妃子们来来去去的,她们大多花季短暂,不是失宠被打入冷宫,就是家族出事被牵连。 其中能稳坐高位的,依旧稳坐高位。 并且,她们背后的家族也依旧稳固。 温孤寻喝了半壶酒,这会儿酒意上头,开始犯困,说完该说的以后,瞅着外间的风雪看了会儿。 她摆摆手,不再看温孤雾白,也不再看睡着的岁岁,说:“走吧。” 温孤雾白也喝了不少,少年的脸颊有一点红润,引得他的五官愈发深刻惑人,但他双眸清明,显然还很清醒,就连动作也没有丝毫迟缓的迹象。 他对着温孤寻一拜:“姨母,雾白走了。” 温孤寻的目光仍落在外间,没给出任何回应。 温孤雾白在岁岁面前蹲下身,拉过她的手,让她用臂弯挽住自己,然后一手撑着食案,借着食案的力道背岁岁起身。 少年在宫人的指引下离开宫殿。 温孤寻看着风雪中逐渐消失的两道身影,唇边勾出一抹笑。 未来还很长。 她祝愿他们能一直这样好好的。 - 出了宫殿,温孤雾白背着人往宫门的方向去。 领路的宫人知这位宣国公府世子身体不好,提议上前帮忙,意图替温孤雾白分担,结果被温孤雾白淡声相拒。 宫人们对视几眼,纷纷想到了关于温孤雾白跟温孤植的传言,随即飞快地低眸,微弓着背往前走。 温孤雾白背着人,踩在地上的脚印自然深陷了一些,他侧眸看一眼眉目温顺的岁岁,感受着她的心跳,她匀称的呼吸,他的心里涌出一股满足。 在他背着人离去后,有几道身影驻足在不远处。 第356章 惊艳 站在前端的,是两位面容明丽且五官有些相似的妙龄女子。 她们额间皆点花钿,华贵的宫裙长及拖地,尾部被雪打湿了些,导致她们行走时显得裙摆略沉。 宫人们站在后面。 平襄公主指着温孤雾白的背影,被方才一扫而过的少年侧颜惊艳得心跳加快,她的眼中流露出分外感兴趣的光,问身旁的宫人:“那是何人?” 旁边的平英公主也盯着温孤雾白的背影看了会儿。 她母妃身份不高,母族也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人,所以平日她只能跟皇后所出的平襄公主多一些走动方能得见父皇,以此来为自己,也为母妃争取一点存在感。 平英公主从惊艳中回神,抢在宫人开口前回答:“襄姐姐,能够得父皇如此重视,还能出入贵妃娘娘宫殿里的少年不被议论,除了那位宣国公府的世子温孤雾白还能有谁?” 父皇对宣国公府可是器重的很。 这位世子的名号不管是在望都,还是在明礼堂都是响当当的,且备受赞誉。 看目前父皇对宣国公府的器重程度,以及父皇对温孤世子的上心程度,将来他定是要继承宣国公的爵位的,也一定会前途无量。 平襄公主听完,没再说话。 温孤雾白…… 难怪能让她一眼惊艳。 可惜宣国公府太难拉拢,她的皇兄也不止一次在明礼堂暗示过温孤雾白,想把温孤雾白拉入他的阵营,奈何次次未能得逞。 真希望下次他来贵妃娘娘的宫殿时,她也能撞见。 - 宫门口。 温孤雾白抱着岁岁上了马车。 安神药的效用还在,这会儿岁岁睡得依旧很沉。 她被平放在马车里的软榻上,温孤雾白替她解了外面的披风,又拿过早就备好的毯子,将其盖在岁岁身上,他坐过去,轻轻地托起岁岁的侧脸,让她靠在他的腿上。 感受到她靠上来时的重量,温孤雾白薄唇微扬。 马车里很暖。 离开温孤寻宫殿时他让宫人们多准备了几个暖手炉,一个放在岁岁的腹部,另外两个则被温孤雾白脱了岁岁脚上的鞋,裹着毯子,放在岁岁脚边。 岁岁觉得暖暖的,睡得更香。 关于岁岁的事情,温孤雾白记得很多,他记得她的口味,记得她每回月事时手脚总是冰凉的,确定她的脚上有了暖意后,他这才放心地拿过一旁没看完的书。 他每看一会儿,就又转眸落在岁岁的脸上。 一路上,就这样反反复复的。 - 之后的几日,岁岁每日都抱着手炉去明礼堂。 转眼,又是年关将至。 每到年前的这段时间,各府各院都异常忙碌。 秦氏教导萧有瑢萧有瑜已有数月,两位女郎也不负她的教导,学得很快。 秦氏见状,很是欣慰,为了让萧有瑢跟萧有瑜提前适应如何掌家,她索性在禀明老太太以后,把今年府里操办年事的重任交给她们去办。 因着此事,两姐妹走动得频繁起来,也时常因意见不同发生争吵。 在前院忙碌的时候,岁岁也没闲着。 第357章 制作酒酿 十日前,府里发了月钱。 岁岁用月钱买了一部分的纸张,另外还买了不少糯米以及其他所需要的材料,准备研究做酒酿。 在接连失败两次以后,岁岁也不气馁,反倒是沉下心来,想要把两次失败的原因分析出来,有的时候还拉着温孤雾白一起分析。 温孤雾白自小仆从环绕,远庖厨,未曾接触过这些,听完岁岁的一堆碎碎念后,他的表情难得凝滞,因为这是他没接触过也丝毫不擅长的领域。 说文章,他可。 说形势,他可。 说策论,他亦可。 唯独这厨房里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在岁岁沉思的时候,温孤雾白不太自然地撇开目光。 他不希望在岁岁面前有他不懂的领域,所以他决定今晚就找根膳食方面的书籍翻看,争取下一回在岁岁疑惑不解的时候能够提出参考的意见。 甚至,他还愿意陪同岁岁一起参与到制作酒酿的过程之中。 而且温孤雾白前世记得岁岁都是做好了端到他面前来吃的,并没有关于岁岁研究酒酿失败两回的过程,他那时又忙着在朝堂之中奔波,无心顾及其他。 说起来,是他不对,是他这个当夫君的失职,竟然没有多抽出一些时间来陪陪她。 见岁岁还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时,温孤雾白担心她经过这两回的失败以后影响到她的积极性,他本想说不吃酒酿也没什么的,反正院里的厨子会,她若想吃,直接让花豚去小厨房走上一回,吩咐底下的人去办即可。 可他转念一想,这话多少有点不太信任岁岁能研究成功的感觉,还很有可能打击到她的自信。 所以温孤雾白一番权衡后,觉得还是不要劝说岁岁放弃研究酒酿为好,并决定以鼓励性质的话语为主,激励岁岁。 果真,在他三言两语下,岁岁很快重拾信心。 翌日,岁岁养好精神,开始了第三次的酒酿制作。 温孤雾白想要参与。 这一世,他不想错过跟岁岁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哪怕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 无奈岁岁坚持,不许他参与。 倒不是岁岁觉得君子应当远庖厨,赞成那套毫无逻辑的谬论,而是她决定制作酒酿的初心,便是想要将这种小食作为送给温孤雾白的新年礼物。 她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将近三个年头,在此期间,她的眼界跟学识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开阔,也见过了太多太多的好东西,还认识了很多身份尊贵的人,她知他生来尊贵,知他什么都不缺,且那些名贵的东西她又买不起,所以就想着付诸一些实际性的行动。 恰逢年关,制作酒酿就非常合适。 新年前夕,岁岁的酒酿终于制作成功。 她前几日在厨房整整忙活了一日,这两日就算在明礼堂读书都惦记着酒酿的事情。 帝师看到别人捧着策论等等一类的书籍看得入神,她却对一本没半点名气的讲述膳食方面的书籍爱不释手时,用一种‘这孩子完了’的眼神看着岁岁。 第358章 尝尝 岁岁抬眸:“……” 她满眼不解。 帝师这目光是何意? 帝师摇摇头,指了指她压在底下的那本书,然后伸臂过去,将其抽出来,匆匆看了几眼上面的内容后,说:“温孤植,天下学子,莫不想通过靠恩科的方式入朝堂为官,为国尽忠,为民请命,你如今在这里沉迷一本膳食方面的书,是准备弃了这一途,改做酿酒师傅吗?” 岁岁被说得面红耳赤:“……” 她没那么大的志向,没想过要入朝堂为官。 况且,她是女子啊。 大安王朝对女子各种规束,都不许女子光明正大地入学堂读书,莫说是准许女子入朝为官了。 帝师这说法,放在她的身上不成立。 只是当众被帝师发现在课堂上开小差,这还是让岁岁感到惭愧,她低垂着脑袋,一副老实到不行的模样。 温孤雾白在一旁勾唇。 她是真用心。 竟在课堂上做出此等分神的事情。 还被抓住。 - 之后的几日,岁岁这件事情被拿出来笑了许久。 有的伴读见到她还各种打趣,说是将来若她真成功开了酿酒的作坊,一定要记得给他们每人送上一点尝尝。 就连帝师也跟着大家一起打趣她,让她做成功了,给他送点。 - 厨房里。 灯火通明。 岁岁根据记忆,将一个圆形瓦罐坛子找出来,她抱着,揭开面上的盖子,再凑过去,嗅了嗅味道。 浓郁的酒香与甜香扑鼻而来。 花茔在一边竖起大拇指:“岁岁厉害!” 花豚凑过去,一下子被勾起来了馋劲儿,她看品相极好,糯米又白又软,定然成功时,正准备拿个勺子要尝尝味道,结果岁岁越过花豚,顺便抢过花豚手里的勺子,抱着瓦罐坛子就往前院跑。 花豚望着她的背影,痛心道:“我的酒酿!” 花茔指了指柜子里放着的另一瓦罐:“急什么,岁岁不是做了两罐吗?” 花豚双目顿时一亮:“岁岁姑娘真是人美心善脾气好!” 花茔:“……” - 屋内。 温孤雾白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唤人将水扯下去,正扯过一件外袍披上,一抬眼,就透过屏风看见屋外一道身影出现。 然后那道身影走进屋内,飞快地朝里间跑来。 泱十:“……” 尫九:“……” 两人背过身,只当做没看到。 岁岁姑娘还真是越来越熟门熟路了啊。 她也不怕撞见世子沐浴。 岁岁满眼兴奋地抱着怀里的瓦罐坛子,高兴地冲进屏风后面,她没注意到温孤雾白衣袍不整的模样,想到手里的勺子,她将勺子伸进瓦罐里挖了半勺酒酿,送到温孤雾白的唇边。 她道:“世子尝尝。” 温孤雾白将外袍披好,他黑发微束,这会儿发尾微湿,披在后背之上。 白日,他总束发,给人一种清冷端肃,不可侵犯之感。 到了晚间,散发的温孤雾白显得有些随意,冷淡的眉目间也充斥着一股松松散散的味道。 那双幽寂狭长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挑,五官秾丽且深刻,为他平添了一股惑人的气质。 第359章 很甜 一股甜甜的酒香,充斥在屋内。 温孤雾白望了眼瓦罐里的酒酿,发现并未动过后,就知晓这是第一口,他在岁岁清亮又饱含期待的目光下倾身,启开唇瓣时,带着一股热意。 岁岁心中一惊,卷翘的睫轻颤,被他呼吸掠过的那片肌肤迅速升温,连同嘴角的笑意也僵住。 啊…… 刚刚光顾着高兴,想着酒酿成功的第一口要给世子尝,也没想过世子方不方便见人。 岁岁余光一扫,发现木桶的水还未撤下。 这会儿的世子与白日出入极大,甚至连衣袍的细带都未系好。 岁岁的眼里划过一丝懊恼。 这是她第二次撞见世子才沐浴完的景象了。 怪她莽撞。 怪她思虑不周。 少年身形很高,向着两边敞开的衣襟,暴露出他修长的脖颈,凹陷的锁骨,以及部分沾着水迹的胸膛。 他凸起的喉结处,凝着晶莹的水珠。 岁岁呼吸一紧。 她觉得周遭的空气热了起来。 温孤雾白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为了配合她的身高,他只得弯下腰来迁就她,他咬住她手里的勺子,湿润的舌尖一卷,顺利将那一点白而润的酒酿卷入口中。 一股清冽的甜,弥漫在口腔。 岁岁呼吸加快,她望着温孤雾白的动作。 忽的,她的指背上落下一点湿润。 是那颗悬挂在少年喉结处的水珠。 温度冰凉。 如此近的距离,让她能更加清楚地看清温孤雾白的五官,因他倾身的动作,他没有整理好的衣襟散开得更大,这样一来,岁岁能看到少年胸膛部分的肌肤也就更多。 岁岁脸红:“……” 原来男子的胸膛跟女子的不一样啊。 是平坦的。 她貌似还透过薄薄的布料看到了少年胸膛前的一点凸起。 少年清瘦,身体不如习武的男子来的强壮,又因幼时接连中毒的缘故,导致他的肤色都要比旁的男子白皙,从他敞开的衣袍间,能清楚看到他胸膛以下的腹部线条。 岁岁咽了咽口水。 完了。 完了…… 她这算不算是把世子的身体给看到了? 温孤雾白看出她的神色有异,却也没有避讳她的意思。 距离岁岁及笄只有不到二十个时辰了,以前处处守礼,处处保持距离,是因为她年纪还小,可现在不一样了。 寻常人家的女郎,若在男女情爱一道上开窍得早些,十三四岁就已经有了喜欢男子的大致模样。 然而岁岁在这一方面迟迟没有开窍。 温孤雾白心里清楚,岁岁迟钝,跟他这几百个日夜规矩守礼的陪伴和两人的相处模式脱不了干系。 岁岁抬眼,与他目光相对。 烛光明亮。 室内温暖。 本是令人舒适的环境,可她却莫名的燥热。 而且,她觉得这样的温孤雾白有些陌生,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魅力,让她悸动的同时,又为拥有这样一面的温孤雾白感到好奇。 温孤雾白出声:“很甜。” 岁岁看向空了的勺子:“……” 啊! 世子说的是酒酿啊。 对。 酒酿! 她是来请世子品尝酒酿的…… 第360章 轻浮 岁岁稳定心神,努力不让自己的脑子出走。 她将勺子捏在手里,指关节因她的力道泛出一抹白,然后又将怀里抱着的瓦罐坛子放到一边,见温孤雾白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时,拧起了眉头。 温孤雾白等着她说话。 岁岁的确开口了,说的却是:“不好。” 温孤雾白:“?” 岁岁盯着他有些乱的衣袍,藏在衣袖间的手指动了动,又说:“世子,你衣冠不整,不端重,不好。” “……” 温孤雾白先是愣了一会儿,旋即,他的眼底漫出笑意。 他这是被嫌弃了? 岁岁说罢,见他没有整理衣袍的意思,索性上前一步,她如今在女扮男装方面驾轻就熟,穿戴起男子的衣袍来也得心应手,所以在看到温孤雾白迟迟没有整理衣袍的时候,她干脆代之。 她的指尖穿过左侧的系带,在给温孤雾白整理了一番衣袍,确定不会暴露他的肌肤后,用力将他腰侧的带子一系。 温孤雾白任她动作,眼底的笑意加重。 岁岁替他将衣物整理完,往后退开一步,大抵是头一回见到温孤雾白还有这般略显狂狷的一面,她愣是连连看了好几眼后,才在温孤雾白的目光下丢出一句:“……世子轻浮。” 温孤雾白哑然失笑。 是啊。 他轻浮。 还是刻意轻浮。 只是当这两个字从岁岁的嘴里蹦出来,还对着岁岁这张正经到不行的脸时,实在惹他发笑。 姨母老说他是小古板,照他看来,岁岁古板起来一点也不比小时候的他差。 岁岁盯着他,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世子不笑还好。 一笑就让人挪不开目光。 果然,古人说美色惑人是有道理。 且此话不光指女子。 也可用来指男子。 大公子跟三公子长得不差,明礼堂的几位皇子也生得各有风姿,还有那数十名风流倜傥的伴读,他们之中也有不少相貌出众的,但能让岁岁看得挪不开眼的,就温孤雾白。 也是在这一瞬间,岁岁明白了外面的贵女们为何会对温孤雾白念念不忘了。 不说家世,不说才华,单说容貌,单说气质,她就认为世子在所有世家子弟里稳居第一。 温孤雾白笑完,问她:“是谁先闯进来的?” 岁岁:“……” 是她。 所以她没有立场说世子轻浮。 要真论起对错,也是她的错。 岁岁面色一红,背过身,盯着装了酒酿的瓦罐坛子。 从品相跟香味以及方才温孤雾白给出的反应来看,她此次的酒酿无疑是成功的。 这会儿府里还热闹着,四姑娘五姑娘还在为了筹办府中事宜绞尽脑汁,府里的下人们也没有停歇。 岁岁想起明礼堂上帝师的话。 酒酿做好了。 该送给帝师去尝尝的。 如果说先生是她的第一位老师,世子是第二位,那么帝师无疑是第三位。 岁岁的精神还兴奋着,一点也没有睡意,她不好再说刚才的事情,便抬眸望向温孤雾白,指了指瓦罐里的酒酿。 她做得份量多,不光够空净院的人吃,也足够给帝师送一份了。 第361章 送人 温孤雾白看穿她的心思:“想送人?” 岁岁用力地点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问:“送谁?” 岁岁毫不犹豫地答:“帝师。” 温孤雾白一猜也是。 岁岁跟明礼堂的其他人交往不深,连说话都极少,平日总跟他同进同出,那么明礼堂能让岁岁记在心里的,唯有帝师。 迎上岁岁又黑又亮的眼眸,温孤雾白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 即将过年,家家户户还热闹的很,巷子里还会响起断断续续的爆竹声,听闻帝师清居,想来此时应是没有睡下的,不过睡下了也没所谓。 既然岁岁想去,他自然不会不如她的意。 当下,他唤泱十进来。 泱十:“世子有何吩咐?” 温孤雾白:“准备马车,去一趟帝师府邸。” 泱十:“是。” 岁岁抱着瓦罐坛子,她转身出去,寻了一个小些坛子的洗净,用干燥的帕子一擦。 她听闻帝师家中没什么人,若酒酿送的多了帝师也不吃完,所以岁岁就装了一小罐子。 约莫三顿的份量。 反正这些民间传统的小食,也就是在过节的时候尝个味儿,应个景。 因着换男装再伪装成温孤植的模样麻烦,还费时间,岁岁便没换下衣裙,也没改妆发,而是找来一顶帷帽戴在头上。 温孤雾白收拾好,与她各自穿戴好披风,一道走出宣国公府,恰好在府门前撞上吃酒回来的萧若经。 萧若经也没料到会撞上他们,愣了一愣。 他没有喝醉,只脸颊有些红。 萧若经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垂在身侧,大步过去,问:“二哥,这么晚了,你要带小傻子去哪儿啊?” 岁岁见到他,想到鹿鸣宴当晚萧若经站出来帮忙的一幕,心中对萧若经也没了先前的害怕。 其实三公子这人除了性格差点,脾气坏点儿,喜欢逗她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不好。 至少人品是不错的。 还会在外面帮世子,帮她。 岁岁抱着怀里的一小罐子酒酿给萧若经行礼。 温孤雾白见他浑身酒气,就知道他定然又跑去外面喝酒到现在,他道:“我要去拜访帝师。” 萧若经哦了一声,随即闻到一股味道,他将目光落在岁岁的脸上,也没觉得她戴帷帽有何怪异之处,只鼻翼翕动,在空气里嗅了嗅。 确定那股甜酒的香气是从岁岁怀里的坛子里飘散出来的以后,他问:“小傻子,你抱的是什么?” 岁岁回:“是我制作的酒酿,世子说味道好,所以想给帝师送上一些。” 萧若经一听,来了兴趣。 他不爱吃甜的,觉得腻,往年府里大年初一吃酒酿的习俗总被他嫌弃,不过岁岁亲手做的,他还是想尝一尝的:“那你记得给我也送一小坛子。” 岁岁应下:“好。” 那么多呢。 给三公子送一些也没什么的。 最好再给府里其他院里的人都送一些。 也省得今年府中再费时做酒酿。 萧若经被晚风吹得有些冷,他缩了缩脖子,不再耽搁两人,主动让出道,迈步往府里去。 第362章 拜帖 在他走后,温孤雾白扶着岁岁的手腕上了马车。 帝师住的地方距离宣国公府要远上一些,甚至对比其他权贵的府邸,帝师的住处能够用偏远来形容,可又胜在院里尘嚣,环境清幽。 帝师给皇子伴读们上完课,费了一天口舌,精力有限,没有闲暇时间再见人,也不喜跟朝廷里的官员们打交道,所以干脆吩咐仆从对外挂了块谢绝访客的牌子。 他的府邸的仆从也没多少,大多是从外面收留回家的无父无母的孤儿。 除了必要的人手之外,帝师也没有安排人在房里伺候,他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有时闲下来,还会自己动手做饭。 比如今晚。 帝师年事已高,睡眠逐渐减少,听得外间的爆竹声后,一时兴起,想到菜园里新出来的蔬菜,决定下厨,于是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 马车在府门外停下。 岁岁坐在车里,抬手推开小轩窗一角,冷风砸在脸上,冷得她一阵激灵。 她看了眼那块简易的牌匾,认出那是帝师的字迹,随即转眸,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位置偏僻。 却安静。 在牌匾之下的左侧,高高挂起一块‘老夫年岁渐长,精力不济,更无心闲话,特挂此牌,以告来客,若来客见到后,请保持风度,保持素质,自行驾车离去’的木牌。 岁岁盯着那一排字,唇角微勾。 是帝师的作风。 泱十前去送上拜帖,守门的护卫接过之后,见对方是宣国公府的人,且马车里坐着的还是帝师的学生,斟酌一番后,没有开口赶人,而是选择进府禀报帝师。 温孤雾白与抱着一小坛酒酿的岁岁先后下车。 岁岁没有硬要打扰的想法,若帝师不见客,她就准备把东西留下,与温孤雾白回宣国公府。 很快,护卫出来。 一名小厮走在前头,将温孤雾白跟岁岁领进门。 与宣国公府的雕梁画栋不同,帝师的府邸简单古朴,摆设也没有一点华丽的地方,随着岁岁往里面走,她还发现外面的院子是刻意被留出来的几片地,其间种植了应季的蔬菜。 这里的一切,让岁岁生出一股亲切感。 她的眸中闪过惊讶。 原来帝师私底下是如此低调的一位老者。 屋里,飘散出一股饭香。 温孤雾白与岁岁进去。 过年前夕,气候格外的冷,因此温孤雾白跟岁岁穿得衣物很多,这使得他们行走的动作略显笨拙。 两人走进屋内,发现屋里放了几个火盆。 帝师正穿着一身棉麻所制的衣物坐于食案前。 旁边温着一壶酒。 帝师手里拿着一张拜帖。 那是温孤雾白亲手所书。 也是刚刚泱十递给护卫,护卫再转交给帝师的。 帝师看完后,将拜帖放到一边。 方才看到拜帖时,他还惊讶了好一会儿。 毕竟温孤雾白在明礼堂伴读多年,私底下从未给他递过拜帖,倒是明礼堂的其他伴读,还有六位皇子每隔几日都会递上拜帖。 说起来,七皇子也从未给他递过拜帖。 只可惜,七皇子总是在课堂上给他添堵。 第363章 不一般 面对这种说也说不听,罚也没什么作用的学生,帝师遇到得多了,但像李陂这样的顽固分子他也实在拿对方没辙。 帝师看得明白现在的局势,不欲参与皇权争斗,平时对此类拜帖一一谢绝。 可温孤雾白的拜帖他会收下。 一是他欣赏温孤雾白的才学。 二是宣国公府虽备受器重,屡次被当今委以重任,但宣国公府目前不涉党争,可以安心结交。 三是他好奇是何事能让温孤雾白亲自登门递帖。 温孤雾白拱手作揖:“见过帝师。” 岁岁戴着帷帽,面前垂下的薄纱长度及腰,有些阻碍视线,好在并不妨碍她看清前面的路。 就是看人时有点雾蒙蒙的。 岁岁抱着酒酿,没法像平日上课时那样对帝师敬拜,一福身,唤道:“见过帝师。” 她是温孤植时,为了贴合男子的形象,声线是有刻意压得低沉的。 她着女装时,便无须再伪装。 帝师闻声,看向戴着帷帽的岁岁。 大安对女子十分苛刻,不准许女子大半夜的外出,何况还是跟男子待在一处。 想到她是跟温孤雾白一起来的,帝师来了几分兴趣:“这位女郎是?” 温孤雾白还未答话,岁岁便道:“我是世子的婢女。” 帝师不语。 不像。 谁家婢女敢抢在主子面前开口? 谁家婢女的衣着气质不差望都贵女半分? 不一般。 温孤雾白与这小女郎的关系不一般。 而且,帝师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两人行完礼,帝师邀他们一道坐下,说:“既然来了,干脆陪老夫用完饭再走,这饭菜虽然简陋,食材比不得宣国公府的名贵,却是老夫亲手种的。” 温孤雾白掀袍而坐:“谢帝师款待。” 岁岁想到特意送来的酒酿,她将抱在怀里的坛子放到食案之上,并揭开盖子。 帝师循着香味看去,道:“是酒酿。” 岁岁一笑:“是。” 帝师又望向温孤雾白,到了这会儿,他也明白温孤雾白大晚上前来的用意了。 只是帝师的语气很是怀疑:“你真是给来老夫送酒酿的?” 温孤雾白性子冷成那样,会这么好? 温孤雾白听出帝师语气里的怀疑,心想帝师果真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不是他的作风,当即如实道:“是阿植的想法。” 帝师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就说嘛。 温孤雾白在明礼堂多年,从不来他的府邸拜访。 这回夜里前来,还带了酒酿,这乖巧贴心的举动,怎么看都不符合温孤雾白一贯给人的感觉。 可若说是温孤植提议的话,帝师就信了。 温孤雾白没有看身侧岁岁,免得被帝师看出破绽,又道:“酒酿也是她亲手做的,今晚一成功,就闹着要我送来给您老人家尝尝。” 岁岁旁听。 帝师伸手端过装着酒酿的坛子,拿过还没用的勺子舀了一部分放在碗中,尝了尝味,说:“当日老夫在课堂之上只是两句戏言,不曾想他还当了真,竟真做了酒酿,还让你给老夫送来。” 第364章 续酒 帝师吃着香甜软糯的酒酿,想起温孤植在课堂上的认真奋进,以及这两年的进步神速,再品这酒酿时,只觉温孤植是个贴心且有心的孩子。 他的面上露出一丝满足。 岁岁隔着帷帽垂下的面纱观察帝师的表情,见他喜欢,又从坛子里舀了一勺放在碗中吃起来时,嘴角的笑意随之加深。 帝师吃完,把坛子盖起来,封好,问:“酒酿既然是他做的,也是他让你送的,那他自己为何不来?” 送东西这种事情,不应该亲自出面更显诚意吗? 温孤植这人也是。 做事只做一半。 他平日在课堂之上就是这么教导他的吗? 岁岁的眸中闪过一抹心虚。 温孤植来了啊。 就在这里。 只是碍于温孤植是女子的原因,不好与帝师言明。 对帝师的才学和人品,岁岁是打从心眼里尊敬的。 她原先特别尊敬先生,觉得先生是世上最有才华也最好的人。 直到她入了明礼堂,见过帝师的才学,阅览过明礼堂的书籍,又亲身受过帝师的教导之后,才明白学海无涯,学无止境的道理。 当然,她依旧觉得先生是最好的。 另一方面,她也贪心,她还想继续当好温孤植,继续跟着帝师学习新的知识,所以关于她是女儿身的事情绝对不可以暴露,也绝对不可以让帝师知道。 否则一旦暴露,她就只能被赶出明礼堂,还会给世子惹来麻烦。 因此,送酒酿她不能露面。 不过眼下这样也很好。 她虽然不能以温孤植的身份前来相送,面见帝师,却能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方式前来。 面对帝师的询问,温孤雾白回道:“近来天冷,阿植一心想要在年前把酒酿做好,所以夜间受了寒,他怕前来会害得帝师也感染受寒,所以才让我替他走一趟。” 帝师解了惑,请温孤雾白跟岁岁动筷,尝一尝他的手艺。 岁岁婉言相拒,没有动筷。 她怕掀开帷帽会让帝师看出端倪。 虽然温孤植这个身份好用,花豚的手艺值得信任,但她面对的人可是当朝帝师,难免他老人家不会察觉到什么。 为了保险起见,岁岁只得以面有缺损,不可见人,且以婢女不该同主子一起用饭的借口推辞过去。 帝师不勉强她。 温孤雾白拿起筷子,在这里同帝师吃粗茶淡饭,也不失为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前世的他跟帝师,可没有这般相处的时候。 帝师拎过温好的酒,岁岁见状,赶忙去接过酒壶,站起身,为帝师跟温孤雾白斟满。 帝师看一眼她,又再看温孤雾白,说:“你家婢女倒是乖顺。” 温孤雾白嘴角弧度不变:“她一贯如此。” 岁岁替两人倒满酒后,又坐回去。 席间,无人再出声。 岁岁注意到谁的酒杯空了,就赶忙起身,为其添满。 帝师本不想贪杯,觉得应该把握度量,保持清醒,但一想明日就是新年,明礼堂也放假,他近来左右就是待在院子里无事可做,便也就没有阻止岁岁为他续酒。 第365章 虞夫人 岁岁前后加起来总共为帝师续了五次酒。 很快,帝师喝得有点醉意。 他变得话多起来,同温孤雾白说起了话。 谈的是秋闱试题。 帝师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温孤雾白的欣赏,他赞叹道:“好文章!真是难以想象,那样老练惊艳的文章会出自一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之手,老夫年轻时也文采斐然,也曾自傲,却在看完你的文章后自愧不如!” 温孤雾白被夸,也没有骄傲自满,只维持着谦虚的姿态说:“帝师过奖。” 帝师一甩长袖,说:“不用谦虚。” 岁岁在一旁看着,注意到帝师面色泛红,正想着要不要提出告辞时,一名仆从进来,道:“帝师,虞夫人过来了,还带了虞家女郎。” “……” 温孤雾白神色一变。 虞夫人…… 上一世,就是他暗中策划,设计让虞夫人跟岁岁见面,还吩咐泱十尫九制造出种种岁岁与失踪的虞家女郎相似的证据,让虞夫人认为岁岁就是她走散多年的女儿。 温孤雾白眸色渐深,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虞夫人去世当晚的景象。 跪满一地的仆从…… 守在虞夫人病榻前,难过地默声流泪的岁岁…… 以及在他闯入后,岁岁泪眼朦胧地靠着他,断断续续同他说的那些话。 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刻印在他灵魂深处。 除了那些,最让温孤雾白感到心疼的,是岁岁吐血的画面。 刺目的红,悲艳的红,从她的嘴角涌出,那一幕,刺得温孤雾白的眼睛都疼了,连同他的心都被狠狠地揪起来,变得皱巴巴,并疼成一团。 哪怕隔了一世,哪怕眼下的岁岁就好生生地在他身边,温孤雾白依旧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那种失去岁岁的痛苦,早已刻入他的骨髓。 温孤雾白面色一白,他情绪翻滚,捂唇咳嗽起来。 岁岁听到动静,见他不对劲,赶忙走到他的面前,刚想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了,手腕就被他蓦地攥住。 少年那种失控的想要抓紧她的力道,大的惊人,也弄得岁岁腕间泛起疼意。 岁岁的眸子里盛满疑惑。 世子怎么了? 他为什么看上去好难受? 还有……他这样的反应明显是在听到虞夫人三个字的时候出现的。 虞夫人…… 那是谁? 她跟世子认识吗? 她为何能让世子出现这样激烈的反应? 温孤雾白的眸中划过一抹慌乱。 这一世,他不会再安排岁岁顶替虞家女郎的身份嫁给他,也不会让虞夫人认她,更不会让她一次次去照顾虞夫人。 她的接近,促使前世的岁岁每日都活在无尽的悔恨与煎熬里。 可以说,岁岁的离世,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心事太重导致的。 他记得的。 岁岁越到后面,越沉默少言,眼睛里的光亮也一点一点被磨灭干净了。 这是他的错。 是他造成的。 温孤雾白不想见到虞夫人。 前世种种,是他贪心,也确是他一手策划。 然而这一世,他会吸取经验,牢记教训,再不会走前世的老路,也不想岁岁去接触这些人。 第366章 简直疯了 打定主意后,温孤雾白眼里的慌乱尽消,他抓紧岁岁的手腕松了些力道,一开口,是命令而强势的语气,却让人从其间感觉到了一丝即将被摔毁的脆弱。 少年看向岁岁的眼神之中,藏着刚刚收敛的慌乱,藏着渴求。 他冷声道:“回府。” 帝师注意到了温孤雾白的反应,不过并不觉得是虞夫人的到来刺激到了他,只以为温孤雾白身体不适。 毕竟温孤雾白体弱一事望都谁都知道。 他也曾数次在明礼堂见过。 再一想温孤雾白幼时被接连下毒的经历,帝师轻叹一声,对岁岁道:“姑娘,先扶你们世子回去吧。” 岁岁被捏得手腕生疼,但她没有说什么,只在听完帝师的话后,伸臂去搀温孤雾白的胳膊。 温孤雾白没忘记礼数,行过一礼,与岁岁往外走。 帝师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看了眼食案之上的那坛酒酿,吩咐仆从从田地里摘了些新鲜的蔬菜追出去。 他坐回椅子上。 忽的,帝师表情一变。 他一改上一刻的随意,眯起苍老睿智的双眼,方才温孤雾白与岁岁离开时的画面,与温孤雾白与温孤植在明礼堂离开时的画面重叠。 下一刻,帝师笑了。 好啊。 好一个温孤雾白! 好一个贵妃娘娘! 他们实在胆大包天,竟敢瞒着皇上做出这等欺君之事! 这二人真不愧是一家子。 让人女扮男装入明礼堂读书? 简直疯了! - 温孤雾白与岁岁还没走出府门,就有一仆从提着一篮子新鲜采摘的蔬菜追来。 泱十上前接过。 同时,虞夫人也带着虞婉秋往里走。 虞夫人的夫君是见引书院的院长,曾受过帝师的教导,两人婚后恩爱,很快生下一女,却在游街时走散,之后两夫妻便到处张贴告示,花重金寻找女儿的下落。 同时,因着书院事多,虞夫人的夫君熬了几年心力交瘁,后于十年前病逝。 虞家大爷离世前,将见引书院交予胞弟虞勉管理。 虞夫人先是经历失去女儿的痛苦,后又丧夫,接踵而至的打击将她击垮,她就此大病一场,后来便是活过来了,也得靠着汤药吊命。 虞婉秋则是现今见引书院院长的女儿,按辈分,虞婉秋得称呼虞夫人姑母。 她见虞夫人面色不好,柔声道:“姑母,您身体不好,晚些时候来拜访帝师也没关系的,况且帝师他老人家德高望重,想必不会计较。” 虞夫人轻咳几声,继续往前走,态度坚持:“不可。” 她捏着手帕,又说:“你姑父生前总会在新年前夕拜访帝师,这是你姑父生前定下的规矩,我只要还没病到下不来榻,就要替你姑父完成此事。” 今日本是要早些前来拜访的。 谁料她服药之后睡得太沉。 一觉醒来,就错过了往年前来拜访的时辰。 虞婉秋劝不动她,不再多言,随即,她注意到前面的几道人影,见温孤雾白被戴着帷帽的岁岁搀扶出来时,虞婉秋的视线率先落定在温孤雾白的脸上。 第367章 撞上 虞婉秋心中一喜,面带笑意,道:“是温孤世子!” 虞夫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温孤世子?” 虞婉秋的眼里流露出一些小女儿家的心思。 她眸光一转,面色因情绪激动泛起微红。 看着越走越近的温孤雾白,虞婉秋的心里乱成一团,想到虞夫人一年里有大半年住在寺庙清修,为失散多年的堂姐跟英年早逝的姑父祈福,平时从不出席望都一些重要场合的宴会,不结交他人,自然不识温孤雾白,亦不知望都形势,她道:“就是宣国公府的世子。” 虞夫人闻言一默。 宣国公府她是知道的。 她还见过曾在望都名气不低的温孤氏。 虞婉秋再道:“当年,温孤一族与老宣国公拼死助圣上登基,温孤一族男子尽数灭亡,宣国公府的男丁也只剩下现今的宣国公,温孤世子是温孤一族留下的唯一男丁,圣上感念温孤一族的付出,特赐温孤世子随母姓,且自他出生起便被认定是宣国公府的世子,日后,待得宣国公退位,他便可继承爵位,他的孩子也可姓温孤,继续为温孤一族开枝散叶。” 她的嗓音里压着几分激动。 虞婉秋本来对虞夫人执意来此有些许怨言。 如今却只余开心。 因为,她竟然能在这里偶遇温孤世子。 往日参加宴会时,因着温孤世子极少出席,又因时下男女只得分席而坐,分区而处的规矩,女眷们若是主动去找男子说话便会遭人诟病,所以虞婉秋只能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偷偷看着人群里被簇拥的温孤雾白。 这回来帝师的府邸拜访,是她头一回离温孤雾白如此近,也是她头一回将他的长相看得如此清楚。 虞婉秋屏息。 她的心跳快得厉害。 要过来了…… 不知她今日脸上的脂粉可有不适合的地方? 香粉是否好闻? 衣裙可还妥当? 还有,她要怎么跟温孤世子打招呼? 虞夫人看向前方的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冷着眉眼。 这一世与虞夫人的提前相遇,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但他前世调查过虞夫人的背景,知晓她的亡夫曾是帝师的门生之一,因此对于虞夫人会出现在帝师府邸一事,并不意外。 在温孤雾白的印象中,虞夫人是一位知书达理,性情婉约,又对晚辈严厉的妇人。 她的身体常年不好,整日郁郁寡欢。 岁岁每回见完虞夫人,陪虞夫人说完话,回来总闷闷不乐。 虞夫人的眉眼间,也常年积着一团阴霾和抹不去的悲伤。 那是由于她沉浸在失去女儿跟夫君的悲痛里走不出来所致。 她像是自我惩罚一样,让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又不肯走出来,还总爱拉着岁岁,跟岁岁说起过往的事,再把失散女儿幼时的一些喜好强加给岁岁。 是故,岁岁才会被虞夫人的情绪所影响。 岁岁一边搀着温孤雾白,一边望向前方静立的虞夫人。 虽然不知世子跟虞夫人之间有何牵扯,但世子不想接触的,不喜欢的,必然有他的缘由。 第368章 那是谁家女郎 虞夫人对温孤雾白的关注度不高,转而打量起戴了帷帽的岁岁。 深夜同男子进出他人府邸,还当着旁人的面举止亲密,实在是不像话。 这如果是她女儿,她一定要带回家,将其关在闺阁之中,罚她抄百遍女诫,严加管束,更不允许她做出有失女子体统,有损全家颜面的事。 虞婉秋整理了一番仪容,扯出笑颜,对着迎面而来的温孤雾白盈盈一拜:“见过温孤世子。” 温孤雾白没看她,也不想看虞夫人,只捂唇轻咳。 与她们二人打过照面,简单地颔首行礼后,温孤雾白带岁岁出府。 岁岁顾着他,没心思顾旁的,也就忽略掉了虞夫人跟虞婉秋的反应。 虞婉秋看出温孤雾白面色差,不禁回想起这两年外间与他有关的传言。 有的说他短命,极有可能英年早逝。 有的说他是龙阳之好,与一名叫温孤植的男子同进同出,暧昧不清。 还有的传得更过分,说他体弱,一到寒冬病得难以下榻,甚至无法……,总之,就是女子若嫁他,跟守活寡无差别。 虞婉秋听到这里,气恼不已。 那些人分明是胡说八道。 他们嫉妒温孤世子的才学,高洁的品性,想不到别的能玷污温孤世子名誉的话,才在外面胡乱编造,弄得流言四起,导致有段时间别人说起温孤世子时,总把他跟‘龙阳之好’这等污秽的字眼挂钩。 世子高风亮节,如仙,胜玉,怎可能是那等龌龊之流? 世子也绝不可能英年早逝。 退一步讲,纵然世子身体虚弱,只要肯舍金银,寻名医,为其费心调理,他的身体总会有所好转。 况且,流言传得再凶,也不妨碍温孤世子依旧备受望都女子的追崇与爱慕。 虞夫人轻咳两声,她的视线从温孤雾白的背影移开。 她与虞婉秋的关注点不一样。 虞婉秋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温孤雾白。 而虞夫人则是皱紧眉头,望着岁岁离去的背影。 良久,虞夫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赞同的情绪,她出声问身边还在想温孤雾白想得入神的虞婉秋:“秋儿,那是谁家女郎?” 虞婉秋的脑子仍有些晕乎,目光迟迟未收回,她一时没听清虞夫人的话,下意识问:“什么?” “……” 虞夫人无奈地看她一眼。 她也年轻过。 也懂得少女心事。 一看虞婉秋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知道她是一颗芳心落在了那位温孤世子身上。 她承认,这位温孤世子确实生得好,气质好。 但他再好,也未必跟虞婉秋有缘。 察觉到虞夫人的目光,虞婉秋再一想自己刚刚的失态,以及跟温孤雾白匆匆打过的照面,意识到自己当着长辈的面出了丑以后,面色更红。 虞夫人只好再问:“我刚问你,那位出现在温孤世子身边的女郎是谁?你可曾见过?” 经虞夫人一提,虞婉秋这才惊觉方才还有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立在温孤雾白身边。 且那女子是搀着温孤世子的…… 两人的举止也熟悉自然。 第369章 红痕 虞婉秋目光微变,心里咯噔一下。 温孤世子不是不近女色吗? 那他身边怎么会有女子? 还是在深夜一同与他出入帝师的府邸…… 虞夫人一看虞婉秋满脸疑惑,就知她方才多半只顾着看温孤雾白,根本没心思注意其他,更不知道那名头戴帷帽的女子是何来历。 虞婉秋苦想了好一阵,仍是找不出来关于岁岁的半分印象,说:“姑母,秋儿不知道那名女郎是谁,不过温孤世子素来不近女色,听闻他的身边至今还没有通房,秋儿想,方才的女郎多半是他的婢女。” 虞夫人道:“你没注意那女子身上所穿的布料吗?” 虞婉秋:“这……” 虞夫人:“我就算鲜少出门,也知晓那料子必然昂贵。” 虞婉秋的脸上划过一丝慌乱。 虞夫人摇摇头,说:“深夜与男子出入,这女郎不顾惜名声,不懂矜持,着实不像话。” 虞婉秋没再开口。 确实不像话。 可又让人忍不住的嫉妒。 能让温孤世子深夜带在身边,还前来拜访帝师的女子,说明温孤世子对她很信任,也很器重。 然望都近来并未流传出温孤世子跟哪家贵女走得近的消息,也没听说宣国公府中意谁家女郎,想给温孤世子挑选世子妃。 所以,虞婉秋几番思索之下,还是更倾向于那名女子是温孤雾白婢女这一猜测。 那人既是温孤世子的婢女,那在外穿得好些也没什么。 虞夫人见她见了温孤雾白之后便心不在焉,走路都不看路时,皱紧眉头,道:“温孤世子确实惊艳,姑母也从未见过生的这般好看气质又这般出众的儿郎,但他与那女郎举止亲密,多半是与那女郎之间有些情意。” “……” 虞婉秋听出了虞夫人话里的暗示,面色微白。 她嘴上没反驳,心里却说不可能。 即便,即便事情真如姑母所言,温孤世子与那女郎的关系不一般, 那也一定是那女郎不知廉耻,是那女郎缠着温孤世子,而非是温孤世子待她不同。 - 出了帝师府邸,一进马车,温孤雾白的咳嗽便止住。 虞夫人的出现,让他方寸微乱,又生出些烦躁。 岁岁其实是有些疑惑的,她想问一问他虞夫人是谁,见温孤雾白面色不好,又歇了问的念头。 没再听到温孤雾白咳嗽后,岁岁的担忧少了一些。 她安静地坐在温孤雾白身边。 这会儿帝师不在,也没有其他人,岁岁便不用再担心会暴露她是温孤植一事。 她抬手摘下头上的帷帽,露出巴掌大的脸儿来。 少女将帷帽放在一边,两手撑在身前。 她的掌下,是柔软的垫子。 她身体前倾,凑近些,认真观察温孤雾白的面色。 见他还是容颜苍白,她秀眉微拧,问:“世子,你好点儿了吗?” 温孤雾白抬眸,与她目光相对。 在看见少女那双乌黑水润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脸时,他慌乱的心绪随之一定。 随即,温孤雾白就注意到了岁岁腕间泛起的红痕。 第370章 不疼 他想起了方才得知虞夫人到来回忆起前尘往事时的失控,知晓这是自己情绪激动之下没能控制好力道所致。 温孤雾白眸光一变,望着少女腕间惹人瞩目的那处红痕。 她皮肤白,要是留下痕迹,消散得也慢。 这红痕瞧着颜色略深,想要尽消,怕是要在她的腕间留上两三日。 温孤雾白伸手过去,冰凉的指腹,轻柔地落在她的红痕处,他像是怕弄疼了她似的,力道很柔很柔,说话时连嗓音都放柔了许多:“疼吗?” 岁岁摇头:“不疼。” 她骗他的。 初时被他攥紧时她是疼的。 还差点叫出声。 不过这会儿他松开了她,这股攥紧她腕间的力道一消失,她手腕处自然不疼了。 温孤雾白盯着她,指腹在她腕间的红痕之上轻轻摩挲。 他知道的,她很怕疼。 因而一看岁岁眸间闪烁的神色,他便知晓她没说实话。 他轻柔地勾起薄唇,嗓音沉润,在寒冷的夜里带着一股暧昧的潮意:“骗子。” 岁岁抿唇:“……” 温孤雾白收回指腹,想到这些年每个月往岁岁房里送的瓶瓶罐罐,其中有很多都是护肤养颜的,也有可以消除疤痕祛除淤痕的雪肤膏,叮嘱道:“一会儿回去记得擦香膏。” 岁岁点点头,乖巧地不得了:“嗯嗯。” 她现在被养得老娇贵了。 一双手被护理得白嫩嫩的。 而且每月香膏铺子送的瓶瓶罐罐她都有好好用,没有浪费世子给她花的每一分钱。 当年进府时,她的身上还有不少旧伤,手心里也有一层层因劳作而起的茧子,但自从入了空净院,在几百个日夜的精心涂抹下,她身上的伤痕消失,手上的茧子也不见了。 温孤雾白又近乎保证地说:“以后不会了。” 他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失控。 不会掌控不好力道。 岁岁眯起眼眸笑着,一副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信的模样。 温孤雾白看得心中一软。 尽管这一世的不少事情出现了变化,岁岁的性情比前世活泼明媚许多,但有些骨子里的性情还是在的。 他想到她的隐忍,她的倔强,又道:“下回疼要说。” 他是有理智在的。 只要她说疼,说难受,他就会及时清醒,也会及时收回力道。 岁岁继续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心底愈发软的一塌糊涂:“……” 这样乖软懂事的岁岁,实在招人喜欢的很。 马车一路平稳地行驶着。 晚间寒风阵阵。 每行过一处地方,都会传出或大或小的爆竹声。 新年前夕,孩童们不用去学堂读书,精力又足,喜欢结伴在道路上跑来跑去,也有胆子大些的孩童蹲在点过爆竹的地方挑挑拣拣,从红色碎屑里找出完整的小的爆竹,并用火柴再次点燃。 ‘啪’地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岁岁坐在马车里,听到了放烟花的声音,她推开小轩窗,抬眼一看,就见漆黑的夜空里果然有人家在放烟花。 她正准备开口让温孤雾白一起看,就见有孩童将爆竹扔来! 第371章 不分男女老幼 岁岁瞪大眼睛,眼见点着火星子的爆竹朝自己丢来,她先是吓得一愣,随即来不及关小轩窗,反应极快地扭身往马车里一躲。 ‘啪’地一声,爆竹在空中炸开! 岁岁面色一变。 那声音震得她耳膜发痛。 有炸开的红色碎屑被寒风吹进马车,落于岁岁发间。 扔爆竹的孩童叉着腰,嚣张地站在原地,胖胖的面上毫无愧疚之意,看到岁岁被爆竹炸开的声响吓到躲进马车里不敢往外看以后,那名孩童哈哈大笑起来。 在那名孩童的身后,他的几位同伴也跟着大声发笑。 经过的路人的则被这一幕吓到。 在大安,能乘坐马车的人不少,但能乘坐如此彰显身份马车的人家却是非富即贵。 这群孩子真是顽劣起来不知道天高地厚。 温孤雾白抬手捂住岁岁的耳朵,即使他的反应够快,也始终是慢了一拍。 感觉到岁岁吓得双肩微抖,再瞥见马车里散落的红色碎屑以后,他面色一冷。 温孤雾白长眸危险地一眯,透过没有关上的小轩往外看去,冷淡的目光,一一扫过外面正在放声嘲笑岁岁胆小的几名孩童。 他这人打定主意要跟谁计较的时候,往往是不分男女老幼的。 尤其对待顽劣成性的孩子,更是不会忍让半分。 这群孩童的父母既然对他们疏于管教,导致他们以捉弄他人为乐,那么,他不介意抽出点时间,替他们这些不合格的父母好好地教上一教。 温孤雾白神色一收,他伸臂将吓到的岁岁拥入怀中,对外沉声道:“尫九,去教教这些孩子该怎么做人。” 尫九看着前面那群孩童,阴险一笑,对温孤雾白道:“是!” 下一刻,他飞身跳下马车。 温孤雾白见状,随手将小轩窗关上,注意到岁岁发间落下的爆竹炸开后的红色碎屑时,他抬指将其拿开扔掉,并一下一下轻拍岁岁后背。 眨眼之间,尫九便出现在那几名孩童面前。 为首的孩童眼见不妙,转身就跑,却被尫九单手拎起。 尫九一扬臂,接住泱十扔来的绳子,再把绳子挥动得如灵蛇一般将其他几个孩童绑成一团。 尫九一手拉住绳子,把他们扯到跟前来,看他们叠罗汉似的倒在一处,笑着蹲在对着岁岁扔爆竹的罪魁祸首面前。 他几下将捆住其他几名孩童的绳索绑在腰间,另一手用力地捏住孩童的脸。 那孩童起先还假装不害怕,他的脸被尫九的手捏成皱巴巴的一团,说着大话:“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是这条街的街霸,你要是敢打我,我爹一定会找你算账。” 尫九不在意地笑笑,这种吓唬人的把戏,对他没用。 他拍拍孩童肉乎乎的脸,觉得这孩子不管教不行,也猜出这孩童定然老用这一招去吓唬别人,欺负别人。 尫九冷冷说:“我对你爹是谁没兴趣,但我保证,等会儿你们都得跪着叫我爹。” 几名孩童听完,意识到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以后,双肩一抽,害怕得眼泪直掉。 第372章 不经意地 尫九咧嘴一笑,他不吃孩童哭闹认怂的那套,也并不认为小孩子做错了可以原谅,小孩子不懂事这个说法就是免死金牌。 他继续伸手在为首那名孩童的脸上拍了两下,发出‘啪啪’的声响,狞笑了下:“混小子们,遇到我家主人,算你们倒霉。” 捉弄谁不好? 捉弄岁岁姑娘。 这群熊孩子,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是吧。 先前还叫嚣的孩童见搬出爹这一招吓不到尫九,对方又比自己高出许多,被拍过的脸颊隐隐发痛后,当即认怂,‘哇’地一声哭出来。 尫九听着这响亮的哭声,不顾路人谴责议论的目光,笑得更为开怀。 爱扔爆竹是吧? 爱恶作剧,爱欺负人是吧? 正好近来听风阁无事,望都也没其他动静,今晚他就遵从世子的命令留下来,陪这几个孩童好好玩玩。 他保管会让他们体验一下被扔爆竹的快乐。 -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往回宣国公府的方向去。 岁岁先前吓得脑袋一阵空白,又被温孤雾白捂住了耳朵,所以她没听清温孤雾白对尫九说了什么,只注意到少年红艳艳的薄唇开开合合。 她瞪着眼,趴在他的怀抱里。 待耳膜不再刺痛,周围也没了那群孩童刺耳的笑声以后,岁岁知晓这是没事儿了,她绷紧的神经一松,并非调整好心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神。 适才发生的一幕,让岁岁的记忆倒退回曾经被村里的孩童们联合起来欺负的时候。 她这人比较不走运。 还因为长得瘦小,容易被其他的孩童欺负。 先生离世以后,她被钱氏带走养在家中,经常被钱氏呼来喝去,就算发着高烧也要下地干活,一个不如钱氏的意就会被毒打一顿。 而往往过年前后的那段时间,岁岁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钱氏的三个孩子十分顽劣,他们会像方才这群孩童一样去燃烧过的爆竹堆里寻找没炸开的爆竹,然后一颗颗收集起来,点燃去戏弄其他孩子。 戏弄不到同村的孩子,或是被戏弄回来以后,他们就联合起来欺负她。 岁岁那时没人护着,只能躲在破败的房间里,裹紧散发着霉味的被子。 看着一颗颗从木窗被扔进来炸开的爆竹,她吓得瑟瑟发抖。 她不怕爆竹。 她就是不喜欢被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戏弄和欺负。 靠在温孤雾白的怀里,闻着少年身上好闻又让人安心的苍术气息,岁岁慌乱的心一点点沉静下来。 落在她手背的手掌,仍一下接着一下地拍着。 那股轻柔的力道,带着安抚的力量,让岁岁感觉自己像是泡在了暖呼呼的泉水里面似的。 不怕。 她长大了。 她还有世子呢。 世子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陪着她,保护她。 岁岁想着,红润润的唇瓣勾出一点笑意,在感受到温孤雾白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以后,她再一想两人抱在一起的举止于理不合,当即决定拉开距离。 她柔软的唇瓣,却在她仰头时,不经意地擦过男子凸起的喉结。 第373章 那样致命的位置 流动的空气里,暧昧浮动。 岁岁眼睫轻颤,心里一慌。 意识到自己刚刚无意对着温孤雾白做出了轻薄之举后,她白皙的面颊‘腾’地一下爆红,就连坐姿也变得更为端正。 她低着眉眼,不敢看他。 在她温软的唇瓣擦过他喉结时,温孤雾白眸色转变,神情也略不自然。 怎么就那么巧合得亲到了呢。 还是那样致命的位置。 岁岁唇瓣微抿,一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要多老实有多老实的样子。 她的眸中涌现懊恼。 怎么就轻薄了世子呢? 还亲了那样的位置…… 温孤雾白比她调整得快,只见,他薄唇一勾,眼里最初掠过的惊讶消失,随之涌现的,是说不出的满足与愉悦。 两年,快三年了。 他平平淡淡地守着她,陪着她,这样规矩地过了一日又一日。 眼见她距离及笄的时辰越来越近,他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而他着急的方面,是她至今没有在情爱一道上开窍。 不过看眼下的情况,似乎用不着他刻意引导,因为她跟他都会在这样一日日的相处里面自然而然地发生某些美好的意外。 相信假以时日,岁岁纵然在感情方面再迟钝,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欢,以及他藏了多年的爱意。 见她乖巧端坐自觉有错的模样,温孤雾白嘴角扬起的弧度扩大。 岁岁两手规矩地放在身前交叠。 她低垂着脑袋,面上呆呆的,双目紧盯袖间的刺绣,心里纠结的厉害。 要不要开口认错? 可如果认错的话,会不会把本就尴尬的氛围弄得更尴尬? 况且……刚刚所发生的状况只是一场谁都没能料到的意外啊。 再说她又不是故意轻薄世子的。 温孤雾白盯着她逐渐红润的耳根,回想起方才她唇瓣擦过喉结时的温软,以及那一点带着水意的潮湿,忽觉浑身有些燥热。 他无声地吞咽了下,将视线从岁岁的唇上移开,转而抬指,摸了摸自己被亲过的喉结。 其实,他很喜欢这样的小意外。 岁岁恰好看见他的动作。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擦过那凸起的喉结时,也让她再次回想起方才唇瓣擦过他喉结的那一幕。 她感觉空气里的热意正在攀升。 下一刻,岁岁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侧过脸,再次将小轩窗推开。 迎面砸来的寒风,使她脸上的热意退了些。 温孤雾白用指腹摩挲了两下喉结,开口时,嗓音透着勾人的哑:“不冷吗?” 岁岁感受着砸在脸上的寒冷,只觉得混沌的脑子愈发清晰,见温孤雾白没有主动提及方才的小意外,她在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又将视线落在外间,打量起街道两旁挂起得喜庆洋洋的红灯笼。 这回周边没有玩闹的孩童。 遍地的爆竹碎屑,被风吹至空中,或高或低地盘旋。 她唔了一声,说:“不冷。” 温孤雾白见她贪凉,知她是窘迫,是不知所措,也没有开口挑破,只温声叮嘱:“小心受寒。” 岁岁不敢看他,敷衍地‘嗯嗯’两声。 第374章 第三年 望都的某处角落。 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合着孩童们嘹亮的哭声响起。 尫九把买来的爆竹一颗颗拆掉,然后点燃,再丢到那几名被捆起来的孩童周围,见他们吓得抖个不停,双肩哭得一抽一抽时,他也没有丝毫心软,继续面不改色地往前面扔爆竹。 现在知道怕了? 他们欺负别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别人会害怕呢。 孩童们的哭声越来越大。 到最后嗓子都哭哑了。 尫九把他们收拾老实后,孩童们一边流着鼻涕眼泪,一边哑着声音跟尫九连连保证再不会用扔爆竹的方式去捉弄他人。 尫九见状,觉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笑着替他们解开绳索,再大发慈悲地让他们哭着回家,各找各妈。 看着跑得飞快的几名孩童,尫九拍了拍手。 任务完成。 打道回府。 - 马车一到宣国公府,岁岁就快速跳下去,她也没等后面的温孤雾白,拔腿往府里跑。 她这反应,看得府门前的护卫一愣一愣的。 岁岁这是怎么了? 被欺负了? 温孤雾白落地站定,看到岁岁在黑夜里舞动的青丝跟飞扬的裙摆时,压了一路的更好心情再也掩饰不住,连同今夜遇到虞夫人的不快尽数消散。 他的手里拿着岁岁用过的帷帽,薄唇微勾,迈着悠闲的步伐进府。 - 岁岁一路跑回后院,她没管花茔跟花豚好奇的目光,不敢停歇地冲回房间,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靠在门框处,抬起手,用了点力道地拍起自己的两颊来。 她要睡觉! 她要把今晚发生的一切全忘了! - 夜间。 寒意加重。 又下了一场雪。 翌日一大早,鞭炮声响彻,下人们将地上的积雪清扫干净。 晨间事忙,老太太这一年的身体不再如去年那般硬朗,便免去了晨间请安的规矩,宣国公府的小辈们也可以呆在各自的院落里睡个回笼觉。 岁岁没能睡好。 她一早醒来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昨晚在马车里发生的事情,终究没能如她所愿忘个干净。 而且不仅没忘记,还越来越清晰。 岁岁也因此比往日早醒了半个时辰,她见还没到陪温孤雾白用早饭的时间,想到昨晚出门前撞上了萧若经,还答应了要给他送酒酿的事情,便收拾妥当后准备了一小坛子的酒酿。 岁岁这回做的多,单单是空净院的人也吃不完,所以在征得温孤雾白的同意后,她将酒酿平均分成一小坛一小坛的份量,再送往各处院落。 如此一来,今年国公府的厨房便不用再制作酒酿,并省了一笔开销。 老太太今早想吃甜的,她待在暖意融融的屋里,听着各处响起的鞭炮声,找了本书翻看。 李嬷嬷将空净院送来的酒酿接下,然后吩咐底下的人煮了,端给老太太尝。 老太太尝了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吃完后,老太太将空碗放到一边,说:“今年府里厨子酒酿做得好,不像去年一样甜的发腻,李嬷嬷,你待会儿给厨房制作酒酿的人给些赏银。” 第375章 是岁岁的手艺 李嬷嬷立在一旁,命人进来将碗撤下,想起今早空净院的人去到各个院里送酒酿一事,再一想逐渐在空净院长成并且被另外相待的岁岁,李嬷嬷心思一动,说:“是岁岁的手艺。” 老太太语气不明:“是她啊。” 李嬷嬷听不出老太太话里的喜恶,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话。 见过府里太多踩高捧低,心思不正的,李嬷嬷觉得岁岁看着本分老实,还挺顺眼。 可这话李嬷嬷不好同老太太说。 主子的心思难猜。 最好别猜。 老太太沉眸。 她对岁岁的印象颇深。 尤其是温孤雾白曾为了岁岁跟萧卉当众吵起来的那一幕,令老太太每每想起,每每听到岁岁的名字,都会记起此事,心中发堵。 “雾白待她是不同的。” 空净院丫鬟少,因而岁岁受宠一事放在宣国公府不是秘密。 老太太也对温孤雾白养岁岁的方式感到不喜,还曾当众表过态,示意温孤雾白收敛一下对岁岁的特殊,免得传出去招人话柄,可温孤雾白养人用的是自己的钱,没有动用府里的公账,这便导致老太太不好说什么,更不好暗示秦氏出面劝说温孤雾白。 老太太忽然看向李嬷嬷,问:“你觉得岁岁如何?” 李嬷嬷一笑:“瞧着是个踏实本分的性子。” 被世子那样疼着,宠着,照理说应该是在他人面前趾高气昂的,但李嬷嬷见过岁岁好几回,私下里也没听说岁岁仗着空净院的名头在府中作威作福。 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岁岁品行难得。 换成旁的丫鬟被世子这般宠着,怕是会在别人面前摆谱,把自己当成主子。 然而岁岁再在世子跟前受宠,每回出现在人前依旧客客气气的,也没有刻意宣扬世子待她的不同,更没有养成一股子张扬跋扈的劲儿。 由此便能说明,岁岁虽然年轻,性子却稳得住,也并非是恃宠而骄之人,心术不端之辈。 “一会儿多给那孩子一些赏钱吧。”老太太看不惯岁岁事实,可岁岁在宣国公府三年也从未出过错处。 再者,李嬷嬷在她身边伺候了数十年,能被李嬷嬷夸一声踏实本分,实在不易。 老太太说完后,想到岁岁拔高的身量和长开的五官,又道:“我若记得没错,那孩子该及笄了吧。” 李嬷嬷:“是呢。” 老太太陷入沉思。 是能收房的年纪了。 温孤雾白身体弱,老太太是想安排个懂事的过去伺候,但她深知温孤雾白不是谁都会看得顺眼的性子,想来岁岁能够留在空净院三年,必定是得了她这宝贝嫡孙的眼。 罢了。 她这孙儿既喜欢,那便如了他的意,让他像养个玩意儿似的继续养着。 - 岁岁的面前还剩下一小坛酒酿。 这是应该送到萧若经院子里的。 眼下花茔花豚她们送别的院儿里去了,院里的人都在忙着准备新年事宜,脱不开手,岁岁不想去麻烦别人,于是,思忖过后,她抱起这坛酒酿,往萧若经的院子里去。 第376章 谁都想过得好 萧若经此时还在睡懒觉。 以前萧膑还在国公府时,萧若经碍于这位老父亲的威严,碍于规矩,日日保持规律的作息那是没办法,且他还得去国子监读书。 但眼下国子监放假,去老太太院里请安的次数减少,昨夜又被萧若岩抓着温习了好一阵子的书,加之外面天寒地冻,萧若经一睡下就不想起。 流月守在外间。 她如今身段玲珑,出落得有了几分姿色,这大半年来,陆陆续续有府里的小厮给她递东西,表心意。 然流月压根瞧不起那些买簪子送银镯的小厮。 她是过过苦日子的,不想嫁去贫穷之家。 流月扶了扶鬓间的红玉簪,随手理了一下散落在肩颈的头发,下巴微抬,对频频给她递眼神的小厮视而不见。 这人她认识。 私下给她送东西好几回了。 只可惜家里兄弟姐妹多,太穷。 流月幼时吃过不少苦,后侥幸地入了宣国公府,跟在萧若经身边伺候,她很小的时候就觉得,当穷人家的媳妇,比不得当富贵人家的通房妾室。 虽说通房妾室身份卑微,但月银跟待遇摆在那里,且吃喝不愁。 这样衣食不缺的日子,哪怕被人议论,被人说上不得台面,当不了正妻,那也要比每日为了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发愁和去争取来得好。 流月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知晓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出身,也知晓自己有几分姿色,所以这两年都在尽心竭力地伺候萧若经,也时常会跟青锁姑姑禀报萧若经的动向,让秦氏得知。 秦氏活了大半辈子,岂会看不明白流月的心思? 可秦氏不在意,也容得下。 况且,世家大族的子弟,屋里多两个长相不错身份低些的通房,或养几个温柔可人的妾室为家族开枝散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萧若经若中意流月,自然会同她提,再将流月收入房中。 可若萧若经没同她提,就说明萧若经目前并未有此打算。 面对流月的一再谄媚讨好,秦氏该赏的该赏,该夸的夸,却也不会给流月过多许诺,更不会纵容流月在萧若经的院中自认高人一等,对其他仆从颐指气使。 当然,丫鬟生出想要往上爬的心思也实属正常。 谁都想过得好。 这不是错。 而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心理。 也是生而为人的权力。 流月从来不会遮掩自己的欲望,她会跟一些长相尚可的小厮暧昧暧昧,会收他们一些首饰来装扮自己,或者存起来当私房钱,但从来不会给他们承诺任何事,更不可能答应他们同他们单独出去游街。 她不是没有动心过,而是她真的这么做了,第二日府里就会流传出她跟谁谁谁在一起的言论。 那她的名声就坏了。 名声不好,意味着她的通房梦会碎。 屋里有了动静。 流月猜是萧若经醒了,她收了心思,理了理形容,再端过一旁备好的热水,抬手叩门。 待得到里面准许进入的声音,她方扯出一抹柔媚的笑容,推门而入。 第377章 回礼 萧若经正在伸懒腰,他的衣袍有些不整。 见到流月进屋,他也没看她精心的妆容和发饰,只走到在木架上搁好的脸盆前,弯下腰,掬水洗脸。 流月拿着手帕站在一旁,眼神爱慕地望着萧若经,正想掐着嗓音找话,外面就有下人来报: “三公子,空净院的岁岁来了。” 萧若经抬指擦掉眉眼处的水滴:“让她进来。” 流月举着手帕,在一旁柔声道:“三公子,擦擦脸。” 萧若经没看她,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擦完脸以后,走到屏风后面整理衣袍,注意到一旁放着的首饰盒时,萧若经一笑,伸手拿在手里。 流月早就注意到了那个首饰盒了,不过没有萧若经的准许,她不敢偷偷打开。 原本流月还抱着幻想,觉得这首饰盒里面的东西多半是赏给她的,此刻见萧若经拿着首饰盒等岁岁来时,流月哪里还能不明白。 三公子嘴上说讨厌岁岁,心里却不一定。 谁讨厌人还会给对方准备新年礼物? 岁岁抱着酒酿进来,她正想着把酒酿交给一旁的流月,萧若经却背手而来,他冲她笑了笑,盯着她手里的坛子,一把接过后,闻了闻酒酿的香味,说:“不错,倒还记得本公子同你说的话。” 岁岁将酒酿送到,惦记回院里陪温孤雾白用早饭一事:“三公子,酒酿我已送到,今日新年,府里忙,空净院里也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我得先回去了。” 答应过的事情要努力做到。 这是岁岁的原则。 眼下事情已经完成,就没了留下的必要。 岁岁说罢,转身就走。 萧若经将酒酿交给一旁的流月,让她捧好,还警告她要是不小心摔了就扣她半年月银。 流月捧着手里的坛子,笑容僵住。 萧若经大步过去,三两步追上快要出门的岁岁,伸臂抓住她的胳膊,再往她面前一站。 岁岁被他抓住,只得停住,她抬起眼,问他:“三公子还有事吗?” 萧若经将藏在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岁岁:“?” 萧若经勾着嘴角,他拉过岁岁的手,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将首饰盒放在她的掌心,说:“你别多想啊,本公子就是路过时觉得这首饰长得丑,与你甚配,所以顺手买下来了。” 岁岁盯着这首饰盒,想到萧若经曾经送她的珠花,再次怀疑萧若经的审美是不是跟正常人的轨道偏离。 萧若经松开她的手腕,不敢看岁岁澄澈的目光,他一指流月捧在手中的酒酿,对她道:“本公子向来公平,你送我酒酿,那我自然应该回礼。” 听闻小傻子为了做酒酿还失败了两回,她在空净院吃的穿的虽然不缺,又有二哥护着,无人敢欺负她,可她这回用月银买了这么多制作酒酿的材料,想来兜里没剩几个子了。 岁岁握着手里的首饰盒,想到萧若经的脾气,若是不接受会惹得他生气,当下便没有推辞,她将东西收下,道:“多谢三公子。” 萧若经嘴角的笑意扩大:“不用谢。” 第378章 吉祥话 岁岁拿着首饰盒,觉得收了礼,还是要谢谢的。 萧若经又欠欠地道:“反正本公子就是随便买的。” 岁岁盯着他:“哦。” 萧若经:“……” 他说随便,随手,她就真信啊。 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 岁岁确实没想其他,温孤雾白每月都会让人往她的屋里送首饰,还有贵妃娘娘赏赐的一大堆,这导致她从来不需要在这方面费心思,也并不知晓首饰分为哪些档次和店铺。 捧着酒酿的流月嫉妒得双眼冒火。 那首饰盒分明是望都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做的。 有钱也未必有货。 若照着首饰铺的规矩,这首饰盒里面的东西少说也得提前半月去店里确定好,这样首饰铺才会安排底下的工匠去做,之后等做完,再根据定下的时间准时送到。 这就是说,早在年关之前,萧若经就想好了要送岁岁过年的礼物。 这般用心,三公子怕是喜欢岁岁。 流月危机顿起。 也不知岁岁怎么就那么好命。 当年那么多被牙婆送进来的奴婢里面,只有岁岁能入世子的眼。 自此之后,岁岁便被世子当做世家贵女一样娇养。 平日里,哪怕她们不靠近空净院,也能从一些人的嘴里听到跟岁岁有关的事,府里的丫鬟得知后,哪个不嫉妒? 出身卑贱。 却有天大的好运。 这样的际遇谁不想要? 流月本来想着,她进不去空净院,那就留在三公子的院中好好伺候。 毕竟三公子除了脾气坏点儿,对下人是极好的。 今日,如果没有岁岁出现,没有发觉三公子对岁岁的在意,流月想要当通房的美梦便会一直做下去。 不行。 她得想法子除掉岁岁。 不能让岁岁成为她的威胁。 岁岁担心回空净院晚了,收好首饰盒就要再走,萧若经忽然说:“收了东西,就准备走了?” 岁岁以为他有意为难,小心发问:“三公子想如何?” 萧若经觉得这丫头没良心的很,他忍住揍她的冲动,说:“总该说句吉祥话吧。” 岁岁陷入了思索。 吉祥话…… 恰巧,远处有爆竹声接连响起。 岁岁眼睛一亮,对着萧若经盈盈一拜:“三公子,新年快乐。” 萧若经压住嘴边的笑意,见她笑起来明媚动人,心跳顿了一顿。 注视着岁岁转身离开的背影,他轻声道:“新年快乐。” 流月站在旁边,见萧若经迟迟盯着岁岁离去的方向不收回视线,立即出声:“三公子,奴婢记得你不爱吃甜腻的食物,往年府里送来的酒酿都被你赏给下面的人或是倒掉,把今年的酒酿是否也要……” “谁说本公子不喜甜腻的食物了?”萧若经打断流月没有说完的话,他在流月呆住的目光下将这一小坛酒酿拿过,揭开盖子看了眼后,又说:“往年本公子倒掉酒酿,那是因为他们做的口味不合本公子的心意。” 流月:“……” 萧若经把盖子盖好,唤来存安:“去,吩咐厨房给本公子做酒酿。” 存安接过酒酿:“是。” 第379章 点爆竹 送完酒酿,岁岁一路小跑着回到空净院。 她没管路上遇到的其他丫鬟和下人,只越过他们,快速冲回空净院,再快速跑进温孤雾白的房间。 当她站立在温孤雾白面前时,已经是脸红气喘,且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 少女青丝散乱。 一部分贴在面颊。 一部分散落在前胸。 她白皙的小脸此刻红润异常。 屋内。 早饭已经备好。 温孤雾白穿戴整齐地坐在食案前。 今年他不再如往年那般畏寒,这跟他长期与岁岁一起吃药膳的原因有关,也跟他这一世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并且悉心调理有关。 他道:“晚了一刻钟。” 岁岁调整好呼吸,手里还拿着萧若经送的首饰盒,她走过去,冲着温孤雾白灿然一笑,脆生生道:“世子,新年快乐。” 温孤雾白知她去了何处,见到岁岁手中的首饰盒时,便认出那是某家首饰铺的标记,也猜到了送她东西的人是谁。 他没说什么,也只当没看见那件东西,缓声道:“新年快乐。” 岁岁过去坐下,将首饰盒放到一边。 温孤雾白不问,只抬手将她脸颊的青丝拨开:“用饭吧。” 他的动作,让岁岁瞬间记起昨晚在马车里发生的意外。 原本她没想别的,但一见到温孤雾白,记忆就变得无比清晰。她心跳加快,不敢看他,只端过面前的碗,囫囵道:“嗯。” 对比她的不自在,温孤雾白则淡定如常。 他之所以这般,也是不希望岁岁过于在意这种小事。 岁岁低着脑袋,握着筷子,埋头扒饭。 温孤雾白嘴角噙笑,没有提及昨晚一事,只拿过一旁的碗,熟练地给她夹菜。 一顿早饭,就在这样尴尬又暧昧的氛围中度过。 外间的爆竹声响起,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两人用完饭,花茔跟花豚便拿着爆竹在外面的树枝上挂好,尫九跟泱十蹲在树上帮忙挂爆竹。 温孤雾白与岁岁并肩站在院中,看着眼前喜庆的红,相视一笑。 岁岁还是不敢看他的下巴以下。 尤其他的喉结。 那会让她尴尬,无措。 但岁岁面上是高兴的,嘴角的弧度自扬起后就再没下去。 当爆竹全部挂好,泱十跟尫九从树上飞身而下。 花豚拿出几个火折子,率先往岁岁手里一递:“岁岁,要点吗?” 花茔则站在一边。 温孤雾白不等岁岁反应,他抬手接过花豚递来的火折子,拉过岁岁的手腕,与她一同站在比他们高出许多的树下。 树枝上,挂着一长串一长串的爆竹。 岁岁仰首,盯着醒目的红看了会儿。 温孤雾白从后面虚虚拥着岁岁,他用大掌包裹住岁岁的手,捏着火折子,对着领端一吹,火星便起。 岁岁盯着那团小小的明亮的火光。 他引着她的手,将火折子落在爆竹的引线下端。 火光一闪。 引线被点燃。 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 引线快速燃烧起来。 岁岁一惊。 温孤雾白拉着她转身往后跑。 两人气息未稳,方一站定,就听见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开。 第380章 临窗对弈 晚间,宣国公府灯火通明,格外热闹。 今年府里过年的事情交给萧有瑢跟萧有瑜打理,两人比秦氏年轻,在请戏班子,确定吃食,以及定戏方面两人通过交流,最终选定的既有老太太中意的,也有符合年轻人喜好的。 秦氏望着台上的戏曲,暗暗满意两人的安排。 虽然尚有许多方面还很稚嫩,想的不够周全,没有把一些突发情况算进去,但都是一些不影响整体的小事。 老太太满意地看了一眼萧有瑢跟萧有瑜,她明白秦氏打理内务这些年有多累,看着两位女郎出落得各有姿态,也都十分得体,还能把此次过年诸事打理得如此之好时,老太太夸道:“听闻你这几个月都在亲力亲为地教导她们,辛苦你了。” 秦氏谦虚一笑:“母亲,我是她们的长辈,将来她们嫁了人,若是去到夫家样样不懂,样样不会,失了体面,那就等同于是失了我们国公府的体面,因此教导她们,也是我该做的。” 她所思所想,皆是为了萧有瑢在考虑。 至于教导萧有瑜,也是她应该做的。 好歹都是宣国公府的姑娘,她作为当家主母,不能光顾着自己儿女,而对萧有瑜这样庶出的女郎不管。 老太太点点头。 几场戏散完。 老太太照旧给各个屋里的晚辈发了红包,提前退场。 老太太一走,温孤雾白也以身体不适为由带岁岁离开。 这一晚,岁岁因酒酿一事,收到了各个院里的赏银。 其他丫鬟见她接了一个又一个红包,眼红不已。 温孤雾白跟岁岁回到空净院后,没有回屋安置,而是待在一起守岁。 今年岁岁的棋艺精进了些。 两人披着披风,临窗对弈。 外间的夜空之上,烟花一簇簇绽放。 整个宣国公府里,都是喧闹欢乐的声音。 岁岁一边下棋,一边用手托着下巴,落下一子后,她透过屋内半开的窗牖望向外间,一抬眼,恰见一簇簇璀璨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之中大片大片地绽放。 她露齿轻笑。 温孤雾白则看着她清丽润秀的侧颜。 瞥见她眼底的欢喜时,他薄唇轻勾。 - 后院。 尫九做贼似的在岁岁的妆匣之中翻来翻去,他记着温孤雾白的吩咐,前来寻找首饰盒。 奈何岁岁的首饰太多,除了每月首饰铺送的,还有宫里温孤寻赏赐的,导致尫九翻了半天都没能找到温孤雾白说的首饰盒。 他抱着一小箱一小箱的首饰,无奈地坐在地上。 唉。 世子又让他来干这事儿。 大过年的,不能让他悠哉地吃吃酒,让他自个儿快活快活吗? 泱十站在外间望风,见尫九找着找着坐在地上懒得动以后,屈指敲敲门窗:“快点。” 尫九瞪他:“别催,正找着呢。” 泱十仰头,听到放烟花的声音后,视线落在夜空之上:“再有一刻钟,就是除夕。” 尫九双肩一垂,揉了揉找首饰找得快要花掉的眼睛,怨道:“世子跟贵妃娘娘也真是,没事儿给岁岁买这么多首饰干嘛。” 第381章 及笄快乐 新年当夜的烟花总是接连不断的。 这家放完,那家接着放。 岁岁对弈到后半段,没了心思,索性仰首,盯着夜空,看着烟花在短暂的绽放过后又继续在别处绽放。 她侧身,盘腿坐着,双手捧脸,看得一脸专注,还时不时同温孤雾白说起这一团烟花的图案像什么。 温孤雾白没有学她盘腿而坐,只侧身陪她一起看。 风起。 吹起少女脑后的粉色发带。 恰好散落在落了棋子的棋盘之上。 温孤雾白盯着那发带,抬指,将它按在指腹之下。 - 子时到来。 府中咿咿呀呀的唱腔还在继续。 温孤雾白早早吩咐人熬了鸡汤,让花茔等时辰到了就将两小碗长寿面送进屋里来,他按住她发带的指腹一松,岁岁闻到屋里的香味,将视线从夜空之上抽回。 她冲温孤雾白一笑,与他一道起身,去到食案前坐定。 岁岁看着一碗色香俱全且食材新鲜丰富的长寿面,率先拿起筷子,对温孤雾白道:“世子,除夕快乐。” 温孤雾白也拿起筷子,对她一笑,缓声道:“岁岁,生辰快乐。” 也是及笄快乐。 岁岁没有父母,因此就省了及笄礼的一整套流程。 两人在空净院,安安静静地下棋,安安静静地守岁,再安安静静地吃长寿面。 - 温孤雾白今年又给岁岁给了一个很厚很厚的红包。 岁岁接过时,猜到里面是银票,至于其他的可能是别的东西。 不过她没拆开看,而是等回到房间洗漱完躺下后再拆。 老太太院里给了十两。 夫人院里给了八两。 康姨娘院里给了六两。 大公子院里给了五两。 三公子给她送了一件首饰。 岁岁不知道的是,里面的簪子已被尫九给换成了别的。 四姑娘院里给了五两。 五姑娘院里给了三两。 这些,都是岁岁因制作酒酿得来的赏。 平日府里的公子跟女郎们每个月也有月例银子,那些银钱,足够寻常百姓足足生活一年。 岁岁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把这些银钱收起来,用钱袋装好,最后才满怀期待地拆温孤雾白给的红包。 这一拆,她发现今年温孤雾白给她准备的红包竟然足足有一万五千两! 除此之外,温孤雾白还另外给她送了一处城西的庄子地契,还有一处是位于樊笼大街的酒肆。 岁岁瞪圆眼睛。 庄子…… 酒楼…… 一万五千两…… 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几何岁岁算都算不出来。 且有了这些东西,她就是个小富婆,将来即便她一事无成,即便她什么都不做,照样可以衣食无忧。 岁岁把东西收好,决定过段时日去买个上锁的小箱子将这些藏起来。 拆完东西,岁岁拉过被子,平躺在床上。 她本以为自己会因收了东西兴奋得睡不着,结果事实与之相反,她抱着这些,睡得前所未有的香。 - 年后。 年味儿还没散去,便是暴雪连连。 府中的积雪,扫了一回又一回。 初春的天儿,仍是冷的。 岁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待在房间练字。 第382章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岁岁眼下已经及笄,她的眉眼较之年前长得更开,出落得妩丽动人,只在身段方面稍有欠缺。 这也方便她继续女扮男装在明礼堂伴读。 在宣国公府,只要她恢复女装,一出空净院,就会引得府里的男子跑来围观,并引起一番激烈的讨论。 岁岁练完一篇字帖,看着写的越来越好的字体,露出满意的笑容。 温孤雾白手执书卷坐在一边,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明暖的阳光透过窗牖照进来,洒落在温孤雾白白色的衣袍上,似点点星光,也为他清冷的容颜镀上一层柔和的莹光。 他深邃的眸子在光线下变暖,秾丽的五官被阳光照得散去了几分冷与艳。 岁岁打量完字体,正想着跑去温孤雾白的面前求求夸奖,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结果当她抬目看见这一幕时,下意识将纸张挡在面前。 她露出一双眼睛去偷偷看他。 岁岁呼吸放慢。 她最近有点魔怔了。 总爱对着世子发呆。 而且……她还觉得世子哪哪都好,简直无可挑剔。 比如现在。 比如跟世子在一起的任何时刻。 上一刻,她本来还在为自己的字体继承了四五分先生的风骨而高兴,可是只要一分心,一看世子,她的注意力就会被他吸引走。 温孤雾白感觉到了她的注视。 他的长指翻开一页书,斜眼一瞧,就见她用纸张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的可爱模样。 他长眸微眯,殷红的唇,缓缓勾起。 岁岁红唇轻抿,见偷看被抓包以后,她只觉一股热意迅速涌遍她的全身。 下一瞬,岁岁心虚地别开视线,再心虚地将脑袋往下一低。 先前她还露出双眼睛,这回她却是连眼睛都被面前的纸张遮挡了个严实。 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 她竟然一次次沉迷在世子的美色当中无法自拔。 她不对。 她色胆包天。 她一会儿就罚自己抄几遍佛经,洗一洗这满脑子杂七杂八的念头,再静一静心。 岁岁因尴尬和心虚做出的一连串的小动作,引得温孤雾白低笑出声。 岁岁面颊爆红:“……” 啊啊啊!!! 她好想好想好想挖个洞钻进去啊!!! 温孤雾白眼中带笑。 他近来感觉到了。 岁岁对他的态度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 还带着点刻意的疏远。 这种疏远,不是对他的,而是对她自己的,她像是告诉自己要学会保持距离和界限,仿佛在阻止自己某些时候的行为和思想一样。 这个发现,不但没有让温孤雾白感到失意,反而让他高兴。 - 天气渐暖。 这几日,宣国公府忙作一团。 秦氏前几日给远在禹城剿灭天理教的萧膑写了信,问他能否在萧有瑢出嫁这日赶回。 结果萧膑在前不久剿灭天理教的行动中受伤,这会儿的萧膑,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跟天理教的逆党们周旋。 在得知萧有瑢即将出嫁,得知对方是旌阳侯府时,他也不过是回了封信,说明他在禹城的状况,让秦氏主持一切。 第383章 萧有瑢出嫁 秦氏捧着信件。 萧膑给出的回答,是意料之中,可又有些失望。 她与萧膑成婚数载,深知他的秉性,在萧膑眼中,宣国公府的未来,宣国公府的名声,以及宣国公府的荣耀,比任何事情都要来得重要。 包括温孤氏。 包括她。 也包括国公府诸位公子女郎。 明知如此,秦氏仍有些怨。 毕竟这回可是萧有瑢出嫁,作为父亲,他应该在场。 萧有瑢正在试穿出嫁当日的吉服,款式是提前选定的,目前试穿也是为了看看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的话,还有时间修改。 她试穿完,觉得腰身大了,正要同秦氏说,却见秦氏坐在一旁不语。 萧有瑢摘下头上的凤冠,递给一旁的司琴,叮嘱司琴捧好。 她拎起繁琐的绣满珠翠的裙摆,欢喜地去到秦氏面前,期待地问:“母亲,父亲是不是回信了?他能否在女儿大婚当日赶回来?” 今日萧有瑢不光试了大婚当日的吉服,还试了妆容。 她本不是明艳的长相,可被这一打扮出来,当即添了几分夺目的光彩。 萧有瑢额间的大红花钿之间,点了碎的金箔,这使得她眼睛更亮,整张脸也更加动人。 秦氏见她满眼期待,再一想萧膑信中冷淡的态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同萧有瑢说。 然而她不说,萧有瑢也从她的神情里感受到了。 萧有瑢眼里的光亮黯淡几分。 秦氏拉过萧有瑢的手。 她明白萧有瑢这会儿的心情。 她年轻的时候也当过秦家的女儿,也曾婚嫁,曾在大婚前的一段时日里憧憬过在婚礼当日能够父母在场,还能得到双亲的庇佑和祝福。 秦氏的家族比不得国公府尊贵,又是靠着老太太的这层关系被送进宣国公府的,家中也不止她一个女郎,不过当年她被纳入宣国公府时,父母都是在场主持大局的。 萧有瑢失落道:“父亲回不来吗?” 秦氏对她说:“你父亲前段日子跟天理教的逆党交战,受了伤,加上禹城距离望都有些远,来回奔波需要花费些时日,再说天理教那群逆党也盯着你父亲,一旦你父亲有所动作,他们便会盯死你父亲。” 萧有瑢表示能理解。 她希望婚礼当日双亲在场。 可也不希望萧膑因为要回来参加她的婚事被天理教的逆党们盯上。 - 转眼,便是萧有瑢出嫁的日子。 宣国公府的下人们忙成一团,就连空净院的人也被调派去不少人手帮忙。 爆竹声不断。 府里的丫鬟纷纷簪上红花,小厮护卫们腰间则绑着喜庆的红带。 前来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的身边。 今日萧有瑢成婚,作为兄长,温孤雾白虽然没有像萧若经萧若岩一样参与到拦新郎接人这一流程,却也站在一旁看着。 众人起哄,让温孤雾白出对子为难高彻。 高彻一身红袍,面露难色。 他去年秋闱落榜,今年的春闱也没他的份儿,论才华,他不比萧若经差,却比不了萧若岩,更比不了温孤雾白。 第384章 不出 岁岁挨着温孤雾白站立,见起哄声此起彼伏,她扯了扯温孤雾白的衣袖,踮起脚,问:“世子,要出题吗?” 她生得貌美,一出来便吸引了不少宾客的目光,加之浑身上下穿戴得不比贵女差,气质上也不输,以至于有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岁岁身上。 尤其岁岁还一直跟着温孤雾白。 这难免会让众人对岁岁的身份以及她跟温孤雾白是何关系更感兴趣。 温孤雾白看了一眼被拦在门外的高彻,捕捉到了高彻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他侧目,看向岁岁,说:“不出。” 若非这么多人在场,今儿又是高彻跟萧有瑢大喜的日子,高彻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 萧若岩知晓萧有瑢在望都颇有名气,先前也有上门提亲的人被一一婉拒,今日前来恭贺的人里,有一部分是出于嫉妒,所以才会故意提出让温孤雾白出题的话。 萧若岩出来解围:“诸位就别为难我这妹婿了,谁不知道我二弟才华享誉望都,他出的对子,或是他出的题目,怕是整个望都没有多少人答的出。” 这话不是吹嘘。 而是事实。 果然萧若岩此话一出,便引得其他人哄然大笑。 “萧大公子说的是。” “温孤世子的才华,你我都望尘莫及。” “谁提出来要温孤世子出对子的?这不是成心嫉妒旌阳侯府的高公子能取得萧家女郎,妥妥的小人心理吗?” “不是我。” “也不是我。” “……” 萧若经适时道:“哪个坏心眼儿的出这等馊主意,这不是存心让我妹妹没法出嫁嘛。” 他的话,令现场的氛围再次活跃起来。 这还是岁岁第一回看见别人成婚,并参与其中。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奇。 人群拥挤,岁岁好几次差点被挤散,还是温孤雾白手快,及时拉住了她。 秦氏牵着蒙了盖头的萧有瑢缓步走出。 虽说萧膑回不来,无法为萧有瑢主持婚礼,但只要秦氏在,她就能把该有的体面给萧有瑢做全。 甚至连萧有瑢的嫁妆,秦氏都准备了足足十几箱。 康姨娘跟萧有瑜站在一旁,看到萧有瑢凤冠霞帔出来时,一看那活灵活现的刺绣,精湛的做工,就知道秦氏花费了多少心思。 康姨娘眼睛一酸,看向身侧的萧有瑜,说:“瑜儿,母亲没用。” 萧有瑜的性情这两年愈发沉稳,闻言一笑。 她是嫉妒萧有瑢的。 嫉妒她有秦氏这样为她精打细算的母亲。 嫉妒萧有瑢嫡出的身份。 可说到底,她跟萧有瑢都是宣国公府的女郎。 她这几个月又在受秦氏教导。 此前,萧有瑜担心秦氏看不惯她跟康姨娘,会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 但这一日日的与秦氏,与萧有瑢接触下来,算是彻底打消了萧有瑜的担忧。 她将来的夫君或许比不得高彻出身尊贵,但照秦氏的性格,定会给她选一户清清白白的人家。 萧有瑜握住康姨娘,不在意道:“母亲, 我没事。” 忽然,外面来了宫里的侍卫。 第385章 美人胚子 众人听着外面的动静看去。 只见,宽敞的道路中间,行驶着一辆华丽异常的马车。 岁岁隔着人群望去,顿时认出马车,并猜到马车主人的身份。 她神色一喜。 是贵妃娘娘! 前方,有一宫人上前宣旨。 全场宾客跪下。 老太太拄着拐杖,在萧卉的搀扶下率领宣国公府的人跪在前头。 原来是皇上得知宣国公府今日办喜事,体谅萧膑人在禹城没法回来主持婚礼,所以特意派温孤寻前来代替萧膑主持,顺便照例赏赐了一堆东西给宣国公府,以及成婚的萧有瑢跟高彻。 温孤寻从马车上下来时,宫人已经宣读完圣旨。 她看了一眼被秦氏扶着的蒙着盖头的新娘萧有瑢,身穿吉服的高彻,以及跪了一地的人,还在老太太的身边看到了憔悴许多的萧卉。 萧卉:“……” 怎么又是温孤寻? 皇上除了派她出面,就不能派别的人吗? 温孤寻才不理会萧卉是何感受,对萧卉的抵触情绪也毫不在意。 能够离会儿宫,回宣国公府一趟,她无疑是高兴的。 温孤寻红唇一勾,依旧是那副大家熟悉的嚣张到不行的姿态。 她越过其他人,没有搀扶起年事已高的老太太,率先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将他拉起,对在场所有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齐声呼道:“谢贵妃娘娘!” 温孤寻对这一类的声音听得多了,懒得在意,她将温孤雾白打量一番,注意到后面的岁岁时,眼睛一亮。 她将温孤雾白丢在一边,几步走到岁岁面前,抬手一捏岁岁脸颊,又点了点岁岁额间的那点朱砂,惊喜道:“呀,当初的小女郎竟出落得如此好看了。” 被丢在一边的温孤雾白:“……” 姨母这心变得真是快啊。 早知她会这般喜欢岁岁,前世他就应该让她们早点接触。 温孤寻一来,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众人见她对岁岁的态度亲热,又纷纷猜测起岁岁的身份来。 岁岁被温孤寻拉着,夸着,有些不大好意思。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温孤寻能够回来。 并且,她感受到了温孤寻能够暂且逃离皇宫呼吸外间自由空气的高兴。 温孤寻盯着岁岁好一番打量,越看,越惊艳。 好个小雾白啊。 他当年把人留在空净院,多半是猜到了岁岁是个美人胚子。 瞧瞧这全场的女子,哪一个能与岁岁的容貌相比? 他把人养得这般好,还不费心藏起来,倒是不怕岁岁被别的男子惦记,撬他墙角。 温孤寻没忘记今儿是什么日子,她把岁岁拉到身边,走到萧有瑢跟高彻面前。 见两人站在一起很是登对,温孤寻笑了笑。 她松开拉住岁岁的手,取下腕间的镯子,拉过萧有瑢,替她戴上。 “本宫此次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贺礼,就吩咐身边的宫人准备了两箱东西放到你的嫁妆里面。这镯子寓意如意,本宫今日头一回戴,就赏给四姑娘吧。本宫祝你跟高彻事事如意,百年好合。” 第386章 他记得那一日他有多愉悦 萧有瑢感受着腕间镯子的重量,她看不见镯子是何模样,只透过盖头一角瞥见镯子的其中一角。 但她知晓宫里的东西绝不会差。 遑论还是贵妃娘娘用的。 必定价值千金。 听完温孤寻祝福的话语后,萧有瑢想起温孤寻过往在宣国公府的所作所为,她幼时不懂事,看不惯温孤寻,但又忍不住羡慕温孤寻活得那般恣意洒脱。 萧有瑢想到从今日开始,她就要告别宣国公府,成为高彻的新妇,要像母亲一样操持府里事宜,掌管中馈,觉得肩膀沉重的同时,又在无形间增添了不少的压力。 这一瞬间,萧有瑢的脑海里闪现曾经在宣国公府生活的一幕幕,意识到即将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并要脱离母亲的庇护,去到旌阳侯府时,心间一涩。 萧有瑢眼中含泪,想起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是她寻得如意夫君的日子,又在大红盖头下勾起嘴角,将种种情绪压下去以后,她对着温孤寻所在的方向一福身,哽咽道:“小女谢过贵妃娘娘。” 高彻也对着温孤寻一拜:“谢过贵妃娘娘。” 秦氏也感激地望向温孤寻。 不管两人以前有过怎样的恩怨和对彼此的不待见,可今日这样特殊且隆重的日子,温孤寻能够来给萧有瑢成婚撑场面,能给萧有瑢准备恭贺的礼物,就足以证明温孤寻如今的胸襟。 温孤寻的性子看起来没收敛,跟以前住在宣国公府时不同,实则骨子里却成长了许多。 宫里那样吃人的地方,温孤寻想要活下去,还想要在不生育的情况下盛宠不衰,必然有她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而这套生存法则,也是温孤寻在一次次的跌跌撞撞里面所总结出来的。 温孤寻往后退开两步,她一手牵着岁岁的,一手牵着温孤雾白,与宣国公府的人一同目送高彻用红绸牵着蒙着盖头的萧有瑢出宣国公府。 温孤雾白看着高彻如沐春风地背萧有瑢上轿,能够感受到高彻此时的喜悦。 此时的高彻,是喜欢萧有瑢的。 此时的高彻,也是真的高兴。 他的记忆回到前世跟岁岁成婚的那一幕。 他记得那一日他有多愉悦。 温孤雾白思绪一收,侧目看向一边的岁岁,她正沉浸在这场婚礼的喜悦当中,唇瓣绽放出动人的笑意。 萧若岩与萧若经翻身上马,两人亲自送萧有瑢去旌阳侯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敲锣打鼓地离去。 整条街的百姓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萧有瑢坐在轿子里,手中捧着一柄玉如意,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下,她捏紧玉如意的手柄,克制住离家的不舍,之后,与高彻成婚的喜悦冲散了先前的不舍。 她在盖头下笑颜如花。 - 温孤寻留了下来。 新娘子被接走了,宣国公府的宴席还是要继续的。 老太太坐在一边,偶尔会跟温孤寻说几句话,询问温孤寻在宫里的近况,然后说上几句话以表忠心,让温孤寻回宫的时候传达给皇上。 温孤寻听完后,一一记下。 第387章 任重道远,还需再接再厉 谈完正事儿,老太太找不到跟温孤寻可以聊的话题,温孤寻也没心思跟老太太闲聊。 她跟老太太差着辈儿呢。 还跟老太太自小接受的观念南辕北辙。 依着温孤寻前些年的火爆脾气,大概一言不合就得跟思想守旧的老太太干起来。 今日出宫透气,对于温孤寻来说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更高兴的是她还见到了温孤雾白跟岁岁,她情愿多花点时间坐着发呆,都懒得跟老太太在这里话不投机的瞎聊浪费时间。 老太太看出温孤寻眉目间充斥着的不耐烦。 正好,她与温孤寻在这方面的想法相当一致。 若不是碍着温孤寻现今的身份,碍着身份尊卑,她也懒得搭理温孤寻。 温孤寻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她没让温孤雾白去应酬宾客,而是把人留在身边陪着,以免那些人跑来敬酒,趁机缠着温孤雾白,让他脱不开身。 有她坐镇,那些人也不敢来找温孤雾白敬酒。 岁岁被拉着作陪。 温孤寻喜欢她喜欢的紧,非得拉着岁岁,也不管老太太拿出一堆什么不合规矩的劝阻。 在她温孤寻的世界里,只有她认可的规矩,才是规矩。 因此她喜欢谁,想对谁好,想偏袒谁,都是她的自由。 温孤寻见岁岁眼下出落得惊艳动人,注意到席间不少男子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想到岁岁已是可以议婚的年纪,语气随意地问:“岁岁,你将来想嫁怎样的郎君?” 岁岁正在吃糕点。 闻言,她清凌凌的目光一愣。 温孤寻:“……” 好吧。 看她这呆呆傻傻的样子显然是还没想过。 小雾白不行啊。 想罢,她给温孤雾白递去一个‘任重道远,还需再接再励’的眼神。 温孤雾白莞尔轻笑。 是得再接再厉。 但也没姨母想的那般糟。 至少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岁岁尽管还没彻底开窍,也还没明白他的心意,但是已经有了很好的苗头。 席间,有人问及宣国公府几位公子的婚事,其中问的最多的便是萧若岩跟温孤雾白的。 温孤雾白一直是望都世家公子里面的香饽饽,神仙肉,谁都想去咬上一口,无论各种场合,总会有人提及温孤雾白的婚事,问及老太太对于他婚事的安排。 至于萧若岩,他本就在望都颇有名气,才华不俗,又生得一表人才,如今他年岁到了,又是该成婚的年纪,自然会被不少人家注意到。 老太太对于此类问题,统统一笑置之,没有当众给出肯定的回答。 但关于萧若岩的婚事,她近来已经在私底下收集望都贵女们的画像,为他物色合适的人选。 萧若岩是宣国公府的大公子,他的婚事,不能不重视,也不能选身世不清白的人家。 最好是知根知底。 还得像旌阳侯府跟他们家一样不涉党争。 萧卉今日本想拉着沈言心前来,让她打扮一番,在人前多露露脸,顺便借此机会跟萧若岩接触。 奈何前几日,沈言心染了风寒,咳嗽连连不说,还哑了嗓子。 第388章 她是沉迷美色之徒 萧卉临出门前,又特意去沈言心的房里看了一眼。 再次确认沈言心声音沙哑的情况,见实在没法带出门见人后,只得放弃,并准备贺礼,只身前往宣国公府。 萧卉坐在老太太身边,一般只要她在,老太太身边的位置都是她的。 就连秦氏也得靠边站。 听大家说起萧若岩,并连连夸赞时,萧卉满眼可惜的看了一眼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固然好,固然处处无可挑剔,世子妃的位子也尊贵非凡,但是一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以及他说过多半让沈言心守活寡的话,萧卉便是再舍不得也只能打消继续撮合沈言心跟温孤雾白的念头。 她挽着老太太的手,见周围坐着的妇人开始夸赞起家中的女郎多懂事听话,贤惠淑仪时,她抓紧时机,不忘在老太太面前夸赞沈言心。 老太太拿她全无办法。 这是眼见温孤雾白那边没指望了,舍不得自家女儿承担守活寡的风险,中途更换目标,盯上了还未娶妻的萧若岩。 秦氏应付着其他的妇人。 她是萧若岩的生母,即便老太太在宣国公府说一不二,但是将来新妇进门真正要多接触的还是秦氏。 因而在场的不少妇人都想跟她搞好关系。 老太太见状,看了一眼秦氏。 她老了。 这宣国公府的事情以后都得秦氏做主。 眼下她还没走不动道,脑子也没糊涂,这一个个目光短浅的妇人便都忙着巴结秦氏,把她这个老太太给晾在一边。 - 宴席很晚才散。 温孤寻此次没有能在国公府住下的皇命,短暂的呼吸过外面的空气和争取到了半天的自由以后,她收敛起种种情绪,没有久留。 在与温孤雾白跟岁岁话别后,温孤寻赶在宫禁前离开了宣国公府。 她乘坐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往皇宫的方向去。 - 三日后。 萧有瑢回门。 高彻与她一起。 两人准备了不少礼物,还赏赐了一堆喜糖跟银钱分给国公府伺候的下人。 高彻这一做法,可谓是给足了萧有瑢面子。 除此之外,两人刚新婚没几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恩爱的紧,俨然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模样,看得人心生羡慕。 府里的丫鬟下人们收到高彻给的赏赐后,捧着喜糖,被高彻跟萧有瑢这股甜蜜的氛围给感染到,一边感叹萧有瑢嫁得好,一边感叹侯府公子出身尊贵,出手阔绰。 此后的一连几日,宣国公府都在说这件事情,适龄的丫鬟们情窦初开,还会在私底下与小姐妹们议论未来想要嫁怎样的夫君。 岁岁的生活没什么变化。 每日该去明礼堂读书就去明礼堂,该待在屋里练字就练字。 该对着温孤雾白发呆……就发呆。 反正只要不被抓住,她就能继续这样偷偷摸摸又心满意足地保持下去。 她勾唇一笑,坦然接受了自己是沉迷美色之徒这一事实。 书案之上放着前两日领到的喜糖。 糖纸颜色鲜亮,在金色的暖阳下折射出一圈暖红的光晕。 第389章 怂包狂徒 岁岁练字练得累了,决定休息一会儿,便将笔搁回笔架。 她拿起一本书竖立在面前,从一堆喜糖里挑了一颗拿在手里,再将糖纸剥开,把糖果塞入嘴里。 竖立起的书籍,挡住了她半张脸。 岁岁舌尖一抵,将糖果含在左腮,显得左边的脸看上去要比右边的脸圆润一些。 她透过面前的书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不远处的温孤雾白,看着金光点点洒落在他洁净的袍角。 男子的侧颜在日光下镀上一层柔光。 岁岁目光一痴。 世子可真好看! 她就这般安静地躲在书后,双手捧脸,悄咪咪地看着温孤雾白衣袍上散落得如金叶子一样的细碎且密集的光点。 今日天气极好。 暖阳四射。 四姑娘跟旌阳侯府的婚事过后,府里显得似乎比往日冷清了一些。 但沈夫人来访的次数倒是月月在增加。 岁岁尽管目前还是个不怎么关心外界事情的书呆子,外加沉迷温孤雾白美色不可自拔的怂包狂徒,但偶尔也会出一回空净院。 比如说她会跟温孤雾白游街。 再一个能让她走出空净院的缘由,便是发放月银的日子。 她领月银时,等候在排队的队伍里,会听到一些丫鬟下人们凑在一起议论近来府里府外发生的新鲜事。 比如:外面谁家院子里的姬妾跟主母闹起来了。 再比如:谁家郎君德行有失,还宠妾灭妻,逼得正妻数次自请下堂。 又比如:谁家丫鬟费尽心思上位。 诸如此类的消息,每回岁岁都能在人群中听到。 近来,府里说的最多的便是大公子的婚事。 沈夫人月月都找机会把沈姑娘带来拜见老太太,制造大公子跟沈姑娘见面的机会,为的就是能够让两个小辈凑在一起培养感情。 沈言心被逼得没了法子,又拗不过萧卉,为了耳根子清静些,不要被萧卉日日在耳边絮叨,不得已只能在身体好了后前来。 府中的下人们说,沈夫人就是冲着跟宣国公府结亲来的。 岁岁听完,不置一词。 只要不是跟空净院有关的事儿,不是跟温孤雾白有关的事儿,她都不上心。 岁岁透过面前书本的遮挡盯着温孤雾白看了一会儿,就着今日暖和的天气,就着外间照射进来的暖阳,突然觉得困倦来袭。 她闭上眼眸,捧脸的双手放下,叠交在书案之上,将脸颊靠了上去。 温孤雾白早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见她的脑袋低了下去,他把书扔到一边,放轻脚步走到她的面前,见她闭眼睡得香甜,薄唇绽开一抹笑意。 - “岁岁。” “岁岁。” “……” 有人在叫她。 听声音是同一个人。 岁岁衣衫单薄地走在长廊之上,她眼前见到的不是春日时的场景,而是寒冬时节。 地上有没来得及清理的积雪。 周遭的一切都是朦胧的。 她看不清周遭的景致,也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她就是觉得这里很熟悉。 熟悉到好像她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很多年。 熟悉到她哪怕闭着眼都能准确地找到每一条路。 第390章 雪色的衣袍上落了血 寒风乍起。 一阵又一阵的。 按理说岁岁本该觉得冷,可她像是没有知觉一样。 风从耳边过时,掠不起她一根发丝。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 咕噜咕噜—— 有酒坛滚落在岁岁脚边,并洒落下几滴酒液。 岁岁垂目,蹲身,想要将酒坛捡起来,结果当她的手伸过去时,却见自己的手竟然从酒坛之上穿了过去。 她看着自己的手,尝试再去碰触别的,发现也碰触不到。 咕噜咕噜—— 又有酒坛从里间滚出。 岁岁顺着酒坛滚来的方向,将脚步停留在一间屋子前,她举目看着满屋挂着的白,脑海浮现梦境里曾经见到的青年扶棺相送,以及青年跪在棺木前失声痛哭的画面。 她抬腿迈过门槛。 屋里有一股力量,吸引着她。 她还在这样的寒冷凄凉的夜里感受到了异常熟悉的浓烈的悲伤。 岁岁凝神走近,就见地上散落着一个又一个空了的酒坛。 屋里,酒气漫天。 她看见一名清瘦的青年枕在冰冷的地上,他身上的衣物有些单薄,眉目间凝着抹不去的哀伤。 是他在叫她吗? 岁岁想要看清楚这人的长相,她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又用手背来回揉搓着眼。 看不清。 看不清。 怎么还是看不清。 哪怕她急得用手背揉了很多次的眼睛,依旧无法看清青年的容颜。 青年仿佛做了一场梦魇,待他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神情落寞地低笑一声,苍白的面容之上,尽显低落。 接着,他捂唇轻咳起来。 岁岁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到,看得心里狠狠揪成一团。 他看起来好难过。 又好难受。 青年咳了半天,惊动了外间守着的护卫。 但护卫没有他的准许,不敢进入。 岁岁顺着那道黑影看过去,仍旧是模糊的一片。 青年还在咳嗽。 岁岁猜他多半是受了凉,想要在屋里去找能够披在他身上的大氅,为他取暖,结果刚一起身,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就见青年止住了咳嗽。 他肩膀停止耸动,雪色的衣袍上落了血。 那是他方才咳出来的。 很大一片。 刺目的红,在那团雪一样的白上,在凄冷的黑夜里看着给人一种惊悚诡艳的感觉。 那青年咳嗽完,对袖袍间的血浑不在意。 他低声道:“怎么还没死呢。” 他说罢,继续抱过一样坛子酒,仰头喝了起来。 岁岁看得双眼泛起泪光。 她想阻止他。 她也一次次地扑过去想要将他手里的酒坛抢走。 然而她就看着自己的手跟身体一次次地穿过青年的身体,始终无法阻止青年这样自虐式的喝法。 - 温孤雾白看了会儿岁岁,刚一转身,就听见后方的人儿有了动静。 她带着哭腔地说:“怎么办?” 温孤雾白回眸。 她又用充满自责地话说:“怎么抢不到?” 温孤雾白将竖立在她面前的书一把拿开,却见趴着睡着的岁岁脸颊边落了泪。 那珠子一颗颗地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又在经过她的手背以后滑落在铺开在书案之上的纸张上。 第391章 救谁 岁岁还在焦急地说:“怎么办……怎么办……” 梦里的岁岁见那青年再次咳血,面色大变,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跑动起来,想要找床被子却怎么都抱不到。 她的指尖一次次穿过被子。 她急得哭了。 在她身后,是青年响起来的不间断的咳嗽声。 她不敢回头看。 但她知道,青年一定又咳血了。 他的身体明明不能饮酒,但他却偏偏如此,他是想要把自己咳死吗? 岁岁皱紧眉头,被梦境里那种难受和钝痛缠得脱不开身,她置身在看不清的环境里,耳边听到的只有青年的咳嗽声。 她看不清青年的长相,不知道他是谁。 可她就是出于本能地不想看到青年难受。 她想冲过去,想守在青年的身边,想把他手里的酒坛抢走。 然而她被困在梦境里,除了目睹青年的难受,目睹青年是如何用饮酒伤身的方式自虐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温孤雾白在她面前蹲下身,刚抬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准备把人推醒,就听岁岁断断续续地说道:“怎么碰触不到……他不能再喝了……他冷……他吐血了……他会难受的……” “……” 温孤雾白眸光一震。 他? 岁岁梦里的他,是谁? 又是谁能够这样牵动她的情绪? 阳光照射在岁岁白皙的脸上,照得那一滴滴淌落的泪珠愈发晶莹剔透,自她鼻梁淌落的泪痕,在日光照耀下似金色的丝线一般,隐隐发光。 温孤雾白抬指,替她擦去那泪痕。 入手,一片温热的湿。 他在她耳边柔声唤道:“岁岁,岁岁?” 岁岁紧皱眉头,仍未从梦里挣脱出来。 温孤雾白猜,她应该是做了一个很不好受的梦。 他想,那个能够牵动岁岁情绪的人,多半跟钱植有关,且除了钱植,应该不会有谁在岁岁的生命里占有如此重要的份量了。 忽然间,温孤雾白的心底生出一股压不住的嫉妒。 他嫉妒钱植。 嫉妒这位胸怀宽广,博学仁善的长者。 同时,他又是矛盾的,是无比感激这位已故长者的。 因为没有当初钱植的心软,没有钱植把岁岁捡回去,他跟岁岁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可能遇见。 温孤雾白伸手推了推岁岁的肩:“岁岁,醒醒,醒醒。” 岁岁被摇晃几下。 他低沉的声音,将她带离出难受的梦境。 当她睁眼醒来时,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钝痛的感觉。 少女眼中噙泪,哭得那张脸儿湿润润的,脏兮兮的。 突然,她一把抓住温孤雾白替她拭泪的手,双手抓得紧紧地,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急切道:“救救他……救救他!” 温孤雾白在她的书案前弯下腰,见她情绪未定,问:“救谁?” 岁岁一怔:“……” 救谁? 他是谁? 他叫什么? 他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 这些问题,一连串地浮现在岁岁的脑海里,也让岁岁混沌的脑子猛然清醒。 第392章 就只是难受吗 岁岁呼吸放慢,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望着温孤雾白堪堪入画的眉眼,以及书案之上睡前练过的字帖,还有剥开的没有丢开的糖纸,慌乱无措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是梦啊。 然而她在明确地知晓那不过是一场梦的时候,她的心绪依然会被牵动。 梦境里,她所感受到的那种痛到慌张,痛到心梗的感觉,是那般的清晰。 青年醉酒吐血的画面,以及青年扶棺相送,屏退左右,狼狈倾颓地跪在棺木前失声痛哭的一幕,反反复复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温孤雾白见她的目光一点点恢复清明,情绪不再如刚才那般激动,知她已经恢复清醒,他缓和声音,继续问:“岁岁想让我救谁?” 岁岁的目光里满是茫然:“……” 她看向自己紧紧抓住温孤雾白的双手。 很快松开。 面对温孤雾白的询问,岁岁陷入了更加茫然的状态。 她也不知梦里的青年是谁。 就是想要救他。 想阻止他不爱惜身体的行为。 温孤雾白想要知道那人是谁,他最初猜测是钱植,然而岁岁茫然的表情让他警惕心起,也让他慌乱起来。 如果梦境里的人是钱植,岁岁的表情不可能是茫然。 哪怕只是梦境,温孤雾白也想知道这个梦里的内容。 这便是他阴暗的占有欲在作祟。 温孤雾白清醒地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卑劣,很没有容人之量,毫无君子之风,但岁岁是他前世今生唯一喜欢的人,他就是想要知晓这个人是谁,就是不希望岁岁在意别人胜过他。 面对他的追问,岁岁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因为她看到的永远是青年的背影,无法看清青年的长相。 温孤雾白抬腿,将放到一边的凳子勾到岁岁身边,他坐在其上。 显然,岁岁没有心思练字,他也没有心思再看书。 今日这件事情,他若不弄个清楚,都别想好好睡上一觉。 这一世的岁岁在温孤雾白身边长大,因此对于温孤雾白,她几乎无话不说,也不会对他有多少秘密。 她道:“我近来做梦,先是梦见挂满白幡,有人扶棺相送,这次又梦见扶棺相送的青年醉酒吐血。” 温孤雾白眸色乍变:“……” 扶棺相送…… 是他! 岁岁梦境里的人,是他! 那是前世的记忆! 岁岁目光放空,又道:“世子,说来很玄妙,也很不切实际,我不知道那青年是谁,我只知道他看上去很寂寥,很悲伤,我看见他难受,我就会跟着难受。” 温孤雾白沉吟半晌。 他不敢去看岁岁的眼睛。 过了会儿,他问:“就只是难受吗?” 岁岁的神情布满疑惑:“?” 温孤雾白:“不怨吗?不恨吗?” 他前世做她夫君做成那般不称职的模样,她遇到事情时,他没能及时出现护着她,没能体会到她的难过和绝望。 他永远记得,大夫说她心结过多,以致积郁。 前世她所遇到的一切,承受的一切,有大部分是他造成的。 所以,她应该怨,应该恨。 第393章 啊,是喜欢 岁岁仔细想了一下自己在梦境里的感受。 她不明白温孤雾白为何在听完她的话后没有笑她沉溺在这种与自己无关的梦境里,而是问出这样的问题。 岁岁认真思索完,认真作答:“没有怨,没有恨。” 确切一点说,她只是纯粹的难受。 她在看到青年过得不好时,看到青年用饮酒伤身的方式自虐时,作为看客的她不知为何心里疼的厉害,她的鼻子发酸,眼眶发红,很想哭。 她试图阻止青年的行为,还试图看清青年的样貌。 岁岁的话,引得温孤雾白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不怨。 不恨。 原来她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他一直以为,她是怨恨的,怨恨他这个当夫君的不称职,怨恨他对她的不足,对她的不好,怨恨他让她顶着虞家女郎的身份与他成婚。 因为有这样那样的怨积累在她的心底, 所以她才会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才会在离开虞府时,在他怀里反反复复地说‘我是岁岁’这句话。 她是岁岁。 她永远是岁岁啊。 他一直知道,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岁岁,不是什么虞家女郎,更不是其他的望族贵女。 然而虞家女郎的身份,在给了她贵女的出身,让她摆脱奴籍,成功堵住别人的嘴,让她顺利成为他的世子妃的同时,又从方方面面束缚住了她。 她成了虞家女郎,被教导成了大家闺秀,却把她是岁岁的最真实的一面统统给藏了起来。 是他,用条条礼教束缚住了自己,也束缚住了她。 还是他,让她一日日活在对虞夫人的愧疚里。 又是他,让她在摇身一变成为虞家女郎的同时,也令她被剥夺去了她作为岁岁所有的经历,所有感受,包括岁岁这个名字。 温孤雾白恨所有伤害过岁岁的人,更恨没有护好她的自己,甚至在某些方面,他可能还在无形间成为了让她难受的人。 所有害她的人该死。 而他便是所有人里面最该死的那一个。 温孤雾白想着,眼瞳深处掠过一丝仓惶。 她已经梦到过两回前世的事情了。 他无法保证她不会梦到第三回、第四回……甚至是很多很多回。 到最后,说不定她前世的记忆都会全部记起。 岁岁察觉他情绪方面的不对劲,同他说完梦境的事情以后,她的情绪已经恢复。 眼见温孤雾白受到了影响,此时的神态与她跟他在帝师府邸遇到虞夫人时有些相像时,她关切地问:“世子,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与她对视,将心底翻滚的种种情绪压下去后,问:“岁岁,如果,如果梦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如果那个人是你喜欢的人,他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还能做到不怨不恨吗?” “……” 岁岁听到‘喜欢’二字的时候目光一亮。 她知道了! 她这段时日会那样痴迷世子,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喜欢他。 这个发现,令岁岁感到惊讶的同时,又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和高兴。 啊…… 原来她喜欢世子啊。 第394章 想亲 岁岁勾唇。 因为喜欢,所以在她眼里,世子做什么都是好的,他怎么着都是好看的。 温孤雾白没注意到她越来越亮的眼神,他现在十分想要听到岁岁说出她的答案。 他怕。 怕前世的她是怨恨自己的。 还怕她想起前世的种种以后会离开自己。 其实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岁岁在依附他,也不是岁岁离不开他。 是他。 是他离不开岁岁。 他清楚地知道,以岁岁坚韧的心性,不管她在怎样恶劣的环境之下,她都能够像杂草一样生长,并且即便没有他,她依旧能够活得很好。 但他不是。 没了岁岁的温孤雾白,活得清醒,活得痛苦,又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 温孤雾白执着地追问:“岁岁,你还没告诉我答案。” 他是人。 他阻止不了时间流逝,阻止不了别人的成长与际遇,更无力保证已知的一切不发生变化。 重活一世,他看着身边的人在变化,看着既定的事情会出现细微的不同,因此温孤雾白想,既然他能够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既然他能在醒来后提前跟岁岁相遇,那么岁岁也能。 说不定……岁岁会在某一日记起前世的事。 而其他人的结局也会在这一世有不同的走向。 他总想着积攒实力,总想着尽可能地控制一切,但那是在前世既定情况下的未雨绸缪。 可如果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变化呢? 岁岁记得他的问题,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温孤雾白说话的时候紧盯他殷红的薄唇,在温孤雾白执着地想要得到答案时,岁岁这会儿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世子真好看。 ——世子的唇色跟形状也好看。 ——世子的唇瓣看上去既薄,又软。 想亲。 岁岁看着,忍不住伸手,用指腹在他的下唇轻轻一擦。 手感很舒服。 有点湿润。 有点淡淡的温度。 温孤雾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浑身一僵,他眼里的仓惶跟隐藏着的害怕在这一瞬间还增添了惊诧与错愕的成分。 岁岁刚刚碰了他的唇…… 她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等同轻薄? 她不会不知道。 她一定知道。 因为这一世的岁岁提早读书认字,还入了明礼堂读书,受帝师教导,她整日还跟那么多的伴读待在一起,就是府中的丫鬟小厮私底下也会发生私相授受的情况。 他想的没错。 岁岁的确知道。 岁岁也知道,以大安阶级分明的制度, 她很难跟温孤雾白走到一起。 岁岁还知道,她是奴籍出身,她身份卑微,在那些出身显贵的人眼里,她不过是路边的一株无人注意的杂草。 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家世,宣国公府也不会有人支持她跟世子,而她喜欢世子这件事到最后说不定没有什么结果。 但,那又如何? 喜欢就是喜欢。 若顾忌太多,反而只能偷偷摸摸地藏着这份喜欢。 人这一辈子,如果想要活得不那么委屈,不那么难受,有时是需要大胆一点,放肆一点,外加任性一点的。 第395章 得逞 岁岁的眼睛很润,很亮。 她想,若是没有结果,那就不求结果,只求过程。 温孤雾白眸色晦暗,她指尖擦过唇瓣的触感,将他的心弦触动,再高高挑起。 他想问岁岁在想什么,结果岁岁只是灵动俏皮地冲他一笑。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子,在温孤雾白即将开口的时候倾身向前—— 温孤雾白唇瓣一热。 岁岁则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儿一样。 在得逞后,岁岁弯着眉眼退开。 她心跳如鼓,面颊泛起一点动人的粉意。 刚刚的她很大胆。 很没有女儿家应有的矜持跟分寸。 但,将眼前秾丽好看的少年轻薄完以后,浑身舒坦。 岁岁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十分恶劣,还会被很多世家夫人望族贵女鄙夷,而她上一刻的行为,就像是轻薄人还得逞了的狂徒浪子一样。 主要是意识到这份喜欢的时候,她实在高兴,也实在难以压制。 况且,她不想压制,更不想喜欢人还得藏着掖着。 温孤雾白抬指碰唇。 方才…… 他被岁岁亲了。 是的。 他被自己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儿亲了。 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愉悦,是狂喜。 甚至这种喜悦,已然盖过他上一刻的仓惶和害怕。 她亲他了。 为什么亲他? 是因为她意识到了他的喜欢吗? 她的做法,是不是在给他回应? 他能够这样认为吗? 他可以这样认为吗? 温孤雾白的心情在这一瞬间有了剧烈的起伏,他望着眼前笑得明媚鲜妍的少女,心脏跳动的频率因她的笑容以及她眼里的光亮加快。 岁岁红唇微抿,待得这股兴奋跟甜蜜的情绪过去以后,又昏又涨的大脑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空气里的甜意在弥漫。 热度在攀升。 她回答了他的问题:“如果我喜欢的人将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我想,我不会怨他,恨他,我希望我喜欢的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我也衷心祝愿他一生安好。” “……” 温孤雾白眼眶一润。 所以前世的她心里其实是这么想的吗? 她希望他好。 岁岁说完,嘴角的弧度加深:“帝师不是说了吗?任何事情都需要有一个成长和经历的过程,我想,没有谁生来就知道如何喜欢人,所以这个过程跌跌撞撞,患得患失,又磕磕绊绊才是常态。” 温孤雾白失笑。 是啊。 岁岁说得对。 他是第一次喜欢人,所以难免有很多不足,也有很多需要学习和进步的地方。 岁岁见他笑了,也跟着笑,但她眼睛里闪烁着的认真做不得假。 温孤雾白得到答案,解了疑惑,压在心里的郁结终于解开,他张臂将岁岁拥入怀中,力道控制得不轻不重,一切,都刚刚好。 “那岁岁以后也不要怨我,恨我。” 他也不会再害怕了。 且有了岁岁今日的这番话,他也可以放下过往,可以不用再那样懊悔自责。 岁岁被他抱着,听出他话里藏着的不明情绪后,没有追问:“不会的。” 她喜欢世子。 她永远希望他过得好。 第396章 二月 距离春闱只剩几日。 望都的学子们都处在紧张与兴奋当中。 除了望都本地的学子,还有许多外地的学子不远千里赶来,只为能一朝高中,从此扬名。 岁岁游街时,就见酒肆之中异常热闹,还有最近各家酒铺疯抢的状元酒。 岁岁此次出门,就是特意来买的。 她相信温孤雾白的才学,知他必定高中。 买状元酒,不过是顺应风气,图一个好兆头,好寓意。 结果她特意起了个大早,陪温孤雾白用完早饭,还神神秘秘地没有跟温孤雾白说去哪儿,还是扑了空。 所以很遗憾,她白跑了一趟,没有买到状元酒。 回国公府的途中,岁岁买了点外间铺子新出的糕点,还遇到不少吟诗作对之人。 酒楼高处,有一张张写着诗词的宣纸飞下,恰好落在岁岁的帷帽之上。 岁岁抬眸,伸手将纸张拿下来,放在眼前一看。 读完对方所写的诗词后,又看了看落款处。 袁鹿。 她想起来了。 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 去年,世子秋闱夺得解元,带她去参加鹿鸣宴。 那晚袁鹿前来,还当着世子和众人的面落下了一句挑衅的话语。 岁岁将纸张放到指尖,风一吹,写了诗词的纸便飞旋至半空。 近来春闱将近,不少学子都在家中温习,有的则在研究上一回春闱时所出的试题,并且叫齐数名好友,在酒楼茶肆或是湖心庭院相聚,并模仿春闱规矩,各自提笔答辩,切磋长短。 因而这时上街,会看到许多的文人墨客。 岁岁看着纸张飞远,帷帽下的红唇一勾。 - 岁岁赶回府时,发现外面停了两辆马车。 守在门前的护卫正在议论。 岁岁将马车前面挂着的标志认了出来。 是沈家的。 今日登门的,正是沈松跟萧卉。 两夫妻还是那副谁都不耐烦见到谁的模样。 沈松始终记着幺娘失去孩子,以及萧卉蛮横毒辣的种种行为。 这两年,沈松的政绩依旧平平,也依旧待在七品经历的位子上挪动不了半分。 这也导致沈松愈发意志消沉,每日从通政司办完差事回家,就约上几个狐朋老友,喝到酩酊大醉方归。 半个月前,沈松酒兴大起,又在那群老友的几句煽动下,带了一名双十年华的烟花女子回府。 这事儿闹得有些凶。 且那烟花女子大字不识不说,还在风月场所里待久了养成一副作风放荡,不知廉耻的性子。 她的到来,弄得沈松夜夜留宿,还弄得沈家上下乌烟瘴气。 加之她言行粗鄙,不懂规矩,每回都气得萧卉差点晕过去。 故而萧卉面对沈松之时,自是没有好脸色。 她与沈松夫妻数年,怨气颇多,也清楚地记得沈松这些年一笔笔风流账。 因而两夫妻若是没有共同出面的必要,是决计不会走到一起的。 两人此次来,为的是商议沈言心的事。 - 老太太院中。 坐满了府中女眷。 因着事情关系到萧若岩,老太太特意询问了秦氏的意见,秦氏没有当场答应,而是转过头去,问萧若岩的想法。 第397章 缩起来了 萧卉还在一个劲儿地夸赞沈言心,眼见沈言心一日日长大,年岁渐长,期间前来提亲的人也不是没有,却没有一个家世能过得去的。 秦氏跟萧若岩交谈了几句后,没有给出正面回应,只说孩子们逐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而沈言心也还小,宽慰萧卉不用过于着急沈言心的婚事。 萧卉听着,眼角一抽。 沈松坐在一旁,他听到了,却没回应,只是闭眼养神。 萧卉看一眼他,想到曾经对秦氏的诸多挑剔,以及诸多不恰当的言行,也明白想让秦氏答应收她的女儿做儿媳妇是一件较难的事情。 但为了沈言心的终身大事,萧卉豁得出去,也不在意这张老脸,她仿佛是忘记了曾经跟秦氏的诸多不快,对秦氏各种讨好。 老太太见状,摇了摇头。 她这女儿啊,做事没有多大头脑,如今反过来捧着秦氏,也是萧卉自己当年造的孽。 - 这日,春光正好,到了府里发放月银的日子。 负责给丫鬟们发放月银的,仍是青锁姑姑。 耳边,丫鬟小厮们的议论声接连不断,说的都是萧若岩与沈言心的事情,还说了三公子院里的流月,说她一心想要爬床当主子,在人前表现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却至今都没有被三公子收入房中。 岁岁晒着太阳,浑身疏懒。 花茔抱胸站在后面:“真聒噪啊。” 花豚最近新做了一款瓜子,用几种香料放在一起炒制而成,这种小食也就是闲来无事做着解闷,她抓着瓜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笑道:“花茔姐姐,岁岁,我听说啊,流月日日打扮的花枝招展,成天儿地在三公子面前晃,不但没有得到三公子一个眼神,反而还频频闹出被赶出房间的笑话,这事儿近来都传疯了。 ” 花茔听罢,掀了一下嘴角:“她是有上进心的。” 花豚:“可不是嘛,老努力了。” 当然,更多的是嘲笑流月自不量力,一介丫鬟,竟然仗着有几分姿色,妄想爬主子的床,实在贪心。 接着,还有更多难听的话冒了出来。 岁岁蹙眉。 她在思考。 她喜欢世子,还在不久前轻薄了世子,那么,她算不算也是流月这等自不量力的人呢? 作为丫鬟,是应该本本分分地才对。 但岁岁那日亲了温孤雾白,着实是没忍住。 况且,世子不讨厌她,还抱了她。 关于那日的事情,岁岁自知放肆,自知失了分寸,所以没脸再提,温孤雾白见她像只兔子似的缩起来了,也没有主动说起。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如往常一样,没有变化。 但两人的心境却都出现了微妙的转变。 一缕光洒落在岁岁脸上,照得她脸上的绒毛又细又软。 岁岁站在人群里,她容貌出众,身姿窈窕,引得不少下人频频投去视线。 这也使得不少丫鬟嫉妒。 连说话都酸溜溜的。 “岁岁当年进府时瘦巴巴的,一副只剩半口气的样子,没想到在空净院三年,倒是被养成了这般狐媚模样。” 第398章 或戏谑,或嫉妒 “你说话可得注意点,空净院总共就三个丫鬟,花茔跟花豚的美貌不及岁岁,也不及岁岁得宠,世子虽清心寡欲,但对岁岁却是格外纵容,照我看,将来岁岁被世子收房是迟早的事情。” “那我们要不要趁现在多巴结巴结?” “好主意!” “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你不见风使舵?” “她不过一介奴籍,你们且看着吧,等未来的世子妃入府,她又能张狂到几时?” “万一世子妃容不得她,她能不能活还是另一回事呢。” “说起这桩事情,你们听说了吗?城西一位伯爷的府上出了正妻处死通房的事情,第二日,那通房的家人便抬着尸体去到衙门,状告伯夫人心机歹毒,害人性命。” “听说了。” “那通房死的可真惨啊。” “……” 那几个丫鬟说着,将带着恶意的目光落在岁岁身上,并表现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似乎都在等着哪日厄运降临到岁岁头上。 岁岁没在意她们或戏谑或嫉妒的眼神,只是在听闻正妻害死通房一事,心中一凛。 通房? 她喜欢世子没错,却没有想过要当他的通房。 前面的丫鬟领完月银,下一个便轮到了岁岁。 岁岁有点心不在焉。 青锁姑姑看着她,想起那回大冬天儿跪在空净院被罚一事,虽说这事儿是她过于贪心,越了规矩,夫人也罚了她,但青锁姑姑在看到岁岁时,心里仍旧是有些膈应。 然而膈应归膈应。 人家现在可跟当初刚进府那会儿身份大不相同。 青锁姑姑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悔。 要是当初她胆子能再大点儿,耍耍威风,不要怕这儿怕那儿,不要犹豫,直接让牙婆把看上去随时会咽气的岁岁留在府门外,或许岁岁就没法进空净院,更没法一跃成为世子身边的红人。 现如今,府里的下人私底下都在传,说是岁岁貌美,又生得一脸狐媚之相,惯会利用美色蛊惑人心,别看世子眼下没提,但他迟早会把岁岁收房。 青锁姑姑盯着岁岁的脸打量。 这般好的相貌,再好好地养一段时日,怕是连这副身子也愈发的丰润勾人。 哪怕世子再清心寡欲,也有动心的时候。 再者,青锁姑姑留在秦氏身边伺候,在国公府里有一定的地位,她所知道的,看到的,远比底下的人还要多。 从世子这三年对待岁岁的态度来看,世子对岁岁十分上心,在养岁岁一事上也毫不手软。 照这情况,世子将来铁定是要把人留在身边的。 只是世子至今没在老太太面前主动说起要把岁岁提成通房一事,不光弄得老太太跟夫人摸不着头脑,就连她也纳闷得很。 世子不是宠岁岁吗? 怎么迟迟不提要将人收房的事? 还是说,世子想要给岁岁更高的身份? 不过以岁岁的出身,这辈子撑死也只能混个妾室当当。 但即便是妾室,那也是国公府世子的妾室,单单是这一身份,已经足够府里出身低贱的丫鬟们狠狠羡慕了。 第399章 康泰 青锁姑姑将属于岁岁的月银交给她,见她似乎在思考事情,她一笑,在岁岁的月银袋子上面拍了拍,说:“岁岁姑娘,你在世子面前得脸,日后老奴也要拜托你在世子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当然,要是我之前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岁岁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这等粗浅之人计较。” 岁岁握着手里的月银,道:“姑姑说的这是哪里的话。” 这回的月银袋子有些重。 一旁正在给府里下人发放月银的井添看到岁岁时也是双眼一亮。 要说国公府里的丫鬟里面容貌和气质变化最大的是谁,那一定得是岁岁,井添痴了一瞬,心想,难怪府里的下人们大多提到岁岁的时候都一脸走不动道的表情。 漂亮的人,谁能不喜欢? 就是可惜。 岁岁是世子身边的人,大家也都是有色心没色胆。 井添出言附和:“姑姑说的是,以后还得请岁岁姑娘多多关照我等。” 岁岁讪笑一下,面对二人恭维的态度,她一时不好说什么,只在接过月银后,照例谢过青锁姑姑,之后转身离开此地,以免等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放在她的身上。 她一走,现场就议论了起来。 大家都觉得岁岁将来会成为温孤雾白的通房,所以对待岁岁的态度尤为客气,就连在空净院伺候的花茔跟花豚因着同岁岁关系好,都在丫鬟里面受到了极大的追捧。 三人拿了月银,便要回空净院。 刚路过一处凉亭时,就听传来了读书声。 那是一名身着广袖长袍面容长得有几分秀气的男子。 岁岁没见过他。 那人见到岁岁时,只觉惊为天人,瞬间没了读书的想法。 他看得呆了,手里的书掉落在地。 随后,他几步上前,拦住岁岁的去路,道:“在下康泰,前两日来到国公府借住,敢问女郎芳名?又是哪家的?” 岁岁盯着他看了两眼。 她每月出空净院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且这回距离上回出门已有了几日,自然没见过面前的男子。 康泰…… 康姨娘…… 两人都姓康。 再说宣国公府这等显赫门第,也非是谁都能进来的。 不知道他跟康姨娘是什么关系? 花茔站在一旁,没说话。 花豚上前,俯身在岁岁耳边道:“他是康姨娘的侄子,也在此次参加春闱的名单里,听府里的人说,他初来望都,因着外间酒楼客栈都已住满,所以只能前来拜访康姨娘,求康姨娘收留。康姨娘念他无依无靠,又收到了康公子父亲的信件,所以去夫人面前禀明此事,希望夫人能同意他来借住,夫人看在康姨娘的面子上,答应将人留在府中,一直待到春闱结束。” 岁岁微一点头。 她就说嘛。 国公府一般人进不来。 对上康泰递来的热切的眼神,岁岁往后退开半步,注意到掉落在一旁的书籍时,她蹲身将其捡起,而后递给康泰,道:“见过康公子,奴婢是跟在世子身边伺候的,不是什么女郎。” 第400章 被迷住了啊 康泰望着岁岁递来的书。 日光下,少女灵动娇妍,眉眼清丽间透着一股天然的妩媚,且她满身绫罗,发间玉簪通体莹透,瞧着便非凡品。 康泰的心神为之狠狠颤动。 他接过岁岁递来的书。 得知岁岁是奴时,康泰的面上并未浮现轻视之意。 他先是谢过岁岁,而后主动让道。 岁岁走了一段路,见他还捧着书呆呆地站在原地时,望向身边的花茔跟花豚,纳闷道:“这位康公子怎么了?” 花茔努了努嘴。 还能怎么了? 当然是被岁岁给迷住了啊。 如今的岁岁,可谓是女大十八变,不夸张的说,整个宣国公府的女子站在岁岁面前就没有一个容色能打的。 待得岁岁离开,萧若经慢悠悠地不情愿地往凉亭来。 他是被萧若岩强行带来的。 康姨娘出身不好,家中多年也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后生,康泰人品端正,才学不凡,实在是康家少有的优秀子弟,因而秦氏在见过之后,觉得萧若经应该与之多交流交流,便让萧若岩带着萧若经,让他们兄弟与之多多接触。 再有,秦氏也有自己的打算。 萧有瑜已经及笄,凭她的出身,世族是瞧不上的,且她的婚事,她这个当主母得帮着物色。 康姨娘一心想要萧有瑜攀得高枝,萧有瑜也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但萧有瑜接触过康泰几回,发现此人确实不错,且他的才华不比萧若岩差上多少,将来说不准能混个进士及第。 待他入了仕途,他日必定能前途似锦。 再者说来,即便康泰跟萧有瑜将来没缘分,但宣国公府如果能给康泰借住一段时日,将来康泰高中,或是得到朝廷的器重,对宣国公府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萧若经原本无精打采,见康泰捧着书发呆,一脸还没回过神的样子,再一看岁岁远去的背影,顿时睁圆眼睛。 萧若经几步上前,一把夺了康泰手中的书,照着康泰的脑门敲下去,出声警告:“书呆子,小爷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好好读你的书,考你的功名,不要分心,不要三心二意,更不要打我们国公府丫鬟的主意!” 萧若岩闻言,瞧了一眼动手唬人的萧若经。 果然。 三弟喜欢岁岁。 只是看出这一点的萧若岩并不高兴,反而忧愁。 二弟把岁岁养得跟个贵女似的,宠着,疼着。 三弟如果在哪日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想要去空净院抢人,以二弟冷情强势的性子,是断然不可能给的。 一想到将来他们二人会有起争执的一天,萧若岩就头疼。 不行。 不能因为女子破坏他们兄弟间的和气。 他得想个法子,还得找个时间劝说若经,让他打消对岁岁的念头,并说服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春闱之上。 康泰无端被打,也不生气,他看得出来萧若经跟望都那些性情恶劣爱欺负人的世家子弟不同,反驳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岁岁姑娘是三公子府里的丫鬟没错,但她也是自由之身。” 第401章 亲得干脆,怂得干脆 随行伺候的下人们站在后方。 眼见萧若经神色不对时,皆担忧地望了一眼这位刚进府借住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康泰。 流月也在其中。 “这位康公子可真是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啊。” “就是。” “敢惹三公子不痛快,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你们刚刚听到了吗?好像事情的起因跟岁岁有关,这康公子莫不是瞧上了岁岁?” “岁岁生得那般貌美,你不喜欢?” “谁能不喜欢呢。” “……” 流月听在耳朵里,嫉妒得双眼喷火。 岁岁! 她就知道是岁岁! 三公子一定是心里想着岁岁,才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流月望着康泰,见他相貌不差,康家虽然算不得富贵之家,但一年到头衣食温饱是没问题的。 听闻在康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康姨娘的出身或许放在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之家毫不起眼,但在她们本地,康家是有些生意的,加上康姨娘这些年往家中寄钱,给足了康家大爷运营营生的资本,所以康家不缺谋生的手段,日子也过得不错,岁岁能被康泰瞧上,也是岁岁的造化。 流月想罢,眼中精光一闪。 她正愁没机会接触岁岁,没法除掉岁岁呢。 康公子喜欢岁岁是吧? 正好。 她可以从中推波助澜,帮一帮康公子去接触岁岁。 - 萧若经听完康泰的话,一时觉得非常之有道理,但他还是很气,于是捏着书,气得嘿了一声,又想抬手照着康泰的脑门上来上两下。 萧若岩见状,从后面一把抢过萧若经手里的书,也不管萧若经需不需要在人前注重脸面,反正这里是宣国公府,萧若经就算被打了也算不得丢人。 萧若岩将书籍卷成一团,照着萧若经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打了下,说:“若经,别对康公子动手动脚的,母亲说了,你性情顽劣,才学尚浅薄,这段时日得多跟康公子学学。” 萧若经抬手捂住被打的后脑勺,见萧若岩帮着外人,还一点不顾及他的面子时,质疑地看着萧若岩,然后说:“你是我亲哥吗?” 萧若岩轻言淡语:“不然还能谁是?” 萧若经:“……” 康泰一脸大度且不会同萧若经计较的表情。 - 岁岁领了月银回到空净院后,照旧去到屋里练字帖。 她坐在书案之后,面前依旧竖立着一本书,遮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回想起前不久自己主动轻薄温孤雾白的情形,岁岁耳根一红。 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男子殷红的薄唇上。 她还记得亲吻时的触感。 初时有点凉。 之后有些温热。 世子的唇,当真又好看,又勾人,亲着还又软又薄。 温孤雾白早习惯了她‘偷偷摸摸’看自己的行径,想到从那日以后,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这么缩了回去,他的长眸之中划过一丝遗憾。 他真是高估她了。 他还以为她总算长了几分胆气。 结果她倒好。 当日亲得干脆。 亲完后,怂得也干脆。 第402章 行吗 岁岁大抵也是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厚道,所以在面对温孤雾白的时候总觉得心虚,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糕点。 那是她没买到状元酒,从街市的糕点铺里买来的新品。 味道还挺好的。 又酥又脆。 不甜不腻。 她数了数,世子吃了大概吃了两块。 岁岁收回视线,望着刚刚写到一半的字帖,她本欲挥开脑海里的杂念,继续埋头练,忽然,她的脑海里又浮现领月银时大家的议论声。 还有青锁姑姑,以及一群丫鬟下人对她表现出讨好的态度。 他们是不是都觉得她会被世子收房,会成为世子的通房? 而他们之所以对自己那般客气,说到底也不是看在她的份上,而是畏惧她身后的世子。 岁岁望着笔架上的笔,觉得自己这会儿心绪不宁,字帖实在是有点练不下去了。 她凝眸片刻。 她不想当世子的通房。 但她对望都,对万事万物的认知越多,越是清楚自己的身份,清楚眼下的大安阶级划分的多严重。 岁岁想,她真的是越来越贪心了。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一时冲动,做出轻薄世子的行为,如此,她跟世子的关系就能保持到最初,而非像现在这样游离在往前一步也不是,往后退一步也不是的尴尬状态。 说到底,都是头脑发昏惹的祸,导致她被色心色胆占领了大脑,做出了逾越的行为。 不过事已至此,做都做了,倒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毕竟轻薄世子的时候,她是很得意的,也很愉悦。 岁岁轻轻叹息,望了望天,人如果能够一直什么都不想,只顺从当下的想法,遵从心底的诉求,不管任何后果的往前冲就好了。 想着,岁岁的双肩微微下沉。 犹豫了一会儿后,岁岁还是拿出一张没有动作的宣纸,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睛里闪烁着的犹豫不定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任何事情,都需要说清楚。 这般想着,岁岁屏息,提笔,在宣纸上将想说的话写下来。 待写完,岁岁把笔搁回笔架,又看了一眼正在认真看书的温孤雾白。 下一刻,她鼓起勇气,拿着宣纸起身,朝温孤雾白走过去。 等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岁岁举起宣纸,将上面书写的内容展现给他看。 她心中忐忑,露出一个紧张的笑容,轻声唤道:“世子。” 温孤雾白:“嗯。” 岁岁垂眸,望了望宣纸上的内容,又在他的注视中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软声问他:“行吗?” 温孤雾白看着那一行字:不做通房可好? 他抬眸望向岁岁,想到府里关于他跟岁岁的一些流言蜚语,猜到必然是那些言论影响了她。 他没有问岁岁想要做他的什么人,只是迎上她担忧而紧张的视线,薄唇一勾,同意了她的请求:“行。” 岁岁闻言一喜。 她这人比较自私。 还有点小无赖。 她就想这样无忧无虑地待在世子身边。 不用考虑太多,也不用去想将来她会被冠以什么样的身份。 而是继续以岁岁的身份陪伴着他就行。 第403章 是又 温孤雾白望着她,将她手中举着的宣纸给抽走。 他很高兴。 高兴岁岁能当着他的面说出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这也意味着他跟岁岁目前已经对对方敞开心扉。 他一定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况且这一世,他在无形当中保护了岁岁很多,改变了很多,并且跟她的关系也拉近了许多。 岁岁对他,拥有绝对的信任。 岁岁注视着他,正想将宣纸拿回放到一边,却见温孤雾白把宣纸夹在指尖,他先是看了一眼岁岁如今颇具风骨的字体,及其舒展大气的形态,而后道:“不用理会外间的流言,岁岁,你只管做你自己就好。” 想说什么就说。 想做什么就做。 在他面前,在空净院里,她拥有绝对的自由。 将来,他也会努力让她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和自由,而不是像前世那样被规矩礼法所限制。 岁岁眼睫轻颤。 连带着心肝儿都狠狠地一阵颤动。 只做自己就好。 她在心里不断重复温孤雾白的这句话。 岁岁眨眨眼。 她觉得世子当真是好极了。 样貌没的说。 性情没的说。 方方面面都没的说。 难怪她会喜欢世子。 要是让外间的贵女们看到世子如此完美的一面,她们一定会为之疯狂。 温孤雾白见她呆呆的,倾身往前,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这么看了一会儿后,温孤雾白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视线不禁从她乌黑湿润的眼睛往下,最终,停留在她微微开启的红润的两片唇上。 他喉结一动。 不待他有所动作,岁岁便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温孤雾白眸中涟漪顿起。 岁岁在轻薄他这件事上真真是愈发熟练了。 还越来越色胆包天。 瞧瞧那双眼睛里涌动着的笑意和灵动的波光,以及在轻薄他以后略显得意的小眼神,俨然是她骨子里的色心与色胆都在这时冒了出来。 他微一抿唇,舌尖在她吻过的位置随着抿唇的动作舔了一下。 岁岁轻薄完人,毫无忏悔之意不说,还一脸兴奋。 没错! 她又轻薄世子了! 注意! 是又! 果然这种事情做的次数多了,就没啥心理负担了。 至于事后要不要后悔,要不要考虑其他的方方面面,那都交给她理智回炉的时候再说。 反正得先过把瘾。 岁岁想着,嘴角的笑意更为灿烂。 以前的她,断然是不敢如此大胆的。 现在的她,被宠坏了,也被温孤雾白娇纵坏了。 且随着岁岁的年岁逐渐增长,她其实不是对周遭人的态度和形势无所察觉。 花茔姐姐很好,花豚也好,她们就像是自己的小姐妹,是贵女们嘴里常说的手帕交。 可岁岁没有迟钝到无可救药。 她能感受到,不管是花茔,还是花豚,亦或是泱十,尫九,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是透着恭敬的。 空净院是世子的地盘。 她们是世子的人。 她们跟泱十尫九一样,誓死忠于世子。 她们对她如此,只可能是世子的吩咐。 岁岁心中蓦然一动,问:“世子,你喜欢我吗?” 第404章 想逃 岁岁在问出这句话以后,昏胀的脑子清醒过来。 啊…… 瞧她。 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世子如果不喜欢她,怎么会在空净院给她如此多的特权,又怎么会与贵妃娘娘顶着欺君之罪的代价让她以温孤植的身份进明礼堂伴读,处处为她考虑。 然而,世子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 温孤雾白幽寂的眼眸泛起潋滟。 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描述的更准确一些,他对岁岁的感情,远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远比他表现给岁岁看的,甚至是外面的人所理解的还要深,还要重。 眼前的少女,是他前世今生都爱着的。 从她进府,他小心翼翼地藏着所有的爱意。 现在她已经及笄。 她也喜欢上自己。 温孤雾白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必要再掩饰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意。 而他汹涌的爱意一旦决堤,就再难收住。 他默默守着她将近一千个日夜,她终于长大,终于意识到他的感情了。 温孤雾白轻声笑开。 眉梢眼角皆染了笑意。 比笑意来的更凶的,是他眼底前世今生加起来数十年积攒了的爱意。 她死于二十三岁那年。 自此以后,他苟延残喘地活而立之年方去陪她。 再加上今生日日陪伴的三年,他的爱意,一日日积攒,一日日加重,捏指一算,已然整整十年。 有些时候,温孤雾白抱着这份爱意,会在安静无人的地方把他折磨得快要疯掉,但他又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并一遍遍告诉自己: 要等。 要压抑。 要循序渐进。 不然,他的感情爆发出来,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他怕自己收不住,也怕自己这副样子会吓跑她。 毕竟,她那么胆小。 不过亲了他一下,就那么快地缩了回去。 岁岁迎上他逐渐深沉的眼神,那里面的喜欢和爱意统统倾泻出来,从四面八方紧紧包裹住她,连流动的空气都被彻底地侵占。 她心肝儿一颤,连带着站立的双腿都在发软。 她忽然不敢再与之对视。 世子眼里的情意,来的太凶,太猛,太浓烈,甚至是过于霸道,还隐隐有一股即将失控的感觉。 岁岁咽了咽口水。 她在温孤雾白这样深情温柔的目光下感觉到了一丝恐慌。 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然而她分出心神再一想,如果不是自己经不住美色诱惑轻薄了他,如果不是自己火上浇油地问出了那句话,将两人现阶段甜蜜又暧昧的关系挑破,也不会造成现今的局面。 所以——罪魁祸首是她。 可是一对上温孤雾白炙热又缱绻的眼神,岁岁心底生出些许疑惑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当逃兵的退缩感。 她再说话时,声音都发着颤:“世子,我要继续练字帖了。” 她说罢,转身要逃。 结果温孤雾白欺身上前,他步步逼近,将她抵在书案之上,随后一把掐住她的腰,俯身逼近。 他在她耳边吐息,嗓音低哑:“想逃?” 第405章 潮意 岁岁讪讪一笑:“……” 世子真是聪明绝顶。 没错。 她就是想逃。 岁岁瞥见缝隙,想扭身从旁边跑出去,无奈她的腰身被掐住,且温孤雾白此时已洞悉她的意图,他唇角噙笑,及时伸出另一臂,将她拦住。 唯一退路被堵死的岁岁:“……” 好吧。 逃不了了。 温孤雾白贴着她,他与她身高方面的差距将人轻轻松松给控制住,掌下的一把细腰,柔软无骨,少女身上清甜的带着淡淡果香味道的气息,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尖钻。 他呼吸一热。 岁岁感觉到颈侧传来的温热气息,身体一僵。 被他气息拂过的地方,除了有些若有似无的潮意外,还有细细的,麻麻的痒。 岁岁的精神变得异常紧绷。 他的爱意,化作一股股强势的气息,严丝合缝地将她包裹其中。 岁岁觉得自己置身在了一处陌生的温暖的空间里,她仿佛悬浮在半空之中,久久没有办法落到实地之上。而她腰间那只大掌的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控制住她,让她没有逃跑的机会。 是她不该。 是她嘴欠。 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就好了嘛,还非得问出来。 这下好了吧。 她这会儿把自己推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好在她在上一刻得到了世子的同意,至少不用担心成为通房。 落在岁岁腰间的长指温度逐渐攀升,温孤雾白落在她颈侧的呼吸,温度同样带了几分炽热,见她那片如雪一般的肌肤泛起粉意,他顿时起了要戏弄她的心思。 冰凉的吻,带着湿意,落在她莹润可爱的耳垂处。 在大安,只有富贵之家的女郎才有佩戴耳饰的权力,可以说,有耳洞代表着的也是一种女子身份的象征。 岁岁出身奴籍,又是被转手卖到宣国公府来的,她的出身,让她没有像温孤雾白所见过的贵女一样穿耳洞。 因此温孤雾白在给她准备的首饰里,虽然套套全面,却没有耳坠一类。 这也方便她继续女扮男装在明礼堂读书。 还免去了岁岁去受穿耳洞的苦。 前世,岁岁穿耳洞时,是在她成为他的通房后不久。 温孤雾白依稀记得,那一次岁岁的耳朵发炎了好几回,时常擦药,一般劣质的耳坠子等物,或者是金银耳坠过重,都会导致岁岁佩戴不到一日就会令她的耳洞发炎发红,晚间取下时,必须要擦药才能保证第二日不会出现加重的迹象。 后来岁岁当了世子妃,需要应酬的宴会也跟着增加,推掉一些不用应酬的,其他的还有推不掉的。 每到正式的场合,戴耳坠就成了必须要进行的一项,这种小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垂,引得不懂情事的岁岁眸中泛起一丝没来由的慌乱。 她的心里也乱得厉害。 她从不知道,原来人的耳垂也是能亲的。 还有在耳边拂动来拂动去的呼吸,令她的心跳失衡。 就在岁岁紧张得呼吸急促时,他在她耳畔道:“喜欢。” 第406章 是那种要命的喜欢 简单不过的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配合着他亲昵的动作,以及他透着笑意的低哑的嗓音,听得岁岁瞪圆眼睛。 紧跟着,她的大脑也陷入一片空白。 喜欢…… 她的思绪因为这两个字被打乱。 还因为他说这话时认真且笃定的语气。 他用鼻梁擦过她的侧脸,亲吻她玉雪可爱的耳垂,掐住她腰身的那只手往上一提,另一手配合地环过她的后腰,便将人轻轻松松地半抱半拎了起来。 岁岁身体悬空,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坐在了一张张铺开的宣纸上面。 纸张因两人的动作压出一条条褶皱。 惊慌之间,她差点打翻书案之上摆着的黑墨。 少女柔软的青丝散开,落了他满手。 仿佛那一根根细软的发丝,带着她的喜欢,带着她特有的温度,温柔,在用这样的动作表达她内心深处的喜欢,在替她亲吻温孤雾白一般。 岁岁浅色的裙裳层层叠叠垂下,挡住她的双脚,将淡雅的绣鞋藏在其间。 掐在她腰间的手掌,松了两分力道。 温孤雾白长年累月的爱意忍了太久。 压了太久。 一旦爆发,便必须需要做点什么才能宣泄出来。 他带着湿意的吻,落在她的颈侧,再开口时,嗓音里的沙哑更重,更浓,声线更是低不可闻:“喜欢极了。” 岁岁被他吻过的肌肤泛起一点梅花似的淡红。 温孤雾白的笑声很好听。 两人贴得很近,岁岁能从他震颤的胸腔感受到他此时此刻的喜悦。 这一刹那,岁岁清楚地感觉到了他浓烈翻滚的爱意。 她为这爱意惊喜,也为这爱意害怕。 忽的,又一个轻柔地吻,落在上一刻吻过的下面一寸的肌肤,他用呼吸灼烧着她的肌肤,又说:“好喜欢。” 是那种要命的喜欢。 是那种刻入骨髓的喜欢。 前世的爱意,在起初不经意间滋生,疯长,再在他失去她以后疯了一样占据他的大脑,啃噬他的全身,把他对她的喜欢,全部埋在了他的骨血之中。 也是这份刻骨的爱意,让他在重生回光庆十五年的那一日仍旧不忘前尘。 那些关于她的,他的,他全都记得。 岁岁僵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将眼睛瞪圆到最大,呼吸随着他落下的亲吻,一会儿急促一会儿停顿。 一缕日光洒落在她的裙摆上,照出金橙色的光晕。 在那缕日光之中,一粒粒漂浮着的尘埃,分毫毕现。 在她感到无措时,他停下轻吻,轻轻用手臂环住她,对她道:“别怕。” 他只是把爱意压了太久,需要调整而已。 他不会动她。 也不会再不顾及她的意愿。 这一世的温孤雾白,会努力成为她理想的恋人,更会把自己努力打造成一个合格的夫君。 岁岁盯着前方的某一处,良久,说:“不怕。” 温孤雾白没再做别的什么,只是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她,他没再说话,只是任由爱意全部释放出来,待得终于释放完以后,又熟练地将散出来的爱意一点点收回来。 第407章 轻咬 岁岁被他这样抱着,不敢动弹一分。 脖颈间肆意流窜的尽是他温热的肌肤,她继续盯着前方的虚空处,看着万千尘埃在金色的光影下拂动。 她白皙的面颊红透,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老实说,她确实是有点怕的,也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淡定。 因为这样的温孤雾白太危险,他的眼神在具有强烈的侵略性,掠夺性的同时,又太缠绵,太惑人。 而这样的他……也太陌生。 不过她如今见识过了他的很多面,温润的、清冷的、严肃的、高不可攀的,包括此时迷人的、魅惑的,又具有危险性的。 每一面,在刚出现时,或许陌生。 但每一面,又都是他身上所具备的。 岁岁喜欢他,所以她会努力去适应他所表现的每一面,因此,冷静一番后,她很快就学会了渐渐放下心底忐忑的情绪,并逐渐地开始适应。 温孤雾白抱着她,拥着她,不肯放开。 待得呼吸回归正常,某些自体内升起的燥热也消失后,他眼瞳深处藏着的爱恋与爱欲都尽数被重新压制好。 可想到她接连两次的轻薄,每回还都迅速地缩回去时,他又有点心里不平衡。 是他太惯着她了。 导致她认为轻薄了自己都不用付出代价。 他是男子。 而非真的是世人眼中清心寡欲的圣人。 他的心中也有爱恨,有对衽席之欲的渴求。 尤其在面对喜欢的人时,他的欲念往往更为强烈。 见她一点点适应这样的相处模式,也在努力适应时,温孤雾白便知道方才的一幕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吓到了她,但是她也能尝试着去接受。 既然如此,那么他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于是,他的呼吸继续在她的颈侧流连忘返,在她的身体紧绷成一条线时,他启唇。 湿热的吻,一路往下。 他用牙齿咬住她的衣领,并用力往外一扯,露出少女藏在层层衣物之下的脆弱的漂亮的锁骨,再在岁岁慌张的目光下,张嘴在她凹陷到能放下小半碗清水的锁骨窝轻咬。 岁岁咬唇,将双眸瞪圆到最大。 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温孤雾白挑弄完她,与她分开。 少女的衣领被解开一部分,那片白皙的肌肤上有他亲吻过留下的淡淡痕迹。 她纤细的脖颈暴露在温暖的空气当中,方才被他咬过的锁骨处,泛着一点湿淋淋的水光。 温孤雾白抬手,抽回藏在袖口处的手帕,将他留下的水痕逐一擦去。 他的擦拭每过一处,岁岁的睫毛都会忍不住的轻颤。 做完这些,温孤雾白松开她的腰身,抬手将她略显凌乱的衣领一点点收拾整齐。 见她呆愣的眼睛里面恢复几许神采,知她已经反应过来后,温孤雾白低声说:“暂时就不跟你算先后轻薄我两回的账了。” 岁岁眨眼。 她觉着自己眨眼的频率有点多。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谁让世子的举动那么的……那么的……放浪形骸呢。 听清他的话后,她惊讶道:“这,这还要算账吗?” 第408章 最好 温孤雾白再次伸臂,一左一右地撑在书案之上,将她环住,阻挡了她要跳下书案的动作:“怎么?自古以来,男子轻薄女子应当付出代价,难道在岁岁看来,女子轻薄男子就不用付出代价吗?” 岁岁:“……” 他带着笑意再说:“岁岁,枉你在明礼堂伴读三年,承蒙帝师的悉心教导,却忘了做人要懂得公平二字的道理。” “……” 岁岁被说得无地自容。 她还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呢。 没想到世子竟如此斤斤计较。 关键是她还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唉! 世子可真小气。 温孤雾白被她脸上的小心思逗笑。 她的想法太简单。 也太容易猜。 - 事后,岁岁回屋洗漱完,趴着窗吹了会儿晚风。 她想起白日温孤雾白与她说的话,嘴角微微翘起。 其实世子说的也对。 人生在世,要讲究一个公平嘛。 而且,世子身份尊贵,也不是谁都能近身轻薄的。 这般一想,岁岁眼底涌出几许笑意,还带着一点点的得意,顺带着嘴角翘起的弧度也随之加深。 窗外站着的花茔跟花豚正在说话。 花豚小道消息灵通,加之手巧,对吃的感兴趣,所以往往她研究的小零嘴很快就能俘获府里下人们的心。 那些人食欲得到满足,精神上也会得到某种满足跟松弛,对待花豚的态度自然也随意平和许多,连心底的秘密都忍不住想要与花豚分享。 故而,这也是花豚在交际方面的天赋和本事。 花豚端着一盘刚研究出来的炸花生米,味道最初吃的时候有点新奇,还有点不曾吃过的怪,但再吃第二颗的时候,就会完全适应这种脆脆的口感,还越吃越香。 她边吃,边说:“岁岁,花茔姐姐,你们知道吗?五姑娘院子里的一个洒扫丫鬟近来春心萌动,喜欢上了井添,还巴巴儿地跑去给人家送香囊,诉情意,结果井添并不喜欢她。恰巧。这事儿被别人路过撞见,羞得那丫鬟当场跑开,之后连着两日都不敢走出五姑娘的院子见人。” 花茔靠墙,想起井添的长相,对他唯一的记忆点大概就是每个月去领月银的时候。 她完全不明白井添令人欣赏的点在哪里。 花茔皱眉,因闲来无事,府里的下人们都会聚在一起说八卦。 且她已经听过花豚好几次说起井添的事情,她道:“那井添一看就是个花心的,不是隔断时日跟谁谁谁走得近,传出流言,就是隔断时日又跟谁谁谁走得近,继续传出流言。他仗着自己跟青锁姑姑的那层亲戚关系,仗着有几分处事的本事,逗着那些小丫鬟玩,还祸害了一堆小丫鬟们的名声。” 花豚像是找到了同盟:“可不是嘛。” 花茔:“那些女子是眼瞎吗?” 花豚:“就是。” 花茔:“再说井添长得也就一般,跟泱十尫九相比差远了。” 花豚:“就是就是。” 岁岁听着她们二人的说话声,内心感到无比的平静。 井添不好。 世子好。 世子最好。 第409章 后悔了 次日晚间。 空净院收到一张拜帖。 是康泰所递。 此时的岁岁与温孤雾白已然从宫内回来。 她一袭烟绿罗裙,发髻半挽,斜插两支同色玉簪,手中执笔,端坐在古朴淡雅的房间里,与书案前的墨香,背后摆着满满当当古籍的书架相得益彰。 温孤雾白正透过窗外望向外间的夜色。 距离春闱还剩三日。 明礼堂也在今日放假,伴读们可等参加完春闱再入宫伴读。 因着帝师与几位大学士商议此次试题,七位皇子在明礼堂的课业暂交给几位资历深厚的翰林院学士负责。 至于每日的课程内容,帝师都按照分量分配好,再分发到各位学士的手里。 光绪十九年越来越近。 这意味着皇权的争斗会越来越激烈。 眼下听风阁的规模已经扩建到了很大,他想要得知各处的消息也方便,只是府中关于他跟岁岁的流言,以及那些落在岁岁脸上的目光,让温孤雾白心中的占有欲开始作祟。 烛光下,少女面白如雪,眉眼间那股天然的妩媚愈发难以遮掩。 温孤雾白将手里的拜帖放到一边。 康泰此人他是知晓的。 前世曾是他的下属。 品性上等。 能力上等。 就是在某些方面不懂变通。 但这就是康泰身上难能可贵的一种品质。 也是因为康泰直来直去的性子,一入仕途便得罪上司,于是,他被调来调去,最后成了大理寺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温孤雾白注意到他,是在岁岁离世后。 他以为岁岁是郁郁身亡,为此关起门来自责了数日。 好在他清醒后,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之处,所以瞒着家里,瞒着朝廷所有人暗中展开调查。 也是在这时候,不被重视的康泰冒了出来,他开始注意到了他。 正是康泰发觉了虞夫人的住处有异。 还是康泰凭借敏锐的嗅觉在虞夫人喜欢的一排排盆栽里找出了‘忘欢’,这是一种可以令人闻之,致郁,并且将人郁结加重的毒物。 之后,温孤雾白命泱十尫九调查所有在虞府出入的人。 最终,让他找到了谋害岁岁的人是谁。 三皇子。 平襄公主。 这俩兄妹为了巩固权位,为了各自的私欲,意图将他一生拉入他们的阵营,控制他。 所以,他们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除去。 温孤雾白知晓康泰来宣国公府借住一事,他本不欲见客,但想到康泰前世对他的帮助,还是决定见上一面。 然而当康泰进来之后第一眼落在岁岁身上时,温孤雾白就后悔了。 康泰那种遇见喜欢之人的直愣愣的眼神,温孤雾白再熟悉不过。 真是没想到,这一世的康泰竟然会对岁岁钟情。 温孤雾白眸色一冷。 他记得,前世的康泰因性情刚直,不被人瞧好,到了而立之年也未成婚。 岁岁感受到康泰的注视后,练字的动作停顿,她抬眸望去,认出了他,唤:“康公子?” 康泰回神一笑,也没留意到温孤雾白不悦的眼神,他几步进屋,对岁岁行礼,道:“岁岁姑娘。” 第410章 他看未必 岁岁冲他一笑。 康泰则喜难自禁。 这几日,康泰都住在宣国公府,因着他不过是康姨娘的侄子,康姨娘又出身低,只是宣国公的妾室,所以府里的下人们也没怎么把他当回事儿,说话行事都没怎么避讳。 他也听说了有关岁岁的流言。 那些人说:岁岁容色娇媚,眉眼不够端正,注定难登大雅之堂,便是靠着美色上位,也只能居通房,居妾室之位。 那些人还说:岁岁心机深沉,她整日整日的躲在空净院里不出来见人,就是看不起满府上下的其他人,也不想嫁小厮,嫁护卫,而是想要全心全意地勾引世子,想要翻身当主子。 反正那些人对于岁岁的评价,几乎是没有一个正面的。 但当他们面对岁岁时,一个个又扯出虚伪的嘴脸,恨不得冲上前去巴结逢迎。 康泰读过温孤雾白的诗作,他觉得能写出那样文章的人,绝非是轻易被美色所惑的人。 康泰也见过岁岁,哪怕只是在凉亭处的匆匆一面,但他分明看得出来岁岁的气质里面夹杂着一股世家贵女都未必能有的书香之气,她双眼澄澈分明,待人客气有礼,绝不是那等奴颜婢膝之辈。 注意到书案之上铺开的宣纸,康泰过去一看,当即对岁岁的字体大为震撼,并赞道:“好字!” 时下大安的女子,能读书很难,更难的是还能拥有一手这样震撼人的好字。 且女子大多是以各种小楷为主。 像岁岁这般练草书的,实在罕见。 康泰激动之下,拿过岁岁还没写完的宣纸放在眼前欣赏起来,他寒窗苦读十年,一手行书写得不少人夸,就连康泰自己有时都感到自豪,然而一看岁岁的字,他自叹不如。 这样好的字,他是写不出来的。 而且康泰隐隐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字体。 只是想了半天,康泰仍想不出头绪。 康泰听府里的人说岁岁只是婢女,但他看了一眼岁岁所练的字,以及书案之上摆着的书籍,发现都是些男子所读的书籍且十分难懂时,顿时就明白过来岁岁身上的那股书卷气是从哪里来的了。 满屋子的书。 满屋子的字。 这都是她读过的,练过的。 一般的女子,可没法跟男子读一样的书。 由此可见,府里的下人们说岁岁在空净院待遇特殊也没错。 康泰将宣纸看完后放回去,他本想继续同岁岁说话,却听一旁响起的咳嗽声。 康泰顺着咳嗽声望去,这才想起此次是来拜访温孤雾白的,顿时不好意思一笑,又对坐在一旁的温孤雾白作揖:“在下康泰,烟州人士,此次借住宣国公府,听闻温孤世子日日需进宫伴读,因此未曾找到机会拜见温孤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温孤雾白打量着他。 真是来见他的? 他看未必。 康泰看岁岁的眼睛可是亮的厉害。 怕是打着既来拜会他,又来见岁岁的主意。 岁岁听得温孤雾白咳嗽,起身过去,她倒了杯茶,送到温孤雾白手边。 第411章 安好 岁岁走近,当着康泰的面,她不能像平日在温孤雾白面前表现得那般随意,便规矩地站在他的身侧。 温孤雾白接过她递来的热茶,小抿一口,再才转眼望向待在一旁的康泰。 发现康泰的目光总是落在岁岁身上的时候,他眸光一冷。 此时此刻,他很想把这位前世的下属赶出去。 还有,岁岁怎么穿得如此好看? 康泰见温孤雾白迟迟没出声,也没请他坐下,尴尬地站在一边。终于,温孤雾白到底是念着康泰前世追随的情分,没有计较康泰对岁岁的心思,让人坐下。 康泰松了口气。 吓死他了。 他还以为温孤世子不欢迎自己。 所以连个座位都不想给。 花豚进来奉茶。 空净院总共就三个丫鬟,岁岁身份特殊,又是温孤雾白捧在心尖尖儿的人,所以她是不需要端茶送水的。 因此,像奉茶这等小事就轮到了花茔跟花豚身上。 花茔喜好打架,如今跟泱十尫九混熟了,没事儿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约架,所以这端茶送水的事情,只能交给花豚。 不过花茔也是懂得起的,她把这些事情全交给了花豚,便会在某些方面补偿花豚。 比如说:花茔会将自己的月银分花豚一半。 花豚收了钱,每回办事都高高兴兴的。 花豚送完茶水,出门前,见康泰盯着岁岁发起了痴,不由轻啧一声。 连岁岁姑娘都敢觊觎。 怕不是嫌命长? 这位康公子,当真勇气可嘉。 康泰忆起凉亭初见,回想起自己当时上前阻拦岁岁的举止欠缺妥当,失了风度,与那看中她人美色的混账之流别无二致时,惭愧不已。 他发誓,他对岁岁姑娘真没有那等混账之流的龌龊心思。 他就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美还这般美好的姑娘,心中觉得喜欢,加之头一回主动想要跟女子搭话,一时激动,就做出了不大好的行径。 得亏岁岁姑娘始终有礼有度,也没同他计较昨日的冒失之过。 但也因此,康泰对岁岁的喜欢变得更加强烈。 也更加欣赏。 尤其方才他还见识过岁岁的一手好字,知晓这是一位通晓诗书的女子。 康泰在惊喜之余,又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而他来空净院拜访之时,确实没有想过其他。 他只是觉得作为借住之人,理应上门拜访,不过宣国公府的下人不算待见他,途中还是一位叫流月的丫鬟主动帮忙,给他指了空净院的方向。 那位流月姑娘倒是个热心肠,虽言行举止颇有些失了大户人家丫鬟的体统,一路上却同他说了不少跟岁岁姑娘有关的事情。。 见温孤雾白没有主动开口,康泰理一理思绪,先道:“温孤世子,在下此次前来拜访,一是来慰问世子的身体是否安好,二是想同世子探讨上一回春闱的试题,顺便请教世子答题时的心得。” 温孤雾白:“安好。” 望都之中,想他死的人数不胜数。 可康泰这声诚意十足的问候,他能感受得到是真的。 只因,他了解康泰的为人。 第412章 茶杯再一次空了 康泰一笑,他是个有点一根筋还不太能看懂别人眼色的人。 哪怕先前感觉到了温孤雾白并不欢迎他的情绪,但说起感兴趣的事情时,很快就能将上一刻的感受抛诸脑后。 岁岁坐在一旁,听他所说的内容,听得专注。 此前,她未曾听过跟科举有关的事情。 不免有些好奇。 听到康泰说起上回秋闱的试题,说起上一次科举试题的时候,岁岁面上没说话,眼里却流露出感兴趣的波光。 她将康泰所说的曾经考过的试题一一在心底记下。 她想,如今明礼堂放假,天下学子都在为春闱做准备,就连三公子都被夫人跟大公子合力关在房里读书,那她也可以趁此机会抽出时间答一答这些试题,再请世子帮她过过眼,看她在明礼堂这三年是否学有所成。 温孤雾白本想敷衍康泰几句就把人打发走,一见她的眼神,便决定暂且忍下康泰的聒噪。 康泰此人,确有本事。 他能考中,也绝非偶然,而是真才实学。 对比望都的世家子弟,或是其他的富贵人家,康泰的家境只能算一般。 且在烟州那样偏远的地方,没有像望都这样底蕴深厚的学院。 所以,康泰的才学想要不低于望都的子弟,可想而知,他在私底下要付出多少的心血与努力。 当然,康泰也不像萧若经那样次次都能好运,好死不死,回回都在最后一名。 不过萧若经这好运气,招人嫉妒不说,还气得望都不少学子找他麻烦。 萧若经也是个脸皮厚的,不在意这些讽刺的言论,但他也决计不肯吃亏。 对方骂他,他就骂回去。 对方动手,他就挥拳把对方打趴。 温孤雾白记得,此次春闱过后,望都还会因萧若经的事热闹好一阵子。 康泰本不是健谈之人,他见温孤雾白只偶尔答上几句,可回回都直击要害时,像是找到了毕生知己般喜难自禁。 他越说,越是言辞激昂。 后来,康泰越说越有精神,还当着温孤雾白跟岁岁的面大谈眼下大安的局势,以及种种不公且不合理的律条。 温孤雾白听着,见着眼前这样身怀抱负的康泰,忽的想起前世被排挤到角落并被所有同僚嘲笑的康泰。 那会儿的康泰,虽然还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不懂变通,不懂逢迎,面对不公平的事情总要说上几句,却显然已经被世事磋磨许多,没了这一世年少时的意气。 眼下这样很好。 康泰的骨子里的热血,以及他骨子里流淌着的正义和理想,都还没散。 未来的大安,真正所欠缺的,正是像康泰这样敢于直言敢于质疑之人。 这才是康泰原本的样子,而非是像前世那般怀才不遇,被奸佞之徒蹉跎得双目无神,连背脊都比同龄人弯了一截的青年。 两人的谈话,一直到很晚。 期间,花豚进屋添了好几回茶,她纳闷地看着没被世子赶出去还能在这里高谈阔论的康泰,心中稀罕不已。 康泰面前的茶杯,再一次空了。 第413章 是因为她 说了这么久,康泰的嗓音都有些变了。 康泰抬手捏了捏喉咙,并轻咳两声。 待这股不适压下去后,康泰想起温孤雾白身体不好一事,又看一眼外间的夜色。 意识到逗留的时辰太晚,康泰抱歉一笑,起身同温孤雾白告辞。 然,又在起身时停住动作。 康泰望向一旁陪着未曾开口的岁岁,他的眼神直勾勾的,脸上还有些可疑的红,问:“敢问岁岁姑娘,家中双亲可在?父母兄弟可在?” 听闻空净院一般没有温孤世子的准许无法进来,所以康泰不想白来一趟。 另一方面,他也想要对一见倾心的女郎多一些了解。 岁岁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自己,愣了一瞬后,答:“岁岁无父无母,乃是一顺着河流飘下时被先生所救,后又辗转被卖入国公府为奴的孤儿。”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清润润的眸中明亮,语气间也没有一点因为过往悲伤或者觉得出身不好而自卑的意思。 而她这样大方的姿态,反而弄得康泰更为欣赏。 康泰问完,没再多言,无声退下。 花豚望着康泰走远的背影,困倦地打了打哈欠,她本想进去叫岁岁回屋安置,转念一想温孤雾白在里面,两人说不定还有话要说,又打住往里走的脚步。 - 屋内。 岁岁有些困倦,她正想回后院安置,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拉住。 岁岁回身,顺着这只手的主人往上望去,就见温孤雾白正一脸不悦的模样,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想不通是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了,便觉得可能是康泰消耗了他太多时间,引得他不耐烦。 世子对别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点她知道。 岁岁眨眨眼,再一想,顿时明白过来温孤雾白之所以愿意留康泰的缘由了。 她心中一动。 红润润的唇瓣缓缓勾起。 世子素来喜欢清静,他选择忍耐康公子到现在,说到底是因为她。 因为世子观察入微,看出来了她对康公子说的话题很感兴趣。 而且通过康泰今晚的言辞,让岁岁明白这是一位心怀志向的君子,康泰所说的大安律法一条条的不公,以及对世间女子过于严格的话,可谓是说到了岁岁的心坎里。 岁岁想,要是贵妃娘娘在场的话,依着贵妃娘娘动不动赏人东西的性子,一定恨不得多赏赐康公子金银绢帛等物。 温孤雾白盯着岁岁今日的穿着,烟绿色衬得她肤如凝脂,这样的颜色,若非她肌肤足够白是穿不出这样的效果的。 想到康泰望向岁岁时充满倾慕和欣赏的眼神,他感到一阵头疼。 对于这位前世的下属,他觉得不要也罢。 反正天底下不缺有才有德之人。 反正他日他大权在握,有的是想要为他效命的人。 然而,他分明看到了岁岁眼里流露出的对康泰的欣赏和敬佩之意。 他捏住岁岁手腕的长指,力道稍重了些。 岁岁勾唇浅笑,她盯着温孤雾白的脸看了起来,而后弯起眉眼,声音细软道:“多谢世子。” 第414章 喜欢就好 温孤雾白听着她的嗓音,心里被勾的有点痒。 岁岁嘴角的笑意扩大,眼里的光明媚又动人。 少女眉眼间的妩媚自骨子里养成,哪怕是再正常不过的神态,再正常不过的话语,经她做出来,说出来,都会因着她容貌招摇的缘故透出几分魅来。 岁岁眉梢微扬,又道:“辛苦世子坐在这里让康公子说这么多了。” 她还是识趣的。 也是懂得感激之人。 不是那等白眼之辈,会把世子的纵容当成理所当然。 温孤雾白一看她这又乖又软的模样,摆明是没发现康泰对她的心思,感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紧张。 岁岁前世可没有跟康泰遇见。 岁岁前世也很少对谁流露出欣赏的眼神。 尤其男子。 故而,当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眼底对康泰的欣赏时,他的心里本能的被触发起了一丝危机感。 一直以来,他都过于自信,觉得岁岁只喜欢自己,且前世的岁岁更多的是待在后宅,没有那么多机会去接触别的男子。 但是这一世不一样。 岁岁不会被困在方寸之地。 她会有她自己的天地,会无限自由。 这也意味着将来她会遇到更多优秀的男子。 想到这里,温孤雾白心底的危机感加重。 他前世总想要岁岁承认喜欢自己,想先一步确定她的心意,其实从某一方面来看,也是他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哪怕当时岁岁的身边只有他。 但只要没有亲耳听到岁岁说喜欢,他都是不安的,不确定的。 温孤雾白扣着她手腕的长指加重力道,对上她不解的眼神时,他眉眼一垂,又觉好笑。 骄傲如他,在面对感情时,竟也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岁岁见他许久都没说话,于是往前走近些,才问:“世子,你在想什么?” 温孤雾白将人用力拉到面前。 屋里没有其他碍眼的人在,当真是舒坦极了。 在岁岁惊讶的目光下,他忽然将人抱住,并靠在她的身上,贪婪地感受着她身上淡而清甜的气息。 似乎只有这样,只有真切地感受她的温度,她柔软的身体,才能抚平他心底的那些焦躁和不安,他不好跟她说明康泰对她的心思,也不想说,只想就要这样静静地抱一抱她。 岁岁站着不动,感受到他情绪方面的不对之后,也没有说话。 世子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 也让她猝不及防。 周围很静。 岁岁被他这样抱着,倒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只是觉得她自己曾两次轻薄过温孤雾白,所以就算被反过来抱一抱也没什么的。 再说……她还挺喜欢这样跟世子待在一起的。 过了会儿,岁岁觉得光抱着不说话显得过于安静,便道:“世子,方才康公子所说的关于上一届春闱的试题我记下来了,还有上一回秋闱的试题,这两日,我想尝试着作答。” 温孤雾白抱着她不放,听到她的打算时,他并未出言反对,或是像那些古板的男子一样斥责。 而是嗯了一声:“岁岁喜欢就好。” 第415章 魅惑与天真并存 岁岁闻言,眸中泛起波澜。 她还以为世子会说她不顾礼法,不自量力呢。 没想到竟是支持她的。 在弄清楚这一点后,明白温孤雾白始终站在自己这一边,并且支持自己的时候,岁岁的眉眼间涌现笑意。 等心中的不安彻底消散,温孤雾白才舍得松开她。 他打量着岁岁愈发难以遮挡的姿容,想到前世有多少人对她心生觊觎,又有多少世家子弟在背后用下流的眼神盯着岁岁,他还曾数次让尫九去把人揍一顿时,忽道:“岁岁,下回在人前,不要穿得这般好看。” 她这般好看,他会吃醋的啊。 岁岁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很好看吗?” 温孤雾白:“……” 好看。 好看死了都。 好看到能让康泰那等不解风情的人开了窍,挪不开眼。 好看到萧若经两世对她情动而不自知。 好看到让他随时随地都在为她心动,为她情难自抑。 岁岁虽然在打扮一方面不如在读书上面用心,平时也都是把这些事情交给花豚折腾,不太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模样和形象,但她终究是女子。 她与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一样,有爱美之心,喜欢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更希望能把这份好看展现在意中人面前,争取在取悦自己的同时,也让对方赏心悦目。 这身衣裙是此次绸缎铺的娘子送来的,说是还未面市的新款,还说一般的女郎如果肤色不够白是衬托不出这套衣裙的。 结果当岁岁换上的时候,花茔跟花豚的眼睛明显亮了一瞬,两人还一齐冲她竖起大拇指,直言惊艳。 此刻听到温孤雾白的话,还说她穿得好看时,岁岁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她完全感受不到空气里弥漫着的微妙的酸气,甚至高兴地在温孤雾白面前转了一圈。 轻薄的裙摆层层叠叠地荡开,少女柔软的发丝,贴着她的细腰,随着她转圈的动作舞动出漂亮的弧度。 岁岁的眼睛里灿若星光,问:“世子喜欢看吗?” 温孤雾白见她笑颜如花,脑海里浮现她前世郁郁寡欢不愿同他说话的岁岁。 他的心底一阵发软。 他希望岁岁今生能一直这样明媚地笑着。 他希望岁岁再也不要难过。 面对岁岁的问题,温孤雾白没有回答,眼里的情绪却做不得假。 喜欢。 喜欢极了。 当然,要是看见她美的观众只有他一人的话,他会更喜欢的。 不过,温孤雾白知道这不可能。 她的美,已经以动人的姿态开始在悄无声息间怒放,谁都能看见,谁也别想把她自私地藏起来。 他也不行。 岁岁转完一圈站定,微喘着气,柔软如绸的发丝贴着她的肩颈,环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之上,其中一部分散落在她雪白的嫩颈之上。 其鲜明的对比,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的白,也令她眉眼间的妩丽愈发的惊心动魄。 她像极了夜里魅惑与天真并存的妖精。 岁岁垂眸,看着烟绿色的袖子,面庞在屋内烛光的照耀下映上淡淡的柔光。 第416章 都好看 眼前衣食无忧的生活,令岁岁想到了在金石村的时光。 她的眸中,充斥着一丝怀念:“岁岁小的时候,特别羡慕别家的孩子每年过年都能有新的衣裳,先生知道后,每年哪怕再条件贫寒,都会提前给我存一笔钱,待到年关,就会给我置办新衣裳。” “岁岁那时很天真,觉得挣钱不难,就做梦似地想着,等我将来长大了,我一定要给自己买很多很多的新衣裳穿,还要给先生也买很多很多的衣袍。” 提起先生时,岁岁的表情总是怀念的,柔和的,崇拜的。 岁岁将视线从烟绿色的袖子上抽离,落回到温孤雾白的脸上,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变,眼底的笑意也未消散。 她有些感慨地说:“没想到如今长大了,岁岁没给自己买新衣裳,却是世子给我买了一堆又一堆的新衣裳。” 末了,她补充:“而且,听到世子说好看的时候,我也是高兴的。” 温孤雾白勾唇,不再去想康泰开了情窍的眼神,还决定对上一刻的醋意忽略不计。 他再次伸臂,将她腰身一勾,把人抱住。 岁岁望着外间的天色,正想说她该回去了,温孤雾白却抱着她不肯放,还低着嗓说:“喜欢。” 岁岁的心跳成功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语给打乱:“……” 这样的世子让她心动。 又让她腿脚发软。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世子这句话是在一语双关,像是在说喜欢她这样穿的同时,还在表达喜欢她的情意。 想着,岁岁的耳根泛起一层红意。 温孤雾白见状,另一手抬起,用指腹在她又软又白的耳垂上轻轻捏了捏,感受到她身体本能的战栗时,长眸之中划过一点坏坏的笑意。 他的嗓音低沉,微哑:“岁岁生得好看,所以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在空净院的岁岁,为了省事,平日连脂粉都很少施,香粉也极少用。 纵然如此,岁岁还是很好看。 再者,岁岁现今及笄,正年轻,也正是将美态怒放出来的好年纪。 而温孤雾白知道,将来的岁岁,会更美,也会更瞩目。 - 第二日。 岁岁便开始解上一届春闱的试题。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见她一心想要试试看自己学得如何,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测试自己胸中的文墨时,也抱着期待的态度,并且还模仿了考场的场景,给她按照考场的规矩记时。 岁岁坐在一处密闭的空间里,看了一眼坐在上端充当考官的温孤雾白,心里有点紧张,然后在温孤雾白说‘开始答题’之后润笔答题。 等她答完试题,回过神来时,发现竟然已经过了正午。 两人用完午膳。 温孤雾白坐在书案之上,摊开答卷,看到上面写得满满当当的内容时,眼里闪烁着赞赏的光。 岁岁在读书方面的天赋,他前世就知道。 这一世,入了明礼堂后的岁岁,比之前世接触到了更深奥更广阔的知识,又蒙帝师教导,因此她的才学,也远比前世更好。 第417章 很好 岁岁没走,而是候在一旁。 不是她自傲,是她真心觉得自己整体答得是不错的。 况且,虽然这么说显得有点狂,但上一届春闱的试题并不算特别的难。 之所以突然决定这样要试一试答卷的方式,也是她想要检验一下自己如今的能力跟学识在哪儿。 学了那么久,总该有个成绩好坏的评定不是吗? 不然她怎知自己学的好不好,怎知自己的学识深浅。 她心底有点紧张,一脸期待地望着温孤雾白,并迫不及待地凑过去,蹲在温孤雾白的书案旁。 岁岁将两手搁在书案边沿,像只小萌兽似的招人爱,眼巴巴问:“世子,我答得如何?” 温孤雾白将她的答卷收好,与她目光相对。 大安不缺有才有德之人。 他虽颇负盛名,但真正批阅答卷的并非是他,因而他无法真的成为考官,也无法为她争取一个关于名次的答案。 他想,等春闱过后,他需要找个时间去拜访帝师。 当然,但愿这回不要再遇到虞夫人。 可是为了岁岁,他还是会前往。 瞥见她眼底的期待以及带着点自信的光彩时,温孤雾白看着她蹲在自己面前的小模样,薄唇勾起,他凑过去,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在她眉心之间落下一吻。 岁岁僵住。 她不是想要这个。 她是想要答案。 正想着呢,还有点微微的抗议跟甜蜜自心底升起时,温孤雾白就往后退开,夸道:“岁岁答的很好。” 这样水平的文章,在温孤雾白看来是不比中举的学子们差的。 并且,通过岁岁这一世的改变和进益,让温孤雾白再次肯定自己当初让她入明礼堂读书的选择是正确的。 文章的华丽程度,并不能结合实际情况,便是纸上谈兵。 这一类的文章,会得部分考官的喜欢,但并不会在评选的时候有多少助益。 岁岁的优点就在于她生于苦难,又在苦难中辗转活了十二年。 她先是被亲生母亲抛弃,成为一名放在篮子里的顺着河流漂流而下的弃婴,后经由钱植这样有大才大智慧的先生捡到,并带在身边用心教养,又生活在金石村那样贫穷,思想匮乏,且封闭落后的地方。 可以说,这些环境或许困苦,或许难熬,但也正是这样的所见所闻,给了岁岁更多的经历和真切的感受,也在她答卷之时给了她实际性的帮助。 这些经历,是她的过往,不是她的耻辱,更不是她需要去逃避和否认的东西。 也正是这些经历,使她生了一双清澈的眼,通透的心性,使她能看得到这个世间的苦难,找到问题的症结,也使她知道在所谓的种种道理和种种政策面前最关键的是什么。 天理教为何至今剿灭不干净? 又为何扩大到难以除掉的规模? 甚至在朝廷的数次讨伐之下,天理教不但没有被削弱,还在这样的打压下被相助,被拥护。 到如今,天理教有了越来越多的信徒,就连文人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追随天理教。 第418章 今日就到这里 因为天理教虽然是出于逆党的私心和野心组建而成的,可天理教在民间对于不少百姓也确实起到了庇护的作用。 他们于朝廷而言,是该斩杀的乱党余孽。 他们心思狡诈,他们利用百姓的贫苦,利用朝廷律法的漏洞,在用人方面的缺失挑起百姓们对朝廷的质疑,甚至使两者形成对立的关系。 可以说,天理教众人,是大安极不稳定的威胁跟存在。 但如果抛开这些,不要站在朝廷的角度来看,而只从百姓的角度出发,天理教确实帮助到了很多朝廷没有帮助到的百姓,还斩杀了一堆贪官,是许多百姓心中的信仰。 况且,百姓们不懂得天理教跟朝廷的争斗,不懂得皇权的残酷,党派之间的斗争。 他们懂得的,是如何能对自己更有利,是如何能把这破破烂烂的日子过好。 而天理教利用的,正是这一点,也成功靠着这点将许多百姓发展成为他们在大安的每一处眼线。 并且,他们还成功的靠着这点俘获许多贫寒学子的心。 这也是为何民间许多百姓帮助天理教,并且自愿自发成为天理教最忠实的信徒的缘故。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当天理教的存在于许多人而言是有益的,自然就会被拥护,被追随。 表面上看,很多人是天理教的信徒。 可在温孤雾白看来,说他们是信徒,不如说他们拥护天理教,不过是因为天理教的宗旨对他们有益。 他们是遵从本性的信徒。 然而太多人身在其中,会因各自的处境和角度的不同有着不同的见解。 上一届的春闱试题,考了古人古卷,考了春秋史诗,因着帝师出题出人意料,所以还在其中加入了类似的内容。 朝廷也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老看一看学子们里面有多少是拥护天理教的。 所以,上一届的春闱试题是结合了大安的时势与时政的。 岁岁这份答卷,说的是大局,其实她身在局中,又将思想跳出局外,故而她才能把最关键的要素点出来。 温孤雾白亲完她的额头,抬指过去,在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红之上轻揉两下,想到她今日已经做了这般多的试题,之后的试题还有不少,应该适当的放松放松时,便道:“今日就到这里。” 岁岁闻言,脸上涌现一丝遗憾。 她望着温孤雾白,还想继续。 温孤雾白不为她楚楚可怜的眼神所动。 他的心间被她的举动弄得一软,但还是在看到外间的天色之后,坚持道:“说到这里,就到这里。” 岁岁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这事儿没法改了,只得有点丧气地回:“好吧。” 温孤雾白勾唇。 她这语气,跟受了委屈似的。 不让她继续答题,也是希望给她更多去思考的时间。 再者,考场都是有考场的规矩跟时间,以及规定了每日要考多少的。 她是聪慧,是还年轻,有充沛的精力,但这样接连不断的答题,会在无形间消耗掉她的精力体力。 还会影响到她答题时的思路。 第419章 会元 转眼春闱。 结束那日,考场外面人山人海。 现场闹哄哄的。 后面停着一辆辆马车。 都是来接考完的学子的。 岁岁原是待在马车里的,为了出行方便,她与花茔花豚都做了男子打扮。 两人护着岁岁,避免岁岁被拥挤的人群碰到。 岁岁一路往前,看到温孤雾白从考场出来。 少年走在后面,他面容秾丽,如松如柏,站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和一堆衣袍相近年纪相差不大的男子里面,永远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 岁岁看到他,笑着在人群里跳起来,她身量不高,这么跳起来时才算有点存在感,她冲着温孤雾白所在的方向挥手,喊道:“世子!世子!” 她的声音很亮,却容易被周遭的哄闹声盖过去。 花茔跟花豚将周遭碍事的挡路的人感慨,将岁岁护在其中,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担心岁岁的声音不会被听见。 人群之中,温孤雾白在耳边各种声音里面辨别出了岁岁的声音,他神色微动,闻声望去,就见她身量小小的,被一道道身影挡在后面,还一次次蹦起来冲他挥手。 霎时,少年清冷的眉眼间淡漠尽数褪去,缓缓染上温润的笑意,身后有数名男子想要来找温孤雾白攀谈,询问他答得如何,结果温孤雾白察觉后,先一步将想要前来找他说话的人甩开,快步往岁岁的方向而去。 等走到近前,岁岁已经蹦蹦跳跳到脸红气喘。 在她又一次起跳落地的瞬间,温孤雾白怕她脚下不稳,及时伸臂勾住她的腰,将人虚虚抱住。 此时人多,除了周遭离得近的人,很少有人注意两人的动作。 岁岁的眼睛里还闪烁着喜悦的波光,她没在意温孤雾白落在她腰间的手,而是张口问他考的如何。 温孤雾白看着她紧张的表情,微一点头。 岁岁见状,露齿笑开。 下一刻,温孤雾白一手继续落在岁岁的腰侧,将她护住,并避开人群,往停放马车的方向走。 其余人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愣神定了一会儿,很快又开始讨论此次试题来。 - 放榜那日,依旧人声鼎沸。 为了维持现场秩序,朝廷增派人手,避免发生踩踏等事件。 一些世族早早坐在马车里等候,差使下人往人群里面挤。 一些落榜的学子们情绪激动。 有的当场不顾形象地嚎哭; 有的感叹世道不公,不给自己一个高中为国效力的机会; 还有的甚至说春闱之事有猫腻,说哪位考官私底下跟某些世族接触密切; 也有一部分不服气,他们自觉才学不输高中的人,甚至还当场与中榜之人纠缠,挥起袖子与之打了起来。 - 当晚,中榜的人家得知喜讯后,开始欢欢喜喜地筹办庆祝宴。 宣国公府这一次,依旧是三子中榜,连带着还有在府中借住的康姨娘的侄子康泰。 老太太得知此回温孤雾白乃是会元,萧若岩中榜,萧若经竟然又险险的成了最后一名时,大笑连连,连吃食都用得比往日要多上一些。 第420章 庆祝宴 宣国公府中榜的消息一传出去,便令人眼红不已。 又一次! 又一次一门三子全中! 这是何等的喜事! 尤其萧若经。 若说温孤雾白跟萧若岩中榜是意料之中,那么再次险险在最后一名的萧若经则出乎所有人意料。 且招人嫉妒。 萧卉闻讯赶去宣国公府。 已嫁入旌阳侯府的萧有瑢也赶回去祝贺。 两人待在老太太院中,陪着说了一下午的话。 秦氏带领萧有瑜操办此次的庆祝宴。 她在教育后辈方面往往是不藏私的。 如今的萧有瑜,少去了扭捏小气的做派,落落大方。 萧有瑜坐在秦氏身边,她现今已经十六,也明白秦氏半月前命底下的绸缎庄给她做衣服的意思。 秦氏此举,无非是考虑到萧有瑜的年纪,想借此机会让她出风头。 萧有瑜领秦氏的情。 今晚的她,打扮得异常娇美,也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不少妇人见到萧有瑜时只觉眼前一亮,想到家中有正要议亲的儿郎,纷纷前来找秦氏攀谈,借机打探萧有瑜的情况。 一些人在得知萧有瑜的出身时便歇了念头。 萧有瑜虽有些在意,有些被她们的态度伤到,但她的出身一直被人嘲笑,因此,也就懒得同那些妇人争辩,并渐渐学会释然。 秦氏赞赏地看了眼萧有瑜。 不枉费她的用心教导。 如今的萧有瑜,愈发的有个样子了。 康姨娘因着身份的缘故,无法出席这等隆重的场合。 得知这场宴会大多是萧有瑜办的时候,康姨娘感到高兴的同时,又为自己不能在场感到难过。 虽然她不该出面,可还是躲在角落处看了几眼。 见萧有瑜坐在秦氏身边,娇美动人,言行举止颇有大家风范时,康姨娘欣慰一笑。 她捏着帕子,抹了眼泪,悄声离开。 -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侧,全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数不胜数。 有的是因岁岁的美貌。 有的则是在猜测岁岁跟温孤雾白的关系。 也有很多女子在看向岁岁时眼睛里是带着敌意的。 岁岁对这些目光统统当没看见,她只是笑着,由衷地为温孤雾白中榜高兴。 老太太一手拉着萧卉,一手拉着萧有瑢。 对于萧卉跟沈松两口子的日子老太太是清楚的,便懒得问,免得一会儿萧卉忍不住,当场哭啼。 今晚是庆祝宴,主角是宣国公府的三位儿郎,还是三子中榜这样大的好事,老太太可不待见谁在这样的场合上说糟心事。 故而老太太不问沈松半个字,也懒得看在席间喝酒喝得忘乎所以的沈松,只招呼李嬷嬷让人看着点沈松,莫要让他闹出笑话。 老太太松开拉住萧卉的手,一手拉着萧有瑢,一手在萧有瑢的手背上轻拍了下,她凑过去,低声问:“有瑢,你近来与世子感情如何?肚子可有好消息?” “……” 萧有瑢闻言,面色一红。 她与高彻的感情自是好的。 两人成婚到现在,期间虽偶有争吵,但每回不过怄气两三日就能和好。 高彻极懂情趣,总会变着法的哄她。 第421章 一如既往偏爱 想到高彻,萧有瑢便抬首往男客那边一瞧。 高彻正跟萧若岩萧若经站在一处,随着一起的,还有中榜的康泰。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高彻在觉察到有人望自己时,顿时往女客那边瞧去。 待发现看自己的人是萧有瑢时,高彻一笑。 萧有瑢随之勾唇,心中涌起一股甜蜜。 对于这段婚姻,截至目前为止萧有瑢都是满意的。 萧有瑢自小生活在宣国公府,早看烦了宣国公跟秦氏冷淡的相处模式。 因此,她更希望将来可以跟自己的夫君凡事有商有量,而不是像她的父亲母亲一样,日日重复压抑且无聊的生活。 且萧有瑢看得清楚,在父亲跟母亲的这段关系里面,一直是母亲因着家世的缘故居于下方。 遇到事情的时候,也都是母亲在顺从父亲,配合父亲。 很多时候,萧有瑢都会暗暗在心底对萧膑生怨。 怨他不能像偏爱二哥一样偏爱自己; 怨他心里装着过世的温孤氏,却跟母亲过在一处; 怨他对母亲的不公,对母亲的忽视。 然而这些怨,这些不满,都只能因为她为人子女不能忤逆长辈的缘故被深埋在心底。 哪怕憋的太久,实在是忍不住了,萧有瑢也就是关起门来,自己在私底下哭一哭,抹抹眼泪,或是前去同母亲诉一诉苦,抱怨抱怨。 萧有瑢在出嫁前,也心怀忐忑,害怕自己将来会遇到像萧膑一样不解风情还心里有人的夫君。 好在母亲疼她,在她的婚事上断然不肯做出让步,又跟祖母慧眼如炬,在当时的好几个家族里面选了高彻。 与高彻成婚,萧有瑢从不后悔。 至于旌阳侯府的那两个通房出身低,手段浅,什么心思都能一眼瞧出,萧有瑢没把她们的心思放在眼里,也治得住。 不过,尽管跟高彻的感情好,让萧有瑢感到忧愁的是她的肚子到现在都没传出好消息。 好在两人成婚不算久,加之萧有瑢的背后又是宣国公府,目前她的婆母或许有时候会多几句嘴,再摆摆脸色,但也不敢有太多微词。 且高彻在矛盾爆发的时候,也是会站在她这个做妻子的一边的。 为此,她这位爱挑剔爱找事的婆母看清这一点后,也收敛了作风,即便还是会阴阳怪气的,可到底是懂得在萧有瑢面前收敛的。 面对老太太的问题,萧有瑢到底年轻,脸皮子也薄,她面色微红,遗憾地摇了摇头。 老太太抓着她的手,安慰道:“没关系的,你们还年轻,身子骨好,孩子总会有的。” 萧有瑢点头,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祖母说的是。” 萧卉此次把沈言心也带来了,她还打着撮合沈言心跟萧若岩的主意,一直想找秦氏说话。 秦氏懂萧卉的心思,不过今晚不适合谈这些,便一直同萧卉绕弯子。 萧卉碰了几次软钉子后,脾气也上来了,她扭头看向老太太,发现大多男客的目光都被岁岁吸引以后,酸道:“雾白对这丫鬟倒是一如既往的偏爱。” 第422章 半路杀出一个岁岁 萧卉不说,老太太的注意力还不会被宴会之上陪伴在温孤雾白身边的岁岁吸引。 老太太眯起眼,隔着人群望向站在温孤雾白身侧肤如凝脂,举止得体,美得过分的岁岁。 她只觉双眼一刺。 今晚这场晚宴,为的是庆祝三子中榜,其次是让萧有瑜出风头。 谁知一切都算的好好的,结果半途杀出一个夺人眼球的岁岁。 更令人生气的是,满堂未出嫁的容貌各有千秋的贵女摆在岁岁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面前竟然全都黯然失色。 这丫鬟的脸实在生得优越,又实在喧宾夺主。 且她时刻跟随在雾白左右,不知道她身份的,还以为她是雾白的意中人呢。 老太太的心底升起一股不快。 萧卉同样不快。 她特意把沈言心打扮好带来,虽说是冲着萧若岩的,但也指望着男客们能够多多注意到沈言心。 结果眼下倒好,满场男客的注意力,有几个没放在岁岁身上? 秦氏没怎么在意。 沈言心的眼里始终浮现着惊艳的神色。 她也没想到数日不见,岁岁会出落得如此耀眼。 她甚至能理解满场男客的心情。 好看的人儿,谁都喜欢。 她也喜欢。 萧有瑢没说话,她想起出嫁前去空净院时问温孤雾白的话,再一算岁岁现在的年纪,觉得以二哥谋定而后动的性子,应该过不了两年就会把人揽入怀中。 注意到老太太的神色不太好以后,萧有瑢无声地叹息。 二哥这回是准备来个大的啊。 就是不知道祖母跟父亲到时候能不能经受得住。 萧有瑜望向人群里的岁岁。 在容貌方面,她自愧不如。 但她所看到的东西,显然不会像部分贵女看到的那样表面。 在前两年的时候,萧有瑜就清楚地知道,两家通婚,靠的大多是利益的绑定与结合。 岁岁奴籍出身,没有家世可依,因此,即便岁岁生得再美也不会被好一些的人家看中,更不会被接受成为正妻。 况且,生得美对于没有自保之力的女子而言,并非好事。 萧卉望着老太太,主动去挽老太太的手,问:“母亲,雾白也已经将人养在空净院三年多了,眼看这丫头长得越来越好,也到了可以谈婚事的年纪,雾白却迟迟没有把她收房,也不知道对她是怎么打算的。” 她甚至在想,雾白放着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儿在身边不碰,多半是在某些方面有不可言说的隐疾。 其实到现在,萧卉对于没能撮合温孤雾白跟沈言心一事始终是惋惜的。 她觉得像温孤雾白这样洁身自好品行高洁的男子,如果身体能好一些的话,那她就是下药也要把两人凑到一起。 如今再看,萧卉又觉得温孤雾白生得再好品性再好也没用。 说白了,男子这样就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老太太也琢磨不明白温孤雾白的心思。 她的两个孙女还好,纵使有些心思,她也能看的到。 唯独这三个孙儿,要么看不透,要么过于沉稳,要么就桀骜难驯。 第423章 快去 萧卉见老太太迟迟没发话,又道:“雾白对她可真是够用心的。母亲,您看岁岁那丫头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哪样都不比在场的贵女差,这也难怪每回岁岁一出来,就有不少人以为她是哪家的女郎。” 萧卉盯着岁岁发间的珠钗。 她越看越气,越想越酸。 那珠钗价值几何暂且不说,关键是极其难买。 别看萧卉的年纪摆在这里,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且不分年纪。 “雾白也真是,他有那么多银钱花在一个丫鬟身上,却不舍得给我这个当姑母的送份礼。”萧卉语气里的酸味挡都挡不住。 她说完,大概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又将神色一收,看向老太太与秦氏,挑拨道:“雾白背后有温孤一族留下的花几辈子都花不完财富,他对岁岁用心,又可曾这般频繁地送过母亲您东西?可曾每月惦记着要给嫂嫂送上些金银首饰?” “……” 老太太心中不平。 她不是在意温孤雾白送出去的一件件东西。 而是温孤雾白确实在偏爱岁岁这件事情上做得有失分寸。 然她又不好当面说。 秦氏听出萧卉话中的挑拨之意,或许岁岁身上的东西的确招人眼红,但她是国公夫人,金银首饰等物倒也不缺,更不可能因萧卉的三言两语把矛头对准岁岁,从而得罪温孤雾白,自找麻烦。 当下,秦氏一笑:“我已不再年轻,不需要佩戴什么金银首饰。再者,温孤一族留下的产业是世子的,不管多与少,不管世子要花在谁的身上,以及怎么花,都是世子的自由。” 温孤雾白的事情,她这个当继母的都不管,萧卉一个从国公府嫁出去的人有什么立场计较? 果然,萧卉一听这话,顿时不好再说。 萧有瑢与萧有瑜听完,各自保持沉默。 她们的母亲虽然不一样,但在某些方面的说法是一样的,那就是千万不要去招惹空净院,更别惹这位世子哥哥生气,免得最后吃不了兜着走。 萧卉话音刚歇,刚喝了口茶,平息心底的不爽,就见男客那边一阵哗然,似是闹出了不少的动静。 ——是沈松。 沈松喝醉了酒,全然没了理智。 席间,也不知是谁的话惹恼了他,竟激得沈松脾气上头,当众掀桌,双方在气势上谁也不愿退一步,闹到后面,他们甚至朝着对方摔碗大骂,并撸起袖子,不顾斯文地扭打在一起。 周遭的人见状,怕被波及,纷纷退开。 萧若岩前去劝架,还被波及,溅到一身酒水。 温孤雾白展臂,护着岁岁,看到沈松醉醺醺闹事的样子时,眼里毫无温度。 他这姑父,前世今生,都这般混账无为。 老太太见那边的动静越闹越大,沉下脸来,注意到女客里面不少人都将视线落在萧卉身上时,轻咳一声,对萧卉道:“你还坐在这里干嘛?还不去劝劝他?” 萧卉爱面子,觉得丢人,坐着不肯动。 老太太沉声道:“快去!” 萧卉:“……” 第424章 架走 面对老太太的催促,萧卉仍旧不肯动。 母亲疼她。 就算她不去制止沈松也没什么的。 老太太见她这样,一阵胸闷。 这女儿是想气死她吗? 眼见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的言论已经影响到沈言心时,萧卉为了阻止事态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只得不情愿地起身,往沈松所在的方向过去。 老太太松了口气。 萧卉是任性,不懂事,可终归是疼沈言心的,不想沈言心的名声被拖累。 秦氏望了一眼闷声不吭的沈言心。 对沈家女郎,她是打心眼里欣赏和满意的,也很乐意她嫁入宣国公府,当自己的儿媳,就是摊上萧卉跟沈松这样的亲家,实在让人很难不犹豫。 前几日,她也曾在私下问过萧若岩对于婚事是怎么打算的,毕竟老太太已经当着她的面明里暗里的提了几回,她也不好真的当听不见。可萧若岩当时没有给出准确的回答,他既没说喜欢沈言心,又没说不喜欢,只跟秦氏说要再等等,等春闱过后再说。 秦氏见他自己有主意,也就暂时不问了。 沈言心觉察到秦氏的目光,抬眼望去,只微微一笑。 另一边。 萧卉已经赶过去,她见沈松正骑在那人身上挥动拳头,嘴里还骂骂咧咧如同没受过教育的莽汉时,立刻上前将沈松拉开。 沈松吃了酒,又打了这么一会儿,手臂没多少力气,被萧卉用力一拉,竟还真拉开了。 他一甩胳膊,挥开来着的手,认清来者是萧卉以后,沈松往后一退,并用手指着萧卉,大骂道:“毒妇!你,你还我跟幺娘的孩子来!” 萧卉愣在当场:“……” 她一听沈松这话,就知道定然是幺娘那小贱蹄子在沈松面前乱嚼舌根。 众目睽睽之下,萧卉虽然心里有气,恨不得扑上去跟沈松厮打一番,用指甲抓烂沈松的脸,让他没脸见人,可好在她没吃酒,也理智未失,当即压下怒意,道:“你胡说什么!” 沈松打了个酒嗝,继续道:“胡说?不,我没胡说,你,萧卉,你就是毒妇!” 萧卉双目冒火:“……” 这老混蛋! 这么多人在场呢。 他就不知道维护一下体面吗? 老太太拄着拐杖在萧有瑢的搀扶下过来,她瞪着闹事的沈松,吩咐李嬷嬷带人将醉酒的沈松架住。 她走到沈松面前,冷着脸,一跺拐杖,对在场宾客道:“老身这女婿吃醉了酒,言行无状,闹了笑话,还请诸位莫要在意。” 李嬷嬷冲着两名护卫使了眼色,将沈松强行带走。 解决完这场闹剧,老太太回到原位坐下。 满场宾客看向萧卉的目光却充满了各种意味。 萧卉心里有火,一连喝了几杯酒下肚,她看向老太太,埋怨道:“母亲,您慧眼如炬,思虑高远,怎么就给女儿挑了个不成器的夫君呢?这些年,他在仕途上毫无上升的希望也就罢了,还整日在外面胡吃海喝,眠花宿柳!” 萧卉说着,又要哭。 老太太本想斥责,一见萧卉这副模样又没了脾气。 第425章 忍了 秦氏见萧卉眼眶发红,情绪就要控制不住时,只好在一旁提醒:“沈夫人,今晚是庆祝宴。” 萧卉一听,赶忙将差点冲出口的哭声压住,她捏了巾帕,将眼角的泪珠擦掉。 瞧见老太太不悦的眼神时,萧卉再没眼力劲也知道老太太是动怒了。 想到今晚是何等重要的日子,萧卉纵是心中有万般委屈,到底还是闭了嘴,并强扯出一抹笑来。 她如此懂事,倒是弄得老太太心中不是滋味。 此事很快揭过去。 现场又恢复到一片欢声笑语的气氛。 温孤雾白,萧若岩跟萧若经作为此次中榜的人,也是这场庆祝宴的主角,他们被一堆世家子弟围在中间或挨个恭维,或挨个敬酒。 温孤雾白为了避免岁岁被他人擦碰到,始终将人护在身后,也不许岁岁离他太远。 岁岁也很配合,不出声,也不给他添麻烦,她觉得自己留在此地不合适,本想找个借口离开,又担心温孤雾白一会儿被人灌酒。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正确的。 因为很快就有几人举着酒杯过来找温孤雾白攀谈。 哪怕萧若岩跟萧若经用温孤雾白身体不宜饮酒为由数次帮着代劳,帮着推拒,仍然无法避免有一部分人刻意前来敬酒。 况且他们兄弟二人再能喝,酒量到底有限,这么被一群人轮流敬下来,很快就红了脸。 康泰好心跑来帮忙。 无奈他酒量不济,接连几杯下肚,就体力不支地被搀扶下去。 赵鸣轩一直想要找机会为难温孤雾白,这回的晚宴倒是给了他机会。 且温孤寻那等身份尊贵的人又不在场,没法当众护着温孤雾白。 于是,赵鸣轩拎了一壶酒,他见温孤雾白准备要走,立刻上前,用拎着酒壶的那只手臂拦住温孤雾白的去路,并道:“温孤世子,你就算想走也得给我们一个面子吧?今儿晚上,我们大家都在给你敬酒,先前的都被萧大公子跟三公子挡了,这回的酒,你要是不喝,岂不是瞧不上我们?不给我们面子?” 赵鸣轩此话一出,其他的人便争相附和。 “是啊。” “赵小公子说的是。” “温孤世子,今日你得了会元,确实应该陪我等失意之人喝上几杯。” “……” 岁岁站在后面,秀眉微蹙,望着站出来挑事的赵鸣轩。 她的拳头有点痒。 又想揍人了。 想来泱十尫九定然藏在不远处。 相信这次如果她动手教训赵鸣轩,泱十尫九也会在暗中相护。 只是想到老太太她们还在场,若自己真的动手打了赵鸣轩,到时候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 而且事后如果荣国公府追究起来,老太太很可能会选择大事化小,把她推出去了事,并将惹事的她赶出空净院,交给赵鸣轩处理。 她不想离开空净院。 世子也绝不会准许老太太这样做。 如此一来,世子多半会为了她跟老太太起争执。 所以岁岁想了想,觉得这一拳头揍下去的后果得不偿失,便只得压下怒意,忍了赵鸣轩。 第426章 兴味 岁岁望着站在前端的赵鸣轩,明白赵鸣轩是还记着鹿鸣宴的仇。 想到那件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岁岁伸手就要去抢赵鸣轩手里的酒壶。 赵鸣轩没料到她的动作,拎着的酒壶差点被抢走,他转身躲过,望向跑出来维护温孤雾白的岁岁。 岁岁美貌过人,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赵鸣轩也早就注意到了她。 他记得,上回见到岁岁还是在萧有瑢出嫁宴上。 她生得可比盛装打扮的萧有瑢还好看。 赵鸣轩的眼里浮现一抹兴味。 他院子里也有两个相貌都不错的丫鬟,不过他瞧着没兴趣,也去外间的秦楼楚馆里看过。 漂亮的女子不少,懂得逢迎讨好的不少,就是没有谁能像岁岁这样让他一眼惊艳且见之忘俗的。 不得不说,温孤雾白还真是有艳福。 只可惜啊。 温孤雾白喜欢的是男子。 此等美人,留在温孤雾白身边也是无人采摘,无人疼爱。 赵鸣轩伸手指着岁岁,笑了一声后,说:“我想起来了,你是温孤世子的贴身丫鬟,他们都叫你岁岁。” 岁岁抢酒壶的动作落空,只得放弃,老老实实地站在温孤雾白身边,迎上赵鸣轩得意且带着轻佻的目光时,她的心里浮现一丝不舒服。 赵鸣轩的眼神,以及赵鸣轩的态度,看着都那般的不尊重人。 赵鸣轩见她护着温孤雾白,将拎着酒壶的那只手抬高,见岁岁的目光果然随着他的动作转动时,他笑道:“怎么?怕我等欺负你家世子,你想跑出来替你家世子喝酒啊。” 岁岁:“……” 赵鸣轩嗤笑。 温孤雾白身边的人都讨厌。 尤其是妄图护着温孤雾白的人,更让人生厌。 他眼底的轻佻之意渐浓,有一缕嫉妒化作恶意,在他的心脏处一点点发酵,赵鸣轩嗤笑一声,用那种略带痞气的目光打量起岁岁的脸跟身段来,他道:“想代替你家世子跟我们这等身份尊贵的人喝酒,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这一句话,可谓是把岁岁的尊严踩在了脚底下。 有了赵鸣轩带头,其余的人也借着酒劲道: “就是就是。” “我们要敬酒的人是温孤世子,你一个丫鬟有什么资格替代?” “卑贱出身,怎可与我等喝酒?” “……” 岁岁唇角轻抿,听着这些言论,没有说话。 不是在意之人的言论,哪怕说得再过分,她都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再说赵鸣轩的话她又不是没有听到过。 萧若经听得冒火,他早看不惯赵鸣轩这货了,仗着家世没少在外面欺负人,他见赵鸣轩如此对待岁岁时,刚要上前,却被身旁还很清醒的萧若岩一把拉住。 萧若经:“兄长!” 萧若岩冲他摇头:“别冲动。” 萧若经捏得拳头咯咯作响:“……” 温孤雾白见她挡在自己身前,见赵鸣轩跟其余人今日势必要闹时,想到赵鸣轩被揍得那一月,觉得赵鸣轩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并不想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第427章 戾气 温孤雾白将挡在身前的岁岁往后一拉。 他目光冷冷地望着赵鸣轩以及这帮挡住他去路的人,清楚地知道这群人在光鲜外表之下装着的是龌龊的心思。 无非是嫉妒。 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刻意为难。 赵鸣轩带头挑事,加之他背后是荣国公府,所以这些乌合之众便觉得他会忌惮荣国公府的势力,还觉得他们只要跟着赵鸣轩,就可万事不愁。 愚蠢。 他温孤雾白想要跟谁算账,想为难谁,从来不缺手段。 今晚这样的场合,他暂且忍让。 且就赵鸣轩这点心计,还不足以让他头疼。 赵鸣轩见他出面,还是一副维护岁岁的姿态,有些意外。 还以为温孤雾白只对温孤植上心。 没想到这丫鬟在他心底还是占点分量的。 如此一来,赵鸣轩对岁岁便更感兴趣。 后面站着的一排人见温孤雾白出面,继续举杯起哄。 他们嘴里说的都是恭喜中榜等吉祥话,实则却巴不得一人一杯酒将温孤雾白灌醉,让温孤雾白仪态尽失。 赵鸣轩到底还是忌惮宣国公府的,他虽然记恨温孤雾白派人不停揍他一事,但是在找到能够扳回一局的机会时,也不敢做得太过,免得事后回去被长辈教训,也免得再次招来温孤雾白背地里的算计。 什么出尘君子。 什么神仙儿郎。 统统是狗屁! 他温孤雾白真要跟谁计较起来,才不管劳什子君子作风,简直堪称阴险小人。 赵鸣轩唤来宴会上的下人,找了一个干净的空杯,将其倒满后,让那名下人将酒端到温孤雾白面前,他笑了笑,说:“我知温孤世子身体抱恙,不宜饮酒,但今晚这样的好日子,温孤世子总该给我们一个面子,将这杯酒喝了吧?” 岁岁站在后面,伸手拽了拽温孤雾白的衣袖,一副‘我来’的姿态。 赵鸣轩却指着她,说:“小丫鬟,你不能替,这杯酒必须得你家世子喝。” 岁岁:“……” 温孤雾白望了一眼盘子里放着的那杯酒,伸手端过,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一饮而尽。 赵鸣轩见状,大为得意,他一时忘形,又盯着岁岁,道:“温孤世子,我瞧你身边这丫鬟模样顶好,不如这样,我给你一千两,你让我把这丫鬟带回府如何?” “……” 温孤雾白握着杯子的长指收紧,眼眸之中陡然升起一抹戾气。 那边,老太太听到了温孤雾白这边的动静,她本以为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玩笑,直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才意识到严重性。 萧有瑢皱眉道:“赵小公子实在不像话。” 萧有瑜没说话,但她的想法跟萧有瑢一致。 萧卉乐得看戏,听到赵鸣轩竟开口同温孤雾白讨要岁岁时,一笑:“母亲,我记得这丫头买进府里的时候不值这个价吧?” “赵小公子真是出手阔绰,张嘴就是一千两,这个价格,起码是当初买岁岁身价的百倍。” “看来,咱们这位赵小公子是动了凡心,想把岁岁领回家当个玩意儿养着呢。” 第428章 忍耐够了 萧有瑢跟萧有瑜听完此话后,皱眉的弧度加深。 玩意儿? 萧卉语气里的鄙夷和轻视,让她们感到很不舒服。 沈言心同样感到不适。 她并不喜欢萧卉用这样刻薄的态度去形容别的女子。 在大安,分阶层,分高低贵贱,但沈言心就是觉得萧卉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来说别的女子。 且岁岁送她的九连环,至今还藏在她的闺房之中。 很多时候,她无法理解母亲的想法,明明大家都是女子,不应该因投了个好胎便这般瞧不起其他身份低的女子。 见萧卉还要再说,俨然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沈言心这回终于没有再忍下去,出声道:“母亲,您别说了,您也是女子。” 萧卉发愣,没反应过来沈言心这话的意思。 秦氏看了一眼沈言心。 倒是心善。 也聪慧大度。 就是摊上了这样一对不明事理,还自私自利的父母,沈言心这一生,注定会被他们所累。 听到那边的起哄声一阵盖过一阵,且还有类似祝福赵鸣轩跟岁岁等言论传出来时,秦氏目光一顿。 这一瞬间,她想起温孤雾白护短的态度,隐约察觉到要出事。 温孤雾白与她的孩子性情不同,他自小没有母亲教导陪伴,又是一副内敛端雅的性子,更没什么在意的人和事。 除了温孤寻。 后来又多了岁岁。 而像温孤雾白这样看似对一切人一切事不上心的人,一旦有了在意的人,一旦在意的人被他人轻视,攻击,他发起怒来往往是不可控的。 赵鸣轩公然看不起岁岁,现在还借着酒兴同温孤雾白讨要岁岁,以温孤雾白的脾气,能够忍下先前的那杯酒已是极限。 如今,怕是忍耐够了。 秦氏望向老太太,未免事态发展到不好收拾的地步,立即出言:“母亲,这件事不能再闹下去了,得您亲自出面制止一下。您若是身子不便,不宜出面,不如让儿媳代之。” 好好的一场庆祝宴,可千万别搞砸了。 秦氏说着,望向席间被一堆妇人缠着哄着吃醉了酒的荣国公夫人,以及被别人缠得脱不开身的赵鸣章,心内焦急如焚。 老太太沉眸,还在犹豫要不要采纳秦氏的提议。 萧卉见不得岁岁,每次回来见到都觉碍眼。 何况岁岁生得貌美,今晚还抢了在场贵女们以及沈言心的风头。 现今找到能把人送出去的机会,她自是乐见其成。 听完秦氏的话,萧卉一笑:“嫂嫂,你就是事事太过谨慎,才会总是出一点状况就大惊小怪。” 秦氏:“……” 萧卉不想秦氏出面,更不想秦氏说动老太太出面,她看得出来老太太对岁岁算不得喜欢,当下挽住老太太的胳膊:“母亲,雾白对这丫头实在上心,且她心机深重,难保将来不会仗着美貌爬上雾白的床榻。雾白是世子,他将来是要娶世子妃的,若到时候这丫头不安分,跑出来坏事,那不光对雾白名声不好,传出去对我们宣国公府的名声也不好。” 第429章 踹 老太太被她说得动容。 是啊。 岁岁那丫头着实碍眼。 留在空净院迟早是个隐患。 若她足够安分,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幻想,留在雾白身边当一个温柔小意的通房倒也不错。 但人呐,往往是贪心的,是不知足的。 谁都不能保证岁岁将来会变成何种模样,且雾白对这丫头的上心程度,宠爱程度,远远超过了该有的分寸和界限。 她不怕雾白把岁岁收房,只怕雾白把人看得太重。 将来若是他会被岁岁美色所惑,做出糊涂事情,那跟着被议论,被嘲笑的便是整个宣国公府,除此之外,还会连累雾白的名声,说不准还会影响到雾白的仕途。 老太太眼神一狠,她想,与其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不如趁现在雾白还没有跟她发生什么的时候,让别的人把这祸害带走,如此也算还宣国公府一片清净。 秦氏观老太太神色,便知老太太是何心思。 萧有瑢忽然一把拉住秦氏,让她莫要再说,她是比在场任何人都知晓岁岁对这位冷情的二哥有多重要的,也不想看秦氏趟这趟浑水,惹老太太不喜。 她道:“母亲,二哥的事,二哥自有主意,既然祖母没有出面制止,那我们就别管了。” 秦氏想想,觉得也对,便点了点头。 - 那边。 笑声刺耳。 温孤雾白静立其中,他幽寂的瞳孔里,泛起一层冷冽的光,薄唇勾起一抹讥诮且锋利的弧度,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喝空了的酒杯。 岁岁站在他的身后,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望了一眼温孤雾白的侧颜。 她相信世子。 世子喜欢她,才舍不得将她卖给旁人。 赵鸣轩借着酒劲儿上前,他的目光在岁岁的脸上不怀好意地打量了番,说:“温孤世子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岁岁躲在温孤雾白身后,一手轻捏住他腰侧的布料。 少女纤细莹白的手指,将那块布料扯出小小的一团。 她迎上赵鸣轩极不尊重人的目光,眼睛又黑又亮,脸上也没有丝毫害怕。 周围看戏的人开始起哄。 “赵小公子,掏钱吧,温孤世子沉默就是代表同意了!” “恭喜赵小公子抱得美人归。” “恭喜恭喜。” “……” 岁岁望了一眼出声的几人,有点烦躁。 后面的萧若经一把甩开萧若岩的手,抬脚朝起哄起得最大的那几人踹过去,将那几人踹得哎哟直叫,人仰马翻。 教训完这帮人后,萧若经见赵鸣轩伸手要去碰岁岁,他正想说话,却见温孤雾白眸色一变,将手中的酒杯朝着赵鸣轩砸去! 萧若经:“……” 酒杯砸中赵鸣轩额头,在他的眉尾砸出一片淤青。 赵鸣轩吃痛,还没来得及发火,温孤雾白抬腿往他的胸口狠狠一踹! ‘砰’地一声! 赵鸣轩毫无设防,压根没想到被世家子弟奉为榜样被万千贵女奉为谪仙的温孤雾白竟然会对他动手,他只觉胸口一疼,接着身体一转,撞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 第430章 酒醒了吗 一桌席面被毁。 待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被波及。 众人醒过神来,想起动手之人是谁后,纷纷望向身姿挺立的温孤雾白,见他眉眼间含有怒色,皆惊得忘了反应。 原来温孤世子也会动怒。 原来温孤世子发怒时也会动手。 哦。 还动脚。 赵鸣轩狼狈地爬起来站好,他捂着被踹得发疼的胸口,将嘴里的血沫一口吐掉,恶狠狠地瞪向温孤雾白。 萧若经想为温孤雾白刚刚的所作所为鼓掌叫好。 萧若岩头疼不已。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作为兄长,他管得了萧若经,却管不了温孤雾白。 老太太本想再看会儿戏,看温孤雾白舍不舍得把岁岁卖给赵鸣轩,也巴不得赵鸣轩把人带走,眼下一见这场面,当即坐不住了,立马拄着拐杖拉着萧卉着急忙慌地赶去。 她也是老糊涂了。 竟听了萧卉的话。 秦氏在后面起身,看到老太太急得不行时,想到她方才的建议,以及老太太这两年在处事方面确实失去了以前的公允和大局观,顿时明白过来老太太是真糊涂了。 有些时候,人真的不能不服老。 精明如老太太,也会随着年纪的增长反应退化。 今晚这事,如果放在两年前,老太太定然能及时看出问题,并及时制止,更不可能听信萧卉所言,任由本可以及早控制住的事态发展成如今这样难以收拾的局面。 宣国公府深受皇上的器重不假。 但背地里盯着宣国公府的人也多。 且荣国公府的背后,还有一位皇后娘娘。 现今的皇后娘娘,是皇上的第三任皇后,前面已故多年的德光皇后是皇上的发妻,在德光皇后过世后,便是第二任皇后德馨皇后。然而德馨皇后身子不济,在她病逝后的第三年,皇上迎娶了荣国公府嫡女赵玉秀为妻,也就是现在的第三任皇后。 荣国公府近年不受皇上器重,但要论实力,其底蕴不比宣国公府差。 萧有瑢道:“二哥这回是真动气了。” 萧有瑜有些慌,望向秦氏:“母亲,眼下该如何是好?” 秦氏到底管事多年,稳重许多:“别慌,你们二哥既然敢做,想来也不惧怕承担后果。” 沈言心跟着一道过去。 赵鸣章跟荣国公夫人听到动静,一齐赶去。 赵鸣轩捂着胸口,继续吐出一口鲜血。 温孤雾白眼神冷冽,低沉的嗓音之中,夹着渗人的寒意:“赵小公子,酒醒了吗?” 赵鸣轩:“……” 温孤雾白冷淡一笑。 他知道荣国公府的背后是谁。 正因如此,先前才会忍耐赵鸣轩的胡闹。 但若赵鸣轩做的过了,他也不怕摊上事。 今晚的事情,归根结底,不过是小辈间的私人恩怨。 就算闹到皇上面前,也是赵鸣轩有错在先。 况且荣国公府虽然近年来并不受皇上器重,但私底下的动作却是一点不少。 荣国公纵容下属贪赃枉法,卖官鬻爵,为了扶持三皇子为储君,构陷良臣,结党营私。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皇上未必不清楚。 第431章 形势 赵鸣轩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捏紧成拳,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看向温孤雾白的眼神之中,带着滔天的怒火。 可在怒火之下,又隐藏着对温孤雾白的忌惮,畏惧。 来自温孤雾白身上的威压感,是赵鸣轩目前所接触到的人里面最让他胆寒的。 人群中,议论不断。 “温孤世子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虽说宣国公府深受皇上器重,温孤世子连中两元,以他的文采,他的能力,将来入得朝堂,必然前途无量,但对方可是赵小公子啊。” “赵小公子怎么了?” “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外地来的,对望都的形势不了解。” “兄台请说。” “宣国公府有一位圣眷不衰的贵妃娘娘不假,也得皇上器重不假,可你们莫不是忘了,荣国公府也有一位皇后娘娘啊。即便皇后娘娘不受宠,荣国公府近年来也被皇上冷待,但皇后娘娘还生了三皇子跟平襄公主。” “……” 三皇子一直以来名声颇佳,在外有贤名,对比其他势弱的几位皇子,他的背后还有荣国公府的支持。 加之他还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以大安阶层分明,嫡庶有别的规矩,将来的三皇子极有可能会成为储君。 再说平襄公主,她的婚事过两年说不定也能定下,若是嫁的一户位高权重的人家,她的婚事就会成为三皇子成为储君的一大助力。 岁岁听着,面色逐渐凝重。 但很快,她在脑海里分析了一遍目前朝廷的局势后,又觉得此事便是闹得人尽皆知,本质上的问题不大,能够找到方式解决。 温孤雾白站定如松,面对周遭的言论,以及荣国公府背后牵扯到的皇后,他丝毫不惧。 皇上为何独宠姨母? 除了本身喜欢姨母,觉得姨母有趣,想用权力把姨母困在深宫,彰显居于皇上身为高位者的得意,还因为皇上想要利用姨母来冷落皇后,克制皇后在后宫的势力。 并且以此来警告皇后背后的荣国公府动作不要太过。 再有,三皇子才德兼备,在七位皇子里是名声最好也帮助过皇上解决过几次麻烦的,可皇上为何一直对三皇子表现冷淡? 皇上先是器重大皇子,再是器重二皇子,到如今,皇上最器重的是六皇子,又开始在帝师面前数次问及四皇子、五皇子的课业,却独独不问三皇子。 其中缘由,无非是皇上忌惮荣国公府,他用姨母的存在,用姨母的恩宠刻意敲打皇后,用冷落三皇子一事来敲打荣国公府。 皇后知晓这一点。 荣国公知晓这一点。 包括三皇子心里也清楚。 故而,面对皇上的冷淡,忽视,三皇子纵然心底计较,心中有怨,面上也从不敢表现。 所以,因着皇上刻意为之的种种,皇后懂得收敛,荣国公府才会尽量能低调就低调,能不在外面落下话柄就不落下话柄。 可以说,在三皇子没有当上储君以前,荣国公府不敢在望都有大一点的动作,只会继续夹紧尾巴做人。 第432章 或许有,但占比不重 岁岁被温孤雾白护在后面,并隔绝掉一部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即便如此,仍旧杜绝不掉他人对她的议论: “这丫鬟生得着实貌美!” “赵小公子眼高于顶,能让他开口讨要的女子,自然容色不差。” “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啊。” “……” 岁岁蹙眉。 她不喜欢这一类的言论。 什么红颜祸水? 她才不是。 赵鸣轩分明是刻意挑事。 而她,恰好成为了赵鸣轩找事的借口。 这些人自诩名士,自诩高门,自诩出身望族,又学得四书五经,通晓家国大义,实则在某些方面,尤其在对女子方面好生不讲理! 今晚之事,明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过错方也一目了然,就是赵鸣轩的问题。 如今被他们七嘴八舌一番议论,倒把她这个无辜被牵连的人弄成了红颜祸水,外加罪魁祸首。 岁岁觉得自己很冤。 非常冤。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的不喜,冷冽的目光,往那群人的脸上一扫,吓得他们不敢再说。 老太太沉着面色赶来。 对上老太太递来的恨不得吃人的目光,岁岁想起这件事情的缘由,唇瓣微抿,又瞪了眼闹事的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岁岁恨不得套个麻袋把赵鸣轩打上一顿。 赵鸣轩真的是看上了她吗? 或许有。 但占比不重。 因为真正让赵鸣轩注意到她的原因,是他看世子不满,想找由头给世子找不痛快罢了。 岁岁头脑清醒,看得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不会被旁人的三言两语迷惑。 更不会沉浸在这种被夸赞美貌的虚荣里,忘乎所以,亦或是被赵鸣轩嘴里的一千两迷惑。 一千两确实很多。 也确实足够好几户寻常人家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但现在的岁岁,可不是刚进府那会儿穷得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找不出来的岁岁。 她现在是个小富婆。 世子给了她银钱,庄子,以及酒楼。 这样的条件,放在望都而言不过是不起眼的小商户,可若是落在金石村那些叔叔婶婶的嘴里,她就跟个有田有钱的小地主婆没区别。 岁岁不贪心,懂得知足。 就是面对老太太不喜的目光,令岁岁倍感头疼。 她不希望世子夹在中间为难。 萧若岩跟萧若经注意到老太太面色不佳时,就知道这回的事情比较严重。 两人从后面走出,对着老太太行礼,恭声唤道:“祖母。” 老太太顾不得看他们,而是眼带责备地望着温孤雾白。 下一刻,她吩咐李嬷嬷叫来下人去扶赵鸣轩。 赵鸣轩心中有气,看出老太太此举是在同他示好后,他冷笑一声,不给人碰。 萧卉扶着老太太,她先前出言劝阻老太太出面制止的本意是希望温孤雾白能为了顾全大局,不跟荣国公府起冲突,把岁岁转手送人。 她压根没想到温孤雾白会为了岁岁,选择跟赵鸣轩当众动手。 萧卉不敢说温孤雾白的不是,更不好说赵鸣轩。 于是,她便用手指着什么都没做的岁岁,厉声道:“都是你的错!” 第433章 就让她小小的贪心一下 萧卉的话,令岁岁再次成为全场的焦点。 岁岁无辜地眨眨眼:“……” 萧卉见她露出这副模样,下意识就回想起幺娘回回趴在沈松的怀里撒着娇,装可怜,引得沈松跟她对峙,并关系更加恶劣的场景。 萧卉更怒,五官也略显狰狞:“装!就知道装!” 岁岁则有些疑惑:“……” 她总觉得萧卉对她的厌恶像是在针对她的同时,又在透过她针对其他的人似的。 温孤雾白看萧卉一眼,长臂一伸,将岁岁虚虚揽在身后。 有他在,岁岁也有无限的安全感与踏实感,她乖乖地站在温孤雾白身后,并举目望了一眼温孤雾白好看的侧颜,心中滋生出一股甜意。 尽管她不应该事事都依靠世子,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依赖别人不好,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沉浸在这样的甜蜜和满足里。 老天爷啊。 就让她小小的贪心一下吧。 毕竟这种被人全心全意护着的感觉,在她困苦的人生里实在不多。 温孤雾白冷淡地看着萧卉,对这位行事嚣张,作风毒辣的姑母,他这一世的忍耐力远远没法跟前世相比,在态度方面也显得更随意。 他不喜萧卉对待岁岁的态度。 前世,岁岁还在这位姑母的手里吃过亏,这让温孤雾白耿耿于怀。 这一世,他没有把前世的账清算到萧卉头上,已然是他能给萧卉最大程度的仁慈。 温孤雾白见萧卉一对上岁岁就不依不饶,不禁想到了那位至今令萧卉跟沈松关系愈发恶劣的幺娘。 他知晓萧卉针对岁岁的行为多少夹带了指桑骂槐的心思,当即护短道:“姑母慎言。” 萧卉一阵胸闷:“……” 当年她不过是说了几句岁岁,也没真想要挖岁岁的眼,就被温孤雾白撂话威胁。 如今这一幕,令她再次想起当年之事。 萧卉气不过,仗着这么多人在,她摆出长辈的谱儿来,道:“雾白,姑母知你年轻,没城府,才会受了这丫鬟挑拨,让她离间了姑母同你之间的感情,但你乃是宣国公府的世子,你要懂得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今晚之事,明明只需把这丫鬟交给赵小公子便可相安无事,你为何要执着于留下她?” 一个丫鬟罢了。 给了就给了。 何必同赵小公子起争执? 这不是给自己树敌吗? 老太太拄着拐杖没说话。 萧卉说的。 也是她想说的。 她原想着,如果温孤雾白把人放在空净院当个玩意儿养着就算了,也能接纳岁岁成为温孤雾白的通房。 如今见他为了岁岁殴打赵鸣轩,便明白了岁岁对温孤雾白的重要性。 萧卉或许很多事情做的不好,也思虑不周,但她有些话没说错。 留下岁岁,确实是个隐患。 老太太承认先前没有听秦氏的话出面制止是她脑袋发昏犯糊涂。 可在岁岁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糊涂,眼睛也还没瞎。 老太太甚至还觉得,温孤雾白至今没有在房里添置通房,极有可能是岁岁在暗中说了什么。 第434章 哗然 老太太越想,看向岁岁的眼神就越发不喜。 到后来,不喜加深,成了厌恶。 这丫鬟常年待在空净院,听闻下人做的事情她几乎都不用做,又被当成不比贵女待遇差半分的教养着,就算被养出一副野心也实属正常。 况且,温孤雾白还是望都诸多贵女们争相抢夺的男子。 试问,一个低贱如泥,还没有出身的女子想要飞上枝头,从此金尊玉贵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自然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或是拥有一副玲珑心思。 这两者,拥有前者,便能靠着美色爬上尊贵之人的床榻,成为尊贵之人的枕边人,再翻身成为他人的主子。 类似的事情,各大家族之中不胜枚举。 面对老太太深沉难测的目光,岁岁更是无辜。 荣国公夫人带着赵鸣章推开人群走来,她率先跑到赵鸣轩面前,查看了一遍赵鸣轩的伤势。 确认没什么大碍后,荣国公夫人悬着的心跟着放下。 这孩子,自小不服管教,还老爱闯祸,每回她一个不注意他就会跑去惹事。 可荣国公夫人知晓,他闹归闹,还是晓得些分寸的。 赵鸣章也看了一遍赵鸣轩的伤势,随即将视线落在温孤雾白的身上。 对于温孤雾白的为人,赵鸣章还算了解一二,心中明白今晚的事多半是赵明轩先有错。 想到自己是赵鸣轩的兄长,却没能履行兄长的职责管好赵鸣轩,赵鸣章面露惭愧。 该到的人都到了。 事情也就到了该解决的时候。 老太太想到荣国公府的背景,面色凝重。 她不担心宣国公府将来会卷入皇权争斗里,因为她看着萧膑长大,知晓萧膑是什么样的心性。 可老太太深知,荣国公府一定会参与皇权争斗。 皇后所出的孩子,从生下来就身在权力的旋涡之中,怎可能避免争斗。 老太太忐忑,是担心这笔账会被荣国公府记住。 将来,若是三皇子成为储君,以后再成为九五之尊,那么宣国公府就会被记恨。 到时候荣国公府势大,想要对付曾经看不顺眼的家族或者是人,皆易如反掌。 就在老太太想着该怎么让温孤雾白道歉,把这事儿化无时,就在围观的众人以为荣国公夫人看见爱子被打,会当场发作之时,荣国公夫人却在看了一眼温孤雾白跟岁岁以后,对着赵鸣轩将脸一沉,严声道:“轩儿,今晚之事,是你不对。” 众人:“???” 荣国公夫人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看荣国公夫人这意思,是不打算追究了? 秦氏暗自松了口气。 萧有瑢跟萧有瑜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 得亏荣国公夫人明事理。 不然今晚这事儿再闹下去,不好收场。 赵鸣轩瞪大眼睛:“母亲?” 赵鸣章也道:“母亲说的没错,是你有错在先,你应该同温孤世子道歉。” 荣国公夫人无视赵鸣轩震惊的目光,她扔下赵鸣轩,走到老太太面前,扯出一抹笑,道:“老太太,轩儿不懂事,还请您跟温孤世子莫要计较。” 第435章 明事理 荣国公夫人的反应,弄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老太太表情一顿。 温孤雾白并不意外。 岁岁在他身后歪了歪脑袋,发间的流苏垂落在温孤雾白的身上,她瞪圆的双眼中,有明显的意外。 这位荣国公夫人好明事理! 其余人也被荣国公夫人此举弄得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荣国公府不比宣国公府差啊,为什么荣国公夫人还要忍让宣国公府?” “谁知道呢?” 也有人道: “荣国公夫人真是明事理啊。” “是啊。” “……” 此一举,为荣国公夫人在人前挣足了好名头。 萧卉盯着岁岁,她还没打消让赵鸣轩把岁岁带走的念头,凑到老夫人耳边道:“母亲,您看到了,我可没有危言耸听,雾白的确把这丫鬟看得很重。而且照这情况,这丫鬟怕是不会满足于做一个通房,将来说不准会把空净院弄得鸡飞狗跳,导致雾白跟他未来的世子妃感情不和。” 老太太沉吟。 萧卉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国公府能够容忍多个规矩本分的通房,但不能容忍这个通房的存在和宠爱威胁到正室的地位,影响到温孤雾白的名誉,以及宣国公府整体的清誉。 萧卉说罢,又出主意道:“母亲,如今荣国公夫人愿意让步,我们宣国公府理应也让一步。赵小公子还生着气,想要和平解决此事,不如称了他的心,把岁岁送出去做个顺水人情,以此来平息赵小公子的怒意,消除我们两家的芥蒂,也免得岁岁日后留在雾白身边吹枕边风。” 温孤雾白一次两次为了这丫鬟公然不给她面子,下她的脸,实在让萧卉心中难受。 因而,只要找到能把人弄走的机会,她绝不放过。 老太太心有所动。 是啊。 既然明知是个麻烦,那就该想个法子解决掉。 同时,正是由于老太太一次次见识到温孤雾白是如何在意岁岁,维护岁岁的,她才会采取萧卉的意见,想要除掉岁岁。 但如果把人放在空净院,她无疑是没法插手的,还会把她跟雾白的祖孙关系弄僵。 所以岁岁可以出事,但是不能够是因为她而出的事。 不然雾白还得怨恨她这个祖母。 秦氏一看萧卉眼珠子转来转去,又凑到老太太耳边嘀嘀咕咕的,就猜到以萧卉的性情,多半还没打消把岁岁弄走的主意。 她对岁岁并没有多少好感,接触的也不多,但她长了眼睛,看得出来岁岁并非萧卉嘴里说的那种狐媚之辈。 且宣国公府维持多年的平静来之不易。 老太太现今老了,处事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 秦氏上前,不想让事情往不好把控的方向发展,她忽然一把拉开萧卉,萧卉还要凑上去,却被后面的萧有瑢跟萧有瑜配合默契地一左一右拉住。 萧卉望向她们姐妹二人,气得满脸通红:“你们?” 萧有瑢一笑:“姑母还是少说话为妙。” 萧有瑜跟着道:“姑父不是还醉着吗?姑母,您不如去看看他?” 萧卉:“……” 第436章 未必 秦氏看到了萧有瑢跟萧有瑜的动作,对她们二人的默契暗暗满意,她上前一步,取代了萧卉先前的站位。 在老太太心思动摇的时候,秦氏的话,如一阵凉风,将老太太即将游走的理智拉回:“母亲,沈夫人的话或许在理,但您莫要忘了世子是什么心性。” 老太太眸光一顿,立刻有所清醒。 秦氏对她一笑,又道:“世子是您跟夫君看着长大的,他在任何事情上,素来有主意,也分得清轻重。母亲,您又何须太过忧心?” 温孤寻是个犟种。 温孤寻教导出来的孩子多半也是个犟种。 别看温孤雾白待人总是疏离有礼,是个十足十的清风君子,可秦氏觉得,这位年纪轻轻的世子爷,内里怕是认准了就会做到底的性子。 他与萧膑虽为父子,但未必性情就真的如出一辙。 萧膑会为了宣国公府的名声和荣耀退让,会把宣国公府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但,秦氏觉得,以前的温孤雾白或许会如萧膑这样。 然而现在的温孤雾白心思深沉,性情也有了转变,行事风格也与之前有所差异,所以秦氏认为,温孤雾白未必会选择跟萧膑一样的道路。 至于未来的事如何发展,秦氏控制不了,不过眼下的局面确实可掌控的。 老太太内心其实不大赞同秦氏这话,但也不想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温孤雾白为了一个丫鬟起争执,免得传出去有损宣国公府的名声。 于是,她只得暂且打消把岁岁送走的念头。 罢了。 再找机会把人打发走就是。 老太太见荣国公夫人已经做出退让,就要让温孤雾白也开口道歉把此事和平解决,结果赵鸣轩被自个儿母亲的态度气到不行,直接丢下荣国公夫人跟赵鸣章,气冲冲地往外走。 荣国公夫人正想着找借口离去,如今赵鸣轩这般做,倒是给了她由头。 老太太望着赵鸣轩离去的背影:“这……” 荣国公夫人一笑:“老太太别在意,轩儿自小顽劣,说起来,也是我疏于管教,把他养成了这样的脾气,关于今晚他跟温孤世子发生的不愉快,等过段时间,他自然就忘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踹人的温孤雾白,觉得眼前的孙子有些陌生,她的神色间带着明显的责备:“今晚的事,说起来也是雾白动手在先。” 荣国公夫人却望着被护得好好的岁岁,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一圈,忽然发现她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起竟格外登对,不禁道:“温孤世子动手是不对,但我儿更不对,他明知岁岁姑娘是温孤世子身边的人,还当众索要,便是夺人心头之好,此一举非君子所为。” 荣国公夫人再道:“今晚之事,就到这里,今后我们两家谁也不要再提。老太太,国公夫人,我担心轩儿,就先行一步了。” 老太太同她道别。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 岁岁也冲荣国公夫人笑了笑。 荣国公夫人收回目光,拒了老太太亲自相送的提议,带着赵鸣章离去。 第437章 酒里放了好东西 两人一出府,就见赵鸣轩站在马车旁气冲冲的背影,似乎是在吩咐马夫往樊笼大街赶。 赵鸣章快步追上前,他拦住使性子的赵鸣轩,吩咐马夫不用理会赵鸣轩的吩咐,一把抓住赵鸣轩的胳膊,严厉道:“鸣轩,你闹够了没有?” 人家好好的庆祝宴,他却跑去给人找不痛快。 赵鸣轩负气:“没闹够!” 他还惦记着那丫鬟呢。 只可惜看温孤雾白那样,是没办法把人要到手了。 就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把人弄到府里。 荣国公夫人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还惦记着。 她承认,那丫鬟是生的好看,也不怪乎能入赵鸣轩的眼。 毕竟那样的好颜色,任谁见过都难以忘怀。 她道:“喜欢那丫头?” 赵鸣轩没否认。 长那么好看,谁不喜欢? 别看满场的年轻男子嘴上说的正经,可谁的眼睛不是落到岁岁身上的。 荣国公夫人上前,照着他脑门就是一顿猛戳。 温孤雾白从未当众对谁动手,这一回,他能够为了护住那丫鬟对赵鸣轩直接动手,足以说明那丫鬟对温孤雾白的重要性。 她道:“做梦!” 赵鸣轩更气,想到荣国公夫人刚刚竟然不维护自己,还老是在他面前夸赞温孤雾白如何优秀,让他多学学,置气道:“母亲,您不是喜欢温孤雾白吗?那您倒是把他认作干儿子啊!” 荣国公夫人闻言,没有动气,只说:“是个主意。” 赵鸣轩:“……” 赵鸣章:“……” “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你也就只能是不服气了。”荣国公夫人说话直接,想到如今朝里朝外的局势,还有总是在外面忙得脚不沾地的荣国公,说:“现下形势紧张,你闯祸的时候也要知道分寸。是,我们荣国公府不比宣国公府差,温孤雾白的姨母是贵妃,你的姑母是皇后,但你有没有想过,皇上对你姑母,对我们荣国公府是什么态度?” 荣国公夫人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没有当众袒护赵鸣轩。 再说本就是赵鸣轩的错。 何必袒护? 荣国公夫人的一席话,成功让赵鸣轩安静下来。 赵鸣轩一声不吭的上了马车,他没理会后面上来的赵鸣章,也不想听兄长的絮叨,直接用双手捂住耳朵,背过身,一脸拒绝交流的模样。 赵鸣章:“……” 赵鸣轩的嘴角得意勾起。 那杯酒里他可是放了好东西。 还是花大价钱买的。 温孤雾白喝下这么久了,是时候发作了吧。 望都的贵女们不是都说温孤雾白洁身自好,不沾美色,是求都求不来的如意郎君吗? 那好啊。 他今晚就让温孤雾白破了洁身自好,不占美色的名头。 只是想到岁岁,他仍旧不甘心。 真是便宜温孤雾白了。 那般好的美人儿,他还没来得及一亲芳泽,就被温孤雾白给抢先碰了。 - 晚宴还未结束。 在荣国公府的人走后,老太太本欲找温孤雾白谈话,结果温孤雾白感觉身体不适,以此为由带着岁岁率先回空净院。 第438章 不好 回空净院的路上。 温孤雾白的步子走得很急。 他觉得体内很热。 有蓬勃的欲念在他的身体里横冲乱撞。 唯有走得快些,任晚间的凉风拍打在脸颊,才能缓解身上那股浓重的欲念。 而他此时看似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实则身体的温度烫得惊人,连眼尾都开始隐隐有了发红的迹象。 岁岁跟得很吃力,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她喘着气,呼吸急促。 在又一次要被温孤雾白的步伐拉开距离时,她往前一跳,抱住温孤雾白的一条胳膊,并且快速蹲下身,她突然的重量,将温孤雾白拽得只能站在原地。 空气里,夹杂着花草香,以及少女身上那股淡淡的果香。 温孤雾白呼吸一滞。 他大约猜到了是那杯酒的问题。 是赵鸣轩在捣鬼。 不过从身体的反应情况来看,那杯酒里放得并非毒药,而是与催情药一类相关的东西。 手臂间传来的重量。 无法忽视。 而且,因着岁岁蹲下来的动作,导致她柔软的发丝无意间穿梭过他的指缝,她用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他的小臂,隔着布料感受到了她薄薄布料下温软细腻的肌肤。 时下春日,虽还有些凉,但府里的衣裙已经轻薄许多。 温孤雾白压制着身体里的热意,回眸看她,见她像只小动物一样蹲在地上,浅色的裙摆散开在地面上,正仰起一张巴掌大的脸,睁着乌黑水润的眼儿来看自己时,他喉结一滚。 岁岁看他,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当即喘着气,说:“世子,咱能走得慢点吗?” 他腿长,一步当她两步。 她腿短。 她跟不上。 迎面吹来的晚风,带来一阵舒适,驱散了温孤雾白即将蔓延至脸颊的热意,对上岁岁的眼神,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热气,好在有夜色的遮挡,才能让他看着与平常无异。 面对岁岁的要求,温孤雾白嗓音微哑:“岁岁,我们得走快些。” 岁岁站起身,好歹歇了会儿,她的气息终于不再那般急促:“为何?” 温孤雾白撇开视线,他不敢看她。 一想到她是他的妻,如今已经出落得身段逐渐丰满,他便忍不住往别的地方去想。 意识到这一点后,温孤雾白赶紧掐死这种念头。 岁岁再次发问:“世子,走慢点不好吗?” 温孤雾白:“……不好。” 这药性太强,太猛,慢一分,都是煎熬。 岁岁哦了一声,她吐出一口气,目视前方,道:“世子,我可以了。” 温孤雾白:“?” 岁岁:“你走。” 温孤雾白:“?” 岁岁:“我跑。” 虽然不知道世子为何要这般着急回空净院,但岁岁深信他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岁岁没有再问,而是决定想办法提高速度,跟上他的脚步。 温孤雾白被她这乖软顺从的态度弄得心里一软,然而,当药性再一次冲撞起来的时候,他顾不得再考虑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快点回空净院。 - 一到屋外,他便止步。 岁岁没有收住脚,一下撞在他的后背之上。 第439章 听话 ‘砰’地一下。 岁岁的额头恰好撞在少年的肩胛骨上。 晚间的光线洒落,照在她的裙摆上,衬得颜色暗沉,却衬得她肌肤尤其的白嫩,似顶好的美玉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温孤雾白的身体很热。 隐隐还有些发烫。 温孤雾白则直接僵住。 哪怕隔着衣物,他都能感觉到她喷洒在肩胛骨的呼吸有多撩人。 他呼吸渐热,瞳色渐深。 理智在欲念毫无章法的攻击和冲撞下一点点变弱。 岁岁为了验证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没有退开,而是将脸颊隔着他的衣物贴在少年的肩胛骨上。 温孤雾白身体紧绷:“……” 待发现温孤雾白的体温确实滚烫以后,她抬眸,又见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涌现,并向温孤雾白的整片后颈蔓延。 世子在夜光下的耳根也在发红。 会不会也是烫的? 她想着,刚要伸手去碰,却见前面站着的温孤雾白有了反应,他抬手,抓住岁岁伸到一半的手,将浑身的燥热暂且压住。 他不敢回头看岁岁,只压着嗓音说:“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 声线的低沉。 很好的盖住了即将暴露的欲念。 他本就对岁岁在床榻间索求无度,如今中了药,还看着她一日日长大,将快要发狂的爱意忍了一年又一年,这种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忍耐,早已让他煎熬不已。 若是他药性发作,谁知道会不会把人折腾得从此怕了他。 他可不想还没把人娶到手,就先把人吓跑了。 若真如此,那他可真是得不偿失。 岁岁的手腕被他抓住,感受到他指尖滚烫的温度时,正要开口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却听温孤雾白再次压着嗓音道:“听话,快回去。” 岁岁:“哦。” 温孤雾白背对着她,松开她的手:“岁岁真乖。” 岁岁勾唇。 那当然。 她在世子面前一直很乖。 除了要轻薄他的时候比较大胆以外,大多时候她都对他格外顺从。 她正想跟他说点什么,例如‘恭喜中榜’,例如‘祝他好眠’一类的话语,哪知岁岁还未来得及张嘴吐露一个字,温孤雾白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甚至还有些迫切地把门关上。 岁岁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世子很困吗? 走得这般急? 岁岁的眼睛里浮现纳闷的神色。 随即,她转身往后院的方向走。 花茔跟花豚待在后院,两人见岁岁迟迟还未回来,便决定来前院看看情况,恰好在走到一半的途中遇到归来的岁岁。 另一边。 在岁岁走后,藏身在暗处的泱十与尫九及时出现。 温孤雾白坐在椅子上,他长腿伸展,一手捏拳,齐整的衣袍稍显凌乱,暴露在烛光下的一截长颈已然染上艳丽的红。 他原就是秾艳的五官,这会儿在欲念的加持下愈发艳的惊心动魄。 他呼吸沉重,眼眶微微泛红。 在发现门外的两道身影后,温孤雾白闭眼,脖颈后仰,声音里的沙哑再也压制不住,对他们二人吩咐道:“准备冰水沐浴。” 第440章 中、药 屋外的尫九一阵错愕,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出现幻觉以后,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感受了一下晚间的凉风,再望向泱十,用嘴型说:“冰水?” 现今这天儿很热吗? 大晚上的,世子还要用冰水沐浴? 再说世子幼时接连中毒,导致他的身体里有一部分毒素残留,所以世子每逢冬日格外畏寒,便是炎炎夏日,府里不缺冰块方面的供给,世子也不用冰块一类的消暑开胃的吃食。 今晚是怎么了? 泱十用嘴型回道:“中药。” 尫九一整个裂开:“中、药???” 哪个天杀的干的? 这不得折腾死世子啊! 明白过来缘由后,两人赶紧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去办。 很快,一桶桶水往屋里抬,还有冒着寒气的冰块。 尫九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觉得这一晚的冰水泡下去,自家世子的身体怕是要狠狠地病上一场。 再说世子都没开过荤呢,要是憋坏了,将来生不出小世子该如何是好? 温孤一族就剩下世子这一个男丁了啊。 相当于是独苗苗。 要是这根独苗苗都绝了后,那温孤一族还存在吗? 他们三家将来又要效忠谁? 尫九神色一凝。 这可是关乎到他们三家前程的大问题! 尫九守在门外,这会儿人全部下去,里间只留了温孤雾白一人,他凑近泱十,想到自家世子如今的年纪,忍不住小声道:“泱十,我看世子这样将来若是落下病根怎么办?他都十八了,这年纪放在其他家族的公子哥里面早就开荤几年了,院里也有通房丫鬟伺候,不如你我进去建议一下世子,给他找个顺眼的女郎来?” 明明有更简单省事还不用如此伤身的法子,干嘛非得憋着,非得为难自己呢。 泱十翻了一记白眼,他跟尫九自小跟着世子,对尫九心底的小九九看了看清楚的很,当下扯唇,问他:“这话你敢去跟世子说吗?” 尫九飞快摇头:“……” 他就是不敢,所以想把泱十拉下水啊。 - 屋内。 温孤雾白褪去衣物泡在冰冷的水里。 冰块浮动在水面之上,时不时地擦过他滚烫的肌肤,冻得他发疼。 可也正是这样的疼,能让他保持理智方面的清醒。 除了冰水,屋里还准备了安神一类的熏香。 温孤雾白吐出一口气,体内的燥热总算得以缓解。 - 岁岁回到后院,正在花豚的帮助下拆下妆发。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满头青丝披下,散在玉背之上,回想起今天晚上在宴会上发生的一切,猜到自己必然惹得老太太不喜了。 不过比起这个,她还是更在意温孤雾白的情况。 世子今晚真的表现得很不对劲啊。 一个人的身体怎么能烫到那种程度。 花茔吩咐人抬水进来,一桶接一桶的热水倒下去。 她在屏风后面试了试水温,觉得可以了,走出屏风,正打算提醒岁岁进来沐浴,却见岁岁突然站起身。 花豚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手里的钗差点掉落:“岁岁?” 花茔:“?” 第441章 这可不是好现象 岁岁望向她们二人,仍是不放心温孤雾白的状况。 她越想,越是担心。 岁岁没了睡意,道:“我去看看世子。” 花豚:“?” 花茔:“?” 这时候去看世子? ……好吧。 岁岁姑娘高兴就好。 反正世子喜欢岁岁,见到她定然欢喜。 岁岁说罢,披风没拿,拎起裙子就往外跑。 因着是在空净院,花茔跟花豚不用担心岁岁会遇到歹人。 毕竟这院子里里外外隐藏着不少高手,都是泱十跟尫九一手安排的,除去宣国公府的任何人想要闯入,或是意图不轨,都是找死。 花豚把钗放回妆奁。 有一个问题,困扰她至今,也困扰着整个宣国公府的人。 她问:“花茔姐姐,你说,岁岁都及笄了,世子对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花茔也不知道,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法回答,便道:“正所谓男人心,海底针,尤其世子心思深的很,谁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梳你的头,办好你的差事即可。” 花豚:“哦。” - 岁岁去到前院。 泱十跟尫九见到她,齐齐愣了一下。 尫九:“岁岁姑娘?” 岁岁进出空净院如入无人之境,加之温孤雾白对她特殊,所以她就算连进温孤雾白的屋子也不会有谁阻拦。 她对泱十跟尫九一笑,道明来意:“晚间我察觉到世子的状况不大对,不放心世子,所以特意在睡前过来看看。” 尫九:“……” 泱十:“……” 两人心想,这时候世子体内的药性该被冰块灭得差不多了吧。 岁岁同他们打完招呼,推门进屋。 屏风后面。 温孤雾白确实依靠冰水把药性给暂时压制住,他的皮肤被泡到发白,之前加在木桶里的冰块已经差不多融化。 穿寝衣时,他的手指已冷到僵硬,并发疼。 好在这疼痛是温孤雾白每年冬日病痛都会发作的,他也习惯了。 门被推开时,温孤雾白寝衣的细带还未系好。 他听到动静,从屏风后缓步走出,即便肌肤是白的,但他脖颈周围仍旧还有没消退的潮红。 见到来人后,他体内的燥热再次升起。 岁岁见他面色发白,发尾带着细碎的水珠时,立即过去。 她伸手扶他,察觉到他整个人冷的跟冰块后,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冷?” 先前烫的惊人。 这会儿冷的惊人。 世子这身体是怎么回事? 岁岁顾不得其他,就想着为他取暖,她抓过温孤雾白冷的过分的手,捧到面前,鼓起两腮,往他掌心吹热气。 她用散发着温度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不停地摩擦,又捧着他的手继续吹热气。 摩擦了一会儿后,岁岁去到里屋。 注意到挂在衣架上的披风时,她也没看木桶里还有几点没有融化的冰块,只快步出去,踮起脚尖为他将披风披好。 岁岁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低着头,格外专注,没注意到温孤雾白的眸色起了变化。 他身体的温度正在回升。 温孤雾白无奈地想着:这可不是好现象。 第442章 最危险的,是他 岁岁急得很,人一着急,脑子也转得没平时灵光。 她想到金石村那些到了冬日冷的动物们会选择抱团取暖,立即张开双臂,主动将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的温孤雾白抱住。 她的身子是暖的。 他冷的话,她把自己身上的温度过给他就好了。 这样多抱一会儿,他总能暖起来的。 思及此,她环住温孤雾白的双臂往里收拢了些。 她这样的动作,也将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 温孤雾白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燥热成功被她挑起。 感觉到她的体温正在透过单薄的寝衣传递过来,少女的身躯依已然凹凸有致,曼妙玲珑时,他的瞳色骤然深到了极致。 这药性比他想的更烈。 这会儿一碰到岁岁的身子,先前被强行压住的欲念便以更加迅猛的方式流变全身。 他的眼眶周围开始泛起淡红之色。 眸中像是染了水汽一样。 少年发梢的水珠一点点往下滴落,落在他轻薄的寝衣后,逐渐勾勒出那一片窄腰的轮廓。 为了降温,就连寝衣他都特意选了夏日的。 她倒好,偏偏在这时闯了进来。 她是真的把他当成无欲无求的圣人吗? 抱歉。 他还真不是。 温孤雾白任由她抱着,他低头,将脸埋在她的颈侧,轻嗅她发间的馨香,微凉的鼻梁以及柔软的薄唇擦过她白皙的肌肤,温度是冷的,还冷得岁岁缩了缩脖颈,然他吐出的呼吸确实热的,烫的。 岁岁感受到以后,仍没察觉到危险,反而觉得自己的担忧果然是正确的。 她就说世子的状况不对。 得亏她来了。 否则世子独自忍着这难受,那该多孤单啊。 她将环住他的双臂松开了些,问她:“世子,需要请大夫吗?” 温孤雾白嗓音暗哑,透着浓重的鼻音:“不用。” 少女嫩生生的脖颈就在眼前,似美玉一般惹人喜欢,他空出一只手, 先前冻得发疼的手擦过她的肌肤,并且反客为主,一手箍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 他觉得有必要给她好好的上一课。 让她学会提高对他人的警惕。 也包括他。 温孤雾白眼眸中夹着侵略性,他轻松将人半抱着靠在一根粗壮的柱子上,用滚烫的身体贴着她,让她真切的去感受他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发生的变化。 旋即,他略显迫切地张唇,含住她的耳垂。 那种濡湿的感觉,令人不适,又令人莫名的忍不住战栗。 岁岁只觉得双腿一软。 好在他用手臂环着她,不让她下滑。 岁岁靠在坚硬而冰冷的柱子上,感觉到温孤雾白的身体忽然变得很热很烫以后,正想再说要不要请大夫,就听他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岁岁,记得下回不要再深夜擅闯男子的房间了。” 她生得这般美。 难保不会遭到别人觊觎。 哪怕她闯进的是他的房间。 那她也应该保持警惕。 外面的那些登徒浪子或许危险。 但最危险的,是他。 因为没有人比他爱岁岁,也没有人比他觊觎她觊觎的更久。 第443章 这样也不怕吗 岁岁正想说这里是他的房间,但再一想,深夜擅闯确实不对。 还没等她道歉,她耳垂便是被蚂蚁咬了一下的痛感袭来。 紧接着,一股酥麻,在她的身体里游走。 她眼睫轻颤,呼吸一顿,站立的双腿更加不稳。 温孤雾白一手扶住她的右脸,一手稳稳地箍住她的细腰,不让她滑下去,在把人轻薄了两下后,这才忍着难受,从她的颈侧移开,与她对视。 他的眼神,深邃得令人有些害怕。 岁岁望着这样的他,心惊的同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上一回。 上一回这样的眼神也在世子的身上出现过。 只是那会儿远没有现在这样的强烈。 这种像是被丛林里的猛兽盯住的猎物的感觉,让岁岁的心跳随之加快。 她先前担心他冷,想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温暖他,可这会儿却被温孤雾白身上的温度烫到不知所措,她睫毛颤动,只觉得如今连自己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热的。 岁岁的心里很慌,很乱。 但她没有推开温孤雾白,也没有拔腿离去。 对温孤雾白,她就是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就是觉得温孤雾白不会伤害她。 只是他的眼神,太热切,太深邃,让她心尖不住地发颤。 想起上回是在怎样的状况下出现这样的眼神时,岁岁脑中一道白光乍现,她红润润的唇瓣微张,瞪圆眼睛望着他,咽了口口水后,问:“世子,你想轻薄我吗?” 温孤雾白直直地望着她,没有否认,只问:“怕吗?” 岁岁摇头:“不怕。” 温孤雾白表情一顿:“……” 她对自己还真是信任啊。 岁岁又道:“世子不会伤害我的。” 温孤雾白将她往怀里箍得更紧,哑声道:“会。” 岁岁不信。 他对她那样好。 必是舍不得伤害自己的。 温孤雾白被她这副态度给气笑了,他是想要让她对自己提高警惕,结果不但没有起作用,反倒被她这样的态度弄得有点想笑,他像是跟她较上了劲儿一样,把人抵在柱子上肆意亲吻。 岁岁的目光里有慌乱,有无措,就是没有对他的害怕之意。 他含住她的唇。 舌,长驱直入。 强势地掠夺她的呼吸。 绵长而霸道的吻,其间夹杂着对她多年的爱意,他显然是在通过亲密的方式把自己压抑在心里多年的喜欢发泄出来,见她不懂得回应,只呆若木鸡时,他索性把人单手抱起,让她双脚腾空。 这样的姿势,方便他更好吻她。 披风在两人的亲吻间落下。 岁岁瞪大眼睛。 一直到她呼吸不畅,他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个吻。 他的眼睛里因欲念的浸染有了湿意,潮意。 他温柔地抬手,滚烫的指尖,落在她红肿的唇上,再用力一按,带着笑意问:“这样也不怕吗?” 岁岁呼吸到空气以后,昏沉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面对温孤雾白的眼神,以及他极具侵略性的动作,她还是摇头。 温孤雾白笑出了声。 她还真是……让他爱的要死,又让他束手无策。 第444章 怎样都行 待得呼吸平稳,岁岁的理智跟着回炉。 今晚的世子很不对劲。 她虽认知有限,不懂得很多东西,但岁岁猜到温孤雾白的反常多半跟赵鸣轩递的那杯酒有关。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她希望今晚温孤雾白所承受的难受和痛苦日后都会加倍地偿还在赵鸣轩身上。 岁岁目光清澈坦然,没有过多犹豫道:“如果这样可以让世子的难受有所缓解的话,那就这样吧。” 温孤雾白眼神晦暗,浓重的欲念,裹在他的嗓音里:“若我想要的不止这样呢?” 岁岁的表情只有短暂的犹疑,之后,果断说:“世子想怎样都行。” 温孤雾白眼眶里的湿意加重,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怎样都行是吗?” 岁岁:“怎样都行。” 温孤雾白:“……” 她都这样说了,他似乎没有必要再忍耐。 但他不知为何,总有些害怕,总有些犹豫。 他想,他犹豫是因为怕伤到她。 而他害怕,则是担心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他需要做点事情,来证明现在的真实性。 温孤雾白的目光带着温度扫过她的鼻梁,嘴唇,最后落在她的衣襟上。 他的手指从她的耳垂往下滑动,食指钻入她轻薄的衣领之中,再将她的衣领往前一勾,露出她的部分肌肤。 少女的脖颈很白,又很脆弱。 他稍一用力,她的衣领就被拉得凌乱,甚至露出了少女漂亮的锁骨。 他试探地问:“这样呢?” 岁岁红着脸说:“……可以。” 温孤雾白长眸一眯。 忽的,他的长指顺着她微微敞开的衣领缓慢地往下滑动。 在她紧张的目光下,他薄唇微勾,慢条斯理地扯下她腰间的带子,看着她的衣裙在眼前散开,衣领向两边滑落,露出她圆润又好看的肩头。 他用指腹按住那一点衣领,倾身过去,薄唇落在她的右肩,沿着其漂亮的线条一一亲吻过去。 岁岁的身体僵硬的很厉害,又在他温柔的亲吻下不受控制地软化。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像是一件没有支撑点的物品,一旦他放开她,她就会瘫软下去。 之后,他唇角带笑,在岁岁的目光下,咬住她的衣领。 现在,只需他一松口,她的衣物就会尽数滑落,属于少女的身躯就会完整的呈现在他眼前。 这一刻,温孤雾白的脑海里闪现过前世的种种画面。 他与她数次抵死缠绵,清楚的知道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有多细嫩,还知道她身体的每一个敏感点,以及她的每一处有多完美勾人。 岁岁与他对视。 尽管有些怕,她依旧没有出言阻止他。 轻薄的衣裙险险地被他咬住。 岁岁再傻也知道这次的轻薄远比上一回来的狂狼,且没有分寸。 她在他的注视下抬手。 岁岁心疼他此刻的隐忍。 他是怎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寒冬时节,他纵使疼得要死,也能神色如常。 所以她才会心疼他,也懂得他此刻定是难受到了极点。 温孤雾白心有所动,激动之下,他手臂用力,将她再度抱高。 第445章 主动 温孤雾白仰起头,以仰望的姿势看她,想要看清她眼底的心疼。 岁岁突然被抱高,有一瞬间的害怕。 她望了一眼双脚脱离地面的距离,背部紧靠身后的柱子,双手下意识地搭在他的两肩,垂眸与他对视。 世子的眼尾……好红。 也好漂亮。 他的眼睛里浮动着一层水汽,内里的情绪被遮掩部分,但其间所浮现的喜欢却挡也挡不住。 他说过的,他喜欢她。 真好。 她也喜欢他。 尽管岁岁知晓她未来未必能跟他走到一起,但看过身边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看过那么多苦难的她并不执着于去追求结果。 结果好与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要专心地跟他一起去走,去体验这个过程。 至少现在,岁岁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同他在一起是欢喜的,甜蜜的。 岁岁心里一动。 这是她头一回以俯视的姿态看温孤雾白。 他长得高,平日是她仰望他的状态。 忽然的调换,令她惊讶的同时,又带了一丝新奇感。 这个角度的世子,也格外好看。 注意到他泛着潮红的耳际跟脖颈时,岁岁抬起搭在他右肩的手,再次缓缓抬起,用温暖的指尖落在他的眉眼之上,沿着他的眉尾缓缓滑动。 她的碰触,没有夹杂任何情欲与挑拨的色彩,却轻易地在温孤雾白的心底掀起一阵巨浪。 她凝视着他深邃漂亮的眉眼,喜欢极了他秾丽的没有瑕疵的五官,并认为任何时候的温孤雾白都是最好的,也总能深深吸引住她。 岁岁的指腹摸过他的睫毛,又停顿在他泛红的眼尾。 她被吻得红肿的唇瓣抿出一抹笑意,清亮的眼睛里,有期待,有喜欢,也有对未来的向往。 温孤雾白被她眼底的种种情绪所惊讶到。 她落在眼尾的指腹,有着抚慰人心的温度,能将人心底的烦躁抚平,也能将他体内冲撞的欲念暂且压住。 温孤雾白问:“岁岁,喜欢我吗?” 岁岁嘴角抿着的弧度扩大,她先是嗯了一声,又说:“我表现得不明显吗?” 她觉得自己表达的很清楚直接啊。 温孤雾白展唇笑开。 上辈子,他缠着她问了一遍又一遍,她却总是安安静静的,或是避开,总是不肯给出半点回应,让他始终遗憾。 没想到这一世的他竟然在她及笄的这一年得到了上辈子没能听到的话。 这一刻,夙愿达成的满足感,盖过了身体的渴望,压住了欲念。 岁岁脸颊热的厉害。 温孤雾白笑得胸膛震动。 他贴过去,将脸埋在她的颈侧,又空出一只手,将她即将滑落的衣领勾住,不让她再往下滑落一寸肌肤。 温柔的吻,落在她的肌肤上。 一个个的吻,带着湿意,不间断地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在上面开出一朵朵名为‘爱欲’的花。 岁岁感受到了他的喜欢。 她觉得也应该做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喜欢, 岁岁想了想,用手轻捏他的下巴,一手捧他的脸,垂目望他,主动在他殷红的染着水光的薄唇上一吻。 第446章 好眠 岁岁的眼里,有细碎的笑意漫出。 喜欢人的话,应该有具体的表达方式。 岁岁此前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所以看到温孤雾白选择用亲吻的方式表达时,她也跟着学。 她轻启唇瓣,循着记忆里他吻自己的样子,生涩地抵开他的唇,努力学着他的样子吻他。 在读书上,她是个聪明好学的学生。 在喜欢上,她或许不聪明,但胜在好学,肯用功。 所以,尽管岁岁吻他的动作很生涩,有几回还把温孤雾白的唇瓣碰得有点疼,可看她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喜欢,却令温孤雾白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欢喜。 他低笑两声。 岁岁动作一顿。 她退出他的唇,发现他的下唇处有一处有细微的破裂时,心生愧疚,又轻轻在那处吹了吹。 温孤雾白这会儿虽然不如先前泡在冰水里那般疼,但依旧隐忍的难受不已,他凑过去,张唇在她的右肩一咬,而后又顺着咬过的地方往上亲吻,在她耳畔道:“岁岁,我难受。” 又好欢喜。 因为听到了她说喜欢。 这份欢喜,胜过他此生所达到的一切成就。 温孤雾白说罢,将人从柱子上放下来,他一手抓紧岁岁快要掉落的衣裙,一手揽着她的腰,又一边吻着她,用身体贴着她,把人往里间宽敞而柔软的床榻上带。 岁岁跟着他一起滚落在床榻间。 屋里熏香渐浓。 温度攀升。 温孤雾白身上的皮肤烫得更是惊人。 这一次的亲吻,比之前的数次都要来的激烈。 岁岁的鼻息间,都是一股浓郁的苍术气息。 床幔放下。 岁岁被吻得丧失了理智,她任他施为,可渐渐地,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在亲吻间的回应也越来越慢。 温孤雾白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动作。 屋里的安神香加了剂量。 他怕单单是靠冰水压制不住体内的药性,所以又将安神香加大了剂量。 如今他的药性还没解,他没有被安神香弄得昏昏欲睡,倒是岁岁吸入了大量的安神香,比他先一步睡着。 温孤雾白退出她的唇,抬指将她嘴角的那一点晶亮擦掉。 见她衣衫凌乱的躺在自己身下,他翻身,撑着脑袋,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闭上,又一点一点在他的床榻上陷入酣睡。 他眼带笑意,将她散乱的衣物整理好。 而后,他的长指开始勾画起她温柔的眉眼,觉得不够,又凑过去在她额间的那点朱砂吻了下。 好眠。 他的岁岁。 他的妻。 - 岁岁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后院。 她睡得很沉。 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 岁岁翻身,看到外间的日光时,猛然坐起身。 外间的花茔跟花豚正在说话。 两人听到屋里的动静,端着早早准备好的洗漱等用具进屋。 岁岁刚醒,脑子还有些乱。 等她意识到这是在哪里以后,以及昨晚本来是躺在温孤雾白的房间里后,猜到应该是温孤雾白把她送了回来。 她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看着房内站着的花茔跟花豚。 第447章 咳咳,不用太过克制 花茔瞧见岁岁脖颈间那片吻痕未消的肌肤时,毫无异色。 世子到底是舍不得的。 她还以为,世子昨晚会不让岁岁回来呢。 结果天明时分,世子还是把人衣衫齐整地抱了回来。 花豚跟平常一样问道:“岁岁,你醒了,你今日想吃什么?” 接着,花豚就倒豆子似地说了一堆吃食。 岁岁听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不过花茔跟花豚的态度,让她心底的尴尬荡然无存。 她望了一眼外间的时辰。 呼~ 幸亏不用去明礼堂。 不然她铁定就要迟到了。 还会被帝师给拎出来一连批评好几日。 - 用完饭,岁岁还记着昨晚的事,但又记得不是很清楚,没有感觉到身体方面有任何不适以后,便猜到昨晚应当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也不是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 有一回出空净院,路过长廊时,岁岁恰好注意到不远处坐着两个丫鬟,她们红着脸,在议论床帏之事。 岁岁听了一耳朵。 据说,女子初次是疼的。 还会腰肢酸软。 而这两样现象,她一样都没有。 想到昨晚温孤雾白的反常,以及他跟平时判若两人的模样,岁岁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觉得自己需要时间调整一番。 等调整好以后,她想起还没去前院看温孤雾白,今日也还没有练字,便收拾一番去了前院。 结果她刚到,就发现屋里站着大夫。 岁岁进屋。 大夫去到一边,润笔,开方。 温孤雾白面色苍白的坐在一边,岁岁快步过去:“世子?” 温孤雾白见她面色红润的醒来,就知道她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得极好。 他拉着人,在岁岁开口问之前抢先道:“没事,就是小病一场。” 他的嗓音有些哑。 大夫写完方子,看了一眼温孤雾白跟岁岁,又将方子交给一旁等候的尫九。 大夫本不欲多嘴,临走时,还是道:“世子,你身体畏寒,不可吃冷食,更不可泡冷水澡。且人年纪到了,世子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某些方面……咳咳,不用太过克制。” 人到了年纪有需求是正常的。 再说世子身份尊贵,身边也不缺女子。 就拿面前这位岁岁姑娘来说吧,模样生得是一等一的好,脾气也温顺可人。 世子若有意把她收房,是完全可以的。 大夫表示搞不懂这位宣国公府的世子到底怎么想的。 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摆在面前,他干嘛不碰,还把自己憋成这样? 泱十:“……” 尫九:“……” 大夫,您老是真敢说啊。 温孤雾白轻咳两声。 岁岁眼神清澈。 大夫说完,也觉欠缺妥当。 他有此建议,究其原因,也是不想温孤雾白继续这么忍着,损害到身体。 在温孤雾白一个眼神递来的时候,大夫讪讪一笑,识相地退了出去。 大夫一走,岁岁便望着温孤雾白惨白的面色,她回想起大夫的话,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泡冷水澡?” “……” 温孤雾白抿唇,发笑。 她的关注点……还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啊。 第448章 骂人 岁岁喃喃出声:“难怪……” 她昨晚进屋时,他的温度先是冰的吓人,浑身还透着寒意。 岁岁一想,顿觉不对。 这个时节哪里需要泡冷水澡。 再说泡冷水澡也不可能会那样冰冷啊。 多半是世子往里面加了冰块。 岁岁的脸上涌现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的眼里浮现薄薄的怒意。 这还是她当着温孤雾白的面第一回露出如此严肃的一面,且她望向温孤雾白的眼睛里还带有责备之意。 她语气笃定:“世子,是赵鸣轩的那杯酒对不对?” 温孤雾白拉着她的手,长指插入她的指缝间,勾着她的手指玩,答得漫不经心:“嗯。” 女子手骨纤细,比男子小上许多。 所以她的十指又细又短。 连手掌都那么的小。 温孤雾白握在手中,可以将其完整地包裹。 关于赵鸣轩的那杯酒,他现在还没决定采取怎样的回报方式。 他这人吧,讨厌人算计他。 但如果没有赵鸣轩的这杯酒,他无法跟岁岁的关系更进一步。 岁岁骂道:“王八蛋!” 温孤雾白没料到温软如岁岁也有骂人的一日,不禁一愣:“?” 岁岁神情愤然,再骂:“赵鸣轩这个混账东西,小肚鸡肠不说,还轻佻下流,他就是个该被千刀万剐的!他,他竟然用如此龌龊的手段算计世子!” 岁岁越骂越气。 要是赵鸣轩此刻站在她面前,她定要拿根棍子把人揍上一顿,给温孤雾白报仇。 世子畏寒。 这是许多人都知的。 可赵鸣轩给世子的那杯酒,害得世子要用泡冰水的方式缓解难受。 岁岁在没进宣国公府前,过得大多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尤其到了寒冬腊月,她更是冷得浑身发抖。 她能想象到昨晚的温孤雾白泡在冰水里时有多冷,又有多疼。 温孤雾白的脸上浮现一丝错愕。 前世今生,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岁岁骂人。 这种感觉,不得不说十分新奇。 见她气得雪腮鼓起,双目圆瞪,整张脸圆润不少,像极了一只可可爱爱的小兽之时,他目光放柔。 连同嘴角也扬起愉悦的弧度。 他抬指,在她头顶轻轻一敲。 这一世的岁岁,真是可爱。 不对。 前世的岁岁也很可爱。 只是她待在宣国公府被管教得太严,活得太循规蹈矩,以至于把她骨子里藏着的可爱鲜活的一面给掩埋了。 岁岁前世不是不可爱,不是不鲜活,她只是被束缚住了而已。 这般想着,温孤雾白的眼神更柔。 岁岁感觉到他的动作,仍瞪着他,之后又像个古板的老学究一样板着脸,严肃道:“别笑。” 她这样,弄得温孤雾白更想笑了。 岁岁非常非常严肃道:“不准笑!” 温孤雾白只好在她的注视下强行忍住快要溢出喉咙的笑意,说:“好,不笑。” 岁岁怕他憋得难受,又说:“还是笑吧。” 温孤雾白当真就笑了。 屋里。 传出一阵愉悦而清朗的笑声。 等他笑完,见岁岁一脸担心地望着他,便止住笑意,对她说:“我没事。” 第449章 请她? 岁岁观察着他苍白的面色,不信他没事。 她心里明白,温孤雾白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在安慰她。 岁岁拧眉,郑重道:“你都生病了。” 温孤雾白眉眼温柔。 见她这样,他忽然觉得这场病生得挺值得的。 再说了,过往比眼下痛的多的时候他都承受过,又岂会将眼下的这点难受放在眼里:“大夫开了方子,休养几日便可复原。” 岁岁想到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美目一怒,愤然道:“世子,咱不能吃哑巴亏,得想办法报复回去!” 不能放过赵鸣轩! 世子所承受的痛,所遭受的苦,赵鸣轩也得好好地体验一回。 得让赵鸣轩知道世子不是好惹的。 而且,面对这种卑鄙奸诈的小人,要狠狠地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不敢再犯。 温孤雾白正在琢磨这件事,见岁岁这般生气,还一副要冲上去揍人的架势,便想要听听看她对于报复赵鸣轩一事有何想法。 他问:“岁岁想怎么报复?” 岁岁眯起眼眸,难得露出几分危险的神色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温孤雾白听完,觉得这样处理也不错。 这药性如此猛烈,放到赵鸣轩的身上,也够他累到精疲力竭,双腿发软了。 他没跟岁岁细说这种药物的效用,只唇角微勾,用指腹在她眉心之间的朱砂上一点,说:“听岁岁的。” 泱十站在屋外,看到里间两人相处的一幕时,背过身道:“世子,老太太跟前的李嬷嬷来了。” 温孤雾白收回手。 岁岁则摸了摸被他点过的眉心,退到一边。 过了会儿,李嬷嬷出现在屋外,她没有进门,只是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的温孤雾白,再看了一眼岁岁,说明来意:“世子,岁岁,老太太请你们过去一趟。” 岁岁惊讶。 她没听错吧? 老太太请她? 李嬷嬷说完,退了出去。 温孤雾白清楚一般没有事情老太太不会派李嬷嬷过来叫他,让他意外的是,这回老太太请的人里面还有岁岁。 他起身整理了一番衣物,牵过岁岁。 两人往外走。 岁岁纳闷:“世子,老太太为何叫我也去?” 她想不通。 且她分明感觉得到老太太不喜欢自己。 突然让李嬷嬷来找自己,这事儿怎么看都不符合常理。 温孤雾白也不清楚是何事,他也没有吩咐尫九跟泱十先去打听,只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岁岁点头。 也对。 一出空净院,岁岁就将手抽了回去。 温孤雾白看着落空的手,目光中,闪着幽怨的光:“岁岁?” 岁岁把手藏到袖子里,解释道:“世子,老太太不喜欢我,她如果看见我跟你举止亲密的话,定然会说。” 温孤雾白轻捻指腹。 祖母喜不喜欢岁岁没关系。 反正他喜欢岁岁。 他会娶岁岁。 谁也别想阻拦。 然而看岁岁至今不同自己索要名分,温孤雾白便知道目前的她没有想得那么长远,或者说,岁岁觉得她自己的身份跟他相差太大,压根不敢往长远的方向去想。 第450章 求娶(一) 两人去到老太太的院里时,除了昨夜已经跟着高彻回府的萧有瑢,其他的人都在。 还有没有离去的萧卉与沈言心。 至于沈松,他一大早就被萧卉派人叫醒,收拾齐整,急急忙忙地赶去了通政司。 正中间站着的,是康泰。 康姨娘看着走进来的岁岁,想到康泰的一片痴心,叹了口气。 这孩子…… 喜欢谁不好,喜欢岁岁。 那可是世子跟前的人。 再说岁岁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康姨娘本以为康泰人品端正,懂得该如何挑选妻子,经营仕途,没想到他也跟大部分的男子一样看脸。 还被美色冲昏了头,要许岁岁正妻之位。 丫鬟罢了。 能当个妾室就不错了。 康泰这都是什么眼神。 萧有瑜对康泰并没什么感觉,因此,得知康泰前来找老太太,希望老太太能做主将岁岁许给他时,萧有瑜除了惊讶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感觉。 其实光看脸的话,岁岁确实有当祸水的潜质,也难怪木讷如康泰,会对岁岁动心。 满屋子的人,唯独萧若经得知康泰求娶岁岁一事时表现的很不对。 老太太没有察觉,是因为老太太觉得萧若经自小就是这样张扬跋扈的性子,觉得萧若经可能是不喜欢康泰。 然而知子莫若母,秦氏已然看出来了萧若经的心意。 她这儿子,中意岁岁。 只是他反应迟钝,目前还没意识到这份感情罢了。 秦氏目光复杂地望着岁岁,想到温孤雾白对她的特殊,给她的恩宠,觉得岁岁不管是成为温孤雾白房里的人,还是嫁给康泰,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桩好事。 她不想看到有朝一日萧若经跟温孤雾白因为岁岁起冲突。 所以,比起岁岁成为温孤雾白房里的人,她其实更希望岁岁能离开宣国公府,杜绝祸患。 当然,她对岁岁本人并没有恶意,她只是不希望辛苦维持了多年的平静被打破。 萧卉看到岁岁,一笑,对老太太道:“母亲,说实话,我都没想到岁岁这丫头能有这样的福气。康公子身家清白,又在春闱中榜,等到四月,不管殿试能不能中,都有了当官的资格。岁岁出身奴籍,能够寻得这样的人家,真是天大的福气!” 便宜她了真是。 康泰的出身放在望都毫不起眼,还一抓一大把,可他春闱中榜,就又比原先的身份往上越了一个阶层,将来岁岁嫁给康泰,便是官夫人。 沈言心不语。 她倒不如萧卉这般势利,也没有那般的注重家世。 她看康公子人品不错,是个值得嫁的好郎君。 另外,她认为母亲这话不对。 沈言心早看出来了二表兄对岁岁的心意,她觉得岁岁留在宣国公府怕是还有别的福气。 不过同为女子,沈言心觉得选择康泰,岁岁能少去很多的麻烦。 康泰今日是来求娶岁岁的,是给予正妻的身份。 可如果岁岁留在二表兄身边,二表兄又能给她怎样的身份呢? 康泰一见到岁岁,便心跳加快,他的眼睛很亮,脸也有些红。 第451章 求娶(二) 老太太今日心情不错,正面带笑意,小口小口地品茶。 她现今看岁岁是越来越不顺眼。 尤其是每回岁岁都站在温孤雾白身边一并出现的时候。 一个丫鬟,怎配站在堂堂国公府世子身边? 将来能站在她的宝贝嫡孙身边的,只能是望都数一数二的贵女,她们该出身高贵,该聪慧有学识,背后也该有清白显赫的家世。 而非是一个无依无靠,出身低贱,背负奴籍的貌美贫女。 况且,皮囊再美,也只能维持年轻时的一二十年。 真正能稳固夫妻关系的,是他们要有共同的家世,相似的成长环境,以及相差不大的出身。 老太太搁下茶盏,大抵因着有好事,她显得过于严厉的眉眼都变得和蔼下来。 她想,要是这回能够促成岁岁跟康泰的好事,那么岁岁便能从此离开宣国公府,离开温孤雾白的身边,她也解决掉了这一麻烦。 岁岁站定在温孤雾白身后,她感受到了一屋子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听着萧卉一堆夸赞康泰的话,还把自己牵扯进去时时,她秀眉微皱,一脸的不解。 福气? 怎样的福气? 温孤雾白却是眸色一变,望向站在正中的康泰。 好啊! 他倒是没想到康泰竟有这样的勇气! 竟敢觊觎岁岁! 可转念一想,康泰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这样的作风,确实符合康泰的性情。 前世的康泰跟岁岁是没有多少交集的,温孤雾白自然不会想到康泰会对岁岁动情。 如今见到这一幕时,温孤雾白又惊又怒的同时,还夹着一点被眼前戏剧化的画面给弄得想笑的滑稽感。 他前世的下属,对他的妻子心仪,还当着他的面求娶? 好啊! 好一个康泰! 当真是好胆气! 温孤雾白盯着康泰,阴冷的目光,看得人毛骨悚然。 沈言心:“……” 就知道。 二表兄一定会生气。 她用一种‘康公子,请自求多福’的眼神望着中央的康泰,并暗暗佩服康泰的勇气。 康泰忽觉背后凉飕飕的,他顺着这道目光看去,恰好迎上温孤雾白威严且散发着愠怒的眸子。 想到岁岁是他的贴身丫鬟,对待温孤雾白时,康泰表现得更为谦和。 温孤雾白不搭理他。 老太太冲岁岁笑开,并招手,说:“岁岁,过来。” 岁岁被老太太脸上堪称慈爱的笑容弄得无措:“……” 她觉得老太太很不正常。 而且老太太是主子,平时对待身边的丫鬟仆从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随时发号施令的模样。 因此,老太太突然对她一个做丫鬟的如此慈眉善目,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岁岁拿不定主意,看了一眼身侧的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正想替她拒绝,一旁的萧卉起身,直接抓住岁岁的手腕,将人拉过去。 岁岁手腕吃痛,眉心一皱。 萧卉摸到了岁岁滑如凝脂的肌肤,再看她妩丽动人的容貌,当即对岁岁的好相貌生出了强烈的嫉妒心。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没长在她脸上? 第452章 求娶(三) 而且岁岁的做派,总会让萧卉想起在沈家,在沈松面前表现得柔弱无依的幺娘。 再看岁岁惊艳中带着妩媚的眉眼,以及那无辜清澈的眼神,不盈一握的腰身,萧卉的心里更气,并直接把岁岁划分成为幺娘等狐媚一流。 到底是在空净院被雾白养得好啊。 这皮肤水嫩嫩的。 触手生滑。 岁岁被萧卉大力拉着,为了减轻腕间的痛楚,只能被迫往前走,她想说萧卉把她弄疼了,但碍于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只能忍着。 温孤雾白盯着她蹙眉的动作,再一看对待岁岁毫不怜惜且动作堪称故意粗鲁的萧卉,目光转冷。 他这姑母,一向喜欢管得宽,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那般喜欢插手他的事情。 萧卉扯着嘴角,眼睛里面的虚伪与对岁岁的不待见藏都藏不住,一笑,说:“岁岁,老太太叫你过去,是有件喜事要同你说。” 岁岁更是疑惑:“……” 喜事? 她能有什么喜事? 是要赏赐她金银珠宝吗? 岁岁正想着,人已经被萧卉强行拉拽到老太太面前。 萧卉一把甩开岁岁的手,回到座位坐下。 老太太努力想要表现的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可她再一想自己身份尊贵,到底是懒得放下身段跟一个丫鬟拉近关系。 当下,也就收了笑容,并问:“岁岁,你觉得康公子如何?” 岁岁看向康泰。 康泰脸红的快要熟透。 岁岁不明白老太太为何有此一问,屋里的各位主子为何会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还有就连一向不待见自己的沈夫人也尤其怪异。 但岁岁在看完康泰以后,还是没有隐瞒地回:“康公子才华不俗,人品端正,是一位极好的郎君。” 温孤雾白眉梢微挑。 才华不俗? 人品端正? 极好? 有多好? 他竟不知,就康泰这书呆子,以及他这不懂变通的性格竟然会在岁岁的心里拥有如此高的评价。 那他呢? 岁岁是怎么在心里评价他的? 康泰听完岁岁的话,心中一喜,对着岁岁拱手作揖:“岁岁姑娘过奖。” 岁岁看着他,目光坦率:“没有过奖。” 她说的是实话。 谁知她这样的话,不仅引得老太太跟萧卉发笑,还引得康泰的神色更为激动。 他再一次对岁岁作揖,腰身比上一次下弯的更低。 康泰心跳如鼓,不敢直视岁岁的眼睛。 待得心里激动的情绪过去,康泰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把心底想说的话尽数吐露:“岁岁姑娘貌美动人,心性通透,举止淑雅,也是一位极好的女郎。” “……” 岁岁被夸得一愣。 她真有康公子说的这般好? 一旁的萧卉插了嘴:“母亲,您听到没有,这俩孩子对彼此的印象很好,依我看,这事儿算是成了!” 老太太笑得咧开了嘴。 秦氏则看了一眼面色不怎么好也没发表意见的温孤雾白。 这事儿能不能成,岁岁能不能离府,说到底,还是得看温孤雾白的态度。 单是老太太跟萧卉在这里一个劲儿撮合没用。 第453章 求娶(四) 萧有瑜跟康姨娘见此状况,神色各异。 沈言心也笑不出来。 她觉得二表兄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萧若岩来得早,也将这场由老太太跟萧卉唱的好戏看在眼底,他虽觉得岁岁嫁给康泰不失为是一个好的归宿,将来也能靠着康泰摆脱奴籍,但眼前的画面,让他生出些许不适。 岁岁是奴籍没错,是出身卑贱没错,作为主家,他们也有权力决定岁岁的去留,可在男女婚嫁一事上,毕竟关系到岁岁的一生,她们是否应该征得岁岁本人的同意?问一问岁岁的想法? 萧若岩自认不是一个不顾及底下人想法的主子。 然而作为晚辈,他不能说长辈的不是。 再者二弟一向是有主意的,岁岁的去留,还得看他心里对岁岁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萧若经先是看了眼红着脸的康泰,后又起身,大步走到岁岁面前,他气得发笑,伸出手指,用力去戳岁岁的眉心。 他一不注意力道,岁岁也没设防,便被他这一戳,弄得往后退了两步。 温孤雾白上前,顺手将后退的岁岁拉到身边。 老太太望着温孤雾白的动作,视线落在他握住岁岁手腕的大手之上。 她这孙儿,对岁岁当真不同! 而他越是在意岁岁,岁岁就越不能留。 老太太最是注重声誉,也不准许宣国公府沦为别人嘴里的谈资或笑柄,她更不希望在不久的将来闹出宣国公府的世子被一个卑贱的丫鬟迷的神魂颠倒。 温孤雾白是世子,他肩负着宣国公府跟温孤一族两家的荣耀,还深受当今器重,且还连中两元,将来,他是要振兴家族,继承国公之位的。 他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他,而不是耽于情爱,为一女子乱了方寸,失了心智。 萧若经没好气道:“傻子,康泰这个书呆子古板无趣,整日就知道抱书埋头苦读,还不知道看人脸色行事,这样的人,气节有之,心性有之,可他无身世背景作为支撑,放到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上未必能混得好。你说他人品端正没错,但你怎么就知道他是极好的郎君?还有,难道你就没看出来他喜欢你吗?” 在岁岁来之前,康泰就同老太太表明了要娶岁岁的心思。 萧若经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再看岁岁对此毫无所觉,还当众出言夸赞康泰,称了老太太跟萧卉的心,他就知道她还没反应过来这场好戏是专门为她所设。 说她傻,她还真傻。 岁岁眼眸瞪大,被萧若经戳过的眉心隐隐作疼,在她白皙胜雪的肌肤上留下了鲜明的红印。 萧若经看到那团印子,气到不想说话。 岁岁的眸中盛满惊讶。 康公子喜欢她? 这一情况,着实是她没想到的。 康泰想到自己的心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挑破,更不敢看岁岁。 他在宣国公府借住了一段时日,如今春闱落幕,前来望都参加春闱的学子们都已离去,他也想尽快动身,赶回烟州。 他还想将中榜的好消息告知父母,为即将到来的殿试做准备。 第454章 求娶(五) 不过在走之前,康泰想先解决此事。 他望着岁岁,目光耿耿,言辞诚恳:“岁岁姑娘,在下知道在下这般做实在唐突,还有些匆忙,但在下是真心爱慕姑娘。今日在下同老太太说明此事,等回到烟州,在下便携父母来登门下聘。姑娘放心,在下虽家底有限,但必定为你赎身,日后也当三媒六聘,堂堂正正迎你入府。” “……” 岁岁怔住。 三媒六聘? 康泰这是要迎娶她为正妻? 岁岁知道自己年纪到了,是可以议亲的年纪,然而她确实没往这方面想过。 她暂时不想成婚。 她还想继续女扮男装跟着帝师读书。 她还想继续待在空净院陪伴世子。 她喜欢在空净院的生活,并且十分满意自己的现状,所以听到康泰这般诚恳的话时,岁岁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怔愣,是意外。 旋即,她的心里涌上一丝事到临头的不知所措。 康泰话里的真诚,令人毫不怀疑。 所以在对待康泰求娶一事上,岁岁觉得也应该表现得正式一些。 岁岁知晓自己的身份,也知晓康泰给予的喜欢十分珍贵。 她不会轻视康泰的真心。 但也不会因为珍视别人的真心,忽略自己的感受。 康泰鼓起勇气说完,再看岁岁时,目光已经坦然许多。 老太太坐在上端继续喝茶。 萧卉觉着岁岁是真走运。 三年前,岁岁入府时被温孤雾白看中,还被锦衣玉食地养在空净院。 如今三年过去,岁岁被养出了一身不输望都贵女们的好气度不说,还有一副没几个能与之相比的好相貌。 这样的际遇,摆在跟岁岁同样境地的那堆丫鬟里面,可谓是让她们一个个羡慕得眼睛发红,更别说现在求娶岁岁的还是春闱中榜的考生。 不管康泰将来的仕途如何,即便真如萧若经说的那样会被孤立,被排挤,可单单是康泰正妻的身份,就让岁岁胜过了这世间大多的寻常妇人。 毕竟康泰未来的官再小,也是官。 故而只要康泰一日不辞官,不因犯错被驱逐,岁岁便能翻身当一个官夫人。 一屋子的丫鬟看到这里时,简直嫉妒疯了,也羡慕麻了。 唯独流月高兴不已。 官夫人又怎样? 仕途多舛,谁都无法保证康泰以后能否风光。 在流月看来,这些东西,都不如大把大把的真金真银来得牢靠。 流月贪恋地望着正在生气的萧若经。 她所求不多,就想安安稳稳地,有吃有喝,哪怕只做三公子的通房都行。 萧卉轻咳一声,打破现场的沉寂,道:“岁岁,你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要不知足。康公子身家清白,你若与他成婚,将来便是官夫人。且康公子在你来之前就跟老太太说明,此次他是想先定下此事,待他四月来望都参加殿试,便会出钱买你的卖身契,还你自由身,还会与你定下婚期。” 萧卉的语气依旧尖酸:“你能有此造化,是你的福气,你能遇到康公子这般好的儿郎,更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 第455章 求娶(六) 岁岁思索着萧卉的话。 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吗? 或许吧。 可她能不能说,这不是她想要的。 温孤雾白忍了许久,终于出声:“姑母怎知她没有别的姻缘?” 前世,岁岁的姻缘是他。 今生,岁岁的姻缘依旧只能是他。 至于那些半路杀出来碍事的,碍眼的,意图勾引岁岁的,他遇到一个能除就除,能杀就杀。 萧卉被温孤雾白的话弄得语噎。 老太太目光一凛。 康姨娘今日来时,并不知道康泰敢如此大胆,还没有事先同她商量此事,如今见温孤雾白隐隐发怒,语气也有些凉时,不禁担心康泰是否能活着走出宣国公府。 傻孩子。 真是读书读傻了。 也怪她。 只在康泰刚进府时言明了不让他去惹空净院的温孤雾白,却未曾告诉他岁岁对于温孤雾白的特殊和重要性。 萧有瑜事不关己,喝茶看戏。 沈言心则有点为康泰的处境担忧。 挺好的一位儿郎。 就是脑袋在某些方面不太灵光。 或者说,康泰不是完全没有眼力劲,也不是脑袋不灵光,他是就算知道了不应该这样做的人还是会按照自己的脾性跟秉性去坚持做某件事。 哪怕他知道这样会得罪人,但他还是没有退缩。 这般一想,沈言心对康泰的人品更为钦佩。 世间的男子,能磊落至此,君子至此,实在难得。 老太太目光威严地看向温孤雾白,不希望他再参与岁岁的事,抢先道:“好啦,既然岁岁也觉得康公子人品好,那么老身就在这里做主,替岁岁应了康公子。” 老太太说罢,又道:“康公子,老身相信你的为人,这样吧,岁岁在我宣国公府三年,做事一直勤勤恳恳,你离去时,老身便将岁岁的卖身契交予你,你只管带着她一道离去就是。” 赎身那点钱她看不上。 所以这规矩不要也罢。 她现在就想把岁岁赶紧送走。 康泰闻言,不但没有惊喜,反而觉得老太太的处理方式草率。 他是想求娶岁岁不假,但不想让岁岁在婚前就没名没分地跟着他,还招人非议:“老太太,在下感谢您的好意,但此举不妥,传出去也对岁岁姑娘的名声有害。” 萧卉插嘴:“一个丫鬟,有什么名声?” 康泰皱眉,他对这位沈夫人的话极不赞同,当即反驳:“世间男女,皆有名声,尤其女子,若是名声不好,传出去对她的影响极大。沈夫人既身为女子,难道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萧卉当即被这话弄得动气:“你……” 康泰不惧她的怒意,继续道:“再者而言,女子的名声,不应该用阶层跟出身来划分。听闻宣国公府是望族,所教养的子弟皆知书懂礼,枉费沈夫人未嫁之前也是宣国公府的女郎,不曾想竟以这等狭隘之见看人。” 萧卉:“你……” 不识抬举! 萧有瑜也被萧卉那套尊卑观念,嫡庶之别的言论鄙视过,嘲笑过,因此,看到萧卉被气得不轻时,当即撇过头忍笑。 第456章 求娶(七) 康姨娘也扯动了一下嘴角。 她这侄儿虽然过于刚直,容易得罪人,但有的话却是在理的。 看到萧卉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康姨娘再一想在萧卉面前忍受多年的气,心内直呼过瘾。 岁岁听得一愣,用一种更为欣赏的目光看向康泰。 她知道康泰是在维护她。 更是在维护天下的女子。 岁岁认为,像他这样好的人,应当有一段更完满的姻缘。 只是,他的这段姻缘不应该是她,而应该是跟他情投意合之人。 温孤雾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瞥见她眼中的欣赏时,心情格外的……微妙。 还有点酸。 岁岁还真是欣赏康泰啊。 萧若经看着康泰,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一码事归一码事,看到康泰把萧卉气成这副样子以后,还是会欣赏康泰的直言不讳:“书呆子是讨厌,可有些话却是对的。” 萧若岩:“闭嘴。” 萧若经立即老实:“哦。” 只是没安静一会儿,他就望向被设计的岁岁,再一看主意已定的老太太,心中担忧起来,又低声道:“祖母是不是不喜欢岁岁?不然她怎么会如此着急想把岁岁嫁出去?” 萧若岩:“……” 自然是不喜欢的。 祖母最是注重声誉。 于祖母而言,让岁岁继续留在温孤雾白身边,将来就是一个威胁。 然而祖母又明白,她不能当着温孤雾白的面把岁岁赶出去,以免激发矛盾。 此次康泰前来求娶,恰恰给了祖母一个顺理成章把人送走的机会。 萧卉气得身体一起一伏。 老太太不希望此事出现意外,她按住萧卉的手,示意她忍耐,不让她跟康泰起争执,又望向站在一旁神色不明的温孤雾白,对康泰道:“康公子说的有理。” 萧卉:这蠢书生! 老太太转而又望向岁岁,她看得出来岁岁对康泰人品的欣赏,对她一笑,说:“岁岁,你一会儿就去青锁姑姑那里拿卖身契,之后就同康公子一道回烟州吧。老身年少时还曾去过烟州游玩,确实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且康公子人品端直,又有文采,将来你跟着他,必然能把日子过得和谐美满。要是来年,你诞下孩子,可定要派人给我一封书信啊。” 康泰一听老太太的话想的如此长远,发了会儿愣。 也对。 他若跟岁岁姑娘成婚,将来有孩子也是正常的。 岁岁拧眉,对上康泰高兴的目光,她正准备拒绝,却听温孤雾白再次出声:“祖母,岁岁的卖身契不在青锁姑姑处,而是在我这里。” 老太太闻言,望了一眼秦氏,眼底带有责备。 秦氏则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青锁姑姑小错是有。 还年年不缺。 这里的做法却没错。 岁岁当年进府是温孤雾白亲自选的,那么,这卖身契自然该落在他的手里。 就像司琴的卖身契,在萧有瑢出嫁前的那一晚,她特意让青锁姑姑找出来交给了萧有瑢。 且除了司琴的卖身契,还有其他跟着一道去往旌阳侯府下人的卖身契。 第457章 确定 老太太一看温孤雾白这态度,就知晓他定然不会轻易放人。 况且,老太太心有顾忌,不敢把事情挑明。 不挑明,就代表着事情尚有周旋的余地。 老太太语气放软:“雾白,我知道你待岁岁不同,十分宠她,可正因如此,你更应该为岁岁的将来打算。以岁岁的身份,她将来如果想要嫁得好一些的人家,多半只会是以妾室的身份,或是通房的身份。但你也要知道,女子为通房,为妾,与女子本身而言并非是一件好事。岁岁这孩子聪慧懂事,想来也明白这一点,你既然疼她,就该知道岁岁跟着康公子走,是摆在岁岁眼下最好的选择。” 她对岁岁,已经够仁慈了。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眼神之中,泛起寒意。 他懂祖母的意思。 祖母是在告诫他,岁岁如若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只能当通房,最多也不过是妾室的位份。 祖母思想顽固,守旧,定然不会同意一个丫鬟当世子妃。 可祖母不敢明说,更不把局面弄得僵死,才会这般弯弯绕绕。 屋里的人全部陷入了沉默。 只因老太太的话放在大安是事实。 秦氏却从中嗅到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岁岁也察觉到了老太太言辞间的不悦,她看了一眼温孤雾白,不想他跟老太太正面起冲突。 再说此事目前还有另外的解决办法。 比如:说服康泰,取消求娶。 只要康泰不再执着于求娶她,此事便可妥善解决。 岁岁想罢,觉得自己是最适合来办此事的人选,且岁岁相信以康泰的为人,不是强求之辈。 她望向温孤雾白,小声唤他:“世子。” 温孤雾白侧眸看她:“?” 岁岁勾唇,目光明亮:“我想自己处理。” 温孤雾白:“确定?” 岁岁点头:“确定。” 温孤雾白见她这样,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他看了一会儿,同意了岁岁的提议,决定把此事的处置权交给岁岁。 老太太心内焦急,见岁岁跟温孤雾白似乎说了什么,温孤雾白也没有当场发作时,一时没能想透岁岁的想法。 可她作为老太太,不能在人前露怯,只得佯装毫无异样,维持住面上的镇定。 温孤雾白淡声道:“祖母,此事关乎岁岁的终生大事,你我不该插手,应该交由她自己决定。” 老太太神色一顿:“……” 交给岁岁自己决定? 以岁岁的心思,她若铁了心要爬温孤雾白的床,觊觎世子妃的位子,又岂会看上康泰给予的正妻之位? 萧卉看向老太太:“母亲……” 老太太努力告诉自己要稳住,要冷静。 不到必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把话讲明。 温孤雾白看向萧卉,想到她一次次对岁岁的不待见和轻视,冷声开口:“姑母,您如今已是沈夫人,宣国公府的事情,您不应该再插手。还有,您若是无事,是不是该走了?” 萧卉起身:“雾白……” 这是在赶她走? 他为了一个丫鬟,处处不待见她,次次不给她面子,就是不敬尊长。 他简直……简直色迷心窍! 第458章 谈一谈 沈言心见萧卉生气,另一边的温孤雾白也神情极冷时,怕萧卉一气之下口不择言,把局面弄得无法收场,只得赶忙抓住萧卉的手。 萧卉看她:“?” 沈言心冲她摇头。 说实话,要不是一次次被母亲强行拉着来,她也不想留在宣国公府惹人厌烦。 况且大安也没有嫁了人还老往娘家跑的理。 母亲不懂收敛,胡乱行事,每次来宣国公府都从外祖母处带走或多或少的东西,这样的行为,早已经被望都不少世家暗中嘲笑。 如今若是惹得二表兄不悦,再闹出别的传言,对母亲而言毫无益处。 见萧卉收敛下来,沈言心松开她的手,随即对温孤雾白盈盈一拜:“二表兄说的是,我与母亲家中还有事情,确实不该在国公府多逗留,等母亲与外祖母说过话后,我便与母亲归家。” 萧卉:“……” 温孤雾白:“辛苦表妹了。” 沈言心拉着萧卉重新坐下。 萧卉不想走。 宣国公府就是她的娘家,她回娘家,就是回自己的家,凭什么还要被一个小辈说? 再者说来,萧卉一次次地厚着脸皮回来娘家,不顾别人的非议,都是为了能够从老太太那里得到些或多或少的东西,给沈言心攒嫁妆。 她都是在为沈言心的婚事做打算。 想着,萧卉又恼恨起秦氏。 这个嫂子心眼多,惯会打太极,每回萧卉一提想要撮合沈言心跟萧若岩的事情时,便被秦氏三言两语地揭过去。 时至今日,萧卉想要的结果依旧没有半点进展。 秦氏对萧卉的目光视而不见。 萧若岩看了一眼沈言心,又快速收回眼神。 萧若经一笑,扯了扯萧若岩的胳膊,因着萧卉老往宣国公府跑的缘故,他们也算是看着沈言心长大的,他说:“其实表妹长得好,性情也好,大哥你娶了她也不亏。” 萧若岩瞪他一眼。 萧若经识相地摸了摸鼻子。 差点被转移注意力了。 今儿是在解决岁岁的事情呢。 这个小傻子,对康泰赞不绝口,不会真的答应跟着康泰走远吗? 如果是,那他是不是应该毁了她的卖身契? 然他转念一想,岁岁的卖身契被拿捏在温孤雾白的手里,又觉得想要毁掉岁岁的卖身契这一行为操作系数太高,毕竟时刻守在温孤雾白左右的泱十跟尫九实在难以对付。 他这点功夫,跟泱十尫九相比还是差了点。 岁岁望向康泰,态度毫不扭捏:“康公子,此事关乎你我,我希望能跟你移步他处谈一谈。” 康泰也觉得此事要慎重,故而当岁岁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他很快就同意了。 两人出了老太太的院子。 温孤雾白望着岁岁的背影,抬步要跟上去,老太太在后面道:“雾白,既然是康公子跟岁岁的事情,又是他们要单独谈话,你就不要跟过去打扰了吧?” 萧卉才被温孤雾白嫌弃完,这会儿老实了,不敢吭声。 谁知道温孤雾白的脾气一上来会不会把她丢出宣国公府? 她还是要点脸的。 第1章 再次被卖 这是岁岁第二次被卖了。 她双臂抱膝将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安静地缩在一方阴冷的角落里,埋着头,极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屋外狂风肆虐。 一缕缕刺骨的寒风不间断地从关好的门窗缝隙里钻入,其间夹带了几片零星的雪花,它们似锋利的刀片,割得岁岁露在外面的肌肤生疼。 岁岁冻得抖如筛糠,抬起一双怯怯的乌黑的眼儿,望向紧闭的房门。 同她关在一处的,还有十几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孩儿,她们大多面黄肌瘦,单薄且灰扑扑的衣物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补丁。 在岁岁壮着胆子,转目看向她们的同时,她们也在打量着瘦的可怜的岁岁。 很快,岁岁感到不自在,迅速收回目光,她咽了咽干到发疼的喉咙,将视线再次转向门外。 那里映着四道被光影拉长的黑色身影。 有两个壮汉守在门外,防止她们逃跑。 身形矮些的,是两个妇人。 她们一个是花楼的妈妈,一个是经验老到的牙婆。 两人站在外面,身上裹着厚衣物,正说着话。 牙婆边接花楼妈妈递来的卖身契,边问:“这丫头不是你前两年才买进花楼伺候你的吗?” 花楼妈妈拿过牙婆给的三两银子掂了掂,揣进钱袋。 想到当初是以十两银子的价格买入岁岁,如今却只用三两银子转卖给牙婆,不免生出一股做买卖亏本了的憋屈。 花楼妈妈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涂得红艳艳的嘴唇说话时,在夜里泛着一层油腻的光:“当初瞧这丫头虽瘦,五官倒还过得去。我本想把她留在楼里养上两年,待养得白净些,伶俐些,到了合适的年纪挂牌子。谁曾想,这丫头买到手里两年,不但伺候起人来笨手笨脚,模样还没半点长开的丽色。今日晨间,她又打碎了老娘一个花瓶,这样用着不省心的赔钱货,留着就是砸我花楼的牌子,还不如转卖给你。” “……” 岁岁听得鼻尖发酸。 不一会儿,花楼妈妈扭着粗壮的腰肢离开了。 外间传来上锁的声音。 屋子很小。 十几个人待在里面显然有些拥挤。 岁岁喉间刺疼,她咳了两声,捏着袖口擦了擦眼泪。 先生说,他是在除夕那日,去村里的一户人家吃酒之后,回家经过一条河流时发现她的。 当时,她被几块破布包裹着放在一个垫了几层板子的篮子里,正顺着河流往下漂,差点被下游的急流冲走。 是先生心善,几步奔进河里,把她捡了回去。 - 先生是村里唯一识字的大人,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很受村民们敬重。 不教书的时候,先生为了维持生计,还会代写家书。 岁岁五岁时,先生在屋外晒书,对她说:“再过一年,岁岁就满六岁了,到时候先生教你认字。” 岁岁闻言,在阳光下点头,开心地笑着。 可是,就在那一年冬天,先生咳嗽的情况加重。 岁岁捧着热茶守在床前,泪眼模糊地看着先生用来捂嘴的手帕被一块又一块的鲜血染红。 第2章 先生姓钱 屋内简陋,家具不全,缺了一截腿的桌子底下垫着块冰冷方正的石头。 陈旧的木桌之上,摆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照亮岁岁稚嫩的面庞,也照亮屋内的贫寒窘境。 先生面容惨白地坐在床上,弯着一折就断的背脊,咳得满面通红。 他咳的血喷出来,溅到茶水里,立时洇红一片。 岁岁吓坏了,捧着热茶的小手轻颤不止。 下一刻,先生止住咳嗽,他料定自己大限将至,心中并无即将面临死亡的害怕,只费力地抬起右手,用掌心摸了摸岁岁的脑袋,安抚出声:“岁岁别怕,先生……先生无事。” - 先生姓钱。 单名一个植字。 一生不曾娶妻。 无论是在村民眼中,还是在岁岁眼中,他都是一位极善极好的人。 - 那晚,先生抬起的手臂从岁岁的头上无力垂下,合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第二日,村民们得知先生亡故的哀讯,合力为先生办了一场简陋的葬礼。 岁岁的发间簪了朵白花,她穿着从村中婶娘那里借来的不合身的孝衣,红着眼,看着先生被装进棺木里,被村民们抬上山,下了葬。 她在坟前跪了许久。 后来,先生的妹妹迫于村民们的施压不得已出面将她领回了家。 就这样,她在先生妹妹的家里待了五年。 每日,岁岁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还时常被屋里的三个孩子欺负,她不仅要忍饥挨饿,还要忍下他们对她的嘲笑,打骂。 没过多久,先生给她买的衣服也全被抢了去,穿在了钱氏的女儿的身上。 岁岁不忿,冲上前抢夺无果,反挨了顿毒打。 事后,她穿着破烂的旧衣服,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蜷缩在一处漏风漏雨的屋里,昏沉睡去。 - 岁岁十岁那年,村里遇到了饥荒年。 田间颗粒无收。 钱氏家里没有多余的存粮,听闻不少人家用卖儿卖女换取银钱和粮食后,他们便打起了岁岁的主意,最终将她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前去村里挑人的花楼妈妈。 那是岁岁第一次被卖。 对于此事,她并没有多难过,只是对未知的处境感到惶恐。 到了花楼,岁岁被安排在妈妈身边伺候,她笨嘴拙舌,妈妈担心她出去伺候会得罪客人,便只准她待在后院。 如此一来,岁岁倒能躲过楼里的是是非非。 只是妈妈脾气不好,总拿岁岁出气。 因而,岁岁的日子依旧没有好过。 - 夜里很冷。 岁岁团着身体,为了不吵到屋里的其他人,她只得极力压住咳嗽的冲动,生生把脸跟脖子憋得通红。 后半夜,她发起了烧。 岁岁先是觉得热。 而后又觉得冷。 接着,意识越来越模糊。 岁岁想,自己大概是要被冻死了。 - 岁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起初的梦里,全是先生。 她回到了先生还在时。 小小的人儿手里抓了把黄澄澄的枇杷,搬了张矮板凳,坐在一边,瞪着眼,看着屋里一群正在行开蒙礼的男童。 突然,梦境变了。 有关先生的画面骤然消失。 她的身体急剧下坠—— 第3章 白玉佛珠 岁岁置身在了一处陌生的空间里。 她抬眼望去,发现四周空无一物,眼前除了空洞的白,还是空洞的白。 忽的,岁岁的胸腔里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受,那是跟先生死前一样令她透不过气来的窒息。 还有些莫名的压抑,莫名的哀伤。 当这些感受激烈地碰在一起时,瞬间滋生出一阵阵沁入骨髓的痛。 岁岁受不住这样的疼,她捂着心口,揪着领子,弯腰蹲在地上,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得到片刻缓解。 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岁岁。” 她的眸子中划过一丝不确定。 “岁岁。” “……” 这回岁岁反应过来了。 那是一道像是蒙着雾的,听不真切的嗓音。 岁岁心口处的疼痛减轻,急忙擦了擦眼睛。 紧接着,她的眼前闪现出一幅画面。 画面之中,没有他物,只出现了一只腕骨分明的手。 那只手的皮肤很白,手背上交错着闪电状的淡青色的脉络。 他的腕间戴着一串白玉佛珠。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夹着期盼,夹着渴求: “说喜欢。” - 占据了半条巷子的宣国公府被大雪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空净院。 门窗被人从里间推开。 寒风裹挟着雪花呼啦啦地灌进屋里,吹起书案上被镇纸压着的宣纸一角。 纸张哗啦作响。 一部分雪花落至少年摊开的掌中。 也有一部分被吹至少年的玉色衣袍之上。 少年垂目,长而密的睫毛覆盖而下,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温孤雾白沉眸,静静注视着落在腕间的白玉佛珠上的几片雪花逐渐消融。 这是……光庆十五年。 是他十五那年。 也是岁岁入府到祖母院里伺候那年。 他清晰地记得,前世岁岁是在她满十五那年被送到空净院的。 那时与她一起被送过来的,还有其他房里安排的几名妙龄女子,只是最终留在空净院的,只有她。 她是他的通房。 亦是他的妻。 身后传来脚步声。 泱十一手端盘,一手轻叩门扉:“世子,该喝药了。” 尫九站在旁侧,偷偷打量着立在窗前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世子这回病重醒来有哪里不一样了,不仅变得更沉默,更难以靠近,连眼神都较之以前更为莫测。 虽然世子一直端重的跟同龄人格格不入。 注意到温孤雾白有了动作,尫九赶忙低头。 温孤雾白转过身,望着如今面容还透着青涩的泱十与尫九。 他们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与他年纪相仿,也是他的心腹。 待药凉些,温孤雾白伸手端过,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他将空碗搁在盘子里,正处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微哑,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低沉:“府里可是又要换一批下人了?” 泱十微愣:“……” 世子从不关心府里的琐事。 且这块一直是夫人在打理。 好在泱十向来做事周全,对国公府各个院里的动向了如指掌,当即回了话:“是。” 国公府每隔几年就会换一批下人。 今年夫人遣了不少老人出府,自然要有新人来填补各个院里空出来的缺。 第4章 他回来了 温孤雾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冰河般沉寂的眼底浮现一点罕见的温度。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依旧很平淡,仿佛不过是随口一问:“新人何时入府?” 泱十答得小心:“明日。” 明日…… 温孤雾白暗自记下。 他没再说话,只隔着先前开着的那扇窗看向外间未停的风雪。 他是母亲温孤氏拼死生下的早产儿,自小体弱,加之幼时曾接连几次中毒,回回命悬一线,导致他的身体比同龄的少年也比府里的兄弟姐妹弱,一到寒冷天气极易被病邪侵体,他也因此汤药不断。 时隔多年,温孤雾白依然记得,这一年入冬之后,遭逢暴雪的天气尤其多。 一场场的雪下来,不光冻死了田间的庄稼,还冻死了不少百姓,各州各府皆出现了难民涌入的现象。 连天子脚下的望都城也没能幸免。 眼下的朝廷,正在为难民该如何安置,以及该如何应对极端天气等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各个派系也斗得不可开交。 温孤雾白不发话,泱十不敢退下。 屋内静默良久。 温孤雾白转眸,吩咐道:“命人把空置的后院收拾出来,另外,安排花茔进府。” 泱十的眼底掠过惊讶,顿了顿后,方答:“是。” 尫九:“……” 看吧。 他就说世子有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世子,始终记着花家曾出过叛徒一事,奉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原则。 故而,不到必要之时,绝不肯启用花家的人。 即使启用,世子也只会把花家的人安排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位置。 这还是世子第一次主动提及要用花茔,还破天荒的将人安排进空净院。 温孤雾白察觉出他们二人的疑惑,可他并未作何解释,挥手让人退下。 待屋里重归宁静,温孤雾白再度站定至窗前,任由灌进来的风雪扑面。 他拍了拍落在肩头的雪,面上没有半点情绪外泄,唯独那双沉寂的眼瞳深处浮现一丝隐隐的夹着雀跃的期待。 他回来了。 这一世,一切的错误和隔阂都还未发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改正,也来得及杜绝。 而且这一世,他将会比上一世更早遇到岁岁,会把人养在身边。 他还会用这双手,竭尽全力地,将她牢牢护住。 - 哗啦! 混着冰渣的水泼在岁岁脸上,湿了她翘起的睫,贴在脸颊的发,为她带来刺骨的寒意。 随即,岁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用脚踢了两下。 她在这样的冰冷与疼痛交杂中费力地睁开了眼。 待层层重影消失,岁岁的视线得以清晰。 她双手撑地,动作迟缓地坐起身,舔了舔干裂的唇瓣,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并认出来站在前方的人是牙婆。 其他的女孩站在一边,她们的双手被绳索捆住。 牙婆沉着脸,手里端着一个分量不轻的木盆,见岁岁睁眼,她收住即将踹出去的第三脚,将木盆往地上一摔,对站在一边的壮汉发号施令:“傻愣着作甚?跟贵人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还不快把她绑起来!” 第5章 宣国公府 岁岁初醒,尚有些茫然。 牙婆看她,斜眼道:“抬手。” 岁岁照办,双手抬起。 一名壮汉上前。 壮汉冷着脸,粗鲁地用绳索套住岁岁的双腕,他也不管力道重不重,手指拉着绳索来回缠绕几圈后用力一拉,将岁岁的双手捆绑严实,利落地打结。 岁岁腕间吃痛,露出的肌肤被绳索勒出一圈圈红印,手背跟掌心还有在花楼时受得未结痂的伤。 她忍住烧得几欲晕厥的身体反应,乖顺地垂眼,强撑着不适站起身,在牙婆的示意下站到那群女孩的最末。 - 她们所有人的眼睛被黑布蒙住。 牙婆领着她们出了屋,拿着根细枝条驱赶她们上马车。 岁岁体力不支,走得很慢,且她眼睛被黑布蒙住,无法视物,好几次都撞在了马车边沿。 牙婆听到动静走过来,她本打算在岁岁的背部抽上两枝条,让她快些,但看岁岁面色惨白,瘦得身上没二两肉的模样,到底生出一分不忍。 花楼妈妈与她相识多年,是个什么难相与的脾性她心里门儿清。 这丫头在花楼两年也没能被养得好点,由此便可猜到必然是这丫头的性子不讨花楼妈妈喜欢。 想来这丫头平时不光连吃顿饱饭都成问题,还免不了被掐被打。 牙婆抓住岁岁细的过分的胳膊,皱了皱眉,有点担心这丫头会不会死在半路上。 可眼下时间紧迫,又是飞雪不断的恶劣天气,种种条件都容不得牙婆在这儿想东想西瞎耽搁。 牙婆把人赶上马车,在岁岁后背一推。 岁岁脚步踉跄,被这股力道推了进去。 马车不大,岁岁纵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置身里间的拥挤。 且她一进去就不小心撞到了人,惹得被撞的人恼火,将她推搡了好一番。 牙婆将细枝条啪啪两声打在马车上,一掀帘子,瞅见里面岁岁被女孩们推来搡去弄得头发散乱,恶狠狠道:“一群不省心的东西,都给我安分点儿!” 她一发话,一甩脸子,谁都不敢再动作。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岁岁终于免受被大家继续排挤的艰难。 她待在角落,身上冷得发抖,额间的温度却烫得惊人,有关昨晚梦里的一切也已然忘得一干二净。 - 宣国公府前。 岁岁一行人下了马车,她们被扯掉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站在飞雪之中,好奇地环顾四周。 宣国公府门前挂着一块烫金牌匾,上面写的什么岁岁不认识,其他女孩同样不认识。 置在府门前左右的两座威武庞大的石狮子上,积着厚厚的雪。 脚下也有很厚的雪。 人踩在地上时,能准确感受到一股股寒意从鞋底往脚心钻入。 牙婆候在外面,使了银子请人进府通传。 不一会儿,府中出来一位颇有排场的妇人。 她是现任宣国公夫人年轻时的陪嫁,身后跟着几名丫鬟。 妇人上前与牙婆交谈,她接了牙婆递去的孝敬,拿在手里感受过重量后,把东西往袖口里一藏,笑道:“这么冷的天儿,又下着雪,就都别站着了,先进府吧。” 第6章 青锁姑姑 如宣国公府这等显赫尊贵的人家,哪怕是府里的一个小厮,外面的人都不敢贸然得罪。 牙婆素来跟这些富贵之家的下人打交道,深谙小鬼难缠的道理,也最懂其中相处的门道。 何况眼前这位还是国公夫人的心腹。 牙婆不敢怠慢,对岁岁等人道:“都过来见过青锁姑姑。” 岁岁站在最末,与被带来的一众女孩齐声呼道:“见过青锁姑姑。” 青锁姑姑满意地点头。 一行人入了宣国公府。 起初在马车里哭啼不止的女孩们原本担心自己会被卖到某个偏僻的地方当奴隶,当童养媳,或是卖到某个勾栏院沦为妓子,如今见到宣国公府的气派,以及里面伺候的人走路都要比寻常人家的下人神气后,不免心生期待。 先前被她们在心里骂了不知多少遍咒了多少遍的牙婆,此刻在她们心里的形象陡然拔高。 牙婆没管这些女孩对她是什么想法,只见缝插针地找青锁姑姑攀谈。 她是牙婆,在这一行做了近二十年,赚的就是将买来的人再倒卖的差价。 况且此次带来的人里,也不是谁都能走狗屎运留在国公府伺候的。 但只要留下几个,牙婆花出去的银子也就成倍的赚回来了。 毕竟似宣国公府这等人家,出手绝不可能吝啬。 至于谁能留下,那就是谁的福气,亦是她们自个儿的造化。 青锁姑姑侧目打量着这批女孩,倒是有两个勉强入眼,人看着也本分。 她边往前走,边问:“这回带了多少个?” 牙婆回道:“总共十四个丫头。” 青锁姑姑的视线落在最末的岁岁身上时,皱起了眉。 岁岁站在一群人里面,实在瘦得过于明显,身量也矮。 青锁姑姑捏着帕子,再问:“怎的瘦成这样?” 牙婆跟着望了眼,猜到青锁姑姑嫌弃的话一出,后面那丫头注定跟宣国公府无缘,当即生了将人留在这里候着的念头。 她顺着青锁姑姑的话往下说:“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小受尽磋磨,又是转卖到我手上的,自然瘦弱。青锁姑姑若瞧着碍眼,我便让这丫头在这里候着,以免放她进去脏了国公府这块宝地,污了贵人们的眼。” “……” 岁岁闻声,眸光一黯,把即将到嘴的咳嗽压下。 青锁姑姑正想同意,岂料还未开口,就见前方立着一道身影。 她认出对方是空净院的泱十,立即过去,道:“夫人昨夜还在忧心世子的身体状况,敢问今日世子可好些了?” 泱十回道:“劳夫人挂心,世子昨日已醒,用过汤药后好转了些。” 青锁姑姑担忧的神色一收:“如此便好。” 泱十望向飞雪中立着的一群被绑住手腕的女孩,没有错过她们被冻得发抖的反应,转而对青锁姑姑说:“姑姑,世子说空净院缺一名随身伺候的婢女。” 青锁姑姑闻言一笑,她本想先把人带到老夫人院里过过眼,如今既然空净院来挑人,她自不会阻拦:“牙婆,你先把人带去空净院让世子挑选。” 第7章 取那件 牙婆瞧了眼态度恭敬的青锁姑姑,心中惊疑。 外间传言,宣国公府这位世子乃是风清月白一般的人物,是望都世家子弟之首,是宣国公最疼爱的嫡子,更是当今皇上最器重的后生。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人人争相想要结识的贵公子,却生了一副拒人于千里的冷淡性子,身边也从无婢女伺候。 也不知今日刮得什么风,竟令这位世子转了心性? 牙婆按住心底的困惑,与青锁姑姑对视一眼,顿时从青锁姑姑的态度中明白过来就连现在的宣国公夫人对世子也得客客气气。 当下,牙婆扯着笑,更加小心地应对。 泱十在前带路。 牙婆带人跟上。 青锁姑姑则带着丫鬟走在最后。 在宣国公府,空净院是一处极其特殊的地方,住在里面的那位年仅十五的世子,不管是在空净院,还是在宣国公府,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想要进入空净院的人,须得通报,也须得经过世子的首肯才有踏入的资格。 岁岁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感受到脑袋愈发沉重后,她闭了闭眼,又用牙齿咬了咬干裂的唇。 霎时,少女的唇被咬破,血珠子冒了出来。 有轻微的刺痛蔓延开。 扑面而来的风雪拍打在她脸上,狠狠地灌进她的脖子里,为她送去一缕足以令她保持清醒的寒意。 也让她得以支撑下去。 一到空净院的范围,青锁姑姑便识趣地候在外面。 牙婆带人跟着泱十继续往里走。 一双双鞋踩在积雪的地上,响起轻微的声响。 岁岁低眸。 她看见了自己边缘破了的秋鞋被雪打湿。 有雪水透过裂开的边缘进入,将她本就冰凉的脚泡在雪水里,冻得她发疼,直打哆嗦。 - 一刻钟前。 温孤雾白用完汤药,得知牙婆到了宣国公府外的消息,即刻吩咐泱十去把人拦下带来。 尫九伺候他穿衣,尽管他不明白只是挑选一个婢女为何得世子亲自相看,还是按照世子往日喜着素袍的习惯,从挂着衣物的屏风上取下一套,他刚要过去,就听温孤雾白指着一套朱红衣袍,说:“取那件。” 尫九顺着望去,在看清那套衣物后,登时直了眼:“……” 世子不喜浓艳,连饮食方面都注重调养,奉行清淡为宜,这是伺候在世子身边的人都知晓的铁律。 所以……世子刚刚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还是他最近办事不合世子心意,世子准备找个由头发落他? 温孤雾白望着那身打眼的衣袍,眸中有极浅的笑意划过。 他记得岁岁前世的很多反应,拥有跟岁岁在一起的很多记忆,有些话,她嘴上不说,可他心中知晓。 她是喜欢他穿富有视觉观赏性的衣袍的。 至于岁岁……她的相貌妩丽天成,偏生有一双纯澈动人的眼,养成了一副过于乖软懂事的性子。 因时下女子推崇素雅,觉得其高洁,是贵门女子应有的风范,故而岁岁的长相始终被人诟病。 那些人在背地里说她眉目不端,非良家女子,说她狐媚做派,难登大雅之堂。 第8章 正少年 其实良家不良家,从来不该以人的长相和出身作评断。 忆及往事,温孤雾白的情绪几度翻滚。 尫九等了会儿,没等到被世子发落的话,想到世子说一不二的作风,立即将那套红色袍子拿过去,展开为温孤雾白穿戴起来。 他壮着胆子,说:“世子,你好像变了。” 温孤雾白理了理衣袍,目光一直隔着开着的窗牖落在外间的院子,先前在心中涌起的种种情绪渐渐得以平息,并化作一丝即将在这一世与岁岁重逢的喜悦。 他拿过同色披风披上,敛眸,道:“人都是会变的。” 尫九:“世子说的是。” 反正变了也是世子。 这点没得更改。 温孤雾白穿戴齐整,在牙婆还未带人进院时,便快步走出屋子,拿过外间靠着门框而放的伞。 ‘唰’地一下,伞如花朵般绽放铺开。 伞上的一枝枝傲雪红梅映入眼帘。 少年走入风雪之中。 朱红的衣摆掀起瑰丽惊心的一角。 花茔候在一旁。 尫九站在后头,注意到少年脚步微快,翩然落入漫天飞雪的一幕,只觉眼前一亮。 那抹好看的红,立在一片银装素裹里,夺目四射。 少年衣袍的颜色鲜亮的有些嚣张,甚至透着几分张牙舞爪的攻击力。 可这一切,却将少年苍白的面庞衬得有了几分该有的意气。 尫九失神,他忽而一笑,懒身往柱子上一靠。 也是在这一瞬间,尫九意识到,世子就算再老成,再才学盖世,足智多谋,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名年仅十五的少年。 既正少年,自然就该有少年人的模样。 - 牙婆边走,边观察泱十的脸色。 她还是头一回有幸见到传闻中的世子,不免有几分激动,几分忐忑。 途中,牙婆几次想要开口搭话都被泱十的冷脸给怼得噤声。 岁岁垂着眼眸,不敢多看。 同行的女孩都在惊讶于宣国公府的精巧辉煌,憧憬着泼天的好运能够降临到她们身上,让她们留在这样的高门之家为奴为婢。 对比她们略显轻快的步伐,兴奋的神态,岁岁则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她甚至回想起青锁姑姑那个嫌弃的眼神。 哪怕青锁姑姑表现得不算明显,岁岁依旧能感受得真切。 那是跟花楼妈妈,跟先生妹妹望她时,如出一辙的眼神。 她们都不喜欢她。 这个发现,让岁岁有点失落,也或许是严寒的天气和难受的身体拉低了她的情绪,让她的感受比平时更为敏感。 或许…… 或许很快她就要被牙婆卖到一个新的地方。 岁岁想的专注,没分神注意周遭的变化。 此刻,她又开始难受了,眼睛周遭开始发烫,整个人晕晕乎乎。 她仿若被笼罩在了一处密闭的空间里,周遭经过的一切人,发生的一切事皆跟她无关。 她孤独地来到世上,孤独地活在世上,最终也将孤独地老去。 恍惚间,她听到牙婆说了句什么。 然后,大家齐齐跪下。 岁岁也如提线木偶一般跪下了。 第9章 这是……十二岁的岁岁 寒风沁骨。 飞雪依旧。 却没一片雪再落到岁岁身上。 迎面而来地砸在脸上的风也停了。 岁岁垂着眉眼,眯了眯缝,感官逐渐减弱。 她不清楚周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大家在看她,只是觉得跪在雪地时膝盖尤其的冷,还伴随着一阵阵如针刺的锐痛。 然她的面上却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涌入鼻端的,是一股药香。 像先生服用的诸多药材里的那味苍术。 清淡宁和。 又透着微苦。 岁岁仍未抬眼,只强打精神将视野放宽了些。 之后,她在雪地上看到一双乌靴,有醒目的朱红衣角闯进她的视线里,强势地活跃着。 有人来了。 正站在她的面前。 岁岁猜想,这人应该就是先前青锁姑姑话语间跟牙婆提到的那位世子。 她清楚自己没什么优点,也没什么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放在这群女孩里又格外瘦弱矮小,便认为这位世子定然不会选她当婢女。 于是她沉默着,等身前的身影离去。 可她等了一会儿,面前的人没有离开。 岁岁感到困惑,又带着几分好奇,她壮着胆子,抬起一双发烫的眼睛,顺着这道身影往上看去—— 她看到那人的指尖握着伞柄。 是他撑伞为她挡雪。 也是他为她挡去身前肆虐的寒风。 岁岁睫羽轻颤,视线分别在少年的手跟伞柄上定了定,发现眼前的人仍没走开,又壮着胆子继续往上看去。 这一看,岁岁顿时被少年腕间所戴的白玉佛珠吸引。 温孤雾白看着她,握住伞柄的五指由于情绪方面引起的波动不自觉地收拢。 这是……十二岁的岁岁。 他没想到的是,十二岁的她会瘦弱至此! 先前重逢时涌起的喜悦,在这一刻被打得七零八落。 她跪在一堆年纪相仿的女孩里,衣衫比她们破烂,又比她们穿的单薄。 并且,她的身量还要比同龄的女孩矮上一截。 女孩小小的没有血色的脸上,嵌了一双乌黑漂亮的眼儿,她越瘦,便显得整张脸越小,也显得那双眼睛越大。 温孤雾白握住伞柄的五指微颤,沉寂的眼底,无声地掀起波澜。 前世,他曾问过祖母,为何会在那么多女孩里选择岁岁。 祖母那时说:“我其实不喜欢那孩子。你知道的,人老了,就爱听人说说话,喜欢性情活的,在跟前走来跳去的。那孩子长得不合我的眼缘,还在一片机灵的女孩里看着过于单薄寡言。只是,我一眼望去,发现她实在太瘦了,似乎我不留下她,她就会被风雪冻死在外面。” - 岁岁的目光继续往上,与立在雪中的少年四目相对。 这一瞬间,她在少年的眼里看到了很多她还解读不出的情绪。 岁岁一时看得痴了。 因少年的容貌,少年的气度。 更因少年望向她时掺杂了复杂情绪的眼神。 温孤雾白执伞的手往前一偏,伞便顺势前倾,将落在岁岁身上的雪遮挡得更多。 他身体跟着前倾,自后方涌来的风雪,统统砸在了他的披风上。 第10章 我叫温孤雾白 少年容颜秾丽,气质雍容,望着她跪在雪地的膝盖,轻缓地开口:“起来。” 牙婆与其他女孩见状,惊讶地偏头,看着这一幕。 少年风华逼人,令人不敢直视,牙婆只一眼便感觉到了令她胆寒的威慑力,她迅速收回视线。 见其他女孩或嫉妒或羡慕地望着,牙婆清咳出声,那些女孩也回过了神。 泱十与尫九的目光齐齐落在岁岁脸上。 花茔当即明白,眼前的女孩儿,往后就是她需以命相护的人。 这个发现让花茔有些没能分配到重要任务的不爽,还令她生出些挫败,可又无从反抗。 花家世代听从温孤一族调遣,世子的话,便是命令。 岁岁耳边的风声不见了。 她咬破的嘴唇冒出的血珠子已经干涸。 那点红,如同挡在头顶的伞上的点点红梅,在她干裂的唇上分外打眼。 她仰视着眼前的少年。 - 事已至此,留在空净院的人选已定。 泱十看了眼牙婆和剩下的女孩,将人带走。 牙婆笑着起身,察觉其他女孩不想走时,手中的枝条往其中磨蹭的一个女孩身上打去,抽得人手臂见红。 那女孩疼得红了眼睛。 其他女孩见状,顿时头皮一紧,不敢再看。 牙婆收了枝条。 一群傻子。 真当空净院这么好进? - 一行人出了空净院。 候在外面的青锁姑姑听到动静,见出来的人里少了一位,还正是她先前嫌弃的那一位时,心中惊奇。 但看到泱十在,青锁姑姑也不敢多说,只问:“世子选好了?” 泱十点头。 牙婆在众多卖身契里找出岁岁的那张,递给泱十:“这是那孩子的卖身契,还请小兄弟转交给世子。” 泱十接过,转身走了。 往外走的时候,青锁姑姑先是纳闷,而后又觉好笑,摇了摇头,说:“真是个有福气的丫头,竟入了世子的眼。” “是啊,也是那丫头命里注定有此造化。”牙婆附和完,惦记着银子没给的事儿,又道:“青锁姑姑,那丫头的卖身契我已经给了世子身边的护卫,这银子……” 青锁姑姑明白牙婆想说什么,她回头看了眼空净院院门,冲牙婆一笑:“放心吧,能把人带入空净院,还能入了世子的眼,你所能拿到的报酬必定不少。等老夫人挑完,各院主子都挑完后,除了你应得的,冲着空净院的名头,夫人也会另行赏赐。” 牙婆欣喜:“那可真是太谢谢夫人了!” - 少年的声音再次在岁岁头顶上方响起,透着一丝关切:“是起不来了吗?” 岁岁的膝盖冻得麻木,她正从怔愣的状态中抽神,就见少年倾身,他的容颜在她眼前放大。 岁岁呼吸一停,如坠云端,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太真实。 是梦吗? 也大概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见到生得如此好看的人,才会有人愿意为她撑伞,为她挡去风雪。 温孤雾白蹲下身,注视着她,在她乌漆漆的眼瞳里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说:“我叫温孤雾白。” 第11章 是初见,亦是重逢 岁岁呆呆地望着少年在眼前放大的容颜,低声重复:“温孤雾白?” 少年目光柔润:“嗯。” 他应完,眸光轻移,注意到了她唇瓣被咬破凝着血珠的那处。 这是他与她的初见。 亦是他与她的重逢。 刹那间,温孤雾白的脑海里闪现出前世与她相关的种种画面,他看着岁岁如今尚且明亮有神的眼眸。 前世,她眼睛里的光是一点一点消散的。 有的时候,温孤雾白一度觉得岁岁像是失去了灵魂,留在他身边,陪伴他多年的,只是一具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 她这种身体存于世间又精神游离的状态,会让前世的他心慌,害怕。 他会因此愤怒,抓狂,也会总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挑动她的情绪,打碎她的沉默。 温孤雾白压抑着眼中的欢喜与激动。 现今的他,不过十五,眼下也只是他与岁岁在这一世的初次见面。 她无辜和陌生的眼神,都在告诉他,前世的岁岁没有回来。 回来的人,只有他。 温孤雾白感到失落的同时,又无比庆幸。 她是现在的岁岁更好。 因为,这样她就不用想起来他前世的不好。 那些难过的,委屈的,不堪的记忆,只需要他记得就好。 这一世的岁岁,不再是被重重枷锁绑住的人。 她只是岁岁。 她是自由的。 他会用自己的这双手,让自己能成为护着她的羽翼,陪伴她,看到一个自在本真的岁岁。 而他,也不要再被诸多的条条框框束缚。 他要换种活法。 一种能让她开心地活着,自己也随性的活法。 温孤雾白按捺住想要抬手去摸她眼睛的冲动。 他怕自己失礼的举动会吓到她。 故而,他只能把眼底翻滚的爱意尽数藏匿于不为人知不为人窥探的深处。 岁岁光顾凝视他的眼眸,一时忘了起身。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突然有点酸酸的,眼眶不受控地发红。 她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哑着嗓子说:“我叫岁岁。” 少年展眉:“好,我记住了。” 她的名字,他曾在纸上写了无数遍,也在心里写了无数遍。 岁岁这两个字,早已烙在他的心里,刻入了他的灵魂。 花茔在一旁打量完自己即将要伺候的新主子以后,一眼看出岁岁的身体状况不好,她抬步过去,主动接过温孤雾白手中的伞,撑在两人头顶上方。 温孤雾白毕竟大病初愈,身体仍有些不适,他轻咳一声,见她穿得如此单薄,跪在雪地里浑身发抖时,立即解下披风,披在岁岁身上。 一股暖意将岁岁罩住。 她神情一怔。 披风上有独属于少年的温度,还有淡淡的苍术气息。 岁岁不喜药味,以往先生服用汤药时她都会坐在一边,用手捏住鼻子,阻止药味散在空气里,钻入鼻腔,并一脸严肃地督促先生把药喝完。 每每这时,先生便会发笑,说她嫌弃的小模样招人喜欢。 岁岁那时不懂,现在也依旧不懂,不懂为何先生会说自己嫌弃的神态招人喜欢。 第12章 抱起 感受到身体被暖意包裹住,岁岁眨了眨眼,浑身上下冷到快要闭塞的每一个毛孔都被这股舒适的暖意打开。 她眷恋这样的温暖。 渐渐地,岁岁的眼皮越来越沉,她的眼前浮现出很多个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 当她的脑袋靠过来,额头抵在他心口时,温孤雾白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空寂的心里,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落定的地方。 她额间的温度滚烫,隔着层层衣物传递给他。 温孤雾白感受着她不正常的体温。 心跳,一点一点加快。 他变换了蹲着的姿势,单腿跪在雪地上,一手轻扶她的脖颈,散发着淡淡温热的指腹落在她冰冷的肌肤上,又不动声色地抬指,拨开了她散落在后颈的发。 温孤雾白转而看了眼天地间的风雪。 从睁眼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根本没有彻底落定的真实感,也总担心现下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自己编织出的一场美好且还有时间去弥补和挽救的梦。 直到这一刻,直到她走进院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也直到此时她的额头抵着他时,温孤雾白才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花茔撑伞,替雪地里的两人挡去风雪,透过站立的角度,她瞥见了少年微红的眼眶。 花茔一愣。 泱十与尫九隔得不远,两人望着这一幕,即便他们看到的不如花茔真切,却也感受到了那名晕过去的女孩对于世子的意义很不一样。 不对劲。 世子不像是会对初次见面的人有这样情绪波动的人。 温孤雾白将眼底的热意压下,透过敞开的披风一角,他看到了岁岁被绳索捆住的双手,看清了她腕间的红痕,以及掌心与手背没有愈合的伤口。 花茔见风雪渐大,想到这两位都还病着,正欲提出把人带回院里安置的建议,却见温孤雾白一言不发地将人抱起,快步往后院而去。 花茔愣了一瞬,回过神后,赶忙撑伞跟上。 尫九出府去请大夫。 向来静寂的空净院,因为岁岁的到来,变得热闹了几分。 与此同时,宣国公府也因有人能有幸留在空净院议论不断。 - 牙婆此次带来的人里,总共有六个留了下来。 除去岁岁,其他五个分别留在老太太院里,以及国公府两位女郎,两位公子院里伺候。 牙婆拿了银子将剩下的女孩带走时,正好撞上尫九带着大夫进府。 牙婆正要行礼,尫九无视她,径直走过。 牙婆收了行礼的动作,笑着摇头。 世事玄妙,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每个人的造化都难以预测。 明明进府时,她还在担心那丫头会不会死在半路上给她添麻烦,认为那丫头一入府招了青锁姑姑不喜,定跟宣国公府无缘。 怎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形势陡转,那丫头只不过是有幸入了一趟空净院,就得了贵人的眼。 再过几年,等那丫头长大,若能生得有几分颜色,说不定还能成为世子的通房。 若如此,那可真是飞上枝头了。 第13章 怕一切都是空的,假的 岁岁这一觉睡得很沉。 在她的印象里,这是先生离世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身下躺着的地方,柔软,干净。 鼻尖闻到的气息,宁和,微涩。 有一缕似有似无的苦味充斥在流动的空气里。 这一切,都令岁岁倍感舒适,令她生出一股不想醒来的眷恋。 她怕。 怕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待在牙婆给她准备的阴冷昏暗的房间里,被当作物品,被买主们待价而沽。 怕她依旧没有摆脱困境。 也怕没有在宣国公府的际遇,更怕没有遇到那位好看的少年,更没有感受过他的披风罩在身上时所带来的融融暖意。 她怕一切的一切都是空的,假的。 岁岁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一角,有人拉过她的手,少年特有的淡淡的体温,落在她的腕间。 曾被花瓶碎片扎破的掌心,传来痒意。 有冰凉的类似药膏的东西,抹在伤处。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睫毛轻颤的动作,猜到她已醒来,但看她不愿睁眼,也没戳破,只用指腹剜了药膏,抹开来,均匀地晕开在她的伤处。 他的耳边,回荡起大夫走时说的话: “世子,这小姑娘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磋磨,才会把身子折腾成这样。” “唉,她眼下不光身体受损,伤及根本,调养起来也费时费力。以后,即便她的身体能养好,想要有孕也极其艰难。” 高门大户的丫鬟,若姿色好些,或伶俐些,将来被主子收入房中是常事。 因此大夫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几眼温孤雾白的面色。 世子才十五,虽说是那等不沾女色的人物,可万一过个几年在男女情事上开了窍呢。 毕竟高门大户的公子们,有的在世子这个年纪已早早通晓情事,有了通房。 有的话,现在说为时尚早,可他一个当大夫的,有义务把病患的真实情况说出来,好让人心里有数。 温孤雾白听后没说话,只让泱十接过大夫所写的方子,将人带去结钱。 岁岁的身子如何,他前世便知晓。 她十五到他身边,当了他三年通房,后被祖母下令喝了一阵子的避子汤,他发现后,命尫九将避子汤偷偷调换。 即便如此,她与他成婚的五年里,仍未曾有过身孕。 究其原因,正是大夫说的那样。 少时受尽折磨,伤了根本,再想调养已是无力回天。 温孤雾白替她涂抹伤口的动作顿住,眼里划过疼惜。 他的岁岁。 他的妻。 在他不认识她的那些年岁里,可谓是受尽了苦楚。 少年眼眶微热,无声轻叹。 这道伤口很深。 破了皮肉。 瞧着有几分狰狞。 从形状来看,应当是利器所致。 不像刀剑一类的兵器。 更像是花瓶瓷碗一类的东西。 花茔在外叩门,端着汤药进屋,见榻上躺着的人儿一动不动,当即不敢弄出大的声响。 她放轻脚步走到一旁,低声纳闷:“世子,这都两日了,按理说岁岁姑娘的烧退了,是时候醒了,但她怎的还未醒来?” 难不成遇上了庸医? 第14章 醒来 两日…… 岁岁虽然脑袋尚还昏沉,依旧听清了花茔的话。 原来她竟昏睡了两日吗? 温孤雾白停顿的动作继续,瞧见岁岁轻颤了下的睫毛时,眼底染上笑意,并抽空理了花茔,准确地说出花茔心里所想:“大抵是遇上了庸医吧。” 花茔表情不大自在:“……” 世子是长了火眼金睛吗? 怎么把她的想法摸得透透的? 不过跳过这个,始终觉得没能在世子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作用性的花茔,突然福至心灵,像是找到了终于能给世子效力的机会一般,踊跃提议:“好个庸医!竟行骗到世子头上!世子,请您下令,花茔这就去把那蒙人的庸医抓回来,让您打上一顿出气!” 温孤雾白听完,未下令准许,又忽的说了句:“也或许不是大夫的问题。” 花茔这回注意到了床上之人的睫羽颤了颤:“……” 真可惜。 想要表现的机会不翼而飞了。 岁岁一听这话,顿时生愧。 她不是故意不醒的。 她就是害怕睁开眼所有事情会发生变化而已。 温孤雾白涂抹完岁岁掌心的伤口,又翻过岁岁的手背,注意到上面几道长短不一的血痕后,又用指腹从圆盒里剜了药膏,接着涂抹:“或许,她是不想醒来。” 岁岁被拆穿后,耳根微红:“……” 她终于睁眼。 这一看,才发现所在的屋子宽敞整洁,比她在花楼见过的妈妈所住的房间还要大上几倍。 她收起惊讶的神情,侧脸,望向正给自己上药的少年。 她记得他。 他说他叫温孤雾白。 他的身份是宣国公府的世子。 一位与她出身天差地别,生来就尊贵骄矜的少年。 也是她以后要效忠的主子。 温孤雾白换掉了前两日在院中初遇时所穿的朱红衣袍。 他没穿披风,身上的衣袍看似简单却不失名贵,领口与袖口间若隐若现的金丝折射出华贵的光泽。 岁岁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痴了一瞬后,回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回想起以前在村子里是如何起早贪黑伺候先生妹妹一家,在花楼时又是如何随传随到伺候花楼妈妈的一幕幕。 一切都是真的。 她被卖了。 还幸运地留在了国公府。 如今的她,是世子身边的丫鬟。 岁岁听人说起过大户人家规矩严明,讲究尊卑贵贱,心知为奴的她不应该当着主子的面躺着,这点也足以让她被打板子后,立即把盖着的被子拉到一边。 她慌张地爬起身,跪在榻上,嘴里的话像在私底下背了很多遍一样流利道:“多谢世子大发慈悲买下奴,留奴在院里伺候,日后,奴定把世子当成命,当成天,也定为世子做牛做马,以报答世子搭救奴于水火的恩情。” 岁岁在花楼时听过很多漂亮话,她不识字,脑子不灵光,现编不出来,可她再笨也知道有样学样。 每一回,只要同龄的那些女孩说出这样的话时,花楼妈妈就会开心地大笑。 想来上位者们定然都是喜欢听漂亮话的。 第15章 躺好 岁岁低眉顺眼地跪在榻上。 她虽不知世子为何在那么多女孩里面选中自己作为婢女,但她认为自己必是走了天大的运气。 面对新主子,她自当竭尽所能地去讨他欢心。 尽管她的漂亮话过于顺溜,听上去像是在背文章,显得不够真诚。 可她想要留在世子院里伺候的心是真的不能再真的。 她想留下。 她不想继续被卖了。 哪怕是在宣国公府做一个无足轻重的洒扫丫鬟。 这都比回到先生妹妹家,比回到花楼妈妈身边伺候要好。 高门大户重尊卑,讲规矩,对下人要求严格,那她就努力去了解去适应宣国公府的规矩。 她不求能成为如青锁姑姑那样在府中下人面前神气的人,只求不招世子厌烦,只求一日一餐。 屋里的窗开了一扇,冷风灌进来,冻得衣着单薄的岁岁牙关打颤。 她跪在宽敞的床榻间,乌发因她的动作垂在身前,令她看上去只有很小的一团。 花茔瞧着,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拿被子将岁岁瘦弱的身体包裹起来,可没有温孤雾白的命令,她不敢动作。 这姑娘好瘦。 她替她沐浴的时候就发现了。 花茔是护卫出身,受过最严苛的训练,然而她这样都没有像岁岁一样瘦。 这姑娘一看就是长期被苛待的苦命人。 温孤雾白看了眼她还未抹完药膏的手背。 他知岁岁初入国公府,对他,对府里陌生的一切人和事都充满了害怕和敬畏感,也知岁岁之所以会这般卑微,一口一个奴自称,不过是先前所处的环境所致。 现下不过初入府,没办法将她先前所习惯的生活方式改变。 好在温孤雾白性情稳,耐得住。 他这一世跟岁岁还有很长的时间相处,她的这些习惯,他会一点一点将其改掉。 温孤雾白敛眸,淡声道:“躺好。” 他一发话,岁岁立即改变跪姿,再次躺好:“是。” 温孤雾白再道:“盖好被子。” 岁岁赶紧拉过被子盖上:“……”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 倒是动作快。 岁岁照他的话办了,平躺在床榻上,将方才动作间弄皱的被子悄悄抚平,再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房里烧着炭。 发出燃烧时的噼啪声。 花茔惊叹于岁岁这套动作的行云流水程度。 温孤雾白没再发出指示,只拉过岁岁没有涂抹完药膏的手,将没涂抹完的那一片肌肤涂抹完。 须臾,他抬眸,望向花茔:“吩咐厨房传膳。” 花茔欠身退下:“是。” 岁岁仍睁着眼,望着少年细致的动作,心里发暖,眼睛也忍不住地泛酸。 在她的记忆里,能这般待她的人不多。 先生是一位。 离先生屋不远的胡家婶婶是一位。 先生曾说,他是未婚的男子,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他的家中距离村子里的其他住户有些远。 离得近些的,便是胡家婶婶。 她被先生捡回家的第一日,就被抱到胡家婶婶屋里,喝的也是产子不久的胡家婶婶的奶。 第16章 奴很好养活 感觉到少年没什么茧的指腹落在自己皮肤上时,岁岁再一想自己常年做活弄出来的茧,不禁自惭形秽。 这样的她,真的可以妄想留在府中伺候这等尊贵的人物吗? 思索间,一阵尴尬的声音响起。 ——源自岁岁的肚子。 从不慎打碎花瓶,被花楼妈妈推倒在地,再到被转卖到牙婆手里,期间岁岁没有用过一粒米。 加之又昏迷了两日,算起来,她一共三天没有进食。 温孤雾白扫了眼她窘迫的神色,替她把掌心跟手背的伤处理好后,拿过一旁的细布,绕着她的手缠圈。 他替她包扎的动作尤为生疏。 温孤雾白到底是没像今日这样照顾过谁,因此做起来的时候虽然知道大致过程,仍不大顺手。 他也没问岁岁是怎么受伤的。 牙婆指望买来的人卖个好价钱,除了个别瞧不顺眼的,或是不顺从,想逃跑的,被牙婆摁住打骂是常事。 可他与岁岁同床共枕多年,深知她的脾性。 她性子温软,从不主动招惹他人,脾气好到几乎不动怒。 她在面对无法反抗的处境时,只会选择逆来顺受,而不是浪费体力和精力去做无济于事的动作。 这样的她,既胆小谨慎,又不失对所在处境的判断力,倒不用担心落在牙婆手里会被毒打。 唯一的可能,便是先前的花楼妈妈。 那个把岁岁从偏远村庄里买出来,带到望都,再因嫌弃岁岁,转手将她卖给牙婆的妇人。 温孤雾白从不踏足烟花之地,却明白长期在那种混乱场子里讨生活的人,大多是见风使舵,磨人性子的老手。 花茔跟他禀报过,岁岁的身上有很多的伤。 有还没有消失的旧伤。 还有才添不久的新伤。 从痕迹来推断,不是被鞭子藤条打出来的,就是被人掐出来,被指甲划破,被簪子扎破的。 这两日温孤雾白都在回顾前世的种种,思索自己的不足之处,思索前世望都的形势变化,各家的动作,宫里的争斗,并守着岁岁,等她醒来。 故而,他至今还没有跟伤害过岁岁的人好好清算。 如今空闲了,岁岁也醒了,那么伤过害过她的人,理应付出代价。 岁岁见他不说话,也不好开口,只望着少年为她打结的动作,注意到少年给她包扎所用的细布时,再次受宠若惊。 时下包扎伤口的,多是麻布。 能用细布的,大多得是富贵显赫之家。 她一个无父无母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人,哪里用得起这等精贵的东西? 岁岁的肚子再次响起咕咕的声音。 温孤雾白抬眸看她。 她面色通红地躺着,在少年沉静的注视下咽了咽口水。 察觉到对方没有嘲笑和嫌弃她的意思后,小心地开口:“世子,奴很好养活的。” 温孤雾白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随手将装着药膏的圆盒盖上:“如何好养活?” 他嘴上这么问,心中却道:才不好养呢。 她伤了根本,想要调理,需耗费大量药材。 至于大夫说的她难有子嗣的问题……前世他就不甚在意,今生便更不在意了。 第17章 一日一顿即可 温孤雾白眼中含笑。 于他而言,能重活一世,还能提前与她相遇,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 也幸亏他重活一世在出身方面没有发生变化。 否则,他若是重生在一个贫寒到一年到头连几两碎银都拿不出还整日因鸡毛蒜皮闹得鸡飞狗跳的人家,他想给她调养身体,无疑格外艰难。 然而再难养,也得养。 她是他的妻啊。 从他决定把人留在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生出了要好生照顾她的想法。 这是他给自己主动背负的责任。 甚至是使命。 岁岁迎上他的视线,察觉到少年眼中有笑痕划过,隐藏在心中的绝望也变得明朗起来。 似乎只要留在少年身边,她就能一直享受这样的舒适。 人不该贪心。 但人的本性里就是有贪心的一面。 这是岁岁第一次生出贪念,妄念。 也是岁岁第一次生出那么强烈的想要去为留下做点什么的想法。 她想,留下吧,竭尽所能地留下。 岁岁想起过往经历的一切,以及她学会的东西,说:“奴性子安静,听话,无论世子吩咐奴做什么,奴都会去做。” “至于奴不会的,奴可以学。” 温孤雾白问:“那你会什么?” 岁岁认真地想了想,答:“奴会做饭,会浆洗衣物,会下地做农活,不论春夏秋冬,只要世子需要,奴都可以很早起来为世子做这些。” 她又补充:”通宵达旦也可以。” 温孤雾白眸光渐冷。 这便是她先前过的日子? 岁岁藏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 她不太会察言观色,尤其温孤雾白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便令她更加看不出来他的情绪,也更忐忑。 岁岁挺怕他突然改变主意的。 就像花楼妈妈。 妈妈花钱买了她,把她带回花楼,让她脱离苦海,起初岁岁是欢喜的,是对妈妈心存感激的。 可是很快,岁岁悲哀地发现,花楼不是她的生机,而是另一处苦海。 花楼妈妈在一堆女孩的对比之下发现她不聪明,不突出后,开始嫌弃她,厌恶她,一遇到不顺心的事便拿她出气。 直到……那日晨间,她被花楼妈妈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得打碎了一个花瓶。 花楼妈妈气急之下,抢过岁岁手中的鸡毛掸子,将她推倒在地,打了一顿出气后,又将她带到牙婆的住处,以三两银子的价格卖掉。 三两…… 花楼里待客的几壶酒、几样糕点,或是当红姑娘们身上的绸缎,头上戴的几件首饰、腕间粗些的金链子…… 这些冷冰冰的东西,都要比她一个大活人身价贵。 这样不停被卖,不停被嫌弃,被打骂,再被当做货物估价的日子,令岁岁害怕,也令岁岁绝望。 她想结束这样的日子。 眼下是一个机会。 岁岁打定主意,意图继续说服温孤雾白,她瘦得腕骨突出的手抬起,一根手指从被窝里伸出来,竖在温孤雾白眼前,弱弱地说:“奴胃口小,不容易饿,养奴不费粮食。世子,奴只需一日一顿饭即可。” 第18章 养得起你 温孤雾白看着她的动作,听着她小心谨慎的同他表忠心的话,一时间心情复杂。 多种情绪的交杂之下,令他的嗓音乍听上去有些冷:“一日一顿吗?” 岁岁点头:“嗯。” 见他没应,她竖起的手指随着她失落的情绪逐渐弯了下去。 “一顿的量也不用多,半碗饭,半碗菜,或者半个馒头都行。” 她不用吃肉。 每顿只需要啃菜叶子。 她真的很省粮食,很好养活。 岁岁想,她可能在别的方面笨拙,不如其他女孩机灵讨巧,可她若每日吃得少,干得多,那么这也不失为是属于她的能拿得出手的强项。 温孤雾白抿唇,心脏因为岁岁的话揪成一团。 他一时疼得难以喘息,出不了声。 难怪…… 难怪她那般瘦弱。 难怪她站在一群同龄的女孩里要矮上一截。 每日吃得少,甚至可能吃不上,还得不分昼夜不分季节的劳作,还会遭受他人的毒打,长期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岁岁,又怎么可能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温孤雾白压住胸腔内翻滚的怒意与疼惜,调整了好一会儿,情绪方才平稳了些。 他看着岁岁,垂在一旁的手指轻轻地捻着袖摆,摸着夹在袖口里的金丝线,嗓音微暗地问:“你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 岁岁目光一闪。 他的话,令她想到了过世的先生。 那是她目前生活里仅存的温暖。 岁岁摇头,嗓音里透着几分伤感:“先生在时……奴不是这样过的,先生在河流之上救了奴,养了奴,他待奴极好。只是……奴五岁时,先生还没来得及等来年为奴开蒙,教奴识字,便于那年冬日因病过世。” “先生走后,奴没了去处,只能被送往别处。” “……” 温孤雾白深吸一口气。 这些,她前世没跟他提过。 也就是说,在那位先生过世之后的七年里,岁岁都是被别人磋磨着长大的。 她先前说的那些她会的,都是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学会去做的事情。 他盯着岁岁垂下的眼眸,说:“我养得起你。” 岁岁抬眼,黯然的目光陡然间明亮,她正想再说些好话,温孤雾白却出声打断她:“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你不是我的奴,更不是国公府的奴。你的卖身契,我暂时不会给你,再过几年,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会还给你。” 岁岁瞪大眼睛:“为什么?” 温孤雾白:“什么为什么?” 岁岁:“世子为什么对奴这么好?” 温孤雾白沉吟一瞬。 自然是因为她是他的妻。 除了这个理由,他知道还有别的原因,那便是——他前世待她不够好,没能当好她的夫。 迎上岁岁询问的眼神,少年勾了勾唇:“你可以理解为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也可以理解为是你长得让人想对你好。” “……” 岁岁不信。 怎么会呢? 先不说人有没有上辈子,下辈子,单就身份差距而言,世子怎么可能欠她? 她又怎么可能长得让人想对自己好呢? 如果情况真如世子说的那样,为何讨厌她的人那么多? 第19章 虽然我不懂但世子说的都对 温孤雾白看穿她心中所想。 他不会没有道理地去要求别人无条件的对岁岁好,但今后也绝不允许谁在他面前伤害她,苛待她。 “那些对你不好的人,是因为他们眼瞎心坏。” “他们看不到你的好,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有的人生来本性为恶。” “只有其心不正,其身不正的人,才会用苛待他人贬低他人虐待他人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本事,确认自身那点可笑又卑微如尘的价值,从而来满足他们骨子里恶心的精神需求和在那颗一辈子只配待在脏沟烂渠里的心。” “……” 岁岁听不明白。 她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虽然我不懂但世子说得都对’的盲从的眼神。 温孤雾白被她的举止逗笑。 差点忘了。 现今的岁岁还未识字,很多话她还无法理解。 前世,他就是在发觉她想识字的想法以后专门为她请先生入府授业。 只是大安女子地位低下,默认女子不可入学堂,不可与男子同学,只能居于府中学女工针织,女训女戒,将来嫁人生子,掌管中馈的规矩。 这也导致很多先生自视甚高。 他们清高的认为,为女子教学是自降身份的事,甚至广发文章,说他色令智昏,罔顾礼法,还说他在侮辱他们。 此事闹大后,望都不断有传言散出。 父亲跟祖母闻讯出面,责备他沉溺女色,荒废正事,又斥他行径无状,丢尽宣国公府脸面,罚他跪了一次又一次祠堂。 在数次被拒后,他依旧没有放弃的心思。 只因她那时渴望看懂书的眼神他读懂了。 所以最终,他只能秘密地为她请了些懂得四书五经的女先生。 空闲的时候,他也会亲自教她。 突然,岁岁问他:“世子,您不让奴自称奴,那奴该如何自称?” 温孤雾白正想回答,花茔让人端着膳食进屋,他起身去屏风后抓过一件临时为岁岁定做的尺寸不合适的披风,走去床榻前将她裹好,并对花茔吩咐:“明日通知绸缎庄的人过来量尺寸。” 花茔让送膳的人退下:“世子是要做衣袍吗?” 温孤雾白将岁岁带过去入座,扫了一眼厨房备的膳食。 饭菜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不过也适合眼下烧刚退的岁岁。 “不是给我量。” 花茔闻言,看了眼岁岁,立即懂了:“是。” 岁岁坐好,面对一桌子在她看来丰盛且从未见过的饭菜时不敢动筷,并很快从花茔投来的眼神里领悟到了温孤雾白的意思。 世子是要给她做衣裳! 岁岁困惑不已。 她即便没入过这等显赫家族伺候,也猜到这里丫鬟仆人成群,有的是空出来的没人穿的旧衣裳。 难道国公府上丫鬟的衣裳都是绸缎庄来人做的吗? 若是这样,那当国公府的丫鬟未免也太好了吧! 温孤雾白没作解释,挥手让花茔退至外间,他端了空碗,为岁岁添了半碗热汤,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你可以在我面前自称‘我’,也可以自称‘岁岁’。” 第20章 不许哭 岁岁懵了一瞬,赶忙用双手去接温孤雾白递来的热汤。 她捧着瓷碗,感受着汤透过碗传递到掌心的暖意,呆呆地张了张唇,望着对面苍白秾丽的少年。 她真的可以像世子说的那样自称吗? 不会显得没规矩吗? 温孤雾白为她递去一双筷子:“先喝汤,再吃东西。” 岁岁有点不敢看他:“是。” 她按照温孤雾白说的喝了口热汤。 汤一入口,岁岁就被汤的鲜美程度惊到。 舌尖尝到的美味,感受到的温度,都让岁岁被折腾了这么久的身体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慰藉。 院外,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雪已停。 尫九正吩咐下人清扫院中积雪。 岁岁听着院外的动静,不敢往外张望,只小口小口地喝汤。 她一边感受着胃里逐渐升起的暖意,一边偷偷观察对面用膳优雅的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饥肠滚滚的胃里得到了满足,还是眼前美好如梦境一样的画面,让岁岁的心里涌出一股挥之不散的暖意。 就连吹进来拂在面上的风,都少了往日的刺骨。 她满足地翘了一下嘴角。 现在这样……真好。 留在世子的身边真好。 不仅有暖和的新衣裳穿,还有整洁宽敞的住处,还有眼下喝进嘴里的热乎乎的鲜汤。 世子也是她目前遇到的主子里最好的一位。 岁岁悄悄地在心里下了决定,尽管国公府不缺下人,世子身边也不缺照顾的人,但等她身子好了以后,她一定要打起万万分的精神把他伺候好。 温孤雾白看着她偷感十足的动作,没错过她嘴角翘起的弧度。 他一抬眼,岁岁便惊慌地移开视线。 注意到她的碗里没了汤,她也不敢主动夹菜的动作,他拿起筷子,替她夹菜:“以后在国公府,想吃多少吃多少。” 岁岁捧着碗,闻着米香,泪盈盈地抬眸,鼻音极重地道谢:“谢谢世子。” 温孤雾白继续往她碗里夹菜:“不许哭。” 岁岁只好将眼泪憋了回去,压住喉间差点溢出的哭腔。 她的苦难似乎都结束了。 岁岁高兴地弯着眉眼,乌黑的眸子被泪水洗过后异常明亮:“奴知道了,世子不喜欢的话,奴以后都不哭。” 温孤雾白:“……” 他不想听她这么称呼自己。 但也知道需要给岁岁一定的时间去适应,去改变。 一顿饭两人都用得不多。 期间并未说话。 屋里很安静。 温孤雾白见她的筷子始终不敢伸出来,面对荤菜时看都不看,猜到她可能在那位先生去世后就再也没吃过一片肉,只好夹了肉片,往她的碗里放。 岁岁对碗里多出来的食物来者不拒。 温孤雾白见状,只得担任起了给她夹菜的事。 见她吃到食物后露出惊喜的眼神,鼓起的腮,令她的脸看起来多了点肉时,他唇角微扬。 渐渐地,他也从这样的小事里感受到了投喂她的乐趣。 岁岁常年吃不饱,因此她的胃被饿的很小,一碗汤,一小碗米饭,再加半碗菜下肚,就撑到了嗓子眼。 甚至还当着温孤雾白的面打起了嗝。 第21章 都是你的 温孤雾白看着她背脊一僵,脖子一挺的打嗝的动作时,眉梢微挑。 岁岁见状,尴尬到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的同时,又感到分外神奇。 她竟然打嗝了…… 眼见碗里还有没吃完的菜,岁岁觉得剩下可惜,没等她提议说留着下顿热一热再吃,少年在洞穿她的心思后直接抬手将剩下的菜倒在吃过的盘子里。 岁岁打完嗝,怕惹温孤雾白不喜,忙用手捂嘴,见菜被倒掉以后,皱起了眉:“……” 世子好浪费啊…… 就算他不吃,她也是可以吃的啊。 温孤雾白见她又将视线落到剩下没倒的饭菜时,抬指在案几上轻敲两声。 门外候着的花茔与其他人听到里间传出的动静后,面面相觑。 花茔现今是除去岁岁以外留在空净院伺候的唯一丫鬟,样貌不错,又是在这个后院伺候的人,这点落在其他下人眼里便具有了一定的特殊性。 比如:世子待她很不一样。 又比如:花茔姑娘有当未来主子的潜质。 花茔翻了个白眼:呵呵。 一群智障。 忽略掉这些人的眼神后,花茔出现在门口,不待她开口询问温孤雾白有何指令,少年便随意地一挥袖,在岁岁的注视下无情地说:“撤。” 花茔:“是。” 她挥手让几个下人进屋收拾。 岁岁干巴巴坐着,眼巴巴瞧着:“……” 空净院的下人做事效率极高,一会儿功夫就将案几清理干净。 花茔去到一边的角落里将即将燃完的熏香换掉,驱散了残留在屋里的饭菜味道。 很快,涌入岁岁鼻腔的,只有馥郁悠长的香气。 花茔点完香,端过一旁尚还温热的汤药,走到岁岁身边,恭敬道:“岁岁姑娘,该用药了。” 案几上,摆了一小碟蜜饯。 恰好还摆在温孤雾白面前。 岁岁望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想到自己还有些哑的嗓子,对上少年沉静的目光,她接过花茔递来的碗,屏住呼吸,将药一口接一口灌进肚子。 真苦。 还难闻。 都是她不喜欢的味道。 然而岁岁想要早点复原,必须得喝。 再说眼下生病了有药喝就很好了。 以前她病得快死时,都只能用散发着霉味的被子裹住自己,安静地待在破败的屋子里等着病情自己愈合。 岁岁喝完药,嘴里一片苦涩。 温孤雾白的指间捻了颗蜜饯,在花茔又一次退下时,将那颗蜜饯送到了岁岁面前。 岁岁反应迟钝,随即在温孤雾白的示意下张嘴,将蜜饯含进嘴里,顿时被涌入口腔的甜意治愈。 他将整盘蜜饯往她面前一推:“都是你的。” 岁岁含着蜜饯,望着盘子里的。 舌尖尝到的甜意,扩散到她的脏腑,连带着心尖儿都仿佛被裹上了一层糖浆。 她含糊道:“谢谢世子!” 温孤雾白望向外间。 院中积雪已经清理完。 泱十自小跟在温孤雾白身边,知晓他不喜欢见到太多人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遂带人悄然退下。 一缕金色的光破开云层,落在雪融后凝成水珠的叶尖儿上,照得那滴要坠不坠的水珠折射出金珠似的光。 第22章 以后,这就是你的院子 岁岁又往嘴里送了一颗蜜饯。 眼下的日子太过美好,她的嘴里心里都甜滋滋的,让她不禁回想起在金石村跟着先生的五年时光。 岁岁无父无母,这事她知道,是村子里的孩童告诉她的,也是村子里谁都知道的事情。 但她并不会因此自卑。 先生说过:“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像她这样被丢弃的孩子,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出身贫苦,亦或有什么不得不将其丢弃的苦衷。” 先生还说:“即便如此,这些都不应该成为别人嘲笑他人致使他人自卑的理由。同理,岁岁也无需因为此事苦恼,大可仰首挺胸地行于世间。” 事实上,在岁岁晓事后,懂得父母于自身而言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之后,偶尔也会在脑海里幻想亲生父母的模样。 每当她幻想不出来的时候,就会把先生幻想成是她的父亲。 尽管先生条件有限,她跟先生过得常常是贫寒的,可是岁岁的心中依然感到满足。 她会陪着先生钓鱼,会在先生替人代写书信时搬着凳子坐一边看着。 如今这种类似的安稳宁和的感受,她又在世子的身上感受到了。 但世子不是先生。 给她的感觉也不完全是像先生那样的。 至于到底是什么感觉,岁岁暂时无法解释,但她就是明白,自己对先生,对世子所抱着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岁岁凝视着温孤雾白的侧脸,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见到外面有光洒落,想到初冬的这场雪有多大后,眼睛一亮:“世子,晴了!” 温孤雾白应声:“嗯。” 他回眸,望向她,邀请道:“出去走走?” “嗯。”岁岁裹着披风跟着起身,布满茧子的手触及到布料的丝滑程度时,忍不住多摸了两把。 这样好看又厚实的衣裳,她此前从未穿过。 温孤雾白没错过她的小动作。 以后在空净院,她的吃穿用度都会是顶好的。 温孤一族先辈们用命积累下来的战功,经营数十年的势力,以及世代积攒下来的财富,足够他养她,也足够他们挥霍几辈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 有风吹来。 岁岁面上一凉,整个人为之一振,瞬间精神了几分。 她站在温孤雾白身后,先是看了眼少年清瘦的背影,转而又张望起四周的景致。 这是一处占地面积很广的院落。 想到日后就要留在这里,岁岁忍不住期待起来。 温孤雾白立在檐下,见她的脸被披风毛绒绒的领子衬得更小,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欢喜的神色时,唇角微扬:“以后,这里就是你的院子。” 岁岁一惊,哆嗦道:“奴、奴的院子?” 这里不是世子居住的地方吗? “我不住这里。” 暂时的他,是不会住这里的。 不过,他会常来。 温孤雾白抬手,任一缕光落在指尖。 少年转着手,感受光落在皮肤上的温度,腕间的白玉佛珠,色泽润透。 他望向岁岁,眸色渐暖:“岁岁以后的人生,就如这缕生机勃勃的阳光一样,终将穿破阴霾,跃过云层,露出它本该有的光彩。” 第23章 可以 岁岁的耳边传来轰的一声,脑内嗡嗡作响。 她听清了少年的话。 也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 她的目光追随着温孤雾白修长分明的指尖移动,那缕金色的光,在少年的指尖频频跳跃。 随着少年不停翻转手的动作,光便落在他的手心,跳到他的手背,又在他的指尖停留。 岁岁的心神狠狠地颤动着。 可以吗? 她真的可以像世子说的那般,如这缕光一样灿烂耀眼地活着吗? “可以。”温孤雾白回答出了她心里所想的问题。 他看着眼前瘦弱的岁岁,视线却穿过她,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眨眼之间,站在他面前的少女身形拔高,变幻成了她前世的模样。 他隔着漫漫时光,看见她身着胭色罗裳,容貌妩丽,看见她静静地立在檐下,唇角含笑。 她的背后,是散落了一地的春光。 而此刻岁岁眼中升起的期待与向往,以及她眼中闪耀的明媚的波光,又将温孤雾白恍惚的思绪从前世拉了回来。 - 晚间。 温孤雾白留在院子里陪岁岁一道用了晚膳。 她依旧吃的很少,甚至比午时还要少,为了不让自己再看见她午膳时露出的可惜眼神,温孤雾白吩咐花茔命厨房将饭菜减少了一半的份量。 即便如此,还是剩了不少。 他不准许她吃剩饭剩菜,微一侧头,便无视掉了岁岁小可怜儿似的目光,再如白日无情的不留余地的吩咐人将碗具撤下。 泱十从外间端着盘子进来。 盘子里放的,是两套折叠好的女子冬装,粉白的颜色。 摆在冬装上面的,还有一套粉白的发饰。 这是国公府的丫鬟们常穿戴的。 泱十将东西呈给温孤雾白,并道:“世子,这两套新衣是夫人院中的青锁姑姑命人送来给岁岁姑娘跟花茔的。夫人的原话是,府里新进的几个丫鬟先前两日都是穿得别人穿过的旧衣,夫人考虑到今年入冬严寒,旧衣不如新衣保暖,便拿了钱让绸缎庄的人先赶着做了一批,剩下的换洗衣物,则需过两日才能赶制出来。” “夫人还说,空净院里丫鬟少,估计世子也没有准备女子的用品。” “再有,夫人院中的丫鬟让属下问一问世子,空净院新进来的两个丫鬟都没受过府里的教导,怕是不知道怎么伺候世子,若世子同意,便让花茔跟岁岁姑娘每日晨间去青锁姑姑的住处一个时辰,同青锁姑姑学一学规矩。” 青锁姑姑是国公夫人身边的红人,又是国公夫人家中的家生子,为了在国公夫人面前当好差,她都是住在国公夫人院子里的。 如此安排,既是为了更好的完成国公夫人的吩咐,也可便于青锁姑姑调教府中的丫鬟。 岁岁听完,举目看向温孤雾白。 她显然是不排斥这个安排的。 宣国公府的规矩她不熟悉,自然要找个有经验的管事带一带。 花茔就差背过身翻白眼了。 她不可以。 她跟那位青锁姑姑犯冲。 哪怕没见过几回,花茔都看不惯青锁姑姑在下人面前狐假虎威的做派。 第24章 过往 温孤雾白跟这位继母的关系不算亲近,可也没有起过争执。 他自生下来丧母,七岁之前都是由姨母教导。 后来,姨母入宫为妃,空净院的事情也依旧轮不到继任的秦氏过问。 故而温孤雾白对于秦氏的印象,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 幼时,他听姨母说起过,这位继任的秦氏跟他父亲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人年少时也算登对,只是两人心意还未相通,那时还不是宣国公的父亲就被他的祖父做主跟母亲成了婚。 温孤雾白对上一辈的恩怨不清楚,只知道他的母亲是先进门的正室夫人。 现在继任的国公夫人,是在他母亲进府后第三年被纳进来的。 至于他的父亲,惯来讲究礼法,不管是对母亲,还是对秦氏,从不偏宠任何一方。 祖母思想守旧,极重子嗣传承,她见温孤氏进门后迟迟没有身孕,便以温孤氏进门三年不出为由将秦氏弄进府做了贵妾。 秦氏进府后,很快有孕,生下了庶长子萧若岩。 第二年,温孤氏终于有孕。 也是这一年,大安内斗不断,几位皇子为了夺嫡手段百出,私底下各自结党,朝臣们纷纷下场站队。 宣国公府力求自保,并未择主。 然,因温孤一族坚持扶正统,又与宣国公府缔结姻亲,其他几股势力便自动将宣国公府划分在如今的光庆帝一队。 还是这一年,北狄太子亲率骑兵十五万突袭,越过边境驻防,以势不可挡的攻势闯入大安境内,令大安痛失八城。 当时朝廷下令,命还是皇子的光庆帝率十万兵马迎敌。 其中追随光庆帝的人里就有温孤一族,也有当时宣国公府的全部男儿。 这一仗,打了三年,双方有输有赢,有来有回。 最终,光庆帝在一众将领的追随下收回八城,将北狄太子打得败北而逃。 光庆帝因此战功彪炳,扬名大安。 温孤一族与宣国公府的男丁则尽数战死。 温孤氏得知父兄皆亡,大悲之下早产,最后拼死生下温孤雾白,为温孤一族留下一脉。 朝廷得知光庆帝大捷的消息,其他皇子生了夺位的心思,兄弟之间斗得你死我活,并下毒谋害先帝。 光庆帝带兵归朝,得知皇城的形势后在诸多幕僚的劝说下选择按兵不动,后找准反扑的时机,率兵入城,将挑起事端的几位皇子当场诛杀。 就此,光庆帝再无对手,又得了先帝临终传位,荣登大统。 光庆帝登基后,感念温孤一族跟老国公的追随之情,下令追封。 现任的宣国公是当时萧家残存的男丁,他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父兄拼死挣来的荣耀,又因跟温孤氏结为夫妻的关系,担了国公之位。 温孤雾白作为两家缔结姻亲的孩子,被光庆帝赐姓温孤,并不顾朝臣反对,破例将三岁的温孤雾白封为世子,享两家荣光。 有圣旨在前,秦氏即便生过取代温孤氏的心思,也不敢造次,对温孤雾白更是照顾的处处到位。 在温孤氏辞世后的第七年,老夫人以国公府不能没有主母当家为由,将秦氏扶正。 第25章 突然就理解了 温孤雾白喝了口茶。 岁岁殷切道:“世子,奴可以。” 她想熟悉国公府的一切规矩,如此才能更好的伺候世子。 对上她真诚的眼睛,温孤雾白眸光一淡:“不需要。” 他对内院的事情从不过问,但也偶尔从尫九跟泱十的闲聊里知晓青锁姑姑不是什么好人,府里被她折腾过的丫鬟不在少数。 前世,岁岁就是跟刚进府的那群丫鬟一同被送到过青锁姑姑那处学规矩的。 他初时见她,她仅仅因一件小事没做好,就被青锁姑姑下令跪在雨里,淋得面色苍白,浑身湿透,吸引了不少心怀不轨的下人跑去观看。 温孤雾白那日无事,早早从宫里赶回,甫一回府,恰好撞见那一幕。 他厌恶那些下人落在岁岁身上探寻的目光,厌恶他们流里流气的话语,下令让泱十出面将所有人赶走,脱去外袍,上前替她遮住玲珑曼妙的身形。 不久之后,她就被安排进空净院。 岁岁不解:“世子,为什么?” 学规矩不该是丫鬟的分内之事吗? 温孤雾白让泱十将冬衣放下,摸了摸有些粗糙的料子,未免岁岁多想,耐心地同她解释:“你是空净院的人,无需遵守其他院里的规矩。” 岁岁拧眉:“……” 世子的态度让她迷茫了。 可如果不学规矩的话,她要怎么伺候他呢? 花茔暗自松了口气。 她是真不想跟宣国公府的其他人打交道。 泱十观察着温孤雾白的神色,请示道:“世子,这两套冬衣……?” 温孤雾白的院子里确实没有准备女子的用品,秦氏的考虑也确实周全。他看了眼岁岁身上穿的,将落在衣物上的手收回:“这两套留下,至于后续换洗的衣物不需要夫人那边插手。” 泱十目光一凝,通过温孤雾白的态度,他也知晓了之后青锁姑姑那边安排人来问时该如何回应:“是。” 岁岁看了眼自己的新衣裳,脸上流露出欢喜的神色。 温孤雾白眼神放暖,注意到天色已晚,他起身离去。 岁岁追出去相送。 花茔跟在后面。 等人走远,岁岁在檐下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等看不到温孤雾白的身影后才转身回屋。 花茔往盆里添了炭,见岁岁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后,终于出声:“岁岁姑娘,您该歇了。” 岁岁走过去看她。 花茔想到自己来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又道:“我叫花茔,年纪要比岁岁姑娘大上两岁,岁岁姑娘以后叫我花茔即可。” 岁岁冲她笑了,甜甜地唤了声:“花茔姐姐。” 花茔手里拿着夹炭的钳子掉在盆里,发出‘砰’的一声。 她承认,她被岁岁这声有点怯生生又带着点小狗似的讨好的‘姐姐’叫得浑身一酥:“……” 呃…… 突然就有点理解世子这热衷养人的癖好了。 老实说,她至今不懂世子为何对这小姑娘格外不同,但整日被这样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瞧着,还被甜软地叫着,就是再硬心肠的人都会变成绕指柔。 第26章 吃好喝好睡好 花茔回过神,捡起炭盆里被烧得发红的钳子,来回拨了拨盆里烧着的炭。 面对岁岁亮晶晶的目光,花茔一噎。 随即,花茔想起来世子暗地里给自己的指令,明确地知道自己跟岁岁表面上看同为丫鬟,实则是主仆的关系,她正想开口让岁岁不要称呼她姐姐,岁岁冷不丁地发问:“花茔姐姐,你也是伺候世子的吗?” 花茔:“……是吧。” 岁岁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客气地称呼一声‘岁岁姑娘’,除了感到意外,还觉得别扭:“既然我们都是伺候世子的,花茔姐姐也别叫我岁岁姑娘,叫我岁岁吧。” 花茔迟疑了片刻,道:“……也行。” 反正表面上看,她跟岁岁确实都是空净院的婢女。 而且,如果她对岁岁表现得过于恭敬,落在别人的眼里就会猜到岁岁在世子眼里是不同的。 想要谋害世子的人那么多,花茔不能让岁岁冒出头,让岁岁成为别人攻击世子的弱点。 岁岁晚膳后喝了药,这会儿药效发挥,有点犯困,但她不想睡,她想要同花茔说说话,多熟悉熟悉。 花茔看出她的企图,笑着问:“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伺候世子?” 岁岁用力地点头:“嗯嗯!” 花茔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不是她聪明,是岁岁表现得太明显了。 一点都不会隐藏心思。 面对岁岁询问的目光,花茔有那么一刻是心虚的。 她虽然比岁岁早一日到空净院,实际上却是守在后院什么都不做。 她也不知道世子对岁岁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只是根据目前观察到的情况而言,让花茔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世子把人弄进来,绝对不是用来使唤的。 谁家使唤丫鬟还让丫鬟住未来主母才能住的后院啊? 谁家使唤丫鬟还特意给丫鬟安排个护卫随时随地跟着啊? 岁岁睁着眼睛,追问:“花茔姐姐,我需要做什么啊?” 花茔沉思了一会儿,有了答案,回道:“世子身边不缺伺候的人,也用不着你我做什么,所以,你在空净院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睡好以及……” 岁岁:“以及?” 花茔顿了顿,有片刻的卡壳,随即脑子一转,把没说完的话给强行圆了下去:“……把身体养好。” 岁岁震惊:“……就这样?” 花茔很确定地点头:“就是这样。” 宣国公府家大业大,别说养一个啥都不干的岁岁易如反掌,就是养几百上千个都没问题。 岁岁再问:“花茔姐姐,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吗?” 花茔懒得再跟她废话,她避开岁岁追问的目光,伸手把人往里屋推:“别的我不知道,总之,剩下的……你得去问世子。” 岁岁被推着往里走:“……” - 位于望都东南街的花楼,此时火光通天,烟尘滚滚。 尫九悠闲地坐在屋檐上。 见泱十迅速地穿梭在火光之中,有不少人发现走水跑出来后,他拿过放在一边的铜锣。 第27章 把花楼妈妈卖掉 咚咚咚! 锣鼓震天,声声急促,撕破了深夜的静谧。 听到动静赶来围观的百姓只看到满眼火光,有不少男子赤条条地从花楼跑出来,花楼的姑娘们也衣不蔽体。 一道道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人影晃动,男男女女的尖叫此起彼伏,那惊天的架势,像是要把夜空震碎。 逃出来的人担心被熟人认出,顾不得满身狼狈,纷纷用布或用手遮脸。 花楼妈妈一路咳嗽一路往外冲,她回身看着花楼,想到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还有许多金银珠宝跟现银没有带出来便泪珠子掉个不停。 她的花楼! 她的钱! 妈妈痛心地收回目光。 伤心归伤心,还是明白命最重要的道理。 她用湿了的帕子捂住口鼻,防止烟雾往喉咙里灌,跟着人群往外跑。 就在花楼妈妈距离出口还有一段路,眼看着就要跑出花楼的一瞬,一道身影从高处跃下! 泱十悄无声息地立于花楼妈妈身后,一手扯住她的后领。 尫九早已将铜锣扔到一边,见泱十顺利把人擒住,他扯出腰间绑着的麻袋,从屋檐处跳下。 花楼妈妈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此时也反应过来花楼走水绝非意外。 她正想回头看看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就见一个麻袋挡住视线,对准她从头兜下! 泱十一记手刀劈在花楼妈妈后颈,被麻袋套住的花楼妈妈立刻脖子一歪,晕了过去,再没挣扎的动静。 尫九手法熟练地把人捆好,往肩上一扛,与泱十一同消失在漫天的火光之中。 - 夜半。 牙婆睡得正沉。 这两日她手里买来的人全都卖了出去,她从中赚了不少银钱,一时高兴,就出去大鱼大肉,睡前还喝了酒,因此睡得比往日沉些。 泱十立在门外,确认无误后,抬脚将门踹开—— 尫九将扛在肩上的麻袋往地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 这动静闹得很大,牙婆就算睡得再沉也会被惊醒。 她感觉到不对劲,想躲起来,结果蒙面的尫九跟泱十对视一眼,两人一个拖着麻袋里的花楼妈妈,一个进屋抓想躲的牙婆。 牙婆被抓,心知跑不掉了,跪下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尫九把麻袋扯开,将打晕了的花楼妈妈的脸露出来,用手扶正,好让牙婆看个清楚:“你不是最擅长坐人口倒卖的生意吗?” 牙婆先是愣住,随后赶忙点头,一叠声道:“是,是,是是是。” 尫九道:“把她卖掉。” 泱十压低声音,背过身:“我家主子说了,这人害了不少良家女子,坑了不少百姓,若轻易死了,是便宜她。” 牙婆一听这话,哪里还能不明白,无非是花楼妈妈得罪了人,人家要花楼妈妈生不如死:“好汉放心,老妇一定给她寻个好去处!” 等把人送走,牙婆瘫软在地。 不行了。 这行说什么也不能干了。 等干完最后这票,她得赶紧收拾家当跑路,不然今日花楼妈妈的下场,他日就是她的下场。 - 天还未亮。 岁岁睁眼醒来。 第28章 起早了 岁岁坐起身,看了眼屋内,醒醒神后,脑子清醒了些。 屋里炭火未熄,人置身其中暖融融的。 经过调养,岁岁的身体痊愈了很多,浑身也有了力气。 她用手左右拍了拍脸,下床穿好衣物,将屋里烧着的炭火熄灭,推开窗一看,发现时辰尚早。 岁岁不好去隔壁叫醒花茔,她也不清楚具体的当差时间,想到白日温孤雾白离去的方向,她将头发梳成双丫髻,簪上粉白的绒花,轻声走出屋子,再反手关门。 花茔耳力极佳,早已听到动静,她站在后头,身形隐藏在昏暗的屋檐下,看着岁岁的背影,以及离去的方向,顿时猜到了岁岁的意图。 起这么早,原来是要去伺候世子啊。 花茔打了打哈欠,被吹来的冷风冻得身体抖了抖,她抱紧双臂用掌心搓了搓,转身回屋,想到世子院里有泱十跟尫九守着,心大地钻进被窝继续睡。 - 偌大的空净院,白日是赏心悦目的山水楼阁,晚间或凌晨却是黑漆漆的一片。 好在每隔一处皆置了灯火照明。 一道纤瘦的身影快步穿行。 岁岁的脸颊被冬日的风刮得生疼,她搓了搓脸,缓解冷意,想到新的生活就要开始,少女嫩红的唇瓣翘起,乌黑的眼瞳里涌现出一层喜悦的光。 既然打定主意要伺候好世子,就绝不能偷懒。 当岁岁靠近温孤雾白的住处时,守在屋外的泱十跟尫九听到脚步声后,立即睁眼,两人下意识握紧怀里抱着的刀,待见到站在面前的岁岁时,又将脑海里响起的警钟一收,眼中的肃杀之意顿消。 岁岁挺直背脊,乌黑的眼儿溢出动人的神采:“奴来伺候世子。” 泱十:“……” 尫九:“……” 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望了望还没亮的天儿:“……” 这才寅时四刻吧。 世子一般卯时初起。 岁岁姑娘会不会来得太早了些? 两人虽没说话,岁岁还是从他们的神情中猜到自己来早了。 她为此感到懊恼。 她是按照先生妹妹,也就是钱氏一家的作息来的。 村里的人家,很多早早就要下地,经常是天不亮就会听到村民们结伴而行的说话声,岁岁住在钱氏一家时,因着还要起来收拾屋里,起得自然要更早些。 到了花楼之后,岁岁的这个习惯也没改,且往往是在花楼妈妈跟姑娘们还在休息的时间,岁岁跟楼里的一部分下人已经起来清扫整理。 泱十考虑到天气严寒,同她提议:“岁岁姑娘,世子还未醒,不如你先回去,等晚些时候再来?” 尫九附和:“是啊是啊。” 还是泱十有主意。 知道如何应对。 岂料眼前的小姑娘倔强的很,她听完后丝毫没有气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继续站着,精神道:“奴在这里等世子醒来就好。” 尫九冲泱十使了个眼色:怎么办? 泱十此前也没在空净院见过其他女子,不知晓该如何相劝,只能无奈地一瞥眼,无声地回尫九:不知道。 第29章 不妙 对比他们的不知所措,岁岁倒是无比自在。 她不懂两人眼神交汇间的为难与深意,只站在原地,吹着冷风。 岁岁的手背被风刮得刺疼,眼睛却始终亮晶晶的,甚至还冲两人礼貌地笑了笑。 泱十:“……” 尫九:“……” 关于岁岁的事情,空净院的人除了世子,谁都不敢做主,谁也不敢插手。 泱十与尫九干瞪着眼,不知该拿岁岁怎么办,只能由了她去。 岁岁是耐得住的性子,哪怕她冷,但她依旧愿意等。 毕竟这点寒冷对她而言,是她一路走来所承受得最轻的了。 以前,不管是在钱氏一家那里,还是在花楼,迎接她的严寒远比现在要残酷的多。 还往往伴随着打骂。 况且,她以往可是连件像样的冬装都没有呢。 更别说簪绒花了。 如此一想,岁岁的心里便感到无比满足,她望着自己身上的冬装,感受着衣裳内的温度,还有脚上厚得发暖的冬鞋,又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粉白绒花。 留在宣国公府的日子,实在要比她先前的日子舒坦的太多太多。 - 卯时初。 温孤雾白准时睁眼。 他有着规律到堪称变态的作息。 屋外守着的泱十跟尫九也已准备好洗漱用具,岁岁在两人进屋的时候,跟着进入。 她看了一眼温孤雾白的居所,一踏进门,就感受到暖意扑面而来。 世子的住处环境清幽,安静整洁,里间涌动的氛围也跟他给人的感觉一样,看似冷情,实则散发着令人通体舒泰的温度,让她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温孤雾白仅着寝衣,他自屏风后出来,也未束发,更未没来得及披件外袍,只穿着鞋往外走。 发现岁岁站在一边时,少年眉峰微皱。 泱十与尫九将洗漱用具一应放好,两人交换着眼色,不明白温孤雾白这个皱眉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岁岁这是第一回见到温孤雾白早起的模样,不免惊讶。 少年散着发,面容苍白,五官依旧秾丽出众,他微抿的薄唇,微皱的眉峰,以及眼睛里涌现的漠然,使他的周身看上去像是自动凝结了一层无形的冰魄般不好靠近。 嗯~ 早起的世子似乎很难相处呢。 也跟岁岁昨日见到的细致清和的少年相差甚远。 岁岁很快回神,她先是想了想自己能做什么,看见架子上放的盆后,主动过去,将帕子丢进热水里打湿。 昨日包裹在手上的细布被她扯下,露出结痂的伤口。 温孤雾白听着耳边响起的水声,注意到她手心手背的情况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他望向泱十:“何时来的?” 泱十看了眼正在拧帕子的岁岁,察觉出温孤雾白语气里夹着的不悦后,心里咯噔一声,面对少年冷冷的发问,他答:“寅时四刻。” 尫九自动往后退了一步。 不妙! 世子的神色大为不妙! 果然,温孤雾白在得知岁岁等了这么久之后,神色更为难看。 泱十认错状:“……” 尫九乖巧状:“……” 岁岁拿着热帕子走近,递去时,温声唤道:“世子。” 第30章 反被照顾 温孤雾白被她软软的语调唤回了神。 他没说要处置泱十尫九二人,只是在接过帕子擦手时,顺便看了看她手上伤势的愈合情况。 在发觉触碰到的肌肤冻得像块冰一样,少年目光一凛,对尫九道:“准备热茶、手炉、药膏、细布,再吩咐厨房熬药,备膳。” 尫九反应迅速:“是。” 温孤雾白将帕子丢进盆里,溅起一阵水花。 他去到屏风后面,随手拿过一件披风,绕回到岁岁面前。 岁岁手足无措地干站着。 却见,少年双臂一展,抖开披风,往岁岁身上一套。 想要伺候人却反被照顾的岁岁:“……” 暖意将她包裹。 她望着眼前看起来心情不好的少年,不敢吱声。 岁岁感到好一阵挫败。 她是想讨好世子,照顾世子的,结果适得其反,不但没达到想要的效果,反倒让世子不高兴了。 温孤雾白眼神淡漠,手里的动作却很温柔,将人用披风裹严实后,长指勾着披风领子底下的系带,缠绕一圈,打了结。 岁岁小心观察着他,忐忑地发问:“世子,您生气了吗?” 温孤雾白扯着披风一角,视线在屋里一扫,注意到靠窗的暖炕以后,他扯着披风,将岁岁拉过去,将人摁在铺着软垫的炕上坐好。 意识到自己刚起,形容不整,衣冠未束,少年神色微变。 他侧过身,移开一步,站得离岁岁远了些。 正好尫九拿着手炉进来。 温孤雾白清咳一声,掩饰好这点狼狈与尴尬,他佯装自若地拿过尫九手里捧着的手炉,往岁岁面前一递,略显生硬地说:“用双手捧着。” 岁岁哦了一声,乖巧地将手炉接过。 她知道这是何物。 花楼妈妈用过。 楼里当红的姑娘们也用过。 冬日严寒,妈妈跟姑娘们没生意做的时候,都紧闭门窗地待在屋子里。 不过她们的屋里没置火盆,更用不起上好的炭,所以最常见的保暖用具便是手炉。 岁岁的掌心一靠近手炉,就有一股接着一股的温度传来,她裹着披风,抱着手炉,浑身热乎乎地坐在炕上,看着她应该要伺候的人正去到一边,自己洗漱穿衣。 泱十跟尫九退了出去。 两人纷纷庆幸刚刚躲过了一劫。 且从世子对岁岁姑娘的重视程度来看,日后他们对待岁岁姑娘要更恭敬些。 屋里很静。 只有温孤雾白净手时响起的泠泠水声。 岁岁坐在一边,想要上前帮忙,可没有温孤雾白发话,她又不敢去。 毕竟温孤雾白现在的脸色不是很好。 温孤雾白洗漱完,穿戴齐整,确认无误后再次从屏风后面出来,他见岁岁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腰板挺得直直的以后,回想起来自己刚刚的行为有没有哪里出错。 他忽然道:“我没生气。” 岁岁眼睛一亮,张嘴就问:“那世子为何不让奴近身伺候?” 温孤雾白神色不大自然:“我洗漱从来不需要人伺候。” 末了,又添了句:“不习惯。” 岁岁又哦了一声。 第31章 手 一刻钟后。 泱十端着备齐的药膏细布等物进屋,并在温孤雾白的指示下放到炕上的那张四方小几上,再转身退下。 温孤雾白这会儿黑发半束,穿了身青色常服,他本就肤白,哪怕是这样偏深沉的颜色,依旧压不住他眉目间的秾丽,倒衬得他五官愈发分明,有种别样的修润韵致。 他行至岁岁对面,掀袍坐好。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几。 岁岁抱着手炉,掌心跟手指都暖暖的,加之外面穿着温孤雾白的披风,将她一大清早候在屋外被冷风吹着染上的寒意尽数驱散。 她看了眼少年白皙的手指,正想着要不要把手炉递过去给他暖暖,就见温孤雾白的目光落在她布满茧子跟冻裂的手上,道:“手。” 岁岁看了眼桌上摆着的药膏跟细布,没有立即把手伸出来,而是盯着装着药膏的盒子,猜到其价格不菲后,说:“世子,奴皮糙肉厚,这点伤很快就能痊愈,就不浪费世子的药了。” 盒子这般精致,说明里面装着的药更贵。 岁岁自觉无福消受。 她才入府,不但什么事都没做,还一连吃了几顿白食,得了那样宽敞的住处,不能再不知足,糟蹋此等金贵的药物了。 温孤雾白不跟她在这种小事上废话,抬指揭开盒子的盖子,另一手拿了上宽下窄的木签,剜了一小块药膏,他一臂横撑在几上,往前俯身,微哑的嗓音添了一丝威严:“你当我是在跟你商量?” 岁岁闻言,吓得立刻摇头:“不敢,奴都听世子的。” 温孤雾白抬指在几上敲了两下:“左手。” 岁岁双手抱着手炉,与温孤雾白的眼眸对视片刻后,当即将左手从披风里伸出,放在几上。 她的掌心向上。 温孤雾白低眸,专心为她上药。 到底重活一世,导致他懂得比上辈子多。 若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自然不太理解岁岁大清早跑来献殷勤的目的,也只会以为她不过是在做一个奴婢应该做的事情,不会感受到她背后藏着的这份用心和她想要在自己面前努力表现的想法。 她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无非是……害怕。 害怕再一次被卖,再一次被抛弃。 温孤雾白盯着她逐渐愈合的伤口,用指腹将药膏抹匀。 他是男子,因而她身上的旧伤他不便为她宽衣上药。 把花茔安排到她身边,不单单是出于对岁岁安危的考虑,还因为考虑到男女大防的问题。 许多事情,花茔身为女子,比他方便。 现今的岁岁并未长大,也不是他的妻,暂时还无法与他像前世那样肌肤相亲,同吃同住。 他也无法越过男女礼教这一关随时照顾她。 这时候,如果有个年纪接近的女子跟在岁岁身边,守着她,护着她,他也更放心。 岁岁偷偷窥视着少年的眉眼,感受到药膏涂抹在肌肤上带来的清凉舒适后,心中愈发惭愧。 她的脑袋往下低了低。 世子待她这般好,她却没能为世子做点什么。 岁岁啊岁岁,你可真没用。 第32章 挫败 温孤雾白明白她的心思,也懂她心中的慌乱与不安。 眼下岁岁还小,尚未长成,也尚未拥有上一世那样沉默寡言的性子,远比前世鲜活好猜。 为了让她放心,彻底摆脱藏在心底的那份不安,他眉目舒缓,道:“在空净院,你什么都不用做,洒扫方面泱十跟尫九会安排,膳食方面有小厨房,至于我的起居方面……我习惯了自己洗漱。” “……” 岁岁将脑袋埋得更低。 好挫败啊。 感觉世子方方面面都不需要她呢。 她在空净院里,就像是个吃闲饭的。 站在世子的角度,她这个刚买进来的奴婢,就是一个没有半点实用价值还在这里白吃白喝,既浪费地方,还浪费财力用度的人。 温孤雾白替她将左手包扎好后,又道:“右手。” 岁岁照办,把手伸了过去。 温孤雾白见她的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轻笑一声后,正色道:“抬首,挺胸,坐正。” 岁岁立即一改颓废的坐姿。 她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世子,如果您方方面面都不需要奴伺候的话,那你为何又要在那么多人里面选了奴呢?” 天底下还有这种既花费了银两买人,还把买来的奴婢好吃好喝养着的活菩萨吗? 世子图什么呢? 大抵是这些年遇到的苦难太多,导致岁岁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好的事。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那就是岁岁觉得先生离世后,自己仿佛衰神附体,一直都很倒霉,过得也不好,不可能摊上这样的好运。 - 同样的事情,多做几次就熟练了。 温孤雾白替岁岁包扎过几回后,如今的手法已然渐渐熟练。 他将没用完的细布放到一边,对上她不安的眼神,一笑:“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你不会再被转卖给任何人,你也不需要在我面前刻意表现,讨我欢心。” 岁岁脸颊一红:“……” 原来世子都看出来了啊。 看出来了她前来伺候的目的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单纯。 她想照顾世子是真心的。 但也不代表其中没有私心存在。 与世子光明磊落的行为相比,岁岁觉得自己的心思都不干净了。 温孤雾白继续出声:“岁岁,你想要留在宣国公府,想要留在空净院,想要过得好,这些都没错,你也无需为此感到内疚或惭愧。” 岁岁:“……” 温孤雾白:“这是你应有的权力,也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且可以为之去争取去拼搏的权力。” 岁岁眼神懵懂:“?” 温孤雾白:“……” 得赶紧为岁岁找一位先生,让岁岁识字明理。 只是摆在眼前的问题是,他应该找谁。 望都城里,除了一些懂得四书五经少有的女子外,又有哪些满腹经纶的文人愿意放下千百年来对女子固有的理念和成见,全心全意地教导岁岁? 温孤雾白思索完,见她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像只担心被抛弃的小奶猫儿时,心里一软。 “你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眼下的主要任务,是先把伤养好。” 第33章 值得的 他这般说,岁岁顿时安心些了,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道:“奴都听世子的。” 温孤雾白觉得好笑,出言逗她:“让你杀人也去?” 岁岁一惊,她呼吸放慢,咽了咽口水:“……奴没杀过人。” 温孤雾白哦了一声,继续逗她:“那万一我非要让你杀人呢?” 岁岁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能为世子做牛做马,但绝对不能杀人,而且前者跟后者的性质都不在一个级别:“……世子,杀人是触犯律法的,是不对的。” 温孤雾白做了假设:“万一对方要杀我呢?” 岁岁认真地想了想,神色郑重地答:“只要奴在,奴一定会保护世子!” 少女眼中浮现的坚持做不得假。 温孤雾白神色微变。 他信她。 因为前世他遇险的时候,她始终不曾丢下他,甚至甘愿一次次冲在身前,当他的肉盾。 “别这么傻。”温孤雾白语气稍软,他的脑海里闪过她前世衣裳被血染红的画面,心里泛起一寸寸的疼意,嗓音微哑:“岁岁,你记住,没有人值得你站出来以性命相护。” 他不值得。 谁都不值得。 岁岁在这件事上很有主见,她跟温孤雾白的意见相反,并且,她不觉得这种维护不值得:“值得的,只要是岁岁认为值得的人,对岁岁而言都很重要,都值得岁岁以命相护。” “……” 温孤雾白眸光一颤。 他看着眼前瘦小的岁岁,良久没再说话。 十二岁的岁岁很鲜活,也很真诚。 真好。 他这一世见到了一个还没有来得及把所有心思藏起来的岁岁。 温孤雾白的眼眶泛起一点湿意。 大抵是眼前跟岁岁的相处模式太好,是他前世不敢去想的,所以他才会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感慨良多。 门外传来动静。 温孤雾白将情绪一收,想到她今日来得早,又站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道:“你日后若想见我,不用起这么早,只需每日辰时来,与我一道用膳即可。” 岁岁:“好。” 温孤雾白:“一日三餐都得来。” 岁岁怔了一怔,欣然应下:“听世子的。” 她想,世子定然是独自用膳太孤单了,才会想找个伴儿。 正好,这是她能为世子做点什么的机会。 - 早膳不如午膳晚膳来的丰富,基本流食为主,再就是几道菜跟三四样蒸的糕点。 温孤雾白昨日同岁岁用膳时,就发现她的胃口很小,便又吩咐小厨房把她的量减少了些。 她前世也是如此,每顿都用得很少。 初时,温孤雾白还以为她是在学习望都的贵女们,听闻那些贵女为了保持身材,刻意控制食量。 直到后来,他看见她因吃多了一点便难受到呕吐的情形。 那一次着实吓到了他。 他请来大夫查看,方才知道缘由。 原来,是她幼时经历的磨难太多,常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生生把她的胃饿坏了,饿小了。 这也导致她每顿能用的食量有限。 且一旦用多,她的胃承受不住,难以消化,就会难受,严重些时,便会呕吐。 第34章 有何不好 岁岁将手炉放到一边,规矩地坐在食案前,双手捧着小碗,喝着热乎乎的肉糜粥,眉梢眼角涌现满足的笑意。 她还是不敢伸筷子夹菜。 温孤雾白见状,只好再次担当起夹菜的重任,给她夹了一样软糯香甜的糕点。 岁岁喝完几口粥,满嘴的米香跟肉香味,胃里跟着发暖。她在温孤雾白的眼神示意下夹起糕点,张嘴咬了一口,顿时瞪圆眼睛。 她被其软糯程度惊讶到。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吃到第二口时,有一股又甜又暖的豆沙涌了出来。 那股绵软的口感,流淌过她的舌尖,溢满口腔。 温孤雾白知道她的食量在哪,根据她的口味夹了一样糕点后,又夹了一些清爽解腻的菜,之后就不再夹,免得她吃多了胃里撑着难受。 晨曦破晓。 一缕缕金色的光划破先前暗沉的天儿,洒落在一片片绿的叶尖儿上。 花茔睡醒走进院子的时候,就见大门往两边敞开着,里面正是岁岁裹着披风,跟温孤雾白对坐用膳的画面。 花茔瞧了两眼。 别说。 这一幕还挺养眼。 对人的眼睛极度友好。 有下人跑进来,那下人快步越过花茔,凑到泱十耳边说了什么,泱十听完,眸色微变,让下人退下。 沉思片刻,泱十还是抬步进去,将下人的原话转告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神色未变,挥手让泱十退出屋去。 牙婆死了。 是在卖完花楼妈妈回来卷钱逃跑时被杀。 温孤雾白相信泱十尫九办事的能力,知晓他们定然不会留下痕迹让人查到。 据泱十所言,杀人者没有动牙婆的钱,而是选择留在现场,显然是自知有罪,等着官府前去拿人。 温孤雾白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能解释通的说法便是牙婆作孽太多,被谁的家人找到老巢后报复。 而牙婆之所以跑,无非是因为花楼妈妈的下场让牙婆联想到了自己做的缺德生意,料定自己最终的下场不会好过,未免被麻烦找上,决定先一步收拾家走为上策。 如此也好。 各有各的因果。 岁岁吃饱,搁了筷。 温孤雾白命人进来收拾。 想到大病醒来已有四五日,他还没去祖母院里请安,岁岁也应该找机会见识一下国公府的人,便决定带着岁岁一同前往。 尽管没下雪了,也出了太阳,可风吹在脸上仍是刺疼的。 岁岁脱掉披风,正要放下手炉的时候,温孤雾白让她继续抱着。 岁岁犯难,她看了看手炉,迟迟没动。 那日初入宣国公府,就是在下人面前分外神气的青锁姑姑也未抱手炉。 若她抱着手炉的一幕被府里的人看见,免不了让人眼红。 岁岁不想被人眼红,那意味着会有麻烦上门。 她问:“世子,奴抱着手炉好吗?” 温孤雾白:“有何不好?” 岁岁:“奴是下人。” 温孤雾白把手炉往她手里一放:“就当是替我拿着。” 果然,他如此说,岁岁就不再纠结了。 两人收拾好,出了空净院,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第35章 萧若经 这是岁岁第一次走出空净院。 头先来的时候她发着高烧,一路晕晕乎乎的,视人尚可,视物却不算清晰,即便如此,她依然会被国公府的气派辉煌给惊到。 这会儿人神智清醒着走上一遭,看清了国公府山石环绕,植被茂盛,各处种着叫不出名儿的名贵花卉后,岁岁再次暗自咋舌。 忽然,前方半空有一个看不清的物体扔了过来—— 岁岁捧着手炉身形一定,望着那个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圆点—— 温孤雾白伸手,五指捏住她细瘦的手腕,将人往身边一拉。 那物擦过岁岁耳际,带起一股风,撩动岁岁脸颊的碎发,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 岁岁顺着动静垂眸一看,发现竟然是一颗核桃。 接着,一道身影从前方比人还高的奇形山石后疾步跑出。 岁岁记得她。 这人是跟她一起被卖入宣国公府的其中一个。 那女子见到岁岁,没顾得上看她,蹲身将掉落的核桃捡起,在跟温孤雾白行过礼后,她仿佛怕被主子斥责一般,赶紧往回跑。 接着,一位年纪与温孤雾白相仿的锦衣少年从假山后面现身。 那少年步伐稳健,通身贵气,眉宇之间与温孤雾白有两分相似。 与温孤雾白眉目间凝着的淡漠宁和不同,他则透着一股骄纵锋锐之气。 他的手里正持一把特制的泛着冷光的弹弓,随手接了婢女递过去的核桃。 少年看清前方的人是谁后,也不惊讶,只将视线落在温孤雾白的脸上片刻,后又举目望了望上空。 “我刚看见有一只鸟飞过,就想用弹弓将它打下来,练一练我的准确度,没想到那鸟好生狡猾,竟在半空之中打了个旋儿,躲过了这一核桃,还害我差点打到兄长的人。“他语调一转,道了歉:“兄长,真不好意思。” 温孤雾白松开岁岁的手腕,冷眼望向少年。 ——萧若经。 此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与他同岁。 与萧有瑢是一对龙凤胎。 他与他们兄妹的出生日相差了三个月。 他们兄妹又与萧若岩皆出自秦氏的肚子。 如果当年温孤氏没有收到父兄阵亡的悲讯,没有被刺激得提前生产,或许他跟萧若经兄妹会出生在同一月份。 岁岁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从萧若经对世子的称呼不难猜出,他跟世子应是兄弟。 回想起方才捡核桃的少女经过身边时行礼的模样,岁岁捧着手炉,依葫芦画瓢地行了一礼,温声开口:“见过公子。” 她与花茔到底没去青锁姑姑的院中受过教导,行礼的姿势不够标准,令他人一眼就能瞧出她动作间的生疏。 好在岁岁学得不错,这套行礼动作做起来的时候,虽少了该有的标准观感,但也别有一番堪称纤雅的美态。 萧若经拿着核桃,将弹弓交给一旁的婢女,他正想凑近些细看,却被温孤雾白的眼神冻得站在原地。 他在心里暗道一声此人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无趣后,将目光锁定在岁岁身上:“你就是兄长亲自挑选的婢女?” 第36章 不给 岁岁低眸,没从萧若经的语气里听出不满,温声应道:“是。” 萧若经的目光落在岁岁身上一番打量,觉得此女着实无甚特别之处,又兴味索然地抽回目光。 “我当兄长会挑个什么性格可人的丫鬟,岂料竟这般呆愣。” 话落,萧若经又看了眼自己的丫鬟,将她跟岁岁比较一番后,道:“还是我这丫鬟伶俐。” 被夸赞的丫鬟神色欣喜:“流月谢过三公子夸奖。” 岁岁看了眼温孤雾白的脸色:“……” 她是不是因为过于呆愣给世子丢脸了? 温孤雾白淡淡地瞥了眼萧若经,想到萧若经过几年对岁岁的那股殷勤劲儿,一言不发地越过他。 萧若经跟过去,他对温孤雾白的性子是适应惯了的,不在意被撂在一边,只是继续盯着岁岁,似乎意图从她身上再找出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来。 无奈他找了半天,除了觉得这丫鬟瘦的可怜外,再无其他。 他问岁岁:“你叫什么?” 岁岁跟着温孤雾白,本着身份的缘故,回了话:“奴叫岁岁。” 萧若经将她的名字在嘴里念了一遍,说:“人长得不怎么样,性子也闷,名儿还挺顺口。” 岁岁:“……” 萧若经走在前头,也不跟温孤雾白搭话,一个劲儿盯着岁岁,然后又打量了一眼自己的丫鬟,忽然有了主意, 他过去对温孤雾白道:“兄长,下个月就是我跟蓉妹十五岁生辰了,不如你提前送我一件贺礼?” 温孤雾白扫了他一眼。 萧若经指着岁岁:“把她送给我如何?” 岁岁愣住。 她紧张地望着温孤雾白,乌黑的眼瞳里写满抗拒。 温孤雾白唇角微勾,没理萧若经提出的要求。 岁岁是她自己的。 若她自己答应,他或许会装模作样地考虑考虑。 可若她不愿意,不管谁来同他讨,他都不给。 何况前世岁岁也不喜欢萧若经,面对他的纠缠,她时常头痛,且一见到萧若经就绕道走,或者找地方躲起来。 果然,有些东西就算重来一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温孤雾白的视线略过一脸期待的萧若经,对岁岁道:“不送人。” 岁岁闻言,嘴角微微扬起。 萧若经捕捉到她嘴角的弧度后,嗤笑一声,心里生出一种被嫌弃了的不爽。他瞪了瞪岁岁,气道:“臭丫头,你不乐意伺候我,我还不乐意看见你呢。” 一旁的流月松了口气。 可又有些气。 她觉着自家公子极好,比冷冰冰的世子有人情味的多,岁岁这态度,让流月生出一种主子被嫌弃她也跟着被嫌弃了的憋屈。 岁岁没出声。 她自知嘴笨,未免在主子们面前说多错多,给自己,给世子招惹麻烦,干脆就抿紧嘴巴不说话了。 她这样,反倒让萧若经生了逗她的心思:“岁岁是吗?你今年多大了?” 岁岁垂眸看地:“……” 温孤雾白停下步子,看他:“你近来很闲?” 萧若经语调玩味:“是啊。” 前方,一道独属于女子的嗓音响起,轻柔中透着打趣。 “兄长,你的课业可完成了?” 第37章 斗嘴 那女子立在前方,发间流苏晃动。 她身上裹着打眼的雪色披风,裙身上浮动的刺绣花样素雅逼真,容貌与萧若经有六分相似。 对比萧若经的英朗意气,她则生得格外俏丽。 女子的胳膊肘处,正亲密地挽着一名束了高髻的妇人。 在她身后,跟着另一名妇人和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 其余的便是随行仆从。 规规矩矩地站成几排。 其中就有岁岁进府时见过的青锁姑姑。 青锁姑姑正恭敬地站在前方妇人的左侧后方,而那妇人的五官细看之下也能找到与萧若经兄妹的相似之处。 岁岁猜想,她应当是宣国公夫人。 除了她们,一旁站着的还有一位男子。 他的年岁要比温孤雾白大上些,浓眉高鼻,气质沉稳。 他见萧若经缠着岁岁问来问去,觉得萧若经的作为有失君子风度,还觉得萧若经不该同一个奴婢说这么多,沉声道:“若经,别扰了二弟清静。” 他们一来,所有下人齐齐行礼。 岁岁跟着行了礼。 秦氏的眼角有几道岁月经过后留下的细纹,显得她分外和气,她冲萧若经招手,萧若经见状,抬步过去,顺便与刚刚开口的那位女子斗起嘴来:“萧有瑢,你光知道说我,你呢?琴跟女先生学得如何?棋跟女先生下得如何?女红又如何?” 萧有瑢笑了,继续挽着秦氏的胳膊,眉目间涌现两分自得:“三哥不用管我,我学得好着呢,教琴教棋的女先生都夸我有天赋,女红方面也没落下。倒是三哥你,若是你国子监的课业没有完成,等父亲下朝回来知晓,定然抓着你好一通教训。” “……” 萧若经浑不在意。 教训就教训。 反正又不是没被教训过。 依照父亲毫无新意的规矩,无非是让他跪祠堂,再把课业带上做好。 萧有瑢又看向萧若岩,目光中透着对这位大哥的崇拜,一脸骄傲道:“不是我说啊,三哥你真该收收性子,不要整日拿着弹弓到处打鸟瞎玩,你该跟大哥好好学学何为君子之道,何为文生风骨,大哥自考入国子监,学业门门甲等,前年,连国子监祭酒都出面收了大哥当门生,还对父亲说,以大哥的才能,他日科举必能高中,届时为宣国公府,为国子监全体门生争光。你再看看你,课业不仅没完成,一手字拿出来都被人笑话。” 萧若经气得磨牙:“信不信我用弹弓打你?” 萧有瑢往秦氏身边一贴,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母亲,您听听,您还在这儿呢,三哥就当这么多人的面扬言说要打我。” 萧若经指着她,眯缝着眼,咬着牙吓唬道:“萧有瑢,我警告你啊,我现在脾气非常不好,你别逼我动手。” 萧有瑢仗着有人撑腰,丝毫不怕:“来啊。” 萧若经忍了忍,到底没动手,转而看向秦氏:“母亲,您看看,这丫头脾气坏成这样,眼看着快要及笄,若不再收敛性子,将来哪家的儿郎吃得消?” 第38章 没资格不适 听萧若经说起这个,提到及笄,还提到了婚事,萧有瑢面颊一红,不吭声了。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面皮薄,不好在这方面跟萧若经说嘴。 秦氏被他们兄妹你来我往的斗嘴方式逗笑。 待耳根子终于清静,秦氏上前,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将少年上下打量一番,道:“前两日听青锁说,世子的身体好些了?”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疏离不失礼貌地道:“是。” 秦氏一笑,显得眉目更加和气,她不是惊艳出众的长相,年轻时却也是个耐看秀雅的美人儿:“好了就好。” 萧有瑢收了跟萧若经斗嘴的神态,面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时,她的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敬畏感,还总觉得他比大哥难以接近。 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收起方才跟萧若经斗嘴时的神气,乖巧地唤了声:“二哥。” 温孤雾白淡声回应:“四妹。” 后面站着的十三岁的萧有瑜在身侧康姨娘的示意下上前,怯声唤道:“二哥。” 温孤雾白微点了下头:“五妹。” 萧若岩望着比他稍矮些的少年:“二弟。” 温孤雾白淡笑:“兄长。” 一行人相互打完招呼。 因着都是去老夫人院里请安的,便一道同行。 岁岁跟在后面,手炉被她藏在袖子里。 她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着国公府的这几位主子,将他们的长相一一记住,以防下回见到认错。 青锁姑姑注意到她乱动的眼神,本想出声提醒,点一点岁岁,让她懂点规矩,可一注意到岁岁前面的温孤雾白时,又不敢吭声。 空净院的人,她惹不起。 秦氏在前头走着,途中拉着温孤雾白嘘寒问暖了几句,见温孤雾白态度冷淡,没有细聊的兴致,也没多问。 从小到大,这位世子都是一副冷情少言的性子。 性情么……跟宣国公有些像,可也不完全像。 毕竟宣国公的神态远没有温孤雾白表现的清冷。 真要论起来,温孤雾白的长相其实跟年轻时的温孤氏更相像,他们母子都是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容貌,就连温孤雾白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都跟温孤氏相似。 秦氏将视线移开,落在后面跟着的岁岁脸上,注意到了少女手里捧着的手炉,心中暗道:他们这位世子倒是个懂得疼人儿的。 秦氏问道:“你便是世子亲选的奴婢?” 岁岁垂首:“是。” 萧若经这会儿找到插嘴的机会,道:“母亲,您说说,这丫鬟是不是看着一点也不讨喜?我方才让二哥把她作为生辰礼送给我,二哥还不乐意。” 他的语气很随意。 随意到仿佛要个人对他而言根本同要个物件没区别。 岁岁有被萧若经的态度弄得引起一点不适。 但她是奴婢。 没那个资格不适。 温孤雾白神色变了一变。 秦氏见状,沉脸训斥:“若经,这丫鬟既是你二哥选的,便是空净院的人,你没有资格同你二哥要。况且国公府的丫鬟多的是,你想要谁不行?” 第39章 道歉 对这个自小贪玩还没个正型的小儿子萧若经,秦氏颇是恨铁不成钢。 再说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罢了。 值当他一个做主子的上心? 萧若经被训斥地一垂脑袋,心中有些愤懑不平。 他知道母亲从来不想得罪二哥,想跟二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争取得到面上的和睦相处,但他哪里想到不过是找二哥讨要一个小丫鬟而已,还能被拒。 他回头瞪了瞪岁岁,想到秦氏时常头疼的毛病,不想惹秦氏生气,用一副知道错了的口吻道:“母亲,我也没做什么啊,我不过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入二哥的法眼,一时觉着新鲜,想把人弄来身边玩两日罢了。” 岁岁面色微白。 玩两日…… 温孤雾白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眉峰轻蹙。 秦氏见状,心知温孤雾白这是要护短的意思,未免今日的争执闹大,传到老夫人或者宣国公的耳朵里,她连忙赶在温孤雾白开口前厉声呵斥:“若经,你言行有失,快同你兄长道歉!” 萧若经不服,气息微喘,把脖子扭到一边。 别看萧有瑢跟萧若经这个同胞哥哥时常拌嘴,但实则两兄妹感情极为亲厚,她一看秦氏脸色不好,伸手绕到后面,在萧若经的胳膊上掐了把,不停地冲着他使眼色:“三哥,快、道、歉!” 萧若经疼得倒吸两口气,他接连嘶嘶两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是要面子的,仍不肯低头:“不就是一个不足轻重的丫鬟吗?还需要道什么歉。” 萧有瑜站在康姨娘旁边,见情况不妙,视线落定在岁岁身上瞧了瞧。 显然,她也不明白为何温孤雾白不愿意把丫鬟送给萧若经。 换做是她,但凡是萧若经或者萧有瑢喜欢的,她都会给的毫不吝啬。 不过二哥院里的人,确实不好动。 三哥这回也是倒霉,一不小心踢到了铁板。 见萧若经疼得脸色变了,萧有瑜轻声劝道:“三哥,你还是跟二哥道个歉吧。” 二哥不能得罪。 这可是今上器重的后生。 是今上亲选进宫的伴读。 他的姨母还是承蒙圣眷多年的贵妃娘娘。 再者,二哥也是父亲眼底最令他满意和骄傲的孩子。 想到这个,萧有瑜的心里有些羡慕,又有些心酸。 秦氏原本只是这样一说,想着她都做到了这个份上,温孤雾白怎么说也该给个台阶,或是说点话把这事儿揭过去。 眼下温孤雾白的态度,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温孤雾白对她的疑惑视而不见,他看了眼岁岁,忽然道:“三弟态度轻浮,举止有失风范,他不该同我道歉,应当同岁岁道歉。” 岁岁闻言,欲开口拒绝:“世子,奴……” 不用的…… 不用道歉。 自先生离世后,那些欺负过她,毒打过她的人,他们都心安理得的,也不觉得自身有错。 渐渐地,岁岁也就没什么感觉,没所谓了。 她没所谓,温孤雾白却分外在意,听到她说到一半想拒绝的话时,少年的眼底,泛起寒意。 岁岁立即噤声。 第40章 本公子跟你道歉,成吗 萧有瑢愣住,拧住萧若经胳膊的手一时忘了收回。 在她手中的力道骤然松开时,萧若经趁机抽回胳膊,在被掐红的那处搓了搓。 这丫头,可真舍得下手。 他好歹是她哥呢。 萧有瑢瞪着岁岁看了会儿,指望岁岁能吱个声儿,劝一劝温孤雾白,结果发现岁岁不懂变通,只好在心底叹息一声,不得不出面缓和气氛:“二哥,这用不着吧,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 这世上焉有主子跟奴婢道歉的道理? 温孤雾白觉得这话刺耳,他不喜欢他们对岁岁的态度,讨厌他们嘴上挂着的轻视,冷笑了下,问:“奴婢怎么了?” 萧有瑢:“……” 众人:“……” 秦氏多看了两眼岁岁,明白温孤雾白这是要当众给岁岁出气,只是她想得多,总觉得温孤雾白此举不过是把岁岁推出来当挡箭牌。 他背后真正对准的——是他们。 这孩子是怎么了? 往日也没见他对府里的谁上心…… 怕是借题发挥。 目的是借此机会打压萧若经,顺带让她这个宣国公夫人下不来脸,好让整个国公府的人都知晓她不过是一个继任的国公夫人,他的生母温孤氏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康姨娘神色微妙。 世子大病醒来,往日诸事不理的冷淡性情变锋利了些啊。 萧有瑜不敢说话,无声地请示康姨娘,想问问康姨娘她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康姨娘摇头,示意不要掺和。 神仙打架,她们母女看戏就好。 秦氏惯来忍得住,即便面子有损,依旧能做到一团和气:“若经,听你二哥的。” 萧若经这会儿也不硬气了,眼见这事儿不道歉没完,他走到岁岁面前,矮了身,眉梢一挑:“岁岁是吧?公子我适才举止有失,是本公子的错,本公子跟你道歉,成吗?” 岁岁转而望了眼温孤雾白。 萧若经也跟着望去,笑问:“二哥,你看我都跟你的宝贝丫鬟道歉了,这事儿是不是就算完了?” 温孤雾白转眸,迎上岁岁的目光,问她:“成吗?” 岁岁撞上他的清浅的目光,心中生暖。 世子是在顾忌她的感受吗? 因为顾忌她的感受,所以才会当众让三公子跟她道歉? 萧若经见她傻乎乎地盯着温孤雾白,忽略了自己还在时,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他就不明白了,都是国公府的公子,凭什么温孤雾白就高人一等? 现在竟然连个丫鬟都敢无视他。 这股火气积在胸腔,越烧越旺,连带着萧若经好看的面孔都添了一丝阴沉,他忍住把岁岁拽过来骂上一顿的冲动,扬声再问:“本公子问你话呢?成不成?” 温孤雾白抬手,将凑近了些的萧若经以臂挡开。 他无视掉在场众人的目光,也不在意秦氏会怎么想他,会不会因此引来秦氏不满,招惹他人的非议,只想让萧若经为他轻视岁岁的行为道歉。 他知道的,岁岁虽然暂时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她一定不喜欢萧若经的态度。 第41章 ……成 在场的大多人精,最擅长的就是整日把别人的心思琢磨来琢磨去的。 其中,也不乏爱自作聪明的人。 估计以秦氏等人的脑子,复杂惯了,绝不可能把事情想简单化,还会把这点小事当做是他对秦氏以及对秦氏子女不满的表露。 毕竟,谁又会相信他做此事的初衷仅仅只是为了给岁岁出气呢。 这样也好。 这样他们事后想计较的对象只会是他。 如此一来,岁岁就省了不少麻烦。 岁岁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心里发毛,面对温孤雾白递来的眼神,以及萧若经沉下的面色,她点点头,细声道:“……成。” 萧若经收回目光,快步冲到前头。 他站在一处放着花卉的假山前,抬手将开得正盛的花朵一把扯下,背对众人,连吐了几口气后,把捏碎了的花往地上一扔。 岁岁瞧了眼被捏得失了色彩和水分的花:“……” 她觉得三公子想掐死的不是花,而是她。 萧若岩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收回。 秦氏自然不会把一个丫鬟放在眼里,只盯着温孤雾白看了会儿,发觉看不懂这位世子的心思以后,找了话题:“昨日请安时,老夫人还在念叨世子,今日世子去了,老夫人见到定然高兴。” 萧有瑢立马接话:“是啊,说起来祖母真是偏心,明明我们都是父亲的子女,祖母就是最疼二哥。” 温孤雾白不置一词。 祖母真正在意的,或许不是他,是他能为宣国公府带来的荣光。 一直没吱声的康姨娘道:“四小姐这话说的,老夫人不也疼你吗?每月外间铺子送来的首饰,老夫人都是先让人送到你的院子里供你挑选的。” 对比萧有瑢,她的瑜儿就倒霉了。 每次只能挑别人选剩的次等货色。 萧有瑢只当没听出康姨娘的弦外之音,笑说:“这倒是,就比如这个月首饰铺子送来的蝴蝶钗吧,做工精巧,戴在发间漂亮的紧。” 萧有瑜看向萧有瑢发间的蝴蝶钗。 做工一流,材质上佳。 她也喜欢。 可谁让她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呢? 碍着这个,她注定生来就没有跟萧有瑢争抢的资格。 宣国公府规矩森严,父亲素来最重礼教,信奉嫡庶有别,就连后院谁是正妻谁是妾室都分得清清楚楚。 且父亲注重养生,在男女之事上沾染不多,为了不影响心神,保证每日上朝能精神抖擞,父亲大多时候都住在自己单独的院里。 萧有瑜听康姨娘提过,以前温孤氏在时,父亲倒是会跟温孤氏一个月里有十来天住一起。 那时,父亲每月分给秦氏两日,康姨娘一日。 温孤氏去后,父亲对公事更为上心,每月固定会去秦氏屋里歇个四五日,而康姨娘每月分到的不过两日。 康姨娘年轻时是宣国公的通房,这几年色衰,背后还没个靠谱的娘家,故而她们母女在国公府只能常年仰人鼻息。 岁岁听着她们的谈话,从中嗅到了一股涌动着的淡淡的火药味儿。 第42章 沈夫人 岁岁对于这样的局面感到局促,抱着手炉的五指紧了紧。 幸好。 幸好她是跟着世子。 不用担心被卷进公子小姐们的纷争里。 前方,萧若经扭身,他双眸如盯住猎物一般锁定住后方的岁岁,手里拿着那把特制的弹弓,手指一拉,往后发力,黑色的皮筋跟着往后,他对准了岁岁,无声地做了一个‘叭’的口型。 岁岁脚步微晃:“……” 她瞪大眼睛,被吓了一跳。 对方眼里透露出的‘这事儿没完’的讯息,与钱氏的儿子找她麻烦时一模一样。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的不安,察觉到萧若经递来的视线后,抬眸望去。 萧若经先是梗了梗脖子,固执地与之对视,可没过一会儿,他到底还是忌惮温孤雾白,率先败下阵来。 他收了拉皮筋的动作,将弹弓扔到流月手里,转身到一边,慢悠悠地走着。 岁岁提起的心脏一松,吐出口气。 - 一行人刚踏进老夫人院里,就发现外面站着的仆从有几个是生面孔。 倒是有个熟面孔。 ——张嬷。 屋里有啜泣声传出。 秦氏一见到张嬷,便猜出待在里间的是何人。 岁岁与众人一样,被这哭声弄得生出几分好奇。 温孤雾白对于里面那位的到来毫不意外。 康姨娘眼里流露出八卦的光,她面上不敢表现,压着声儿同秦氏说:“夫人,是沈夫人来了吧。” 来的真早。 怕是早膳都没来得及用。 秦氏没应。 张嬷过来行礼。 屋里,响起妇人带着哭腔的言语,情绪激动时,一度哽咽: “母亲,沈松就是个负心薄幸的,我好歹是他正妻,这些年来,就算我的肚子不争气,没能为他生出个带把儿的,但对他们家也是尽心尽力。那刚进来的小贱蹄子出身不清不白,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条烟花巷里带回来的,仗着怀了身孕,竟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讽刺我是下不出蛋的母鸡!” “母亲,您听听,听那小贱蹄子的嘴多贱,多毒!” “她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玩意儿,当着我的面都敢这么说,还不知背地里怎么与人说我的不是。” “沈松偏听偏信,只在意她说的,不在意我说的。” “母亲,您评评理,我不就是一怒之下推了一把那小贱蹄子吗,我哪知道她身体底子那么弱,只这么轻轻一推,就见了红,落了胎。” “沈松因这事儿恼我,不顾我正头夫人的脸面,当着满府上下的人追着我打。” “母亲,您看看我的脸!” “说到底,都是那小贱蹄子福薄,注定生不下这个孩子,他沈松凭什么把所有错推给我,凭什么打我?” “……” 妇人一边说,一边哭。 秦氏与康姨娘互相看了眼,一时都不好进去打扰。 还是李嬷嬷见他们来了,转身进屋禀报。 外面来的人已经将里面的话听了个清楚,也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 秦氏面色略微尴尬,她捏着帕子清咳两声,转过头,望着一众仆从。 第43章 不许外传 沈夫人本名萧卉,是老夫人的小女儿,自小受尽疼爱,性情不免骄蛮。 当年老夫人嫁入国公府,总共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结果儿子还未来得及娶妻就在与北狄的那场血战里随老国公阵亡。 老夫人的大女儿嫁给淳安伯后,两夫妻刚成婚那会儿倒是恩爱了一段时日,只可惜难产死了,留下了一个女儿。 老夫人的小女儿,就是里面正在哭的那位,嫁的是当年科举正热的沈松。 二十年前,沈松虽是家道中落的士族,因其才学,也是不少人眼里值得嫁的儿郎。 所有人都认为沈松将来必然大有作为。 老夫人也是看中了这点,又因舍不得萧卉嫁高门受一屋子婆母姑婶的气,就在私底下挑了一些有潜力的男子画像送进府中,供萧卉挑选。 萧卉看过画像,与他们隔着屏风见了一面后,瞧上了沈松,经她点头,老夫人这才愿意把小女儿下嫁到沈家。 头先两年他们夫妻感情还好。 沈家的人知晓萧卉身份尊贵,乃是他们高攀了宣国公府,不敢给萧卉脸色看,凡事也都哄着,忍让着。 那会儿萧卉每回回来国公府都是跟沈松恩恩爱爱,红光满面的。 两人还时常置办些东西回来看老夫人,在府里小住。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年,沈松便跟萧卉的感情迅速冷淡。 且沈松在官场一直政绩平平,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如今到了不惑的年纪还在通政司当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 眼见前途没了指望,沈松意志消极,开始沉迷酒色,还总爱把乱七八糟的女子往后院塞,气得萧卉日日同他争吵。 两夫妻每次吵完,萧卉便会收拾东西带着女儿回宣国公府跟老夫人哭诉。 等过些时候,事情淡去,萧卉气消,沈松也会拉下脸面来把人接回去。 秦氏等人对此状况看了多年,早已见怪不怪。 萧有瑢小声嘟囔:“姑母上个月才来,这才不到一月,竟又来了。” 萧若岩道:“长辈的事情,不要妄议。” 萧有瑢吐了吐舌头,表示知道了,她对这位姑母不算亲近,但她跟姑母的女儿玩得好,经常会凑在一起谈论琴棋书画:“不知道这回姑母又要跟姑父闹多久?不过想到沈妹妹能在府里多住几日,我又高兴。” 萧若经没说话,目光仍时不时往岁岁那边扫。 萧有瑜想到那位样样出众的沈妹妹,心中沉了沉。 秦氏听里面的哭声渐小,继续看着一众仆从。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外面的人都等着看宣国公府的热闹,她这个当主母的,自然不想让此事宣扬出去,让宣国公府沦为他人嘴里的谈资。 秦氏拿出身为当家主母的威严,冷了声:“方才听到的内容不许外传。” 一众仆从行礼:“是。” 岁岁也小声应了。 先前进屋禀报的李嬷嬷出来,她先是对守在门外的丫鬟说了备茶,然后请秦氏等人进屋。 除了贴身的丫鬟,其他的,都得守在外间。 第44章 继续捧着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她一路捧了这么久的手炉,这会儿掌心暖暖的,想到温孤雾白碰都没碰,她正欲将手炉递过去,温孤雾白道:“继续捧着。” 岁岁:“……” 世子说捧着,那就捧着吧。 只是随着进屋的丫鬟,就没一个捧手炉的。 萧若经抬步越过门槛时,盯着岁岁捧着手炉往里藏的动作,忽的出声:“二哥还真是秉持君子之风,分外懂得怜香惜玉。” 温孤雾白没理会。 萧有瑢担心萧若经同温孤雾白再起争执,赶紧扯了扯萧若经的衣袖,示意他别惹事。 萧若经离她远了些,抬手抚平被扯起褶皱的地方。 萧有瑢瞪他,口型警告道:祖母在呢。 萧若经也用口型回了:行了,本公子知道了。 祖母偏心二哥。 府里谁都知道。 萧若经不爽归不爽,但还分得清形势。 屋里坐着三人。 正上方的老夫人面色不大好。 挨着坐在老夫人身边的,正是刚刚拉着老夫人哭诉的萧卉。 萧卉哭完,这会儿眼睛还红肿着。 当着小辈的面,她还是整理了下,捏帕将眼角的泪拭了。 萧卉看上去倒也没有话语里说的那样严重,就是脸颊明显肿起,指印未消,嘴角还有凝着的没擦的血,一看其形容,就是同人扭打后气冲冲赶来的。 在萧卉身边坐着的,是一位五官还未完全长开的少女,她正是萧有瑢嘴里说的‘沈妹妹’。 沈妹妹站起身来,注意到温孤雾白时,白嫩的面颊泛粉。 这位表兄一出现,就能瞬间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原因无他,自是因为他太优秀,生得也太过……好看。 坊间关于这位表兄的画像也是疯传,不少贵女都花了高价从贩卖画像的人手里买去偷藏。 大抵也是因着他们沈家跟宣国公府的这层关系,沈家才会至今还有不少人登门。 萧若岩等小辈见到萧卉,一齐过去行礼:“见过姑母。” 萧卉看了眼国公府的几位晚辈。 她这兄长的几个孩子,儿郎们不仅模样生得好,气度不凡,两位女郎的相貌也极不错。 尤其是从温孤氏肚子里出来的温孤雾白。 满望都的贵女,一大半未出阁的女郎的芳心都遗落在了这位年纪轻轻备受瞩目的世子身上。 萧卉羡慕极了。 她若是肚子争点气,早些年给沈松生个像温孤雾白这样的儿子……不,哪怕生得儿子只有温孤雾白的一半,或者是拥有萧若岩的才学,萧若经健康的体魄,她睡觉都能笑醒。 若是那般,她跟沈松也不会把日子越过越糟。 可惜,她就是生不出儿子。 不过她生不出儿子,别的小贱蹄子也别想生。 温孤雾白看了眼自己这位姑母。 前世的他,活在别人编造的谎言里,活在身为温孤一族唯一的血脉的责任里,还要承担起宣国公府的体面。 作为世子,作为晚辈,他对于宣国公府的事情不能不插手。 其中,他就有帮这位姑母摆平过一些事。 例如:给姑母的丈夫升官。 第45章 沈言心 萧卉笑了笑:“我听说这场入冬的雪害得雾白大病一场,还昏迷了两日,一直担心着呢,眼下见到雾白好生生的,姑母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实地了。” 温孤雾白不失礼数道:“谢过姑母费心。” “不费心,不费心。”萧卉的嗓音里还有没散去的哭腔,跟萧若岩几个小辈打完招呼,她特意对着温孤雾白叮嘱了几句,然后冲沈言心使眼色:“心儿,别站着啊,快来见过你的表兄们。” 沈言心垂眸,对着萧家的男子一一见礼。 萧有瑢等沈言心见完礼,瞅准机会,也不管秦氏投来的目光,起身过去,一把拉过沈言心,走到一处,道:“沈妹妹,快挨着我坐。” 沈言心与她素来亲近,自然不会拒绝。 她的眉目间浮现欢喜的神色。 比起她在家中的那些兄弟姐妹,她显然更喜欢待在国公府,同萧有瑢来往。 萧有瑜见她们亲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过去坐到了最末。 见完礼,请完安,李嬷嬷安排下人进来奉茶点。 老夫人本想拉着温孤雾白多说几句话,可又放不下萧卉的事,期间一直拉着自家小女儿的手,同温孤雾白说着话:“雾白,今年冬天要比往年冷些,你记得多添些衣裳。” 温孤雾白坐好:“是。” 老夫人又看向秦氏,对她说:“雾白是早产的孩子,身子自小不好,幼时还遭遇过几次歹人谋害,导致他一到冬日便比旁人畏寒,空净院的用度不能短缺,尤其是炭。” 秦氏点头:“老夫人只管放心,此事我一定督促下人办好。” 岁岁站在后面,听完老夫人的话后,下意识看了看温孤雾白,乌黑的眼瞳里,透露出关切的光。 温孤雾白看她,薄唇轻轻勾起。 忽然,一道道目光探寻过来,落在了岁岁身上。 沈言心也看过去,目光中透着好奇,她望着身边的萧有瑢,正想问上一问,萧有瑢便心有灵犀地凑过来,小声说:“她是二哥新选的奴婢。” 话罢,又添了句:“二哥挺宠她的。” 沈言心点点头,心里疑惑解开的同时,又多看了两眼岁岁。 萧卉上月来时,没见到温孤雾白身边跟着除泱十尫九以外的人,眼下见到新面孔,难免留心。 她拉着老夫人的手,问:“母亲,府里来新人了?” 老夫人此前没见过岁岁,闻言看了一眼,见岁岁规规矩矩,瞧着很是本分,也相信温孤雾白选人的目光。 她这孙儿素来主意大,用人有一套他自个儿的章程,想来这奴婢并非不安分的性子,否则,也不能入她孙儿的眼。 且现在年纪还小,即便将来这丫鬟真的不安分,意图学那些个心思多的,想要跟主子有点什么牵扯的,那也得过几年后再说。 老夫人捏了捏萧卉的手,知道萧卉还因被沈松打的事情委屈着,道:“前些时日,我看府里的几个旧人该换了,就让你嫂嫂找了牙婆,新买了一批奴婢进府。” 第46章 合眼缘 萧卉知晓高门大户的下人换来换去是常事,别说宣国公府了,就是沈家的下人也常换。 她盯着岁岁打量了会儿,见岁岁容貌平平,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想着将来就算模样长开也未必出众。 萧卉不再对突然冒出来的岁岁上心,只看着温孤雾白,道:“往日来时,姑母总见泱十尫九跟随在你左右,从未见你身边有过丫鬟,如今有了,姑母难免稀奇。雾白,姑母倒要问你,你究竟瞧上了这丫鬟哪一点?” 岁岁垂着眉眼。 那副好拿捏的模样,乖软极了。 老夫人看了眼,对岁岁表现出来的姿态极为满意,同时,她心中也对秦氏管理府中事宜的本事很是认可。 秦氏是聪明人,自入国公府以来,不争抢的不去抢,该争取的时候也懂得把握分寸。 温孤氏去后,老夫人一直有意将秦氏扶正,却碍于温孤一族,碍于温孤雾白的面子始终没提。 再说她要是提早了,宫里的那位也不可能同意。 直到八年前,她才跟宣国公商量好将秦氏扶正。 萧卉这一发问,众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岁岁也好奇。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跟那些聪明长得好的少女们相比,确实逊色。 温孤雾白吃了口茶,抬眸的瞬间,恰好瞥见岁岁偷偷看来的动作。 他没管在场众人怀着各样心思的探视的目光,淡声说:“合眼缘。” 岁岁恍然。 原来如此。 萧卉笑了,她看人也注重合不合眼缘,是故一听温孤雾白的话,顿时生出一种找到同道之人的感觉。 忽的,她指着正同萧有瑢说话的沈言心,问温孤雾白:“那你瞧你的沈妹妹可还合眼缘?”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色微妙。 萧有瑢盯着沈言心看了一番,将她跟自家二哥放在一起比较,觉得单从外貌上来说,倒也勉强登对。 十四五的年岁,正值情窦初开时期,长辈们挂在嘴上的几句玩笑话对他们而言,不免会弄得他们尴尬万分。 沈言心面皮薄,当场闹了个大红脸。 她清楚母亲的心思。 何况母亲每回来宣国公府,都会拉她的手,反复叮嘱她要在三位表兄面前好好表现。 母亲还说,若是将来她入了二表兄的眼,等着她和沈家的,就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她不仅能稳坐高位,说不定还能同外祖母一样诰命加身。 这些道理,沈言心都懂,只是面对二表兄时,她总有股说不出的害怕。 还总想跑。 温孤雾白没作答。 得亏萧卉问这话时屋里坐的都是自己人,若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丢的就是萧卉的脸,还会连累沈言心在其他贵女面前抬不起头。 秦氏见势不对,立即道:“合眼缘,怎么会不合眼缘。” 萧卉笑容一僵。 她问的是温孤雾白,关键时刻,秦氏跑出来捣什么乱啊。 老夫人摇了摇头。 她这小女儿自小被惯坏了,脾气不好,也不大看得清形势,有时还会说出两句不合时宜的话把场面弄僵。 好在秦氏上道,知道适时的出面打岔,把场面控住。 第47章 先操心自个儿的事儿吧 老夫人拍了萧卉的手,清楚她那点心思。 萧卉方才的一番试探,无非是希望沈言心能嫁高门。 纵观望都的世家子弟里,就属温孤雾白风头最盛,加之容貌惊艳,气度不凡,自然免不了成为望都贵女们争相想嫁的儿郎。 老夫人倒不反对萧卉的安排。 再者表兄妹通婚,两家便是亲上加亲。 只是她看了眼始终没表态的温孤雾白,已然懂得了温孤雾白的心思。 她这孙儿显然没动过这方面的想法。 也可能是年纪没到,想的没有那么长远。 毕竟男子心性定的晚。 好比已经十八的萧若岩吧,仪表不凡,又有本事,也是望都不少世族中意的郎婿人选。 想来以秦氏的脑子,不是没在私底下筹谋过萧若岩的婚事。 但萧若岩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无心其他,这事儿只能搁置。 去年,老夫人本想给萧若岩房里添两个晓事的丫鬟,给萧若岩当通房,谁知萧若岩得知此事,竟严词拒绝。 秦氏认为此事不着急,遂将这事儿拒了,说让萧若岩自己决定。 老夫人对此是不悦的,觉着秦氏太纵孩子,又觉得煞她面子,但见宣国公没说什么,就不再管。 想到萧卉一次次地回宣国公府,还总想让沈言心跟温孤雾白多说说话,老夫人看破不说破,她担心萧卉性子急躁,容易出错,不仅没能达成目的,反惹了温孤雾白厌烦,拿捏着分寸说:“行了,你别顾着打趣小辈们,还是先操心自个儿的事儿吧。” 萧卉闻言一愣。 想到沈松,还有府里那一堆被他从外面带回来的赶都不完,训都训不过来的莺莺燕燕,她的脸色一垮。 萧有瑢看出她情绪不佳,留意到萧卉脸颊又红又肿时,替萧卉不平道:“姑父当真是越发不像话了,竟敢对姑母动手!” 萧卉听到这里,一时悲上心头,眼眶又红了。 秦氏严声道:“有瑢。” 萧有瑢自知失言,立时闭嘴。 不一会儿,屋里又响起萧卉的啜泣声。 她跟沈松不和的事儿每回闹得宣国公府人尽皆知,萧卉也不觉得丢脸。 她趴到老夫人腿上,哭道:“母亲,您从来是最疼我的,现今您的小女儿受了委屈,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老夫人一听,当即动容。 想到在最好的年纪阵亡的儿子,阵亡的老国公,她的眼前顿时闪现出他们的棺椁被送回府门前的画面。 时隔多年,有些记忆因为太过悲痛,依旧清晰在目。 还有几年前她难产过世的大女儿…… 老夫人心疼地抽了一下,她拍了拍萧卉的后背,哄孩子似的说:“好,母亲给你做主。” 秦氏等人听着,都未说话。 眼看萧卉抱着老夫人不撒手,又旁若无人地诉说起婚姻里受的委屈,在场的人便明白萧卉还得哭上好一会儿。 老夫人知道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也没有留人,只对着秦氏等人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温孤雾白起身,对着老夫人一拜,带着岁岁走了。 第48章 不能着凉 萧有瑢走的时候,不忘顺便把沈言心拉住,她凑近身,低声道:“沈妹妹,姑母这会儿正伤心呢,估计还得缠着祖母说上半日的话,你左右留在这里也插不进嘴,还不如去我院里坐坐?” 沈言心看了眼光顾着伤心的母亲。 这样的场面经历多了,她也没了最初的不知所措。 她冲萧有瑢点头,跟着她走了。 沈言心整日待在家中,除了练习琴艺,就是练习女红,还得时时听萧卉在耳边絮叨,看府里父亲的妾室们争来斗去,她长期处在这样吵闹压抑的环境里,心情也会郁郁。 如今见到了年纪相仿还能聊得来的萧有瑢,沈言心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且对比乌烟瘴气的沈府,规矩分明的宣国公府显然舒心的多。 康姨娘看着她们结伴离去的身影,对萧有瑜道:“瑜儿,你也去。” 萧有瑜不想去。 康姨娘推了她一把:“快去。” 萧有瑜拗不过,只得跟去。 萧若经出了院子,正想往府门外跑,却被萧若岩一把抓住肩膀,他转头对上萧若岩严厉的目光,笑道:“哥,我跟人约了要去樊笼大街吃茶。” 萧若岩想到他因贪玩而落下的功课,实在不想再听到萧若经被拎出来当众挨训了,也不想违逆父亲的意思,对周围的两名小厮使了个眼色,不容拒绝道:“吃茶可以,可你得先把国子监布置的功课做完。” 萧若经意图商量:“哥——” 萧若岩不为所动,对着下人一挥手,萧若经就被人架走了。 岁岁隔着一条走廊看到这一幕。 老实说,她心里有点暗爽。 回想起老夫人在屋里说温孤雾白早产,自小畏寒的话,岁岁的心情又有点沉闷。 她望着眼前清瘦雍容的少年,脑海里蓦地浮现先生每每难受到咳血的模样,心里忽而一疼。 下一刻,岁岁也来不及多想自己作为奴婢该不该如此做,此等行径是不是犯上,闪身站到少年面前。 温孤雾白看她:“?” 岁岁的身量比他矮上一截,她垂着眼,将一直抱着的手炉往前一递。 温孤雾白没接。 她咬了咬唇,趁这时没人经过,拉过温孤雾白的右手,快速地将手炉放到了他的掌心:“老夫人方才说了,世子畏寒。” 温孤雾白闻言,眼底闪现几许笑意。 岁岁又用一种蛮横的口吻道:“世子不能着凉。” 她不怕冷。 她可以挨冻。 但世子不可以。 温孤雾白看着她的发顶。 少女粉白的绒花质地粗糙,府里发放的衣裳材质也不好,她的发质呈现出营养不良的枯黄。 眼下的岁岁,除了比同龄人瘦小之外,五官也没有长开的迹象。 她这副模样,与她前世被送到空净院时相差甚远。 他的掌心,传来一阵阵的暖意。 那是手炉贴着皮肤时所带来的温度。 如果不是温孤雾白确认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妻,是前世跟他同床共枕多年的人,他自己都很难将眼下十二的岁岁,跟前世那个容貌妩丽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第49章 他真正想要的 他喜欢前世的岁岁。 也喜欢现在的岁岁。 而且……现阶段的岁岁,稚嫩,笨拙,她还没有长大,还不会隐藏情绪,她的身上会呈现他前世从未见过的一面。 这些发现,会让他在与她今生相处的过程中感到惊喜,又会莫名的觉得满足。 岁岁递完手炉,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志得意满地翘起嘴角,她担心温孤雾白再把手炉给自己,于是往后退开,同他拉开距离。 她一副坚决不肯再碰手炉的模样。 温孤雾白失笑。 他看见了少女眉目间办完事情涌出的欢喜,也捕捉到了少女眼瞳中浮现的名为倔强的泠泠波光。 掌心的暖意,源源不断。 它们透过薄弱的皮肤,传递到他身体里每一处细胞。 这样不烫且正好的温度,像是没有实形的物体一般涌进他的身体,均匀地把他的每一块骨头裹上暖意。 手炉暖的是手。 岁岁的举动暖的是心。 自重生以来,温孤雾白想的都是如何弥补前世他与岁岁之间的遗憾,如何改正自己的不足,因而他琢磨的都是现阶段怎么样做才是对岁岁最好的,怎么把她的吃穿用度安排得一丝不漏,却没有设想过这时候的岁岁会用这样笨拙又可爱的方式来回应他。 前世的岁岁很好。 那是一种无可挑剔的,事无巨细的好,是会在任何境地根据自己所处位置范围内的好。 好到她仿佛就仅仅是他的妻子。 好到她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完成她身为他妻子的这个身份。 无可指摘。 方方面面的完美。 方方面面的周全。 然而那样的好,缺少了她本该有的性情,缺少了她现今眼里闪烁着的神采。 温孤雾白眼眶一热。 到了此时,他终于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前世,他接受的是世家教育,认为应该按照长辈的心意去成为令他们骄傲的人,应该负担起宣国公府和温孤一族的荣耀和责任,也因为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又加之自小接收的种种礼法约束,导致他没有办法真的站在岁岁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也没有顾忌到岁岁内心真正的需求。 是他不好。 是他不对。 或许,就是因为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想让他意识到这一点,才会对他那般残忍,让他失去了她。 也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以及身为她夫君的失职,他才会最终在完成一切该做的事情以后,自尽于她坟前。 望着眼前的岁岁,温孤雾白落在手炉的长指微微收紧。 原来,他前世想要的,是她能够在做他妻子的时候依旧有着属于她自己的性情。 而比起看着她那般完美的做着身份之内事务的她,他更想看到的是一个会冲他笑、冲他闹、甚至会发脾气、会蛮不讲理的,性情饱满的、感情充沛的岁岁。 岁岁察觉到他情绪不对,留意到他泛红的眼眶时,心里一紧,关切地问:“世子,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嗓音微哑:“没什么。” 第50章 要好好的 岁岁看着他,不放心道:“世子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跟着又问:“你真的没事吗?” 温孤雾白注视着她的眼神,清浅温和。 里面藏着的,是大彻大悟后的感慨,是再次重生与她相见的欢喜,也有他对她隔着漫漫时光积累的汹涌的爱意。 然而这些,都是眼下的岁岁还无法理解的感情。 她望着他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关切,担忧,以及对他眼神解读不出的迷茫,困惑。 岁岁呼吸放缓。 世子的眼神好让人喜欢啊。 可惜她看不懂。 那日初入国公府,岁岁在迷迷糊糊间,曾经也在世子的眼睛里见到过这样的眼神,里面散发出的对她的善意,以及暖意,足以驱散凛冬为她带来的冷意与疼意。 岁岁想,要是她再聪明些就好了。 因为如果再聪明些,说不定她就能更了解世子一些,更能准确的理解世子眼里的情绪。 这一刻,岁岁萌生出了读书的念头。 然而她现在不过奴婢之身。 且先生也已过世。 如今又有谁愿意教她读书认字,授她道理呢? 可能……她这辈子都没法识字了。 这个认知,让岁岁的情绪陡然失落。 在金石村时,先生对村民们说过,只要愿意去找他读书的,不管男子女子都照收不误,甚至对女孩们还会更优待一些,连束修都不用交。 即便如此,村民们也没人会把女孩送去读书。 村子里的男子们说:女子就该在家伺候公婆,哺育孩子,还应该对丈夫言听计从。 村子里的婶娘们说:女孩儿读什么书啊,女孩儿这辈子只要好好学习怎么孝顺公婆,怎么嫁人生子,怎么把丈夫照顾好,把家里收拾好就行了,女孩儿也不用像男子那样学那么多书本上的知识。 先生却对她说:女孩儿也能读书,女孩儿生来也有明理的权益,所以等岁岁到了开蒙的年纪,也要像男孩们一样读书。 先生还让胡家婶婶给她缝了一个叫做招文袋的东西,说是用来装书籍跟笔墨的。 先生还在给她准备的包裹里买了一套笔墨。 只是先生还没来得及给她,就仓促地去了。 后来啊,先生给她买的衣物,被钱氏的女儿抢了,先生给她的招文袋,给她买的笔墨被钱氏的两个儿子用了。 岁岁望着少年苍白的面容,脑海里又跳出来老夫人说的话,一遍遍地重复着。 她忽然间感到心慌,感到害怕,害怕对她好的人会一个个离去,害怕她会把霉运带给温孤雾白。 或许真就像钱氏说的那样,她是灾星,都是因为先生捡到了她,先生才会害病辞世。 岁岁心里泛疼,整个人仿佛泡在了苦涩的药汁里,她含泪地看着温孤雾白,嗓音带了哭腔:“世子要好好的。” 温孤雾白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悲伤,猜想应当是她想到了那位她提过的将她救回去的先生:“嗯,岁岁也要好好的。” 岁岁将难过的情绪拂开,重新把话题绕回去:“所以世子刚刚是哪里不舒服吗?” 第51章 心口疼 温孤雾白被她的话语逗笑。 在某些事上,她还真是执着。 看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好像他不说刚才到底怎么了,她就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温孤雾白为了让她宽心,说:“没怎么,就是适才心口有点疼。” 岁岁眼睛瞪圆:“心口疼?” 温孤雾白:“嗯。” 是啊。 心口疼。 她就像是在他的心上扎了根,生了芽,顽强生长成了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小树。 每当有风掠过,她的叶子会一片片随风拂动,他就会这股力道被牵扯出或疼痛或甜蜜或酥麻的感受。 他明知这样会影响他,却依旧放任那棵小树在心脏深处不停地将根延伸,将他的心脏悄然包裹。 不仅如此,他放任小树的枝干茁壮,任她的树叶疯长。 她为他带来的任何感受,他都愿捧在心尖,甘之如饴地受着。 温孤雾白的眼里染上笑意。 曾经,他把那么好的岁岁弄丢了,怎么会不疼呢? 而这疼,在前世的岁岁离开后,日日夜夜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折磨他,一直到他气绝身亡方才罢休。 岁岁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用缠着细布的手伸过去,落在温孤雾白心口的位置。 感受到少年心脏跳动的频率后,她仰起脸,小心翼翼地问:“世子的心口,是这里吗?” 她突然的碰触,出乎温孤雾白的意料。 少女掌心的温度,透过空气,隔着层层衣物,传递到他身体里的时候已经不再。 独独剩下了让他无法忽视的碰触感。 心跳,陡然加快。 岁岁感受到掌心下跳动的频率后,更为担心。 温孤雾白眉眼间寒意尽消:“是这里。” 岁岁盯着他心口的位置,想了一会儿,再次问:“世子很疼吗?需要请大夫吗?” 温孤雾白:“不是很疼,不需要请大夫。” 岁岁凝眸,见他面色并无异样,也没有难受的神情时,忽然将落在温孤雾白心口的手挪了挪,然后又轻轻地揉了揉:“奴给世子揉一揉,揉一揉就不疼了。” 温孤雾白的眼底涌现笑意:“好。” 岁岁言罢,当真在少年的心口揉了一会儿。 她边揉,边说:“以前在金石村,奴看见胡家婶婶就是这么给她的孩子揉的,要是她的孩子哪里磕了碰了,她就会抱着揉上一会儿。” 温孤雾白眼神微转,里面泄露了一丝不满足的情绪。 是抱着啊。 那岁岁学得可真不合格。 她都没有抱他。 换做谁当先生看到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学成这个半吊子模样,怕会气得不轻。 有风吹来。 带过来几片梅花花瓣。 殷红的颜色,飘荡在半空中,有两片落在了岁岁发间的绒花上。 温孤雾白抱着手炉,他见那两片梅花像是找到了能够寄存的地方待在岁岁的绒花上不走了,只得空出一只手来,抬指将花瓣摘下。 岁岁见他脸色好了许多,抽回手,看着突然出现的梅花,她张望了一下周遭,没发现有梅树后,纳闷道:“这花是从哪里飘来的?” 第52章 追着少年跑 温孤雾白将花瓣放到她伸过来的掌心里。 “祖母年轻时酷爱梅花,老了也保持着这个喜好,是故,她居住的院中种了好几株精心打理的梅树,这里距离祖母的院子近,花瓣应当是被风吹来的。” 不光老夫人爱梅。 望都之中很多人都爱。 因文人总爱以梅喻人,赞其开在凛冬不畏严寒,颂其高洁,故而但凡是有点墨水的学子,亦或是贵女们,院中都会种上几株梅树,以此来彰显气节。 甚至,望都还有一处专供文人雅客清谈宴客的梅园。 往年梅花开得正好的时节,温孤雾白时常会收到来自各家各府的请帖,邀他去梅园做客,与诸多学子见上一见,再同他们聊一聊当下时局,说一说古今文豪,论一论历来英雄人物。 温孤雾白觉得无聊,加之事务缠身,所以从未去过。 倒是萧若岩会带着萧若经时常前去。 毕竟他们兄弟朋友多。 他们的性子也比他更讨喜,更适合同人交往。 岁岁将花瓣拿在指尖瞧了瞧,又放在鼻端轻嗅,发现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后,眼睛微微一亮。 温孤雾白瞥见她的小动作,唇角轻扬。 岁岁道:“世子,是香的。” 温孤雾白将抱了一会儿的手炉递给她,说:“回去吧。” 岁岁的手有些凉了,她回过神来,正准备把手炉还给温孤雾白,却见少年已经越过她,迈开长腿走出了一段距离。 她立刻丢开花瓣,拎起裙摆小跑过去,在少年身后道:“世子不暖手了吗?” 温孤雾白回道:“不暖了。” 岁岁追在后面问:“世子不冷吗?” 温孤雾白听着她的声音回眸,脚下的速度并未放慢,他偏过头,见她跑起来灵动的眉眼和翻飞的裙摆时,唇角的弧度加深。 少年秾丽的五官染上了惊人的丽色:“不冷。” 有她在。 他怎会冷呢。 岁岁抱着手炉继续追他,跑得气息急喘,脸颊泛起健康的气色。 温孤雾白像是有心逗弄她,在前快步疾走,每当他回眸时,就见她眉眼带笑地追着,余光扫过她笑开的嘴角,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极好。 - 屋顶上。 泱十、尫九、花茔三人各占一方。 寒风刮过,冷飕飕的。 尫九盯着底下少年翩飞的袍角,意气飞扬的模样,冲掌心连哈了几口气,说:“世子的心情很好啊。” 泱十抱着胳膊:“嗯。” 花茔冷得抱紧双臂搓了搓。 护卫这职业是真不好当。 以往没入宣国公府时,她在花家,最多就是待在固定的地方不停训练,如今却沦落到为了保护一个十二岁的姑娘整日跳上跳下的。 这让花茔觉得自己像只猴儿。 - 岁岁一路追着温孤雾白回了空净院。 两人刚坐下,待在暖意融融的屋里,岁岁还没来及喘口气,泱十就在外禀报:“世子,绸缎庄、首饰铺,还有香膏店的人来了。” 岁岁坐在椅子上,脸颊发热,身上也热。 听完泱十的话后,她不明所以地看向脸不红气不喘的温孤雾白。 第53章 量尺寸 屋里早已有下人提前备好热茶。 茶香萦绕。 室内流动的空气里,充斥着悠长的雅香。 温孤雾白先前一路疾走,这会儿坐下来,只觉掌心发热。 他揭开茶盖,喝了两口热茶下肚,解了渴后,又将茶盖一搁,沉声对外间守着的泱十道:“让人进来。” 泱十:“是。” 院里候着三名妇人。 与她们随行的是铺子里帮忙的伙计。 除了绸缎庄的妇人没带绸缎绫罗等东西,其他两间铺子的妇人都让伙计带来了铺里卖得正热的东西前来。 泱十一挥手,一行人进了屋。 妇人们站成一排。 她们铺子里的东西每月都是固定往宣国公府送的,有些时候是老夫人需要,有的时候是秦氏需要,顺便定期给府里的两位女郎置办些东西。 这还是三位妇人第一次有幸入空净院,见到那位鲜少在人前露面的世子。 她们按着规矩行礼,而后才敢抬头,却也不敢盯着温孤雾白看,只垂着眉眼,等着少年吩咐。 温孤雾白看了眼岁岁,示意她起身。 他看了眼绸缎庄的妇人。 因岁岁是女子,量尺寸这等贴身举动自然还是妇人来更方便,所以泱十安排人的时候也事先言明了必须妇人前来。 岁岁望着她们。 温孤雾白对绸缎庄的妇人道:“劳烦给她量一量尺寸。” 绸缎庄的妇人一听这话,立即看向岁岁。 她先是为温孤雾白礼貌周全的态度感到受宠若惊,盯着温孤雾白的脸愣了一瞬后,立刻回神,赶忙从伙计端着的盘子里拿过尺子。 妇人走到岁岁面前,恭敬地说:“这位姑娘,劳烦站到奴家身前来。” 妇人心跳都快了些。 一男子长成这样,这不是要祸害满望都贵女们的芳心吗? 难怪坊间关于这位世子的画像疯卖疯传。 妇人因做生意,比寻常女人家抛头露面的多,结交了不少人脉,加上做的不少都是大户人家的生意,曾有幸在某位贵女的院子里见过掉落在地的画像。 妇人那时捡到画像时,只觉得画上的郎君生得真好。 眼下见到真人,她只想对那些日日待在闺阁中对着画像发痴的女子们说,画像上的人哪里及得上真人的十之一二啊。 岁岁看了眼温孤雾白,见他冲自己点头,便依着妇人的话,站到妇人面前。 绸缎庄的妇人把心里各种想法压住,面上不显,她先是展开软尺,量了岁岁的肩宽,然后又分别量了岁岁的胸围,腰围,以及其他尺寸。 每量一次,妇人便转身,拿起笔架上的笔,在盘子里展开的宣纸上将尺码记下。 岁岁闻到了墨香。 她看着妇人提笔写字的动作。 在大安,识字的女子不少,会写字的女子也不少。 可想学得这些,都是要能满足一定条件的。 妇人识得写得,无非是因为家中条件还成,幼时跟着家中先生学过几年。 有的妇人则是为了方便做生意,不得不花重金请女先生入府,刻苦地学了两年。 妇人的字写得不算好,勉强算是工整,却能认得清。 第54章 这哪是养丫鬟啊 妇人把尺寸一一记录完,确认无误后,也明白过来此次来空净院的目的是为了给这位姑娘做衣裳。 她望着岁岁,态度和气地问:“姑娘喜欢什么料子,什么颜色,什么花色?还有,姑娘对刺绣方面可有指定的绣法?亦或者有什么分外中意的花样?” 望都之中的女子,不管是未出阁的女郎,还是已经成婚的妇人,她们对于布料和花色等等都有不同的要求。 妇人之所以问的这般详细,也是希望能够满足顾客的要求,尽可能地做出来令顾客满意的衣裳。 然而岁岁哪里懂得这些? 首饰铺跟香膏店的两位妇人悄然对视。 两人都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打滚过的,虽说大多时候都是自家丈夫在外面应酬,她们主要负责管理铺子里的事宜,却也因着每天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让她们养成了一副极会看人的好眼色。 单是从岁岁脸上的表情看,她们便懂得了。 原来这位姑娘不懂。 她们再看岁岁身上的料子一般,发间的绒花材质普通,还与她们进宣国公府时看到的丫鬟穿着无二,也由此推测出岁岁的身份。 合着这位姑娘是伺候世子的丫鬟啊。 也是幸运。 跟了位好主子。 不过如果只是丫鬟的话,那她们来时精心准备的东西会不会都白准备了? 就在她们这么想也感到泄气的时候,始终没什么动作的温孤雾白总算动了,他起身走到岁岁身边站定。 绸缎庄的妇人哪怕看出岁岁的身份,依旧不敢轻视,她将一本画着图的册子递给温孤雾白,谨慎道:“世子,这是奴家店铺里时兴的样式,热卖的布料,后面还有各种花样。” 温孤雾白翻开册子。 岁岁抬眼看去。 温孤雾白一连翻开几页后,见岁岁并没有特别喜欢的,便按照自己看着顺眼的挑了几样,他在妇人惊讶的眼神下将册子递回去:“暂时就这样,目前先赶制几套冬装出来,再做几件御寒的披风,切记,布料要选用最好的。以后每个月,你都拿画着新样式的图册来。” 绸缎庄的妇人立即应道:“是。” 最好的布料。 她们店铺里最好的布料是能送进宫的。 还月月都来…… 这哪里像是养丫鬟啊。 别人家的公子就是养家里的妻子,院里的美妾,都舍不得如世子养丫鬟下血本。 温孤雾白的话,让先前还觉得来时带东西带的贵了的两位妇人双眼放光,两人盯着岁岁,像是遇上了大主顾,快速地从伙计的手里端过盘子。 岁岁:“……” 一盘摆着的是琳琅满目的首饰。 一盘摆着的是精致的瓶瓶罐罐。 温孤雾白给她一个‘自己选’的眼神。 岁岁:“……” 首饰铺的妇人拿了一件蜜色水晶发钗递到岁岁面前,说:“姑娘,这是我们铺子里这个月卖的最好的发钗,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绒花、珠花、耳坠、手钏,要是这些姑娘都不喜欢,奴家下回来的时候给姑娘带本册子,以供姑娘挑选。” 第55章 非要不可 另一边,香膏店的妇人见首饰铺的妇人对着岁岁猛献殷勤,不甘示弱地揭开了淡粉色的瓷瓶,再将其他的瓶子一股劲儿全揭开。 霎时,各种香味飘了出来,穿透空气涌入岁岁鼻尖。 妇人站到岁岁的右侧,开始介绍:“姑娘,你看看这个,这是香膏,可以用来擦手,每日早晚用,长此以往,能够将姑娘手上的疤痕茧子慢慢祛除,还能滋润姑娘的肌肤。”妇人用手指勾了一点抹在岁岁的手背上,接着指向另一个瓷瓶说:“还有这个,这个是用来擦脸的,名为雪肌膏,目前是望都市面上买都买不到的稀罕货,奴家店铺也只剩下这一瓶,姑娘每晚睡前擦上一点,便能保证姑娘的肌肤在寒冬腊月不干不燥,长期涂用,也能养颜美容,令肌肤泛发光泽。” 妇人说的太快,导致岁岁听得不是很清。 她望着手背上一团白色的膏状物体,送到鼻端闻了闻。 很淡雅持久的香味。 妇人见她盯着看了会儿,显然有兴趣,立即伸手过去,将那团膏状物体替岁岁抹匀,并让岁岁的皮肤完全将其吸收。 只见,那块被涂抹过的肌肤顿时变得水润不少,与没被涂抹过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岁岁觉得惊奇,随即,她望向温孤雾白的手。 世子的手分外好看。 也不像她的手这样粗糙,布满了伤疤跟茧子。 温孤雾白走到她的面前,问:“喜欢?” 岁岁将手放了下去。 面对这些东西,她无法说出不喜欢。 而且她好歹在花楼也是见识过当红姑娘们用的涂抹在身上的那些东西的,对比妇人送来的这些,当红姑娘们用的那些差了不止一点。 连香味都更浓郁。 不像她手上的香膏这样水润,连香味都好闻许多。 对上温孤雾白询问的目光,岁岁想到身上的衣服,以及现在做梦都没有想过的生活,觉得自己不应该贪得无厌,当即想要拒绝,温孤雾白抢先道:“非要不可。” 岁岁:“……” 香膏店的妇人闻言,当即笑开。 首饰铺的妇人赶忙将一盘子首饰往前一递,望着岁岁:“姑娘可喜欢这些首饰?” 岁岁则将目光落在温孤雾白的脸上,见他一副‘必须要选’的模样,岁岁也就不多问了,只看了眼两位妇人。 她先是问了香膏店的妇人:“哪样最便宜?” 香膏店的妇人快速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刚刚说的话,庆幸自己没有为了彰显物品的珍贵而说出跟价格有关的字眼,对上岁岁投来的目光,妇人则是看了眼一旁的温孤雾白。 选东西的是这位姑娘。 可真正花钱的是世子。 香膏店的妇人想到先前温孤雾白对绸缎庄的妇人说要选最好的布料,心中有了判断,她将方才介绍的几样香膏拿出来,往前一推:“姑娘,这几样最便宜。” 妇人说着,留意着温孤雾白的神色,见少年递来满意的眼神,妇人心里一喜。 看来她赌对了。 世子就是要给自家丫鬟用最好的。 第56章 堪称——败家 岁岁将那几样妇人嘴里‘最便宜’的东西拿起来:“那就这些。” 首饰铺的妇人也很上道的把几样价值不菲的首饰拿出来,她猜到以岁岁的眼神看不出这几样瞧着最简单素雅的首饰恰恰是所有首饰里面最贵的,便说:“姑娘,这几样首饰也便宜。” 岁岁不疑有他,全都收下。 等岁岁挑完,温孤雾白让泱十把人带出去结账。 一出国公府的大门,三名妇人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摸了摸腰间鼓鼓的钱袋子,开心地笑了。 绸缎庄的妇人说:“世子可真舍得。” 首饰铺的妇人说:“可不是嘛,那么好的布料,那么好的首饰,世子眼睛都不眨价格都不问就给那位姑娘买了,那姑娘可真幸运,跟了这样一位好主子。” 香膏店的妇人说:“二位娘子,我们这是摊上了一位大主顾啊。” 其他两位妇人点点头。 是大主顾。 她们接触过其他府里的贵女们,知晓各府各院的夫人贵女们花钱买东西是有一定的数额限制的。 可空净院这位世子倒好,养起丫鬟来堪称——败家。 - 午膳时。 想到那几样首饰还有几样香膏,岁岁拿着筷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她到现在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先前不管是在钱氏那里,还是花楼妈妈那里都是没有月例拿的,她们最多每日就是施舍她一顿饭,让她活下去,可据说高门大户的丫鬟小厮都是有月例的。 她进府几日,都还没问过月例一事。 当然,这在岁岁看来不重要,毕竟她现在的日子已经是好到她先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了。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注视的目光,扫了眼她没怎么吃的碗,又往她碗里夹了一颗珍珠丸子,丸子色泽白嫩,外面裹着一层软软的糯米,里面包裹着新鲜的嫩肉,米香和肉香掺杂,闻着格外诱人。 他问:“想说什么?” 岁岁望着他:“世子,奴是不是让你破费了?” 温孤雾白:“没有。” 这么点钱,谈不上破费二字。 岁岁不信,连碗里的饭都没那么香了:“真的没有吗?” 温孤雾白怕她心里有负担,便说:“你现在是我的丫鬟,是空净院的人,从此走出去就是宣国公府的人,若是没有几身像样的行头,传出去丢的就是我跟宣国公府的脸。” 岁岁闻言,心里的负担果然减轻。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世子是考虑到他的脸面,以及宣国公府的脸面,才对她那样舍得。 岁岁又想起萧若经拿她跟流月比较时的话语。 对比府里的其他丫鬟,她确实不够出众,带出去也有点上不得台面,也难怪三公子看她不顺眼。 可她并不会因此生出离开空净院的念头。 能够留在这里,是她求都求不来的。 同时,这也激发了岁岁更想要留在温孤雾白身边的决心:“世子放心,奴会努力不在外面丢你的脸的。” 要是真丢了,她就找个角落藏起来,打死不认是空净院的人。 第57章 宣国公萧膑 温孤雾白望着她认真的脸。 脸好小。 好瘦。 瞧着都没什么血色。 这也显得岁岁那双眼睛嵌在脸上又大又有神。 回想起当日在大雪里抱起岁岁时的轻飘飘的重量,温孤雾白往岁岁的碗里夹了一块炸得酥脆焦黄的排骨,浅笑着说:“想不给我丢脸,就先从长胖开始。” 岁岁用力地点头,她夹起碗里的珍珠丸子,一口下去,咬了一半,里面包着的肉馅儿顿时在嘴里散开。 岁岁腮帮鼓起,含糊应道:“好。” - 午膳毕。 岁岁吃的有点撑,她没回去,而是留在空净院等候温孤雾白的吩咐。 温孤雾白见她执意如此,只好让她待在屋里,再命尫九往盆里添了炭,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杂记翻开,坐在一边看着。 岁岁守在一边,注意到温孤雾白面前的茶水少了时,她就过去倒满。 温孤雾白望着茶盏里浮在面上的茶叶,余光扫到岁岁殷勤连连的模样时,眼底有笑意划过,只是他的笑意还没来得收,又蓦地想起岁岁之前羡慕地看着绸缎庄那位妇人提笔写字的眼神。 岁岁想读书。 他想,得尽快安排好此事。 - 晚膳过后,岁岁帮着收拾的下人一起把碗筷整理好,温孤雾白见她非要帮忙,也没开口阻止,只随了她去。 正当他想提议带着岁岁在院里散步消食时,空净院来了一位客人。 是才从宫里赶回的宣国公萧膑。 也是他的父亲。 这也是温孤雾白自重生以来,与这位父亲的第一次见面。 萧膑外罩黑色大氅,里穿深色朝服,胸前是绣四爪正蟒的补子,他一只胳膊横抱着官帽,眉目间聚着一团散不开的凝重。 见温孤雾白已经无恙,萧膑多日以来的担忧消散。 岁岁与花茔站至一边,皆望了望突然出现的萧膑。 泱十与尫九上前行礼:“见过国公。” 岁岁与花茔在得知此人的身份后,立刻垂首,跟着行礼:“见过国公。” 萧膑没理他们,昨晚下朝回来,他去了秦氏的住处,听秦氏说起空净院添了两个丫鬟的事情。 对于府里的这些小事,他从来不会挂在心上,也一向都是交由秦氏打理。 且温孤雾白院中的一切此前都是由泱十尫九打理,多两个女子,也能细心些,还能将温孤雾白照顾得更周到。 温孤雾白望着眼前还未展现老态的萧膑,眸光有些复杂。 前几日大雪封城,导致多地百姓受灾,难民涌入,甚至差役晚间巡街时都能看到冻得僵硬没了气息的人,他拥有前世的记忆,自然知晓这几日朝廷为了这事儿头疼到了何种地步。 萧膑整日早出晚归,无疑就是与文武百官被留在殿里一同商议对策。 除了官员们,目前六位皇子也纷纷绞尽脑汁,为应对此次的难关在圣上面前各显其能。 这场雪只是今年的一个开端。 接下来等着望都的,等着天下百姓的,只会是老天爷给予的一场又一场的暴雪。 各地被冻死饿死的百姓,也只会越来越多。 第58章 父子 萧膑将温孤雾白上下打量了一番,边迈着步子进屋,边道:“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温孤雾白跟着进去,他让岁岁他们留在外间,并对花茔做了个挥手退下的手势。 花茔领会其意,在温孤雾白转身进屋的时候将身边的岁岁拉走:“岁岁,世子与国公有话要说,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作用,先回去吧。” 岁岁收回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目光,十分听劝地应了:“嗯。” - 屋里。 萧膑将官帽往几上一放,他这段时日事务太忙,被各部官员缠得脱不开身,是以前两日没能抽空过来空净院看温孤雾白。 今日虽然也是晚间才从宫里回府,却比前几日早了一个时辰。 “此次暴雪,多地受灾,望都以外的州城纷纷上书以表难况,晚间各部才暂且想出对策,是故为父也是到现在才能来看你。”萧膑望着这个儿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自豪。 他再次将人打量完,确认温孤雾白没什么不妥之后,端起热茶喝了口,胃里这才暖和了些。 温孤雾白拱手,问:“父亲可曾用膳?” 萧膑放下茶盏:“已在宫里用过了。” 温孤雾白站定。 萧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神态间充斥着从外间赶回的疲惫。 他连着几日没能安睡,又在外面跑个不停,也是难得才能坐下来好好地同温孤雾白说说话,顺便歇上片刻。 萧膑道:“坐吧。” 温孤雾白掀袍坐下。 两人静默了会儿。 萧膑习惯了温孤雾白冷淡少言的性子,率先开口,打破沉寂:“既然你的身体好了,那伴读的事也不能耽搁,明日就进宫。” 能被选中进宫伴读,跟皇子们一同长大,一同接受当朝大学士以及名士们的教导,这对宣国公府而言,无疑是一份天大的荣耀。 这也说明了圣上念着当年两家誓死效忠的旧情,且重视宣国公府。 圣上如此,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更不能因此骄傲自满,也不能有半分懈怠。 温孤雾白对于萧膑的要求并不意外。 相反,如果萧膑不提进宫伴读的事,他甚至都会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他的父亲。 这就是他的父亲。 谨慎。 严厉。 对他的要求自小便高。 萧膑等了会儿,本想听到答案就走,见温孤雾白迟迟没应,又问:“怎么了?怎么不回为父的话?” 温孤雾白不想再继续过前世那样忙碌到无暇分身的日子了。 为了肩负起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家的荣耀,为了当好令父亲满意的儿子,他常常是撑着病体去完成很多事情。 前世,他的身体在这一年病的厉害,几度昏迷,也是因为他想做令父亲,令温孤一族,令宣国公府面上有光的世子。 其实,有些事情没必要非得坚持。 反正就算他晚些时候进宫伴读也没什么。 圣上不会责怪他。 反之,若他太急着做好一个臣子的本分,落在一些人的眼里难免会令他们多想,恐怕连圣上也会猜疑。 何况现今还是在未选定储君人选的紧要关头。 第59章 那就任性吧 如此情势紧张的时刻,谁家越是表现得积极,越会招惹圣上猜忌。 圣上年轻时,或许是一位不错的君王,也始终惦记着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家追随的情分,但人在高位待久了,就会丢失掉未曾登高位时的很多品质,还会生长出一些古往今来上位者大多会有的习惯。 面对萧膑的追问,温孤雾白淡笑一声,罕见地没有听从这位父亲的安排:“儿子身体还未痊愈,还是继续在家将养为好。” 说出这话的瞬间,温孤雾白只觉松快不少。 重来一世的时候,他就在心里跟这一世的自己做了一个约定的。 这一世的温孤雾白,要尽可能地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像前世那般处处拔尖儿,争当一位样样挑不出错的臣子,争当人人称颂的君子。 那样背负着两族荣耀,灵魂带着重重枷锁的日子,他上辈子过够了。 也过腻了。 这辈子,他不想事事做到尽善尽美,就想活得随意些,能跟岁岁好好的。 他们就这样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平淡又满足地地过着就好。 至于前世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早已经在前世做了了结。 当然,如果那些麻烦还是会再次上演,那些朝堂内外的争斗依旧躲避不开,那他也不会害怕,不会退缩。 这一世,他会因为占据重生的优势,更早地盯着各家动作,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 如此,当危险来临的时候,他便能将岁岁护住。 温孤雾白拒绝的话语一出,萧膑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萧膑忙了这些时日,本就烦躁,脾气也没往日好,眼下听到一向听话的温孤雾白竟然违逆自己的安排时,只觉得他身为父亲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这种感觉让萧膑极度不适,甚至,已经有了发怒的前兆。 他瞪向温孤雾白,用一种批判且陌生的目光审视着他,道:“雾白,你此次大病醒来,怎变得如此任性?” 温孤雾白不在意地一笑。 这副无所谓的模样,衬得他眉眼间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瑰艳。 任性么? 那就任性吧。 萧膑不明白,仅仅几日未见,眼前的少年给他的感觉怎么就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少年看向他的眼睛里,少了以往的孺慕之情。 这种前后割裂的感觉,让萧膑产生了一种惊慌的失控感,还让萧膑觉得自己此时面对的不是一名年仅十五的少年,而是一个全然看不透,摸不着的温孤雾白。 他忍着怒意道:“能够被圣上亲选进宫伴读,跟皇子们接受同样的教导,这份殊荣不是谁家都能享有的。你看看满朝文武的家里,被圣上钦点入宫伴读的能有几位?哪家不为了争抢伴读名额一事挖空心思?雾白,你是圣上选中的人,你不能在享有这份殊荣之后就忘了你身为臣子的本分。何况身为臣子,你理应陪伴几位皇子,全心全意辅佐他们,为他们分忧,为圣上分忧。” 温孤雾白不与他争执,只说:“父亲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第60章 那不是梦 类似的这些为人臣,为人子的道理,温孤雾白从小看到大,听到大。 心中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但也正是因为前世的他将这些大道理记在了心里,融进了骨血里,才会过得那般累。 萧膑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为何……” 温孤雾白叹息一声,前世的种种在脑海里不断浮现。 自岁岁走后,他与萧膑这样坐着谈话的机会几乎再也不曾有过,甚至前世的他,已经被父亲当成了一生的耻辱。 “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温孤雾白嘴角牵起一抹疲惫而嘲弄的弧度。 对上萧膑严厉且带着责备的目光时,他继续往下说:“梦境里的那个我,正如父亲嘴里说的一样活着,当一个人人敬重的君子,当一个恪尽职守意图流芳百世的臣子。” 萧膑的耐心正在消失。 温孤雾白眸色渐黯:“然而,那般活着的我,最终失去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前世,他听萧膑的,他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皎皎君子,成了扶持正统的有功之臣,成功将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荣耀延续,可最后等着他的是什么呢? 是束缚。 是枷锁。 是不断在失去。 这些无形的东西,以及他自小接受的思想教育,在他的世界里形成了一张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每当他想奋力挣扎的时候,这些网就会从四面八方地齐齐涌来。 它们会像粗壮的绳索一样捆绑他的思想,绊住他的脚步。 因为礼法,他连喜欢一个人都不能尽情地去喜欢。 因为规矩,他每走一步都显得那样吃力。 即便如此,他还是按照萧膑说的那样走下去了。 在这个痛苦前行的过程里,温孤雾白没觉得自己有错,也没机会去反思自己是否有错。 因为那时的他,陷在皇子们的争斗里无法分身。 他就像现在整日忙得早出晚归的萧膑一样,为了朝廷的事情奔走,被一堆堆的公务压得喘不过气,他甚至都没能好好的闲下来,看一看岁岁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首饰,今日的心情是好是坏。 他只知道,当他开始意识到岁岁的沉默之后,意识到岁岁离他越来越远以后,再想尝试挽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萧膑听他用简短的几句话概括出梦境里的内容后,只觉荒谬:“你也说了,那只是梦。” 温孤雾白久久无言。 他想告诉父亲,那不是梦。 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那种寸步难行的感觉,那种在一瞬间心脏被挖空的感觉,那种日日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的感觉,只有他自己清楚到底是怎样痛不欲生的滋味。 萧膑本欲再说些什么,见温孤雾白不想再谈,又不好将古今圣人的大道理搬出来。 他再一想自己的态度,觉得有些过激,便起身道:“为父言尽于此,你想再将养一段时日就再将养一段时日吧,为父还有公务着急处理,就不留在这里了。” 温孤雾白起身,对着萧膑的背影一拜:“孩儿恭送父亲。” 第61章 梦魇(一) 萧膑闻言,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了眼立在寒风里的清瘦少年,夜色融融,为少年披上一层无法靠近的冷意,他再次从少年沉寂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强烈的陌生感。 随后,萧膑将这种感觉归结为是近来精神太劳累所产生的幻觉。 怎么会陌生呢?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是他所有孩子里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一定是最近忙昏头了,才会生出这种荒唐的念头。 他们是父子。 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 雾白对他的态度,也一定是因为他大病刚醒心态方面有所影响,加之他这个当父亲的在此期间还没来看过他,雾白心中计较,才会违逆他的安排,暂搁进宫伴读一事。 且罢。 暂且随了他的意就是。 等雾白再将养些时日,等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少一些,他再来便是。 萧膑想着,将心底的种种杂念拂开,加快脚步出了空净院。 泱十跟尫九看出宣国公脸色不佳,两人也没敢问。 温孤雾白把人送走后,安静地在原地站了会儿。 他吹完冷风,转身回了屋。 - 岁岁临睡前,将今日得来的首饰放在眼前看了看。 花茔盯着梳妆台上摆着的几个瓶瓶罐罐,她揭开盖子,把每个瓶子都放到鼻尖闻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异样或者奇奇怪怪的气味以后,又将东西放了回去。 岁岁想起香膏店那位妇人说的话,注意到花茔掌心有茧,她拉过花茔的手,从瓶子里剜了一点涂在花茔的手背上,学那妇人为她涂抹的方式将那点香膏抹均匀。 岁岁道:“今日香膏店的娘子说,这是擦手的,能够祛除疤痕和茧。” 花茔的手没有疤痕,却有茧。 她说是护卫,实则就跟豢养的死士毫无区别。 常年握冷兵器的手,可不就有茧吗? 就像岁岁,岁岁在进宣国公府之前,除了被钱植捡回去的那五年过得像个人,之后一直过得是不像人的日子,加之劳作不断,手上自然也不如寻常女子细嫩光滑。 岁岁为花茔涂抹完,大方地与她分享:“这是世子今日赏的,花茔姐姐以后跟我一起用。” 花茔抽回手,盯着被擦过香膏的手看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水润了些。 岁岁又道:“世子真好!” 花茔:“……” 岁岁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望她:“花茔姐姐,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世子这样好的人呢?” 花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有点想告诉岁岁,世子的好,仅限于她。 - 丑时二刻。 温孤雾白陷入了梦魇。 ——是前世。 彼时的大安,朝局动荡,争斗不断,当今龙体欠安。 碍于朝堂局面,当今不得已在群臣的再三劝谏下将储君人选定下。 六位皇子经过当今数次考验后,最终选定皇后所出的嫡子,也就是三皇子李燮担任储君之位。 同时,因储君初定,为了彰显其能力,当今自然会给储君布下不少难题。 而储君为了对得起这个身份,证明当今的选择没有错,免不了要有一番大动作。 第62章 梦魇(二) 温孤雾白那会儿已经入朝为官,因备受太子器重,他每日也会被朝中的事情忙得无暇分身。 那时的岁岁,已是他的正妻。 从他认识岁岁,他的院子里便只她一人。 期间,祖母也想安排其他人进他的院子,但温孤雾白没那份心,也怕后院多了人,仅是通房的岁岁会受欺负。 没多久,他就思虑着将她从通房抬到了贵妾。 后来,他以失踪多年回归的虞家女郎的身份将她明媒正娶进府,让她顶着贵女的身份,成为了他的妻子。 那是他与岁岁成婚的第五个年头。 同样是岁岁离他而去的那一年。 温孤雾白记得清楚,那段时日,他与太子的幕僚们不眠不休,总算制定出详细的治理水患的方案。 当时酷暑刚过,秋意正起。 炎炎夏日,各州县不是遭遇大旱,便是遇了洪涝,苦了千万百姓。 所以那年夏天,温孤雾白常常是忙到脚不沾地。 他先是忙着同太子的幕僚们商议旱灾的应对方法,哪知事情结束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又是洪涝爆发,致使多地山体滑坡,百姓房屋被毁。 一日事罢,秋高气爽,温孤雾白从东宫赶回。 他乘坐马车,听人声入耳,一挑帘,见樊笼大街繁华热闹,便想带岁岁游街。 结果他回到府里,并没见到她的身影。 问过下人后,温孤雾白才知道是虞夫人病情恶化,岁岁听闻消息后,带着花茔去了虞家。 岁岁无父无母,在讲究门第阶层的背景下,她是没有资格成为温孤雾白的正妻的,就连贵妾这个身份都是他说了许久,后请宫里的姨母出面,这才得到祖母跟父亲的首肯。 故而,他想要将岁岁抬为正妻,要么放弃拥有的一切,放弃温孤一族跟国公府两家的使命与责任,要么想办法让当今赐婚。 后者显然不切实际。 当今注重门第,朝堂注重门第,大安阶级划分极为严重,就连温孤雾白自己自小都是接受的这番教育。 可他还是想要娶岁岁为妻。 他想给她最好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岁岁越来越不开心,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了笑意。 两人同处一室时,她也鲜少说话,沉默的如同空气。 那段时间,祖母正在私底下替他张罗婚事,意图在众多世家贵女里面挑选合适的门楣。 温孤雾白听说正妻进门,妾室通房会被打压,担心日后的妻子会给岁岁立规矩。 他不想娶,于是他一面与祖母周旋,一面寻找将岁岁扶正的法子。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给岁岁找到了一个贵女的身份。 在他的安排下,他成功让岁岁改头换面,一跃成为了失踪数年的虞家女郎。 自此,岁岁与虞夫人来往频繁。 晚间,温孤雾白换下朝服,沐浴更衣后,站在窗前,望向外间铺满碎石的小径。 那是岁岁回空净院时的必经之路。 可他一直等到晚上,她都没有回来。 温孤雾白感到不安,也没了继续等的心思。 他想到虞夫人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担心虞夫人挺不过去。 第63章 梦魇(三) 温孤雾白越想,心中越慌。 他盯着夜色里那条幽静而孤寂的小径看了会儿,终究还是丢开看了一半的折子,吩咐泱十备马车。 当他赶到到虞夫人住处的时候,发现果然出事了。 院子里伺候的人跪了一地,有奴仆们压着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传了出来。 虞家的人都在闻讯往这边赶。 温孤雾白顾不得礼数,他见花茔守在门外,便知岁岁待在里面。 花茔见到他,上前禀报:“世子,虞夫人过世了。” 温孤雾白闻言,往里看了一眼。 他跨步入屋,就见岁岁跪在虞夫人的榻前。 女子挽着妇人发髻,细细的一截后颈暴露在外面,似冷玉一样的白,格外纤弱,漂亮。 她就连哭都是安静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生怕将刚刚睡着的虞夫人惊醒。 他奔至岁岁面前,在她身边蹲下。 岁岁抬起泪眼,望着已经没有气息的虞夫人,她并没有说虞夫人临终前同她说了什么,只是用一种空洞且忧伤的眼神看着温孤雾白。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流下。 温孤雾白见状,心里泛起一阵阵被揪紧的疼。 他怕岁岁的眼泪。 也怕岁岁此时的眼神。 他知道虞夫人久病不愈,把找回去的虞家女郎当成了救命稻草,也知道岁岁在此期间所承受的心理负担有多重。 他怕她难受,曾劝她少接触虞夫人。 她却摇了,拒绝了他的提议,说:“既然我现今顶着虞家女郎的身份,就应该扮演好虞家女郎的角色,扮演好虞夫人失踪多年的女儿,代替真正的虞家女郎对虞夫人尽孝。” 他说不过她。 她总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所以他只能由了她。 温孤雾白想安慰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试图张嘴,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岁岁泪流满面,只那样沉默地望着他。 他心慌意乱地抬袖,将她眼角涌出的泪一一拭去。 然而她的眼泪太多,他怎么擦都擦不完,反倒把自己的衣袖弄湿了一大片,连指尖都是她淌落的凉了的泪珠。 他想说:别哭。 她眨了眨眼,终于哽咽着开口,说的却是:“我不是虞家女郎。” 她觉得抱歉,觉得是她占了真正的虞家女郎的身份,不应该享有现在的一切,是以,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也心虚到不敢看床榻上已然过世的虞夫人。 她知道虞夫人听不见,也看不着。 可她还是不敢大声说话。 岁岁看着他,她泪盈盈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与幽怨:“我是岁岁,是那个生下来就被抛弃,顺着河流飘下,被好心人捡回去养了几年,再从村子里被买走,再被牙婆卖到宣国公府为奴的无父无母的岁岁。” “我是岁岁……” “我是岁岁……” 温孤雾白被她语气里的悲伤吓到,给她擦眼泪的动作都越来越慌乱。 他的手指在发抖。 这一刻,温孤雾白觉得心里好疼,像是被利器在心脏生生挖开了一道道口子,血肉模糊,也疼得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64章 梦魇(四) 温孤雾白第一次见岁岁哭成这样。 她没有发出一丁点哭声,他却仿佛听见了她自心底深处发出的令人振聋发聩的嘶吼与呐喊。 他眸光狠狠地震动着。 面对这样的局面,晓是他再足智多谋也一时大脑空白,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只能抬指擦拭她的眼泪,无言地听着岁岁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他固执地重复着那句话。 “我是岁岁……” “我是岁岁……” “……”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是岁岁。 然而这时的他却无法解读出岁岁眼中的悲伤,以及她悲伤的源头。 直到多年以后,温孤雾白才渐渐明白,他对她做了多过分的事情,那是她短暂的二十三年逆来顺受的人生里最后发出的一声声抗议。 她不想当虞家女郎。 她只想当她的岁岁。 哪怕她知道自己生来被抛弃,哪怕她知道虞家女郎的身份很好,虞府很好,她会令很多人羡慕,可她依旧只想做那个无人问津的岁岁。 因为她拥有的是岁岁的经历,是岁岁的人生,而非是虞家女郎的。 温孤雾白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了沙哑的成分,一切说不出的话,都在唇齿间汇集成一句:“岁岁,别哭。” 他想哄她,想抱她。 可他也是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那么热烈地爱着一个人,彼时的他太过稚嫩,也不懂得该如何去对待这份感情,保护这段感情。 温孤雾白心疼的厉害。 她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样悲伤,那样绝望。 她没发出哭的声音,也没有冲着他闹,只安静地落着泪,没一会儿,她喃喃自语的话音停顿,突然当着他的面一口血喷了出来。 温孤雾白眼前一红。 然后,大片大片的血被她呕了出来。 温孤雾白吓得瞳孔一震,他急忙抱住她,跟着红了眼眶。 下一刻,他顾不得床榻上躺着的虞夫人,更顾不得候在外面的众人,抱起岁岁便往外狂奔。 “大夫……” “大夫……” 那是温孤雾白第一次在人前失态至此。 他想,虞府的所有人都一定认为他疯了。 就连花茔看他的眼神都是那样的陌生。 他抱着岁岁跑出虞府,又将人抱进马车,揽在怀里,用长臂紧紧地拥着她。 温孤雾白的眼前,看到的不再是茫茫夜色,不再是街边两侧的灯火,只余一片刺目的血红。 “岁岁……” “醒醒……” “别睡……” “求求你别睡……” 他的嗓音里带了慌张的哭腔,他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脸,看看她嘴角流出的血将她的淡色衣裙染红。 那些血跟她的眼泪一样,怎么都擦不完,止不住,还弄得他满手都是。 他浅色的袖袍间,被晕开的血染红了一块又一块。 马儿嘶吼着。 马车在道路上疾驰。 她却闭着眼,不愿醒来。 - 温孤雾白陷入了深深的恐惧里。 那种失去她的感觉在这场可怕的梦魇里折磨着他。 而那种心脏被生生挖出来的痛,令他疼得呼吸不畅,少年也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的害怕和无助里。 第65章 失态 少年平躺在床上,冷汗大颗大颗地落下,眼角有晶莹的液体在烛光下淌落。 终于,等漫长绝望的梦魇结束以后,他猛然睁开了眼,嘴里还念着岁岁昏迷前重复着的那句话。 “你是岁岁……” “你是岁岁……” 泱十跟尫九听到里间的动静赶来,两人站在门外,看到温孤雾白这副失了魂的模样时愣在原地。 世子这是……做噩梦了? 又是怎样的梦,能让世子的情绪出现如此大的波动? 温孤雾白还陷在梦魇的恐惧里面,手下,是属于床褥的柔软和真实的触感。 他没管泱十跟尫九的表情,此时脑海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想要见到岁岁,温孤雾白掀开被子,外衫也没顾得上披,只匆忙穿了鞋便往外狂奔。 泱十进屋,等他拿着披风追出来时,就见少年正往后院的方向奔去。 尫九盯着夜色里消失的那道身影,一脸的不解,并望向身侧的泱十,问:“你说世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失态成这样?” 泱十:“……” - 温孤雾白一路去到后院,这里他前世日日来,早已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此处。 他准确地找到岁岁所在的屋子。 温孤雾白的突然出现,令花茔吓了一跳。 花茔睡在隔壁,听到有人闯入时,下意识从枕头底下拿出短刀。 有人! 这个发现,让花茔的眸中涌现肃然的光,接着,她用身体贴着墙壁往岁岁的屋里而去,大拇指刚将刀刃抵出一部分,就听一道沙哑的声音在异常安静的屋里响起。 “是我。” 花茔瞠目。 这声音……除了世子还能有谁? 就是听起来怎么像哭过一样? 屋里没有点灯。 走廊上挂着的灯笼在夜里有些暗,但却足够透过照射进来的光线捕捉到榻边坐着的一道身影。 花茔眼力极好,在得知是温孤雾白以后,立即收起兵器,正想问要不要点灯时,就听少年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点灯。” 他的嗓音里充斥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花茔:“……是。” 待嗓音里的沙哑消散些后,温孤雾白那股难过的情绪也渐渐压了下去,他的手放在床榻边,指腹轻放在岁岁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截手腕上。 感受到指下的温度是热的,少女的脉搏也在正常的跳动时,温孤雾白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他又在昏暗里对花茔道:“出去。” 他想独自在这里待一会儿。 不想被谁打扰。 花茔察觉出今晚的世子情绪不太对,不但跟白日里那个冷静克制,礼数周全的少年判若两人,周身还披着一层超乎年纪的沧桑。 花茔没敢多问:“……是。” - 屋里再次恢复安静。 花茔收起心底的疑惑,放轻脚步往外走去。 而她刚把腿伸出去,就被夜里吹来的冷风迎面砸在身上,吹得浑身一抖。 花茔吸了口气,赶忙用手搓了搓双臂,正想回屋添件衣裳时,就见泱十跟尫九候在走廊下。 她有注意到,泱十的臂间抱着披风。 花茔猜测,披风应该是世子的。 第66章 她只是岁岁 尫九对花茔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花茔翻了一记白眼。 他们三家都是效忠世子的,这两人不过是比她跟着世子早,资历老些罢了。 要不是因着花家早年出过事儿,如今她也能跟他们平起平坐。 花茔在心里腹诽完,转身回屋。 有他们在,岁岁不会有危险。 她想不通的是,世子为何会大半夜地跑来岁岁的屋子,而且看泱十抱着的披风,俨然是连外袍都没顾得上披。 这可不像世子的作风。 也不知道世子成日在想些什么。 搞不懂啊。 搞不懂。 此事不光花茔搞不懂,泱十跟尫九也想不通。 两人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多年,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岁岁出现在温孤雾白的身边,所以,在岁岁的事情上,他们比花茔还要不解。 - 昏暗中,温孤雾白借着外间照进来的光线端详着熟睡的岁岁,他温柔地望着她如今尚还稚嫩的眉眼。 虽然眼下的岁岁还没有长开的迹象,但是眉眼间依稀存在着她前世的影子。 假以时日,岁岁一定会出落成前世的动人模样。 温孤雾白收回落在她腕间的手指,见她并没有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而是呼吸平稳,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时,他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 他坐在榻前,将她打开的被子重新盖回去。 温孤雾白莞尔。 原来岁岁爱打被子的习惯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 最近几日,他都在学着调整,学着克制。 他明明很想抱她,却只能碍于身份碍于年纪的缘故将对她的所有爱意统统藏在心底。 这种长久的近乎自虐式的压制,加之重生后的激动与快要灭顶的欢喜交杂在一起,难免会让他有平衡不了继而爆发的时刻。 今夜的梦魇,不过是让他把压在心底的情绪统统都发泄出来了而已。 而梦境里的画面,也在前世折磨了他很多年,教他夙夜难寐。 少年眼眶的红意还未尽消,他抬指一按,将眼角残留的一点湿润擦去。 再抬眸时,他已然又恢复成那个年仅十五克制又懂礼的少年。 这一世,她只是岁岁。 他再也不会让曾经的一切上演,更不会让她成为别人,顶着别人的身份嫁他。 - 半个时辰后。 温孤雾白静坐良久,终于感觉到冷意,他此时已恢复如常,先前的失态也尽数不见。 少年从屋里出来。 泱十展开披风上前,为少年披上。 温孤雾白立在走廊下,他转眸望了一眼还未亮的夜色,知晓自己今夜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便回了屋子,又吩咐泱十跟尫九将望都所有书院的信息收录过来。 天将将亮。 书案之上,一张张宣纸摆开,上面分别写着目前望都城里的书院名称。 总共十二所书院。 都是望都极有威望和地位的,便是最差的书院也在望都成立了近百年,且书院的院长以前都是在国子监读过书的,或者是辞官退隐。 全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温孤雾白坐在书案前,长指落在书案上无声地敲着。 第67章 私心 泱十跟尫九守在外间,两人看了几日,琢磨了几日,也弄不明白世子对岁岁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说是养在身边的丫鬟,可世子给岁岁的待遇显然不是一般丫鬟能有的,甚至看世子给岁岁置办东西的大方劲儿,连府里两位女郎的用度都没法比。 如今世子又命他们二人去查望都的十二所书院,瞧这形势,倒像是要把岁岁送去书院读书。 女子去书院读书? 这在大安简直闻所未闻。 且书院都是男子,岁岁一个女子去了也不方便。 他们所想,也同样是温孤雾白心中所想。 落在书案之上无声敲着的长指停顿。 温孤雾白到底没能从十二所书院里面做出选择。 他想要让岁岁光明正大地去书院读书不假,以他目前的能力,也可以进宫同姨母说,同圣上请旨。 但这么做对岁岁未必就好。 女子去书院读书确实会引起满望都,乃至是天下文人的不满,还会挑起多方对立。 宣国公府本就受到当今重视,他温孤雾白也成为了许多世族年轻一辈的眼中钉,若他在这时仗着圣旨把岁岁推到书院,不但不能达成让她安心读书的目的,还会给她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 他无法时刻守着她,便是有花茔在也会出现很多不确定的意外。 故而,这道圣旨不能进宫求,岁岁暂时最好也不要暴露在人前,更不能出现在书院。 否则,那些暗中针对他的算计,都将转移到岁岁身上。 况且……他有私心。 他不想让岁岁同那么多男子待在一处。 这是温孤雾白的狭隘之心。 也是他身为男子的占有欲在作祟。 事实上,他自私到想把岁岁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视到她内里的美好。 将脑海里把她送去书院的想法打消以后,温孤雾白又想了一下女先生所教导的内容。 眼下世家贵女之中请女先生授业是常有的事情,然这些女先生教的内容是有限的。 她们讲来讲去,无非就是女德女戒等没用的东西。 这也是为何温孤雾白前世执着于要为岁岁请一位先生入府教学的原因。 他曾看过萧有瑢跟萧有瑜跟着女先生上课,也站着听过一会儿女先生们所讲的内容,对于那些没用的知识,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嗤之以鼻。 若他的岁岁读书,绝不能学这些。 他要给岁岁请先生,也不能是这种类别的教课方式,而是应该让岁岁拥有和男子学一样内容的权力。 温孤雾白看了眼旁边摆着的笔墨纸砚,忽然想到吩咐泱十派人收拾出来的那间屋子。 他起身过去,待看了一眼屋里的摆设和空间以后,心里有了主意。 这间屋子原本就是他为岁岁准备的。 如今用来教她正好。 - 辰时。 岁岁梳洗完,拆掉了缠在手上的细布,前去陪温孤雾白用膳。 途中,有琴音响起。 岁岁停下来,与花茔跟过去看了眼,发现是萧有瑢萧有瑜在院子里接受女先生的教导。 随她们一起练琴的,还有昨日入府的沈言心。 第68章 萧有瑜琴课被罚 亭子外,守着几个丫鬟。 亭子里,统共摆着四架古琴,萧有瑢三人坐正,她们两手放在琴弦之上,挺了挺腰,按照先生的要求弹奏出断断续续的旋律。 女先生一身紫色衣衫,束高髻,年纪较秦氏长上几岁,她的手中拿着一柄戒尺。 听出琴音有错后,女先生脚步停下,站到了萧有瑜面前,严厉道:“五姑娘,手。” 萧有瑜在琴艺一道天赋有限,每次同萧有瑢一同上课的时候都会被女先生教训一通。 女先生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巴结萧有瑢,巴结秦氏,为了彰显萧有瑢在琴音一道的天赋,授课期间,还总拿她跟萧有瑢相比,再把她贬得一文不值。 长此以往,萧有瑜长期处在被打压的情况下,自然是不情愿来上课的。 再说世家贵女也有的是琴弹得不好的,她恰恰没这个天赋,她也没辙。 面对女先生严厉的态度,萧有瑜憋了半月的怨气像是统统聚集到了一起似的,她不服气地抿着嘴角。 想到康姨娘的再三叮嘱,萧有瑜终究还是伸出手,将掌心往上。 女先生下手毫不手软。 戒尺打下去的时候,萧有瑜的掌心立时通红一片。 沈言心家中也有琴先生,可沈家的琴先生跟宣国公府的是没法相比的,不说名气方面,单说两位女先生在技艺之上就差了许多。 且沈言心在家中时都是跟着家中姐妹一道学的。 家中姐妹上课叽叽喳喳,还会三三两两地结伴,府里的女先生是个混日子的,也懒得管她们姐妹间的事情。 导致沈言心在这种环境下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学。 好在萧卉一个月总会来一回宣国公府,每次都会小住五六日,陪老夫人。 沈言心恰好就能借此机会跟萧有瑢她们一道上课,顺便把在家中没学到的在宣国公府统统补全。 等回到沈家,再上琴艺课时,沈言心便是所有姐妹里学得最好的。 她的父亲尤其注重面子,故而每当先生夸赞她的时候,沈松就会对萧卉有好脸色,觉得萧卉虽然没别的本事,教女儿还算教的不错。 加上萧卉到底是宣国公府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沈松纵然再不满,跟萧卉的日子吵吵闹闹着,倒还能勉强过下去。 啪! 啪! 戒尺一共打了三下。 萧有瑜皱紧眉头,痛得手往后缩。 女先生唤来萧有瑜的丫鬟知书,让知书抓住萧有瑜的手,不给萧有瑜躲闪的机会。 沈言心瞧着那通红的掌心,一边觉得女先生严厉,一边又觉得那戒尺像是打在了自己手心似的,弄得她手心也泛起疼意。 萧有瑢见她害怕,小声说:“沈妹妹别怕,女先生人很好的,每回上课只要不出错,她都会和颜悦色的,做得好时,也不吝啬夸赞。五妹妹挨戒尺,是因为五妹妹没有按照女先生的要求做对。沈妹妹琴艺极好,女先生都会在我面前夸你,想来以沈妹妹的本事,绝不会像五妹妹那般愚笨。” 沈言心听完这话,不知该怎么往下接,索性不言。 第69章 没睡好 萧有瑜挨了三下,掌心泛疼,眼眶委屈得立即见了泪。 她听清了萧有瑢幸灾乐祸的话,碍于身份,她不敢冲萧有瑢发火,只能瞪向女先生:“先生怎么每次都罚我?” 女先生抽回戒尺,让知书退到一边,道:“五姑娘,我罚你,是因为你老是弹错,这事儿你也别怨,我不过是在完成我身为你们先生该做的分内之事。我知晓你委屈,但国公跟国公夫人既然将教导你们的重任交给了我,我自当有义务教好你们。” 女先生拧起眉头,掩盖住眼底的嫌弃。 愚笨就是愚笨。 不过是一段简单不过的旋律,她耐着性子教了一回又一回。 人家四姑娘练习两次就会了,指法也没出过错。 何况她还看在康姨娘给的红包上,让五姑娘练了这么久,哪知五姑娘始终没长进。 天赋差成这样,她这个当先生的都没气到把人赶出课堂,五姑娘竟还好意思同她发脾气? 萧有瑜见她把宣国公搬了出来,心里一怕,不敢再说下去。 这场小插曲很快过去。 女先生转身时,道:“接着练。” 萧有瑢应声:“是。” 沈言心跟着应了。 萧有瑜揉了揉泛疼的掌心,抬袖抹掉眼角的泪,她望着女先生的背影,瞪了几眼后,还是忍着脾气将两手放在琴弦之上。 很快,断断续续的琴音再次响起。 岁岁趴在假山后听了会儿。 花茔靠在一边,见她听得认真,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问:“想学?” 岁岁盯着那一架架泛着光泽的古琴:“就觉得好听。” 那些古琴一定很名贵。 她学不起。 听了一会儿琴声,岁岁看了眼天色,赶去陪温孤雾白用早膳。 她吃着早膳,听着响彻宣国公府的琴音,抬眼去看温孤雾白时,发现他的眼角下方有一片淡青色。 嗯? 世子昨夜是没睡好吗? 温孤雾白确实没睡好,故而府里响起的一遍遍相同的琴音令他有些烦躁,不过看到岁岁用膳时两腮鼓起的动作,他心底的那股燥意又奇迹般地被安抚下去。 见她盯着自己,似乎有话想说,他问:“想说什么?” 岁岁吃的差不多了,放了筷,问:“世子没睡好吗?” 温孤雾白也放了筷:“嗯。” 岁岁目露关切:“那要再补补吗?” 温孤雾白摇头:“不用。” 门外有下人进来收拾。 岁岁想上前帮忙,她刚要起身,温孤雾白便望向她,道:“跟我来。” 岁岁哦了一声。 她跟着温孤雾白出了屋,去到了一处之前没来过的房间。 屋里在一刻钟前有下人置了炭火。 温孤雾白想起还得去老夫人院里请安一事,低声对泱十说了几句,泱十听完,转身出了空净院,一路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 此时老夫人的院里,除了温孤雾白,以及去上早朝的宣国公,其余人都已到齐。 泱十进屋时,萧卉正在同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收起嘴角的笑意,见温孤雾白没来,她问泱十:“雾白怎么没来?” 第70章 换? 泱十的耳边回荡起温孤雾白的话,谨言作答:“回老夫人的话,昨日夜间世子受了寒,今日身体突感不适,未免诸位挂心,世子特意吩咐属下前来同老夫人同各位说上一声。” 老夫人听完,脸上果然浮现担忧之色,紧跟着神色一变,问:“雾白受了寒?你们空净院的人是如何伺候的?请过大夫没有?” 她这孙儿哪里都好。 唯独身体底子太弱。 每年冬日,总会大病几场。 泱十闻言,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昨夜自家世子失态的模样,对上老夫人询问的眼神,他先是同老夫人请罪,承认没能照顾好温孤雾白的失职,而后再回:“老夫人放心,世子问题不大,只需这两日少出门吹风即可。” 萧卉还想着趁晨间请安的机会见见温孤雾白,眼下听了泱十的话,心里的期望落空,连带着脸色也不大好看。 她到底是嫁出去的人,哪怕以前也是住在国公府的,如今却已为人妇,不好在这里发号施令,免得传出去被人说她没有礼数,给宣国公府,也给夫家丢脸。 萧卉不好出面责罚空净院伺候的人,只能把心底的不爽归结到大夫身上,愤然道:“母亲,不是我说,这为雾白诊治的大夫实在医术不精,是时候换换了。” 老夫人没说话。 秦氏暗自在心底发笑。 换? 怎么换? 给温孤雾白调理身体的几位大夫,年轻时可都是在太医院就职的,论治病救人,调理身体的本事,也非外面医馆的寻常大夫能比。 康姨娘看了眼萧卉。 她年轻时是宣国公的通房,日日在府里走动,自是知晓萧卉性情骄纵,也曾在萧卉的手里吃过亏,算是了解萧卉的性情。 萧卉这般生气,无非是觉得失去了接近世子的机会,找个由头在这里发泄不满罢了。 萧若岩与萧若经不在,两人早早去了国子监上课。 萧有瑢没吭声。 萧有瑜更不会吭声了,她还沉浸在沉浸被女先生当众打戒尺的委屈和气愤之中。 虽然掌心的疼痛已经不在,可那种当着外人的面被女先生教训的羞辱感却如火一般灼烧着她。 女先生也是偏心,舍不得动萧有瑢一下,却舍得把她拎出来打。 这不就是觉得她一个姨娘生得,没有正室所出的身份尊贵吗? 若她母亲是继任的国公夫人,若她母亲背后有娘家可依,负责教导琴艺的女先生哪里还敢用这种态度对她? 老夫人得知温孤雾白的情况后,长叹一声,对泱十道:“你替我转告雾白,让他这两日安生养着,不用记挂着还得来我这儿请安的事。” 泱十:“是” 老夫人冲他摆手:“下去吧。” 泱十躬身,退了出去。 萧卉看了眼规矩坐着的沈言心,见她出落的模样不差,继承了她年轻时的几分风采,心中不免得意。 昨日,她待在老夫人屋里哭了一天,把在沈家的委屈统统发泄了出来。 事后,母女俩又说了不少体己话,故而萧卉的心情好了不少。 第71章 画 这人心情一好吧,就有了空闲琢磨旁的事。 萧卉便是这一类人。 眼看沈言心十四了,相貌身段皆不错,等过了年,便奔着及笄而去,萧卉这个当母亲的,免不了会想要替沈言心的婚事谋划一二。 温孤雾白是她看着长大的,萧卉深知这位侄子有多出众。 当然,其他的两位侄子也不差,拎出来足以甩开很多的世家子弟。 但温孤雾白实在是太优秀了。 说是天之骄子都不为过。 萧卉一想到将来若两家成其好事,她女儿能嫁给这么一位风清月白似的儿郎,以及那一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心里就直乐。 当下,她压住嘴角快要上扬的弧度,对沈言心使了个眼色:“心儿,你左右待在国公府里没其他事,晚些时候,等跟你有瑢姐姐有瑜妹妹练完琴,代替母亲抽空去一趟空净院,瞧瞧你二表兄吧。” 温孤雾白这块神仙肉,满望都的贵女谁不想咬上一口?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沈家跟宣国公府关系密切,她又是母亲最疼爱的小女儿,只要她想让自家女儿试试啃一啃这神仙肉,对比其他家距离都近了很多不是吗? 沈言心面色一红,她看了看满屋子坐着的人,觉得自个儿母亲心里的算盘声都打得啪啦作响了。 她垂下眼,婉言推辞:“母亲,不妥。” 萧卉横她一眼,暗道自己素来性子要强,怎的生了个性子如此软和的女儿,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道:“哪里不妥?” 沈言心将脑袋低了低:“……于礼不合。” 老夫人也觉得萧卉这吃相太过明显,未免传出去惹得他人议论,她拉了一把萧卉,阻止她再说下去:“行了,言心说的没错,她与雾白虽是表兄妹,但碍着礼数,依旧不妥。” 沈言心闻言,松了口气。 - 屋内燃着熏香。 那是一股清苦的味道,余香泛了点清甜。 岁岁站在屋子里,打量着里间的摆设,与她住的地方不同,这里摆着的都是她没见过的古籍,墙上还挂着一些盖了私人印章的字画。 她走到其中一幅画前站定。 画是水墨的风格,画得是庭院一角。 暗沉的屋檐之下,站着一位挽着高髻的女子,女子并未回头,仅是背影就给岁岁一种孤寂难过的感觉。 在这幅画的结尾处,盖着一枚红色的印章。 ——那是温孤雾白的私章。 而这一屋子的画也是温孤雾白闲暇时所作,岁岁看的这幅画,是他大病初醒后提笔画下的。 画中的女子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是他记忆里前世的岁岁。 画中的景象,是他下朝回空净院时偶然看见的。 温孤雾白见岁岁盯着这幅画看了好一会儿,还皱起了眉头,似乎是从这幅画里感受到了什么一样,问她:“怎么了?” 岁岁闻声,侧头看向他,随后又将目光落在画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闷闷的,有点喘不赢气。 她还觉得这幅画里面的女子很熟悉,给她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 第72章 没关系 岁岁等心中那股莫名低落的情绪消化过去后,想起来还没回答温孤雾白的问题,立即道:“世子,画像里的女子看上去似乎很压抑,很难过。” 温孤雾白瞳孔微震,眼底泛起波澜,他先是为十二岁的岁岁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讶,可再一想画中人的身份,便又觉得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是啊。 她就是画里的人。 她当然能感受到画中人的情绪。 岁岁回过头,看向温孤雾白,没能从少年的脸上找到其他外放的情绪,只觉得他看她的目光尤其复杂,她问:“画里的女子是被囚禁了吗?” 就像她幼时没干好活被钱氏骂骂咧咧一通关进屋里,被花楼妈妈再次转卖到牙婆手中,又和一群女孩被关在一间狭窄阴暗的屋子里一样。 温孤雾白心里一痛。 囚禁吗? 原来这就是前世岁岁的真实感受吗? 她的沉默、她的冷静、她的顺从,这些都是因为前世的岁岁碍于身份的原因无法做出任何反抗,而同时她所表现出来的这些行为,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那是她无声的呐喊和抗议? 空净院对她来说是一座牢笼吗? 面对岁岁问出的问题,温孤雾白觉得心里涌过阵阵苦涩。 直到现在,直到当现在的岁岁准确的说出前世岁岁的感受,他才醒悟过来。 其实,说是囚禁也没错。 宣国公府跟温孤一族两家的荣耀和责任压下来,重重礼教压下来,先是把他困在了其中,然后又把岁岁拉入了其中,将他跟她一起困死。 岁岁这回察觉出温孤雾白的情绪不对了,她转过身,与少年面对面站着,仰起头看他:“世子,你画出这样的画,是因为你也被囚禁了吗?” 温孤雾白眸光一定。 不错。 前世的他与岁岁,不过是时代下被困住的两个囚徒。 他自生下来开始便被父亲教导着要承受两个家族的荣耀与责任,在这个煎熬的过程里,他独自一人走得太累了。 他太孤单了。 所以当岁岁如一抹亮色闯入他的世界以后,他才会迫切地想要抓住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迎上岁岁乌黑明亮的眼眸,他道:“是啊。” 岁岁的眼中涌现出困惑,她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人或者事情能把世子这么好的人囚住,让他画出如此压抑的画来。 下一刻,她明媚一笑,说:“没关系。” 温孤雾白:“?” 岁岁眼中的光亮耀眼逼人,她的语调很轻,看向温孤雾白的眼神是那样温柔:“世子那么厉害,能救岁岁于水火之中,所以世子也一定能摆脱困境,挣脱……挣脱……”岁岁说到一半词穷,她磕磕巴巴地,努力地组织自己的语言,终于,她想起先生说过的一个词,将没能说完的话补全:“挣脱桎梏!” 岁岁说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好险。 差点就要因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丢脸了。 还好这是在世子面前。 换做旁人定然会嘲笑她肚子里没半点墨水。 比如昨日遇到的三公子。 第73章 说是很软 温孤雾白一怔,反应过来她竟然是在安慰自己以后,心情更是难言。 傻岁岁。 前世被囚禁的是他,可更是她啊。 温孤雾白冲她和悦一笑,望向她的眼神里也带着想通后的释然,他抬起手,用掌心轻揉她的发顶,嗓音放柔:“那就借岁岁吉言。” 岁岁被揉过的地方传来很轻的触感,感受到温孤雾白的动作时,她神色一顿,整个人登时僵住。 先生生前也爱揉她的发顶。 说是很软。 岁岁的眉目间绽放出淡淡的笑意,她也不再注意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只将目光落在整间屋里扫了一圈,问:“世子,你为何带奴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吗?” 她的眼中满是期待。 心中还有些小激动。 在空净院养了几日,岁岁的身体已然恢复。 想想这段时间,明明她是奴婢,但她在空净院每天也没做什么事情,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世子还给她送了那么多名贵的东西。 岁岁觉得受之有愧。 所以她总想要做点什么来报答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指了指屋里摆放着的两张书案,一张是给他的,一张是给岁岁准备的,两张书案上都放了整套的笔墨纸砚,只是他的书案上放得不是开蒙读物,而是别的更深奥难学的古籍。 岁岁顺着他的动作望去,注意到崭新的书案时心里更加疑惑。 她在温孤雾白的示意下走到书案旁,看着被镇纸压住的宣纸。 书案正中,是一张椅子。 温孤雾白走过去,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再将开蒙读物所需要的几本书依次放好,分别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等。 再难一些的,他都根据记忆里的顺序排在后面。 温孤雾白幼时开蒙很早,寻常孩童六岁开蒙,可他四岁就已经跟着姨母读书认字。 姨母是鲜活的性子,脾气也不大好,虽然带他,但也从不会委屈自己。 以前住在空净院时,姨母待得无聊,老爱拉着他往外跑,要是温孤雾白不愿意外出,她也不勉强,就同宣国公商议后决定请先生入府教他读书。 温孤雾白的性子自小安静,又会照顾自己的起居,倒是不用他这位姨母操心。 不过在温孤雾白的记忆里,姨母以前住在空净院的时候,这里确实要热闹许多。 而且那时候她还会带着他去祖母面前请安,每回还得跟当时正要出阁的姑母吵上好一阵子。 姨母的性子,也时常惹得祖母头疼,就连秦氏见到她,也是能避则避。 想到这里,温孤雾白的眸中浮现一丝笑意。 宫里的日子那般无聊,也不知姨母是怎么熬过来的。 岁岁盯着温孤雾白整理书籍的动作,她跟着先生是认得几个字的,这本《三字经》就是村里孩童们的读物。 她约莫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亮,并歪头看他。 温孤雾白磨完墨,提笔在纸上写下岁岁二字。 岁岁认得自己的名字,在金石村,先生曾当着她的面写过,她欢喜道:“这是奴的名字。” 第74章 愿意愿意愿意 温孤雾白将笔捏在指间,问她:“岁岁想读书认字吗?” 岁岁用力地一点头:“嗯!” 想! 她可太想了! 以前在金石村的时候岁岁就羡慕那些能跟着先生上课的孩童,憧憬有朝一日能一起学。 离开金石村之后,去了花楼,她便更想读书认字了。 因为比起那些憧憬着过几年能像楼里当红姑娘们一样挂牌挣钱的同龄女孩们,岁岁虽然也喜欢漂亮衣裳漂亮首饰,可她显然更想要认字,再学点安身立命的行当。 岁岁一高兴,三两步蹦到温孤雾白的面前,她两手横放在书案之上,整个人趴着,满含希冀地问他:“世子要教奴读书吗?” 温孤雾白执笔的指间一顿。 迎上岁岁漆黑清亮的眼眸,他心弦一动。 面对这样一双诚挚又充满光亮的眼睛,想必换做任何人都很难拒绝。 何况……他压根没打算拒绝。 温孤雾白没当过先生,不了解具体的流程,然从他决定把这间屋子收拾出来给岁岁用作读书的地方时,他就根据旧时的记忆回想那些先生当年是怎样教导自己的。 若是遇到不懂之处,他便去亲自登门请教别的前辈即可,问问哪里不对,哪里不够周全。 岁岁的小脸上布满兴奋,再问:“世子真的准备教奴读书吗?” 温孤雾白执笔的长指微收了收力,随后,他在她的注视下颔首,薄唇跟着扬起一点弧度,淡漠的眼瞳之中浮现少许笑意,他说:“如果岁岁愿意的话,我可以教岁岁。” 岁岁瞪圆双眼,而后猛地点头,一叠声道:“愿意愿意愿意!” 温孤雾白眼底的笑意加重。 他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开心了。 岁岁想起她躲在假山后面看萧有瑢她们跟着女先生学琴的模样,以及被女先生用戒尺打了手板心的萧家五姑娘,视线在周围一扫,在没发现戒尺以后,将手板心往袖子里藏了藏,继续问:“那奴要跟四姑娘五姑娘她们学一样的吗?” 温孤雾白眸色一转,已然从岁岁的问话里知晓了她晨间的动向。 前几日大雪连着下了三日,望都因难民涌入一事治安混乱,府里负责教琴棋书画还有教女红等等几位女先生吓得不敢出门,便先后花银子支使人给宣国公府递了告假的帖子,以致萧有瑢她们没有上课。 这两日没了雪,望都又不再有作乱之人,该清理出城的难民们也已经清理出去,该安顿的朝廷也在安顿,治安一恢复,女先生们自然也恢复了往日的课程。 岁岁有此一问,必然是撞见了萧有瑢她们学琴。 温孤雾白不想她学那些。 前世的岁岁,就是被女德女诫那等糟粕东西教成了一位合格的妻子,合格的主母,却丢失了她最本真的模样。 他道:“岁岁跟男子学一样的,等将开蒙读物学完,岁岁就要学四书,学五经,学史书,学策论。” 岁岁恍然:“原来男子跟女子学得内容不是一样的吗?” 温孤雾白:“嗯。” 第75章 行开蒙礼 岁岁的目光先是从最初的恍然,转变成不好选择的犹疑,再转成变做了决定后的坚定,说:“多谢世子,奴也想学跟男子一样的。” 这种才是先生想要教给她的。 世子愿意教她,她说什么也得抓住这个机会。 温孤雾白本来还有点担心岁岁会对女子学的内容感兴趣,一听这话,顿时放下心来:“正好,我也只想教你书院里的内容。” 岁岁笑了笑,她忽然蹲到温孤雾白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那世子要奴行开蒙礼吗?” 温孤雾白愣了一下。 她不提他倒忘了。 寻常孩童进入书院的第一堂课便是在夫子的带领下学习行开蒙礼。 时隔多年,温孤雾白早已忘了步骤。 但岁岁记得。 岁岁永远记得村里的孩童们是如何在先生的带领下行开蒙礼的。 世子愿意教她读书认字,那么在岁岁心里,世子此刻的地位就跟曾经的先生一样高大,也让她敬重。 不待温孤雾白做出反应,她便站在少年面前。 身姿笔挺。 先生说过,书院正经的开蒙礼是有统一发放的衣裳的,还需戴冠帽,只是金石村条件有限,孩童们出身贫寒,连一套齐全的笔墨纸砚都得来艰难,所以在开蒙礼方面先生只能根据当时的情况一切从简,让孩童们都穿着自己的衣裳,连步骤也没有那般详细。 岁岁看了眼自己的衣物,干净整洁,没有失仪之处,比起村里的孩童们不知强上多少。 她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温孤雾白,像个小古板似的正正色,提醒他道:“世子要为奴正衣冠。” 这意味着从今日开始她要以整洁的仪表开始学习。 温孤雾白看了看她的裙裳,见她这副严肃的模样,突然间有点想笑。 待把这股冲动压下去后,少年抿住嘴角,轻咳两声后,将笔搁回笔架之上,又从椅子上起身,抬手在她发间的珠花上碰了碰。 如此,便算是完成了正衣冠这一仪式。 温孤雾白眸光清浅温和。 还是提前与岁岁相遇好。 如此才能看到岁岁如此可爱鲜活的一面。 这也是前世的他未曾见过的。 而岁岁这一世的人生,也会跟前世不一样。 他再也不会把她困在空净院里,不会让他们的住处成为她的牢笼。 因着是在屋里,不似书院还有孔子像,岁岁只好跳过这一项,她看着温孤雾白,小小的脸上写满了‘郑重’二字,然后身形往后退开,双手高抬,与肩齐平,对着温孤雾白深深一拜。 这是拜师礼。 温孤雾白见她这般,脑海里也有了对开蒙礼的印象。 开蒙礼的第三步是拜父母。 岁岁……没有父母。 他扫了一眼书案。 到底是匆忙了些,什么都备得不全。 没有鼓,击鼓明志这一节也得跳过。 温孤雾白盯着书案之上的笔墨看了会儿,好在朱砂是不缺的,他走到自己的那张书案前,将一只没用过的笔拆开,再用清水将朱砂打湿磨匀。 笔尖,在调得浓艳的朱砂里一点。 第76章 朱砂开智 岁岁盯着他的动作,嘴角勾起满足的笑意。 她依旧站定不动。 温孤雾白见笔尖的朱砂足够了,几步走到岁岁面前,少年弯了腰,一手轻抬起她尖细的下巴,一手执笔。 在确定好点的位置后,少年提笔,将湿润的笔尖落在岁岁眉心。 随着温孤雾白执笔下压的动作,一点明艳艳的朱砂落在少女的眉心,远看过去,它像是一颗突然生长出的朱色小痣,也令岁岁的眉眼明丽生姿。 这便是朱砂开智。 岁岁眉心一湿。 有微凉的触感落在她的皮肤上。 温孤雾白点完,指间的力道一松,手腕一个漂亮流畅的翻转,便将笔移开。 看见她眉心点的朱砂形状圆润,色泽艳丽后,他静若深潭的眼底泛起一点叶落湖面时带起的一圈波澜。 他已然从岁岁现在尚且稚嫩生涩的眉目间窥得未来她容貌惑人的一角。 这一世,他会守着她,会陪着她一起长大,会用自己的双手为她扫清障碍。 这个发现,以及这个在心里达成的只有自己知道的决定,令温孤雾白的心情在一瞬间变得极好。 岁岁睁着眼,眼前的画面陡然一转。 她仿佛回到了金石村。 在这个画面里,她回到了那间墙壁灰败的房屋,她的年龄也在六岁。 正是先生说要给她开蒙的年纪。 她置身在宽敞的一处地上,看见矮小的自己穿着干净的衣物,背着先生让胡家婶婶给她缝制的招文袋,直挺挺地立在一群孩童之中。 六岁的她正站在先生的面前,她展开双臂,满是欢喜地冲先生一鞠躬,深拜了下去。 先生也笑着,眼神温和,慈爱。 其后,先生笔润朱砂,像是世子一样在她的眉心完成了朱砂开智这一流程。 岁岁的眼睛里泛起点点碎光。 旋即,她所看到的画面消失,站在她眼前的人,不再是曾经的先生,而是她现在效忠的世子。 做完这一切,岁岁收敛起心神,拂开伤感的情绪,她翘着嘴角,迫不及待地在温孤雾白的示意下坐到椅子上。 她盯着整套的笔墨,发了会子呆。 少年抬步过来,问:“会拿笔吗?” 岁岁脑袋一点,回:“会。” 关于如何正确拿笔的这个点先生是教过她的。 少年再问:“那会写‘人’吗?” 岁岁迟疑了。 她想,她应该是会写的,但她到底没有机会实践过,便如实道:“……见先生写过,但奴没写过。” 温孤雾白听完,绕到她的身后,这种看着她一点一点成长的感觉对他而言分外新奇,却又让他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注意到岁岁握笔的姿势正确,他当即猜出是村子里的那位先生教她的。 想来岁岁的先生,是一位摒除世间偏见,敢于挑战迂腐陈旧,且心有沟壑,品行高洁的人物。 只是那样一位人物,相信他留在任何地方都能有一番成就,却为何会甘愿留在偏远的山村教书? 是有难言之隐,还是有非要这般做的理由? 亦或者,是有自己的坚持。 第77章 看笔 温孤雾白暂时还猜不到那位先生这样做的理由,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他倾身往前,靠近岁岁。 少年身上笼罩的淡淡的苍术气味透着一丝清苦,直往岁岁的鼻子里钻。 同时,他的身形也从后面笼罩住她。 岁岁是第一次发现对比世子,自己竟然如此瘦弱,她侧首去看温孤雾白在眼前放大的容颜,这种直面而来的角度带着强烈的冲击性,令她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温孤雾白低眸,与她对视,他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包住,温声道:“看笔。” 岁岁窘迫,别开了目光。 忽视掉少年掌心的温度后,她集中注意力,将心思都落在笔上。 然后,她在温孤雾白的带动下,成功在宣纸上写出一个工整的‘人’字。 关于开蒙礼的过程温孤雾白的确是忘了不少,可也没有全忘,细一回想,还是能记起一些。 比如:开笔写字。 一般来说,孩童们初开蒙,开笔都是写‘人’字,因为象征着堂堂正正做人。 岁岁惊奇地盯着宣纸上墨痕未干的字,握着笔杆子的手指激动地抖了下,她似乎是不敢想象这竟然是自己写出来的,惊喜道:“世子,奴写得字这么好看吗?” 她记得村子里那些孩童写出来的大多都歪七扭八很难看。 先生当时瞧着,那么好的脾气都会被丑得皱紧眉头。 岁岁想,要是先生看见自己写出来的字这般好看,定然会很开心。 温孤雾白被她天真的话语逗笑。 见她开心成这样,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到底还是没有残忍的说出真相坏她此刻的好心情,只说:“我第一次写字都没这么好看,这说明岁岁有天赋。” 岁岁眼里的欢喜更重:“是吗?” 温孤雾白:“……” 这话他不好接。 感受着她手上传递过来的温度,温孤雾白突的想到了什么,他仍是没有松开岁岁的手,而是带着她的手,继续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写完后,他将那四个字念给她听:“温孤雾白。” 岁岁跟着念了一遍,她念的时候,每个字都有明显的停顿:“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听着她细软的声音,唇角的弧度扩大:“这是我名字的写法。” 岁岁轻声嗯了一下。 她望着宣纸上这四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世子的名字是这么写的。 接着,温孤雾白又在旁边写上‘岁岁’二字。 今日只是开始,温孤雾白也没打算教岁岁学多少内容,只先让她熟悉了一下他们二人名字的写法,然后起身回到自己的书案之上,随手翻开一本书,让岁岁自己练习这几个字该如何写。 他将书籍翻开一页,并不觉得岁岁写一次便能记住笔画的顺序,便道:“不知道怎么写的时候叫我。” 岁岁点点脑袋。 她其实记住了写法。 没了温孤雾白在,岁岁凝神,提笔练起字来。 她先是将温孤雾白的名字写了一遍,见写出来的字竟然跟先前差距甚远后,发了会儿怔。 第78章 练字 岁岁将前后写出来的几个字做了对比。 前者工整流畅,形体飘逸。 后者……形如鸡爪,状如狗爬,可以说,它们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有它们自己放荡不羁的思想。 套用先生评价村里孩童们的字的话来说,就是没有最丑,只有更丑。 岁岁不大相信后面那么丑的字是自己写出来的。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会儿,反思片刻后,觉得可能是哪里没掌握好,以至于中途出了岔子。 于是,她板着小脸,重整旗鼓,不服气地又写了一遍。 很快,岁岁盯着宣纸上的字拧起眉头。 好嫌弃啊。 怎么还是这么丑? 甚至丑到一看就知是出自同一人的手。 温孤雾白看着少女鼓起的脸,皱起的眉,她乌黑的眼睛先是瞪圆,里面的情绪从震惊,怀疑,而后变成接受现状的无奈,再到放弃挣扎。 他薄唇微勾。 岁岁握笔,由于丢脸而产生的羞耻使她整张脸异常红润。 她看了温孤雾白好一会儿。 回想起自己上一刻说了什么,还觉得自己有天赋时,岁岁眼中的所有情绪转化成为无尽的懊悔。 随着懊悔的情绪加深,她有种把自己挖个洞埋了的冲动。 到了这会儿,岁岁总算明白过来自己刚刚的字为何会那般好看了。 说是她写的,不如说是世子写的。 温孤雾白对上她递来的眼神,捕捉到她略带点了幽怨的情绪后,唇角扬起的弧度微不可察地大了一些。 她那小眼神,可怜的紧,看得他都在担心她下一刻会不会哭出来。 结果证明,是他低估了她。 她的岁岁,远比他想的坚韧。 没过一会儿,岁岁将心里的失落和挫败等情绪全部清理干净,握笔的手指重新恢复力道,整个人一改得知真相的低落,对温孤雾白道:“世子,奴一定能会写好的!” 先生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岁岁也相信自己只要肯花时间去学,去练,总会将这手臭字写好。 温孤雾白见她的态度如此坚决,神情微愣,再一想岁岁自小所处的环境,还有她骨子里吸引他的那股超出常人的毅力,立时回她一个鼓励性的眼神。 她能做到。 因为前世岁岁的字就练得秀丽工整,不燥不润。 - 岁岁这一练,练到了晚间。 她对于决定要去做的事情有种百折不挠的精神。 陪温孤雾白用完膳后,她就第一时间冲回书案前,提笔蘸墨,将宣纸空白的地方密密麻麻地填满。 岁岁知道纸张很贵,所以用得格外珍惜,连反面都没有浪费。 温孤雾白经过时,看见她摊开在书案上的一张张纸,他从其间抽出一张,放到眼前一瞧,发现岁岁的进步非常明显。 她的字从一开始的没有形态,到现在笔画已经流畅许多。 外间,夜色沉沉。 亥时至。 屋内烛火未熄。 岁岁依旧练得投入。 温孤雾白立在书案一侧,对屋外的花茔使了个眼色,花茔起初未明白,直到一旁的尫九指了指手,用口型说道:“手炉。” 花茔恍然,随即退下。 第79章 舍不得洗掉 等岁岁将最后一笔写完,温孤雾白过去,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手中握着的笔抽走,再搁回笔架。 温孤雾白蹲下身,衣摆散了一地,与坐在椅子上的她视线齐平。 他在岁岁还没回神的状态下无声轻笑,拉过她握笔的手,用指腹轻揉她早已酸痛的手腕。 岁岁练了这般久,手腕确实酸痛,只是她太想要把字练好,骨子里那股必须要写好的执着劲儿令她把腕间泛起的疼痛给忽略了。 感受到腕间传来的力道,以及阵阵被缓解的舒适,岁岁总算抬眼。 对上她投来的尚有些放空的目光时,温孤雾白从中解读出了‘还想继续练’的讯息,他无奈地一摇头,将落在她腕间的指腹抽回,提醒道:“天色已晚,你该回屋安置了。” 岁岁听罢,这才彻底地醒过神,偏头看了眼外面。 果然,天色已然暗了许久。 温孤雾白将她最后写完的那张纸拿过瞧了眼,夸道:“你已经练得很好了。” 岁岁觉得还不够。 不过她确实是该回去了。 况且就算她还不困,不着急安置,世子还得回房歇息呢。 花茔拿着手炉进来,将其递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伸手接过,感受到指下碰触到她的肌肤是冰凉的以后,他停下揉的动作,将温热的手炉放到岁岁手里,再拉过她的另一只手,让她用双手捧着。 “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尤其是读书练字这种事情,它需要的不是速成,而是长期的学习和坚持。你若太过急切,不但不会进步神速,反倒会把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累垮。” “好了,今日的字就练到这里,明日一早等你用完早膳,我们就开始学习如何读书认字。” 他都计划好了。 每日上午教岁岁读书认字。 每日下午就让岁岁待在屋里练字。 岁岁一听明日要开始学东西,想到今日是因为自己执着于写字的缘故耽搁了进度,不免内疚。 再注意到温孤雾白堂堂世子竟然屈尊蹲在她面前时,心中更是微妙。 她点点头,顺从道:“嗯。” 温孤雾白看了眼她眉心中间的朱砂,起身:“回吧。” 岁岁跟着起身。 - 岁岁回到屋里后,没有先到一边洗漱,而是拿过梳妆台面上扣着的一面铜镜,想到温孤雾白今日替她在额间点的朱砂,她有点好奇现在的自己是何模样,略带激动地照了照镜子。 只见,镜子里倒映出的人儿依然很瘦,可眉心的那点朱砂形状圆润,颜色分外醒目。 岁岁抿唇一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从今日开始,她也是开蒙的人了啊。 花茔站在门外,见岁岁手持铜镜呆了好一会儿,担心盆里的热水凉了,她走过去,将岁岁手里的铜镜一把拿过,再次反扣在梳妆台面之上,催促她道:“岁岁,该洗漱安置了。” 岁岁哦了一声。 她洗漱的时候,仍是舍不得将眉心的朱砂擦掉,于是在捧水洗脸的时候,用另一只手按在眉心那处,将朱砂遮住,避免被水冲洗掉。 第80章 划开一道口子 岁岁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第二日她眉心的朱砂犹在。 连色泽都没褪掉半点。 花茔看到的时候,一阵无语。 这小姑娘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不就是一点朱砂吗? 还欢欢喜喜的留到现在,连睡觉都舍不得洗。 岁岁看见她好笑的目光,腼腆地笑了笑,又摸了摸眉心的朱砂。 - 与昨日一样,这会儿萧有瑢她们正在亭子里练琴。 练琴的亭子离空净院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所以琴音并不是很清晰,可注意听的话,还是能听见一段又一段的旋律。 岁岁听见了,可她不打算去看。 毕竟她从今日开始是要跟着世子读书的。 这显然比偷看四姑娘她们练琴重要。 花茔觉得奇怪,她见距离辰时还有一会儿,这会儿小厨房的早膳估计还没有备好,便问:“岁岁,你今日不去听四姑娘她们练琴吗?” 岁岁想也不想道:“不去。” 花茔一愣,问她:“为何?你昨日不是还挺喜欢听的吗?” 岁岁的脑海里浮现那一架架泛着光泽的古琴,她不否认对于未知的事物自己是抱有好奇心的,也因为觉得那段旋律好听想要多听一会儿。 但是比起这些,岁岁显然更清楚自己最喜欢的是什么。 她是在羡慕。 羡慕四姑娘她们能够学习东西。 然而现在,岁岁也开蒙了,她也有了要学习的东西,自然就会对萧有瑢她们练琴一事不那么感兴趣了:“因为世子昨晚说了,今日要教我读书,我觉得这个要比听琴重要。” 花茔这回懂了。 两人不再交谈,一路往前院去。 花茔走在后面,看着前面步伐轻快的少女,她脑后粉色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贴在后背摆动。 少女身上真正吸引花茔的,是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对生活对一切的期待和向往的神态。 花茔能从岁岁的身上感受到她对这个世界的喜欢,以及她对读书认字的渴望,和夙愿终能达成的满足。 而岁岁这种乐观又积极的心态,也会影响到后面跟着的花茔。 岁岁脚步有些快,感觉到后方的花茔慢了以后,她正想回头跟花茔说要快一点儿,结果,她正前方的上空忽然出现一个小黑点。 小黑点越来越近—— 花茔见状,想将岁岁拉开已来不及。 那个黑点以极快的速度放大,朝着岁岁砸来,还没等岁岁看清是何物时,额间便是一疼。 接着,她额头的肌肤被利爪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流了出来。 岁岁吃痛,抬手去捂流血的地方,她的目光往下一看,发现是只被打下来的鸟儿。 鸟儿还没死,被东西打中以后从空中飞下,正蹬着细长的腿,躺在地上扑腾了两下翅膀。 花茔过去将鸟儿捡起,她上前拿开岁岁捂住额头的手,注意到那条口子有点大以后,面色登时一裂。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世子说过要她誓死保护岁岁的。 这下好了,一会儿世子看到岁岁这情况怕是会让泱十跟尫九把她抓起来鞭打一顿。 第81章 捡鸟 岁岁自小受的伤多,故而额头的伤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 待这股尖锐的疼痛过后,岁岁放下手,看到掌心的血迹时,也不害怕,倒是花茔凝重的神情让岁岁愣了一下。 她以为花茔是在担心自己,还以为花茔是被刚刚发生的状况吓到了,岁岁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花茔姐姐,你别担心,我没事。” 这么点伤,跟她在钱氏那里受的,在花楼妈妈那里受的压根没法比。 面对岁岁真诚的目光,花茔试着扯了扯嘴角。 终究,她还是笑不出来。 岁岁安抚完花茔,很快将注意力放在被花茔抓在手里不断挣扎的鸟儿身上。 想来那打中鸟儿的东西,应该是在中途受到力道的反弹后不知掉到了何处。 - 萧若经手持弹弓望着空中的方向。 他眼力极佳,分明看见有一只鸟儿被石子打中。 待辨别了一下鸟儿下坠的方位后,他神情一震,兴奋地带着丫鬟小厮赶去。 然后,他们主仆四人就走到了空净院门口。 两个小厮止步,互相看了眼。 流月被牙婆带进宣国公府那日是来过空净院的,这几日在宣国公府待了几日,凭借着会说话的本事也认识了一些比她年长有经验的人,也知晓了空净院这位世子不能得罪。 因世子喜静,平时丫鬟小厮们路过这里都会绕道走。 至于爱慕世子的丫鬟们,就算她们大着胆子想来看一看,也只敢悄悄摸摸地躲在暗处,趁世子去老夫人院里请安的时候偷偷几眼。 流月想起温孤雾白周身凝着的冷意,以及他淡漠的眼神,吓得心肝儿直颤,她看了一眼不敢再往前的两个小厮,不敢再走。 萧若经萧若岩今日不用去国子监,按国子监的规矩,所有学子都是上五天在家休两天,恰好,萧若经今日便是第一天的休息日。 他没心情完成课业,也不在意被萧膑单拎出来责备,更没有想通过科举入仕的念头。 且他两位兄长,哪个都比他强,他自然没必然事事要强,事事在父亲母亲面前表现。 他啊,这辈子就只想安心地吃喝玩乐,再安心地当个闲散公子哥。 今日一早,萧若经去老夫人院里坐了会儿后,实在闲得无聊,就开始在府里对准上空中飞过的一群群鸟儿,练习玩弹弓的准确度。 目前他玩弹弓的日子不长,准确度不是很高,每次成功的几率也是一半一半,所以当他看到有活物被他的弹弓打中时,自是高兴不已。 萧若经转了转手里的弹弓。 他自是知晓这处是哪儿。 他那位二哥的住处。 见流月跟两个小厮站在一边不敢进去,萧若经笑了声,道:“都愣着干嘛?你们不是整日在本公子面前说要为我做牛做马,为我生,为我死吗?怎么,现在不过是让你们进去二哥的院里捡只受伤的鸟儿,你们就不敢了?” 他这位二哥是冷了点儿,凶了点儿,有时候一记眼神扫过来,他也犯怵。 但他们始终是兄弟。 第82章 位置微妙 萧若经跟萧若岩虽然是一个母亲生的,两兄弟的感情自小亲厚,跟空净院这位来往的不多,可怎么着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所以平时只要萧若经不闹得太过分,惹了温孤雾白厌烦,他们之间也不会真的起什么争执。 两个小厮缩了缩脖子。 既是怕,又是冷。 世子那身气势看着就恐怖。 比之国公不遑多让。 甚至,隐隐有压过国公的迹象。 而且,连世子身边跟着的泱十尫九他们见着也害怕。 听说那二位是手里沾了不少血的。 他们就是下人,又怕,又惜命,平时只敢待在自个主子身边,本本分分地做人,哪里有胆子敢去招惹空净院的人? 流月也怕的紧。 萧若经轻嗤:“一群没出息的东西,本公子要你们何用?” 两名小厮:“……” 流月:“……”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 萧若经将其认出。 是长期为温孤雾白诊治的大夫。 大夫见到他,上前见礼。 萧若经想起昨日黄昏归府时院里的小厮说起温孤雾白受寒没有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一事,想到这位兄长小的时候接连几次被坏人毒害,以及他小小年纪活下来的艰难和不易,不免涌现几分担忧。 他一把抓着大夫的胳膊,问:“可是我二哥又病了?” 大夫也不清楚情况。 他是一早就被空净院的人请来的,晨间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 因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大夫不好下定论,更不好回萧若经的话,只说:“三公子,具体的情况要等老夫进去瞧了才能知道。” 萧若经松开抓住大夫的手。 他虽脾气不大好,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不会为难大夫。 前段时日,温孤雾白病重昏迷,满府上下都在议论,期间他也来看过两眼,这次既然正好撞上,他索性也跟进去瞧瞧:“本公子跟你一起进去看二哥。” 大夫:“是。” 一行人进了空净院。 - 屋里。 岁岁正捧着一只鸟儿站着。 她额间的那道口子不深,可因为伤在脸上,流了不少血,令情况看着有些严重。 温孤雾白一手固定住她的脑袋,一手用换了的手帕摁在她的伤处,看着她额间流出的鲜血被手帕吸收,将手帕染红了一片。 岁岁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那只鸟儿只有她巴掌大。 她盯着鸟儿受伤的翅膀看了眼,发现那块的毛秃了,其间露出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鸟儿的爪子上,残留着一点殷红。 那是岁岁的血。 鸟儿被打中后,从上空坠落,之后在坠落的过程里不小心将岁岁的额头抓了一道口子。 那道口子的位置也十分微妙。 正好在眉心上面一点。 划拉下来的距离大概有一个指节的长度。 把岁岁晨间舍不得洗掉的朱砂也给划破了。 温孤雾白看了眼岁岁手里捧着的虚弱的鸟儿,见她一点不气,还想把鸟儿救下的眼神时,他面色一冷。 他的视线扫过鸟儿沾了岁岁血的爪子,颇有点想把鸟儿爪子残忍折断的意思。 第83章 在悄然改变 花茔跪在外间请罪。 泱十跟尫久站在一边看着。 其实这事儿不全是花茔的问题,毕竟这是在宣国公府,谁能想到她们二人走路走得好好的,上空会突然坠落下来一只鸟呢? 尫九觉得这姑娘是真倒霉,也是真冤枉。 可若说花茔没责任吧, 她又没护好岁岁姑娘。 世子舍不得对岁岁姑娘如何,自然会把没保护好岁岁姑娘的责任怪罪到花茔身上。 尫九小声道:“花茔这次有点冤啊。” 泱十:“不算冤。” 尫九:“你能有点人性吗?” 泱十:“身为护卫,她没能完成世子的命令,没能护好岁岁姑娘,就是她反应太慢,就是她失职。” 尫九:“啧,真无情啊。” 泱十:“……” 花茔也没觉得自己冤枉。 她觉得确实是自己的问题。 她从七岁起就被家族拎出来单独训练,对于周遭的感知和反应能力在花家的晚辈里是堪称第一的存在,可就是因为她觉得待在宣国公府不会有事,才会一时掉以轻心。 岁岁维持捧鸟儿的动作不变,又用余光扫了一眼跪在外间的花茔。 尽管她有些害怕这样沉着脸一语不发的温孤雾白,可还是认为花茔无错,不该怪罪。 岁岁鼓起勇气,闭了闭眼后,又睁开,弱声道:“世子,奴受伤这事儿跟花茔姐姐没关系,而且奴从小到大受伤受得多了去了,这点疼痛对奴来说根本不影响。” 不就是划了道口子吗? 她没事的。 温孤雾白仍旧用手帕摁着她的伤处,见她一脸无所谓,还能笑得出来,他纵然心底有气,也不好厉声责备。 见她这样,他不禁又想到了前世。 他分明记得,岁岁前世是没有经历这一遭的。 温孤雾白看了眼外间跪着的花茔,见岁岁出言替花茔说情,便决定不再计较,他侧首,对屋外候着的泱十说:“让花茔起来吧。” 泱十:“是。” 花茔听到后,起身站到一边,拱手道:“谢过世子的不罚之恩。” 温孤雾白没看她。 岁岁的嘴角缓缓扬起。 虽然这会儿世子的面色看上去依旧很严肃,一副脾气不好随时能发怒的样子,可他分明对她是极好的,连摁住伤口的力道都那般轻柔。 待她额间那道口子的鲜血不再流以后,温孤雾白这才把一直摁着伤处的手帕拿开,他凑近,沉眸望着那道口子,有点担心岁岁的眉心将来会不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到底是重来一世。 有些东西没变,但有些东西却在悄然发生改变。 他从选择提前遇到岁岁,把人留在身边开始,就打乱了前世他跟岁岁相遇的时间早晚,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很多东西。 一旦他跟岁岁相遇的时间出现了变化,那么,他跟岁岁这一世的发展定然也会跟前世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过,不管前路如何,不管等着他跟岁岁的是什么,他都不会退缩。 岁岁见他盯着自己额间若有所思,没心没肺地咧开嘴角,双目一弯,灿然一笑。 第84章 世子疼她 温孤雾白瞳孔微震,被少女毫无阴霾的笑容晃了下眼。 他听到了自己心跳怦然加快的声音。 感受到了她源自心底的欢喜。 温孤雾白的眼里跟着闪现一点笑意。 这样生机勃勃,明媚鲜活的岁岁是他前世不曾见过的,而他要做的,就是守护好这样的岁岁。 他喜欢她这样笑。 他想看她一直这样笑。 岁岁知道温孤雾白疼她,怯弱的胆子变得大了起来,她眨眨眼,脆声道:“世子,奴没事,奴不疼,真的。” 长期在苦难里活着的人,吃一点苦,是没有感觉的。 因为习惯了。 温孤雾白的心脏处泛起轻微的疼意,他抬手,将指腹落在岁岁额间那道口子旁边的肌肤,就在他想去碰一碰她的伤口时,岁岁忽然把捧着的鸟儿递到他眼前。 温孤雾白蹙眉。 岁岁保持着上一刻灿烂的笑容,问:“世子,这只鸟儿该怎么处理?” 她问出这话的时候,内心有点忐忑。 怕世子要丢弃它。 温孤雾白收回手,见她一脸期盼又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似乎是希望自己救这只鸟儿,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只能咽下。 他遂了她的意:“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岁岁用手按着鸟儿受伤的翅膀,犯起了难。 她没救过小动物。 没这方面的经验。 对上她投来的求助的视线,温孤雾白不自然地错开目光。 看他没用。 因为他也没这方面的经验。 就连要怎么养她,他也是一个实打实的新手,目前他面上看似沉稳,实则心内有点慌,并且还在逐步摸索,逐步实践当中。 还是泱十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后面,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鸟笼过来,抬指将笼子的门一推:“岁岁姑娘,把鸟儿放进来吧。” 岁岁哦了一声,轻轻捧着把鸟儿,将它放进了笼里,再从泱十的手里接过鸟笼提着。 这时,萧若经跟大夫也赶到了。 萧若经让两名小厮留在了院外,只带了流月进来,他看到岁岁背对着他手里正提着一个鸟笼,里面还趴着一只受伤的鸟儿时,立即大步上前,语气不善道:“臭丫头,这是本公子用弹弓打落的鸟,你还我!” 岁岁见到他,下意识将鸟笼往怀里一护。 萧若经手臂前伸,那是个要东西的姿势,他道:“还我!” 流月上前:“岁岁,这是我们三公子的东西!” 岁岁看了他们主仆二人一眼,又看了看鸟笼里受伤的鸟儿,拎着鸟笼的手指随之收紧。 她有点怕萧若经。 于是,岁岁下意识寻找能让她安心的源头,在注意到一旁的温孤雾白后,她立刻拎着鸟笼过去,躲到少年身后。 将自己藏好后,她探出脑袋来,眉目间带着一丝寻求到了庇护的满足。 不怕。 她现在是有主子的人。 世子疼她。 世子会护她。 萧若经见她躲在温孤雾白身后,这会儿也注意到了岁岁额间的口子,他没在意,只皱眉道:“二哥,你管管你的奴婢,她拿了我的战利品,竟然还不还给我。” 第85章 留疤也没事 岁岁缩在温孤雾白后面。 见萧若经这副凶神恶煞要来抢夺的样子,她吓得心肝儿颤了颤。 出于对鸟儿的保护,岁岁更加抱着鸟笼不撒手。 她此时有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自己如果屈服在三公子的淫威之下把鸟儿交出去,依着三公子的坏脾气,这只鸟多半难逃一死。 温孤雾白原本还在纳闷岁岁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怎么会被空中掉落的鸟砸中,这会儿见岁岁跟鸟儿都受了伤,萧若经还说出是他玩弹弓打下来的话时,顿时就找到了让岁岁受伤的罪魁祸首是谁。 少年薄唇轻勾,眸光一转。 有凛凛的寒意自他的眼底迸射而出。 好一个萧若经。 平日他懒得搭理萧若经,把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当成空气,倒是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种意料不到的方式伤到岁岁。 虽是意外。 却也罪责难免。 泱十看了眼萧若经:“……” 尫九则打了个寒战:“……” 很好。 每当世子露出这样的神情时,就意味着有人即将倒霉。 很明显,今日要倒霉的对象就是——三公子。 即将被追究责任的萧若经浑然未觉,再者他也不知晓岁岁额头的伤跟自己有关。 估计他即便知道,也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毕竟做主子的,有打骂奴婢,处置下人的权力。 他瞪着岁岁,吓唬性地冲岁岁做了个挥拳头的动作,出言威胁:“臭丫头,你要是再不把本公子的战利品交出来,本公子跟你没完!” 岁岁被吓得面色发白。 大夫站在一边,目光无措地望向温孤雾白,在没发现他有哪里有问题以后,还是谨小慎微地问了句:“世子派人通知老夫过来,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温孤雾白:“不是。” 大夫:“……” 没问题还让人通知他来,世子这是体贴地让他锻炼身体吗? 温孤雾白将目光落在躲在身后的岁岁身上,指了指她额间的口子,对大夫说:“我是想请大夫为她瞧一瞧,看看是否会留疤?” 岁岁抱紧鸟笼,避开萧若经仿佛要吃人的目光,说:“世子,留疤也没事的。” 大夫记得岁岁。 上回岁岁高烧昏迷,就是他来把的脉,开的方子。 想到这位姑娘对世子而言是很不一样的存在,大夫也不敢对岁岁有所怠慢,他请岁岁坐到一边的炕上,仔细看了看岁岁额间的口子,又用水清理了一番,注意到伤口里面还有清洗不掉的红色时,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发现此物应是朱砂。 萧若经碍于温孤雾白周身的气势不敢真的去抢岁岁抱在怀里的鸟笼。 今日他不走。 他说什么都要带走自己的战利品。 流月不敢出声。 她倒是想上前劝萧若经,让他离开空净院,不要因这桩小事跟世子起争执。 可她说到底只是奴婢,就算暗里接到了青锁姑姑跟国公夫人的命令,要看着三公子,也不敢真的出面劝阻。 三公子是好。 但三公子发起脾气来谁都拉不住。 第86章 他不想孤寡 温孤雾白坐到一边,问大夫:“岁岁情况如何?” 大夫退到一边,回道:“岁岁姑娘的伤口不大,只要护理得当,倒是不会留下疤痕,世子不用担心岁岁姑娘的容貌有损,只是……她额间的伤口处被涌入了部分朱砂,有点难办。为今之计,如果世子想要把岁岁姑娘伤口里面的朱砂清理掉,只能扩大伤口,再一点点想法子清理,可这样做的后果……难保将来不会留下疤痕。” 闻言,温孤雾白的眼里涌现疑惑。 不待他问,一旁的萧若经开了口:“怎么会有朱砂?” “……” 岁岁垂下眼眸。 露在外面的耳根红红的。 温孤雾白见状,忽然反应过来。 是昨日他为她在眉心间点的朱砂。 想来定然是她舍不得擦掉,所以一直留着。 温孤雾白唇角微勾,再问大夫:“不清理掉会如何?” 大夫其实觉得那么点朱砂留着也没事儿,反正不会影响容貌,再说留下一点朱砂在皮肤里,总比生生忍着疼痛把伤处扩大再清理要来的好。 “渗入的朱砂不多,过几日,待结痂脱落,岁岁姑娘的眉心处或许会留下一点朱砂,就像一颗痣一样。” 大夫默默在心里补充:说不定还会很好看。 他观这位姑娘眼下虽然瘦弱的厉害,身量也迟迟不发育,远不如同龄人健康,站在一堆女孩里,她或许是最平庸的那一个,但大夫看得人多,也能够从岁岁的五官窥见一点她过几年长大后的模样。 人的长相是说不准的。 也不能过早下定论。 他单方面的觉着这姑娘将来长大容貌定是不差的。 萧若经还气着呢,听到这话以后,顿时笑开了怀,他笑弯了腰,用一只手撑着,又指着额头落了道口子的岁岁,说:“臭丫头,你完了,你肯定毁容了,时下讲究女子面上不可有瑕疵,你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过两年就算长大了定然也许不了人家。” 岁岁看向他,小声嘀咕:“许不了人家就许不了呗。” 她无所谓。 她不在意。 反正眼下再国公府吃喝不愁,这可比许不许人家要重要的多。 温孤雾白将她的话语听清楚后,忽的轻咳一声。 岁岁的话听上去没毛病。 可他不想孤寡。 她若不肯许人家,那他这辈子真就命里无妻了。 岁岁听见后,怕他着了凉,立即神色一变,她把鸟笼放下,快步冲进屋里,去屏风后面把挂着的一件披风抱着跑了出来,展开为温孤雾白披上,嘴里还在说:“世子不能受凉。” 温孤雾白:“……” 他没着凉。 不过看岁岁着急成这样,他忍不住勾了唇角。 萧若经盯着鸟笼,视线在屋里一扫,找了张空椅子坐下,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二哥,我知道你偏袒这丫鬟,今日我左右无事,也没跟人约去樊笼大街吃茶,有的是时间跟你的丫鬟慢慢玩。” 他凶巴巴地盯着岁岁,吃了口茶。 萧若经决定不走了。 他就要在这里跟岁岁耗着。 第87章 护短 岁岁见萧若经坐在椅子上吃茶,一时间面露难色,她望向温孤雾白,凑过去问:“世子,奴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萧若经见她知道怕了,得意地哼笑两声,他随手把茶盏往几上一搁,发出‘砰’一声响,接了岁岁的话:“没错!你就是给二哥添麻烦了!” 岁岁盯着鸟笼里的鸟儿看了几眼:“……” 那只鸟儿仿佛意识到即将被抛弃,趴在鸟笼里一动不动。 岁岁见状,脸上涌现一丝不忍。 萧若经见她神色已有松动的迹象,乘胜追击道:“本公子倒是要看看,你是想抢了本公子的战利品给你家主子惹麻烦,还是识相点把属于本公子的战利品交出来。” 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 他看这丫头也不至于傻到没救。 岁岁的眼睛里闪动着挣扎的波光:“……” 这好难选啊。 尽管岁岁知道自己最终会如何选择。 可心里那种抛弃鸟儿的负疚感依旧很折磨人。 大概是因为被一再转卖过,抛弃过,所以岁岁在面对鸟儿的时候,很难不产生共情的心理。 面对眼下僵持的局面,岁岁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捏住鸟笼的手指紧了紧,秀眉因纠结的心理拧成一团,眸光也骤然黯淡时,到底不忍心让她为难,对候在一旁的大夫道:“劳烦大夫为她处理伤口,顺便给那只鸟也处理一下。” 岁岁抬眸,眼睛里的黯淡消失。 大夫先是看了眼岁岁,然后又看了眼鸟笼里的鸟儿。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把鸟儿的诊金算上? 毕竟,他是靠赚取患者的诊金谋生计的。 “两份诊金。”温孤雾白看穿大夫的心思,直接出声,他在岁岁惊讶的目光下勾唇,而后看向坐着不肯走的萧若经,说:“至于这两笔诊金,都算在三公子头上。” 萧若经蹭一下站起来,显然,他对于温孤雾白的处理方式极为不满,不愿承担两份诊金。 他道:“二哥,过分了啊。” 温孤雾唇角噙笑。 萧若经这会儿心中有气,没空去细想温孤雾白这么做的缘由, 咬牙道:“二哥,你公然偏袒这丫头,把我的战利品给她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我来支付诊金!” 他说完犹觉不够,又气势有点弱地补充:“二哥,护短不是这么护的,欺负兄弟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他又不是冤大头。 这诊金他说什么也不给。 花茔上前,道:“三公子,鸟儿的伤,岁岁额间的伤,皆是因你而起,难道不该你负责吗?” 萧若经继续辩驳:“鸟儿的伤是本公子做的,但那丫头额间的伤跟本公子有什么关系?” 流月见花茔一个做奴婢的都跑出来说话了,一想自己是三公子的丫鬟,不免为自家主子鸣不平,不甘示弱道:“鸟儿是三公子打的,本就是三公子的东西, 况且岁岁的伤跟三公子八竿子打不着,凭什么要三公子负责诊金?” 温孤雾白示意大夫先为岁岁包扎,又让泱十吩咐外间的人传膳。 第88章 负责 岁岁乖巧地坐在一边,任由大夫替她处理伤口。 大夫的动作很轻,她也不怕疼,只偶尔皱皱眉,再腾出手来,手指穿过鸟笼,去逗翅膀受伤的鸟儿。 温孤雾白见她玩得不亦乐乎,眼底划过一点笑意。 大夫听着耳边花茔跟流月的争吵声,虽觉得有些吵,但不影响他做事。 两位患者呢。 处理完岁岁姑娘的伤,鸟儿也得处理。 他可没闲心听热闹。 再者说了,他替世子诊脉多年,深知宣国公府家风清正,底蕴深厚,世子也是金口玉言之人。 世子说出去的话,必然会兑现。 故而大夫从来不问其他,只管做好分内之事,等做完,跟着泱十或者尫九去结诊金即可。 花茔同流月争吵起来:“怎么没关系?” 流月冷笑:“怎么就有关系?” 花茔气得深吸一口气,忍住把流月抓过来揍一顿的冲动,耐着性子把晨间的来龙去脉讲清:“这件事情的真相就是,我跟岁岁走在路上,被三公子打中的鸟儿砸下来,这才导致岁岁额间被划了道口子,你说,究其缘由,此事难道不应该是三公子的问题?不该三公子负全责吗?” 流月:“这……” 花茔占理,声音都跟着扬了上去:“世子只是让三公子负担诊金,都没让三公子对岁岁赔偿,这难道不是世子看在跟三公子是兄弟的份上吗?若非如此,换做任何人都会同三公子讨要赔偿。而且岁岁是伤在额头,是在脸上,万一恢复不好,将来面容有损无法许人家,这事儿是不是该三公子负责?” 流月的气势弱了下去:“……” 萧若经的气势也彻底没了:“……” 如此说来,还真是他的问题。 温孤雾白等她们争论完,慢条斯理地吃了口茶,看也不看萧若经道:“清楚事情的原因了?” 萧若经这下也没先前理直气壮了。 他脾气坏归脾气坏,到底没有坏心眼。 想到岁岁的伤因他而起,他老老实实地看了眼温孤雾白,再老老实实地说:“二哥说的是,都是我的问题,我负责。” 萧若经现下鸟儿也没心思要了。 岁岁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萧若经会这么好说话,还认错认得这般快。 看来三公子也不算坏。 到底是世子的兄弟。 世子这般好,三公子不坏也正常。 萧若经盯着岁岁额间的伤口,一挺胸膛,负责任地说:“臭丫头,你跟这鸟这几日用药的钱都算在本公子头上,至于你抢本公子战利品的事,本公子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同你追究了。还有,你要是真的不幸留了疤,嫁不出去,本公子将来一定会给你物色一户家底清白的好人家,保你余生无忧。万一,万一你真那么倒霉,到年纪了许不出去,没人肯要,那本公子不介意将来把院子里的房间收拾一间出来,让你做……做本公子的人。” 他说这话时倒是不带任何其他的色彩。 就是单纯地想要负责。 可这话落在温孤雾白的耳里,就分外不中听了。 第89章 过来 流月面色一白,瞪向岁岁,仿佛岁岁抢了她的位置似的。 岁岁无辜地眨了眨眼。 流月收起目光,柔声道:“三公子莫要乱说,岁岁这等出身,哪里配入你的院子?且这话让夫人知道了,岂不是又要被责备?” 萧若经皱眉,看了眼出言劝阻的流月。 他不傻。 岂会听不出来流月话里的意思? 她这是在用母亲压他。 萧若经正是叛逆的年岁,最讨厌谁在他面前来这一套,当下神色一冷,似开玩笑般问:“你是本公子的人,还是夫人的?” 流月自知失言,赶忙请罪:“奴自然是公子的人。” 萧若经不再看她,警告道:“既然是本公子的人,入了本公子的院子,就该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不然本公子脾气上来了,纵你是女子,本公子也照罚不误。” 流月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奴有罪,还请公子责罚。” 萧若经不再说话,却也没发话让流月起来。 温孤雾白看着他们主仆上演的这一幕。 前世的他,一直在皇宫奔波,在众位皇子之间周旋,加之前朝事务繁忙,所以他对后院的事情从不上心。 可他对于流月跟萧若经的事听过一点。 秦氏掌控欲强,喜欢对身边的人,身边的事了如指掌,是以,秦氏会用些小手段,收买一些人,安插在自己孩子身边并不奇怪。 前世,流月也确实成了萧若经后院里的人。 这也是秦氏的刻意安排。 为的是让流月替她盯着萧若经,必要的时刻,流月还要站出来劝阻萧若经。 想到萧若经方才那一席要给岁岁许人家还要把岁岁收入院中的话,温孤雾白眸色转冷,说:“三弟,岁岁未来许不许人家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眼下你只需要负责你该负责的部分就好。” 至于其他的……轮不到萧若经操心。 萧若经本也就随口一说,听温孤雾白的语气有些冷时,也琢磨不明白缘由。 他也懒得花时间琢磨。 不要他负责更好。 他可不想在这等小事上浪费时间。 待岁岁额间的伤口被大夫用细布包扎好,鸟儿的翅膀也经过处理后,早膳也已送来。 萧若经玩了一早上,又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不出意外的饿了。 他见流月欲言又止,猜到她多半要劝自己回去,立即沉下脸,让流月出去站着,再吩咐下人多添一副碗筷:“三哥,不介意我留下来一道用早膳吧?” 温孤雾白过去坐下:“不介意。” 岁岁站在一边没动。 之前她都是跟世子一道用膳的,但那会儿没有别人在。 此时三公子在,她如果再去就是尊卑不分,坏了规矩。 岁岁不想被罚。 也不想别人说世子宠她宠过了头。 温孤雾白望着旁边的空位,见该坐在那里的人迟迟不来,只好将目光落在岁岁脸上:“过来。” 岁岁抬眼,神色间颇为犹豫,那双乌黑的眼睛看着温孤雾白时,仿佛在问:三公子在,奴过来真的没关系吗? 第90章 十二生肖里没有猫 萧若经先前没注意到多出来的一副碗筷,见食案上摆了三副碗筷还愣了会儿,眼下见温孤雾白让岁岁上桌后,震惊地瞪大眼睛。 他结巴了下,用像见鬼了一样的眼神看向温孤雾白,失态道:“二哥,你你你,你不是吧?她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奴婢,你怎么还让她上桌啊?” 二哥一向不是最重礼法规矩的吗? 怎么还能干出这种天上下红雨的事? 温孤雾白没在意萧若经的反应,只如平常一样为岁岁夹了她会爱吃的糕点放在碟子里,说:“三弟,这是我的院子。” 萧若经:“……” 这是二哥的院子没错。 二哥也有权利做主没错。 但眼前的人,真的是他二哥? 萧若经盯着温孤雾白看了好一会儿,才敢确定眼前的人确实是温孤雾白。 脸没错。 气质没错。 声音也没错。 但萧若经还是很怀疑人生。 让奴婢同桌吃饭,这放在哪家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眼下当着他面打破规矩的人竟是他最是守礼最受长辈赞扬的二哥。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怎么变成了他一点也不了解的样子? 温孤雾白见岁岁站着不动,只好将上一刻的话语重复一遍:“过来。” 岁岁回过神,最终还是顶着被萧若经行注目礼的压力坐到了位子上。 她埋着脑袋,垂着眼,躲开萧若经审视的目光,将用来包扎额间后散落在肩头的细布用手拨开。 她专心地开始用饭。 此时不相干的人都已出去,只剩他们三人。 萧若经是饿的,可这会儿就顾着惊讶了。 温孤雾白旁若无人地为岁岁夹菜,岁岁则不敢抬头,更不想面对萧若经。 萧若经又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来适应现状。 并且,他很快从温孤雾白为岁岁夹菜的动作看出来,岁岁这几日应该都是跟自己二哥一起用膳的。 萧若经吃了几口,嘴里却没注意到底是什么味儿。 一刻钟不到,萧若经便吃完,他停了筷,发现岁岁胃口很小,吃东西跟小鸡啄米一样慢吞吞的。 他笑了笑,问:“臭丫头,你属猫的吗?” 吃得这么少。 岁岁抬眼,嘴里刚咬了口汤汁又热又烫的薄皮包子,舌尖不小心被烫到。 对上萧若经的视线,她摇头,诚实地说:“奴不属猫。” 大概因这里是空净院,是温孤雾白的地盘,也或许是胃里热乎乎的食物给了岁岁足够的安全感,令她的胆子大了些。 她嘴里含着食物,态度仍怯怯的。 然后,岁岁用一种类似‘你很缺乏知识和常识’的眼神看着萧若经,说:“三公子,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可奴还是想同你说,十二生肖属相里……没有猫。” 三公子真的读过书吗? 岁岁对此表示万分怀疑。 萧若经被她这话以及她那眼神弄得哈了一声,他站起身,叉了叉腰,又看了看温孤雾白,最后用手指着正在解决薄皮包子的岁岁,不敢置信道:“二哥,你听,她刚是不是在鄙视我?是不是?” 第91章 这对主仆……简直了 岁岁看着萧若经的手指,感受到萧若经的愤怒后,又立马将脑袋埋了下去,小口小口地解决碗里还剩下一半的薄皮包子。 她那副乖巧任人拿捏的模样,跟先前与萧若经说话时判若两人。 萧若经盯着她的发顶,一股气憋在胸口下不去,也发泄不出来,想他在宣国公府横行霸道多年,一惯只有他气别人的份儿,如今竟然被一个奴婢给鄙视了! 真真气煞他也! 要不是碍着他二哥的面子,他一定要拿根棒槌过去敲爆这臭丫头的脑袋! 温孤雾白见岁岁说完就赶紧认怂,还老实得不行的反应,哑然失笑。 他也没想到岁岁会用这样杀伤力十足的态度对萧若经进行反击。 见萧若经气得不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打还得忍着,温孤雾白抿了抿嘴,压住嘴角的笑意,他问:“难道岁岁说的有错吗?” 萧若经被怼得哑口无言:“……” 没错。 十二生肖属相里确实没有猫。 可—— 这对主仆…… 这对主仆……他们……他们简直了! 他们根本是合起伙来欺负他。 萧若经气狠了,反倒笑了,他一掀衣袍坐回椅子上,手掌在食案上重重一拍,拍得食案上的碗筷碟子碰出嗡嗡轻响。 岁岁见状,赶忙按住自己的碗,本着浪费粮食可耻的美好品质,她当着萧若经的面把最后一点薄皮包子吃完。 萧若经瞪着她,呵呵笑了两声,一副要亮出利爪找岁岁算账的架势,他觉得自己这位二哥有此变化多半是受了岁岁的影响,便用审问的语气道:“说吧,你到底给我二哥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如此偏袒你,纵容你,还许你上桌用饭的权力?” 要知道这可是温孤雾白啊。 望都最君子最端方最最守礼的人。 这丫头才到宣国公府没几日,别的本事没有,倒是能让他这二哥为她罔顾礼法,破例到这个份上。 对上萧若经冷飕飕的目光,岁岁满眼无辜。 她觉得冤枉。 她没对世子做什么。 也没那个本事。 不过看萧若经这副笃定的样子,岁岁便知晓说再多他都是不信的。 温孤雾白看向萧若经,问的却是岁岁:“吃饱了?” 岁岁点头:“嗯。” 萧若经转而看向温孤雾白,打趣道:“哟,二哥有空关心自己丫鬟,怎么没空问问我有没有吃饱?” “不用问。”温孤雾白命人进屋把碗具撤下去,冲尫九使了一个眼色,尫九同情地望了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萧若经,站到他的身侧。 萧若经这回感觉到不对了,看向温孤雾白:“二哥这是?” 温孤雾白薄唇微扬:“三弟既然来了空净院,那就留在这里多陪我一会儿吧。” 萧若经忽然有点紧张,心中发毛的厉害,他还挺怕温孤雾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 比起严肃古板的大哥,萧若经还是更怕这位来往不多性子难测的二哥:“……不了,我突然想起来国子监的课业还没动,得先回去了。” 他话音一落,拔腿往外跑去。 第92章 第一堂课 尫九身形迅速地往前一闪,伸臂拦住萧若经的去路,他的视线落在萧若经腰间的弹弓时,过去将其一把抢过。 尫九抱歉又无奈地对萧若经一笑:“三公子,得罪了。” 萧若经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瞪着尫九,掌心向上,语气含怒:“把本公子的东西还回来!” 尫九耸耸肩,将夺来的弹弓转手交给温孤雾白。 没世子发话,他可不敢还回去。 温孤雾白接过弹弓,拿在手里把玩了会儿。 萧若经这会儿知道认怂了,他收起怒意,笑了笑,指着温孤雾白手里的东西,好声好气地商量:“二哥,你若是喜欢弹弓的话我改天想法子给你弄一柄新的,但这个是我用旧了的,给你用不合适。” 岁岁在旁边看着。 温孤雾白对她招手。 她不明所以地过去。 温孤雾白疏朗一笑,眉目温和,他拉过她的手腕,将得来的弹弓放到岁岁的掌心,少年嗓音微懒,听着有些勾人的哑,让人不自觉被他的神态所吸引。 他语调轻慢地说:“岁岁,今日,是你要学的第一堂课。” 岁岁望着掌心的弹弓,眼睛里涌现不解,明显是没明白过来她上的第一堂课跟萧若经的弹弓有什么关系。 萧若经这会儿自身难保,倒是还有闲心去操心别人的事,笑着问道:“二哥,你还给她上课?教什么?女德?女训?还是琴棋书画?” 小小奴婢,出身卑微,难不成他二哥还要她去学世家贵女们学的东西? 疯了吗? 这简直不切实际! 再说一个丫鬟进国公府,学得就该是伺候人的本事,学那些别的根本没有作用。 岁岁听得直皱眉。 她承认,三公子本性不坏,就是脾气坏,嘴坏,可即便是后面这两点,也会让人感到不适。 而且,三公子的语气很不尊重人。 丫鬟怎么了? 丫鬟就不能读书认字?不能学习琴棋书画? 还是世子好。 世子不仅不会看不起她,还会特意抽出时间教她。 温孤雾白再次对尫九使了一个眼色,尫九领命后,暗道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怎么不落在泱十的脑袋上,他再次站到萧若经身前,再次抱歉一笑,再次道:“三公子,得罪了。” 萧若经警惕心起,尫九同样的话说两遍令他有生出不妙的预感,他的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问:“你想做什么?” 尫九注意到萧若经的动作,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绳索,他见萧若经飞身往外而去,心想宣国公府的武师傅果然不是白请的。 瞧三公子这潇洒的身形,机敏的反应能力,哪里像是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世家公子有的。 泱十早已候在外间,瞥见萧若经的身形从里间窜出以后,他上前挡住其去路,把尫九想说的话接下去:“三公子,不是我等想对你如何,而是世子想要对你如何。” 他跟尫九都是奉命办事罢了。 萧若经拳脚功夫不错,他看自己是走不出空净院了,索性上前,全力挥出胳膊,一拳猛砸过去,与泱十交起手来。 第93章 不 萧若经接连几次攻击落空,手臂失力,他浑身紧绷地看着神色轻松气息都不乱一下的泱十,眼中的战意渐渐消退。 要输啊。 府里陪练的那群小厮总爱跟他玩假的,每回比试的时候那些人都会默契地或轻或重地受伤,仿佛萧若经的身手已经到了极好的地步,可当他真的同泱十这等级别的护卫交起手来,才知道自己的实力差距多大。 跟训练有素,出手果断,收拳自若的泱十比起来,萧若经觉得自己学的都是些招式漂亮,攻击不到他人要害的花拳绣腿。 果然,仅片刻的功夫,泱十就将累到呼吸不稳的萧若经轻松擒住。 尫九在廊下看完好戏,把拎在手里的绳索朝前扔了过去,扬声对泱十道:“接着!” 泱十抬手稳稳接住,将萧若经的双手绑到身后。 岁岁发现情况不对,出于好奇,她拿着弹弓趴在窗牖前,看着外面两人缠斗的一幕,见嚣张的萧若经在泱十的手底下一再吃瘪,忍不住眯起眼眸,弯了丰盈偏粉的嘴角。 不好意思哈。 她有点幸灾乐祸。 流月站在外面看到这一幕,吓得跑出来,见萧若经被绑住,她扑过去,尖着嗓子道:“住手,你们想对三公子做什么?” 她想要再冲过去,却被花茔一把从后抓住衣领。 花茔被流月的尖叫声震得耳膜发痛,她另一手将衣衫撕破,飞快地将布料揉成一团,然后闪身上前,在流月再次张嘴尖叫的时候,将布团塞进流月嘴里。 流月瞪圆眼睛:“唔唔……唔唔唔……” 花茔吐出一口气,望着再也叫不出声只能唔唔唔个不停的流月,掏了掏耳朵,感叹出声:“终于安静了啊。” 温孤雾白出现在窗牖前,站在岁岁身后,见萧若经被捆绑起来, 他一把拉过岁岁的手腕,说:“上课。” 岁岁回过头来,瞥见先前用膳时被温孤雾白解开放在一边的披风,她一边被温孤雾白拉着往外走,一边还不忘顺手勾过那件披风,抱在臂弯处。 她跟上温孤雾白的脚步,满怀期待地问:“世子,你是要教奴《三字经》吗?” 她不会认字,但还记得村子里的孩童背过《三字经》的内容,隐约有点印象。 温孤雾白拉着她出了屋子:“不。” 岁岁追着问:“那世子要教奴什么?” 温孤雾白唇角微勾。 一股冷风朝着两人迎面吹来。 岁岁被吹得额间细带飞舞。 她抽回被温孤雾白轻握着的手腕,将抱在臂弯处的披风展开,并快步过去,站在温孤雾白面前,踮起脚尖,将绯色披风展开为温孤雾白穿好。 临了,还系紧了细带。 萧若经的弹弓被她挂在细细的腕上。 温孤雾白站定,等她将披风穿好,抬手按住她的右肩,将岁岁往下一按,让她站好,他的视线落在挂在她手腕处的那柄弹弓之上,余光轻扫一眼被绑住的萧若经。 萧若经这会儿的反应,就跟被打伤翅膀乖乖趴在鸟笼里的鸟儿一样。 第94章 既秾丽,又危险 萧若经的双手被绑到背后,对上温孤雾白递来的视线,尽量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实则是在用这样的举动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他这二哥可不比大哥啊。 大哥最多罚他抄书,再讲一通又酸又臭的大道理。 但二哥不会。 萧若经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自己落在二哥手里,大概率会很惨。 温孤雾白带着岁岁站过去,长指勾过岁岁腕间的弹弓,望着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萧若经。 萧若经这般,无非是觉得他们是兄弟,他不会真的拿他如何罢了。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还是捕捉到了萧若经眼底一闪而过的惧意。 萧若经一开始表现得还挺镇定,可是被温孤雾白用那样淡漠的目光扫过两眼之后,浑身就被冰渣子冻着似的没了半点底气。 他望着面前的温孤雾白跟岁岁两人,慌道:“二哥,我承认她额间的伤是我的问题,我也说了会对她负责,愿意承担她这段时间的诊金,那么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就到此为止了?二哥,我跟你才是兄弟,你护短也要有个度,分一分亲疏远近好吗?” 他是真有点怕了。 岁岁听着,还在想温孤雾白说的第一堂课是什么。 她正疑惑呢,温孤雾白把弹弓重新放回她的掌心,他将萧若经的慌张看在眼底,问岁岁:“会玩弹弓吗?” 岁岁摇头:“不会。” 萧若经怂了:“……” 不会吧…… 不是吧? 二哥当真要为了一个奴婢教训他? 他可是他弟弟啊! 温孤雾白也没玩过弹弓,但他见过萧若经玩,所以对比岁岁他是知道大概的操作原理的。 他缓步站到岁岁身后,像昨日教她写字那样。 随即,又带着岁岁一起往后退去。 等确定距离差不多了,温孤雾白从尫九的手里接过一颗石子,他让岁岁一手握紧弹弓,一手带着她的手拉开皮筋,瞄准萧若经的方向。 少年长眸一眯,既秾丽,又危险:“我给岁岁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如何玩弹弓。” 岁岁心中一慌。 到这会儿她也明白温孤雾白的意思了。 可她并不怕。 因为她知道世子是在为她出气。 流月被花茔抓着按到一边,看到自家公子被瞄准的时候,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花茔有点想把她打晕。 萧若经看了眼周围,发现能跑的地方都被泱十跟尫九堵死以后,认命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弹弓瞄准自己,心中一惊,张嘴道:“二哥,二哥,你问问这丫鬟还想不想要别的赔偿?我可以,我都可以!” 岁岁听完,有点心动。 她不希望世子跟三公子的兄弟情谊因为自己出现隔阂。 温孤雾白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分寸很好地从后贴着她,俯身至她耳边,薄唇轻启:“岁岁,好好听课。” 岁岁眼睫轻颤,低声应了:“嗯。” 他眸光未动,继续道:“你记住,玩弹弓的时候切记分心,要集中注意力。还有,你的双腿要打开些站,双眼要向前看,瞄准自己的猎物。” 第95章 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温孤雾白说着,勾住皮筋的长指继续用力。 皮筋被拉出更紧绷的弧度。 岁岁指尖传来一股力量。 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年指尖很淡的温度。 她想当个好学生,所以按照温孤雾白说的,双腿分开些站立,并学着他的模样眯起眼眸,与他一起瞄准萧若经的方向,也将萧若经的慌乱看在眼底。 原来,嚣张如三公子这等的人物,也会害怕。 原来,除开身份的差异,便是再尊贵的人,也会在危险面前感到畏惧。 温孤雾白对她的好学态度很是满意,他的长眸里划过一闪而逝的笑痕,又正了正色,对她敦敦善诱道:“岁岁还需记住一点。” 岁岁凝神听着:“世子请说。” 少年目视前方,他说话时的嗓音很轻,没有半点情绪,可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又充满了力量:“宣国公府或许不是你的后盾,但空净院是,温孤雾白是。” 岁岁心神俱震。 良久,她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突然,岁岁觉得心里很热。 眼眶也热。 喉间也有些发涩。 世子说话时的神情依旧很冷,连眼神里的温度都没有变化,可他此刻说的话,以及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做的事又是那么的暖。 岁岁还在愣神的时候,弹弓上的石子已经朝着萧若经打去—— 接着,她的耳边响起萧若经的呼痛声。 岁岁看着自己被温孤雾白抓着的手,想哭的冲动褪去,她惊讶地望着萧若经被石子打中后露出来的狼狈。 只见那少年红着脸,龇着牙,眸中凶狠又不可置信地瞪来:“二哥,你来真的啊!” 温孤雾白又从尫九的手里接过一颗石子,将它放在岁岁的掌心,对萧若经一笑:“你看我像是来假的吗?” 岁岁掌心一凉。 萧若经:“……” 温孤雾白松开手指,退开身体,对上岁岁的目光,他道:“被欺负了,就要学会讨回来。” 岁岁的胆子大了起来。 她第一次觉得萧若经没有那么唬人。 想到刚刚弹弓的玩法,岁岁学着上一刻的样子瞄准萧若经,一只眼儿跟着眯起。 花茔看戏看得非常愉快。 流月想要斥责岁岁以下犯上,嘴里却被堵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萧若经双手被绑,没法揉被打痛的地方,他见岁岁竟真的有胆子将弹弓瞄准自己的时候,狠狠地吃了一惊,他瞪着岁岁,话却是对着温孤雾白说的:“二哥,你疯了吗?” 谁家主子这么教丫鬟的? 这不是助长这臭丫头以下犯上的歪风邪气吗? 岁岁一听他如此跟温孤雾白说话,眉头轻蹙,她指尖发力,这一弹弓打出去的时候,多多少少带了点护短的意思。 石子精准地打中萧若经的肩膀,疼得他叫出声。 她的声音很小,却足以在场的人听清:“你才疯了。” 泱十跟尫九的眼中划过意外。 花茔也惊了。 好家伙! 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啊。 连性格最软和的人都脾气见长了。 好事好事。 他们空净院的人,就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第96章 才不会 萧若经瞪着眼,要不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他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第二次了。 这臭丫头先是鄙视他。 这回更有脾气,都直接骂他了。 好! 很好! 非常好! 温孤雾白的眼底泄出一抹笑意,他听出了岁岁言语间的护短。 这分明就是在为他鸣不平。 萧若经疼得吸了一口气,见岁岁再次拉开弹弓,旁边还剩着一把石子没用时,他一边暗道这臭丫头打得准,一边急得跳脚道:“二哥,你家奴婢嚣张成这样,你当主子的不管管吗?你不怕她以后也这样对你吗?” 岁岁皱眉,反驳道:“才不会。” 萧若经下意识反问:“不会什么?” 岁岁目光清亮地说:“奴永远不会这样对世子。” 世子待她好。 她也会待世子很好。 所以,萧若经说的这种情况,压根不可能发生。 萧若经语塞:“……” 呵! 还挺忠心。 温孤雾白嘴角的弧度加深。 岁岁用力地拉开皮筋,她力气小,能够拉动的弧度有限,没有了温孤雾白帮忙,她觉得指尖有点发麻。 就在岁岁瞄准,准备再次将石子打出去的时候,萧若经往旁边一躲,侧着身体站立,并说:“够了,如果说要报复回来,那本公子也就打了你一回,二哥先打了我一下,你刚才也打回来了,如此,你我之间的恩怨就该两清了!” 石子打在身上,那是真疼啊。 他最近都不想碰弹弓了。 岁岁动作一顿,觉得萧若经说得有理。 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当下拿不定主意,便回眸望向温孤雾白,问:“世子,奴还要打吗?” 世子比她聪明。 听世子的准没错。 萧若经见她被自己这番理论说动,心想岁岁虽然瞧着笨,但还是能讲通道理的,他看向自己这位铁石心肠的二哥,轻咳两声,决定放低一下姿态,先认怂,逃过这劫再说。 他清清嗓子,道:“二哥,今日的事我知道错了,是我不该瞎玩弹弓,不小心伤了你的丫鬟。不过有一说一,我有问题,你也有问题,照你这个教法,你这丫鬟迟早会被你纵容的脾气见长。万一将来她被养得性情跋扈,目中无人,一个不慎背着你得罪了更有身份更难搞的人怎么办?你是厉害,是能够仗着你的身份,仗着温孤一族过往的荣耀给她撑腰,替她摆平很多事情,但如果她将来得罪的人身份比你还要尊贵,权力比你还要大呢?” 他就不信二哥能一直护着岁岁。 在大安,有的是难缠的人,也有的是身份更高,权力更大的人。 岁岁听完,也望向温孤雾白,然后不等温孤雾白说话,她便一笑,笃定回道:“不会的,奴性格还算可以,不会主动得罪谁,也不会给世子招惹解决不了的麻烦。” 要是真有那一日,遇上了如三公子说的这般难对付的人,大不了她不反抗,忍着,受着便是。 况且,只是被欺负而已。 只要命还在,只要不连累世子,她可以学着忘却。 第97章 继续打 萧若经嗤笑。 望都之内,有的是性格比他恶劣的世家公子。 有些时候,就算岁岁安分守己,不去闯祸,不得罪人,也无法避免争端。 他道:“天真!” 又道:“傻!” 温孤雾白倒是不怕沾上麻烦,他就怕她遇到事情总是选择独自忍受,也不愿对他说。 对上岁岁的眼神,他浅笑着说:“遇事之时,别管对方是谁,总之,我空净院的人不能受委屈。天塌下来,我替你撑着。” 萧若经听到这里,一整个嫉妒了,他偏过头,低声骂了句很难听的脏话,不忿道:“二哥,你这么护你丫鬟,能不能这么护一护我啊?” 论关系,论亲疏,他这个当弟弟的是不是应该排在岁岁前头? 温孤雾白眸光转冷,显然是不愿意让岁岁听到这一类不入流的脏话,他望了眼剩下的石子,对岁岁说:“继续打,今日的第一堂课就是练习弹弓,岁岁要把石子打完才算完成我的课。” 萧若经一看剩下的石子:“……” 他两眼发黑。 二哥这是半点都不给他留情面啊。 岁岁眼中浮现认真的波光,世子说是上课,那她现在就是在上课,所以世子说什么,她就要完成什么。 于是她重新瞄准萧若经,一弹弓打了出去! 萧若经没等到意想之中的疼痛,看了眼石子滚落到脚边,再看岁岁也发了会儿呆,他抬脚把石子踢到一边,大笑道:“臭丫头,不准了吧?这么点距离都打不中,真是给你家主子丢脸!” 泱十:“……” 尫九:“……” 花茔:“……” 嘶~ 逞强也得分时候。 三公子是担心被打得不够? 流月:“唔唔……唔唔唔……” 这些人太过分了! 等离了空净院,她要去把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青锁姑姑,告诉夫人,让夫人出面做主! 世子又如何? 世子不也要尊称夫人一声‘母亲’吗? 岁岁听不得‘丢脸’二字,她不想丢世子的脸。 她再一次拉开皮筋的时候,格外集中注意力,略显凶巴的眼神,看着倒有几分气势。 因着岁岁有了方才的失利,萧若经这会儿轻敌的很,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瞧瞧你那浑身没二两肉的样子,就你那点力道,就这么点距离你都能失了准头,由此可见你多给你家主子丢脸。” 他正欲再说,腹部就被一颗石子猝然打中,疼得他面色通红:“……” 温孤雾白站在一旁看戏。 他随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岁岁给他穿的呢。 得裹严实点。 不然就浪费了她的一片心意。 岁岁见这回打中了,唇角扬起。 萧若经忍着疼,他的心态已经从最初的害怕、惊惧、慌张发展成现在的无所畏惧了。 若说此时用弹弓的是温孤雾白,他或许会怕。 但,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重的力道? 他就不信岁岁次次都能打准! 瞥见岁岁嘴角扬起的弧度,萧若经发现臭丫头这副模样还挺顺眼。 看来她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至少在护主方面,就很优秀。 第98章 狐假虎威的快乐 萧若经咬着牙,嘴硬道:“不、疼。” 说完,他仿佛觉得还不够似的,再次咬着牙,挑衅地望着手持弹弓的岁岁,加重语气:“一、点、也、不、疼。” 岁岁可不管他疼不疼,她只管完成温孤雾白的安排即可。 还有这种仗着有人撑腰为所欲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感觉,让她体验到了一种狐假虎威的快乐。 这种新奇又美妙还有些缺德的感受,让岁岁想到了初次进府见到青锁姑姑的时候。 那时的青锁姑姑,便是这般神气的带着几个丫鬟出现在大雪天,出现在牙婆和她,和那群被卖的女孩眼中。 岁岁有点分了神,她举着弹弓,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年。 少年的眼中,闪烁着鼓励的光。 岁岁忽然觉得,要是照世子这么个宠法,她很难不保证自己恃宠而骄,说不准在不久的将来,她,岁岁,也可以在宣国公府横着走,还可能混得比青锁姑姑还要神气。 想想那画面,岁岁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样会不会不太好? 但她又有点难以压制的期待。 那样的自己,有些陌生,甚至跟现在的自己差距很大,可似乎会活成另一种模样。 可能有点坏。 还会有点张牙舞爪。 岁岁盯着温孤雾白看了会儿,柔和的目光在看向萧若经时变得多了两分锐利,‘啪’的一声,石子打在萧若经的右肩。 温孤雾白从未见过这样的岁岁,故而他觉得新鲜的同时,又为她露出这样的一面感到高兴。 他不动声色凝望着岁岁的侧脸。 少女沐浴在金色的暖阳里,被风吹起的发尾在空中荡出漂亮的弧度,发梢被落了一点金色,她漆黑的眸子从侧面看竟添了两分张杨的感觉。 温孤雾白不知道这样养下去岁岁会变成何种模样。 不可否认的是,他很期待。 他也想把岁岁前世没有过的任性,叛逆,以及那些被她藏着的不愿露出来的性情全部养出来。 这一世的岁岁将来或许真的不再需要他。 可是没关系。 他会跟着她。 他会追着她。 至于结果如何,他已经不想去设想了。 只要能让他跟岁岁摆脱重重枷锁,活成他们各自喜欢的样子,就算最后他们会跟很多的人为敌,会有比前世更多的人站出来反对他们,他也要这么活下去,还要活成别人看不惯也干不掉的样子。 等岁岁把石子用完,已经是两刻钟后。 温孤雾白挥手让泱十跟尫九放人。 岁岁的准确度还是差了点,没有回回都打中,她将弹弓往前一递,对活动手脚的萧若经道:“三公子,还你。” 萧若经被打中了十多下,尽管岁岁的力道跟温孤雾白的那一弹弓没法比,但也足够让人疼上一阵子,他从鼻孔里哼出两声,让流月接了弹弓,然后带着流月灰头土脸地离开了空净院。 等一离开,上一秒还在逞强的萧若经就双肩一垂,脚步一顿,他赶忙揉了揉被石子打中的地方。 没想到这臭丫头下手还挺狠。 第99章 滚出去 萧若经回眸,盯着空净院看了片刻。 候在院外的两名小厮见自家公子一身狼狈地从里面出来,两人也不敢多看,更不敢多问。 一看自家公子这模样,定是被教训了一通。 而宣国公府能够教训自家公子的,除了老夫人,宣国公,宣国公夫人以外,剩下的便是大公子,世子。 这里是世子居住的院子,结果就……很明显嘛。 流月欲言又止,被萧若经瞪了眼后,只好闭嘴。 主仆四人回到院中,萧若经没让人请大夫。 不过是普通的外伤。 他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伤,所以屋里也时常备着治跌打损伤的药。 萧若经在里间解了衣袍,让小厮抹药。 他疼得嘶了几声,对笨手笨脚的小厮道:“轻点。” 小厮立即放轻动作,一连声答:“是是是,小的手笨,失了轻重,还请三公子莫要动气。” 萧若经活动了一下肩颈,看着腹部被打的淤青的好几处,再一看小厮被吓得连手都在抖的样子,也没再出言怪罪。 他不再呼痛,等小厮上完药,他穿戴好衣物。 流月守在外间,她毕竟是女子,不好在萧若经脱衣上药的时候闯进去。 她听着里面的说话声,面色通红。 在被卖到牙婆手里之前,流月的父母先前曾在花楼那些姑娘们的面前讨过生计,她也曾数次去花楼里送过绣品,时常会撞见那些姑娘们跟恩客旁若无人地调笑,自然对男女之事更早开悟,也比同龄的女子懂得一二,便也懂得何为男女大防。 只是转念想到在空净院受的委屈,流月觉得被堵过的嘴巴周围又开始发酸。 她咽不下这口气。 因此当里间的萧若经穿戴好衣物,小厮也出来后,流月端着点心进屋,她见萧若经正把玩着那把弹弓,却没有玩的意思,道:“世子也真是的,竟纵容奴婢对三公子下这样的狠手!” 萧若经听了她的话,抬眼望去。 流月将点心放下,见他看来,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当即一喜,继续说:“公子,世子那里的账不好算,且你们是亲兄弟,万不可因此生出嫌隙,影响了感情。依奴看,那岁岁是个胆大包天的,她必是要好好被教训一番的,还有世子身边的花茔,她们仗着是空净院的奴婢,就瞧不起别人,甚至敢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简直是不把公子放在眼里。” “哦?”萧若经盯着她:“你有办法?” 流月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接着往下说:“公子,夫人才是掌管府中事宜的人,奴婢们的卖身契都捏在夫人手里,岁岁跟花茔的想必也在。这种不懂得敬主的奴婢,留在国公府伺候也是碍公子的眼,照奴看来,公子就应该把今日在空净院里受的委屈告知夫人,让夫人出面,替您出了这口恶气!” 萧若经听完,脸色一冷:“滚出去!” 流月一惊,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公子,奴是哪里没做好吗?” 第100章 该罚 萧若经冷笑着警告:“今日的事,你若敢不经过本公子准许,自作主张跑去告诉青锁姑姑,让此事入了夫人的耳,本公子就把你发卖出去。” 流月立马跪下,她虽不明白萧若经为何如此,但还是吓得浑身发抖。 流月好不容易遇到宣国公府这样的显赫家族,当然不肯被发卖他处,急忙道:“是,公子,奴会管好这张嘴的,奴跟公子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外泄一个字,否则奴……奴……” 她努力寻找着能令萧若经信得过的说词,但可能是过于紧张,半天没能组织好语言。 萧若经没工夫听她废话,直接让她滚出去。 等人走了,他耳根子也清净了。 萧若经拿了块点心吃着。 他是看那臭丫头不顺眼。 可不代表他就乐意采纳流月出的馊主意。 再说他今日如此丢脸,传出去他萧三公子的面子往哪里搁?以后又该如何在外面立足? 一件小事儿罢了。 不值得上心。 更不值得闹得满府上下皆知。 流月被骂出去后,满心不平,又不敢真的跑到青锁姑姑面前说一个字。 因为她知道,三公子当真做得出来把她发卖的事。 - 岁岁在担忧今日的事情会招惹麻烦。 直到坐在书案前时,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温孤雾白见她眼神放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从书案之上找出一把戒尺,这间屋子是按照学院的课堂来布置的,其中的一应摆设也跟学院类似,甚至连夫子们该有的东西他事后都有让泱十补齐。 他走到岁岁面前,用戒尺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语调略显严肃:“上课期间分神,改罚。” 他嘴上这般说,实则戒尺打下去的时候没用多少力道。 岁岁倒是被这一敲给敲回了神,她下意识抬头,并用手捂了捂脑袋。 注意到温孤雾白手里拿着的一柄泛着冷光的戒尺时,岁岁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亭子里看见萧有瑜被女先生用戒尺打得手心泛红的一幕。 瞧那样子,一定很疼。 她的先生是一位看似严厉实则温和的人,他的桌上也会准备戒尺,可几乎没有用过。 乍一眼看到温孤雾白手里的戒尺,岁岁有点发怵。 比起这个,岁岁更担心的,是萧若经的事情。 她问:“世子,三公子回去后真的不会说出在空净院遭遇的事吗?” 温孤雾白就知道她还担心着。 毕竟岁岁谨慎的性格是骨子里就有的,加上前面十多年的经历让她根本不敢活得放肆一些。 “他不会说的。” 岁岁虚心请教:“为何不说?” 三公子的脾气一看就是被家中长辈惯着的,否则哪能养出那等跋扈的性情? 温孤雾白用戒尺将她面前的《三字经》翻开一页,让她用手压住,见她又是这副执着的眼神,一笑过后,为她答疑:“因为我同三弟同住国公府十几年,又一同长大,他的性情我了解。” 忽而,他将嗓音一压:“他怕丢脸。” 少年时期的萧若经非常爱面子。 长大后也是。 第101章 受了委屈要说 岁岁想到萧若经那副明明痛还强撑的样子,有点想笑,也认可温孤雾白说他怕丢脸的说法,只是很快,她又止住笑,仍不放心地问:“万一呢?” 世事无绝对嘛。 总有意外或是突发情况降临。 温孤雾白觉得岁岁这还是对他的能力不够放心,在宣国公府,他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再说以秦氏的性子,她不可能不知道今日萧若经的动向,也不可能猜不到萧若经在空净院吃瘪一事。 但秦氏没有出面阻止。 这说明秦氏料定他不会把萧若经如何,也说明秦氏不愿干预空净院的事,想跟他继续井水不犯河水,做面上和气又没有血缘的母子。 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秦氏必然会装作不知。 那么这事儿就不会深究下去。 只是这些复杂的心思,眼下的岁岁还不懂。 他也觉得没必要教她这些。 岁岁会进步,会成长,终有一天,她会看懂宣国公府的形势,会看清很多人的心思。 温孤雾白想了一瞬后,换了比较简单的说法:“别担心,今日的事情不会闹大,就算真的出现了万一,落在长辈眼里,也不过是我们小辈间的打闹而已。” 岁岁听得似懂非懂。 温孤雾白不想她再纠结此事,于是用戒尺在书案上一敲,面色一正,道:“开始上课。” 岁岁起身,将脑海里的杂绪清空,抬手作揖:“是。” - 比起一般的孩童,岁岁开蒙的年纪晚了六年。 岁岁不觉得有什么,她学得很高兴,很认真。 仅一个上午的功夫,她就学完了寻常孩童们三天的书面内容。 她想着自己开蒙晚,自然要多学一些,加快整体的进度。 温孤雾白看出她的企图,也不阻止。 岁岁想学,他便不吝啬地教。 - 上午课罢。 温孤雾白将教到的内容进度折叠好,见外面暖阳正好,晒得守在外间的花茔垂着脑袋昏昏欲睡,转而见岁岁还一点不觉困乏后,怕她学的太多一时不能玩笑消化,只好先叫了停。 他走到岁岁面前,忽然说:“我是第一次当别人的先生,所以如果有教导的不到位的地方,你得同我讲。” 岁岁也是第一回当别人的学生,在这方面哪怕见过先生是如何教导村里的孩童的,却记得没有那般详细。 因而当温孤雾白这般说的时候,她愣了一会儿,随后问:“比如呢?” 温孤雾白:“遇事时感到不舒服要说。” 岁岁:“嗯。” 温孤雾白:“受了委屈要说。” 岁岁:“好。” 温孤雾白想了一下,又说:“受了欺负也要说。” 岁岁:“……好。” 温孤雾白目前只能想到这些,便道:“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补充。” 岁岁点点头。 两人出了屋里,并肩走在幽静的长廊之下。 前院午膳备好。 岁岁喝了口汤,尝出今日膳食的味道与昨日不同,汤色浓白,入口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她分辨不出是何食材,咽下后,问:“世子,院中换厨子了吗?” 第102章 换厨子了 温孤雾白没料到她的味觉如此敏感,只吃一口就发现了,当下也不瞒她:“嗯,以后我们的膳食都由这位厨子负责。” 岁岁问完,不再多言,只继续喝了一口汤。 温孤雾白怕突然换了厨子以后,她在口味上会不适应,于是问了句:“还吃得惯吗?” 岁岁在吃的方面不挑,闻言点了脑袋,应声:“嗯嗯。” 对她来说,能有口热乎的吃食就非常好了,哪里还敢挑。 况且空净院中的厨子做得味道特别好,不管是前一个,还是这一个,两者做出来的食物各有风味,哪怕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素菜都能做得极好。 但这一个做的味道她其实挺喜欢的。 温孤雾白见她露出喜欢的神色,便也舒展眉眼,不再说话。 她没有不喜欢就好。 毕竟上一个厨子虽然也极好,但这个厨子是他花了让泱十花了重金特意寻来的,更懂得如何搭配食材,并在食材里加入少量滋补的药材,给岁岁调理身体。 至于原先的厨子则被他安排在名下所在的酒楼。 温孤一族留下的产业不少,除了奇珍异宝,商铺田地,他的名下有好几间酒楼,且各有秘方,都分布在望都城内。 平时酒楼除了正常的营业,还会靠此收集消息。 所以温孤雾白的消息来源从来不缺。 前世的他并未特别在意这块,但真到望都风声紧张的时候,酒楼各处或是其他地方传来的消息就显得尤为重要。 这一世,温孤雾白想要事事洞悉先机,把一切掌控在手里,光凭目前所能掌握的这些还不够。 他想,他还需要打造一个专门负责传递消息并核实消息的地下机构。 在培养暗卫方面,泱家最是擅长。 可在打听消息等方面,尫家的人身份不均,又在不同的地方散布,深入人群,显然更为合适。 至于花家,主要是女子居多。 这是温孤一族当年为了保护家中女眷特别建立的一个组织,里面的人虽然都姓花,但大多是被领回来的孤女,她们会被根据各自所长分别训练,然后经过长达几年的教化,以不同的身份潜入各处。 当然,比起泱家的暗卫,花家因为大多是女子的缘故在体力方面落了下风,但是在速度和反应方面又极为突出。 故而花家的人大多用的是轻便的冷兵器,既方便藏在身上,又方便在交战中给对方意想不到的一击。 - 午膳方毕,院外来了人。 是前几日来过的绸缎庄的妇人。 妇人回去后,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又根据岁岁的尺寸让底下的绣娘们先行赶制出来了几套衣裳,今日一做好,她就让店里的伙计整理好。 妇人连午饭都没用,便带着两个伙计火急火燎地来了。 温孤雾白摸了摸掌下的布料。 妇人道:“世子放心,都是顶好的料子,穿在身上保管不会膈着姑娘的皮肤。” 岁岁望着这些东西,没有上手去摸,只看衣裙的款式,就猜到价格定然很贵。 温孤雾白从中挑出一套,递给她。 第103章 新衣 岁岁望着他:“世子?” 温孤雾白的目光落在屏风后面,那里是他平日穿戴衣物的地方,现今岁岁还未及笄,有些方面是该注意,但有些方面也不用太注意。 他道:“去试试。” 岁岁伸手过去,将衣裙抱住。 其中一件外衫落在她的手背上,布料柔滑,比她身上穿得裙裳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妇人怕衣裙款式复杂,岁岁第一次穿不会,主动道:“姑娘若是不会,奴家可来助你。” 岁岁捧着衣裙,眼底划过欢喜的神色。 她从未穿过这般好的料子! 在此之前,她也只见过别人穿。 听妇人提出愿意帮忙,正愁不知道如何穿的岁岁眼睛一亮。 她再瞧妇人年纪不大,瞧着比村子里的胡家婶婶年轻些,斟酌一番对妇人的称呼后,岁岁说:“劳烦姐姐了。” 妇人被这声‘姐姐’叫得心花怒放。 想她成婚七年之久,已经极少被像岁岁这样年轻的姑娘称呼姐姐了,妇人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注意到温孤雾白眼神落定的地方,妇人脸色微变,神情也颇为微妙。 上回来时,她便看出世子待这奴婢不一般。 不曾想世子竟然连自己的屋子都舍得给这位姑娘用。 不过这姑娘声音好听,又会叫人,估计平日里世子用着也喜欢得紧。 人对喜欢的东西或者人,都是极大方的。 对上岁岁清澈的眼眸,妇人顿生惭愧,她扫开脑海里那些不太健康的思想,一手落在岁岁的肩膀,轻轻推着人往屏风去。 温孤雾白去到外面的椅子坐下,边等,边听风品茶。 屏风后面。 岁岁的衣物被一件件解下。 少女露出来的肌肤虽白,身形却瘦弱的厉害,该发育的地方也没有半点发育的迹象。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有不少没有消除的疤痕。 妇人看得笑颜一顿。 她是有孩子的人,见此情况,难免动容。 若谁把她的女儿虐待成这个样子,她必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拿刀与那人拼命。 岁岁见妇人半天没动作,被四周灌进来的冷空气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妇人见此,立马把衣裙展开,然后从内衫到外衫,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示范给岁岁看。 岁岁看得很认真,想到妇人方才停顿的面色,到底还是问了一声:“姐姐方才是被我身上的疤痕吓到了吗?” 尽管她有按时擦药,不过想要彻底消除疤痕,仍旧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女子的身体长成这样,确实不美观。 用花楼妈妈的话说,这种身子一看就是没福气的,伺候不了贵人,一辈子只能待在厨房里当个烧火丫鬟。 岁岁并不在意花楼妈妈的贬低。 身子是她的。 疤痕能消除固然好。 不能消除也没所谓。 再说岁岁那会儿在花楼就很想当烧火丫鬟,因为可以蹲在灶台边添柴加火,还能保证一天至少吃上两顿热乎的吃食。 “没有。”妇人答完,想到温孤雾白现今对她的恩宠,又说:“姑娘是有福气的。” 第104章 梳头 妇人说着,又摇头笑了。 心想,保不准这姑娘以后更有福气。 要是哪日摇身一变,姿色出落得再好点,还能如现在一般留在世子身边伺候,日后哪怕不能当个正室,长大后也能顺顺当当地留在世子房内。 若运道再好些,还能成为姨娘。 于大户人家的奴婢而言,这样的结果,已是再好不过。 岁岁听了妇人的话,大抵也被近来在宣国公府的好运给高兴到,也认为自己大约是真有福气的,弯眸一笑。 或许……她的厄运都因为世子的出现结束了吧。 同时,岁岁也衷心希望她的厄运体质不会牵连到世子,影响世子的气运。 妇人给岁岁把衣裙穿好,理了理衣领,又拿过一旁的紫色披帛挂在岁岁小臂之上,这次送来的几套衣裙都是按照岁岁的尺寸做的,所以穿在岁岁的身上格外合身。 且衣裙的颜色款式全是时下最兴的样式,适合这个年龄阶段的少女穿。 妇人满意地点点头。 人靠衣装这话是真没错。 这身衣裙往岁岁身上一穿,衬得岁岁往人群里一站,不比大户人家的贵女差半分。 且岁岁到底在空净院被养了几日,气色比刚入府时好了些,两颊也养出了些许红润。 岁岁换上新衣,加之上午读了书,认了不少字,一整日的心情都好得很,她从屏风后走出,欢快地站到温孤雾白面前,弯着眼眸,冲他笑了笑。 花茔不知从哪里出现,她从门外探进脑袋往里看了看,然后冲岁岁竖起大拇指。 岁岁看懂了。 这是在夸她。 泱十跟尫九也先后扭头看了眼。 是好看。 比先前几日穿得那身粉白衣裙好看多了。 妇人捡起岁岁脱掉的那套衣裙,将其挂在胳膊上,她款步过来,眉目间流露出一股对自家店铺手艺的自信:“世子可还喜欢?” 温孤雾白起身,看了一下岁岁穿这套衣裙的模样,眉宇间流露出满意地神采,随后对妇人礼貌性地颔首,不吝夸道:“贵店的手艺极好。” 得到认可后,妇人嘴角的笑容扩大,她盯着岁岁的双丫髻,觉得这大概就是跟衣裙唯一不搭的地方。 妇人想到下午铺子里没有其他事情,眼下有空闲,而空净院伺候的都是男子,剩下的花茔又是一身利落打扮,便由此猜到花茔不擅挽发,又提议道:“世子若不介意,奴家再留下一会儿,为姑娘梳个头?” 温孤雾白也觉得岁岁的衣裙跟发髻不搭,故而妇人一提,便道:“劳烦夫人了。” 妇人听出温孤雾白话里的感激之意,不禁感到一阵受宠若惊,她先是看了眼毫无所觉的岁岁,而后又冲着温孤雾白一笑:“世子客气。” 花茔觉得这时候是自己该派上用场了,赶忙道:“世子,我去给岁岁拿首饰。” 梳头她不行。 拿东西还是可以的。 不等温孤雾白点头,花茔转身就跑。 泱十跟尫九望着她的背影,纷纷庆幸他们伺候的是世子,不用再特意学梳头这一项。 第105章 缺个梳头丫鬟 花茔很快把女子梳妆打扮的东西搬了过来。 泱十跟尫九一瞧那架势,暗道花茔就差把梳妆的桌子给搬过来了。 花茔拎着东西跑进去的时候,绸缎庄的妇人已经将岁岁的双丫髻解开,妇人拿过一柄木梳,站在岁岁身后,替岁岁梳理起头发来。 花茔站在一边苦大仇深地看着。 她自己梳头都是随便弄弄。 眼下妇人给岁岁盘得这个头发瞧着简单,步骤不多,但妇人将几缕头发绕来绕去的,令花茔记起来颇为费脑。 花茔皱紧眉头,有点生无可恋。 她觉得世子如果让她学梳头这一项技能,还不如下令让她去杀几个人实在。 再有花茔随性惯了,觉得头发只要扎起来不挡视线不碍事就行。 可偏偏这世上的妇人,以及望都的贵女们闲得慌,竟然能有时间研究出这么多不同种类的发髻,还弄了各种名字。 温孤雾白大抵也感受到了花茔此刻内心的无助,他盯着岁岁柔和的侧颜看了会儿,并没有要为难花茔的意思。 术业有专攻。 花茔身形灵巧,反应敏捷,擅长近攻,擅长使短兵器。 花家收留的孤女众多,一些根骨差的没法练武,会被安排学习别的东西,想来找个梳头丫鬟不在话下。 岁岁的面前摆着一面铜镜。 她看着自己的发丝在妇人的指尖缠绕,试着记下步骤,结果看了会儿,心里生出一股挫败感。 因为岁岁悲催的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几乎为零,哪怕最后头发被妇人梳好了,也没能把详细的步骤记住。 妇人梳完头后,把来时带的东西留下,正要提出告辞的时候,温孤雾白看了眼穿了新衣又梳了新发式的岁岁,对妇人道:“劳烦夫人以后每两月过来一次,为岁岁量尺寸,做衣裙。” 妇人笑开:“是。”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啊! 虽然主要只服务一位顾客,但是就照世子对岁岁姑娘这个不计成本的养法,即便是每两个月来一回空净院,只做几套衣裙,就足够她绸缎庄十来天的盈利了。 泱十过来,送妇人出空净院。 - 花茔把没用上的首饰收起来,瞥见温孤雾白递来的目光,十分勉强地笑了笑:“世子,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真不适合学梳头。” 天爷啊! 就别为难她了。 岁岁还沉浸在新衣新发式的喜悦当中,没注意其他。 温孤雾白早已看出花茔在梳头一道没天赋,本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听花茔如此说后,他品了口茶,收回目光。 “花家人才辈出,多花点时间找一找,总有合心意的。” 花茔闻言精神一振,明白温孤雾白这是要再给岁岁找梳头丫鬟的意思,立即答道:“世子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梳头她不行。 找人她可以。 温孤雾白没再说话。 前世岁岁的身边也有梳头丫鬟。 但那是在岁岁成为他的通房之后。 是秦氏安排的。 温孤雾白对秦氏的办事能力是放心的,只是秦氏的人,用着到底不能信任。 所以这一回,他得自己选。 第106章 野心 用过午膳,人有些犯困。 岁岁学了一早上,又高兴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情绪一松,整个人变得懒散下来,困倦也跟着袭来,便与花茔回了后院小睡。 温孤雾白也有午休的习惯。 在她们走后,他坐在椅子上,单手撑头,用屈起的指节按了按眼角的穴位。 尫九上前,问:“世子可是要午睡了?” 温孤雾白睁眼。 一看到尫九,先前的想法便涌入脑海。 既然已经在心底有了大致的计划,温孤雾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而且,既然重来一回,占据了提前知晓很多事情的先机,那么他就要在自己锋芒未露时将传递消息的机构暗中建设完整。 温孤一族给他留下大量的金银珠宝,他除了可以用在岁岁身上,还可以在这里派上用场。 泱十送完人回来。 温孤雾白清楚空净院都是自己的人,也信得过他们,当即将要建立消息机构的想法说出,并且将这个件事情交给尫九负责,泱十则主要负责帮助尫九将此事尽快完成。 二人听完温孤雾白的打算后,纷纷一震。 他们是自小跟在世子身边的,当然早已发觉醒来后的世子跟先前的性情不同,在处理事情方面也出现了不小的变化。 可当得知世子这个大胆又野心勃勃的想法时,两人震惊的同时,又为世子的决定热血澎湃。 原先的世子也好,但却没有意图掌控一切的念头,只一心想要按老夫人说的,按宣国公教导的成为一位君子,将来再成为一位全心全意辅佐新皇的臣子。 但现在的世子,心思更深,也更复杂。 却让他们更加想要追随。 要是事情如世子所策划的那样,这个组织一旦形成,将来望都城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别想逃过世子的法眼。 世子这是要成为望都暗中的掌控者啊。 温孤雾白就是想要借着抢占先机的优势成为掌控者,而不是像前世那样被动,只能被形势推着走,或是事情到了眼前才去解决。 与其走前世的老路,成为一名流芳百世的臣子,不如成为为一名拥有实权令人忌惮的权臣,佞臣。 前世他被培养成了前者,并且前面的二十五年都是这般做的。 在岁岁离世后,他忽然意识到,成为贤臣,让家族沿袭荣耀,让温孤一族和宣国公府流芳百世固然好,但在这个过程里面,他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所以后来,温孤雾白半途转道,改了心志,毅然决然地成了后者。 讽刺的是,他成为后者之后,反而更容易做成想做的事。 - 睡醒过后,岁岁恢复精神。 上午用来读书认字,下午的时光则被岁岁用来练字。 温孤雾白也没有想出府的意思,他看着泱十刚刚送来的一张请帖,是望都某位世家公子在梅园设下了一场清谈会,邀他前去。 温孤雾白兴致缺缺,仍然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 有这些时间去浪费,不如留在空净院看岁岁练字。 他将请帖扔到一边,随手拿过本书,翻开看了起来。 第107章 今日就练到这里 黄昏时。 岁岁还在练字。 纸张上写的,都是上午学过的内容。 这么一张张的练习下来,她的字渐渐工整。 温孤雾白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将岁岁写完的宣纸拿过,放在膝上,一张一张地看了起来。 岁岁这样练习下去到底慢了些。 温孤雾白想,与其花时间没有方法的练,不如先让岁岁试着临摹名士的字帖,让她先把笔画基础练好,之后再让她的字形成自己的风骨与形态。 打定主意,温孤雾白侧首,望向外间暗下的天色。 再过两日,大安会迎来一场长达七日的暴雪。 温孤雾白前世的这一年被寒风侵袭,病得很重,时常甚至迷糊,在空净院汤药不断地将养了一个多月。 而这场暴雪的降临,将是大安有史以来不管是朝廷还是百姓都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上辈子的温孤雾白曾拖着病体乘坐马车出去看过,望都城内的百姓还好,然而望都城门之外,是被冻死的一排排难民的尸体。 当时各处府衙增派人手,各府各家也都有安排护卫前去帮忙,他们顶着严寒酷霜,在风雪里,在城外的山上埋了一批又一批百姓。 这一世,他洞晓先机,或许能让泱十跟尫九去做点什么。 岁岁手腕泛酸,将最后一笔写完,正想歇一歇时,温孤雾白已然看出她的不适,他将看到一半的宣纸放下,拉过她执笔的手,另一手将笔夺了放回笔架,抬指在她腕间的穴位按了起来。 岁岁觉得这样不好,尝试将手腕抽回。 他道:“别动。” 岁岁立马听话:“……” 温孤雾白低眸,长睫垂下,掩住了他眼底的疼惜:“今日就练到这里。” 岁岁看了看外间的天色,她倒是想再练练,可她的手腕提不起力了。 少年的指腹落在她的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按着,缓解了她腕间的酸疼。 她应了声:“嗯。” 花茔见里间岁岁没再练字,很有眼力劲儿地拿了手炉出现,递过去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接过手炉,放到岁岁的掌心:“捧着。” 她一旦练起字来,就会忘了别的,自然没注意到手指都是冰的。 当岁岁的手碰到手炉的那一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冷得跟冰渣子一样。 温孤雾白想起她从进府后就一直待在空净院,正准备说要带她出去逛逛时,屋外,一道声音传来:“雾白,姑母见你晨间未去你祖母跟前请安,特意带着你沈妹妹来看你。” 泱十跟尫九皱眉。 阻拦萧卉的下人碍于身份的差异不敢太过。 这反而给了萧卉机会。 萧卉一手拉着提了食盒的沈言心,一手挡在身前,下人们知晓她的厉害,阻拦时不敢碰她分毫,同时也担心这事儿闹到老夫人面前会惹来责罚。 泱十挥手示意,两边拦阻的下人退到一边。 萧卉站在门外,理了理形容,确定沈言心妆发未乱后,扬声道:“雾白,到底是跟姑母生疏了,现在姑母来你这空净院看你都要经过下人通传。” 第108章 这字真丑 尫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他们家世子跟这位嫁出去多年的沈夫人就算以前同住在宣国公府,也没见关系不生疏啊。 沈言心拎着食盒站在一边,她的脸皮到底比不上萧卉厚,这会儿微低着脑袋,两颊红得厉害。 她不想来。 可又反抗不过母亲。 岁岁听到外间响起的声音,面上闪过一丝慌张,她抱着手炉,看向温孤雾白:“世子,是沈夫人!” 温孤雾白将想说的话暂且压下。 萧卉近段时日会住在宣国公府,即便今日他不见她,之后去祖母处请安也得见。 再说萧卉来的目的为何他很清楚,有些话如果不当面说清,断了姑母的念头,她还会仗着长辈的身份对他提出不切实际的要求。 这一世,他说什么都不会给那位肚里空空脑中无物的姑父美言。 无德无才之人,没资格往上爬。 否则德不配位,对别人而言就是一场灾难。 泱十请示地看向温孤雾白,得到温孤雾白点头应允后,泱十退开,对萧卉道:“沈夫人,世子有请。” 萧卉姿态傲慢,她挺挺胸膛,一手捏着香帕,一手拉着后面的沈言心进屋。 岁岁机灵的很,在她们母女进屋前,已然捧着手炉站在一边。 世子待她好,她就不能给世子添麻烦。 所以在外人面前,她还是懂得做做样子的。 况且沈夫人是老夫人的小女儿,如果她看自己不顺眼,认为自己有失分寸,转过身在老夫人面前说了什么,那就等同于是给世子招惹麻烦。 萧卉进屋后,见温孤雾白坐在书案前,面前摆着一张张将字写得不算好看但也不算特别难看的《三字经》,她本想出言打趣温孤雾白,可再一想温孤雾白的字画在望都城内价值千金,又进宫伴读了几年,萧卉目光一定,顿时反应过来这些字并非温孤雾白所写。 沈言心跟在后面,朝着温孤雾白施了一礼,轻唤:“二表哥。”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算是见过。 萧卉拿过一张宣纸看了起来,见屋里只有岁岁跟温孤雾白,不难猜出这手字出自谁手,她看了眼岁岁,把宣纸扔回书案之上,说:“这字真丑,跟心儿的没法比。” 岁岁抿唇:“……” 她承认,她的字是很丑。 毕竟她才学,才练。 沈言心认出这是开蒙孩童所学的内容,她的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二表哥这是在教自己的奴婢认字? 真是难以想象…… 二表哥性子冷情,竟有这般耐心的一面。 沈言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岁岁。 她对岁岁产生了几分好奇。 能让二表兄上心的人,定有过人之处。 面对她们的目光,岁岁低眸,捧着手炉的指尖颤了颤。 温孤雾白眉峰微蹙,无声轻笑了下,语气轻慢地说:“我记得姨母在空净院时曾同我说过,十几年前,她曾跟未出阁的姑母一同跟着女先生在府里设的小学堂念书,姨母还说,姑母幼时的字难看到无法入眼,时常被女先生拎出来单独批评。” 第109章 山珍鸽子汤 温孤一族没出事前时,他的外祖很是疼爱母亲跟姨母,见她们想学,外祖父跟外祖母商量过后,决定在府里弄个小学堂。 其他世家听闻此事后,或许是出于真的想让家中女儿学点东西,也或许是出于各家之间的攀比心,纷纷争相效仿。 那时,温孤家的学堂还没设好,离得近些的世家为了图省事,干脆让下人递了帖子,后带礼登门拜访,递交束修,请求让府里的贵女们一起学。 萧卉就是在那时跟他的姨母认识的。 被一个小辈当面揭穿年轻时的糗事,饶是萧卉脸皮再厚也知道羞耻二字该如何写。 也因着这缘故,萧卉一时没反应过来温孤雾白的话是在护短,萧卉变了脸色,神情一会儿一个样,十分精彩。 萧卉急到赤脸,道:“你姨母怎么什么话都跟你说!” 她就知道那女人不安好心,不但不会跟人说自己的好,只会逢人败坏她的名头,让别人嘲笑她。 温孤雾白再一想萧卉方才在外间说他们关系生疏的话,又道:“毕竟我是姨母一手带大的,与她的关系自是要比旁的人亲厚。” 萧卉一噎:“……” 岁岁听出来了。 世子上一句话是在护她。 第二句话则是在讽刺沈夫人。 沈言心吃了一惊。 她着实没想到,二表哥看着不爱说话,可说起话来却能这般夹枪带棒,甚至在面对长辈时也毫不留情,再看刚刚面上还过得去的母亲,这会儿已经被说得哑口无言。 沈言心暗暗佩服。 “好端端提你姨母作甚?”萧卉不喜欢温孤雾白的姨母。 也就是宫里那位盛宠多年的贵妃娘娘。 这位贵妃娘娘原名温孤寻,是温孤家最小的女郎,少时,温孤寻就深受家中喜爱,也因此养成了一副极乖张的性格。 萧卉年少时曾爱慕过的少年郎君,还给当初的温孤寻写过情诗。 这个仇,萧卉记了很多年。 更让萧卉嫉妒的是,温孤一族男子全部阵亡以后,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年,温孤寻竟凭着温孤一族挣下的荣耀一跃成了贵妃。 而她挑中的沈松却不争气。 这让萧卉每回想到就心生郁闷。 都怪她年少不懂事,爱听甜言蜜语,又对沈松的才学有几分着迷,才会在一来二回的见面里,被沈松撩拨,轻易把心交付。 萧卉恼恨完,不想再同温孤雾白说这些,她抢过沈言心手里的食盒,边将里面的汤倒出来,边说:“雾白,你还没尝过你沈妹妹的手艺吧?这道山珍鸽子汤是用了好几味药材炖制而成,也是你沈妹妹的拿手菜之一。你身体不好,多喝些,滋补滋补,暖暖胃。” 随着汤倒出来,屋里萦绕着一股勾人的香味。 岁岁看着,有点饿了。 她此前光顾着练字,没觉得饿,眼下一闻到食物的香味,五脏庙顿时有了反应。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吞咽喉咙的动作,知她这是馋了。 他接了萧卉递来的汤,没喝,只说:“姑母有话请说,我一会儿还有要事要办。” 第110章 看得呆了 岁岁闻言一愣。 要事? 这么晚了,世子要去做何事? 不光她疑惑,就连泱十尫九听完都不明所以。 萧卉差点脱口询问温孤雾白有何要事,可看少年神情冷淡,应当是不愿详说,故而不好再问。她拉着沈言心在屋里找了空位坐下,想起沈松,想起前两日在沈府遭遇的委屈,以及年轻时沈松对她说的那些海誓山盟,萧卉心头一酸,还未开口,双肩便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温孤雾白眸中划过一丝无奈。 他这姑母的眼泪真是说来就来。 岁岁也被萧卉这落泪迅速的技能给看得呆了,漆黑水润的眼睛随之睁圆。 沈言心听着萧卉抽噎的啜泣声,不禁回想起母亲是如何在老夫人外面哭诉的,次次又是被国公府一些嘴碎的丫鬟婆子议论的,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 泱十识相地把门关上,挥手让离得近些的下人走远。 花茔百无聊赖地靠着一根柱子。 她懒得听里间的谈话。 然而练武之人,耳力极佳,哪怕她站远了,还是能听到屋里的动静。 泱十跟尫九亦然,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 屋内。 熏香淡雅。 萧卉见门关上,不相干的人都退了下去,她的啜泣声止住,抬手轻捏帕子,先擦去了脸颊的两行泪,再用眼睛通红地望着温孤雾白。 老夫人疼她,打小开始,往往她只要一哭老夫人就会心软,然后她想要什么老夫人都答应她,满足她。 长此以往,萧卉从这样的方法里得到了想要的,并达成所愿,便会习惯性用这样的方法来达到她的目的。 且她跟沈松成婚多年,在宣国公府又养出了一副娇蛮的性子,自然是受不得委屈。 婚后,她三年不出,婆母虽然面上不说,心中却颇为在意,萧卉沉不住气,急得用张嬷在民间听来的土法子总算怀孕。 只可惜她费尽心思,十月怀胎,头胎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 没能生出儿子,一直是她的心病。 这也让她被不少妇人在背地里议论。 尤其最近几年,她跟沈松的关系也越闹越僵。 在此期间,萧卉受的委屈说都说不完。 她心里一委屈,眼泪一落,当然是擦都擦不完。 沈言心见她一哭起来没完没了,不好出声打断。 并且,她隐约猜到了母亲这般作为是为了何事。 此次父亲院中的姬妾流产,母亲被打,沈言心不知这事真相究竟如何,那位姬妾流产是否是母亲一手策划,更不敢掺和,她只是在混乱之间,听父亲说了从娶到母亲开始走下坡路的话。 父亲那会子气急了,口不择言地说,他本指望靠着母亲的身份,靠着母亲跟宣国公府的这层关系,能够为他的前途锦上添花,结果母亲嫁给他十几年,不但没能生出嫡子,替他打理好后宅,与姬妾间和睦相处,生活作风还大肆铺张,把沈家铺子每月的盈利挥霍得一干二净。 这一通话下来,气得母亲理智尽失,差点晕厥。 沈言心看着,只觉悲凉。 第111章 倒是有个法子 两夫妻过日子,过到互相算计,互相埋怨的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沈言心悲凉归悲凉,疑惑归疑惑,嘴上却不敢说。 近来,朝中事多,舅舅事务繁忙,母亲特意去拜访过两回,结果回回都撞上舅母,压根见不到舅舅的人影。 是故,母亲没法去找舅舅帮忙。 舅母又是个做事从无错漏,说话圆润的,往往是母亲还没张嘴,舅母就能找到由头打断母亲的话,把母亲想说的全堵回去。 母亲性子要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接连吃了两顿舅母的软钉子后,她不甘心白来一回,接着,母亲想到二表哥能进宫伴读,又得圣上器重,比舅舅还能在各处说的上话,于是放弃了寻求舅舅帮助这一办法,打起了二表哥的主意。 萧卉哭了一会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捏着帕子把泪一擦,哽咽了下,方道:“雾白,你也知道姑母自嫁给你姑父以后过得不好,你姑父贪新鲜,总弄些不清不白的女子进府,我们两人也因此事常常发生争吵,我也常常回宣国公府同你祖母诉苦。你知道的,姑母未出阁前,也是被你祖母捧在手心里疼着,哄着长大的,也就是嫁到了你姑父家,才会受尽诸般委屈。” 岁岁听完,有那么一点点的为萧卉鸣不平。 不过事情没窥得全貌前,不能妄下判断。 这是先生同她说过的话。 岁岁始终谨记在心。 搁在一旁的炖汤热气冒了出来,恰好飘至岁岁鼻尖。 岁岁觉得肚里的饥饿感加重,忍不住又看了眼。 温孤雾白将她的小眼神看在眼底,因着决定要带她出去,所以也没吩咐厨房准备晚膳。 不过,一会儿喝点汤垫垫肚子倒也不错。 他见萧卉说着说着又要哭时,耐心尽失,道:“姑母说的是,姑父身为男子,无法让自己的妻子好过,是姑父的过失。” 萧卉见他顺着话接下来,心中一动:“谁说不是呢?” 温孤雾白眉峰蹙着,长睫垂下,盖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嘲意:“姑母,您若跟姑父的感情已经没了,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萧卉听着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味儿,可又说不出来,见温孤雾白认真沉思的模样,像是真的在为她考虑一样,她抬起眼,问:“什么法子?” 温孤雾白情绪冷淡地从唇间吐出两字:“和离。” 萧卉顿时哑火:“……” 沈言心瞳孔放大:“……” 二表哥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竟给母亲出这种主意! 沈言心先是为温孤雾白能说出这话感到震惊,然而静下心,思索一番后,心里又向和离的法子靠拢。 其实以外祖母对母亲的疼爱,即便母亲和离,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差。 只是大安女子和离的例子虽有,但实在少有,也很少有女子敢这么做,且若女子和离,不论是何缘由,都会被指指点点。 岁岁对这块不了解,本着不耻下问的原则和精神,下意识问:“世子,何为和离?” 第112章 和离 温孤雾白被问得一怔。 对上岁岁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他眸光一滞,脑中却已在开始思考该如何解答这个问题。 看得出来,现在的岁岁较之前世对他更信任,也没有隔阂,所以她才会在遇到不懂的地方时追问他。 温孤雾白当然也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她。 他说:“和离,指的是两方成婚后,若是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再过到一起,那么可由双方族中长辈出面,一起约个时间坐下来详谈和离事宜,将双方的道理摆出来,再按照大安律例对他们拥有的一切东西进行分配。” 尽管如此,大安律法仍旧保障的更多的是男子的利益。 便是和离,女方分到的东西到底是比男子少了不少。 “不行!”萧卉是觉得自己过得不好,也觉得沈松哪哪儿都差,但到底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哪怕没了最初的感情始终也有情分在的。 况且,和离后她真的就能好过吗? 她会被昔日那些看不惯的人跳出来指指点点。 还会把沈家夫人的名头让给沈松后头的女人。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把苦心经营的一切拱手让人? 让她形单影只地看着沈松再娶新妻,再跟新人琴瑟和鸣,出双入对?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萧卉心中有气,觉得温孤雾白的办法简直就是馊主意。 她不好对他发火,便瞪向一旁问出和离问题的岁岁,怒斥道:“你一个丫鬟,做好你的事情即可,问这么多做什么?在说主子说话,你一个卑贱之人有什么资格插嘴?你进府时,难道就没有被府里有资历的嬷嬷教导过该如何伺候主家?如何守府中规矩吗?” 岁岁面色微变:“奴有错。” 是她大意了。 她近来总是用这样的语气同世子说话,一时只想请教问题,才会忘了规矩。 下回…… 下回她一定不再犯。 萧卉本就看岁岁不算顺眼,如今找到机会,加之心中有火,得了时机便不饶人:“雾白,你向来最懂礼数,怎会教导出如此不懂事还没有眼力劲儿的丫鬟?她在你我面前没有分寸便罢了,若是日后当着别人的面也这样,丢的不光是你的脸,还是整个宣国公府的脸!” 岁岁埋首,她自知言行有失,不敢再吱声。 沈言心拉了一把盛怒中的萧卉,她察觉到岁岁只是无意间被母亲当做了情绪的发泄桶,当即抱歉地看了一眼目光转冷的温孤雾白,又对岁岁抱歉一笑,道:“母亲,二表兄在说您跟父亲的事呢。” 萧卉甩开她的手。 温孤雾白忽而一笑,冷声道:“姑母,这里是我的院子。” 萧卉被这股冷意一压,泄了气。 她怨恨沈松薄情寡义,怨恨沈松喜新厌旧,但还做不到和离。 在萧卉看来,和离就是称了沈松的心,如了沈家后院那帮莺莺燕燕的意。 她红了眼眶,指着温孤雾白道:“姑母是来指望你帮忙,指望你出主意缓和一下我同你姑父的关系,不是让你来劝我和离的!” 第113章 他记仇呢 萧卉说着,喉间又是一阵哽咽,她擦掉眼角的泪,道:“再说和离有什么好的?到时候丢脸的不是沈松,是我,是你祖母,是整个宣国公府!” “……” 沈言心无声地轻叹。 母亲说的这些都是借口。 她就是不想和离,也抹不开面子。 温孤雾白不再多言,显然,他对萧卉的反应也早有预料。 萧卉发完火,自觉失态后,才想起此次前来的正事,直言:“雾白,姑母就不同你绕弯子了,此次我与你姑父争吵,你姑父说,说我对他的前途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温孤雾白这次听完,连平淡的回应都没有。 他记仇呢。 这人才当着他的面凶过岁岁。 依照岁岁的性格,被姑母这一通指责下来,定然又要变得如来时那般规矩了。 他花费了好几日才把岁岁养得胆子大了点,爱同他说话了些,结果就被萧卉刚刚一通怒火给吓回去了,这怎能让温孤雾白不郁闷? 萧卉说罢,本以为少年会有些反应,结果没能看到想要看的反应后,她心底一沉,说:“我也去找过你父亲,但你父亲忙得脚不沾地,我见不到人。我想,若是我真在前途上帮助了你姑父,他待我是不是能好一些?” “雾白,谁都想要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姑母也不例外。你姑父这些年也不是真的沉迷酒色,他不过是意志消沉,不过是在通政司受了太多的窝囊气无处宣泄,又一直没法升迁,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麻痹自己。你想啊,你能进宫伴读,圣上又器重你,如果你愿意在圣上面前替你姑父美言两句,相信让他升迁也是一件容易的事。” 话到这里,意图也够明显了。 萧卉就是来找温孤雾白出面当说客的。 她对沈松,没抱什么幻想。 她来请温孤雾白帮忙,嘴上说是为了沈松,希望跟沈松感情和睦,实则是骨子里的虚荣心在作祟。 萧卉出身宣国公府,这般好的出身,嫁给沈松一个七品经历,这话说出去到底是没脸的。 说起这事儿,萧卉对老夫人当年的安排也有怨言。 老夫人那会儿见大女儿嫁到伯爵府后过得不好,便觉得同样的气不能再让小女儿去经历,于是就想着低嫁,让男方迁就萧卉,哪知最后结果会是这样。 早知如此,早知沈松这般不争气,萧卉宁可嫁入高门,受高门的气。 温孤雾白又是一笑,幽深的瞳孔里划过一点嘲意。 他是重活一世的温孤雾白。 不是这辈子真的不懂情爱的十五岁少年。 早在前世的官场沉浮里,他便用这双眼睛看清了太多的东西。 他这位姑母,嘴上说得好听,实则自私自利。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她自己。 “夫妻间的感情不是靠着这些东西就能维系下去的。”说这话时,温孤雾白用余光扫了眼岁岁,看得岁岁一阵莫名,他别开目光,重新看向萧卉:“姑母,近来雾白身体不适,无法进宫伴读,也无法帮到姑父,还请您见谅。” 第114章 靠会儿 萧卉怔怔地看着他,将温孤雾白仔细打量一番后,见他好生生地坐在这里,还能条理清晰地同自己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虚弱的病态,道:“你不是都醒了?身体也好多了吗?怎么就不能进宫伴读,怎么就不能在圣上面前帮你姑父美言两句?” 她的语气里有不可置信,还有没能达到目的的气急败坏。 都是一家人,她又是他的长辈,请他帮忙递两句话怎么了? 沈言心起身,忙走到萧卉旁边,怕她生气之下乱说话,将人得罪彻底,立马伸手将发怒中的萧卉拉住,柔声劝道:“母亲,二表哥都说身体不适没法进宫伴读了,您还是让他留在府中好好将养身体吧。再者,外面天色也晚了,二表哥先前说了还有要事要办,母亲,我们就不留在这里耽搁二表哥了,我们先回去,好吗?” 萧卉看不得沈言心这副脾气软和什么都能打商量的样子,吼道:“你闭嘴!” 沈言心:“……” 温孤雾白本想唤泱十进来送客,但他转念一想,有了更好的法子。 下一刻,他当着她们母女的面咳嗽起来。 他一咳,岁岁立刻顾不得萧卉方才的那些斥责,她快步跑到少年面前,一手撑在椅子扶手处,紧张地问:“世子,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 温孤雾白与她离得很近,将岁岁的担忧看在眼底后,他往她身边一靠。 岁岁想也不想就倾身过去,让他靠着。 她正想冲外间的泱十说请大夫的话,温孤雾白却抬起一只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抓住她的一片衣角,用力地往下扯了两下,然后递给岁岁一个眼神。 很可惜,岁岁没能看懂。 温孤雾白见状,又只好语气虚弱道:“让我靠会儿就行。” 岁岁乖乖给他靠。 温孤雾白嘴角微勾,咳嗽声没断。 沈言心有些慌:“二表哥,你怎么样?” 萧卉也没想到温孤雾白会忽然咳嗽。 她是见过温孤雾白幼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的,也见过他身体虚弱起来有多严重。 听着温孤雾白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萧卉也着急。 遭了…… 母亲虽然疼她,但是也疼这个给宣国公府带来许多荣耀的嫡亲孙子。 今晚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谁都会说温孤雾白的身体是因她的话,被她气到的。 等母亲得知,定然要拉着她说道说道。 温孤雾白靠着岁岁,注意到萧卉吓到的面色后,说:“姑母,不是雾白不想帮您,只是雾白的身体实在不争气。” 萧卉忙上前来,道:“行了,姑母知道了,你先宽心休养,姑母就先走了。” 温孤雾白对外间守着的泱十道:“送姑母跟沈家表妹出去。” 泱十听到后,将门打开,身体后移,对萧卉道:“沈夫人,沈姑娘,请。” 萧卉边往外走,边回头看了看温孤雾白。 沈言心临走时,对温孤雾白施了一礼。 待两人离去,屋里的空间大了许多。 之前倒出来的那碗热汤,这会儿已经凉透。 第115章 五声 岁岁站着未动,见温孤雾白止住咳嗽,心底的担忧渐渐放下,她缓缓蹲下身去,在温孤雾白的腿边蹲着,举目观察他。 见他的面色并无异样,岁岁仍是不放心:“世子,真不用请大夫来吗?” 温孤雾白一笑,唤尫九进来,命他将冷掉的汤端去厨房热一热。 他目光清和地看着岁岁,语调微哑,温孤雾白知道,这是他少年变声期独有的音色,再过不久,他便会度过变声期。 迎上岁岁盛满关切的眼眸,温孤雾白心中一动,他花费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堪堪按住想用手指去抚摸少女这双灵动的眼睛的冲动,说:“我没事。” 岁岁在某些方面堪称是死脑筋,她双眉一蹙,表情凝重:“……可你咳嗽了。” 先生离世前的半年都会咳嗽。 所以自此以后,她见到谁咳嗽,会本能地在意。 即便是陌生人,她路过时都会多看两眼。 更遑论是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害怕:“……” 紧跟着,岁岁抿唇,在他的注视下伸出一只手,她竖起五根细白的手指,张开后,又晃了晃:“五声。” 温孤雾白:“?” 岁岁:“……世子适才咳嗽了五声。” 她记着数呢。 岁岁认真的模样,令温孤雾白失笑,笑完,他又怕她在这事儿上过不去,只好将她竖起的手指一根一根压下去,把真相告诉她:“假的。” 岁岁:“假的?” 温孤雾白见她蹲着,忧心她一会儿起身时双腿麻痹,立即扶住她的手肘弯,把人拉起来:“不这样,姑母怎么可能离去?” 岁岁恍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悬着的心随之放下。 两人说了没一会儿话,尫九端着加热过的山珍鸽子汤进来,放到一旁的书案之上。 盘子里准备了两个空碗。 温孤雾白的眼底积着一抹笑意:“不是想喝吗?” 岁岁赧然,腼腆一笑。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温孤雾白没有骗自己,是真的没事以后,这才过去将汤盅里的汤倒出来。 汤的分量不多,正好两碗。 她先端给温孤雾白一碗,再走到一边的椅子坐下,小口地喝了起来。 待尝过味道,岁岁眼睛瞪圆,惊喜道:“世子,沈姑娘的手艺真好!” 温孤雾白见她喜欢,嘴角的弧度加深。 其实,上辈子沈言心也熬过不少回汤送来空净院。 味道他尝过。 不比空净院重金请来的厨子差。 至于长辈们有意撮合的心思,温孤雾白也明白,只是他不管是对大姑母留下的那位表妹,还是这位沈家表妹,都没有半点其他的想法。 后来,他忙于进宫伴读,再到岁岁,再到忙于公务,自然也就不再有余力去关注这两位表妹后续的情况。 岁岁喝完汤,眉眼舒展。 此时,她的胃里暖呼呼的。 想到刚才在萧卉面前出了丑,犯了错,岁岁保证道:“世子,奴保证,奴绝对会把字练好,不给别人嘲笑奴的机会,奴下回也不会再分不清场合问你问题。” 第116章 想出去走走吗 温孤雾白将汤碗放下,对于岁岁的反应,他早有预料:“岁岁没有给我丢脸,也没有分不清场合。” 岁岁固执道:“有。” 她就是错了。 温孤雾白抬手,用指尖在她裹着细布的眉心轻轻一点。 想到数万年来阶层划分严重这一现状,想到岁岁前世因身份所遭受的排挤,与她所承受的苦难,他嗓音一涩,舌尖泛起苦味。 重来一世,有的问题依旧不能避免。 因为他跟她想要在一起,途中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个跳出来挡道的人,而是数万年所无法更改的观念。 但他不会刻意去避免,也不会退缩。 温孤雾白眼中的淡漠散去,对她说:“岁岁,你要记住,你不卑微,你与我,与世间的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这是前世的她教会他的道理。 岁岁的眼眸里充斥着怀疑和不确定:“……” 是吗? 那为何那些人总能高高在上地说她,为难她,指责她,甚至命令她,折磨她呢? 岁岁觉得,世子在安慰她。 岁岁身处底层,看到的阶级划分情况更为清晰,从中体验到的感受也极为深刻。 最开始,在金石村,她相信先生所说的,觉得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是平等的。 但是当她被钱氏带走,再到被钱氏卖掉,被花楼妈妈买走,离开村子以后,她所看到的一切都跟先生所说的不一样。 而越是光鲜繁华的地方,地位尊卑就愈发明显。 出身高贵的人,生来就能踩着出身卑贱之人的背脊,买卖他们,奴役他们,高贵的人能轻易折断他们的翅膀,还能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 他们,就如在尘世间苦苦挣扎,却还要学会苦中作乐,努力生存下去的万千蝼蚁。 这些,都让岁岁对原先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总有一天,岁岁会这样想的。”温孤雾白不急着跟现在的岁岁解释。 他知道,岁岁只是因为这几年的经历对曾经固有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他还知道,将来的岁岁会读书,会明理,也会坚信她最初的想法。 否则前世的她,怎么可能一直对着他重复‘我是岁岁’这句话? 因为在岁岁的眼里,她虽从来不反驳世家贵族,乃至大安奉行的高低贵贱的观点,但心里始终是不认同的。 只有不认同,不接受,只有拥有自己的思想,她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她不是虞家女郎,她不是任何人,她就是岁岁,只是岁岁。 温孤雾白眼眶里泛起一点湿润,他望向外间,耳边,响起晚风拂过时的风声。 他问:“岁岁,想出去走走吗?” 岁岁:“去哪儿?” 温孤雾白:“去樊笼大街。” 岁岁的眼里涌现一丝丝期待。 她还没出去逛过。 于是,当岁岁听到温孤雾白的提议后,她迫不及待地勾起嘴角,又迫不及待地点头。 可一想到正是寒冬,外间凛冽的风吹在身上会带来一阵阵刺骨的疼意,再联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受不得寒,岁岁眼底升起的亮光又黯淡了些。 第117章 可太会表达了 很明显,她在出去走走跟温孤雾白的身体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世子,岁岁不想去樊笼大街,岁岁留在府里就好。” 温孤雾白:“真话?” 岁岁:“……” 温孤雾白耐心再问:“我再问一遍,是不是真话?” 岁岁不想骗他,泄气道:“……假话。” 温孤雾白从旁边拿过手炉,她的紧张,她的关心,让他倍感满足的同时,又萌生出一股略微沉重的无奈。 少年摇头,叹了口气,道:“岁岁,我的身体没你想的那么弱。” 岁岁眼底的光再次亮了起来:“那……奴真的可以去吗?” 温孤雾白颔首:“当然可以。” 不光她去,他也要去。 他要完成他前世没能完成的遗憾。 因为从那回在虞府回去以后,他再也没能带她出府游街。 从他晓事起,祖母跟父亲都严厉要求他做一个正人君子,做一个对家国有用,对社稷有用,还要一力挑起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大家族荣耀的人。 上辈子,温孤雾白已经做了。 这辈子,他只想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他跟岁岁身上。 前世的他,或许落在别人的眼里是一个很好的人,但直到岁岁离开以后,温孤雾白才发现,他竟然连拥有跟她在一起的回忆都那样少。 他很少带自己的妻子去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 决定出去后,泱十跟尫九吩咐人备车,两人充当车夫。 花茔也跟着一起。 - 另一边,萧卉拉着沈言心回到屋里后,担心今晚在空净院的事情会被老夫人知晓,她害怕被老夫人责备,再三叮嘱沈言心明日给老夫人请安时不可提及一个字。 沈言心应是。 只是……真的能瞒住吗? 母亲的想法那般浅显,以外祖母的心思,不可能看不透。 萧卉叮嘱完,坐着吃了口茶。 回想起温孤雾白咳嗽的模样,再一想她还满心撮合两个小辈,而身为当事人的沈言心却半点不积极不主动的作为,又让萧卉颇为不满。 她把茶盏往几上一搁。 “你也是的,母亲同你说了多少回不要端着贵女的架子,不要太过矜持,在你二表哥面前要表现得主动点,可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 “你二表哥性子冷,不善交际,不善表达,你如若再不积极点,说不定哪日就会被外面那些盯着你二表哥的狐狸精给得了机会。” 沈言心听着她的絮叨,没有吭声。 她的母亲对于大多数盯着二表兄女子的称呼都是狐狸精,对府上父亲的姬妾们统一称作小贱蹄子。 至于母亲说二表哥性子冷,不善交际,不善表达,沈言心觉得性子冷是真的。 但后面两个不一定。 不善交际,可能是二表哥不想交际。 不善表达,完全是二表哥不想表达。 毕竟二表哥先前说母亲的那些话,条理清晰,言辞犀利,字字句句都能踩在点上,把母亲堵得哑口无言,那像是不善表达吗? 沈言心觉得,她这二表哥口条流利,可太会表达了。 第118章 樊笼大街 岁岁与温孤雾白一同乘坐马车。 车里空间小,又易燃,不好放炭盆。 故而临出门时,岁岁从温孤雾白的披风里找出来一件最厚的为他披上,自己也披上了绸缎庄送来的雪色披风。 她的披风领子是一层白绒绒的边儿,柔软异常,惹得岁岁时不时用手摸两把。 两人相对而坐。 岁岁抱着手炉。 温孤雾白说不冷,拿了本书看着。 马车驶出宣国公府后,先是走了一段很安静的路,后面就逐渐有断断续续的人声响起。 到了这会儿,岁岁所能听到的交谈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还有各种食物的香气被风送入鼻端。 岁岁到底是第一次出门,心中既高兴,又好奇,她见温孤雾白看书看得入神,没有出声打扰。 终究,她没能压住心底的好奇,悄悄侧过身坐着,抬手将马车的小轩窗推开一些,并透过推开的缝隙望向外间。 入眼,便是一副人山人海,灯火灿如银河的景象。 耳边,喧嚣鼎沸。 岁岁兴奋地瞪圆眼睛。 她看到街道旁屋宇鳞次栉比,茶楼、酒肆、书坊、铺子应有尽有,空地上还有一处处撑开大伞摆着各样物件或吃食的商贩。 一扫望去,这条街往前看不到尽头。 岁岁有些眼花。 这便是望都吗? 一股冷风砸在面颊,她也没觉得冷。 温孤雾白不知何时放下了书,他将岁岁脸上的欢喜看在眼底,觉得带她出来当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这里是樊笼大街,望都最繁华的夜市。” “除了这一块,往前还有乘船游河的地方,现在冬日,河面时常结冰,河风刮得人骨头疼,因此冰层不化,几乎不会有人包船游河。” “待到明年春夏时节,温度适宜,气候极佳,晚间乘船游河的人极多,到时我与你一起来看看望都河的繁华。” “望都城往西,还有几条很繁华的街市,也有多处庙宇,是平时百姓们拜佛还愿的地方。” “望都城往北,往南,都是书院居多,其中国子监便设立在南边的正中央,这两边会有很多文人墨客聚集,也有专门喝茶赏花的地方。” 这些地方,只要她想,他今生会带她一一去玩。 要是哪天她玩腻了,不想待在这里了,那么他就收拾行囊,安排好手里的一切事务,与她一起离开望都,去更辽阔的地方。 他还想去她生活过的村子里看一看。 如果岁岁的先生没有辞世的话,他还想去见一见那位先生。 因为若是没有岁岁嘴里所说的先生,装着岁岁的木篮很可能顺着河流漂到不知名的远方。 再坏一点的结果,便是只是婴孩的岁岁会被激流冲走,冲翻,再……沉入河底。 这样披着绝望色彩的画面,单只是在脑海里闪现,温孤雾白都觉窒息。 他前世看过一些折子。 那是每年各处县衙,府衙向朝廷递得上报人数的折子,其中,像被河流淹没的无名婴孩的尸体会被官差打捞起不少。 而这些被夺去性命的婴孩,几乎都是女孩儿。 第119章 奴会长高长胖的 温孤雾白眸中神色一变。 他注视着满眼兴奋的岁岁。 少女自出生那日起便被抛弃,再被好心的先生捡回去养活,先生离世后,她又被一次次地遭遇坏人,这些苦难的经历,让她被磨得没了爪子,变得乖软,变得谨慎。 可即便有过那么多不好的经历,她的眼眸仍然明媚,里间充满了对世间的好奇。 马车停在长街边上。 温孤雾白带着岁岁下去。 两人裹着披风站立,望着樊笼大街热闹的景象。 泱十三人跟在后面。 这是岁岁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望都的繁华,心中难免欢喜。 她刚刚坐在马车往外看的时候,就很想去那些小贩的摊子前瞧一瞧,看一看,这会儿人虽规规矩矩地站着,脖子却不自觉地前伸,眼神也飞到了前方的一处处小摊上。 无奈街市上来往的人太多,导致岁岁压根看不清小摊贩面前摆着的东西具体是些什么。 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有的着寻常布衣,有的着华服锦缎,身后仆从簇拥;还有被爹娘牵着的手里或拿风车,或拿糖葫芦的男童女童,挽着发髻的妇人;也有未出阁的戴着帷帽的女郎带着贴身丫鬟游街。 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伸长脖子的小动作,冰魄般的瞳孔涌出一点柔意,见她的身形似乎长高了,他正想夸她,结果低眸一看,竟是少女因太想看清前方而在裙摆下踮起了脚。 温孤雾白:“……” 岁岁将脚踮了会儿,有点重心不稳,身体左晃右晃的。 身侧的少年无声轻叹,他着实有点看不下去了,当下抬手,按住她的肩,将她往下压去。 岁岁站定,她面色一红,将目光落到少年脸上。 余光中,她瞥见不少行人路过她们这边时纷纷停下侧目,待发觉大多是在看身侧的少年以后,岁岁微微翘起嘴角。 世子生得好看。 她喜欢看。 这些陌生人也都喜欢看。 温孤雾白看她如今的个头只到自己胸膛,而一般十二岁的少女正是五官长开身体长高的时候,他的嗓音里透出几分可惜:“我还以为岁岁刚才是长高了。” 岁岁想起方才的窘态,面色更红:“……” 她承认,她的长相与身量确实无法跟同龄的女孩们比。 不过岁岁觉得,只要她能像现在这样一日三餐不缺,温饱不差,长此以往,定然是能长高的。 听出温孤雾白话里藏着的一点失落后,她双眸清亮,安慰他说:“世子放心,奴的身量矮只是暂时的,只要奴顿顿吃饭,不久的将来,奴一定会长高!” 温孤雾白觉着单单是长高还不行,她如今的气色在空净院里养得好了些,可到底还是太瘦,这么小的一张脸,都没见有什么肉。 估计用手指掐都没法掐起来。 他道:“还得长胖。” 岁岁弯了眼眸:“会的。” 她以前瘦,纯纯是饿的。 长期处于吃不饱,吃的差,外加被嫌弃被动不动毒打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长高长胖嘛。 第120章 绑发带 温孤雾白看了眼跟在后面的泱十三人,再一看密集如蚁的人群,发现其间不乏有打闹的人,还有不少跑来跑去的孩童时,眉心一拧。 他有点担心一会儿岁岁会被拥挤的人群冲散,与他走丢。 于是,少年目光下移,盯着岁岁扔抱着手炉的手。 他心中一动,眸光轻颤。 其间,闪过一抹挣扎的情绪。 温孤雾白承认,私心里,他是想同她亲近的。 不是那种带有侵略性和亵渎性的亲近。 就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她,或者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可再一看尚且稚嫩的岁岁,他现在觉得连牵她的手都有种强烈的令人不齿的罪恶感。 但不牵着的话,万一他跟岁岁真的被人群冲散怎么办? 岁岁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心,她现在就想要跟温孤雾白一起加入拥挤的人群,成为人山人海里的一份,然后再去看看小摊贩们面前摆着的各样东西。 大抵是这种想法太强烈,让她大着胆子看向身侧的少年,主动问他:“世子,我们去哪儿?” 温孤雾白边将视线落在她的衣袖上,边说:“……先去书斋。” 岁岁:“书斋?” 晚风一吹,撩起岁岁脑后的发带,温孤雾白目光一闪,顿时有了办法。 下一刻,他抬起手靠近岁岁,手臂绕到她的脑后,将她用来绑头发的发带解下一根,见长度恰好合适以后,倾身过去,将发带的一端绑在她的手腕之上,之后又用发带的另一端绑在岁岁离他相近的那只手上。 岁岁疑惑地嗯了一声,她看着被绑了发带的手,将其从手炉上移开,抬起,盯着手腕处的发带看了看,问:“世子为何要绑着你跟奴的手腕啊?” 温孤雾白忽然将手往左边一拉,她被发带绑住的那只手也跟着往左边来,比起让岁岁牵着他的袖袍一角,他显然对这样的方式更满意:“人群太多,怕被冲散。” 岁岁眼睛先是瞪圆,随即赞叹出声:“世子好聪明啊!” 温孤雾白薄唇微扬,带着她融入人群。 泱十三人紧跟其后。 当置身在人群里,成为人群里的一部分后,岁岁突然生出一种有点奇怪但又莫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原本孤身活着的她,与这么多人站在一起时,有种置身其中的归属感。 鼻尖嗅到的食物香气、耳边听到的欢声笑语、眼前看见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还有从身旁掠过的一道道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身影…… 以及…… 她身侧容颜秾丽,气质雍容的少年。 这些,这都让岁岁原本冷清幽宁的世界被唰的一下打开,然后,各种声音和各种明艳的色彩如急流一般涌来,将她枯寂无声地世界填满,并变得鲜活意趣起来。 温孤雾白同样很享受与她一同游街的感觉。 他喜欢跟她待在一起,也喜欢跟她一起置身在同一处空间里,即便周遭的喧哗与杂乱是他所不习惯,不喜欢的。 可因为身侧有她,他也能在喧闹中找到一处净土,做到坦然处之。 第121章 追山书斋 温孤雾白带着她停在一排书斋面前,视线在书斋的牌匾上一一扫过:“岁岁想去哪家?” 面前的几间书斋挨在一起,装潢从外面瞧着不错,环境看着就很干净,里面进进出出的,除了一些父母来给家中孩童置办笔墨,还有一些便是缺了笔墨纸砚或者是前来寻找书籍的文人墨客。 岁岁站在街边,视线在这几间行客络绎不绝地书斋扫过,然后,她注意到最后的那间书斋光顾的人流不多,它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在角落一角。 岁岁心有所动,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兴趣,并将目光停留在那间书斋的牌匾之上。 牌匾上写——追山书斋。 这间书斋位置跟周遭的几家没法相比,除了人流量少以外,就连外间的装潢都不如其他几间书斋大气明亮。 然而,正是这间书斋半旧不新的装潢,反倒给人一种沉静古朴之感。 岁岁指着这间书院,望向温孤雾白,问:“这间?” 温孤雾白从未亲自来逛过书斋。 平日他院中所用的笔墨纸砚也从来不缺,且都是望都城内数一数二的书斋所提供的。 每回只要他用得差不多了,泱十跟尫九注意到,就会派人去常提供物品的书斋一趟,当日,便会有书斋的伙计将所需物品全部送来。 见她已经在一排书斋里做出选择,温孤雾白点头,与她一同进去。 这是岁岁第一次逛书斋。 故而她对书斋里的一切都表现出浓烈的兴趣。 里面出入的行人,大多着粗衣麻布,就连待在书斋里翻阅书籍的学子也多是一身半旧不新的长衫。 因此书斋里突然来了温孤雾白这么一位通身贵气的少年,自是吸引了不少人侧目。 书斋老板不惑的年纪,手里捧一本杂记,注意到温孤雾白跟岁岁出现时,瞬间看出来两人跟这里出入的人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书斋老板的视线率先落在温孤雾白的脸上。 好一个模样顶顶出众的少年! 气质也难得一见。 瞧这派头,绝非是一般富贵人家能养出来的。 多半贵气的很。 只是一般贵气的人,大多出入前面那几间书斋,怎会选中他这么个破书斋? 书斋老板自嘲归自嘲,但对自己的书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再有,别看他这地方瞧着一般,可别家书斋该有的一样不差,就是在质量跟花样方面可能差了些,甚至因为书斋老板自己的爱好,还收罗了很多其他书斋没有的旧书籍,以及一些在市面上几乎都见不到的孤本。 书斋老板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杂记,拿了书签夹在其中,亲自去迎这位看着就身份不凡的贵人,他周身文气,态度不卑不亢地问温孤雾白:“公子想找什么?” 岁岁好奇地东张西望。 站在外间的时候,岁岁没觉得书斋有多大,但当她走进之后,才发现内里的空间竟然如此大。 而且这里面的书籍罗列得非常整齐,还会根据类别分好,再挂上一块木牌,方便来客寻找。 第122章 姚坚 突然听到说话声,岁岁愣了一瞬,她回眸,望向眼前的书斋老板。 书斋老板姓姚名坚,以前在国子监时,虽然不算多有名,但也有些文采。 只是世上比他有才之人太多,后来姚坚没能入仕,反而在望都找了个地方,开了这间书斋。 当然,以姚坚的本事,想在望都城谋生不成问题。 科举接连失败后,姚坚屡次受创,其间有不少书院的院长亲自来请他前去教学,但他志不在此,回回都找了由头拒绝。 他当学子那会儿就很烦那些玩性难改的同窗,见过身为先生维持课堂秩序的艰难,让他当先生,还让他耐着性子教书育人,简直就是在折磨他。 所以考虑过后,姚坚最终不顾家中长辈的反对,选择买下一处破旧的没人肯要的书斋,然后在十几年前重新修葺一番,靠此为生。 后来,随着时光飞逝,姚坚的书斋也在这条街开了十几年。 其中书斋里的很多东西旧了,需要换新,他也懒得弄。 反正只要还能用,就没必要折腾。 这也是独属于姚坚的松弛感。 温孤雾白望向姚坚,答了他上一刻问出的问题:“字帖。” 姚坚再问:“具体是要哪种的?” 字帖也分很多种。 有初学的,练笔画的,还有练正楷字,行书,草书的。 还有一些是诗词歌赋的字帖。 甚至连佛经一类的字帖姚坚这里都有。 所以温孤雾白随口一句‘字帖’,就能区分出很多类。 姚坚看温孤雾白也不像是初学的人,且少年这身披风的价格都能买下一堆字帖了,不像是家中缺字帖的人。 可姚坚观其穿着,觉得温孤雾白也不像是国子监的学生,更不像其他书院的。 怕是有权又有钱的一位。 岁岁插进声来:“要初学的。” 姚坚看向她,有些惊讶:“是姑娘要练字帖?” 岁岁腼腆一笑:“……嗯。” 姚坚一看她的年纪,觉得岁岁这年纪开蒙有些晚了,但来书斋的人很少见到女子,这不禁让姚坚对岁岁的身份生出好奇,也让姚坚对岁岁跟温孤雾白的关系颇感兴趣。 有意思。 从相貌上看,不像兄妹。 从衣着行为上看,又有点像主仆。 两人腕间绑着的发带虽然被各自垂下的衣袖遮挡了一部分,姚坚还是眼尖地瞧见了。 姚坚听完岁岁的要求,带着他们二人往字帖那块去。 “女子读书……”姚坚话说一半,又顿了顿,他将岁岁跟温孤雾白领到摆着字帖的那片区域,这里面都是各家名士的字帖,楷书行书草书应有尽有,他站到一边,出于好奇问道:“姑娘学什么?女德?女训?” 温孤雾白看了眼姚坚。 姚坚一笑,自知多嘴,他猜到这些出身权贵的公子女郎所处环境复杂,导致他们的心思也要比旁的复杂,赶忙解释:“公子别在意,我就是好奇,好奇。” 岁岁觉得这位书斋老板给她的感觉很好。 他散漫的态度,随意的言行,给她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 第123章 抱山居士 她曾在先生的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感觉。 因而对于这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岁岁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 她的目光在一堆名家字帖上扫过,这都是初学者需要练的字帖,翻开一瞧,详细到连笔画都有。 “公子说,要教奴学四书,学五经,学策论,总之,要学男子学得。”说这话时,岁岁胸脯微挺,眸中有光。 花茔姐姐叮嘱过,在外行走,切记两条,一是不可轻信他人,二是不可暴露身份。 尤其是像世子这等显赫出身,容易招来祸端。 这点岁岁还是懂得。 姚坚闻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 同时,他也从岁岁的话语里得知了眼前两人的关系。 原来是主仆啊。 不过能遇到这样有见识有胸襟的主子,也是这位姑娘前世修来的福气。 姚坚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谁家主子这般宠奴婢的,竟然还有闲心教导奴婢学这些东西。 也因此,他对眼前的少年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姚坚没有像那些注视门第出身的人一般觉得温孤雾白此举有违常理,只用一种欣赏而又意外地眼神望着温孤雾白,赞道:“公子高义!” 温孤雾白也对姚坚的态度有些意外,能抛开成见,斩去迂腐,这位书斋老板也是一位人物:“过誉。” 他没有对方所以为的那般高义。 他做这件事情的出发点,只是想要岁岁学更多的东西而已。 岁岁没注意听他们说了什么,将目光落在一本字帖上。 接着,她的眼眸越瞪越圆。 这是……先生的字! 岁岁心神震动,她伸手触摸上去。 纸张传来略硬的触感。 她的手指,像是练字时的笔一般,顺着字帖上的笔画缓慢游走。 温孤雾白在注意到这一册字帖是谁的以后,眸色顿变。 名家字帖,基本都有落款或是名士的私章。 ——抱山居士! 那个被望都文人骂了二十多年,被国子监学子至今都钉在耻辱柱上的人物。 据说,抱山居士十二开蒙,出身贫寒,也无任何背景,他只身来到望都,靠给人写书信为生,后曾在文人里面掀起过一阵汹涌的浪潮。 而满望都的人知晓抱山居士,是因为他才华斐然,不但文采力压众多自负才情的文人,还曾在多次书院考试中夺得魁首,后又在弱冠之年考入国子监,成为国子监学子,与现在国子监祭酒乃是同窗。 只可惜,这位抱山居士最终在科举之中作弊,被当时的监察官发现后,从此名声狼藉,被剥夺了参考恩科之权,后又被赶出国子监,赶出望都。 文人一生最重名声,国子监更是天下学院之首,极其注重声誉,旗下学子出了科举作弊一事,国子监自不会姑息。 但就是这样一个臭名昭着的人,当年甘愿冒着风险,毅然决然地跳出来,掀起了一股推崇男女共学的浪潮。 温孤雾白知晓抱山居士的名号,也是因为萧若岩跟萧若经皆在国子监读书。 偶尔外出时,他也会听人提起这位抱山居士。 第124章 公子喜欢啊 当然,那些人说起抱山居士时皆没有好话。 只是据温孤雾白所知,当年关于这位的一切都被文人所唾弃,所不齿,然而这间书斋里竟还保留着抱山居士留下的字帖。 这位书斋老板,怕是跟那位抱山居士有些渊源。 姚坚盯着岁岁的动作,心里一震:“姑娘喜欢这位名家的字帖?” 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眼底流露出的情绪,结合她曾提过的那位‘先生’,顿时将那个臭名昭着的抱山居士和岁岁嘴里的先生联系在一起。 岁岁将字帖展开,像抱着宝贝似的将字帖抱起来,她的目光里划过一抹惊喜,望向温孤雾白,说:“公子,是先生的字迹!” 温孤雾白凝眸:“……” 果然。 岁岁的先生就是抱山居士。 姚坚神色骤变:“先生?” 岁岁又动作爱惜地摸了摸字帖,少女双眸清亮,提到先生时,她的神态都变得明朗坚定起来:“是先生。” 她是先生养大的。 先生的字迹,不会再有谁比她更熟悉。 姚坚神色略显激动,他这才正眼打量起岁岁来,但他害怕自己猜错,又问了一遍:“姑娘的意思是,这是你先生的字帖?你是他的学生?” 岁岁听完,用力一点头,而后高兴地望向姚坚,问:“老板,你也认识我先生吗?” 温孤雾白注视着她的神情。 看得出来,岁岁很尊敬也很崇拜她的先生。 以前温孤雾白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哪怕听到抱山居士的名头也没什么感觉,可但不过得知是他救下岁岁,养了岁岁五年,还要给岁岁开蒙以后,他开始对这位抱山居士上心。 一个心性如此善良,有思想,有胸襟的人,真的会在科举上作弊? 姚坚见岁岁喜欢这字帖喜欢得不得了,忽的,话锋一转,说:“我确实认识姑娘的先生,那可是个招人恨的,他曾丢尽天下文人的脸,至今文人聚会时都还会把他拎出来辱骂。” 岁岁闻言,眉心一拧,眸中迸射出一缕坚持的波光,口齿流畅道:“不可能!先生绝不可能对不起别人!那些人也没有资格辱骂先生!” 岁岁坚信这一点。 姚坚眉梢微挑。 是他看走眼了。 本以为是个脾气好拿捏的粉团子。 没想到还是个有脾气的。 瞧那凶巴巴的小眼神,那护短至极的语气,分明是他的话触到了她的逆鳞。 温孤雾白倒没有多意外。 岁岁对于喜欢的人,在意的人,都会无条件地去信任,去维护。 温孤雾白看出姚坚在故意戏弄岁岁,清楚此人没有恶意,他薄唇一勾,看了眼剩下的有关抱山居士的字帖,随手拿出最底下一本, 发现竟然是草书的字帖。 他翻开看了两页,不禁道:“好字。” 姚坚抱胸:“公子喜欢啊?” 温孤雾白见岁岁抱着抱山居士的字帖不肯撒手,便知晓她要练谁的了,他将字帖放回原处,对姚坚道:“劳烦老板将抱山居士的字帖每月印上三份,送到宣国公府空净院即可。” 第125章 想要摸摸她的头 姚坚面色猛变。 竟是宣国公府的那位少年世子! 难怪了…… 难怪他此前从未见过望都有这号人物。 听闻宣国公有一位文采出众的嫡子,也是温孤一族留下的唯一男丁,当年尚且还是皇子的皇上带领率领温孤一族以及宣国公府等一众部属远赴边关,对抗北狄兵马的惨烈至今还在望都流传。 而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事迹,到现在仍旧街知巷闻。 既然是烈士英豪之后,必然是能养出一番高义的性情,也难怪能教导身旁奴婢读书了。 姚坚平生最是敬重有才能有胸襟之人,以前的抱山居士是一位,后来为国阵亡的诸多英豪也是,他当即退后两步,神色郑重地对着眼前的少年一拜:“温孤一族,老宣国公为护我大安领土阵亡,这一拜,还请世子受下。” 温孤雾白略一颔首:“先生言重。” 姚坚收礼站定,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岁岁,亲自将关于抱山居士的字帖包起来。 为了方便买到字帖的人练字,当初抱山居士在写这一套字帖的时候就从最基础的开始,故而这套字帖加起来一共有十几册。 姚坚边整理,边说:“抱山居士最善草书,若他还在,他的这手字也能继续流传下去。” 岁岁声音一低:“……不在了。” 温孤雾白望向她,见她双目无神,像只垂头丧气的小奶狗耷拉着耳朵蹲在路边时,冰冷的心房一软。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了动。 他有点想要摸摸她的头。 顾忌到还在外面,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温孤雾白只好按捺住内心的这股冲动。 姚坚整理字帖的动作一顿。 他突然想起当年那青袍男子独自走在雪地中的身影,想到他站出来对抗众多文人,同他们言辞激烈地争辩男女共学,还想到那男子因作弊一案被抓进监狱时,他的东西被国子监的学子们扔到雪地里,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场景。 而今时光流逝,他还在。 他还记得。 可故人竟已离去。 岁岁将眼眸抬起,一改上一刻低落的情绪,她不是没有感觉到姚坚的善意,问:“姚老板是认识先生的吧?” 姚坚静默了一瞬,才答:“认识。” 那样好的人,能够认识,便是福分。 岁岁看着他就要整理好的字帖,忽的,她的目光变得很亮很亮,第一次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去完成某件事情的冲动,她对姚坚说:“先生不在了,但是只要我在,先生的字就能继续流传下去。” 她不光会好好练,还会继承先生的字。 尽管,现阶段的岁岁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但她就是不希望先生被遗忘。 她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她能骄傲地告诉众人,她是先生的学生。 姚坚看着眼前天真稚气的少女,有点想笑。 抱山居士的字可不好练。 想要保留抱山居士字体的风格,继承他草书的磅礴大气,还能保持自己的风格,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且时下女子大多都是练小楷。 第126章 分食 不是姚坚看不起岁岁,而是现今的岁岁还太年轻。 她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她的人生还很长,此时她振振有词的话,或许是出于真心,但想要坚持下去,不是光凭这点真心就可以的。 温孤雾白却笃定道:“她可以。” 任何事情,只要岁岁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姚坚:“……” 嘶~ 世子这盲目的信任啊。 真是感人的主仆情分。 姚坚不想打击岁岁的积极性,他活了这么多年,知晓一件事说出来容易,想要坚持下来又有多难。 将字帖全部包起来放到岁岁面前,他见一旁的泱十正要解开钱袋子付账,冲泱十摆了摆手,又对岁岁道:“既然是故人的学生,那么这些东西,就当作是我送给姑娘的见面礼,还希望姑娘谨记方才所言,将抱山居士的字流传下去。” 后面的那一句,姚坚说的很轻。 显然是不觉得岁岁能将抱山居士的字流传下去。 可只要这世上还有抱山居士的学生,姚坚便觉得欣慰。 岁岁白得了这么多字帖,顿时不好意思,她看了看温孤雾白,想到自己入宣国公府连半个月不到,还没有月例银子,又看向姚坚,说:“姚老板,我……” 姚坚大方道:“故人的学生,理应照拂。” 岁岁:“……” 温孤雾白给花茔使了个眼色,花茔上前接过东西,退回去站定。 温孤雾白对着姚坚一拜:“谢过姚老板。” 姚坚:“世子客气。” - 从追山书斋出来,岁岁闻到了一股甜香,她循着香味望去,就见是一个路边小摊摆放着刚刚烤好的红薯。 红薯的甜香,勾得行人纷纷驻足。 温孤雾白从尫九的手里接过银袋子,拿了几块碎银给岁岁,见她盯着卖烤红薯的小摊目不转盯时,莞尔轻笑。 少年拿过她手里捧着的手炉,道:“这是岁岁的零花钱。” 岁岁捧着掌心的碎银,笑了笑:“谢谢世子。” 温孤雾白站在原地等她。 岁岁拿着碎银往烤红薯的摊贩那里跑去,她挑了最大最香的一个,想到随行的花茔三人,又拿了三份给他们,再把她买的那个红薯一分为二,用两个纸袋分别装好,再拿了小木勺回去。 寒冬时节,肚里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总是舒服的。 花茔捧着烤红薯,张嘴就是一口。 泱十跟尫九谢过后,吃了起来。 岁岁拿了一份给温孤雾白,先用勺子挖了一块黄澄澄的红薯肉送入嘴里,甜糯软香的口感,吃得人暖入心底:“世子也吃。” 温孤雾白将手炉递给后面的尫九,试着吃了一口。 岁岁邀功一样等夸奖道:“是不是很甜?” 温孤雾白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嗯。” 风吹来时,有些冷了。 少年与她立在人群之中,偶尔会在吃东西的时候说几句话。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再次挤入人海。 岁岁的脸上一直挂着明媚的笑容,大概是买到了心仪的字帖,她心情甚美,便一边走,一边同温孤雾白说起在金石村的事。 温孤雾白眉眼生暖,安静地听着。 第127章 暴雪 事情正如温孤雾白所料。 一连七日的暴雪骤然降临。 温孤雾白在这场暴雪降临的当晚,便浑身发冷,病得迷迷糊糊。 中途,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负责照顾温孤雾白的大夫沉着面色,诊脉,开方子,忙得焦头烂额。 老夫人得知情况,亲自前来探望。 空净院来了很多人。 屋里站了一片。 岁岁站在暖融融的屋内,举目望向外间的风雪。 ‘呜呜’的寒风声不断,像是谁在夜里哭泣。 天地之间,是冻得人生疼的寒意。 院子里的积雪,半个时辰前扫过一遍,这会儿再望去时,岁岁发现地面之上竟又积了巴掌厚的一层。 少女额间的细带于昨日摘下,她的眉心正中,也如大夫所言,留下了一个小红点,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朱砂痣,令她的五官增添了不少丽色。 前几日被萧若经打伤的鸟儿的腿也已渐渐恢复,岁岁每日都会查看一番。 后来,她懒得每日拎来拎去,索性将鸟笼放到了温孤雾白的屋里。 岁岁盯着外间肆虐的风雪,面容惆怅。 这场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这也是岁岁到达宣国公府后第一次见到温孤雾白的病况有多严重。 此时已是半夜。 空净院依旧灯火通明。 与岁岁一起守着的,还有泱十尫九,大夫开了方子,花茔正待在厨房督促下人煎药。 除了老夫人,晚些时候萧膑也闻风来了。 萧膑换上一身常服,他是从宫里匆匆赶回,若非温孤雾白的情况实在严重,按照当今的性子,定然是要拉着群臣在宫里继续商议对策。 暴雪降临,好不容易喘口气的望都和天下各处怕是要再次发生严重的灾情。 除了这些,还有当年在皇子争夺中未能彻底铲除的旧党余孽在各处作祟,甚至还成立了所谓的天理教,打着已故皇子的名号混入百姓,到处救济难民,还大肆宣扬天理教的恩德。 现今,已有不少获救的百姓倒戈天理教。 就连不少文人都变了节,在四处散播赞扬天理教的文章。 大安,内忧严重。 里间,传出少年的咳嗽声。 岁岁听得心里一紧,她紧张地望着被众人围住的温孤雾白。 站在她的角度,只能透过国公府众人站立的缝隙瞥见少年的一片衣角。 而少年每咳嗽一声,岁岁的心里就被紧紧地揪成一团。 是那种熟悉的快要喘不过气的感觉。 世子如今的症状,与当初先生离世前的一个个夜晚重合。 岁岁眼眶发热。 先生走的时候,也是在寂静寒冷的冬夜。 温孤雾白身后靠着靠枕,他面色苍白地坐在床榻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因着温孤雾白自小畏寒的体质,又是病重之时,秦氏特意吩咐青锁姑姑把她们屋里的用度缩减一半,将多余的炭都送到了空净院来,为屋里多置了两个火盆。 少年捏着手帕,微弓背脊,径自咳嗽了好一会儿,方才停歇。 他这毛病,是源于温孤氏当年的早产,再加上当年的几次毒杀所致。 第128章 病重 当年温孤一族一心扶当今上位,明里暗里得罪了许多人。 除了另外几位皇子的党羽,温孤一族树大招风,本就招人嫉妒,加之行事过于刚直,自然得罪了很多小人。 有些仇,在温孤一族男丁阵亡后,便落在了温孤雾白的身上。 少年继承了温孤一族的荣耀,也继承了那些人对温孤一族的仇恨。 老夫人坐在榻前,忧心道:“怎么这回犯得如此严重?” 温孤雾白没有多余的力气回老夫人的话。 他醒来时想看一看岁岁,哪知一睁眼,还没来得及让岁岁过来说上几句话,就看到了一屋子国公府的众人。 看着宣国公府众人担忧的面容,温孤雾白心里想的却是,他的岁岁站在哪里? 他这样,她一定很担心。 岁岁一生感受到的温暖太少,让岁岁在意的人也很少。 她在意的先生已经出事了,他说什么也不能再有事。 有着前世的记忆,温孤雾白知道自己这次定然能够熬过去,但是没有前世记忆的岁岁并不知道。 可若是当着祖母他们的面唤岁岁,只会给岁岁招来麻烦。 因此,温孤雾白忍了忍,到底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唤来岁岁。 老夫人抹了眼角的泪,照她的作息,平时这个时辰早已安置,熬到现在已经是精神不济了。 萧膑注意到了老夫人神色间的疲惫。 他生母出身一般,当年也是这位嫡母将他抚养长大,对老夫人,萧膑就算没有多少母子情分在,但敬重之心是打小埋在骨子里的。 萧膑搀扶了一把老夫人:“母亲,您年事已高,不能劳累,还是先回院里歇下吧?” 老夫人不放心地看了眼温孤雾白,没有拨开他的搀扶,长叹道:“雾白的情况差成这样,老身怎能安心?” 萧膑见老夫人坚持,不再相劝。 秦氏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向来懂得分寸,不会在老夫人他们同温孤雾白说话的时候插嘴。 她是国公夫人不假,但终归不是温孤雾白的生母,应当把握好说话做事的尺度。 萧若岩面色凝重。 萧若经也隐隐有些担忧。 萧有瑢望着温孤雾白,问道:“二哥哥,你现在可有觉得身体好些?” 萧有瑜眼眶红红的。 康姨娘站在后面。 温孤雾白喉间干涩,他用摇头的动作回应了萧有瑢,表示自己没事。 萧卉站在老夫人身边,只要回了宣国公府,老夫人身边的位置就轮不到旁人。 她看了眼沈言心,觉得眼下正是沈言心表现的时候,奈何沈言心始终畏惧于温孤雾白周身的冷意,还垂着头,像是没看到萧卉的暗示。 见状,萧卉没好气地瞪了沈言心一眼,觉着自己迟早被这个女儿的不作为气死。 萧卉虽然因着前两日被温孤雾白拒绝帮忙的事儿不爽,但一想到这位侄儿的身份地位,还是没有太过计较:“都怪这雪,今年也不知怎的回事儿,才入冬雪没几日就一场接一场地下,先前雾白才大病过一场,这会儿暴雪一来,雾白又得遭罪。” 第129章 这很公平 康姨娘想张嘴说话,一看秦氏没开口,又只好将附和萧卉的话语尽数咽下。 她觉着今年气候诡异的很。 尤其这雪,委实多了些。 老夫人想起令温孤雾白遭罪的源头,一边暗暗恼恨已故的温孤氏身体不争气,承受不住打击,一边愤恨道:“卉儿,你怪这天气有何用?你真正该怪的,是当年那些对雾白下手的歹人!当年的雾白才多大,一个几岁的孩童,若非他们狠毒,把对温孤一族的恨意发泄在无辜的雾白身上,雾白也不至于遭了这么多年的罪!” 萧卉附和:“母亲说的是。” 温孤雾白不置一词。 过往的事情没必要揪着不放,再说当初对他下手的那些人也都被他揪出来解决了个干净。 他们对他用毒,他要他们的命。 这很公平。 萧膑愁眉深锁,说:“今晚宫中议事,钦天监同圣上进言,说今年是一个暴雪年,此次的暴雪也要维持好些时日方能停歇。圣上听完,命各部做好建设粥蓬的准备,同时下令让宫里和百官节俭开支,用以赈济各处来投奔的难民。” 温孤雾白听完,微微勾了下唇角。 圣上的法子,只是杯水车薪。 望都繁华不假。 可望都之外,并非哪里都繁华。 每年大安境内不是大旱,就是洪涝,亦或者是撞上如今的极端天气,致使各地百姓所种植的庄稼颗粒无收,原本的田地和房屋荒了一处又一处。 各州各城能够得以撑到现在,都是靠着其他地方的粮食补给,或者是货物交换。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优势,也有每个地方能种植能生产或是不能种植不能生产的东西。 温孤雾白虽然暂时无法帮着打理朝政,也无官职在身,对朝廷的形势却是了解的。 他清楚每一年哪里的饥荒最严重,清楚每一年的哪一城有充足的粮食可供朝廷调用,也曾为圣上分过不少忧。 不然光凭着温孤一族和宣国公府过往挣下的荣耀,他在圣上面前是无法地位稳固的。 父亲同他说这些,显然是目前朝廷方面已经没有了别的应对办法。 老夫人一听萧膑的话,面色一慌。 她是深宅妇人,只懂得打理府中事宜,不懂得外面形势竟严峻到了如此地步。 萧膑看了一眼国公府的众人,知晓他们平日都有自己的交际,尤其萧若经是个不安分的,整日不是跑出去吃茶就是鬼混,他瞪了最不老实的萧若经一眼,严厉道:“这段时日,望都的形势会很乱,朝廷方面除了要在城外施舍粥棚,接济难民,还有旧党余孽自称天理教到处挑起事端,你们几个最好都给我安分地待在宣国公府,能不出去,就别出去。” 萧有瑢吓得面色一白,心都跟着揪了起来:“是。” 萧有瑜因着出身不如萧有瑢,平时也没什么必须要走动和维持的交际,听完应道:“是。” 萧若岩迈出一步:“父亲,孩儿想跟您一起去城外施粥,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尽力。” 第130章 摔倒 萧若经知晓萧膑方才的一番话是在警告他,但让他整日待在府里着实难受,所以听到萧若岩提议要去帮忙施粥救助难民时,他也想要借此机会出去见识见识,遂积极道:“父亲,孩儿也去帮忙。” 萧膑见他们兄弟二人有意出力,心有所动。 为朝廷办事,乃是光荣之事。 秦氏适时出声:“夫君,家里的女眷由母亲跟我看着,至于若岩跟若经,他们是男子,是大安的子民,又懂些拳脚功夫,理应为国出力。若你担心他们,到时多叫几个护卫跟着便是。再说他们也是想要帮你,你就让他们去出一份力吧。” 萧膑同意了秦氏的安排。 温孤雾白轻咳一声。 老夫人看向外间,急道:“药怎么还没熬好?” 岁岁也焦急得厉害,闻言,她道:“老夫人,奴去厨房催一催。” 老夫人:“快去。” 有了老夫人的话,岁岁拔腿往外跑。 她没那么大的志向,顾不了暴雪带来的后果和灾情,她只知道眼下温孤雾白的身体才是最紧要的。 温孤雾白隔着人群听到她的声音,又透过缝隙瞧见岁岁提着裙摆跑入夜色中的身影。 地上再次积雪,岁岁每一脚踩在其上时,都会留下脚印。 眨眼的功夫,白色的地上就被她跑出一连串凌乱的脚印。 温孤雾白垂眸。 到底是把她吓到了。 瞧那着急忙慌的样子,也不怕跌倒。 他正想着,在雪地之上跑着的岁岁还真就一个不稳扑倒在地。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将嘴里吃到的雪呸呸呸几声给吐了出去,手掌的肌肤也被地面磨破,在积雪的地方留下一块醒目的鲜红。 岁岁惦记着药,顾不上这些,也不觉疼痛,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 老夫人在屋里待了一会儿。 温孤雾白这会儿恢复了一些精神,他见老夫人的眼皮开始打架,其他人也纷纷露出困倦之色,道:“祖母,您年事已高,要注意身体,还是先回院里休息吧。” 老夫人:“可你的身体……” 温孤雾白打断她:“有泱十他们尽心照顾,还有大夫每日过来请脉,孙儿不会有事。” 秦氏过来扶起老夫人,对温孤雾白道:“世子好生休养,我这就请母亲回去安置。” 萧卉也挽住老夫人的一只胳膊,劝道:“母亲,您就听雾白的吧。” 温孤雾白道:“有劳母亲,有劳姑母。” 她们一走,屋里的小辈们也一并走了。 萧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本想着过两日再来找温孤雾白说进宫伴读不能耽搁一事,可这场暴雪的降临,将他原先的打算打消。 他望了眼温孤雾白,说:“为父明日一早还得进宫,就不留在这里了。对了,刚刚为父忘了说,圣上提到了你,圣上体谅你身体不好,故让为父转告你,这个月就免了你的进宫伴读,待你身体大好后再进宫即可。” 温孤雾白:“孩儿知道了。” 萧膑又说:“好好养身体,别让所有人跟着操心。” 温孤雾白:“是。” 第131章 吓到了 等所有人离去,屋里恢复了安静。 没有了那么多道人影密密地挤在眼前,温孤雾白觉得视线清晰了许多,连带着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些。 前半夜,他昏昏沉沉的,又反反复复地睡了好一会儿,这会儿醒来,倒是有了精神。 温孤雾白往四周一看,见前去催药的岁岁还没回来,转而看向泱十。 泱十反应过来,说:“世子,岁岁姑娘应该要回来了。” 尫九受不住少年威严冰冷的目光,暗道病重时期的世子除了面色苍白些,气势愣是半点不减,他笑道:“要不我现在去找找岁岁姑娘?” 温孤雾白压住喉间快要溢出的咳嗽,说:“算了。” 这里是宣国公府,是层层防护的空净院,她不会有事。 泱十去倒了杯热茶。 温孤雾白接过喝了两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他心知是睡不着了,干脆让尫九去书房找了本书。 而尫九的书刚送到没一会儿,岁岁也端着汤药回来了。 花茔跟在后头。 岁岁头先跑出去时忘了穿好披风,路上还被裙摆绊倒摔了两跤,导致她这会儿头发有些乱,加上她没有撑伞,所以发间还有一颗颗没来得及融化的雪粒子。 温孤雾白见到她,注意到她眼眶周围红红的以后,放下手里翻了没几页的书。 岁岁端着汤药愣愣地站在不远处。 少年温和一笑,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他抬起手臂,冲她招了招手,本就处在变声期的嗓音比往日听着添了两分病弱时特有的沙哑,甚至连他说话的声音也很轻:“过来。” 岁岁忍住眼眶泛起的酸涩,她担心走太急会再次绊倒,把厨房好不容易煎好的汤药给弄洒了,因此这一回她走得格外小心。 也格外的慢。 速度堪比乌龟。 泱十跟尫九退出去时,把脸颊还有几处黑点的花茔顺道带了出去。 花茔瞪了他们二人一眼。 她还想跟世子禀报关于梳头丫鬟的人选,再跟世子请示让对方入府的时间呢。 门被关得严实。 岁岁终于走到温孤雾白的面前,盘子里放着的,除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还有一小碟面上浇着糖汁儿的蜜饯。 她先是端药过去,坐到床榻边沿,继而盯着温孤雾白看了好一会儿。 温孤雾白见她发丝有些乱,身上还有落着的雪粒子,抬手将她肩膀处跟头发上的拍掉,在她关切的目光中说:“我没事。” 他一说话,岁岁的眼泪立时滚了下来。 温孤雾白摇头失笑,只好抬手去给她擦眼角的泪。 前世的岁岁可没这么爱哭。 她总是忍着。 什么都守着。 因此在看到情绪不加掩饰的岁岁时,温孤雾白感到特别的高兴。 他希望她跟自己之间再无隔阂,希望今生他们就用这样平淡的方式走下去。 岁岁是真的吓到了。 她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再才将温度正好的汤药送到温孤雾白面前。 少女一手捧碗,一手拿着勺子,张嘴吹散药上飘着的热气,带着哭腔说:“世子喝药。” 第132章 不能摸脑袋 温孤雾白听她的,张嘴咽下苦涩的药汁。 在她喂药的时候,他看到了岁岁被手掌处磨破的那块肌肤。 看来还是在去催药的途中摔跤了。 不过眼下他见岁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喂他喝药上,温孤雾白便没有揪着这事儿说。 这段时日会有大夫住在空净院,方便随时照看他的身体状况,一会儿他让泱十通知大夫过来给岁岁清理包扎一下就好。 一碗药见了底。 岁岁把空碗搁回原处,捧着碟蜜饯过来。 她想到自己还没洗手,世子一贯又爱干净,便放弃了亲手喂的想法,对温孤雾白道:“世子吃蜜饯。” 温孤雾白捻起一颗蜜饯含在嘴里,缓慢地咀嚼着,任蜜饯有点发腻的甜味在嘴里扩散,见她眼睛周围还有些红肿时,他顺手捻起一颗蜜饯,往她嘴里一塞,并把她脸颊的一滴泪用指背快速擦掉。 他问:“哭什么?” 岁岁嘴里含着蜜饯,左腮微微鼓起,她像是害怕温孤雾白会从眼前消失,会像那晚的先生摸了摸她的头再也不睁眼一样,于是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 仿佛只要她一直看着,少年就不会闭上眼睛,也不会再不醒来。 温孤雾白问完,想要抬手去摸一摸她的脑袋,谁知岁岁看见他这个动作以后,像是见到了什么令她惊恐的事情一样把脸偏过去,还抬手抓住温孤雾白的手臂,将其放回被子里盖好。 温孤雾白盯着她的发顶,看着上面还有几颗没有完全融化的雪粒子,说:“不让摸?” 岁岁抿着唇角:“不可以摸。” 温孤雾白来了兴趣,已然察觉到岁岁的情绪不对,但他没有越过这个话题,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她:“为什么?” 岁岁咀嚼了一下蜜饯,唔了一声后,说:“等世子好了,世子就可以摸。” 温孤雾白眉梢微扬,语气略显遗憾:“这样啊。” 岁岁点点头,一副没商量的样子,想了想,见他的目光仍旧落在发顶没有移开,心里一动,又同他说:“除了脑袋不能摸,世子可以摸其他地方。” 温孤雾白:“……” 那还是别了。 况且他刚刚也只是想要替她将发顶的雪粒子拂开而已。 屋里暖意十足。 那点雪粒子很快融化不见。 温孤雾白没再说话,也没再碰蜜饯。 等嘴里的苦味被甜味盖过去以后,他喝了点热茶下肚,把口腔里充斥着的那股令他不适的甜味给冲掉。 岁岁嗜甜,她坐在床榻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惹了温孤雾白不开心,便试探性地把脸趴在柔软的被褥上。 被褥之下,是温孤雾白并拢的长腿。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的动作,对她下意识的亲昵很高兴,刚一看过去,就对上岁岁清亮真挚的眼眸。 他的心脏猝不及地一跳。 岁岁望着他,鼻端涌入少年身上那股熟悉的苍术味,默了会儿,她到底还是将缘由说了出来:“世子别生气,奴不是不喜欢世子摸奴的脑袋。” 第133章 要无病无灾,要长命百岁 温孤雾白看着她散在被褥上的黑发,大抵是出于私心,想与她有些较为亲密的动作,他用指尖勾起她的一缕发丝,感受着这点微乎其微的温度。 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用手指勾着她的发,感受她的存在,与她静静地待在一处,任时光一点一点从指尖流逝的感觉分外美好。 温孤雾白很喜欢这一世跟岁岁的相处方式。 也从最初的生涩不适,再到渐入佳境,乐在其中。 岁岁觉得先生离世后,温孤雾白就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善意。 他会让她抱手炉,会给她置办首饰,衣物; 他还会在她被三公子欺负时出面给她撑腰; 还会教她读书写字,带她去买字帖,给她零花钱。 面对这样好的人,她选择无条件地信任他,也愿意毫无保留地对待他。 岁岁隔着被子靠在温孤雾白的腿上,像是小时候在胡家婶婶家见到的在她掌心轻蹭的猫儿一样蹭了蹭。 “先生离世的时候,是在冬日。” “他闭上眼睛前,还摸了奴的脑袋。” 说这话时,她的嗓音很平静。 没有一点哭腔。 但能让人感受到这件事情给她带来的冲击力和无声蔓延的悲伤。 那种说不出的,纯粹的难过,排山倒海一般朝温孤雾白涌来。 对上她瞪得又大又圆的眼睛,他伸手过去,用掌心将她的眼睛蒙住。 他的喉间,泛起阵阵苦意。 “岁岁别怕,我只是小病而已,我不会离开你,我会陪着你长大。” 岁岁嗯了声:“还要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万千词汇里,她最喜欢这两个词。 以前,她希望先生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现在,她希望世子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温孤雾白心有触动。 她说要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却不说她自己。 这说明她没把她自己看得更重。 他忽觉沉重,尽量语气轻松地说:“岁岁也要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她无病无灾,长命百岁了,他才会想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这才是温孤雾白喜欢的顺序。 她是该摆在前头的。 没了她,他活着干嘛? 没了她,这个世间一定糟透了,烂透了。 温孤雾白想问她磨破的那处疼不疼,可看岁岁的模样,显然是不在意,他转而看向外间浓重的夜色。 寒风呼啸。 飞雪如絮。 冬日的夜,总是分外的冷。 温孤雾白也想跟岁岁多待会儿,可一想岁岁今晚没能睡觉,还是说:“你该回去了。” 岁岁趴着不动。 温孤雾白移开蒙在她眼睛上的手掌,低笑一声,问:“不走吗?” 岁岁闷声说:“……我想守着世子。” 不能走。 也不能睡。 她要留在这里,要看着他。 温孤雾白眸色一愣。 她说的是‘我’,而非‘奴’。 很好。 她就应该在他面前这样自称。 温孤雾白思索一番,最终决定把泱十跟尫九唤进来。 花茔把岁岁拉到一边处理伤口,她扯了扯岁岁的胳膊,见岁岁动也不动,只好又去拉岁岁。 第134章 我瘦,不占地方 花茔凑到岁岁耳边道:“走啦,世子要休息了。” 岁岁还是不肯走。 她力气不如花茔,却有一股子犟脾气,认定的事情不想改。 在被花茔的力道扯得不断后退后,岁岁看到温孤雾白床榻边的支柱,趁花茔不备时奔过去,她双臂一展,一把将那支柱抱住,双眸倔强地望着温孤雾白:“世子,你就让我留下伺候吧,我瘦,我不占地方,你的屋子那么大,让我随便找个地儿待着就行。” 泱十:“……” 尫九:“……” 花茔撸了撸袖子:“……” 嘿! 没看出来,小姑娘平时瞧着软软弱弱的,听话的一批,某些时候倒还挺有脾气的哈。 岁岁抱紧床柱不肯走,也不管这样的姿势难不难看。 温孤雾白见她如此,无奈一笑。 他拿她实在没办法。 泱十跟尫九默契地对视一眼,请示地看向温孤雾白。 花茔也拿这样的岁岁没了辙,同样请示地望向温孤雾白。 她听世子的。 世子让她把人弄走,她就上去把岁岁扛走。 岁岁的视线在宽敞的屋内一扫,只要能留下来,让她蹲角落都行。 反正她说什么都要亲自盯着温孤雾白,一但他有何不适,她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奔到他的面前。 岁岁也不懂这种执着的缘由,毕竟她目前所学的知识有限,无法清楚明白地同别人阐述出来。 总之,她就想守在温孤雾白的身边。 就像当初守着先生那样。 花茔面色为难,问:“世子?” 温孤雾白迎上岁岁乌黑的眼眸,随后看向泱十跟尫九,说:“搬张软榻过来,多铺些被褥。” 泱十:“是。” 尫九:“是。” 花茔把撸起来的袖子放下来,转身往后院跑去,准备把岁岁屋里的被褥多抱几床过来。 她算看出来了。 世子固然可怕。 但世子听岁岁的。 岁岁见目的达到,脸上流露出笑意。 温孤雾白见她仍旧抱着床柱不撒手,担心她手臂酸,说:“可以松手了。” 岁岁依言松开床柱,就地站好。 泱十跟尫九合力将一张软榻搬过来,挨着床榻放着,为了行走方便,两人特意在中间隔出一段距离。 花茔抱着被褥跑进来,岁岁过去,接过花茔手里的被褥,与她合力铺在软榻上。 忙完这些,泱十三人退出屋外。 屋内只留了一盏灯,这使得光线有些昏暗,但又刚好是不刺眼的亮度。 岁岁心满意足地躺在软榻上,拉了拉身上的被子,透过不甚明亮的光线望过去,随即翻了翻身,隔着一段距离面对面地与床榻上的温孤雾白躺着。 她双臂交叠,垫在脸下,轻声说:“我就在这里,世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 温孤雾白隔着光线与她视线相对,注意到岁岁眼里浮现的困倦后,想到她忙活到现在必然累极,便收回目光,平躺于榻。 他阖了眼:“忙活了一夜,快睡吧。” 岁岁平躺好:“嗯。” 两人谁都没再出声。 室内静得能听清外面呜呜响起的风声。 第135章 是福气 岁岁等了会儿,没听到温孤雾白的咳嗽声后悬着的心逐渐放下。 她又翻了身,盯着闭了眼睛的温孤雾白,小声唤道:“世子。” 她想,世子如果睡着了,那她就不打扰了。 温孤雾白没睡,所以在听到她说话后,在第一时间内给了回应:“嗯。” 岁岁惊讶。 温孤雾白睁眼:“怎么了?” 岁岁不肯错开视线地盯着他,哪怕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她仍瞪圆双眼看着:“我以前在金石村的时候,钱婶婶总同我讲,说是我给先生带来了厄运,不然先生定然活得好好的。钱婶婶还说,我是灾星,是祸害,说我命里带衰,谁遇到我都不会好过。” 温孤雾白耐心地听着。 岁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所以,世子病重,会不会也是因为我的到来?” 她同温孤雾白说这些,是觉得应该让他知道这些。 她有私心。 她舍不得走。 她眷恋空净院带给她的一切温暖。 那么,她得让他拥有知晓这些再做出决定的权力。 温孤雾白在感受到岁岁话里的小心翼翼,以及把决定她去留的权力交给他以后,静默了好一会儿。 他的心里,泛起密密匝匝地疼意。 这一刻,他想杀了岁岁口中所说的‘钱婶婶’。 只有愚昧无知,又毒心又自私的东西,才会用这种说法来攻击他人,伤害他人。 岁岁紧张地看着他,问:“是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是不是应该懂点事,不等他做出关于她去留的决定就自动离开国公府,从此不让她身上的厄运影响到他? 可她舍不得啊。 舍不得他。 舍不得花茔姐姐。 舍不得空净院的一切。 但如果她的离开能换来他的痊愈的话,她无疑是愿意的。 温孤雾白很快回道:“不是。” 岁岁:“……” 温孤雾白又说:“我的身体好坏跟你的到来没关系,我的身体不好,是幼时被歹人毒害所致,是在接连几次的被毒害后留下的旧疾。更何况,我只是畏寒,只有到寒冬时节才会如此,等到来年开春,万物复苏,我的身体也不会再被寒意侵袭。” 他补充道:“岁岁也不是灾星。” 岁岁眼眶一热:“不是吗?” 温孤雾白的嗓音很沉,很哑,也很温柔:“不是。” 岁岁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抬手擦掉眼角的泪,钱婶婶说的那些话她反驳不了,可有些言语是带有一定的伤害程度的,否则岁岁不会记到现在。 岁岁又问:“那岁岁如果不是灾星,又是什么呢?” 事情的发展确实跟钱婶婶说的重合了。 先生遇到她,身体变差,后药石无医身亡。 世子遇到她,病痛缠身。 温孤雾白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哭腔,他没有起身去安慰她,而是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去调整和消化情绪。 他想了一下,说:“是……” 岁岁目光一紧,急切地追问:“是什么?” 温孤雾白的目光很温柔,他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说:“是福气。” 第136章 听风阁 福气…… 这还是岁岁第一次听到这样好的说法。 温孤雾白再次用确定的语气重复道:“是福气。” 岁岁顿感心中暖融融的。 世子的话,比抱着手炉时,比穿着厚衣服时,比身上盖着的被子还要暖。 这种暖,不是来自身体的反应,而是来自心底的。 她怔怔地望着他。 仿佛在问:真的吗? 温孤雾白的眼底有笑意晕开。 重来一回,他对很多事情的感受都跟前世出现了很大的变化,这或许也是因为这一世的他不想再重复前世的老路,重演他与岁岁的悲剧。 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万分感激遇到岁岁。 他的手覆在腕间佩戴的白玉佛珠上,轻轻地,一颗颗地按着。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 听姨母说,这是母亲怀他时特地去城中最庄严神圣的寺庙求的。手串的每一颗珠子,选用了最好的玉石质地,同时也代表着已故的温孤氏对他到来的盼望和祝福。 因此温孤雾白自小佩戴,从不离身。 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会儿,方道:“我能够遇到岁岁,是我的福气,岁岁能够遇到先生,是你的福气,也是那位先生的福气。” 岁岁这会儿困意来得有点猛,打了哈欠。 她怀疑温孤雾白说这些话是在安慰她,但她却在这种话语中体验到了一种心境上的平静。 岁岁疲倦地闭上眼,将被子往上一拉,含糊道:“岁岁遇到先生,遇到世子,也是岁岁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 很快,岁岁睡着。 温孤雾白侧过身,透过屋内的那盏灯照射出的朦胧的光晕看向把大半张脸蒙住的岁岁。 他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爱意。 有些感情,早在前世就融入他的骨血里。 爱她,护她,已然成为他的本能。 他觉得岁岁的话不对。 遇到她,是他的福气。 他能感受到这一世岁岁对自己的信任和不防备,能感受到她待在自己身边时的欢喜。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样在她眼里完美到没有错处的他,是前世的她手把手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 第二日,温孤雾白醒得较早。 少年瞳孔幽深,他坐起身,压低声音,吩咐泱十跟尫九召集底下的人去城外救助百姓,顺便将这些人收入麾下,不管是老弱妇孺,还是稚嫩孩童,将来在收集信息方面全用得上。 他要把这个拥有庞大信息的组织暗中扩散至大安的每一个角落。 岁岁呼吸匀称,还未醒来。 泱十认为应该为这个组织命名一个名字,问:“世子想好叫什么了吗?” 尫九也好奇。 温孤雾白举目看向外间,今日开了一扇窗牖透气,有飞雪被寒风卷着吹进屋内。 寒意袭来,他喉间一痒,一个没忍住,咳出了声。 咳嗽过后,他说:“就叫听风阁吧。” 软榻上躺着的人儿动了动,岁岁迷糊转醒,一睁眼就看见泱十跟尫九离开的背影。 她散着发,用手背揉揉眼睛,望向温孤雾白,少女初醒,声音又细又软:“世子,你刚刚是不是又咳嗽了?” 第137章 隐秘的满足感 温孤雾白看去,视线落在岁岁眉心的那点朱红之上。 前世的时候,他就知道岁岁很适合娇媚秾艳的裙裳,她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妩丽,浑然天成,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会让人感受到半点风尘气息。 她也很适合明艳的妆容。 他记得,她的肤色很白,跟冬日里的雪一般,但触碰上去又是温热的。 她的额间,也非常适合点各式各样的花钿。 有一回,他闲来无事,拿了她的画笔,在她眉间画了一朵芙蓉。那时,她的整张脸,都因为这样媚娆富贵的妆容更加丽色动人。 如今有了眉心这一点似朱砂痣般的东西,那种惊心的美,便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来。 萧若经倒是能整事,竟阴差阳错在岁岁眉心留下印记。 只是,连温孤雾白都没想到今生会有这一出。 现今发生的一切,都与前世他所知晓的有出入。 可只要岁岁在他身边,他能用更好的手段护住她,那么不管是前世今生有多少不同,都没所谓。 岁岁趴在被子里,乌黑的发丝散开在她瘦弱的肩头,她如今被养了一段时日,眉眼在悄然长开。 见温孤雾白迟迟不答,她又觉得刚刚的咳嗽声可能真的只是错觉。 温孤雾白本想骗她,结果刚要开口,喉间便一阵痒意传来。 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出声。 岁岁一听,所有的迷糊跟困惑统统不见,她看到桌上备了茶,立即掀被,下了软榻,跑去摸了摸茶壶的温度。 感受到是热的以后,岁岁急忙倒了一杯过去,送到温孤雾白面前。 温孤雾白见她衣衫单薄,衬得身形清瘦,担心她招了风寒,当下扯过旁边的被子,将裹了他满身气息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于是,他的眼前便有了这一幕,少女眼神明亮,眉眼温顺地捧着茶,她的身上,披着带有他温度的被子。 温孤雾白的心底生出一股隐秘的满足感。 果然啊。 有些难以启齿不能曝光的占有欲,是深刻在他骨子里的。 温孤雾白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两口,将喉间的干痒压下了去。 屋外的花茔听到里间的动静,猜到他们都起了,她从门框外冒出脑袋,见岁岁坐到温孤雾白床沿,披着温孤雾白的被子时,也不惊讶,只问:“世子,要准备洗漱吗?” 温孤雾白回道:“准备吧。” 花茔又将脑袋缩回去:“好的。” 因岁岁在,今日的洗漱用具得准备两套。 等两人洗漱完,岁岁回屋重新换衣裳,花茔这才吩咐底下的人准备传膳。 泱十跟尫九去城外办事,那照顾温孤雾白起居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花茔头上,她其实也想要去参与泱十跟尫九的行动,为世子的计划出一份力,但空净院不能离人。 外间,下人们裹着厚衣物,又在清理积雪。 岁岁换好衣裳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一堆下人拿着铁锨等工具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铲着。 不过一夜的功夫,地上的雪就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第138章 放飞 岁岁仰头,盯着漫天飞雪,脸颊的碎发被风吹得撩起。 她蹙眉。 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岁岁想罢,思及温孤雾白的身体,眉间添了一抹忧愁。 注意到下人端着早饭往屋里去,她也抬步进了屋。 屋内,温孤雾白已穿戴完毕。 一刻钟前,老夫人院里的李嬷嬷过来询问了一番温孤雾白的身体状况,见他今日精神看上去比昨夜好了一些,李嬷嬷又把老夫人的叮嘱如数转达,之后离院。 岁岁陪着温孤雾白用完早饭,又喂他喝药。 精致的鸟笼被放在暖炕的一张小几上。 那只受伤的鸟儿翅膀已经恢复,正在鸟笼里扑腾来扑腾去的,还发出叫声。 温孤雾白不想躺在榻上,披了披风,坐到暖炕之上。 他左右待着没事,干脆吩咐花茔派人把书案等搬了过来,准备继续教岁岁学习新的知识。 岁岁听完,眉开眼笑。 她立在一边,看着书案被两名下人合力搬进来,案上放着她熟悉的笔墨纸砚,嘴角随之翘起。 每日能够学到新东西,对岁岁而言是一种非常好的体验。 一旁的鸟儿在笼里撞来撞去,似乎是想要挣脱鸟笼。 岁岁听着动静过去,她盯着鸟笼里的鸟儿,以为是它饿了,遂拿过一旁装着鸟食的小碟子过去,用勺子盛着,透过鸟笼的缝隙把鸟食递进去。 她等了会儿,见鸟儿站在那里叫着,并不凑过来吃,只好把勺子放回去。 岁岁与鸟儿人眼对鸟眼地看了会儿,像是读懂了鸟儿不想待在鸟笼的意思,她侧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温孤雾白:“世子,它的伤是好了吗?” 温孤雾白正翻开一页书:“应该是。” 他见她还挺喜欢,便问:“若想养,就养着。” 岁岁闻言,摇头道:“不养。” 温孤雾白旋即一笑,看了眼鸟笼,说:“那就放了吧。它乃飞禽,生于天地之间,习惯了在空中自由地翱翔,想来是不甘心被豢养在鸟笼这一方狭窄的空间里的。” 谁都不想被关,被困在笼中。 人这么想。 鸟也一样。 岁岁觉得他说的有理,而且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当即点点头,道:“世子说的是。” 她拎着鸟笼走到一扇紧闭的窗前站定,另一手往外推去,窗牖发出‘吱呀’一声。 随着窗被打开,一股寒风裹着风雪砸了过来,恰好砸在岁岁的脸上,冷得她缩了缩脖子。 温孤雾白瞧见后,低眸一笑。 鸟笼里的鸟儿在看到外间的风雪时,异常兴奋地扑腾起经过处理并愈合的翅膀。 暴雪致使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岁岁的发间落了雪。 待适应这股寒冷,她抬眸望了望眼前的风雪,又望了望辽阔的天空,将提在手里的鸟笼举起,找到鸟笼的门后,用手指落在锁扣处一按,再一推。 小门打开。 鸟儿仰颈鸣叫,迫不及待地从鸟笼里飞出,它在半空中盘旋两圈,似乎在跟岁岁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之后迎着风雪,挥动翅膀,往更远的方向飞去。 第139章 拂开 岁岁看着它飞向远方,看着它在空中化作一个小圆点,最后消失在漫天飞雪之中,整个人也被鸟儿的这种洒脱所感染。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怡悦的弧度。 岁岁分了一刻心神出来,想,不知道三公子最近是不是还在沉迷弹弓? 如果是,她希望这只鸟儿再也不要被那些顽皮的郎君们打射下来。 温孤雾白凝视着她的侧颜,将她嘴角的弧度尽收眼底,目光也随之往天空看去。 这一世,他跟岁岁再也不会成为宣国公府里被困住的囚徒,他跟她的未来,都将如眼下放飞的这只鸟儿一样,洒脱,自由。 岁岁在窗前立了一会儿,感受到外间的寒冷迎面扑来时,冷得直打哆嗦。 她嘶了一声,赶忙将窗牖关上,转身。 温孤雾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并已站到岁岁身前。 他抬手,长指轻轻拨动,将落在她发间的雪拂开。 确认她的发间没有一片雪残留后,温孤雾白在岁岁的注视下转身,一指旁边的书案:“上课。” 岁岁满眼期待,即刻过去端坐好。 不多时,里间响起少女的读书声。 花茔站在外间,听着岁岁的声音,想到方才匆匆一瞥过的放在书案上的书籍,跟着又想起岁岁先前在假山后面看四姑娘五姑娘学琴时的眼神。 她忽然间明白过来。 岁岁不是想学琴。 她只是羡慕。 羡慕四姑娘五姑娘能够学东西。 世子也是的。 想让岁岁读书认字请个先生到府里就是,还非得亲力亲为。 难道,这就是上位者们闲来无事养成的特殊癖好? 花茔觉着自己脑子不好使,不太理解这种行为。 但同时又觉得她是有那么点能理解的。 因为看着岁岁一点一点养出气色,再一点一点的读书识字,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竟然在其中感受到了一股应该出现在长辈身上的欣慰之感。 - 望都城外。 难民多如牛毛。 他们全都站成一排等在风雪之中,冻得揣紧双手,佝偻着背,候在一处处设立的粥蓬前。 萧膑带着宣国公府的人赶到时,正好撞见难民里有人闹事,带头的是个青年男人,他双眸锐利,跟饿得双眼发昏两腿发软的百姓明显不同。 一个粥蓬被围起来,再被暴力掀翻。 萧膑一眼看出情况不对,与旁边负责守城的几位官员商议起来,并派一队人马前去维护秩序,怎料那男子伙同一堆人继续闹了起来。 萧若岩提议:“父亲,下令杀了他。” 萧膑犹豫:“这……?” 萧若岩话音刚落,后面的萧若经也看出来那人是故意闹事,想借机扰乱民心,鼓动百姓。 下一刻,他目光一狠,拔刀上前,快速地冲过去,直接趁其不备,将男人腹部捅穿。 如此血腥的一幕,成功将全场镇住。 萧若经第一回杀人,拔刀时手有些抖,对方身体里喷射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他看了眼倒在雪地里缓缓咽气的男人,掏出怀中的手帕,边擦刀身上的血,边狠厉道:“再敢闹事,这就是下场!” 第140章 赏赐 暴雪未停的第五日。 温孤雾白的身体被寒意侵袭,依旧很差,时常咳嗽不断,但比起前世病重到不能下榻,这次的他因着没有冒雪出去查看城外的情况,到底还是轻了许多。 这日下午。 岁岁正沉浸地在练字。 她做事的时候,总是格外专注,不会轻易被周遭制造出的动静影响。 温孤雾白一手执书,他眉眼微凝,一手落在书案上无声地轻敲,一边听泱十跟尫九禀报城外救济灾民的事。 泱十将目前得知的消息整理成一本册子,然后又说起萧若经在城外当众杀人一事,温孤雾白怕岁岁听见害怕,以眼神示意泱十压低声音,并让泱十近前些禀报。 萧若经当众杀人,确实符合他的性子。 且当时那样的场面,他如果在,为了震慑百姓,也会选择跟萧若经一样的做法。 甚至……他会更狠,下令将同带头男子一起闹事的人尽数斩杀。 难民之中混进来这些人,显然是故意寻衅滋事。 而萧若经的做法,引得朝廷不少看不惯宣国公府的官员站出来驳斥,说宣国公管教不严,纵容萧若经做出此等伤人性命的事情。 但同时,萧若经的做法又赢得了其他官员的一片赞扬之声。 圣上敏锐,必然能从这件小事里嗅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本来天理教这几年就到处宣扬,到处挑拨,弄得百姓对朝廷离心,骂声一片,这时候难民里出现此事,自然不会逃过圣上的法眼。 因而,圣上不但不会采纳某些官员的言论,多半还会当众夸赞宣国公教子有方。 泱十说:“听闻圣上下令送了赏赐。” 尫九说:“宫里的人应该就要到了。” 温孤雾白挥手让他们退出去,他放下书,起身走到岁岁身旁的书案站立,她练了一篇又一篇的字帖,目前她的字渐渐开始有了形态。 而这些字帖,都是追山书斋的姚老板所赠。 - 宣国公府外。 一队队侍卫上前开路。 马车的轱辘声被地上的积雪吞没,又在雪地上显露出一道长长的压痕。 中间被簇拥着的马车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银,一眼看去华贵异常。 马车周围跟着的是几名身着宫装的女子。 宣国公还在城外没有归来,故而得知消息前来迎接的是老夫人,秦氏以及满屋女眷。 康姨娘站在后头,透过人群,偷偷地看着马车靠近。 不久之前,有宫里的人来报,说是圣上要赏赐宣国公府,还派了一位贵人前来,康姨娘身份卑微,无法出席外面一些重要的宴会,因此,她目前见过的宫中贵人就只有曾在府中住了几年的温孤寻。 那位一跃成为贵妃娘娘后,回来宣国公府的次数极少,且大多时候都是便装出行,匆匆来走上一遭,去趟空净院就得速速回宫。 故而乍一见这样的排场,康姨娘没作他想。 萧卉与沈言心站在后面。 老夫人站在最前,靠后些的是秦氏。 萧有瑢跟萧有瑜好奇地张望着。 终于,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 第141章 温孤寻 有宫女出列,搬了张红漆踩脚凳放于地上。 老夫人一看这阵仗,猜到来人身份多半尊贵,即刻率领众女眷迎过去。 又有宫女靠近马车,撑开油伞。 终于,马车的帘子被撩开,里间走出一位衣着繁琐,通身气派的女子。 女子在宫人的搀扶下弯腰,钻出马车,踩着脚凳,站定之后,长及曳地的宫装在纯白的雪地之上铺开。 那耀眼的海棠红,以及裙裳金丝线绣成的用珠链串制的花样大片展开。 温孤寻从宫人的手上将手抽回,发髻间垂落的流苏在寒风中轻轻摆动,她一路乘坐马车,腰腿酸软的厉害,这会儿一下地,就觉浑身舒适。 看着熟悉的宣国公府,温孤寻的目光落在老夫人脸上,张嘴就是:“老夫人这两年愈发显老了。” 老夫人见到是她,即刻跪下:“老妇拜见贵妃娘娘!” 她一跪,其他的跟着跪。 康姨娘在后面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温孤寻不喜欢这些规矩,但她还挺喜欢看宣国公府这帮女眷给她下跪的,她的目光落在后面跪着的萧卉脸上,想到这位跟她年轻那会儿的针对,不禁一笑:“沈夫人这是又跟你那七品经历的夫君闹别扭了吧?” 萧卉没想到温孤寻会回来,她跪在雪地中,寒意透过衣物往身体里侵入,想到昔日被她处处看不上的温孤寻拥有现在的风光,心里难受的厉害。 尤其温孤寻那看热闹的语气,令萧卉怒火中烧。 知道就知道吧。 还非说出来。 分明就是故意跟她作对。 温孤寻歪头,笑得透着几分嚣张,似乎在对萧卉说:没错,本宫就是在嘲笑你。 萧卉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又碍于身份只能老实跪着。 温孤寻倒也没有为难她们的意思,毕竟她住在宣国公府照顾小雾白的那几年也没受过气。 当然,她这可不是在夸宣国公府这帮女眷好相与,而是她生来性格乖戾,不受管束,从来都是被欺负了就得欺负回去的性子。 好歹在别人屋檐下住了几年,其间纷争自是免不了的。 温孤寻抬手让她们起身,之后吩咐宫人把圣上的赏赐搬出来,至于剩下的几大箱,自然是带给她的小雾白的。 她对老夫人一笑,将圣上的话转达:“圣上说了,萧三公子行事有勇有谋,将来必成大器,这几箱子金银珠宝,都是圣上赏赐给萧三公子的。” 老夫人:“谢圣上,谢贵妃娘娘。” “本宫听闻雾白身体抱恙,先去空净院瞧瞧。”温孤寻懒得同她们多说,直接带人往府里进。她在宣国公府住了几年,熟悉的很,也不用人带,只是她走了两步又停顿下来,往宣国公府的女眷们脸上一瞧,最后落定在萧卉脸上,道:“对了,本宫此次归来,还得在府里住上三日,在此期间,本宫不管你们是看得惯也好,看不惯也罢,统统给本宫忍着,受着。” 言罢,温孤寻转身,海棠红的裙摆在寒风中肆意畅快地飞舞。 第142章 这就是个刺头 老夫人一众女眷听闻温孤寻的话后,皆面露难色。 这就是个刺头。 还以为进宫会被妃嫔间的争斗磨磨性子,没曾想这位不但没被磨掉性子,进宫后还盛宠不断,以致于她这性情比当姑娘时愈发乖张。 萧有瑜羡慕地望着温孤寻在雪地里消失的背影。 她自小就佩服这位贵妃娘娘。 她总会想,世上怎么会有女子生得如此性情,还能活得如此张牙舞爪的? 康姨娘抿嘴偷笑了下。 这下好了。 贵妃娘娘一来,宣国公府就要热闹了。 这回不是日日去老夫人的院里请安,而是她们一个个都得给这位贵妃娘娘请安了。 秦氏勾了勾嘴角。 萧有瑢皱紧眉头,她不太看得惯温孤寻的做派,且她幼时还被温孤寻修理过,故而她一见到温孤寻心情就极其不好。 萧卉等人一走,立即装不下去了。 她沉下脸来,哼了两声。 回想起方才温孤寻离去时嚣张专横的话语,萧卉的胸腔里积满怒意,气得当场跺脚,道:“母亲,您瞅瞅,温孤寻这性子怎么越来越不知收敛了?宫里那么多位年轻貌美的娘娘,那么多层出不穷的手段,上面还有皇后跟皇贵妃压着她,她们的身份也更为尊贵,怎么就没个人治治她呢?” 沈家的姬妾谁要是敢在她面前这样,她必定是要想法子暗中治一治的。 老夫人看了眼被丢在一边的几个箱子,让李嬷嬷安排下人抬进府去,见萧卉气得不行,她说:“谁让她有那个富贵命呢。” 萧卉以前不信命理之说,认为统统都是扯淡,可温孤寻的际遇,又让她不得不信命运安排这回事儿,她酸溜溜道:“我怎么就没有那么好的命呢?” 老夫人:“……” 众人:“……” 合着国公府姑娘的身份还委屈她了? 萧卉越想,越不服气。 她就不明白自己跟温孤寻到底差在了哪里,怎么回回到温孤寻面前落下风不说,还被温孤寻给压得死死的。 萧卉对此纳闷不已,小声道:“她进宫数年,一直没能为圣上生下一儿半女,圣上都不厌倦她吗?还有,世上的男子不都喜欢女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吗?可你们瞅瞅温孤寻那性子,她除了是世家出身,就她那野性子跟世家贵女哪点沾边儿了?怎么圣上就偏偏喜欢她?” 她的问题,老夫人没法回答,秦氏等人也没法回答。 她们心想,或许是贵妃娘娘美貌过人吧。 近三十的人了,这位贵妃娘娘因未曾生产的缘故,至今身形体态仍宛如少女,不但精神面貌比同龄人强,就连肌肤状态也好的甩开同龄人几条街。 沈言心佩服极了。 要是有一日她能像贵妃娘娘活得这般随性就好了。 再说母亲的话未必就是对的。 世上的男子不一定都喜欢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女子。 比如她那位深不可测的二表哥。 世家贵女,名门淑媛,有几个不是在他面前争相表现的,但他可曾为谁驻足半步,又曾看谁一眼? 第143章 是个漂亮的小女郎啊 屋内开了两扇窗。 温孤雾白披了外袍,坐在暖炕上看书。 未免岁岁太过依赖字帖,温孤雾白将她练到一半的字帖抽走,让她拿了宣纸自己练。 被收走的字帖,被他放在旁侧。 寒风乍起。 带动屋内幔帐飞舞。 岁岁写过的摆在书案上没被压住的几张宣纸被‘哗啦’几声吹至半空。 她的注意力被突然而至的寒意打散。 下一刻,岁岁快速将笔放到笔架上,跳起来去抓飘在半空中的宣纸。 注意到其中一张宣纸被吹到屋外时,她提着裙摆追出去,将自己融入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里。 温孤雾白轻咳两声,他以拳抵唇,侧首,看向岁岁在雪中奔跑的身影。 不久前才扫过雪,地上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少女嫩黄的衣裙在雪里翩飞。 她跑过的地方,留下一排排歪歪扭扭的脚印。 温孤雾白的目光追随着她纤瘦的身影而去,发现她留在地上的每一个脚印,都显得那样轻快。 那张宣纸飞到了前方。 温孤寻正带人走进空净院,还未来得及看清院中的一切,就被迎面的宣纸糊在脸上,挡住视线。 岁岁僵立在不远处。 跟来的宫人见温孤寻被一张纸挡住了脸时,纷纷神色一变,连看向岁岁的目光都变得锐利。 岁岁心脏一缩:“……” 这些人看起来不好得罪。 她是不是给世子闯祸了? 温孤雾白注意到一身宫装的温孤寻时,愣了一瞬。 姨母怎么来了? 温孤寻身旁的宫女正要对岁岁发火,温孤寻却示意她们不要多嘴,然后一把将贴在脸上的宣纸抓下。 她也没看宣纸上书写的内容,只盯着站在雪中的岁岁,眼中划过一抹惊讶。 小雾白的院子里竟然开始养小姑娘了? 还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瞧瞧这打扮,跟宣国公府那些丫鬟区别甚大。 不知内里的,只会以为这是哪家精心娇养的小女郎。 花茔跟过去,她没见过这位贵妃娘娘,但认得宫里的服饰。 泱十跟尫九过去行礼,齐声道:“见过贵妃娘娘。” 花茔:“……” 岁岁睁圆眼睛:“……” 贵妃娘娘? 她纵是见识浅薄,也知晓贵妃娘娘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由于太过震惊,岁岁一时怔在原地忘了反应,还是温孤寻把宣纸抓在手里,打量起眼前瞧着很小的岁岁。 她翘起嘴角,语调松快:“呀,是个漂亮的小女郎啊。” 岁岁拘谨地站着。 温孤寻笑完,看向泱十跟尫九:“这是小雾白从哪家拐回来的小女郎?” 泱十:“……” 尫九:“……” 两人被问住了。 他们觉着这事儿还是得世子亲自跟贵妃娘娘说明比较妥当。 而且,关于岁岁在空净院的位置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说清。 你说她名义上是买来的奴,实则她在空净院的待遇,以及吃穿用度,比国公府里的两位女郎还好。 温孤寻从宫人的手里接过油伞,站在廊下,她张杨的笑容里透出几分友善,随即将伞一偏,替岁岁挡去落在身上的雪。 第144章 空净院很穷吗 岁岁望着立于廊下,颇具威仪的温孤寻,又看了看挡在头顶的伞。 眼前的贵妃娘娘,看上去似乎很好相处的样子。 温孤寻难得在空净院里见到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郎,心中难免好奇,尤其她一眼就能看出岁岁对于温孤雾白的不同。 她认识的温孤雾白,从小到大分外讲究礼数,破规矩一堆,更不准许女子近身,平时还被萧膑那个死板沉闷的姐夫和老夫人给联手教导得活脱脱像个散发着迂腐气息的小古板。 他也就是有时候被她逼急了,才能暴露出几分性子。 因此,乍然在空净院见到岁岁,温孤寻别提有多感兴趣了。 岁岁本想自称‘我’,又担心会给世子招惹麻烦,便谨慎作答:“奴不是世子拐到空净院的小女郎,奴是来伺候世子的。” 温孤寻听完,别有深意一笑。 奴? 她还没眼瞎。 光看岁岁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衫首饰,温孤寻就知道温孤雾白不是在养奴婢,她再次看向泱十跟尫九,问:“是这样吗?” 泱十:“是买来的。” 尫九:“前不久国公府新进了一批奴婢,世子说,空净院里缺个伺候的丫鬟,便留下了岁岁姑娘。” 花茔:“……?” 她是没有存在感吗? 她也是在空净院走动的丫鬟好吗?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好在泱十没忘记她,很快补充:“贵妃娘娘,花茔也是留在院里伺候的。” 温孤寻看了眼花茔。 花家嘛。 她知道。 温孤家的女眷都是由花家训练出的女子保护。 温孤寻自己的身边就有两个是花家的,她撑伞撑得有些累,直接伸手过去,一把将岁岁拉到近前来打量,然后道:“太瘦了,怎么,小雾白是舍不得给你吃饭吗?空净院很穷吗?” 泱十跟尫九齐齐摇头。 空净院才不穷。 温孤一族留给世子的产业,还有国公府月月送来的份例,加起来就是瞎挥霍几辈子都挥霍不完。 岁岁急忙张口解释:“回贵妃娘娘,不是世子不给奴吃饭,是奴胃口小,吃的不多。” 温孤寻笑道:“本宫跟你开玩笑呢。” 岁岁:“……” 温孤寻抓着岁岁的手,想到方才抓到的宣纸,后知后觉地拿起来一看,看到上面初学者的字迹时,她先是一笑,而后在看到‘钱植’两字时,眸光倏地一顿。 她蓦地看向岁岁,那股上位者的气势在不经意间迸发出来,把岁岁吓得一个激灵。 温孤寻看着写得不算工整的‘钱植’二字,目光放空,记忆也随之飘远。 她年少的时候总不安分,讨厌针织女工,不喜琴棋书画,总把爹娘请来的女先生们气到跑路,还时不时地扮作小郎君跑出去撒欢。 有一回,她扮作男子跑去国子监听学,结果被认出来不是国子监的学生,之后在逃跑的过程中帽子被树枝挂掉,暴露了女儿家的身份。 她一路跑到院墙底下,还没来得及往外爬,就发现一男子正立在后方看着被追的有些狼狈的她。 第145章 帮女郎逃出国子监 温孤寻那时被追得心里有气,她拨开贴着面颊的发,露出俏丽的五官,见这男子穿着国子监的服饰,误以为他是来抓自己的,不由分说地冲他发火:“你们国子监都是些什么破规矩?还天下学院之首,诸多文人向往之地,结果就是个讲烂规矩的破地儿。还有,这天底下对女子就不能好点吗?凭什么你们学的东西我们女子就不能学?” 她不服气。 她觉得这世间的道理不公平。 她就要跟男子学一样的。 她就是不要学劳什子女德女训,不要被规训成令别人满意的模样。 温孤寻生来反骨,她的姐姐跟她性情截然相反,她姐姐名声在外,是望都世家门第谁都想要来提亲的女郎。 她不一样。 她自小不服管教,在望都贵女里面的名声是出了名的坏。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导致温孤寻的想法也跟大多女子南辕北辙。 她不想要被困在后院里不见天日,不想被教导成谁谁谁家的好妇人。 她还不要学那些她看不上的东西。 温孤寻骂完,以为马上会有一堆学子跑出来抓自己,指责自己,然后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想到父亲母亲的脸面,温孤一族的名头,她盯着地面,琢磨着要不要抓把灰,抹一抹脸。 她是个不要脸的。 但她丢脸的时候总不能把温孤家的脸面给连累了。 她父亲母亲也是倒了霉,生出来她这么一个桀骜难驯的女儿。 温孤寻站在原地,瞪着眼前瞧着比她大上好几岁,也跟国子监那帮学子有明显年龄差异的男子。 事已至此,她索性秉持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等着被抓,还准备等会儿冒充别家女郎,祸害别家去。 反正望都之中看她不顺眼的人多,她看着不顺眼的人也多,大不了就从中挑一个让她最讨厌的出来。 比如:宣国公府的萧卉。 男子听完,没有反驳,他看出她眼下的困境,趁国子监的学生还没发现这里,他转身,去角落处搬出来一张梯子。 他出身贫寒,即便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顶级的学院国子监,也负担不起国子监的束修跟平时的开销。 所以为了能读下去,他还要负责洒扫等事,以此来抵销昂贵的束修。 温孤寻盯着他,见他把梯子放在墙边时,呆了一瞬:“你这是?” 男子一笑:“帮女郎逃出国子监。” 温孤寻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然后又慢吞吞地爬上梯子,再顺利地爬到了墙上。 她毫无半分名门贵女的形象坐在墙头,觉得他跟那些国子监的学子不一样后,再一想刚刚的话,摸摸鼻子,清清嗓子,有点别扭但还是很明理地同他道歉:“抱歉,方才误会你了,以为你也是来抓我的,我不该冲你发火。” 男子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女郎说的没错,这天底下就是不公平,女子就应该跟男子学一样的东西。等在下学成以后,希望将来能够以己之身,推行男女共学。” 温孤寻目光一亮,对他来了兴趣。 第146章 姨母 她见过的那些男子动不动就是要把女子困在后宅的,觉着把后宅的权力,把正妻的位置交给女子打理就是对女子的最大宠爱跟尊重。 殊不知她温孤寻根本瞧不上这些。 温孤寻自小看着母亲跟姐姐整日在后院忙前忙后,觉得没意思的紧,也一点不想要继承并重复那种日子。 她坐在墙头未动,眼里闪烁着逼人的光彩,问他:“你说你要提倡男女共学?” 男子神色坚定地答:“是。” 温孤寻笑出了声,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画面一般,并把今日被追的到处躲藏的画面同将来男子被天下文人谩骂喊打的场面结合到一起,笃定地说:“你要是真敢这么做,定会被那群酸儒文人骂死,说不定还会跟今日的我一样,被他们追着打。” 男子目光清明,对比并不畏惧,只用更坚定地语气道:“那也要做。” 温孤寻将笑容一收,她的目光之中,划过对男子明显的好感与欣赏,再问:“你叫什么?” 男子拱手作揖:“在下钱植。” 温孤寻将他的名字默念一遍,听到不远处已经有大批人追来的动静,面色一变。 这群难缠的。 就非得追她是吧? 温孤寻本还想要再同钱植说会儿话,还想问问他准备如何做,又是有怎样的勇气敢去做这等胆大之事,无奈眼下形势紧迫,容不得她再逗留半分。 她一手撑墙,一边看了看底下的高度后,也来不及跟钱植道别,直接在国子监的人追过来时奋力跳下院墙,留下一句:“我叫温孤寻。” - 后来,她没再去过国子监。 因为那事,她被父亲母亲关在后院好长一段时日。 不过温孤一族还没出事前,她偷跑出去游街时,听文人们提起过关于钱植的消息,得知他竟然真的敢提倡男女共学时,温孤寻愣了许久。 可很快,她又感到高兴。 那人当真是言出必行。 - 记忆戛然而止。 温孤寻的目光缓缓恢复神采,她还抓着岁岁的手腕没放,见自己可能把人吓到了,立即收敛起气势,将宣纸交还给岁岁时,顺道问了句:“钱植是你什么人?” 岁岁抱着宣纸回道:“回贵妃娘娘的话,他是奴的先生。” 温孤寻改为牵着她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惆怅:“那他现在如何?” 岁岁再回:“奴五岁时,先生因病过世。” 温孤寻目光一闪。 过世了吗? 她的心情陡然间变得沉重。 望都还是望都。 熟悉的一切景致都还在。 但她认识的很多人又都不在了。 温孤寻还想再问些关于钱植生前的事,就见温孤雾白披着外袍站在门边等候。 少年面色苍白,五官与萧膑有些像,但温孤寻觉得他长得更像她姐姐。 就是五官要更秾丽好看。 与她姐姐生前是不同的气质。 温孤雾白见她拉着岁岁不放,想到泱十先前禀报有人来送赏赐一事,便猜到温孤寻是此次前来的人。 他勾唇一笑,恭敬又亲切地唤了声:“姨母。” 第147章 别光顾着你的丫鬟啊 温孤寻牵着岁岁,让后面的宫人把几箱子东西抬上前来。 箱子落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她在宫中花销不少,有许多需要打点的地方,可圣上每回去后给她的赏赐也不少,弄得她的宫殿里堆都堆不下。 所以每回只要出宫,温孤寻都会把一些占地方的东西往空净院送。 温孤寻走到近前,将温孤雾白仔细打量一番,确认他情况还好,又担心他站在外面受了凉,道:“进去吧。” 温孤雾白在温孤寻的面前很放松,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那股散漫的随意,那是与在面对宣国公府众人时全然不同的状态:“听姨母的。” 岁岁被温孤寻牵着,她不安地看了温孤雾白一眼,温孤雾白却在感受到她的无措后,对她一笑。 他的笑容,也令岁岁渐渐安心。 - 晚间。 国公府的人全部来了空净院拜见温孤寻。 温孤寻以前为了方便照顾温孤雾白,都住在空净院,因此院里也有她的房间。 温孤雾白拉着岁岁在屋里练字,把前院的厅堂收拾出来给了温孤寻接见国公府众人,姨母素来不喜这些规矩,但她眼下身为贵妃,该有的礼数必须要做足。 等温孤寻把国公府的人全都打发走,肚子也饿了。 晚膳开席。 岁岁尴尬地站在一边。 温孤寻全然没有半点形象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宫里的膳食虽是山珍海味,但吃起来总是被一堆人看着,不是讲究这样规矩,就是讲究那样规矩,弄得她一点都不自在。 现在离了宫殿,待在空净院,又无人盯着,温孤寻也懒得再维持贵妃的仪态和做派。 她吃了两口后,这才发现食案之上摆着三副碗筷。 温孤雾白还未动筷,只对岁岁道:“坐下一起吃。” 温孤寻转头,看向岁岁,双眼眯起。 呵。 丫鬟? 温孤寻把筷子一搁,再次看向岁岁,发现这小女郎越看越顺眼。 她不是乖巧安分的那一类性子,但她很吃岁岁这种性格,乖乖软软的,又听话又可爱,让人看着都心情好。 不像宫里的那些宫人,一个个心思跟莲藕孔一样密集,多的数都数不过来,还得时时提心吊胆地防备着。 关于岁岁的存在,温孤雾白并不打算瞒温孤寻。 只因,她是他在世上最相信的亲人。 上一世,他与岁岁相识的晚,因此岁岁见到姨母的机会不多,且他也担心跟姨母来往密切会招惹多方猜忌,还可能害得姨母在宫里不好过,所以几乎是断了往来。 如果要说有什么事情他必须要去见姨母,就是他要将岁岁抬为贵妾一事。 温孤寻对岁岁勾唇:“听你家世子的。” 岁岁过去坐下。 她一来,温孤雾白这才动筷,并熟练地给岁岁夹起菜来。 平日他同岁岁一道用饭,岁岁都不伸筷子,都得他来夹菜,因而,温孤雾白也养成了投喂她的习惯。 温孤寻见状,把碗往前一递,边笑,边出言打趣:“小雾白,姨母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光顾着你的小丫鬟啊。” 第148章 别偏心 岁岁捧着碗,先看了看温孤雾白,后看了看温孤寻。 两位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吧。 温孤雾白往岁岁的碗里夹完菜,对上温孤寻递来的目光时,笑了一声。 两人虽然多日不见,可怎么着都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温孤寻如此一来,倒是在瞬间让两人的相处模式回到了幼时的状态。 温孤寻也很是怀念在宫外的日子,她提醒他道:“小雾白,别偏心,要一碗水端平啊。” 温孤雾白看了一眼食案上的菜,问她:“姨母想吃什么?” 温孤寻转眸:“你看着办。” 岁岁把脑袋再往碗里埋了埋:“……” 温孤雾白知道她不挑食,便随便夹了一点菜。 用完饭,温孤寻没有回屋,而是盯着一旁还在练字的岁岁看了眼,与温孤雾白坐在暖炕下棋。 温孤雾白幼时下棋便是温孤寻亲手所教,这会儿眼见形势不妙,温孤寻落子的动作一顿。 不得了啊。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不过几年没跟小雾白切磋棋艺,谁知他已突飞猛进。 温孤雾白也不催她落子,耐心等着。 温孤寻想了想,觉得这局棋怕是要输,但还是本着下棋的规矩,决定把这局棋下完。 她落下一子,想到宫里面斗得不可开交的形势,还有圣上这些年来的猜疑心越来越重,脾气也不好琢磨,不由道:“替我转告你的父亲,让他在前朝收敛些,不要仗着宣国公府跟温孤一族过往的功绩不把满朝文武放在眼里。你要让他知道,我们两家是对圣上有扶持之功,也有平定北狄战乱之功,可事情过去多年,圣上对我们两家的功恩会淡忘,也会逐渐增加对我们两家忌惮。” 温孤一族已经没有男子,活着的女眷也没剩几个,不会被圣上放在眼里。 可宣国公府会。 温孤寻觉得,事事冒头不是好事。 很显然,宣国公不这么认为。 温孤寻跟萧膑这个姐夫从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常常是懒得同他废话,即使有话,也是让温孤雾白转告。 温孤雾白懂得其中道理,知道该如何规避风险,从容道:“姨母放心,父亲虽然行事不至于深想那么多,可只要稍加提醒,就懂得藏起锋芒,更不会贸然卷入六位皇子的争斗里。何况姨母在宫中多年不曾有孕,宣国公府就算扶持皇子,也应该是出自姨母的肚子。” 温孤寻一听这个,忽的把棋子往棋盘上一砸,发出‘咚’地一声。 棋子弹起,正好砸到了岁岁的脑袋。 岁岁本来练字练得挺专心的,被棋子一砸,顿时分了神。 她提笔望向正在对弈的两人,发觉温孤寻的面色不大好以后,心想或许是世子方才的哪句话得罪了贵妃娘娘。 岁岁立刻将笔搁回笔架。 她将棋子捡起来,快步过去,递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接过,把棋子放回去,对温孤寻这说来就来的脾气是真没办法。 姨母盛宠不断,她若想有孕,还用等到现在? 第149章 不爱听 当今圣上除却那些个没能活下来或是幼时不幸夭折的皇子,目前共七位皇子。 但由于七皇子的出身不光彩,不具备可争夺储君的资格,所以陷入争斗的只有其余六位皇子。 温孤雾白再三分析过朝堂形势跟六位皇子的为人处世后,觉得要是让他非得在六位皇子里面挑选一位跟随,不如扶持温孤寻的孩子。 姨母的孩子,有一部分是温孤一族的血脉,且有姨母亲自教导,将来的心性必然极佳。 这孩子也不会像其他皇子那般心术不正,攻于算计。 温孤寻从棋篓里拿了颗棋子,在指尖把玩几下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不爱听这话。” 见此,温孤雾白不再多言。 温孤寻目光有些缥缈。 她从未想过要给圣上生孩子。 一则,她的心思本就不在圣上身上,自然不稀罕拿生孩子这一套来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也不稀罕给并非心爱之人生子。 二则,她若真的有孕,宣国公府一直处在风口上,又还有温孤雾白这等足智多谋为人称颂的后辈,从大局来看,圣上对宣国公府只会更忌惮,对她也更防备。 她喜欢清净,喜欢无为,不想整日为了谋夺那个位子而绞尽脑汁,更不想扰乱目前的局面,下场卷入前朝后宫的争斗里。 目前的六位皇子明面上还没撕破脸,瞧着还算和气,实则背地里早已党派分明,斗得势同水火。 与此同时,宫里那几位生了皇子的娘娘明里暗里的争斗也没停过。 温孤寻始终觉得,当年她连进宫一事都是被迫的,还是不得不屈服在那张明黄色的圣旨下,又岂会在看懂形势后,放弃眼前的安生日子,再让自己陷进更难的境地。 其实,她也明白温孤雾白说的有道理。 可她私心里就是不想。 温孤寻起身,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将呈现输赢局面的棋势打乱,她拍了拍手,说:“很晚了,我今儿累了一日,先回屋睡觉,你身体不好,也别思虑太多,苦熬太晚。” 温孤雾白起身:“恭送姨母。” “嗯。”温孤寻应了,她姿态悠闲地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向岁岁,对她一笑:“岁岁,明儿见。” 岁岁回以一笑:“贵妃娘娘,明儿见。” 贵妃娘娘有的时候看着是凶了点,但其实挺好相处的。 她有话直说,有脾气当场发作,也不像老夫人跟国公夫人一样待人总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看不真切的雾霭,让人不敢与之多言。 人一走,温孤雾白便坐回暖炕,他喉间干痒,轻咳一声。 岁岁急忙去倒茶,再跑回到他面前。 温孤雾白吃了半盏茶,才将喉间涌起的那股不适压下。 他止住咳嗽,搁下茶盏,见岁岁正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整理散落的棋子,忽然伸臂过去,长指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拉过她一起坐下。 温孤雾白很小的时候就知晓姨母的心思不在圣上身上,但方才他对姨母说的那番话却是出自真心。 第150章 真话 这一世,温孤雾白想要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 若是姨母愿意有孕,将来,他有的是手段将她的孩子扶上至尊之位。 且目前六位皇子斗得无暇分身,谁都想找到对方的把柄,除掉对方以及对方的党羽,在这个紧要又忙碌的关头,相信也不会有谁注意到他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再者而言,父亲即便在朝堂行事激进,难免得意忘形,圣上即便对宣国公府有了猜疑,但因着六位皇子的事,也不会太把这点事情放在眼里。 毕竟暗中与六位皇子来往的官员里面,目前还没有宣国公府。 至于皇子们递来的一张张相邀会面的请柬,温孤雾白倒是收到过很多,前世,他无心皇权争斗,加之一心想要做个纯臣,故而哪边都没给过回应。 同时,也因为他有过前世的经历,看清了这六位皇子的真面目,温孤雾白也更清楚谁更适合坐上那个位子。 六位皇子在圣上面前,在朝廷百官,在数万万百姓们面前一个比一个能装,一个比一个能演。 而其中,又要属皇后所出的三皇子最沉得住气,加上三皇子管束手底下的人管束得厉害,没闹出什么大事,因而三皇子才能走到最后,还没有被谁抓到过把柄。 至于七皇子…… 据说,七皇子的生母是一位没有名字的军妓。 这样难以启齿的出身,注定不会被群臣看在眼底,也注定会被世人诟病,甚至,就连七皇子的存在都被圣上视作耻辱。 七皇子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从不去圣上跟前晃悠,就连学士们的课都懒得听。 上课时,七皇子全程不是在分神,就是在睡觉,瞧那不上进的架势,显然是准备等后面弄个闲散王爷当当的意思。 温孤雾白看向岁岁,问她:“岁岁觉得我方才做的可对?” 关于他们的谈话,岁岁是听到了一点的。 温孤雾白:“直说即可。” 岁岁想了想,道:“世子有世子的筹谋,贵妃娘娘也有贵妃娘娘的考量。” 温孤雾白:“真话?” 岁岁:“真话。” 她觉得世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源于她对他发自心底的信任。 但同时,她认为贵妃娘娘也没错。 于是,岁岁又大着胆子补充:“世子,我不懂复杂的形势,也看不清。可我知道,世子不会伤害贵妃娘娘。再一个就是,可能站在某种角度来说,世子的想法确实是在帮助贵妃娘娘。但有些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问一下被帮助的人想不想要被帮助,想不想要拥有更高的地位,又喜不喜欢呢?” 直觉告诉岁岁,贵妃娘娘是不喜欢的。 温孤雾白一愣。 从大局出发,他的决定对姨母而言没有坏处。 或许,他的决定会改变姨母的现状,还会让姨母的周围出现源源不断的危机,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连宣国公府都不能置身事外。 但温孤雾白认为,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那么在奔赴结果的途中所经历的危险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第151章 所以,抱歉 温孤雾白目光微凝。 站在大局出发,他确实没问题。 可要是如岁岁所言,抛开所谓的大局,只单纯地站在姨母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他自以为为姨母好的这种方式,是不是忽略了姨母的感受呢? 姨母性情洒脱,不喜拘束,比起宫里锦衣玉食,宫人环伺的生活,她更向往在外面有一番自己的广阔天地。 当年,姨母出府,不小心被圣上在街头撞见,圣上见之欢喜,得知姨母身份后,念着温孤一族的扶持之功,认为应该照顾温孤一族留下的女眷,于是下令将姨母封为贵妃。 若是没有这一出,姨母本可以继续留在宣国公府与他相伴,继续过她逍遥自在的生活。 说不定还能在宫外遇到令她心仪的男子。 说到底,是温孤一族的荣耀,是圣上自以为的对温孤一族的照拂困住了她。 她已经丧失了自由,被困在那座华美而冰冷的皇城之中,如果眼下她一旦有孕,将来她只会被困得更加牢实。 岁岁观察着温孤雾白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嘴角随之勾起。 温孤雾白抬手,在她柔软的发顶摸了摸。 忽的,他的手指僵住。 通过姨母的事,通过岁岁的话,温孤雾白想到了前世的虞府。 岁岁没发觉他的异常,认真地,自顾自地道:“在大局面前,或许必须要有所牺牲,可为什么就非得牺牲女子的感受和幸福呢?况且,世子跟贵妃娘娘之间,还没有走到必须要为了大局去牺牲的地步不是吗?” 温孤雾白收回手,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岁岁说得对。” 是他不对。 是他将自己困在局中。 是他没有顾及姨母的感受。 望着这样天真稚嫩的岁岁,他的心脏泛起疼意。 前世,他无意间得知虞府丢失女郎一事,便暗中为岁岁谋划,后又想方设法安排她跟虞夫人相遇,终于为她谋得虞府女郎的身份。 在此期间,他光顾着感受事情顺利进行的喜悦,却从未停下来,同她说一说自己的安排,问一问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他那时只觉得,这样做她就能够在顷刻间拥有贵女身份,就能成为他的正妻。 而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那些针对他跟她的偏见,都能因这层身份迎刃而解。 岁岁双眸如点漆,亮亮地:“我看得出来,贵妃娘娘很疼世子,想来贵妃娘娘也不会因此记仇,世子不用挂心。” 温孤雾白压下想要去抚摸她眉眼的冲动。 他凝视着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砂许久。 他的瞳孔深处,浮现歉疚之意。 温孤雾白喉间干涩,待这股难受过去后,他道:“有些事情,有些观念,我被固有的教导了很多年,我习惯了这样去做,也一时没法改过来。” “如果……如果我的行事在无意间伤害到了别人,如果我的身边没有人在一旁告诉我的话,我会永困局中。” 所以…… 岁岁,抱歉,前世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的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把你推向了更远。 第152章 温孤老夫人可还好 翌日一早。 空净院前厅坐满了人。 温孤雾白的身体还没好,故而没有去前厅,而是跟岁岁待在屋里,教岁岁读书认字。 温孤寻在后宫时日日都要去晨起皇后宫中请安,好不容易回了宣国公府,总算趁机睡了个饱觉。 她懒洋洋地坐在主位上,听人禀报说宣国公府的女眷们来了,即刻坐直身体,整理形容,让宫人将人全请进来。 老夫人走在前头。 萧膑仍在忙活救济难民一事,早早就出了门,派人来打过招呼以后,就带着萧若岩跟萧若经乘坐马车出城。 萧卉昨夜没睡好,眼角下一片淡青。 温孤寻吃了两口浓茶提神,与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秦氏偶尔会说上两句。 康姨娘没有开口的资格,不过看到老夫人跟秦氏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温孤寻时,不免想笑。 还有点幸灾乐祸。 毕竟以往都是她在她们面前放低姿态,小心作陪,如今场景调换,作为看客的她难免觉着痛快。 温孤寻将目光落在后面没说话的萧卉脸上,又看了眼沈言心,对萧卉的算盘了然于心。 这是盯着小雾白的正妻之位啊。 温孤寻道:“沈夫人,你那七品经历的夫君还未来请你回府吗?” 萧卉眉心一跳。 她就知道温孤寻回来准没好事儿。 果真,这一开口就是冲着她来的。 想到往常沈松不超过三日就会来宣国公府拜访,跟她低声下气地说好话,哄她回去,可他这回连着数日没有现身,仿佛是压根忘了她这个正妻,当下也郁闷的很。 但萧卉还是要顾着面子,这么多人呢,她不想被看了笑话:“回娘娘的话,他大抵是事务太忙吧。” 温孤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萧有瑢想到近来萧膑的忙碌,再一想她那姑父常年不着调,不是在外面跟人吃茶宴饮,就是窝在哪个窑姐儿的香闺里不出来,不免对自家姑母嫁了这么个不成器的颇为同情。 她想,她将来如果嫁得这般品行的男子,必定早早与其斩断情缘。 不…… 她是压根就看不上,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萧有瑜低眉不语。 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每日来回折腾的就那么点事儿,能有什么公务? 这道理谁都明白,但谁都不好站出来拆穿萧卉强撑场面的话。 温孤寻倒也没有再往下问。 老夫人看出气氛有些僵硬,想到温孤一族还有一位在孤山寺庙清修的妇人,且与她年岁相仿,经历相仿,当下心有同感。 老夫人带了两分对故人的关切,诚心地问:“贵妃娘娘,敢问温孤老夫人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温孤寻想到母亲,目光一顿,心情受了影响。 她的母亲一夜间丧夫丧子丧女,在撑着巨大的悲痛站出来,将温孤一族剩下的事情安顿完后,便弃了诰命夫人的头衔,寻了一处罕见人烟的地方避世清修。 这些年,温孤寻记挂着温孤老夫人,曾派人前去探望,只是两母女见面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 第153章 不以为然 温孤寻在心底叹息。 她在深宫,受尽束缚,估计此生都会不得自由,更遑论去那么远的地方看望母亲了。 她只愿母亲身体康健,愿她能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活,最好把她不能活的那一份也给活出来。 至于雾白,他幼时倒是跟随她去拜访过几回,但由于山高路远,一路险阻太多,所以每次前去也都格外费劲。 后来,母亲担心雾白的身体,担心跟温孤一族有仇的人尾随他们,对他们下手,所以母亲为了避免他们出事,不准许他们再去探望。 截至目前为止,距离上回见面已过去好几年。 她们母女一年到头,都是靠着月月的书信来往,并在信中说明各自的情况。 萧卉一听这话,觉得老夫人的话说到了能够令温孤寻难受的点,当即一喜,道:“母亲这话说的,温孤老夫人怎么可能过得好?她一夜间丧夫丧子丧女,在如此沉重的打击下一夜白头,还抛下诰命之身 ,独自在深山老林里苦修,可见这事儿对她老人家的打击有多大。” 诰命之身啊。 那可是望都命妇们梦寐以求的头衔。 也是能够正大光明享有一定地位跟朝廷优待的存在。 萧卉觉得温孤老夫人就是疯了,被打击得没了理智,在她看来,既然事情都已经那样了,那何不如抱着诰命之身好好过? 萧卉想不通温孤老夫人的脑回路,也无法理解。 老夫人闻言,面色一变,她自然听出来萧卉这话里面藏着的阴阳怪气,也知晓萧卉一贯不服温孤寻,不愿被温孤寻踩在脚底下,所以才会找到机会就反击。 她眉目一沉,厉声呵斥:“闭嘴!” 萧卉:“……” 她觉着自己没说错。 况且温孤寻方才假装无意的提到沈松,还一口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的,摆明就是在讽刺她心比天高,最终却嫁给这么一个没出息在仕途之上也没有半点作为的男人。 凭什么温孤寻能讽刺她,她就不能踩温孤寻的痛脚? 温孤寻不以为然一笑。 她压根不在意萧卉的心思。 也并不认为萧卉提起母亲会成功刺激到自己。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温孤一族的命运已定,谁都没法更改,但人只要活着,始终要往前走。 她的母亲通晓万事 ,想来必然能够参破其中道理。 故而温孤老夫人的选择,温孤寻理解,并支持。 不过老天爷也真是会捉弄人。 她温孤寻不想要的,是萧卉日思夜想的。 而萧卉所享受的自在,又是她的毕生所求。 老夫人见萧卉不长进成这样,还不分场合的乱说话,暗暗恼恨是自己的溺爱把她宠成了这副愚蠢模样。 她的大女儿若还在,就不会如小女儿这般没脑子。 再者温孤寻如今是贵妃,不再是曾经住在宣国公府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任由她讥讽奚落的小女郎了。 萧卉如今还记着往事,记着当年将人不放在眼里的事,再想要刺痛别人,也得掂量自个儿的身份。 第154章 岁岁那么乖,那么可爱 老夫人扶额,接连瞪了萧卉几眼。 对比她这小女儿,温孤寻到底是有度量的。 再者,温孤寻已是贵妃的尊位,她若打定主意要跟萧卉计较,沈松安能继续在通政司当差? 老夫人心知有错,起身,对温孤寻一拜,道:“还请贵妃娘娘恕罪,是老身管教无妨,才会纵得她这般不知分寸。” 萧卉把头扭到一边。 她没错。 母亲何必要道歉? 沈言心观察着温孤寻的表情变化,见老夫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母亲竟然还仗着外祖母的疼爱不分轻重地耍性子时,不由得对自家母亲的智商表示担心。 母亲若是能把她对付府中姬妾的那股聪明劲儿用到平时待人接物上,定能过得不错,也不至于活到现在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沈言心起身出列,她鼓足勇气,朝着温孤寻盈盈一拜,斟酌好用词后,道:“臣女沈言心,替母亲给贵妃娘娘请罪,还请贵妃娘娘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怪罪母亲言行不当之错。” 秦氏等人一见这情况,纷纷跪下。 温孤寻望了眼沈言心。 小女郎年纪不大,倒是很会看风向,也比她那个骄纵蠢笨的母亲懂事。 温孤寻转而又看向跪了一屋子的人,她觉得碍眼,也觉得没意思的很,正想找个由头把她们打发掉,她好去看小雾白教岁岁,结果有下人闯进来=先是对着她一跪,而后那下人望了望萧卉,禀报道:“老夫人,沈大人来了。” 温孤寻眉梢轻扬。 哟! 沈大人啊。 那不就是萧卉的夫吗? 萧卉跪在地上,一听沈松的名字,再一想自己如今还得对温孤寻低声下气,顿时没个好脸。 那小贱蹄子的事都情过去几日了。 他现在才来。 还好死不死的让温孤寻赶上了这个热闹! 温孤寻看了一眼跪着的众人,也没有把沈松请进来继续看戏的意思。 好歹她是宣国公府的外人,不好参与别人的家事。 当下,温孤寻只是掩去脸上的八卦之意,装作一点也不想看戏的模样起身,还得违心的表现出一副不会参与此事的态度,说:“老夫人起身吧,本宫素来胸襟广阔,能容百川,也不会与某些无知又没气量的小人计较。本宫还得去盯着小雾白喝药,你们先退下吧。” 萧卉听得眼角直抽抽:“……” 胸襟广阔? 能容百川? 这是温孤寻吗? 她堂堂贵妃能要点脸吗? 老夫人也有片刻无语:“……是。” 温孤寻一发话,她们便一齐离了空净院。 - 温孤寻离了前厅,循着岁岁的读书声过去。 找到温孤雾白跟岁岁后,她进屋走到暖炕前,毫无形象地掀了宫裙,再毫无形象地一躺。 又抓了把瓜子磕着。 她耐着性子,等温孤雾白把内容讲完,悠悠出声:“小雾白啊,你这副不言苟笑的模样,倒是跟书院里那些教书的刻板夫子没两样。还有,岁岁还小呢,她那么乖,那么可爱,你放把戒尺在书案上算怎么回事儿?” 第155章 你很不对劲啊 温孤寻瞥了瞥那把戒尺。 这小子是半点不懂怜香惜玉啊。 十多岁的小女郎的手板心多嫩啊。 打了得多疼啊。 对于此事,温孤寻是有切身感受的。 她幼时不服管教,家中请来的先生们被她气急了,就用戒尺对付她,于是她后来找了机会,想了法子把戒尺弄断。 父亲母亲从先生们的嘴里得知此事后,罚她抄书,她抄得不好,二老也没少用戒尺打她。 温孤雾白放下书,过去坐下。 岁岁学完,嘴角扬着笑意,她两手托着下巴,盯着暖炕上对坐的两人。 世子很开心。 她能感受得到。 而且,世子在贵妃娘娘面前时非常放松。 这说明他们二人并没有因为昨晚发生的那点不愉快产生隔阂。 看见他们平和自然的相处,岁岁也高兴。 她觉得看到重要的人高兴,对她来说也是一件令自己高兴的事。 温孤雾白想起昨晚之事,刚坐下没一会儿,吃了两口茶,把喉间的干痒压下去,又起身对着温孤寻一拜,诚挚道:“姨母,昨晚是雾白不对,雾白不应该不尊重您的感受,不应该为了局面和形势让您受委屈。” “……” 温孤寻嗑瓜子的动作一顿。 她指间的瓜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几上,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等等…… 这是她所认识的小雾白? 就那个秉持礼教,满口道理,行事跟个小古板,未来还超级超级超级有可能跟无趣沉闷,喜好当别人爹的萧膑长成一个模子的小雾白? 温孤寻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内心被暴击是何种滋味。 她吞咽了下,动作迟缓地将掉落的瓜子捡起来,丢回盘子里。 在盯着温孤雾白看了好一会儿后,温孤寻艰难地开口:“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 温孤寻吸一口气,道:“小雾白,你不对劲,你很不对劲啊。” 温孤雾白:“……” 不是他不对劲。 只是岁岁的话让他想通了而已。 温孤寻起身,抓着温孤雾白上下打量,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再跑到窗牖前看了看外面飞雪如絮的天气,惊愕地说:“没发烧,也没下红雨,日头也没从西边出来……不对啊,这要换做以前的你,肯定抓着我讲一堆道理,还会阴阳我自私,不为温孤一族,不为宣国公府考虑,批判我这个贵妃当得不合格。怎么仅数日光景不见,你就成了这副让我陌生的样子?你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精怪,占了我小雾白的身?” “……” 岁岁听着,眨了眨眼。 原来世子在贵妃娘娘的眼里是这样的吗? 小古板? 世子不古板啊…… 世子很好的。 世子要是如那些酸腐文人一般,就不会待她如此好。 对于温孤寻表现出来的行为,以及她的一连串话语,温孤雾白无语凝噎。 他抬手扶额。 姨母的性情…… 哪像近三十的人啊。 不过…… 这样也好。 她依旧保持着她跳脱的性格,这一点,让他倍觉高兴的同时,又觉亲切。 第156章 瞧热闹去 岁岁见温孤寻吓得不轻,还用一种防备乃至透着怀疑的目光落在温孤雾白身上时,不知为何,她觉得如果被熟悉的人这样对待应该会有些别扭和郁闷。 她不想让世子觉得别扭,觉得郁闷。 岁岁放下托下巴的手,目光郑重地望向似乎已经开始准备请个大师过来驱除精怪的温孤寻,起身,说:“贵妃娘娘,我可以作证,世子没有被精怪占了身,世子就是世子。” 岁岁不知晓以前的世子是不是真如贵妃娘娘说的那般,但打从她进入宣国公府开始,她遇见的世子就是这样的。 温孤寻仍旧觉得不对。 岁岁的话,让她不由得注意到了岁岁的存在。 对了。 昨晚她离开时,岁岁还未离去。 能让她熟悉的小古板在短时间内出现这么大的转变,明显不是因为泱十跟尫九,更不可能是因为花茔的缘故,他们都是负责保护温孤雾白并且听从调遣和安排的下属,不敢当着温孤雾白的面说出任何超乎身份以外的话。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眼前的岁岁。 是岁岁的到来改变了小雾白,所以昨晚也定然是岁岁说了什么,她所熟识的小雾白才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温孤雾白无奈一笑,自证身份道:“姨母,是我。” 温孤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后,才逐渐接受他转变的事实,随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大宝贝儿一样,目光灼灼地盯住正准备练字的岁岁,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是因为你吧。” 岁岁不解其意:“?” 温孤雾白回应道:“是。” 温孤寻一笑。 果然。 她的判断没错。 能够在短时间内令她认识的小雾白出现如此大的变化,足以说明这位小女郎的影响力。 温孤寻笑了笑,她朝岁岁走过去,拔下发间的白玉孔雀簪,在岁岁的发髻上找到能插的地方后,抬手将其插入岁岁发间。 她无比欣慰道:“太好了,本宫一直担心雾白身边没个说话的人,还担心他日后长成萧膑那个鬼德行,如今有你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伴着他,本宫就放心了。” 她说这话时,仿若大石落地般松了口气。 真好啊。 这趟宫出得值。 如果姐姐还在,看见自己的孩子长成这般风华过人又令人骄傲的模样,定然开心。 岁岁感觉到发间的重量,正想取下,温孤寻道:“送你的,别摘。” 岁岁心想,这或许就是赏赐的意思。 她施礼谢恩,道:“谢贵妃娘娘赏。” 温孤寻摆手,注意到岁岁书案上被镇纸压住的一张纸,想到初见时那一篇练得密密麻麻的字,她目光一转,一把抓过岁岁的手腕,说:“待在屋里练字有什么意思,走,本宫带你瞧热闹去。” 岁岁欸了声,一边被温孤寻拉着往外走,一边回眸去看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对着她一点头。 让岁岁出去走走也好。 不然老闷在屋里,会无聊的。 且有姨母在,他不用担心她出事。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还是吩咐花茔跟上。 第157章 沈松 此时的宣国公府,格外热闹。 跑来看热闹的,不光是躲在偏僻处的温孤寻跟岁岁。 除了她们,还有其他闻风而来的人。 况且,作为萧卉的娘家人,宣国公府的女眷们懂得老夫人对萧卉的偏爱,故而,她们认为在这等为萧卉撑腰的重要场合自是不可缺席。 沈松立在雪中,寒意袭来,冷得身体哆嗦了下,他蓄了美髯,五官依稀能窥得年轻时的两分文秀之气。 此次前来,为了避免行事张杨,让人知晓他亲自来宣国公府请萧卉回去,所以他做得极为低调,只带了两个仆人随行。 老夫人见到他这副伪君子的做派,想到他年轻时装出来的稳重模样,再对比他成婚几年后对萧卉做的事情,还在仕途上迟迟没有升迁,惹得宣国公府被人笑话,萧卉也遭受他人议论。 老夫人冷了脸。 没用的东西! 别的本事没有,倒会做面子功夫! 他嘴上满口的仁义道德,干的尽是败坏门风之事。 萧有瑢拉着沈言心,对这位姑父明显不待见,她看了眼沈言心,又看了看满脸怒意的老夫人和嘴撅得老高的萧卉,小声说:“沈妹妹,你先别去。” 碍于礼数,沈言心只得冲萧有瑢摇了摇头。 她抱歉一笑,心知萧有瑢是不想她陷入父亲母亲的争吵中。 她领萧有瑢的情。 但,礼数不能作废。 父亲在此,她做晚辈的理应上前见礼。 沈言心从廊下走出,身后丫鬟为她撑伞挡雪,她走到沈松面前,施了一礼,恭敬唤道:“父亲。” 萧卉挨着老夫人站着,这几日没见到沈松还好,眼下一见沈松这张脸积压在她心底的委屈就又浮了起来。 以往沈松来宣国公府请她一回,她多半会为了两家的面子和自己的面子痛快回府。 可这一次,萧卉不想。 若次次沈松来请她就回,那么沈松就会觉得回回只要做到这个份上也算行了,从此之后,他们夫妻间再出问题,他也更加不当回事儿。 所以这回,萧卉觉得自己该听母亲的话,多晾沈松一会儿。 得让沈松知晓她不好哄。 如此沈松方可安分一段时日。 至于后面沈松那德行管不管得住,萧卉懒得去想。 总之,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老夫人懂得女子一生不易,见萧卉红了眼圈,想到这桩婚事当年皆因她想让萧卉低嫁,不想萧卉如大女儿那样受气,不免自责起来。 她觉得是自己这个当母亲的没有给女儿把好关。 老夫人当年嫁给老宣国公的时候也算不错,且老宣国公的品性远胜沈松,虽人冷了点,对谁都不上心,更不懂得夫妻相处之道,但自老夫人进门后,他待老夫人尚算可以。 且老宣国公不贪美色,家中妾室不多,底下的庶子除了通房所出早夭的那一个,剩下的也就萧膑。 因而老夫人年轻时算是幸运的,不光没有姬妾争斗,还能安安静静地在后院教育孩子,管理府中事宜。 这也令望都其他的妇人眼热不已。 第158章 厉害 沈松见到沈言心,再看了眼面色不好的国公府众女眷,拉近沈言心,对她说:“心儿啊,此事我虽做的不妥,不该当众打你母亲,令她丢了面子,可你母亲也有错。她身为正室,理应替我打理好后院,跟后院的姬妾们和谐相处,结果她倒好,不但不跟她们好好相处,还处处苛待打压她们,这回更是过分,竟害得幺娘流产。” 那可是他盼了好几个月的儿子啊。 就这么因萧卉给掉了。 沈松怎能不怒?怎能不气? 且幺娘年轻,自丧子后,整日顾着伤心,哭得梨花带雨不说,还汤药不断,如今已经消瘦了整整一圈。 这一切,沈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沈言心为难道:“父亲,您知道母亲的脾气,她哪里是我能劝动的?” 沈松看一眼她,将她的手腕一把甩开,满眼都是‘要你何用’的嫌弃。 沈言心瞧见,心中既无奈,又难受。 秦氏站在廊下,冷眼瞧着。 康姨娘站在后面,她拽着萧有瑜的手,清咳了两声。 老夫人越是自责,便越心疼萧卉。 她知道萧卉脾气不好,可萧卉从未对不起沈松过,且萧卉自小是在她的溺爱之下长大的,又出身尊贵,就算有些脾气又如何? 这沈松实在不是个东西。 不但不懂得谦让萧卉,还做出当众打萧卉的事。 这也就是老夫人当时不在场,若她在场,沈松敢如此放肆? “哟,你不是待在幺娘的房里连腿都迈不开吗?”萧卉一开口就是满嘴的阴阳怪气。 她被打过的脸颊早已恢复。 可那日受到的委屈尤在。 萧卉见沈松拉着沈言心,猜到他多半想通过沈言心来说服自己,想让自己看在女儿的份上心软,她哼了两声,过去一把拉回沈言心。 在一连瞪了好几眼沈松后,萧卉站回到老夫人身边。 她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让沈松站在极端的天气里吹吹风,吃吃雪。 “经历大人,你这是终于得了空,想起来你还有一位正头夫人,想起来你还有一个嫡出的女儿了?” 沈松被她说的面红耳赤:“……” 这妇人当真骄纵。 嘴也不饶人。 成婚头几年,她年轻,模样生得好,脾气纵然差些,他也还能忍受。 但是之后,萧卉的脾气就彻底不再掩饰。 沈松在发现他接连低声下气地哄着不管用后,索性懒得哄了,直接去了外头寻自己的乐子,也免得回去对着萧卉这张尖酸刻薄的脸。 两夫妻一见面,气氛格外不好,火药味也冲。 - 某个偏僻的角落。 温孤寻拉着岁岁,借着绿植的遮挡掩盖住身形。 为了保证观看时的愉悦体验,温孤寻让花茔找来一碟瓜子,她倚坐栏杆,咔嚓咔擦地嗑着。 地上堆积了一小把瓜子壳。 温孤寻见岁岁端正地坐着,心中蓦地一软,抬手捏了捏岁岁脸颊,然后抓过一把瓜子放在岁岁掌心,得意道:“这可是本宫年少时找到的位于宣国公府内的最佳视野处,厉害吧?” 岁岁满眼佩服:“厉害!” 第159章 看戏 温孤寻被岁岁的这通马屁拍得通身舒畅,主要是岁岁眼睛里闪动着的名为‘佩服’以及‘崇拜’的光太过明显,又太过真诚。 岁岁的神情没有作假。 她就是打心眼里觉得贵妃娘娘厉害。 因为她入宣国公府这么久,都没怎么出过空净院,更没有寻到一处这么好的位置。 花茔盯着地上越来越多的瓜子壳。 唉。 等会儿还得帮着贵妃娘娘毁尸灭迹,把这些瓜子壳给解决了。 岁岁掌心里握着温孤寻给的瓜子,并没有嗑,而是瞪着温孤寻看了一会儿,温孤寻觉得岁岁生得可爱的紧,又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颊捏起一团软肉掐了把,并感慨道:“本宫忽然觉得养一只岁岁挺好的。” 难怪小雾白热衷养了。 她也想养。 可她若是要养,要么自己生一个,要么去圣上面前求个恩典,正大光明把岁岁弄进宫里。 她不想生。 但若是把岁岁带走,小雾白定然舍不得。 而且,她也舍不得啊。 岁岁在空净院过得多好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要是因为她的私心随她去了宫里,单单是那一条条密密麻麻的宫规都能把人给活活闷死,还会把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此变得黯淡无光,让人的心里蒙上一层层拂之不去的灰暗和阴霾。 宫里的凶险,从来是杀人不见血的。 一言一行间,稍微出一个错漏,稍微一个不慎,亦或者是一句不经心的话语,都会被有些人拿出来大做文章。 轻一些的,就是被打顿板子了事。 严重些的,便是当场没命。 温孤寻想罢,顿觉瓜子的香味严重降低。 她叹息一声,终是打消了念头,继续看戏。 像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越是难得,她就越是要好好珍惜,争取不要浪费一时一刻,否则等回宫后,她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岁岁对于他人情绪的感知能力还算可以,她见温孤寻的眉目间涌现忧愁的情绪时,并不懂得温孤寻在想什么,只盯着她,问:“贵妃娘娘怎么了?不开心吗?” 温孤寻伸手,捏住岁岁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去,顺便将眼前碍事的叶子扯掉:“看戏。” 岁岁目视前方,透过叶子的缝隙望向前方,小声应道:“是。” - 风雪之中。 沈松跟萧卉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会儿。 最终,沈松还是被周身的寒意冻得缩了缩,他裹紧身上的披风,见萧卉跟沈言心抱着手炉站在老夫人身边,他过去站至廊下,对老夫人深深一拜,道:“老夫人,动手打人是我不对,可我当时也是被气坏了。” 老夫人沉着脸,颇有威严:“你也知道是你不对,枉你自称文人,自称君子,可是你竟然对自己的妻子动手。沈松,老身姑且问你,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风度?引以为傲的修养?” 秦氏听着,没有吭声。 不怪老夫人生气。 这事儿放在任何一个做母亲的身上,都会发火。 将来谁敢对她的有瑢如此,她也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第160章 狡辩 康姨娘这会儿找到了在老夫人面前表现的机会,急忙插嘴:“沈大人,你的夫人可是我们老夫人的心肝儿,当姑娘时也是我们宣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她嫁给你,是你的福气,结果你就是这般对她的?” 萧卉抱住老夫人的胳膊,狠狠瞪着沈松。 沈松被她们说得脸色更红,道:“老夫人,您知道的,我府上女郎居多,但男子却寥寥无几。我好不容易盼到幺娘有孕,还极有可能是男子,却因萧卉的狠毒导致幺娘流产。这件事情归根结底,都是萧卉善妒,是她的问题。老夫人,您评评理,您说我该不该气?” 萧卉听到这儿,眼神有些心虚。 幺娘的事情,是她一手主导。 她本意就是想要弄掉幺娘肚里的孩子。 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可能承认。 因为萧卉明白,时下女子最重名誉,她一旦承认,传出去谁都会说她善妒,说她谋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她的名声会就此毁掉。 而萧卉越是心虚,就越要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面对众人递来的视线,萧卉上前一步,一手挽着老夫人的胳膊,一手指着沈松,说:“好你个沈松,你与我夫妻多年,难道你不知道我的为人?” “是,我是骄纵了些,我也看不惯你后院里的莺莺燕燕,瞧不上她们不清不白的出身,但我还不至于狠毒到对一个孩子下手!” “再有,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每次把人弄进府里时,我可有不给你面子,我可有吩咐下人把那群上不得台面的小贱蹄子用棍棒打出去?” “我出身尊贵,自小得母亲宠爱,兄长疼爱,出嫁前从未在国公府受过半分委屈,也就是嫁给了你,嫁到了沈家,才处处受委屈!” 萧卉说到动情之处,几度哽咽。 她红着眼,继续狡辩:“况且,你怎知是我害得幺娘没了孩子?难道就不能是你的幺娘惺惺作态,是她成日在你面前装无辜,扮可怜,是她知晓自己怀的孩子压根保不住,故意联合人设计了一出好戏,反过来栽赃我?想让你我夫妻离心?” 沈松气得指她:“你——” 萧卉一把挥开他的手,瞪着他:“我与你好歹夫妻多年,到头来,你竟受那等低略伎俩的蒙骗,还为了如此小事怪我,甚至,甚至当众打我。” “沈松,我倒是要问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沈松本是想要来将人请回去的,这会儿却闷着不吭声。 面对萧卉的嚣张气焰,他一句服软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家大多数产业都掌握在萧卉手里,且这些年也都是靠着萧卉的嫁妆支撑,如若他真的跟萧卉撕破脸皮,那沈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沈松素来重面子。 一来,他宠姬妾是一回事,不想被人说他品行有失,宠妾灭妻又是一回事。 二来,他的仕途久久不升,本就招通政司众人不满,要是后院再不安宁,再坏了名声,那他怕是连个小小的七品经历都得失去。 第161章 我就,我就 沈松爱惜仕途,爱惜名声,在来的路上,就不断在心底说服自己要忍耐。 然而此刻一见萧卉仗着宣国公府撑腰不知悔改的态度,愣是一个字不想说了。 他也有脾气的。 回回萧卉闹,他都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低声下气地过来哄。 如此反复的折腾久了,沈松也觉憋屈。 想起酒友们喝得酣然时拿他调笑,说他惧内,娶了个脾气了不得的正头夫人,还丢了身为男子的尊严,沈松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萧卉说罢,抱着老夫人痛哭起来:“母亲,沈松他无情无义,纵容姬妾爬到我的头上放肆不说,还屡次帮着姬妾冤枉我,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老夫人就剩这么一个小女儿,自然看不得她难受。 因此萧卉一哭,老夫人也顾不得事情的真相如何,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疼了起来,当即拍了拍萧卉的肩膀,哄道:“别怕,这事儿只要你占理,母亲这就为你做主。” 即便事情真是她女儿做的又如何? 一个姬妾的孩子,没了就没了,哪有她的宝贝女儿重要? 若那姬妾执意要闹,她也有的是办法替萧卉摆平此事。 萧卉听了这话,知晓老夫人始终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会无条件地庇护自己,当即背脊挺得更直,对那姬妾的半点愧疚都不见了。 只要有母亲在,宣国公府在,他沈松就算知晓真相又如何? 他还是得继续跟她过。 她萧卉照样能在沈家呼风唤雨。 秦氏仍旧没说话。 一段时日不见,她这小姑子当真是回回都有长进,如今连演技也渐长。 秦氏不由地想,只怕后宅那些见不得光的整治人的手段,她这位小姑子也学了个十成十。 沈松有火憋着没处发。 冷静。 这里是宣国公府,这些站着的人都是萧卉的娘家人,她们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萧卉这边。 他一个外来的,身份又低,自是说不过她们这么多张嘴。 即使如此,沈松依旧不服。 将这通火生生咽下去后,他对老夫人道:“幺娘流产一事,我已在命人查证。老夫人,您相信萧卉,我也相信幺娘。幺娘心思单纯,她从入府后对萧卉也算敬重,我沈松在这里发誓,她绝不可能如萧卉说的那般心机深重,更不可能用孩子来栽赃萧卉!”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萧卉便气得要发疯。 她从老夫人的胳膊处抬起脸来,急奔过去,照着沈松就一顿踢打。 直把沈松抓得头发散乱,衣冠不整。 萧卉边打,边说:“沈松,你个瞎了眼的,你的心里只看得到那个贱蹄子,你可有想想我跟你多年的夫妻情分?怎么,栽赃我的事情幺娘做不出,我就会毒害她的孩子吗?” 沈松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理智不理智了,他就觉得跟萧卉过够了,当即一边躲,一边回:“萧卉,你是什么性子我难道不清楚?你等着,等我找到证据,等我把一切证物证人都找出来放到老夫人跟宣国公的面前,我就,我就……” 第162章 岁岁孺子可教啊 萧卉仗着老夫人在,愈发有恃无恐。 她笃定沈松不敢拿她如何,当下如市井妇人撒泼打滚似的呸了一声,张手对着沈松的脸抓了过去:“你就如何?” 沈松闪躲不及,被萧卉尖利的指甲抓得脸上破了皮,流了血,疼得‘哎哟’叫了两声。 他心里有气,也不管老夫人还在,直接双臂往前,奋力推开萧卉。 萧卉被这一推,身体失重,倒退几步后,摔倒在地,她一脑袋磕在坚硬湿冷的地面,当即见血。 这一幕,吓得众人屏息。 沈言心拔腿奔去:“母亲!” 老夫人:“卉儿!” 秦氏跟康姨娘纷纷过去。 沈言心蹲在萧卉身边,看了眼萧卉额间骇人的伤势,吓红了眼。 她颤抖着手,扶起萧卉。 萧卉晕晕乎乎地抬起头,她一手捂住冒血的额头,瞪圆双眼,正要再说,再冲过去踢打沈松,却听沈松摸着被抓的脸,大声吼道:“毒妇!我要休了你!”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 饶是老夫人也失了态:“你……你说什么?” 萧有瑢惊得张了张嘴。 萧有瑜也没想到这回会闹得如此严重。 明明以前姑父姑母也这么闹,她们这些做小辈的都习以为常了,没曾想这一回姑父竟然为了那个幺娘做到这个份上。 ‘休’跟‘和离’的意义大不一样。 和离是能分家产的,对女子的名声毁坏程度不会太深太大。 但‘休’不一样。 ‘休’意味着是女方这边的问题,也意味着将来女方会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 正倚着栏杆看得入神的温孤寻惊了一下。 她觉得沈松不是什么值得嫁的男子,可凭良心说,萧卉也并非好女。 依照温孤寻对萧卉的了解,这人越是心虚,越会装作被冤枉的样子,给外人营造出一种她是无辜者的假象。 但实则萧卉这么做,只能说明事情就是她做的。 沈松知道这一点。 老夫人是萧卉生母,必然也知晓这一点。 是以,老夫人估计还想依着萧卉的身家,依着宣国公府的面子,觉得沈松会顾全大局,继续忍耐。 这回沈松当众说出‘休’字,自然把老夫人跟众女眷都愣住了。 温孤寻咔嚓咔嚓地嗑着瓜子,觉得这瓜子越嗑越香,她眉眼间涌现一抹兴味儿:“不错不错,沈松对比年轻那会儿总算有点长进,还知道对萧卉说‘休’。” 岁岁仍旧捧着瓜子没动,她盯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众人,不明白怎么沈松一个‘休’字就把所有人给唬住了。 岁岁觉得,‘休’或许是一个非常霸气的字。 她问:“贵妃娘娘,‘休’是什么意思?” 温孤寻扔掉瓜子壳:“‘休’放在夫妻之间,放在大安来说,就是两夫妻过不下去了,男方难以忍受女方了,就可以正当由头休掉妻子。” 岁岁恍然:“原来如此。“ 温孤寻见她一讲就懂,顿觉欣慰:“我们岁岁孺子可教啊。” 真乖。 难怪连小雾白那么没耐心的人都肯静下心来教她。 第163章 是世子教得好 温孤雾白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他的手里捧着一个手炉,又吩咐泱十跟了过来,至于尫九则被他派出去办事。 成立听风阁的事情初见端倪,他所计划的版图也才刚刚开拓,其中,阁里各个环节都离不开人。 尫九带领尫家其余的人共同办理此事,将望都城外的一些难民收留之后,也要给那些人充足的时间去学习和适应。 尫九在这方面多变且机敏,由他亲自选人,再安排人负责训练底下的人,温孤雾白更信得过。 在听完岁岁跟温孤寻关于休弃的对话后,温孤雾白心里咯噔一声。 他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岁岁未曾察觉到后方的温孤雾白,她解惑过后,又觉得这个规矩有说不通的地方,便像是在课堂上的学子一样对着先生提出问题般请教温孤寻:“贵妃娘娘,那怎么只能男子休弃女子,不能女子休弃男子呢?” 温孤雾白:“……” 温孤寻愣住。 岁岁眨眨眼。 温孤寻想了一会儿,答不上来。 是啊。 自古以来,都是男子休弃女子,为什么就没有反过来做的呢? 岁岁神态认真地说:“这条例不公平,它的定义很模糊,但又并没有说明女子不能休弃男子。” “说的是啊。”温孤寻缓缓点头,对岁岁的领悟能力有些刮目相看。 她先前只当岁岁是个温软可人的,完全没有想到岁岁会提出这样大胆的问题。 历朝历代,都只有男子休弃女子的份儿,这个规定如此,所以所有人都这么觉得,都认为女子没有反抗的权力,只能被夫家安排,再没了利用价值以后被夫家抛弃。 如此想想,这条例确实不公平。 温孤寻盯着岁岁打量了好一会儿。 她是真没想到岁岁竟然能想到这一层,还非常善于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和关键之处。 温孤寻注意到了余光中站着的一道身影,望向突然出现的温孤雾白,问:“这也是你教的?” 岁岁看到温孤雾白后,展唇一笑:“世子。” 温孤雾白抬手在她的肩膀处一按,不让她起身,顺便把拿着的手炉递过去给岁岁,之后又从泱十的手里拿过另一个手炉,将其塞到温孤寻的手中,方回:“不是我教的。” 温孤寻感受着手炉的温度,对温孤雾白表现出来的体贴程度尤为意外。 小雾白现在很会照顾人啊。 连手炉这种细节都能想到。 温孤雾白看了一眼岁岁,眼底流露出骄傲的碎光:“是岁岁聪明,领悟力强。” 岁岁坐了会儿,手确实冷了,她抱着手炉暖了暖,一听温孤雾白的话是在夸赞自己,顿时笑弯了眼:“岁岁愚笨,现今连字都认不全,岁岁知道这些,都是世子教得好。” 温孤寻笑着摇头。 她从温孤雾白的话里听出了他的小得意。 - 不远处的闹剧还在继续。 沈松说了要休弃萧卉的话语后,只觉得多年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憋屈总算没了。 他其实也在震惊自己会这么说。 但他不后悔。 第164章 骂吧,尽管骂吧 萧卉的额头泛着疼意,她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扶着她的沈言心,瞪向沈松,近乎咆哮道:“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她当年肯放低身份嫁给她,是沈松走运,凭什么如今他说休就休? 沈松见她那架势又要冲上来再打,这会儿气愤上头,也管不得身上多处被踢打的痛。 他是男子,力量怎么都胜过女子,方才忍让,不过是碍于老夫人在。 在宣国公府众位女眷面前,他必须得维持风度。 可当休弃的话一说,沈松懒得再想其他。 什么风度不风度,面子不面子的,他统统不要了。 沈言心唤道:“父亲……” 沈松笑着看向沈言心,绝情道:“你别叫我父亲,你从小到大跟着你母亲,每次我跟她争吵你都只会偏袒你母亲。你既然是我的女儿,怎么每一次都不站在我这里?” 沈言心:“……” 沈松的话,如刀子一般锋利,割得沈言心生疼。 萧有瑢见沈言心受委屈,跟着出声:“姑父,您怎能如此说沈妹妹?” 沈松气笑了,懒得同一个小辈争执,他身形往后退去,整个人置身在茫茫大雪里,看了一眼老夫人后,目光又扫过国公府的所有女眷:“沈某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沈某,你们都觉得萧卉嫁给我是委屈了她!” 众人:“……” 确实。 她们的确是这么想的。 沈松说完,换了口气,继续说:“还有你,老夫人,你如此识大体,如此懂得治理后宅,怎么不多用点心思教导一下你的好女儿,反而把她养成狠毒又骄纵的性子?” 老夫人面色沉郁。 对萧卉,她是管教不严。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想要萧卉下嫁。 沈松早看出来老夫人的想法了,以前不挑破,是留着情面,但这次撕破了脸,干脆摆到明面上说:“老夫人舍得萧卉下嫁,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知道她是什么脾气?就她这性格,嫁高门只会把日子过得更糟!因为高门谁也不乐意忍她,让她!” 老夫人气得心口疼:“……” 沈松这厮,倒是句句说在了点上。 秦氏关切地看了眼老夫人,想上前替她顺气,老夫人对她一摆手。 她心知沈松是不想再忍了,索性让沈松发泄个彻底。 “老身承认,对于卉儿,是老身管教不严,纵容太过。但你跟卉儿夫妻多年,总该是有情分在的吧?你明知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今日还说要休弃,你可曾顾及过跟卉儿的半分情分?” 康姨娘附和道:“是啊,老夫人说的对。“ 是个屁啊。 萧卉那性子谁受得了? 沈松忍到现在,已经算忍耐超群了。 萧卉奔进雪里:“沈松,你喜新厌旧,你宠妾灭妻!” 沈松不在意一笑:“骂吧,尽管骂吧,幺娘的事,我不会这么就算了,我会一查到底。萧卉,你且等着,过往姬妾流产的事我找不到证据,或许会一再忍你,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一次,我一定要查出真相,将你的狠毒心肠公之于众!” 第165章 他俩得负责毁尸灭迹 萧卉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比伤处更痛的,是她这一刻的心。 沈言心望着父母感情破裂的一幕,面色惨白。 父亲这次是认真的。 他不会原谅母亲了。 他不会再对母亲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了。 萧有瑢见她神色不好,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沈言心,想到老夫人的手段,萧有瑢对摆平此事很有信心:“沈妹妹,别担心,有祖母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沈言心久久不语。 其实……父亲母亲的感情早已破裂,母亲被嫉妒蒙蔽双眼,变得不分是非,不分善恶,乃至于对无辜的孩子和无辜的姬妾出手,父亲又一直觉得自己在忍受,在退让,两人就这样分开了也好。 沈言心对萧有瑢摇摇头,人在看清事实并学会接受后,反而会变得冷静下来:“有瑢姐姐,我没事。” 萧有瑢闻言松了口气。 沈妹妹也是倒霉。 摊上这样的爹娘。 萧有瑜看见沈言心这般,有点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点同情。 老夫人沉脸望着眼前的闹剧,见沈松已气得没了理智可言,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出面打断他的话,更没有阻止事情继续往下发展下去,而是任由沈松在这里发疯。 萧卉见沈松说完就要走,心里慌乱不已。 她跟沈松吵归吵,闹归闹,可还是不想被休弃的,更不想把沈夫人的名头让给别人。 她推开撑伞前来的张嬷,快步追去,一把拽住沈松的胳膊。 血贴在她的脸颊,令她的五官看起来分外狰狞,眉眼间的皱纹清晰可现:“沈松,你凭什么说休就休,凭什么?我萧卉十几岁嫁你,又为你十月怀胎生下心儿,还不辞辛苦地替你打理内宅,你自己想想看,沈家的铺子如果不是我把持着,你沈府的体面如果不是靠着我的嫁妆撑着,焉能风光到现在?” 沈松冷笑,他推开前来纠缠的萧卉,奋力一甩衣袍,大步往外走去:“身为男子,娶到你这种狠毒的妻子,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萧卉气得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一场闹剧,最终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暂时收尾。 - 温孤寻看完这出好戏后,将手炉递给一旁的泱十,她从栏杆上起身站定,伸了伸懒腰,对那边的乱状视而不见,又对神色不改的温孤雾白说:“今日本宫心情好,要煮酒赏雪。” 岁岁捧着手炉端坐,眼里流露出几分兴致。 温孤雾白:“听姨母的。” 温孤寻拍了拍他的肩:“乖啦。” 说罢,她手臂往后一伸,再一看这冷飕飕的天气,哪怕浑身裹得严实,脸颊还是被刮来的寒风吹得生疼,温孤寻被冻得嘶了一声,脖子往毛绒绒的领子里一缩,拉过岁岁:“走,回空净院煮酒去。” 岁岁被她拉着,迈步跟上。 温孤雾白跟在两人身后,他的眉眼之间,萦绕着淡淡暖意。 花茔则跟泱十对视一眼,又动作一致地看向一地瓜子壳。 这都是贵妃娘娘的杰作。 他俩得负责毁尸灭迹。 第166章 煮酒 老夫人吩咐人将晕倒的萧卉扶回院里,又让李嬷嬷请了大夫前来。 萧卉转醒时,额间的伤已经经过了处理,她想到沈松的绝情,顿时悲从中来,并趴在老夫人的腿上痛哭起来:“母亲,孩儿委屈!” 老夫人见她哭得泣不成声,重重地叹息一声。 秦氏等人坐在外面,见萧卉人已醒来,皆神色一缓。 沈言心站在一旁,想要出声安慰萧卉,又不知如何开口。 事到如今,萧卉仍旧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她出身尊贵,自小仆从环伺,随便一句话就能发卖掉不顺眼的人,因此,她从不把比她身份差的人放在眼里。 沈家那些姬妾出身低贱,她们的命在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自然而然的,姬妾们怀的孩子萧卉也觉得弄掉了没所谓。 萧卉边哭边愤恨道:“幺娘算什么东西?一个爷们们闲来无趣找来的玩意儿罢了,也不知沈松是从哪个不知名的穷巷给弄进府来的,再说那种身份的女子,配怀孩子吗?” “……” 沈言心听得直皱眉。 她一直都不喜欢母亲这种高高在上,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态度。 仿佛比她出身差的,天生贫苦的,连活着都不配。 秦氏不语。 康姨娘面露难堪之色。 她出身低,又没有靠谱点儿的娘家,所以总被人拿出来踩,别的女郎们也因此排挤萧有瑜的身份,所以萧卉的话,可谓是字字都扎在了她心上。 萧有瑜听罢,想要开口争辩,却被康姨娘瞪了一眼,不许她说。 萧有瑜顿觉气闷。 康姨娘倍感无奈。 萧卉是不饶人的性子,她做国公爷通房时,没少领教过萧卉的厉害,她不许萧有瑜说话,也是为了萧有瑜考虑,不希望她为了维护自己开罪萧卉。 老夫人拍了拍萧卉的后背,她知晓萧卉心里委屈,但是萧卉变成这副性子,她这个当母亲的责任很大。 老夫人的尊卑观念也极其严重,但还没到萧卉这等地步。 想来萧卉平时也没少在沈松面前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老夫人皱紧眉头,道:“事已至此,你与其把问题归咎到一个不值得在意的姬妾身上,不如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难题。” 萧卉仰头,一时无言。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留下把柄。 若沈松铁了心要往下查,萧卉也是怕的。 老夫人一见她这样,就将幺娘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狠毒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狠毒的人脑子不够周全,没能在下手前清理干净所有痕迹,容易留下后患。 萧卉六神无主地望着老夫人,问:“母亲,您说我该怎么办?” 老夫人:“我只问你,你还想不想跟沈松过?” 萧卉:“……我不想被休。” 老夫人:“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萧卉:“那我……?” 老夫人目光黝深:“我会替你摆平此事。” - 空净院内。 酒香四溢。 屋内置有好几处火盆,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为了透气,温孤寻命人开了一扇窗。 第167章 一点点 温孤寻回屋换了轻便些的衣裙,懒洋洋地坐在柔软的蒲团上,她的面前摆着一张长形案几,几上是煮酒器与清洗干净的玉瓷杯。 滚烫的水咕噜噜冒着,架子上正温着酒。 岁岁坐在一边,她的正前方摆着几碟酸辣开胃的下酒菜。 温孤雾白坐在温孤寻的对面。 温孤寻闻着这股酒味儿,舒服地眯起了眼。 唔~ 比起空旷华美的宫殿,这种平淡的日子,才是她真正想要过的。 待酒煮好,温孤雾白拎起煮酒器的把手,他先往温孤寻的杯子里倒满一杯,然后给自己倒满一杯,刚要将煮酒器放到一边时,就对上了岁岁好奇不已又透着点期待的小眼神。 岁岁盯着自己面前的空杯子,望着温孤雾白手里的酒。 酒香闻起来有点醉人。 这也令人紧绷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 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 对比老夫人院里的拥挤,空净院这边则安静的让人惬意。 温孤寻端起酒喝了一口,暖暖的液体从喉管往下,进了肚子,她满足地啧了声,外间吹来的风依旧是冷的,可她胃里暖的厉害。 温孤雾白对上岁岁的目光:“?” 岁岁没喝过酒,所以她很好奇喝起来是什么味道,再看温孤寻舒展的眉眼,便觉得这酒定然好喝,眼底涌现的好奇也变成了期待。 这种期待的情绪,又很快变成了渴望。 温孤雾白看穿她的心思,问:“想喝?” 岁岁抬手,用大拇指掐住小拇指,再比出小小一节,对少年笑了笑后,把自己面前的空酒杯往前推了推:“……一点点。” 温孤寻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之后又将目光落在外间的大雪之上。 她挺喜欢现在的小雾白的。 像个贴心的小棉袄。 不管是说话做事,都让人如沐春风。 温孤雾白将岁岁递来的空杯倒满。 岁岁盯着透明的液体,回想起自己刚刚竟然让世子给自己倒酒后,又惊愕地望向温孤雾白,见他没有动怒的迹象,还是选择立即认错:“世子,我错了。” 这世上哪有让主子给奴婢倒酒的道理? 她真是得意忘形了。 温孤雾白怎会与她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事实上,他巴不得岁岁能对着他随时随地表达出她的想法,不过岁岁到底还是太谨慎,哪怕她知晓他不会怪罪,还是一把抢过酒壶,道:“贵妃娘娘,世子,我来伺候你们吧。” 温孤寻笑了笑,随她。 温孤雾白也没同她抢,端起酒尝了一口。 岁岁将他们二人的酒杯倒满后,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尝了尝。 她第一次喝酒,免不了会被其辛辣的口感呛到,可呛到之后,岁岁又觉得喉咙处有一股火辣辣的温度。 舌尖品尝到的,是沁入心脾的甘甜。 胃里很热。 又暖,又舒服。 温孤寻笑着问:“好喝吗?” 岁岁说不出来是好喝还是不好喝,迟疑了会儿,在温孤寻跟温孤雾白的注视下喝了第二口。 这一回,她逐渐接受了酒的口感:“我不知道好不好喝,但不讨厌。” 第168章 吃醉 温孤寻在宫里喝过很多琼浆玉液,全是每年各地上供的贡酒,味道自是没得挑。 但她总觉得,宫里的酒味道再好,酿酒的技艺再佳,困在那一方冰冷狭窄的天地中,喝着也失了几分酒味。 还是在外面畅快。 跟重要的人围炉煮酒,再配上舒心的景致。 甚至一抬头,连看到的天空都比宫里的辽阔。 温孤雾白见岁岁难得放松,便没有提醒她这酒后劲儿很足。 很快,岁岁开始喝第二杯。 温孤寻盯着外间积起来的雪,忽的想起幼时父亲母亲陪她打雪仗的一幕,她见目前雪堆积起来的厚度差了些,只好再等一会儿。 继续喝了一杯后,温孤寻单手撑脸,染着浅色蔻丹的指尖落在下巴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也不知道萧卉的事情会怎么处理?” 她还想看看后续呢。 不过出宫时日太短,她估计是没机会看到了。 温孤雾白闻言,想到那位姑母难缠又难搞的脾性,再结合前世的记忆,心里清楚这次即便他们夫妻二人当众闹得再凶,也不会真的走到休弃的地步。 因为日后,他们还会闹得更难看。 岁岁喝了两杯酒后,神智在酒精的效用下放松下来,她有些懒地趴在案几上,先是扭头看了看温孤寻,再又扭头看了看温孤雾白,好奇地问:“贵妃娘娘,世子,沈夫人跟她大人真的会和离吗?” 温孤寻拿了根筷子在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红轻轻一点,纠正道:“注意,不是和离,是萧卉单方面被休弃。” 岁岁知道,她就是想换个比较温和一些的说法:“哦。” 温孤寻把筷子搁了回去。 温孤雾白听到她明显放慢的语速时,就知道是酒劲儿在一点点上来了,果然他抬眸望去,就见岁岁眼睛迷蒙,她的双颊已然泛起红意。 少年淡漠的眸中划过一点笑意。 他前世与岁岁在一起很久,见到的大多是她冷静谨慎的模样,真论起来,他都没见过岁岁这副吃醉酒的模样。 故而今生看见后,温孤雾白觉得分外新奇,盯着她泛起酡红的脸看了好几眼。 温孤寻笑了两声,一看岁岁有点傻有点呆的模样,她抬指,没忍住在岁岁柔软的发顶敲了一下,打趣道:“我们岁岁这是醉了吗?” 岁岁跟着勾唇。 醉了吗? 醉了也不怕。 贵妃娘娘跟世子都好,不会责备她言行不端。 再有一点,岁岁很喜欢现在这样。 也因为喜欢,所以她很享受这种放松且毫无防备更不用小心翼翼的状态。 温孤寻抽回手前,又在岁岁脸颊掐了一把,小姑娘生得可爱,性子好,瞧着让人喜欢的紧,就连吃醉酒的模样也不吵不闹。 回想起岁岁的问题,她看向温孤雾白,说:“小雾白,你家岁岁问你话呢。” 温孤雾白见岁岁不再碰酒,就猜到她酒量的深浅了,他端过岁岁的杯子,将其放到一边,明显是不让她再碰的意思,答道:“不会。” 岁岁不解,追问:“为什么呢?” 第169章 会打雪仗吗 温孤雾白望着她:“因为他们之间掺杂了太多东西,那些东西在无形间缠着他们,牵着他们,令他们一时无法斩断。” 岁岁歪着脑袋,又问:“但沈大人跟沈夫人都动手了,沈大人还说要休了沈夫人。” 看上去情况好严重。 温孤寻举目望向窗外。 “岁岁,他们的事情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温孤雾白觉得现在跟岁岁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况且以岁岁现在的认知,应该是没办法完全听懂的,可他还是耐心地为她解惑:“世家联姻,看得根本不是感情破不破裂,也不是夫妻双方还能不能过得下去,而是在这桩婚姻的背后交杂着很多其他的没法说清的东西。” 岁岁用心地听着。 温孤雾白语调温和地继续说:“姑父跟姑母的这段婚姻,看着难受,他们自己也过得难受,可有的时候,人是能够为了不损害自己的利益而选择继续忍耐下去的。再说姑母已经在姑父身上付出了太多,她的时间,她的感情,以及她的大好年华,她舍不得就此放手的。” 付出的越多,越难做到果断,越难从这个旋涡里利落抽身。 这就是为何世间的很多夫妻间早已经连最基本的情分都没了,却还能在外人面前继续装模作样过下去的缘故,甚至身在局中的人,未必能看清楚这一点。 至于沈松,他也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硬气。 更别说沈家目前的很多事情确实都是靠着他姑母的嫁妆支撑。 等沈松发完火,理智回笼,就会后悔方才所为。 再一个,即便沈松不后悔,决意与姑母斩断孽缘,沈家的长辈们也不会允许。 所以,沈松做不到真的跟姑母一刀两断。 “萧卉那臭脾气都是老夫人纵的。”温孤寻早年就觉得老夫人的溺爱很有问题。 看看萧卉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以前的萧卉虽然娇纵,爱发落下人,但还不至于狠毒到如此份上。 连无辜的孩子都能眼也不眨地下手。 眼看着曾经认识的人一个个变了模样,且不仅没有变好,还在往更糟糕的地方变以后,温孤寻的心情难免复杂。 她仰头喝了一杯酒,决定把这些烦忧统统甩开。 温孤寻起身,拽过岁岁的手腕。 岁岁这会儿眼睛更为迷蒙,乌黑的眼瞳水润润的,被温孤寻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说话时也慢吞吞的:“贵妃娘娘?” 温孤寻问她:“会打雪仗吗?” 岁岁点点头,她幼时跟胡家婶婶的儿子一起玩过,先生的病情没那般严重的时候,还会在冬日里陪着她,跟她一起堆雪人:“会。” “会就好。”温孤寻缺个玩伴,也缺个说话的人。 宫人们敬她,也畏惧她,碍着身份,都不敢同她亲近,这就导致她连说话都找不到人。 眼下难得遇到一个能跟她说话,还能跟她玩的,她说什么都要抓着人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温孤寻勾唇:“那就陪本宫去打雪仗。” 第170章 不可不听妻言 打雪仗吗? 岁岁的视线透过开着的窗望向外间,她站起身,趴到窗边,见地上的积雪厚了起来,也被温孤寻眼里的兴奋感染到,欣然应下:“好!” 温孤寻拉过她:“走!” 温孤雾白刚准备起身,温孤寻就在经过时抬手按住他的肩,想到温孤雾白畏寒的体质,她对面色苍白地少年摇了摇头,说:“小雾白,你还是算了吧。” 温孤雾白:“……” 是亲姨母没错了。 连嫌弃都不加以掩饰。 对比温孤寻鲜明了当的态度,岁岁就贴心的多了。 她同意温孤寻的决定,却自动忽略掉了其中的嫌弃之意,并学着温孤寻的模样,抬手落在温孤雾白的肩膀处,轻轻地拍了两下。 温孤雾白看着她大胆的动作。 吃醉了好。 吃醉了才敢忘掉所谓的主仆身份,平等自然地对他。 岁岁瞳孔瞪圆,里面盈满关切:“世子畏寒,外面冷,为了世子的身体着想,世子还是待在屋里比较稳妥。” 温孤寻:“没错。” 温孤雾白唇角的弧度一僵:“……” 在两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中,他只好打消了陪她们玩雪的念头,无奈地说:“……听你们的。” 谁让她们一个是他的长辈,一个是他的妻呢。 他既不能忤逆长辈,又不可不听妻言。 花茔在门外瞧见这一幕时,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世子在面对贵妃娘娘跟岁岁时不得已做出的妥协。 怎么办,她有点想笑啊。 - 温孤寻拉着岁岁往外跑,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在漫漫雪景里,温孤寻脱了披风,蹲在地上刨雪。 岁岁则裹着披风,蹲成一团,待在另一处。 对比贵妃娘娘,岁岁觉着自己还是怕冷的。 直到一个冰冷的雪球砸在身上,并在炸开后碎落一地,岁岁的表情还有些发懵。 她望着朝自己丢雪球的温孤寻,明灿灿一笑,也将手里没捏全的雪球砸了过去。 她手小,弄得雪球也小,将雪球往温孤寻那边砸去时,由于寒风刮来的阻力,雪球并没有顺利地砸到温孤寻身上,还在半途磕在地上,碎成雪泥。 温孤寻给她打气:“岁岁要加油。” 岁岁用力一点头:“岁岁会的。” 温孤雾白没能前去陪着一起玩,他立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待在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人。 他听到了温孤寻久违的笑声。 也听到了岁岁清脆中透着烂漫的笑声。 没过一会儿,岁岁身体发热,她额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双颊的酡红有了加深的迹象。 花茔过去,将岁岁的披风脱下,抱在手里。 没了披风,岁岁的动作灵活许多,她张着嘴喘气,抬袖擦掉额间的汗,还没来得及继续去弄雪球,就被温孤寻再度扔来的雪球砸了满身。 温孤雾白看着,目光温静宁和。 寒风刮来,裹挟着片片白雪,引得少年喉间微痒,他端过热酒,仰头喝下。 辛辣的液体,将喉间的不适压住。 一股热意,从他的喉管往下窜入,最终使得整个胃部异常温暖。 第171章 雪元宝 雪地里的温孤寻跟岁岁尽兴地玩了一会儿雪仗后,各自待在一处蹲着。 两人面对面看着,喘气急促,歇了会儿后,恢复些许体力,又开始齐心协力地堆雪人。 等雪人儿的大致形态出来后,岁岁不再帮温孤寻的忙,她站在雪人前休息了会儿,转身去到一棵被雪压着枝桠的树下,屈膝蹲着。 少女的裙摆在地上层层铺开,接着,她吐出一口气,开始刨雪。 温孤寻堆雪人堆得入神,没注意到岁岁那边的动静。 温孤雾白却盯着大树底下的岁岁看了好几眼。 由于岁岁背对着他,又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导致他看不清岁岁到底在做什么。 温孤雾白有些好奇。 于是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顺手拿过备着的手炉,往外走去。 一出屋子,一股股寒意便裹着冰渣子朝他袭来。 温孤雾白的身体到了寒冬时日比不得正常人,体温也很淡。 于常人而言,这样的寒风算不得可怕,只要有遮挡风雪的房屋,准备足够的衣物,暖胃的食物,便可抵御严寒。 但这样的严寒对于温孤雾白的身体而言却堪称是折磨人的酷刑,哪怕裹了披风,抱着手炉,少年仍会被寒风刮得骨头刺痛。 好在他自小如此,忍耐力绝佳,早早便习惯了这样的疼痛。 因此,温孤雾白的面上能做到如常,令人看不出端倪。 泱十撑伞过来,顺着温孤雾白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落定在岁岁的背影上后,问:“世子是要去看岁岁姑娘吗?” 温孤雾白抱着手炉:“嗯。” 两人抬步踩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排稍显凌乱的脚印。 岁岁仍旧蹲在那里,等温孤雾白走近前去,这才发现她堆得是什么。 不是雪人。 是雪元宝。 元宝的形状被她堆得圆滚滚,白生生的,看着分外可爱。 岁岁一股脑堆了好几个。 现在温度低,堆出来的雪人跟雪元宝都没那么快融化。 感觉到一片衣角出现在视线里时,岁岁将最后一个雪元宝堆完,抬眸望去,见到温孤雾白时,她一愣,颇为严肃地开口:“世子怎么出来了?” 温孤雾白站在她的面前,视线在一排胖乎乎的雪元宝上扫过:“岁岁缺钱了?” 岁岁摇头。 她不缺。 空净院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买。 她盯着少年秾丽的五官看了会儿,确定他没有咳嗽后,又凑近些。 岁岁闻到了一股甜的酒味。 但它并没有盖住温孤雾白身上的那股苍术气息。 岁岁动了动鼻子,在温孤雾白身前嗅了嗅,问:“世子不冷吗?” 温孤雾白掌心发热,心尖儿也发热:“还好。” 岁岁的眼眸里皆是关心,苦口劝道:“世子还是回去吧。” 温孤雾白不想走,外间虽冷,空气却好:“屋里闷,想出来透透气。” 岁岁见他这样,不好再劝。 况且,她认为温孤雾白说的没错,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久了确实会很闷,想到刚刚堆出来的雪元宝,岁岁心中欢喜,她捧了几个在手里。 第172章 她的指尖沾着碎雪 岁岁起身时,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蹲麻了。 温孤雾白见她身体歪斜,担心她不小心栽倒在雪地里,立刻一手捧着手炉,再空出另一手去扶她胳膊。 她靠着这股力道站稳后,面色一窘:“……腿麻了。” 温孤雾白对此已有预料。 蹲了那么久,腿能不麻吗? 待双腿的麻痹感缓解,岁岁想起掌心捧着的雪元宝,又展颜笑开,她像是献宝一样地捧着雪元宝递到他面前:“世子,这是我给你堆的雪元宝。” 温孤雾白盯着她捧在手里的东西,眸中划过诧异:“给我的?” 岁岁弯着眉眼,有喜悦的光从半眯的眼睛里泄出:“嗯。” 温孤雾白心里一动。 有笑意在他的嘴角荡开。 他注视着雪地里喜笑颜开的岁岁,感觉到心脏正怦怦地跳动着。 雪未融,她的指尖沾着一粒粒晶莹的碎雪。 泱十一手撑伞,一手看向岁岁手里的雪元宝,犯起愁来。 这要怎么拿? 岁岁被冻得手指通红,但因为沉浸在喜悦当中,并未留意。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通红的手指,想了想,从袖里掏出一块手帕将岁岁捧着的雪元宝装起来,然后将沾染了他气息和体温的手炉往岁岁掌心一递,简短道:“拿着。” 岁岁一碰触到温暖,掌心便舒适起来。 玩了这么久,她的身体是热的,脸颊也红润,手却是冰的。 温孤雾白望着素色手帕里的几个胖滚滚的雪元宝,想到这是岁岁为他堆的,心中便滋生出一股满足来。 少年正要展唇,后方一个雪球砸来,正好砸在他绯色的披风之上。 白色的雪泥‘砰’地一声散开。 在鲜艳的绯色上留下一粒粒的白。 泱十循着动静望去,就见温孤寻站在堆好的雪人面前,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雪球,正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在空中抛着。 泱十:“……” 温孤寻眉眼飞扬,显然是玩得十分尽兴。 她自从奉旨入宫,再也没能像今日这样痛痛快快地玩耍过。 每年,温孤寻在宫殿里见到厚厚的积雪时,就算想要跑去玩耍都会被一堆宫人盯着。 那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华美笼子里的稀有动物。 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时刻被人盯着。 那种环境让她倍感压抑。 有的时候,她甚至恶心肠地想着,当今如果意外薨逝就好了。 那样她就不用还得花时间去应对他。 见温孤雾白出现时,温孤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他因为身体的缘故在冬日只能闷在暖烘烘的屋里时,不免对他颇为同情。 所以,她没有出言劝阻温孤雾白进屋,而是把手里的雪球再一次向他砸去! 泱十:“……” 温孤雾白:“……” 岁岁看着雪球砸来时,反应极快地往温孤雾白身前一站。 即便如此,雪球还是越过她,砸到了温孤雾白。 只因,现在的岁岁身量太矮。 她站在温孤雾白身前,整个人只到少年的胸膛,方才雪球从她的脸颊擦过,精准砸在了温孤雾白的胸膛之上。 第173章 凶了我呢 雪球受到阻力,立时松软,纷纷扬扬地散开。 其中,雪泥一部分洒落在岁岁衣领,一部分散开在温孤雾白的披风上。 温孤雾白一手拿着雪元宝,一手抬起,用指尖将散落在岁岁衣领处的碎雪轻轻拨开。 岁岁望着干坏事的温孤寻,皱起眉头,这还是她头一回表现出有点脾气的样子,严肃道:“贵妃娘娘,世子不能受寒。” 温孤寻被她出言给教训了,也不生气,反而爽快一笑:“你倒是懂得心疼你家世子。” 这般关心。 说明小雾白没白养啊。 温孤雾白替她拨开碎雪的长指一顿,清冷的眉眼间,有一抹温柔悄然散开。 岁岁维持着张开双臂护在温孤雾白身前的姿势不动,目光紧盯温孤寻,生怕她又要用雪球砸温孤雾白,谁知温孤寻玩够了,这会儿懒得再玩。 温孤寻拍了拍手,将指缝间夹着的的碎雪拍掉,转身回屋。 岁岁等人走了,这才放下有些酸痛的双臂,她转身望着温孤雾白,充满歉意地说:“世子,对不起,是岁岁长得不够高,没有保护好你。” 温孤雾白被她认真又稚气的话语弄得差点失笑,忍了会儿,道:“没关系。” 岁岁双目波光湛湛,又说:“世子,你放心吧,等明年我就长高了,到时候贵妃娘娘要是再用雪球砸你,我一定能够替你挡住她的攻击!” 温孤雾白薄唇微抿,压了压上扬的嘴角:“好。” 可是岁岁啊。 明年她会长高。 他也会啊。 他的身量始终是会比她高的。 不过,温孤雾白暂时没打算告诉她这一真相,以免打击到她想要努力长高的积极性,破坏掉她此刻燃烧起来的斗志。 - 两人进屋时,温孤寻已经坐回原位。 煮酒器上空,冒着一股接一股白色的热气。 温孤雾白命泱十找来一个瓷盘,将用手帕包着的雪元宝放到瓷盘里,未免太快融化,又抽走已见湿润的手帕,将那个几个雪元宝有高有低地堆放在一起,放到开着的窗牖那里。 屋内各处置有火盆,雪元宝放在屋里过不了多久就会融化。 温孤寻坐在蒲团上,她倒满酒,连喝两杯,暖了暖身子。 岁岁先前吃醉,被温孤寻拉出去玩了这么久以后,原本迷糊的脑子也被外间的寒风吹得清醒,她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刚一抬眼,就对上温孤寻幽怨不已的眼神。 雪地里,半人高的雪人立在风雪之中,身形又圆又滚。 温孤雾白收了岁岁亲手做的礼物,心情甚佳。 岁岁迎上温孤寻的眼眸,想起上一刻在雪地里有点凶的语气,心虚地一抿唇,然后,她的脑袋在两人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最后,就连挺直的背脊也弯了弯。 岁岁出声:“贵妃娘娘,今日是岁岁不对。” 温孤寻将酒杯一搁,长长地叹息一声,用看负心汉一样的眼神看着岁岁,神情落寞:“岁岁方才凶了我呢。” 岁岁继续认错:“……是岁岁不好。” 第174章 那就够了吧 温孤寻当然不可能真的同岁岁计较,她就是觉得逗岁岁好玩:“枉本宫对你如此之好,结果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对本宫发火……本宫甚是心寒呐!” 温孤雾白边看温孤寻绘声绘色的表演,边给她倒酒。 岁岁语气更低:“岁岁没有责怪贵妃娘娘的意思,岁岁只是担心世子,一时没注意语气。” 她懊恼急了:“贵妃娘娘,您若是心中不快,就罚岁岁吧。” 她不怕被罚。 本就是她在情急之下做出了犯上的举止。 便是打一顿都是该的。 温孤寻笑了两声。 温孤雾白看不下去了,将酒杯往她面前一推,出声制止:“姨母。” 温孤寻端过酒杯:“嗯?” 温孤雾白:“够了。” 岁岁:“?” 什么够了? 温孤寻闻着酒香,笑着把头扭到一边。 看着眼前的温孤雾白跟岁岁,她的思绪飘回到十几岁的时候。 过往在温孤家发生的一切,虽然隔了很久,却至今历历在目。 她喝了口酒,笑言:“小雾白说够了,那就够了吧。” 温孤雾白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了怀念和怅然的情绪。 他知道姨母能养成这副性子,必然是幼时受尽疼爱所致。 他未曾亲眼见一见自己的母亲,可从姨母的口中,从腕间的白玉佛珠来看,母亲是很爱他的。 想来外祖一家尚在的时候,幼时的姨母也活得舒心快意。 岁岁等了会儿,见他们谁都没说话,也就不再纠结。 她玩了这么久,精力有限,一置身在暖洋洋的屋里,便松散不已。 疲惫,逐渐蔓延至身体。 岁岁的眼皮一点一点下沉。 最终,她双臂交叠,将脸颊贴在手背之上,趴着睡熟过去。 温孤雾白见状,起身去里间的屏风后面,找了一件浅色大氅出来,他轻咳一声,见没有吵醒岁岁,在她身边蹲下,顺便将她脸颊散落的发拨至耳后,为她盖上大氅。 - 酒香渐浓。 温孤寻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很快,她有了醉意。 温孤寻打了个酒嗝,她望了望温孤雾白,起身回屋。 温孤雾白跟着起身,送她出去。 有宫人看出温孤寻脚步微晃,猜到她已然喝醉,赶紧上前,将人扶住。 温孤雾白站在廊下,看着温孤寻的背影消失。 前世,一直到他死前,姨母都被困在深宫的重重高墙里。 按大安律例,皇帝薨逝后,后宫没有所出的妃子都要殉葬。 有过皇子公主的,便可荣升太妃,继续留在宫里。 若他日新皇登基,其他皇子会被派往封地,太妃可随之一同前往。 温孤雾白建议温孤寻生育,不光是因为他不想再扶持别人,觉得权力只有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才能更加稳固,还因为温孤寻有了孩子以后,可以躲过殉葬这一环节。 说不定再耐心熬上几年,就能如她所愿,正大光明地离开皇城。 到时,没了皇城的管控,温孤寻大可在封地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但她既然没同意他的提议,那么温孤雾白也不会再劝。 第175章 动身 他尊重姨母的选择。 感受到一阵阵寒意袭来,温孤雾白回神,转身进屋。 没了温孤寻在,他便不用再那般克制地同岁岁相处。 温孤雾白坐到熟睡的岁岁身边,隐藏在眼底的爱意顷刻间涌了出来。 少年瞳孔幽深,他将宽袖一理,抬手摸了摸岁岁的发顶,又用长指勾住贴在岁岁脸颊的一缕长发。 在指尖缓慢地缠绕。 他的眼底,流露出几分超出这个年纪的锐利的光。 既然重来一回,拥有了别人不曾拥有的先机,也对未来的局面有所了解,那么他就应该尽己所能,将想护住的人,统统护住。 他要护住岁岁。 也要护住姨母。 - 搁在外间的雪元宝,开始融化。 晚间,风雪停了一会儿。 第二日,院中的雪人仍维持着圆滚滚的身形,但可以看见雪人明显小了一圈。 至于岁岁昨日送温孤雾白的雪元宝,哪怕放在外间,也融化得只剩下一滩水。 岁岁站在窗边,望着盘子里的一滩水。 雪还在下。 地面的积雪约莫一指厚。 她歪着脑袋,看向屋内正坐在暖炕上对弈的二人。 当然,她主要是看温孤雾白。 岁岁不想打扰到正在思考下一步棋该如何走的温孤寻,遂轻声走过去,贴近温孤雾白,压低声音说:“世子,我再去为你堆点雪元宝吧。” 元宝,意味着钱财。 她送不了真元宝给世子,但能送雪做的。 这也算是图个寓意吉祥。 温孤雾白一手执棋,将白子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听完岁岁的话,他薄唇轻勾,眼中流露出潋滟波光。 少年身形随意地歪斜了下,说:“过来坐下。” 温孤寻对弈的时候注意力尤其专注,所以岁岁这边的动静并未将她的思绪打乱。 她盯着棋局,继续沉浸在跟温孤雾白对弈的酣畅之中。 岁岁坐到温孤雾白身边,她抱着手炉,不再出声,继续看二人对弈。 她不懂下棋的规则。 但这么一局局的看下来,多少收获了点。 - 转眼就到了温孤寻动身回宫这一日。 七日的暴雪已停。 暖阳挂在高空,金色的光带着温度,将万物堆积的最后那点霜雪照得融化,原本银装素裹的空净院,也在一夜间恢复原样。 因着要送温孤寻回宫,宣国公府的所有人都早早地开始准备。 萧膑下了早朝,想到府里还有这么一位贵人,也马上赶回相送。 宫人们跟侍卫候在空净院外。 屋内坐着一片人。 温孤寻一点也不想动身。 此时的她,已然换回那日归府时的宫装。 她没个正形地坐着,望着底下坐着的老夫人等,又抓了岁岁到身前,吩咐宫人把所有的金银首饰摆出来。 温孤寻让岁岁坐着不动。 岁岁被这么多人盯着,很不适应。 老夫人坐在下面。 萧卉的额间包着细布。 那日她额间撞出来的伤口有些大,据大夫诊断,多半得留疤。 萧卉得知后,回想起沈松那一推,更是不愿与沈松善罢甘休,也决定要跟沈松继续把这糟心的日子过下去。 第176章 喜欢啊 萧膑看了眼外间的天色,见温孤寻仍不慌不忙地拉着他们府里的丫鬟,还在专注地挑选首饰时,想到回宫路上还要费些时辰,提醒道:“贵妃娘娘,您该动身了。” 温孤寻圣眷不衰,按理说应该归心似箭才对,结果她倒好,不但不着急回宫,反倒悠闲的很。 瞧那样子,似乎是在宣国公府住上瘾了。 这可不行啊。 再者满府上下为了恭送她,从一大早忙活到现在,就等着她离开后松口气呢。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 温孤寻对萧膑的话语充耳不闻,只从一堆金银首饰里挑出一支流苏钗,她在岁岁的发间找了找位置后,把岁岁发间佩戴的珠花扯下,再将流苏钗给戴上去。 岁岁看着被扔在一旁的珠花:“……” 温孤寻插完流苏钗后,觉得不太对称,还无甚观赏性,于是又挑了别的簪子佩戴在岁岁发间。 然后,她就插了一堆。 岁岁觉得自己的脑袋很重。 温孤雾白看见温孤寻这样,无奈扶额。 姨母这是把岁岁当成卖首饰了的吗? 那么一脑袋的簪子珠钗,看着都重。 老夫人看了眼被温孤寻半抱着的岁岁。 她至今也没觉得岁岁身上有何闪光点。 先前得知温孤雾白亲自选她留在空净院伺候时,老夫人跟众人一样,都只以为是岁岁走运。 这会儿见温孤寻竟然也喜欢岁岁时,老夫人不免多看了几眼。 萧若经在看到岁岁顶着一脑袋的簪钗珠花时,有点担心温孤寻再这么搞下去,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会把岁岁那一截细细的脖子压断。 萧有瑢纳闷地望着岁岁,小声对沈言心道:“贵妃娘娘很喜欢二哥哥院里的丫鬟啊。” 沈言心轻声应了下。 是挺喜欢的。 而且贵妃娘娘行事直率,也不掩饰。 就比方说贵妃娘娘不喜欢她母亲吧,就表现得分外明显,连装都懒得装。 康姨娘则想的比较复杂。 她就是通房出身,整日最喜欢琢磨些有的没的。 眼看温孤寻对岁岁另眼相待,且温孤寻至今无所出,康姨娘不由地想,贵妃娘这是不是准备找个小丫鬟先养着,等到了年纪,就送到宫里,再安排到当今身边伺候。 即便不安排到当今身边,也可将岁岁送与旁人。 例如:当今身边那几位说得上话的掌事太监。 康姨娘小道消息多,她听闻那些没了根儿的太监心理变态,可劲儿地作践女子。 还有一些富贵人家的男子,表面正经,后院也有妻有妾,背地里却好娈童。 这般一想,康姨娘望向岁岁的目光布满了同情。 岁岁疑惑。 她不懂康姨娘的目光。 秦氏也看出来温孤寻很喜欢岁岁,可一想到岁岁是空净院的人,又没有多言。 老夫人开了口:“贵妃娘娘喜欢岁岁?” 温孤寻还在寻思着继续给岁岁的脑袋上插簪子,她盯着岁岁的发髻,从盘子里挑了一支碧玉通透的莲花簪。 这簪一看质地就价值不菲,触手时,还会升温。 她说:“喜欢啊。” 第177章 谁能不喜欢呢 温孤寻找到一处能插簪子的位置后,便一手扶住岁岁的下巴,不准她动,另一手将莲花簪插进去。 原本摆满首饰的盘子里,空出来了一部分空间。 在实在没法找到能插的地方以后,温孤寻只得放弃,她想到空净院内还有一位花茔,也是女儿身,又从一堆首饰里面挑了一部分出来,让宫人赏赐给花茔。 花茔接了,连连谢恩。 贵妃娘娘真是阔气。 这些首饰放到市面上都是抢手货,甚至是有钱都买不到。 萧有瑢跟萧有瑜伸长了脖子看着,她们每月都有首饰送到院里,但那些首饰的做工跟温孤寻的这些压根没得比。 两人颇为羡慕地看了一眼岁岁。 又有点酸。 难怪府里的丫鬟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说空净院的岁岁穿着打扮跟世家贵女一样。 之前萧有瑢跟萧有瑜还不信,觉得就是底下的人夸大其词,如今见到岁岁的发式,佩戴的钗环珠花, 还有那一身值钱的布料,纷纷信了。 二哥哥还真是舍得养丫鬟。 如今看到温孤寻眼睛不眨地给岁岁赏赐了这么多东西,萧有瑢跟萧有瑜顿时觉得温孤雾白对岁岁如此败家的养法,多半是跟着温孤寻学的。 毕竟温孤雾白幼时是温孤寻带的。 沈言心也多看了两眼岁岁。 她对岁岁没有敌意。 就是觉得对方挺安静的。 二表哥喜静,最讨厌那些在他面前玩弄心思的下人,岁岁姑娘这般性子,能入二表哥的眼她并不意外。 再说空净院的事情都是二表哥说了算,温孤一族也给二表哥留下了几辈子花不完的丰厚家产,只要二表哥乐意,他就是想要把岁岁当成是世家贵女来养都没人敢说一个字。 萧卉看岁岁是不顺眼的,如今见温孤寻对岁岁这般亲近,更是膈应。 放着满屋子的贵女不疼,去疼一个出身低贱的丫鬟? 温孤寻的脑子简直是被驴踢了。 ‘脑子被驴踢了’的温孤寻命人把首饰撤下去,忽的,她想到此次回来时还带了几箱绫罗绸缎,当即望向温孤雾白,对他道:“我带回来不少布匹,你记得命人送去绸缎庄给岁岁做衣裳。” 岁岁顶着一脑袋的珠钗,想要跪下谢恩,温孤寻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让她乖乖坐着,然后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捏了捏岁岁的脸,又用指尖点了点她眉心的那点朱砂。 面对老夫人纳闷不已的眼神,温孤寻笑道:“我们家岁岁这么可爱,谁能不喜欢呢?” 岁岁被夸的脸一红:“……” 她哪有贵妃娘娘说的那般可爱? 众人:“……” 萧卉别过脑袋:“……” 她就不喜欢岁岁。 长得就不讨喜。 也只有温孤寻眼光独特,才会在那么多伶俐会来事儿的丫鬟里找出这么一个呆傻木楞的。 萧膑望了眼岁岁,他不想温孤寻再磨叽下去,耽搁回宫的时辰,顺口提议:“贵妃娘娘既然如此喜欢这丫鬟,不如把她带进宫伺候?反正她的卖身契在雾白手里,贵妃娘娘找他拿即可。” 第178章 舍不得 岁岁闻言一愣。 她是喜欢贵妃娘娘的。 可她更想留在世子身边。 在听完萧膑的提议后,岁岁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温孤雾白,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慌乱。 温孤雾白对她一笑,示意她安心。 萧若经看着这一幕,撇了撇嘴角。 他这二哥小气的很。 才不会把岁岁送人。 温孤寻看向萧膑,她挺不喜欢他的语气。 这种随意处置别人去留的做法,令她不适。 温孤寻玩笑着问:“小雾白,舍得吗?” 萧膑出声:“一个丫鬟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萧卉看岁岁一直碍眼,若温孤寻把人带进宫里,她倒也乐见其成。 老夫人等人不作声。 温孤雾白目光微冷地看着提议温孤寻将岁岁带进宫的萧膑,他知道在场的人都觉得岁岁只是丫鬟,他们谁都能够安排岁岁的去留。 但他不喜欢。 少年寒声道:“舍不得。” 岁岁闻言,悬着的心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在得知温孤雾白的答案后,她的心里也生出一股欢喜。 世子舍不得把她送人。 她也舍不得离开世子呢。 萧膑意外地看向他,言语间隐约有责备之意:“不过是一个丫鬟。”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却让人遍体生寒。 面对众人递来的饱含不解的视线,他懒得多做解释。 温孤寻对此早有预料。 她也知道,萧膑的催促不无道理,因为再耽搁下去的确会拖延回宫的时间。 宫门每日都是有固定的出入时辰的,她若是不按时回,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不尊圣意,不把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 严重一点的情况,就是会被降罪。 后宫的妃嫔都等着看她热闹呢。 温孤寻才不会让她们如愿。 下一刻,她拉着岁岁起身,歪着头,对温孤雾白说:“小雾白,舍不得你家岁岁跟我进宫,那让她送送我总可以的吧?” 温孤雾白跟着起身:“自然。” 岁岁也想送一送温孤寻。 温孤寻一动,所有人便跟着动。 温孤寻缓步越过他们,拉着岁岁走在前头,她一看岁岁顶着满头颇有重量的珠钗,衬得小女郎的脸更小以后,当即不厚道地笑了。 她往岁岁发间佩戴首饰的时候是真没想到过这茬。 - 宣国公府门前,马车早已备好。 宫人侍卫们见温孤寻出来,纷纷跪下相迎,跟着出来的宣国公府众人则跪下相送。 温孤寻站在矮凳上,她松开岁岁的手,又在转身时望了眼温孤雾白,对他道:“好好养着岁岁,下次本宫回来,若见到她瘦了,本宫拿你是问。” 温孤雾白拱手行礼:“谨遵姨母旨意。” 温孤寻难得露出两分长者的慈爱:“乖啦。” 她说罢转身,入了马车。 -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 跪在地上的众人起身。 萧卉见温孤寻一走,觉得浑身哪哪儿都舒坦了。 谢天谢地,这祸害可算走了。 岁岁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 一直等人都走光了,她还站在原地。 温孤雾白陪她站着。 少年受不住外间的寒意,捂唇轻咳。 第179章 花豚 岁岁听到咳嗽声后,快步奔到温孤雾白身边,伸手去扶他。 温孤雾白止住咳嗽,与她往空净院走去。 等进了屋,他将岁岁拉到身边,又让花茔端着盘子,抬手将插在岁岁发间的一堆颇有重量的珠钗摘下,再将其放到盘子里。 岁岁感觉到头上的重量一点点减轻,顿觉舒服不少。 贵妃娘娘也是的。 都把她发间插得没一点缝隙了。 等将所有的钗环簪子摆好,岁岁起身过去一看,发现竟然有满满一盘子的首饰时,瞪大了眼睛:“世子,贵妃娘娘赏赐的也太多了吧!”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吃茶,闻言笑了笑。 姨母待在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金银首饰。 - 暴雪过后,没晴两日,又是一连几日的阴沉天。 岁岁的院中来了一位新人。 这人跟她年岁相仿,脸蛋长得圆嘟嘟的,浑身也都圆嘟嘟的,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处还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花茔介绍道:“这是花豚。” 花豚上前,她看了看岁岁,想起入府时花茔的叮嘱,当即没有对岁岁表现出太过恭敬的态度,唤道:“花茔姐姐好,岁岁姑娘好。” 岁岁冲她笑了笑:“你好。” 花豚笑容更盛。 是个很好相处的小女郎呢。 自此,岁岁便不用每日再为梳头的事烦恼,因为花豚的手指虽然肉嘟嘟的,但是特别灵巧,她还会梳各种各样岁岁不曾见过的发式。 温孤雾白对花茔选人的本事很满意,用早饭时,看到梳着新发式的岁岁,也惊了一下。 - 两人的生活在温孤寻离开后又恢复平时的样子。 岁岁继续每日来陪温孤雾白用饭,两人用完早饭后,上午被温孤雾白用来教岁岁读书认字,下午则是岁岁练字的时间。 经过连日的练习,岁岁的字体初见雏形。 温孤雾白将手里的宣纸放到书案之上。 距离温孤寻离开已经十日。 目前涌入望都的难民都已被朝廷想法安置,其中不少都被底下官员暗里驱逐,尫九便趁机将其救下,并将这些人先安顿在偏远的庄子里。 从温孤雾白决定成立听风阁,再到各方面的筹备,这里面又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 他的长指落在书案之上轻敲。 不急。 他才十五。 现今盯着他的各方势力也没前世那么多,他尽可以借助这几年的时间悄然壮大听风阁,再将听风阁的人员渗透到大安,甚至是渗透到北狄的每一个角落。 近来各地盗匪猖獗,加之还有天理教的人四处作祟,大肆宣扬天理教,北方数座城池又闹起了饥荒,百姓没米下锅,朝廷再一次在度过暴雪的极端天气后陷入又一轮的难关之中。 除了这些,守在边关的将士们也不能饿肚子,军饷方面也分外紧张,朝廷各地的粮仓很多都已空置,甚至还有百姓抢夺县衙米仓的事情接连发生。 也就是这个时刻,诞生了一批批靠贩卖粮食为生的黑心奸商。 次日晚间。 萧膑又来空净院说起进宫伴读一事。 第180章 长胖 温孤雾白的身体好了许多,与萧膑见完面后,他并未表现出要继续拖延进宫伴读一事的态度。 这也令萧膑满意不少。 两父子间仿佛再次回到了熟悉的相处模式。 萧膑在与温孤雾白说完如今的朝廷形势后,习惯性地说了几句对几位朝臣的不满,之后见时辰太晚,便不再多留。 温孤雾白将人送走后,回屋。 他想要得知更多朝廷方面的消息,了解各方动向,就不能一直待在空净院里。 今生,他不要再被动的被形势推着走,而是要主动走入局中。 好在伴读的事情不多,他还能回宣国公府。 只是,把岁岁一人放在院里他不放心。 岁岁感觉到他有心事,她停下笔,将练好的字拿过去给温孤雾白瞧:“世子有心事?” 温孤雾白回眸,对上她乌黑的眼。 少女眉心间的朱砂已然渗入她的肌肤,融入她的血肉,经过这么多日在空净院的调养,她不光气色红润,肌肤都比初进府时水嫩。 岁岁长胖了。 对比最初进府时的骨瘦如柴,现在的岁岁总算被养出来了一点圆润。 这个发现,令温孤雾白心情转好。 他想,也难怪姨母爱掐她脸颊的肉。 看着就嫩。 温孤雾白接过她手里的纸张,看了眼上面的字。 他决定将进宫伴读一事告知她:“明日起,我就要进宫伴读。” 岁岁这些时日跟着温孤雾白学了不少,知晓了很多以前不曾知道的事,还听到过萧膑跟温孤雾白的谈话,所以她在私底下的时候问过花茔花豚进宫伴读一事。 于世家而言,族中子弟能被选进宫伴读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花茔姐姐说,大公子跟三公子都在国子监读书,唯独世子十岁时就被圣上钦定成为伴读人选,因而世子不用在外面这些书院读书,他是跟皇子公主们读书长大的。 岁岁没见过皇子公主是何模样。 可她见过贵妃娘娘。 通身富贵,满身威仪。 她由此认为,那座皇城里面住着的人都是天底下顶顶尊贵之人。 温孤雾白看着她的字,夸赞出声:“岁岁写得很好。” 他得承认,岁岁虽然开蒙晚,但在读书认字方面的进度比寻常孩童聪慧的多。 并且,岁岁性格坚韧,领悟力强,肯吃苦耐劳,还肯花时间在学问上面钻研,甚至她每日练这么多篇字都没有一句怨言。 这也是她能学得这般快的主要原因。 看着她认的字越来越多,写的字越来越好,温孤雾白的心里也生出一股骄傲来。 这般优秀的岁岁,他没有错过,还能有幸见证她的成长与进步。 对温孤雾白而言,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也是一件令他处处意外又处处惊喜的事情。 岁岁从进府开始就跟着温孤雾白,逐渐在相处的过程中对他愈发信任,愈发依赖,因此在听闻温孤雾白要进宫伴读时,她其实是不舍的。 私心里,她不太想跟他分开。 但同时,她又知道进宫伴读是很重要的事。 她不能不懂事。 第181章 等 岁岁想完,心中已有衡量,问:“那世子以后还有时间教我吗?” 温孤雾白没即刻回答,只是默默在心底把每日进宫伴读的时辰算了算,又算了算往返的距离和所需花费的时辰,说:“自然是有时间的,只是,教岁岁的时间得改一改。” 也会更紧迫。 岁岁笑了笑,她隐约猜到了后续的时间会不再如先前一般充足,可只要还能跟温孤雾白学,她就依然高兴:“那我在院里等世子回来。” 温孤雾白望着她,心里渐暖的同时,又对她的聪明懂事感到心疼。 回应她时,他的嗓音有些涩然:“嗯。” - 翌日一早。 便有马车候在国公府外。 岁岁惦记着温孤雾白进宫伴读一事,因此昨夜睡得要比以前早上半个时辰。 今日晨间,她又特意早早去到温孤雾白的院子门外等他用饭,再把温孤雾白送上马车。 天色只蒙蒙亮。 国公府门前挂着的几盏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岁岁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的心情多少还是受到了影响。 然而再一想温孤雾白是要回来的,她又开始期待时间可以过得快一点。 她想在府门前恭迎世子回来。 花茔望着她,怕她冻到了没法跟温孤雾白交代,劝道:“岁岁,外面冷,我们先回去吧。” 岁岁可不能受凉。 不然她会被世子周身的低气压给冻死。 花茔光是想想世子那冷冰冰没有半点温度和活气的眼神,心底便直发怵。 不过十五的少年郎,怎的有如此可怕的气势? 花豚手里抓着两块糕点,正小口小口地吃着。 花茔:“……” 心可真大。 岁岁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随着马车的消失空了很大一块。 待感到冷意袭来时,她冻得身体一缩,在花茔的劝说下回了空净院。 毕竟是第一回跟温孤雾白分开,岁岁第一日还是不适应的,连练字的时候都格外不专心,还老往外间望,并问花茔跟花豚时辰。 花茔:“……” 花豚:“……” 岁岁也觉得自己问的太过频繁,后面不好意思再开口。 - 待日暮时分一到,岁岁一个字都还没写完,便迫不及待地把笔一搁,早早地抱着手炉,手臂间挽着男子的披风候在国公府门前。 花茔跟花豚见状,只得跟上。 国公府的下人们看到她站在门口,起初还觉得奇怪,后来见一辆马车缓缓出现在视线里,而候在原地的岁岁已经眉开眼笑地冲着那辆马车跑过去的时候,所有人也都反应过来了。 哦。 原来岁岁是在等世子啊。 一般选定的伴读人选,为了避免来回奔波麻烦,是可以在宫里安排的住处住下的。 温孤雾白以前也会住几日再回宫。 可他挂念岁岁,坚持在宫门关闭前赶回。 萧若经收拾妥当,正要出去跟国子监的好友吃茶,刚唤人备好马车,一坐进去,正推开小轩透气,就见岁岁的身影打眼前跑过。 他神色恍惚地盯着岁岁的笑颜和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第182章 见到岁岁就好了 跑得真快。 笑得也好看。 就是有那么一丢丢刺眼。 萧若经坐在车内,顺着岁岁奔去的方向望去,就见他二哥的马车正往国公府赶回,再一想岁岁的笑容,弯起的眉眼,他心里莫名的有点添堵。 又有点羡慕。 他羡慕那种被人等候的感觉。 因着是外出吃茶会友,萧若经只带了两名小厮。 他不想再看,可还是会忍不住被吸引。 岁岁气喘吁吁地奔至温孤雾白的马车前,尫九正在赶车,见到她时想要停下已来不及,他只得驱赶马车继续向前。 岁岁转身,跟着马车跑。 泱十坐在一边:“岁岁姑娘?” 岁岁抱着少年的披风,吐息成雾。 温孤雾白听到外间的动静,抬手将小轩窗推开,然后他就看到了岁岁。 马车停下。 距离宣国公府仅剩一小段路。 温孤雾白弯腰出了马车,刚落地,还不等他开口,岁岁便将捧着的手炉往温孤雾白掌心一放,然后将抱在胳膊处的披风展开。 她踮起脚尖,把披风往温孤雾白身上一披。 霎时,一股暖意袭来,它驱散了温孤雾白周遭围绕的寒意,将他包裹。 少年伫立风中,望着少女的眉眼,眸中的情绪不断变换。 萧若经不想再看,‘砰’的一声将小轩关上,吩咐车夫往樊笼大街赶。 这主仆二人当真碍眼。 岁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温孤雾白的身上,压根没在意另一辆马车的离去。 换言之,即便她看见了萧若经的马车,眼里也只看得到温孤雾白。 她冲少年灿然地笑着,脆声道:“世子回来了。” 温孤雾白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捧着手炉,见她穿得厚实,一笑:“回来了。” 岁岁过去,与他并肩而行,她两手背在身后,步伐轻快,语气也轻快:“世子累不累?” 温孤雾白:“不累。” 岁岁跟着他的脚步,又问:“世子饿不饿?” 温孤雾白放慢速度地走着,到了府门前,才回:“不饿。” 岁岁再问:“世子今日心情可好?” 温孤雾白想到伴读的日子跟记忆中的没什么出入,无非是几位皇子努力地争表现,以及老师们苦闷乏味的陈腔滥调,还有那位总是缺席被宫人们强行拽去课堂的七皇子,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无甚新意,且跟在空净院与岁岁相伴的感受差上许多,方说:“有点不好。” 岁岁:“这样啊……” 温孤雾白见她似乎上心了,忙又道:“但见到岁岁就好了。” 岁岁倍觉惊讶。 她怎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本事? 温孤雾白展唇。 是啊。 见到岁岁就好了。 要是见不到岁岁,那么分点神,想想她在府里在做什么也是好的。 两人一回空净院,用完饭后,温孤雾白便拉着岁岁继续昨日的课程。 后面几日,宣国公府门外一到日暮时分就会出现一个裹得严实的小女郎,她带着两个丫鬟,抱着男子所穿的披风,捧着精致的小手炉,伸着脖子,满眼期待地望着前方。 那副姿态,俨然是在等人归来。 第183章 执着 这日,阴云密布,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 岁岁见要下雨,早早拿了伞等候在府门前。 她不停地往前望了好几回,都没看到温孤雾白的马车出现。 花茔抱胸站在后方。 花豚抓了把瓜子嗑。 花茔皱眉:“世子这回回来得晚了半个时辰。” 花豚望天:“要下雨了呢。” 她话音刚落,惊雷乍响。 前方失神的岁岁被突然的雷声吓得身体一缩,她抱着怀里的伞,望了望天,心内焦急。 世子怎么还没回来? 岁岁的眼中掠过一丝失落,又有些担心。 就在她垂眸望着地面的时候,前方有一辆马车正往宣国公府赶。 岁岁听到动静,嘴角勾起,她以为是温孤雾白回来了,结果一看驱赶马车的不是泱十跟尫九,而是萧若经的小厮时,眼底的光亮僵住。 啊…… 不是世子,是三公子啊。 萧若经与萧若岩是一道回来的。 萧若岩受邀前去梅园参加清谈会,因知晓萧若经的顽劣,便照秦氏的意思带他多去这样的场合走走,看能不能让萧若经耳目濡染,激发他的向学之心。 结果萧若经人是去了,魂儿却不知飞到了何处。 人家以为他颇有学问,问他是如何看待当下时事,他一张口,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引得不少学子当堂哄笑,萧若岩都替他臊得慌。 然而萧若经脸皮厚,承受能力强,直接往椅子上一靠,在一片探讨声中睡了过去。 回来的途中,萧若岩继续发挥他身为长兄的义务对萧若经苦心教诲。 萧若经听着无聊,还戏言将来谁若是嫁给萧若岩定会过得苦闷,他推开小轩窗,准备透一透气,顺便躲避萧若岩的念叨。 看到岁岁没有意外地站在那边等时,他撇了撇嘴,低喃一声:“真是执着。” 萧若岩不知道外间的情况,顺口问道:“什么执着?” 萧若经往旁边一闪,将小轩窗推得更开,指了指外面,让萧若岩可以看见抱伞等候的岁岁。 萧若岩在看到被温孤雾白养得极好的岁岁时,愣了一瞬。 这是养在二弟院里的那个小丫鬟? 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萧若经从旁道出岁岁的身份,萧若岩根本无法将数日前见到的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女跟眼前这个面色红润气质不比世家贵女差上半分的岁岁联系到一起。 还有岁岁那身衣裙,以及她发间的首饰,每一样放到外面的铺子里都是抢手货。 她要是以这副面貌走到外面,谁都会把她当成是某户人家的贵女,而不会把她跟丫鬟混为一谈。 萧若经笑言:“二哥真舍得给她花钱。” 萧若岩不太赞同温孤雾白这样宠人的行为。 在他看来,主子该有主子样,丫鬟也该有丫鬟样。 萧若经随意往后靠了靠,他的身体随着马车摇晃,盯着岁岁看了会儿后,又说:“她这副模样要是跟四妹妹五妹妹走在一起,怕是会被误认成是我们宣国公府的六姑娘。” 萧若岩听完后皱眉。 二弟素来讲礼数,懂分寸,这次怎这般任性? 第184章 珠花 两人乘坐的马车停下。 萧若经跟萧若岩先后下车,待萧若岩的身影一消失,萧若经侧身一转,迈步到岁岁面前。 岁岁见到他,顿时想起那只半空中被射伤翅膀掉落的鸟儿,她抱伞往后一退,又看了看萧若经的手里是否有弹弓存在。 在没有看到弹弓后,岁岁放心下来,却不敢放松警惕。 三公子记仇的很。 世子不在,她没有能撑腰的人,要是三公子找她麻烦,估计也没法反抗。 不对…… 世子说了,被欺负了,就要欺负回去。 岁岁防备又有点凶地看着萧若经,之后,碍于身份的缘故不得不对着眼前嚣张的少年施礼:“见过三公子。” 花茔警惕心起。 花豚心无旁骛地嗑瓜子。 萧若经这次倒没有为难岁岁,也不想跟她提起被弹弓教训一事。 那件事对萧若经而言,简直是毕生耻辱。 他看了看她眉心间的朱红,见她瞪圆眼睛,面上恭敬,实则正防备地盯着自己,冷笑一声:“臭丫头,好歹你当初接连几日的诊金都是本公子出的,你都不知道跟本公子说声谢谢吗?” 看她眉心间的伤恢复得不错。 也没留下任何伤痕。 足以说明二哥照顾得有多用心。 岁岁想起眉心间的伤,刚想道谢,转念再想那件事情的主要起因皆是由于萧若经贪玩导致,反驳道:“可我受伤也是三公子造成的。” 他理应赔偿诊金。 萧若经没料到她竟然有胆子反驳自己,他顶了顶腮,当即倾身往前,捏紧拳头,对着她的脸举了举,一副要揍人的架势:“数日不见,你倒是脾气见长,谁让你跟主子这般说话的?” 岁岁抱紧怀里的伞:“……” 空中再次响起惊雷。 岁岁被这动静弄得身体一哆嗦。 她不是怕打雷。 她只是不喜欢那么大的声音。 因为震得耳膜疼。 面对萧若经的拳头,岁岁咽了咽口水。 怕还是怕的。 毕竟萧若经杀人一事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萧若经被她又怂又刻意强撑的表情逗笑,他捏紧的拳头咯咯作响,而后张开五指,在花茔跟花豚的注视下一把将岁岁的胳膊拽住,再将少女往身前一拉,他另一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朵浅粉的珠花。 流月站在后面,一脸震惊。 三公子不是讨厌岁岁吗? 怎么还送她珠花? 萧若经在岁岁没看清的时候将珠花插入她的发间。 岁岁只觉发髻间被插了东西,有些重量,她正想要抬手摘下来时,萧若经却松开她,退开身去,警告性地冲她挥挥拳头:“珠花是本公子回来的路上看到的,觉得难看,就顺便赏给你了。” 花茔盯着那朵珠花。 花豚也望了几眼。 两人看完,又对视一眼。 三公子说笑吧。 珠花一点都不难看。 瞧那质地貌似还不错。 流月嫉妒得眼睛都快喷火了。 她每日跟在三公子身边,整日鞍前马后,迄今为止,三公子没有赏过她一件东西。 可岁岁什么都没做,却轻易得到了。 这让她怎能不嫉妒? 第185章 好看惨了 萧若经盯着岁岁发间的珠花看了会儿,见那珠花的颜色很衬岁岁被养得白皙的肤色,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恶劣:“难看的珠花,就应该佩戴在长得难看的人身上。” 岁岁一懵:“……” 她长得很难看吗? 那她没有有碍到世子的眼? 萧若经赏完东西,见岁岁仍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走,想到以往温孤雾白乏了或是时辰晚了会在宫里住下一事,他不想岁岁站在府门前干等,便道:“小傻子,别等了,你家世子在宫里能找到住的地方,以往这个时辰他的马车还没回来,就说明他在宫里住下了。” 岁岁听完,从萧若经的话语里感受到了好意。 萧若经说罢,抬步往里走。 流月前去相迎:“三公子。” 萧若经没看她,走了一段路后,回眸发现岁岁还站着时,以为她没听清自己方才的话,正要再次开口时,岁岁对他展颜一笑。 萧若经呆在当场。 他方才说谎了。 小傻子不但不难看。 还很好看。 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 眉眼弯弯,眼神清澈,眉心间的那点红衬得她五官明艳生辉,整个人如明珠一般,打眼极了。 也好看惨了。 萧若经心跳加快,咽了咽口水。 岁岁仍旧笑着,她隔着一段距离对他扬声说:“谢谢三公子的提醒,不过我还想再等会儿。” 萧若经:“……” 真傻。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羡慕温孤雾白的。 流月察觉他的注意力都在岁岁身上以后,心里要多酸有多酸。 明明当时卖进国公府的那批丫鬟里面,岁岁的长相是最不起眼的,结果岁岁的命却很好,遇上了世子那样一位好主子。 现在连她兢兢业业伺候的主子也更关注岁岁。 流月有点怀疑。 三公子说岁岁难看,是真心的吗? 萧若经不喜欢被人窥视心思,感受到流月探索的目光后,他面色一沉,与吓唬岁岁时的张牙舞爪不同,他警告流月时,才是真的让人害怕。 少年嗓音森然,语调轻慢:“管好你的嘴,要是让我知道你敢在母亲面前乱说一句,我就把你赏赐给府里的下人。” 流月立即收回目光,害怕道:“是。” 萧若经知晓劝岁岁没用,只得抬步离去。 - 须臾功夫,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 岁岁被密集的雨水溅湿裙摆。 她撑着伞,心疼地望了眼被打湿的绣鞋跟衣裙,想到这都是温孤雾白吩咐绸缎庄的娘子给自己做的,又抓着裙子往上提了提。 花茔跟花豚站在宣国公府的鎏金牌匾下。 岁岁等了一会儿后,鉴于目前雨势太大,只得退回府门前。 她迈步上了台阶,收了伞,与花茔花豚站在一处。 花茔不想岁岁继续苦等,见国公府周围的灯笼都已挂上,上前道:“岁岁,我们回去吧,可能真如三公子说的那样,世子已在宫里住下,今夜不回来了。” 花豚把瓜子壳往地上一扔,她被风吹得发冷,两手搓了搓肩膀:“是啊,岁岁,花茔姐姐说得对。” 第186章 晚归 岁岁听着两人的话,抬头看着渐渐沉下来的天色,眼中的期待越来越小。 她站在牌匾下,手里的伞先前在转身上台阶时被雨水打湿,此刻正有雨滴顺着伞骨往下连城一线地滴,并将她站立的那块位置弄得积起了一滩水。 雨声很大。 间或夹杂着闪电雷鸣,将夜空撕裂成一片一片的。 岁岁望着每日温孤雾白马车回来时出现的那个方向,就那样定定地站了很久。 一直到双腿开始泛酸,她才发觉雨势不知道何时已经减小。 宣国公府门前的台阶下,积起了半指高的水。 花茔过来拉她:“回去吧。” 花豚也来拉她:“岁岁,你不饿吗?” 从黄昏到天黑,她都等饿了。 岁岁被她俩一左一右拉着,又看了眼守在国公府门前的几名护卫,正要转身回院时,却在雨声里听到了驾车声! 她眼睛蓦的亮起,再次往那个方向看去! 花茔耳力极佳,也顺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 独独花豚不明所以。 岁岁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次回来的马车一定是温孤雾白的,她拿起伞,透过雨幕往前方望去。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花茔认出前面驱赶马车的人是尫九:“是世子的马车。” 花豚哇了一声。 还真让岁岁等到了。 泱十看到了牌匾下站立的身影,他想起世子在宫里被几位皇子缠着耽搁时辰一事,侧身将车帘掀开一角,对里间正在看书的温孤雾白道:“世子,是岁岁姑娘。” 温孤雾白将视线从书上抽回,眉峰一拧。 这般大的雨。 岁岁竟还等着。 他透过掀开一角的车帘往外看去,果然看到了岁岁。 因担心岁岁每回抱着披风麻烦,温孤雾白索性在马车里准备了一身衣袍和一件披风。 路上雨势太大,不太能看清路,马车的轮子陷在坑里耽搁了半个时辰,加之不便于行,温孤雾白才会耽搁到现在。 岁岁撑伞候在台阶上,待马车一停,她即刻一提裙摆,踩进水洼中,再将手臂抬高,欢喜唤道:“世子!” 温孤雾白躬身出来,躲入她的伞下,并率先注意到了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跟绣鞋,他没说话,而是快步与岁岁回到空净院,又吩咐花豚去让厨房准备姜汤和晚饭,再吩咐花茔把岁岁拉回后院重新换了衣裙跟鞋子。 温孤雾白自己也重新换了身。 屋内火盆烧得旺盛,驱散了他从外间带来的寒意。 晚饭很快备好。 岁岁换好衣物过来时,少年着一身雪白衣袍,优雅坐于食案前,眉眼微冷。 见她进来后,温孤雾白眼神一变,薄唇轻勾。 两人如往常一般坐下用饭。 岁岁惦记他晚归一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道:“世子今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温孤雾白给她添了半碗鱼翅汤,想起课业结束后打着请教问题的幌子上前纠缠的几位皇子,以及伴读们分裂几派,顿时反应过来。 原来,在这个时候各方势力已悄然形成。 第187章 三公子赏的 前世的温孤雾白心思没放在这里争斗里,所以才会在事发时有些后知后觉,以至于应对时不够周全。 这般一想,温孤雾白觉得前世的自己当真痴傻,竟真以为按照祖母跟父亲说的那般,做一个仰首无愧于天的正人君子,做一个为国尽忠为君尽忠的臣子便可。 事实上,千万年来,历朝历代的皇权争夺,诸多家族之间的争斗,包括市井间百姓们的谋算与计较从未断过。 除了圣人,没有人能秉持原则走到最后还保证自己不染尘俗。 温孤雾白不是圣人,他有节,有傲,同时也有情,有欲,既然生来就处在旋涡和危险之中,那么,将来他也很难摆脱。 对上岁岁关切的眼眸,他嘴角的弧度加深:“没什么事。” 岁岁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世子不是没有遇到事情,是不想说。 而且,她觉得世子只是刻意在她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罢了。 因为岁岁清楚的知道,她跟世子生来便待在两个世界。 在她的世界里,她是芸芸众生里很微小的一粒尘埃,稍微有些权势的人都能践踏她,苛责她,她也始终跟大多数的百姓一样,为了温饱奔波努力。 但在世子的世界里,看似拥有人人羡慕的锦绣华服,且家族还荣耀不断,实则置身其中,你才能发现里间处处凶险,步步暗藏杀机。 岁岁虽不曾踏足过这样的世界,好歹能感知一二。 - 两人用的不多,很快停筷。 温孤雾白擦完嘴,又净了手。 得知岁岁独自在外面等了那般久后,他的心里隐现出一股难受。 他望着岁岁的眉眼,视线从她的额头一点点往下移动,最终落在她的脖颈间。 岁岁看出温孤雾白的神态有些许疲惫,当即决定不缠着温孤雾白学东西,在喝完姜汤,感觉到身体里热起来后,懂事地道:“世子,岁岁今日不想学了,想偷一偷懒,先回去安置,你也早些安置吧。” 世子很累了。 不能让他更累。 岁岁想罢,就要退下。 温孤雾白上前,他忽然伸手,抓住岁岁手腕,另一手轻抬,将她发间的珠花摘下。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 不是他送的。 首饰铺每回送来的首饰,都会经过他的眼。 岁岁看见珠花,这才想起来是萧若经在府门外给的,对上温孤雾白询问的眼神,她赶忙说:“珠花是三公子赏给我的,他说我长得难看,应该配同样难看的珠花。” 虽然她不觉得难看。 先前她没摘下来,不知晓珠花是何模样,这会儿看见后,顿时觉得萧若经的眼神是不是有问题? 如此漂亮的珠花,怎会难看? 岁岁想不通。 对此,岁岁给出的解释便是每个人对于美丑,以及好看与否的定义是不一样的。 定义不同,对待一件物品的看法自然也不同。 温孤雾白眸光略沉。 萧若经送的? 原来,他这么早就对岁岁上心了。 那么前世呢? 前世的萧若经对岁岁上心的时间是否也比他发现的更早? 第188章 违心又故作大方 “岁岁不用在意他的话,岁岁很好看。”温孤雾白边说,边把玩掌心的珠花。 少年的指腹落在珠花上时,心底攀升起一股隐秘的嫉妒,并恨不能将其掰断。 别人送给岁岁的东西,实在碍眼。 温孤雾白必须得再一次承认,在岁岁的事情上,他总会很容易产生幽暗的情绪和想法。 那种嫉妒的滋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仍刻在他骨子里。 但他同时也明白,岁岁无错。 温孤雾白善于控制情绪,他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将这些情绪压制下去,面上不变,对待岁岁的态度也始终平静温和。 他问:“岁岁喜欢这朵珠花吗?” 岁岁伸手,轻轻用指尖戳了戳珠花,眼里流露出喜欢的神色,答得也快:“喜欢。” 温孤雾白:“……” 糟糕。 她这样,他更想把这朵珠花给毁了。 同时,岁岁不假思索的回答,也让温孤雾白心底的破坏欲被勾了出来。 岁岁抬眸,笑眼看他。 三公子脾气恶劣。 她不喜欢。 可他给的珠花是漂亮的。 反正三公子嫌弃珠花难看,也把它赏给她了,那么她收下也毫无负担。 不过岁岁觉得自己在说完这句话后,周身的气压变得有点冷。 是窗没关严实吗? 岁岁微微拧眉,扭头看了看屋内的窗牖。 几乎都关着。 因着怕屋内的气息闷到温孤雾白,所以窗户有的地方没关严实,特意留了一条一指宽的细缝通风。 在岁岁专心去看窗户有没有关严实的时候,温孤雾白则强行忍住将珠花直接弄碎的破坏欲,他眼底的眸色几经转换,最终化作一贯的清冷与平静,并用一手扶住岁岁的下巴,一手拿着珠花将其插回原位。 少年别开视线,违心又故作大方道:“喜欢就留着吧。” 呵! 一朵珠花而已。 他不在意。 他真的不在意。 再说前世岁岁人是他的,身是他的,甚至最初喜欢的人也是他。 他萧若经算什么呢? 一个只能偷摸摸喜欢岁岁,胆小到连表白的话都不敢说,还碍于他的缘故不得不对岁岁一口一声‘嫂嫂’的唤着的输家! 岁岁感觉到发间的重量,在珠花被戴好后,她抬手摸了摸。 温孤雾白长眸一眯,觉得她的动作有些刺眼,下意识把她的手抓住,并放下去。 岁岁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 温孤雾白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她独自等候在府门外的一幕,那种心疼,暂时将他心里的那点嫉妒给压了下去。 他知道已经到了该安置的时辰,可还是舍不得放她走。 在宫里步步惊心,连说句话都要尽量做到哪方都不得罪,还被其他皇子以各种事情纠缠,可以说,他在宫里伴读的每一日,都需要多想想岁岁才能压住心底对皇室争斗间的厌恶。 所以只要马车一离宫,只要想到很快可以见到岁岁,他阴郁的心情都会转好。 今日坐在马车内,望着天地间的滂沱大雨,加之马车还在途中出了事故,温孤雾白的心情也在瞬间沉入谷底。 第189章 岁岁在 回宣国公府的时间每被耽搁一刻,他心内就会愈发焦躁,而他想要见到岁岁的欲望也更强烈。 此刻,温孤雾白想,或许再重病一场也不错。 那样,她就会跟上次一样耍性子,抱着床柱一角,非得赖在他的屋里,守着他不肯走。 岁岁感觉到他情绪方面的波动,担心他在宫里或者在回府途中遇到了什么事情,她仰起脸,睁圆乌黑的眼眸望着他:“世子,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垂眸看她,嗓音清润,轻唤她的名字:“岁岁。” 岁岁眨了眨眼:“岁岁在。” 温孤雾白极力忽视掉她发间的珠花,长眸微微一眯,跟她商量:“日后不要在府门外等我回来,如果实在想等,就在空净院中候着。” 岁岁听完,静默须臾。 最近因着她的行为,导致宣国公府有不少人在背地里议论。 有的说她惯会媚主。 有的说她刻意表现。 还有的说她小小年纪,心思不正。 对于这些难听的带着恶意的言论,岁岁虽然可以当做听不见,但是也不希望温孤雾白因此出现困扰。 当然,她也清楚,温孤雾白之所以这般说无非是不想看她这般日日苦等下去。 世子是在心疼她。 因而,岁岁心中一暖,点头说:“听世子的。” 温孤雾白勾唇,抬手在她发顶轻轻一揉,对她道:“回去安置吧。” 岁岁:“世子也早些安置。” 温孤雾白:“好。” 花茔跟花豚候在外面,见岁岁从屋里出来,三人一道往后院去。 温孤雾白的眼神冷了下来。 今日他确实累了。 所以才没有坚持教岁岁读书。 梳洗完躺在床榻上后,温孤雾白并没有即刻入睡。 只因他一闭眼,脑海里就会自动闪现出萧若经送给岁岁的那朵珠花。 或许现在的萧若经心思干净,他对岁岁没有任何关于男女情爱的想法,也没有杂念,只是单纯地觉得岁岁有趣,想要同岁岁说话,逗逗岁岁。 可终有一天,萧若经的感情会变质。 温孤雾白拧眉,他跟秦氏的孩子向来是没有冲突的。 秦氏有心计,有手段,但懂得分寸,她喜欢把府里除去空净院外的其他院子的情况了若指掌,是源于她内心深处的不安。 且秦氏是当家主母,有知晓府中一切的权力。 人都是这样的。 都喜欢把一切尽可能地掌控在手里。 秦氏的三个子女,个个教导得不错。 萧若岩稳重有才。 萧若经顽劣善良。 萧有瑢处事也延续了秦氏的风格,还被教的很有贵女风范。 按理说,温孤雾白跟他们多年来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面上关系维持的也不错,可想到萧若经的那点心思,他终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他无法阻止萧若经喜欢岁岁,那是萧若经的权力。 但他仍然看不惯。 珠花…… 当温孤雾白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时,那朵珠花的模样,以及岁岁说‘喜欢’时的神态也变得格外清晰。 他终究还是坐起身来,屈指在床沿处轻敲两下。 第190章 是‘拿\\\’ 屋外的泱十尫九听到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在外间划拳决定胜败后,输家尫九迈步进入,走到里屋,恭敬道:“世子有何吩咐?” 温孤雾白觉得自己心理幽暗,做法还幼稚。 他不该如此。 而事实是他明知不应该在意,明知不该同萧若经计较,还是没忍住那点醋意,对尫九下令:“去岁岁房里,从她的妆奁里将一朵珠花拿来。” 尫九惊得瞳孔放大了一圈:“?” 世子确定是‘拿’,不是……偷? 温孤雾白看穿尫九心中所想,语调平缓:“是‘拿。” 尫九将表情一整,笑了声:“世子说的是,是拿。” 温孤雾白说罢,又觉得自己的说法站不住脚,还显得自己有些心虚,他叹息一声,怕尫九无法精准地将东西拿出来,又出言补充:“粉色的。” 尫九施礼:“属下记下了。” 温孤雾白摆手。 尫九退下。 少年望着屋内的摆设,久久无言,在没见到尫九顺利将珠花‘拿’来前,他毫无睡意。 尫九出了门,直接往后院去。 - 花豚睡得很沉。 花茔一听到风吹草动便警醒过来,她翻身披上衣物,先一步赶到岁岁屋前,等看清黑夜里的来人以后,花茔收了藏在衣袖里的短刃:“是你。” 尫九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因此温孤雾白下命令下得心安理得,他来拿东西也拿得心安理得。眼下见花茔在这里,他便将温孤雾白吩咐之事转交给花茔:“世子吩咐,要从岁岁姑娘的妆奁里拿一朵粉色的珠花。” 花茔:“?” 她是见过珠花是何模样的。 她就是感到不可置信。 这竟然会是世子吩咐的事? 这合理吗? 尫九眉峰一扬,他也不想来办这种差事,可世子的话不能不听,而且他是男子,出入女儿家的房间终归不合礼数。 花茔显然是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你不是想在世子面前立功吗?办成此事,我定会为你在世子面前美言。” 花茔还是很怀疑,主要是这事儿跟世子的形象严重不符:“你确定这是世子的吩咐?” 尫九:“我确定。” 花茔:“……” 尫九还惦记着回去复命,没时间跟花茔在这里耗,催促道:“世子的命令,你敢不从?” 花茔狐疑地看了看尫九,最终进了房间,她放轻手脚,没有惊扰榻上睡熟的岁岁,熟练地找到梳妆台的位置,再将妆奁的小抽屉拉出,借着幽暗的光线,准确地将珠花找了出来。 对于岁岁屋里东西的摆置,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花茔拿完东西,交给尫九。 尫九谢过后,回去复命。 - 温孤雾白拿到珠花,没告诉尫九如何处理,只是让他去外面守着。 接着,少年起身,他走到离得远一些的炭盆前,将掌心的珠花‘咚’地一声丢进去。 温孤雾白站定在旁,亲眼看着珠花一点一点被燃烧殆尽,并发出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他被这味道刺激得轻咳几声,薄唇却缓缓勾起。 这堵着的心口,终于是舒坦了。 第191章 竟和好了 之后的几日,温孤雾白再没有在岁岁的发间看到那朵碍眼的珠花,想起那晚自己卑劣且幼稚的行为,他便忍不住好笑。 温孤雾白啊温孤雾白。 前世光明磊落,清风君子如你,竟也有今日。 思及此,他压住嘴角的弧度,视线落在正在练字的岁岁脸上。 这两日寒风刺骨,他都留在空净院内,并以身体不适为由暂且免去两日伴读,也趁此机会将先前给岁岁落下的功课补上。 鉴于时间紧迫,温孤雾白不得不增加岁岁的学习量。 好在岁岁记忆不错,学得快,每日能将他教的东西一一消化。 - 这日,沈松来了。 连同沈母一起。 几辆马车停在宣国公府外。 温孤雾白得知消息,料定老太太院里今日免不了会有一番口舌激战,他挥手让泱十退出屋外,起身走至岁岁身边,看着她日渐进益的字形。 这般日日坚持不懈地练着,果然让她继承了钱植字体的两分风骨。 温孤雾白深信,假以时日,岁岁定能练得更好。 而且近来,他有一个极大胆的想法,堪称疯狂。 岁岁练完一张纸,吐出口气,察觉到温孤雾白在时,她冲他一笑,然后将笔搁回笔架上,摇晃着酸痛的手腕。 外间的天色已经沉下。 吹进屋的晚风,布满寒意。 花茔拿了手炉给岁岁。 泱十进来,道:“世子,适才老太太院里的李嬷嬷来了一趟,说是晚间老太太要给沈老太太设宴,顺便给沈夫人饯行,让您务必过去一趟。” 岁岁捧着手炉听完,眸中掠过一丝惊讶。 竟和好了? 真神奇。 闹成那样还能和好。 温孤雾白心知这顿饭宣国公府的所有人都会到场,他也躲不过去。 再者,萧卉住在宣国公府好一段时日了,想来外间定然对沈松跟萧卉大闹一事议论纷纷。 沈松为人要面子,说是虚伪也不为过,他听不得同僚们的议论,见不得那些嘲笑看好戏的眼光,过不了多久时日,自然招架不住舆论的压力,也抵挡不住老太太的谈判,会选择继续忍让萧卉,跟萧卉相看两厌的过下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道:“你派个人去老太太院里回话,说我晚些时候就到。” 泱十:“是。” - 晚间。 宣国公府众人在老太太的院里齐聚一堂,小辈们根据男女区分各坐一桌,长辈们另坐一桌。 席间,沈松一直垂着脑袋坐在沈老太太身边,他对萧卉依然没好脸色,但事情闹成这样,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且国公府老太太阔气的很,为了不让他跟萧卉和离,居然舍得给他两间铺子,还应允他可以将幺娘继续留在院中,并且愿意给幺娘妾室的身份。 幺娘出身极低,又是沈松带回府里的,之前碍着萧卉的缘故,始终没名没分地养在府里。 如今老太太发了话,跳过萧卉的意愿,答应让幺娘留下,给幺娘名分,还给幺娘一定的赔偿,以此来弥补幺娘在失去孩子的伤痛,如此处理倒也说得过去。 第192章 郁闷,委屈 沈松对老太太这样公允的处理很是满意。 至于幺娘那里,他想着,他能靠着两人之间的情意对幺娘多加以安抚,让她逐渐忘记失去孩子的悲伤。 只是一想到日后还得继续面对萧卉这张臭脸,沈松就觉郁闷。 萧卉则倍觉委屈。 她压根没料到这件事情闹到后面,老太太会这般处理。 老太太心里也不愿给沈家好处,甚至觉得沈家不知好歹,对她的小女儿不好,但这事儿如果追究下去,始终是萧卉不占理,从此坏了名声的只会是萧卉。 因而,老太太哪怕不待见沈家的人,面上还得维持风度,还得装模作样地继续跟沈老太太打交道。 宣国公府跟沈家说到底始终是姻亲关系,要是闹得太难看,只会让那些背地里等着看笑话的人嘲笑。 萧膑对于此事并无感觉。 萧卉是什么性子他一直清楚,老太太对于自家小女儿的溺爱萧膑这么多年也都看在眼底,况且后宅争风吃醋的事,他作为男子不好说什么。 萧膑本不想来,然而碍于孝道不得不来。 沈松接连看了好几眼萧膑。 这位大舅哥在朝中多年,备受当今器重,他一个小官整日都没机会前去接触拉关系,如今难得在私底下见面,沈松当然舍不得放弃这个巴结的机会。 于是,沈松主动为萧膑倒酒,又主动找话题,与之攀谈。 萧膑眼睛不瞎,他看出了沈松想借着宣国公府这层关系往上爬的心思。 老实说,他不是没有想过拉沈松一把。 朝堂争斗,谁都想要在各个地方安插自己的人,并且把自己人安排在比较重要的位置。 然萧膑看过沈松为官数年的政绩,心知他无才无德,渐渐地,也就熄了提拔他的心思。 若沈松争气,自当懂得如何在朝廷周旋,也自当在自己的职位上做出不菲的成绩来。 若沈松是扶不起的阿斗,那就算萧膑仗着两家结为姻亲的关系对他多加提拔,沈松照样也起不了作用,说不定还会给他招来诸多话柄与事端。 在朝中久了,萧膑最懂得判断形势,也最懂得圣上不喜群臣分党分派,或者拉拢自己人上位的心思。 萧膑更不想给自己找一个没能力还给到处惹事拉低名誉的帮手。 所以面对沈松的一再讨好,萧膑始终态度疏离。 这一幕落在沈松眼里,就是这位大舅哥瞧不上他。 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他跟萧膑在朝堂中的品级相差甚远。 该巴结的,还得巴结。 该赔笑脸的,也得继续赔笑脸。 萧卉看出这一点,她倒是想要张嘴替沈松在萧膑面前说点什么。 沈松老待在一个位置爬不上去,不光沈松被人耻笑,连带着她也会被人耻笑。 每回去别人府上参加宴席时,想到那些妇人聚在一起讥讽的眼神,以及她们私底下谈论的话语,萧卉就觉得心里被针扎了似的疼。 萧卉性情高傲,从来想在人前扬眉吐气。 无奈沈松没出息。 而她生的又是个女儿。 第193章 吵吵不停 萧卉时常在想,若她生的是个男儿,还能自小多读书,争取将来在科举上拼一拼,又或者文路走不通,还能试试别的路子。 沈老太太很满意老太太给出的解决方式。 沈家这些年不景气,底下的铺子也不挣钱,萧卉虽有千般不好,但她胜在出身好。 她有宣国公府这样显赫的娘家,还有老太太这样疼她的母亲。 老太太望向坐在一旁光顾着生气,没给沈老太太一个好脸色的萧卉,当即布满歉意道:“沈家妹妹,老身这女儿自小被宠坏了,不光脾气不太好,礼数也有所欠缺,这些年,着实是委屈您跟沈松了。” 沈老太太笑而不言。 萧卉眼中已有火气。 沈松委屈? 沈母委屈? 明明是她低嫁! 就算委屈,也是她委屈! 沈松接连几杯酒下肚,说话也不如平日那样拿捏分寸:“老太太,您是有大智慧的,不是我说,就萧卉这脾气,满望都的男子,真的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当年,他是看上了萧卉的家世,因此有些能忍的地方,他才会选择尽量忍耐。 萧卉反唇相讥:“我不好,那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十几年了,仍然是一个小小的通政司经历,别的人早就爬上去了,就你,依旧在原地,动也不动。” 沈松把酒杯一搁,一说到仕途,就是踩到了他的痛脚,他一指萧卉,愤然道:“是,你说得对,我是好不到哪里去,是没出息,是能力平庸,政绩平平,更配不上你这样的贵女,是我高攀了你们宣国公府!可你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当年要是老夫人能给你找到一门更好的亲事,她老人家会舍得让你低嫁吗?” 高门婚事,自古以来看得大多是条件登对,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利益共存。 如果高门忽然选择降低标准,舍得让族中女儿低嫁,其中必有猫腻。 这一点,沈松年轻那会儿就看得明白。 老太太:“……” 沈老太太:“……” 由于沈松跟萧卉争吵时并没有压低声音,导致小辈们都听见了。 康姨娘挨着秦氏坐,对比秦氏,她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则要生动许多,且她眼睛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萧卉嚣张了这么多年,嫁给沈松,也算是遇上了毕生的对手。 而且就沈松如今不肯再忍的性子,这俩即便此次在老太太的安排下和好,等回到府里,他俩照样得继续鸡飞狗跳的过日子。 秦氏用了一小口点心,缓慢地咀嚼着,看出萧膑脸上的不耐烦以后,她夹了一块平时萧膑爱吃的荤菜到他碗里,柔声道:“夫君尝尝,这道菜是我特意吩咐厨房的人按照你的口味做的。” 康姨娘:“……” 她们这位主母,惯会做人,又惯会在细节处讨好人。 秦氏这话一出,萧膑的注意力也成功从又开始吵吵不停地两人身上移开。 他朝堂上一堆事情,房中也还有公务等着处理,若非老太太让身边的李嬷嬷出面,他才懒得来看这场滑稽又丢脸的闹剧。 第194章 再看,挖了你眼睛 萧膑夹起秦氏放到碗里的菜,送入嘴里尝了一口。 秦氏对他一笑。 她知道萧膑这是满意的意思。 她与萧膑是青梅竹马不错,可也并非外人传言的那样情深。 单是从出身上看,秦氏就比萧膑低了一等。 秦氏年轻的时候家中糟心事太多,她就没天真地奢望过能成为萧膑的正妻,后面温孤氏嫁入宣国公府在她看来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并且,她还能及时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 以前温孤氏在时,秦氏便做好她的分内之事。 后来温孤氏不在,秦氏照样还是在完成她的分内之事。 有的时候,秦氏甚至压根没觉得萧膑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东家。 萧卉跟沈松的言辞渐渐激烈起来。 事态已经到了拍桌子的地步。 温孤雾白觉得太吵,眉峰微微一皱。 萧若岩也觉得吵。 萧若经抱拳看戏,想到萧卉跟沈松吵了这么多年,回回都闹得很难看以后,笑着摇头,道:“我真不懂姑母跟姑父这日子到底是怎么过下去的。” 萧有瑢想到萧若经的年纪过两年也该议亲了,打趣道:“三哥,你说,万一将来母亲给你物色一个既凶悍,又刁蛮的嫂嫂,你该怎么办?” 萧若经:“不可能。” 萧有瑢:“谁说不可能?” 萧有瑜:“……” 沈言心被他们兄妹二人的相处方式逗地一笑。 忽的,众人一怔,听见‘砰’地一声。 岁岁站在后面,抬眸看去,就见一个杯子朝自己砸来! 岁岁:“……” 她真是无辜躺枪。 花茔正要挥手去挡,岂料温孤雾白反应更快,他将离得近的岁岁往身前一拉,让她躲过这一杯子,同时,杯子里的酒泼洒出来,一部分洒在了温孤雾白的身上。 花茔瞪眼:“……” 真不怪她反应慢。 是世子反应太快。 世子对岁岁的保护,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萧卉这一杯子是朝着沈松砸过去的,见到沈松躲开,温孤雾白受到波及后,神色一变,她再看老太太递来的带着责备之意的眼神,心虚道:“母亲,我不是故意的。” 老太太:“你要是故意的,下次我都不让你回来!” 萧卉:“……” 老太太说完,又看向温孤雾白,问:“没事吧?” 岁岁掏出身上的手帕,将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酒擦了擦,酒的味道浓烈,闻着刺鼻,她一想到杯子是冲着自己砸过来的,便满是歉意地望着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对着她一摇头,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岁岁给他简单清理完,随即想到罪魁祸首,一时有点凶地看向萧卉。 萧卉一愣,她本准备跟温孤雾白道歉,可她自持自己是温孤雾白的长辈,不觉有错,被岁岁这一看,立即道:“臭丫头,你盯着我作甚?再看,我挖了你眼睛!” 岁岁依旧有点凶地看她。 温孤雾白起身,用身形将岁岁往身后一挡,薄唇扬起森然的弧度,慢声道:“姑母若要如此,那我只好用姑母的命来赔。”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皆变。 第195章 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 萧有瑢盯着岁岁看了一眼。 她此前就觉得二哥对岁岁不一般,在岁岁的穿着打扮方面更是宠得没边,如今听见这话,仍是有些吃惊。 二哥对这丫头……也太宠了。 萧卉一直是畏惧眼前少年的。 她也畏惧萧膑。 毕竟萧膑身份贵重。 但她面对萧膑时产生的畏惧,跟面对温孤雾白时的畏惧全然不同。 她对温孤雾白的怕,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 一个次次能在歹人毒手下活下来的人,怎能叫人不生怕? 可温孤雾白冷然的话语,又让萧卉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她瞪向岁岁,认为自己的出身比岁岁强上百倍,认为岁岁低贱如泥,不配跟她相提并论。 温孤雾白的话,让萧卉又气又怕,她怨毒地看着岁岁,出言讥讽:“雾白真是长大了,出息了,此刻竟为了一个低贱的丫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扬言要夺了我的命!” 不愧是温孤寻教出来的。 连行事作风都像。 只怕在温孤雾白的眼里,也不怎么把她这个姑母放在眼里。 沈松眼见萧卉吃瘪,被晚辈当众不给面子,站在后头笑了笑。 作为萧卉的丈夫,他丝毫没有想要上前阻止,更没有想要出面维护萧卉的意思。 沈老太太发觉沈松的不作为后,不赞同地看他一眼。 沈松立时收敛。 老太太也觉温孤雾白的话不对,但她眼里流露出来的不喜,却是冲着岁岁的。 岁岁日日苦等温孤雾白归府一事,老太太听李嬷嬷说起过。 当时老太太没在意,只是觉得这丫鬟对温孤雾白忠心。 至于下人们议论岁岁心机深沉的那些话,老太太即便有所耳闻,也并未放在眼里。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怎可能有那般心机? 然而亲眼见到温孤雾白是如何维护岁岁的一幕后,老太太也意识到是她低估了这小丫头。 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有的是肮脏心思,不入流的手段。 萧膑一拍桌子,叱道:“雾白,跟你姑母道歉。” 萧卉是不对,可温孤雾白的话也有失分寸。 作为晚辈,岂可这般对长辈说话? 萧若经抱拳看戏,甚至还帮温孤雾白说话:“父亲,不怪二哥生气,换做我是二哥,谁要是敢动我的人,我也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萧若经还想说下去会如何对付对方时,一旁坐着的萧若岩急忙出声制止:“若经。” 他一唤,萧若经便老实了。 萧若岩心想,作为兄长,他管不了温孤雾白,但管一管一母同胞所出的兄弟还是可以的。 萧有瑢拽了拽萧若经的衣袖,一看眼下的局面,不希望萧若经稀里糊涂地掺和进去,以免招惹父亲责罚,同他小声道:“三哥,你简直在火上浇油。” 萧若经努了努嘴:“……” 才没有火上浇油。 他就是实话实说。 岁岁被萧卉跟老太太的两道目光看着,从她们的眼睛里感受到了她们对她的意见,转念想到被酒泼了一身的温孤雾白,心底刚刚升起的惧意立时消失。 第196章 你恶毒的地方还少吗 在维护重要的人时,岁岁小小的身体里总能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勇气及胆气。 温孤雾白把她护在身后,面对萧卉跟老太太递来的目光,以及萧膑的斥责时,他无动于衷,只对萧卉道:“身为晚辈,言行有失,是我不对,但姑母心思不正,说话恶毒,姑母就对了吗?” 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将他们责备的话语彻底堵死。 老太太:“……” 萧膑:“……” 萧卉没觉得自己恶毒,故而听到温孤雾白这般说自己时,急赤白咧道:“雾白,你倒是说说,姑母哪里恶毒了?” 站在她的角度,发卖下人,或是任意处置下人的生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自小接受的也是这套尊卑观念极重的教育,自然意识不到自身的问题。 秦氏没吭声。 一般不到她出面解决问题的时候,她都表现得像是个透明人一般。 再者,事情涉及到萧卉,她这个做嫂嫂的不好出面。 而萧卉长成这副性子,究其缘由,皆是老太太一手惯出来的。 她要是对萧卉表现出半点微词,或是在处事方面偏向公允,而没有更看重萧卉的话,落在老太太眼里便是过错。 秦氏晓得这个道理,所以能不掺和,绝不掺和。 一旁的沈松没忍住,他看着地上碎掉的瓷杯,想到萧卉这一砸是冲自己来的,当即怒火中烧,指着萧卉说:“你哪里不恶毒?府里的孩子你谋害了多少你心里没数吗?成婚第二日,你遣走了我两位通房。成婚头一年,就因为我跟一个长得秀丽点的丫鬟多说了几回话,便以她伺候不周为由把她发卖给人牙子。还有诸如此类的事情比比皆是,萧卉,你说说,你恶毒的地方还少吗?” 他一张口,便成功转移了萧卉的注意力,萧卉瞪向沈松,也就忘了还要跟温孤雾白争吵这事儿。 老太太眉头紧皱,顿觉伤神。 李嬷嬷上前扶她。 老太太今晚特地设这场宴,就是想要借此机会最小化萧卉跟沈松之间的矛盾,萧卉这般行事,等同是把老太太精心设下的一切给搞砸了。 偏偏萧卉是她女儿,她还不能责怪,不能罚她。 沈老太太终究是不想跟宣国公府撕破脸的,她清楚老太太今晚的目的,也接受老太太的处理方式,眼见萧卉跟沈松又要当众吵闹起来,她出言制止沈松:“好了,这顿饭吃了,你跟萧卉也不要再争吵了。” 他们两口子在人前都是顶要面子的人,结果私下却把日子过成这样,整日还当着他人的面吵个不休。 这种时候,他们倒是不怕在别人面前丢脸,招他人笑话。 老太太也拉了一把萧卉:“你还想跟沈松过吗?” 萧卉:“我……” 老太太厉声道:“想要过就好好过,以后,你也要收收你的脾气。” 萧卉:“……” 沈言心起身,知晓这是要走了,她先同萧膑等长辈告别,然后又看了一眼表兄表姐妹们,同他们道过别后,再走回萧卉跟沈老太太身边。 第197章 相送 老太太硬撑着年老的身体,受着晚间沁骨的寒意,带领宣国公府众人将沈家的人送出府。 府门前。 沈家的下人驱赶马车靠近。 萧卉率先拉着沈言心上了一辆马车,她心中还有气,便故意把沈松晾在一边。 沈松并不在意萧卉的态度。 他本就不想把人接回去,先前来接,也是碍于脸面,碍于沈老太太和族中长辈的规劝不得不来。 眼下萧卉回去了,他还得想法子去安抚幺娘。 一想到日日以泪洗面的幺娘,沈松便心肝儿软的厉害。 沈言心挨着萧卉坐在马车里。 萧卉沉着脸,问:“心儿,你父亲没追来吗?” 沈言心:“未曾。” 萧卉面色更为难看,既恼恨沈松对她的轻视,又嫉妒沈松对幺娘的用心,骂道:“都怪那个小贱蹄子,从她入府后,我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儿!” 沈言心没说话。 这事儿怪得了别人吗? 不该是父亲的错吗? 是他将幺娘带入府中,也是他没能平衡好各屋各院的关系。 - 沈老太太立在马车前,拉着老太太的手。 两人都是早年守寡,要说不同,无非是老太太的命更惨些,还白发人送黑发,失去了儿女。 至于沈老太太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年纪轻轻守寡,她独自拉扯大沈松同样极为不易。 都是母亲。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子女考虑。 老太太的心思,沈老太太懂。 沈老太太的心思,老太太也懂。 沈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看向跟出来相送的国公府众人,对老夫人道:“外间冷,老夫人,宣国公,以及诸位,请回吧。” 老太太拍了拍沈老太太的手,往后退开。 沈老太太上了马车。 等把沈家的人送走,一直忍着没出声的萧膑看向温孤雾白,想到他对萧卉说出那等话语,面色一整,说:“雾白,你暂时别回空净院,先来我房中说说话。” 老太太约莫猜到了萧膑想说什么。 可她没阻止。 温孤雾白是她的嫡亲孙子没错,也为她增光,为宣国公府增光,但是萧卉再不像话,也是老太太唯一的小女儿, 是她疼着的心尖尖儿。 温孤雾白当众轻视长辈,还说出那等言论,着实有失体统。 秦氏看出老太太精神不佳,知道她近来为处理萧卉的事情伤心费神,她抬步过去,跟李嬷嬷一起搀扶老太太:“母亲,我扶您回院里休息。” 老太太任由她们搀扶走。 康姨娘带着萧有瑜紧随其后。 萧有瑢跟上。 萧若岩跟萧若经还站在原地。 萧若经望向温孤雾白,眼睛里流露出看好戏的光,显然是还没忘记弹弓那事儿,他用嘴型无声地说:“二哥,你完了。” 温孤雾白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的衣袍上仍弥漫着一股酒味。 这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令他不适。 岁岁站在后面,一看萧膑面色不好,就知道温孤雾白这一跟过去等着的多半是指责。 萧膑转身,往里走了几步,发现温孤雾白没跟过来后,脸上涌现怒意。 第198章 真好骗 温孤雾白对萧膑浅勾唇角,也没把对方的怒意放在眼里,只望了一眼身侧的岁岁,轻声道:“上前些。” 岁岁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听他的话,迈步上前。 温孤雾白待她走近了,又咳嗽起来,他的身体情况仿佛突然间变得十分严重,都有些站立不稳。 岁岁见他脚步虚浮,怕他身体失重,赶忙伸手去搀他,温孤雾白顺势往她身边一靠,将身体的一半重量压在比他矮上一个头的岁岁身上。 岁岁被这股力量压得脚步踉跄了下,方才站稳。 岁岁扶住他,暗暗自责。 她还是力气太小了。 差点扶不住世子。 温孤雾白用这样的姿势靠着岁岁,止了咳嗽,看向萧膑:“父亲,我身体抱恙,怕是不能随您进屋,挨您训了。” 萧膑怀疑他可能是装的。 但他没有证据。 毕竟温孤雾白到了寒冬时节体弱易病是事实。 萧膑端详着温孤雾白的眉眼,透过那几分相似,仿佛看到了已故的温孤氏。 他对温孤氏有情,有怜,因而他对温孤雾白自小严厉,不光是因为温孤雾白身上背负着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荣耀,还因为他喜欢温孤氏。 他虽然在感情方面不善表达,刻板,没有情趣,但得知温孤氏有孕的那一刻,萧膑无疑是高兴的。 他对自己跟温孤氏所生的孩子,一直抱有极大的期待。 萧膑见温孤雾白面色微白,终是歇了让他进屋听训的心思,板着脸道:“身为晚辈,身为我宣国公府的世子,今晚你对你姑母的言行实在逾越,也实在有失体统。这两日,你要时刻反省过错,也要时刻谨记你是宣国公府的世子。雾白,你记住,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宣国公府的脸面。” 温孤雾白靠着岁岁,答得有些漫不经心:“父亲说的是。” “你……”萧膑本想叱他态度不端,感受到寒风刮在身上冷飕飕时,再一想温孤雾白的身体,以及他还得进宫伴读一事,又改了口:“你注意身体,切记,万不可耽搁正事。” “……” 温孤雾白的眼中划过讥讽之色。 正事? 在他这位父亲看来,所谓的正事无非是宣国公府的荣耀,以及宣国公府的体面。 萧膑说完,背着手,融入夜色之中。 萧若岩跟萧若经因回院子时要跟温孤雾白同一段路,便一起前行。 岁岁扶着温孤雾白,有些吃力。 温孤雾白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将靠着她的身体移开。 岁岁侧首,一手扶住他的小臂,眼睛里涌现出明晃晃的担忧:“世子?” 温孤雾白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像是被毛茸茸的猫爪挠了似的,一阵酥软,少年语气和润:“这会儿不难受了。” 岁岁闻言,不但没有怀疑温孤雾白话里的真实性,反而由衷地为他的好转感到高兴。 温孤雾白不禁失笑。 傻岁岁。 真好骗。 她这副又乖又软的模样,想来他哪日要是良心泯灭,决定悄悄把她卖了,她都还在傻呵呵地给他数钱。 第199章 两副面孔 溶溶夜色下,四人前后不一地走在长廊下。 萧若经放慢脚步,跟前面的萧若岩拉出一段距离,与温孤雾白同行。 他惊讶地看了好一会儿温孤雾白,实在难以想象他认识的那位清风朗月的卓卓君子会做出这等厚颜无耻之事。 二哥变了。 变得狡诈奸猾了。 萧若经意识到这点后,对温孤雾白的畏惧又比以往添了一层,他再一看双眸萦绕着欢喜的岁岁,翻了一记白眼,说:“叫你小傻子是真没错。” 因为是真傻啊。 岁岁不在意他的话。 小傻子就小傻子吧。 又不是什么骂人的话。 顶多就是在鄙视她的智商。 换言之,即便真的是骂人的话,只要没骂先生,没骂世子,她都可以当做没听见。 骂骂她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岁岁不委屈不在乎也不与他拌嘴的态度,弄得萧若经一愣。 小傻子这脾气简直不要太好! 但她对自己的态度就不太好。 尤其是在对着他跟温孤雾白时,岁岁表现出来的,分明就是天差地别的两副面孔。 这个发现,令萧若经很是不爽。 他看了眼步伐沉稳,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其他地方一切正常的温孤雾白,再看被骗了还没有半点察觉的岁岁,一语道破方才的真相:“小傻子,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你难道就没有看出来,你家世子刚刚的身体不适都是装的吗?” “……”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 是啊。 他就是装的。 让他跟着萧膑去,无非就是听他讲那一堆大道理。 这样的大道理,温孤雾白自小听到大,早烂熟于心了。 前世,他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在往父亲跟祖母,乃至是世人觉得对的方向走,却在这样的坚持里面丢失了最本真的自己。 他想,他前世做过最任性的事情就是执意把岁岁留在身边。 岁岁的出现,就是他生命当中最大的变数,也是他割舍不掉的牵挂,是他爱到最后,认为是自己不知道辗转几世才修来的福缘。 岁岁对萧若经的话语表示怀疑,并道:“三公子,世子才不会装。” 萧若经嘶了一声,他瞪向温孤雾白,道:“二哥,你告诉小傻子,你究竟是不是装的?” 岁岁望向温孤雾白,问:“世子,是吗?” 对上这样一双乌黑真诚的眼眸,温孤雾白当然舍不得骗她,当即承认:“是。” 萧若经得意一笑,抱胸看向岁岁,脸上一副‘就是如此,本公子果然双眼明亮智慧无双’的表情,她抖抖腿,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充满了答案得到认证的嘚瑟:“你看。” 岂料,岁岁在看了一会儿温孤雾白后,正经得跟个小古板似的说:“世子,撒谎不好,骗人也不好,何况你刚刚蒙骗的对象还是宣国公。” 温孤雾白仍是笑着。 岁岁这老气横秋的语气,跟课堂上的老先生们有的一拼。 萧若经听到这里,眉毛一扬。 反了反了。 小傻子反了。 她竟然敢同他二哥如此说话。 这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 要完…… 要完! 第200章 养奴,宠奴应当适可而止 萧若经的脑海里浮现岁岁没有气息地躺着被人抬出宣国公府并扔在荒山野林被猎狗狼群等凶物啃食的画面,他打了个冷战,递给岁岁一个‘小爷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有点怂地往后一退。 正所谓强者的尊严不容挑衅,在萧若经看来,温孤雾白就是强者,还是在谈笑间杀人不见血的那种。 妥妥的黑心肝儿! 萧若经看了看岁岁纤细的脖子。 这么白嫩的脖子…… 定是一掐就断。 萧若经屏息,继续关注事态的发展。 他是看小傻子不顺眼,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傻子横尸面前也做不到。 想完,萧若经在心底给自己打完气,正想插科打诨地把岁岁教训温孤雾白这事儿给圆过去,却见他那对谁都不肯低头的二哥,好脾气道:“岁岁说的是。” 萧若经瞠目:“!!!” 好嘛! 这世界终于是颠了! 温孤雾白的反应,简直刷新了萧若经对他以往的认知。 他先前觉得岁岁要完,这会儿却觉得温孤雾白要完。 因为他二哥竟然对小傻子纵容得毫无原则毫无底线! 岁岁嘴角勾起,又道:“不过世子撒谎的话,一定有世子的道理,所以就算世子做得不对,那也没关系。” 反正她就是这么盲目地相信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闻言一怔,旋即,薄唇扬起。 寒风袭来,吹得岁岁衣裙翩飞,她想到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带上手炉,这会儿距离空净院还有一段路程时,对温孤雾白道:“世子,我们得走快些。” 温孤雾白:“好。” 他们二人加快脚步,留下萧若经被风吹得凌乱凄凉:“……” 完了完了。 二哥完了。 二哥这是遇到了命里的劫数啊。 他就纳了闷了,这小傻子身上到底有何魔力? 竟能让他二哥言听计从? 走在前方的萧若岩早注意到了萧若经的动作,他放慢脚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萧若经追过来,倒是等到了加快脚步往空净院赶的温孤雾白与岁岁。 萧若岩的目光落在岁岁的衣着上。 发饰精心。 衣裙名贵。 这样的装扮,跟一水儿的丫鬟小厮站在一起格格不入不说,还跟萧有瑢萧有瑜不差半分。 萧若岩皱眉,尽管他遵从秦氏的叮嘱,从来不过问空净院的事,可遇到看不顺眼的事情时难免还是会多说两句:“二弟,宣国公府应当秩序严明,养奴,宠奴也应当适可而止。” 把丫鬟养成不输贵女的模样,不像话。 实在是不像话。 就算再有钱财,也不应该花在这些小事上,而是应该用在民生大计上。 再说身为男子,应当肩负起家族重任,应该利用平生所学报国,为百姓谋福祉,结果温孤雾白倒好,他有的是大把钱财,却没有花在正途之上,而是给自家院里的丫鬟置办首饰衣裳。 若望都的世家子弟都如温孤雾白这般奢侈地养丫鬟,都来效仿温孤雾白,岂不是要乱套? 萧若岩的话说的是温孤雾白,惭愧的却是岁岁。 第201章 不劳操心 岁岁低了脑袋,垂眼看地。 大公子说的没错。 世子确实宠她。 正因如此,岁岁平时几乎不出空净院,也不去跟府里的丫鬟们说话,就是怕给世子招惹话柄。 按理说,她这个年纪是渴望交朋友,渴望能跟人谈心说话的。 但岁岁不。 岁岁并没有强烈的想要跟谁交朋友的想法。 在空净院,有花茔跟花豚陪她。 花茔姐姐虽然性子有点冷,脾气还有点急,可是对她很好。 花豚爱说话,爱吃东西,每回遇到好吃的都会给岁岁留一份,哪怕岁岁胃口小吃不了几口,花豚也从不生气,还会把吃不完的解决掉。 岁岁在金石村,在花楼,见识过同龄女孩拉帮结派的样子,她们对她的不喜是直接的,对她的挑剔和恶意也没有缘由。 因着以前的经历,岁岁骨子里其实并不喜欢跟谁走得太近。 她反而很喜欢跟花茔花豚这样的相处方式。 她们对她在行为上算不得很亲热,却会在细微处照顾她,关心她。 这种不用靠肢体接触,靠拉帮结派走到一起的相处方式,会让岁岁更舒服。 温孤雾白看着神情严肃的萧若岩,前世他就觉得,整个宣国公府最像萧膑的人是萧若岩,现在更加觉得了。 这般处处讲究礼数规矩的行事作风,当真与萧膑如出一辙。 他一笑,疏冷道:“空净院的事情,就不劳大哥操心了。” 萧若岩:“……” 温孤雾白说罢,伸手一拉岁岁,带着人从萧若岩身边走过。 萧若岩被晾在原地。 萧若经快步追来,注意到萧若岩神情有异,想到萧若岩平时就爱跟他说各种长篇大论,多半是方才跟温孤雾白说了什么,才会闹得有些不愉快。 他摸摸鼻子,说:“大哥,我就说二哥变了吧。” 他此前同萧若岩说起这一点时,萧若岩还不信。 这回亲眼看见,总该信了。 萧若岩也有些震惊。 萧若经知道他这脾气,说是沉稳持重,实际上就是古板不通道理,凡事都得讲究层次分明,讲究长幼有序,他拍了拍萧若岩的肩膀:“大哥,母亲说了,不要插手二哥的事。” 反正他是没胆子去过问的。 二哥要如何养丫鬟,宠丫鬟,轮不到他多嘴。 自然大哥也不应该多管闲事。 萧若经此举也是在劝萧若岩。 萧若岩皱紧眉头:“他这般纵容身旁奴婢,迟早出事。” 萧若经倒是心宽的很,他觉得这日子过久了也怪没趣味的,整日不是待在国公府里,就是去国子监读书,再就是跟平时的几位好友瞎混,如今难得看到点不一样的,他别提多新鲜了。 尤其这点不一样还是从温孤雾白的身上发生的。 小傻子逗着也挺好玩的。 要不是碍于二哥在,他还想缠着小傻子多说会儿话呢。 比起他院里那些过于懂事的丫鬟小厮,萧若经更喜欢这种没那么听话,还时不时冒出点胆气跟他抬杠,也不跟他玩虚以委蛇那套的。 这种心思单纯的人,相处起来毫无负担。 第202章 发放月银 萧若经见萧若岩还在纠结这事儿,说:“大哥,你就别死脑筋,也别操心那么多了。怎么,你平时管我一个不够,难道还准备管二哥吗?再说就二哥那性子,谁管得住?”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除了那小傻子。 萧若岩一时无言。 他头一回觉得萧若经说的话如此有道理。 萧若经笑笑,又说:“更何况你不觉得现在的二哥比以往更好吗?” 萧若岩:“有吗?” 萧若经点头:“更真实,也更有趣。” 以往的温孤雾白活成了望都所有世家子弟的榜眼,清清冷冷的,又不近人情,他没有明确的喜好,也没有对谁不同。 如今不一样了。 有一种画上的人总算落在了实地的感觉。 - 飞雪如絮。 白雪铺路。 马车陷在雪里没法前行。 往年遇到这种极端气候,温孤雾白总会大病,也总会反反复复咳嗽,发烧,乃至昏迷,加之还会耽搁正事,他的心情可谓是糟透了。 但这一世的温孤雾白在面对这种气候时反而心情颇佳。 上一世学过的内容,读过的书,早已存在于温孤雾白的脑海里,因此,他只需稍微一想便能记起。 何况前世的温孤雾白博览群书,才华毫不逊色翰林院那些个老学士,如今重来,再把上一世的步骤走一遍,学过的东西再学一遍,这对于温孤雾白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他临窗而立,望着外间的飞雪。 院里又积起来了。 屋内熏香淡雅。 岁岁这会儿不在那张书案之上读书练字。 今日是宣国公府奴仆统一发放月例银子的日子。 也就是说,岁岁来到他身边足足一个多月了。 少年薄唇轻扬。 与岁岁相处的每一日,都会让他感到安心的同时又倍感眷恋。 泱十跟尫九端着东西进来。 这是绸缎庄那边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根据岁岁的身量尺寸定制的衣裳。 除了两套女装。 还有两套男装。 - 下人们月银统一发放的地方在青锁姑姑的院子里。 若非花茔在前带路,花豚跟岁岁压根找不到地方,毕竟两人从入宣国公府后,这还是第一次来到青锁姑姑居住的院子。 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丫鬟们排成长长的队伍。 另外一边排着队的,是府里的小厮。 负责给丫鬟们发放月银的是青锁姑姑。 负责给小厮们发放月银的则是青锁姑姑的表亲,名唤井添,是一位长得有几分清秀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 听府里的下人们议论,井添很会来事儿,管理府中下人也有一套,在夫人面前十分得脸。 岁岁站在人群里,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看了眼正在发放月银的井添,对方瞧着和和气气的,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但不知为何,岁岁瞧着总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丫鬟们正在议论: “那就是井添啊。” “是啊。” “听说他可神气了呢。” “夫人器重他,会把很多比较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 “我还听说,府里的好几个丫鬟都给他送过香囊呢。” 第203章 吃雪充饥 飞雪落在他们的身上,冻得一些人缩着脖子,揣着手,瑟瑟发抖。 岁岁怕冷,出门的时候特地多穿了件毛茸茸的披风。 她的打扮,站在一群下人里面实在打眼。 青锁姑姑早在看到岁岁出现的那一刻就被岁岁身上的衣服料子还有发间的首饰给吸引了,心想:空净院的丫鬟就是不一样啊,连穿着打扮都胜过满府上下的人。 一道道目光先是带着探究的落在岁岁脸上,后又从岁岁尚不出众的脸上移开,落到她的发饰跟衣裙上。 她们的目光里有羡慕,有嫉妒,还有疑惑。 毕竟岁岁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实在找不出其他闪光点。 一些丫鬟小声议论: “她就是岁岁姑娘啊。” “对,是她。” “你们是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对世子用了什么手段,弄得世子可疼她了呢,不仅给她穿好的用好的,听说前段时日世子还因她跟沈夫人当众起了争执。” “确有此事,我当时就在现场。” “她这么厉害吗?” “千万别得罪她。” “多半是个狠角色。” “但她看起来长得很一般啊,瞧着呆呆傻傻的,也不聪明,哪怕她的穿着打扮比我们强,但是要论容貌,论身段,她没一个能拿得出来的。” “就是。” “也不知道世子到底瞧上了她哪一点?” “……” 岁岁听着周遭有关于她的的议论,以及那些对她很不友好的酸言酸语,没生气,只垂着眼当没听见。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世子喜欢她哪一点。 不过还好,他们的话语都是围绕着自己,说自己不好,却没有谁说世子不好。 花豚用手接了一捧雪往嘴里喂。 花茔扶额:“花豚,你怎么什么都能吃。” 花豚接了半捧雪递给岁岁,见岁岁摆手不要,又递给花茔:“花茔姐姐,这雪也能吃的,你要不要试试?就是吃起来的时候无色无味,还有些冰,但它无毒。” 花茔看着她圆滚滚的身形:“……” 岁岁展唇一笑。 她吃过雪。 味道确实如花豚说的那样。 在离开金石村,被钱氏带走后,岁岁时常在寒冬腊月被钱氏的三个孩子联合起来关在门外头,她只要有一日没能早早回到那间破败漏风的小屋子,就会被钱氏的孩子戏弄欺负。 岁岁忙完钱氏说的活时大多很晚,故而她好多时候都进不去那间屋子,只能抱住双膝蹲在门外。 有的时候饿得狠了,她会吃雪充饥。 在花楼的时候,她也总被花楼妈妈打,被罚不准吃饭。 岁岁真觉得自己吃的不多,每顿小小的一团食物就行,可花楼妈妈还是觉得她吃多了,弄得岁岁每日很难吃到一顿饱饭。 吃雪,也是一种能让岁岁活下来的方式。 就是当雪吃进嘴里刺刺的冰冷的口感,对于岁岁而言并不好受。 除了雪,她还吃过冰块。 冰块很硬,握在手里冻得她手指疼,塞进嘴里后,腮帮子疼,咬起来的声音咯嘣脆响。 她不想咬便含在嘴里,等冰块一点一点融化。 第204章 眼睛都看直了 有几回,岁岁还处在换牙期,她一口咬下去,冰块硬得把她已有松动的牙都磕掉了。 想起过往,再一想现在在空净院丰衣足食的日子,岁岁只觉得现在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那样的温暖。 而曾经那些悲惨凄苦的经历,似乎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可实际上,她到宣国公府也才一个多月。 用书本上的话来说,就是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青锁姑姑一边给丫鬟们发放月银,一连瞅着岁岁的披风看了好几眼。 她若是没记错,这披风的料子价值极高。 就是府里的两位女郎一个月也只得了两套。 流月排在前头,她见青锁姑姑迟迟没说话,也没将自己的月银袋子递过来,还以为是哪里做得不对惹得青锁姑姑不喜,她讨好地唤了声:“青锁姑姑?” 青锁姑姑回神,看清是流月后,想到她是跟在萧若经身边伺候的,便给了流月一个好脸,再将旁边的袋子递给流月:“好好伺候三公子。” 流月接过袋子,对青锁姑姑一福身:“是。” 府里下人根据等级划分,有洒扫丫鬟,房中伺候的丫鬟,还有府里的管事丫鬟,她们被分为不同的等级,所以她们的月银发放几乎都是透明的,关系好的,也可在私底下互相查看。 同理,小厮们的月银也是根据这样的等级划分来进行分配。 流月宝贝儿地拿着袋子,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她避开身后一道道注视的目光往回走,等走到角落确定无人看见后,这才满心欢喜地将袋子里的一吊钱拿出来。 岁岁的前面排着不少人。 一些丫鬟想到她是温孤雾白身边的红人,又发现空净院的丫鬟衣裳首饰比其他院里的好以后,纷纷觉得空净院是一个好去处。 于是乎,她们个个想要巴结岁岁,并主动让出位子,把岁岁、花茔、花豚等拉到前头。 岁岁有点不好意思。 花茔一脸的理所当然。 花豚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插队插的毫无心理负担。 是这些丫鬟自己乐意让她们插队的,又不是她们逼的。 再说这些丫鬟如此做,说到底也是为了巴结空净院。 青锁姑姑见这些丫鬟这般识相,无声地扯了下嘴角,对于岁岁她们插队的一幕,她只当做看不见。 青锁姑姑从一堆装着月银的袋子里找出岁岁的。 因着空净院此前没有丫鬟,岁岁跟花茔又是最早进入空净院的,所以二人的月银是按照一等丫鬟的月银来给的。 至于后面来的花豚月银则要少些。 在宣国公府,一等丫鬟的月银是二两银子。 青锁姑姑感受着对比其他丫鬟有些沉的袋子,递给岁岁。 这会儿雪小了些。 岁岁发间落着的雪有的已经融化,她伸手去接袋子时,袖摆往上些许,而少女白到能看到淡青色脉络的腕间,滚出一个莹白通润的镯子。 青锁姑姑原本觉得岁岁身上的好东西不少了,但是当她一见这镯子时,登时眼睛都看直了。 第205章 你这玉镯触手生温吧 青锁姑姑呼吸一滞。 她是秦氏的陪嫁丫鬟,跟在秦氏身边多年,期间更是见过不少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她心知,岁岁身上不管是穿的,还是发间戴的,放在世家大族里都是贵女才能有的待遇。 然而岁岁腕间镯子的价值比岁岁的满身行头还贵。 这玉光泽莹润,分明是顶级的好玉! 青锁姑姑递月银袋子的动作一顿。 她忽然觉得岁岁发间佩戴任何一件首饰都比这二两月银值钱。 青锁姑姑盯着岁岁腕间露出的玉镯,笑着发问:“岁岁姑娘,你这玉触手生温吧?” 岁岁接东西的手落了空,没能接到月银袋子,她顺着青锁姑姑的视线一看,惊觉腕间的玉镯不小心露出来以后,再想往里面藏已来不及。 镯子是前几日首饰铺的娘子送来的。 她不知价值几何。 也没问。 毕竟知道了也会有心理负担。 但她知道一点,那就是——世子给她用的东西,绝对不差。 瞥见青锁姑姑眼中那缕贪婪的光以后,岁岁回想起曾经钱氏的女儿在看见她的衣裳时,以及花楼妈妈在看见值钱的首饰时的眼神。 此刻,青锁姑姑与她们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是想要急切地得到某种东西的目光。 意识到这一点,岁岁再一想青锁姑姑微妙的语气,顿时明白青锁姑姑这是看上她的镯子了。 花茔跟花豚也听出来了青锁姑姑的弦外之音。 不光是她们,离得近些的丫鬟都发觉了。 这些丫鬟平时为了能过的顺当些,不被欺负,或是在青锁姑姑的手底下谋份好差事,都会玩弄一些小心思。 有的是把身上的银钱往青锁姑姑那里使; 有的是送些样式好看的首饰; 还有的是亲手缝制的衣裳,或是手帕等物。 而只要当青锁姑姑主动对一件物品上心,状似随口提及时,就代表着这是青锁姑姑暗示她们要奉上孝敬的意思。 青锁姑姑眼中的贪婪掩饰不住。 她怎么着都是秦氏身边的红人,岁岁再在世子面前得宠,说到底始终是丫鬟。 满府上下的丫鬟都要听从她的安排,谁都想要巴结她,不敢得罪她,想必岁岁再傻也该知道接下来应怎么做。 岁岁盯着腕间的玉镯看了会儿,仿佛没听见青锁姑姑刚刚说了什么,直接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拉衣袖,将腕间露出的白玉镯子挡住。 众人:“……” 青锁姑姑:“……” 岁岁没回应青锁姑姑的话,笑了一下,出声提醒:“青锁姑姑,我的月银还没给我呢。” 世子给的东西。 不能给别人。 得好好宝贝儿着。 青锁姑姑表情一变:“……” 这丫头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假装不懂? 而且她在世子面前那般得宠,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样样不缺,难道还缺二两月银? 岁岁呆傻的反应,令不少人都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青锁姑姑不好吃相难看地吞岁岁月银,况且岁岁的背后是温孤雾白,仅这一点,便足以让青锁姑姑心生畏惧。 第206章 明晃晃的 青锁姑姑眼睛里泛着冷光,面上还得客客气气地扯出笑脸,她把月银袋子递给岁岁,又夸了句:“岁岁姑娘腕间的镯子好看。” 这是第二回暗示了。 明晃晃的。 想忽视都难。 众人眼神微妙,都在等着岁岁主动把镯子递上。 岁岁不管别人的目光,也只当没听清青锁姑姑的一再暗示,她一脸欢喜地接过月银袋子,没看里面装了多少,神色天真道:“青锁姑姑,原来你跟我眼光一样啊,我当时也觉得这镯子好看,而且这镯子是我前些时日在街边的摊子路过时买的。” 青锁姑姑一怔:“……” 岁岁这般率真的态度,倒是把她给弄得无话可说了。 这丫头真蠢。 也没半点眼力劲儿。 都不知道给点东西来讨好一下她这个大红人。 就这智商堪忧外加不懂得察言观色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得了世子青睐的? 还是说世子眼光另类,不爱聪明的,就喜欢傻的? 岁岁如愿拿了月银,并转身避开青锁姑姑的视线,她走出队列时,唇角微微一抿。 花茔上前一步,见青锁姑姑仍旧将视线落在岁岁离去的背影上时,看出青锁姑姑想要镯子的念头还没打消,她伸手在桌上一拍,震出声响,对吓了一跳的青锁姑姑摊开手:“姑姑,月银。” 青锁姑姑瞪了她一眼,心跳都被吓得差点停掉,她拍了拍心口的位置,将月银袋子递给花茔,带着怒气道:“领月银就领月银,拍桌子干嘛?” 空净院的人都这般没礼数的吗? 花茔接过袋子。 她是负责保护岁岁的,除了明面上领宣国公府丫鬟的这一份,暗中还会再从世子那边再领一份,且世子给她的,远比府里这点多。 但月银再少,那也是钱啊。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花茔将袋子往空中一扔,再伸手抓住,对瞪眼看她的青锁姑姑道:“我不拍桌子的话,难道还要继续站在这里吹冷风等姑姑你回神吗?” 花豚往嘴里丢了一颗炸得酥脆的花生米,咬得咯嘣作响后,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碎屑,随即对青锁姑姑伸手,俨然是讨要月银的动作,嘴里还道:“是啊是啊。” 青锁姑姑:“……” - 青锁姑姑忙完发放月银的事情,一些懂得规矩的丫鬟小厮都有给她送点孝敬,眼见兜里的钱越来越多,越来越鼓,她的心情也随之好转。 只是再一想岁岁腕间的白玉镯子,再看这袋全是碎银的钱袋子时,青锁姑姑仍旧有气。 那般成色的镯子,当真是可遇不可求。 因着心中有气,青锁姑姑回屋给秦氏禀报情况时,特意说了一嘴:“夫人,空净院的丫鬟到底没有经过我的管教,做事半点规矩也没有,花茔当众给我拍桌子就罢了,花豚更是半点都不尊重人,尤其岁岁,她最是傲慢,她竟然仗着世子宠爱整日打扮得跟个贵女似的,在下人堆里趾高气昂。她自个儿也不想想,她是个什么低贱身份,哪里配得上那样名贵的衣裳首饰?” 第207章 用,但不纵 秦氏吃了口茶,她放下茶盏,温暖的液体顺着喉咙而下,流入胃里。 而后,又随手翻开账本看了起来。 宣国公府下人众多,各院的开支明细还有一些琐碎的支出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记录,作为当家主母,秦氏就是要在管理好底下人的同时,再将各个院中的吃穿用度安排好。 青锁姑姑说了一堆,见秦氏专注地看着账本没有说话时,又道:“夫人,您是没看到,岁岁那些衣裳首饰就是花钱都买不到,就拿她今日的那件素色披风来说,四姑娘跟五姑娘都没能买到两套,还有她那镯子的成色,不比夫人妆奁里最值钱的那些首饰差。” “……” 秦氏眼神一冷。 她用人,但不纵人。 青锁姑姑跟了她多年,有些事情,旁人不知,她却是知的。 平日青锁姑姑仗着身份打压下人,只要不过分,她可以视而不见。 因为她觉得身边需要青锁姑姑这样的人来镇压底下的下人,让他们懂得分寸的同时,也要保持着对她这个国公夫人的敬畏。 但这不代表她就满意青锁姑姑的作为了。 何况青锁姑姑这回竟然胆大到敢去盯上空净院的人。 这是越界! 若纵容青锁姑姑这般行事,还听了青锁姑姑的挑拨,那么她费心与空净院那位世子维持多年的平和都有可能因此被破坏掉。 这样的平和现象是她苦心经营多年才得来的,她也深知温孤雾白不好得罪,且宣国公此人素来注重体统规矩,不会允许她的手伸太长。 秦氏抬手抓起茶盏,准确地砸在青锁姑姑身上—— 其间撒出来的滚烫茶水,烫得青锁姑姑浑身发疼,但她不敢反抗,惊觉自己刚刚的行为触怒到了秦氏,青锁姑姑立即跪伏在地,惶惶道:“夫人,奴知错!” 茶盏摔在地上,裂成碎片。 秦氏沉了脸。 那张总是和气的面容此时添了几分管事者的威严。 青锁姑姑害怕得浑身发抖,脸颊被茶水烫红了也不敢擦。 是她得意忘形了。 都忘了秦氏最讨厌谁在她面前搬弄是非这一点。 而且她说就说吧,竟然还因为没能拿到东西不服气越说越多。 再说空净院那边……她此次是犯了夫人的忌讳。 秦氏见青锁姑姑清醒过来了,心里明白人在高位坐久了之后的确容易飘飘然的心态。 好在秦氏掌管宣国公府中馈这些年,时刻知道府里每个人的界限在哪儿,也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以及该如何去做,否则今日青锁姑姑的下场,就是来日她在老夫人面前,在萧膑,在温孤雾白面前的下场。 秦氏继续将目光落回在账本之上,对跪着的青锁姑姑冷声开口:“自己去领二十板子,再把私吞的银钱全部退还,之后再去空净院外面跪着。” 青锁姑姑想到外间的雪,哆嗦问:“夫人,那奴要跪到何时?” 秦氏顿了一会儿,没管青锁姑姑可怜的视线,道:“跪到让雾白满意为止。” 青锁姑姑:“……是。” 第208章 给他 岁岁回到空净院后,没有提及领月银时发生的不愉快,更没有提及青锁姑姑。 花茔跟花豚也没说。 她们心知世子底下耳目众多,必然早已得知情况。 岁岁拿了月银回去时,抱着新的衣物回到后院,听从温孤雾白的话挑了一套男装换上。 因着是第一次穿男装,岁岁倍觉新奇。 花豚给她梳了男子发髻。 岁岁等花豚弄完发髻,拿起铜镜看了看里面的自己,之后又放下铜镜,一把抓过今日领到的月银。 下一刻,她披风没来得及穿,便兴冲冲地往前院跑去。 - 青锁姑姑受完二十大板以后,将收受贿赂的银钱还了回去,然后忍着痛,血迹未清地跪在空净院外请罪。 寒风刮得人面颊生疼。 雪势渐大。 青锁姑姑冻得面色惨白,她的膝盖深陷在雪地里,跪得生疼。 - 花茔胳膊肘处抱着一件披风跑出来,她没追上岁岁,只看到一身男装的岁岁雀跃地奔跑在长廊下,少女脸上流露出明媚烂漫的笑容。 花豚伸了伸懒腰:“好想睡觉啊。” 花茔盯着岁岁消失的方向,想到最初得知自己被派来守护岁岁时的失落,再到这一日日与岁岁相处下来,她突然觉得比起能更好的完成任务,成为世子的左右手,重振花家过往的荣耀,像如今这样平淡地守护着岁岁长大也挺好。 她看了一眼正打哈欠的花豚:“你是来伺候人的。” 花豚不得已收起睡意,说:“可是岁岁姑娘很好伺候啊。” 岁岁姑娘脾气好,还心性善良,必然能原谅她偷懒的。 花茔:“……” - 岁岁一路冲到前院,她娇小纤瘦的身形自由地奔跑在长廊之下,像一只尽情撒欢的猫儿。 温孤雾白临窗而立,看到岁岁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时,薄唇随之扬起。 很快,岁岁跑进屋内,站到他面前。 她小脸泛着一团健康的红润,并拉过温孤雾白的一只手,将领来的月银袋子放到少年的掌心。 从把袋子拿回来,岁岁都没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月银,她望着温孤雾白的双眼亮晶晶的,说:“世子,这是我的月银。” 温孤雾白感受到了掌心的重量后,问:“这是要给我吗?” 岁岁用力地点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看着她一身男装,恍若少年的模样,心里的计划也悄然落定,在事情没办成前,他没跟岁岁说他的打算,只是在岁岁高兴的目光下,将袋子重新放回岁岁的手里,又从一旁将放着的一个袋子拿过。 这个袋子的重量,比岁岁领来的重。 岁岁望着被退回来的月银,眨眨眼,心里有点低落,嗓音也有点丧:“世子不要吗?”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能给世子的。 所以岁岁领完月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些全部交给温孤雾白。 她想对他毫无保留。 所以连月银都能一文不留全给他。 “这是岁岁的月银,是岁岁该得的。”温孤雾白自然不会要她的月银。 他很开心。 开心她对他的信赖。 第209章 世子不是别人 少年拉过她的手,将早就准备好的袋子放到她的掌心:“府里给岁岁的月银,岁岁只管拿着,这一份,是我私下给你准备的。” 岁岁吃惊:“……” 少女樱粉的唇瓣微张。 怎么这世上还有做一份事拿两份月银的好事? 而且岁岁自认为来到宣国公府这么久,真没做啥事,反倒是被空净院的所有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还跟着温孤雾白学到了很多书本上的知识。 就连她所用的笔墨纸砚,也是温孤雾白买的。 温孤雾白对她润和一笑,眸中有暖意浮现,温声说:“岁岁的东西就是岁岁的,你要守护好你的东西,不要把属于你的东西轻易给别人。” 岁岁点头。 她对青锁姑姑就是这么做的。 尽管她知道这回没给青锁姑姑面子,铁定把人给得罪了。 但她不后悔。 反正她只要躲在空净院里,晾青锁姑姑也抓不到她的错处。 一下子收到两份月银,岁岁有些懵,又有些汗颜。 她在空净院每日除了吃喝玩乐,就是读书练字,甚至连身为丫鬟该做的一件没做,还花了世子大把银钱。 听到温孤雾白把他划分在‘别人’一类时,她脱口而出道:“世子不是别人。” 岁岁说话时的眼神分外真挚。 世子对她而言,不仅不是别人,还是很重要的人。 跟先生一样重要。 温孤雾白心里蓦地一软。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温暖的力量,将他冰冷的心脏有技巧地冲撞出一条条裂缝,再缓慢地对他的心脏展开包裹行动。 少年的眼底浮现欢喜的碎光。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他嗓音微哑,道:“于我而言,岁岁也不是别人。” 岁岁暂时没理会他话里的深意,也没看到少年眼中匆匆掠过的一丝被很快被压制的爱意,只是在听到温孤雾白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心里滋生出一股难以言语的欢喜。 真好呢。 世子跟她想的一样。 望着手里的袋子,她正要还回去,温孤雾白却不准,还独断道:“收着。” 岁岁迟疑了片刻,后弯起眉眼。 她是有点恃宠而骄的。 像这样老是被人宠着,护着,她感到幸福的同时,对于他人给予的好也接受的越来越快:“好。” - 萧有瑢及笄礼这日,宣国公府门前停满了马车。 来往宾客皆是望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岁岁待在空净院都能感受到这股热闹的氛围。 像这样隆重的日子,往往是府里最忙的时候。 花豚趁机跑去厨房端了几盘菜回来。 她趴在食案上,用筷子夹起蒸得软嫩异常的蹄膀,边将外面那层软嫩且油光四溢的皮儿用筷子剔除,边说:“这回好大的排场呢,来的宾客大多是什么国公爷啊,侯爷啊,还有伯爷等身份尊贵的人。” 这等场合,温孤雾白不能缺席。 岁岁作为他的贴身丫鬟,也不能缺席。 岁岁知道晚上会很忙,所以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在临出门前先用了一些饭食果腹。 她赶去前院时,温孤雾白已经收拾妥当。 第210章 萧有瑢的及笄礼 见到她,气质雍容的少年冲她一笑。 旋即,他与她一道出了空净院,往外走去。 这是岁岁第一次见识到宣国公府的热闹,并且,她还在这场及笄宴上看到了很多朝廷官员,世族公子或者世族贵女。 而她的打扮虽然惹眼,但放在这种场合却显得平庸。 然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边,就是想要低调都不行。 且因为岁岁的打扮穿着不像丫鬟,还有人将她错认成是谁家女郎的。 老太太与几位身份相当的老妇人坐在一处闲话,温孤雾白一现身,便引得不少目光,老太太见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岁岁,身边的几位老夫人也纷纷好奇地望向自己,笑着解释:“不,不是,那丫头不是谁家的女郎,是跟在雾白身边伺候的,就是个伺候人的不起眼的小丫头而已。” 她说完,其他人纷纷不再对岁岁过多留意。 只是丫鬟啊。 不过世子对身边丫鬟真是够好的,竟养得这般下血本。 萧有瑢的及笄宴,自然萧有瑢才是主角,如此场合,作为当家主母的秦氏也忙得脱不开身。 及笄礼开始,萧有瑢被仆从簇拥着走出,她今日打扮的异常明艳。 在大安,女子的及笄礼,以及男子的弱冠礼都是极其重要的,及笄礼意味着从此以后女子便可议亲,弱冠礼则意味着男子已成年。 待及笄礼完成,萧有瑢陪在秦氏跟宣国公的身边,与在场的妇人贵女们打招呼,其他府中的妇人在看到出落成人的萧有瑢时,纷纷对她大方的举止颇为满意,并连连称赞秦氏教导有方。 萧有瑢被夸,秦氏面上有光,老太太也面上有光。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她看着被众星拱月的萧有瑢,盯着她发间那颗有指甲盖大小且十分晃眼的明珠看了会儿。 温孤雾白顺着望去,问:“岁岁喜欢?” 岁岁摇头,那样大且漂亮的明珠,好看是好看,但想来价值也是极为好看的,她笑了笑,说:“算不得喜欢,就是觉得好看。” 人见到好看的东西,都会多看两眼的。 岁岁也不免俗。 - 待及笄宴结束,满府上下的人皆已乏累至极。 等主子们都去休息以后,府里负责收拾残局并恢复原样的下人们仍忙得跟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今晚宴席的主人公是萧有瑢,她也表现得非常好,收获了一片赞扬声,且不少家族的妇人都来主动交谈,俨然是在用一种挑选新妇的眼光在对待萧有瑢。 这一幕,看得萧有瑜既羡慕,又嫉妒。 都是国公府的女郎,却因嫡庶有别,在外收获到的目光和待遇便是天差地别。 回去的路上,萧有瑜想起萧有瑢及笄礼的热闹,她抓着康姨娘,布满期待地问:“姨娘,日后我的及笄礼也会如四姐姐的及笄礼这般隆重吗?” 康姨娘心里一酸,眼眶顿时红了。 而康姨娘的反应,已然给了萧有瑜答案。 萧有瑜抓着康姨娘小臂的手垂下,眼中亮光消失,原本红润的面色白了两分。 第211章 正因如此,更为心动 萧有瑜的嘴角扬起一点嘲讽的弧度。 她真是在席间吃杯酒吃傻了。 她不过一介庶女,哪里能拥有嫡女才配有的待遇? 康姨娘知道萧有瑜受了不少委屈,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去到外面都有人会拿萧有瑜的出身说事,至于跟萧有瑜来往的女子也都是些庶女之流。 一般有些身份的想要来结交的贵女们,也都不是冲着萧有瑜来的,而是因为宣国公府的三位少年郎。 毕竟萧有瑜在外面再被排挤,她也是这三位少年郎的庶妹。 这望都城啊,有的是想要嫁入宣国公府的女郎。 何况宣国公府的三位少年都各有风姿,又非纨绔之流。 萧有瑜嘴角垂下。 康姨娘看出她情绪低落,拉过她,抬指将眼角的泪擦掉,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说:“瑜儿,将来你的及笄礼虽然不会有你四姐姐这般隆重,但是也不会冷场,好歹你是宣国公府的五姑娘,你的父亲是宣国公,你的三位兄长也在望都城内颇有名声。” 萧有瑜并没有被康姨娘的话安慰到,反而问道:“但他们的荣耀会是我的吗?” 康姨娘被问住:“……” “看吧,他们的荣耀与风光都是他们的,我依旧是宣国公府里无人问津的一棵杂草,那些想要接近我的贵女,不过是把我当做她们接近三位兄长的踏脚石,她们都在利用我。”萧有瑜年纪不大,可自小看得多,明白的也多,她说完,脸上又浮现一丝倔强:“姨娘,我是庶女,是被排挤,也遭受他人的白眼,可我不想沾别人的光。” 这是属于她萧有瑜独有的傲气。 康姨娘闻言更是心酸。 两人离去后,温孤雾白跟岁岁从假山后走出。 晚间寒意加重,岁岁两颊被刮得刺疼。 她没在意自己,而是侧身,替少年拢了拢散开些许的披风。 这一刻,岁岁恨不得快点长高长胖,替身侧苍白秾丽的少年挡住迎面砸来的风霜。 在见识过今晚萧有瑢及笄礼的热闹,以及听完萧有瑜的话后,岁岁的心情丝毫不受一点影响。 她知道及笄礼是什么,也知道及笄礼对女子意味着什么。 可她认为无须在意。 岁岁觉得,她将来若是及笄,不需要多隆重盛大的场面,只要她认为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在身边就足够了。 温孤雾白知道她的心思,握了会儿手炉后,他将手炉往她面前一递。 今生岁岁的及笄礼,他会在的。 岁岁接过手炉,随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这个动作,超乎了他跟她之间身份界限,也超乎了男女大防。 她用冰凉的手指去感受了一下少年手背上的温度。 少年目光一愣。 被她触碰过的那片肌肤冰冰凉凉的。 有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温孤雾白不禁垂眸看了看自己被碰过的手背。 他明白岁岁做出这般的行为纯纯是出于对他的在意和关心,也明白现今的岁岁对他的关心是自然而然的,根本不具备任何暧昧的信息和色彩。 正因如此,他更为心动。 第212章 决定 往往是这种自然相处时产生的由内而外想要接触的碰触,最是打动人心。 温孤雾白感觉心跳都加快了些。 未免被岁岁看出端倪和自己的不自在,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有些慌地移开视线,嗓音微涩:“……我不冷了。” 岁岁感受过他皮肤的温度,确认他不冷后,这才心安理得地抱着手炉:“那我给世子继续抱着手炉,一会儿世子若冷了,一定要记得同我说。” 温孤雾白与她并肩走着,将被她碰过的那只手往披风里藏了藏,似乎是想要通过这样的动作把那点触感藏住,他抿唇轻笑,眸中有笑意倾泻而出。 他说:“好。” 他希望能跟岁岁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也希望时光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 送往宫里的信件,很快有了回复。 温孤雾白在决定让绸缎铺的娘子为岁岁制作男装的时候,就生了想要把岁岁带在身边的想法。 他不想再看到每回回府时岁岁都待在角落里等他,同时,他也希望岁岁能够接受更专业也更好的授课方式。 他虽学富五车,但毕竟比不得正经传道授课的大学士。 岁岁是有悟性的,她不仅爱学,爱问,还在很多事情上一点就透,有的时候还会给出与世人不一样的观点和见解。 那是令人惊喜的进步! 这也令温孤雾白在教她的过程中自身也在得到提升和收获。 而随着这么多日的教导,让温孤雾白渐渐明白,岁岁应该拥有更好的教学条件和环境,她不应该被困在空净院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她能在短时间里学习这么多东西,并且进步神速,说明她就算换一个环境,也能很快适应。 他想把最好的一切给岁岁,包括吃穿用度,包括学识。 普天之下,学院众多,望都的学院他都一一调查过,目前所有书院的教学质量仍是以国子监为首。 显然,把岁岁独自一人放在国子监他是不放心的。 他也不可能为了教导岁岁,请旨辞去进宫伴读一事。 所以温孤雾白冥思许久,决定让岁岁女扮男装同他一起进宫伴读。 国子监是先生众多,是集齐了各方面的大才,也是望都乃至天底下的最高学府,但是比国子监先生学识更高的人,都在翰林院。 皇子们的老师,是翰林院学识最高的官员,而掌管翰林院这些官员的,唯有帝师。 现任帝师,曾是当今老师,如今又被委以重任教导七位皇子。 温孤雾白想,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至于岁岁的身份倒是不需要做出多大的改动,也不需要太明确,只需要姨母向圣上说明岁岁是温孤一族已故的旧人之子即可。 温孤一族想要照顾旧人之子,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再者有温孤雾白跟在岁岁身边,谁都不会为难岁岁,如此一来,也可以保证岁岁的女儿身不被识破。 等将来岁岁长大一些,女儿身无法掩饰了,他再找别的理由把她从进宫伴读的名额里弄出来即可。 第213章 商量 圣上目前对宣国公府忌惮,对文武百官忌惮,甚至放任皇子们私底下斗得你死我活,可死去的温孤一族对圣上而言不值得费心。 因而在决定这般做的时候,他就知道此事能成。 温孤雾白将信件的内容一目十行地看完,随手丢进炭盆里烧成灰烬。 火舌舔着信纸边沿扩大燃烧。 猩红热烈的火光,照亮少年清冷入画的眉眼。 姨母在信中的大意是事情办妥,圣上已经同意这位‘温孤一族的旧人之子’与他一起入宫伴读,并且,姨母还用熟稔的语气在结尾处说了一番夸赞温孤雾白的话。 其中的内容……无非是惊讶于他的大胆,夸他不再是曾经的小古板跟小圣人。 温孤雾白嘴角噙笑。 大胆没什么不好。 当小古板跟小圣人也没什么不好。 都是个人的选择罢了。 岁岁进屋时,闻到了一股纸张被烧的焦味,她顺着源头看去,就见炭盆里剩下一团黑色灰烬。 温孤雾白坐在暖炕上品茶,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棋局,那是他闲来无事自己跟自己下着玩儿的。 因为有前世的虞府事件,所以这一世温孤雾白决定把自己的安排告诉岁岁,让岁岁掌握做选择的主动权,而不再是被他推着往前走。 岁岁察觉到氛围有些凝重,她缓步过去,在温孤雾白的面前坐下。 她盯着少年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后,方小心地问:“世子,你怎么了?” 世子看上去很严肃。 总感觉有大事发生。 多半还跟她进来时看到的那团黑色灰烬有关。 温孤雾白听出她话语间的小心,意识到是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影响到了她,立即将周身气势一收,温声开口:“岁岁,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岁岁正襟危坐。 温孤雾白此时的状态,与平日上课时有些像。 但要更严肃。 她挺直背脊,一副乖学生的模样:“世子请说。” 温孤雾白见她紧张成这样,浅笑一声,他抬手握住茶壶的把手,给她倒了杯热茶,将声音放轻:“不用紧张。” 岁岁端过热茶,送到唇边小口啜饮。 她从外间来,身上带着冬日的寒意,这会儿喝点茶正好暖胃。 温孤雾白等她放松下来后,继续说:“我想你与我一同进宫伴读。” 岁岁瞪圆眼睛:“???” 由于太过震惊,导致她握茶杯的手指差点脱力。 进宫伴读??? 她??? 她可以吗??? 岁岁咽了咽口水。 若非此话出自温孤雾白的口,她还以为是在做梦。 岁岁现下学了不少东西,识了很多字,平时不跟着温孤雾白读书练字的时候,私底下回到后院就会找书看。 渐渐地,她懂得了更多,也知晓了女子想要光明正大的读书在大安王朝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大安王朝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更不可能允许女子像男子一样出入书院。 即便世家大族的女子能在私底下跟着女先生们读书识字,可族中长辈为她们安排所学的东西是被规定的,是有限的。 第214章 蛊惑 岁岁有一回好奇四姑娘五姑娘她们学的内容,所以偷偷买了女诫女则等书籍回屋翻看。 结果她没看到一半,就坚持不下去了。 这一类的书籍,大部分都是在要求女子应该如何去做,比如在出嫁前该如何乖巧懂事,如何孝敬父母,又要在出嫁后如何伺候丈夫,伺候公婆。 除此之外,上面还规束了女子的一言一行。 比如:不可疾行、不可做大动作影响美观,不可多食、贪食、不可言行无状、姿态不端。体态不可不轻盈。 岁岁秉着好学的心态苦大仇深地看完以后,才明白为何世子会让她读男子读的书了,也明白先生当年在金石村明明规定了女孩也能来读书,却没有女孩来学了。 乍然听到温孤雾白如此说,岁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但她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猝然加快的心跳。 她是心动的,期待的。 可…… 她担心事情败露后温孤雾白被责罚,也害怕宣国公府上下会因为她的决定受到牵连。 进宫伴读…… 她一介女子,要如何才能? 温孤雾白猜到了她的顾虑。 他既然敢做,就不害怕承担后果。 再者而言,眼下岁岁身量纤细,身段还未显现,扮作男子不会被人认出。 且这世间不乏男生女相的美少年,就拿宫里那些长相白净的小太监来说,若他们刻意去学女子神态,换上轻纱罗裙,行于街上,外人连他们是雌是雄都分辨不出。 他的嗓音里,带了一丝蛊惑:“岁岁想不想读更多的书?” 岁岁眼眸轻颤:“……” 想啊。 怎么会不想。 当她认的字越来越多,她也越渴望了解更多。 她想知道,男子读的书到底有哪些,与女子所看的书差别有多大。 温孤雾白注视着她的神情,她不会隐藏心事,尤其在她信赖的人面前,她会把所有的想法都通过那双乌黑水润的眼睛传递出来。 在准确感知到岁岁的想法以后,少年的薄唇扬起了然的弧度:“岁岁想不想看看天潢贵胄们读的是哪些书?又学得是些什么?” “……” 岁岁眼里的渴望加重。 她的答案,显而易见。 但想跟做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想,自己的自私,拖无辜的人下水。 温孤雾白倾身靠近,他的一只手肘撑在小几上,幽深的眼睛似表面静谧实则暗中汹涌的深潭,只要岁岁动一动心思往里探入,就会被其中的力量吸引进去。 他确定地说:“你想。” 少年秾丽的面容一点点在她眼前放大,岁岁看得目不转睛。 心跳,停了半拍。 她的大脑开始空白,所有的感官被无形弱化。 这一瞬间,她只看得到他,也只被少年眼中涌现的流光吸引。 此刻的温孤雾白惑人极了。 像是凛冬深夜里勾人坠入深渊的妖魅。 危险,蛊惑。 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需一个眼神,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吸引着路过的行人驻足,再奋不顾身地朝他而去。 第215章 折服,心动 这是岁岁没在他身上见过的另一面。 有些危险。 可又让人控制不住的为他折服,心动。 花豚说,望都的世家贵女们大多肖想世子,纷纷想嫁入宣国公府,成为世子妃。 岁岁不由分神地想着,若那些贵女们有幸得见世子这一面,会不会为之尖叫,疯狂。 温孤雾白尾音稍稍往上一扬,说出来是问话,给人的感觉却透着笃定:“是吗?” 岁岁没说话,但脑袋很诚实地点了点。 随即,岁岁的眼瞳瞪圆到最大:“……” 糟糕! 她这举动跟承认有何区别? 岁岁再次咽了咽口水。 她抵抗不住这样的温孤雾白。 于是,她往后退开些许。 即便如此,少年身上那股淡淡的苍术气息还是不断地往她鼻子里钻,一缕,又一缕,接连不断的。 这股气息,弄得岁岁大脑停顿,心神俱乱。 她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指随着她不受控制的心境缓缓收紧。 岁岁准备继续往后退,温孤雾白看穿她的企图后,伸臂过去,按住她的手腕。 岁岁动作一顿。 少女细白的腕间,戴着光泽莹润的玉镯,与她的肌肤相得益彰。 温孤雾白的手指恰到好处的透过她的衣袖落在玉镯之上。 他并没有做出半点强势的动作,仅用指腹在玉镯之上无声地敲了两下,再抬起含着笑意的幽瞳,望向她的眼眸,嗓音微哑:“岁岁,不是想保护我吗?” 岁岁僵硬得不敢动,不明白话题怎么会扯到这里,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脑袋:“想。” 温孤雾白继续道:“既然想保护我,那就留在我身边吧。” 岁岁心动的程度在被放大。 是啊。 跟在世子身边,才能时刻保护他。 但岁岁再傻都知道温孤雾白说这样的话是在蛊惑她,拿捏她。 他看出了她的心动,也看穿了她的内心,他只是在用这种理由来给她一个正当犯错的借口。 尽管看透了这些,岁岁还是情不自禁地往下问:“我要如何才能陪世子进宫伴读呢?” 如果只是进宫,罪责很轻,轻到几乎没有。 可如果是进宫伴读,这意味着她将与他一起跟着皇子们接受当朝大学士们的教导,意味着她从此将会接触到全新的领域。 她能感受到这件事情背后的本质是——世子想给她世上最好的学习条件和学习环境。 感受到这一点后,岁岁更为动容。 世子对她真好。 竟然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但也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些,岁岁更不能拿他去冒险。 温孤雾白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待岁岁点头,他便能光明正大地把她带在身边。 “我在几日前便给姨母写信,为你安排了温孤一族已故的旧人之子的身份,姨母也征得圣上恩典,所以只要你愿意,日后只管女扮男装同我一起出入宫中即可。而且你跟在我的身边,无人会来找你麻烦,也能保证你的女儿身不被发现。” 岁岁想起进屋时闻到的那股纸张被烧焦的气味,以及看到的那团黑色灰烬。 第216章 铺路 所以世子在她进屋前烧掉的,是他跟贵妃娘娘私下来往的书信。 世子做这些,是在为她铺路。 再有,女扮男装,不失为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岁岁知道自己长得是何模样,对比同龄的女孩,她清瘦,稚嫩,还身量矮小,确实是扮作男子都不会惹人怀疑。 迎上温孤雾白沉寂的目光,她心动的指数再次攀升。 没有人不想学的更多,过得更好。 她也一样。 她生于底层,又尝尽苦难,所以一旦给她机会,她会毫不犹豫抓住这个机会的尾巴。 她也不管最终是否能抓住,但她一定不会放弃伸手的时机。 先生跟她说过很多的话。 很奇妙的是,在先生离世后的几年里,她遭遇过太多的欺凌,这导致岁岁对于先生生前同自己说的话在一点点变得模糊。 甚至……有些话她都记不清了。 自打进入宣国公府,留在世子身边以后,那些变得模糊的,被她快要忘记的记忆再次清晰无比地在脑海里浮现。 先生说:“世间大才,大多在国子监,所以国子监是天下学子向往的最高学府。而比国子监还要令人向往的,是皇宫,是朝廷收录了千万古籍的翰林院。” 岁岁想去走一走,看一看。 温孤雾白的话,将她的妄念给点燃了。 可岁岁到底是理智的,她没有被妄念冲昏头脑。 她是想要去见识先生说的那个地方,是想要开拓自己的眼界和学识,但如果拥有这些的代价是连累他人,那她宁可不要。 不要把自己想要的建立在别人的苦难和性命之上,这是岁岁骨子里的原则,也是岁岁将奉行一生的行事准则。 岁岁不敢做冒险的事情。 尤其这种事情败露后等同欺君。 这是要掉脑袋的。 她留在空净院,是想保护世子,不是为世子带来麻烦的。 因此,她问:“万一呢?” 温孤雾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笃定道:“不会有万一。” 岁岁不敢拿温孤雾白跟宣国公府上下数百条性命冒险:“可是……” “不会,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温孤雾白打断她的话,眸中涌现自信的波光:“放心,有我在,如果一旦当你觉得情况不对,会被谁发现,或者我觉得形势不对,我就会让你成功消失,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会解决一切。 不会让她有半点后顾之忧。 岁岁到底没能给出温孤雾白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也没有逼迫她当场答应。 他唤她来,只是想要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让她知晓他的打算。 至于岁岁最终怎么选择,他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 他希望岁岁拥有最好的学习环境。 但前提是岁岁愿意去拥有。 他可以为岁岁努力去争取和创造最好的条件,但他不会再像上一世一般不让她拥有对事情的知情权。 岁岁走时,少年坐于原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茶盏,轻叹一声后,悠悠道:“岁岁,你真舍得让我置身危险吗?” 岁岁乌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第217章 她不好骗哒 她身形一定,迈出去的脚步顿住。 旋即,岁岁眼底的挣扎消失。 她想到了时刻跟在温孤雾白左右的泱十与尫九。 他们是世子的护卫。 他们会保护他。 现今的岁岁到底不再是刚入府那会儿对空净院对温孤雾白一无所知,她小声地说:“世子身边有泱十跟尫九呢。” 休要诓她。 她已经成长了,进化了。 她不好骗哒。 温孤雾白闻言,长眸一敛,而后,又薄唇微勾,将唇瓣轻轻一抿,怅然道:“岁岁说的是,但真的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一面要顾着保护我,一面要顾着替我击退歹人,未必能够时刻陪在我身边次次替我挡去危险。” 岁岁听完,心中不止一点点的动摇。 说的也是啊。 可她还是保持住理智,抬步走了。 温孤雾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莞尔失笑。 - 当晚,一向好眠的岁岁睡意全无。 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岁岁一闭眼,脑海里就自动闪现先生的脸,还有少年同他商量时的语气。 于是乎,岁岁这一晚就在睁眼,闭眼,翻身,再翻身,继续翻身中反复度过。 一直到天快亮时,她的眼皮才开始打架,她也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 花茔跟花豚等候在外间,两人见岁岁到了已经起来的时辰却迟迟没有动静,担心她是不是生了病。 毕竟寒冬时节,风邪入体是极为常见的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伸手将门推开。 花豚走到床榻边,见岁岁呼吸匀称,眼角下方有一片浅浅的青色时,拉过岁岁的手腕,颇有模样地把起脉来。 花茔瞧得一愣,她把花豚带来空净院的时候只知道这丫头有一双胖乎乎的巧手,擅长各种漂亮好看的发式,却不知花豚竟然还懂得岐黄之术。 她一惊,道:“你还会这个?” 花豚摸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像个老大夫似的用一副谦虚的口吻说:“略懂,略懂。” 花茔:“……” 花豚把完脉,将岁岁的手放回被褥里。 花豚在花茔的注视下道:“我没被花家救下前,我的父亲曾靠经营一家药铺为生,我幼时虽笨,还是跟着学了点皮毛。后来,我父亲遭遇祸事,我才阴差阳错地被买入花家。” 花茔沉默地听着。 花家有一部分女子,确实是从外面的人口市场买来的。 她问:“岁岁情况如何?” 花豚起身,拉着花茔一道出去,将门关好后,才说:“花茔姐姐,你就放心吧,岁岁姑娘没事,她就是思虑太重,以至昨夜失眠而已。” 花茔望了望天色:“世子怕是还在等着岁岁一起用早饭。” 花豚想了想,她不像花茔那样懂得拳脚功夫,就算遇到危险时也只会一点逃跑的本事,于是负责寸步不离守在岁岁屋外的任务只能交给花茔,花豚则决定去做比较微小的事情:“我去禀报世子。” 花茔:“我正有此意。” - 一桌子早饭渐渐凉了。 温孤雾白抬指,以指腹探了探碗壁的温度,再度望向空荡荡的门口。 第218章 扑了他满怀 岁岁怎么还没来? 温孤雾白有些担心,正准备派遣尫九去看看情况,花豚及时跑来,她喘完气,进屋道:“世子,岁岁姑娘昨夜没睡好,眼下正在补眠。” 温孤雾白对着一桌早饭没什么胃口,命人撤了下去。 想到他昨晚同她说的事,再一想岁岁谨小慎微的性格,觉得岁岁没能睡好也不奇怪。 进宫伴读不是一件小事,换做谁都会慎重考虑,何况是岁岁。 他若催促,只会给她增加压力。 所以啊,不妨再等等。 - 这日正午,宫里传来圣旨。 萧膑刚下朝回来,才在秦氏的屋子里用了点饭,听到有圣旨到的消息后,稍一琢磨,就猜到了所为何事。 近来难民的事情刚结束,朝廷又在为各地闹饥荒的情况焦头烂额。 除了这些,四处作祟的旧党余孽天理教也得铲除。 今日早朝,文武百官聚在一起议论的便是如何铲除愈发猖狂的天理教。 只是萧膑没想到,这事儿会落在他的头上。 萧膑放下筷子,对她道:“夫人,我要离开望都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府中事宜都需劳你费心了。” 秦氏观他神色,知晓必是大事,道:“夫君放心,府中一应事宜我定会打理妥当。” 萧膑与秦氏相敬如宾多年,深知她的能力,与秦氏交代完,他出去接旨。 接完圣旨,萧膑回屋换下朝服,与老太太话别后,他来不及对几个儿女多做叮嘱,马不停蹄地离开宣国公府,率领四万兵马,前往禹城剿灭天理教。 满府上下的人送完萧膑后,各自回到院中。 温孤雾白行在小径上。 父亲被派去禹城剿灭天理教教众一事前世也有发生,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 忽的,他嗅到了一股冷香之气。 岁岁也闻到了。 这是他们上回从老夫人院里请安回来走过的路。 风起时,吹来一片片杂乱无章的梅花花瓣。 温孤雾白缓步在前面走着,岁岁一边去跟他的脚步,一边伸手去抓吹来的梅花。 她像在玩扑蝶游戏,在后面蹦蹦跳跳的。 岁岁玩得入迷,没注意到前方停下的温孤雾白,她再次追随花瓣往前扑去的时候,正好与转身过来的温孤雾白正面相撞! 她脚下收不住力道,一下扑进了少年怀里。 岁岁眨眨眼:“……” 温孤雾白愣了愣:“……” 他长睫一颤。 心跳失衡。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扑过来,还那么巧合地扑在自己的怀里。 岁岁也没料到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她也不知道,温孤雾白花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将想要拥她入怀的念头压住。 她待在他的怀里,柔软的发丝散落至他的衣袍。 少女清甜的气息,扑了他满怀。 这令温孤雾白心动不已。 他看着自己下意识想要去抱岁岁的手,想到岁岁如今的年纪,以及这样的动作超乎界限后,在无人看见前悄然收回。 岁岁的手里还抓着几片花瓣。 她回过神,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无人撞见后,退开两步,离开了从少年满是苍术气息的怀抱。 第219章 好不容易才抓的 温孤雾白见她抽身抽得如此之快,心里有些遗憾。 岁岁心中焦急,她怕他误会,立马对着他摊开手心,将抓在掌心的花瓣摊开给他看,以此来证明自己刚刚不是故意的,而是在抓花瓣。 她撞了人,自知有错,待查看了一番温孤雾白的脸色,确认他没有哪里受伤,也没有生气后,惭愧道:“世子,抱歉,我不知道你会转身。” 也怪自己抓花瓣抓得太入神了。 她的眼里掠过懊恼的情绪。 她这人就这样。 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格外投入。 这也会令她忘却周遭的一切。 岁岁认为,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她得改改,否则下次不小心把温孤雾白哪里撞疼了,便是她的罪过。 温孤雾白的看法与她截然相反。 他恰恰喜欢极了岁岁的专注,也喜欢岁岁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自然而然的冲撞和冒失。 因为对他信任,所以她才能在他身边的时候很快集中注意力。 他不想继续前世那种身份阶层分明的相处方式,不希望再被她当做主子,以及需要伺候的夫君。 这一世,他内心真正渴求的,是跟她建立起一种平等且互相喜欢又互为依靠的关系。 他要成为她的意中人,成为她的依靠。 而她,从来都是他的意中人,也是因为她,他为自己的心找到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面对岁岁懊悔的目光,温孤雾白不以为然。 他见风吹来时,差点将她掌心的花瓣给吹走。 想到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也是托了这几片花瓣的福,她才会被激出欢脱且冒失的一面,当即下意识将手放在她的掌心上。 他用手掌将那几片花瓣盖住。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这样盖在她掌心的时候,稳稳挡住了骤然掠过的风,成功阻止了花瓣被吹走。 他任由感官放大,竭力感受掌心下属于岁岁的温度,眸中泛起一层清浅的涟漪。 岁岁也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被温孤雾白这般注视着,她有一种心跳加快的悸动。 待这阵风掠过后,少年将落在她掌心的手松了几分力道,他在低眸时垂下长睫,挡去眼底的心动与喜欢,说:“这花瓣是岁岁好不容易才抓住的,不能被吹走。” “……” 岁岁的另一手半握成拳,攥紧了掌心的花瓣。 她听温孤雾白的话,将掌心的花瓣抓紧。 温孤雾白抽回手,藏到身后,指腹轻捻,转而道:“不用道歉,岁岁也没有错。” 岁岁听完,不再有心理负担地笑了一声。 她将抓住的花瓣放到另一只手里,目光触及腰间挂着的香囊时,立即有了主意。 香囊是花豚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的,她跟花茔一人一个,说是平时能够用来放些小东西,比如爱吃的小零食,或者是一些碎银。 不想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岁岁想罢,将抓来的花瓣尽数放进绣着柿柿如意图案的香囊里。 温孤雾白看着她低垂的小脑袋,抬手在她柔软的发顶揉了几下。 第220章 沉思 岁岁今日少练了一篇字帖。 不是因为她想要偷懒,而是她把这些时间用在了沉思上。 其他各院或多或少因为萧膑的离去有些影响,但空净院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 岁岁整日待在这里,身边除了花茔跟花豚外,也没有其他能说话的同龄女孩儿,对此,岁岁不但不觉无聊,反而能在其中找到自得其乐的方式。 她喜欢这样的惬意跟安静。 她也喜欢去细细感受时光一点一点从指尖流逝的感觉。 更喜欢极了这种每时每刻都任由自己分配的自由。 她可以用这些时间来读书练字,翻阅书籍;也可以用这些时间来跟温孤雾白说话,跟他请教问题,不请教问题的话也可以说一些其他无关紧要的;还可以再利用一部分时间来放空脑袋。 比如这会儿,岁岁望着书案之上的一捧花瓣在发呆。 这都是她今日在回空净院的途中抓到的梅花花瓣。 温孤雾白见她没有练字,也没打扰她。 近来宫里伴读的课业不多,温孤雾白往往能很快完成。 唯一让他比较感到困扰的,就是六位皇子想方设法的接近,以及有意无意地表现出拉拢之意,为了躲避他们,温孤雾白每回都得找机会抽身。 每当这种时刻到来,他就觉得那位在课间公然睡觉的七皇子分外顺眼。 这位七皇子也是懂得自己的处境,知晓自己生母出生不光彩,知晓自己不得父皇喜爱,也没有一点可以用的势力能作为依靠,所以自小就过得比其他皇子要混不吝。 说他是皇子,不如说他是纨绔更为贴切。 但这样的人其实是聪明的。 他看透了自己的处境,所以懒得去争去抢,恰恰能够躲开一场场腥风血雨。 在岁岁发呆的时候,温孤雾白想的是这一世他应该要选择谁扶持,六位皇子各有才能,各有手段,也都是善于在人前伪装的好手,他们的背后有的有倚仗,有的势微。 好在眼下还早,几位皇子斗得再凶,也没彻底撕破脸皮。 他且做他的旁观者,继续看皇子们斗得你死我活即可。 至于他最终要选择谁,这都不是他认为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距离储君之位定下还有几年,他大可以借这几年时光好好地跟岁岁相处。 当然,岁岁在想什么,他也全部知道。 这是还在纠结要不要进宫伴读呢。 岁岁盯着花瓣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冒出来了无数个小人,为首的两个小人表达出不同且对立的观点,其余的小人就像是在投票一样选择其中一方支持。 很快,岁岁的脑子里就被这些小人吵得炸开了锅。 去? 不去? 这是个值得被严肃对待的问题。 所以她脑子的小人吵到最后,仍是没有答案。 岁岁叹息两声,她一手撑脸,一手拿过笔架上的狼毫放在嘴唇上。 少女粉唇往前一嘟,这样的动作显得她整张脸圆润许多。 她瞪圆眼睛,努力往前撅着嘴,也仅仅是将笔架在上唇没一会儿就掉落下来。 第221章 数花瓣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见她连纠结的神态都如此灵气逼人,憨态可掬,不禁弯了唇角。 岁岁盯着掉落在长案之上的狼毫看了两眼,有些心虚。 这么贵重的笔,让她给当玩具用了。 她默默在心底双手合十,默念数遍:罪过罪过。 温孤雾白见她即将抬头往四处张望的动作,率先一步抓过一本摊开在旁侧的书籍,在岁岁的目光扫过来时,他已然用书籍挡住了自己半张脸,并垂眼,一副看得正入神没注意到屋内半点动静的模样。 岁岁由于太过着急,没细看屋内的情况,她能确定温孤雾白是在看书,没有注意到这一幕时,偷偷地翘起嘴角,再偷偷地将掉落书案的笔捡起,将其放回笔架。 尫九立在门外,看了眼自家世子拿倒的书籍。 这也能看得进去? 泱十顺着他的视线一瞧,轻咳了声,示意尫九不要多管闲事。 尫九:“……” 花茔跟花豚站在外间。 花豚剥着瓜子,冲花茔递了个眼色,小声唤道:“花茔姐姐。” 花茔一心二用,她一边无聊地数着上空飞过的鸟儿,一边搭理花豚:“嗯。” 花豚继续剥瓜子,她动作快,一会儿功夫就剥了小半把,再将剥好的瓜子仁往嘴里一扔,含糊地说:“……倒了。” 花茔一时没能理解:“什么?” 花豚只得再度道:“世子的书……书倒了。” 花茔了然,而后撇开视线,说:“记住,你什么都没看见。” 花豚:“……是。” - 屋内的岁岁光顾着心虚,自是没注意到温孤雾白把书拿倒的细节,反而是温孤雾白感受到了尫九频频看来的视线,他垂眸一瞧,发现书拿倒了以后,眸中划过一丝尴尬。 见岁岁没有发现这一点后,他赶紧把书正过来,然后用书籍遮脸,露出一双眼睛,继续观察岁岁的举动。 岁岁把笔归位后,又盯着花瓣看了会儿,随即,她开始一片一片地数起来。 温孤雾白心中生疑。 岁岁垂着脑袋,她一边用指尖将花瓣一片一片移开,一边粉唇蠕动,无声地念:“去、不去、去、不去……” 她反复地念着,再重复地将花瓣一片接一片挪开。 温孤雾白挑眉。 她这是拿不定主意,所以把是否进宫伴读一事的答案寄托在用数花瓣的方式来做选择了。 少年淡漠的眉眼在刹那间柔和。 在他看来,岁岁根本不用如此纠结,凡事遵从本心即可。 她既然想陪他一起进宫伴读,就没必要为了重重顾虑来掩饰本意。 她应该相信他能解决一切,还应该把所有的问题统统扔给他来解决。 不过他也知道,岁岁就是这样的性子。 她遇事时,需要抉择时,总喜欢把一切因素摆在面前,还总习惯性地把自己的喜好摆在最后。 他只但愿,待岁岁数完这捧花瓣,最终得到的答案既是遵从她本心的,又是他所期盼的。 在岁岁专心数花瓣的时候,温孤雾白也在注意她的唇形,判断她说的是什么。 第222章 去 当看见堆积的花瓣越来越少时,已经预见最终的答案是什么后,温孤雾白正想过去将其打断,却见岁岁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岁岁的面前还剩下五片花瓣。 最终的答案是什么,显而易见。 温孤雾白不想她失去这个机会。 岁岁也盯着那仅剩的五片花瓣陷入了沉思。 继续往下数的话,答案是——不去。 可岁岁的内心深处抗拒去面对这个结果。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哪怕她设想了种种暴露后的结果,但她心底始终是想去的。 静默约一刻钟后。 岁岁眼底的犹豫不决变得果断坚决起来,脑海里的种种念头种种设想统统消失不见。 她在温孤雾白的注视下,抬手将剩下的几片梅花花瓣抓住,再一把塞进嘴里。 温孤雾白神情一怔,他起身过去,对她吃花瓣的行为表示无奈,温声道:“别乱吃。” 岁岁将花瓣嚼吧嚼吧后吞咽而下,花瓣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冷香,她抬眸,目光亮晶晶地望着他,嗓音清脆:“去。” 温孤雾白嘴角的弧度扩大,问她:“确定了吗?” 岁岁目光清亮:“嗯。” 温孤雾白:“那就去。”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都知道女扮男装进宫伴读是一个大胆又冒险的决定,但他们就是想去。 - 天蒙蒙亮时。 宣国公府门外已经备好马车。 岁岁身穿男装,像极了十多岁的少年郎,她束着男子发髻,穿着合身的男子衣袍,外间罩着石青披风,与温孤雾白一道上了马车。 花茔也扮作男子随行。 花豚则负责留守在空净院里,万一府里有人问起岁岁的动向,她便负责替岁岁的不在找借口。 - 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岁岁坐在温孤雾白对面,她的旁边放着一个招文袋,里面装着伴读所需要的书籍,还有一些则是方便携带的笔墨,她将厚厚的几本书找出来看了看。 她如今认识了很多字,可她目前所学的内容还没有到如此深奥的地步,因而上面的许多话,在岁岁看来认识字却不懂其意。 温孤雾白安静坐着,马车空间极大,为了保暖,里面还放了两个炭盆,另置了一张小几,上面摆着几碟瓜果点心,方便饿了时用上一些先垫一垫肚子。 见岁岁翻开第一页时就皱起了眉头,他道:“不懂就问我。” 岁岁确实不懂,甚至还有些字都不认识,她抱着书坐到他的身边,放在膝上,问出自己请教的问题。 等温孤雾白替她解答完,她也听懂了以后,点了点脑袋。 随即,岁岁想起来自己进宫伴读的身份是捏造的,至今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时,问他:“世子,我如今跟着你进宫伴读,万一别人问我叫什么,我该怎么回答?” 温孤雾白觉得她既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必是心里有了主意:“岁岁想叫什么?” 岁岁见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脸色微红:“……” 温孤雾勾唇,说:“岁岁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第223章 就叫温孤植,可以吗 岁岁唇瓣微抿,一缕笑意从眼底漫出。 世子也太好了吧。 不但请求贵妃娘娘替她在圣上面前说话,让她进宫伴读,还事事尊重她,不忘时刻在意她的感受,询问她的意见。 就连她的小心思,他都会毫不吝啬的满足。 岁岁想,她今年的新年愿望一定要许让世子无病无灾,远离祸难,哪怕遇险时也要逢凶化吉,还要许愿他一辈子坐享锦衣玉食,长命百岁。 温孤雾白见她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并把话题绕回去:“所以,岁岁想叫什么?” 岁岁确实如他所料想好了名字。 她原本想着,如果贵妃娘娘跟世子已经商量好给她安排好新身份新名字,那么她准备的名字就用不上。 如今既然她还没有名字,那么她就可以把自己昨夜想好的名字在这里派上用场。 她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眸中有银河一般的流光闪过,满怀期待地问他:“世子,你说我叫温孤植怎么样?” 温孤雾白的温孤。 先生名字中的植。 他们,是她目前生命里对她最好也对她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个在冰冷的河流之上救了一出生就被放在木篮里顺水漂流的她,养育她五年。 一个在一群被卖进府中的丫鬟里面没有犹豫地选择留下她,让她从此脱离花楼妈妈的折磨,脱离苦海,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不仅如此,他还让她读书识字,让她可以进宫伴读,拓展学识、增长见识。 之所以选择姓温孤,是因为岁岁知道现在的她就是温孤一族已故的旧人之子,既然是流落在外的旧人之子,跟着温孤一族姓也是理所应当。 温孤雾白想到了她会选择先生,但没想到她会选择温孤作为她假名字的姓氏。 尽管他猜到岁岁这般做的意图是出于更周全的考虑,可当他听到‘温孤’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时,无疑是惊喜的。 岁岁见他愣了一下,有点担心地问:“就叫温孤植,可以吗?” 温孤雾白轻笑一声,答:“当然可以。” 岁岁见他同意,松了一口气。 虽然是个假名字,但是因为用了温孤一族的姓氏,所以她还是希望她在意的人是同意并且喜欢的。 等等…… 喜欢…… 她再问:“那世子喜欢我叫这个名字吗?” 温孤雾白垂下长睫,挡住眼底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愿意选择他的姓,不管是出于何种考虑,他都开心。 岁岁想到还有很多地方不懂,而她目前需要读的书籍远比她先前读的那些深奥难懂,便一整神色,抓着温孤雾白问了很多问题。 她眼下所学的,跟这些书籍的内容相差太远,因此岁岁想要抓紧时间多了解一些,以免进宫伴读后给温孤雾白丢脸。 她不希望在那些大学士面前出洋相,给温孤雾白招惹笑柄。 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昨夜岁岁还在想进宫时要留意一下宫里的环境,这会儿她就顾着跟温孤雾白请教问题了。 第224章 进宫伴读(一) 马车里,接连传出岁岁跟温孤雾白说话的声音。 其间,都是些生涩难懂的话语。 尫九坐在外间,听到里面的对话时,起初的他跟岁岁一样看的一头雾水,也不懂得那些字组合在一起是何意思,直到温孤雾白的声音响起,耐心地替岁岁解答疑惑后,听完全程的尫九也跟着豁然开朗。 世子就是世子。 懂得真多。 像他最擅长的就是打打杀杀。 至于书本上那些文绉绉且生涩难懂的东西,他不光读起来绕口,理解起来脑袋里的数根神经都会错乱到在里面哐哐哐地挥舞着刀剑打架。 一旁的花茔听得昏昏欲睡。 尫九见状,当即笑了笑,他跟泱十赶马车都是替换着来的,这会儿赶马车的是泱十,他拉了拉泱十,再指了指闭着眼晃着脑袋的花茔:“这都睡着了吧?” 泱十:“你小心她的刀。” 尫九:“什么……” 他话没说完,一股寒意便架在脖子上:“……!!!” 尫九动作僵硬地看向原本昏昏欲睡的花茔。 他有理由怀疑她是装睡! 结果花茔在感觉到对方没有反抗的动作后,又将薄薄的短刃收回袖中,继续靠在一边昏昏欲睡。 自打当初岁岁被半空坠落的鸟儿伤到眉心,又到岁岁在宴席间差点被萧卉扔来的酒杯砸到以后,花茔就在暗中训练自己的反应跟速度。 因此一旦听到稍大点的动静,她就会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尫九等脖间的寒意消失,对花茔的防备能力竖了个大拇指。 泱十对他一挑眉:见识到她的厉害了吧? 尫九吐出一口气:见识到了。 - 马车抵达宫门口时,守门的侍卫见到是宣国公府的马车,赶车的也是熟面孔,立即猜到里面坐着的必定是那位深受当今器重的世子,他们例行公事地扫了一眼进出的令牌,便扯着笑,给温孤雾白等人放行。 马车一路顺利地进去皇宫。 岁岁坐在马车里,她感觉到了外间的静谧,先前缠着温孤雾白请教了一路的问题,这会儿吃了个桔子解渴,她有些好奇,便推开小轩窗往外瞧去。 宫道悠长宽阔。 两侧是高高竖起的宫墙。 也有小太监们小宫女们靠着宫道边走。 岁岁顺着高墙往上看,发现这墙竟然高得给人一种被关在里面的感觉,从这里往上看到的天空都只是一角,远没有在外间看到的辽阔。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贵妃娘娘回宫时磨磨蹭蹭的模样。 想来贵妃娘娘日日被困在这座冰冷的皇宫里,必然煎熬。 毕竟岁岁认识的贵妃娘娘,是一个鲜活又爱玩闹的女子,她就像是想要飞翔在天地间的雀鸟,被猎人抓住,关在了为她打造的笼子里。 突然,岁岁听到了一声近乎绝望的惨叫,她正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温孤雾白道:“别看。” 岁岁:“……” 少年说完,倾身过来,注意到某个角落有宫人正被执行廷杖之刑,他动作极快地将小轩窗关上,用双手蒙住岁岁的耳朵。 第225章 进宫伴读(二) 岁岁双耳被蒙住,听力被隔绝。 即便如此,她还是对那一声近乎绝望的惨叫心有余悸。 这才进宫第一日,岁岁就感觉到了这座皇宫隐藏在平静繁华底下所充满的危险和杀机,贵妃娘娘日日待在后宫,时常跟这些绝望和冰冷打交道,必然难受至极。 还有世子…… 世子进宫伴读已有好几年,在此期间,他在皇宫里所看到的,所经历的,比她目前所感受到的不知道要残酷多少。 她望着眼前神色如常的少年。 他的眼里,盛满了对她的担忧。 所谓天家,在温孤雾白看来不过是一个比世家更加繁华也更加残酷的斗兽场,置身在这盘棋局里的人,都沉浸在各种各样的名利里面,他们热烈追逐着内心深处的欲望,为了达到目的,为了成为人上人,宫里的人互相算计,互相厮杀,皇子们则是为了坐上那个至尊之位,罔顾兄弟情谊,甚至连父子间都没有多少亲情可言。 温孤雾白早看透了这一点,也早习惯了这样的处境。 但他不希望岁岁因此感到害怕。 他将贴在她左耳处的手掌移开,安抚她道:“别怕,应该只是在处置犯了错的宫人。” 岁岁望着他,她表现得还算镇定,并没有温孤雾白想象中的那么害怕。 她没入宣国公府前,那几年经历的苦难不少,看到的冷血和残酷也不少,因而在决定进宫伴读前,岁岁就对于会遭遇的各种情况事先做了一番心理准备。 她不怕。 她就是忽然间很心疼眼前的少年。 心疼他长期以来的孤军奋战。 不知就里的人,只知道进宫伴读是天大的荣耀,只知道宫里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靠近那些人,他们就能够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那些人并不知道,这些荣耀的背后承载了多少凶险,更不知道在这高高筑起的权力之下,牺牲的是多少人的自由与真心,以及多少人的鲜血。 对上温孤雾白关切的目光,岁岁吞咽了下,少女的目光中浮现出倔强的波光,她说:“世子,我不怕。” 温孤雾白神色一松。 是他思虑不周。 宫中凶险,他也忘了对她多加提点。 想到进宫伴读的人都是各大世族精心挑选出来的子弟,以及他们之间藏着的暗潮争斗,他道:“岁岁,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管,上课的时候,专心听课,下课的时候,只要记得牢牢跟在我身边就好。” 有他在,她只需安心学习即可。 至于其他的麻烦,他都会解决。 “嗯。”岁岁点头,她乌黑的眼睛里充斥着对温孤雾白的信任,思及他在伴读其中经历的凶险,她将他蒙住自己耳朵的手拿下来,展唇对他一笑:“世子放心,岁岁不怕,以后,不管世子在哪里,岁岁都会寸步不离地陪着世子。” 这是承诺。 日后,不管境遇好坏,她都会陪着他。 这是岁岁在心底给自己做的决定。 温孤雾白闻言,瞳孔微微震了震。 少年沉寂的眼底,漫出欢喜的涟漪。 第226章 明礼堂 马车停在一处宽敞的场地。 温孤雾白带着岁岁下了马车,他们在宫人的带领下往明礼堂的方向走,领头的公公面白无须,年纪瞧着不大,一路上不怎么说话,连走路也没有声音。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身边。 旭日东升。 金色的光落在她与温孤雾白的身上,她心中既有期待,也有害怕的情绪。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温孤植了。 她将与世子一同进宫伴读,将见识这天底下顶顶尊贵的皇子们学的是何课业,也将看到这皇宫的壮丽宏伟与暗藏的波云诡谲。 岁岁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抬眼时,她的眼底已是一片静然。 她压下心底的忐忑,步伐轻慢地走在长长的幽冷的宫道上。 岁岁看着来往的宫人,停放马车的场地,发现与宣国公府马车停放在一处的,还有其他府里的马车。 她头一回来,见宫中的人行走时不敢张望,便也低头,不敢再多看。 前方被小黄门领着的,是其他府里的公子,他们见到温孤雾白时,纷纷颔首行礼,之后又将疑惑的目光落在面生的岁岁脸上。 显然,他们在好奇岁岁的身份。 能够站在温孤雾白身边的人,必定非凡。 这是他们达成的一个默契又莫名自信的认知。 被这样瞧着,岁岁感到压力的同时,又不想露怯。 于是,在面对一众投来的或是打量或是好奇的目光时,她嘴角扬起一抹得体的弧度,将背脊挺得直直的。 她清澈的目光与那些世家公子们目光相接。 岁岁想起温孤雾白平日表现出来的端雅仪态,又看了一眼这些伴读们,为了不露破绽,她学他们同温孤雾白打招呼的方式一样,冲他们颔首一笑。 温孤雾白将她临危不乱的反应看在眼底,眼中划过淡淡的笑意。 - 一行人入了明礼堂。 此处便是平日皇子们跟随大学士们每日学习的地方。 负责管理皇子们课程安排的,是当朝帝师。 帝师两鬓斑白,已至古稀,几年前,他早已递交辞官书,想要告老还乡,只是当今念着情分,又觉得皇子们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老师教导,所以迟迟不肯放人。 纵观满朝官员,虽不缺才富五车之人,却缺既博闻强记又自有风骨不涉党争不肯与人同流合污之流。 帝师为官数十年,曾掌管翰林院数十年,哪怕是十五年前当今跟已故的那几位王爷斗得你死我活,帝师依旧没有参与,而是继续做他的臣子,修他的书。 后面便是当今登基,帝师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微词,而是尽好他做臣子的本分,管理好底下的官员,齐心辅佐当今。 帝师这般为人,自是颇得圣心。 也因此,当今认为他是教导皇子们最合适的人选。 岁岁跟温孤雾白的座位在一排挨着。 她的出现,吸引了全场伴读的注意,只是大家碍于帝师还在,碍于要维持课堂秩序,没有当场询问。 帝师见到她,多看了一眼。 这位温孤一族的旧人之子,实在过于清瘦。 第227章 帝师 感觉到帝师递来的目光,岁岁抬眸,望向坐在上端的这位老者。 与帝师的目光相对片刻后,她想起自己现在学子的身份,立即起身,拱手作揖,态度郑重地对着帝师拜了三下。 这就算是拜师礼了。 岁岁开蒙后,虽然不精于师生间如何相处一道,但基本的礼节还是懂的。 她心知在场众人都在好奇自己的身份,想了想,岁岁刻意将声音压得低沉两分,自报名姓:“晚辈温孤植,见过帝师,见过诸位。” 帝师对她的行为暗暗满意。 是个懂事儿的。 瞧着面相也乖巧安静,应当是个好学又谦虚的。 比起这一堂出身不低的伴读,还有出身顶尊贵的皇子们,岁岁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在别人看来或许缺失了世家子弟的傲气,但却入了帝师的眼。 既然是来学东西的,就应该忘掉自己的出身,因此在帝师这里,甭管什么天潢贵胄,什么世家大族,统统都只是来求学的学生罢了。 然而,在这么多人力里面,只有岁岁表现的姿态最为端正。 帝师抬手,掌心向下,对站着行礼的岁岁往下一压:“坐吧。” 温孤植入宫伴读一事,圣上已经同他说过。 对帝师而言,教一堆人是教,教一个人也是教,因此多出来一个学生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值得可在意的。 岁岁收礼落座。 温孤雾白对她勾唇一笑。 岁岁也跟着一笑。 呼! 吓死她了。 堂堂帝师,果然气势威严。 待课堂安静,岁岁也以温孤植的身份跟众位伴读打过招呼以后,她注意到坐在前面的几位男子,他们年纪不一,但都腰间佩戴玉佩,气度仪态不凡,细细看去,还能从他们的长相里找到一点相似。 众位伴读起身,岁岁也跟着站起。 温孤雾白率先拱手,其余伴读的世家公子也跟着行礼,齐声道:“见过诸位皇子。” 岁岁头一回进宫伴读,很多规矩哪怕温孤雾白提前在马车里跟她讲过,但还是有些生疏,包括行礼的动作。 好在她没出什么错漏,倒也没给温孤雾白丢人。 拜完几位皇子,众人再次落座。 岁岁注意到有一处书案缺席,她正疑惑,就见帝师盯着那处空位皱紧眉头,他开口时,语气里透着无奈:“七皇子又迟到了?” 大皇子李广道:“老师,我身为众位皇帝的兄长,没能管好他们,是我失职。” 二皇子李昇道:“大皇兄,七皇弟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都管不住他,你能管的住他?他一年到头三百多天,有哪一天早课是不缺席的?” 二皇子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意。 他有句话是刻意说错的。 当今不是管不住七皇子,是懒得管,也是不屑管。 一个没名没分的军妓所生的孩子,哪里入得了当今的眼? 三皇子李燮没有说话。 要说出身,这里坐着的哪一位都要比他们这位七皇弟清白。 甚至在提及七皇子的时候,一些伴读的眼中还流露出毫不尊敬的目光。 第228章 李陂 四皇子李祎跟五皇子李緈保持沉默,想到那位生母出身被嘲笑还一点都不知道上进的七皇弟,两人垂目翻书时,嘴角不约而同地勾了勾。 烂泥。 还是一坨扶不上墙且闻之发臭的烂泥。 都是那般遭受诟病的出身了,那般的被嘲笑,被不在意了,还不知道奋起上进,争取多在父皇面前露脸表现,让父皇重视他一些。 六皇子李钰近来染了风寒,高烧还未退,但为了不给当今留下一个因病忘学的印象,还是强撑着身体过来上课。 哪怕帝师都发话让他回去休养了,他也不愿。 同时也是因为六皇子的勤奋好学,让当今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是如何在兄弟里面挣表现又是如何不被老皇帝重视的过往,也让当今一时对六皇子李钰关注了起来。 且六皇子的生母乃是淑妃,出身武将世家,当今数次被困时,好几回都是淑妃不顾生死的替他挡刀挡剑。 最严重的一回,淑妃在孕期为当今以身挡箭,这也导致淑妃的身体自此遭受重创,也因此连带着六皇子从生下来便体弱。 岁岁的观察力还算不错,没有错过这几位皇子的反应。 其中,她发现就连在场来伴读的人都对七皇子缺席的事情见怪不怪。 帝师为人刻板,素来严厉,他沉着脸,看了一眼在场的六位皇子跟一众伴读,正想寻个人去请七皇子来,就见某个身影沐浴着冬日的暖阳,毫无形象负担地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姗姗而来。 明礼堂的众人随之看去。 岁岁也看去,她看着那位由远及近的七皇子,发觉这位七皇子的容貌相比其他皇子要漂亮一些,没有攻击性和半点锋利,她凑近温孤雾白,低声问道:“世子,这位就是七皇子吗?” 温孤雾白:“嗯。” 这便是七皇子。 大安王朝最不受重视的七皇子。 说起来,温孤雾白都觉得七皇子能活下来多多少少是有些运气的。 在皇宫,母亲出身不高或者不被皇上重视的孩子必然会遭受宫里人的冷眼苛待。 虽说皇上以仁治天下,当年为了自己的名声和皇家颜面选择去母留子,便不会对一个孩子多做为难,可七皇子长这么大,期间大病小病的也不是没有过,但每回七皇子都堪称幸运般撑了下来。 这其中到底是运气,还是实力,令温孤雾白很是好奇。 前世的七皇子并不突出,也没有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最终在储君定下后,他也没被任何一位皇子当成过竞争对手,而他在完成一切后选择为岁岁殉葬,也没来得及过问后面朝堂的形势,自然就没把七皇子李陂放在眼里。 但重来一世,温孤雾白觉得,七皇子比他所了解的懂得如何生存。 否则一个被皇上视作耻辱的皇子,不可能顺顺当当地活到现在。 一个小黄门在李陂的后面跑来。 小黄门的小臂上搭着一件深色大氅,手里拎着一双厚靴,他忙跪到李陂身前,给只穿了袜子的李陂穿鞋。 第229章 肃静 明礼堂外小黄门蹲着给李陂穿鞋的一幕落在里间的众人眼里,引得不少人笑出了声。 这位七皇子,当真是一如既往的荒唐,且他每回出现,总能为大家略显枯燥的伴读生活增添新的笑料。 帝师将面色一正,厉声道:“肃静!” 此言一出,所有人立即收敛笑意,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岁岁心想,帝师果然是帝师,威严十足。 李陂对他人的反应浑不在意,他自个儿是个什么出身自个儿清楚,从小到大,他受到的冷嘲热讽也没断过,故而对于这等场面早已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晒着冬日的暖阳,打完哈欠,在小黄门的伺候下穿好鞋。 迎面的寒风一吹,将他浓浓的困意吹散,也吹得他露在外间的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陂眯缝了下眼,缩了缩身体,搓搓手,裹紧大氅,又在帝师严厉的目光中走到那个一直没人坐的空位坐下。 后面的小黄门弓着身体,拎着李陂的东西进来,再蹲在书案旁,默不作声地把今日所学的书籍,以及专用的笔墨规整地放在书案之上。 众人:“……” 帝师气得吹胡子瞪眼,照理说他活到古稀之年见惯了不少事,应养成了不轻易动怒的性子,可唯独在学业一事上次次都能被李陂这等顽劣的学生气到赤脸。 他瞪向李陂,斥道:“身为皇子,七皇子不但不好学上进,规束自身,反而行为不端,不思进取,更不为国家社稷出谋划策,不为皇上分忧,你实在……实在是德不配位,实在有损天家颜面!” 帝师认为,李陂身为皇子,理应承担起皇子的责任,为国效力,为百姓安稳贡献出自己的一份能力。 然而纵观李陂这十几年,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在宫里跟人打架,跟宫殿里的小黄门们聚集赌博,在课堂上也表现得如纨绔一般。 这在帝师看来,简直就不该出身在皇家。 七皇子这样的性格,就该生在市井,生在锦衣玉食之家当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 岁岁被帝师这声如洪钟的音量吓了一跳。 她如今算是知晓世子教导自己的时候有多温柔了。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记得先生在世时,鲜少在课堂上被气到失态,更别说当众对学生破口大骂了。 温孤雾白见她被吼得一愣,想到帝师一对上七皇子就变得异常暴躁,对她勾了唇角,眸中透着安抚之意。 岁岁反应过来,与他目光相对,随即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就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有些惊吓到了而已。 而且岁岁观这位七皇子的脾气,日后类似这样的场面怕是要时常经历。 想来她以后经历的次数多了,就有了经验,亦不会像会现在这般一惊一乍了。 李陂对帝师的怒意浑不在意。 反正这老头儿一年到头得跟他红上百次脸,不光他习惯了,明礼堂的其余人也习惯了。 李陂坐没坐相,痞笑一声,说:“我的存在,不是一直有损天家颜面吗?” 第230章 开启伴读生涯 李陂眸中寒光一闪,再开口时,语气里颇为自暴自弃:“既如此,那我何必还要管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呢?” 父皇不待见他,把他的存在视作毕生耻辱,那他为何还要顾及父皇,顾及天家,在意什么天家颜面? 岁岁侧眸,望向这位看起来并不好相处的七皇子。 她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失意、憎恶,以及怨愤。 大皇子听不下去了,他一开口,就是教训的口吻:“七弟,你是皇子,要谨记自己的身份,说话行事也要懂得拿捏分寸。” 李陂懒得搭理他,直接一扭头,当看不到,听不到。 大皇子:“……” 二皇子出声:“大皇兄,你管他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七皇弟是个什么性子,你同他讲道理,不是给自己找气受吗?” 其余皇子闻言,都没吭声。 这位七皇弟别看没啥出身,没啥依靠,但他的性子却是个刺头儿。 谁惹了他,他便会像疯狗一样咬死对方不放。 但若是不管他,把他当做不存在,偶尔闲聊几句,或者谈上几句话,大家楚河汉界分明,那么他们之间也是能够维持表面的和谐的。 再说李陂不思进取,自甘堕落,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至少他们少了一位争夺储君之位的对手。 岁岁初入明礼堂,不太明白其中的形势,不过本着礼数,本着对人应该持有的尊重,她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出一点对七皇子的轻蔑。 岁岁起身,对着李陂行礼:“草民温孤植见过七皇子。” 李陂在明礼堂好几年了,期间见到的伴读大多面对他态度敷衍,猛然间遇到一个真心实意给自己行礼的,难免惊奇。 稀奇啊。 他这七皇子竟也有被人尊敬的时候。 李陂前两日听到宫里传出一则消息,说是贵妃娘娘去求了皇上恩典,要把温孤一族的一位旧人之子弄到明礼堂来当伴读。 他那父皇后宫妃嫔不算多,但也不缺年轻貌美的妃子邀宠。 偏生他父皇眼光独特,就稀罕懒得搭理他的贵妃稀罕的要死。 还口口声声在外表现出仁义君主的模样,时常把善待温孤一族,善待宣国公府的话挂到嘴边。 因而这事儿的结果,李陂动动脚趾头就知道他那父皇会同意贵妃娘娘的请求。 李陂的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瞧。 他这父皇多虚伪。 明明是他宠幸了他那当军妓的生母,却反过来对外说是被勾引,被算计,最后还为了保全他的颜面以莫须有的罪名去母留子。 李陂冷笑。 他的父皇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他这位父皇。 望着眼前行礼的岁岁,李陂先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他又看向旁边坐着的备受他父皇喜爱的温孤雾白,语调散漫:“温孤家的?” 岁岁觉得自己是空净院的人,说是温孤家的也不为过:“是。” “坐吧。”李陂说完,又恢复入明礼堂时那副哈欠连天的模样,他慢吞吞地收回目光,往书案上一趴,给众人当场表演一个秒睡。 第231章 悬殊太大 岁岁行完礼坐回去,心想:七皇子的睡眠可真好。 明礼堂内这么多人,他竟然能睡得着。 岁岁羡慕他这份瞬间入睡的本事。 温孤雾白看出她目光中浮现的惊奇之色,薄唇微勾。 傻岁岁。 这么多人里面,就属她最好骗。 七皇子哪里是睡眠好。 七皇子这是懒得跟其余六位皇子在皇上面前争表现。 因为七皇子心里清楚,哪怕他在课堂上表现得再好,因着他的出身,因着他生母的身份,他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被在意。 所以,七皇子便不想费功夫。 从某种角度去理解,七皇子表现出一副不上进甚至厌学的状态,除了想要告诉其余皇子他是个不值得上心的纨绔,对他们来说构不成威胁,其实也算是一种对皇上不肯顺从的反抗。 皇上越喜欢听话的,有能力的,可以为他分忧的,那么七皇子就偏偏要做那个不听话还惹人嘲笑的那一位,让皇上每回见到他便不顺心。 而七皇子之所以这般做,也是来源于他骨子里对皇上的报复心理。 凭什么自古以来只能老子挑剔儿子? 他李陂偏要倒反天罡,偏要在当儿子的时候挑剔老子! 换做前世年仅十五的温孤雾白未必能读懂七皇子这别扭又混账的心思,甚至会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有违纲常,有悖常理。 前世的他,也是到了后面才渐渐懂得七皇子的这层心思。 再者而言,七皇子只是在面上表现得没有进取之心,让众人觉得他不足为惧,可这不代表他没有将帝师讲的内容听进去。 温孤雾白转眸,翻开面前的书籍。 岁岁跟着他学。 帝师见所有人已到齐,觉得自己跟李陂生气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还会耽搁在场学生目前的进度,当即努力不去看书案上趴着睡觉的李陂。 帝师将目光落到书籍之上,一模胡子,接上昨日的内容往下讲。 - 岁岁第一堂课几乎是没听懂的状态。 帝师讲的太深奥了。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差距甚大。 好在帝师就算会在课堂之上出题考学生们,但因着岁岁是头一回来明礼堂,帝师没有点她,更没有让她起来回答问题。 否则岁岁被叫起来,势必是答不上来的。 不过这一日伴读下来,她还是有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帝师教导时的言行虽然深奥难懂,但好在她的记忆力不错,可以先把不懂的地方记下,等今日伴读的课程结束,岁岁便背着招文袋走在温孤雾白身侧,她一边走,一边同温孤雾白请教起她在课堂间感到不解的地方。 温孤雾白的耐性在面对她时总是出乎意料的好,不管她问什么,问的问题有多简单,他都会一一作答。 帝师走时,恰好听见岁岁问的那些问题,当即从中判断出岁岁的水平。 他拧起眉头。 就温孤植目前的水平,与他所教学的内容实在悬殊太大。 若要形容的准确些,就是温孤植眼下的水准与外间寻常书院刚入学两三年的学生水准无二。 第232章 都看出来了 帝师看了一眼并肩而行的一高一矮的两位少年。 温孤雾白的水平以及在学习方面的领悟力一直是所有伴读乃至明礼堂里所有学生里面最高的,因此在他的学习上,从来不用任何人操心。 这让帝师感到欣慰的同时,又倍觉骄傲。 至于皇上的七个儿子,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锋芒,也各有各的短板。 帝师不是看不破当朝的形势, 也不是看不破六位皇子意图拜他为师跟他拉近距离的心思。 但帝师这人清正又刻板,说好听点,是自有风骨,没有争权夺利之心,说难听点,就是一个从年轻到老只知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 正因为帝师能看穿那六位皇子的心思,所以他从不对任何一人亲近。 被皇上问及这个话题时,他也只说皇子们在学业上的问题,免得一不小心被划入谁的阵营。 皇上多疑。 皇子们则是一个个正在成长的野心家。 帝师早想撂挑子不干了。 要不是碍着皇上的旨意,他是真想收拾包袱回乡教书,至于伴读里面那些世家子弟也多是心术不正的。 好在温孤雾白的出现让帝师稍感欣慰。 毕竟这么多人里面,好歹有人是一心向学的。 今日的课堂之上,帝师见新来的温孤植听得津津有味,还以为又来了一个好学生,结果这会儿知晓温孤植跟他教学的差距后,不免长长一叹。 宣国公府这位世子是有耐心的,竟然能对温孤植照顾到这个份上。 他就希望这位温孤植争点气,不要浪费温孤雾白的一番好意。 帝师想罢,转身走开。 他还得去皇上禀报皇子们的学习进度。 几位皇子站在明礼堂内,见岁岁缠着温孤雾白问东问西,把他们全挤到后面,顿生不满。 这个碍事的。 - 人走到差不多了以后,李陂还趴在书案上没动。 一直等周遭没了动静,守在外间的小黄门进来收拾东西,李陂才缓缓睁眼。 此时他的眼底清明睿智,哪有半点困倦之意? 李陂将身体往后一仰。 温孤雾白。 温孤植。 有意思。 可真有意思。 - 岁岁缠着温孤雾白说了一路,一直等上了马车,她才停下。 温孤雾白端起马车里早就备好的茶水,注意到岁岁粉唇微干,立即为她倒满一杯:“先喝茶。” 岁岁接过,一口喝完。 待喉间的干燥得到缓解,岁岁冲他一笑,她用漆黑水润的眼儿望着他,一脸求表扬的模样:“世子,我方才表现得好不好?是不是帮你杜绝了麻烦?” 温孤雾白轻笑:“是呢。” 原来岁岁都看出来了。 故而她才会缠着自己,让皇子们没法接近他。 岁岁如今跟他相处时越来越放松,她刚刚说了太多的话,这会儿喝完一杯犹觉不解渴,当即将空了的杯子往前一递,对温孤雾白道:“世子,还要。” 温孤雾白再次为她倒满。 岁岁喝完后,明媚地笑着。 她不介意被别人当做碍眼的存在,只要能帮温孤雾白挡掉麻烦就成。 第223章 召见 自此以后,岁岁每日伴读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就爱抓着温孤雾白请教问题,此举在替温孤雾白抵挡了其他人前来纠缠请教的同时,岁岁也在这样孜孜不倦中进步神速。 而想要找机会接近温孤雾白的人在看到恨不得像吉祥物一样挂在温孤雾白身上的岁岁时,只觉得她分外刺眼。 他们望着岁岁的背影咬牙切齿。 别看温孤植瘦瘦小小的一团,倒是很会坏他们的事儿。 有他在,谁都别想靠近温孤雾白。 且温孤雾白的脾气也不知怎么回事,在面对别人的请教和询问时总是一脸‘离我远点’的疏离,可在面对温孤植的时候却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和脾气。 这一幕在其他人看来,也是分外诡异。 渐渐地,几位皇子只能忍下将坏他们好事的岁岁暴揍一顿的冲动,他们因为她,次次想要接触拉拢温孤雾白无果,又没法子干掉岁岁,只得暂且歇下拉拢温孤雾白这一条路,转而去拉拢别人。 如此一来,温孤雾白跟岁岁终于得了清静。 - 帝师起初并不看好岁岁,认为岁岁就算再勤奋好学,她的水平仍旧摆在那里。 谁知在温孤雾白一日日的悉心指导下,这小小的少年竟进步飞快,有些时候甚至能在课堂上回答他的提问,还能提出另外的一番见解。 这个发现,令帝师感到惊喜。 由此,帝师开始对岁岁另眼相看,甚至会主动给岁岁介绍一些书籍,让她回去后细细翻阅,用心品读。 岁岁没有辜负帝师的有意提点,加之身旁还有温孤雾白毫不藏私的教导,她的进步也被所有人看在眼底。 就连帝师在跟皇上禀报几位皇子的学习情况时,都会不自觉地表达出对岁岁的欣赏。 这日,皇上召见温孤雾白时,顺便连岁岁一起召见。 作陪的,是温孤寻。 温孤寻接到旨意原是不想来的。 是宫人们说皇上要召见温孤雾白跟岁岁。 她在宫里待得无聊,实在想见二人,便只得顺着皇上的意思前去作陪。 见到多日不见的温孤雾白跟扮作少年郎的岁岁时,温孤寻发现二人的身量都有长高的迹象,顿时一阵高兴。 温孤寻不露声色打量着身着男装不辨雌雄的岁岁。 怪不得小雾白敢如此大胆妄为。 别说。 十多岁的小女郎身量纤细,长得又清瘦,面容尚还稚嫩,乍然间换上少年的衣袍,俨然是活脱脱的一被世家教养的小公子。 且岁岁在明礼堂伴读多日,身上被养出了一股难得的泼墨书香气。 好女郎! 这样的气度可不是谁都能被养出来的。 无怪乎连帝师那样刻板严厉的人都忍不住在皇上面前屡次提及岁岁,夸赞岁岁,要是她有这样一个聪慧可爱的女儿,必定要日日把她打扮得珠光宝气,还要日日把骄傲二字挂在脸上。 温孤寻坐在皇上身边,看了一眼温孤雾白后,满意道:“养的不错。” 小雾白这用心程度,远超她当日离开宣国公府时的叮嘱。 第224章 得见天颜 岁岁见到温孤寻,倍觉亲切。 但她记着礼数。 伴读多日,岁岁除了学了很多知识以外,还知晓了宫中不少规矩。 面见贵人时,不可表现得过于放松,该有的恭敬和分寸必须拿捏得当,当即,岁岁只得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安静地垂眸,规规矩矩地立在温孤雾白身边。 第一次得见天颜,岁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可她如今毕竟日日在明礼堂同七位皇子一起读书,接触的其他伴读也全是望都的贵族子弟,长此以往,岁岁起初进来时所产生的那股不适逐渐淡去。 旋即,她的脑海里响起进来时温孤雾白说的话: 世子说:“再身份尊贵的人,不过是身份尊贵,刨除掉此人身上被赋予的种种光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介肉体凡胎。” 岁岁是赞同这话的。 随着伴读的日子越长,她汲取到的知识也就越多,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乃至对于他人的认知,自我的认知便愈发清晰。 有些伴读背地里说她是个书呆子。 还有一些伴读说她在刻意表现,刻意效仿年轻时的帝师。 岁岁闻之一笑。 对于他人的诸般揣测,诸多言论,她统统选择置之不理。 反正世子是懂她的。 况且她费心去学这些,是想让这些知识为她所用,不是让自己变成去奉行圣人思想和理论的拥护者。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每个人也都该有自己独特的思想以及对世间不同的见解。 这是先生同幼时的她说过的话。 万物从来于人有利。 万物皆可为人所用。 千万年来,不管是最初制定规则的,还是后面去创造规则的,包括写这些书,创造出百家思想的都是人。 他们要去通过所学去找寻自己的思想,认清自己,认清一切,而非成为拥护他人思想的盲从者。 因着有先生的话在前,有世子的话在后,岁岁心底的最后一点紧张也消失不见。 皇上正值不惑,他一身明黄龙袍,各处绣出的金龙五爪锋利,气势逼人,他先是与温孤寻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将话题落回温孤雾白身上。如今天气愈发寒冷,他担心温孤雾白的身体扛不住,便说:“伴读辛苦,雾白若是感到身体抱恙,或是要回府休养,一定要同朕说,同帝师说。” 这孩子哪里都好。 堪称无可挑剔。 就是这具身体放在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里羸弱了些。 温孤雾白这一世不再如上一世那般逞强,也分外爱惜自己的身体,所以皇上此刻说的,正是他目前在做的。 想到过两日又是一场长达数日的暴雪,目前年关将至,温孤雾白轻咳几声,说:“皇上,臣这几日身体状况不太好,怕是要同皇上跟帝师请一段时日的假回府休养了。” 温孤寻没说话。 但她是喜欢这样的温孤雾白的。 不容易啊。 那古板似的少年,终于肯一改过往,不再不要命似的去逞强。 想起以前温孤雾白每次强撑到昏过去的性子,温孤寻就倍感头疼。 第235章 不是为了让你困死自己 以前的很多时候,温孤寻见温孤雾白过于勤奋,对自我严苛到近乎自虐的地步时都看不下去了。 她一边暗恼国公府老太太跟萧膑把好好的孩子抹杀掉天性,教导成刻板守礼的样子,一边又心疼温孤雾白的经历,恨不得把人打晕抬回空净院。 也是为此,温孤寻一直看国公府老太太跟萧膑不顺眼,哪怕当初她住在宣国公府帮过世的姐姐照顾唯一的孩子,哪怕她是寄人篱下,可还是依然嚣张,时常在教导温孤雾白方面跟那两母子对着干,整日不把宣国公府闹得不安宁,就是把老太太跟萧膑气得跳脚。 那时温孤寻就在想,老太太跟她那姐夫有什么好生气的,若是她姐姐在,看见孩子被教导成这副模样,心都不知道会疼成什么样。 温孤寻自小被家中父母疼爱,兄姐疼爱,养出来一副洒脱的性子,跟世家贵女的形象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 可温孤寻很清楚这种肆意而为的快乐。 同理,作为长辈,她希望温孤雾白也能体验到这种肆意妄为的潇洒快乐。 眼下见到温孤雾白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把自己困在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家的责任里,温孤寻无疑是开心的。 温孤一族选择扶持当今,是温孤一族的选择。 宣国公府选择跟随当今,也是老宣国公的选择。 温孤寻作为小辈,实在没有必要被两家的荣耀和种种责任给框住,他应该有他自己的天地。 看到温孤雾白如今的模样,温孤寻真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温孤寻用茶盖碰着杯沿,盯着面上被热水煮开的茶叶,眼中晕着笑意,欣慰道:“小雾白这就对了,扛不住就说,你记住,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温孤雾白虚心听教:“姨母说的是。” 温孤寻将茶盖放下,‘啪’的一声脆响,茶盖与杯沿碰撞出的余力震荡出几滴茶水。 她不是老太太跟萧膑那种不通情理的长辈,她跟他们的教育方式也截然相反,她不喜欢教训人,更不喜欢用长辈的那套理论去要求晚辈。 “雾白,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创造出来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困死自己的。” “你外祖父外祖母如果还在世的话,他们只会想方设法地为你铺路,让你一辈子过得顺遂如意,而不是把你困在死气沉沉的条条框框里。” 这些话她一直想找机会跟温孤雾白说。 如今哪怕皇上在场,她也懒得避开。 萧膑那套教育子弟的方法,温孤寻一直嗤之以鼻。 去他的出人头地。 去他的家族荣光。 去他的流芳百世。 那些东西想要完成的前提是必须要有这么一个人,且这个人也必须是发自真心喜欢的。 而非绑架。 而非洗脑。 温孤雾白勾唇,对温孤寻一拜:“雾白都听姨母的。” 皇上对于温孤寻的说法不赞同,他在教育这一方面,显然是站在宣国公府老太太跟萧膑这头的,因此他道:“爱妃,不可这般教导雾白。” 第236章 不适 岁岁的眼底涌现疑惑。 她在心底对皇上的话产生了质疑。 为什么不能? 她觉得贵妃娘娘的说法很对。 岁岁认为,真心想对谁好,前提一定是贵妃娘娘说的这样,是为了受益者去考虑,以受益者的感受为出发点,而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受益者身上。 且一旦受益者被强加上各种思想,那么受益者还是受益者吗? 不过皇上始终是皇上,九五之尊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岁岁质疑他,还是懂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道理。 她一介草民,最好不要在没有足够的实力或者有足够的勇气的前提下去做超出身份范围的举动。 温孤寻对皇上的态度向来是不想听就不听的状态。 起初吧,温孤寻觉得皇上挺搞笑的,放着一堆对他言听计从的后宫妃子不要,偏偏喜欢来她跟前碰壁。 后来,温孤寻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皇上偏爱她,无非是因为她身上有的,是其他妃嫔没有的。 甚至是包括皇上自己都没有的。 皇上的教育观念或许是守旧的,固执的,可也正是因为在这样苦闷压抑的环境下长大,所以当皇上看见鲜活的她时才会想把人抓到宫里关起来,试图磨掉她身上的韧性。 温孤寻岂会让他如愿? 皇上越是要她学规矩,越是要把她教导成后宫妃嫔那样,她越是不听,不从。 如此,反而让皇上对她诸般挂怀。 外界都说皇上宠爱她。 温孤寻不觉得。 宠,不过是皇上温水煮青蛙的手段。 皇上想要用这样的手段来麻痹她,进而驯化她。 他给她尊荣,是要她沉浸在这样的虚荣里面,从而收起爪子,对他千依百顺。 温孤寻知道,她不过是皇上一直想要改造却一直没能改造成功的作品。 她更清楚,一旦她被皇上打造成心甘情愿接受被困在皇宫的作品,皇上确实会很得意,但是对她的关注度就会降低。 很快,皇上就会对温顺的她失去兴趣,心生厌烦。 温孤寻不稀罕皇上的宠爱。 但她想在宫里过得好,就得学会去利用。 她早看透了皇上内里自私虚伪的本质。 并恶心透了。 爱妃? 呵! 去他妈的爱妃! 温孤寻将脑袋扭到一边。 温孤雾白见状,幽深的眼底划过淡淡的笑意。 姨母当真聪明。 对皇上,她就是要这样,她越不服管教,越不听话,皇上对她的新鲜感和宠爱越能保持下去。 温孤雾白很用心地爱过人,哪怕前世的他不懂爱,用错了方法,在情爱里面跌跌撞撞,最后弄得遍体鳞伤,可他知道他真正爱人的时候是怎样的。 他想岁岁开心。 他想成全岁岁想要的。 而非像皇上这样用包装出来的宠去麻痹对方,打造对方。 岁岁从皇上跟温孤寻的相处中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她看向表面嚣张的温孤寻,眼里流露出对她的心疼。 皇上看向温孤雾白,笑道:“雾白,你姨母被朕宠坏了,说话行事有时难免失了分寸,你可不要听她的,被她误导。” 第237章 世子重要 温孤寻的眼中划过不屑。 宠坏? 对比她在父母兄姐身上感受到的宠,感受到的爱,皇上给她的宠爱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单方面的想法。 温孤寻自小就是在疼爱中长大,她不缺疼,不缺爱,所以哪怕皇上自以为给的再多的宠爱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真正的宠,真正的爱,皇上从未感受过,自然不懂得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故而皇上所给的,从来不是温孤寻想要的。 温孤寻想要伴侣的尊重,想要伴侣对她思想对她见解的成全。 这一点,在她所邂逅的男子里面,唯独钱植可以做到。 温孤寻正想着呢,就接收到了岁岁投来的带有心疼的目光。 她被岁岁这样看着,只觉得心口的位置被狠狠一震,连带着她的灵魂都在因为岁岁的眼神掀起无法平息的颤动。 她的不屑,她的憋屈,她被困在这座皇城里的无奈,这小女郎或许无法用言语明说。 可岁岁的眼神告诉她,她的所思所想,岁岁都懂。 这一刻,温孤寻在比她小近二十岁的岁岁身上找到了一种类似知己的感觉。 皇上拉着温孤雾白说话,来来去去的内容无非就是那些,先照例关切温孤雾白的身体,然后询问宣国公府老太太的身体,顺便再了解一下萧膑在禹城对抗天理教的进展。 最后,皇帝同意了温孤雾白的请假。 岁岁听闻温孤雾白身体不好,也想要留在空净院陪他,当即一掀衣袍跪下,言辞恳切道:“皇上,贵妃娘娘,草民也想请假,方便留在外面照顾世子的身体。” 皇上惊讶地看着眼前清瘦的少年。 因着是男子装扮,岁岁的眉毛被花豚刻意画粗,显出了两三分男儿的英气,连同她白皙的肤色也有刻意涂抹暗沉。 至于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砂,也被花豚的巧手涂成一颗黑痣。 皇上近来没少听帝师在他面前提及温孤植的名字,帝师是一个十分清高的人,除了总是把温孤雾白的名字挂在嘴边以外,鲜少会提及伴读中的其他人,所以皇上决定召见岁岁,也是源于对这位少年郎有些好奇,顺便想要观察一番日后能不能留用。 听出岁岁话语中的坚持后,皇上心想:这少年当真意气用事,竟为了照顾好友身体荒废学业,实在分不清轻重缓急。 皇上心中对岁岁的决定有些不满,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说:“朕听帝师说,你眼下的水平虽有进步,但到底跟伴读们的水平相差甚远。温孤植,你可想清楚了,若你选择留在雾白身边照顾他,你的学业势必会落下一截。” 他倒是愿意给温孤植一个效力的机会。 也愿意适当的提拔。 毕竟温孤雾白太过优秀,也会令皇上猜忌。 如果他要安插一个让温孤雾白信得过的人在身边,监视温孤雾白跟宣国公府的一举一动,那么,温孤植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岁岁没听出皇上的言外之意,斟酌一番后,仍坚持道:“世子的身体重要。” 第238章 把人带走 皇上盯着跪在地上的岁岁看了几眼。 瞧他如今这般在意温孤雾白,怕是不能为他所用。 意识到这点,皇上的心里有些遗憾,又有点失望。 温孤雾白捂嘴轻咳。 温孤寻吃了口茶,把玩着袖袍边的丝线纹路。 “难得植儿对雾白的身体如此上心。” “眼下年关将至,便是皇子们再要注重学业,也应当注意休养。依臣妾看,皇上不如允了植儿的请求,顺便让帝师他老人家歇歇。” “帝师年至古稀,每日还要晨起来宫里为皇子们教学,实在辛苦。皇上,您向来不是最仁慈的吗?怎么还舍得让帝师这般奔波?”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虽带着一点娇嗔的意思,实则却是温孤寻发自心底的讽刺。 皇上听完,面露难色。 温孤寻话罢,不再多言,她起身过去,握住岁岁的手腕,准备把人拉起来。 岁岁抬眸:“?” 皇上还没发话,她可以起来吗? 温孤寻冲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不用害怕。 岁岁试探性地起身。 温孤寻知晓皇上召见温孤雾白定然还有其他事情要商量,故而拉着岁岁往外走,并撂下一句:“皇上,你就跟小雾白好好聊吧,臣妾瞧着植儿顺眼,先拉他去本宫殿里坐坐。” 岁岁举目望向皇上。 皇上有时拿温孤寻是没办法的。 因为温孤寻行事说话总能精准地拿捏在他的点上,让他连火都发不出来。 而且他跟温孤雾白的话题涉及国事,温孤寻一介后妃留在此地也不合适。 面对岁岁投来的带有请示性质的目光,皇上摆手,道:“去吧。” 岁岁:“是。” 温孤寻回眸,她立在门外,垂在脸颊的流苏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先是冲皇上笑了笑,而后再看向温孤雾白时,那股眉眼间的风情不在,只余长辈该有的分寸:“一会儿同皇上说完话后,自己来本宫宫里把人领走。” 温孤雾白起身作揖:“是。” 温孤寻收回目光,拉着岁岁离开。 - 两人的身影刚消失,皇上便指了指旁边的空位,摇头笑道:“你姨母这性子啊。” 温孤雾白坐到那个空位上,薄唇微勾。 他姨母是心里有数的。 别看姨母在皇上面前都敢嚣张,实则是姨母跟皇上相处多年,早把皇上给摸透了,所以姨母只是在最大限度内为自己争取到有限的空间和自由。 再者,姨母能够不被皇上给予的宠爱和尊荣所迷惑,也足以说明姨母的心智足够坚定。 皇上不是不懂得温孤寻的一些小伎俩,可他就是受用。 温孤寻在他眼里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肆意,机灵,而他愿意这样纵着温孤寻,是因为他想要看到这只小狐狸仍旧保留住几分最本真的模样。 宫里的日子太沉闷,太寂寞。 他需要这样有趣的人留在身边为他的生活增添趣味。 温孤雾白不语。 他不担心姨母。 只要姨母对皇上无心,始终保持住那份可贵的清醒,相信不管皇上再怎么用尽手段去麻痹她,皆是徒劳。 第239章 进步惊人 岁岁被拉到了温孤寻所居住的宫殿。 所有宫人见到温孤寻时,纷纷跪下行礼。 温孤寻目不斜视地走过。 宫里这破地方,就是规矩一大堆,也不缺爱行礼的人。 岁岁有留意到,她一路光是看到下跪的宫人就看到了很多批,她被温孤寻安排在殿内。 之后,温孤寻让宫人去吩咐御膳房的人准备膳食,她料定皇上不会留温孤雾白太久,所以先让宫里的人将膳食备好,等温孤雾白来时便能直接开吃。 皇上事忙,成日应付完这里,还得去应付那里,温孤寻猜到他不会来宫殿用膳。 毕竟眼下淑妃那边更为紧要。 萧膑率兵四万去禹城剿灭天理教,其中需要调动的大批人马需要淑妃的家族配合,且此次随萧膑一同前往禹城的,也有淑妃家中的子弟。 皇上这段时日哪怕不情愿,也必须得去淑妃的宫里做做样子。 宫人们在宽阔华美的殿里进进出出。 很快,岁岁面前的桌子摆了一堆精致的点心。 温孤寻一回到殿里,就命宫人将头上沉重的钗环去掉,也脱掉了繁琐的宫装,换上轻便些的颜色素净些的宫裙。 她发髻半挽,眉眼懒散,行走时姿态分外随意。 私底下的温孤寻没有了盛装时的贵气凌人,多了几分想让人亲近的气质。 殿内各处置了炭盆,人待在里间,暖烘烘的。 岁岁待了一会儿,便觉身体有些发热,她扯开领口的细带,将毛绒绒的披风解下,再规整地叠放到一边。 她见温孤寻过来,还让宫人准备了笔墨纸砚等物时,漆黑清亮的眼中涌现不解:“贵妃娘娘,您这是?” 温孤寻多日不见岁岁,见她气色红润,就知道温孤雾白把人养得很好,想到岁岁在明礼堂伴读已有一段时日,还引得帝师夸赞其勤奋跟悟性后,便忍不住对岁岁如今的水平好奇:“你写几个字给本宫看看。” 岁岁依言照办。 她如今不管是拿笔的姿势,还是坐姿都比原先要端正,且具有观赏性。 温孤寻靠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岁岁不输贵女半分的仪态,嘴角无声地勾起,随即拿了块糕点吃起来,然后吩咐殿内伺候的人把一套套金银首饰摆出来。 等温孤寻吃完糕点,岁岁已经写了几个字。 温孤寻过去拿起一看,眸中划过惊讶。 只见宣纸之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愿贵妃娘娘吉祥如意’一行字。 温孤寻盯着那字体的形态看了会儿。 这是钱植的字体。 当年的钱植在望都也是颇有名气的,他的字画还能卖出不错的价格,温孤寻曾见过数回,她喜欢钱植的字,私底下还临摹过几次。 因此当看见岁岁的字体时,她一眼就能认出其中有钱植字体的基础形态。 而另一点让温孤寻惊讶的,是岁岁的进步。 确如帝师所言。 岁岁进步惊人。 这一点,不光指岁岁在学问上,就连在写字上也是。 温孤寻记得,与岁岁在宣国公府初见时,小女郎的字还写得很难看。 第240章 臭棋篓子 温孤寻细细打量着虽未成型却已显露两分风骨的字体,心中暗暗满意的同时,又暗暗惊叹岁岁的天赋。 眼下距离她回宫的日子也不算多久,但仅两个月的时间不到,岁岁现在的字就跟两个月前的样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甚至连气质方面都有明显的提升。 温孤寻相信,假以时日,岁岁必然能继承钱植字体的七八分形态。 温孤寻看完后,将纸放下,夸道:“写得很好。” 岁岁冲她一笑。 温孤寻带有奖励性质地给了岁岁一块糕点,下一刻,她又拉着岁岁去看摆放出来的一堆堆琳琅满目的首饰,问道:“看看,喜欢哪些?” 岁岁咬着糕点,想起温孤寻离府时送她的一堆首饰,不好再收。 温孤寻看穿她的心思,直接对宫人下令:“统统给植公子包起来。” 宫人们闻言,先是用颇为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温孤寻,然后又看了一眼男儿装扮的岁岁。 宫人们:“……” 她们虽然好奇贵妃娘娘为何赏赐男子首饰,但还是不敢多问。 只齐声应道:“是。” 岁岁闻言一急,她屋里的首饰够多了,除了贵妃娘娘上回走时赏她的那些,每月世子还会吩咐首饰铺的娘子特意给她打造两套。 如今若是再加上这些,她带回去怕是佩戴都佩戴不过来。 岁岁出言婉拒:“贵妃娘娘,不用了。” 温孤寻一把抓住她晃来晃去的手,态度专制:“收着,这是本宫赏的,再说本宫的首饰多到数都数不过来,每月又总有新的送来,还会在意这么点东西?” 岁岁望着一盘盘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银首饰:“……” 惊得粉唇微张。 这些在贵妃娘娘眼里看来仅仅是‘这么点东西’? - 终究,岁岁拗不过温孤寻,只得顺从。 温孤寻吩咐宫人整理好一套套首饰,又吩咐宫人们把皇上赏赐的很多放在私库里没有用过的绸缎布匹等拿出来。 这些东西放在她的宫殿里只会积灰,索性全赏给了岁岁。 岁岁:“……” 宫人们见温孤寻对这陌生的少年郎如此之好,纷纷好奇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有何本事。 只能欣然接受赏赐的岁岁:“……” 她没什么优点。 也没什么本事。 估计贵妃娘娘就是看她顺眼吧。 安排完这些,温孤寻见温孤雾白还没过来用膳,也不派人去催促,只是一时兴起,拉着岁岁对弈。 岁岁不精此道,所以这下棋的结果嘛……自然是输得一塌糊涂。 温孤寻对岁岁恍如初学者的水平有些意外。 她平日在宫殿里跟她对弈的人只有自己,其次就是皇上有空会陪她玩会儿,跟温孤雾白玩嘛……当初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棋艺也比她精湛许多。 温孤寻无奈的表示,身为长辈的她玩不过了。 如今难得遇到一个臭棋篓子,温孤寻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她得抓紧时间,尽情享受一下赢棋的快感。 - 不过半个时辰,岁岁双肩微垂,士气不振。 她连输两局。 第241章 必须谨慎 岁岁一边垂着脑袋认命捡棋,一边觉得自己这手烂棋拿出来见人实在丢脸。 她抿了抿唇,想要提出放弃此道,陪温孤寻玩些别的。 结果岁岁一见温孤寻玩得开心,眉眼间涌动着一丝丝愉悦,再一想到贵妃娘娘与皇上之间那种令自己感到不适的相处方式,便没有开口。 算了。 难得贵妃娘娘高兴。 还是不要开口扫她兴致了。 顺便借此机会多陪陪贵妃娘娘。 抱着这样的心理,岁岁之后输棋也输得毫无负担。 - 几局下来,温孤寻赢得格外畅快。 她见新的一局棋形势已然分明,摇摇头,随手把玩着两颗棋子。 这会儿宫殿里的人都被她赶了出去,只有她们二人,温孤寻说话也不用顾忌:“岁岁啊岁岁,你就是个臭棋篓子,小雾白平时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就没学到他的两成本事呢?” 岁岁毫不在意地一笑:“贵妃娘娘,我这手烂棋艺跟世子如何教导无关,实乃我天资有限,太过愚笨。” 温孤寻把棋子往棋篓里一扔,心道:小女郎还挺护短。 她伸指戳了戳岁岁额头,说:“你这样下棋会给你家世子丢脸的。” 岁岁被戳了额头,也不生恼,只天真地笑着。 想到眉心间的黑点是画出来的,她顿时一惊,赶忙抓住温孤寻的手,望了望殿内,神秘道:“贵妃娘娘,您轻点儿戳,要是把我眉心这点遮掩戳掉了,我的身份说不定会暴露。” 她现在是女扮男装,包括温孤植的身份都是假的,得谨慎行事。 温孤寻收回手指:“行吧,还挺谨慎。” “事情关乎到世子,关乎到您,还关乎到整个宣国公府的安危,必须谨慎。”岁岁的口吻一本正经,跟个年迈的老学究似的。 她又想起上一刻温孤寻的话,辩驳道:“贵妃娘娘,我丢的是我的脸,不是世子的。” 世子的脸面还是得好好的。 不能被她连累。 温孤寻被她这小模样逗得发笑。 - 因着岁岁的到来,温孤寻这一日过得分外高兴。 岁岁听着她欢快的笑声,也跟着笑,她垂着眉眼,将散落在棋盘上的白棋黑棋分别捡起,再放回棋篓。 做完这些,岁岁正准备问温孤寻还要不要继续玩,却见温孤寻正扭头望着窗外发呆。 岁岁歇了说话的心思。 她猜贵妃娘娘多半在想事情。 她还是莫要出声的好。 以免扰乱贵妃娘娘的思绪。 岁岁想罢,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些,她抬手,用双手托着下巴,陪着温孤寻一起发呆。 温孤寻不是没有感受到岁岁的动作,她静思一会儿,想到这样平淡温馨的时光实在难得,而岁岁能够进宫陪她的机会又实在有限,一时间不免伤感。 难怪小雾白那样冷清的性子都喜欢把人留在身边。 老实说,这么懂事乖巧还不吵不闹的小女郎,谁能不喜欢? 岁岁见她的目光中恢复了些许焦距,问出积压在她心底许久的问题:“贵妃娘娘,您为何帮我进宫伴读啊?” 第242章 观感很差 岁岁觉得,贵妃娘娘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世子。 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温孤寻学着岁岁的模样支起手肘,以手托脸。 “当然是为了成全小雾白啊。” “那孩子从小到大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难得他主动来求我给他办事儿,我这个当姨母的,自然不好推辞。” 这是其一,是温孤寻决定帮助温孤雾白的关键的一环。 岁岁再问:“就只是这样吗?” 温孤寻盯着她看了会儿,坦然道:“当然不光是这样。” 岁岁眼睛一亮:“岁岁洗耳恭听。” 温孤寻抬手,在岁岁的额头轻轻弹了下。 今日的小女郎到底是被养得好了,都没最初见到时表现出来的那般拘束了,对她也不再那般讲究规矩。 这说明小雾白养得好啊。 温孤寻的眼中,浮现出几分遗憾,又带有几分犹豫,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说:“岁岁啊,你知道在大安王朝女子想要读书有多难吗?” 岁岁点头:“知道。” 看府里的四姑娘五姑娘就明白了。 她们即便是世家贵女,即便比外面的女子幸运,能够拥有读书识字的权利,可她们所学的东西都是琴棋书画居多。 就连书本上学得那些内容都是令人不适的。 花茔姐姐说:现在的四姑娘已经及笄,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其中前来相问的人家里,有好几位的门第跟宣国公府登对。国公夫人近来理事时常把四姑娘带在身边,为的就是让四姑娘学习如何打理府中事宜。 花茔姐姐还说:时下的女子只有学会掌管这些,嫁到夫家才能不被笑话,才能迅速成为一名令人满意令夫君满意的新妇。 岁岁听完这些,只觉心情沉重。 她甚至觉得这世道对女子极其的不公。 “我年少时性子骄纵,十分任性,常常不受家中管束,甚至还扮成男子闯过国子监。”温孤寻提到过往,眼里流露出一丝怀念。 大抵是老天爷看她前面十几年过得太顺当,才会让她后面的人生那般波折,后来,她还被关在这座宫殿里失去了自由。 岁岁认真听着。 温孤寻叹息一声。 别人都羡慕这座宫殿的华美,许多妃子还嫉妒她,作为这座宫殿的主人,她是真想插上翅膀逃离这里。 可作为后妃,她要接受现实。 毕竟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她想要不被宫里的人踩踏,想要在宫里风光地活下去,就必须学会揣摩他人心思,还得学会依靠皇上。 温孤寻想到宫里的事儿,眉头一拧,她觉得还是说说外面的事儿更轻松,于是继续把话题说下去:“我当时就是好奇,好奇男子学的是些什么。” “而且我讨厌女诫女训等书。” 岁岁深有同感:“不瞒贵妃娘娘,我瞒着世子在私底下看过这一类的书。“ 温孤寻问:“观感如何?” 岁岁直言:“很差。” 温孤寻觉得自己当真找到了知己,当下打开了话匣子:“我年少时,还当着父兄的面直接把这一类的书丢进火盆里烧成灰烬。” 第243章 要用心学 岁岁惊讶地瞪圆眼睛。 贵妃娘娘就是贵妃娘娘! 果然有脾气! 有个性! 温孤寻被她的表情再次逗笑,抬指在岁岁鼻尖一点,续道:“我觉得这些书籍统统都是瞎扯,还对世间女子要求颇多,似乎我们女子生下来的目的就是成婚生子,孝顺父母,孝顺公婆,还得对男子言听计从,接受他们三妻四妾。我当时就想啊,凭什么?天生万物,万物平等,男女既然共生,就应当享有同样的权力。” “……” 岁岁猛地点头。 贵妃娘娘说的完全没问题。 类似的话,先生也说过。 岁岁不由地将心底的想法脱口而出:“贵妃娘娘见过我的先生没有?” 温孤寻目光一黯:“……” 见过。 当然见过。 那个帮她搬梯子,助她逃离国子监,且懂得尊重她的男子。 岁岁笑着道:“如果先生还在,他一定能跟贵妃娘娘成为挚友。” “……” 温孤寻也想。 奈何这贼老天最擅长的就是捉弄人。 她喜欢自由,它就非要锁住她。 她想要去找钱植那样的男子,这贼老天就非要让她遇到皇上。 要说温孤寻这辈子最后的事情,那一定是与皇上遇见的那一日她出门没看黄历。 在皇上看来,当年他与她的邂逅是一段值得被人传颂的佳话,是上天赐来的情缘,也是他给温孤一族的荣宠和恩典。 可在温孤寻看来,那不过是皇上用来掩盖他自私自利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真想要感谢温孤一族的付出,需要让她来进宫才能彰显吗? 赏她金银珠宝,赐她府邸良田,或者给她尊贵的身份,这其中哪一样赏赐不比让她进宫好? 温孤寻最厌恶的,便是皇上整日摆出的一脸‘你应该知足,应该对朕的决定感恩戴德’的态度。 可笑! 皇上给予的一切,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而她真正想要的,皇上未必不懂,却吝啬于给。 “世人不许女子光明正大地进入书院读书,可我偏要!”这便是温孤寻决定帮助温孤雾白把岁岁送入明礼堂伴读的另一个原因。 她望着岁岁,将年少时没能实现的一切寄托在眼前瘦弱的少女身上。 “岁岁,入明礼堂后,你将拥有天下最好的教学条件,这也意味着你将学习到更多外间接触不到的东西。你不要有压力,你只要记得,要用心学,努力学,让那些男子睁开眼睛看一看,我们女子是可以学男子所学的东西的,女子比他们想象中的要聪慧。自古以来,是他们思想狭隘,是他们自以为女子只能成为他们的依附,也是他们剥夺了女子生来该有的权利。” “……” 岁岁眼里的光很黑,很亮。 温孤寻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她的脑海里。 通过此次的交谈,岁岁解了心中的疑惑,也明白了贵妃娘娘寄托在她身上的期望。 - 温孤雾白来到宫殿之时,岁岁跟温孤寻已经谈完。 温孤寻见他来了,也不问他同皇上谈了什么,只吩咐宫人传膳。 第244章 不对 因着宫禁,温孤寻想要留他们多说说话也不行。 她望着外间沉下来的天色,暗暗埋怨时间过得太快。 温孤寻没有起身去送温孤雾白跟岁岁,只冲着两人摆手,转身回了宫殿。 不能往外再走了。 再走…… 她会想不顾一切往外跑的。 - 温孤雾白跟岁岁站在原地,两人回首,望向不远处那座装潢华美的宫殿。 岁岁有些难过。 她记得温孤寻今日说的话,也不会浪费入明礼堂伴读的绝佳机会,更不会浪费掉世子的苦心安排。 岁岁语气低落:“贵妃娘娘很孤单吧。” 温孤雾白懂得这种被困笼中无力挣扎的难受。 他如今还小,还没有办法成为姨母的后盾。 但只要有心,他便会一日日变得强大。 或许现在的他还做不了太多,但只要宣国公府在,只要他在,他就会试图在以后为姨母在后宫里争取到更多自由。 天色完全暗了。 寒意四起。 温孤雾白喉间一痒,咳嗽了一声后,拉过岁岁的手腕,他不清楚岁岁跟姨母聊了什么,不过看姨母出手的阔绰,就知道姨母是非常喜欢岁岁的。 岁岁被他的咳嗽声吸引,回神。 温孤雾白浅笑:“走吧。” 两人转身,走了几步后,岁岁问:“世子,我们以后还能来看贵妃娘娘吗?” 温孤雾白望着前面赶来的马车,在寒风中轻声说:“自然是能的。” 得到答案,岁岁好受了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贵妃娘娘做些什么,可如果能多见见贵妃娘娘,多陪她下下棋,说说闲话也是好的。 否则贵妃娘娘独自一人住在那座冷冰冰的宫殿里,身边还没有能说话的人,她会很无聊,很难过的。 - 回府的途中,岁岁的脑海里反复回想起皇上跟贵妃娘娘相处时的画面。 她隐约觉得哪里是不对的。 可如果要具体的说出来她又没法表达准确。 于是,岁岁的目光逐渐失去焦距。 直到马车一个猛烈的摇晃,她差点撞到脑袋,还是温孤雾白及时用掌心扶住她的额头,这才使她回神。 外间的泱十道:“世子,无事,只是碍事的石头挡了道而已。” 温孤雾白扶住岁岁的额头,这会儿出了宫里,用不着再刻意遮掩,他抬指将岁岁眉心间的黑色擦掉,露出原本的朱砂红,再看岁岁时,方觉顺眼。 见她一副才回过神来的模样,他嗓音放轻,问:“在想什么?” 岁岁不瞒他:“在想皇上跟贵妃娘娘。” 温孤雾白收回护住她额头的手。 岁岁喃喃自语:“不对。” 温孤雾白听见后,追问:“什么不对。” 岁岁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就是觉得不对。 对上温孤雾白递来的隐含关切的眼神,她道:“世子,我觉得皇上跟贵妃娘娘的相处方式不对。” “我能感觉到,贵妃娘娘是不开心的。” “贵妃娘娘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在皇上面前也遮掩的很好,但如果两个人连相处都需要刻意遮掩,极力伪装的话,那这种关系一定是不对的。” 第245章 不会的 岁岁一股劲儿说完后,又急忙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世子,我们,我们将来不要那样。” “……” 温孤雾白幽瞳转深,胸腔里狠狠一震。 他们不会那样的。 一定不会。 他见岁岁陷入了担忧和恐慌里面,出声安抚:“不会的。” 面对未知的一切,岁岁是怕的,是担忧的,可同时岁岁又知道无论将来她跟他会怎么走都是无法避免的。 即使如此,她还是有些天真地问:“真的吗?”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捕捉到她眼中的迷茫和担忧后,他既高兴岁岁能对自己敞开心怀说出这样的话,又为她此刻皱眉的模样心疼。 当下,少年微哑的嗓音放得更轻,更柔:“真的。” 他跟岁岁的情况,与皇上跟姨母不一样。 他是真的很爱很爱岁岁。 但皇上不是。 皇上不爱姨母。 至于皇上对姨母的喜欢,不过是皇上自以为的喜欢。 而皇上跟姨母的关系从一开始也不是对等的。 在温孤雾白看来,皇上对于姨母的喜欢,更像是对一件还没有打造成功的物品的感兴趣和喜欢。 皇上多疑,喜欢掌控一切,操纵一切,也喜欢稳坐帝位为他带来的成就与满足,他想要姨母乖乖听话,想要一点点磨掉姨母的锋芒,又想要保存住姨母的一些令他欣赏的性情。 这根本不是喜欢。 这是掠夺。 是剥削。 是皇上在利用自己的身份达到去操控别人,并且从中获得快感的一种彰显他权力的方式。 但他对岁岁的感情,从来不是这样。 即便他前世在爱岁岁上面用错了方法,却从未有过皇上这样卑劣的想法。 - 年关将至。 望都城的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 大街小巷,皆是吆喝声,也皆是拥挤的人影。 鞭炮一整日一整日的没有断过。 每逢新年,身为宣国公府的当家主母秦氏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今年萧膑因在禹城剿灭天理教,不能回府过年,秦氏倒是可以省去一些事情。 然而便是这样,等着秦氏去处理的事情依然是一堆接着一堆。 且她既要保证各院的待遇和支出,又要给下人们安排津贴,还要负责新年当日的饮食及各项安排。 萧有瑢以往不觉得母亲多忙,毕竟她未及笄前用不着插手这些,只在一些小事上帮助秦氏即可。 跟着秦氏连日的忙碌下来,萧有瑢才体会到母亲操持国公府的不易。 过年前的第五日,圣上有旨,放帝师回府过年,顺便休养。 因此,明礼堂总算放了假。 温孤寻当日的提议皇上虽然没有直接采纳,但还是按照了温孤寻所说的去办,并以此彰显仁德。 温孤雾白这段时日一直在空净院将养身体,他有心调养,再加上不如前世那般固执逞强,故而这一世他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岁岁待在院中陪他。 他看书。 她就练字。 两人不怎么说话,可哪怕是这样各忙各的,哪怕仅是安静地待在同一空间里,他们都能从平淡的相处中找到趣味。 第246章 新年快乐 很快就是过年。 寒风起,吹起一地爆竹过后的红色纸屑。 国公府的下人们听到这热闹喧天的动静,凑在一起说话。 岁岁待在空净院,都听到了外间的热闹,她握笔的动作一顿,看向屋内正在煮茶看书的温孤雾白,恰好少年抬眸,对她一笑:“岁岁想出去看看吗?” 岁岁用大拇指跟食指比出一截:“一点点。” 温孤雾白放下书:“那就去吧。” 岁岁搁了笔。 两人走出屋子。 他们没有去前院看点爆竹,而是在空净院中点起了爆竹。 泱十尫九准备了不少爆竹,两人将其挂在树枝上面。 大红的颜色,在冬日里瞧着喜庆极了。 花茔站在树下,指挥着泱十尫九。 花豚手里拿着火柴,蓄势待发。 岁岁则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边看着。 随着泱十尫九将爆竹挂好,花茔跟花豚迫不及待地过去,两人将火柴一端放到爆竹的火药线,同时点燃。 一抹火星乍现,像蛇一般蜿蜒而上。 花茔跟花豚立即跑开。 爆竹声响起! 岁岁用手捂住耳朵,她看着爆竹炸开时红屑纷飞的画面,望向身侧长高了一些的少年,嗓音清脆:“世子,新年快乐!” 温孤雾白眉眼间清冷消融,薄唇荡开一抹瓌丽的弧度,少年秾丽苍白的五官,令天地黯然失色。 他与身侧笑颜明媚的少女对视片刻,忽的,少年一抬指,用微凉的指腹在她眉心的朱砂上轻轻一点。 变声期刚过的温孤雾白,嗓音里添了原先没有的磁性:“新年快乐。” - 当晚,宣国公府的人齐聚一堂。 秦氏为了把场面弄得热闹,特意请了戏班子来,点的也是老太太喜欢的戏。 小辈们挨着坐在一排,缠着老太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嘴里都是些过年特有的吉祥话。 青锁姑姑陪着笑脸,自从上回被秦氏教训,被罚去空净院跪晕过去以后,她后面就老实了很多,也不敢再找岁岁的麻烦,就连收受贿赂也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明目张胆。 老太太这些年身子骨渐弱,对许多事情不再感兴趣,唯独仍喜欢看戏,她望着台上的戏,再一看作陪的几个小辈,对秦氏道:“你有心了。” 秦氏受了这句夸奖,不敢得意,只道:“既然是过年,就该有过年的氛围,母亲,您对今晚的戏可还喜欢?” 老太太笑了笑:“喜欢。” 秦氏观察入微,她若想要把一件事情办好,就没有做不成的。 同理,她若诚心想讨好谁,谁都会被她讨好。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侧。 夜里有些冷,她的手里捧着暖呼呼的手炉,纵观站着的一水儿的丫鬟里,她的容貌不算出众,穿着打扮却是最出彩的。 接连收到他人或羡慕或嫉妒的视线,岁岁还是有些压力。 她已经在很努力的低调了。 衣裙选的是没什么花样的。 披风颜色也是比较素净的。 就连发间的钗环都没怎么佩戴。 即便如此,一些眼睛毒辣的人依旧能看出她身上料子的质地。 第247章 听戏(一) 萧有瑢跟萧有瑜正缠着老太太说话,两人都从老太太那里得了厚厚的红包。 萧若岩跟萧若经同样都有。 自然,老太太也准备了温孤雾白的那份。 萧若经接到红包后,先是看了看自己的,随即又看了一眼萧若岩红包的厚度,他想要去拿萧若岩的看看里面有多少,结果却被萧若岩发现后侧身躲开。 萧若经没能抢到,手臂僵在半空,当即惹了一通笑话。 老太太看着一众小辈笑声连连。 她觉得秦氏在教导孩子方面是有一手的。 萧若岩稳重,才华横溢,在望都世家贵公子里面名列前茅。 萧若经虽自小顽劣,但没闯过什么大祸,在外面行事拎得清,从来不会给宣国公府招惹麻烦。 萧有瑢自小机灵,善于观察,颇有贵女风范。 老太太指着萧若经道:“你这皮猴子!” 萧若经再要伸手去抢萧若岩的红包时,再次被萧若岩躲过,他气得一跺脚,对老太太说:“祖母,我严重怀疑您老偏心,您看看这红包的厚度,我怎么瞧着大哥的比我多?” 老太太再次发笑。 秦氏也忍俊不禁。 萧有瑜摸着红包,下意识看了一眼萧有瑢红包的厚度。 果然比她拿到的多。 也是。 老太太注重门第,讲究嫡庶,连府里的赏赐都是按照位份来的,甚至连逢年过节的红包也是。 康姨娘陪着笑脸,注意到萧有瑜的面色有异,她心知萧有瑜性子要强,从不肯服输,可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有些事情就是越不过去,她伸手过去,安慰性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萧有瑜扯出一抹笑脸。 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就是装都要装出一副笑脸,以免扫了老太太的兴,还给人落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老太太同萧若经又来回说了几句,随后,她止住笑声,对坐在一边始终没开口说话的红衣少年招手:“雾白,快过来。” 温孤雾白对戏文一类的没兴趣,之所以耐着性子坐到现在,不是想要陪长辈,而是因为某人第一回看戏,正新鲜着,还看得兴致勃勃。 听到老太太的声音后,他起身过去。 沉浸在戏文中的岁岁回神,赶忙跟上。 台上的戏文咿咿呀呀地唱着。 那几个角儿身段风流,扮相漂亮,且嗓音清透,极有穿透力,一动一静间因着特意练过,做起来时不失美感,愣是把一出出好戏演得活灵活现,把戏文里的人的感情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萧有瑢平时不爱听戏,觉着咿咿呀呀吵得她心烦,但此刻竟然听得入了神。 近来,她跟着秦氏整日进进出出,学到了不少理家的本事,也对自己母亲的治家能力更是钦佩。 萧有瑢把目光从角儿上移开,对秦氏道:“难怪母亲在那么多有名气的戏班里独独指定这家,他们唱的确实好听,故事也演绎得十分精彩。” 秦氏笑而不语,想到这两年萧有瑢的婚事就得定下来,心里一阵难受。 当母亲的,哪个不想女儿在身边多留些时日? 第248章 听戏(二) 秦氏成婚数年,深知做当家主母的不易,也深知夫妻感情想要维持下去的艰难。 若是可以,她倒想自私些,把萧有瑢再留在身边几年。 毕竟当别人的妻子,当别人的媳妇,哪里有在娘家当闺女无忧无虑? 也是因此,每当秦氏看到老太太溺爱萧卉溺爱的没了分寸时,同为母亲的秦氏也能理解老太太几分。 这世上的许多父母,总是希望可以纵着孩子,希望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留给孩子的。 只可惜大安的女子,过了及笄便要开始议亲。 这是传承了千百年的规矩。 若是谁家女郎拖到了双十年华仍待字闺中,无人问津的话,传出去会被人笑话,还会传出一些对女郎不利的言论和猜测。 秦氏这些日子如此费心的教萧有瑢,就是希望她能多学点,以后到了夫家好用得上,在应付类似的情况时也能反应过来,免得慌了手脚,惹了夫家人不满,闹出笑话。 温孤雾白缓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唤道:“祖母。” 岁岁站在其后。 老太太因着萧卉一事,对岁岁全无好感,在看到岁岁身上的料子时,面色略沉,说:“雾白,你从来是懂事的,也分外注重规矩,所以祖母对你从不担心,但你院中的丫鬟也该收敛收敛了。” 宠丫鬟不是这么宠的。 空净院的三个丫鬟虽然不怎么跟府里其他院里的丫鬟打交道,但老太太也听过不少关于她们的言论。 大多是不好的。 老太太看了眼岁岁的衣着,又道:“谁家丫鬟穿这般好的衣裳?” 岁岁将脑袋往下埋。 唉! 她只有这身衣裳看起来算是朴素了。 温孤雾白对于老太太的反应并不意外。 前世祖母决定把岁岁收入院中,是因为祖母觉得岁岁可怜,不救会死。 可祖母将岁岁收下后,并没有对她过多关照,只把她当做院里的洒扫丫鬟,后来,祖母将岁岁安排给他做通房,无非是因为他曾关照过岁岁。 否则依着祖母的性情,未必还能想得起岁岁。 老太太这话一说,康姨娘也盯着岁岁的发饰跟衣裳看了眼。 好家伙! 世子可真阔气。 她们院中丫鬟的几十件首饰加起来,估计都不如岁岁发间的一朵珠花贵。 想到萧有瑜都很少有这般好的待遇,康姨娘不禁心中一酸,道:“老太太说的是呢,空净院的丫鬟,走出去被别人错认成贵女都是正常的。您瞅瞅岁岁这打扮,这满身价值不菲的东西,不知其身份的,都会以为她是个正经主子呢。” 丫鬟就是丫鬟。 得穿该穿的衣裳。 做该做的分内事。 就他空净院的特殊,把丫鬟当贵女养。 康姨娘一边觉得岁岁有福气, 一边又嫉妒岁岁这般有福气。 想她当年也是丫鬟出身,还没少在管事的手底下受磋磨,即便是后来有幸当了国公爷的通房,再抬了姨娘,后面也一直都在受气。 萧有瑜虽然也嫉妒岁岁,但是只要一想到萧有瑢也没有岁岁这般好的待遇,便不觉得难受了。 第249章 听戏(三) 萧有瑢吃着蜜枣,听到这里时,目光微闪。 二哥院里的事,几时轮到康姨娘多嘴? 这怕是觉得日子太清闲了吧。 秦氏望着台上的戏曲:“有瑢,不是觉得这戏班子唱的好吗?眼下戏文正进行到最精彩的部分,看戏。” 萧有瑢举目望向台上:“母亲说的是。” 萧若经剥着花生,笑了一声后,搭了康姨娘的话:“没办法,谁让二哥有钱呢?” 康姨娘一噎:“……” “是啊。”温孤雾白薄唇一勾,面对老太太表现出来的不满,康姨娘话里对岁岁的挤兑,以及萧若经言语间没有恶意的调侃,他眸色淡漠,轻声道:“谁让我有钱呢。” 萧若岩:“……” 萧若经:“……” 众人:“……” 岁岁则在想,她以后要减少出空净院的次数,免得给世子招惹话柄。 温孤雾白以手背抵唇,咳嗽两声后,又说:“祖母,您年事已高,还要操心府中的诸多烦心事,至于雾白院子里的事,雾白院子里的人,雾白自有分寸,就不劳祖母费心了。” “……” 老太太的面色略显难看。 往日她最看重温孤雾白。 可大过年的,给她难堪的也是这个令她最满意的孙儿。 然而老太太不会把问题归咎到温孤雾白的身上,只会觉得是岁岁太懂得媚主,才会把她的宝贝嫡孙糊弄成这样。 但老太太理智尚在,就算动气,也不会失了风度。 这小丫头是有本事的。 竟能让雾白护她到这个份上。 作为长辈,她不好站出来对一个丫鬟多做为难。 况且只是一个丫鬟罢了,还不足以令她跟雾白祖孙俩当众起争执。 老太太心思一转,将红包放到温孤雾白的手里,她的态度慈爱中透着严厉:“雾白,祖母不是责怪你,祖母只是提醒你。有些丫鬟,能宠,能纵,但不可宠得她失了分寸,纵得她忘了自个儿卑贱似泥的出身。” 后面的话,显然是刻意说给岁岁听的。 岁岁将脑袋埋得更低。 她本想开口应是,但再一想此举不妥,怕是会给老太太发难的机会,当即抿唇不言,露出一副任打任怨的模样。 果然,岁岁这般态度,倒是弄得老太太没法找她的错处了。 萧若经望着这边。 台上的戏精彩。 台下的戏更精彩。 小傻子反应还挺快。 他敢打赌,要是小傻子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祖母定然会找到她的错处,再借机将她发落。 见岁岁闷声不吭,萧若经唇角轻扬。 萧若岩曾在岁岁一事上提醒过温孤雾白,在碰了钉子以后,懒得再多言。 萧有瑜见形势不妙,拉了拉康姨娘衣袖,小声道:“姨娘。” 康姨娘自知不该多嘴,也自知是自己的话把原本的场面弄得僵了,赶忙扯出笑脸,指着台上说:“老太太,这出戏好生精彩呢,那角儿唱得也好。” 秦氏适时出声:“是呢,母亲。” 两人先后说话,都在努力把大家的注意力往戏台上拉,总算是把场面弄得缓和了些。 第250章 我们装穷吧 温孤雾白又咳嗽了几声,他接过老太太递来的红包,先是谢过,按照惯例说了两句吉祥话,而后道:“祖母,衣裳的料子是姨母临走时特意给岁岁留的。我想着留在院里无用,索性吩咐绸缎铺的人给岁岁做了衣裳,想来以后姨母回来瞧见,定也是欢喜的。” 他把温孤寻一搬出来,谁都不敢再对岁岁的衣着多说一字。 是啊。 差点把宫里那位嚣张还能搞事情的贵妃娘娘忘了。 康姨娘也很快记起来,贵妃娘娘上回走的时候,对岁岁就十分的好,还说过要温孤雾白把人照顾好的话。 如此一来,岁岁就算穿着待遇强过其他丫鬟,旁的人也不好多说。 康姨娘回想起上一刻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儿后,顿时懊悔不已。 天爷啊! 原谅她吧! 她适才脑子定是让驴踢了! 经过温孤雾白一说,老太太也想起来温孤寻令人头疼的性子,她见温孤雾白咳嗽不断,晚间又寒气重,就没有留温孤雾白继续看戏:“你身体不好,快回空净院休养吧。” 温孤雾白对着她一拜:“谢祖母体恤。” 老太太重展笑颜:“去吧。” 岁岁上前几步,她一手拿住手炉,一手去搀温孤雾白,少年感觉到她的气息靠近,顺势往她身上一靠,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离场。 戏台上的角儿正唱到动情处,唱词感人,唱腔也带着极其强烈且具有渲染力的情绪。 很快,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 温孤雾白走到安静些的地方,便不再靠着岁岁。 岁岁:“世子?” 温孤雾白:“我没事。” 岁岁:“……” 世子这身体状况真的是时好时坏呢。 她犹不放心,把手炉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捧着,与她漫步在幽静的长廊之上。 地上还有没清理掉的红色碎屑。 再过一会儿,府里会放烟花。 恰好,空净院能看得到。 岁岁站在他身边,一路都在观察他,确定少年不再咳嗽,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后,她再想老太太的话,再一看自己的衣着,以及年前绸缎庄的娘子送来的两套新衣裳。 岁岁站定。 温孤雾白走了一段路,见她没跟上来,只得停下。 岁岁跟过去,站到他面前,郑重道:“世子。” 温孤雾白尾音轻扬,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好听:“嗯。” 岁岁吸了口气,说:“我们装穷吧。” 温孤雾白意外:“装穷?” 岁岁说完,觉得这话不对,又觉得她可以装穷,世子是完全不用的,立马改口:“不,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不要再吩咐人给我做那么多好看的衣裳和首饰了。” 她要避免今日的情况再次发生。 温孤雾白一手捧着手炉,一手拉过她的手腕。 少女被他放在空净院中精心养了几个月,脸颊跟身上有些肉了,身量也高了,但看着还是清瘦,就连每顿的饭量仍然只能吃那么点儿。 这让他生出一种在养猫儿的感觉。 温孤雾白唇角微扬,喉间溢出一点笑意,说:“不用装穷。” 第251章 守岁 温孤雾白隔着衣袖感受着掌下岁岁纤细的手腕,她的肌肤是热的,暖的,少女的体温,正透过层层衣物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掌心。 装穷? 不需要。 他就是要给岁岁最好的一切。 包括这一世的温孤雾白也得是最好的。 岁岁眉心紧皱,再次态度恳切地开口:“世子,我说真的。” 温孤雾白嗓音里笑意未减,望向岁岁的眼睛同样布满了认真:“我也是说真的。” 岁岁:“……” 温孤雾白在别的事情上都是有商有量的,尤其对岁岁的提议基本上都会采纳,按着她的意思,可唯独在不遗余力对她好一事上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就是要宠着岁岁,纵着岁岁。 他要把岁岁前世没有享受过的全部给她,要把岁岁的苦难尽可能的消除。 丫鬟又如何? 他偏要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着,养着,偏要把她捧在心尖儿上。 岁岁要求无果,见温孤雾白俨然是没有再商量余地的模样,只得放弃说服他的想法。 -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空净院。 岁岁本以为温孤雾白累了,会回屋安置,结果温孤雾白并没有歇下,反而吩咐小厨房备了一桌子热菜。 岁岁作陪,望着食案之上摆在最中间的那一锅热乎乎的肉汤。 锅子底下放着炭火,鲜白浓郁的汤正咕噜噜地冒着泡。 在锅子周围,摆着的是一碟又一碟切得整齐的菜。 岁岁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吃法,不免新奇。 温孤雾白盛汤。 屋里暖烘烘的,各处的门窗关着,只刻意留了几条透气的细缝。 少年姿态闲适地坐于蒲团之上,他去掉回来时染了寒意的披风,里间是层层叠叠的广袖长衫,衣领与袖口处的金丝线被周遭的灯盏照成了金红色,在晚间格外晃眼。 岁岁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在她愣神的瞬间,温孤雾将盛好的汤放在她的面前。 岁岁闻着那勾人的香味儿,忽觉腹中饥饿,她端起玉白的碗喝了几口,等将外间残留的寒意驱散,她的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 人在吃到好吃的食物的情况下,确实会异常满足,还会变得很是懒散,加之暖呼呼的温度,在冬日的夜里带着一股暖人心扉的治愈感。 岁岁一股劲儿喝了小半碗,见温孤雾白用筷子夹了不少菜放进锅子里,很快,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没了,仅剩下一缕缕热气从锅子表面上冒出。 她问:“世子,你还不困吗?” 温孤雾白给自己盛了半碗汤,他知晓岁岁的饭量在哪里,没有烫多的菜,灯盏的昏红,驱散了他眉目间的淡漠。 少年勾唇笑起来时,有种别样的沉静与温柔。 “新年要守岁。” 守岁。 守岁…… 一语双关。 既是守岁,也是守着眼前的人儿。 前世,他公务缠身,便是新年都忙碌的很,对于节日习俗等毫不在意,时常是时间到了老太太院里或者秦氏派人来说,或是送些应景的东西。 他会记得守岁这一习俗,也是源于岁岁。 第252章 约定 温孤雾白的眸中划过一点暖色。 前世,即便后期的他跟岁岁相处时话语越来越少,甚至有时一天加起来总共不到十句,但每年到了新年这样的日子,她还是会同他提及守岁,还会在除夕当天亲自做酒酿元宵。 她提的多了,煮酒酿元宵煮的次数多了,他便吃的多了,也记得了。 后来的后来,在岁岁离开以后,他年年隔绝外界,再不在府中的宴席出面,也再不见外客,只闭门待在空净院中独酌守岁,再睁着眼,想着她,独自静坐到天明。 那时,他的身体状况一度到了很糟糕的地步,既不可饮酒,又不可受寒。 可他偏要如此。 于是没过两年,他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得一年比一年糟糕,他像是要用身体上的难受和痛苦来折磨自己,惩罚自己,又像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给岁岁道歉。 那时的温孤雾只觉得,人这一生活着原来是如此的没意思,原来,没有岁岁的日子竟变得如此漫长,如此难熬。 岁岁没留意到他眼眸中浮现的情绪波动,她的眸子又清又亮。 守岁啊。 先生走后,她离开金石村太久,后又被卖到花楼妈妈手里,整日在忙碌,害怕,以及饥寒交迫中度过。 渐渐的,她就忘了守岁的事。 也可以说是没时间,不,或者是不想要再记起。 因为在先生离世后的每一年,岁岁每回的新年都不好过,连一颗糖果都吃不到。 如果不小心惹到了钱氏,惹到了钱氏的三个子女,或者是得罪了花楼妈妈,她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 大抵是太不好过,所以原本让她期待的新年,期待的守岁都变成了不好的回忆,而这样长期的消耗下去,连带着她跟先生的记忆都被逐渐淡去了。 苦难、折磨、罹难,这些东西,会逐步消耗掉一个人曾经珍藏在记忆里的欢喜与幸福。 不过现在她大概是舒服的日子过得多了,那些被淡去的记忆,也在她进入宣国公府后逐渐跑了出来。 她喝了一口肉汤,捧着碗,弯眸,对温孤雾白一笑:“以往我也曾陪先生守岁。” 温孤雾白喜欢听她说过往的事情,可一般岁岁不主动提及,他不会问。 他知道钱植在岁岁的心里占有极重要的分量,也很感激钱植对岁岁的教导和养育,只说:“那以后,我年年都陪着岁岁一起守岁。” 岁岁把碗搁在食案之上,笑颜愈发明媚,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砂也在灯盏下映出温暖瞩目的橘色,这使得她的整张脸生动鲜活,明丽惊人:“好,岁岁以后也会年年陪着世子一起守岁。” 温孤雾白眸光微闪,心思一动,有些急切地道:“那就约定好了?” 岁岁点点脑袋:“嗯嗯。” 温孤雾白怕眼前的一幕是虚幻的,小心翼翼地跟她确认:“是约定?” 岁岁:“约定。” 她的话,令温孤雾白唇角的弧度扩大。 真好。 这么轻易的骗到了岁岁,还跟她定下了以后年年守岁的约定。 第253章 生辰快乐 热气弥漫。 锅子里的肉汤再次煮开,再次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岁岁听着这动静,心里也跟着咕噜咕噜地冒出暖意。 她喜欢喝汤。 秋冬之时,也最宜喝汤。 更别说这汤还汤鲜味美,导致她胃口大开,便一时忘了自己的食量在哪,不停筷地吃撑了小半碗。 等她发现肚子隐隐胀痛,这才意识到了不舒服。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皱眉的动作,想到她顿顿跟猫儿不相上下的食量,以及她脆弱如瓷器一般易碎易破的肠胃,立即将她面前剩了不少食物的碗断过,沉声道:“日后不可再贪吃。” 岁岁胃里撑得难受,也有些后悔自己先前吃得忘乎所以的举动,她想要回应他,还想要跟他保证,结果一张嘴,便不断地开始打嗝:“嗝……嗝……” 岁岁:“……” 好窘…… 好丢脸…… 还是当着世子的面…… 呜呜呜…… 岁岁的内心此刻处在十分崩溃的边缘。 温孤雾白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又心疼又有点生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好笑:“……” 前世的岁岁,哪里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毫不谨慎又对他全然信任的样子? 也是因此,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责备到了喉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外间有声音响起。 温孤雾白看了看时辰。 猜到是府里在放烟花。 岁岁听到动静,一边用手揉着胀得难受的肚子,一边起身走到一扇窗前站立,她漆黑的眼瞳里浮现好奇的目光,伸手将窗户打开一扇。 外面的寒风灌进来,吹得她脖子一缩,但她黑亮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欢喜的神色,她一手继续轻揉着因吃撑了难受的肚子,一手往前,指着夜空中灿烂绽放的烟花:“嗝……世子,烟花!” 温孤雾白坐在原地,透过岁岁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烟花。 最初的一轮烟花绽放过后,又有新的一排重新绽放。 它们颜色鲜亮,在黑漆漆的夜空上短暂的绽放,再迅速地消失。 比那一簇簇烟花还要瞩目的,是岁岁此刻盈满笑意的双眸,是她露齿轻笑的模样。 温孤雾白一怔。 随即眸色一变。 他扬唇,与她一起笑开,并道:“岁岁,生辰快乐。” 岁岁愣住:“……” 生辰快乐…… 这句话,在先生离世后再也没有人跟她说过。 岁岁粉唇微张,某些遥远的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记忆里弥散开来,她的脑海里响起先生的话,还浮现出当时先生给她做生辰面的画面。 在金石村的生活是幸福的,也是资源紧缺的,不管是食物还是衣服都很短缺。 岁岁每年的衣裳总共加起来只有那么几身,就这样,那些都还是先生用自己从村民们手里得来的束修以及替人代写家书赚取而来的。 岁岁开始记事时,记得先生有一回也是在新年这样的夜晚里,他拒绝了村里村民们的盛情邀请,陪她一起待在那处生活了数年的破败的房屋内。 屋里仅点了一盏灯。 光线很是昏暗。 第254章 今年是第一年 年幼的岁岁穿着有些旧还带着几处补丁的衣裳蹲在灶火前,火光照得她小脸通红。 小小的人儿,瘦巴巴的,手背上冻得发红,她的怀里抱着一堆有粗有细的干柴,正睁着圆溜溜的一双眼,待火小些,拿了易燃的干柴往灶膛里添。 先生站在锅子旁,屋内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他,将他投射在地上的背影拉得很长很瘦。 待煮开了水,先生往锅里下面。 一旁的两个碗里,是两个煎蛋,还各有一小把嫩绿的菜叶。 面香飘动在空气里。 岁岁饿得一个劲儿咽口水。 鸡蛋是村民们送的。 因为条件有限,所以鸡蛋在金石村显得很贵重。 等先生将两碗面条煮好,又在上面浇了两勺热汤,岁岁走过去端起一碗,她将脸凑到碗前,迫不及待闻了闻鲜香的汤面。 之后,她与先生坐在很旧的一张桌子前。 先生递给她一双筷子,岁岁笑着开动,筷子往里面一翻,才发现除了面上煎得金黄的鸡蛋外,底下竟然还有好几片软嫩松香的肉。 先生说:“岁岁,生辰快乐。” 岁岁抬眼,满是不解,她那时还不懂生辰的意思,稚气地问先生:“什么是生辰?” 先生笑着回答:“生辰指的是一个人出生的日子,我是在除夕那日捡到你的,所以给你取名岁岁。而我捡到你的那一日,你胡家婶婶检查后才发现你身上带有血迹,据你胡家婶婶推测,岁岁应该是在除夕日出生的。” 岁岁听得似懂非懂。 先生也没再说别的,只是说等年纪到了她自然就明白生辰的含义。 吃完寿面,先生给了她一个红包,说那叫压岁钱。 - 岁岁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 生辰。 时隔多年,世子是除了先生以外第一个记得她生辰的人。 温孤雾白想要猜出她的生辰不难,因为岁岁的卖身契上写明了,但具体的时辰并不清楚。 毕竟钱植捡到岁岁的时候也推算不出岁岁是何时出生。 而温孤雾白即便没有看过岁岁的卖身契,也能猜到她的生辰。 岁岁。 新年。 除夕守岁。 他想,这应该就是岁岁名字的由来。 岁岁的嗓音有些哽咽,夜空之中的烟花还在不断绽放,她等这阵情绪缓过去后,才问:“嗝……世子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岁岁捏拳,捶了捶胸口,把打嗝的欲望捶下去。 “很好猜。”温孤雾白温和一笑,他走近岁岁,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 老太太为他跟国公府里的小辈准备了红包,秦氏也为府里的下人们准备了小红包,那么他自然不会忘记岁岁的。 想到她今晚吃多了,他将红包举着送到她面前,又道:“岁岁今晚吃撑了,不宜再吃东西,所以寿面暂时就不吃了,等明日一早我吩咐厨房的人做。” 岁岁望着他手里的红包:“这是给我的?” 温孤雾白拉过她的手,把红包放到她的手里:“嗯。” 他早给她准备好了。 今年是第一年。 以后的每一年,他都会给她准备好。 第255章 寿面 岁岁一脸欢喜地看着温孤雾白,并接过红包一把抱住,也没拆开看里面装了多少。 温孤雾白眸光放柔。 他本想给她更多的。 铺子、田契、地契,这些他都想给。 但他知道她会推拒,会觉得受之有愧,所以为了不给她压力,暂时只给她这些。 - 等岁岁在院里逛了会儿,舒服些了回到后院安置时,她散着乌发,拉过软被平躺在床上。 想起温孤雾白给的红包,岁岁一笑,这才满怀期待地打开。 下一刻,岁岁瞪圆眼睛! 因为她发现温孤雾白给她准备的竟然一张张银票,且每一张都是一百两! 岁岁惊了好一会儿。 她坐起身,数完之后,发现整整十三张。 十三…… 正好是她的年岁。 岁岁摸着银票,眨了眨眼。 一千三百两…… 她的月钱才二两银子。 接着,岁岁又掰着手指头开始算。 “每月二两,一年是二十四两,十年就是二百四十两。一千三百两银票,如果光是做丫鬟的话,得做五十四年。” “五十四年,那我到时候就是六十七岁。” “六十七岁……” 人能不能活到六十七岁都是个问题。 岁岁抱着银票,再次躺回去。 五十四年吗? 如果一直这样跟着世子,似乎当一辈子丫鬟也挺好的。 那她也应该为了当好丫鬟,努力活到六十七岁。 岁岁想罢,睡意上涌,很快就抱着银票睡着。 - 因着过节,秦氏准许府里的下人可以起得晚些,还有一部分下人秦氏给放了假,让在望都的下人们回去过年。至于其余留在府里伺候的下人,作为补偿,她会在月钱方面有所优待。 岁岁没有家。 按照规矩,空净院的三个丫鬟里是可以有一个放假归家的。 临近过年的前几日,青锁姑姑特意前来,问她们谁想回去,但三人都没有离府回家过年的意思,所以岁岁三人这个月的月钱也要比上月多些。 由于昨夜睡得晚,岁岁晨间陪温孤雾白用膳也晚了两刻钟。 用早饭时,岁岁发现温孤雾白果然吩咐厨房的人为她做了寿面。 用来做寿面的汤熬了足足两个时辰,里面还添加了滋补身体的名贵药材,厨子非常会做,将药材本身的味道彻底给掩盖住了。 正如岁岁每日陪温孤雾白吃的那些菜一样。 岁岁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寿面,发现里面的食材极其丰富,与她以前跟先生在一起吃的寿面可谓是天差地别。 温孤雾白也分了一碗。 除了寿面,还有几碟精致的糕点,以及两小碗酒酿元宵。 岁岁吃着寿面,看了眼冒着热气的酒酿元宵。 她忽然想起金石村除夕晨间会吃酒酿元宵的传统,每年到了除夕的早晨,胡家婶婶就会用细篾编织的篮子给她和先生送一大碗酒酿元宵。 胡家婶婶手艺好,哪怕是再寻常的食材都能做出不一样的美味,另外,胡家婶婶的制作酒酿的手艺在金石村也很出名,很多村民甚至闻风前往,愿意花费银钱去找胡家婶婶买酒酿。 第526章 一起过 岁岁想试试元宵,所以寿面到底是没吃完。 她喝着软糯甜香的酒酿元宵,想到眼前身着绯色衣袍的少年又是给她红包又是吩咐人给她准备寿面的,想了会儿,问:“世子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她也想送世子生辰礼物。 尽管她知道温孤雾白样样不缺。 可那是她的心意。 不然不做点什么的话,岁岁总觉得过意不去。 温孤雾白吃了点酒酿元宵,他习惯性先给她夹菜,之后她吃什么,他便跟着吃什么,听到岁岁的问题时,他浅淡的眸光落在腕间的那串白玉佛珠之上。 佛珠被顶级工匠打磨得颗颗圆润,色泽清透。 少年移开目光,说:“我不过生辰。” 岁岁追问:“为什么?” 人不都有生辰都会过的吗? 府里的四姑娘五姑娘,大公子三公子可都是年年有生辰礼的呢。 便是贫苦人家,到了生辰这一日也是要吃寿面的。 温孤雾白莞尔轻笑。 他的生辰从来是不用过的,也是父亲下令不许府里人提的。 对于萧膑此举,幼时的温孤雾白起初不解,甚至还会有点失落,后来懂事了,知晓了缘由,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因为我的生辰,是我母亲的忌日。” 岁岁无声地张了张嘴:“……” 糟糕啊! 她好像触及到了不该触及的话题。 还牵动了世子的伤心事。 真是罪过。 岁岁待在国公府有几个月了,她听下人们闲聊时说起过世子的母亲,据说那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且在宣国公的心里占有极重要的份量。 岁岁低了低脑袋,恨不得将脸埋进碗里,再用甜甜暖暖的酒酿元宵溺死自己。 她有点难过。 为亡故多年的国公夫人。 也为世子。 如果按照世子的说法,那么世子从小到大都是没有过过生辰的。 寻常人家的孩子能在生辰这日享受到的待遇,她家出身顶尊贵的世子竟是从未享受到。 温孤雾白对此并不在意,他也不在意过不过生辰,见岁岁一脸后悔的表情时,少年扬唇,并抬手过去,用长指拨开散落在她脸颊的碎发:“我没事。” 岁岁闻言,缓缓抬眸,她眼中的担忧在看到温孤雾白神色如常的那一刻渐渐消失。 她相信世子没事。 但多少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岁岁能懂这种感受。 她将目光落在温孤雾白面前那碗还没有吃完的寿面上,想到今日是她的生辰,他也吃了寿面时,脱口而出:“那世子以后跟我一起过生辰吧。” 温孤雾白:“一起过?” 岁岁:“嗯。” 跟她一起过的话,那就相当于她的生辰也是他的生辰了。 温孤雾白很快就懂得了岁岁话语中夹杂着的这层含义,他的眼底有一丝丝温暖的神色浮现,在岁岁略显紧张的目光下,他道:“好。” - 吃完寿面,岁岁则在思考应该给温孤雾白送什么生辰礼物。 为此,她思考了一整日。 在发现后院有一片很大的没有被利用起来的空地时,岁岁蹲在杂草旁捧脸发呆。 第257章 罚站 花茔跟花豚一左一右地陪岁岁蹲着。 花豚在嗑瓜子:“岁岁,野草有什么好看的?” 花茔皱着眉头。 她反正是想不通岁岁的小脑瓜子里在想什么的。 岁岁盯着这片地沉思许久,终于,她的眼里划过一丝晶亮的波光,岁岁站起身,望着眼前一片长满杂草还种植着一些花的地,同她们宣布:“我要在这里种树。” 花茔:“种树?” 花豚来了兴趣:“什么树?” 岁岁:“柿子树。” 柿子。 世子。 柿柿如意。 世子事事如意。 这在岁岁看来,无疑是一个好的想法,她的眼前,似乎已经开始浮现出这一片地的柿子树长得茂盛高大,且挂满密密麻麻的黄澄澄的柿子的模样了。 她想,那画面一定好看。 花茔:“……” 宣国公府财大气粗的,还缺那点柿子吃吗? 花豚对吃的分外感兴趣,在岁岁说出要种柿子树决定的那一刻,她一脸兴奋,甚至她的的脑海里就浮现了好几关于柿子的吃法。 比如说用竹叶泡脆柿子,成熟了直接剥开皮儿吃,还有晾晒干后做成柿饼保存的,或者用来做炸柿子糕。 花豚光是想想便口舌生津,道:“我有办法搞到嫩苗!” - 岁岁说干就干,行动力极强 。 年后,她拿了钱,让花豚去弄嫩柿子树苗。 清明节前夕,岁岁确定是种柿子树的最佳时机,每日便早早地开始折腾,并且把那片她看好的空地用工具给除掉杂草铲平。 她在金石村的时候下过田地,因此对于栽种庄稼这一块并不陌生。 花茔抱拳站在后面,她本想要找来下人帮忙,可岁岁这是她要送给温孤雾白的礼物,必须亲力亲为才能彰显诚意,于是坚决不许旁人插手。 因此在岁岁忙碌的时候,花茔跟花豚大多时候都只能站在一边干看着。 温孤雾白得知事情原委后赶来,他透过稀薄的晨光看着岁岁在那块空地忙碌的身影。 他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如岁岁的想法一样装作不知。 一过寒冬,温孤雾白的身体就没了大碍,他穿了单薄些的衣袍,看着岁岁在前面忙来忙去的身影,有些期待明年这里会变成何种模样。 一连忙了数日,岁岁终于将花豚弄来的柿子树苗种下。 她站在这块地旁,抬袖擦掉额间的细汗。 由于她最近一直忙活这事儿,体力消耗极大,所以在明礼堂伴读的时候都显得不太专心。 有两回她甚至当着帝师的面睡着,此举惹得帝师震怒,把她赶出了课堂罚站。 这日。 阳光正好。 清明将至,再过两日就是一连数日的绵雨天。 温孤雾白陪她一起罚站。 岁岁睡了一觉,这会儿脑子清醒了些,她望向身侧执意要陪自己一起罚站的温孤雾白,对于帝师罚自己一事她并不记恨,只一脸歉意道:“世子,你不用陪我的。” 温孤雾白的身量又长高了些,他的面容在阳光下生出一点暖意,凝在薄唇的光,衬得他的唇色多了两分秾艳。 第258章 那就送香囊吧 温孤雾白明白岁岁被罚皆是因她想给自己种柿子树,自然舍不得她独自受罚。 看出岁岁脸上的歉意后,他道:“觉得愧疚?” 岁岁猛地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眸光微转,那双浅淡幽邃的瞳孔在阳光照耀下洒上一缕金红色的光,他沉吟片刻,语调轻慢地说:“那就送我一个香囊吧。” 岁岁即刻应下:“好。” 不就是香囊吗? 世子要什么,她就送什么。 温孤雾白见她毫无设防,也没有领悟到另一层意思后,有点心虚地瞥开目光。 在大安,女子送男子香囊含有定情的意思。 岁岁一直被他养在身边,跟外界的联系不深,平时在宣国公府时除了花茔跟花豚,也没有其他丫鬟跟她来往,故而在有些方面如果没有人从旁提醒,她是不会考虑到的。 也或者说,岁岁不是完全不知道,她只是还没在男女之事上开窍,所以才会在温孤雾白提出赠香囊时丝毫没有想过那一种在别人看来两人身份不平等且微乎其微的可能。 温孤雾白正想着,就见一抹身影大摇大摆地从课堂里间走出。 走得这般随意,又这般无所谓的,除了七皇子李陂之外,再无他人。 毕竟其他六位皇子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现,在文武百官面前留下好印象是极其看重明礼堂读书一事的。 而且皇上每隔几日就会召见帝师询问皇子们的学业情况,六位皇子平时也在极力听从帝师的话,希望得到帝师的另眼相看,从而让帝师在皇上面前为他们多说两句好话。 温孤雾白想,如果帝师有孙女儿,六位皇子为了拉拢帝师,怕是早就打起了帝师孙女儿的主意。 说起来,帝师此人也是有些故事的。 据闻帝师年轻时醉心学术,恪守己身,在他的原配妻子过世后,终生未娶,膝下也无子女。 前世温孤雾白失去岁岁以后,变得有些疯魔,还异常消极,帝师听闻,曾前去相劝。 然而那时的温孤雾白什么都听不进去,可他始终记得帝师的这份关切。 温孤雾白算了算时间,这一世,距离帝师养病还有两年。 帝师辞官养病后,并没有如愿离开望都。 自此,帝师索性歇了离开望都回老家安养的念头,从此留在城西的老宅闭门谢客,整日喝茶看书,偶尔再出去游游街,听听曲儿。 明礼堂也就此空置。 李陂迈着步子走到两人对面,方才温孤雾白同岁岁讨要香囊的话,正好被他听见。 李陂无视帝师震怒的眼神,旁若无人地伸了伸懒腰,他张开双腿站立,懒洋洋地站在太阳底下。 盯着岁岁跟温孤雾白看了会儿后,他意味深长一笑。 岁岁对七皇子的印象不坏。 且要说她对李陂的唯一印象,也就是不爱学,还喜欢在课堂上睡觉。 岁岁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人的性格生来各不相同,喜好的当然也不一样,七皇子不想读书这一项放在皇家来说或许不好,可在岁岁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259章 没有,什么都没有 温孤雾白与李陂短暂的对视片刻,他从李陂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别的东西。 这时,原本正要继续讲课的帝师在看到七皇子这副没正形的模样时,气得一抖胡子,他抓起课桌上的一本书,团了一圈后,照着李陂的脑袋砸去! 结果还真让他砸了个正着—— 李陂被砸,吃痛一声后,也没发火,只痞气地笑了笑。 帝师扶额:“……” 此人没救了! 没救了! 那本书籍掉落在温孤雾白的脚边。 温孤雾白弯腰,将书捡起。 李陂捂着被砸的地方,对上帝师递过来的严厉目光,无所谓地笑着,并道:“帝师,您老人家别动不动生气,一把年纪了,多伤身啊。” 帝师瞪他,吼道:“那还不是被你气的!” 帝师说完,想到一惯令他最满意的温孤雾白竟然也在罚站时,便有些添堵。 之后,帝师又将目光落在乖巧站着的岁岁脸上,想到她这段时日堪比神速的进步,语重心长道:“温孤植,你近来状态不对。” 岁岁拱手道:“学生有错,学生认罚。” 帝师见她态度诚恳,心里的气总算消了几分,想到岁岁的天资极其难得,又道:“好好学。” 岁岁再度拱手:“是。” 先前在课堂睡着是太累了。 眼下柿子树都已栽种好,之后她会更专注地学的。 帝师看完他们三人,一转身,背手而立,让满堂的人把课业翻开,继续接着昨日的课程往下讲。 - 岁岁三人站得离课堂并不算远,因而帝师在讲课的时候,她只需要多集中注意力,便能继续听。 李陂忽然靠近温孤雾白,盯着一心向学的岁岁,压低声音道:“都说宣国公府的世子最是端方守礼,是风清月白一般翩然出尘的人物,以前我信了,现在么……” 温孤雾白侧眸,说:“七皇子谬赞,传言皆不实,皆为虚名。” “倒也不全是虚的。”李陂好歹在明礼堂学了这么多年,跟温孤雾白平日就算不来往,但还是有些了解的。 温孤雾白是有真有才学。 且甩开所有伴读一大截。 七皇子啧了一声,说:“我只是没想到如你这样的人物,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温孤雾白神色不变,他不太确定李陂对于岁岁的事情知晓到了哪一步,所以不可表现出破绽,只不明所以地问:“有吗?” 李陂仰首笑了两声,他的目光有些暧昧,随即摆手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温孤雾白缓缓一笑:“多谢七皇子。” “不客气。”李陂才不管温孤雾白想做什么呢。 他跟那几位成天只知道争来争去满心权力的皇兄不一样。 比起他们,他更注重眼前,更喜欢关注周遭人和事物的变化。 毕竟,他一个无权无势还被皇上厌恶的皇子,就是靠着这些本事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活下来的。 李陂目光一深,看了眼温孤雾白,用玩笑的口吻道:“我只是见你不如传言那般死板守礼,觉得你变得有趣了而已。” 第260章 好男风而已 李陂欣赏先前的温孤雾白, 他觉得要是真如皇上说的那般,让他向温孤雾白学习他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因为温孤雾白的生活方式在李陂看来实在是枯燥至极,乏味至极。 但如今,他是真觉得温孤雾白开始有意思了。 李陂一直觉得,如果说明礼堂里面最像帝师的人是谁,那么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温孤雾白。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清冷无趣,恪守规矩的人,竟会一改常态,变成了所有伴读里面最离经叛道的那一个。 这前后表现出来的强烈反差,怎能不让李陂感到新奇呢? 他不仅觉得新奇,还想要同温孤雾白结交。 温孤雾白费尽心思地把温孤植弄到明礼堂当伴读,整日跟温孤植出双入对,还对温孤植有求必应,处处照顾,这样用不完的耐心,用不完的温和,明显是有意在偏温孤植。 温孤雾白看着眼前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七皇子,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讯息。 纵观七位皇子里面,只有李陂是个异类,他不但跟其余六位皇子没有相似之处,就是跟皇上也没有相似之处。 且他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想要在深宫里活下来,其中所受的苦和遭受的屈辱未必是谁都能忍下来的。 李陂说他有趣。 他也认为李陂有趣。 像七皇子这样的人,若是给他机会,他必然会不顾一切地抓住。 温孤雾白想,或许这一世,他可以试着跟七皇子接触。 李陂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对上温孤雾白投来的略含不解目光,他想到近段时日关于温孤雾白跟温孤植的风言风语,说:“世子,你不会不知道你跟温孤植的关系被人传得很不一般吧?” 温孤雾白:“……” 他大约明白李陂刚才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他们以为他是龙阳之好。 不过李陂淡定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似乎李陂对于龙阳之好也不觉得有何好唾弃的。 在望都城内,龙阳之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他知晓的一些伴读,还有外面的一些世家子弟里,就有几个瞒着家族私底下在外面养着长相貌美的男子的。 除此之外,他那六位皇兄其中就有一位。 不过事情涉及到皇家秘闻,他就算心底有数,也不会多说。 温孤雾白懒得解释关于他与岁岁是龙阳之好的传闻。 只要岁岁的女儿身无人知道就行。 至于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论,他统统可以忽略不计。 岁岁站在阳光底下,金色的光洒落在她瘦弱的肩头,她拧着眉,正凝神听里间帝师的讲解。 李陂抬手挡了挡太阳,眯起眼,说:“咱们这位温孤植小公子真真是好学啊。” 温孤雾白不作声。 岁岁好学,是因为以前的她没有这样的学习条件,所以有机会学时,才会如此珍惜。 李陂感叹完,忽又转头看向温孤雾白,小声道:“世子,好男风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孤雾白:“……” 第261章 有些丑 明礼堂内,帝师讲课讲到一半忽然停顿,他盯着后面正交头接耳的两名伴读,顺着往外一看,就见李陂不仅不好好罚站,还缠着温孤雾白说话。 帝师脸色一沉。 接着,一本书再次朝李陂扔去—— 温孤雾白见状,在李陂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率先退开一步。 李陂没设防,被兜头砸得哎哟一声。 岁岁被突然发生的情况吓得一懵。 她看向李陂:“……” 有点想笑啊~ 李陂捂着被砸乌紫的额头,先是低头看了眼掉落在地的书籍,后又望了眼立在一侧什么都没做的温孤雾白。 他一咬后槽牙,说:“你提醒我一下不成吗?” 就张张嘴而已。 温孤雾白微一扯唇。 李陂揉了揉额头:“……” 这黑心肝儿的! 什么贵公子之首,什么品性绝佳,假的,全是假的。 他敢打赌,他要是拿把刀切开温孤雾白的心脏,绝对从里到外黑的没边。 帝师大步过来,行过时,周身带起一股风,冷得岁岁一哆嗦。 岁岁见书籍散落在不远处,蹲身捡起,正在犹豫要不要交给帝师时,就见帝师瞪着李陂,出声警告:“七皇子,你给老夫站好!” 李陂被吼得浑身一抖:“……” 听听帝师这震人耳膜的嗓门,哪像年入古稀的老者? 帝师把人训完,确定李陂的站姿还算标准后,从岁岁的手里接过书,一转身,回了明礼堂。 堂内的六位皇子以及众位伴读见到李陂被罚后,纷纷扭头憋笑。 岁岁也勾起嘴角。 李陂朝天翻着白眼。 - 课业结束后,岁岁与温孤雾白乘坐马车回了宣国公府。 岁岁回去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屋子里完成帝师布置的课业,而是跑回后院,盯着那一片才栽种好的嫩树苗,她蹲在一边,抬指拨弄着绿油油的几片叶子。 一滴雨落下。 啪嗒。 啪嗒。 雨声逐渐密集。 雨势也渐大。 挨着她手指的两片叶子很快被雨水打湿。 ‘哗’的一声,岁岁顺着声音往上一看,发现头顶上方撑开了一柄油伞。 温孤雾白站在她的身后,少年清瘦的身形迎风而立,他的衣袍,被风吹得贴在岁岁身上。 - 清明过后,便是接连数日的阴雨天气。 地上潮湿的厉害。 因着有时行路不便,伴读便都暂留宫内住下。 岁岁记着香囊一事。 她原想上街给温孤雾白买一个香囊,可再一想又觉得这样有些敷衍,还诚意欠缺。 因而,岁岁想了又想,决定亲手为温孤雾白绣香囊。 于是第二日,她缠着花豚开始学习绣香囊。 花茔抱胸旁观,待发现花豚肉乎乎的小短手不但能梳出各种好看的发式,还能灵活地在绣布上来回穿梭,且速度堪比她拔刀的速度后,她第一次对花豚这个吃货流露出佩服的目光。 是个狠人。 岁岁也这般觉得。 只可惜岁岁埋头苦学了好几日,最终发现她高估了自己,还发现自己在这方面领悟力欠缺,手指也笨。 至于最后做出来的成品……着实有些丑。 第262章 包容度真高 岁岁盯着自己绣的香囊,陷入了好一阵沉默。 花茔难受地捂住眼睛:“……” 花豚难受地别开目光:“……” 两人不用对视便默契地在心里吐出俩字:真丑! 岁岁咽了咽口水,闭眼一瞬后,再次睁眼,在克服了心里的难关后,她再态度平静地,客观地看一眼自己辛苦绣了两日的成品…… 咦~ 怎么办? 好像看着更丑了。 -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看到她所绣的香囊时还是面不改色地,毫不嫌弃地,心情不错地收下。 岁岁傻眼。 暗叹: 世子对她的包容度真高。 温孤雾白在收下香囊后,竟还佩戴在身上。 岁岁见状,觉得这香囊戴在温孤雾白的身上实在很不和谐,便又练习了好一段时日的绣活,最后,在她的努力之下,总算绣出了一个勉强能看但不可细看第二眼的香囊。 绣成后,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最初送给温孤雾白的那个丑香囊拿回来,结果温孤雾白不仅不给,还说要留着替换。 岁岁为此发起了愁。 - 近来,她听到了伴读们私底下的议论,他们都在嘲笑温孤雾白腰间佩戴的香囊难看,有的还当众调侃温孤雾白,问他这丑香囊是从哪个摊贩手里买的,说是他们以后遇上了必要避开。 岁岁听完这些言论后,一脸心塞。 万万没想到,她没在帝师的课堂上因为没能回答上问题而给宣国公府给世子丢脸,却在香囊一事上让世子因自己蹩脚的绣活丢了大脸。 她不对。 她有罪。 但她不想再苦练绣活了。 也是亲手做过了一回绣品,岁岁发现女红这一项不是谁都能学好的。 在大安,不管是世家贵女,还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都会在年龄到了之时学习女红,岁岁想到自己入宣国公府许久都不曾碰触过女红这一难题,不禁对温孤雾白更加感激。 得亏她进了空净院。 否则就她这手没法见人的绣活,放在别的院里,只能做个洒扫丫鬟。 岁岁越想,越是为自己的香囊给温孤雾白丢了脸心塞。 好在每当那些伴读三三两两的结伴来问温孤雾白香囊的出处时,温孤雾白给出的解决方式是直接无视。 岁岁亲手绣的东西,便是再不好看,他收着也是高兴的。 岁岁刚开始听到这些言论的时候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可渐渐地,她发现人的脸皮厚度是会进化的。 这一类的话听得多了,加之温孤雾白毫不嫌弃的态度,像是给了她底气一样,让岁岁没过几日就从这样的发愁与懊恼里走了出来。 次年,秦氏照旧在新年那日顺着老太太的意思请了戏班子入府,岁岁的生辰也还是同温孤雾白一起过的。 这回她依旧陪着温孤雾白守岁,且她不光收到了生辰礼,还在除夕当晚得到了一千四百两的银票。 岁岁数着银票,心想,她不光这辈子得留在世子身边,就连下辈子也预定好了。 不过这样没什么不好。 她喜欢待在他身边。 第263章 十四 岁岁靠着软枕,望着床顶,乌黑的双眸又清又亮。 世子近来长高了。 她也长高了。 且她的五官终于有了长开的迹象,也在逐步脱离进府时的稚嫩干瘦,就像是原本蔫蔫儿的花骨朵,在得到了充分的阳光和吸收到了充足的水分后变得粉嫩欲滴。 - 光庆十七年。 清明节后。 两日前,老太太带领国公府的一众女眷去寺庙祈福。 老太太此行的目的,一是趁机为大公子萧若岩留意未来的妻子,二是给萧有瑢与旌阳侯府世子高彻制造见面的机会。 旌阳侯府世子高彻,弱冠礼刚过,且在望都的世家子弟里负有才名,也是明礼堂的伴读之一,与宣国公府同为不结党营私的家族。 眼下六位皇子的争斗愈演愈烈,朝堂结党营私的局面几乎快摆到了明面上。 老太太成日待在府中,也对外间的传言有所耳闻。 出于对宣国公府的考虑,老太太害怕因萧有瑢或是府中晚辈的婚事被卷入皇权争斗里,所以在萧有瑢及笄礼后与秦氏商议将萧有瑢的婚事先放一放。 这婚事一放,就放了两年。 秦氏本就想把女儿多留在身边教养两年,不想萧有瑢早早成婚,嫁到夫家吃婚姻的苦,因而老太太的提议,正好撞在了她的心坎上,自然是乐得答应。 宣国公府能够立于朝堂如此之久,以往靠的就是不涉党争。 后来,老宣国公与温孤一族共同扶持当今,为宣国公府挣下这天大的荣耀后,之后靠的则是当今的信任。 若宣国公府的婚事不慎被卷入储君之位的争斗,只会惹得当今猜忌。 出于方方面面的考虑,最终老太太与秦氏商议好后,在众多前来有意结亲的人家里选择了在朝中势头比宣国公府弱上一些的旌阳侯府。 岁岁知晓这事的时候,正待在后院。 时隔一年,她去年种下的一片小小嫩苗已经成长成了比她要高上许多的大树。 少女身姿初显,但好在发育的慢,目前即便是继续穿男装,继续入宫伴读也不用担心会暴露她女儿身的事实。 这日明礼堂布置的课业极少,岁岁早早地在屋里完成后,没有练字,而是回到了后院,她站在一棵棵柿子树底下,手里正翻开一本杂书。 这是前些日子她从追山书斋特意找来的一本与有关农作物该如何种植的书。 岁岁看着书上的内容。 今年她想要柿子树开花结果还是早了。 得看明年。 花茔站在一旁,从花豚端着的碟子里抓了半把炸得酥脆咸香的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扔着。 花豚搬了个小凳子坐着,她对吃的尤其钟爱,也喜欢研究吃食,还喜欢听八卦,府里有什么新鲜事儿,她总是有途径知晓:“岁岁,花茔姐姐,我听四姑娘院里的小丫鬟说自清明祈福过后,旌阳侯府世子每日都会吩咐小厮送一些女子的小物件儿到司琴手里,还会送诗,再由司琴转交给四姑娘。” 花茔:“所以这事儿是成了?” 第264章 不对,还有岁岁 花豚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花茔姐姐,这是铁定的啊。” 岁岁闻言,转而问:“什么成了?” 花茔:“……” 行吧。 岁岁的眼里就只有柿子树了。 花豚回道:“自然是四姑娘跟旌阳侯府世子的婚事啊。” 岁岁把书籍的其中一页折起来标记好,经过花豚一说,她才想起近来国公府里关于四姑娘婚事的言论。 “四姑娘眼下已经十七了,若是再留两年,到了近双十年华,望都肯定会流传出对四姑娘不好的言论,所以老太太才会跟夫人商定四姑娘的婚事。”花豚一边吃,一边说:“如今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说,说我们四姑娘聪慧貌美,旌阳侯府的世子才貌双全,两人不光门楣相当,站在一处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岁岁听完,只哦了一声。 她对四姑娘的婚事无甚感觉,就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她都十四了。 今年年关一至,除夕一到,她便十五了。 那世子便是十八。 花豚在小凳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因着是在空净院,平日谁都不敢往这边跑,搅了世子清静,所以花豚说话也不用压低声音:“我听说,这位旌阳侯府的世子虽然没有正妻,没有妾室,院中却有两位通房。” 花茔一听,笑了笑。 还是她们府里的三位公子好。 都洁身自好。 都没有通房。 岁岁在明礼堂伴读时,听一些伴读议论过这位旌阳侯府世子,说他仪表不凡,还说他是望都很多女儿家想嫁的夫婿,就连在宫里伴读时都会有一些宫女对他暗送秋波。 岁岁见过高彻,对其印象不深。 但单论长相的话……确算不错。 学识也曾受过帝师偶尔一两句的夸奖。 总之,岁岁觉得,这位旌阳侯府世子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优秀。 当然,也可能是岁岁在明礼堂时眼睛里除了书本,就只有温孤雾白,所以对其他的伴读没有过多关注,也没有留意周边发生的事情,所以自然就没有发现高彻此人的优秀。 花茔问:“那旌阳侯府的世子有没有表态之后会如何安置院里的通房?” 花豚道:“一般来说,通房是不用理会的,反正四姑娘嫁过去就是正头夫人,而且四姑娘要是处置了那两个通房,传出去怕是会给她招来非议。” 岁岁粉唇微抿。 她能想象到外人会怎么说。 无非是说四姑娘善妒。 花豚说完四姑娘的事儿,又忽然压低声音:“对了,岁岁,花茔姐姐,我听老太太院里的洒扫丫鬟说,老太太近来因为在为大公子的婚事考虑,没再提给大公子安排通房的事,但老太太今日将世子跟三公子叫过去,说的似乎就是通房的事。” “……” 花茔眼神有些微妙,还有些复杂。 世子的通房? 空净院就她跟花豚两个丫鬟,不对,还有岁岁。 岁岁明面上是伺候世子的丫鬟,实际上是她跟花豚的主子,然而岁岁还未及笄,暂时不能当世子的通房。 那么剩下的,就是她跟花豚了。 第265章 是正常的 花茔回想起近来一段时日青锁姑姑见到她时客客气气的语气,以及府里一众下人见到她时堪称狗腿的眼神,顿时恶寒不已。 这些人脑子里成日在想什么呢。 世子怎么可能看上她? 又怎么可能让她做通房? 她也只想继续待在空净院当好她的丫鬟,为世子效力。 花茔再一想温孤雾白平时不把任何女子放在眼里的做派,又将目光落在身形圆润只知道吃吃喝喝没心没肺的花豚身上,她目光一转,呵呵笑了两声。 不可能。 花豚……完全不可能。 岁岁面色微变。 她的情绪不太对劲。 就像是原本的艳阳天突然间变得阴云密布。 不过她没法解释清楚这种感受,因为连岁岁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感受因何而起,她只说:“那咱们空净院是要多一位姑娘伺候吗?” 花茔:“看世子吧。” 花豚笃定道:“世子才不会要通房。” 岁岁:“为什么?” 世家公子不都有通房吗? 那么世子如果有通房不也是正常的吗? 是啊。 是正常的。 岁岁对心里飞速掠过的一丝情绪没有抓住。 她目光一定,心想,她会伺候好世子,也会伺候好世子未来的通房,将来,若是世子议亲,有了正头夫人的话,她也会好生伺候的。 然而岁岁心里是这样想的,情绪上的那点晦暗与酸涩却无法解释,也找不到出处。 或许,跟今日的天气有关? 花豚把碟子里的最后一粒花生米吃完,对上岁岁递来的眼眸,也不知该怎么说。 她就觉得吧,世子铁定是不会要通房的。 这是一种解释不了又十分精准的直觉。 而且,她觉得世子对岁岁是非常非常非常不一样的。 她还感觉到世子不是在把岁岁当贵女养。 虽然明面上她们三个都是空净院的丫鬟,可实际上花豚还没有糊涂,知道岁岁的地位是空净院里最高的,有的时候,花豚甚至会想,世子养岁岁,像极了民间在养媳妇儿。 但岁岁的待遇,要比童养媳好太多太多。 再有,世子某些时刻看岁岁的眼神也……总之就是很暧昧,很宠,很喜欢。 故而面对岁岁的问题,花豚一时回答不上来,在想了一瞬后,她总算得出一个听上去比较合理的解释:“你们想,咱们世子是谁啊,一般的女子能入他的眼吗?” 岁岁一想,认为花豚说的很有道理,便迟疑地点点头。 一般的女子,确实没法站在世子这样皎皎似明月的人身边,因为会被世子的风华彻底衬托成一株路边的野草。 她若有所思道:“也对。” “不对。”花茔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岁岁。 她当初进府的目的,是来保护岁岁的,这一点别人甚至是包括岁岁本人都不清楚,唯独空净院常年为世子效力的人心中清楚。 花豚瞎说。 世子从来都对岁岁特殊。 世子也只看岁岁一人。 岁岁看她:“花茔姐姐,哪里不对?” 花豚也问:“是啊,花茔姐姐,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说的不对?” 第266章 关于通房 花茔双手抱胸,她琢磨不透世子的心思,也不敢琢磨,更不敢在岁岁面前乱说话。 主要是万一说错了,事后传到世子耳朵里她会被罚。 当下,花茔只能把自己在空净院观察到的种种细节给压在心底,她避开两人投来的目光,背过身,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花豚:“?” 岁岁:“?” 花茔:“……就是不知道。” - 温孤雾白跟萧若岩萧若经都被请到了老夫人的院里。 秦氏也在。 秦氏本想要替自己的两个孩子回绝老太太的提议,但她毕竟是晚辈,有些话不好说。 且她万一说了,怕是会在老太太的眼里落下一个不顺婆母的坏印象,所以哪怕秦氏心里明知老太太要说什么,还是只能保持沉默。 萧若岩现今十八。 萧若经也已十七。 就算二人房里真添个知情懂趣为人乖巧的通房,在秦氏看来也没什么。 老太太放下茶盏,看着面前坐着的三个各有风华的孙儿,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采。 老太太润了润喉,清了清嗓,说:“眼看着你们都大了,也是时候在房里添个晓事的丫鬟了,我这里有几个合适的人选,都是你们自个儿院里的人,你们听听看,合不合适。” 萧若经不等老太太继续往下说,便抢先道:“不合适。” 老太太拧眉:“我这都还没说是谁呢?” 萧若经暂时没有要通房的想法,想到自己前头还有两位兄长,顿时把他们推出来当挡箭牌:“祖母,孙儿知晓您是一片好心,希望孙儿身边有个贴心的人,但孙儿眼下不着急,再说大哥跟二哥房里都还没人,您就不要为我劳心费神了。” 他才不要通房。 要是来个多嘴多舌的,没事儿还往他面前凑的,那他多不自由啊。 萧若岩对萧若经顽劣的性子一清二楚,也知道萧若经是不想被束缚,他面朝老太太,道:“祖母,距离秋闱只剩下几个月了,孙儿想专心备考,不想被旁的人旁的事打扰。” 女色误事。 还是前程重要。 秦氏不言,但她明显是支持两个孩子的想法的。 老太太一听萧若岩的话,也觉有理。 恩科三年一开,不光关系到国家选拔良才,更关系到天下千万学子的前途。 萧若岩名义上是府里的长子,可说到底,有继承了温孤一族荣耀的温孤雾白在,萧若岩此生没法成为世子,将来也没法继承国公爵位。 在此情况下,萧若岩想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别的途径上。 考恩科,就是摆在萧若岩面前最好的途径。 老太太近来容易犯糊涂,眼下听萧若岩如此说,顿觉自己不应该让萧若岩在如此紧张的时候还要分散注意力,再一看连连摆手的萧若经,她又将目光落在温孤雾白身上,问:“雾白,你呢?” 三个孙子,总得有一个听她话的吧。 雾白已经十七,加之每年到了寒冬身体又弱,身边确实该添个人照着他。 第267章 回绝 萧若经妥妥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看出老太太的意思后,在一旁起哄:“二哥,你身体不好,身边确实需要个体己人照顾,就听祖母的吧。” 他说的,正是老太太心里所想的。 萧若岩旁听。 秦氏不语。 他们这位世子爷,惯来有自己的想法。 老太太一听萧若经的话,嘴角翘起,她指了指萧若经,说:“就你聪明。” 萧若经意气一笑:“我自然聪明。” 老太太大笑,她等着温孤雾白的回复,结果温孤雾白一扯唇角,回绝了她的提议:“我知祖母是为我好,往我房里添人,也是想要对方照看我的身体,不过我习惯了一个人,不喜欢房里有多余的人。” “……” 老太太神色一怔。 她提议给他们添通房,本是好意,谁料竟没一个肯受她的好意。 老太太不死心,又道:“老身看你院里的花茔不错。” 温孤雾白眸色微冷,说:“她只是丫鬟。” 老太太被噎:“……” 她想起了岁岁。 她始终觉得温孤雾白对岁岁太过骄纵。 她选定花茔为温孤雾白的通房人选,就是觉得花茔在温孤雾白的心里地位没那么重要。 至于花豚的性情,以及花豚圆润的身段跟普通的长相,也够不着当通房的资格。 哪怕隔了一年多,老太太仍然记得温孤雾白当众落下萧卉敢挖岁岁眼睛他就要萧卉偿命的那一幕。 少年语气很淡。 其间的狠厉却做不得假。 这让老太太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孙子不是在当场放话,也不是在威胁萧卉,他只是在告诉萧卉这个后果的真实性。 好在之后空净院没再整出什么动静,就连下人都很少见到岁岁,还说岁岁有的时候不在院里是因为身上患病,被温孤雾白送到了外面调养。 老太太得知这些情况,多少安心了些。 秦氏怕气氛闹得太僵,她知老太太专制的脾气,也知温孤雾白冷傲决绝的性子,出面打圆场道:“母亲,近来旌阳侯府送了一些礼,说是旌阳侯府老太太特意吩咐侯夫人为您准备的滋补身体的药品,您一会儿可有空?可要瞧上一瞧?” 老太太同样深知温孤雾白的脾气。 他若不愿,她就是把人扒光了衣服送到温孤雾白床上都会被他派泱十跟尫九扔出来。 罢了。 通房之事不能强求。 她也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跟自个儿孙子闹僵。 当下,老太太只得暂且搁置此事,再顺着秦氏递出的台阶,往下接话:“旌阳侯府的老太太是有心的,她年轻时与老身曾经见过数回,也有点交情,想来将来有瑢嫁入侯府,有这位老太太在,有瑢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 秦氏没吭声。 真的能不受委屈吗? 长辈是长辈,有长辈的立场,碍着方方面面的因素,哪怕有意偏向谁,也不会介入两夫妻的生活太多。 有瑢嫁给高彻,日后过日子的是他们二人,个中难处,个中感受,也只得是有瑢自个儿受,自个儿担。 第268章 说 温孤雾白对于萧有瑢跟旌阳侯府世子的婚事并不意外。 与前世一样。 他看出秦氏要同老太太谈及旌阳侯府的事,不欲多留,便起身离去。 萧若岩跟萧若经也各自找了理由相继离去。 待他们都离开以后,老太太回想起温孤雾白刚刚的态度,以手扶额,伤神道:“唉,一个个的,都有自个儿的主意,都不省心。” 还都不听她的话。 “母亲,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且由着他们吧。”秦氏出言宽慰。 比起老太太着急给府里三位公子安排通房一事,秦氏目前更担心的是萧有瑢跟旌阳侯府的事。 不是说旌阳侯府不是一个好的联姻对象。 而是她作为母亲,在儿女的婚事上,总是操心的比旁人更多些。 她近来都在让青锁姑姑安排人去暗中调查高彻的人品,好在得到的结果不错,那高彻虽然屋里有两个通房,但出身很低,将来如果萧有瑢嫁过去,也能靠着家世和手段把人压住。 况且世家子弟,有好有坏,高彻虽然不是其中最好的,却没有沾染一些纨绔子弟的习性,被外人称一声有君子之风听着有些差距,但也不为过。 想到萧有瑢,秦氏的眉间浮现一丝愁绪。 现今的萧有瑢正年轻,也正沉浸在跟高彻的男女情爱中。 那次在庙会相遇,萧有瑢明显对高彻是极其满意的,高彻也是对萧有瑢喜欢的,不然不会派身边的小厮时常往宣国公府跑,给萧有瑢送礼物,送诗。 只是他们还年轻,还不懂得该如何经营和维持感情,这段感情又能维持多久? 当年的萧膑不也喜欢温孤氏吗? 但萧膑还是有通房,还是会遵循孝道,在老太太的有意安排下娶了她。 由此可见,有关男子深情的言论不可信。 那高彻眼下能日日记着有瑢,是还新鲜着,正上头呢,可这样的新鲜劲儿跟热情能维持多久,谁都不能保证。 秦氏见萧有瑢满心满眼的高彻,倒是会不时地从旁提点萧有瑢几句,希望萧有瑢不要太过信任高彻,但正沉浸在情爱里的女子,哪会听得进去? - 晚间。 岁岁同温孤雾白一齐用膳。 想到白日花茔与花豚说的话,岁岁有点心不在焉,这导致她吃饭的动作比平时都要慢吞吞的。 温孤雾白看出她神思游离的状态,放下筷子,说:“有事想说?” 岁岁咬着筷子。 在空净院,她不用再穿男装,此举也是为了她女扮男装一事不被人撞破。 对上温孤雾白询问的目光,她松开咬着的筷子,本想违心地说没事,可话刚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不想骗他。 世子待她那样好。 她不可以骗他。 不然她会有负罪感。 温孤雾白再开口时,语气里添了少有的专制:“说。” 岁岁吃得差不多了。 她放下筷子。 犹豫了一会儿,岁岁凝眸,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她略紧张地将心底的问题问出:“世子,咱们院里以后是要多一位女郎吗?” 第269章 在意 温孤雾白听完后,目光微转。 少年没有即刻回答岁岁的问题,面上也不露声色,他垂下眼眸,覆盖而下的睫毛纤长且浓密,挡住了他眼底快要溢出的寸寸笑意。 温孤雾白的唇角牵起一抹很浅的弧度。 岁岁开始在意他了。 这是好事。 也是一个让人惊喜的发现,让他平静的心湖因她不自知的反应荡出一圈圈抚不平的涟漪。 前世,他总会在两人缠绵时,在她意志力最薄弱时,极力地诱引她,千方百计地想要从她嘴里听到那一句她从未开口的‘喜欢’。 然而她人瞧着娇软好欺负,实则骨子里的性情分外倔强,后来啊,她便是到死都没有同他说过喜欢二字。 这不是她的错。 是他的。 所以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惩罚。 是他自己在不懂得如何爱人的情况下创造出的因,自然,他也得去承担这份果。 岁岁观察着温孤雾白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别的情绪,然而少年垂着眉眼,熟练地藏起了眼底浓烈的爱意和快要决堤的笑意。 他的一只手臂落在食案上,长指无声地敲动着。 那是一段旋律。 流畅的,欢快的旋律。 岁岁:“……” 温孤雾白在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情绪。 此刻,食案在他的眼里化作了一架古琴,他的长指拨动的,是无形的弦。 他竭力压抑着心底的高兴。 他爱死岁岁在意他的模样了。 岁岁是隐忍且安静的性格,一般如果不是实在很好奇很想要知道答案的话,她是会忍住不问的。到时,等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把这件事情给忘掉。 她问,说明她迫切地想知晓答案。 所以他的答案,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不过岁岁懵懂的反应,又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还没有意识到她这份在意背后的感情是什么,她甚至都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以及为什么会问这种不合乎分寸的问题。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还是高兴。 岁岁暂时没意识到没什么的。 只要他知道她在意自己就行。 温孤雾白的沉默,落在岁岁的眼里就成了一种沉默的回答。 瞧她。 都问的什么问题。 时下最讲究孝义,也最注重恭顺长辈了。 世子向来又最遵守规矩礼仪,若是老太太开口要给世子安排通房,世子碍着对长者的尊敬,定是不会拒绝的。 想到这里,岁岁心里一沉,她的眼底划过一抹黯然。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感受。 就是……她发现,她竟然有点希望世子拒绝老太太的安排。 她还有点坏。 她明知那位即将到来的通房没有任何错,可还是有些介意。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不好。 又觉得这样的自己自私透顶。 她应该阻止这种想法疯长,应该杜绝这种感受,还应该站在世子的角度思考问题,世子十七了,他房里多一个贴心的女子在是好事,这样便能多出一人来照顾他。 而非是像她这样给世子添麻烦,还花世子的银钱。 第270章 没有 越想,岁岁越觉惭愧。 她入府不到两年,但她的衣食住行统统都是不输四姑娘五姑娘的待遇,这一日日的开销加起来,都不知道耗费了世子多少财力。 她可真真是败家的一把好手。 且她身为丫鬟,平日也没做过一件丫鬟该做的事儿。 也难怪府里的下人们会对她诸多议论。 岁岁低了低脑袋,不敢去看温孤雾白的眼,似乎是害怕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一样,急忙道:“世子,那我需要给这位女郎准备什么吗?你放心,我会伺候好她的。” 她会对世子好。 也会对世子身边的人好。 她就但愿新来的这位性情能好相处些。 当然,不好相处也没关系,只要对方对世子足够用心就行。 对。 就要这么想。 就该这么想。 岁岁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这些话。 就在岁岁觉得把自己教训得差不多了,可以平静且抱着欢迎的态度去对待这位即将到来的通房时,却听一直没说话的少年在此时开了口:“没有。” 岁岁:“嗯?” 少年见她似乎是没听清,只好重复:“没有。” 她惊讶中以及饱含了惊喜情绪的眼神,就这样直愣愣地闯进温孤雾白的眼中:“……” 温孤雾白落在食案之上拨动的长指停顿。 在岁岁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少年根根分明的手指因他的情绪不受控地弯曲了一下,随即又被他抽回,再将意图去抚摸岁岁眉眼的手紧紧攥住,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 岁岁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勾起。 她的心思很简单,眼睛里的情绪表达得也十分直接。 听到答案的那一刻,岁岁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就是觉得高兴。 很快,岁岁又认为这样不对。 她是见过老太太的,知晓那是一位十分威严的老妇人,府里上下都要看老太太的脸色行事。 就连国公爷国公夫人也不敢不听老太太的。 世子拒绝老太太的安排,不会被责备吗? 岁岁想完,便问:“老太太没有生气吗?” 温孤雾白语调随意:“祖母有生气的吧。” 岁岁再问:“那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公然不听从长辈的安排,要是被传出去,外面的人多半会说世子不敬尊长。 “我不喜欢无关的人在空净院出入。”温孤雾白眼眸深邃。 能进空净院的人,必须是他准许的才行,再者岁岁还女扮男装在明礼堂陪他伴读,若有别的人在院里出入,难保不会将此事撞破。 眼下他跟岁岁早出晚归,都是从空净院的后门,那里直接通往外面的街道,也可避过正门的下人。 先前他入宫伴读,都是从正门出发。 从决定把岁岁带在身边伴读以后,为了遮掩好此事,他便找了由头,对外只说是不想惊扰府里的人。 至于守在后门的护卫,也都悄然无息地换成了泱十安排的人。 如此一来,岁岁不用以男装出现在宣国公府的其他人前,自然就不用担心会暴露。 温孤雾白瞥见岁岁眼中藏不住的笑意后,薄唇一扬。 第271章 情动 下一刻,少年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欢喜,清朗地笑开。 温孤雾白眼中的清冷随之褪去,化作一片和煦的春风。 很快,他收了笑,定定地望着岁岁,一字一顿地说:“空净院现在不会有人进,以后也不会有人住下。” 只有岁岁。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从来只有岁岁。 真正走进过他心底,打开他紧叩心扉的人,也唯有她。 岁岁望着他,一时被眼前少年轻松又眸光认真地模样瞧得痴了,他眉眼间的秾丽漂亮,随着他眼眸的加深而加深,她被这样的他惊艳,下意识地轻启粉唇。 温孤雾白盯着她的唇,眸光渐深。 岁岁愣住,不知道应该在他的注视下做出怎样的反应,只是稍一思索温孤雾白的话,隐约明白了世子这是表明不会有通房的意思。 一丝丝欢喜,来得莫名其妙,又来势汹汹地爬上她的心头。 岁岁的脑袋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她没有去深想这种感受的源头,只在温孤雾白的目光里忽觉脸颊一热,转而一扭头,她清清亮亮的目光穿过向着两边敞开的窗牖,落在外间一株叶子肥硕的盆栽上。 少女嗓音微干,轻声道:“这花长得可真好啊。” 温孤雾白:“……” 那不是花。 他心神一动,盯着她微红的侧脸,注意到一点粉意从她的脸颊轮廓迅速延伸到她嫩白的耳垂时,温孤雾白因胸腔里积起的笑意而耸动了两下肩膀。 少年弯了眉眼,再次低笑出声。 岁岁抿唇,听着耳畔响起的低沉又好听到极致的笑声,她不但没有跟着他一起笑,反而觉得周遭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又急促。 还有一丝甜意在心间漫开。 她有些无措,当即略显慌张地转了转眼眸,最终将目光从那处盆栽上移开视线,仰首望着头顶的夜空。 少女露在外间的耳垂更红。 夜间的凉风拂过,将她脖颈周围乃至脸颊上的热意驱散了些,也让她迷迷糊糊的脑子尚能保持住一丝清醒。 温孤雾白笑完,顺着她上一刻的话往下接:“这花不光长得好,就连花瓣的颜色也极其罕见。” 岁岁:“?” 温孤雾白浅笑着补充:“是绿色的。” 岁岁:“……” 她在心里欲哭无泪。 呜呜呜…… 丢大脸了啊! 温孤雾白本想忍着,可是看到她这副情动又不自知还分外窘迫的模样时,到底是没能绷住,他半握着拳头地抵住薄唇,有愉悦的笑声从他的喉间再次传出。 岁岁更慌张了:“……” 她心内着急得厉害,也不知道该不该起身离去,就这么想着吧,便整个人只能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望向外间,堪称煎熬地听着耳边传来的笑声。 守在门外的泱十跟尫九对视一眼。 尫九一挑眉:世子很高兴啊。 泱十一撇眼:听到了。 花茔跟花豚则盯着那盆被岁岁夸‘这花长得可真好啊’的盆栽。 想起岁岁方才闹出了怎样的笑话以后,两人一阵无语:“……” 难怪世子听完笑得那般开心。 第272章 贵客 接连数日的阴雨天后,总算在三月下旬迎来了好天气。 湿漉漉的地上被阳光晒得干燥。 叶尖儿凝着的悬挂的水珠也已不见。 今日,宣国公府迎来了贵客。 ——正是旌阳候府的老太太,侯夫人,以及侯府小姐。 从接到侯府的拜帖开始,秦氏就在老太太的示意下安排好府中一切事宜。 有关两家商谈婚事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整个望都都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两家也在这样的情况下意识到两个小辈的婚事不能再耽搁下去。 先前因雨的缘故推迟,故而雨势一停,旌阳侯府的老太太就亲自登门拜访。 旌阳侯府的老太太年事已高,比宣国公府的老太太还要年长几岁,两个晚辈的婚事,由她出面来商议也能彰显出旌阳侯府想要跟宣国公府结清的诚意。 旌阳侯府的老太太鬓发银白,满脸皱纹,行走之时,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手腕粗细的红木拐杖。 她是在侯夫人跟侯府小姐高辛月的搀扶下进门的。 国公府老太太得知消息后,亲自去接。 见到多年未见的旌阳侯府老太太,国公府老太太露出笑容,又带领国公府的一众女眷出面相迎。 萧有瑢望着自己未来的婆母,以及曾在宴会上见过数次的小姑子高辛月,露出笑颜。 侯府老太太先前打听过萧有瑢在外的名声,如今见萧有瑢生得模样好,颇有贵女风范,又看了一眼秦氏:“府上的郎君各有风姿,两个女郎也都知书达理,国公老太太管得好,国公夫人教得好啊。” 国公府老太太过去拉着侯府老太太的手,想到不久前拒绝她安排的温孤雾白三人,叹息一声:“老姐姐,你是不知道啊,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侯府老太太:“此话何解?” 秦氏想起高彻养在院里的两个通房,上前接了话:“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母亲看三个孩子年纪到了,房里应该添个可心的通房伺候,岂料三个孩子听完后,一个都不肯答应。” 她这话说得侯府老太太不好往下接。 侯府夫人面色也有点尴尬,又觉得秦氏小题大做。 世家子弟,未成婚前在家里养几个通房不都是正常的吗? 再说她的彻儿又是皇子们的伴读,平日在她跟前既懂事又孝顺,对比那些个通房妾室一堆整日不务正业的儿郎,已经够洁身自好,够好的了。 高辛月听到这里时,想到曾经在一些重要的场合上见到的那位秾丽好看的少年,心中一动。她一边扶着侯府老太太的胳膊,一边举目张望,笑道:“我兄长不来,是碍着礼数不好见人,但府上的三位公子呢?” 她可是特意来的呢。 动身前还缠着侯夫人说了许久的话。 就想着能借此机会见一见温孤雾白。 国公府老太太了然一笑。 她心知温孤雾白在外的名声有多好,又有多少贵女盯着,一见高辛月这副翘首以盼的模样,顿时明白了小姑娘家的心事。 得。 又一个冲着雾白来的。 第273章 纳征清单 萧有瑜站在后头,看了眼旌阳侯府这排场,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 旌阳侯府老太太亲自出面,这传出去,那可真是给足了萧有瑢面子。 康姨娘则看了眼那一箱子一箱子送来的东西。 这还没到纳征的日子,旌阳侯府的东西就一箱接一箱的往宣国公府送。 若是真到了纳征那日,只怕旌阳侯府送来的东西只会比现今还要多出整整几倍。 康姨娘再一想萧有瑜再过三月就要及笄,明年就要开始为萧有瑜的亲事张罗,不免心里泛酸。 侯府到底是侯府。 出手就是阔绰。 也不知有瑜将来的夫家能给有瑜多大的排场。 康姨娘想着,又是轻叹两声。 旌阳侯府老太太看了一眼才进门就追着问国公府公子的高辛月,想到她整日在闺阁里藏着温孤雾白的画像,就知晓她的少女心思。 未免高辛月此举闹出笑话,旌阳侯府老太太轻咳一声,唤道:“月儿。” 高辛月闭了嘴。 侯府夫人也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对比性情稳重的萧有瑢,高辛月这做派实在给旌阳侯府丢人。 她抓了一把高辛月,想到她对温孤雾白的心思,轻斥道:“月儿,长辈们说话,哪有你一个小辈插嘴的道理?也就国公府老太太不讲究太多,才会不出言责备你不知礼数。” 高辛月继续缠着旌阳侯府老太太,对自家母亲的话充耳不闻,她冲秦氏跟萧有瑢一笑,随即抬步上前,一把挽住萧有瑢的胳膊,亲密道:“以后有瑢姐姐就是我嫂嫂了,我们旌阳侯府跟宣国公府从此便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说话又何须过多顾忌。” “……” 萧有瑢的脸颊飞速染上红霞。 她对高彻确实满意。 那般有分寸还懂情趣有才华的男子,实在很难让人不动心。 高辛月指着萧有瑢红透的面颊,笑道:“哟,我们侯府未来的侯夫人害羞了啊。” 国公府老太太见状,笑着把人请进院子,再吩咐府里的下人奉茶。 此等场合,虽然男子不便多谈,但露个面总是要的。 否则自家妹妹的婚事,身为兄长的他们不出面,此事传开不光显得宣国公府没礼数,还会显得萧有瑢没有亲人撑腰。 故而老太太派了人去叫府里的儿郎们来。 老太太看着萧有瑢长大的,想起萧有瑢小时候抱着她膝盖祖母祖母的叫个不停,心里便生出几分不舍来。 作为长辈,她自会为萧有瑢的婚事盘算几分。 旌阳侯府老太太这次来,就是要把纳征的日子定下,私下里, 她也找人合了高彻跟萧有瑢的八字。 两位老太太坐在一起,加之年轻时认识,还有共同认识的人,话匣子一打开,便说起了以前的旧事。 其余人坐着旁听。 旌阳侯夫人拿出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的是纳征当日准备的东西。 秦氏看过以后,对清单上列的东西是满意的。 旌阳侯府出手很大方。 这说明旌阳侯府家底丰厚,同时也很注重这次的婚事。 第274章 不足以成为威胁 高辛月从一进门就闹要挨萧有瑢坐。 她在家中受尽宠爱,脾气娇惯些实属正常。 且高辛月嘴甜的很,一会儿一口有瑢姐姐,一会儿又说口误叫成了嫂嫂,弄得萧有瑢数次脸红。 萧有瑢不傻,看得出高辛月有意讨好的心思。 可一想到将来要跟高辛月同住一个屋檐下,未来数十年还要跟这位小姑子打交道,便把有关温孤雾白院里能说的,都同高辛月说了,也希望以此拉近她跟高辛月的关系。 高辛月先前听闻温孤雾白拒绝通房时高兴不已,这会儿从萧有瑢的话里打听到空净院里一共有三个丫鬟,又从萧有瑢的嘴里得出岁岁最受宠时,当即追问:“未来嫂嫂,你说的这位岁岁多大,她模样如何?性情又如何?” 萧有瑢被问的发愣:“……” 她跟高辛月说这些,是在暗示高辛月可以把岁岁当做一个接近温孤雾白的突破口。 转念一想女儿家的心思,萧有瑢又理解了。 来日,她嫁给高彻后,明面上是能接纳他两个通房,但不代表她心里真的能大度到不计较。 因此她不奇怪高辛月的反应。 想到自家二哥难以接近的性情,萧有瑢道:“二哥待他院里的岁岁是有些特殊的,但岁岁长相不算出挑,目前也才十四。” “……” 高辛月面色一松。 呼! 才十四啊。 就是说不足以成为威胁。 想来温孤雾白也不会对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感兴趣,兴许他就是觉得这丫鬟有趣,瞧着顺眼,所以愿意多给一些耐心。 萧有瑜坐在一边,见她们相处融洽,还总压低声音说悄悄话,心中五味杂陈。 康姨娘的情绪也不大爽利,想起高彻的两个通房,她用茶盖拨弄着茶叶,拔高音量:“侯夫人,妾听闻世子房中有两位通房,敢问通房的性情如何?” 她一句话,直接把融洽的场面弄僵。 宣国公府老太太笑容一顿。 旌阳侯府老太太也看了一眼说话的康姨娘。 秦氏一直想知道旌阳侯府的态度,所以康姨娘的话,正中她的下怀。 当母亲的,就想着孩子嫁过去能好过。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怕秦氏觉着康姨娘这个话头挑的好,还是碍着规矩训斥了两句康姨娘。 旌阳候夫人面色不大好,她是满意萧有瑢的,也满意跟宣国公府结亲,可是她不太喜欢他们对高彻的态度。 不过是两个通房。 也值得她们这般在意? 旌阳候老太太明白宣国公府是要一个态度的意思,当即道:“彻儿的两个通房老身见过,都是懂事的,他日主母进门,那两个通房必然会恪守本分,好好伺候主母。” 老太太听到这里,看了眼秦氏。 秦氏安心了些,她对旌阳侯府老太太的话还是信的。 高辛月对这些话题丝毫不上心,她在意的只有温孤雾白,一直想从萧有瑢的嘴里多听一些与空净院相关的事。 当听到外间下人的声音响起,得知温孤雾白来了,高辛月激动地大脑一阵嗡鸣。 第275章 收一收你的眼神吧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的身后进门。 萧若经见到岁岁,总想出言逗她。 岁岁有意避开。 三公子坏的很。 她得躲着。 往世子身边躲。 萧若经没能成功把人给逗弄到,有些不大高兴。 温孤雾白看出岁岁不想接近萧若经的心思,感受到岁岁往身边躲时,下意识将人护住,不给萧若经靠近的机会。 萧若经:“……” 这二哥……小气的紧! - 老太太屋里,雅香淡淡。 刚进门的三名少年各有风姿,当他们站在一起时,旌阳侯府老太太只觉眼睛都亮了。 她盯着走在靠后些身着墨绿锦袍的温孤雾白,先是被其容貌惊艳,而后又被其举世罕见的风姿所折服。 好啊! 好一个神仙般的少年! 难怪望都的贵女们提到温孤雾白时都一脸的心向往之! 有的甚至还说出愿成为宣国公府世子妾室这等不理智的言论。 不是说萧若岩跟萧若经就差了,只是他们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跟温孤雾白有很大的区别。 若说萧若岩身上带着几分书生气的儒雅,萧若经的身上透着少年该有的意气,那温孤雾白的身上则透着与生俱来的雍容,骨子里的清贵。 旌阳侯府老太太身子骨差,大多时候留在府内调养身体,平日一般宴会都是交给旌阳侯夫人去赴宴,此前,她就总听高辛月在她耳边说起温孤雾白,说此人如何优秀,如何受到追捧,今日一见,侯府老太太顿时明白为何这少年能令望都的贵女们日思夜想了。 这宣国公府是真会养人啊。 听说圣上还格外看重温孤雾白。 由此可见,宣国公府的未来有温孤雾白这等儿郎撑着,必是前途光明。 高辛月早在看到温孤雾白的那一刻就忘了反应。 她心跳如鼓,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痴痴地追随温孤雾白,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一块绣着杜鹃样式的手绢。 旌阳侯夫人愣了一瞬。 宣国公府的三位公子当真出众。 忽然之间,她有点明白为何秦氏介意高彻房里的通房了。 只是当母亲的,就算旁的少年再出色,在她们眼里也只有自己的孩子是最出色的。 温孤雾白对屋里的一道道视线视若无睹,他同萧若岩萧若经一道拱手而拜,在老太太的示意下落座。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旁边。 今日明礼堂休沐,她跟世子都在空净院。 恰好,国子监也休沐,萧若岩跟萧若经正好有空。 萧有瑢对三位兄长的风姿早已见惯,察觉高辛月呆住以后,她想起高辛月之前打趣自己的言行,捏着手帕过去,在高辛月耳畔道:“高二姑娘,且收一收你的眼神吧。” 高辛月蓦然回神,脸颊布满红霞:“未来嫂嫂,你笑我。” 萧有瑢勾唇:“怎么,只准你笑我,不准我笑你吗?” 高辛月将脑袋埋得更低。 旌阳侯妾室不多,加之侯夫人性格专横,侯府的子女也不多。 高彻跟高辛月兄妹,皆是侯夫人所出,两人也是家中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大的。 第276章 必造化非凡 老太太跟秦氏在众多有意求娶萧有瑢的家族里决定跟旌阳侯府结亲,看中的也是旌阳侯府子嗣不多这一点。 放到世家大族乃至天下而言,婆媳关系自古以来都是难以解开的结,因此秦氏料定,萧有瑢不管嫁到哪家,都会遇到一个相处起来颇为吃力的婆母。 但如果府里庶子庶女少,相对的,纷争也少。 因此萧有瑢将来嫁到旌阳侯府,能省心不少。 作为母亲,秦氏能为萧有瑢所做的有限,可她还是会尽力为萧有瑢选择一户相对而言比较简单的人家。 至于萧有瑢将来跟高彻的感情走向如何,以及这段感情又能维持多久,是否能相敬如宾到老,秦氏算不到,说不准。 人心是最善变的。 人的喜欢也是具有流动性的。 秦氏经历过跟萧膑的数十年婚姻后,早已身疲力竭。 她也年轻过。 少女时期,她不是没有想过未来夫君的样子,婚后的生活。 然而后来的秦氏发现,只有不把心交出去,不对任何人抱有期望,谨守本分,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她才能活得舒服一些。 这个道理,她想教给萧有瑢。 但眼下的萧有瑢太年轻,如果不跌一跌,受一受伤,无法理解秦氏的想法。 再者,人跟人的感受和经历是不一样的。 秦氏年轻时蹚出来的路,未必适合萧有瑢。 秦氏明白这一点,所以只在其他方面帮萧有瑢考虑到尽善尽美。 旌阳侯府老太太收回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目光,此刻的她,哪里还能不明白为何秦氏对通房之事如此介怀? 有这三位洁身自好的儿郎摆在眼前,望都其他的儿郎实在难以入眼。 侯府老太太赞道:“三位公子好气度!” 老太太闻言一笑,她的眼里划过一丝骄傲,别的不说,她这三个孙儿放到外面确实是很多世家子弟不能企及的:“老姐姐,您过誉了。” 旌阳侯府老太太一听,就知道国公府老太太是在谦虚。 她拍了拍国公府老太太的手,艳羡道:“你好福气!” 有如此出众的后生在,宣国公府何愁不兴? 如果外间关于温孤雾白的传言都是假的的话,旌阳侯府老太太不至于看不出来。 她这辈子好歹活了数十年,一双眼睛还是会看人的。 打从见到温孤雾白的那一刻起,旌阳侯府老太太就知晓此子将来造化非凡。 能跟宣国公府结亲,是她们侯府的福气。 因着这一层,旌阳侯府老太太看向萧有瑢的眼神变了一变。 娘家底子硬,兄长们个个出息,家风和睦,冲着这三点,萧有瑢将来在侯府也不用担心站不住脚。 侯府老太太保证道:“老太太放心,待有瑢入了侯府,彻儿必定好好待她,若彻儿敢对她不好,老婆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侯府夫人听到这里,也笑着同秦氏说:“夫人放心,有老太太在,还有我从旁监督,彻儿必定待四姑娘好。” 秦氏勾唇。 她不信侯夫人。 不信高彻。 但侯府老太太的话是有分量的。 第277章 莫名的……敌意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后,她不敢多看,全程只低着脑袋,听屋里的人交谈。 忽的,她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岁岁随之望去,发现竟是坐在萧有瑢身边的高辛月。 少女的模样俏丽若三月之桃,一身打眼的烟霞罗裙,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审视。 还带着一丝轻蔑。 岁岁再看,发现那少女的眼神一转,又夹带着几分警告和莫名的……敌意。 岁岁更是不解。 她与这位侯府女郎是头一回见面吧。 所以,是她长得很不招人待见吗? 高辛月见岁岁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收回了目光。 长得确实不怎样。 身段也……平平无奇。 高辛月看了一眼屋子里站着的一水儿丫鬟,发现她们的身段谁都比岁岁好看,容貌也大多比岁岁出众。 她想,温孤雾白的眼光不至于差成这样,对一个什么都不出众的丫鬟起了心思。 何况对方才十四的年纪。 高辛月凑近萧有瑢,长辈们在说话,做小辈的不好插嘴,但在私底下咬耳朵说悄悄话还是没问题的,她将身体往萧有瑢的方向一斜,小声问道:“未来嫂嫂,那位就是你方才口中的岁岁啊?” 萧有瑢顺着看去。 少女的五官较之以前长开了些。 脸蛋圆润了。 长相也比刚入国公府那会儿的面黄肌瘦好看许多。 可如果把这样的岁岁放在一堆容貌姣好身段各有风流的女子里面,岁岁暂时还算不得出色,萧有瑢觉得,现今的岁岁,就像是一株被隔离在远处安静生长的杂草,不起眼,不具备攻击性。 对于自家二哥,萧有瑢素来是捉摸不透的。 冷冰冰的。 连她待在二哥身边都觉得要多加件衣裳。 还有她的大哥在她眼里太过无趣,与她老打打闹闹的三哥是最有趣的,偏偏定不下心来,整日喜欢往外跑,还性情顽劣,一点也不稳重。 有了这三位性格迥异的兄长在,萧有瑢更容易被高彻这样态度好又有分寸还懂风月的男子吸引。 听出高辛月言语间的轻视之意后,萧有瑢道:“月妹妹,你别小看了岁岁,她啊,在二哥眼里占有极重的分量。你要是想要多跟我二哥接触,免不了要多跟她打交道。” 高辛月也察觉到了萧有瑢的有意拉近关系,想起高彻近来只顾着萧有瑢,跟屋里的两个通房有了疏远之意后,一笑:“未来嫂嫂,你的情我记下了,再有,我哥哥屋里的两个通房你也不用担心。你生得貌美,才学出众,又出身高贵,我哥哥的眼里除了你,哪儿还看得进旁的女子?” “……” 萧有瑢的脸颊再次红透。 萧若经没听长辈们说了什么,只看了眼相处得不错的萧有瑢跟高辛月,等两位老太太话说的差不多了,他用茶盖敲着杯沿,制造出几声脆响,缓声道:“首先言明,我妹妹嫁到旌阳侯府之后,高彻要是敢辜负她,待她不好,惹她伤心,我这个做哥哥的第一个不答应!” “……” 第278章 追了出去 旌阳侯夫人一听萧若经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着? 听国公府三公子的意思,要是日后彻儿跟萧有瑢感情不和,他还准备把她的彻儿揍一顿不成? 温孤雾白低眸。 侯夫人心底想什么,他一眼看破。 萧若经护短,性子出了名的桀骜,又喜好用武力解决问题,温孤雾白记得前世有好几回,萧若经都当众把高彻揍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 萧若岩跟他见状,也不出面阻止,只任由萧若经胡作非为。 国公府的姑娘,该护还得护。 再说那高彻行事不端,便是揍他几顿,并不冤枉。 旌阳侯府老太太闻言一笑,侯府的公子没有活泼张扬成萧若经这样的,所以老太太难免觉得新奇,又对萧若经率性而为的性情尤为赞赏。 自然,孩子如此,母亲也不会差到哪去。 能打理好国公府上下,还能教养出萧若岩跟萧若经这样的儿郎,还能把萧有瑢教导得知书达理,足以说明秦氏的本事。 旌阳侯府老太太朝秦氏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暗道国公府老太太有眼光,给萧膑找了这么一位识大体的继室,她一边发笑,一边问:“三公子,若他日彻儿真的待你妹妹不好,你当如何?” 萧若经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当然是揍他。” 旌阳侯府老太太再问:“那若不是彻儿的问题,而是四姑娘不对呢?” 萧若经将拳头一收,默了一会后,说:“我四妹妹不会不对的。” 旌阳侯府老太太:“……” 侯府夫人:“……” 萧有瑢听闻此言后,不禁红了眼眶。 萧有瑜看得有几分羡慕。 康姨娘则恨自己的肚子没秦氏争气,没能给萧膑添个儿子,给萧有瑜生个哥哥。 高辛月看了眼萧若经,又看了眼红了眼眶的萧有瑢,一笑:“未来嫂嫂,你兄长对你真好。” 萧有瑢差点落泪。 婚事一定,她的心中既彷徨又期待。 无疑,她是满意高彻的,所以才会那般期待跟高彻的婚事,但她同时又是有些害怕未知的未来的。 眼下见萧若经如此相护,萧有瑢的心也安了些许。 彷徨什么? 怕什么? 她有母亲。 有兄长。 宣国公府就是她的底气! 温孤雾白想到了前世。 与很多少年夫妻一样,最初高彻跟萧有瑢的感情是不错的,两人婚后恩爱过一段时日。 只是,后来的一切谁都无法预料。 - 因着后面的话题都是在商议纳征的细节,男子留在屋里不便,温孤雾白三人便一齐告退。 高辛月见温孤雾白一走,心思跟着飞远,她不顾旌阳侯夫人的阻拦,提裙往外跑去。 旌阳侯夫人面色一沉。 这孩子! 一遇到温孤雾白竟是没半点贵女模样了。 萧有瑢见状,想起温孤雾白足以将人冻得半死的性子,担心高辛月将其得罪,跟秦氏对望一眼后,追了出去。 - 出了老太太院子,萧若经几个跨步上前,他张开双臂,挡在岁岁跟温孤雾白前面。 岁岁见到他,下意识往温孤雾白身后一躲。 第279章 别凶她 萧若经盯着岁岁的发间,想起他送的粉色珠花,便问:“小傻子,小爷送你的珠花呢?” 都不佩戴的吗? 他挑了好久呢。 温孤雾白站在岁岁身前,经萧若经一说,他忽的想起那朵珠花被自己随手丢进炭盆燃烧成灰烬的场面。 时隔多日,他的心底依旧会涌起一股使坏得逞的隐秘快意。 呵。 温孤雾白啊。 重来一世。 你在岁岁的事上还是如此的斤斤计较。 岁岁首饰多,除了每月温孤雾白让首饰铺打造的,还有贵妃娘娘赏的。她平时对于着装打扮并不上心,听了萧若经的话,这才想起来他曾在府门外赠她珠花一事。 她张了张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珠花被放在了哪里。 后面的尫九一阵心虚。 岁岁有些呆的反应,弄得萧若经心里有气,他冲岁岁挥了挥拳,凶道:“看你的样子,是忘了这事儿?” 岁岁将脖颈一缩:“……” 他不提的话,她还真忘了。 温孤雾白见萧若经态度不善,把岁岁吓到后,威吓出声:“别凶她。” 萧若经更气了:“……” 萧若岩见情况不对,立刻过来,将萧若经一把抓走。 他不知晓珠花一事,不过从方才听到的话来看,也猜到了大概。 三弟不是讨厌岁岁吗? 怎么还送人珠花? 萧若岩理解不了萧若经的脑回路,未免萧若经继续缠着岁岁,从而跟温孤雾白杠上,萧若岩不得已出面制住萧若经,并把人扯远:“什么珠花不珠花的,先回去完成课业。” 萧若经挣扎着,去甩萧若岩的手:“不去!” 萧若岩被他甩开,想到萧若经的身手,又吩咐两名拳脚功夫极佳的下人抓住萧若经,严声道:“秋闱将近,你不可再荒废学业。” 萧若经:“……” - 岁岁见萧若经被两名下人架着走远,松了口气。 大公子真是好人。 不然她真怕被三公子当场给揍一顿。 只是…… 珠花…… 她一会儿得回去找找看。 关于这事儿,花茔也是知情人。 因为当晚是她把珠花拿给尫九的,而尫九是按照世子的吩咐办事儿的,所以那朵珠花定然落到了世子手里…… 至于世子会怎么处理…… 花茔惊恐地甩甩脑袋。 不行! 不能再深想下去了! 在他们身后,有两道身影前后脚追来。 高辛月跑在前面,喘着气,费力跟上温孤雾白,软声唤道:“世子。” 温孤雾白站定,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有事?” 高辛月一愣:“……” 她有被温孤雾白的冷淡伤到。 等萧有瑢追过来,看到的便是高辛月怔在原地面色微白的模样。 温孤雾白见高辛月没说话,也没在意,兀自带着岁岁离去。 萧有瑢等人走远,这才拉了拉呆住的高辛月。 想到平时在人前心高气傲的高辛月被如此冷待,那冷待之人还是自己二哥时,她不大好意思。 萧有瑢怕这姑娘委屈地当场哭出来,赶忙出言宽慰:“月妹妹,没事的,二哥对谁都是这副冷情性子。” 第280章 又来了 高辛月心里委屈,眼眶泛起一阵酸意。 想她高辛月在望都贵女里面也是颇有名气的,城中妄图追求她的公子不少,往日参加宴席,就算别人心里不喜欢自己,面上面对自己时也不敢冷脸。 唯独温孤雾白对她冷漠至此。 他往日也不曾看她。 这多少让高星月的心底极不舒服。 又生出些挫败。 可他是温孤雾白啊。 他有冷待他人的资本。 萧有瑢见她半天不说话,关心地问:“月妹妹,你还好吗?” 高辛月一正神色,眸中绽放出势在必得的光:“嫂嫂放心,我很好。” “……” 萧有瑢挺纳闷的。 她同三位兄长一起长大,可能是整日看着,没觉得他们的魅力能吸引女子到如此地步。 不过想到出席宴会诗会时那些抢着来跟她结交的贵女,萧有瑢心中是有数的。 那些贵女,嘴上一口一个四姑娘,同她拉关系,夸她文采,夸她样貌,赞她气度,实则全是冲着她的三位兄长来的。 尤其是二哥。 思及此,萧有瑢不禁又想到了沈言心。 姑母可是一心想要撮合沈妹妹跟二哥呢。 这时候她未来的小姑子也盯着二哥,两人若是不凑巧地撞到一起,那场面……真是想想都头大。 - 当日,老太太留旌阳侯府老太太一行人用完晚膳后才离开。 临别时,高辛月拉着萧有瑢的手,一路说着女儿家的私密话,其中的话题,多是跟高彻幼时有关。 萧有瑢听着,不时发笑。 上马车前,高辛月凑到萧有瑢耳畔,说:“未来嫂嫂,以后我会常来的。” 萧有瑢笑容一僵,随即应下:“好。” 这空净院怕是有的热闹了。 不知道二哥会不会迁怒她? 萧有瑢摇头。 她已然是不敢再想下去。 - 春光明媚。 岁岁待在屋子里凝神练字。 那日回到院里后,岁岁找了找萧若经送的珠花,结果自然是没有找到,好在萧若经之后事情忙,没再来找她,岁岁便也将此事搁置。 岁岁如今的字写得工整了许多,也有了四五分先生字体的风骨。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看书。 近来几位皇子依旧在想法子接近他,总会递一些请帖,他接到后,统统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 尫九进来禀报:“世子,四姑娘又带着旌阳侯府的高姑娘来了。” 泱十抱胸站在一边。 自打两家的婚事敲定,过了纳征以后,这位旌阳侯府的高姑娘只要找到机会就来走动。 若不是不能在宣国公府留宿,高姑娘恨不得找间房住下,以便近水楼台先得——世子。 岁岁笔尖一停。 啪嗒—— 一滴墨在宣纸之上。 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 也将先前写出来的一半字给晕到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岁岁盯着毁掉的字,蹙起秀眉。 她正想换一张继续写,就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是萧有瑢跟高辛月。 萧有瑢一边勉强微笑应付着高辛月,一边面露难色。 她是真不想来空净院。 高辛月满脸欢喜。 两人身后跟着各自的贴身丫鬟。 第281章 三回了 高辛月走到门前,探头往里一看,见温孤雾白一袭白衣,正手执书卷坐在里间,旁边还摆着一盏清茶飘散出几缕热气时,眸中绽放出几许笑意。 温孤雾白生得好看是望都所有人公认的事实。 随着年纪的增长,少年的五官褪去了几分稚嫩,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秾艳。 高辛月看得移不开目光。 她捏紧绣帕,鼓起勇气,刚一进门,却见岁岁正在提笔练字。 高辛月一愣。 她一手挽着萧有瑢的胳膊,一手拎着食盒,她款步至岁岁书案旁,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 高辛月本想出言奚落岁岁,觉得她一介丫鬟出身卑贱,没资格读书练字,还想嘲笑岁岁的字写得难看,没有自知之明,结果一见岁岁的字工整中透着几分少有的大气飘逸时,当即心惊。 这丫鬟…… 岁岁见到她们,将最后一笔写完,她搁了笔,依着规矩起身行礼,温声道:“四姑娘,高二姑娘。” 高辛月盯着岁岁的字看了好几眼,讥讽的话语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字……写得比她好。 萧有瑢瞧见岁岁的字时同样愣住了,她接连看了好几眼,不敢相信这是岁岁写出来的。 想她这手字都是练了好些年的。 可岁岁才进府多久? 想着,萧有瑢又将目光落到屋中的少年身上。 能在短短时间里把岁岁养成不输望都贵女的气度,还这般劳心费神地教导岁岁,她这二哥,对岁岁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是真如康姨娘私底下猜测的那般,二哥费心栽培岁岁,是要把岁岁送到宫里去陪伴贵妃娘娘,还是二哥对岁岁本身的偏爱? 若是前者,未必不可能。 若是后者,可能性渺茫。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二哥对谁用心到这个份上,也没见过二哥对哪个女子细心至此。 故而萧有瑢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贵妃娘娘对岁岁确实不同,还总派人赏赐宫里的首饰和绫罗绸缎往空净院送。 这件事情,在宣国公府也不是什么秘密。 温孤雾白见她们二人进屋,放下了手里的书,如画的眉目间涌现一丝不耐。 三回了。 这个月还没结束,高辛月就仗着跟萧有瑢的关系来空净院来了三回。 萧有瑢自知理亏,察觉温孤雾白的不悦时,心虚地低了脑袋。 她跟高彻现下感情正浓,平时见个面传个书信都需要高辛月从中牵桥搭线。 且她跟高彻的婚期定在了明年开春,这期间因着男女婚嫁前的规矩,她不能跟高彻频繁见面。 哪怕在宴会的场合遇到,萧有瑢想跟高彻说说话,都只能想法子避开人群,寻一处角落同高彻见面,以解相思之苦。 同时,又因着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结为姻亲的关系,萧有瑢私心里想要跟高辛月这个小姑子拉近关系。 高辛月将落在岁岁脸上的视线移开,她心跳加快,娇羞与欢喜的情绪交杂,令她迅速红了面颊。 她看向温孤雾白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加遮掩的喜欢。 第282章 被支开 高辛月出门前,侯夫人抓着她教训了好一通,说外间已经对她老去宣国公府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还说身为世家贵女应当注重仪态,注重体面,否则会遭人笑话。 高辛月不听。 她就是喜欢温孤雾白。 她就是想要嫁给温孤雾白,当他的妻子。 以前她苦于找不到接近温孤雾白的机会,又老被侯夫人拽在身边,还总是碍着各种礼数规矩没法单独跟温孤雾白相处。 现在不一样了。 谁都知道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的婚事已定。 萧有瑢是她未来的嫂嫂,那她喜欢萧有瑢,代替兄长提着东西来看未来嫂嫂,顺便为兄嫂书信传情有何不可? 再说即便那些人乱嚼舌根又如何? 他们不过是嫉妒。 嫉妒她能光明正大地接近温孤雾白。 试问要是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望都的哪家贵女不想抛弃矜持来频繁地找温孤雾白? 少年性情冷淡是谁都知晓的,若是她再矜持,再不知道主动些,如何表明心意,又如何能让少年明白她的心意? 岁岁注意到了高辛月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目光。 她发现高二姑娘只要一看见世子眼睛里就看不到其他人了。 跟她一样。 当她的眼睛里只注视着世子时,世间万物都会化作虚无。 高辛月将拎着的食盒拿到身前,暗示性地看了一眼萧有瑢后,又看向温孤雾白,说:“世子,我听说你畏寒,身体不大好,近来我们侯府请了一位厨子,所以我特地让他煲了滋补的汤过来。” 温孤雾白没看。 也没接。 萧有瑢想到高辛月在路上时同她商量的话,勉强一笑。 她其实觉得二哥不会喜欢高辛月。 但不管喜不喜欢,高辛月都需要一个结果。 萧有瑢懂得女儿家的心思,再说如果迟迟没有一个结果的话,高辛月必然会继续缠着她,于是, 为了制造高辛月跟温孤雾白独处的机会,萧有瑢只得把一旁碍事的岁岁拉走。 岁岁望向落在自己手腕处的手:“四姑娘?” 萧有瑢对温孤雾白一笑,轻轻握住岁岁纤细的手腕,顶着巨大的压力挤出笑容,说:“二哥,我有些话要跟岁岁叮嘱,就先拉着她下去了。” 岁岁回眸望向温孤雾白。 萧有瑢给司琴递了一个眼色。 司琴是跟岁岁同一批进府的丫鬟,接收到萧有瑢的眼神后,她上前几步,一手挽住岁岁的胳膊,配合萧有瑢把岁岁拉出门外,并热络道:“岁岁,说起来你我都是牙婆卖到国公府的,平时你我都有事情忙,这会儿难得有空,不如聊聊?” 岁岁被拉着走:“……” 温孤雾白并未出言阻止萧有瑢的作为。 正好。 他冷酷的一面,不想让岁岁看见。 萧有瑢福身退下。 花茔跟花豚没有跟上。 司琴等把岁岁拽出屋子以后,想到高辛月的心思,对岁岁迟钝的反应能力表示无语。 这么呆傻,也不知道世子到底看上了岁岁什么。 岁岁也感觉到了她们是有意把自己支开。 第283章 打算 空净院不远处的一座亭子里。 萧有瑢缓步走到岁岁面前,吩咐司琴端来两样糕点,她平素没跟岁岁主动打过交道,这回也是因着高辛月的缘故。 眼下她既然让司琴把人给弄出来了,自然不能冷场,当下找了话题:“岁岁,你尝尝这糕点,试试合不合胃口?” 岁岁端坐着,见萧有瑢递来一块糕点后,先是礼貌性地谢过,而后伸手接了,启开唇瓣,在萧有瑢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几乎不跟空净院外的人接触,自是不懂得如何同其余人相处,可四姑娘是世子的妹妹,平素待下人也好,不曾打骂过谁,对她也没敌意,因此岁岁心底对萧有瑢是抱有尊敬的。 司琴站在亭子外。 同为丫鬟,她跟岁岁在国公府的待遇堪称天差地别。 萧有瑢捻了一块糕点在手里,边吃,边打量岁岁。 往日两人总隔着身份,隔着距离,即便待在同一处空间里也没有说过话,这会儿就这么地面对面坐着,萧有瑢终于有了机会打量岁岁的眉眼。 这一凑近了看,萧有瑢才发现平日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岁岁眉眼竟生得这般好看! 她一阵心惊。 岁岁注意到萧有瑢的视线,不明所以:“四姑娘,怎么了?” 萧有瑢回过神,一笑:“没怎么。” 手里的糕点被她吃了一半,放在一边的小碟子里。 岁岁吃完糕点,唇齿间甜意残留,她觉得口渴,见圆石桌上摆有一壶清茶,起身先是为萧有瑢斟满一杯,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做完这些,岁岁再坐回原位,端起自己的那杯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萧有瑢端过清茶喝了两口,冲散了嘴里的那股子甜味,她静静看着岁岁的言行举止,心中暗暗赞赏。 二哥把人教的真好。 十足的贵女做派。 甚至岁岁有的动作,有的神态比标准的贵女礼仪还要好看。 萧有瑢自小跟着府里的女先生们学琴棋书画,学行走坐卧,被教导得一板一眼,虽说达到了贵女的标准,受尽女先生们的夸赞,可她的言行到底是拘束了些,不如岁岁做出来随意大方。 在发现岁岁眉眼惊人的好看之后,萧有瑢再一想岁岁的年纪,忽然心里一动,问:“岁岁,眼看着你也大了,可有想过日后?” 岁岁吃了茶,将唇瓣一抿:“日后?” 萧有瑢心想,这丫鬟可真是够心大的,竟然都没想过日后的安排。 她以为岁岁没有理解自己的话中的深意,又说:“就是对未来的打算啊。” 岁岁先是犹疑,随后汗颜。 四姑娘不问,她还真没想过。 萧有瑢续道:“人活着总归是要有明确的目标的。比如世上的绝大部分女子向往的都是在及笄后嫁人,同夫君恩爱白头,到老有儿女环绕膝下,享人伦之乐,那岁岁呢?你明年就及笄了,若在府里有相中的可以禀明二哥同那男子议亲,若府里没有相中的,你也可等卖身契到后离开国公府,去寻你自己的幸福。” 第284章 不想 岁岁微一蹙眉。 卖身契到期…… 离开国公府…… 那不是意味着要跟世子分开,还要跟花茔姐姐花豚分开吗? 萧有瑢见她不说话,猜到岁岁应是在思考,问:“岁岁,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过?又有没有想过将来要找怎样的夫君?” 岁岁摇头:“没有。” 四姑娘问的这些,她都没有想过。 从进入宣国公府开始,她想的都是怎么照顾世子,陪伴世子。 后来,她在世子跟贵妃娘娘的安排下女扮男装以温孤植的身份进入明礼堂伴读,彼时她想的也是如何上进,如何不给世子丢脸。 她每日都沉浸在学习和练字里面,沉浸在待在空净院陪着世子长大,且安静又温馨的生活里面,压根没给自己空闲的时间去思考大多女子思考的问题。 萧有瑢一手撑着石桌边沿,见她的神情做不得假,不由惊讶:“你不想嫁人吗?” 岁岁不做犹疑,答得极快:“不想。” 萧有瑢倍感新奇。 她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嫁人生子,因而在得知岁岁异于常人的想法时,免不了诧异。 好奇怪。 天底下怎会有女子不想嫁人? 司琴站在外间,听到两人的对话后,噗嗤一笑,她过来拎起茶壶的手柄,替萧有瑢添茶,插了嘴道:“四姑娘,您别听岁岁瞎说。自古以来,女子到了年纪都是要由家中长辈做主嫁人的。若没有长辈,自己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琢磨,或者像我们这种为奴为婢的,也会任由主家安排。岁岁现在不想,不过是她在空净院过得太好,暂时没开窍。等到了明年,她一及笄,一开窍,定巴不得嫁人!” 岁岁握着喝空了的茶杯,听完司琴的话后,她先是在心底问了一遍自己是不是真如司琴说的这般所想。 待有了答案后,岁岁淡淡一笑,认真且确定地道:“司琴姐姐,不对,我就是不想嫁人。” 司琴不信,又问:“那你想做什么?” 想爬世子的床? 想当世子的通房? 好啊。 好一个岁岁! 看着清纯无害,老实无辜,实则瞧不起府里的下人,也瞧不起外间平庸的男子,还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如何讨好世子的身上! 真是贪心! 她也不想想自个儿是个什么不入流的出身,有没有资格伺候世子那等金尊玉贵之人? 司琴心里想法一堆,面上不敢表露。 四姑娘瞧着和气,可自从跟着国公夫人学习如何料理府中事宜后,行事风格添了几分以往没有的严厉,平日也见不得身边的人嚼舌根,揣测他人。 司琴起先还会说旁的院子里的事儿给四姑娘解闷,后来也不敢说了。 萧有瑢想起温孤雾白对岁岁的护短,以及对岁岁不计成本的培养方式,倒是能理解岁岁不想离开的想法。 她捏着帕子,轻嗅绣帕上的兰花香。 微风拂过,萧有瑢清脆的笑声被掩埋其中。 她问:“你不想嫁人,难道还想留在空净院一辈子?跟着二哥一辈子吗?” 第285章 阴沉 岁岁闻言,见问出此话的人是萧有瑢时,态度略显几分拘谨,小心翼翼地反问:“不可以吗?” 她就想跟着世子。 这样平淡安静的日子,她十分贪恋,也还没过够。 再者而言,她跟着世子还能继续读书,帝师每日的课程或许乏重,可岁岁喜欢听。 岁岁的话,令萧有瑢怔住。 司琴想到世子是怎么耗费财力养岁岁的,她在羡慕嫉妒的同时,又觉得岁岁在异想天开,并愈发觉得岁岁是瞄准了世子通房的位置,指望来日翻身当主子。 她掐着笑,说:“岁岁,你就知足吧,世子把你养得这般好,换做我是你,我也会想一辈子跟着世子。但世子将来总要成婚的,空净院总要有女主人的,若到时女主人不喜欢你,决意遣散世子身边的所有丫鬟,你当如何?” 司琴所说的情况,未必不会发生。 岁岁听完,面色微沉了些。 司琴见状,一时不免得意。 有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世子不过是把她当个玩意儿养在空净院,闲来无趣时逗弄一番,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萧有瑢听出司琴话里的不善,她心知岁岁在下人里面招人眼红,有很多丫鬟都不满她留在空净院,可正如母亲所言,空净院是二哥的,用来养岁岁的钱也是二哥的私账,二哥想怎么花,以及想养谁,轮不到任何人过问。 萧有瑢不会傻到去打破跟空净院维持多年的平静。 另一方面,她隐约感觉得到二哥这两年发生的变化。 萧有瑢见岁岁面色不大对,当即扫了一眼司琴:“住嘴。” 司琴面色一慌,急忙福身:“奴婢失言。” 她嘴上认错飞快,心里却毫无悔改之意。 微暖的风拂过岁岁白嫩的脸颊,她望着不远处洒落一地的融融阳光,片刻后,少女乌黑的眼睛里闪过笑意:“若真如司琴姐姐所言,那我会听世子的,只要不给世子添麻烦,我走就是。” 萧有瑢不禁被这样的岁岁给吸引。 她在岁岁的身上感受到了她对温孤雾白那份纯粹而简单的感情:“你要走去哪儿?” 岁岁:“当然是另寻一方天地。” 天下那么大。 总能寻到容身之处。 萧有瑢目光一颤,胸腔中因少女话中的豁达而震动着。 - 屋内。 高辛月拎着食盒的胳膊有些酸,眼见温孤雾白迟迟不让人来接,也不给自己一个好脸时,她的脾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但当着温孤雾白的面,高辛月仍然想要保持住温婉的一面,遂竭力忍着。 她将食盒递给一旁的婢女,忐忑地问:“世子,你不喜欢这汤吗?” 温孤雾白将书放到一边的几上。 高辛月存的是何心思,他一眼便能看破。 先前忍她,是看在旌阳侯府看在萧有瑢的面子上,眼下萧有瑢不在,岁岁不在,他也没必要再装下去。 少年的眉目间,涌现一丝阴沉。 这才是面对别人时的温孤雾白。 在岁岁面前耐心的,温柔的,是他。 在高辛月冷然绝情的,也是他。 第286章 你吵到我了 温孤雾白抬眼,那双狭长幽邃的眼眸里,积起一层足以将人冻死的寒意。 高辛月被他看得后背发凉。 她有些害怕。 高辛月想到自己努力多日做出来的香囊,费力调整心绪后,指了指温孤雾白挂在腰间的丑香囊,声音又甜又腻:“世子,我看你腰间的香囊实在太丑,随身佩戴有损你的颜面,所以这几日我特意为你重做了一个,你看看可还喜欢?” 关于温孤雾白腰间香囊一事,在望都掀起过不小的风波。 男子们嘲笑温孤雾白眼光独特。 女子们则在猜测绣香囊的人是谁。 高辛月垂眼,掩饰好心底的嫉妒。 她借着萧有瑢跟高彻的由头来宣国公府拜访,期间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在温孤雾白面前献殷勤。 因此,高辛月也猜不出绣香囊的人是谁。 不过不管是谁,她都会将其取而代之。 她的绣工不算出众,但又要比温孤雾白腰间佩戴的不知好看多少。 在大安,女子主动赠男子香囊,其中隐含了表白之意。 高辛月懂。 她相信温孤雾白更懂。 所以她此举与表明心意无异。 只要温孤雾白收下她的香囊,那就意味他愿与她定情。 思及此,高辛月的心底涌起一丝丝期待,也是这期待,冲散了她对温孤雾白的害怕。 温孤雾白扫了一眼她捧在手里的香囊,寒声道:“出去。” 高辛月瞪眼,表情错愕:“什么?” 温孤雾白对别人的耐心素来有限,更别说他早看高辛月不爽了。 原本他跟岁岁在空净院过得好好的,也没谁跑来打扰。 可近一个月来,高辛月来的次数虽然不多,却分走了他跟岁岁独处的时光。 温孤雾白面色一冷,眼里寒光摄人。 对高辛月,他没让泱十跟尫九把人直接丢出空净院便已经是他能够忍耐的极限。 他也知道高辛月性情骄横,这段时日表现出来的乖巧都是伪装。 下一刻,温孤雾白话语里的嫌弃不加掩饰,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脏眼睛的东西一样别过眼:“高二姑娘,你吵到我了。” 高辛月捧着香囊后退一步。 她的贴身丫鬟赶忙将人搀住。 高辛月的眼里涌出泪光。 什么顶好的君子? 什么神仙般的男儿? 温孤雾白拒绝人的方式,可真是不懂得顾忌体面,还丝毫不考虑两家的婚事,让她脸面尽失。 门外的泱十跟尫九对视一眼。 唉! 他们似乎听见了高二姑娘心脏破碎的声音。 高辛月握着香囊,红着眼,满心屈辱地跑出去,她的丫鬟拎着食盒跟上,边跑,边喊:“小姐,你等等我。” 高辛月顾着伤心,哪里管得了其他。 萧有瑢原本正跟岁岁待在亭子里,见一道身影从屋里奔出来后,她在高辛月的眼角看到了一串泪珠。 定然是二哥拒绝了这位未来小姑子的心意。 萧有瑢起身,想追上去,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及时定住身形。 这时候高辛月正伤心。 也正狼狈。 她若追过去只会被高辛月当作发泄的对象。 第287章 没有安排 岁岁起身,她看着高辛月跑开的背影,一头雾水地问:“高二姑娘怎么了?” 是世子凶她了吗? 不会的。 世子那么好。 才不会凶人。 岁岁流露出一脸‘绝对不是世子有问题,而是高二姑娘想哭了的’的表情。 萧有瑢:“……” 司琴:“……” 高辛月一走,萧有瑢心知不好再留。 没有高辛月前,萧有瑢除了得知温孤雾白身体抱恙时会来探望外,其余时候都不会来。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当面跟温孤雾白说一声抱歉。 岁岁跟着进屋。 温孤雾白对她温和一笑,而后让她到一旁练字。 岁岁不问高辛月哭着跑出去一事,也不留下打扰温孤雾白同萧有瑢兄妹说话,她对萧有瑢施了一礼,转身回到书案,润笔练字。 萧有瑢让司琴守在外间,想到这段时日因为自己给温孤雾白添的麻烦,她道:“二哥,频繁带高二姑娘前来拜访,是我不对。” 她也曾劝阻高辛月,还曾屡次暗示过温孤雾白喜静,不喜欢他人在空净院出入,奈何陷入情爱中的女子无法说通,萧有瑢劝阻无果后,到底是看在高彻的面上对高辛月多几分了耐心和容忍。 然而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她更加无颜来见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没说话。 萧有瑢知道,这是此事到此为止的意思。 得知温孤雾白的态度后,萧有瑢心里一喜,她是真怕二哥会因高辛月一事对她发火。 而萧有瑢感到庆幸的同时,不免想到了岁岁。 温孤雾白看出她有话要说,抬眸看向她,等着下文。 萧有瑢见一边的岁岁专心练字,她走近些,压低声音问:“二哥,我不是想要过问空净院的事,也不是妄图对你院子里的人指手画脚,我只是有些好奇,好奇你对岁岁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萧有瑢不是岁岁。 还比岁岁年长。 她已定下婚事,在情爱上开了窍。 她最初觉得,温孤雾白这般护着岁岁,只是觉得空净院的人不能被欺负,还对岁岁有些喜欢。 可是近一年里,萧有瑢发现温孤雾白对于岁岁的态度实在太过特殊,那不是在养丫鬟。 甚至……给她一种温孤雾白在养妻子的错觉。 然而这可能吗? 岁岁才十四啊。 再者说来,即便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一定几率的,但萧有瑢始终倾向于温孤雾白是想把人养好后送到宫里陪伴贵妃娘娘。 再再再者说来,即便她这二哥当真动了凡心,他又准备待岁岁及笄后给予怎样的身份? 通房? 妾室? 亦或……正妻? 岁岁没有家世傍身,又是奴籍,通房是最有可能的安排。 且二哥乃是温孤一族留下的唯一男丁,是世子,不管是父亲,还是祖母,都对二哥抱有极大的期待。 像二哥这样出众的男子,能匹配他的女子本就不多。 所以岁岁是没资格成为二哥正妻的。 即便二哥昏了头,非要这般做,父亲跟祖母也会出面制止。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轻声说:“没有安排。” 第288章 这一回,他要奔赴向她 萧有瑢瞠目,缓了片刻才恢复镇定,再开口时,她言语间惊疑犹存:“怎么会没有安排?” 温孤雾白的眼瞳里闪现一点笑意。 就是没有安排啊。 前世,他碍着礼数规矩把岁岁留在身边,后又见不得岁岁被旁的人奚落,担心她被欺负,所以为了能让岁岁跟自己名正言顺的到一起,他在暗中做了诸多安排。 现在啊,他不想再安排了。 走过一回的路,没有必要再走,且他那么深切的痛过,恨过,悔过,他承担不起重蹈覆辙带来的后果。 并且这一回,他会努力地奔赴向她,会争取时刻守在她的身边,而非是让她像前世那般拽着她,让她守在自己身边。 温孤雾白眉间一暖:“她只管做自己就好。” 萧有瑢心内猛地震颤起来:“……” 还有些慌。 她想错了…… 整个宣国公府的人都想错了! 岁岁将来不会被送到宫里陪贵妃娘娘,她也不是温孤雾白随手养着的一件解闷的玩意儿。 岁岁对温孤雾白而言,有着远超常人所能理解的重要意义和重要地位。 意识到这点后,萧有瑢几乎能够想象到将来的宣国公府会被推到舆论的顶端,也能想象到父亲跟祖母会有多震怒。 如果说一切的决定权掌握在岁岁手里,那萧有瑢唯一所能期盼的,就是岁岁将来不会对二哥动心,否则,一旦岁岁喜欢二哥,肯迈步走向二哥,于宣国公府而言,便等同于会掀起一场狂风骤雨。 做自己就好? 名门公子,世家贵女,甚至是天家贵胄,谁又能真正的抛弃世俗礼教,只肆意地做自己? 萧有瑢自小受到各方面的教导,有很多东西在初学时她自己都未必喜欢,或者说是有些抵触的,但她还要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些东西。 渐渐地,她就真的觉得这些东西是好的,是她应该去遵守和学习的了。 温孤雾白的话,让萧有瑢的思绪一阵恍惚,她的目光透过悠远的时空想到了曾经那个待在角落里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见还不想学规矩学礼仪并大声询问母亲为何女子要学那么多东西的自己。 身为国公府的贵女,她受到方方面面的严厉教导,完全无法任性,更遑论说要做自己。 这是天下女子都未必能做到的事。 萧有瑢得知答案后,轻扯了下嘴角,说:“二哥,我忽然有些嫉妒岁岁。” 嫉妒他对岁岁的维护。 嫉妒他对岁岁的用心。 她身为他的妹妹,从未曾在温孤雾白的身上感受到过这样的偏爱。 温孤雾白再次想到了萧有瑢跟高彻逐渐离心的以后。 平心而论,祖母跟秦氏在萧有瑢婚事上的选择没有错,宣国公府想要找门楣相当的家族,眼下的旌阳侯府确实是最合适的联姻对象。 虽说他与秦氏的子女平日里走动少,相处不多,也没建立起多亲厚的感情,但他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 是温孤雾白在这世上的亲人。 “他日若你受了委屈,尽可来找我。” 第289章 解九连环 这是温孤雾白的承诺。 是他身为兄长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庇护。 萧有瑢目光一亮。 温孤雾白再道:“或者你想悔婚,我也能护你。” 有秦氏在,她不会容许萧有瑢在衣食方面受委屈。 但有他在,他可以帮萧有瑢解决一些难解决的麻烦。 萧有瑢闻言笑开,她的眼中透露出对婚后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跟高彻以后会如何,可她想要努力维系好这段感情,经营好这桩婚事。 不过听到温孤雾白这般说时,萧有瑢还是高兴的,因为她发现二哥并没有表面上的那般讨厌他们,同时也觉得这样的二哥比往日要来的亲近。 她笑着一福身,说:“谢谢二哥。” 温孤雾白难得对她展露笑颜。 不用谢。 这是萧有瑢前世的好意和善意为她争取来的。 毕竟在岁岁参加宴席,受到其他妇人冷待,受到旁的女子欺负时,是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站出来相护。 等萧有瑢离开后,空净院总算恢复了以往的清静。 之后的高辛月为了澄清外界有关她与温孤雾白的流言,未免被其他家族看了笑话,依旧会强忍不适来宣国公府拜访。 却再也不踏足空净院。 感情没了。 面子总归是还要维护的。 - 转眼,秋闱将至。 全大安的学子都在关起门来念书。 老爱往外跑的萧若经则被秦氏下令关在院里,还让萧若岩从旁督导,听府中下人们讲,每日经过三公子的院里时都能听到三公子的哀嚎声。 反观空净院这边,并未受到秋闱的任何影响。 八月。 桂花飘香。 花豚最近厨兴大发,新做了桂花糕,桂花饼等吃食。 岁岁也帮着一起处理桂花的花瓣。 故而那几日,岁岁的身上,花豚花茔的身上都会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日光洒落,靠近院外的一处凉亭里,岁岁一身裸粉裙衫,发髻半挽,眉心的那点朱砂熠熠闪光,她挨着温孤雾白坐在一起,两人正合力解面前的九连环。 这是岁岁前两日领完月银后上街路过时随手买回来的。 也是大安正风靡的一种玩法。 不管是望都的学院里,还是国子监,亦或者明礼堂的伴读们,几乎是人手一个九连环。 有的学子还用九连环打赌,谁解出来谁就能如何如何。 岁岁也爱玩。 她见府中大公子跟三公子都在全力备考,上街时还见某些学子结伴交谈学术以及往年科考的内容时,担心温孤雾白会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受影响,所以才想着用解九连环的方法给他解压。 谁知温孤雾白没怎么上心,她却来了瘾,一玩上就不撒手了。 少女最初进府时粗糙且布满茧子的手指如今养得细腻白皙,那一罐子接一罐子的香膏用下去,愣是把她指尖的伤痕跟茧子一点点抹平。 她捏指时,修剪莹润的指甲在日光下泛出一层健康的浅粉光泽。 岁岁解九连环时尤为专注,连身体挨着温孤雾白了都没发觉,脑袋也无意识地往温孤雾白的左肩靠。 第290章 冒然 少女柔软的发间,白腻的指间,甚至是飘逸的衣裙间,均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那味道带着甜意,直往温孤雾白的鼻尖钻。 偏偏岁岁一点没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何不妥。 温孤雾白先前有些无措,但是这般陪岁岁玩着玩着,他也忍不住被她的好兴致所吸引。 解九连环对他而言并不难,但对岁岁而言却十分之难。 瞧少女微微蹙起的眉,凝着的眼,便是最好的证明。 两人玩得专注,没注意到有两道身影正往这边来。 萧卉得知高辛月没事儿就往宣国公府跑的消息后,便猜到高辛月的目的并非是来看萧有瑢这位未来嫂嫂这般简单,还猜到高辛月多半是盯着温孤雾白这块难以啃下的神仙肉。 一个个的,都不安好心,都想当世子妃。 这可让萧卉紧张了。 萧卉从跟沈松回府后,因着有沈老太太的从旁劝解,还有沈老太太对沈松的管制,这一年多两人的日子虽然还是吵闹不断,但到底没再闹出多大的笑话。 就是萧卉总觉得幺娘碍眼。 偏偏又找不到机会除掉幺娘。 好在幺娘自小产后,身体遭受重创,没那么容易在短时间里怀上孩子,否则就照沈松一日日往幺娘屋里跑的频率,萧卉可真就坐立难安了。 沈言心如今出落的更加婉约动人,这一年里,她专心练琴,在琴艺方面也有了极大的进益,还曾被好几位女先生夸她在琴之一道上极有天赋。 那几位女先生还说:若非碍着大安女子无法入学堂教导学子们的规矩,以沈言心如今的记忆,就是去国子监当琴先生都没问题。 时隔一年多之久,沈言心再次踏足空净院时,依旧感到紧张。 对于那位清冷难靠近的二表哥,她还是害怕的。 萧卉望着沈言心的相貌气度,再一对比高辛月的,顿时觉得沈言心更胜一筹,高辛月性子骄横,跟她的心儿比起来不知道差了多少倍。 想想都知道温孤雾白那样喜静的人,定然不可能喜欢高辛月。 但每当得知有适龄的女子在宣国公府进出时,萧卉还是会紧张。 毕竟沈松就是个风流又不安分的,她一个不注意,沈松就会给她弄个不清不白的女子带回府。 因着这样的经历太多,导致萧卉也不敢对一点风吹草动掉以轻心。 沈言心走到院内,看着空净院种植的花草树木,再一对比其他院里的布置,顿时觉得一到空净院连躁动的心绪都会安宁下来。 注意到前面的凉亭里有两道身影挨在一处时,沈言心瞳孔一缩,随后把拉过萧卉的手腕,分散萧卉的注意力,不让她看到凉亭里类似男女互相依偎的一幕。 她道:“母亲,您也知道二表哥不喜欢被打扰,再说高二姑娘每回来都是缠着有瑢姐姐说话,并未踏足过二表哥的院子,你我冒然前来,怕是会惹二表哥不喜。” 世上哪有人来拜访却不让底下人通传还仗着身份往里闯的道理? 也就母亲。 第291章 沉迷 萧卉白她一眼,觉得沈言心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少,所以遇到事情时总想的过于简单:“你怎知高辛月没来过空净院?” 有了两家姻亲这层关系在,还有帮着未婚夫妻传递信物的顺当借口,高辛月想要接近温孤雾白简直不要太方便。 沈言心答:“……是有瑢姐姐说的。” 萧卉哼笑一声:“她的话你也信?” 沈言心的眸光中迸射出笃定的光,有瑢姐姐或许有些小毛病,小性子,可此回再见,她真切感受到了有瑢姐姐身上发生的改变与成长。 她道:“当然信。” 沈言心深信,不论有瑢姐姐以前对旁的人如何,对她始终是真心相交的。 “你傻不傻?”萧卉没好气地看了眼沈言心,用染着蔻丹的手指戳了戳沈言心额头,把那块肌肤生生戳出了红印。 “你有瑢姐姐跟高辛月如今是什么关系你难道不知?” “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的婚事已定,婚期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如今你有瑢姐姐满眼装的都是侯府世子高彻,是旌阳侯府的人。” “她为了讨好高彻,为了讨好未来的小姑子跟婆母,自然会偏向高辛月,你现在还觉得她的话能信吗?” “……” 在萧卉看来,萧有瑢就是有心偏着高辛月,不想要再搭理沈言心这个表妹了。 毕竟明年萧有瑢跟高彻成婚后,她跟旌阳侯府的才是一家人。 而沈言心则是外人。 一个表妹罢了。 哪里有得到丈夫家人的欢心重要? 沈言心并未被萧卉的一番推论给说动。 她心里面还是信萧有瑢的。 她虽不算聪明,可能分得清他人对自己是好是坏。 反观母亲,她总在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测别人,明明谁都看得出来,外祖母最疼爱的就是母亲,可在母亲眼里,外祖母最疼爱的却是他人。 沈言心觉得,不是她看不清,而是母亲从头到尾看不清,拎不清。 - 凉亭里。 泱十跟尫九听到动静,察觉有人闯进了院子。 泱十看清来人后,并不意外,只用伟岸的身形将身后的温孤雾白跟岁岁一挡,出声禀报:“世子,是沈夫人跟沈姑娘。” 敢这么闯进来空净院的,屈指可数。 先前世子容忍高辛月,那是看在四姑娘的面上,两家现在毕竟是姻亲的关系,若世子太不近人情,高辛月怕是会闹到老太太那里。 温孤雾白陪岁岁坐着,他的手臂撑在岁岁身后,从远处看,就像是他拥着岁岁。 得知萧卉来了,温孤雾白眸色一转,周身也变得冷淡起来,他看着虚虚待在他怀中的岁岁,心有不舍,但还是一改坐姿,跟她拉开距离。 岁岁仍在沉迷解九连环,对于温孤雾白的抽离,并未察觉。 温孤雾白:“……” 萧卉找到温孤雾白在哪里后,一整衣衫,往凉亭而去。 上回离开宣国公府时,温孤雾白还是一副清瘦苍白,汤药不能停的模样。 如今再见,萧卉发现温孤雾白不单气色好了,就连精神状态也更足。 第292章 四杯 萧卉扯出笑脸,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为温孤雾白的身体好转而高兴:“雾白,姑母今日跟你沈妹妹来国公府探望你祖母,顺道来看看你。” 探望老太太是真。 但真正让萧卉决定来国公府的主要原因还是温孤雾白。 眼看温孤雾白今年都十七了,各家贵女都盯着世子妃的位子,她当然也替沈言心着急。 圆桌上摆着一副完整的茶具。 茶壶里飘散出一股微甜的桂花香。 是桂花茶。 常喝对女子有美容养颜的功效,除此之外,它还能提神暖胃,止咳化痰。 现今桂花飘香,正是饮用的最佳时节。 岁岁听到声音,这才回神,她将九连环放到一边,见是萧卉跟沈言心来了,立时起身行礼:“沈夫人,沈姑娘。” 起先温孤雾白的身形挡住了岁岁,萧卉也一心只注意温孤雾白,故而没有留意到后面的岁岁,直到岁岁出声,萧卉才意识到岁岁也在。 萧卉抬眼望去,心中一惊。 一年多不见,此次再看,萧卉发现岁岁不仅在气质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少女的眉眼都较之上回见面时长开了不少,还褪去了几分稚嫩。 有了四五分即将长成的清丽与灵动。 沈言心对岁岁一笑,随即注意到了放在一边还没解开的九连环,再一想之前她看到的类似男女相依偎的画面,顿时想通了缘由。 原来二表哥跟岁岁是在研究如何解九连环。 她差点想多了。 还以为二表哥有了意中人。 岁岁行完礼,察觉萧卉对自己的不喜后,沉默地站到一边。 萧卉继续打量着身量长高了些的岁岁,见她发间首饰淡雅,所穿裙衫的料子名贵,气质不输世家贵女,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起也越来越让人无法忽视以后,当即上心了几分。 这丫鬟真是好大的变化! 明明上回还稚嫩瘦弱,放在人群里一点都不打眼,还没半点少女的模样,更无气质可言。 如今被温孤雾白放在空净院好吃好喝地养着,竟摇身一变,养成了这副堪比世家贵女的样子。 石桌周围摆着三张圆凳。 方才岁岁跟温孤雾白是坐在围栏处。 温孤雾白走到其中一张凳子坐下,心知这位姑母前来定然不会轻易就走,只得让萧卉跟沈言心坐下,并翻开盘子里扣着的杯子,将早已煮好的桂花茶倒出来。 整整四杯。 就在萧卉疑惑怎么多了一杯时,就见温孤雾白动作自然地往后一递,把多出来的那杯送到了岁岁面前。 岁岁顺手接过。 她玩了这么久的九连环,确实渴了。 萧卉看着两人的举止,这才注意到放在一边的九连环,想到府里的那些庶子庶女没事儿就聚在一起玩这个,就连沈松跟幺娘也老抱在一起玩时,她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萧卉的眉目间涌现出几分厉色。 她上回跟沈松在宣国公府大打出手,沈松气急了,动手推她时没注意力道,导致萧卉额间受伤,后因伤痕较大,无法彻底痊愈,便留下了一道疤痕。 第293章 赶人 萧卉本就不是什么温和的长相,这一皱眉,令她看起来更加难以相处。 沈言心端坐一旁,喝了一口桂花茶。 二表哥院子里的东西就是好。 都是桂花茶。 偏生他院里的味道就是胜过别处。 萧卉收回落在九连环上的目光,她不好出言斥责温孤雾白玩心重,只好压住心底的火气,说:“这九连环乃是令人玩物丧志的东西,雾白没事儿拿来打发一下时间便好,切记过度沉迷,荒废正事。况且,秋闱将近,雾白你应该学学你大哥三弟,把更多的心思放在科考上。” “……” 温孤雾白扯了薄唇。 笑意不达眼底。 萧卉又看向捧着半杯茶的岁岁,眼神轻蔑,言语刻薄:“你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莫要肖想不该肖想的事,也不能仗着雾白的宠爱在府中狐假虎威。” 岁岁:“……” 冤枉啊。 她可没有狐假虎威。 可她不好辩解。 以免一开口激怒了沈夫人。 沈言心看得出来岁岁并非萧卉嘴里说的那种奴婢。 她见过岁岁几回,觉得岁岁不光面善,还脾气很好。 因而在萧卉说完后,沈言心对岁岁抱歉一笑。 她这母亲啊,对在二表哥周围出现的女子,都抱有极大的成见。 并不止针对岁岁。 温孤雾白眸中泛出冷光,随即将岁岁往身后一拉。 这是一个保护性的动作。 他沉了声,对萧卉道:“姑母,我院子里的人,我自会教导。姑母若是没事,还请您移步去看祖母,祖母近来身体抱恙,雾白想,若有姑母在祖母跟前尽孝,她老人家的病都能好得快些。” “……” 萧卉语噎。 她岂会听不出温孤雾白是在赶人。 好啊。 她才坐下来,凳子都没坐热,茶也没喝上一口,他就让她走? 说到底,还是岁岁惹的祸。 岁岁垂着眉眼,不去看萧卉难看的脸色。 沈言心脸颊一红,来之前她就劝了母亲一路,让她不要来,只是母亲的性子不是她能劝住的。 听完温孤雾白的话,她更觉羞愧。 她不是没有眼力劲儿的人。 也知晓二表哥对自己无意。 待脸上窘迫的热意消退,沈言心伸手拉了拉萧卉衣袖,不想让她跟温孤雾白起冲突,毕竟就二表哥的性子,说不定发起火来能让泱十跟尫九把她母亲丢出院去。 “母亲,二表哥说的对,我们还是去陪外祖母说说话吧。她老人家许久没见您,这次见到您,定然有很多话想问,很多话想说。” “……” 萧卉一想也对。 她就算执意留在这里跟温孤雾白也没什么可聊的。 再者,即便她真的打着撮合温孤雾白跟沈言心的主意,想要试探国公府的打算,那她也应该去问母亲。 自古以来,小辈们的婚事,都是交由家中长辈做主。 她兄长还在禹城率兵清剿天理教,府里的事全权交给秦氏打理,以秦氏的脾气,定然不敢插手温孤雾白的婚事。 所以国公府最终能决定温孤雾白娶谁的,还是老太太。 第294章 尴尬 萧卉想完,眼珠子一转,有了更为明确的目标以后,当即决定不再留在这里想办法试探温孤雾白对于婚事的打算。 她果断起身,道:“那我先去看看母亲。” 正好她近来缺钱的紧。 母亲疼她,老人家自年轻嫁入国公府起便操劳一生,底下也不缺银钱田产,她一会儿当着母亲的面多说说自己的委屈,再哭哭穷,算算账,想必母亲定会心软,事后再给她准备不少钱财带回沈家。 沈松不是嫌她没给他带来仕途上的助力吗? 她就要让沈松看看,她在银钱方面的影响力,让沈松意识到她的重要性,跟她服软。 沈言心见萧卉终于要走,面上一松,她将窘迫的神色一收,刚准备起身告辞,却感到肩膀处传来一阵重量。 她顺着这只手看上去,就见萧卉正俯视着她。 沈言心心里一沉。 只得老老实实地坐着。 果然还是她天真了。 母亲就不会放过让她单独接近二表哥的机会。 萧卉按住沈言心的肩膀,摆明是不让她起来,紧跟着,又满含警告地瞪了一眼旁边不曾开过口的岁岁。 岁岁满眼无辜。 不过也没有想要讨好萧卉的意思。 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喜欢你的人,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喜欢你,甚至还会怀疑你别有用心,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你。 直觉告诉岁岁,萧卉就是这一类人。 跟钱氏,跟花楼妈妈在某些方面如出一辙。 萧卉认准岁岁是在装傻,心想只有温孤雾白才会被骗,她无声轻哼,暗示性极强地拍了拍沈言心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心儿,你许久没见你二表哥了,方才来的时候,你不是同母亲说有很多话要同你二表哥讲吗?” “……” 沈言心闻言,笑容很是牵强。 母亲为了撮合她跟二表哥,还真是什么瞎话都能张口就来。 温孤雾白垂眸品茶。 他这表妹蕙质兰心,又极懂得认清形势,只可惜,她此生摊上这样一位功利性强又性子狠毒处事糊涂的母亲,也是倒霉。 岁岁低眸看地。 萧卉抽回落在沈言心肩膀的手,临走时,又道:“心儿,你外祖母那里你不用忧心,眼下秋闱在即,你二表哥定然压力很大,你且留下来,同你二表哥说说话,替母亲开导开导他。” “……” 沈言心这回连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她觉得母亲对二表哥有误解。 二表哥聪明绝顶,能在形势复杂的宫中伴读多年,还不被皇权争斗所累,又师承当朝帝师,早已才华横溢,心理能力也超乎常人。 他压根用不着她来开导。 萧卉一走。 凉亭陷入尴尬的安静。 沈言心是真尴尬到不行。 她相信二表哥也看出来她母亲是何用意了。 二表哥没有当场点破,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温孤雾白倒是不觉尴尬。 这里是空净院,是他的地盘,他不用不自在,只是看到沈言心一副想要离去又怕萧卉派人守在外面不敢离去的样子,扯了下嘴角。 第295章 我的 岁岁也感觉到了这位沈姑娘被萧卉逼迫着留下的无奈。 一阵静默过后。 沈言心看了眼低眸不语,正盯着茶盏的温孤雾白,觉着这么干坐着不是回事儿,便调整好心绪,主动找话:“二表哥,你近来身体可还好?” 温孤雾白简短地答:“好。” 沈言心如坐针毡:“……” 下一句该说什么呢? 岁岁看出沈言心十分紧张,见她用一种畏惧不已的眼神望向温孤雾白,面前的茶杯见了底以后,过去拎起茶壶,替沈言心将茶杯添满,并安抚道:“沈姑娘,你不用怕,世子很好的。” “……” 沈言心努力想挤出一抹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知道二表哥很好。 也不是动不动要杀谁泄愤的性子。 可她还是怕。 莫名的怕。 还总觉得能尽量远离就尽量远离为好。 可她母亲还非要如此。 沈言心对此既无奈,又拿萧卉没辙。 坦白说,比起不得不跟府里的兄弟姐妹打招呼,比起每次不得不被母亲推着往前走,她的内心深处更喜欢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做点喜欢的事,静静地消磨时间。 温孤雾白不打算理会沈言心,也没打算像对待高辛月那般把人赶出去。 毕竟高辛月是高辛月,沈言心是沈言心。 前者碍眼,闹心。 后者不碍眼,还很懂事。 两人在本质上有着巨大的差距。 所以在面对她们二人时,温孤雾白选择对待的态度也是不同的。 想罢,温孤雾白不再理会兀自尴尬的沈言心,起身去到围栏处坐下,他随手拿起被放在一边的九连环,正准备将其解开时,岁岁忽然伸手过来,将他握着的九连环一把抽走。 温孤雾白看着空了的手:“?” 岁岁把九连环拿着,递给沈言心:“沈姑娘,你玩九连环吗?” 沈言心盯着九连环,眼睛里透露出一丝渴望。 想玩的。 在家中,因着母亲讨厌见到这玩意儿,一见到就会想起父亲抱着幺娘在一起玩得嬉笑不断的画面,所以母亲的院中不能见到此物。 就连她的院中也不准有。 前几日,沈言心曾偷偷在上街时买了一个,被母亲撞见后,直接当着她的面摔了个粉碎,还罚她抄书数十遍。 岁岁觉得这位沈姑娘跟沈夫人的性子一点也不像,跟沈老爷的性情也不像,她见沈言心眼里流露出的情绪,将从温孤雾白手中夺来的九连环放到沈言心的手里,贴心地说:“沈姑娘莫怕,沈夫人不在。” 所以可以尽情地玩。 而且这里是空净院,沈言心的丫鬟在进院前被留在了外面,因此不会有谁撞见沈言心玩九连环,更不会跑出来阻止。 沈言心望着手里的九连环,指尖收拢,刚准备出言感谢岁岁,就见温孤雾白的面色不是很好。 沈言心:“……” 岁岁也感觉到了周遭忽然降低的气压,她顺着源头看去,就见温孤雾白眼神冷冷地盯着九连环,继而又看向岁岁,捻了捻长指,对她说:“我的。” 第296章 好 少年的眼中浮现一点不悦,他的瞳孔深处,还藏着一点委屈。 明明岁岁说九连环是买给他的。 结果她现在因为旁的人喜欢,就要把买给他的东西送于旁人? 这多少让温孤雾白不大舒服。 岁岁听出温孤雾白话里的情绪,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她盯着温孤雾白的侧颜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不是错觉,而是刚刚世子就是在对她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委屈。 岁岁杏眼圆瞪。 世子也会不满,也会委屈的吗? 沈言心握着手里的九连环。 她是真的想玩。 也是真的害怕温孤雾白发火。 沈言心坐在那里,一时还也不是,不还也是,只好将视线落在陷入惊讶中的岁岁脸上。 岁岁能安抚好二表哥。 接下来就看岁岁的了。 岁岁粉唇微抿,然后在温孤雾白的注视下轻轻勾起,她看了一眼天色,说:“今日沈夫人来,晚间老太太多半要设宴款待,鉴于时间有限,我明日再去给世子买。” “……” 温孤雾白侧过脸。 这是一个没被哄好的反应。 岁岁跳了一下走过去,她站到温孤雾白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涌出璀璨的笑意。 她在他不想搭理人的眼神下露齿轻笑,双眼弯成漂亮的月牙状,嗓音一软:“我保证,我明日一定给世子买很多很多的九连环。” 温孤雾白:“……” 他倒不是多喜欢九连环。 只因是岁岁买的,所以收到礼物时他的心情还是愉悦的。 甚至想时刻把九连环带在身边。 如今她对沈言心说给就给,也不问一下他愿不愿意,实在……好生大方。 少年转换坐姿,留个背影给岁岁。 岁岁发懵,眨了眨眼。 沈言心本有点担心,怕温孤雾白会发怒,会责备岁岁,这会儿冷静下来一看,发现这位二表哥也没那么可怕。 他在岁岁面前表现出来的是一副鲜活些的,有血有肉,还有脾气的性情。 作为旁观者,沈言心看着这样的温孤雾白觉得很陌生,又觉得很神奇。 原来,她这如楷模如画里那般冰冷不好接近的二表哥还会在人前表露出这样的一面。 这远比平时的他让人觉得亲切。 还会减少她对他的害怕。 让她有一种二表哥也是可以亲近的感觉。 沈言心这一刻的心情非常微妙。 原来二表哥是会表达出不满情绪的啊。 原来二表哥不是没有生气的纸片人。 岁岁哄了两回无果,也不放弃,正如温孤雾白对她有用不完的耐心一样,岁岁在他的事情上也有超级足的耐心。 她再次走到温孤雾白面前站定,笑着问道:“世子,你说好不好?” 少女清甜的嗓音里,透着一点诱哄,又透着点撒娇的意味。 这意外的抚平了温孤雾白心底的不满。 只见,少年泛着冷意的眉眼在顷刻间柔和下来,他俨然是一副拿岁岁没辙的模样,再开口时,语气里透着无奈:“好。” 岁岁见状,笑容更为灿烂。 握着九连环的沈言心:“……” 第297章 动了凡心 岁岁哄完温孤雾白,看向一边坐着的沈言心,仿佛是在证实温孤雾白性子很好一样,一本正经道:“沈姑娘,我没说错吧?世子真的很好,所以你不用害怕世子。” 沈言心:“……” 不。 她还是怕。 因为她好像撞破了一件目前谁都还不知晓的事情。 那就是——她这无情无欲的二表哥,动了凡心。 而他动凡心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岁岁。 再看岁岁无所察觉的样子,显然是还不清楚这一点。 也或许是二表哥对岁岁一直表现得这般温柔耐心,岁岁长期跟他如此相处,又很少跟空净院外的人打交道,便自然而然的认为二表哥对人就是这样的。 另外,岁岁也习惯了跟二表哥在一起的相处模式,加之年岁不大,不通晓男女之情,所以她暂时没有联想到其他的可能性。 沈言心再一想岁岁还未及笄,故而在看温孤雾白时,心里有些一言难尽。 二表哥有点……禽兽啊。 岁岁还这么小,他竟然就盯着了。 温孤雾白接收到沈言心的眼神时,神情一怔:“……” 算了。 不解释。 估计旁人也理解不了他对岁岁的爱意是在前世就刻进了骨子里的。 他此生选择提前遇到岁岁,真的只是想要能早一些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免去很多灾难。 反正在岁岁没及笄前,他会压制好自己浓烈的情感,不会暴露出一点端倪,也不会如禽兽一般对岁岁有半点过分的举止。 沈言心垂眸,她知晓九连环的玩法,渐渐地,人一陷入进去,就忘了自己还待在空净院这一事实,也忘了温孤雾白跟岁岁的存在。 岁岁只买了一个九连环,没了九连环,她跟温孤雾白便没了能玩的东西。 她想到了屋里摆着的那副白玉棋子,转而去屋里搬来棋盘放在石桌上,再将棋篓等拿出来,一一摆好,与温孤雾白对弈。 三人待在凉亭里,各玩各的,互不打扰,倒也将时光消磨得很快。 沈言心初次玩九连环,倍觉新鲜的同时,也玩心大起,满脑子就只想着应该如何将其解开。 等沈言心意识到很晚时,周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最后,她到底没能成功的解开九连环,接着一抬眼,就见温孤雾白跟岁岁在对弈。 倒在杯子里的桂花茶已经凉透。 空气里,余香淡淡。 糕点不知何时新换了两盘。 暮色降临。 回廊寂静,幽长。 花豚跟花茔站在回廊两侧,两人踮脚,用金属制的钩子将菱形的纸灯笼勾下来,‘呼’地一声吹燃火折子,再将灯笼点燃后挂好。 泱十过来:“世子,方才老夫人院里的李嬷嬷来了,说是老太太今日心情好,要在府里设宴招待沈夫人,也请了各院的人到场。李嬷嬷还说,席面已经摆好,只等世子跟沈姑娘过去入席。” 温孤雾白将指腹间夹着的棋子扔回棋篓里。 他心知萧卉此次为何而来,也心知这顿席是老太太跟萧卉合起来要试探他对于婚事看法的口风。 第298章 左右也不缺 温孤雾白照旧吩咐泱十安排厨房的人准备晚膳。 泱十问:“世子不去吗?” 温孤雾白眸光深幽,淡声道:“去,可我会很快回来。” 比起国公府的家宴,他还是更喜欢跟岁岁在空净院用膳。 何况这场宴说是给萧卉摆的,不如说是冲着他来的。 温孤雾白知晓自己的年纪,所以没打算逃避,而是要借着这回的宴席表态,让老太太歇了给他婚事做主的心思,最好也直接掐断萧卉撮合他跟沈言心的念头。 否则不把事情的可能性掐死,他的好姑母就不会死心,还会一直盯着他后院主母的位置。 那个位置……只能是岁岁的。 沈言心的脸上浮现一丝愁容。 她也猜到了这场晚宴的目的。 正因如此,才会惆怅。 她看了一眼岁岁。 原本沈言心想着自己的婚事由母亲做主也没什么的,反正身为大安的女子,最终都逃不过嫁他人为妇这一关,她正好可借助婚事就此逃离沈府,远离沈府的纷争。 可是在今日发现温孤雾白的心意后,她也不想听从母亲的安排了。 她可以接受被家族安排,可以努力说服自己,让自己接受盲婚哑嫁,甚至可以接受条件差一些的人家,但她不想嫁给心有所属的男子。 不管二表哥将来的前途如何光明,不管二表哥跟岁岁的未来会如何,能不能顺利地冲破障碍走到一起,她都不希望自己成为摆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 更何况,以二表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他也绝不会允许谁来碍他的眼。 岁岁看了眼两人,她正想自己要不要跟去,温孤雾白已然起身。 沈言心捏着手里的九连环。 这物件不大不小,想要藏起来并不难,可她已经在这里玩了这般久,过足了瘾,哪怕还想要再玩,也担心回到家中会被母亲再次摔毁。 就在她准备归还给岁岁时,岁岁道:“沈姑娘喜欢的话只管收着。” 沈言心又看向温孤雾白:“二表哥?” 温孤雾白不是吝啬之人,且岁岁都愿意送给沈言心了,他不会有什么不情愿的。 反正岁岁说了明日会给他再买。 他左右也不缺。 温孤雾白道:“收着吧。” 沈言心把东西藏好,这还是头一回当着温孤雾白的面笑得如此轻松,连嗓音里都添了两分欢快:“谢谢二表哥,也谢谢岁岁。” 温孤雾白略一颔首。 岁岁一笑:“不客气。” 三人收拾好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 院中灯火通明。 今夜夜色好,月色皎洁。 老太太见到萧卉回来,心里高兴得不行,于是让底下的人安排在外面摆席。 她坐在主位上,抓着萧卉的手,萧卉一贯是怎么知道让老太太高兴,又让老太太乖乖拿出银给她的,加之嘴甜,接连把老太太哄得放声大笑。 秦氏在一旁坐着。 国公府的其他人也在。 萧若经看着笑得皱纹都出来了的萧卉,嗤笑了声,低声道:“姑母这回回来,又从祖母那里得了不少钱吧。” 萧有瑢当做没听见。 第299章 绝不简单 萧若岩挨得近,听清萧若经话里的讽刺以后, 在桌子底下踢了萧若经一脚。 萧若经痛得嘶了一声,瞪萧若岩一眼后,咬牙道:“兄长,你轻点踢。” 萧若岩维持着严厉的兄长做派:“别乱说话。” 萧有瑢轻笑一声,用嘴型对萧若经说:“活该。” 萧若经气得龇她。 康姨娘与萧有瑜见状,只能在席间陪着笑脸。 他们三兄妹敢偷摸着议论萧卉回家坑母的行为,她们母女却不敢。 李嬷嬷注意到不远处有几道身影往这边来,看出为首的是温孤雾白后,矮身到老太太旁边,恭顺道:“老太太,二公子跟沈姑娘过来了。” 老太太笑容一顿,望向往这边来的温孤雾白跟沈言心。 少年风姿独秀,容颜秾丽。 沈言心秀婉端庄,举止合宜。 萧卉乐得笑出了声。 她就说自家女儿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起登对。 比之总往宣国公府跑的侯府女郎高辛月,她的心儿性子柔顺,才是最适合温孤雾白的。 再说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已经结亲,不需要再亲上加亲。 老太太瞧着,暗暗点头。 确如萧卉所言。 只是当老太太的目光落到后面的岁岁时,神色微变。 这小丫鬟真是长开了,也长好看了。 就是不知道雾白对她是怎么打算的。 不过眼下岁岁还未及笄,便暂且不用在意。 温孤雾白跟沈言心先后入座。 沈言心见到萧卉,下意识把刚得的九连环藏好,她本想去找萧有瑢挨着坐,结果萧卉抓着她,愣是把她摁在了身边的空位:“坐过来,离你外祖母近些,也让你外祖母好生看看你。” 沈言心:“……是。” 老太太将沈言心细细打量一番,连连点头,对萧卉道:“心儿被你教得很好。” 萧卉得意一笑。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要用心教。 沈言心乖巧唤道:“外祖母。” 老太太嗯了一声。 宴席准备得很丰盛。 除了有各院主子们爱吃的,还有萧卉爱吃的。 温孤雾白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动筷子,萧卉就迫不及待地起了话头:“若岩,雾白,若经,眼看你们一个个都大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知道你们对未来妻子有什么要求?要是姑母有认识的女郎,又附和你们的要求,还配得上国公府的门楣,姑母定然给你们介绍。” 萧有瑢夹菜的动作一顿:“……” 她就知道。 姑母此次回来绝不简单。 果然是盯着她三位兄长的婚事。 老太太没说话,显然是交给萧卉发挥的意思。 秦氏默不作声地用饭。 康姨娘听到萧卉的话,想到再过不久萧有瑜就将及笄一事,思及自个儿娘家没几个靠得住,也没几个出息的年轻人,顿时心里一动。 她捏着筷子,插嘴道:“沈夫人,眼看我们家瑜儿也快及笄了,若您有认识的觉得有潜力的青年才俊,记得同我说一声。” 萧有瑜面色一红。 萧卉瞧了眼萧有瑜,比起其他家族里的庶女,萧有瑜确实被教导得还不错。 第300章 先从萧若岩开始 话头是萧卉先挑起来的,她也不好当众不理会康姨娘,便道:“康姨娘,我记住了,若见到合适的,我会帮五姑娘留意。” 康姨娘面露喜色。 萧卉脾气再差,品性再不好,可她出身好。 在大安,只要出身好,那么她的身边必然拥有不错的人脉。 作为母亲,她眼看着萧有瑜一日日长大,得尽早为萧有瑜的婚事做打算。 哪怕此刻腆着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哪怕她清楚萧卉瞧不起自己,她也要尽可能地为萧有瑜争取到更好的机会。 康姨娘出身低,所处的阶层有限,半生见过的苦难太多,所以她更希望能够为萧有瑜找到一户出身好的人家。 如此,虽无法保证萧有瑜未来不受委屈,无病无灾,却可保萧有瑜衣食无忧。 康姨娘端起面前的酒,一口饮尽:“多谢沈夫人!” 萧卉皮笑肉不笑,没喝面前的酒,她看不起康姨娘的出身,姿态都摆得高高的:“客气什么?你我说到底认识多年,勉强算是一家人。” “……” 康姨娘笑容微僵,把空了的酒杯放下。 她不在意萧卉的轻视。 没关系的。 她一个姨娘,不被重视没关系,被看不起也没关系,只要她瑜儿的人生往后能多出一条路即可。 萧有瑜眼睛一红,这一幕,看得她心里极不是滋味。 母亲有些时或许分不清状况,可她知道母亲是疼自己的,母亲所做的一切,也是想要自己过得好。 她懂母亲的心思。 所以没有出声打断。 她也希望将来能嫁一位前途无量的男子,给母亲,给她扬眉吐气。 老太太横了一眼将话题打断的康姨娘,想到萧有瑢的婚事才定下没多久,成婚也得到十八的年岁,说:“你急什么?瑜儿才多大?她就是再在家中留上三年也没事。” 到底是卑贱出身。 眼皮子浅。 藏不住事儿。 她拜托萧卉帮着给萧有瑜物色夫婿人选,不是不相信她跟秦氏会好生对待萧有瑜的婚事吗? 就算她没那么疼萧有瑜,就算萧有瑜生母的出身差,可她怎么着都是宣国公府的五姑娘。 这样的条件,加之还有不差的外貌,想选一个合适的人家又有何难? 况且老太太注重名声,不会给别人议论她的机会。 如果真到了给萧有瑜挑选夫婿那日,她纵然不待见康姨娘母女,也不会给萧有瑜选门第太差的婚嫁对象。 康姨娘被说得面红耳赤,干笑道:“老太太说的是。” 留三年? 那岂不是要浪费掉她家瑜儿三年的大好年华? 康姨娘心中有怨。 说来说去,老太太就是偏心,就是觉得她的瑜儿不如萧有瑢,才会在提及瑜儿婚事的时候如此随意。 这段小插曲过去,萧卉眼珠一转,又准备挑起话头。 她看了一眼面前出众的三位少年,决定先从萧若岩开始。 萧卉吃了两口,放下筷子。 “若岩,今儿是家宴,你不用拘着,你同姑母说说,你喜欢怎样的女子,姑母帮你留意留意?” 第301章 雾白还小 萧若岩心里明白萧卉主要想问的人是谁。 今晚的宴席,他跟萧若经都只是席间的陪衬与看客。 但长辈问话,做晚辈的没有不应的道理。 萧若岩道:“姑母,若岩近来只想专心温习功课,不过若要成婚……若岩希望将来的妻子能像母亲一样,既能把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又端庄贤惠。” 秦氏闻言,勉力一笑。 她倒是不希望再找一个跟自己性情相似的儿媳妇,不然整日放在眼皮子底下,就跟看到年轻时的自己没区别。 而女子想要做成她这模样,须得忍受许多的委屈,还得被磨去棱角,磨去天真。 萧若经看了眼秦氏,他是不如两位兄长才华出众,也没有那般有出息,甚至还沾染了一些纨绔子弟的习性,可他能看到秦氏在国公府这些年的辛苦付出。 也懂得几分秦氏憋在心里无处宣泄的苦楚。 母亲是有怨,并且无奈的吧。 只是这种感受的次数太多,导致母亲都麻木了。 萧若经忽觉口干,他仰头喝了一口酒,说:“兄长,若未来嫂嫂跟母亲一样,那我倒是要替未来的嫂嫂鸣一声不平,因为照你的要求,那岂不是说明我未来的嫂嫂要受很多委屈?” 岁岁站在后面听得真切,不禁看了眼萧若经。 她认为三公子说的有道理。 秦氏闻言,心底因着萧若经的话语泛起一丝柔软,随即又面色骤变,注意到老太太的脸色明显不太对以后,她当即严厉地看了一眼萧若经,阻止他再往下说:“若经。” 萧若经闭了嘴:“……” 老太太眉间一皱,眼里露出几分责怪,他把萧若经会说出这些话的过错推到秦氏身上,认为是秦氏对萧家有怨言,当下看向秦氏,问:“怎么?你嫁到国公府觉得很委屈吗?” 秦氏搁下筷子,露出笑容:“母亲,您别听若经瞎说,他就是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事。” 萧若经本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料到会引起老太太的不悦,对上萧有瑢跟萧若岩责备的眼神,也反应过来他刚刚心疼母亲的话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于是,他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讨好地瞧着老太太,出言挽救:“对,母亲说的对,若经就是小孩子,若经什么都不懂。” “……”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 不懂吗? 明明萧若经一个字都没说错。 明明萧若经可太懂了。 老太太的神色有所缓解。 萧若经又冲萧卉说:“姑母,我先说明啊,关于对未来妻子的要求我是答不上来的,毕竟……我还只是孩子。” 孩子不懂得母亲的委屈。 孩子更不懂得男女婚嫁。 萧若经此话一出,便把萧卉的话头给堵住了。 温孤雾白顺着道:“姑母,雾白也不着急,雾白还小。” 萧若经:“……” 呵! 脸呢? 老太太看了一眼萧卉。 她这孙儿,精明的很,不好上套。 萧卉不想白来国公府一趟,思忖片刻,道:“雾白,你真会开玩笑,姑母就不信你不知道你的婚事多少人盯着。” 第302章 嘲弄 萧卉的话,令众人皆默。 他们当然知道几乎满望都的贵女都盯着温孤雾白这块神仙肉啊。 可凡事也不是盯着就能吃到的。 再说这块神仙肉还难以接近。 萧若经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这场面,想看这一回他二哥准备如何破局,是继续秉持风度委婉拒绝,还是真就被姑母跟祖母联手逼得从了。 反正换成他,就直接起身离席,不给任何人面子。 萧若岩几人充当看客。 康姨娘跟萧有瑜对视一眼。 萧有瑢有点想离席。 她不喜欢这位姑母。 每回来国公府不是跟姑父吵吵闹闹,找祖母哭诉,就是贪得无厌地找祖母索要东西,以前即便也盯着二哥正妻的位子,倒不至于吃相如此难看。 “如今有瑢的婚事已有着落,可你们身为她的兄长,却迟迟不定下婚事。”萧卉搬出萧有瑢的婚事说事,实则是催促温孤雾白三人尽快成婚。她盯着温孤雾白,无视一旁沈言心请求的眼神,继续道:“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雾白,你是国公府的世子,若岩若经的婚事自有嫂嫂做主,为他们寻找合适的妻子,可你的婚事呢?你父亲远在禹城,母亲早逝,也就姑母跟你祖母才会为你的婚事操心,你得为姑母跟你祖母考虑,也得为国公府的继承考虑。” 萧卉停顿了会儿,又长吁短叹道:“你是世子,将来你父亲从朝堂退出来,这偌大的国公府还得靠你撑着,为萧家开枝散叶,不也是你为人子,以及你身为世子的责任吗?” 萧卉说这么多,为的就是要一个答案。 心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不可再拖。 世子妃的位子,她也在很早的时候就盯上了。 老太太没说话,也没出言阻止萧卉,甚至还有些刻意的放任。 萧若岩跟萧若经对视一眼。 姑母这话说得搞笑。 国公府三位儿郎呢。 她嘴上只说国公府得靠温孤雾白撑着,却不提他们兄弟二人,这是把他们当死物吗? 岁岁眉心微皱。 她有一种世子正被家中不讲道理的长辈逼迫着非得去做某件事情的感觉。 听着沈夫人的话,看着席间默不作声的其余人,还有任由沈夫人讲话的老太太,岁岁作为看客,都感觉到了强烈的压抑。 更遑论世子还是当事人。 尤其沈夫人步步紧逼的态度,她不像是在征求世子同意,询问世子的意见,更像是在用规矩礼法等逼迫世子。 突然,她的手腕传来一阵熟悉的温度。 那股淡淡的苍术气息,萦绕在鼻端。 只见,原本还端坐着的少年抓着她的手腕,他身体后仰,在众人的目光下连连咳嗽。岁岁见状,面露忧色,并赶忙上前,温孤雾白便十分自然地靠着她。 待好一阵咳嗽完,温孤雾白面颊泛起一点红润,他抬起咳嗽得眼尾泛起一点红意的双眸,犀利而阴冷地望向萧卉,薄唇勾起嘲弄的弧度。 他冷声发问:“那依着姑母的意思呢?” 第303章 逼婚啊 萧卉话语一软,眉目间的紧迫之色顿消,听温孤雾白发问时,她以为是自己的话终于说动了温孤雾白,迫不及待道:“当然是该议亲的年纪就好好议亲。” 沈言心心觉不妙,总感觉温孤雾白话里透着渗人的冷,见萧卉半点没有察觉,还陷入了自以为劝说成功的兴奋里时,轻唤一声:“母亲……” 萧卉瞪她,示意她不要插嘴。 她自个儿的婚事自个儿不上心就罢了,还性格软弱,今日她既然都顺利留在了空净院,还没有被温孤雾白给赶出来,还一起过来,足以说明温孤雾白对她是尚算满意的。 既如此,为何不拼一拼? 再者,萧卉对沈言心的容貌学识有信心,如今满望都的年轻二郎,多的是倾慕沈言心这等性情和才情的人,只要温孤雾白跟她多接触,多相处,必然也会喜欢上沈言心。 沈言心:“……” 何苦呢。 何苦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取其辱? 可如果不彻底的让母亲死心,那么母亲就会一直抱着痴想不放。 岁岁伸出另一手去扶温孤雾白的肩膀,他虚虚靠在岁岁身上,那双清冷的眸子泛起冰魄般的寒意,再次发问:“姑母觉得,雾白应该找怎样的女子?” 萧卉心中一喜,急忙接道:“自然是像你沈妹妹这样知书达理,性格温顺,还懂得照顾人的。” 老太太:“……” 众人:“……” 沈言心面色一红,不是羞的,是恼的,是被萧卉气得:“……” 母亲简直乱点鸳鸯谱! 萧有瑢一抿嘴角。 姑母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祖母也不管,母亲作为继母身份尴尬,更不好插嘴。 二哥这回是真躲不过去了。 秦氏微一勾唇。 有些事情,往往是越着急,越会造成相反的效果。 萧卉也小看了温孤雾白。 他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 萧若经小声逼逼:“姑母这是逼婚啊!” 萧若岩:“……注意措辞。” 萧若经:“那我说错了吗?” 萧若岩:“……” 那倒也没有。 康姨娘安静看戏。 萧有瑜想到萧卉这些年是怎么瞧不起她,又是怎么瞧不起康姨娘,还有方才的直接不给她母亲面子的场景,暗暗希望萧卉登高跌惨。 萧卉面色兴奋,继续道:“雾白,你看看,你沈妹妹生得好,才学好,且你们说起来也是自小认识的,就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啊,若你将来找一个你沈妹妹这样的妻子,她必然能在各方面对你带来诸多的帮助。” 岁岁的眼睛里面涌现一丝疑惑。 两人成婚,为的就是沈夫人嘴里所言吗? 不应该问一问沈姑娘跟世子的意见吗? 且她对沈姑娘接触不算深,却也看得出来沈姑娘对世子压根没往其他方面想过,而且沈姑娘不知因何缘故还格外惧怕世子,难道这些沈夫人都看不出来吗? 萧卉当然看得出来。 但,那又如何? 害怕是能够逐渐消除。 感情也可以日久生情。 岁岁正想着,温孤雾白靠着她,再次轻咳几声。 第304章 坏的很 老太太见他连连咳嗽,不像是装出来的,关切道:“雾白,你的身体不是在开春后大好了吗?现在才八月,也没到深秋寒冬,怎么你的身体状况看上去不大好?需不需要唤大夫入府?” 萧若经憋着没说话。 他这二哥坏的很。 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谢过祖母关心,雾白这身体怕是没救了。”温孤雾白低眸,唇角的弧度透出一丝绝望和自嘲的意味,他看了一眼沈言心,继而又看向萧卉:“姑母,沈妹妹确实性情颇佳,也被您教导的好,只是,您不是最疼她的吗?您舍得让她年纪轻轻守活寡吗?” 萧若经正喝酒呢,听到这里时,一时没忍住,‘噗’地喷了出来。 萧若岩:“注意仪态。” 萧若经:“……” 萧有瑢递去一张手帕,见萧若经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想到自己跟大哥能淡定至此,一边佩服自己的稳重能力,一边又嫌弃地看向萧若经:“三哥,快擦擦。” 萧若经接过,胡乱地擦起嘴来。 顺便把衣襟上溅出来的酒也擦了擦。 二哥不愧是二哥。 连让人守活寡这种话都能说得面不改色。 而且当众承认自己会让别人守活寡,跟当众承认自己不行有何区别? 瞧瞧周围守着的下人,纷纷面色精彩。 沈言心低着脑袋。 康姨娘憋笑憋得异常辛苦。 她还是头一次见识如此好笑的拒绝长辈安排婚事的场面。 就连还未及笄的萧有瑜听到这里时都红了耳根。 这回轮到老太太咳嗽了,她先是警告地看了一眼周围伺候的下人,让李嬷嬷去打声招呼,而后又用责备的眼神看向温孤雾白:“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的说出这样的话?” 岁岁一手揽着温孤雾白的肩,眨了眨眼。 她知道守寡的意思。 就是夫君死了。 只是……守活寡? 萧卉愣住。 温孤雾白露出一脸自知失言的表情,他惭愧地看向萧卉,唇角扬起的弧度瞧着更绝望了。 少年那副消极厌世的姿态,看得众人极不是滋味。 他道:“姑母,雾白感谢你的好意,但雾白这身体……实在不争气。” “雾白早年中毒醒来时,大夫就曾说过哪怕救治及时,但仍有一部分毒素残留在了身体里,是故雾白的身体每逢寒冬格外虚弱,也得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他这话说得岁岁心底泛起疼意。 她见过温孤雾白每逢冬日虚弱不已的模样。 他畏寒。 衣物总是要穿得比旁的男子厚。 所以她总爱捧着手炉,就是担心他会冷到。 除此之外,他的面色还会格外苍白,有的时候看不到一点血色,还要长期饮药。 萧卉听得有些怕。 她从没想过温孤雾白说的那一种可能性。 就光想着只要让心儿嫁给温孤雾白,那么心儿必定能过得很好。 到时候心儿人在国公府,有老太太护着,顾着,定不会受委屈,还能坐享荣华富贵。 再说天底下医术精绝的人不在少数,她便觉得温孤雾白的身体总能调理好。 第305章 除了不能…… 沈言心有点想笑。 二表哥为了拒绝母亲的‘好意’,也真是用心良苦,竟连这等说辞都找的出来。 老太太一看萧卉一改先前的兴奋变得犹豫不定的表情,就知道萧卉这是被唬住了。 她这小女儿,当真是她所有的子女里面最傻的一个。 但老太太不得不说,温孤雾白是懂得如何拿捏人的。 他的话语一出,萧卉就算想要替沈言心谋世子妃的位子,又哪里舍得真让沈言心守活寡,又哪里还敢继续撮合? 萧卉确实是怕的。 她想沈言心嫁得高门,富贵加身,但也怕沈言心真的守活寡。 萧卉想到风流成性,搞得满院子莺莺燕燕乌烟瘴气的沈松,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有个丈夫,可这日子过着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但沈松到底还是会去她的院子。 有的时候,沈松为了别的女人跟她吵得不可开交,闹得不欢而散,他也不曾在她的屋里留宿,而是去了别处,萧卉气愤的同时,又觉得虽然独守空房,可到底比真正守活寡要强。 好歹她这夫君还是活的。 还能用。 望都的妇人里面,就有守活寡的。 年纪还不大的妇人,却如同丧了夫,孤零零地住在偌大的宅院里。 那样漫长且孤独的日子,对萧卉而言堪称噩梦。 再有一个,就是子嗣问题。 萧卉自己因为无法给沈松生出男孩的缘故,只能收了别人的儿子在膝下养着,天知道每当她看着跟自己一点也不像的养子的那张脸时有多厌恶,有多抓狂。 还有…… 还有望都之中那些在背地里笑她生不出来的恶毒妇人,她们的嘴,她们的眼神,堪比刀子一样,剜得她鲜血淋漓。 有很多时刻,萧卉都想不顾体面地冲过去,撕烂那些人的嘴,抓花那些人的脸。 同样的苦,她吃了很多年,不希望沈言心再受。 温孤雾白一改神色,用那种看似温和的目光望着沈言心。 沈言心浑身一冷:“……” 被看得毛骨悚然。 她觉得二表哥还是就像平时那样冷冷的不好接近就好。 他突然这样平易近人,她害怕。 萧卉也害怕。 害怕温孤雾白真看上了沈言心。 害怕温孤雾白真生了要娶沈言心的心思。 还害怕先前温孤雾白始终不答应是在为沈言心考虑。 温孤雾白看穿萧卉的心思,眸中闪现一点促狭的笑意。 他这次倒没有再咳嗽,只虔诚道:“姑母,您若放心,若舍得沈妹妹守活寡的话,那么,尽可把她交给我。雾白在此承诺,除了不能……我定会给她名分,照顾好她。” 温孤雾白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在场中人都心里清楚。 除了不能……行夫妻之实。 沈言心:“……” 众人:“……” 萧卉忙不迭道:“不……” 温孤雾白面露疑惑:“姑母?” 萧卉担心自己的态度过于明显,故而这一回,轮到她绞尽脑汁去拒绝温孤雾白了。 萧有瑜忍笑。 康姨娘也忍得辛苦。 对付萧卉这样的,还得是比她更精明,更有身份的。 第306章 破局 温孤雾白眼神一暗,似乎被萧卉的态度伤到,他勉强支撑着嘴角的弧度,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即将裂开的破碎感:“姑母不愿?” 萧卉略显慌乱:“没有……” 温孤雾白眼神一亮,看着像是某些刚刚灭下去的念头又活过来了一样:“那……” 萧卉佯装发愁的模样,她心思百转,总算找到了一个借口。 “雾白,不是姑母不愿,姑母也觉得你是顶顶好的儿郎,只是……”她唉了一声,似要落泪,微微哽咽后,方才把话说完:“是你姑父……他在你表妹的婚事上另有打算。” “……” 沈言心心中划过一丝庆幸。 还好。 观母亲这态度,无疑是不会再乱点鸳鸯谱的意思了。 从此之后,她便可摆脱这种尴尬的处境,再面对二表哥,还有外祖母一家人的时候,她也可以表现得随意些。 老太太无声叹息。 今晚的机会是她按照萧卉的意思特意安排的。 如今事情进行到一半,萧卉主动放弃,也是萧卉自己的选择。 她只但愿将来的萧卉不要后悔。 另一方面,作为长辈,她关心温孤雾白的身体也是真的。 如果温孤雾白想要跟沈言心成婚,那自然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可如果温孤雾白不愿,那么势必会对两家的关系有所影响。 如今这样也好。 萧卉主动断了念想。 再也不会盯着温孤雾白后院的位子不放。 日后两家人相处起来也能简单的多。 秦氏对此早有预料。 不过温孤雾白的处理方式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还以为按照温孤雾白以往的性子,会被萧卉嘴里的一通大道理压得不好辩驳,会找别的方法来拒绝萧卉有意撮合的意思,结果他倒好,竟然如此精准的抓住了萧卉的弱点。 萧卉不好。 但萧卉为子女考虑的心是真的。 萧有瑢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温孤雾白眼神幽寂,他坐在背光的位置,眼中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他轻咳着起身,像是被萧卉的话语伤到一样,低声说:“原来如此……原来是姑父的意思。” 萧卉勉强维持住笑意:“是啊,有些事情姑母虽然想要一力促成,但姑母能力有限。雾白,你也知道姑母这些年在沈家过得不容易,还知道姑母跟姑父的感情一直不好,如果姑母这次要是不管你姑父的意思,怕是……” 必要的时刻,把沈松推出来当个借口还是可以的。 再说如果沈松在场,必然不会阻止。 因为于沈松而言,只要萧卉有本事促成沈家跟宣国公府的婚事,对沈松的仕途是有极大的帮助的,他也可以仗着岳丈的身份,从此在温孤雾白的面前提出诸多要求。 温孤雾白垂眸:“雾白懂了。” 萧卉有些心虚:“雾白?” 温孤雾白本就不想跟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这会儿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离开,他抓住岁岁的手腕,一副靠着岁岁方能站定的模样,对众人道:“祖母,雾白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了。” 第307章 你是喜欢沈姑娘的吧 老太太面露倦色:“去吧。” 温孤雾白行礼:“谢过祖母。” 萧卉这会儿倒是有几分愧疚,先前一心想要撮合的人是她,现在拒绝的人还是她。 如今的她,可谓是里外不是人。 萧卉强扯出笑颜,关切道:“雾白,你好好休养。” 温孤雾白转过身,少年清瘦的身形虽看着孱弱,却倔强得不肯在众人面前倒下。 他对萧卉的话置若罔闻,似乎是彻底死心了。 不想搭理。 也不想给任何回应。 萧卉:“……” 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说到底,温孤雾白也不过只是一个年仅十七的少年,她却用这般世俗的,虚伪且丑陋的方法来对待他? 岁岁搀扶着他,眼眶里盈满担忧:“世子?” 温孤雾白冲她摇头,眼底漫出笑意。 岁岁看得似懂非懂。 萧若经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这才发现岁岁的身量比刚进府那会儿高出不少。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见岁岁在夜色中朦胧温柔的侧颜,凝雪似的肌肤,以及……逐渐窈窕的身形。 曾经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少女,有了初绽之姿。 他心中一动。 待这阵触动过去后,萧若经轻嗤一声:“小傻子。” 只有她足够傻。 才会一次次被二哥的伪装骗过去。 可话又说回来了,他这二哥伪装的本事已经达到了能以假乱真的境界,这也难怪连祖母都分辨不清。 萧若岩看他一眼:“嘀咕什么?” 萧若经摇摇头,说:“就是觉得某些人傻。” 萧若岩:“……” 他说的某些人,指的是某一个吧。 正想着,萧若岩感受到了一道视线, 他顺着看去,却发现萧卉正用那种盯着温孤雾白的眼神盯着自己。 萧若岩:“……” 他再一想萧卉是如何盯上温孤雾白的,面色一变。 姑母不是吧? 萧有瑢也瞪大眼睛。 不会吧? 姑母这是转换目标,盯上大哥了? 萧卉觉得不能嫁给温孤雾白也没什么,毕竟,萧若岩跟萧若经也不错。 他们二人的名气固然不如温孤雾白响亮,也不如温孤雾白受到当今另眼相待,可他们照样能把一大堆的世家子弟比下去。 最主要的是——身体康健。 不用担心守活寡。 萧若岩:“……” 萧若经:“……” 老太太则扶额。 唉! 想她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萧卉这么蠢的小女儿。 秦氏倒是挺满意沈言心的,就是不想跟萧卉沈松这样难缠的人做亲家。 这两夫妻都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真做了亲家,那么之后等着她的,便是源源不断的麻烦。 - 回到空净院时。 晚饭已经备好。 温孤雾白与岁岁对坐。 两人如往常一般用饭。 岁岁一边吃,一边观察温孤雾白的反应,想起他在应对萧卉时的种种反应,以及他提及自己身体时的消极状态,不禁放下筷子。 岁岁盯了少年看了一会儿,道:“世子,其实,你是喜欢沈姑娘的吧。” 温孤雾白:“?” 他的眸中划过错愕之色。 是他哪里表现得不对? 才会让岁岁生出此等错觉? 第308章 还小,还没开窍 岁岁没有看见少年眼底的错愕,自顾自地陷入了思绪里。 沈夫人脾气差,还不喜欢她。 她也不喜欢沈夫人。 可她能感觉到沈姑娘身上的那股子平和与善意。 岁岁好歹在明礼堂伴读一年多了,时常会听伴读们私底下议论自个儿的婚事,以及他们想要迎娶怎样的女子为妻。 岁岁觉得,那些男子所说的条件,沈言心基本都符合。 第一,沈姑娘貌美。 第二,沈姑娘温柔。 第三,沈姑娘有才情。 第四,沈姑娘对待下人们也客客气气的。 岁岁越想,越觉得这样的女子很适合跟世子站在一起。 她心底隐隐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但如果沈姑娘将来真的能进入空净院成为女主人,岁岁是很欢迎的。 沈姑娘人好,性情好,所以她也会对世子好。 温孤雾白见她露出一副赞同并即将笑开的表情时,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那么点生气。 萧有瑢都看得出来他对岁岁的不同,唯独岁岁自己感觉不到。 他不怪岁岁。 岁岁还小。 岁岁还没开窍。 他一个重生而来还拥有前世记忆并且开窍的人,不可跟她计较。 不过有些误会还是要解释清楚。 不然以岁岁的脑回路,很可能会被一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所影响。 温孤雾白无奈地叹息两声,他拿起筷子,捏住一端,用没有用过的另一端在岁岁的脑袋上一敲。 岁岁身体一僵。 并眨了眨眼。 温孤雾白没用什么力道,但足以把她脑海里的各种想法敲散,也足以把她的注意力拉回。 岁岁盯着细长的筷子,与少年的眼瞳相对。 她也不觉得被敲了脑袋有何值得可生气的,脾气好的跟泥人儿一样。 岁岁双目清亮地看着温孤雾白,问:“世子,我猜对了吗?” 温孤雾白面色微变,眉目间涌现一点怒意:“没猜对。” 岁岁‘啊’了一下,又问:“你不喜欢沈姑娘吗?” 温孤雾白回想起先前在老太太院里的所为,顿时猜到岁岁会这般想,多半是因为他演得太逼真,才会连岁岁都给骗了过去。 他放下筷子,抽出手帕,擦了擦长指,随口答:“不喜欢。” 岁岁:“不喜欢?” 温孤雾白抬眸,与她视线相对:“不喜欢。” 岁岁:“……” 世子的神情不像是在说假话。 岁岁有些信了。 过了会儿。 岁岁更信了。 屋外的下人进来收拾残羹剩菜。 等屋里就剩下岁岁跟温孤雾白两人的时候,她仍然没有离去。 温孤雾白一看她那咕噜咕噜转的眼睛,就知晓她还有事:“问吧。” 岁岁笑笑,心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世子的火眼金睛,她直接问:“我就是好奇,好奇世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屋内,灯盏明亮。 院外,清冷的月光洒满一地。 温孤雾白还未感觉到睡意,见岁岁也精神,便拉着她对弈,并在执棋落子时抬眸。 他透过四周亮且温暖的光线将视线落定在岁岁脸上,缓声道:“有的人,见一眼就喜欢上了。” 第309章 不过才二十三 岁岁一愣。 见一眼就喜欢…… 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喜欢吗? 温孤雾白怕她又把思绪落回到沈言心的身上,在又一次落子时,刻意使棋子与棋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见少女睫毛轻颤,正盯着自己,他再道:“沈言心不在其中。” 沈言心是表妹。 永远都是。 岁岁粉唇轻勾,把视线抽回,转而落在棋盘之上,她伸指从棋篓里拿出一子,在棋盘上看了一会儿后,落下一子,并说:“我知道了。” 她以后不会误会沈姑娘跟世子了。 再也不会。 因为世子的语气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悦。 岁岁很快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之上。 尽管她的棋艺很差。 可不妨碍她在完成某一件事时习惯性地专注。 花茔跟花豚守在外面。 月光皎洁。 花茔靠在一根粗壮的红木圆柱上数星星。 花豚照旧拿出小包里面的瓜子咔哧咔哧地嗑起来。 泱十跟尫九站定如松。 八月的夜晚,不冷不燥,空气里透着一股桂花香。 岁岁下棋下到后面,有些困了,撑脸睡了过去,她指间的棋子脱手,正要滑落时,一只手伸过去,将那颗棋子接到了掌心里。 棋子之上,还留着少女指间的温度。 温孤雾白感觉到掌心的那点余温后,薄唇随之勾起。 见她闭着双眼,呼吸匀称,他便知她这是睡着了。 窗外拂过一阵晚风。 撩动岁岁发间的浅紫色丝带。 丝带又拂过温孤雾白掌心里的那颗棋子。 并在他的掌心留下一点痒。 棋子上残留的温度正在散去。 温孤雾白幽寂的眼眸逐渐渗出更为深沉的颜色。 那种压抑了一日日的喜欢和爱意,在夜深人静时,在少女沉睡时才敢放肆地倾泻出来。 温孤雾白不是神。 他不是真如外界说的那般无欲无求。 他对岁岁,从来都有着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执着和欲念。 而有些爱意压抑得久了,也需要找到一个无人发现的角落,静静释放。 因此这一晚,温孤雾白盯着岁岁的睡颜看了很久,他没再管那盘没有完成的棋局,只是借着屋内明亮的灯盏将岁岁漂亮的眉眼在心里用笔描绘了一遍又一遍。 温孤雾白喜欢岁岁。 前世就喜欢。 只是前世的温孤雾白嘴硬,且不太会处理自己的感情,总不肯在嘴上说。 他像是在赌气一样,总想逼着她先说出来。 谁料他就这样等啊等,一直到死都没能等到。 他的岁岁,他的妻,在她二十三岁那年彻底跟这个世界告别。 二十三…… 前世她死的时候,不过才二十三! 现在想想,其实谁先把喜欢说出来又有什么所谓呢? 像如今这样就挺好的。 他们一日日相处,一日日长大,这种时刻待在一处,以及共同成长的满足,比其他的一切都重要。 温孤雾白将压抑多日的爱意释放出来以后,又熟练地把它们收了回去。 他将掌心没有温度的棋子丢回棋篓后,没有唤外间守着的花茔花豚,而是亲自将睡着的岁岁抱回后院。 第310章 秋闱 转眼。 秋闱至。 从考场出来以后,各家都在心情焦灼地等待放榜的消息。 在结果出来的前两天,老太太又带着全府上下去寺庙祈福。 岁岁因为跟温孤雾白还得进宫伴读,没有前去,两人在明礼堂时,就听前去参加完秋闱的伴读们正聚集在一起交谈此次秋闱的试题,以及他们各自给出的答案。 帝师坐在上端,没有讲课,现在是休息时间。 此次的试题是他出的,明礼堂的这些伴读考得如何,他事先看过,心中有数。 也有一些伴读想要前去询问帝师自己考得如何,但在朝廷没有放榜以前,帝师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 帝师今日皱着眉头,似乎是不太高兴,还盯着坐在下端的岁岁看了好几眼。 岁岁觉着帝师可能看自己不顺眼,也可能是有话要说,便望向帝师,最终,她起身行礼,问:“帝师,您为何频频看学生?” 帝师放下手里的书。 要说明礼堂的伴读里面他最看好的是谁,那一定是温孤雾白。 其次,如果说他最惊讶的是谁的进步,那一定非岁岁莫属。 诸位皇子没说话。 他们生来就是皇子,没有去考的必要。 七皇子李陂难得没有趴在书案之上睡觉,而是用手撑着脑袋,抖着腿,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他无视其他几位皇子递来的责备的视线,继续该撑脑袋撑脑袋,该抖腿抖腿。 其余皇子:“……” 同为皇子,他们为有这样的兄弟感到羞耻。 李陂浑不在意。 他们羞耻他们的,关他何事? 温孤雾白在岁岁起身询问的那一刻,稍稍一想,就猜到了帝师的想法。 而当帝师说出心底的疑惑时,便当真验证了他所想的正确性。 帝师纳闷道:“温孤植,你为何不去参加秋闱?” 科举三年一回。 这可是对于全天下读书人而言最重要的机会,也是寒门子弟唯一能够靠着学识翻身的机会,温孤植家境落魄,就是有温孤雾白从旁相助,也不如自己有功名在身来的好。 他觉得以岁岁如今的才学,大可去参加秋闱试试。 尽管参加秋闱还需要别的身份加持,但帝师觉得岁岁是没问题的。 明礼堂每日布置下去的功课完成得如何,帝师都有批阅,六位皇子确实做得很好,但是字里行间都透着或多或少的功利和野心在其中,不过学识也是有的,只是他们的见解还是差了一截。 至于温孤植此人,假以时日,只要她肯学,肯在学问上多费心思,以她的天赋,是完全能考科举的,他日也能考中。 岁岁眼中浮现惊讶。 她没想到帝师会有此一问。 为何不去参加秋闱? 她可以吗? 她如今的才学够吗? 况且,就算她的才学够,温孤植的身份也是捏造的, 她女扮男装混进明礼堂学习,压根没有想过其他。 再说也不能想。 即便想了,也不可能做。 女扮男装进明礼堂读书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还去参加科举,单是验明正身这一关她就过不了。 第311章 放榜(上) 她是女子。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旦被查出来,就会牵连世子,牵连贵妃娘娘,还会连累整个宣国公府。 这样的后果,不是岁岁想看见的,也不是岁岁能够承担的。 帝师再问:“为何不去?” 岁岁作答:“学生才疏学浅。” 帝师:“……” 哪里浅了? 就她这个进步的速度,还有温孤雾白费心的教导,如今她的才学,已经胜过不少伴读。 不过帝师到底没再说什么,只让岁岁坐下。 - 九月。 放榜那日。 人满为患。 秦氏惦记着此事,得知放榜的时间后就没有安睡,晨间,她喝了杯浓茶提神,乘坐马车赶到放榜地点时,马车被人群堵在外面无法靠近。 与她马车一起被堵着的,还有其他府里的马车。 秦氏见到几张熟面孔时,因着无法下马车,只能坐在马车里打招呼。 旁边马车上坐着的是旌阳侯府的侯夫人,侯夫人面色焦急地抓着高辛月的手,见到秦氏,侯夫人一想高辛月先前不断往宣国公府跑的那段时日,又忍不住在打完招呼后,落下帘子,用力掐了一把高辛月。 高辛月疼得叫了一声:“母亲?” 旌阳候夫人照着她的脑门一戳,想到前段时日有关温孤雾白跟高辛月的诸多流言,且高辛月还是被嘲笑的对象时,心中仍有些气。 “都怪你!” 高辛月揉着被掐的那片肌肤,委屈道:“无端端的,为何怪我?” 不是她说,母亲有些时候简直魔怔了似的。 旌阳侯夫人到底没再舍得掐她一把,说:“就因你老往宣国公府跑,导致我那段时间参加宴席时在其他妇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 “辛月,你年纪不小了,行事说话得有分寸,得懂得女儿家的体面,更要爱惜你在外面的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大安,一个好名声对女儿家来说有多重要?” 瞧那萧有瑢,在没定下婚约前,她的名声好到前去提亲的人家连宣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高辛月自知理亏,没有反驳。 她那段时日确实受了诸多嘲笑。 她一贯要面子。 因此那段时日都不敢上街。 就怕逛绸缎铺首饰铺的时候遇到哪家跟她不对付的贵女,被她们嘲笑自己没脸没皮,还没能得到温孤雾白半分倾心,讥讽她跑断了腿也是白费心机。 回想起当日在空净院遭受的屈辱,以及温孤雾白当时清冷绝情的眉眼,毫无风度的拒绝方式,高辛月眼眶泛酸。 霎时,她既伤心,又委屈的厉害。 她堂堂侯府千金,出身高贵,哪里差了? 温孤雾白瞧不上她,是他的损失,不是她的。 这般想着,高辛月就恨不得温孤雾白这回秋闱落榜,好趁机杀一杀他的名气,去一去他的威风。 因着人群拥挤,马车无法进去,许多前来看榜的妇人都只能坐在马车里,再差遣身边识字的仆妇挤进去看榜。 秦氏忍着焦急,让青锁姑姑去看。 青锁姑姑得令,在仆从的帮助下往里挤。 第312章 放榜(下) 周遭人声鼎沸。 有哭嚎之声接连响起。 应是哪家的落了榜。 寒霜苦读数年,就想着能靠平生所学考得功名在身,谁知无缘得中,这换成谁都会一时无法接受,所以情绪失控下,失意者们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什么仪态,难过得当场哭了起来。 还有想不开意图撞墙的,被一边有理智的人联合给拉住了。 接着,这样近乎绝望的哭声越来越多。 秦氏在马车里坐立难安。 想到家中的三位儿郎,听到外间学子们垂头丧气的言论时,饶是再怎么镇定的秦氏也变得心急如焚,她挑开帘子一看,就见一群男儿正齐齐抱在一起痛哭。 还有一些得知家中郎君没能考中的妇人也在放声大哭。 秦氏认得其中不少人。 这里面也包括旌阳侯夫人。 只听,隔壁马车传来侯夫人不可置信的声音:“什么?你说彻儿不在榜上?怎么可能?一定是你看错了,我的彻儿才学出众,还是宫中皇子们的伴读,师承当朝帝师,他不可能不中,你再去看!再去看!” 下人冷汗直冒,忙不迭应道:“是,是。” 高辛月见状,也说:“兄长一定能中!” 旌阳侯夫人怒道:“没错,一定是这狗奴才看错了!” “……” 秦氏没有露面,她原想挑起帘子,隔着人群出声宽慰几句旌阳侯夫人,但是听到她们母女的话语后,又有些忧愁。 高彻出身名门,又是家中嫡出,没多少庶子兄弟,自小更是不缺名师教导,还占了进宫伴读的名额,比起外间的学院,乃至比起国子监的教学,明礼堂是要强上不少的。 故而,高彻在占有这般优质的教学条件下,还曾多年承蒙帝师的教导,秋闱落榜确实不该。 但也能理解。 科举若是那般好考,怎会有那么多学子次次落榜? 再说天下学子千万,榜上名额总共才那么点,如此落榜的几率必然大。 同时,秦氏觉得旌阳侯夫人的性子不大好相处。 眼看两家的婚期一日日逼近,秦氏逐渐心焦。 她怕萧有瑢遇到这样凶悍的婆母处理不来,又怕高彻意志不坚,不肯站在萧有瑢这边,到时,她的有瑢嫁到旌阳侯府怕是会受委屈。 秦氏左想右想,竟犯了头疼。 选定旌阳侯府,是摆在面前的最优选,可最优选不意味着萧有瑢嫁过去不受委屈。 事到如今,她就期望萧有瑢的性子能硬气些,今后也不要为了跟高彻的感情和睦处处忍让侯夫人跟高辛月。 好歹宣国公府的底气摆在那里。 她这个当母亲的,别的本事没有,护崽却是可以的。 不一会儿,又响起旌阳侯夫人的怒骂声:“你这下人,一定是你看错了,再看!还有你们,都给我去看!” “……” 秦氏的头更疼了。 除了旌阳侯夫人失了分寸仪态的怒骂,还有一片片男子落榜时抱头痛哭的声音,另外,还有一些妇人也接受不了自己孩子落榜的事实,当场对着下人一通打骂。 第313章 中了 秦氏听着,渐渐地,被周遭的哭嚎声,打骂声弄得心烦意乱起来。 国公府三位儿郎。 温孤雾白用不着她操心。 便是科举不中,将来他也能继承宣国公的爵位。 至于萧若岩,他从小到大懂事,没让她多操心。 最小的萧若经,是最顽皮,也是最能折腾的。 秦氏对他也不指望其他,即便萧若经此次落榜,秦氏也不会太难过,毕竟秦家也有些店铺田庄,到时候足够萧若经混吃等死地过一生了。 她就祈愿这些孩子平安健康即可。 秦氏正想着呢,车帘外被敲了三下。 是青锁姑姑。 秦氏强打起精神,压住心底的紧张,抬手挑开帘子,问:“如何?” 青锁姑姑站在马车旁,满眼兴奋,跺脚道:“夫人,中了!” 秦氏努力保持镇定,声音平稳地再问:“谁中了?” 青锁姑姑的言辞里难掩激动,对比其他家族低着头被主家骂的下人们,他们宣国公府这边可谓是底气十足,青锁姑姑一高兴,没控制好说话时的音量,震得秦氏耳膜微痛:“世子!世子中了解元!还有,大公子跟三公子也中了!!!” “……” 秦氏惊了一会儿,随即展露笑颜。 温孤雾白高中她不意外。 萧若岩高中她也不是很意外。 萧若经可谓是临时抱佛脚,被萧若岩整日逼着在家里温习功课。 秦氏是真没想到,就萧若经那副不正经的样儿,竟然也能中。 秦氏笑完,又问:“大公子跟三公子排名多少?” 青锁姑姑答道:“大公子位列三十,三公子……” 秦氏:“多少?” 青锁姑姑:“……三公子位列倒数第一。” 秦氏:“……” 行吧。 她这小儿子多多少少是有点运气在的。 而宣国公府的喜讯落在旁人的耳朵里,都忍不住心里泛酸。 旌阳侯夫人心内酸楚,强撑笑意,旌阳侯府同宣国公府虽是亲家,可这会儿的旌阳侯夫人想到落榜的高彻,实在是一句祝福的话都说不出来。 宣国公府三子高中,反观她们侯府,总共就彻儿这么一个嫡出的孩子,自小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培养,哪知这回秋闱竟然不中。 更气的是,高彻连秦氏最差的小儿子萧若经都比不过。 倒数第一…… 她倒是希望高彻得个倒数第一! 高辛月闻言,暗自气恼不已。 她上一刻还在祈祷温孤雾白落榜呢。 结果下一刻就被告知温孤雾白不仅中了,还是榜首解元! 放榜的消息一出,各家欢喜各家愁,考中的自然是高高兴兴地设宴招待亲朋好友,而落榜的世家公子们则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 宣国公府当晚,格外的热闹。 得知温孤雾白中了的那一刻,岁岁高兴地原地起跳,她将笔搁回笔架上,蹦蹦跳跳走到正执书静看得温孤雾白面前,雀跃道:“世子,你中了!” 温孤雾白抬眼,将注意力从书卷上移开,见她眼眸清澈,笑颜明媚,心情也随之变好。 同时,他对于秋闱高中一事并不意外。 第314章 是解元啊 前世的温孤雾白,也是解元。 还是三元及第。 考中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温孤雾白前世已经体验过了这种感受。 重来一回,再走一遍走过的路,答同样的试题时,他却在上面写出了比前世更加缜密通透的答案。 毕竟现在温孤雾白的身体虽是十七,里间住着,却是一位已而立之年的灵魂。 是十三年后的温孤雾白。 这时候的温孤雾白,早已经历了十年的朝堂风雨,宦海沉浮,也拥有老练的手段和坚韧不拔的心智。 他的眼底,倒映出岁岁笑颜绽放的模样。 前世,他中榜时,可没有跟她一起分享喜悦的经历。 看到岁岁替自己高兴,他的心底生出一股微妙且欢喜的情绪。 岁岁想到花茔跟花豚说的名次,露齿一笑,并冲着温孤雾白竖起一根食指,说:“是第一名。” 温孤雾白执书的长指因她的笑容收紧,他眸光深邃,心跳也有加快的迹象:“嗯。” 岁岁又提高音量道:“世子,是解元!” “……” 温孤雾白殷红的薄唇勾起。 岁岁双眸睁得大大的。 世子是解元啊! 是解元! 这可是天下学子们梦寐以求的名次! 怕她太过兴奋,温孤雾白低笑一声后,执书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想到她还有许多的字帖没有写,也还有明礼堂布置的课业没有完成,提醒她道:“你还没完成帝师布置的课业。” 岁岁想起来,小跑着回了书案,她拉开椅子坐回原位时,裙摆荡开一圈悠扬的弧度。 她的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 温孤雾白看着她,眸光渐暖。 - 晚间,宣国公府设宴。 秦氏忙得不亦乐乎,她虽然跟康姨娘的关系算不得亲近,可也不厌恶康姨娘。 想到萧有瑜的年纪,这一回秦氏特意吩咐青锁姑姑去请萧有瑜,然后带着萧有瑢跟萧有瑜一起学着如何操持。 萧有瑢明年出嫁,必须得学。 萧有瑜即将及笄,也必须得学。 萧有瑜跟来的时候,愣了一瞬。 就连康姨娘也惊了好一会儿。 她没想到秦氏愿意教导萧有瑜这些,毕竟这些内务都是正头夫人才需要了解的,秦氏要求萧有瑜学这些,还亲自带萧有瑜,足以说明萧有瑜将来必定是正妻的身份。 康姨娘感激得落了泪,顿时对自己过往对秦氏的小肚鸡肠懊悔连连。 秦氏教导萧有瑜虽然不如萧有瑢那般细心,但是该教导的,绝不敷衍,也绝不会存在任何疏漏的地方。 萧有瑜珍惜机会,学得十分认真,也在这样忙碌又井然有序的操持里面受益良多。 宴会举行时,老太太高兴得精神焕发,她让秦氏给望都所有高门大户都发了请帖。 席间,老太太拉着几位相熟的老妇人坐在一处聊,其中就包括沈老太太,还有旌阳侯府的老太太。 旌阳侯夫人想到宣国公府的得意,听着耳边的祝福声以及众人对国公府三位儿郎的溢美之词,再一想落榜的高彻,还得强撑着笑颜出席,心中难受的厉害。 第315章 敬酒 旌阳侯夫人眼眶一红,差点落泪。 人群中,高彻在一片笑语里强撑着笑,他看着今晚的宣国公府高朋满座,看着国公府的三位公子备受瞩目赞扬,压住心底深处的嫉妒、挫败、不甘、酸涩等情绪,与昔日的好友们聚在一起处。 其中有两位都是伴读的人选。 他们看着温孤雾白受尽赞扬,想到望都的贵女们大多都盯着温孤雾白,以及温孤雾白身上所享受到的家族荣耀与光环,还有当今的另眼相待,皆酸得冒泡。 一人道:“温孤雾白能中解元,一定是走了狗屎运。” 另一人又道:“明明世子才高八斗,世子落榜,我都替世子委屈。” 后面的人听完,多了句嘴:“温孤雾白跟萧若岩至少是有真才实学在的,可是那萧若经,他算什么?要说走运,他才最是走运!” 位列倒数第一。 这也让萧若经碰得上。 当真是老天无眼。 老天无眼啊! 想他们这些人,自小熟读四书五经,自小被家族要求严格,可萧若经顽劣不堪,平日也无甚才名,谁能想到萧若经能中榜? 这怎能让人心底舒坦? 高彻笑容一僵。 得知放榜的消息后,旌阳侯下朝便冲着高彻发了一通火,还说高彻害得他被嘲笑,说高彻丢了旌阳侯府的脸面,不配当世子。 高彻听完,心有不服,反驳了几句,就被旌阳侯拿着棍子揍了一顿。 旌阳侯是个暴脾气,下手没个轻重,打得高彻背部出血,到现在都还疼着。 高彻倒吸一口气,背后传来的火辣辣的疼意,眼前满堂的欢声笑语,令他的心底生出一股疲惫。 若非顾忌体面,顾忌到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两家的交情,他必定找个由头,甩袖离场。 萧有瑢得知高彻落榜一事,没有出言责怪,她知晓男子考取功名的不易,因此托高辛月带了一封书信给高彻,并在书信上写了一些安慰之词,鼓励高彻不要气馁,而是重整旗鼓,再接再励。 高彻看完信件后,心中一暖,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 宴席很晚才散。 温孤雾白以身体不好为由,早些离席。 因着都是来祝福的,温孤雾白作为此次的解元,被一堆学子们缠着敬了好几杯酒。 秦氏知晓这些学子的心思,有的是真心佩服温孤雾白的才学,有的则是知道温孤雾白身体不好,借此机会故意给温孤雾白敬酒,怀着歹意。 所以秦氏在宴席开始前,特意叮嘱了萧若岩跟萧若经,让他们抢着帮温孤雾白挡酒。 一些不怀好意来敬酒的世家子弟,统统被挡了回去。 温孤雾白中了解元,惹人眼红是意料之中的事。 因着秦氏的有意维护,温孤雾白并未喝多少酒,即便如此,还是沾染了席间的酒气,最终,他靠着岁岁,装作酒醉脱身。 一些嫉妒温孤雾白夺得榜首的世家子弟还要追来敬酒,却被泱十跟尫九拦住。 岁岁搀扶住染了酒气的温孤雾白,回眸望向这群人,凶巴巴地瞪了他们。 第316章 碧玉素簪 少女澄澈的眼眸,染了怒意。 这群人有完没完? 连她都感受到了来自他们身上的恶意。 岁岁的眼神,怒意中透着点威严,那副凶巴且有些可爱的模样突然对着追来的一群人发作出来,倒是一时把他们给唬住了。 萧若经隔着人群望向这边,注意到岁岁的举动时,眉梢一扬。 哟! 小傻子发脾气了。 岁岁确实是气。 前来敬酒的一群人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小丫鬟瞪,觉得意外的同时,又忍不住一阵好气。 温孤雾白的人到底是横啊。 连个小小丫鬟都敢瞪他们。 她可知他们是谁? 温孤雾白靠着她,见素来好脾气的岁岁难得在人前流露出凶悍的一面,还是为了不让他被纠缠时,薄唇一勾,只觉得她异常可爱。 那边被缠住的萧若岩跟萧若经找到挣脱的机会,两人赶过来替温孤雾白解围,好歹是兄弟,他们不会坐视温孤雾白被为难而不出面阻止。 萧若经喝得满脸通红,一手拎着酒壶,脚步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他佯装醉酒,将酒壶里的酒撒出来,泼了那些前来为难人的世家子弟们一身,然后在那群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打了两个酒嗝,一拍胸脯,豪气道:“要喝酒是吗?来!小爷我跟你们不醉不归!” 一个个的,都喜欢装作敬酒来为难人是吗? 那他也装。 看谁装得过谁。 萧若岩:“……” 被泼了酒的众人怒瞪着半路杀出来洒了他们一身酒的萧若经,个个气得暗暗捏拳:“……” 这人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 萧若经无所畏惧一笑。 嘿! 他还真是故意的。 这不是跟这群人学的吗? 泱十尫九:好的,学到了。 老太太被一群妇人围绕着坐在席间,见萧若经竟当众撒起了酒疯,还做出此等行径时,大笑着同身边的老妇人们道:“这孩子啊,自小顽皮,长大了还是半点也不稳重!” 其余人跟着赔笑。 若说温孤雾白跟萧若岩中榜,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么萧若经能当倒数第一名简直是走了狗屎运。 萧若经才不管这些人嫉妒又羡慕的小眼神。 管他的。 他自己也觉得能中很神奇。 不过既然中了,那就只能说明他天赋异禀。 岁岁看着站出来帮着挡酒的萧若经跟萧若岩,感激地看了一眼两人后,搀扶着温孤雾白离场。 待一回空净院,温孤雾白便吩咐泱十唤人准备热汤沐浴。 岁岁不方便留下,只得先回后院。 何况岁岁也有必须要回的理由。 她想到前几日在上街时买的礼物,笑着奔到床榻前,然后将床榻底下的一个小抽屉拉出来,再将一个暗红色的锦盒找出来。 锦盒‘啪嗒’一声打开,摆在正中央的,是一根通体莹润色泽清透的碧玉素簪。 是男子样式的。 岁岁抬手摸了摸。 手感绝佳。 这是她去追山书斋拿字帖时特意买的。 价值千两。 结账的时候,她肉疼了许久。 只是一想到这素簪是要佩戴在温孤雾白发间的,又觉得值了。 第317章 应该等等再进来 岁岁每年都会收到温孤雾白准备的生辰礼,那些银票留在身上不方便,放在屋里怕丢,所以她便存在了钱庄里。 目前她手里的银票加起来已有两千多两,府里发放的二两月银她平时都用来买字帖一类的学习用品,或者是一些小零嘴。 ‘啪’地一声,岁岁将锦盒合上,一提裙摆,跑出屋子。 花茔抱胸,慢悠悠地跟在身后。 花豚嘴里塞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岁岁姑娘这是终于要送了吗?” 两人跟在岁岁身后,却半点也没有着急跟上,而是到了前院便很识相地守在外间。 陪着她们一起守的,还有泱十跟尫九。 花茔活动着手指。 她最近手痒。 在空净院整日都没有锻炼身手的机会。 她想找个可以打架的搭子都找不到。 转眼来到空净院快两年了,她的身手再不练一练,感觉都要生锈了。 花茔看向泱十跟尫九,她知道这两家各有擅长的本事,其中暗卫功夫,还得看泱十。 泱十:“?” 花茔:“打一架?” 尫九在旁边鼓火:“打!” 未免吵到屋内的人,花茔跟泱十飞身去到外面的院落,尫九快步跟去,盘腿坐在一边,边剥花生米,边看好戏。 花豚看得几乎快要鼓掌。 她听说过花茔的名气。 在花家,花茔的身手是排在最前面的,以往花豚没有见识过花茔出手,还有点不大相信,这会儿见两道身影快速地交手并在树底下穿梭时,连着哇了几声。 - 屋内。 沐浴完的温孤雾白墨发半束。 少年身形颀长,穿着单薄的寝衣,听到岁岁的声音后,他随手拿过挂在屏风上的一件浅色外套,搭在外面,穿着木屐从里间走出。 岁岁候在外面,她两手背在身后,宽大的袖摆,挡住了她手里的锦盒,只在后面形成一个大致的形状。 正值深秋。 晚间有些凉意。 再过些时日,天气便会转冷。 温孤雾白这一世比前世注重身体,因而他这一世的身体素质要好上许多,平时在人前装作咳嗽苍白的模样,不过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还可以借此由头早些离开不喜欢的场合。 冬日依旧畏寒。 却不再比前世那般难熬。 只因他不再如前世一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也不再强撑,而是在能偷懒的时候就偷懒,能休养生息的时候就绝不折腾自己。 岁岁身影纤细,少女的身姿在温暖的烛光下映出几分朦胧,她的脸庞也被镀上一层温暖的橘色莹光。 听到脚步声传来,她的心里有些激动,又面带笑意地看了过去。 这一看,便有些呆。 岁岁到底长大了些,加之还读了那么多的书,对各方面都有了一些了解,不再像先前那般不懂得男女大防。 她飞速地转过眼眸。 耳根微红。 世子刚刚沐浴完,她应该等等再进来的。 少年修长的脖颈间,还有几滴晶莹的水珠险险挂在他的肌肤上。 意识到岁岁的不自在后,他莞尔轻笑,秾丽的五官在转瞬间夺目四射。 第318章 拿来 少年缓步走到岁岁面前,与她面对面站立。 他的身上,夹杂些许热意。 凑近了闻,那股淡淡的苍术气息都在空气里变得浓烈起来。 岁岁知道他的靠近,等起先的那股不自在过去以后,她的心里仍然有些不知缘由的局促,但岁岁还是在稳定心神后抬眸,与少年狭长幽深的眼眸相对。 她心里一动,视线迷蒙,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 温孤雾白勾着唇角,早看穿了她在身后藏着东西,他轻瞥一眼她身后的那方隆起,在她的注视下摊开手掌,说:“拿来。” 岁岁拧眉,不解其意:“嗯?” 温孤雾白眉梢微扬,哪怕沐浴更衣过了,他的身上还残存着一股酒气,但不浓烈,不刺鼻,还有一些好闻。 下一瞬,他嗓音一转,低低哑哑的声线中,透着几许笑意:“你藏在身后的东西不是给我的吗?” 岁岁闻言,这才想起前来的目的,她的眼眸先是由于惊讶瞪圆,而后轻启唇瓣,低低‘啊’了一声,说:“原来世子都知道啊。” 她还以为藏得很好呢。 温孤雾白长眸微眯,目光落在她藏着东西的那只手上:“我看到了。” 他会安排人保护岁岁。 但也会给岁岁无限的自由。 他会猜到岁岁藏着东西,不是花茔同他禀报了,而实在是岁岁的举动太过好猜,所以温孤雾白才会那么快就看穿她的意图。 岁岁讪然一笑。 她将藏在身后的锦盒拿出来。 锦盒不大,就男子巴掌大的长度,四四方方的,边沿处有藤蔓一般的花纹。 她将东西放到少年的掌心里,真诚道:“这是我送给世子高中解元的贺礼。” 温孤雾白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重量。 单单是从盒子来看,就知道岁岁买的这样东西该很值钱。 他在岁岁的目光下将锦盒打开,看到里面的碧玉素簪时目光一亮。 岁岁的眼光一直很好。 簪子挑的很合他心意。 素簪的样式也很简单,不复杂,却极考量工匠的手艺。 岁岁见他盯着素簪看了一会儿,心情有点送礼时的忐忑。 她送人礼物,自然是希望对方能喜欢的,尤其对方还是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她怀着期待的心情问:“世子喜欢吗?” 支簪子是她一眼相中的。 她就怕世子不喜欢。 温孤雾白抬手,用指腹在簪身上划过:“喜欢。” 岁岁得知答案后,松了口气。 喜欢就好。 说明她的心思没白费。 温孤雾白没问价值几何。 他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这簪子一看就不易找到。 由此可见,岁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眼见时辰晚了,岁岁也不多留,提出要走。 温孤雾白应了。 在她转身时,他忽然伸臂,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往面前一带。 岁岁轻眨眼眸。 温孤雾白俯身,他的气息骤然逼近,好闻的气息再次涌入岁岁的鼻腔,在看到少女有些迷糊的眼神之后,他低笑,说:“谢谢。” 岁岁轻咬下唇,脸颊蓦的红了:“……” 惑人。 这样的世子,很惑人。 第319章 扶棺相送 ‘哗啦’一声。 岁岁回到后院将门推开,脸颊仍有些发热。 她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温热的面颊,嘟起粉唇吐气,不停地用双手给脸颊扇风。 待这股热意有所缓解,岁岁又将手掌放在心口,感受着心脏加速跳动的频率。 怦、 怦、 怦、 岁岁眼眸圆瞪,第一次感觉到心跳竟然能跳动得如此之快。 关键是跳得这样快,还没有骤停的迹象。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温孤雾白沐浴完皮肤带着湿意从里间缓步走出来的画面。 岁岁咽了咽口水。 她当时装作没看见,实则看到了一颗颗水珠顺着温孤雾白脸颊往下流淌,并有一滴悬挂在少年凸起的喉结之上。 随着少年吞咽的动作,他的喉结上下滑动,那滴水珠却仍然挂在喉结之上不肯坠落。 岁岁的脸颊又开始热了。 她这是怎么了? 明明不是盛夏的天儿啊。 岁岁对此感到不解。 她走到窗前,待晚风一阵阵拂过面颊,脸颊的温度终于降了下去。 她想,她可能要得风寒了。 不然怎么会老觉得脸颊发热? 洗漱完,岁岁穿着单薄的寝衣平躺在床榻之上,她原本是有睡意的,可这会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各种关于温孤雾白的画面浮现,弄得她忍不住再次心跳失衡。 迷迷糊糊睡去时,她决定下一回若再看到有水珠凝在温孤雾白的喉结上时,一定要踮起脚尖将其擦去。 很快,岁岁陷入了一个悲凉又绝望的梦境里。 白幡鼓动。 一行人衣着缟素,正往山上去。 山间清寒。 地上泥土松软。 树叶簌簌飘落。 风吹起,一地黄色的纸币被卷至半空,又似雨点般洒落。 前方,有一群人正合力抬着一口棺材。 在棺材旁,有一位青年一袭白袍,从身形上看,他很高,也很瘦。 青年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扶棺,率领所有人往前方而去。 晨间弥漫的雾气,使得天地间陷入一片雾蒙蒙之中,青年的背影也模糊起来。 他扶棺而行。 到了地点,青年屏退左右,一个人静立在棺木前。 突然,青年的身体像是失去了力量一般,面朝棺木,屈膝跪了下去。 那青年抽回扶棺的手,用额头抵着棺木。 不一会儿,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从他的喉间溢出,响彻在晨间的雾气里,也淹没在周遭的风声里。 - 岁岁睁眼醒来,眼角一片冰凉。 她的心口处,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梦里扶棺相送的青年,给她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也给她生出一种想要过去拥抱他的冲动。 岁岁抬指,擦掉眼角的泪珠。 她呼出一口气。 梦境而已。 一缕缕阳光透过门窗射进来。 岁岁将这种悲痛无力的感觉拂去,下榻穿鞋。 她走至窗边,伸手将其推开,任由晨间的暖阳洒在脸上,洗去她这一身无法解释的疲惫。 花茔跟花豚正在外间说话,听到动静后,两人话音一顿。 花茔视力好,注意到岁岁眼角残留的湿痕,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立即过去:“岁岁?” 第320章 请帖 花豚也满脸担忧地跟过去,问:“岁岁,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岁岁嗓音微哑,面对两人关切的目光,她将心底那股难过压制住,说:“没事,就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悲伤的梦。 悲伤到哪怕岁岁明知道只是一场可能不存在的梦境,她都感觉到了梦境里那名青年扶棺相送时的难过,以及他失去了很重要之人的痛苦。 岁岁眸光微散。 那口棺材里躺着的是谁? 是青年的家人? 还是朋友? 又或者是他的妻子? - 因着这个梦境,岁岁今日练字时有些心不在焉。 她提笔时,又在心中道:只是梦境而已,不用在意。 岁岁想罢,拂开脑海里的杂念,专心练起字来。 近来,举国上下都在忙着秋闱一事,帝师又是此次出试题的人,加之伴读们还要全力备考,所以明礼堂暂时不用去上课,等秋闱过后几日再说。 放榜的第二日,有人登门,送来了鹿鸣宴的请帖。 秦氏接完请帖,命人将送请帖的人送出去,按照规矩给了赏钱,然后找出温孤雾白的那份请帖,让青锁姑姑送来空净院。 泱十将请帖递给温孤雾白后退下。 岁岁用笔的一端戳了戳脑门,见温孤雾白正在看请帖上的内容,没有出声打扰,转而问起不远处站着的花茔:“花茔姐姐,何为鹿鸣宴?” 花茔正要答话,一旁的温孤雾白却挥手让她退下。 花茔:“……” 有世子在,她这闲杂人等还是老老实实退下吧。 温孤雾白手执请帖而来,他担心岁岁不小心用笔戳到自己,抬手将她指尖捏着的笔抽走,搁回笔架后,方道:“就是由当地官员创办的宴会,意在邀请秋闱主考官、学政及中式考生的晚宴。” 岁岁听完后点头。 世子考中,所以世子要前去赴宴。 想到昨晚席间那些不怀好意的学子,岁岁又皱起眉头,但她只是丫鬟,也没有参加秋闱,不是中式的考生,没有资格去鹿鸣宴。 这意味着她没法去护温孤雾白。 岁岁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叮嘱:“世子,你赴宴的时候要小心。” 可千万别再发生昨晚那样的情况。 好在陪着世子一同前去的还有大公子跟三公子,他们昨晚那么帮世子挡酒,想来今晚的鹿鸣宴也不会允许小人近世子的身。 这般一想,岁岁又放心了些。 温孤雾白把请帖丢在书案之上,想到她整日除了待在空净院,就是陪着他早早赶去明礼堂,除了读书,就是练字,至今在望都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樊笼大街,追山书院,怕她觉着无聊,于是心里一动,问:“岁岁想去吗?” 岁岁眼睛亮了一些,老实讲,她对鹿鸣宴还是有一些好奇的:“可以吗?” 温孤雾白抬指,勾起她的一根发带在指尖缠绕了两圈,想到听风阁目前扩大了许多的规模,还有花家泱家尫家逐步扩散的势力,眸中略过一丝锋芒。 “有我在,岁岁想去哪儿都可以,想做什么都行。” 第321章 流言 晚间。 岁岁换上男装。 花豚将她眉心间的朱砂描画成黑色,不一会儿的功夫,岁岁就摇身一变,变成了温孤植的模样。 她的眉宇之间,也在花豚的巧手下去掉了少女的漂亮与秀气,添了几分儿郎才有的英武之气。 岁岁拿着铜镜,看着里面那张跟自己有些相像,眉眼五官气质又有些出入的自己,实在难以想象铜镜里的人就是自己。 既熟悉。 又陌生。 花茔靠在门边,纵然看到岁岁这张属于‘温孤植’的脸很多回了,可每每看见时,她都不会把眼前英俊的少年郎跟温软可人的岁岁联系在一起。 花豚用肉乎乎的手转动眉笔,说:“大功告成!” 花茔竖起大拇指:“厉害!” 岁岁也跟着竖起大拇指:“厉害!” 花豚被夸得分外受用,双下巴往上一抬,一手转着眉笔,一脸骄傲道:“毕竟是我的看家本事嘛。” 花茔:“……你可以再嘚瑟点。” 花豚:“也不是不行。” “……” 岁岁失笑。 她懂得温孤雾白的考虑,大安对女子要求过多,就连带着仆从上街都要跟男子避开,时刻注意仪态,注意闺秀风范,所以女儿家若是想要行走在外,尤其是在这种都是男子的场合,显然男装方便的多。 - 国公府外。 马车早已备好。 萧若岩跟萧若经本想等温孤雾白一起前去赴宴,结果温孤雾白派人说自己要晚些动身,还要去带另一人参加鹿鸣宴,所以两人便乘坐马车先行。 萧若经毫无形象地躺在马车里,他有那么两三个狐朋狗友,常常去樊笼大街吃茶听曲儿,有的时候还会去烟花地见见世面,因此,他得知消息的能力要比不少人快。 萧若经拿着块糕点在手里扔着玩儿。 萧若岩被晃得心烦,伸手抢过,将糕点放到一边:“不吃就不要浪费。” 萧若经撇了撇嘴,之后,又不得已在萧若岩严厉的目光中坐正。 他想起望都这两月兴起的流言,不信萧若岩没有听说,毕竟国子监想要结交萧若岩的学子那么多,总有那么些个嘴碎的。 萧若岩见他有话要说,懒得跟他磨叽,直接道:“想说什么。” 萧若经摸摸鼻子,一笑:“兄长,你听说过二哥跟温孤植的事吗?” 萧若岩:“……听过。” 温孤雾白的动向一贯惹人关注,所以当温孤植这个人出现时,所有人都在猜测温孤植跟温孤雾白到底是什么关系。 最初,关于两人的流言传得还没那么没分寸。 可是近来,传得实在……不堪入耳。 温孤植是贵妃娘娘亲自引荐给明礼堂的,这事儿不是秘密。 再说温孤一族旧人不少,就算真的要照拂几个年轻子弟也很正常。 只是,温孤雾白一个冷清冷性的人,在此事上表现得过于上心。 萧若经想到那些流言,再一想空净院女子极少,除了岁岁外,也没见温孤雾白在府里跟花茔花豚走得近,眉梢挑了挑,挤眉弄眼道:“那你信吗?” 第322章 鹿鸣宴(一) 萧若岩闭目养神:“信什么?” 萧若经语带笑意:“外面传言,说二哥是龙阳之好啊。” 萧若岩眉心一跳:“……” 上次祖母有意安排通房,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得知了外间关于温孤雾白的流言。 此举一是为了有人能时刻照顾温孤雾白的身体,二是祖母想要利用通房的存在打破有关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的流言。 再者而言,世家子弟,到了年纪若再不近女色,被人怀疑身患隐疾也是有可能的。 因着贵妃娘娘的名头摆在那儿,关于温孤植此人的来历,老太太不好过问太多。 若没有贵妃娘娘的这一层关系在,依着老太太的行事风格,估计会亲自登门去会一会温孤植,弄些手段把人赶得远远的,再不许这样的人出现在温孤雾白身边,拖累温孤雾白,也拖累宣国公府的名声。 萧若经仰头大笑,眼角都染上了水意,再问:“大哥,你说,咱们那位无欲无求的二哥不会真的如传言说的那般是龙阳之好吧?” 萧若岩睁眼,额角因萧若经的话隐隐作疼。 他跟萧若经至今也没有通房,也不近女色,可他们兄弟二人也并非是龙阳之好。 由此可见,流言就是流言,不可信。 见萧若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点没有为温孤雾白鸣不平,还抱着一副在旁边看好戏的姿态时,萧若岩眉头一皱,严声道:“别瞎说。” 萧若经强行收住笑意。 他也不是真的怀疑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就是开开玩笑而已。 见萧若岩似乎动气,他哦了一声,转而又道:“我敢打赌,二哥今晚带的人一定是温孤植。” 萧若岩:“……” 最好不要。 否则,明日望都很可能继续乱传。 萧若经身形往后一靠,眉目间涌现出浓厚的兴趣。 “正好,我也想见一见这位温孤植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身上又有何特别之处,竟能让二哥如此照拂。” - 马车停在一处庭园。 庭园占地面积颇大,相当于半个宣国公府。 里间每隔不远处种植着桂花树,此时又是桂花飘香的季节,岁岁一下车,一跟着温孤雾白进入庭园,涌入鼻端的就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她此刻是温孤植,是男子,所以就连行为举止都带着些男子才会有的姿态。 这也是她为了防止自己暴露,在明礼堂时刻意观察皇子伴读们的行走坐卧学来的。 温孤雾白留意到她的动作,薄唇轻勾。 她总是这般谨慎。 两人身量上有着明显的差异,在下人的引路下去到宽阔的场地上时,发现被邀请而来的人几乎都差不多到场了。 其中坐在前面一排的是此次秋闱的考官,还有几位国子监的先生。 为首的,便是国子监祭酒袁纲,他也是此次参与秋闱的考官之一。 考官们正推杯换盏。 中试的考生们静然端坐。 温孤雾白与岁岁去到一处空着的长案,那里有事先放好的蒲团,两人对着众人先施一礼,继而掀袍坐下。 第323章 鹿鸣宴(二) 岁岁刚一坐下,就察觉到现场的氛围不太对。 主要还是因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实在有点多。 而且……岁岁隐约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还有一种令她难以言说的不适感。 温孤雾白也察觉到了。 听风阁现已设立,正在一点一点渗透至大安各处,相信不出三年,他人在望都便能掌控天下所有讯息。 而在所有的讯息里面,属望都的传得最快。 他也知晓流言一事。 眼见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温孤雾白的眸中泛起寒意。 少年薄唇轻抿,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当着众人的面,将酒杯往长案之上重重一搁。 ‘砰’地一声,所有落在岁岁脸上的视线在这一响动里消失了大半。 负责筹办此次鹿鸣宴的大人以及诸位考官们在看到温孤雾白跟岁岁入场时神色各异。 有些甚至用一种惋惜的目光看向温孤雾白。 多好的才华! 竟有那等……为人不齿的癖好。 且宣国公府这位世子生来就承担了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荣耀,身上背负着两大家族的荣光,还被当今寄予厚望,谁料他竟……竟…… 荒唐! 当真荒唐! 萧若岩跟萧若经待在不远处,两人看着这一幕,萧若岩也不喜欢某些人丝毫不礼貌的目光,萧若经却不在意,只兴趣满满地盯着温孤植。 这就是温孤植啊。 长得还行。 瞧着也也挺规矩。 不像是传言里说的那般轻浮。 也没有擦脂抹粉。 更没有半点娘气。 看看那举手投足间的风韵,许多世家子弟都做不到。 萧若经端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口后,又咧开嘴角笑了。 果然啊,流言就是流言,且流言已然把温孤植此人妖魔化到了脱离现实的地步。 只是…… 他总觉得温孤植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 似乎在哪里见过。 岁岁感觉到了萧若经的目光,有些害怕会被他认出来,她鼓起勇气望去,瞥见萧若经眼底的陌生时,立即松了口气。 幸好。 大公子跟三公子没认出她。 待收到请帖的人全部到齐,负责创办鹿鸣宴的官员对着身旁的人吩咐几句,便有管弦之声响起,满场的人坐姿更为端正。 岁岁跟着将身形一正。 她听出来了。 是《诗经?小雅?鹿鸣》。 有歌声响起: “哟哟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哟哟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哟哟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有下人鱼贯而出,将长案之上的酒杯添满。 岁岁举目看向全场,发现所有人皆默。 待歌唱罢,坐在上端的几位官员举起面前的酒杯,坐于底下的所有考生也纷纷端起摆在面前的酒杯,岁岁跟着端起,与身旁的温孤雾白对视一眼,而后一同将杯中酒饮尽。 是桂花酒。 有清香。 亦有回甘之味。 上端的官员与考官们饮完,又开始闲聊,他们说的是过往秋闱的风流人物,其中还说起了此次秋闱里考生们值得嘉奖的文章。 第324章 鹿鸣宴(三) 岁岁捧着桂花酒,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发现鹿鸣宴的气氛一转,变得随意些了。 官员与考官们谈笑尽欢。 中式的考生们开始自行结交。 有几名学子结伴前去寻找萧若岩,几人坐在一处,聊了起来。 其间的话题无非是围绕着此次试题。 秋闱已毕,众位学子之间本就想要找个机会畅谈,这回的鹿鸣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萧若岩师承祭酒,他先是冲着上端与其他考官们交谈的祭酒袁纲行过礼,而后一整衣袍,双膝并拢,跪坐于蒲团之上,继续与前来找他请教的几名学子详谈此次答卷的细节。 萧若经坐在一侧, 听着这群书呆子的交谈,以及耳边来来回回的长篇大论,听得他差点要当场睡着。 他强撑双眼,强打精神,忍住抖腿的冲动,闲得发慌。 一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笑意。 是嘲笑。 他懂。 他们都在笑他是倒数第一,还觉得是他占了别人的位置。 可那又如何? 这狗屎运就是硬生生让他给撞上了。 他也很无奈啊。 萧若经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见有一些学子正往温孤雾白那边去,又被温孤雾白的冷脸给打了回去时,他端起面前的桂花酒,将目光落在小口品酒的岁岁脸上。 温孤植是么? 他且去会上一会。 此场前来鹿鸣宴的学子们有的也有带一名相熟的好友。 像是一些世家子弟则大多带的是族中兄弟,且多是要参与下一届科举的学子。 他们之所以带这些人来鹿鸣宴,也是家中长辈想让族中其他子弟先见识见识鹿鸣宴,顺便听一听此次的试题内容,争取从中学到些对自身有助益的答题方法。 岁岁见不断有人想要前来请教温孤雾白,就知他的文章定然是全场学子里最好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生出一股骄傲和自豪来。 就在她准备把最后一口酒喝完的时候,温孤雾白见她连喝三杯,想到桂花酒的后劲,以及岁岁不胜酒力的模样,怕她失态,当即不准她再喝,并一把将她手里的酒杯抢走。 岁岁:“嗯?” 温孤雾白把酒杯往面前一放:“小心喝醉。” 这里不是空净院。 哪怕有他在。 他也不敢放任她喝太多。 岁岁舔了舔唇,为了不给温孤雾白添麻烦,她果真听话,也果真不再喝。 一道身影出现,往他们面前一坐。 萧若经一手拎着酒壶,另一手握着空了的杯子,长腿勾过一旁放着的蒲团,屈膝坐下,他的双目始终落在岁岁的脸上。 萧若经笑问:“你就是温孤植?” 岁岁一看到熟人,且发现这个熟人还是萧若经时,本能地产生了一股紧张。 她害怕被认出来。 好在萧若经的话让她迅速放松下来。 差点忘了。 她现在是温孤植。 不是空净院的丫鬟。 在场的人除了世子以外,没人知晓她女扮男装,也没人知晓她就是岁岁。 现场气氛随意,有的学子已经变换成更舒服的坐姿,还有的已经有些微醺之态。 第325章 鹿鸣宴(四) 岁岁举目环顾四周,担心自己的正式会使得现场放松的氛围走向变得严肃正经,当下也未起身,只对着萧若经行颔首礼。 下一刻,她将原本清甜的声线刻意压得低沉,透着几分少年的音色:“在下温孤植,见过萧三公子。” 萧三,是跟萧若经混得熟悉的人常称呼的。 萧三公子,则是外面的人对萧若经的叫法。 这是花茔跟花豚同她说的。 岁岁听过几回便记下了。 萧若经骤然往前,他将酒壶往食案之上一放,发出‘砰’一声响,而后,他像是盯住即将扑上去的猎物一样盯着岁岁的脸打量。 岁岁强行稳住心神,维持住面上神色不崩。 萧若经打量过后,从她的脸上找不出破绽,只好抽回目光,言语随意地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温孤公子这张脸,当真是给我一种熟悉感。” 岁岁呼吸微紧:“……” 能不熟悉吗? 毕竟岁岁是她,温孤植也是她啊。 有些形态跟气质能出现变化,但骨子里温孤植跟岁岁就是一个人啊,自然就会免不了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但这种像又不像的感觉,只要拿捏得到,便不会露出破绽。 一旁的温孤雾白伸手过去,在底下轻拍岁岁的手背,以此来安抚她,示意她不要害怕。 岁岁确实紧张,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道以后,那颗上蹿下跳的心忽然之间变得平静起来。 她侧眸望向身侧的温孤雾白,瞥见他眉眼间的深邃和一如既往的沉静时,霎时感觉到了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不怕。 天塌下来有世子在呢。 温孤雾白对她轻勾唇角。 萧若经观察着两人过于相熟的举止,眸色一变。 他这二哥…… 还以为二哥只对那个木头一样的小傻子不同,没想到如今他竟然用这样温和的眼神对待温孤植。 蓦的,萧若经的耳边,回荡起前几日在茶楼听书时一群纨绔子弟聚在一起闲谈的内容,以及那群人提到温孤植这个名字时暧昧不明的眼神…… 再一结合眼前温孤雾白望着岁岁的堪称温柔的眼神…… 萧若经一阵恶寒,咽了咽口水。 流言……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可信度。 萧若经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温孤雾白,惊到失声,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调整一番纷乱的心绪后,道:“二哥,你……你不会……” 温孤雾白:“什么?” 岁岁好奇地盯着萧若经,想听听看他会说什么。 萧若经被他们这样看着,脑子里顿时闪过各种不太美好的画面,他压低声音,再道:“二哥,祖母之前准备为你安排通房,其实还有另外一层用意,我原本是不相信外面的流言的,但是你整日同温孤植出双入对,还把人护在身边,这就难免会惹人多想了。” 萧若经说着,觉得不好意思,又跟着轻咳两声。 注意点啊。 这么多人呢。 就算二哥真有那方面的取向,也该懂得世风日下的道理,应该懂得适当的避避嫌啊。 第236章 鹿鸣宴(五) 岁岁听得一头雾水。 流言? 什么样的流言? 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旋即,岁岁接收到来自萧若经警告的视线。 她一脸莫名:“?” 这是她作为温孤植跟三公子的第一回见面,他不会连温孤植也讨厌吧? 果然。 讨厌一个人,会深入灵魂。 就像三公子对她。 萧若经忍住捏拳头的冲动,毕竟现场这么多人看着,若他闹出什么动静,怕是会惹来更多的流言蜚语,他瞪了一眼无辜的岁岁,道:“温孤植,你以后离我二哥远一点,在明礼堂时也要注意分寸,不要像个娘们似的整日追着我二哥跑。你自己看看,我二哥的名声现在被拖累成什么样了,在你没出现之前,他可是望都洁身自好的好男儿,是众多贵女望之不及的高岭之花。” 岁岁满脸无辜:“……” 她拖累世子了吗? 温孤雾白觉得有必要跟萧若经澄清一下,以免萧若经越想越多,冷声道:“只是流言。” 萧若经下意识哦了一声。 待反应过来意思后,萧若经的神色变得有几分尴尬。 懂了。 二哥的意思是他的取向没问题。 想到自己刚刚对温孤植的态度不太友好,萧若经摸了摸鼻子。 这是心虚的动作。 岁岁并未同他计较。 反正三公子一直对她都这副样子。 她都习惯了。 正在萧若经寻思着要不要走开时,一少年前来,那少年也就十四五的模样,眉宇间带着一股挑衅,跟袁纲的长相有些相似。 萧若经认得他。 ——袁鹿。 国子监祭酒的独生子。 跟萧若岩算是同门。 一个自负才情不把天下学子放在眼里的人。 袁鹿目前还在国子监就读,他的才学不在萧若岩之下,自认在国子监里没有对手,袁纲为了压住他这股年少的傲气,不许他在十八之前参加科举,严令他在未完成学业前不可离开国子监。 少年狂悖,袁纲能管住他,却无法断了他骨子里的那股傲气,以及那副总是自视甚高的姿态。 毕竟袁鹿自幼时起,便有神童之称。 而始终压在袁鹿上头的,便是温孤雾白。 感觉到袁鹿挑衅的目光时,温孤雾白抬眸望去。 他记得袁鹿。 在他之后,又一个三元及第为人称颂的传奇人物。 袁鹿的文章,他也曾翻阅过。 确有实才。 但欠缺火候。 也欠缺实践性。 而彼时的温孤雾白,已是少师。 岁岁看向袁鹿,感受到了来自少年身上的那股锐利,他明显是冲着世子来的。 岁岁下意识在心里敲响警钟,目光也紧紧跟随着袁鹿的动作而移动。 袁鹿没做什么,只在看了一眼温孤雾白后,道:“我是袁鹿。” 温孤雾白不语。 袁鹿不喜欢温孤雾白这副超然的姿态,但他看过温孤雾白的文章,看过温孤雾白散落在外面的笔墨,知晓这是一位极有才华的人。 所以对于温孤雾白,他又抱着一股敬佩的心理。 袁鹿也不废话,将手中酒杯往前一递,仰头而尽,落下一句:“下一个解元,一定是我。” 第327章 鹿鸣宴(六) 袁鹿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不远处的袁纲看到这一幕,无奈一笑。 他这孩子,自小骄傲,也实在有才,只是仍然在某些方面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任性,而袁鹿在某些方面又表现得实在过于自负。 袁纲数次劝诫,数次无果。 到底是年纪不同,境遇不同,所以才会造就他跟袁鹿有些差异的性格。 温孤雾白没把袁鹿的话放在心上,想到前世袁鹿的傲气,和那股藏在骨子里的天真,只淡淡一笑。 不过是一个没被世道磋磨过的人罢了。 前世的温孤雾白越活到后面,越发现上天在某些事情上对人是公平的。 比如死亡。 比如上天会根据这个人的性格安排后续的一切磋磨。 他会被世道磋磨。 袁鹿会。 芸芸众生也会。 萧若经望着袁鹿潇洒走远的背影,从事情发生,到事情结束,他都觉得这位袁家二郎的脑回路不正常:“这小子有病吧?” 还是说这群文人墨客都这么无聊? 做事都不正常? 岁岁默默在心底赞同。 她也觉得这位公子对世子的挑衅和敌意来得莫名其妙,明明世子没有主动去招惹谁,可总有这么些人对世子抱有挑衅和挑剔的心理。 对此,岁岁给出的解释是,世子太优秀了,遭人嫉妒。 温孤雾白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里,见萧若经坐在这里不走,也不去找萧若岩时,忽觉萧若经有点碍眼。 反观萧若经倒非常自在。 岁岁这会儿脑袋有点晕乎,她的面颊浮现红意,一手捧脸,一手搁在食案之上,看着诸位官员和考官们相谈甚欢,看着一些学子借着酒意畅谈天下大势,还有一些兴致来时,聚在一处吟诗作对。 岁岁的唇瓣荡开一点笑意。 这便是鹿鸣宴啊。 前方的不远处,有人醉酒起舞。 与女子的舞蹈不同,女子的舞蹈大多注重整体的飘逸柔软,有的还有妩媚之态,把女子风情万端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面前男子的舞蹈则更注重力道的柔美,他立在桂花树下,光线明暖,在一旁舒缓的管弦韵律中,男子举手之间的豪情,挥动双臂时展现出来的力道,看得岁岁一愣。 也有围观者鼓掌。 岁岁一笑,当即跟着学。 温孤雾白见她看得兴起,没有出声打扰。 萧若经酒意正酣,他歪了歪脑袋,将空了的酒壶往长案上一放,吓得正看舞蹈的岁岁一激灵。 他醉眼朦胧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舞动的男子,又回眸看了一眼岁岁跟温孤雾白,不屑一笑,随即撑着长案站起,一拍胸脯,说:“看我的。” 温孤雾白:“……” 岁岁:“……” 萧若岩眼见萧若经喝醉了,有些担忧:“……” 喝醉酒的人扛起来最沉了。 一会儿他还得想法子把人扛回去。 萧若岩扶额。 他就是妥妥一大冤种。 萧若经走到那名舞动的男子身旁,姿态散漫。 时下男女皆可起舞,尤其文人墨客,更是将在兴头上起舞奉为雅事。 那名男子见他出现,动作停住。 第328章 鹿鸣宴(七) 萧若经扭扭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并活动了一下疲软的四肢。 下一刻,他也不看身边的男子,飞身跃起,动作漂亮地从桂花树上折下一枝桂花。 少年看着上面怒放的桂花,像是持剑一般,将其横与深浅,待嗅完那香气,他在众人或嫌弃或疑惑或惊艳的目光中舞动起来。 比之前者舞动时的力道,萧若经的显然更加遒劲,甚至具有一定程度的美感。 很快,众人的鼓掌声淹没全场。 岁岁酒意酣然,这会儿精神放松的很,她眉眼慵懒,听到动静后,一把拉过身侧的温孤雾白,往人聚集的方向跑去。 感受到她温软的肌肤时,温孤雾白心弦一动,眸中划过惊讶。 他跟上岁岁的脚步,与她一起跑过去。 等到了地方,岁岁借着灵活的身形,拉着温孤雾白快速占据了一个能够观赏全局的绝佳位置。 看到场中正在以枝舞动的萧若经,岁岁展颜笑开。 三公子舞得真好看! 萧若经喜好练武,因而他的动作较之一般的文人又要有力量感许多。 此刻的萧若经,将少年特有的潇洒意气结合在他挥洒自如的动作间,漫天的桂花,如雨点一般飘然落下。 温孤雾白没去看场上的萧若经,而是将视线落在她牵着自己的手上。 薄唇微微一抿。 那是愉悦的弧度。 这一世的大致走向没变。 但在很多方面又出现了跟前世不一样的变化。 比如萧若经醉酒起舞。 比如前世的鹿鸣宴远没有这一世热闹。 也没有岁岁陪着他。 萧若经以桂花长枝为剑,说他是儒生,不如说他像是一位正在成长中的少年将军,而他的加入,也将过往略显无聊的鹿鸣宴推入了一个新的高潮。 岁岁看着花海里的萧若经。 少年意气风发,姿态飒飒,动作力量与美感齐具,他周身的那股勃发的生命力,让她的心情活跃起来。 管弦之音停下—— 众人看去,原来是有人觉得曲子太过平缓,失了味道,干脆自己上场,再结合萧若经的舞蹈,换了另一首节奏更激昂更澎湃的曲子。 这首曲子,曲意高远,节奏明快,听得在场众人心血澎湃,连考官们都被这样热闹富有生机的氛围带动起来。 温孤雾白望着场上出尽风头的萧若经。 在人声喧闹时,鼓掌声和叫好声连绵不绝时,他无心顾及其他,只侧眸望向身侧俊秀瘦弱的少年,将她的眉眼深深地刻进心底。 他的长指悄然绕动,又悄然地将她的手包裹于掌心之中。 岁岁顾着看舞,并未察觉到温孤雾白的动作。 萧若经再次飞身跃起,手里的桂花枝桠如剑气一般挥出去,他灵活而矫健的身形在花海里穿梭,每过一处,便有簌簌花瓣飘落。 岁岁望着这些花瓣,伸出手,摊开掌心。 一会儿的功夫,就接了小半捧的花瓣。 晚风一吹,砸在了她跟温孤雾白的身上。 萧若岩看向场上的萧若经。 这弟弟虽然顽劣,可有的时候实在令人惊喜。 第329章 鹿鸣宴(八) 一舞罢,萧若经气息微乱。 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全场。 岁岁被这样的氛围煽动,也想为萧若经鼓掌,结果一抬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不知何时已被温孤雾白握住。 她眸光轻颤。 心脏的某个位置因温孤雾白的举动而触动着。 世子牵她了。 为什么…… 温孤雾白回望她呆滞的眼眸,沉静的眼瞳底下,藏着的,是浓烈的爱意。 握住岁岁的手指,随着他情绪方面的激烈起伏而缓缓收紧。 就在这时,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未从萧若经这震撼的一舞里面抽回,忽然响起一阵嘲笑声,有一人喝醉了酒,与身边好友勾肩搭背,靠着身旁之人的支撑站定,他隔着人群,指着温孤雾白跟岁岁,大声道:“龙阳之好!” 岁岁所有的思绪被这句话打乱,那些萌芽的感情和心动都在一瞬间消散,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她心中一慌,率先收回被温孤雾白握住的手。 接着,她的眼里泛起怒意,瞪向当众造谣那人。 那人年纪不大。 眉眼还有些熟悉。 岁岁凝目。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众人闻言,朝着那人看去,又看了看面色如常没有浮现怒色的温孤雾白,纷纷噤声。 这人是谁啊? 哦。 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啊。 那没事了。 人家国公府对上国公府,就算闹起来,谁也压不倒谁。 赵鸣轩打着酒嗝,他先是一指岁岁,再又准备指温孤雾白,却在触及到少年清冷的眉眼时生出一点畏惧之意,他为自己生出的这股惧意懊恼,转而继续指着岁岁,再次大声道:“龙阳之好!” 众人:“……” 好家伙! 这都还没被证实的事情,就这么水灵灵的被荣国公府小公子给说出来了? 不得不说,赵小公子是有胆气的。 赵鸣章一听这声音,就猜到定然是自家弟弟要惹事,还是跟最好不要主动招惹的温孤雾白对上,他面色大惊,正要上前去阻止赵鸣轩再说话,就听赵鸣轩大笑着说:“诸位不知道吧?咱们这位鼎鼎大名,望都世家公子之首,被奉为风清月白一样不染凡尘的,被奉为世家子弟楷模的宣国公府世子不近女色,不是他品性高洁,而是他压根不喜欢女子,而是龙阳之好!” 众人:“……” 勇还是赵小公子勇啊。 赵鸣轩又打了一个酒嗝,赵鸣章抬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一把挥开,他继续道:“我刚刚看见了,他跟这个温孤植,偷偷摸摸,拉拉扯扯的,明显关系不正!” 岁岁看到赵鸣章,见他们二人站在一处相似的眉眼,顿时想起来了。 赵鸣章。 也是伴读之一。 出身荣国公府。 听伴读们说,荣国公府还有一位小公子,跟赵鸣章乃是一母同胞。 既是兄弟,自然会有相似之处。 也不怪岁岁方才觉得赵鸣轩眼熟。 赵鸣章此次带赵鸣轩过来,也是想让赵鸣轩长长见识,顺便结交一些有才之士,哪知赵鸣轩喝醉酒后,竟然惹出这等事情。 第330章 打架 赵鸣章面色乍然一变,他赶忙过去,一把抓住赵鸣轩的胳膊,抱歉地看向温孤雾白:“温孤兄,舍弟醉酒,方才所言,皆是胡言,还请温孤兄莫要放在心上。” 温孤雾白不欲理会。 他不在意外间的流言。 鹿鸣宴已经进行到尾声,温孤雾白不想再留,正准备带着岁岁离开,岂料喝醉的赵鸣轩一把推开身边搀扶的人以及赵鸣章。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去路。 温孤雾白抬眼。 岁岁往前一站,以一个保护性的姿势站在温孤雾白面前,那凶狠的架势,仿佛只要赵鸣轩再往前一步,或者是对温孤雾白做出什么拉扯的行为,她就会扑上去,与其扭打撕咬。 温孤雾白见状失笑。 萧若经的手里握着桂花枝,见赵鸣轩上前纠缠,眉头一拧。 周围的人看这形势,有看好戏的,有想要上前劝和的,也有人把意图上前阻止的人拉住的。 赵鸣章过去,怒道:“赵鸣轩!” 赵鸣轩置若罔闻。 他早看不惯温孤雾白了。 望都的世家子弟那么多,有的是长相不差身世不差的儿郎,凭什么就他温孤雾白备受瞩目,就他是满望都贵女们争相想嫁的对象? 想到这里,赵鸣轩心里酸的厉害,他目光有些下流的看向一身男装的岁岁,欠揍地一笑,问:“温孤植,你跟温孤雾白在一起的时候,谁是雌伏的一方?” 温孤雾白眼眸微一眯起。 鹿鸣宴是不准许带护卫进场。 但他知道泱十跟尫九一定就待在某个角落。 只需他一声令下,赵鸣轩就别想全须全尾地走出鹿鸣宴。 赵鸣轩此话一出,所有人面色各异。 雌伏…… 懂得龙阳之好意思的人,当然知晓雌伏是何意。 岁岁起初不懂,但从周遭人的面色之上感觉到了这句话的敌意以及对她跟对温孤雾白的不尊重,她稍加思索,就明白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目光狠狠地锁定住赵鸣轩。 赵鸣章出面制止:“鸣轩,住嘴!” 赵鸣轩脑袋一偏,恶劣极了地看着岁岁,比了比她的身高后,说:“是你吧?温孤植?” 温孤雾白正要唤出暗处守着的泱十跟尫九,却见身前的岁岁反应更快! 岁岁直接用尽浑身力气朝着赵鸣轩撞过去,赵鸣轩没有设防,结果被岁岁撞得往后退了好一段距离。 接着,还没等赵鸣轩反应过来,岁岁就再次冲过去,伸腿将赵鸣轩绊倒。 赵鸣轩摔在地上,疼得惨叫出声。 岁岁欺身而上,她十分懂得抓紧时机。 从身量和力道上来看,她自知不是赵鸣轩的对手,所以岁岁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出其不意。 她没有打过架,但是她见过别人打架。 小的时候,在金石村,有熊孩子打架。 在花楼时,有的客人为了争抢姑娘,也会大打出手。 包括在明礼堂,她还见到过七皇子接连几次跟人打架。 这么一场场观赏下来,岁岁虽然没有亲身实践,却是懂得打架的道理的。 第331章 小疯子 温孤雾白看着骑在赵鸣轩身上的岁岁,饶是镇定如他,冷清如他,应对万事变故时都能做到冷静的他,此时也难得一愣。 他未曾见过与人动手的岁岁。 她不顾一切冲过去维护他的样子,像个失去理智的又可爱极了的小疯子,那双总是温温柔柔,带着暖暖笑意的眉眼,此刻盛着的是对赵鸣轩的愤怒,甚至因对方羞辱性极强的话红了眼眶。 握着桂花枝的萧若经:“?” 一股股的晚风吹来。 卷起一地散落的桂花花瓣飘洒。 岁岁清瘦的身影被掩盖其中,她没说话,只照着赵鸣轩欠揍的嘴脸一拳又一拳地打下去。 每当赵鸣轩快要有反击机会的时候,岁岁都找准机会再次下手。 她毫不收敛的力道,打得赵鸣轩嗷嗷直叫。 蹲在暗处还没接到温孤雾白命令的泱十跟尫九:“?” 尫九:“要下去帮忙吗?” 泱十:“暗中帮忙即可。” 明面上不出面,但暗地里可以护着。 反正赵鸣轩被揍一顿是必然的。 反正岁岁姑娘不能受伤。 尫九飞身去角落找了把石子,两人默契地一点头,身形在黑暗中穿梭自如,并借着夜色遮挡住身形,他们视力绝佳,在发现赵鸣轩要反击,岁岁可能会被翻转压在身下反击的时候,瞄准赵鸣轩手臂间的穴位,屈指将石子弹射出去,将赵鸣轩的手臂打得发麻。 赵鸣轩先是一怔,随即仰头惨叫。 赵鸣章见状,虽然知道赵鸣轩此事做得的确过火,可眼看着自小长大的弟弟被揍得如此之惨,当即过去劝道:“温孤植,住手!住手!!!” 温孤雾白望向冷眼旁观的萧若经,眉梢极为微妙地一挑。 萧若经醉了,但尚有理智,他见赵鸣轩被岁岁压在身下揍得连声惨叫时,就猜到定然是有温孤雾白的人在暗中相助。 否则就岁岁那瘦弱的小身板,哪里是赵鸣轩的对手? 在读懂温孤雾白的心思后,萧若经暗道一声:黑心肝儿。 瞥见周围想要上前拉开岁岁的人,萧若经闪身上前,将手中的桂花枝‘唰’地一甩,挡在岁岁身后,望向前来垃圾的人,懒洋洋又颇具威慑力地说:“谁敢上来,小爷我就让他尝尝这枝条打在身上是何滋味。” 意图上前帮忙的几名学子闻言刹住脚:“……” 听着赵鸣轩发出的一连串惨叫,众人神色各异。 赵小公子这张嘴是贱了点。 但还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打吧。 温孤雾白低眸轻笑。 眼前花瓣飞掠而过。 他丝毫没有要上前劝阻的意思。 反倒是授意萧若经上前帮忙。 岁岁想打架。 那就打架。 再说赵鸣轩确实该打。 两位国公府的对上,其他人谁都不敢出面帮忙,只能充当看客。 等岁岁打够了,把人教训够了,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情。 她喘着气,衣袍微乱,看到赵鸣轩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这才收回举到半空中的拳头,恶声恶气对他道:“再敢胡乱编排世子,我就继续揍你!” 第332章 什么都没做又什么都做了 赵鸣轩不服气地看着岁岁,并没有被她小兽般凶狠的眼神吓到。 萧若经站了一会儿,腿有些酸,他确定自己该做的已经完成,便拿着桂花枝走到一侧,打了个酒嗝。 萧若岩走过来。 温孤雾白弯腰过去,一手握住岁岁的胳膊,将她从赵鸣轩的身上拉起来,见她额前因刚刚的激烈扭打落下几缕碎发,白皙的面颊因怒意泛红,呼吸也乱了时,把人拉到身边。 赵鸣章急忙过去将单方面被揍的赵鸣轩搀扶起来,他注意到了不远处散落的石子,意识到这中间的猫腻以后,顿时看向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的温孤雾白。 好啊! 好一个温孤雾白! 他一定是安排了护卫在暗中护着温孤植。 不然以鸣轩的身手,不可能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赵鸣轩被揍得很惨,他瞪向温孤雾白跟岁岁,这会儿被暴揍一顿后,走失的理智回炉,浑身的酒意也清醒了不少。 他甩甩晕乎乎的脑袋,瞪向岁岁,落下狠话:“温孤植,你等着,今天这事儿没完!” 他被揍得比众人看到的要惨得多。 好几处都痛得发麻。 赵鸣章瞪他,想到今晚这场闹剧是因赵鸣轩醉酒而起,且目前的宣国公府备受当今重用,宣国公萧膑也还在禹城剿灭天理教,不管是温孤雾白,还是萧膑都被极其看重,而荣国公府势弱时,出声训斥:“鸣轩,你还不知错吗?” 惹谁不好? 惹温孤雾白。 赵鸣轩不服,他承认今晚是他酒后失言,可温孤雾白纵容人护着温孤植,将他当众揍一顿的手段也不光明磊落:“兄长……” 赵鸣章:“闭嘴!” 赵鸣轩:“……” 赵鸣章又道:“今晚之事,因你而起,是你言行有失在先,也是你污蔑温孤世子跟温孤公子的清誉在先,你应该为你做下的错事道歉!” “……” 赵鸣轩不愿道歉。 凭什么? 他只是说错了话,可温孤植却是当众把他揍得毫无面子可言。 想他堂堂赵小公子,何时如今晚这般吃过亏? 再说他哪里说错了? 他好几次乘坐马车去接兄长回府时,就看到温孤雾白跟温孤植成双成对的出入马车,两人一路还有说有笑,那样亲昵的姿态哪里像是好友? 分明是龙阳之好! 外间的流言也丝毫没错。 他不过是说出了在场众人谁都不敢说的话,不过是在揭露事实。 岁岁看出赵鸣轩的不服气,她被温孤雾白拉开,眼见赵鸣轩还想要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时,作势又要冲过去跟赵鸣轩开打,结果岁岁手臂被拉,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控制住,往温孤雾白的身上靠去。 温孤雾白把还想打架的她拉住,再看赵鸣轩被她揍得那副没法见人的狼狈样,忍俊不禁,道:“够了。” 岁岁:“……” 世子说够了,那就够了。 赵鸣轩见岁岁被制住,偏过头,吐掉嘴里的血沫。 萧若经在一旁看着。 不错不错。 这温孤植看着瘦小,揍起人来还是有几分力道。 第333章 抓错了 赵鸣轩看着温孤雾白与岁岁二人,鄙夷一笑。 赵鸣章推了赵鸣轩一把,想到这个弟弟一贯难以管束,顿觉头疼。 眼见赵鸣轩是不可能道歉的,赵鸣章作为兄长,只得上前对温孤雾白施了一礼,道:“温孤世子,今晚是舍弟不对,待我回去,将此事告知家中父母,明日再登门拜访。” 赵鸣章一提荣国公府,赵鸣轩即刻老实,连脑袋都垂了下去。 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的手上有几处红肿时,抓过来一瞧。 而后,他冷冷地望着被揍的赵鸣轩,轻声对岁岁道:“日后揍人可以,别伤了自己。遇到像赵小公子这等皮糙肉厚的,能用称手的东西当武器,就别糟蹋自己的手。” 赵鸣轩气急:“温孤雾白——!!!” 萧若经发笑。 损。 二哥是真损。 他的人当场把人揍了,到头来,他还嫌弃赵鸣轩长得皮糙肉厚,打红了温孤植的手。 萧若岩:“……” 赵鸣章见赵鸣轩作势又要冲上去,回想起方才赵鸣轩单方面被打的下场,心知赵鸣轩再次冲上去也别想从温孤植的身上讨到半分好处,他立马抓住赵鸣轩,连连朝温孤雾白递去抱歉的眼神。 温孤雾白无视他们兄弟,直接带着岁岁离去。 萧若经也想走,却被萧若岩一把抓住。 萧若经:“?” 萧若岩:“总得有人留下来善后。” 萧若经望着温孤雾白与岁岁走开的背影,心中好一阵羡慕:“……” 惹事的人走得潇洒。 反倒是无辜的他们留下来跟人交涉。 这都什么世道? - 回去的路上。 道路平稳。 马车在行驶时也不摇晃。 岁岁与温孤雾白对坐,这会儿告别了鹿鸣宴上的众人,她的脑海里蓦地浮现温孤雾白牵她手的画面。 岁岁面颊微热。 也不怪赵鸣轩误会。 连她自己都有点想多了。 不过,也仅仅是想多。 世子出身尊贵,他将来的妻子多半是世族贵女。 所以刚刚发生在鹿鸣宴的那一幕,只是世子……抓错了。 嗯。 只是抓错了。 为了不再让旁的人产生误会,污蔑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岁岁以为,从现在开始,她要学着跟温孤雾白在人前保持距离。 否则容易加深外界对世子的误会。 温孤雾白的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见她面上浮现愧色,道:“不用多想,也不用理会外间的流言。” 他可不希望岁岁因为这么点小事儿跟他保持距离,就此疏远。 若真如此,那他可真就是得不偿失。 岁岁闻言,愣了一会儿,说:“可若是任由流言扩散下去,对世子名誉不利,而且,万一传着传着,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信了怎么办?世子,你将来是要娶妻的,不能被我拖累。” 少女眼神真挚。 字字句句都是在为他着想。 然而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的心里淌过一丝不知名的苦涩。 真奇怪。 她很确定自己是真心希望世子过得好的。 但每当提及世子会娶妻时,她的心里并没有那般高兴。 第334章 赔罪 温孤雾白伸手过去,他拉过岁岁的手,冰凉的指腹落在她温热滑腻的肌肤上。 少年垂眸,掩住即将决堤的温柔,专心打量起那一块块或大或小的红印。 这些痕迹,都是她为了替自己出气揍赵鸣轩所致。 前世的岁岁,可没有如此既疯又可爱的一面。 尽管感叹了很多次,温孤雾白仍然很庆幸这一世的重来,庆幸他在光庆十五年醒来,庆幸他选择提前与岁岁相遇,并自私地把她留在身边,把她养在空净院。 他知道国公府那些下人们在议论什么,知道就连祖母都对他这般养岁岁的方式不满。 可他们谁都不知道岁岁对他有多重要,也不知道她对他意味着什么。 当他十五岁醒来没两日,当他看见岁岁虚弱且营养不良地出现在空净院,站在一排新进府的丫鬟里时,他内心的欢喜顿时达到了难以言表的地步。 对上岁岁认真的目光,他掩饰好种种情绪,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便又恢复成平日那般波澜无惊:“你才多大,就想着我将来要娶妻的事情了?” 岁岁眨眨眼,无比认真地说:“岁岁不小了。” 温孤雾白望着眼前五官还不及前世三分之一惊艳的岁岁,好笑道:“不小?” 岁岁神情更认真了:“世子,我十四了。” 温孤雾白眼中情绪翻滚,透着一丝无奈:“……” 才十四啊。 距离岁岁及笄还有半年。 也就是说,还有一百多个日夜。 许多女子,在这个年纪已经情窦初开,然而他看岁岁却是迟迟没有开窍,她甚至连何为心动都还没有分清楚。 这也怪他。 一直把她养在身边护着,却没有给她去结交别的同龄女子的机会。 至于花茔跟花豚…… 一个想着完成任务。 一个想着吃吃喝喝。 若说岁岁是根木头,那么花茔跟花豚就是两根木头。 岁岁等了会儿,见他不再开口,仿佛在思考别的事情,也没再出声打扰。 温孤雾白抿着嘴角。 他不着急。 岁岁开窍晚一些也没事。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这一世的温孤雾白耐心很足,他愿意等她开窍。 况且,开窍晚未必不是好事。 开窍的晚,那么别的男子若是盯上了她,她也不会察觉到对方的心意。 - 翌日。 荣国公府的人来了。 还带来了几箱沉甸甸的东西赔罪。 荣国公夫人面容亲和,得知鹿鸣宴上的事情后,她先是把赵鸣轩责罚了一顿,而后想起此事是赵鸣轩挑衅在先,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从赵鸣章的意见,亲自登门赔罪。 赵鸣章还在明礼堂伴读呢。 温孤雾白目前是各位皇子争相想要拉入阵营的香饽饽,若温孤雾白因为昨晚之事记恨上荣国公府,或者是在当今面前说上两句荣国公府的不是,那么不光荣国公府会被当今猜忌,赵鸣章在明礼堂的日子也不会顺当。 所以反复思虑过后,荣国公夫人一大早就吩咐府里的人准备好几箱子的金银珠宝,特意把赵鸣轩带过来赔罪。 第335章 荣国公夫人 老太太听说了鹿鸣宴一事,得知荣国公夫人登门道歉,她心知荣国公府此次的诚心,决定亲自出面接待,以示尊重。 秦氏率领国公府的女眷们作陪。 岁岁陪着温孤雾白进来的时候,就见赵鸣轩坐在赵鸣章身边,他的脸过了一夜,仍是鼻青脸肿的。 昨晚光线虽然明亮,但到底不如白日,且她那会儿正在气头上,就想着怎么把人压倒,再揍上一顿解气,阻止他的胡言乱语,压根没想到把人揍成了这副模样。 老实说,赵鸣轩的脸有点……惨不忍睹。 尤其是坐在满屋子人面前时,那张脸显得尤为突兀,又带着点滑稽。 该! 谁让他编排世子的。 岁岁藏在袖下的手,由于那么些些的心虚捏起。 她相信花豚改头换面的本事,想到她此刻一身女装,与温孤植的形象截然不同,宽袖之下捏紧的手,又缓缓地松开。 赵鸣轩讲究面子,被揍了之后,决意连着几日躲在府里,也不敢再出去跟狐朋好友们应酬。 且每每一看到镜子里这张又红又肿的脸,再一想鹿鸣宴上发生的事,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倒是想把温孤植抓出来教训一下。 最好是把人揍得半死不活,哭爹喊娘,让温孤雾白好好的心疼心疼。 可他连温孤植的来历,以及温孤植的私宅在哪儿都不知道。 加上还有个温孤雾白始终护其左右,他连下手都没机会。 赵鸣章知晓他的心思,更知他睚眦必报的性情,他担心赵鸣轩惹事,或者是继续在温孤植的手上吃亏,再三叮嘱他不要再去招惹温孤植。 鹿鸣宴的事情一过,谁还不知道温孤植背后的人是温孤雾白啊。 打温孤植? 那跟得罪了温孤雾白有何区别。 赵鸣轩是想报复,但没被气愤冲昏头脑,还分得清形势。 一个温孤一族,一个老宣国公,是他们当年誓死追随当今,也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牺牲,换来了宣国公府此后荣宠数年。 可皇上会老,会糊涂,会渐渐忘却旧人的牺牲和当年生死相伴的情分。 这个江山,迟早会换人坐。 眼下几位皇子都想争得温孤雾白的辅佐,但谁又知道以后会如何发展? 他就不信宣国公府真的能荣宠百年。 他也不信温孤雾白能够一直把两族的荣耀延续下去。 当然,在宣国公府还在风头上时,他不会没分寸到在这个时候去找温孤植或者温孤雾白的麻烦。 老太太早年认识荣国公府的老夫人,两人说起来还有那么点交情,不过几年前,荣国公府的老夫人病逝,老太太曾去过葬礼,之后,她跟荣国公府的往来也就几乎没有了。 秦氏倒是会在宴会上遇到荣国公夫人,不过两人不熟,纵然见面,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因为鹿鸣宴一事,倒是让两家有了走动的契机。 康姨娘拉着萧有瑜坐在后面,盯着赵鸣章跟赵鸣轩来回打量,通过秦氏亲自教导萧有瑜一事,她也对秦氏放下了过往的成见。 第336章 还是别了 可康姨娘还是希望萧有瑜能嫁得高门,富贵一生。 荣国公府,就是一个非常好的门第,甚至一点不比旌阳侯府差。 都是宣国公府的女郎,康姨娘从不认为萧有瑜就比萧有瑢差了,因而萧有瑢拥有的一切,她巴望着萧有瑜有朝一日也能拥有。 康姨娘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她拉着萧有瑜,低声说:“瑜儿,我听说赵家的两位公子还未娶妻,这赵大公子也在明礼堂伴读,就是赵小公子跟你的三哥一样不像话,极难管束。若你将来在别的场合能找到接近赵大公子的机会,莫要放过。” 萧有瑜盯着赵鸣章看了几眼,面色微红:“……还是别了。” 康姨娘:“为何?” 萧有瑜:“国公夫人不可能允许身份低的女子进府为正妻。” 世家大族,婚嫁之事,谈得不是感情,是利益。 萧有瑜除了一个宣国公府的出身外,乃是庶女,家中母亲不过姨娘的身份,外祖那边更别指望能帮上忙,这样的她,毫无价值可言,又怎会入荣国公夫人的眼? 还有,荣国公夫人看着亲和,实则并非如此。 听闻荣国公风流,不管是年轻时还是现在依旧姬妾不少,荣国公夫人能管住下面那么多姬妾,手段必定是不一般的。 她还记得,去年她与萧有瑢出席宴会时,就听闻过与荣国公府有关的事情。 当时荣国公府有几位庶女,其中正要待嫁的有两位,而这两位庶女没有生母能依靠,哪怕有生母可依,最终落得的下场都不大好。 除此之外,萧有瑜还知道,这位荣国公夫人对底下姬妾可谓是一点都不仁慈,能打压的一定打压,能手段狠些的,就绝不可能下手仁慈。 对比之下,萧有瑜觉得自个儿母亲还是幸运的。 因为不管是早年间身亡的温孤氏,还是后面被老太太一手扶持上来的秦氏,她们都有容人之量,不会为难府里的人,也没有对康姨娘如何。 萧有瑜是想嫁得高门,为她自己,也为康姨娘争口气。 可她不会在重要的事情上犯糊涂。 想出气是真。 想跟未来夫君好好过日子也是真。 人活着,万不能为了一时的争强好胜,或是一时的得意把自己的一辈子葬送进去。 康姨娘见她当真没有想要攀附荣国公府的心思,也就不再提。 老太太拉着荣国公夫人说话,两人提到了过往,还说到了几年前病逝的荣国公府老夫人。 荣国公夫人对这位公正的婆母是打心眼里尊敬的。 她是看不得府中的那些姬妾,看不得扎堆的庶子庶女,更看不得荣国公对别的女子千依百顺,甚至是已为人父的年纪,还在外面整宿整宿的荒唐。 可若没有荣国公老夫人站出来为她一次次的主持公道,放任她打压底下的姬妾,她国公夫人的地位也不可能稳如磐石。 荣国公再混账,再不堪为夫,好在懂得孝义二字,会听老夫人的话。 提及旧事,荣国公夫人心有触动,几度哽咽。 第337章 看哪儿呢 赵鸣章认真听着。 赵鸣轩直打哈欠,他无聊地在屋内看来看去,当视线落在萧有瑢跟萧有瑜的脸上时,顿了一顿。 两位女郎都生得不错。 可惜一个跟旌阳侯府高彻订下了婚期,另一个空有美貌,却出身不大好。 否则他倒是想要把人弄回府里。 萧有瑢感受到赵鸣轩放肆的目光时,本能地不喜。 她不喜欢这位赵小公子。 举止无状,轻浮。 萧有瑜同样不喜欢。 对比稳重守礼的赵鸣章,赵鸣轩虽是同赵鸣章一母同胞,两人的品性瞧着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忽的,赵鸣轩将目光落在站在温孤雾白身后的岁岁脸上,他的目光骤然一亮。 而且岁岁给他一种似乎在哪里见过的熟悉感。 这种感受,令他落在岁岁身上的关注度更高。 岁岁垂眸看地,自动隔绝掉周遭的一切,当没看到赵鸣轩的目光。 一声轻咳响起。 是一旁坐着的萧若经。 萧若经是看不惯赵鸣轩的,尽管他跟赵鸣轩都被长辈视作不务正业的那一类晚辈,甚至还跟纨绔子弟的名声靠边儿,但萧若经自认自己的性情比赵鸣轩好。 他用手指捏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沿着边沿滑动。 见赵鸣轩不仅没有收敛,依然盯着岁岁看时,萧若经目光一沉,笑言:“赵小公子,你看哪儿呢?” “……” 赵鸣轩还记着萧若经的仇。 鹿鸣宴上,若非喝醉酒的萧若经出面拦着,不许人靠近,想必早已经有人上前把他跟温孤植拉开,他也不至于被揍成这样。 因而对萧若经,赵鸣轩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温孤雾白一言不发地坐着。 看来赵鸣轩还是欠揍。 花茔近来不是闲得老找泱十尫九交手吗? 正好。 他就给闷得快要发霉的花茔找点事做。 萧若经‘啪’地一声将茶盖放回茶盏之上,制造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老太太顾着跟荣国公夫人说话,并未听见。 秦氏却注意到了,她见萧若经那副样子,就知他动了气。 秦氏也怕萧若经跟赵鸣轩对上,把好不容易缓和的氛围破坏掉,立刻出声制止:“若经,你若没事,就先回屋温习功课。” “……” 萧若经一听‘功课’两字就头疼。 前段时日,萧若岩抓着他温习学过的知识点,成日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不说,还让他把那些密密麻麻艰涩难懂的文字给尽数背下来。 这可苦了萧若经。 故而一听秦氏的话,萧若经的眉头直接拧成一团。 萧有瑢笑出了声。 萧有瑜跟着发笑。 萧若经先前在院里被折磨到不断哭嚎一事,闹得国公府的下人议论纷纷,也惹出了不少笑话。 温孤雾白不想留在此处,秦氏的开口,正巧给了他离场的机会,他起身,对着坐于上端的老太太道:“祖母,孙儿想回空净院温习功课,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 老太太见他对科举一事这般上心,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好啊。 这才是他们宣国公府的世子。 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好儿郎。 第338章 知错 荣国公夫人早已注意到了温孤雾白,她见少年生得秾丽清绝,想到外间关于温孤雾白跟温孤植的传言,下意识觉得那都是假的,一点也没有真实性,她笑道:“世子不光生得好,文采也好,解元啊,这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 可惜她没有女儿。 不然她定要豁出这张老脸去,想法跟宣国公府结成亲家。 这等超尘脱俗的儿郎,谁看见不想同他好啊? 莫说是满望都的贵女削尖了脑袋往温孤雾白挤了,若是时光倒回,她不是如今的妇人,还是年轻待嫁的贵女,必然不会接受嫁给荣国公的安排,而是盯着这块神仙肉打转。 想到这里,荣国公夫人面色微变。 说起温孤雾白的名字,就连荣国公府里那一堆没什么见识的庶女,都会在私底下为了争夺温孤雾白的画像大打出手。 上个月,府里的两个女郎竟然为了得到温孤雾白的画像打起来了,两位女郎不顾脸面在府里打得不分上下,双双失足落水,被打捞起来后,还病了好些时日。 荣国公夫人得知后,讥笑这些庶女异想天开。 她们这等卑贱的出身,竟然也敢肖想温孤雾白这等高洁的人物。 简直是异想天开! 温孤雾白听完荣国公夫人夸赞的话,只礼貌性地勾了唇角。 对于他人的赞美之词,他从小听到大,早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心性。 荣国公夫人越看,越是恨不得能生个漂漂亮亮的女儿出来。 就在老太太要发话准许温孤雾白离开的时候,荣国公夫人看向惹事的赵鸣轩,想到他醉酒后的言论,还惹得如今望都关于两家不和的言论传得沸沸扬扬时,当即沉脸,看向赵鸣轩,道:“轩儿,你上前来。” 赵鸣轩知晓要做什么。 来的路上,荣国公夫人抓着他的手说了一路,还分析了一遍事情的利弊。 纵使再不情愿,赵鸣轩还是上前。 荣国公夫人的脸上露出几分严厉:“轩儿,不要忘了为娘今日带你是做什么的,昨晚的鹿鸣宴,就因你醉酒胡言,导致温孤世子声名被累,你可知错?” 老太太旁观。 小辈间打闹正常,然而有些话不可乱说。 她也清楚荣国公夫人这会儿的严厉是装出来的。 可既然荣国公夫人都亲自登门道歉以表诚意了,那么宣国公府也不能打荣国公府的脸,否则会惹旁人笑话他们两家。 赵鸣轩看了一眼温孤雾白,眼神是不服气的,是还要计较的,面上对荣国公夫人却是乖巧的。 他拱手作揖,扬了扬声:“轩儿醉酒胡为,丢了荣国公府的脸面,是轩儿不对,轩儿认错。” 他只认丢脸的错。 却不肯认当众说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的错。 荣国公夫人指着他:“快跟世子道歉!” 赵鸣轩一转身,面朝温孤雾白,仍是与昨晚一样欠揍的笑容,任由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不诚心。 可事情闹到这一步,总是要各退一步的。 不然再不依不饶下去,只会把两家关系闹僵。 第339章 不要被骗了 岁岁看出赵鸣轩藏在眼底的不服气。 这人…… 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他竟然不光表现出一副不知悔改还很有道理的模样! 岁岁觉得拳头有点痒。 她又想揍人了。 不过碍于这里是宣国公府,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能给世子惹事,只好忍着。 温孤雾白看出她面上表情的变化,也通过她藏在袖下的手猜到了她此刻的内心所想。 他的眼里划过一抹笑意。 很快,消散无痕。 赵鸣章在一旁看出赵鸣轩的言不由衷,但也知道能让赵鸣轩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母亲再三劝说的结果,他道:“鸣轩,快跟世子道歉,不仅如此,你还要向温孤世子请教温孤植的住处,亲自去温孤公子的住处拜访并认错。” 岁岁一听还得跟温孤植道歉,下意识就想拒绝。 她就是温孤植。 她才不需要赵鸣轩登门致歉。 再说赵鸣轩若知晓‘温孤植’的住处,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岁岁笃定,赵鸣轩一定会伺机报复。 岁岁想到的,温孤雾白自然也能想到,他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跟赵鸣轩,连老太太的眼睛里都流露出对温孤植感兴趣的光时,心里明白众人对温孤植一人的好奇。 可关于温孤植的事,他不可能对任何人吐露半个字。 赵鸣轩这回倒是乖巧,在荣国公夫人跟赵鸣章的注视下朝着温孤雾白拱手作揖,行了一礼,说:“温孤世子,昨晚之事,是我不对,我在这里给你道歉,也请你告知我温孤植的住处,让我有可以弥补错误的机会。” 弥补? 不可能。 等他找到温孤植,找到可以报复回去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温孤植。 在望都,多的是人,也多的是世族名流,温孤植整日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会不会暗中招惹了谁的记恨,所以只要他想整治一个人,让谁消失,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还能做到不留痕迹。 岁岁感觉到了来自赵鸣轩身上的恶意。 温孤雾白疏离一笑:“我原谅赵小公子了。” 赵鸣轩继续道:“那烦请世子告知我温孤植的下落。” 温孤雾白嗓音一沉:“不用了。” 赵鸣轩装作歉疚的模样,道:“那怎么行?在下对不起温孤公子,就该致歉。” 温孤雾白对旁人向来没什么耐心,他清楚很多人都在好奇温孤植是谁,住在何处,是何来历。 包括明礼堂的伴读。 以及那几位皇子。 眼见赵鸣轩假意道歉,他也不戳破,只道:“阿植喜静,最讨厌看不顺眼的人登门拜访,若他知道我将他的住处告知别人, 必然会同我闹脾气。人生得一知己不易,我不会为了赵小公子去惹阿植不开心。” “……” 赵鸣轩面色一僵。 阿植…… 叫得可真亲热啊。 温孤雾白说完,对着老太太行过礼后,带岁岁离开。 待出了院子,岁岁的心情欢快了不少,她几步绕到温孤雾白的左边,琼鼻一皱,捏紧白嫩嫩的小拳头,说:“世子,你不要被赵小公子骗了。” 第340章 阿植 温孤雾白将脚步放慢,与她一起漫步在金色的暖阳之下。 他看见有斑驳的光点落在她瘦弱的肩头,有一片落叶飘下时,抬手替她将即将落于头顶的落叶拂开。 叶子擦过指腹,留下一点粗硬的触感。 岁岁的身高只到他的肩头。 一般来说,女子在十二三岁以后发育得比较快,岁岁入府至今已有两年,每日靠着食补养出了不错的气色,身量也高了些,就是距离前世的玲珑身形还有不小的差距。 这样也好。 方便她继续扮作温孤植在明礼堂读书。 岁岁将粉拳捏紧,昨晚辏赵鸣轩时,有几回隔着脸皮碰到了里面的牙齿,这导致岁岁白嫩的肌肤上还有一片片残留的红痕。 这也是为何她方才在屋内把手藏在袖下的缘故。 怕露出破绽。 更怕别人发现她就是温孤植。 而且昨夜,大公子跟三公子都在鹿鸣宴上,赵鸣轩与她相见的次数不多,不可能对她那般有印象,可她若是稍稍露出点破绽,难保不会被大公子跟三公子发现。 提起赵鸣轩,岁岁的眼睛里流动着一丝气愤,她像个即将发怒的奶呼呼的小兽一样,发出看着凶狠实则可爱极了的声音:“他根本不想跟世子认错,他刚刚就是因为荣国公夫人跟赵大公子在场不得已在伪装,他还想跟世子你套出温孤植的下落,方便以后找我麻烦!” 温孤雾白眼中带笑,配合她道:“嗯。” 岁岁转而走到他的面前,与他面对着面,不看后方的路,选择倒退着走。 没了无关的人在,她收起在人前的木讷,这会儿的她眉眼灵动,目光明媚,放在阳光底下,或是任何一处,都打眼的厉害。 岁岁郑重道:“世子,你可一定要小心他!” 温孤雾白将脚步放得更慢,见她这样倒退着走时,替她看着前方的路。 见到不远处有一颗石子挡在前面时,他也没有说破,只是等岁岁一脚踩上去,身子歪斜时,及时伸臂,握住她的手腕。 岁岁看着脚边的石子,将其一脚踢开:“……” 是她得意忘形。 才会忘了看路。 还在世子面前出了糗。 温孤雾白轻笑,看了眼被她一脚踢开躺在一边的那颗石子,将她扶稳后,说:“知道了。” 岁岁的脸颊泛起热意。 对上他的视线时,她的心跳猛然加快。 这心脏是怎么了? 怎么还超常运作? 一点也不受控…… 温孤雾白唤道:“阿植。” 岁岁闻声,乌黑的眼眸登时睁圆:“……” 阿植…… 这叫法…… 方才世子也当着赵鸣轩的面叫过。 可当时岁岁并未放在心上。 且她分明感受到了这两次叫法时的语气相差很大。 先前在赵鸣轩面前这样称呼温孤植为‘阿植’的时候,他的嗓音没有这般低沉,也没有这般的……蛊人。 可这会儿他嘴里的那一声‘阿植’,好听到让岁岁大脑空白,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过是假名字而已。 怎么从世子的嘴里叫出来会这般好听? 第341章 有点坏 温孤雾白见她发呆,将她握起的还未松开的小拳头缓缓包住。 他低了身形,与她目光相对,在她好不容易开始回神眼睛也恢复一点光彩的时候,眸光一转,又有点坏地唤她:“阿植。” 岁岁的大脑再次陷入空白:“……”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满脑子里就只剩下眼前少年放大的秾丽到无可挑剔的容颜。 以及那一声声回荡在耳边的阿植。 阿植…… 阿植…… 甚至当晚在睡梦中,岁岁都被那一声一声的‘阿植’弄得心里像是流淌出了蜜糖一般。 - 鹿鸣宴一事很快过去。 望都又有关于别家的事情流传起来。 然而近来,赵鸣轩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 赵鸣轩发现,每当他出门或者是去国子监读书时,他都会遇到各种突发状况,像是被逼到巷子里,被人蒙起头来揍更是家常便饭。 这一日,距离上回被揍隔了三日的赵鸣轩刚恢复面容,刚去茶楼跟狐朋狗友见完面,回府途中,他的车夫就被人一掌劈晕,之后,在马车里的他被一黑衣人用麻袋兜头套住,然后三两下异常熟练地把他带到巷子里,再异常熟练地抡起拳头,对他开揍。 赵鸣轩被打得嗷嗷叫,他被麻袋捆住,用双臂挡着脸,被打多次,赵鸣轩现在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抱头,至少把脸保住,不要被揍得太难看,免得招惹他人笑话。 赵鸣轩看不清周遭,他在麻袋里睁眼看到的都是乌漆嘛黑的一片,他蹲着,忍痛道:“我说,这位壮士,咱下回能不能换个新鲜点儿的地方?” 次次都被逼进巷子里。 能不能有点新意? 花茔蒙着面,觉得有道理,决定下回换个地方。 她转了转拳头,正要再揍下去时,就听麻袋里缩成一团的赵鸣轩道:“是温孤雾白派你来的吧。” 花茔:“……” 哟呵! 猜对了。 然而这不影响她出拳的速度。 手臂挥动得累了,花茔换成用脚踹。 她还是保留了几分力道的。 好歹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被揍死了会给世子招惹麻烦,所以适当的揍一揍就行。 花茔一边揍,一边在心里算这几个月揍了赵鸣轩多少回。 这三个月来,一向作风高调的赵鸣轩忽然收敛,他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暴跳如雷,到不敢出门,转换为如何在危急关头保护住脸不被打。 甚至,赵鸣轩已经逐渐养成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一步步接受了逃不过被揍的事实。 到了后面,赵鸣轩直接是放弃了挣扎。 在明白过来花重金请再多的护卫都防不住时,他干脆每次在被抓以后选择闭嘴,再乖乖挨揍。 赵鸣轩闷哼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温孤雾白看我不爽,他记恨着我在鹿鸣宴上说他跟温孤植是龙阳之好一事,又想要让我绝了找温孤植麻烦的念头,所以想要把我打服。” “……” 花茔不说话。 照例把人揍得半死不活以后,花茔觉得火候够了,一记手刀下去,将赵鸣轩劈晕。 第342章 求和 花茔看着倒在地上的赵鸣轩,想到即将醒来的车夫,待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确认赵鸣轩不会有事后,如猫儿一般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 空净院。 屋里前两日添置了炭盆。 橘红色的烛光下,岁岁黑发柔软,半披玉背,半伏案上,她一袭藕色裙衫,闭着眼,趴在书案之上刚睡着。 她的脸上染了几团宣纸上还未干的墨迹。 这导致她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添了几处不太和谐又引人发笑的黑点。 近来天气变冷,气候急转直下,温孤雾白担心她着凉,进里屋找了件他的外袍披在岁岁身上,少年蹲在她面前,见她眉眼柔顺,睡得香甜,也没有打扰。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花茔从外间回来,带着一身风霜寒意。 温孤雾白替岁岁将身体盖得严实了些,望着回来复命的花茔,他起身,指了指旁边的一处,待花茔过去站好,他这才过去。 听完花茔的禀报后,得知赵鸣轩说的话时,少年一笑置之。 错了。 他不是想要用这样暴力的方式打消赵鸣轩心底想要报复的念头。 他就是单纯看赵鸣轩不爽。 那日赵鸣轩被迫来登门致歉时,他鄙夷的眼神,以及他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让他很不喜欢,所以事后,他吩咐花茔揍赵鸣轩,不是想要赵鸣轩屈服,而是想要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 至于赵鸣轩的报复……他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赵鸣轩若有杀他的城府,杀他的手段,只管来便是。 反正温孤雾白有的是应对的办法。 不杀赵鸣轩,只是没有必要在此时跟荣国公府为敌而已。 当今看似不提一字,实则吩咐人暗中盯着望都所有世族的一举一动呢。 若赵鸣轩在这个时候出事,那么,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宣国公府。 所以啊,温孤雾白不会让赵鸣轩在这个时候出事。 故而,对于那些想要趁机落井下石除掉赵鸣轩的人,以及针对宣国公府的人,他不会给那些人挑起事端的契机,更不会让那些人有得逞的机会。 - 半月后。 赵鸣轩没能熬住,选择先一步妥协,命身边的心腹送来几箱沉甸甸的金银珠宝,亲自手书一封求和,意图跟温孤雾白和温孤植冰释前嫌,恩怨尽消。 温孤雾白收了东西,求和书被他丢进炭盆里烧了。 天气愈发的寒了。 他本就是不喜欢出去同人走动的性子,一到冬日,又找到了可以不用赴宴的借口。 并且,因春闱逼近,天下学子都在集中精力温书,为即将到来的春闱做准备,他便可借着修养身体跟温书的由头心安理得地在空净院窝着。 明礼堂还是要去的。 他看出岁岁喜欢听课,不想她的课程落下。 且他有前世的记忆,知道帝师再过一年就会身体状况转差,明礼堂会在明年冬日关闭。 彼时,当今为了选拔储君,会下令所有皇子参与朝政, 以此来观察他们的政治才能。 同时,这也意味着望都越来越不太平。 第343章 初潮 这日,初雪至。 明礼堂里的人都在看书。 帝师已将今日的课程讲解完毕,正披着件深色大氅,闭目养神。 一旁的桌案之上,装着香块的珐琅三足鼎上一股股白色的烟雾往上盘旋,周遭陷入一片淡雅宁和的香气里。 七位皇子之中,除了李陂照例伏案睡觉之外,其余六位皇子都在认真看书。 春闱一日日逼近,天底下的读书人都陷入了吃饭睡觉都抱着本的狂热之中,伴读们虽是出生世族,不愁金银,不缺锦衣玉食,但也不敢松懈。 家族之中的荣华富贵想要继续得以延续,靠的不光是祖祖辈辈的积累,还因为要有能负担起祖祖辈辈荣耀的后生。 显然,许多世族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格外注重对于族中子女的培养,严令家中子弟专心向学。 岁岁的座位离温孤雾白很近,她本来看书看得好好的,突然觉得小腹处一阵胀痛。 接着,她的面色开始变得苍白。 未免被别人看出端倪,她将一本书籍立在书案上,挡住了脸。 岁岁腹部坠痛难忍,她轻咬下唇,露在外间的嫩白耳根红透,想到自己的衣袍又是雪色,她害怕被其他人发觉她的异样,只得伸手过去,捏住温孤雾白的宽袖一角。 她的指尖捏住那一角布料,力道很轻地拽了两下。 温孤雾白察觉到动静,目光顺着她落在袖袍处的手往岁岁看去:“?” 岁岁没说话,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事关女子私密,她纵然跟温孤雾白之间再无话不谈,但这些事情依然不好明说。 在空净院没有年长的人教导她如何处理初潮,但她是在花楼学过的。 花楼里的姑娘们,一旦来了初潮,就会被花楼妈妈分配到大一些条件好些的房间,与几名年龄相近的女子一同住下,待到及笄,她们会被花楼妈妈挂上牌子,安排接客。 据岁岁所知,女子大多十二三岁便来了,唯独她的初潮始终不来。 这两年在宣国公府被养得太好,她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元气,加之岁岁一心扑在读书上,久而久之,就把初潮的事给弄忘了。 她小脸爆红。 真丢脸。 而且来的也很不是时候。 这还在明礼堂上课呢。 万一弄脏了衣袍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可不能给世子惹麻烦。 温孤雾白注意着她的面色,就在岁岁犹豫到底要如何开口找温孤雾白要一件外袍披着以作遮挡时,却见,少年素来波澜不惊的面上晕开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温孤雾白也不待岁岁开口,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过去披在岁岁身上。 岁岁抽回手:“……” 她披着盈满男子苍术气息的披风,其上还有他身上的温度。 岁岁垂眸。 世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会的…… 世子是男子。 空净院除了她,花茔姐姐,以及花豚之外,再没有其他女子。 平日里,花茔姐姐跟花豚惧怕世子威严,不大跟世子走动,都是围绕她更多,所以,世子在女子方面知道的不多。 第344章 中途离场 温孤雾白见她红着脸,表情从开始的怀疑,难以置信,再到逐渐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时,心中涌起的不自在也跟着消失。 岁岁没想错。 十七岁的温孤雾白确实不懂。 可她并不知道,如今这具年轻身体里待着的,是三十岁的温孤雾白。 三十岁的温孤雾白,有他珍视的女子,所以,他是懂的。 课堂上原本都埋头看书看得好好的,这会儿温孤雾白忽然起身,还把披风披在了岁岁的身上,矮身蹲在岁岁面前,这一幕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大皇子率先放下手里的书籍,开口问:“雾白,温孤植这是怎么了?” 二皇子面露关切:“可要唤太医?” 其余皇子:“……” 岁岁听到‘太医’二字,心中一慌:“……” 请太医? 断然不能! 据闻,一些经验老到的大夫是能凭着脉象辨出男女的。 她揪住温孤雾白衣袍的手指因这一刻心里涌起的自责和害怕用力攥紧。 温孤雾白见她面色更加不好,矮身蹲着没动,只抬手把她攥住衣袍的小手给扒拉下来,然后迎上六位皇子担忧的目光。 帝师睁开眼,苍老的目光落在温孤雾白与岁岁的身上来回打量。 趴在书案之上的七皇子李陂也在此时睁眼,他一手撑着脑袋,一边打完哈欠,懒洋洋地说:“我瞧温孤植这状态,面色苍白,又冷汗直冒,约莫是风寒入体。” 外间的风雪大了些。 众人的视线随之望去。 寒冬时节,霜雪交加,他们每回进宫来来回回的,因此这风邪入体之症,最是常见。 温孤雾白看他一眼,压住眸中的深沉,说:“七皇子说的不错,确是风寒入体。” 李陂说完,用手撑着脑袋。 帝师看岁岁面色难看,随即想起岁岁自入明礼堂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现象,加之岁岁给他的印象很好,很能吃苦耐劳,他担心岁岁身体有异,便道:“温孤植,你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温孤雾白,你先带她回去。” 温孤雾白面露感激:“是。” 岁岁还是头一回在课堂上半途离场,有点不习惯,她披着温孤雾白的披风站起身,行礼:“多谢帝师。” 她倒是想再坚持坚持。 无奈条件不允许。 再待下去,难免不会被人揭穿她是女子的事实。 好在今日温孤雾白的披风是深色的,披在岁岁的身上显得虽然有些大,却恰好把她遮挡得严实。 温孤雾白替她将系带整理好,伸臂扶着她的胳膊,与她一道出了明礼堂。 众人望向两人在大雪之中一高一低的背影。 “温孤植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瞧着比风寒严重啊。” “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 李陂盯着岁岁的身影半晌,心有所动,再一听这些言论,当即翻了一记白眼,道:“一天天的,不操心自个儿的事,倒是对别人的事情分外上心。” 帝师拍拍书案,第一次觉得李陂言之有理:“都看什么呢?看书!” 他中气十足的一吼,顿时让众人回神。 第345章 上来 出了明礼堂,岁岁想要加快脚步离开,奈何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道。 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那样沉重。 而每当她往前迈出一步,她的额头与鼻翼两侧都是冒出细小的冷汗,脸色也会更白,更虚弱一分。 她的手在披风之下捂住转来阵阵坠痛的腹部,抬眸望着前方逐渐加大的雪势,冷光一阵阵吹来,刮在她的面颊之上,连呼吸都显得那般吃力。 温孤雾并没有带她上马车赶回宣国公府,而是吩咐尫九先去温孤寻的宫殿通传一声,顺便拜托温孤寻准备好相应的东西,然后将她半抱着往温孤寻的宫殿而去。 岁岁看他,面色白的跟雪一样,认出他带她去的方向不是回宣国公府的以后,她停下脚步。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世子,我想回府。” 温孤雾白怕她受凉,见她双腿无力,忆及前世每回岁岁月事有多遭罪时,便心中一疼。 她的身体在年少时就坏了,因而每回月事,她总比旁的女子更加畏寒,也更疼。 他也曾守着她度过一夜又一夜。 温孤雾白眸光一转,转而松开了她,让她站定在风雪里,他往前走了两步,背过身时,恰好挡住了他眼底快要奔涌而出的心疼。 迎面砸来的风雪,使他的神智愈发清醒。 重来一世,他尽可能地不让岁岁被苛待,把人好好地养在空净院,还想办法给她创造最优质的教学条件,也在想方设法地用食补的法子养她。 即便如此,有些身体方面的疼痛是他怎么也代替不了的。 他能保她衣食无忧,却无法替她规避病痛,更无法一次次地替她去规避未来路上可能遇到的风险。 温孤雾白的心里生出一股面对辽阔世界的无力感,但只要想到他已经改变了那么多,他又觉得任何事情都是有意义的。 他屈膝下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另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肩,暖了嗓音,道:“上来。” 岁岁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蹲在面前的少年,表情一怔。 腹部的坠痛感难受极了。 她的眼睛里浮现一丝茫然。 她不知道世子的意思,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温孤雾白抬指将肩头落下的雪洒落,回眸看向她,见她呆呆傻傻的,似乎因着初潮的到来连脑子都痛得有些迟钝以后,只好将手臂往后伸,环抱住她的双腿:“上来。” 泱十找来油伞,看到这一幕时,也愣了片刻。 岁岁脑子确实有些混乱,可她这会儿实在是难受极了,看着眼前少年的背脊,她觉得温暖,觉得踏实,所以当温孤雾白让她靠上去的时候,岁岁鬼使神差地趴了上去。 温孤雾白拉过她的手,让她抱住自己的肩膀,背着她稳稳地站了起来。 泱十在旁撑伞。 有宫人在前面引路。 岁岁趴在少年的背上,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一股股地往她鼻尖里钻,她眨了眨眼,担心他会淋到雪。 于是,她从泱十的手里将油纸伞接了过来。 第346章 抵在他的后颈 岁岁将伞撑在她跟温孤雾白的头上。 温孤雾白感觉到了头顶落下的一片阴影。 他一侧眸,就看到她腾出一手撑着伞,替他挡去风雪。 泱十退到一边。 岁岁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有些担心,她虽然腹部疼得难受,但当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时,有源源不断的热意升起,这使得她的难受减轻了些。 她垂眼看着少年的头顶,瞥见那根碧玉素簪时一愣。 这是她送给他的。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世子便日日戴着。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很好,这样简洁通透的碧玉素簪不是谁都能佩戴出那股气质的。 唯有世子。 唯有他能把玉簪的通透高洁戴出来。 注意到温孤雾白的头顶落了白色的还未融化的雪粒时,岁岁松开横着揽住温孤雾白左肩的手,抬指将那几颗雪粒弹去。 察觉到她的动作时,温孤雾白的眼底闪现几许笑意。 从明礼堂到温孤寻的宫殿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温孤雾白担心她太难受,所以加快了步伐,岁岁替他将落在头顶的雪粒子弹去以后,又继续用手臂环着他。 少女柔软的身体,贴着少年的后背。 这样的贴合,能阻挡部分风雪涌入两人之间,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岁岁面颊微红,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抬眼望着眼前的风雪,想到一到冬日温孤雾白就难受的身体,赶忙问:“世子,我重不重?” 温孤雾白一脸轻松地背着她:“不重。” 她那么轻。 怎么可能会重? 他倒是巴不得她顿顿多吃点,长胖点。 岁岁被他背着,原先藏在心底的不安转瞬消散。 随后,她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 渐渐地,她的脑袋一点点往前,少女有些凉还冒着冷汗的额头,恰好抵在温孤雾白的后颈上。 她额间的冷汗,有些湿,有些润,融在了她与他后颈相贴的动作里。 温孤雾白神色微变。 被她靠着的那片肌肤温度随着心跳猛增。 他稳住心绪,侧眸一瞧,就见她竟靠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 岁岁这一觉睡得很浅,一有动静便醒。 因而一到温孤寻的宫殿外,她就睁开了眼。 温孤寻得知他们要来,高兴的很,可也没忘记派人去禀明皇上,以免宫人私下议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毕竟她一介后妃,宫里有年轻俊朗的男子出入实在不便,总需要给皇上知会一声。 近来各妃大抵是大冷天的闲着没事儿做,见她荣宠不衰,一个个的非得跑来搞点事情,且都盯着她宫殿这边的动静,就巴望着哪日她的宫殿里来个男子,好给她安一个私通外男的罪名。 见温孤雾白是把人背过来的,且岁岁的面色确实难看时,她不禁暗暗庆幸早早安排了信得过的人去将温孤雾白事先吩咐尫九将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温孤寻抱着手炉过去,伸指在岁岁额间一弹:“可真是苦了咱们岁岁。” 岁岁见到她,顿觉亲切。 先前想回宣国公府,其实是下意识地担心怕连累到贵妃娘娘。 第347章 人夫的气质 温孤雾白把人背进宫殿后,去到一处早就备好的软榻,将岁岁放在榻上,并抢过温孤寻手里的手炉,将其放在岁岁的腹间。 温孤寻:“……” 这白眼狼。 有了温软水灵的小女郎,就不顾她这当姨母的冷不冷了是吧? 岁岁耳根一红:“……” 她裹着少年的披风,不敢去看温孤寻的目光,只垂眸,盯着贴近腹部的传来热意的手炉看了几眼。 该不该同贵妃娘娘说一声抱歉呢? 还有…… 世子这反应是知道她来初潮了吗? 温孤寻站在一旁,手炉被夺,她也懒得同一个小辈置气,只饶有兴趣地看着温孤雾白事无巨细地照顾岁岁。 想到他让尫九一早就过来转告的话,以及在照顾女子月事方面的细节叮嘱,温孤寻暧昧一笑。 她就说吧。 小雾白就是对这位领回院子里的小女郎不一样。 现在再看,温孤寻神色一变,猛然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惊讶地望向温孤雾白。 小雾白把人养在空净院时才多大,他莫非是那时就……? 禽兽啊! 殿里的大宫女端着熬好的糖水近前来,刚一进殿,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温孤雾白一把将碗端过。 此人出身花家,又自小跟着温孤寻,与温孤寻一起长大,还曾数次经历过生死与宫中的凶险,是温孤寻的心腹,因而是信得过的。 温孤雾白端着碗放在鼻端一闻,淡声问:“可放了安神止疼的药材?” 大宫女福身,答:“都按照世子叮嘱的放好了。” 温孤雾白端着碗转身时,说:“多谢。” 安神的药材算不得苦,但止疼的那味有些苦,好在放的不多,加上红糖的甜味儿冲散了那股苦涩的味道,所以尝起来的时候不会有多少苦味。 他矮身坐到软榻之上,一手端碗,一手捏起白玉瓷勺轻轻搅拌。 热气漂浮至上空。 岁岁闻到了一股甜味。 现在天寒,她喜欢喝点热乎乎的东西,因而空净院的膳食都是汤食居多。 这会儿腹部坠痛难忍,贴着手炉总算是缓解了些,她看着温孤雾白的动作,眸光一滞。 世子怎么知晓她想喝既甜又暖的? 再者,世子是不是在女子方面知道得有点多了? 难道这也是他从书本上看到的吗? 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岁岁有些混沌的脑子里。 温孤寻起身走到一边,端起几上的热茶,慢慢地品着,并吩咐大宫女叮嘱下面的人不要乱说话。 大宫女应‘是’,后退出殿内。 温孤雾白待得糖水不再那么烫以后,将其送到岁岁唇边。 岁岁看了一眼旁边坐着品茶的温孤寻,不大好意思让温孤雾白喂,当下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碗,用双手捧着,小口地喝了起来。 温孤雾白挨着她坐着,顺手将一旁折叠好的被褥展开,解开她身上的披风,将其放到一边的椅子上,再将柔软的被褥盖在她的腿上。 温孤寻勾唇。 小雾白真的是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他这无微不至的模样,倒是有几分人夫的气质。 第348章 不可见人的心思 岁岁喝完糖水,胃里舒服不少,疼痛也有所减轻。 她本想着好不容易见贵妃娘娘一回,想要强打起精神同温孤寻说几句话,结果没一会儿就觉困乏。 温孤雾白见她脸皮下沉,知晓这是安神的药材起了作用,他伸臂扶着她,让她躺在软榻上睡下。 见她一点一点地闭上眼,他替她将被子盖好。 做完这些,温孤雾白这才转身,看向温孤寻:“给姨母添麻烦了。” 宫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有专门的人记录的。 他把岁岁送过来,多少还是给姨母添了些麻烦。 只是事出突然,他没想到岁岁会在这个时候来初潮。 且今日又是风雪天,他舍不得岁岁受冻,所以当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吩咐尫九来温孤寻的宫殿求助。 姨母是他在宫里最信得过的人。 除了她,他不敢把跟岁岁有关的事情让别人知晓。 温孤寻一笑,茶盏落下时,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脆响:“你还知道这是给我添麻烦啊。” 温孤雾白垂眸,乖乖挨训。 他做事从来是思虑周全的。 唯有岁岁。 也只有在她的事情上他会考虑得不够周全。 其实让岁岁多淋一淋风雪,忍着疼痛回到宣国公府也是可以的,但他就是舍不得,只要能有法子缩短她难受的时间,他都会采用。 温孤寻嘴上虽然这般说,心里倒也没觉得此事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宫里确实有人专门负责记录各宫的开支,但她的月事一直不准,有时还会断断续续的不干净,将月事的时间延长个两三日,这回正好她月事刚过,对外也能说得通。 而且,她还能继续借着身体不便的由头把想要往这里跑的皇帝赶出殿去。 说实话,她巴不得呢。 皇上自以为他的到来是在施舍宠爱。 实则温孤雾寻并不需要他每月的几回施舍。 “不过姨母好歹在宫里生存多年,这点解决麻烦的本事还是有的。”温孤寻说出这话时,面上的表情时一派轻松。接着,她眸光一变,难得露出几分严厉地看向温孤雾白:“说起来,姨母教导你多年,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有这等禽兽心思!” 温孤雾白一怔:“姨母,您此话何意?” 温孤寻目光一厉:“你还问我是何意?” 温孤雾白:“?” 温孤寻见榻上的岁岁正睡着,回想起岁岁进殿时趴在温孤雾白背上冷汗直冒的模样,知岁岁初潮必是极其难受,再一想岁岁好不容易睡着,到底心有不忍。因而温孤寻便是此时很生气,也记得压低声音:“你说,你对岁岁,到底存的是何心思?你,你有没有在空净院对她行过不轨之举?” 他才多大啊。 当年把岁岁弄到空净院时也才十五的年岁。 十五啊! 竟然在那时就有了不可见人的心思! 枉费她对他悉心教导! 温孤雾白见她如此生气,待明白过来温孤寻是想岔了以后,摇头失笑:“姨母,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岁岁刚进府那会儿才多大? 他怎么会有那等心思? 第349章 果然用心不纯 温孤寻观其所为,一想温孤雾白毕竟是她带过几年的,自小古板,守礼,于男女方面也没开窍,对女子更是规矩的很,不像是有那等龌龊心理或者沾染了不良喜好之人。 即使这样,温孤寻也不敢掉以轻心,始终对他抱有一丝怀疑:“那你说说,你是个什么人!” “……” 温孤雾白轻笑一声。 他是什么人? 自然是一心想要岁岁过得好的人。 他想,这世上除了已经去世的钱先生,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希望岁岁过得好的人。 对上温孤寻责备的目光,温孤雾白无奈顿生。 也不知姨母想哪儿去了,竟然以为他会对岁岁不轨。 他再禽兽,也不至于那般不堪。 未免温孤寻再胡思乱想下去,他只得出言保证:“姨母放心,我对岁岁,发乎情,止乎礼,从无对她行过不轨之举。” 尽管他有的时候也会想要亲近岁岁。 但也只是想要亲近。 不带其他的想法。 温孤寻皱眉,她的关注点再次偏离:“你还发乎情,止乎礼?” 温孤雾白:“……” 温孤寻将眼睛一眯,又说:“你果然对岁岁用心不纯。” 温孤雾白:“……” 关于这点,他无可辩驳。 因为他确实喜欢岁岁,用心也确实不单纯。 温孤寻气归气,但是气过之后,到底是没舍得把温孤雾白打上一顿,她再一想岁岁如今的状况,觉得岁岁继续留在明礼堂难保不会被人发现。 她一时陷入了担忧。 她是支持岁岁在明礼堂读书的。 否则当初也不会与温孤雾白一起让岁岁女扮男装还让岁岁以温孤植的身份进宫伴读。 但那是在岁岁还未长开的情况下。 且岁岁比同龄的女孩子发育慢。 因而这两年岁岁的身量虽长高了些,五官也有长开的迹象,可只要有花豚那双巧手在,就能保证岁岁的女儿身不被发现。 但如今岁岁距离及笄不远了。 再在明礼堂待下去,她暴露的几率也会随之提高。 就在温孤寻犹豫着要不要让‘温孤植’这个人从此消失的时候,温孤雾白先一步看穿她的所想,道:“姨母,您相信我,我会保护好岁岁,不会让她暴露的。” 岁岁喜欢读书。 所以在明礼堂关闭之前,他仍旧希望岁岁能继续读下去。 温孤寻见他神情认真,知他从小就懂得周全策划,再加上有他从旁护着岁岁,便没提让‘温孤植’这个人就此消失一事。 两人还有其他的事情商议,为了不吵醒岁岁,先后出了里间。 宫人奉上茶具。 温孤雾白难得带岁岁来一回,自然是要留下来用过膳再走的。 半个时辰后,皇上派人传了消息,说是无法前来陪他们用膳,照例在赏赐温孤寻一些东西以后,又另外准备了几箱子的金银珠宝让温孤雾白离宫时带回。 温孤寻跟温孤雾白谢过后,命宫人接下东西,随后进入殿内,去到一边的红木长案,将茶具一一摆开。 茶壶里的清水很快煮开,发出咕噜咕噜的起泡声。 第350章 偏心 里间的岁岁因着安神药的缘故,睡得格外沉。 温孤雾白亲自煮茶。 茶叶是今年新到的贡品,用开水浸泡过后,裹在一起的茶叶在水中逐渐舒展。 很快,透出一股清香。 茶叶有点多,温孤寻一人喝不完,于是吩咐宫女把剩下的茶叶分成几份,一会儿让温孤雾白离宫时带回去,再随他心情分配。 至于宣国公府的其他人,温孤寻则吩咐宫里的御膳房准备了精致的糕点。 另外,温孤寻还给即将成婚的萧有瑢送了几套头面,还有几匹千金难得的绸缎。 本着一碗水要端平的态度,温孤寻又给萧有瑜又准备了几套价值不菲的头面跟同样价值的绸缎。 今年萧有瑜及笄,她这个做长辈的没能给点东西,这次温孤雾白既然来了,那就顺便带过去。 当然,除了给萧有瑢萧有瑜准备的东西之外,宣国公府的其他女眷温孤寻也准备了一些礼物。 剩下的那两大箱子,其中一部分是给岁岁准备的头面,另一部分则是做衣裳的布匹。 温孤寻本就喜欢岁岁,自然会在赏赐方面偏心些。 得知温孤雾白的那点心思后,温孤寻心情复杂地品了一口茶,她眉目懒散,鬓间的金步摇熠熠生辉,再放松地往后一靠,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手端着茶杯,问:“你对岁岁是如何打算的?” 她就不信温孤雾白对岁岁没有其他的安排。 温孤雾白盯着眼前的茶杯,看着泡开的茶叶浮在面上,没有即刻作答。 因为他想看一看姨母对于他跟岁岁一事的态度。 他的沉默,引得温孤寻不喜。 若是其他跟她没有半点交集的女子,温孤寻可以视而不见,她深知高门贵族有通房跟妾室是再正常不过的,温孤雾白自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跟着遵从也正常。 可她见过了岁岁。 她喜欢岁岁。 况且,岁岁还是钱植的学生。 钱植一生不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所束缚,他的学生,也不应该被困在深宅大院里。 温孤寻希望岁岁珍惜在明礼堂读书的机会,一是源自她年轻时的遗憾,二是真心希望岁岁能够从中学到东西,三也是看在故人的份上帮衬岁岁一把。 想到岁岁将来会困守宅院,温孤寻暗道一声可惜。 这天底下被困住的女子多如牛毛。 比如她。 比如秦氏。 虽说温孤寻年少不懂事时曾对秦氏生出过不满,可她必须承认,在打理中馈方面秦氏确实更有手腕。 她的姐姐虽好,却坏在做事优柔寡断,容易被别人拿捏。 同为女子,温孤寻欣赏自家姐姐的才华与心情,却也欣赏秦氏的果断和极快的执行能力。 有的女子,论才学,论本事,并不比男子差半分。 岁岁在读书方面的进步,不管是温孤寻,还是明礼堂的其他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温孤寻是常常待在宫殿不肯出去,可还是会过问温孤雾白跟岁岁在明礼堂的状况的。 她知道,岁岁学得很好,也不希望岁岁的脚步就此止住。 第351章 不该被困 见温孤雾白迟迟不表态,也不置一词时,温孤寻的耐心消失。 与此同时,她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满,神色间带有几分上位者的犀利。 她从来在温孤雾白面前时笑语晏晏的,总爱用一副不太端正的态度去逗弄他,打趣他,因此鲜少在温孤雾白面前流露出这样不好亲近的一面。 而每当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时,也代表着她对此事的上心程度。 她将杯子里的茶一口喝完,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让她当你的通房?” 温孤寻敛眸,声音略沉:“你该知道,以岁岁的出身,她这辈子多半只能做你的通房,即便有你护着,她最多也不过是成为你的妾室。并且,你的祖母,你的父亲,他们观念守旧,奉行门当户对,他们为了保障家族的利益,以及血脉的纯正与高贵,拥护那套世族应当与世族通婚的传承了千百年的规矩,是不可能同意你娶一个奴籍女子为妻的。” 温孤雾白:“我知道。” 温孤寻看他也不像是不知道的。 在大安,乃至历朝历代,世家子弟的婚事大多身不由己,不是他(她)们喜欢谁便能娶谁的。 家族在婚事方面所衡量的,是这桩婚事能为彼此带来的益处,而不需要一个对家族毫无价值将来也毫无贡献的女子。 更不需要出身卑贱的女子成为他们家族的污点。 于绝大部分的世族而言,岁岁这样的出身,就是不光彩,就是丢人,也就是他们眼中的污点。 做通房可。 做贵妾可。 唯独不能成为正妻。 若是那样,不单宣国公府的老太太会站出来反对,就连宣国公府也会沦为他人的笑柄。 温孤寻跟宣国公府的人打过交道,她深知老太太顽固的观念,也深知萧膑是什么样的人。 她尚年轻时参加宴会,有人羡慕她的姐姐找到了一位好夫婿。 温孤寻从不认为萧膑算是好夫婿。 他对她姐姐的真情是有的。 但萧膑更看重的,是他的体面,是宣国公府的体面,也是他自小到大所受的观念与教育。 一个连每月要去多少回正妻房里,妾室房里,通房房里的次数都要安排得有多有少的男子,不像是在维护正妻的地位,更像是在完成自己觉得应该去做的事情一样。 温孤寻到底是带过温孤雾白的,对他有感情。 她在国公府住时,跟老太太争吵,跟萧膑争吵,跟看不惯的人正面杠,就是因为她骨子里接受的观念跟他们的不一样。 同时,她也不希望温孤雾白被这些人影响,更不想看到温孤雾白在将来的某一天变成萧膑的翻版。 那样的人活着有何意思? 若说萧膑能在这样对自己的安排里面得到满足感,那温孤雾寻没什么好说的。 可她认为,萧膑千不该万不该用这套刻板无情的方法来教温孤雾白,让孩子变成另一个自己。 温孤寻想到岁岁,心底一软。 多好的女子。 多鲜活的生命。 她们不该耽于情爱,不该被困在宅院那片方寸之地。 第352章 偏偏动了心 温孤雾白抬眸看她,他很感激温孤寻能设身处地地为岁岁这般操心,见她一副很暴躁很想发火又强忍着的模样,他急忙安抚道:“姨母放心,我会照顾好岁岁的。” 温孤寻皱眉,这会儿是看温孤雾白哪哪儿都不顺眼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当然信他。 且以温孤雾白的本事,想养好岁岁确实不成问题。 但她认为女子除了基本的衣食住行外,更需要一个正儿八经不被他人诟病的名分。 不然以温孤雾白的身份,岁岁未来所承受的非议只会源源不断。 温孤雾白拎着茶壶过去,替她将面前的空杯倒满。 温孤寻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平心而论,她不希望岁岁将来被困在深宅大院。 可她也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 她会尊重。 也会祝福。 温孤寻端起茶杯,轻嗅茶香,本想着忍一忍,但她心底像是烧着一团火,需要温孤雾白表态将其浇灭。 她放下茶盏,态度正式:“小雾白,有些话,姨母只说一次。” 温孤雾白正襟:“姨母请说。“ 温孤寻的视线在殿内逡巡一圈,眼底划过懒得遮掩的嘲意。 “不要用世俗的那一套给你喜欢的人定位,觉得她应该待在什么样的位子,也不要将你自以为是的好强加给喜欢的人。” “你若喜欢她,那请务必多给她一些尊重,也请给她更多的自由。” “还有,你不要光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只顾着表达你的感受,你的感情。” “你应该问一问她,想不想要,愿不愿意。” “若你给不了她你的一片真心,无法保证以后会对她全心全意,也无法给她正妻的位份,那么,姨母奉劝你一句,不如将你的这份感情藏在心里,放她自由,让她离开宣国公府,去寻她自己的辽阔天地。” 这是温孤寻发自心底的想法。 也是她希望自己这一生能够拥有的活法。 然而她深陷深宫,已经失去了自由。 正因这样,她才不希望岁岁被温孤雾白的喜欢束缚住,希望岁岁能明白她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而不要傻傻地觉得可以把自己的未来和幸福交给一名足够优秀的男子。 换一个角度再看,这种全身心的寄托,全身心的感情投入,在某些时候会给对方造成一定程度的心理负担。 对方或许会害怕,会躲避,也未必能承担起她的期盼。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姑母说的,雾白都明白。” 温孤寻一口气说完,压在心底的郁结舒坦不少,她端起茶杯,眉梢一挑:“你明白,但你会做吗?” 两个孩子她都喜欢。 所以才会希望他们过得好。 要是没有感情牵绊便罢了,他们未来可以拥有各自的人生,各自的意中人。 偏偏温孤雾白动了心。 温孤雾白想到她在深宫的处境,知她近来过得不顺,见她愁眉不展,道:“姨母放心,我会尊重岁岁,也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第353章 管不了啊 温孤寻目光一愣,心头一跳,呼吸急促地看着温孤雾白,那双总是细长懒抬的眸子在此时瞪圆:“你的意思是……岁岁将来会成为你的正妻?” 温孤雾白:“是。” 温孤寻:“……” 呃…… 她的心情现在很复杂。 非常复杂。 她先前害怕岁岁受委屈,劝温孤雾白放人自由。 她现在害怕温孤雾白选择的这条路想要走下去会格外艰难。 因为如果温孤雾白想要跟岁岁在一起,还要给岁岁正妻的名分,那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他会跟宣国公府站在对立面,会因此忤逆老太太,继而忤逆萧膑,还可能失去他在宣国公府拥有的一切。 除此之外,温孤雾白跟岁岁还得应对外面的流言蜚语,毕竟他们要对抗的不是宣国公府,也不是许许多多的世族,而是在跟传承了千百年的观念对抗。 温孤寻叹息一声。 唉。 管不了。 管不了啊。 温孤雾白见她露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时,轻笑一声。 温孤寻身形往后一靠,恨不得倒在地上,睡成一团烂泥,也恨不得今日什么都没看出来,扶额道:“你倒是有敢于对抗世俗,跟旧观念对抗的勇气。” 茶香淡淡。 温孤雾白侧首,望向殿外。 风雪未停。 他语调幽沉道:“如果对抗世俗,跟旧观念对抗能达到我想要的目的,那么我不介意跟它们宣战,与它们为敌。” 温孤寻虽然能够预想到将来的艰难困阻,可眼看着那个小古板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而没有被宣国公府那些人养成刻板沉闷的性子时,心底终究是感到欢喜的。 对于温孤雾白选择的这条道路,温孤寻并不打算劝阻,因为这曾经也是她在做的事情,即便如今失去自由,她的心依旧为死,也未低头认命。 她只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光明正大离开深宫的机会,不是真的对皇上的权威妥协,对这世间的烂规矩妥协了。 只要给她机会,她必然会收拾行李跑路,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温孤雾白眸光微转,有潋潋的水波浮现,又道:“姨母,您不用过于操心,我会照顾好岁岁,会照顾好自己,您放宽心即可。” - 岁岁睁眼醒来的时候,腹部坠痛减轻了些。 她闻到了一股香味。 不是屋内点着的熏香。 而是食物。 她从软榻上坐起身,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 一下地,仍觉得冷。 这会儿的岁岁精神好了许多,苍白的面色也有所改善,注意到一旁放着的温孤雾白的披风时,她仅想了片刻,便伸手将披风抱起来穿好。 她循着香味走出去,就见食案之上摆放着一应器具,四周用白瓷碟子摆放着新鲜的蔬菜,以及一碟碟切得薄薄的鲜红的肉片,中间则放着一个铁锅子,锅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其间炖着肉。 温孤寻坐于蒲团上,见她醒来,吩咐大宫女将一张柔软的蒲团拿来。 大宫女将那蒲团放在温孤雾白身侧。 岁岁抬步过去,唤道:“贵妃娘娘。” 第354章 闲聊 温孤寻应了一声,刚想说叫什么贵妃娘娘,显得生疏,以后都跟温孤雾白一样叫她姨母,在对上温孤雾白递来的视线以后,温孤寻便知岁岁还并不知晓温孤雾白喜欢她一事,急忙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压下去,改口:“快过来,本宫许久没吃这口了,往日在宫殿里独自吃实在没意思的紧,今日难得你们来了,可得陪我过过瘾。” 热锅子老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还糟蹋粮食。 岁岁也想吃热乎乎的,闻言一笑:“听贵妃娘娘的。” 温孤寻往岁岁面前的碗里添了汤:“乖啦。” 温孤雾白见她还穿着自己的披风,就知她是来了初潮后畏寒。 殿里有好几处虽然放了火盆,但温孤寻身体康健,不喜闷热,故而殿中火盆的数量不比空净院里放的多,所以岁岁觉得还不够暖也是正常。 不过锅子是热的,一会儿吃起来,热汤热菜下肚,能缓解她腹间的难受。 岁岁在蒲团上坐下去。 勾人的肉香,直往鼻端钻。 岁岁睡醒确实饿了,也不再讲究礼数,再说温孤寻私底下随意的很,她便不用顾忌太多,更不用绷着心神,当下端起汤碗便喝了起来。 有些烫的汤顺着喉管往下,流入胃里,岁岁的眉眼跟着舒展些许。 宫人端来了酒。 岁岁不能喝,温孤雾白却是能的。 温孤寻开心的很,非要喝酒,一连缠着温孤雾白喝了几杯。 温孤寻不喜欢说起在宫里的事情,喜欢听外面的,听温孤雾白跟岁岁在明礼堂的,岁岁便一边吃,一边同温孤寻说这些事情。 期间,温孤寻听得入神,也听得眉开眼笑。 得知岁岁竟然在鹿鸣宴上打架时,温孤寻更是不给面子地捧腹大笑,她指着岁岁,实在难以置信岁岁这般瘦小乖巧的样子会把人揍得鼻青脸肿。 好一会儿,温孤寻才按着肚子,止住笑意,说:“就你这嫩生生的小拳头,还有你这一推就倒的小身板,能把比你高出许多的赵鸣轩打成猪头?” 岁岁盯着自己的拳头瞧了会儿,腼腆一笑,又带着几分骄傲的语气开口:“贵妃娘娘,你别小瞧我啊,我确实打了赵小公子,还当众把他揍得很惨,当时很多人在场,大公子三公子也知道,还有世子,他们都能作证。” 话是这般说。 但岁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自己的本事她自己清楚,以她的身手,她挥拳的力道,想要把赵鸣轩打成那样确实有一定的难度。 这也不怪贵妃娘娘不信。 事后,岁岁一想,很快就琢磨明白了。 定是世子的吩咐。 那日去鹿鸣宴,因着都是男子,花茔跟花豚便都没有去,随行的泱十跟尫九是世子的人,他们一定在暗中保护着世子,多半是他们不想让自己受伤,才会在暗中帮忙。 见温孤寻笑得开怀,岁岁也高兴。 贵妃娘娘的心里苦。 她能看出来贵妃娘娘不喜欢宫里。 而贵妃娘娘能这般高兴,也是在听到外间的事情之后。 第355章 走吧 岁岁想,她跟世子难得来一趟,定然是要好好陪贵妃娘娘说说话的。 若不是因为初潮的缘故,她不能喝酒,她还会陪贵妃娘娘畅吃畅饮。 天有些暗了。 地上积起了雪。 宫人们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吱呀声。 宫殿廊檐上挂着的八角海棠宫灯被宫女们点亮。 岁岁本想再强打起精神多陪陪温孤寻的,她还有许多在明礼堂的事情想说,结果她再又喝了一碗糖水以后,加之胃里实在暖呼呼的太舒服,就趴在食案之上睡着了,后续也没听见温孤寻跟温孤雾白聊了些什么。 温孤雾白与温孤寻说的是宫里面的形势。 温孤寻确实不喜欢提宫中发生的事,但她如果想要过得好,想保护好自己,还想要给温孤雾白一些有用的消息,就必须要对宫里的动静了若指掌。 万一哪日皇上突然兴起,召见温孤雾白,或者是牵引出一些不好涉及的话题,有了温孤寻的事先叮嘱,温孤雾白在应对的时候也能更从容镇定。 而后宫的事情,无非是谁谁谁争宠,无非是谁谁谁斗来斗去,亦或者是哪个妃子棋差一着被算计了,哪个妃子跟哪个妃子暗中厮杀起来了。 新进宫的新人往往是没什么说头的。 真正难对付的,还是有子有女也有家世背景的那几位。 温孤寻在宫里这些年,看着后宫六院的妃子们来来去去的,她们大多花季短暂,不是失宠被打入冷宫,就是家族出事被牵连。 其中能稳坐高位的,依旧稳坐高位。 并且,她们背后的家族也依旧稳固。 温孤寻喝了半壶酒,这会儿酒意上头,开始犯困,说完该说的以后,瞅着外间的风雪看了会儿。 她摆摆手,不再看温孤雾白,也不再看睡着的岁岁,说:“走吧。” 温孤雾白也喝了不少,少年的脸颊有一点红润,引得他的五官愈发深刻惑人,但他双眸清明,显然还很清醒,就连动作也没有丝毫迟缓的迹象。 他对着温孤寻一拜:“姨母,雾白走了。” 温孤寻的目光仍落在外间,没给出任何回应。 温孤雾白在岁岁面前蹲下身,拉过她的手,让她用臂弯挽住自己,然后一手撑着食案,借着食案的力道背岁岁起身。 少年在宫人的指引下离开宫殿。 温孤寻看着风雪中逐渐消失的两道身影,唇边勾出一抹笑。 未来还很长。 她祝愿他们能一直这样好好的。 - 出了宫殿,温孤雾白背着人往宫门的方向去。 领路的宫人知这位宣国公府世子身体不好,提议上前帮忙,意图替温孤雾白分担,结果被温孤雾白淡声相拒。 宫人们对视几眼,纷纷想到了关于温孤雾白跟温孤植的传言,随即飞快地低眸,微弓着背往前走。 温孤雾白背着人,踩在地上的脚印自然深陷了一些,他侧眸看一眼眉目温顺的岁岁,感受着她的心跳,她匀称的呼吸,他的心里涌出一股满足。 在他背着人离去后,有几道身影驻足在不远处。 第356章 惊艳 站在前端的,是两位面容明丽且五官有些相似的妙龄女子。 她们额间皆点花钿,华贵的宫裙长及拖地,尾部被雪打湿了些,导致她们行走时显得裙摆略沉。 宫人们站在后面。 平襄公主指着温孤雾白的背影,被方才一扫而过的少年侧颜惊艳得心跳加快,她的眼中流露出分外感兴趣的光,问身旁的宫人:“那是何人?” 旁边的平英公主也盯着温孤雾白的背影看了会儿。 她母妃身份不高,母族也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人,所以平日她只能跟皇后所出的平襄公主多一些走动方能得见父皇,以此来为自己,也为母妃争取一点存在感。 平英公主从惊艳中回神,抢在宫人开口前回答:“襄姐姐,能够得父皇如此重视,还能出入贵妃娘娘宫殿里的少年不被议论,除了那位宣国公府的世子温孤雾白还能有谁?” 父皇对宣国公府可是器重的很。 这位世子的名号不管是在望都,还是在明礼堂都是响当当的,且备受赞誉。 看目前父皇对宣国公府的器重程度,以及父皇对温孤世子的上心程度,将来他定是要继承宣国公的爵位的,也一定会前途无量。 平襄公主听完,没再说话。 温孤雾白…… 难怪能让她一眼惊艳。 可惜宣国公府太难拉拢,她的皇兄也不止一次在明礼堂暗示过温孤雾白,想把温孤雾白拉入他的阵营,奈何次次未能得逞。 真希望下次他来贵妃娘娘的宫殿时,她也能撞见。 - 宫门口。 温孤雾白抱着岁岁上了马车。 安神药的效用还在,这会儿岁岁睡得依旧很沉。 她被平放在马车里的软榻上,温孤雾白替她解了外面的披风,又拿过早就备好的毯子,将其盖在岁岁身上,他坐过去,轻轻地托起岁岁的侧脸,让她靠在他的腿上。 感受到她靠上来时的重量,温孤雾白薄唇微扬。 马车里很暖。 离开温孤寻宫殿时他让宫人们多准备了几个暖手炉,一个放在岁岁的腹部,另外两个则被温孤雾白脱了岁岁脚上的鞋,裹着毯子,放在岁岁脚边。 岁岁觉得暖暖的,睡得更香。 关于岁岁的事情,温孤雾白记得很多,他记得她的口味,记得她每回月事时手脚总是冰凉的,确定她的脚上有了暖意后,他这才放心地拿过一旁没看完的书。 他每看一会儿,就又转眸落在岁岁的脸上。 一路上,就这样反反复复的。 - 之后的几日,岁岁每日都抱着手炉去明礼堂。 转眼,又是年关将至。 每到年前的这段时间,各府各院都异常忙碌。 秦氏教导萧有瑢萧有瑜已有数月,两位女郎也不负她的教导,学得很快。 秦氏见状,很是欣慰,为了让萧有瑢跟萧有瑜提前适应如何掌家,她索性在禀明老太太以后,把今年府里操办年事的重任交给她们去办。 因着此事,两姐妹走动得频繁起来,也时常因意见不同发生争吵。 在前院忙碌的时候,岁岁也没闲着。 第357章 制作酒酿 十日前,府里发了月钱。 岁岁用月钱买了一部分的纸张,另外还买了不少糯米以及其他所需要的材料,准备研究做酒酿。 在接连失败两次以后,岁岁也不气馁,反倒是沉下心来,想要把两次失败的原因分析出来,有的时候还拉着温孤雾白一起分析。 温孤雾白自小仆从环绕,远庖厨,未曾接触过这些,听完岁岁的一堆碎碎念后,他的表情难得凝滞,因为这是他没接触过也丝毫不擅长的领域。 说文章,他可。 说形势,他可。 说策论,他亦可。 唯独这厨房里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在岁岁沉思的时候,温孤雾白不太自然地撇开目光。 他不希望在岁岁面前有他不懂的领域,所以他决定今晚就找根膳食方面的书籍翻看,争取下一回在岁岁疑惑不解的时候能够提出参考的意见。 甚至,他还愿意陪同岁岁一起参与到制作酒酿的过程之中。 而且温孤雾白前世记得岁岁都是做好了端到他面前来吃的,并没有关于岁岁研究酒酿失败两回的过程,他那时又忙着在朝堂之中奔波,无心顾及其他。 说起来,是他不对,是他这个当夫君的失职,竟然没有多抽出一些时间来陪陪她。 见岁岁还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时,温孤雾白担心她经过这两回的失败以后影响到她的积极性,他本想说不吃酒酿也没什么的,反正院里的厨子会,她若想吃,直接让花豚去小厨房走上一回,吩咐底下的人去办即可。 可他转念一想,这话多少有点不太信任岁岁能研究成功的感觉,还很有可能打击到她的自信。 所以温孤雾白一番权衡后,觉得还是不要劝说岁岁放弃研究酒酿为好,并决定以鼓励性质的话语为主,激励岁岁。 果真,在他三言两语下,岁岁很快重拾信心。 翌日,岁岁养好精神,开始了第三次的酒酿制作。 温孤雾白想要参与。 这一世,他不想错过跟岁岁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哪怕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 无奈岁岁坚持,不许他参与。 倒不是岁岁觉得君子应当远庖厨,赞成那套毫无逻辑的谬论,而是她决定制作酒酿的初心,便是想要将这种小食作为送给温孤雾白的新年礼物。 她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将近三个年头,在此期间,她的眼界跟学识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开阔,也见过了太多太多的好东西,还认识了很多身份尊贵的人,她知他生来尊贵,知他什么都不缺,且那些名贵的东西她又买不起,所以就想着付诸一些实际性的行动。 恰逢年关,制作酒酿就非常合适。 新年前夕,岁岁的酒酿终于制作成功。 她前几日在厨房整整忙活了一日,这两日就算在明礼堂读书都惦记着酒酿的事情。 帝师看到别人捧着策论等等一类的书籍看得入神,她却对一本没半点名气的讲述膳食方面的书籍爱不释手时,用一种‘这孩子完了’的眼神看着岁岁。 第358章 尝尝 岁岁抬眸:“……” 她满眼不解。 帝师这目光是何意? 帝师摇摇头,指了指她压在底下的那本书,然后伸臂过去,将其抽出来,匆匆看了几眼上面的内容后,说:“温孤植,天下学子,莫不想通过靠恩科的方式入朝堂为官,为国尽忠,为民请命,你如今在这里沉迷一本膳食方面的书,是准备弃了这一途,改做酿酒师傅吗?” 岁岁被说得面红耳赤:“……” 她没那么大的志向,没想过要入朝堂为官。 况且,她是女子啊。 大安王朝对女子各种规束,都不许女子光明正大地入学堂读书,莫说是准许女子入朝为官了。 帝师这说法,放在她的身上不成立。 只是当众被帝师发现在课堂上开小差,这还是让岁岁感到惭愧,她低垂着脑袋,一副老实到不行的模样。 温孤雾白在一旁勾唇。 她是真用心。 竟在课堂上做出此等分神的事情。 还被抓住。 - 之后的几日,岁岁这件事情被拿出来笑了许久。 有的伴读见到她还各种打趣,说是将来若她真成功开了酿酒的作坊,一定要记得给他们每人送上一点尝尝。 就连帝师也跟着大家一起打趣她,让她做成功了,给他送点。 - 厨房里。 灯火通明。 岁岁根据记忆,将一个圆形瓦罐坛子找出来,她抱着,揭开面上的盖子,再凑过去,嗅了嗅味道。 浓郁的酒香与甜香扑鼻而来。 花茔在一边竖起大拇指:“岁岁厉害!” 花豚凑过去,一下子被勾起来了馋劲儿,她看品相极好,糯米又白又软,定然成功时,正准备拿个勺子要尝尝味道,结果岁岁越过花豚,顺便抢过花豚手里的勺子,抱着瓦罐坛子就往前院跑。 花豚望着她的背影,痛心道:“我的酒酿!” 花茔指了指柜子里放着的另一瓦罐:“急什么,岁岁不是做了两罐吗?” 花豚双目顿时一亮:“岁岁姑娘真是人美心善脾气好!” 花茔:“……” - 屋内。 温孤雾白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唤人将水扯下去,正扯过一件外袍披上,一抬眼,就透过屏风看见屋外一道身影出现。 然后那道身影走进屋内,飞快地朝里间跑来。 泱十:“……” 尫九:“……” 两人背过身,只当做没看到。 岁岁姑娘还真是越来越熟门熟路了啊。 她也不怕撞见世子沐浴。 岁岁满眼兴奋地抱着怀里的瓦罐坛子,高兴地冲进屏风后面,她没注意到温孤雾白衣袍不整的模样,想到手里的勺子,她将勺子伸进瓦罐里挖了半勺酒酿,送到温孤雾白的唇边。 她道:“世子尝尝。” 温孤雾白将外袍披好,他黑发微束,这会儿发尾微湿,披在后背之上。 白日,他总束发,给人一种清冷端肃,不可侵犯之感。 到了晚间,散发的温孤雾白显得有些随意,冷淡的眉目间也充斥着一股松松散散的味道。 那双幽寂狭长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挑,五官秾丽且深刻,为他平添了一股惑人的气质。 第359章 很甜 一股甜甜的酒香,充斥在屋内。 温孤雾白望了眼瓦罐里的酒酿,发现并未动过后,就知晓这是第一口,他在岁岁清亮又饱含期待的目光下倾身,启开唇瓣时,带着一股热意。 岁岁心中一惊,卷翘的睫轻颤,被他呼吸掠过的那片肌肤迅速升温,连同嘴角的笑意也僵住。 啊…… 刚刚光顾着高兴,想着酒酿成功的第一口要给世子尝,也没想过世子方不方便见人。 岁岁余光一扫,发现木桶的水还未撤下。 这会儿的世子与白日出入极大,甚至连衣袍的细带都未系好。 岁岁的眼里划过一丝懊恼。 这是她第二次撞见世子才沐浴完的景象了。 怪她莽撞。 怪她思虑不周。 少年身形很高,向着两边敞开的衣襟,暴露出他修长的脖颈,凹陷的锁骨,以及部分沾着水迹的胸膛。 他凸起的喉结处,凝着晶莹的水珠。 岁岁呼吸一紧。 她觉得周遭的空气热了起来。 温孤雾白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为了配合她的身高,他只得弯下腰来迁就她,他咬住她手里的勺子,湿润的舌尖一卷,顺利将那一点白而润的酒酿卷入口中。 一股清冽的甜,弥漫在口腔。 岁岁呼吸加快,她望着温孤雾白的动作。 忽的,她的指背上落下一点湿润。 是那颗悬挂在少年喉结处的水珠。 温度冰凉。 如此近的距离,让她能更加清楚地看清温孤雾白的五官,因他倾身的动作,他没有整理好的衣襟散开得更大,这样一来,岁岁能看到少年胸膛部分的肌肤也就更多。 岁岁脸红:“……” 原来男子的胸膛跟女子的不一样啊。 是平坦的。 她貌似还透过薄薄的布料看到了少年胸膛前的一点凸起。 少年清瘦,身体不如习武的男子来的强壮,又因幼时接连中毒的缘故,导致他的肤色都要比旁的男子白皙,从他敞开的衣袍间,能清楚看到他胸膛以下的腹部线条。 岁岁咽了咽口水。 完了。 完了…… 她这算不算是把世子的身体给看到了? 温孤雾白看出她的神色有异,却也没有避讳她的意思。 距离岁岁及笄只有不到二十个时辰了,以前处处守礼,处处保持距离,是因为她年纪还小,可现在不一样了。 寻常人家的女郎,若在男女情爱一道上开窍得早些,十三四岁就已经有了喜欢男子的大致模样。 然而岁岁在这一方面迟迟没有开窍。 温孤雾白心里清楚,岁岁迟钝,跟他这几百个日夜规矩守礼的陪伴和两人的相处模式脱不了干系。 岁岁抬眼,与他目光相对。 烛光明亮。 室内温暖。 本是令人舒适的环境,可她却莫名的燥热。 而且,她觉得这样的温孤雾白有些陌生,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魅力,让她悸动的同时,又为拥有这样一面的温孤雾白感到好奇。 温孤雾白出声:“很甜。” 岁岁看向空了的勺子:“……” 啊! 世子说的是酒酿啊。 对。 酒酿! 她是来请世子品尝酒酿的…… 第360章 轻浮 岁岁稳定心神,努力不让自己的脑子出走。 她将勺子捏在手里,指关节因她的力道泛出一抹白,然后又将怀里抱着的瓦罐坛子放到一边,见温孤雾白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时,拧起了眉头。 温孤雾白等着她说话。 岁岁的确开口了,说的却是:“不好。” 温孤雾白:“?” 岁岁盯着他有些乱的衣袍,藏在衣袖间的手指动了动,又说:“世子,你衣冠不整,不端重,不好。” “……” 温孤雾白先是愣了一会儿,旋即,他的眼底漫出笑意。 他这是被嫌弃了? 岁岁说罢,见他没有整理衣袍的意思,索性上前一步,她如今在女扮男装方面驾轻就熟,穿戴起男子的衣袍来也得心应手,所以在看到温孤雾白迟迟没有整理衣袍的时候,她干脆代之。 她的指尖穿过左侧的系带,在给温孤雾白整理了一番衣袍,确定不会暴露他的肌肤后,用力将他腰侧的带子一系。 温孤雾白任她动作,眼底的笑意加重。 岁岁替他将衣物整理完,往后退开一步,大抵是头一回见到温孤雾白还有这般略显狂狷的一面,她愣是连连看了好几眼后,才在温孤雾白的目光下丢出一句:“……世子轻浮。” 温孤雾白哑然失笑。 是啊。 他轻浮。 还是刻意轻浮。 只是当这两个字从岁岁的嘴里蹦出来,还对着岁岁这张正经到不行的脸时,实在惹他发笑。 姨母老说他是小古板,照他看来,岁岁古板起来一点也不比小时候的他差。 岁岁盯着他,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世子不笑还好。 一笑就让人挪不开目光。 果然,古人说美色惑人是有道理。 且此话不光指女子。 也可用来指男子。 大公子跟三公子长得不差,明礼堂的几位皇子也生得各有风姿,还有那数十名风流倜傥的伴读,他们之中也有不少相貌出众的,但能让岁岁看得挪不开眼的,就温孤雾白。 也是在这一瞬间,岁岁明白了外面的贵女们为何会对温孤雾白念念不忘了。 不说家世,不说才华,单说容貌,单说气质,她就认为世子在所有世家子弟里稳居第一。 温孤雾白笑完,问她:“是谁先闯进来的?” 岁岁:“……” 是她。 所以她没有立场说世子轻浮。 要真论起对错,也是她的错。 岁岁面色一红,背过身,盯着装了酒酿的瓦罐坛子。 从品相跟香味以及方才温孤雾白给出的反应来看,她此次的酒酿无疑是成功的。 这会儿府里还热闹着,四姑娘五姑娘还在为了筹办府中事宜绞尽脑汁,府里的下人们也没有停歇。 岁岁想起明礼堂上帝师的话。 酒酿做好了。 该送给帝师去尝尝的。 如果说先生是她的第一位老师,世子是第二位,那么帝师无疑是第三位。 岁岁的精神还兴奋着,一点也没有睡意,她不好再说刚才的事情,便抬眸望向温孤雾白,指了指瓦罐里的酒酿。 她做得份量多,不光够空净院的人吃,也足够给帝师送一份了。 第361章 送人 温孤雾白看穿她的心思:“想送人?” 岁岁用力地点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问:“送谁?” 岁岁毫不犹豫地答:“帝师。” 温孤雾白一猜也是。 岁岁跟明礼堂的其他人交往不深,连说话都极少,平日总跟他同进同出,那么明礼堂能让岁岁记在心里的,唯有帝师。 迎上岁岁又黑又亮的眼眸,温孤雾白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 即将过年,家家户户还热闹的很,巷子里还会响起断断续续的爆竹声,听闻帝师清居,想来此时应是没有睡下的,不过睡下了也没所谓。 既然岁岁想去,他自然不会不如她的意。 当下,他唤泱十进来。 泱十:“世子有何吩咐?” 温孤雾白:“准备马车,去一趟帝师府邸。” 泱十:“是。” 岁岁抱着瓦罐坛子,她转身出去,寻了一个小些坛子的洗净,用干燥的帕子一擦。 她听闻帝师家中没什么人,若酒酿送的多了帝师也不吃完,所以岁岁就装了一小罐子。 约莫三顿的份量。 反正这些民间传统的小食,也就是在过节的时候尝个味儿,应个景。 因着换男装再伪装成温孤植的模样麻烦,还费时间,岁岁便没换下衣裙,也没改妆发,而是找来一顶帷帽戴在头上。 温孤雾白收拾好,与她各自穿戴好披风,一道走出宣国公府,恰好在府门前撞上吃酒回来的萧若经。 萧若经也没料到会撞上他们,愣了一愣。 他没有喝醉,只脸颊有些红。 萧若经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垂在身侧,大步过去,问:“二哥,这么晚了,你要带小傻子去哪儿啊?” 岁岁见到他,想到鹿鸣宴当晚萧若经站出来帮忙的一幕,心中对萧若经也没了先前的害怕。 其实三公子这人除了性格差点,脾气坏点儿,喜欢逗她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不好。 至少人品是不错的。 还会在外面帮世子,帮她。 岁岁抱着怀里的一小罐子酒酿给萧若经行礼。 温孤雾白见他浑身酒气,就知道他定然又跑去外面喝酒到现在,他道:“我要去拜访帝师。” 萧若经哦了一声,随即闻到一股味道,他将目光落在岁岁的脸上,也没觉得她戴帷帽有何怪异之处,只鼻翼翕动,在空气里嗅了嗅。 确定那股甜酒的香气是从岁岁怀里的坛子里飘散出来的以后,他问:“小傻子,你抱的是什么?” 岁岁回:“是我制作的酒酿,世子说味道好,所以想给帝师送上一些。” 萧若经一听,来了兴趣。 他不爱吃甜的,觉得腻,往年府里大年初一吃酒酿的习俗总被他嫌弃,不过岁岁亲手做的,他还是想尝一尝的:“那你记得给我也送一小坛子。” 岁岁应下:“好。” 那么多呢。 给三公子送一些也没什么的。 最好再给府里其他院里的人都送一些。 也省得今年府中再费时做酒酿。 萧若经被晚风吹得有些冷,他缩了缩脖子,不再耽搁两人,主动让出道,迈步往府里去。 第362章 拜帖 在他走后,温孤雾白扶着岁岁的手腕上了马车。 帝师住的地方距离宣国公府要远上一些,甚至对比其他权贵的府邸,帝师的住处能够用偏远来形容,可又胜在院里尘嚣,环境清幽。 帝师给皇子伴读们上完课,费了一天口舌,精力有限,没有闲暇时间再见人,也不喜跟朝廷里的官员们打交道,所以干脆吩咐仆从对外挂了块谢绝访客的牌子。 他的府邸的仆从也没多少,大多是从外面收留回家的无父无母的孤儿。 除了必要的人手之外,帝师也没有安排人在房里伺候,他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有时闲下来,还会自己动手做饭。 比如今晚。 帝师年事已高,睡眠逐渐减少,听得外间的爆竹声后,一时兴起,想到菜园里新出来的蔬菜,决定下厨,于是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 马车在府门外停下。 岁岁坐在车里,抬手推开小轩窗一角,冷风砸在脸上,冷得她一阵激灵。 她看了眼那块简易的牌匾,认出那是帝师的字迹,随即转眸,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位置偏僻。 却安静。 在牌匾之下的左侧,高高挂起一块‘老夫年岁渐长,精力不济,更无心闲话,特挂此牌,以告来客,若来客见到后,请保持风度,保持素质,自行驾车离去’的木牌。 岁岁盯着那一排字,唇角微勾。 是帝师的作风。 泱十前去送上拜帖,守门的护卫接过之后,见对方是宣国公府的人,且马车里坐着的还是帝师的学生,斟酌一番后,没有开口赶人,而是选择进府禀报帝师。 温孤雾白与抱着一小坛酒酿的岁岁先后下车。 岁岁没有硬要打扰的想法,若帝师不见客,她就准备把东西留下,与温孤雾白回宣国公府。 很快,护卫出来。 一名小厮走在前头,将温孤雾白跟岁岁领进门。 与宣国公府的雕梁画栋不同,帝师的府邸简单古朴,摆设也没有一点华丽的地方,随着岁岁往里面走,她还发现外面的院子是刻意被留出来的几片地,其间种植了应季的蔬菜。 这里的一切,让岁岁生出一股亲切感。 她的眸中闪过惊讶。 原来帝师私底下是如此低调的一位老者。 屋里,飘散出一股饭香。 温孤雾白与岁岁进去。 过年前夕,气候格外的冷,因此温孤雾白跟岁岁穿得衣物很多,这使得他们行走的动作略显笨拙。 两人走进屋内,发现屋里放了几个火盆。 帝师正穿着一身棉麻所制的衣物坐于食案前。 旁边温着一壶酒。 帝师手里拿着一张拜帖。 那是温孤雾白亲手所书。 也是刚刚泱十递给护卫,护卫再转交给帝师的。 帝师看完后,将拜帖放到一边。 方才看到拜帖时,他还惊讶了好一会儿。 毕竟温孤雾白在明礼堂伴读多年,私底下从未给他递过拜帖,倒是明礼堂的其他伴读,还有六位皇子每隔几日都会递上拜帖。 说起来,七皇子也从未给他递过拜帖。 只可惜,七皇子总是在课堂上给他添堵。 第363章 不一般 面对这种说也说不听,罚也没什么作用的学生,帝师遇到得多了,但像李陂这样的顽固分子他也实在拿对方没辙。 帝师看得明白现在的局势,不欲参与皇权争斗,平时对此类拜帖一一谢绝。 可温孤雾白的拜帖他会收下。 一是他欣赏温孤雾白的才学。 二是宣国公府虽备受器重,屡次被当今委以重任,但宣国公府目前不涉党争,可以安心结交。 三是他好奇是何事能让温孤雾白亲自登门递帖。 温孤雾白拱手作揖:“见过帝师。” 岁岁戴着帷帽,面前垂下的薄纱长度及腰,有些阻碍视线,好在并不妨碍她看清前面的路。 就是看人时有点雾蒙蒙的。 岁岁抱着酒酿,没法像平日上课时那样对帝师敬拜,一福身,唤道:“见过帝师。” 她是温孤植时,为了贴合男子的形象,声线是有刻意压得低沉的。 她着女装时,便无须再伪装。 帝师闻声,看向戴着帷帽的岁岁。 大安对女子十分苛刻,不准许女子大半夜的外出,何况还是跟男子待在一处。 想到她是跟温孤雾白一起来的,帝师来了几分兴趣:“这位女郎是?” 温孤雾白还未答话,岁岁便道:“我是世子的婢女。” 帝师不语。 不像。 谁家婢女敢抢在主子面前开口? 谁家婢女的衣着气质不差望都贵女半分? 不一般。 温孤雾白与这小女郎的关系不一般。 而且,帝师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两人行完礼,帝师邀他们一道坐下,说:“既然来了,干脆陪老夫用完饭再走,这饭菜虽然简陋,食材比不得宣国公府的名贵,却是老夫亲手种的。” 温孤雾白掀袍而坐:“谢帝师款待。” 岁岁想到特意送来的酒酿,她将抱在怀里的坛子放到食案之上,并揭开盖子。 帝师循着香味看去,道:“是酒酿。” 岁岁一笑:“是。” 帝师又望向温孤雾白,到了这会儿,他也明白温孤雾白大晚上前来的用意了。 只是帝师的语气很是怀疑:“你真是给来老夫送酒酿的?” 温孤雾白性子冷成那样,会这么好? 温孤雾白听出帝师语气里的怀疑,心想帝师果真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不是他的作风,当即如实道:“是阿植的想法。” 帝师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就说嘛。 温孤雾白在明礼堂多年,从不来他的府邸拜访。 这回夜里前来,还带了酒酿,这乖巧贴心的举动,怎么看都不符合温孤雾白一贯给人的感觉。 可若说是温孤植提议的话,帝师就信了。 温孤雾白没有看身侧岁岁,免得被帝师看出破绽,又道:“酒酿也是她亲手做的,今晚一成功,就闹着要我送来给您老人家尝尝。” 岁岁旁听。 帝师伸手端过装着酒酿的坛子,拿过还没用的勺子舀了一部分放在碗中,尝了尝味,说:“当日老夫在课堂之上只是两句戏言,不曾想他还当了真,竟真做了酒酿,还让你给老夫送来。” 第364章 续酒 帝师吃着香甜软糯的酒酿,想起温孤植在课堂上的认真奋进,以及这两年的进步神速,再品这酒酿时,只觉温孤植是个贴心且有心的孩子。 他的面上露出一丝满足。 岁岁隔着帷帽垂下的面纱观察帝师的表情,见他喜欢,又从坛子里舀了一勺放在碗中吃起来时,嘴角的笑意随之加深。 帝师吃完,把坛子盖起来,封好,问:“酒酿既然是他做的,也是他让你送的,那他自己为何不来?” 送东西这种事情,不应该亲自出面更显诚意吗? 温孤植这人也是。 做事只做一半。 他平日在课堂之上就是这么教导他的吗? 岁岁的眸中闪过一抹心虚。 温孤植来了啊。 就在这里。 只是碍于温孤植是女子的原因,不好与帝师言明。 对帝师的才学和人品,岁岁是打从心眼里尊敬的。 她原先特别尊敬先生,觉得先生是世上最有才华也最好的人。 直到她入了明礼堂,见过帝师的才学,阅览过明礼堂的书籍,又亲身受过帝师的教导之后,才明白学海无涯,学无止境的道理。 当然,她依旧觉得先生是最好的。 另一方面,她也贪心,她还想继续当好温孤植,继续跟着帝师学习新的知识,所以关于她是女儿身的事情绝对不可以暴露,也绝对不可以让帝师知道。 否则一旦暴露,她就只能被赶出明礼堂,还会给世子惹来麻烦。 因此,送酒酿她不能露面。 不过眼下这样也很好。 她虽然不能以温孤植的身份前来相送,面见帝师,却能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方式前来。 面对帝师的询问,温孤雾白回道:“近来天冷,阿植一心想要在年前把酒酿做好,所以夜间受了寒,他怕前来会害得帝师也感染受寒,所以才让我替他走一趟。” 帝师解了惑,请温孤雾白跟岁岁动筷,尝一尝他的手艺。 岁岁婉言相拒,没有动筷。 她怕掀开帷帽会让帝师看出端倪。 虽然温孤植这个身份好用,花豚的手艺值得信任,但她面对的人可是当朝帝师,难免他老人家不会察觉到什么。 为了保险起见,岁岁只得以面有缺损,不可见人,且以婢女不该同主子一起用饭的借口推辞过去。 帝师不勉强她。 温孤雾白拿起筷子,在这里同帝师吃粗茶淡饭,也不失为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前世的他跟帝师,可没有这般相处的时候。 帝师拎过温好的酒,岁岁见状,赶忙去接过酒壶,站起身,为帝师跟温孤雾白斟满。 帝师看一眼她,又再看温孤雾白,说:“你家婢女倒是乖顺。” 温孤雾白嘴角弧度不变:“她一贯如此。” 岁岁替两人倒满酒后,又坐回去。 席间,无人再出声。 岁岁注意到谁的酒杯空了,就赶忙起身,为其添满。 帝师本不想贪杯,觉得应该把握度量,保持清醒,但一想明日就是新年,明礼堂也放假,他近来左右就是待在院子里无事可做,便也就没有阻止岁岁为他续酒。 第365章 虞夫人 岁岁前后加起来总共为帝师续了五次酒。 很快,帝师喝得有点醉意。 他变得话多起来,同温孤雾白说起了话。 谈的是秋闱试题。 帝师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温孤雾白的欣赏,他赞叹道:“好文章!真是难以想象,那样老练惊艳的文章会出自一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之手,老夫年轻时也文采斐然,也曾自傲,却在看完你的文章后自愧不如!” 温孤雾白被夸,也没有骄傲自满,只维持着谦虚的姿态说:“帝师过奖。” 帝师一甩长袖,说:“不用谦虚。” 岁岁在一旁看着,注意到帝师面色泛红,正想着要不要提出告辞时,一名仆从进来,道:“帝师,虞夫人过来了,还带了虞家女郎。” “……” 温孤雾白神色一变。 虞夫人…… 上一世,就是他暗中策划,设计让虞夫人跟岁岁见面,还吩咐泱十尫九制造出种种岁岁与失踪的虞家女郎相似的证据,让虞夫人认为岁岁就是她走散多年的女儿。 温孤雾白眸色渐深,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虞夫人去世当晚的景象。 跪满一地的仆从…… 守在虞夫人病榻前,难过地默声流泪的岁岁…… 以及在他闯入后,岁岁泪眼朦胧地靠着他,断断续续同他说的那些话。 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刻印在他灵魂深处。 除了那些,最让温孤雾白感到心疼的,是岁岁吐血的画面。 刺目的红,悲艳的红,从她的嘴角涌出,那一幕,刺得温孤雾白的眼睛都疼了,连同他的心都被狠狠地揪起来,变得皱巴巴,并疼成一团。 哪怕隔了一世,哪怕眼下的岁岁就好生生地在他身边,温孤雾白依旧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那种失去岁岁的痛苦,早已刻入他的骨髓。 温孤雾白面色一白,他情绪翻滚,捂唇咳嗽起来。 岁岁听到动静,见他不对劲,赶忙走到他的面前,刚想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了,手腕就被他蓦地攥住。 少年那种失控的想要抓紧她的力道,大的惊人,也弄得岁岁腕间泛起疼意。 岁岁的眸子里盛满疑惑。 世子怎么了? 他为什么看上去好难受? 还有……他这样的反应明显是在听到虞夫人三个字的时候出现的。 虞夫人…… 那是谁? 她跟世子认识吗? 她为何能让世子出现这样激烈的反应? 温孤雾白的眸中划过一抹慌乱。 这一世,他不会再安排岁岁顶替虞家女郎的身份嫁给他,也不会让虞夫人认她,更不会让她一次次去照顾虞夫人。 她的接近,促使前世的岁岁每日都活在无尽的悔恨与煎熬里。 可以说,岁岁的离世,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心事太重导致的。 他记得的。 岁岁越到后面,越沉默少言,眼睛里的光亮也一点一点被磨灭干净了。 这是他的错。 是他造成的。 温孤雾白不想见到虞夫人。 前世种种,是他贪心,也确是他一手策划。 然而这一世,他会吸取经验,牢记教训,再不会走前世的老路,也不想岁岁去接触这些人。 第366章 简直疯了 打定主意后,温孤雾白眼里的慌乱尽消,他抓紧岁岁的手腕松了些力道,一开口,是命令而强势的语气,却让人从其间感觉到了一丝即将被摔毁的脆弱。 少年看向岁岁的眼神之中,藏着刚刚收敛的慌乱,藏着渴求。 他冷声道:“回府。” 帝师注意到了温孤雾白的反应,不过并不觉得是虞夫人的到来刺激到了他,只以为温孤雾白身体不适。 毕竟温孤雾白体弱一事望都谁都知道。 他也曾数次在明礼堂见过。 再一想温孤雾白幼时被接连下毒的经历,帝师轻叹一声,对岁岁道:“姑娘,先扶你们世子回去吧。” 岁岁被捏得手腕生疼,但她没有说什么,只在听完帝师的话后,伸臂去搀温孤雾白的胳膊。 温孤雾白没忘记礼数,行过一礼,与岁岁往外走。 帝师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看了眼食案之上的那坛酒酿,吩咐仆从从田地里摘了些新鲜的蔬菜追出去。 他坐回椅子上。 忽的,帝师表情一变。 他一改上一刻的随意,眯起苍老睿智的双眼,方才温孤雾白与岁岁离开时的画面,与温孤雾白与温孤植在明礼堂离开时的画面重叠。 下一刻,帝师笑了。 好啊。 好一个温孤雾白! 好一个贵妃娘娘! 他们实在胆大包天,竟敢瞒着皇上做出这等欺君之事! 这二人真不愧是一家子。 让人女扮男装入明礼堂读书? 简直疯了! - 温孤雾白与岁岁还没走出府门,就有一仆从提着一篮子新鲜采摘的蔬菜追来。 泱十上前接过。 同时,虞夫人也带着虞婉秋往里走。 虞夫人的夫君是见引书院的院长,曾受过帝师的教导,两人婚后恩爱,很快生下一女,却在游街时走散,之后两夫妻便到处张贴告示,花重金寻找女儿的下落。 同时,因着书院事多,虞夫人的夫君熬了几年心力交瘁,后于十年前病逝。 虞家大爷离世前,将见引书院交予胞弟虞勉管理。 虞夫人先是经历失去女儿的痛苦,后又丧夫,接踵而至的打击将她击垮,她就此大病一场,后来便是活过来了,也得靠着汤药吊命。 虞婉秋则是现今见引书院院长的女儿,按辈分,虞婉秋得称呼虞夫人姑母。 她见虞夫人面色不好,柔声道:“姑母,您身体不好,晚些时候来拜访帝师也没关系的,况且帝师他老人家德高望重,想必不会计较。” 虞夫人轻咳几声,继续往前走,态度坚持:“不可。” 她捏着手帕,又说:“你姑父生前总会在新年前夕拜访帝师,这是你姑父生前定下的规矩,我只要还没病到下不来榻,就要替你姑父完成此事。” 今日本是要早些前来拜访的。 谁料她服药之后睡得太沉。 一觉醒来,就错过了往年前来拜访的时辰。 虞婉秋劝不动她,不再多言,随即,她注意到前面的几道人影,见温孤雾白被戴着帷帽的岁岁搀扶出来时,虞婉秋的视线率先落定在温孤雾白的脸上。 第367章 撞上 虞婉秋心中一喜,面带笑意,道:“是温孤世子!” 虞夫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温孤世子?” 虞婉秋的眼里流露出一些小女儿家的心思。 她眸光一转,面色因情绪激动泛起微红。 看着越走越近的温孤雾白,虞婉秋的心里乱成一团,想到虞夫人一年里有大半年住在寺庙清修,为失散多年的堂姐跟英年早逝的姑父祈福,平时从不出席望都一些重要场合的宴会,不结交他人,自然不识温孤雾白,亦不知望都形势,她道:“就是宣国公府的世子。” 虞夫人闻言一默。 宣国公府她是知道的。 她还见过曾在望都名气不低的温孤氏。 虞婉秋再道:“当年,温孤一族与老宣国公拼死助圣上登基,温孤一族男子尽数灭亡,宣国公府的男丁也只剩下现今的宣国公,温孤世子是温孤一族留下的唯一男丁,圣上感念温孤一族的付出,特赐温孤世子随母姓,且自他出生起便被认定是宣国公府的世子,日后,待得宣国公退位,他便可继承爵位,他的孩子也可姓温孤,继续为温孤一族开枝散叶。” 她的嗓音里压着几分激动。 虞婉秋本来对虞夫人执意来此有些许怨言。 如今却只余开心。 因为,她竟然能在这里偶遇温孤世子。 往日参加宴会时,因着温孤世子极少出席,又因时下男女只得分席而坐,分区而处的规矩,女眷们若是主动去找男子说话便会遭人诟病,所以虞婉秋只能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偷偷看着人群里被簇拥的温孤雾白。 这回来帝师的府邸拜访,是她头一回离温孤雾白如此近,也是她头一回将他的长相看得如此清楚。 虞婉秋屏息。 她的心跳快得厉害。 要过来了…… 不知她今日脸上的脂粉可有不适合的地方? 香粉是否好闻? 衣裙可还妥当? 还有,她要怎么跟温孤世子打招呼? 虞夫人看向前方的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冷着眉眼。 这一世与虞夫人的提前相遇,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但他前世调查过虞夫人的背景,知晓她的亡夫曾是帝师的门生之一,因此对于虞夫人会出现在帝师府邸一事,并不意外。 在温孤雾白的印象中,虞夫人是一位知书达理,性情婉约,又对晚辈严厉的妇人。 她的身体常年不好,整日郁郁寡欢。 岁岁每回见完虞夫人,陪虞夫人说完话,回来总闷闷不乐。 虞夫人的眉眼间,也常年积着一团阴霾和抹不去的悲伤。 那是由于她沉浸在失去女儿跟夫君的悲痛里走不出来所致。 她像是自我惩罚一样,让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又不肯走出来,还总爱拉着岁岁,跟岁岁说起过往的事,再把失散女儿幼时的一些喜好强加给岁岁。 是故,岁岁才会被虞夫人的情绪所影响。 岁岁一边搀着温孤雾白,一边望向前方静立的虞夫人。 虽然不知世子跟虞夫人之间有何牵扯,但世子不想接触的,不喜欢的,必然有他的缘由。 第368章 那是谁家女郎 虞夫人对温孤雾白的关注度不高,转而打量起戴了帷帽的岁岁。 深夜同男子进出他人府邸,还当着旁人的面举止亲密,实在是不像话。 这如果是她女儿,她一定要带回家,将其关在闺阁之中,罚她抄百遍女诫,严加管束,更不允许她做出有失女子体统,有损全家颜面的事。 虞婉秋整理了一番仪容,扯出笑颜,对着迎面而来的温孤雾白盈盈一拜:“见过温孤世子。” 温孤雾白没看她,也不想看虞夫人,只捂唇轻咳。 与她们二人打过照面,简单地颔首行礼后,温孤雾白带岁岁出府。 岁岁顾着他,没心思顾旁的,也就忽略掉了虞夫人跟虞婉秋的反应。 虞婉秋看出温孤雾白面色差,不禁回想起这两年外间与他有关的传言。 有的说他短命,极有可能英年早逝。 有的说他是龙阳之好,与一名叫温孤植的男子同进同出,暧昧不清。 还有的传得更过分,说他体弱,一到寒冬病得难以下榻,甚至无法……,总之,就是女子若嫁他,跟守活寡无差别。 虞婉秋听到这里,气恼不已。 那些人分明是胡说八道。 他们嫉妒温孤世子的才学,高洁的品性,想不到别的能玷污温孤世子名誉的话,才在外面胡乱编造,弄得流言四起,导致有段时间别人说起温孤世子时,总把他跟‘龙阳之好’这等污秽的字眼挂钩。 世子高风亮节,如仙,胜玉,怎可能是那等龌龊之流? 世子也绝不可能英年早逝。 退一步讲,纵然世子身体虚弱,只要肯舍金银,寻名医,为其费心调理,他的身体总会有所好转。 况且,流言传得再凶,也不妨碍温孤世子依旧备受望都女子的追崇与爱慕。 虞夫人轻咳两声,她的视线从温孤雾白的背影移开。 她与虞婉秋的关注点不一样。 虞婉秋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温孤雾白。 而虞夫人则是皱紧眉头,望着岁岁离去的背影。 良久,虞夫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赞同的情绪,她出声问身边还在想温孤雾白想得入神的虞婉秋:“秋儿,那是谁家女郎?” 虞婉秋的脑子仍有些晕乎,目光迟迟未收回,她一时没听清虞夫人的话,下意识问:“什么?” “……” 虞夫人无奈地看她一眼。 她也年轻过。 也懂得少女心事。 一看虞婉秋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知道她是一颗芳心落在了那位温孤世子身上。 她承认,这位温孤世子确实生得好,气质好。 但他再好,也未必跟虞婉秋有缘。 察觉到虞夫人的目光,虞婉秋再一想自己刚刚的失态,以及跟温孤雾白匆匆打过的照面,意识到自己当着长辈的面出了丑以后,面色更红。 虞夫人只好再问:“我刚问你,那位出现在温孤世子身边的女郎是谁?你可曾见过?” 经虞夫人一提,虞婉秋这才惊觉方才还有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立在温孤雾白身边。 且那女子是搀着温孤世子的…… 两人的举止也熟悉自然。 第369章 红痕 虞婉秋目光微变,心里咯噔一下。 温孤世子不是不近女色吗? 那他身边怎么会有女子? 还是在深夜一同与他出入帝师的府邸…… 虞夫人一看虞婉秋满脸疑惑,就知她方才多半只顾着看温孤雾白,根本没心思注意其他,更不知道那名头戴帷帽的女子是何来历。 虞婉秋苦想了好一阵,仍是找不出来关于岁岁的半分印象,说:“姑母,秋儿不知道那名女郎是谁,不过温孤世子素来不近女色,听闻他的身边至今还没有通房,秋儿想,方才的女郎多半是他的婢女。” 虞夫人道:“你没注意那女子身上所穿的布料吗?” 虞婉秋:“这……” 虞夫人:“我就算鲜少出门,也知晓那料子必然昂贵。” 虞婉秋的脸上划过一丝慌乱。 虞夫人摇摇头,说:“深夜与男子出入,这女郎不顾惜名声,不懂矜持,着实不像话。” 虞婉秋没再开口。 确实不像话。 可又让人忍不住的嫉妒。 能让温孤世子深夜带在身边,还前来拜访帝师的女子,说明温孤世子对她很信任,也很器重。 然望都近来并未流传出温孤世子跟哪家贵女走得近的消息,也没听说宣国公府中意谁家女郎,想给温孤世子挑选世子妃。 所以,虞婉秋几番思索之下,还是更倾向于那名女子是温孤雾白婢女这一猜测。 那人既是温孤世子的婢女,那在外穿得好些也没什么。 虞夫人见她见了温孤雾白之后便心不在焉,走路都不看路时,皱紧眉头,道:“温孤世子确实惊艳,姑母也从未见过生的这般好看气质又这般出众的儿郎,但他与那女郎举止亲密,多半是与那女郎之间有些情意。” “……” 虞婉秋听出了虞夫人话里的暗示,面色微白。 她嘴上没反驳,心里却说不可能。 即便,即便事情真如姑母所言,温孤世子与那女郎的关系不一般, 那也一定是那女郎不知廉耻,是那女郎缠着温孤世子,而非是温孤世子待她不同。 - 出了帝师府邸,一进马车,温孤雾白的咳嗽便止住。 虞夫人的出现,让他方寸微乱,又生出些烦躁。 岁岁其实是有些疑惑的,她想问一问他虞夫人是谁,见温孤雾白面色不好,又歇了问的念头。 没再听到温孤雾白咳嗽后,岁岁的担忧少了一些。 她安静地坐在温孤雾白身边。 这会儿帝师不在,也没有其他人,岁岁便不用再担心会暴露她是温孤植一事。 她抬手摘下头上的帷帽,露出巴掌大的脸儿来。 少女将帷帽放在一边,两手撑在身前。 她的掌下,是柔软的垫子。 她身体前倾,凑近些,认真观察温孤雾白的面色。 见他还是容颜苍白,她秀眉微拧,问:“世子,你好点儿了吗?” 温孤雾白抬眸,与她目光相对。 在看见少女那双乌黑水润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脸时,他慌乱的心绪随之一定。 随即,温孤雾白就注意到了岁岁腕间泛起的红痕。 第370章 不疼 他想起了方才得知虞夫人到来回忆起前尘往事时的失控,知晓这是自己情绪激动之下没能控制好力道所致。 温孤雾白眸光一变,望着少女腕间惹人瞩目的那处红痕。 她皮肤白,要是留下痕迹,消散得也慢。 这红痕瞧着颜色略深,想要尽消,怕是要在她的腕间留上两三日。 温孤雾白伸手过去,冰凉的指腹,轻柔地落在她的红痕处,他像是怕弄疼了她似的,力道很柔很柔,说话时连嗓音都放柔了许多:“疼吗?” 岁岁摇头:“不疼。” 她骗他的。 初时被他攥紧时她是疼的。 还差点叫出声。 不过这会儿他松开了她,这股攥紧她腕间的力道一消失,她手腕处自然不疼了。 温孤雾白盯着她,指腹在她腕间的红痕之上轻轻摩挲。 他知道的,她很怕疼。 因而一看岁岁眸间闪烁的神色,他便知晓她没说实话。 他轻柔地勾起薄唇,嗓音沉润,在寒冷的夜里带着一股暧昧的潮意:“骗子。” 岁岁抿唇:“……” 温孤雾白收回指腹,想到这些年每个月往岁岁房里送的瓶瓶罐罐,其中有很多都是护肤养颜的,也有可以消除疤痕祛除淤痕的雪肤膏,叮嘱道:“一会儿回去记得擦香膏。” 岁岁点点头,乖巧地不得了:“嗯嗯。” 她现在被养得老娇贵了。 一双手被护理得白嫩嫩的。 而且每月香膏铺子送的瓶瓶罐罐她都有好好用,没有浪费世子给她花的每一分钱。 当年进府时,她的身上还有不少旧伤,手心里也有一层层因劳作而起的茧子,但自从入了空净院,在几百个日夜的精心涂抹下,她身上的伤痕消失,手上的茧子也不见了。 温孤雾白又近乎保证地说:“以后不会了。” 他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失控。 不会掌控不好力道。 岁岁眯起眼眸笑着,一副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信的模样。 温孤雾白看得心中一软。 尽管这一世的不少事情出现了变化,岁岁的性情比前世活泼明媚许多,但有些骨子里的性情还是在的。 他想到她的隐忍,她的倔强,又道:“下回疼要说。” 他是有理智在的。 只要她说疼,说难受,他就会及时清醒,也会及时收回力道。 岁岁继续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心底愈发软的一塌糊涂:“……” 这样乖软懂事的岁岁,实在招人喜欢的很。 马车一路平稳地行驶着。 晚间寒风阵阵。 每行过一处地方,都会传出或大或小的爆竹声。 新年前夕,孩童们不用去学堂读书,精力又足,喜欢结伴在道路上跑来跑去,也有胆子大些的孩童蹲在点过爆竹的地方挑挑拣拣,从红色碎屑里找出完整的小的爆竹,并用火柴再次点燃。 ‘啪’地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岁岁坐在马车里,听到了放烟花的声音,她推开小轩窗,抬眼一看,就见漆黑的夜空里果然有人家在放烟花。 她正准备开口让温孤雾白一起看,就见有孩童将爆竹扔来! 第371章 不分男女老幼 岁岁瞪大眼睛,眼见点着火星子的爆竹朝自己丢来,她先是吓得一愣,随即来不及关小轩窗,反应极快地扭身往马车里一躲。 ‘啪’地一声,爆竹在空中炸开! 岁岁面色一变。 那声音震得她耳膜发痛。 有炸开的红色碎屑被寒风吹进马车,落于岁岁发间。 扔爆竹的孩童叉着腰,嚣张地站在原地,胖胖的面上毫无愧疚之意,看到岁岁被爆竹炸开的声响吓到躲进马车里不敢往外看以后,那名孩童哈哈大笑起来。 在那名孩童的身后,他的几位同伴也跟着大声发笑。 经过的路人的则被这一幕吓到。 在大安,能乘坐马车的人不少,但能乘坐如此彰显身份马车的人家却是非富即贵。 这群孩子真是顽劣起来不知道天高地厚。 温孤雾白抬手捂住岁岁的耳朵,即使他的反应够快,也始终是慢了一拍。 感觉到岁岁吓得双肩微抖,再瞥见马车里散落的红色碎屑以后,他面色一冷。 温孤雾白长眸危险地一眯,透过没有关上的小轩往外看去,冷淡的目光,一一扫过外面正在放声嘲笑岁岁胆小的几名孩童。 他这人打定主意要跟谁计较的时候,往往是不分男女老幼的。 尤其对待顽劣成性的孩子,更是不会忍让半分。 这群孩童的父母既然对他们疏于管教,导致他们以捉弄他人为乐,那么,他不介意抽出点时间,替他们这些不合格的父母好好地教上一教。 温孤雾白神色一收,他伸臂将吓到的岁岁拥入怀中,对外沉声道:“尫九,去教教这些孩子该怎么做人。” 尫九看着前面那群孩童,阴险一笑,对温孤雾白道:“是!” 下一刻,他飞身跳下马车。 温孤雾白见状,随手将小轩窗关上,注意到岁岁发间落下的爆竹炸开后的红色碎屑时,他抬指将其拿开扔掉,并一下一下轻拍岁岁后背。 眨眼之间,尫九便出现在那几名孩童面前。 为首的孩童眼见不妙,转身就跑,却被尫九单手拎起。 尫九一扬臂,接住泱十扔来的绳子,再把绳子挥动得如灵蛇一般将其他几个孩童绑成一团。 尫九一手拉住绳子,把他们扯到跟前来,看他们叠罗汉似的倒在一处,笑着蹲在对着岁岁扔爆竹的罪魁祸首面前。 他几下将捆住其他几名孩童的绳索绑在腰间,另一手用力地捏住孩童的脸。 那孩童起先还假装不害怕,他的脸被尫九的手捏成皱巴巴的一团,说着大话:“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是这条街的街霸,你要是敢打我,我爹一定会找你算账。” 尫九不在意地笑笑,这种吓唬人的把戏,对他没用。 他拍拍孩童肉乎乎的脸,觉得这孩子不管教不行,也猜出这孩童定然老用这一招去吓唬别人,欺负别人。 尫九冷冷说:“我对你爹是谁没兴趣,但我保证,等会儿你们都得跪着叫我爹。” 几名孩童听完,意识到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以后,双肩一抽,害怕得眼泪直掉。 第372章 不经意地 尫九咧嘴一笑,他不吃孩童哭闹认怂的那套,也并不认为小孩子做错了可以原谅,小孩子不懂事这个说法就是免死金牌。 他继续伸手在为首那名孩童的脸上拍了两下,发出‘啪啪’的声响,狞笑了下:“混小子们,遇到我家主人,算你们倒霉。” 捉弄谁不好? 捉弄岁岁姑娘。 这群熊孩子,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是吧。 先前还叫嚣的孩童见搬出爹这一招吓不到尫九,对方又比自己高出许多,被拍过的脸颊隐隐发痛后,当即认怂,‘哇’地一声哭出来。 尫九听着这响亮的哭声,不顾路人谴责议论的目光,笑得更为开怀。 爱扔爆竹是吧? 爱恶作剧,爱欺负人是吧? 正好近来听风阁无事,望都也没其他动静,今晚他就遵从世子的命令留下来,陪这几个孩童好好玩玩。 他保管会让他们体验一下被扔爆竹的快乐。 -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往回宣国公府的方向去。 岁岁先前吓得脑袋一阵空白,又被温孤雾白捂住了耳朵,所以她没听清温孤雾白对尫九说了什么,只注意到少年红艳艳的薄唇开开合合。 她瞪着眼,趴在他的怀抱里。 待耳膜不再刺痛,周围也没了那群孩童刺耳的笑声以后,岁岁知晓这是没事儿了,她绷紧的神经一松,并非调整好心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神。 适才发生的一幕,让岁岁的记忆倒退回曾经被村里的孩童们联合起来欺负的时候。 她这人比较不走运。 还因为长得瘦小,容易被其他的孩童欺负。 先生离世以后,她被钱氏带走养在家中,经常被钱氏呼来喝去,就算发着高烧也要下地干活,一个不如钱氏的意就会被毒打一顿。 而往往过年前后的那段时间,岁岁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钱氏的三个孩子十分顽劣,他们会像方才这群孩童一样去燃烧过的爆竹堆里寻找没炸开的爆竹,然后一颗颗收集起来,点燃去戏弄其他孩子。 戏弄不到同村的孩子,或是被戏弄回来以后,他们就联合起来欺负她。 岁岁那时没人护着,只能躲在破败的房间里,裹紧散发着霉味的被子。 看着一颗颗从木窗被扔进来炸开的爆竹,她吓得瑟瑟发抖。 她不怕爆竹。 她就是不喜欢被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戏弄和欺负。 靠在温孤雾白的怀里,闻着少年身上好闻又让人安心的苍术气息,岁岁慌乱的心一点点沉静下来。 落在她手背的手掌,仍一下接着一下地拍着。 那股轻柔的力道,带着安抚的力量,让岁岁感觉自己像是泡在了暖呼呼的泉水里面似的。 不怕。 她长大了。 她还有世子呢。 世子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陪着她,保护她。 岁岁想着,红润润的唇瓣勾出一点笑意,在感受到温孤雾白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以后,她再一想两人抱在一起的举止于理不合,当即决定拉开距离。 她柔软的唇瓣,却在她仰头时,不经意地擦过男子凸起的喉结。 第373章 那样致命的位置 流动的空气里,暧昧浮动。 岁岁眼睫轻颤,心里一慌。 意识到自己刚刚无意对着温孤雾白做出了轻薄之举后,她白皙的面颊‘腾’地一下爆红,就连坐姿也变得更为端正。 她低着眉眼,不敢看他。 在她温软的唇瓣擦过他喉结时,温孤雾白眸色转变,神情也略不自然。 怎么就那么巧合得亲到了呢。 还是那样致命的位置。 岁岁唇瓣微抿,一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要多老实有多老实的样子。 她的眸中涌现懊恼。 怎么就轻薄了世子呢? 还亲了那样的位置…… 温孤雾白比她调整得快,只见,他薄唇一勾,眼里最初掠过的惊讶消失,随之涌现的,是说不出的满足与愉悦。 两年,快三年了。 他平平淡淡地守着她,陪着她,这样规矩地过了一日又一日。 眼见她距离及笄的时辰越来越近,他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而他着急的方面,是她至今没有在情爱一道上开窍。 不过看眼下的情况,似乎用不着他刻意引导,因为她跟他都会在这样一日日的相处里面自然而然地发生某些美好的意外。 相信假以时日,岁岁纵然在感情方面再迟钝,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欢,以及他藏了多年的爱意。 见她乖巧端坐自觉有错的模样,温孤雾白嘴角扬起的弧度扩大。 岁岁两手规矩地放在身前交叠。 她低垂着脑袋,面上呆呆的,双目紧盯袖间的刺绣,心里纠结的厉害。 要不要开口认错? 可如果认错的话,会不会把本就尴尬的氛围弄得更尴尬? 况且……刚刚所发生的状况只是一场谁都没能料到的意外啊。 再说她又不是故意轻薄世子的。 温孤雾白盯着她逐渐红润的耳根,回想起方才她唇瓣擦过喉结时的温软,以及那一点带着水意的潮湿,忽觉浑身有些燥热。 他无声地吞咽了下,将视线从岁岁的唇上移开,转而抬指,摸了摸自己被亲过的喉结。 其实,他很喜欢这样的小意外。 岁岁恰好看见他的动作。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擦过那凸起的喉结时,也让她再次回想起方才唇瓣擦过他喉结的那一幕。 她感觉空气里的热意正在攀升。 下一刻,岁岁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侧过脸,再次将小轩窗推开。 迎面砸来的寒风,使她脸上的热意退了些。 温孤雾白用指腹摩挲了两下喉结,开口时,嗓音透着勾人的哑:“不冷吗?” 岁岁感受着砸在脸上的寒冷,只觉得混沌的脑子愈发清晰,见温孤雾白没有主动提及方才的小意外,她在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又将视线落在外间,打量起街道两旁挂起得喜庆洋洋的红灯笼。 这回周边没有玩闹的孩童。 遍地的爆竹碎屑,被风吹至空中,或高或低地盘旋。 她唔了一声,说:“不冷。” 温孤雾白见她贪凉,知她是窘迫,是不知所措,也没有开口挑破,只温声叮嘱:“小心受寒。” 岁岁不敢看他,敷衍地‘嗯嗯’两声。 第374章 第三年 望都的某处角落。 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合着孩童们嘹亮的哭声响起。 尫九把买来的爆竹一颗颗拆掉,然后点燃,再丢到那几名被捆起来的孩童周围,见他们吓得抖个不停,双肩哭得一抽一抽时,他也没有丝毫心软,继续面不改色地往前面扔爆竹。 现在知道怕了? 他们欺负别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别人会害怕呢。 孩童们的哭声越来越大。 到最后嗓子都哭哑了。 尫九把他们收拾老实后,孩童们一边流着鼻涕眼泪,一边哑着声音跟尫九连连保证再不会用扔爆竹的方式去捉弄他人。 尫九见状,觉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笑着替他们解开绳索,再大发慈悲地让他们哭着回家,各找各妈。 看着跑得飞快的几名孩童,尫九拍了拍手。 任务完成。 打道回府。 - 马车一到宣国公府,岁岁就快速跳下去,她也没等后面的温孤雾白,拔腿往府里跑。 她这反应,看得府门前的护卫一愣一愣的。 岁岁这是怎么了? 被欺负了? 温孤雾白落地站定,看到岁岁在黑夜里舞动的青丝跟飞扬的裙摆时,压了一路的更好心情再也掩饰不住,连同今夜遇到虞夫人的不快尽数消散。 他的手里拿着岁岁用过的帷帽,薄唇微勾,迈着悠闲的步伐进府。 - 岁岁一路跑回后院,她没管花茔跟花豚好奇的目光,不敢停歇地冲回房间,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靠在门框处,抬起手,用了点力道地拍起自己的两颊来。 她要睡觉! 她要把今晚发生的一切全忘了! - 夜间。 寒意加重。 又下了一场雪。 翌日一大早,鞭炮声响彻,下人们将地上的积雪清扫干净。 晨间事忙,老太太这一年的身体不再如去年那般硬朗,便免去了晨间请安的规矩,宣国公府的小辈们也可以呆在各自的院落里睡个回笼觉。 岁岁没能睡好。 她一早醒来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昨晚在马车里发生的事情,终究没能如她所愿忘个干净。 而且不仅没忘记,还越来越清晰。 岁岁也因此比往日早醒了半个时辰,她见还没到陪温孤雾白用早饭的时间,想到昨晚出门前撞上了萧若经,还答应了要给他送酒酿的事情,便收拾妥当后准备了一小坛子的酒酿。 岁岁这回做的多,单单是空净院的人也吃不完,所以在征得温孤雾白的同意后,她将酒酿平均分成一小坛一小坛的份量,再送往各处院落。 如此一来,今年国公府的厨房便不用再制作酒酿,并省了一笔开销。 老太太今早想吃甜的,她待在暖意融融的屋里,听着各处响起的鞭炮声,找了本书翻看。 李嬷嬷将空净院送来的酒酿接下,然后吩咐底下的人煮了,端给老太太尝。 老太太尝了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吃完后,老太太将空碗放到一边,说:“今年府里厨子酒酿做得好,不像去年一样甜的发腻,李嬷嬷,你待会儿给厨房制作酒酿的人给些赏银。” 第375章 是岁岁的手艺 李嬷嬷立在一旁,命人进来将碗撤下,想起今早空净院的人去到各个院里送酒酿一事,再一想逐渐在空净院长成并且被另外相待的岁岁,李嬷嬷心思一动,说:“是岁岁的手艺。” 老太太语气不明:“是她啊。” 李嬷嬷听不出老太太话里的喜恶,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话。 见过府里太多踩高捧低,心思不正的,李嬷嬷觉得岁岁看着本分老实,还挺顺眼。 可这话李嬷嬷不好同老太太说。 主子的心思难猜。 最好别猜。 老太太沉眸。 她对岁岁的印象颇深。 尤其是温孤雾白曾为了岁岁跟萧卉当众吵起来的那一幕,令老太太每每想起,每每听到岁岁的名字,都会记起此事,心中发堵。 “雾白待她是不同的。” 空净院丫鬟少,因而岁岁受宠一事放在宣国公府不是秘密。 老太太也对温孤雾白养岁岁的方式感到不喜,还曾当众表过态,示意温孤雾白收敛一下对岁岁的特殊,免得传出去招人话柄,可温孤雾白养人用的是自己的钱,没有动用府里的公账,这便导致老太太不好说什么,更不好暗示秦氏出面劝说温孤雾白。 老太太忽然看向李嬷嬷,问:“你觉得岁岁如何?” 李嬷嬷一笑:“瞧着是个踏实本分的性子。” 被世子那样疼着,宠着,照理说应该是在他人面前趾高气昂的,但李嬷嬷见过岁岁好几回,私下里也没听说岁岁仗着空净院的名头在府中作威作福。 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岁岁品行难得。 换成旁的丫鬟被世子这般宠着,怕是会在别人面前摆谱,把自己当成主子。 然而岁岁再在世子跟前受宠,每回出现在人前依旧客客气气的,也没有刻意宣扬世子待她的不同,更没有养成一股子张扬跋扈的劲儿。 由此便能说明,岁岁虽然年轻,性子却稳得住,也并非是恃宠而骄之人,心术不端之辈。 “一会儿多给那孩子一些赏钱吧。”老太太看不惯岁岁事实,可岁岁在宣国公府三年也从未出过错处。 再者,李嬷嬷在她身边伺候了数十年,能被李嬷嬷夸一声踏实本分,实在不易。 老太太说完后,想到岁岁拔高的身量和长开的五官,又道:“我若记得没错,那孩子该及笄了吧。” 李嬷嬷:“是呢。” 老太太陷入沉思。 是能收房的年纪了。 温孤雾白身体弱,老太太是想安排个懂事的过去伺候,但她深知温孤雾白不是谁都会看得顺眼的性子,想来岁岁能够留在空净院三年,必定是得了她这宝贝嫡孙的眼。 罢了。 她这孙儿既喜欢,那便如了他的意,让他像养个玩意儿似的继续养着。 - 岁岁的面前还剩下一小坛酒酿。 这是应该送到萧若经院子里的。 眼下花茔花豚她们送别的院儿里去了,院里的人都在忙着准备新年事宜,脱不开手,岁岁不想去麻烦别人,于是,思忖过后,她抱起这坛酒酿,往萧若经的院子里去。 第376章 谁都想过得好 萧若经此时还在睡懒觉。 以前萧膑还在国公府时,萧若经碍于这位老父亲的威严,碍于规矩,日日保持规律的作息那是没办法,且他还得去国子监读书。 但眼下国子监放假,去老太太院里请安的次数减少,昨夜又被萧若岩抓着温习了好一阵子的书,加之外面天寒地冻,萧若经一睡下就不想起。 流月守在外间。 她如今身段玲珑,出落得有了几分姿色,这大半年来,陆陆续续有府里的小厮给她递东西,表心意。 然流月压根瞧不起那些买簪子送银镯的小厮。 她是过过苦日子的,不想嫁去贫穷之家。 流月扶了扶鬓间的红玉簪,随手理了一下散落在肩颈的头发,下巴微抬,对频频给她递眼神的小厮视而不见。 这人她认识。 私下给她送东西好几回了。 只可惜家里兄弟姐妹多,太穷。 流月幼时吃过不少苦,后侥幸地入了宣国公府,跟在萧若经身边伺候,她很小的时候就觉得,当穷人家的媳妇,比不得当富贵人家的通房妾室。 虽说通房妾室身份卑微,但月银跟待遇摆在那里,且吃喝不愁。 这样衣食不缺的日子,哪怕被人议论,被人说上不得台面,当不了正妻,那也要比每日为了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发愁和去争取来得好。 流月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知晓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出身,也知晓自己有几分姿色,所以这两年都在尽心竭力地伺候萧若经,也时常会跟青锁姑姑禀报萧若经的动向,让秦氏得知。 秦氏活了大半辈子,岂会看不明白流月的心思? 可秦氏不在意,也容得下。 况且,世家大族的子弟,屋里多两个长相不错身份低些的通房,或养几个温柔可人的妾室为家族开枝散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萧若经若中意流月,自然会同她提,再将流月收入房中。 可若萧若经没同她提,就说明萧若经目前并未有此打算。 面对流月的一再谄媚讨好,秦氏该赏的该赏,该夸的夸,却也不会给流月过多许诺,更不会纵容流月在萧若经的院中自认高人一等,对其他仆从颐指气使。 当然,丫鬟生出想要往上爬的心思也实属正常。 谁都想过得好。 这不是错。 而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心理。 也是生而为人的权力。 流月从来不会遮掩自己的欲望,她会跟一些长相尚可的小厮暧昧暧昧,会收他们一些首饰来装扮自己,或者存起来当私房钱,但从来不会给他们承诺任何事,更不可能答应他们同他们单独出去游街。 她不是没有动心过,而是她真的这么做了,第二日府里就会流传出她跟谁谁谁在一起的言论。 那她的名声就坏了。 名声不好,意味着她的通房梦会碎。 屋里有了动静。 流月猜是萧若经醒了,她收了心思,理了理形容,再端过一旁备好的热水,抬手叩门。 待得到里面准许进入的声音,她方扯出一抹柔媚的笑容,推门而入。 第377章 回礼 萧若经正在伸懒腰,他的衣袍有些不整。 见到流月进屋,他也没看她精心的妆容和发饰,只走到在木架上搁好的脸盆前,弯下腰,掬水洗脸。 流月拿着手帕站在一旁,眼神爱慕地望着萧若经,正想掐着嗓音找话,外面就有下人来报: “三公子,空净院的岁岁来了。” 萧若经抬指擦掉眉眼处的水滴:“让她进来。” 流月举着手帕,在一旁柔声道:“三公子,擦擦脸。” 萧若经没看她,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擦完脸以后,走到屏风后面整理衣袍,注意到一旁放着的首饰盒时,萧若经一笑,伸手拿在手里。 流月早就注意到了那个首饰盒了,不过没有萧若经的准许,她不敢偷偷打开。 原本流月还抱着幻想,觉得这首饰盒里面的东西多半是赏给她的,此刻见萧若经拿着首饰盒等岁岁来时,流月哪里还能不明白。 三公子嘴上说讨厌岁岁,心里却不一定。 谁讨厌人还会给对方准备新年礼物? 岁岁抱着酒酿进来,她正想着把酒酿交给一旁的流月,萧若经却背手而来,他冲她笑了笑,盯着她手里的坛子,一把接过后,闻了闻酒酿的香味,说:“不错,倒还记得本公子同你说的话。” 岁岁将酒酿送到,惦记回院里陪温孤雾白用早饭一事:“三公子,酒酿我已送到,今日新年,府里忙,空净院里也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我得先回去了。” 答应过的事情要努力做到。 这是岁岁的原则。 眼下事情已经完成,就没了留下的必要。 岁岁说罢,转身就走。 萧若经将酒酿交给一旁的流月,让她捧好,还警告她要是不小心摔了就扣她半年月银。 流月捧着手里的坛子,笑容僵住。 萧若经大步过去,三两步追上快要出门的岁岁,伸臂抓住她的胳膊,再往她面前一站。 岁岁被他抓住,只得停住,她抬起眼,问他:“三公子还有事吗?” 萧若经将藏在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岁岁:“?” 萧若经勾着嘴角,他拉过岁岁的手,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将首饰盒放在她的掌心,说:“你别多想啊,本公子就是路过时觉得这首饰长得丑,与你甚配,所以顺手买下来了。” 岁岁盯着这首饰盒,想到萧若经曾经送她的珠花,再次怀疑萧若经的审美是不是跟正常人的轨道偏离。 萧若经松开她的手腕,不敢看岁岁澄澈的目光,他一指流月捧在手中的酒酿,对她道:“本公子向来公平,你送我酒酿,那我自然应该回礼。” 听闻小傻子为了做酒酿还失败了两回,她在空净院吃的穿的虽然不缺,又有二哥护着,无人敢欺负她,可她这回用月银买了这么多制作酒酿的材料,想来兜里没剩几个子了。 岁岁握着手里的首饰盒,想到萧若经的脾气,若是不接受会惹得他生气,当下便没有推辞,她将东西收下,道:“多谢三公子。” 萧若经嘴角的笑意扩大:“不用谢。” 第378章 吉祥话 岁岁拿着首饰盒,觉得收了礼,还是要谢谢的。 萧若经又欠欠地道:“反正本公子就是随便买的。” 岁岁盯着他:“哦。” 萧若经:“……” 他说随便,随手,她就真信啊。 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 岁岁确实没想其他,温孤雾白每月都会让人往她的屋里送首饰,还有贵妃娘娘赏赐的一大堆,这导致她从来不需要在这方面费心思,也并不知晓首饰分为哪些档次和店铺。 捧着酒酿的流月嫉妒得双眼冒火。 那首饰盒分明是望都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做的。 有钱也未必有货。 若照着首饰铺的规矩,这首饰盒里面的东西少说也得提前半月去店里确定好,这样首饰铺才会安排底下的工匠去做,之后等做完,再根据定下的时间准时送到。 这就是说,早在年关之前,萧若经就想好了要送岁岁过年的礼物。 这般用心,三公子怕是喜欢岁岁。 流月危机顿起。 也不知岁岁怎么就那么好命。 当年那么多被牙婆送进来的奴婢里面,只有岁岁能入世子的眼。 自此之后,岁岁便被世子当做世家贵女一样娇养。 平日里,哪怕她们不靠近空净院,也能从一些人的嘴里听到跟岁岁有关的事,府里的丫鬟得知后,哪个不嫉妒? 出身卑贱。 却有天大的好运。 这样的际遇谁不想要? 流月本来想着,她进不去空净院,那就留在三公子的院中好好伺候。 毕竟三公子除了脾气坏点儿,对下人是极好的。 今日,如果没有岁岁出现,没有发觉三公子对岁岁的在意,流月想要当通房的美梦便会一直做下去。 不行。 她得想法子除掉岁岁。 不能让岁岁成为她的威胁。 岁岁担心回空净院晚了,收好首饰盒就要再走,萧若经忽然说:“收了东西,就准备走了?” 岁岁以为他有意为难,小心发问:“三公子想如何?” 萧若经觉得这丫头没良心的很,他忍住揍她的冲动,说:“总该说句吉祥话吧。” 岁岁陷入了思索。 吉祥话…… 恰巧,远处有爆竹声接连响起。 岁岁眼睛一亮,对着萧若经盈盈一拜:“三公子,新年快乐。” 萧若经压住嘴边的笑意,见她笑起来明媚动人,心跳顿了一顿。 注视着岁岁转身离开的背影,他轻声道:“新年快乐。” 流月站在旁边,见萧若经迟迟盯着岁岁离去的方向不收回视线,立即出声:“三公子,奴婢记得你不爱吃甜腻的食物,往年府里送来的酒酿都被你赏给下面的人或是倒掉,把今年的酒酿是否也要……” “谁说本公子不喜甜腻的食物了?”萧若经打断流月没有说完的话,他在流月呆住的目光下将这一小坛酒酿拿过,揭开盖子看了眼后,又说:“往年本公子倒掉酒酿,那是因为他们做的口味不合本公子的心意。” 流月:“……” 萧若经把盖子盖好,唤来存安:“去,吩咐厨房给本公子做酒酿。” 存安接过酒酿:“是。” 第379章 点爆竹 送完酒酿,岁岁一路小跑着回到空净院。 她没管路上遇到的其他丫鬟和下人,只越过他们,快速冲回空净院,再快速跑进温孤雾白的房间。 当她站立在温孤雾白面前时,已经是脸红气喘,且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 少女青丝散乱。 一部分贴在面颊。 一部分散落在前胸。 她白皙的小脸此刻红润异常。 屋内。 早饭已经备好。 温孤雾白穿戴整齐地坐在食案前。 今年他不再如往年那般畏寒,这跟他长期与岁岁一起吃药膳的原因有关,也跟他这一世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并且悉心调理有关。 他道:“晚了一刻钟。” 岁岁调整好呼吸,手里还拿着萧若经送的首饰盒,她走过去,冲着温孤雾白灿然一笑,脆生生道:“世子,新年快乐。” 温孤雾白知她去了何处,见到岁岁手中的首饰盒时,便认出那是某家首饰铺的标记,也猜到了送她东西的人是谁。 他没说什么,也只当没看见那件东西,缓声道:“新年快乐。” 岁岁过去坐下,将首饰盒放到一边。 温孤雾白不问,只抬手将她脸颊的青丝拨开:“用饭吧。” 他的动作,让岁岁瞬间记起昨晚在马车里发生的意外。 原本她没想别的,但一见到温孤雾白,记忆就变得无比清晰。她心跳加快,不敢看他,只端过面前的碗,囫囵道:“嗯。” 对比她的不自在,温孤雾白则淡定如常。 他之所以这般,也是不希望岁岁过于在意这种小事。 岁岁低着脑袋,握着筷子,埋头扒饭。 温孤雾白嘴角噙笑,没有提及昨晚一事,只拿过一旁的碗,熟练地给她夹菜。 一顿早饭,就在这样尴尬又暧昧的氛围中度过。 外间的爆竹声响起,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两人用完饭,花茔跟花豚便拿着爆竹在外面的树枝上挂好,尫九跟泱十蹲在树上帮忙挂爆竹。 温孤雾白与岁岁并肩站在院中,看着眼前喜庆的红,相视一笑。 岁岁还是不敢看他的下巴以下。 尤其他的喉结。 那会让她尴尬,无措。 但岁岁面上是高兴的,嘴角的弧度自扬起后就再没下去。 当爆竹全部挂好,泱十跟尫九从树上飞身而下。 花豚拿出几个火折子,率先往岁岁手里一递:“岁岁,要点吗?” 花茔则站在一边。 温孤雾白不等岁岁反应,他抬手接过花豚递来的火折子,拉过岁岁的手腕,与她一同站在比他们高出许多的树下。 树枝上,挂着一长串一长串的爆竹。 岁岁仰首,盯着醒目的红看了会儿。 温孤雾白从后面虚虚拥着岁岁,他用大掌包裹住岁岁的手,捏着火折子,对着领端一吹,火星便起。 岁岁盯着那团小小的明亮的火光。 他引着她的手,将火折子落在爆竹的引线下端。 火光一闪。 引线被点燃。 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 引线快速燃烧起来。 岁岁一惊。 温孤雾白拉着她转身往后跑。 两人气息未稳,方一站定,就听见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开。 第380章 临窗对弈 晚间,宣国公府灯火通明,格外热闹。 今年府里过年的事情交给萧有瑢跟萧有瑜打理,两人比秦氏年轻,在请戏班子,确定吃食,以及定戏方面两人通过交流,最终选定的既有老太太中意的,也有符合年轻人喜好的。 秦氏望着台上的戏曲,暗暗满意两人的安排。 虽然尚有许多方面还很稚嫩,想的不够周全,没有把一些突发情况算进去,但都是一些不影响整体的小事。 老太太满意地看了一眼萧有瑢跟萧有瑜,她明白秦氏打理内务这些年有多累,看着两位女郎出落得各有姿态,也都十分得体,还能把此次过年诸事打理得如此之好时,老太太夸道:“听闻你这几个月都在亲力亲为地教导她们,辛苦你了。” 秦氏谦虚一笑:“母亲,我是她们的长辈,将来她们嫁了人,若是去到夫家样样不懂,样样不会,失了体面,那就等同于是失了我们国公府的体面,因此教导她们,也是我该做的。” 她所思所想,皆是为了萧有瑢在考虑。 至于教导萧有瑜,也是她应该做的。 好歹都是宣国公府的姑娘,她作为当家主母,不能光顾着自己儿女,而对萧有瑜这样庶出的女郎不管。 老太太点点头。 几场戏散完。 老太太照旧给各个屋里的晚辈发了红包,提前退场。 老太太一走,温孤雾白也以身体不适为由带岁岁离开。 这一晚,岁岁因酒酿一事,收到了各个院里的赏银。 其他丫鬟见她接了一个又一个红包,眼红不已。 温孤雾白跟岁岁回到空净院后,没有回屋安置,而是待在一起守岁。 今年岁岁的棋艺精进了些。 两人披着披风,临窗对弈。 外间的夜空之上,烟花一簇簇绽放。 整个宣国公府里,都是喧闹欢乐的声音。 岁岁一边下棋,一边用手托着下巴,落下一子后,她透过屋内半开的窗牖望向外间,一抬眼,恰见一簇簇璀璨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之中大片大片地绽放。 她露齿轻笑。 温孤雾白则看着她清丽润秀的侧颜。 瞥见她眼底的欢喜时,他薄唇轻勾。 - 后院。 尫九做贼似的在岁岁的妆匣之中翻来翻去,他记着温孤雾白的吩咐,前来寻找首饰盒。 奈何岁岁的首饰太多,除了每月首饰铺送的,还有宫里温孤寻赏赐的,导致尫九翻了半天都没能找到温孤雾白说的首饰盒。 他抱着一小箱一小箱的首饰,无奈地坐在地上。 唉。 世子又让他来干这事儿。 大过年的,不能让他悠哉地吃吃酒,让他自个儿快活快活吗? 泱十站在外间望风,见尫九找着找着坐在地上懒得动以后,屈指敲敲门窗:“快点。” 尫九瞪他:“别催,正找着呢。” 泱十仰头,听到放烟花的声音后,视线落在夜空之上:“再有一刻钟,就是除夕。” 尫九双肩一垂,揉了揉找首饰找得快要花掉的眼睛,怨道:“世子跟贵妃娘娘也真是,没事儿给岁岁买这么多首饰干嘛。” 第381章 及笄快乐 新年当夜的烟花总是接连不断的。 这家放完,那家接着放。 岁岁对弈到后半段,没了心思,索性仰首,盯着夜空,看着烟花在短暂的绽放过后又继续在别处绽放。 她侧身,盘腿坐着,双手捧脸,看得一脸专注,还时不时同温孤雾白说起这一团烟花的图案像什么。 温孤雾白没有学她盘腿而坐,只侧身陪她一起看。 风起。 吹起少女脑后的粉色发带。 恰好散落在落了棋子的棋盘之上。 温孤雾白盯着那发带,抬指,将它按在指腹之下。 - 子时到来。 府中咿咿呀呀的唱腔还在继续。 温孤雾白早早吩咐人熬了鸡汤,让花茔等时辰到了就将两小碗长寿面送进屋里来,他按住她发带的指腹一松,岁岁闻到屋里的香味,将视线从夜空之上抽回。 她冲温孤雾白一笑,与他一道起身,去到食案前坐定。 岁岁看着一碗色香俱全且食材新鲜丰富的长寿面,率先拿起筷子,对温孤雾白道:“世子,除夕快乐。” 温孤雾白也拿起筷子,对她一笑,缓声道:“岁岁,生辰快乐。” 也是及笄快乐。 岁岁没有父母,因此就省了及笄礼的一整套流程。 两人在空净院,安安静静地下棋,安安静静地守岁,再安安静静地吃长寿面。 - 温孤雾白今年又给岁岁给了一个很厚很厚的红包。 岁岁接过时,猜到里面是银票,至于其他的可能是别的东西。 不过她没拆开看,而是等回到房间洗漱完躺下后再拆。 老太太院里给了十两。 夫人院里给了八两。 康姨娘院里给了六两。 大公子院里给了五两。 三公子给她送了一件首饰。 岁岁不知道的是,里面的簪子已被尫九给换成了别的。 四姑娘院里给了五两。 五姑娘院里给了三两。 这些,都是岁岁因制作酒酿得来的赏。 平日府里的公子跟女郎们每个月也有月例银子,那些银钱,足够寻常百姓足足生活一年。 岁岁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把这些银钱收起来,用钱袋装好,最后才满怀期待地拆温孤雾白给的红包。 这一拆,她发现今年温孤雾白给她准备的红包竟然足足有一万五千两! 除此之外,温孤雾白还另外给她送了一处城西的庄子地契,还有一处是位于樊笼大街的酒肆。 岁岁瞪圆眼睛。 庄子…… 酒楼…… 一万五千两…… 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几何岁岁算都算不出来。 且有了这些东西,她就是个小富婆,将来即便她一事无成,即便她什么都不做,照样可以衣食无忧。 岁岁把东西收好,决定过段时日去买个上锁的小箱子将这些藏起来。 拆完东西,岁岁拉过被子,平躺在床上。 她本以为自己会因收了东西兴奋得睡不着,结果事实与之相反,她抱着这些,睡得前所未有的香。 - 年后。 年味儿还没散去,便是暴雪连连。 府中的积雪,扫了一回又一回。 初春的天儿,仍是冷的。 岁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待在房间练字。 第382章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岁岁眼下已经及笄,她的眉眼较之年前长得更开,出落得妩丽动人,只在身段方面稍有欠缺。 这也方便她继续女扮男装在明礼堂伴读。 在宣国公府,只要她恢复女装,一出空净院,就会引得府里的男子跑来围观,并引起一番激烈的讨论。 岁岁练完一篇字帖,看着写的越来越好的字体,露出满意的笑容。 温孤雾白手执书卷坐在一边,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明暖的阳光透过窗牖照进来,洒落在温孤雾白白色的衣袍上,似点点星光,也为他清冷的容颜镀上一层柔和的莹光。 他深邃的眸子在光线下变暖,秾丽的五官被阳光照得散去了几分冷与艳。 岁岁打量完字体,正想着跑去温孤雾白的面前求求夸奖,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结果当她抬目看见这一幕时,下意识将纸张挡在面前。 她露出一双眼睛去偷偷看他。 岁岁呼吸放慢。 她最近有点魔怔了。 总爱对着世子发呆。 而且……她还觉得世子哪哪都好,简直无可挑剔。 比如现在。 比如跟世子在一起的任何时刻。 上一刻,她本来还在为自己的字体继承了四五分先生的风骨而高兴,可是只要一分心,一看世子,她的注意力就会被他吸引走。 温孤雾白感觉到了她的注视。 他的长指翻开一页书,斜眼一瞧,就见她用纸张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的可爱模样。 他长眸微眯,殷红的唇,缓缓勾起。 岁岁红唇轻抿,见偷看被抓包以后,她只觉一股热意迅速涌遍她的全身。 下一瞬,岁岁心虚地别开视线,再心虚地将脑袋往下一低。 先前她还露出双眼睛,这回她却是连眼睛都被面前的纸张遮挡了个严实。 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 她竟然一次次沉迷在世子的美色当中无法自拔。 她不对。 她色胆包天。 她一会儿就罚自己抄几遍佛经,洗一洗这满脑子杂七杂八的念头,再静一静心。 岁岁因尴尬和心虚做出的一连串的小动作,引得温孤雾白低笑出声。 岁岁面颊爆红:“……” 啊啊啊!!! 她好想好想好想挖个洞钻进去啊!!! 温孤雾白眼中带笑。 他近来感觉到了。 岁岁对他的态度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 还带着点刻意的疏远。 这种疏远,不是对他的,而是对她自己的,她像是告诉自己要学会保持距离和界限,仿佛在阻止自己某些时候的行为和思想一样。 这个发现,不但没有让温孤雾白感到失意,反而让他高兴。 - 天气渐暖。 这几日,宣国公府忙作一团。 秦氏前几日给远在禹城剿灭天理教的萧膑写了信,问他能否在萧有瑢出嫁这日赶回。 结果萧膑在前不久剿灭天理教的行动中受伤,这会儿的萧膑,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跟天理教的逆党们周旋。 在得知萧有瑢即将出嫁,得知对方是旌阳侯府时,他也不过是回了封信,说明他在禹城的状况,让秦氏主持一切。 第383章 萧有瑢出嫁 秦氏捧着信件。 萧膑给出的回答,是意料之中,可又有些失望。 她与萧膑成婚数载,深知他的秉性,在萧膑眼中,宣国公府的未来,宣国公府的名声,以及宣国公府的荣耀,比任何事情都要来得重要。 包括温孤氏。 包括她。 也包括国公府诸位公子女郎。 明知如此,秦氏仍有些怨。 毕竟这回可是萧有瑢出嫁,作为父亲,他应该在场。 萧有瑢正在试穿出嫁当日的吉服,款式是提前选定的,目前试穿也是为了看看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的话,还有时间修改。 她试穿完,觉得腰身大了,正要同秦氏说,却见秦氏坐在一旁不语。 萧有瑢摘下头上的凤冠,递给一旁的司琴,叮嘱司琴捧好。 她拎起繁琐的绣满珠翠的裙摆,欢喜地去到秦氏面前,期待地问:“母亲,父亲是不是回信了?他能否在女儿大婚当日赶回来?” 今日萧有瑢不光试了大婚当日的吉服,还试了妆容。 她本不是明艳的长相,可被这一打扮出来,当即添了几分夺目的光彩。 萧有瑢额间的大红花钿之间,点了碎的金箔,这使得她眼睛更亮,整张脸也更加动人。 秦氏见她满眼期待,再一想萧膑信中冷淡的态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同萧有瑢说。 然而她不说,萧有瑢也从她的神情里感受到了。 萧有瑢眼里的光亮黯淡几分。 秦氏拉过萧有瑢的手。 她明白萧有瑢这会儿的心情。 她年轻的时候也当过秦家的女儿,也曾婚嫁,曾在大婚前的一段时日里憧憬过在婚礼当日能够父母在场,还能得到双亲的庇佑和祝福。 秦氏的家族比不得国公府尊贵,又是靠着老太太的这层关系被送进宣国公府的,家中也不止她一个女郎,不过当年她被纳入宣国公府时,父母都是在场主持大局的。 萧有瑢失落道:“父亲回不来吗?” 秦氏对她说:“你父亲前段日子跟天理教的逆党交战,受了伤,加上禹城距离望都有些远,来回奔波需要花费些时日,再说天理教那群逆党也盯着你父亲,一旦你父亲有所动作,他们便会盯死你父亲。” 萧有瑢表示能理解。 她希望婚礼当日双亲在场。 可也不希望萧膑因为要回来参加她的婚事被天理教的逆党们盯上。 - 转眼,便是萧有瑢出嫁的日子。 宣国公府的下人们忙成一团,就连空净院的人也被调派去不少人手帮忙。 爆竹声不断。 府里的丫鬟纷纷簪上红花,小厮护卫们腰间则绑着喜庆的红带。 前来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的身边。 今日萧有瑢成婚,作为兄长,温孤雾白虽然没有像萧若经萧若岩一样参与到拦新郎接人这一流程,却也站在一旁看着。 众人起哄,让温孤雾白出对子为难高彻。 高彻一身红袍,面露难色。 他去年秋闱落榜,今年的春闱也没他的份儿,论才华,他不比萧若经差,却比不了萧若岩,更比不了温孤雾白。 第384章 不出 岁岁挨着温孤雾白站立,见起哄声此起彼伏,她扯了扯温孤雾白的衣袖,踮起脚,问:“世子,要出题吗?” 她生得貌美,一出来便吸引了不少宾客的目光,加之浑身上下穿戴得不比贵女差,气质上也不输,以至于有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岁岁身上。 尤其岁岁还一直跟着温孤雾白。 这难免会让众人对岁岁的身份以及她跟温孤雾白是何关系更感兴趣。 温孤雾白看了一眼被拦在门外的高彻,捕捉到了高彻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他侧目,看向岁岁,说:“不出。” 若非这么多人在场,今儿又是高彻跟萧有瑢大喜的日子,高彻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 萧若岩知晓萧有瑢在望都颇有名气,先前也有上门提亲的人被一一婉拒,今日前来恭贺的人里,有一部分是出于嫉妒,所以才会故意提出让温孤雾白出题的话。 萧若岩出来解围:“诸位就别为难我这妹婿了,谁不知道我二弟才华享誉望都,他出的对子,或是他出的题目,怕是整个望都没有多少人答的出。” 这话不是吹嘘。 而是事实。 果然萧若岩此话一出,便引得其他人哄然大笑。 “萧大公子说的是。” “温孤世子的才华,你我都望尘莫及。” “谁提出来要温孤世子出对子的?这不是成心嫉妒旌阳侯府的高公子能取得萧家女郎,妥妥的小人心理吗?” “不是我。” “也不是我。” “……” 萧若经适时道:“哪个坏心眼儿的出这等馊主意,这不是存心让我妹妹没法出嫁嘛。” 他的话,令现场的氛围再次活跃起来。 这还是岁岁第一回看见别人成婚,并参与其中。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奇。 人群拥挤,岁岁好几次差点被挤散,还是温孤雾白手快,及时拉住了她。 秦氏牵着蒙了盖头的萧有瑢缓步走出。 虽说萧膑回不来,无法为萧有瑢主持婚礼,但只要秦氏在,她就能把该有的体面给萧有瑢做全。 甚至连萧有瑢的嫁妆,秦氏都准备了足足十几箱。 康姨娘跟萧有瑜站在一旁,看到萧有瑢凤冠霞帔出来时,一看那活灵活现的刺绣,精湛的做工,就知道秦氏花费了多少心思。 康姨娘眼睛一酸,看向身侧的萧有瑜,说:“瑜儿,母亲没用。” 萧有瑜的性情这两年愈发沉稳,闻言一笑。 她是嫉妒萧有瑢的。 嫉妒她有秦氏这样为她精打细算的母亲。 嫉妒萧有瑢嫡出的身份。 可说到底,她跟萧有瑢都是宣国公府的女郎。 她这几个月又在受秦氏教导。 此前,萧有瑜担心秦氏看不惯她跟康姨娘,会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 但这一日日的与秦氏,与萧有瑢接触下来,算是彻底打消了萧有瑜的担忧。 她将来的夫君或许比不得高彻出身尊贵,但照秦氏的性格,定会给她选一户清清白白的人家。 萧有瑜握住康姨娘,不在意道:“母亲, 我没事。” 忽然,外面来了宫里的侍卫。 第385章 美人胚子 众人听着外面的动静看去。 只见,宽敞的道路中间,行驶着一辆华丽异常的马车。 岁岁隔着人群望去,顿时认出马车,并猜到马车主人的身份。 她神色一喜。 是贵妃娘娘! 前方,有一宫人上前宣旨。 全场宾客跪下。 老太太拄着拐杖,在萧卉的搀扶下率领宣国公府的人跪在前头。 原来是皇上得知宣国公府今日办喜事,体谅萧膑人在禹城没法回来主持婚礼,所以特意派温孤寻前来代替萧膑主持,顺便照例赏赐了一堆东西给宣国公府,以及成婚的萧有瑢跟高彻。 温孤寻从马车上下来时,宫人已经宣读完圣旨。 她看了一眼被秦氏扶着的蒙着盖头的新娘萧有瑢,身穿吉服的高彻,以及跪了一地的人,还在老太太的身边看到了憔悴许多的萧卉。 萧卉:“……” 怎么又是温孤寻? 皇上除了派她出面,就不能派别的人吗? 温孤寻才不理会萧卉是何感受,对萧卉的抵触情绪也毫不在意。 能够离会儿宫,回宣国公府一趟,她无疑是高兴的。 温孤寻红唇一勾,依旧是那副大家熟悉的嚣张到不行的姿态。 她越过其他人,没有搀扶起年事已高的老太太,率先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将他拉起,对在场所有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齐声呼道:“谢贵妃娘娘!” 温孤寻对这一类的声音听得多了,懒得在意,她将温孤雾白打量一番,注意到后面的岁岁时,眼睛一亮。 她将温孤雾白丢在一边,几步走到岁岁面前,抬手一捏岁岁脸颊,又点了点岁岁额间的那点朱砂,惊喜道:“呀,当初的小女郎竟出落得如此好看了。” 被丢在一边的温孤雾白:“……” 姨母这心变得真是快啊。 早知她会这般喜欢岁岁,前世他就应该让她们早点接触。 温孤寻一来,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众人见她对岁岁的态度亲热,又纷纷猜测起岁岁的身份来。 岁岁被温孤寻拉着,夸着,有些不大好意思。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温孤寻能够回来。 并且,她感受到了温孤寻能够暂且逃离皇宫呼吸外间自由空气的高兴。 温孤寻盯着岁岁好一番打量,越看,越惊艳。 好个小雾白啊。 他当年把人留在空净院,多半是猜到了岁岁是个美人胚子。 瞧瞧这全场的女子,哪一个能与岁岁的容貌相比? 他把人养得这般好,还不费心藏起来,倒是不怕岁岁被别的男子惦记,撬他墙角。 温孤寻没忘记今儿是什么日子,她把岁岁拉到身边,走到萧有瑢跟高彻面前。 见两人站在一起很是登对,温孤寻笑了笑。 她松开拉住岁岁的手,取下腕间的镯子,拉过萧有瑢,替她戴上。 “本宫此次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贺礼,就吩咐身边的宫人准备了两箱东西放到你的嫁妆里面。这镯子寓意如意,本宫今日头一回戴,就赏给四姑娘吧。本宫祝你跟高彻事事如意,百年好合。” 第386章 他记得那一日他有多愉悦 萧有瑢感受着腕间镯子的重量,她看不见镯子是何模样,只透过盖头一角瞥见镯子的其中一角。 但她知晓宫里的东西绝不会差。 遑论还是贵妃娘娘用的。 必定价值千金。 听完温孤寻祝福的话语后,萧有瑢想起温孤寻过往在宣国公府的所作所为,她幼时不懂事,看不惯温孤寻,但又忍不住羡慕温孤寻活得那般恣意洒脱。 萧有瑢想到从今日开始,她就要告别宣国公府,成为高彻的新妇,要像母亲一样操持府里事宜,掌管中馈,觉得肩膀沉重的同时,又在无形间增添了不少的压力。 这一瞬间,萧有瑢的脑海里闪现曾经在宣国公府生活的一幕幕,意识到即将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并要脱离母亲的庇护,去到旌阳侯府时,心间一涩。 萧有瑢眼中含泪,想起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是她寻得如意夫君的日子,又在大红盖头下勾起嘴角,将种种情绪压下去以后,她对着温孤寻所在的方向一福身,哽咽道:“小女谢过贵妃娘娘。” 高彻也对着温孤寻一拜:“谢过贵妃娘娘。” 秦氏也感激地望向温孤寻。 不管两人以前有过怎样的恩怨和对彼此的不待见,可今日这样特殊且隆重的日子,温孤寻能够来给萧有瑢成婚撑场面,能给萧有瑢准备恭贺的礼物,就足以证明温孤寻如今的胸襟。 温孤寻的性子看起来没收敛,跟以前住在宣国公府时不同,实则骨子里却成长了许多。 宫里那样吃人的地方,温孤寻想要活下去,还想要在不生育的情况下盛宠不衰,必然有她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而这套生存法则,也是温孤寻在一次次的跌跌撞撞里面所总结出来的。 温孤寻往后退开两步,她一手牵着岁岁的,一手牵着温孤雾白,与宣国公府的人一同目送高彻用红绸牵着蒙着盖头的萧有瑢出宣国公府。 温孤雾白看着高彻如沐春风地背萧有瑢上轿,能够感受到高彻此时的喜悦。 此时的高彻,是喜欢萧有瑢的。 此时的高彻,也是真的高兴。 他的记忆回到前世跟岁岁成婚的那一幕。 他记得那一日他有多愉悦。 温孤雾白思绪一收,侧目看向一边的岁岁,她正沉浸在这场婚礼的喜悦当中,唇瓣绽放出动人的笑意。 萧若岩与萧若经翻身上马,两人亲自送萧有瑢去旌阳侯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敲锣打鼓地离去。 整条街的百姓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萧有瑢坐在轿子里,手中捧着一柄玉如意,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下,她捏紧玉如意的手柄,克制住离家的不舍,之后,与高彻成婚的喜悦冲散了先前的不舍。 她在盖头下笑颜如花。 - 温孤寻留了下来。 新娘子被接走了,宣国公府的宴席还是要继续的。 老太太坐在一边,偶尔会跟温孤寻说几句话,询问温孤寻在宫里的近况,然后说上几句话以表忠心,让温孤寻回宫的时候传达给皇上。 温孤寻听完后,一一记下。 第387章 任重道远,还需再接再厉 谈完正事儿,老太太找不到跟温孤寻可以聊的话题,温孤寻也没心思跟老太太闲聊。 她跟老太太差着辈儿呢。 还跟老太太自小接受的观念南辕北辙。 依着温孤寻前些年的火爆脾气,大概一言不合就得跟思想守旧的老太太干起来。 今日出宫透气,对于温孤寻来说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更高兴的是她还见到了温孤雾白跟岁岁,她情愿多花点时间坐着发呆,都懒得跟老太太在这里话不投机的瞎聊浪费时间。 老太太看出温孤寻眉目间充斥着的不耐烦。 正好,她与温孤寻在这方面的想法相当一致。 若不是碍着温孤寻现今的身份,碍着身份尊卑,她也懒得搭理温孤寻。 温孤寻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她没让温孤雾白去应酬宾客,而是把人留在身边陪着,以免那些人跑来敬酒,趁机缠着温孤雾白,让他脱不开身。 有她坐镇,那些人也不敢来找温孤雾白敬酒。 岁岁被拉着作陪。 温孤寻喜欢她喜欢的紧,非得拉着岁岁,也不管老太太拿出一堆什么不合规矩的劝阻。 在她温孤寻的世界里,只有她认可的规矩,才是规矩。 因此她喜欢谁,想对谁好,想偏袒谁,都是她的自由。 温孤寻见岁岁眼下出落得惊艳动人,注意到席间不少男子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想到岁岁已是可以议婚的年纪,语气随意地问:“岁岁,你将来想嫁怎样的郎君?” 岁岁正在吃糕点。 闻言,她清凌凌的目光一愣。 温孤寻:“……” 好吧。 看她这呆呆傻傻的样子显然是还没想过。 小雾白不行啊。 想罢,她给温孤雾白递去一个‘任重道远,还需再接再励’的眼神。 温孤雾白莞尔轻笑。 是得再接再厉。 但也没姨母想的那般糟。 至少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岁岁尽管还没彻底开窍,也还没明白他的心意,但是已经有了很好的苗头。 席间,有人问及宣国公府几位公子的婚事,其中问的最多的便是萧若岩跟温孤雾白的。 温孤雾白一直是望都世家公子里面的香饽饽,神仙肉,谁都想去咬上一口,无论各种场合,总会有人提及温孤雾白的婚事,问及老太太对于他婚事的安排。 至于萧若岩,他本就在望都颇有名气,才华不俗,又生得一表人才,如今他年岁到了,又是该成婚的年纪,自然会被不少人家注意到。 老太太对于此类问题,统统一笑置之,没有当众给出肯定的回答。 但关于萧若岩的婚事,她近来已经在私底下收集望都贵女们的画像,为他物色合适的人选。 萧若岩是宣国公府的大公子,他的婚事,不能不重视,也不能选身世不清白的人家。 最好是知根知底。 还得像旌阳侯府跟他们家一样不涉党争。 萧卉今日本想拉着沈言心前来,让她打扮一番,在人前多露露脸,顺便借此机会跟萧若岩接触。 奈何前几日,沈言心染了风寒,咳嗽连连不说,还哑了嗓子。 第388章 她是沉迷美色之徒 萧卉临出门前,又特意去沈言心的房里看了一眼。 再次确认沈言心声音沙哑的情况,见实在没法带出门见人后,只得放弃,并准备贺礼,只身前往宣国公府。 萧卉坐在老太太身边,一般只要她在,老太太身边的位置都是她的。 就连秦氏也得靠边站。 听大家说起萧若岩,并连连夸赞时,萧卉满眼可惜的看了一眼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固然好,固然处处无可挑剔,世子妃的位子也尊贵非凡,但是一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以及他说过多半让沈言心守活寡的话,萧卉便是再舍不得也只能打消继续撮合沈言心跟温孤雾白的念头。 她挽着老太太的手,见周围坐着的妇人开始夸赞起家中的女郎多懂事听话,贤惠淑仪时,她抓紧时机,不忘在老太太面前夸赞沈言心。 老太太拿她全无办法。 这是眼见温孤雾白那边没指望了,舍不得自家女儿承担守活寡的风险,中途更换目标,盯上了还未娶妻的萧若岩。 秦氏应付着其他的妇人。 她是萧若岩的生母,即便老太太在宣国公府说一不二,但是将来新妇进门真正要多接触的还是秦氏。 因而在场的不少妇人都想跟她搞好关系。 老太太见状,看了一眼秦氏。 她老了。 这宣国公府的事情以后都得秦氏做主。 眼下她还没走不动道,脑子也没糊涂,这一个个目光短浅的妇人便都忙着巴结秦氏,把她这个老太太给晾在一边。 - 宴席很晚才散。 温孤寻此次没有能在国公府住下的皇命,短暂的呼吸过外面的空气和争取到了半天的自由以后,她收敛起种种情绪,没有久留。 在与温孤雾白跟岁岁话别后,温孤寻赶在宫禁前离开了宣国公府。 她乘坐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往皇宫的方向去。 - 三日后。 萧有瑢回门。 高彻与她一起。 两人准备了不少礼物,还赏赐了一堆喜糖跟银钱分给国公府伺候的下人。 高彻这一做法,可谓是给足了萧有瑢面子。 除此之外,两人刚新婚没几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恩爱的紧,俨然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模样,看得人心生羡慕。 府里的丫鬟下人们收到高彻给的赏赐后,捧着喜糖,被高彻跟萧有瑢这股甜蜜的氛围给感染到,一边感叹萧有瑢嫁得好,一边感叹侯府公子出身尊贵,出手阔绰。 此后的一连几日,宣国公府都在说这件事情,适龄的丫鬟们情窦初开,还会在私底下与小姐妹们议论未来想要嫁怎样的夫君。 岁岁的生活没什么变化。 每日该去明礼堂读书就去明礼堂,该待在屋里练字就练字。 该对着温孤雾白发呆……就发呆。 反正只要不被抓住,她就能继续这样偷偷摸摸又心满意足地保持下去。 她勾唇一笑,坦然接受了自己是沉迷美色之徒这一事实。 书案之上放着前两日领到的喜糖。 糖纸颜色鲜亮,在金色的暖阳下折射出一圈暖红的光晕。 第389章 怂包狂徒 岁岁练字练得累了,决定休息一会儿,便将笔搁回笔架。 她拿起一本书竖立在面前,从一堆喜糖里挑了一颗拿在手里,再将糖纸剥开,把糖果塞入嘴里。 竖立起的书籍,挡住了她半张脸。 岁岁舌尖一抵,将糖果含在左腮,显得左边的脸看上去要比右边的脸圆润一些。 她透过面前的书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不远处的温孤雾白,看着金光点点洒落在他洁净的袍角。 男子的侧颜在日光下镀上一层柔光。 岁岁目光一痴。 世子可真好看! 她就这般安静地躲在书后,双手捧脸,悄咪咪地看着温孤雾白衣袍上散落得如金叶子一样的细碎且密集的光点。 今日天气极好。 暖阳四射。 四姑娘跟旌阳侯府的婚事过后,府里显得似乎比往日冷清了一些。 但沈夫人来访的次数倒是月月在增加。 岁岁尽管目前还是个不怎么关心外界事情的书呆子,外加沉迷温孤雾白美色不可自拔的怂包狂徒,但偶尔也会出一回空净院。 比如说她会跟温孤雾白游街。 再一个能让她走出空净院的缘由,便是发放月银的日子。 她领月银时,等候在排队的队伍里,会听到一些丫鬟下人们凑在一起议论近来府里府外发生的新鲜事。 比如:外面谁家院子里的姬妾跟主母闹起来了。 再比如:谁家郎君德行有失,还宠妾灭妻,逼得正妻数次自请下堂。 又比如:谁家丫鬟费尽心思上位。 诸如此类的消息,每回岁岁都能在人群中听到。 近来,府里说的最多的便是大公子的婚事。 沈夫人月月都找机会把沈姑娘带来拜见老太太,制造大公子跟沈姑娘见面的机会,为的就是能够让两个小辈凑在一起培养感情。 沈言心被逼得没了法子,又拗不过萧卉,为了耳根子清静些,不要被萧卉日日在耳边絮叨,不得已只能在身体好了后前来。 府中的下人们说,沈夫人就是冲着跟宣国公府结亲来的。 岁岁听完,不置一词。 只要不是跟空净院有关的事儿,不是跟温孤雾白有关的事儿,她都不上心。 岁岁透过面前书本的遮挡盯着温孤雾白看了一会儿,就着今日暖和的天气,就着外间照射进来的暖阳,突然觉得困倦来袭。 她闭上眼眸,捧脸的双手放下,叠交在书案之上,将脸颊靠了上去。 温孤雾白早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见她的脑袋低了下去,他把书扔到一边,放轻脚步走到她的面前,见她闭眼睡得香甜,薄唇绽开一抹笑意。 - “岁岁。” “岁岁。” “……” 有人在叫她。 听声音是同一个人。 岁岁衣衫单薄地走在长廊之上,她眼前见到的不是春日时的场景,而是寒冬时节。 地上有没来得及清理的积雪。 周遭的一切都是朦胧的。 她看不清周遭的景致,也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她就是觉得这里很熟悉。 熟悉到好像她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很多年。 熟悉到她哪怕闭着眼都能准确地找到每一条路。 第390章 雪色的衣袍上落了血 寒风乍起。 一阵又一阵的。 按理说岁岁本该觉得冷,可她像是没有知觉一样。 风从耳边过时,掠不起她一根发丝。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 咕噜咕噜—— 有酒坛滚落在岁岁脚边,并洒落下几滴酒液。 岁岁垂目,蹲身,想要将酒坛捡起来,结果当她的手伸过去时,却见自己的手竟然从酒坛之上穿了过去。 她看着自己的手,尝试再去碰触别的,发现也碰触不到。 咕噜咕噜—— 又有酒坛从里间滚出。 岁岁顺着酒坛滚来的方向,将脚步停留在一间屋子前,她举目看着满屋挂着的白,脑海浮现梦境里曾经见到的青年扶棺相送,以及青年跪在棺木前失声痛哭的画面。 她抬腿迈过门槛。 屋里有一股力量,吸引着她。 她还在这样的寒冷凄凉的夜里感受到了异常熟悉的浓烈的悲伤。 岁岁凝神走近,就见地上散落着一个又一个空了的酒坛。 屋里,酒气漫天。 她看见一名清瘦的青年枕在冰冷的地上,他身上的衣物有些单薄,眉目间凝着抹不去的哀伤。 是他在叫她吗? 岁岁想要看清楚这人的长相,她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又用手背来回揉搓着眼。 看不清。 看不清。 怎么还是看不清。 哪怕她急得用手背揉了很多次的眼睛,依旧无法看清青年的容颜。 青年仿佛做了一场梦魇,待他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神情落寞地低笑一声,苍白的面容之上,尽显低落。 接着,他捂唇轻咳起来。 岁岁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到,看得心里狠狠揪成一团。 他看起来好难过。 又好难受。 青年咳了半天,惊动了外间守着的护卫。 但护卫没有他的准许,不敢进入。 岁岁顺着那道黑影看过去,仍旧是模糊的一片。 青年还在咳嗽。 岁岁猜他多半是受了凉,想要在屋里去找能够披在他身上的大氅,为他取暖,结果刚一起身,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就见青年止住了咳嗽。 他肩膀停止耸动,雪色的衣袍上落了血。 那是他方才咳出来的。 很大一片。 刺目的红,在那团雪一样的白上,在凄冷的黑夜里看着给人一种惊悚诡艳的感觉。 那青年咳嗽完,对袖袍间的血浑不在意。 他低声道:“怎么还没死呢。” 他说罢,继续抱过一样坛子酒,仰头喝了起来。 岁岁看得双眼泛起泪光。 她想阻止他。 她也一次次地扑过去想要将他手里的酒坛抢走。 然而她就看着自己的手跟身体一次次地穿过青年的身体,始终无法阻止青年这样自虐式的喝法。 - 温孤雾白看了会儿岁岁,刚一转身,就听见后方的人儿有了动静。 她带着哭腔地说:“怎么办?” 温孤雾白回眸。 她又用充满自责地话说:“怎么抢不到?” 温孤雾白将竖立在她面前的书一把拿开,却见趴着睡着的岁岁脸颊边落了泪。 那珠子一颗颗地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又在经过她的手背以后滑落在铺开在书案之上的纸张上。 第391章 救谁 岁岁还在焦急地说:“怎么办……怎么办……” 梦里的岁岁见那青年再次咳血,面色大变,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跑动起来,想要找床被子却怎么都抱不到。 她的指尖一次次穿过被子。 她急得哭了。 在她身后,是青年响起来的不间断的咳嗽声。 她不敢回头看。 但她知道,青年一定又咳血了。 他的身体明明不能饮酒,但他却偏偏如此,他是想要把自己咳死吗? 岁岁皱紧眉头,被梦境里那种难受和钝痛缠得脱不开身,她置身在看不清的环境里,耳边听到的只有青年的咳嗽声。 她看不清青年的长相,不知道他是谁。 可她就是出于本能地不想看到青年难受。 她想冲过去,想守在青年的身边,想把他手里的酒坛抢走。 然而她被困在梦境里,除了目睹青年的难受,目睹青年是如何用饮酒伤身的方式自虐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温孤雾白在她面前蹲下身,刚抬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准备把人推醒,就听岁岁断断续续地说道:“怎么碰触不到……他不能再喝了……他冷……他吐血了……他会难受的……” “……” 温孤雾白眸光一震。 他? 岁岁梦里的他,是谁? 又是谁能够这样牵动她的情绪? 阳光照射在岁岁白皙的脸上,照得那一滴滴淌落的泪珠愈发晶莹剔透,自她鼻梁淌落的泪痕,在日光照耀下似金色的丝线一般,隐隐发光。 温孤雾白抬指,替她擦去那泪痕。 入手,一片温热的湿。 他在她耳边柔声唤道:“岁岁,岁岁?” 岁岁紧皱眉头,仍未从梦里挣脱出来。 温孤雾白猜,她应该是做了一个很不好受的梦。 他想,那个能够牵动岁岁情绪的人,多半跟钱植有关,且除了钱植,应该不会有谁在岁岁的生命里占有如此重要的份量了。 忽然间,温孤雾白的心底生出一股压不住的嫉妒。 他嫉妒钱植。 嫉妒这位胸怀宽广,博学仁善的长者。 同时,他又是矛盾的,是无比感激这位已故长者的。 因为没有当初钱植的心软,没有钱植把岁岁捡回去,他跟岁岁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可能遇见。 温孤雾白伸手推了推岁岁的肩:“岁岁,醒醒,醒醒。” 岁岁被摇晃几下。 他低沉的声音,将她带离出难受的梦境。 当她睁眼醒来时,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钝痛的感觉。 少女眼中噙泪,哭得那张脸儿湿润润的,脏兮兮的。 突然,她一把抓住温孤雾白替她拭泪的手,双手抓得紧紧地,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急切道:“救救他……救救他!” 温孤雾白在她的书案前弯下腰,见她情绪未定,问:“救谁?” 岁岁一怔:“……” 救谁? 他是谁? 他叫什么? 他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 这些问题,一连串地浮现在岁岁的脑海里,也让岁岁混沌的脑子猛然清醒。 第392章 就只是难受吗 岁岁呼吸放慢,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望着温孤雾白堪堪入画的眉眼,以及书案之上睡前练过的字帖,还有剥开的没有丢开的糖纸,慌乱无措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是梦啊。 然而她在明确地知晓那不过是一场梦的时候,她的心绪依然会被牵动。 梦境里,她所感受到的那种痛到慌张,痛到心梗的感觉,是那般的清晰。 青年醉酒吐血的画面,以及青年扶棺相送,屏退左右,狼狈倾颓地跪在棺木前失声痛哭的一幕,反反复复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温孤雾白见她的目光一点点恢复清明,情绪不再如刚才那般激动,知她已经恢复清醒,他缓和声音,继续问:“岁岁想让我救谁?” 岁岁的目光里满是茫然:“……” 她看向自己紧紧抓住温孤雾白的双手。 很快松开。 面对温孤雾白的询问,岁岁陷入了更加茫然的状态。 她也不知梦里的青年是谁。 就是想要救他。 想阻止他不爱惜身体的行为。 温孤雾白想要知道那人是谁,他最初猜测是钱植,然而岁岁茫然的表情让他警惕心起,也让他慌乱起来。 如果梦境里的人是钱植,岁岁的表情不可能是茫然。 哪怕只是梦境,温孤雾白也想知道这个梦里的内容。 这便是他阴暗的占有欲在作祟。 温孤雾白清醒地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卑劣,很没有容人之量,毫无君子之风,但岁岁是他前世今生唯一喜欢的人,他就是想要知晓这个人是谁,就是不希望岁岁在意别人胜过他。 面对他的追问,岁岁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因为她看到的永远是青年的背影,无法看清青年的长相。 温孤雾白抬腿,将放到一边的凳子勾到岁岁身边,他坐在其上。 显然,岁岁没有心思练字,他也没有心思再看书。 今日这件事情,他若不弄个清楚,都别想好好睡上一觉。 这一世的岁岁在温孤雾白身边长大,因此对于温孤雾白,她几乎无话不说,也不会对他有多少秘密。 她道:“我近来做梦,先是梦见挂满白幡,有人扶棺相送,这次又梦见扶棺相送的青年醉酒吐血。” 温孤雾白眸色乍变:“……” 扶棺相送…… 是他! 岁岁梦境里的人,是他! 那是前世的记忆! 岁岁目光放空,又道:“世子,说来很玄妙,也很不切实际,我不知道那青年是谁,我只知道他看上去很寂寥,很悲伤,我看见他难受,我就会跟着难受。” 温孤雾白沉吟半晌。 他不敢去看岁岁的眼睛。 过了会儿,他问:“就只是难受吗?” 岁岁的神情布满疑惑:“?” 温孤雾白:“不怨吗?不恨吗?” 他前世做她夫君做成那般不称职的模样,她遇到事情时,他没能及时出现护着她,没能体会到她的难过和绝望。 他永远记得,大夫说她心结过多,以致积郁。 前世她所遇到的一切,承受的一切,有大部分是他造成的。 所以,她应该怨,应该恨。 第393章 啊,是喜欢 岁岁仔细想了一下自己在梦境里的感受。 她不明白温孤雾白为何在听完她的话后没有笑她沉溺在这种与自己无关的梦境里,而是问出这样的问题。 岁岁认真思索完,认真作答:“没有怨,没有恨。” 确切一点说,她只是纯粹的难受。 她在看到青年过得不好时,看到青年用饮酒伤身的方式自虐时,作为看客的她不知为何心里疼的厉害,她的鼻子发酸,眼眶发红,很想哭。 她试图阻止青年的行为,还试图看清青年的样貌。 岁岁的话,引得温孤雾白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不怨。 不恨。 原来她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他一直以为,她是怨恨的,怨恨他这个当夫君的不称职,怨恨他对她的不足,对她的不好,怨恨他让她顶着虞家女郎的身份与他成婚。 因为有这样那样的怨积累在她的心底, 所以她才会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才会在离开虞府时,在他怀里反反复复地说‘我是岁岁’这句话。 她是岁岁。 她永远是岁岁啊。 他一直知道,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岁岁,不是什么虞家女郎,更不是其他的望族贵女。 然而虞家女郎的身份,在给了她贵女的出身,让她摆脱奴籍,成功堵住别人的嘴,让她顺利成为他的世子妃的同时,又从方方面面束缚住了她。 她成了虞家女郎,被教导成了大家闺秀,却把她是岁岁的最真实的一面统统给藏了起来。 是他,用条条礼教束缚住了自己,也束缚住了她。 还是他,让她一日日活在对虞夫人的愧疚里。 又是他,让她在摇身一变成为虞家女郎的同时,也令她被剥夺去了她作为岁岁所有的经历,所有感受,包括岁岁这个名字。 温孤雾白恨所有伤害过岁岁的人,更恨没有护好她的自己,甚至在某些方面,他可能还在无形间成为了让她难受的人。 所有害她的人该死。 而他便是所有人里面最该死的那一个。 温孤雾白想着,眼瞳深处掠过一丝仓惶。 她已经梦到过两回前世的事情了。 他无法保证她不会梦到第三回、第四回……甚至是很多很多回。 到最后,说不定她前世的记忆都会全部记起。 岁岁察觉他情绪方面的不对劲,同他说完梦境的事情以后,她的情绪已经恢复。 眼见温孤雾白受到了影响,此时的神态与她跟他在帝师府邸遇到虞夫人时有些相像时,她关切地问:“世子,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与她对视,将心底翻滚的种种情绪压下去后,问:“岁岁,如果,如果梦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如果那个人是你喜欢的人,他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还能做到不怨不恨吗?” “……” 岁岁听到‘喜欢’二字的时候目光一亮。 她知道了! 她这段时日会那样痴迷世子,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喜欢他。 这个发现,令岁岁感到惊讶的同时,又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和高兴。 啊…… 原来她喜欢世子啊。 第394章 想亲 岁岁勾唇。 因为喜欢,所以在她眼里,世子做什么都是好的,他怎么着都是好看的。 温孤雾白没注意到她越来越亮的眼神,他现在十分想要听到岁岁说出她的答案。 他怕。 怕前世的她是怨恨自己的。 还怕她想起前世的种种以后会离开自己。 其实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岁岁在依附他,也不是岁岁离不开他。 是他。 是他离不开岁岁。 他清楚地知道,以岁岁坚韧的心性,不管她在怎样恶劣的环境之下,她都能够像杂草一样生长,并且即便没有他,她依旧能够活得很好。 但他不是。 没了岁岁的温孤雾白,活得清醒,活得痛苦,又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 温孤雾白执着地追问:“岁岁,你还没告诉我答案。” 他是人。 他阻止不了时间流逝,阻止不了别人的成长与际遇,更无力保证已知的一切不发生变化。 重活一世,他看着身边的人在变化,看着既定的事情会出现细微的不同,因此温孤雾白想,既然他能够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既然他能在醒来后提前跟岁岁相遇,那么岁岁也能。 说不定……岁岁会在某一日记起前世的事。 而其他人的结局也会在这一世有不同的走向。 他总想着积攒实力,总想着尽可能地控制一切,但那是在前世既定情况下的未雨绸缪。 可如果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变化呢? 岁岁记得他的问题,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温孤雾白说话的时候紧盯他殷红的薄唇,在温孤雾白执着地想要得到答案时,岁岁这会儿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世子真好看。 ——世子的唇色跟形状也好看。 ——世子的唇瓣看上去既薄,又软。 想亲。 岁岁看着,忍不住伸手,用指腹在他的下唇轻轻一擦。 手感很舒服。 有点湿润。 有点淡淡的温度。 温孤雾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浑身一僵,他眼里的仓惶跟隐藏着的害怕在这一瞬间还增添了惊诧与错愕的成分。 岁岁刚刚碰了他的唇…… 她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等同轻薄? 她不会不知道。 她一定知道。 因为这一世的岁岁提早读书认字,还入了明礼堂读书,受帝师教导,她整日还跟那么多的伴读待在一起,就是府中的丫鬟小厮私底下也会发生私相授受的情况。 他想的没错。 岁岁的确知道。 岁岁也知道,以大安阶级分明的制度, 她很难跟温孤雾白走到一起。 岁岁还知道,她是奴籍出身,她身份卑微,在那些出身显贵的人眼里,她不过是路边的一株无人注意的杂草。 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家世,宣国公府也不会有人支持她跟世子,而她喜欢世子这件事到最后说不定没有什么结果。 但,那又如何? 喜欢就是喜欢。 若顾忌太多,反而只能偷偷摸摸地藏着这份喜欢。 人这一辈子,如果想要活得不那么委屈,不那么难受,有时是需要大胆一点,放肆一点,外加任性一点的。 第395章 得逞 岁岁的眼睛很润,很亮。 她想,若是没有结果,那就不求结果,只求过程。 温孤雾白眸色晦暗,她指尖擦过唇瓣的触感,将他的心弦触动,再高高挑起。 他想问岁岁在想什么,结果岁岁只是灵动俏皮地冲他一笑。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子,在温孤雾白即将开口的时候倾身向前—— 温孤雾白唇瓣一热。 岁岁则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儿一样。 在得逞后,岁岁弯着眉眼退开。 她心跳如鼓,面颊泛起一点动人的粉意。 刚刚的她很大胆。 很没有女儿家应有的矜持跟分寸。 但,将眼前秾丽好看的少年轻薄完以后,浑身舒坦。 岁岁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十分恶劣,还会被很多世家夫人望族贵女鄙夷,而她上一刻的行为,就像是轻薄人还得逞了的狂徒浪子一样。 主要是意识到这份喜欢的时候,她实在高兴,也实在难以压制。 况且,她不想压制,更不想喜欢人还得藏着掖着。 温孤雾白抬指碰唇。 方才…… 他被岁岁亲了。 是的。 他被自己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儿亲了。 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愉悦,是狂喜。 甚至这种喜悦,已然盖过他上一刻的仓惶和害怕。 她亲他了。 为什么亲他? 是因为她意识到了他的喜欢吗? 她的做法,是不是在给他回应? 他能够这样认为吗? 他可以这样认为吗? 温孤雾白的心情在这一瞬间有了剧烈的起伏,他望着眼前笑得明媚鲜妍的少女,心脏跳动的频率因她的笑容以及她眼里的光亮加快。 岁岁红唇微抿,待得这股兴奋跟甜蜜的情绪过去以后,又昏又涨的大脑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空气里的甜意在弥漫。 热度在攀升。 她回答了他的问题:“如果我喜欢的人将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我想,我不会怨他,恨他,我希望我喜欢的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我也衷心祝愿他一生安好。” “……” 温孤雾白眼眶一润。 所以前世的她心里其实是这么想的吗? 她希望他好。 岁岁说完,嘴角的弧度加深:“帝师不是说了吗?任何事情都需要有一个成长和经历的过程,我想,没有谁生来就知道如何喜欢人,所以这个过程跌跌撞撞,患得患失,又磕磕绊绊才是常态。” 温孤雾白失笑。 是啊。 岁岁说得对。 他是第一次喜欢人,所以难免有很多不足,也有很多需要学习和进步的地方。 岁岁见他笑了,也跟着笑,但她眼睛里闪烁着的认真做不得假。 温孤雾白得到答案,解了疑惑,压在心里的郁结终于解开,他张臂将岁岁拥入怀中,力道控制得不轻不重,一切,都刚刚好。 “那岁岁以后也不要怨我,恨我。” 他也不会再害怕了。 且有了岁岁今日的这番话,他也可以放下过往,可以不用再那样懊悔自责。 岁岁被他抱着,听出他话里藏着的不明情绪后,没有追问:“不会的。” 她喜欢世子。 她永远希望他过得好。 第396章 二月 距离春闱只剩几日。 望都的学子们都处在紧张与兴奋当中。 除了望都本地的学子,还有许多外地的学子不远千里赶来,只为能一朝高中,从此扬名。 岁岁游街时,就见酒肆之中异常热闹,还有最近各家酒铺疯抢的状元酒。 岁岁此次出门,就是特意来买的。 她相信温孤雾白的才学,知他必定高中。 买状元酒,不过是顺应风气,图一个好兆头,好寓意。 结果她特意起了个大早,陪温孤雾白用完早饭,还神神秘秘地没有跟温孤雾白说去哪儿,还是扑了空。 所以很遗憾,她白跑了一趟,没有买到状元酒。 回国公府的途中,岁岁买了点外间铺子新出的糕点,还遇到不少吟诗作对之人。 酒楼高处,有一张张写着诗词的宣纸飞下,恰好落在岁岁的帷帽之上。 岁岁抬眸,伸手将纸张拿下来,放在眼前一看。 读完对方所写的诗词后,又看了看落款处。 袁鹿。 她想起来了。 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 去年,世子秋闱夺得解元,带她去参加鹿鸣宴。 那晚袁鹿前来,还当着世子和众人的面落下了一句挑衅的话语。 岁岁将纸张放到指尖,风一吹,写了诗词的纸便飞旋至半空。 近来春闱将近,不少学子都在家中温习,有的则在研究上一回春闱时所出的试题,并且叫齐数名好友,在酒楼茶肆或是湖心庭院相聚,并模仿春闱规矩,各自提笔答辩,切磋长短。 因而这时上街,会看到许多的文人墨客。 岁岁看着纸张飞远,帷帽下的红唇一勾。 - 岁岁赶回府时,发现外面停了两辆马车。 守在门前的护卫正在议论。 岁岁将马车前面挂着的标志认了出来。 是沈家的。 今日登门的,正是沈松跟萧卉。 两夫妻还是那副谁都不耐烦见到谁的模样。 沈松始终记着幺娘失去孩子,以及萧卉蛮横毒辣的种种行为。 这两年,沈松的政绩依旧平平,也依旧待在七品经历的位子上挪动不了半分。 这也导致沈松愈发意志消沉,每日从通政司办完差事回家,就约上几个狐朋老友,喝到酩酊大醉方归。 半个月前,沈松酒兴大起,又在那群老友的几句煽动下,带了一名双十年华的烟花女子回府。 这事儿闹得有些凶。 且那烟花女子大字不识不说,还在风月场所里待久了养成一副作风放荡,不知廉耻的性子。 她的到来,弄得沈松夜夜留宿,还弄得沈家上下乌烟瘴气。 加之她言行粗鄙,不懂规矩,每回都气得萧卉差点晕过去。 故而萧卉面对沈松之时,自是没有好脸色。 她与沈松夫妻数年,怨气颇多,也清楚地记得沈松这些年一笔笔风流账。 因而两夫妻若是没有共同出面的必要,是决计不会走到一起的。 两人此次来,为的是商议沈言心的事。 - 老太太院中。 坐满了府中女眷。 因着事情关系到萧若岩,老太太特意询问了秦氏的意见,秦氏没有当场答应,而是转过头去,问萧若岩的想法。 第397章 缩起来了 萧卉还在一个劲儿地夸赞沈言心,眼见沈言心一日日长大,年岁渐长,期间前来提亲的人也不是没有,却没有一个家世能过得去的。 秦氏跟萧若岩交谈了几句后,没有给出正面回应,只说孩子们逐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而沈言心也还小,宽慰萧卉不用过于着急沈言心的婚事。 萧卉听着,眼角一抽。 沈松坐在一旁,他听到了,却没回应,只是闭眼养神。 萧卉看一眼他,想到曾经对秦氏的诸多挑剔,以及诸多不恰当的言行,也明白想让秦氏答应收她的女儿做儿媳妇是一件较难的事情。 但为了沈言心的终身大事,萧卉豁得出去,也不在意这张老脸,她仿佛是忘记了曾经跟秦氏的诸多不快,对秦氏各种讨好。 老太太见状,摇了摇头。 她这女儿啊,做事没有多大头脑,如今反过来捧着秦氏,也是萧卉自己当年造的孽。 - 这日,春光正好,到了府里发放月银的日子。 负责给丫鬟们发放月银的,仍是青锁姑姑。 耳边,丫鬟小厮们的议论声接连不断,说的都是萧若岩与沈言心的事情,还说了三公子院里的流月,说她一心想要爬床当主子,在人前表现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却至今都没有被三公子收入房中。 岁岁晒着太阳,浑身疏懒。 花茔抱胸站在后面:“真聒噪啊。” 花豚最近新做了一款瓜子,用几种香料放在一起炒制而成,这种小食也就是闲来无事做着解闷,她抓着瓜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笑道:“花茔姐姐,岁岁,我听说啊,流月日日打扮的花枝招展,成天儿地在三公子面前晃,不但没有得到三公子一个眼神,反而还频频闹出被赶出房间的笑话,这事儿近来都传疯了。 ” 花茔听罢,掀了一下嘴角:“她是有上进心的。” 花豚:“可不是嘛,老努力了。” 当然,更多的是嘲笑流月自不量力,一介丫鬟,竟然仗着有几分姿色,妄想爬主子的床,实在贪心。 接着,还有更多难听的话冒了出来。 岁岁蹙眉。 她在思考。 她喜欢世子,还在不久前轻薄了世子,那么,她算不算也是流月这等自不量力的人呢? 作为丫鬟,是应该本本分分地才对。 但岁岁那日亲了温孤雾白,着实是没忍住。 况且,世子不讨厌她,还抱了她。 关于那日的事情,岁岁自知放肆,自知失了分寸,所以没脸再提,温孤雾白见她像只兔子似的缩起来了,也没有主动说起。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如往常一样,没有变化。 但两人的心境却都出现了微妙的转变。 一缕光洒落在岁岁脸上,照得她脸上的绒毛又细又软。 岁岁站在人群里,她容貌出众,身姿窈窕,引得不少下人频频投去视线。 这也使得不少丫鬟嫉妒。 连说话都酸溜溜的。 “岁岁当年进府时瘦巴巴的,一副只剩半口气的样子,没想到在空净院三年,倒是被养成了这般狐媚模样。” 第398章 或戏谑,或嫉妒 “你说话可得注意点,空净院总共就三个丫鬟,花茔跟花豚的美貌不及岁岁,也不及岁岁得宠,世子虽清心寡欲,但对岁岁却是格外纵容,照我看,将来岁岁被世子收房是迟早的事情。” “那我们要不要趁现在多巴结巴结?” “好主意!” “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你不见风使舵?” “她不过一介奴籍,你们且看着吧,等未来的世子妃入府,她又能张狂到几时?” “万一世子妃容不得她,她能不能活还是另一回事呢。” “说起这桩事情,你们听说了吗?城西一位伯爷的府上出了正妻处死通房的事情,第二日,那通房的家人便抬着尸体去到衙门,状告伯夫人心机歹毒,害人性命。” “听说了。” “那通房死的可真惨啊。” “……” 那几个丫鬟说着,将带着恶意的目光落在岁岁身上,并表现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似乎都在等着哪日厄运降临到岁岁头上。 岁岁没在意她们或戏谑或嫉妒的眼神,只是在听闻正妻害死通房一事,心中一凛。 通房? 她喜欢世子没错,却没有想过要当他的通房。 前面的丫鬟领完月银,下一个便轮到了岁岁。 岁岁有点心不在焉。 青锁姑姑看着她,想起那回大冬天儿跪在空净院被罚一事,虽说这事儿是她过于贪心,越了规矩,夫人也罚了她,但青锁姑姑在看到岁岁时,心里仍旧是有些膈应。 然而膈应归膈应。 人家现在可跟当初刚进府那会儿身份大不相同。 青锁姑姑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悔。 要是当初她胆子能再大点儿,耍耍威风,不要怕这儿怕那儿,不要犹豫,直接让牙婆把看上去随时会咽气的岁岁留在府门外,或许岁岁就没法进空净院,更没法一跃成为世子身边的红人。 现如今,府里的下人私底下都在传,说是岁岁貌美,又生得一脸狐媚之相,惯会利用美色蛊惑人心,别看世子眼下没提,但他迟早会把岁岁收房。 青锁姑姑盯着岁岁的脸打量。 这般好的相貌,再好好地养一段时日,怕是连这副身子也愈发的丰润勾人。 哪怕世子再清心寡欲,也有动心的时候。 再者,青锁姑姑留在秦氏身边伺候,在国公府里有一定的地位,她所知道的,看到的,远比底下的人还要多。 从世子这三年对待岁岁的态度来看,世子对岁岁十分上心,在养岁岁一事上也毫不手软。 照这情况,世子将来铁定是要把人留在身边的。 只是世子至今没在老太太面前主动说起要把岁岁提成通房一事,不光弄得老太太跟夫人摸不着头脑,就连她也纳闷得很。 世子不是宠岁岁吗? 怎么迟迟不提要将人收房的事? 还是说,世子想要给岁岁更高的身份? 不过以岁岁的出身,这辈子撑死也只能混个妾室当当。 但即便是妾室,那也是国公府世子的妾室,单单是这一身份,已经足够府里出身低贱的丫鬟们狠狠羡慕了。 第399章 康泰 青锁姑姑将属于岁岁的月银交给她,见她似乎在思考事情,她一笑,在岁岁的月银袋子上面拍了拍,说:“岁岁姑娘,你在世子面前得脸,日后老奴也要拜托你在世子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当然,要是我之前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岁岁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这等粗浅之人计较。” 岁岁握着手里的月银,道:“姑姑说的这是哪里的话。” 这回的月银袋子有些重。 一旁正在给府里下人发放月银的井添看到岁岁时也是双眼一亮。 要说国公府里的丫鬟里面容貌和气质变化最大的是谁,那一定得是岁岁,井添痴了一瞬,心想,难怪府里的下人们大多提到岁岁的时候都一脸走不动道的表情。 漂亮的人,谁能不喜欢? 就是可惜。 岁岁是世子身边的人,大家也都是有色心没色胆。 井添出言附和:“姑姑说的是,以后还得请岁岁姑娘多多关照我等。” 岁岁讪笑一下,面对二人恭维的态度,她一时不好说什么,只在接过月银后,照例谢过青锁姑姑,之后转身离开此地,以免等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放在她的身上。 她一走,现场就议论了起来。 大家都觉得岁岁将来会成为温孤雾白的通房,所以对待岁岁的态度尤为客气,就连在空净院伺候的花茔跟花豚因着同岁岁关系好,都在丫鬟里面受到了极大的追捧。 三人拿了月银,便要回空净院。 刚路过一处凉亭时,就听传来了读书声。 那是一名身着广袖长袍面容长得有几分秀气的男子。 岁岁没见过他。 那人见到岁岁时,只觉惊为天人,瞬间没了读书的想法。 他看得呆了,手里的书掉落在地。 随后,他几步上前,拦住岁岁的去路,道:“在下康泰,前两日来到国公府借住,敢问女郎芳名?又是哪家的?” 岁岁盯着他看了两眼。 她每月出空净院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且这回距离上回出门已有了几日,自然没见过面前的男子。 康泰…… 康姨娘…… 两人都姓康。 再说宣国公府这等显赫门第,也非是谁都能进来的。 不知道他跟康姨娘是什么关系? 花茔站在一旁,没说话。 花豚上前,俯身在岁岁耳边道:“他是康姨娘的侄子,也在此次参加春闱的名单里,听府里的人说,他初来望都,因着外间酒楼客栈都已住满,所以只能前来拜访康姨娘,求康姨娘收留。康姨娘念他无依无靠,又收到了康公子父亲的信件,所以去夫人面前禀明此事,希望夫人能同意他来借住,夫人看在康姨娘的面子上,答应将人留在府中,一直待到春闱结束。” 岁岁微一点头。 她就说嘛。 国公府一般人进不来。 对上康泰递来的热切的眼神,岁岁往后退开半步,注意到掉落在一旁的书籍时,她蹲身将其捡起,而后递给康泰,道:“见过康公子,奴婢是跟在世子身边伺候的,不是什么女郎。” 第400章 被迷住了啊 康泰望着岁岁递来的书。 日光下,少女灵动娇妍,眉眼清丽间透着一股天然的妩媚,且她满身绫罗,发间玉簪通体莹透,瞧着便非凡品。 康泰的心神为之狠狠颤动。 他接过岁岁递来的书。 得知岁岁是奴时,康泰的面上并未浮现轻视之意。 他先是谢过岁岁,而后主动让道。 岁岁走了一段路,见他还捧着书呆呆地站在原地时,望向身边的花茔跟花豚,纳闷道:“这位康公子怎么了?” 花茔努了努嘴。 还能怎么了? 当然是被岁岁给迷住了啊。 如今的岁岁,可谓是女大十八变,不夸张的说,整个宣国公府的女子站在岁岁面前就没有一个容色能打的。 待得岁岁离开,萧若经慢悠悠地不情愿地往凉亭来。 他是被萧若岩强行带来的。 康姨娘出身不好,家中多年也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后生,康泰人品端正,才学不凡,实在是康家少有的优秀子弟,因而秦氏在见过之后,觉得萧若经应该与之多交流交流,便让萧若岩带着萧若经,让他们兄弟与之多多接触。 再有,秦氏也有自己的打算。 萧有瑜已经及笄,凭她的出身,世族是瞧不上的,且她的婚事,她这个当主母得帮着物色。 康姨娘一心想要萧有瑜攀得高枝,萧有瑜也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但萧有瑜接触过康泰几回,发现此人确实不错,且他的才华不比萧若岩差上多少,将来说不准能混个进士及第。 待他入了仕途,他日必定能前途似锦。 再者说来,即便康泰跟萧有瑜将来没缘分,但宣国公府如果能给康泰借住一段时日,将来康泰高中,或是得到朝廷的器重,对宣国公府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萧若经原本无精打采,见康泰捧着书发呆,一脸还没回过神的样子,再一看岁岁远去的背影,顿时睁圆眼睛。 萧若经几步上前,一把夺了康泰手中的书,照着康泰的脑门敲下去,出声警告:“书呆子,小爷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好好读你的书,考你的功名,不要分心,不要三心二意,更不要打我们国公府丫鬟的主意!” 萧若岩闻言,瞧了一眼动手唬人的萧若经。 果然。 三弟喜欢岁岁。 只是看出这一点的萧若岩并不高兴,反而忧愁。 二弟把岁岁养得跟个贵女似的,宠着,疼着。 三弟如果在哪日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想要去空净院抢人,以二弟冷情强势的性子,是断然不可能给的。 一想到将来他们二人会有起争执的一天,萧若岩就头疼。 不行。 不能因为女子破坏他们兄弟间的和气。 他得想个法子,还得找个时间劝说若经,让他打消对岁岁的念头,并说服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春闱之上。 康泰无端被打,也不生气,他看得出来萧若经跟望都那些性情恶劣爱欺负人的世家子弟不同,反驳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岁岁姑娘是三公子府里的丫鬟没错,但她也是自由之身。” 第401章 亲得干脆,怂得干脆 随行伺候的下人们站在后方。 眼见萧若经神色不对时,皆担忧地望了一眼这位刚进府借住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康泰。 流月也在其中。 “这位康公子可真是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啊。” “就是。” “敢惹三公子不痛快,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你们刚刚听到了吗?好像事情的起因跟岁岁有关,这康公子莫不是瞧上了岁岁?” “岁岁生得那般貌美,你不喜欢?” “谁能不喜欢呢。” “……” 流月听在耳朵里,嫉妒得双眼喷火。 岁岁! 她就知道是岁岁! 三公子一定是心里想着岁岁,才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流月望着康泰,见他相貌不差,康家虽然算不得富贵之家,但一年到头衣食温饱是没问题的。 听闻在康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康姨娘的出身或许放在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之家毫不起眼,但在她们本地,康家是有些生意的,加上康姨娘这些年往家中寄钱,给足了康家大爷运营营生的资本,所以康家不缺谋生的手段,日子也过得不错,岁岁能被康泰瞧上,也是岁岁的造化。 流月想罢,眼中精光一闪。 她正愁没机会接触岁岁,没法除掉岁岁呢。 康公子喜欢岁岁是吧? 正好。 她可以从中推波助澜,帮一帮康公子去接触岁岁。 - 萧若经听完康泰的话,一时觉得非常之有道理,但他还是很气,于是捏着书,气得嘿了一声,又想抬手照着康泰的脑门上来上两下。 萧若岩见状,从后面一把抢过萧若经手里的书,也不管萧若经需不需要在人前注重脸面,反正这里是宣国公府,萧若经就算被打了也算不得丢人。 萧若岩将书籍卷成一团,照着萧若经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打了下,说:“若经,别对康公子动手动脚的,母亲说了,你性情顽劣,才学尚浅薄,这段时日得多跟康公子学学。” 萧若经抬手捂住被打的后脑勺,见萧若岩帮着外人,还一点不顾及他的面子时,质疑地看着萧若岩,然后说:“你是我亲哥吗?” 萧若岩轻言淡语:“不然还能谁是?” 萧若经:“……” 康泰一脸大度且不会同萧若经计较的表情。 - 岁岁领了月银回到空净院后,照旧去到屋里练字帖。 她坐在书案之后,面前依旧竖立着一本书,遮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回想起前不久自己主动轻薄温孤雾白的情形,岁岁耳根一红。 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男子殷红的薄唇上。 她还记得亲吻时的触感。 初时有点凉。 之后有些温热。 世子的唇,当真又好看,又勾人,亲着还又软又薄。 温孤雾白早习惯了她‘偷偷摸摸’看自己的行径,想到从那日以后,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这么缩了回去,他的长眸之中划过一丝遗憾。 他真是高估她了。 他还以为她总算长了几分胆气。 结果她倒好。 当日亲得干脆。 亲完后,怂得也干脆。 第402章 行吗 岁岁大抵也是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厚道,所以在面对温孤雾白的时候总觉得心虚,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糕点。 那是她没买到状元酒,从街市的糕点铺里买来的新品。 味道还挺好的。 又酥又脆。 不甜不腻。 她数了数,世子吃了大概吃了两块。 岁岁收回视线,望着刚刚写到一半的字帖,她本欲挥开脑海里的杂念,继续埋头练,忽然,她的脑海里又浮现领月银时大家的议论声。 还有青锁姑姑,以及一群丫鬟下人对她表现出讨好的态度。 他们是不是都觉得她会被世子收房,会成为世子的通房? 而他们之所以对自己那般客气,说到底也不是看在她的份上,而是畏惧她身后的世子。 岁岁望着笔架上的笔,觉得自己这会儿心绪不宁,字帖实在是有点练不下去了。 她凝眸片刻。 她不想当世子的通房。 但她对望都,对万事万物的认知越多,越是清楚自己的身份,清楚眼下的大安阶级划分的多严重。 岁岁想,她真的是越来越贪心了。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一时冲动,做出轻薄世子的行为,如此,她跟世子的关系就能保持到最初,而非像现在这样游离在往前一步也不是,往后退一步也不是的尴尬状态。 说到底,都是头脑发昏惹的祸,导致她被色心色胆占领了大脑,做出了逾越的行为。 不过事已至此,做都做了,倒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毕竟轻薄世子的时候,她是很得意的,也很愉悦。 岁岁轻轻叹息,望了望天,人如果能够一直什么都不想,只顺从当下的想法,遵从心底的诉求,不管任何后果的往前冲就好了。 想着,岁岁的双肩微微下沉。 犹豫了一会儿后,岁岁还是拿出一张没有动作的宣纸,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睛里闪烁着的犹豫不定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任何事情,都需要说清楚。 这般想着,岁岁屏息,提笔,在宣纸上将想说的话写下来。 待写完,岁岁把笔搁回笔架,又看了一眼正在认真看书的温孤雾白。 下一刻,她鼓起勇气,拿着宣纸起身,朝温孤雾白走过去。 等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岁岁举起宣纸,将上面书写的内容展现给他看。 她心中忐忑,露出一个紧张的笑容,轻声唤道:“世子。” 温孤雾白:“嗯。” 岁岁垂眸,望了望宣纸上的内容,又在他的注视中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软声问他:“行吗?” 温孤雾白看着那一行字:不做通房可好? 他抬眸望向岁岁,想到府里关于他跟岁岁的一些流言蜚语,猜到必然是那些言论影响了她。 他没有问岁岁想要做他的什么人,只是迎上她担忧而紧张的视线,薄唇一勾,同意了她的请求:“行。” 岁岁闻言一喜。 她这人比较自私。 还有点小无赖。 她就想这样无忧无虑地待在世子身边。 不用考虑太多,也不用去想将来她会被冠以什么样的身份。 而是继续以岁岁的身份陪伴着他就行。 第403章 是又 温孤雾白望着她,将她手中举着的宣纸给抽走。 他很高兴。 高兴岁岁能当着他的面说出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这也意味着他跟岁岁目前已经对对方敞开心扉。 他一定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况且这一世,他在无形当中保护了岁岁很多,改变了很多,并且跟她的关系也拉近了许多。 岁岁对他,拥有绝对的信任。 岁岁注视着他,正想将宣纸拿回放到一边,却见温孤雾白把宣纸夹在指尖,他先是看了一眼岁岁如今颇具风骨的字体,及其舒展大气的形态,而后道:“不用理会外间的流言,岁岁,你只管做你自己就好。” 想说什么就说。 想做什么就做。 在他面前,在空净院里,她拥有绝对的自由。 将来,他也会努力让她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和自由,而不是像前世那样被规矩礼法所限制。 岁岁眼睫轻颤。 连带着心肝儿都狠狠地一阵颤动。 只做自己就好。 她在心里不断重复温孤雾白的这句话。 岁岁眨眨眼。 她觉得世子当真是好极了。 样貌没的说。 性情没的说。 方方面面都没的说。 难怪她会喜欢世子。 要是让外间的贵女们看到世子如此完美的一面,她们一定会为之疯狂。 温孤雾白见她呆呆的,倾身往前,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这么看了一会儿后,温孤雾白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视线不禁从她乌黑湿润的眼睛往下,最终,停留在她微微开启的红润的两片唇上。 他喉结一动。 不待他有所动作,岁岁便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温孤雾白眸中涟漪顿起。 岁岁在轻薄他这件事上真真是愈发熟练了。 还越来越色胆包天。 瞧瞧那双眼睛里涌动着的笑意和灵动的波光,以及在轻薄他以后略显得意的小眼神,俨然是她骨子里的色心与色胆都在这时冒了出来。 他微一抿唇,舌尖在她吻过的位置随着抿唇的动作舔了一下。 岁岁轻薄完人,毫无忏悔之意不说,还一脸兴奋。 没错! 她又轻薄世子了! 注意! 是又! 果然这种事情做的次数多了,就没啥心理负担了。 至于事后要不要后悔,要不要考虑其他的方方面面,那都交给她理智回炉的时候再说。 反正得先过把瘾。 岁岁想着,嘴角的笑意更为灿烂。 以前的她,断然是不敢如此大胆的。 现在的她,被宠坏了,也被温孤雾白娇纵坏了。 且随着岁岁的年岁逐渐增长,她其实不是对周遭人的态度和形势无所察觉。 花茔姐姐很好,花豚也好,她们就像是自己的小姐妹,是贵女们嘴里常说的手帕交。 可岁岁没有迟钝到无可救药。 她能感受到,不管是花茔,还是花豚,亦或是泱十,尫九,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是透着恭敬的。 空净院是世子的地盘。 她们是世子的人。 她们跟泱十尫九一样,誓死忠于世子。 她们对她如此,只可能是世子的吩咐。 岁岁心中蓦然一动,问:“世子,你喜欢我吗?” 第404章 想逃 岁岁在问出这句话以后,昏胀的脑子清醒过来。 啊…… 瞧她。 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世子如果不喜欢她,怎么会在空净院给她如此多的特权,又怎么会与贵妃娘娘顶着欺君之罪的代价让她以温孤植的身份进明礼堂伴读,处处为她考虑。 然而,世子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 温孤雾白幽寂的眼眸泛起潋滟。 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描述的更准确一些,他对岁岁的感情,远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远比他表现给岁岁看的,甚至是外面的人所理解的还要深,还要重。 眼前的少女,是他前世今生都爱着的。 从她进府,他小心翼翼地藏着所有的爱意。 现在她已经及笄。 她也喜欢上自己。 温孤雾白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必要再掩饰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意。 而他汹涌的爱意一旦决堤,就再难收住。 他默默守着她将近一千个日夜,她终于长大,终于意识到他的感情了。 温孤雾白轻声笑开。 眉梢眼角皆染了笑意。 比笑意来的更凶的,是他眼底前世今生加起来数十年积攒了的爱意。 她死于二十三岁那年。 自此以后,他苟延残喘地活而立之年方去陪她。 再加上今生日日陪伴的三年,他的爱意,一日日积攒,一日日加重,捏指一算,已然整整十年。 有些时候,温孤雾白抱着这份爱意,会在安静无人的地方把他折磨得快要疯掉,但他又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并一遍遍告诉自己: 要等。 要压抑。 要循序渐进。 不然,他的感情爆发出来,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他怕自己收不住,也怕自己这副样子会吓跑她。 毕竟,她那么胆小。 不过亲了他一下,就那么快地缩了回去。 岁岁迎上他逐渐深沉的眼神,那里面的喜欢和爱意统统倾泻出来,从四面八方紧紧包裹住她,连流动的空气都被彻底地侵占。 她心肝儿一颤,连带着站立的双腿都在发软。 她忽然不敢再与之对视。 世子眼里的情意,来的太凶,太猛,太浓烈,甚至是过于霸道,还隐隐有一股即将失控的感觉。 岁岁咽了咽口水。 她在温孤雾白这样深情温柔的目光下感觉到了一丝恐慌。 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然而她分出心神再一想,如果不是自己经不住美色诱惑轻薄了他,如果不是自己火上浇油地问出了那句话,将两人现阶段甜蜜又暧昧的关系挑破,也不会造成现今的局面。 所以——罪魁祸首是她。 可是一对上温孤雾白炙热又缱绻的眼神,岁岁心底生出些许疑惑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当逃兵的退缩感。 她再说话时,声音都发着颤:“世子,我要继续练字帖了。” 她说罢,转身要逃。 结果温孤雾白欺身上前,他步步逼近,将她抵在书案之上,随后一把掐住她的腰,俯身逼近。 他在她耳边吐息,嗓音低哑:“想逃?” 第405章 潮意 岁岁讪讪一笑:“……” 世子真是聪明绝顶。 没错。 她就是想逃。 岁岁瞥见缝隙,想扭身从旁边跑出去,无奈她的腰身被掐住,且温孤雾白此时已洞悉她的意图,他唇角噙笑,及时伸出另一臂,将她拦住。 唯一退路被堵死的岁岁:“……” 好吧。 逃不了了。 温孤雾白贴着她,他与她身高方面的差距将人轻轻松松给控制住,掌下的一把细腰,柔软无骨,少女身上清甜的带着淡淡果香味道的气息,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尖钻。 他呼吸一热。 岁岁感觉到颈侧传来的温热气息,身体一僵。 被他气息拂过的地方,除了有些若有似无的潮意外,还有细细的,麻麻的痒。 岁岁的精神变得异常紧绷。 他的爱意,化作一股股强势的气息,严丝合缝地将她包裹其中。 岁岁觉得自己置身在了一处陌生的温暖的空间里,她仿佛悬浮在半空之中,久久没有办法落到实地之上。而她腰间那只大掌的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控制住她,让她没有逃跑的机会。 是她不该。 是她嘴欠。 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就好了嘛,还非得问出来。 这下好了吧。 她这会儿把自己推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好在她在上一刻得到了世子的同意,至少不用担心成为通房。 落在岁岁腰间的长指温度逐渐攀升,温孤雾白落在她颈侧的呼吸,温度同样带了几分炽热,见她那片如雪一般的肌肤泛起粉意,他顿时起了要戏弄她的心思。 冰凉的吻,带着湿意,落在她莹润可爱的耳垂处。 在大安,只有富贵之家的女郎才有佩戴耳饰的权力,可以说,有耳洞代表着的也是一种女子身份的象征。 岁岁出身奴籍,又是被转手卖到宣国公府来的,她的出身,让她没有像温孤雾白所见过的贵女一样穿耳洞。 因此温孤雾白在给她准备的首饰里,虽然套套全面,却没有耳坠一类。 这也方便她继续女扮男装在明礼堂读书。 还免去了岁岁去受穿耳洞的苦。 前世,岁岁穿耳洞时,是在她成为他的通房后不久。 温孤雾白依稀记得,那一次岁岁的耳朵发炎了好几回,时常擦药,一般劣质的耳坠子等物,或者是金银耳坠过重,都会导致岁岁佩戴不到一日就会令她的耳洞发炎发红,晚间取下时,必须要擦药才能保证第二日不会出现加重的迹象。 后来岁岁当了世子妃,需要应酬的宴会也跟着增加,推掉一些不用应酬的,其他的还有推不掉的。 每到正式的场合,戴耳坠就成了必须要进行的一项,这种小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垂,引得不懂情事的岁岁眸中泛起一丝没来由的慌乱。 她的心里也乱得厉害。 她从不知道,原来人的耳垂也是能亲的。 还有在耳边拂动来拂动去的呼吸,令她的心跳失衡。 就在岁岁紧张得呼吸急促时,他在她耳畔道:“喜欢。” 第406章 是那种要命的喜欢 简单不过的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配合着他亲昵的动作,以及他透着笑意的低哑的嗓音,听得岁岁瞪圆眼睛。 紧跟着,她的大脑也陷入一片空白。 喜欢…… 她的思绪因为这两个字被打乱。 还因为他说这话时认真且笃定的语气。 他用鼻梁擦过她的侧脸,亲吻她玉雪可爱的耳垂,掐住她腰身的那只手往上一提,另一手配合地环过她的后腰,便将人轻轻松松地半抱半拎了起来。 岁岁身体悬空,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坐在了一张张铺开的宣纸上面。 纸张因两人的动作压出一条条褶皱。 惊慌之间,她差点打翻书案之上摆着的黑墨。 少女柔软的青丝散开,落了他满手。 仿佛那一根根细软的发丝,带着她的喜欢,带着她特有的温度,温柔,在用这样的动作表达她内心深处的喜欢,在替她亲吻温孤雾白一般。 岁岁浅色的裙裳层层叠叠垂下,挡住她的双脚,将淡雅的绣鞋藏在其间。 掐在她腰间的手掌,松了两分力道。 温孤雾白长年累月的爱意忍了太久。 压了太久。 一旦爆发,便必须需要做点什么才能宣泄出来。 他带着湿意的吻,落在她的颈侧,再开口时,嗓音里的沙哑更重,更浓,声线更是低不可闻:“喜欢极了。” 岁岁被他吻过的肌肤泛起一点梅花似的淡红。 温孤雾白的笑声很好听。 两人贴得很近,岁岁能从他震颤的胸腔感受到他此时此刻的喜悦。 这一刹那,岁岁清楚地感觉到了他浓烈翻滚的爱意。 她为这爱意惊喜,也为这爱意害怕。 忽的,又一个轻柔地吻,落在上一刻吻过的下面一寸的肌肤,他用呼吸灼烧着她的肌肤,又说:“好喜欢。” 是那种要命的喜欢。 是那种刻入骨髓的喜欢。 前世的爱意,在起初不经意间滋生,疯长,再在他失去她以后疯了一样占据他的大脑,啃噬他的全身,把他对她的喜欢,全部埋在了他的骨血之中。 也是这份刻骨的爱意,让他在重生回光庆十五年的那一日仍旧不忘前尘。 那些关于她的,他的,他全都记得。 岁岁僵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将眼睛瞪圆到最大,呼吸随着他落下的亲吻,一会儿急促一会儿停顿。 一缕日光洒落在她的裙摆上,照出金橙色的光晕。 在那缕日光之中,一粒粒漂浮着的尘埃,分毫毕现。 在她感到无措时,他停下轻吻,轻轻用手臂环住她,对她道:“别怕。” 他只是把爱意压了太久,需要调整而已。 他不会动她。 也不会再不顾及她的意愿。 这一世的温孤雾白,会努力成为她理想的恋人,更会把自己努力打造成一个合格的夫君。 岁岁盯着前方的某一处,良久,说:“不怕。” 温孤雾白没再做别的什么,只是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她,他没再说话,只是任由爱意全部释放出来,待得终于释放完以后,又熟练地将散出来的爱意一点点收回来。 第407章 轻咬 岁岁被他这样抱着,不敢动弹一分。 脖颈间肆意流窜的尽是他温热的肌肤,她继续盯着前方的虚空处,看着万千尘埃在金色的光影下拂动。 她白皙的面颊红透,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老实说,她确实是有点怕的,也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淡定。 因为这样的温孤雾白太危险,他的眼神在具有强烈的侵略性,掠夺性的同时,又太缠绵,太惑人。 而这样的他……也太陌生。 不过她如今见识过了他的很多面,温润的、清冷的、严肃的、高不可攀的,包括此时迷人的、魅惑的,又具有危险性的。 每一面,在刚出现时,或许陌生。 但每一面,又都是他身上所具备的。 岁岁喜欢他,所以她会努力去适应他所表现的每一面,因此,冷静一番后,她很快就学会了渐渐放下心底忐忑的情绪,并逐渐地开始适应。 温孤雾白抱着她,拥着她,不肯放开。 待得呼吸回归正常,某些自体内升起的燥热也消失后,他眼瞳深处藏着的爱恋与爱欲都尽数被重新压制好。 可想到她接连两次的轻薄,每回还都迅速地缩回去时,他又有点心里不平衡。 是他太惯着她了。 导致她认为轻薄了自己都不用付出代价。 他是男子。 而非真的是世人眼中清心寡欲的圣人。 他的心中也有爱恨,有对衽席之欲的渴求。 尤其在面对喜欢的人时,他的欲念往往更为强烈。 见她一点点适应这样的相处模式,也在努力适应时,温孤雾白便知道方才的一幕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吓到了她,但是她也能尝试着去接受。 既然如此,那么他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于是,他的呼吸继续在她的颈侧流连忘返,在她的身体紧绷成一条线时,他启唇。 湿热的吻,一路往下。 他用牙齿咬住她的衣领,并用力往外一扯,露出少女藏在层层衣物之下的脆弱的漂亮的锁骨,再在岁岁慌张的目光下,张嘴在她凹陷到能放下小半碗清水的锁骨窝轻咬。 岁岁咬唇,将双眸瞪圆到最大。 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温孤雾白挑弄完她,与她分开。 少女的衣领被解开一部分,那片白皙的肌肤上有他亲吻过留下的淡淡痕迹。 她纤细的脖颈暴露在温暖的空气当中,方才被他咬过的锁骨处,泛着一点湿淋淋的水光。 温孤雾白抬手,抽回藏在袖口处的手帕,将他留下的水痕逐一擦去。 他的擦拭每过一处,岁岁的睫毛都会忍不住的轻颤。 做完这些,温孤雾白松开她的腰身,抬手将她略显凌乱的衣领一点点收拾整齐。 见她呆愣的眼睛里面恢复几许神采,知她已经反应过来后,温孤雾白低声说:“暂时就不跟你算先后轻薄我两回的账了。” 岁岁眨眼。 她觉着自己眨眼的频率有点多。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谁让世子的举动那么的……那么的……放浪形骸呢。 听清他的话后,她惊讶道:“这,这还要算账吗?” 第408章 最好 温孤雾白再次伸臂,一左一右地撑在书案之上,将她环住,阻挡了她要跳下书案的动作:“怎么?自古以来,男子轻薄女子应当付出代价,难道在岁岁看来,女子轻薄男子就不用付出代价吗?” 岁岁:“……” 他带着笑意再说:“岁岁,枉你在明礼堂伴读三年,承蒙帝师的悉心教导,却忘了做人要懂得公平二字的道理。” “……” 岁岁被说得无地自容。 她还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呢。 没想到世子竟如此斤斤计较。 关键是她还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唉! 世子可真小气。 温孤雾白被她脸上的小心思逗笑。 她的想法太简单。 也太容易猜。 - 事后,岁岁回屋洗漱完,趴着窗吹了会儿晚风。 她想起白日温孤雾白与她说的话,嘴角微微翘起。 其实世子说的也对。 人生在世,要讲究一个公平嘛。 而且,世子身份尊贵,也不是谁都能近身轻薄的。 这般一想,岁岁眼底涌出几许笑意,还带着一点点的得意,顺带着嘴角翘起的弧度也随之加深。 窗外站着的花茔跟花豚正在说话。 花豚小道消息灵通,加之手巧,对吃的感兴趣,所以往往她研究的小零嘴很快就能俘获府里下人们的心。 那些人食欲得到满足,精神上也会得到某种满足跟松弛,对待花豚的态度自然也随意平和许多,连心底的秘密都忍不住想要与花豚分享。 故而,这也是花豚在交际方面的天赋和本事。 花豚端着一盘刚研究出来的炸花生米,味道最初吃的时候有点新奇,还有点不曾吃过的怪,但再吃第二颗的时候,就会完全适应这种脆脆的口感,还越吃越香。 她边吃,边说:“岁岁,花茔姐姐,你们知道吗?五姑娘院子里的一个洒扫丫鬟近来春心萌动,喜欢上了井添,还巴巴儿地跑去给人家送香囊,诉情意,结果井添并不喜欢她。恰巧。这事儿被别人路过撞见,羞得那丫鬟当场跑开,之后连着两日都不敢走出五姑娘的院子见人。” 花茔靠墙,想起井添的长相,对他唯一的记忆点大概就是每个月去领月银的时候。 她完全不明白井添令人欣赏的点在哪里。 花茔皱眉,因闲来无事,府里的下人们都会聚在一起说八卦。 且她已经听过花豚好几次说起井添的事情,她道:“那井添一看就是个花心的,不是隔断时日跟谁谁谁走得近,传出流言,就是隔断时日又跟谁谁谁走得近,继续传出流言。他仗着自己跟青锁姑姑的那层亲戚关系,仗着有几分处事的本事,逗着那些小丫鬟玩,还祸害了一堆小丫鬟们的名声。” 花豚像是找到了同盟:“可不是嘛。” 花茔:“那些女子是眼瞎吗?” 花豚:“就是。” 花茔:“再说井添长得也就一般,跟泱十尫九相比差远了。” 花豚:“就是就是。” 岁岁听着她们二人的说话声,内心感到无比的平静。 井添不好。 世子好。 世子最好。 第409章 后悔了 次日晚间。 空净院收到一张拜帖。 是康泰所递。 此时的岁岁与温孤雾白已然从宫内回来。 她一袭烟绿罗裙,发髻半挽,斜插两支同色玉簪,手中执笔,端坐在古朴淡雅的房间里,与书案前的墨香,背后摆着满满当当古籍的书架相得益彰。 温孤雾白正透过窗外望向外间的夜色。 距离春闱还剩三日。 明礼堂也在今日放假,伴读们可等参加完春闱再入宫伴读。 因着帝师与几位大学士商议此次试题,七位皇子在明礼堂的课业暂交给几位资历深厚的翰林院学士负责。 至于每日的课程内容,帝师都按照分量分配好,再分发到各位学士的手里。 光绪十九年越来越近。 这意味着皇权的争斗会越来越激烈。 眼下听风阁的规模已经扩建到了很大,他想要得知各处的消息也方便,只是府中关于他跟岁岁的流言,以及那些落在岁岁脸上的目光,让温孤雾白心中的占有欲开始作祟。 烛光下,少女面白如雪,眉眼间那股天然的妩媚愈发难以遮掩。 温孤雾白将手里的拜帖放到一边。 康泰此人他是知晓的。 前世曾是他的下属。 品性上等。 能力上等。 就是在某些方面不懂变通。 但这就是康泰身上难能可贵的一种品质。 也是因为康泰直来直去的性子,一入仕途便得罪上司,于是,他被调来调去,最后成了大理寺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温孤雾白注意到他,是在岁岁离世后。 他以为岁岁是郁郁身亡,为此关起门来自责了数日。 好在他清醒后,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之处,所以瞒着家里,瞒着朝廷所有人暗中展开调查。 也是在这时候,不被重视的康泰冒了出来,他开始注意到了他。 正是康泰发觉了虞夫人的住处有异。 还是康泰凭借敏锐的嗅觉在虞夫人喜欢的一排排盆栽里找出了‘忘欢’,这是一种可以令人闻之,致郁,并且将人郁结加重的毒物。 之后,温孤雾白命泱十尫九调查所有在虞府出入的人。 最终,让他找到了谋害岁岁的人是谁。 三皇子。 平襄公主。 这俩兄妹为了巩固权位,为了各自的私欲,意图将他一生拉入他们的阵营,控制他。 所以,他们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除去。 温孤雾白知晓康泰来宣国公府借住一事,他本不欲见客,但想到康泰前世对他的帮助,还是决定见上一面。 然而当康泰进来之后第一眼落在岁岁身上时,温孤雾白就后悔了。 康泰那种遇见喜欢之人的直愣愣的眼神,温孤雾白再熟悉不过。 真是没想到,这一世的康泰竟然会对岁岁钟情。 温孤雾白眸色一冷。 他记得,前世的康泰因性情刚直,不被人瞧好,到了而立之年也未成婚。 岁岁感受到康泰的注视后,练字的动作停顿,她抬眸望去,认出了他,唤:“康公子?” 康泰回神一笑,也没留意到温孤雾白不悦的眼神,他几步进屋,对岁岁行礼,道:“岁岁姑娘。” 第410章 他看未必 岁岁冲他一笑。 康泰则喜难自禁。 这几日,康泰都住在宣国公府,因着他不过是康姨娘的侄子,康姨娘又出身低,只是宣国公的妾室,所以府里的下人们也没怎么把他当回事儿,说话行事都没怎么避讳。 他也听说了有关岁岁的流言。 那些人说:岁岁容色娇媚,眉眼不够端正,注定难登大雅之堂,便是靠着美色上位,也只能居通房,居妾室之位。 那些人还说:岁岁心机深沉,她整日整日的躲在空净院里不出来见人,就是看不起满府上下的其他人,也不想嫁小厮,嫁护卫,而是想要全心全意地勾引世子,想要翻身当主子。 反正那些人对于岁岁的评价,几乎是没有一个正面的。 但当他们面对岁岁时,一个个又扯出虚伪的嘴脸,恨不得冲上前去巴结逢迎。 康泰读过温孤雾白的诗作,他觉得能写出那样文章的人,绝非是轻易被美色所惑的人。 康泰也见过岁岁,哪怕只是在凉亭处的匆匆一面,但他分明看得出来岁岁的气质里面夹杂着一股世家贵女都未必能有的书香之气,她双眼澄澈分明,待人客气有礼,绝不是那等奴颜婢膝之辈。 注意到书案之上铺开的宣纸,康泰过去一看,当即对岁岁的字体大为震撼,并赞道:“好字!” 时下大安的女子,能读书很难,更难的是还能拥有一手这样震撼人的好字。 且女子大多是以各种小楷为主。 像岁岁这般练草书的,实在罕见。 康泰激动之下,拿过岁岁还没写完的宣纸放在眼前欣赏起来,他寒窗苦读十年,一手行书写得不少人夸,就连康泰自己有时都感到自豪,然而一看岁岁的字,他自叹不如。 这样好的字,他是写不出来的。 而且康泰隐隐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字体。 只是想了半天,康泰仍想不出头绪。 康泰听府里的人说岁岁只是婢女,但他看了一眼岁岁所练的字,以及书案之上摆着的书籍,发现都是些男子所读的书籍且十分难懂时,顿时就明白过来岁岁身上的那股书卷气是从哪里来的了。 满屋子的书。 满屋子的字。 这都是她读过的,练过的。 一般的女子,可没法跟男子读一样的书。 由此可见,府里的下人们说岁岁在空净院待遇特殊也没错。 康泰将宣纸看完后放回去,他本想继续同岁岁说话,却听一旁响起的咳嗽声。 康泰顺着咳嗽声望去,这才想起此次是来拜访温孤雾白的,顿时不好意思一笑,又对坐在一旁的温孤雾白作揖:“在下康泰,烟州人士,此次借住宣国公府,听闻温孤世子日日需进宫伴读,因此未曾找到机会拜见温孤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温孤雾白打量着他。 真是来见他的? 他看未必。 康泰看岁岁的眼睛可是亮的厉害。 怕是打着既来拜会他,又来见岁岁的主意。 岁岁听得温孤雾白咳嗽,起身过去,她倒了杯茶,送到温孤雾白手边。 第411章 安好 岁岁走近,当着康泰的面,她不能像平日在温孤雾白面前表现得那般随意,便规矩地站在他的身侧。 温孤雾白接过她递来的热茶,小抿一口,再才转眼望向待在一旁的康泰。 发现康泰的目光总是落在岁岁身上的时候,他眸光一冷。 此时此刻,他很想把这位前世的下属赶出去。 还有,岁岁怎么穿得如此好看? 康泰见温孤雾白迟迟没出声,也没请他坐下,尴尬地站在一边。终于,温孤雾白到底是念着康泰前世追随的情分,没有计较康泰对岁岁的心思,让人坐下。 康泰松了口气。 吓死他了。 他还以为温孤世子不欢迎自己。 所以连个座位都不想给。 花豚进来奉茶。 空净院总共就三个丫鬟,岁岁身份特殊,又是温孤雾白捧在心尖尖儿的人,所以她是不需要端茶送水的。 因此,像奉茶这等小事就轮到了花茔跟花豚身上。 花茔喜好打架,如今跟泱十尫九混熟了,没事儿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约架,所以这端茶送水的事情,只能交给花豚。 不过花茔也是懂得起的,她把这些事情全交给了花豚,便会在某些方面补偿花豚。 比如说:花茔会将自己的月银分花豚一半。 花豚收了钱,每回办事都高高兴兴的。 花豚送完茶水,出门前,见康泰盯着岁岁发起了痴,不由轻啧一声。 连岁岁姑娘都敢觊觎。 怕不是嫌命长? 这位康公子,当真勇气可嘉。 康泰忆起凉亭初见,回想起自己当时上前阻拦岁岁的举止欠缺妥当,失了风度,与那看中她人美色的混账之流别无二致时,惭愧不已。 他发誓,他对岁岁姑娘真没有那等混账之流的龌龊心思。 他就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美还这般美好的姑娘,心中觉得喜欢,加之头一回主动想要跟女子搭话,一时激动,就做出了不大好的行径。 得亏岁岁姑娘始终有礼有度,也没同他计较昨日的冒失之过。 但也因此,康泰对岁岁的喜欢变得更加强烈。 也更加欣赏。 尤其方才他还见识过岁岁的一手好字,知晓这是一位通晓诗书的女子。 康泰在惊喜之余,又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而他来空净院拜访之时,确实没有想过其他。 他只是觉得作为借住之人,理应上门拜访,不过宣国公府的下人不算待见他,途中还是一位叫流月的丫鬟主动帮忙,给他指了空净院的方向。 那位流月姑娘倒是个热心肠,虽言行举止颇有些失了大户人家丫鬟的体统,一路上却同他说了不少跟岁岁姑娘有关的事情。。 见温孤雾白没有主动开口,康泰理一理思绪,先道:“温孤世子,在下此次前来拜访,一是来慰问世子的身体是否安好,二是想同世子探讨上一回春闱的试题,顺便请教世子答题时的心得。” 温孤雾白:“安好。” 望都之中,想他死的人数不胜数。 可康泰这声诚意十足的问候,他能感受得到是真的。 只因,他了解康泰的为人。 第412章 茶杯再一次空了 康泰一笑,他是个有点一根筋还不太能看懂别人眼色的人。 哪怕先前感觉到了温孤雾白并不欢迎他的情绪,但说起感兴趣的事情时,很快就能将上一刻的感受抛诸脑后。 岁岁坐在一旁,听他所说的内容,听得专注。 此前,她未曾听过跟科举有关的事情。 不免有些好奇。 听到康泰说起上回秋闱的试题,说起上一次科举试题的时候,岁岁面上没说话,眼里却流露出感兴趣的波光。 她将康泰所说的曾经考过的试题一一在心底记下。 她想,如今明礼堂放假,天下学子都在为春闱做准备,就连三公子都被夫人跟大公子合力关在房里读书,那她也可以趁此机会抽出时间答一答这些试题,再请世子帮她过过眼,看她在明礼堂这三年是否学有所成。 温孤雾白本想敷衍康泰几句就把人打发走,一见她的眼神,便决定暂且忍下康泰的聒噪。 康泰此人,确有本事。 他能考中,也绝非偶然,而是真才实学。 对比望都的世家子弟,或是其他的富贵人家,康泰的家境只能算一般。 且在烟州那样偏远的地方,没有像望都这样底蕴深厚的学院。 所以,康泰的才学想要不低于望都的子弟,可想而知,他在私底下要付出多少的心血与努力。 当然,康泰也不像萧若经那样次次都能好运,好死不死,回回都在最后一名。 不过萧若经这好运气,招人嫉妒不说,还气得望都不少学子找他麻烦。 萧若经也是个脸皮厚的,不在意这些讽刺的言论,但他也决计不肯吃亏。 对方骂他,他就骂回去。 对方动手,他就挥拳把对方打趴。 温孤雾白记得,此次春闱过后,望都还会因萧若经的事热闹好一阵子。 康泰本不是健谈之人,他见温孤雾白只偶尔答上几句,可回回都直击要害时,像是找到了毕生知己般喜难自禁。 他越说,越是言辞激昂。 后来,康泰越说越有精神,还当着温孤雾白跟岁岁的面大谈眼下大安的局势,以及种种不公且不合理的律条。 温孤雾白听着,见着眼前这样身怀抱负的康泰,忽的想起前世被排挤到角落并被所有同僚嘲笑的康泰。 那会儿的康泰,虽然还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不懂变通,不懂逢迎,面对不公平的事情总要说上几句,却显然已经被世事磋磨许多,没了这一世年少时的意气。 眼下这样很好。 康泰的骨子里的热血,以及他骨子里流淌着的正义和理想,都还没散。 未来的大安,真正所欠缺的,正是像康泰这样敢于直言敢于质疑之人。 这才是康泰原本的样子,而非是像前世那般怀才不遇,被奸佞之徒蹉跎得双目无神,连背脊都比同龄人弯了一截的青年。 两人的谈话,一直到很晚。 期间,花豚进屋添了好几回茶,她纳闷地看着没被世子赶出去还能在这里高谈阔论的康泰,心中稀罕不已。 康泰面前的茶杯,再一次空了。 第413章 是因为她 说了这么久,康泰的嗓音都有些变了。 康泰抬手捏了捏喉咙,并轻咳两声。 待这股不适压下去后,康泰想起温孤雾白身体不好一事,又看一眼外间的夜色。 意识到逗留的时辰太晚,康泰抱歉一笑,起身同温孤雾白告辞。 然,又在起身时停住动作。 康泰望向一旁陪着未曾开口的岁岁,他的眼神直勾勾的,脸上还有些可疑的红,问:“敢问岁岁姑娘,家中双亲可在?父母兄弟可在?” 听闻空净院一般没有温孤世子的准许无法进来,所以康泰不想白来一趟。 另一方面,他也想要对一见倾心的女郎多一些了解。 岁岁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自己,愣了一瞬后,答:“岁岁无父无母,乃是一顺着河流飘下时被先生所救,后又辗转被卖入国公府为奴的孤儿。”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清润润的眸中明亮,语气间也没有一点因为过往悲伤或者觉得出身不好而自卑的意思。 而她这样大方的姿态,反而弄得康泰更为欣赏。 康泰问完,没再多言,无声退下。 花豚望着康泰走远的背影,困倦地打了打哈欠,她本想进去叫岁岁回屋安置,转念一想温孤雾白在里面,两人说不定还有话要说,又打住往里走的脚步。 - 屋内。 岁岁有些困倦,她正想回后院安置,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拉住。 岁岁回身,顺着这只手的主人往上望去,就见温孤雾白正一脸不悦的模样,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想不通是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了,便觉得可能是康泰消耗了他太多时间,引得他不耐烦。 世子对别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点她知道。 岁岁眨眨眼,再一想,顿时明白过来温孤雾白之所以愿意留康泰的缘由了。 她心中一动。 红润润的唇瓣缓缓勾起。 世子素来喜欢清静,他选择忍耐康公子到现在,说到底是因为她。 因为世子观察入微,看出来了她对康公子说的话题很感兴趣。 而且通过康泰今晚的言辞,让岁岁明白这是一位心怀志向的君子,康泰所说的大安律法一条条的不公,以及对世间女子过于严格的话,可谓是说到了岁岁的心坎里。 岁岁想,要是贵妃娘娘在场的话,依着贵妃娘娘动不动赏人东西的性子,一定恨不得多赏赐康公子金银绢帛等物。 温孤雾白盯着岁岁今日的穿着,烟绿色衬得她肤如凝脂,这样的颜色,若非她肌肤足够白是穿不出这样的效果的。 想到康泰望向岁岁时充满倾慕和欣赏的眼神,他感到一阵头疼。 对于这位前世的下属,他觉得不要也罢。 反正天底下不缺有才有德之人。 反正他日他大权在握,有的是想要为他效命的人。 然而,他分明看到了岁岁眼里流露出的对康泰的欣赏和敬佩之意。 他捏住岁岁手腕的长指,力道稍重了些。 岁岁勾唇浅笑,她盯着温孤雾白的脸看了起来,而后弯起眉眼,声音细软道:“多谢世子。” 第414章 喜欢就好 温孤雾白听着她的嗓音,心里被勾的有点痒。 岁岁嘴角的笑意扩大,眼里的光明媚又动人。 少女眉眼间的妩媚自骨子里养成,哪怕是再正常不过的神态,再正常不过的话语,经她做出来,说出来,都会因着她容貌招摇的缘故透出几分魅来。 岁岁眉梢微扬,又道:“辛苦世子坐在这里让康公子说这么多了。” 她还是识趣的。 也是懂得感激之人。 不是那等白眼之辈,会把世子的纵容当成理所当然。 温孤雾白一看她这又乖又软的模样,摆明是没发现康泰对她的心思,感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紧张。 岁岁前世可没有跟康泰遇见。 岁岁前世也很少对谁流露出欣赏的眼神。 尤其男子。 故而,当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眼底对康泰的欣赏时,他的心里本能的被触发起了一丝危机感。 一直以来,他都过于自信,觉得岁岁只喜欢自己,且前世的岁岁更多的是待在后宅,没有那么多机会去接触别的男子。 但是这一世不一样。 岁岁不会被困在方寸之地。 她会有她自己的天地,会无限自由。 这也意味着将来她会遇到更多优秀的男子。 想到这里,温孤雾白心底的危机感加重。 他前世总想要岁岁承认喜欢自己,想先一步确定她的心意,其实从某一方面来看,也是他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哪怕当时岁岁的身边只有他。 但只要没有亲耳听到岁岁说喜欢,他都是不安的,不确定的。 温孤雾白扣着她手腕的长指加重力道,对上她不解的眼神时,他眉眼一垂,又觉好笑。 骄傲如他,在面对感情时,竟也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岁岁见他许久都没说话,于是往前走近些,才问:“世子,你在想什么?” 温孤雾白将人用力拉到面前。 屋里没有其他碍眼的人在,当真是舒坦极了。 在岁岁惊讶的目光下,他忽然将人抱住,并靠在她的身上,贪婪地感受着她身上淡而清甜的气息。 似乎只有这样,只有真切地感受她的温度,她柔软的身体,才能抚平他心底的那些焦躁和不安,他不好跟她说明康泰对她的心思,也不想说,只想就要这样静静地抱一抱她。 岁岁站着不动,感受到他情绪方面的不对之后,也没有说话。 世子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 也让她猝不及防。 周围很静。 岁岁被他这样抱着,倒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只是觉得她自己曾两次轻薄过温孤雾白,所以就算被反过来抱一抱也没什么的。 再说……她还挺喜欢这样跟世子待在一起的。 过了会儿,岁岁觉得光抱着不说话显得过于安静,便道:“世子,方才康公子所说的关于上一届春闱的试题我记下来了,还有上一回秋闱的试题,这两日,我想尝试着作答。” 温孤雾白抱着她不放,听到她的打算时,他并未出言反对,或是像那些古板的男子一样斥责。 而是嗯了一声:“岁岁喜欢就好。” 第415章 魅惑与天真并存 岁岁闻言,眸中泛起波澜。 她还以为世子会说她不顾礼法,不自量力呢。 没想到竟是支持她的。 在弄清楚这一点后,明白温孤雾白始终站在自己这一边,并且支持自己的时候,岁岁的眉眼间涌现笑意。 等心中的不安彻底消散,温孤雾白才舍得松开她。 他打量着岁岁愈发难以遮挡的姿容,想到前世有多少人对她心生觊觎,又有多少世家子弟在背后用下流的眼神盯着岁岁,他还曾数次让尫九去把人揍一顿时,忽道:“岁岁,下回在人前,不要穿得这般好看。” 她这般好看,他会吃醋的啊。 岁岁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很好看吗?” 温孤雾白:“……” 好看。 好看死了都。 好看到能让康泰那等不解风情的人开了窍,挪不开眼。 好看到萧若经两世对她情动而不自知。 好看到让他随时随地都在为她心动,为她情难自抑。 岁岁虽然在打扮一方面不如在读书上面用心,平时也都是把这些事情交给花豚折腾,不太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模样和形象,但她终究是女子。 她与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一样,有爱美之心,喜欢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更希望能把这份好看展现在意中人面前,争取在取悦自己的同时,也让对方赏心悦目。 这身衣裙是此次绸缎铺的娘子送来的,说是还未面市的新款,还说一般的女郎如果肤色不够白是衬托不出这套衣裙的。 结果当岁岁换上的时候,花茔跟花豚的眼睛明显亮了一瞬,两人还一齐冲她竖起大拇指,直言惊艳。 此刻听到温孤雾白的话,还说她穿得好看时,岁岁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她完全感受不到空气里弥漫着的微妙的酸气,甚至高兴地在温孤雾白面前转了一圈。 轻薄的裙摆层层叠叠地荡开,少女柔软的发丝,贴着她的细腰,随着她转圈的动作舞动出漂亮的弧度。 岁岁的眼睛里灿若星光,问:“世子喜欢看吗?” 温孤雾白见她笑颜如花,脑海里浮现她前世郁郁寡欢不愿同他说话的岁岁。 他的心底一阵发软。 他希望岁岁今生能一直这样明媚地笑着。 他希望岁岁再也不要难过。 面对岁岁的问题,温孤雾白没有回答,眼里的情绪却做不得假。 喜欢。 喜欢极了。 当然,要是看见她美的观众只有他一人的话,他会更喜欢的。 不过,温孤雾白知道这不可能。 她的美,已经以动人的姿态开始在悄无声息间怒放,谁都能看见,谁也别想把她自私地藏起来。 他也不行。 岁岁转完一圈站定,微喘着气,柔软如绸的发丝贴着她的肩颈,环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之上,其中一部分散落在她雪白的嫩颈之上。 其鲜明的对比,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的白,也令她眉眼间的妩丽愈发的惊心动魄。 她像极了夜里魅惑与天真并存的妖精。 岁岁垂眸,看着烟绿色的袖子,面庞在屋内烛光的照耀下映上淡淡的柔光。 第416章 都好看 眼前衣食无忧的生活,令岁岁想到了在金石村的时光。 她的眸中,充斥着一丝怀念:“岁岁小的时候,特别羡慕别家的孩子每年过年都能有新的衣裳,先生知道后,每年哪怕再条件贫寒,都会提前给我存一笔钱,待到年关,就会给我置办新衣裳。” “岁岁那时很天真,觉得挣钱不难,就做梦似地想着,等我将来长大了,我一定要给自己买很多很多的新衣裳穿,还要给先生也买很多很多的衣袍。” 提起先生时,岁岁的表情总是怀念的,柔和的,崇拜的。 岁岁将视线从烟绿色的袖子上抽离,落回到温孤雾白的脸上,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变,眼底的笑意也未消散。 她有些感慨地说:“没想到如今长大了,岁岁没给自己买新衣裳,却是世子给我买了一堆又一堆的新衣裳。” 末了,她补充:“而且,听到世子说好看的时候,我也是高兴的。” 温孤雾白勾唇,不再去想康泰开了情窍的眼神,还决定对上一刻的醋意忽略不计。 他再次伸臂,将她腰身一勾,把人抱住。 岁岁望着外间的天色,正想说她该回去了,温孤雾白却抱着她不肯放,还低着嗓说:“喜欢。” 岁岁的心跳成功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语给打乱:“……” 这样的世子让她心动。 又让她腿脚发软。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世子这句话是在一语双关,像是在说喜欢她这样穿的同时,还在表达喜欢她的情意。 想着,岁岁的耳根泛起一层红意。 温孤雾白见状,另一手抬起,用指腹在她又软又白的耳垂上轻轻捏了捏,感受到她身体本能的战栗时,长眸之中划过一点坏坏的笑意。 他的嗓音低沉,微哑:“岁岁生得好看,所以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在空净院的岁岁,为了省事,平日连脂粉都很少施,香粉也极少用。 纵然如此,岁岁还是很好看。 再者,岁岁现今及笄,正年轻,也正是将美态怒放出来的好年纪。 而温孤雾白知道,将来的岁岁,会更美,也会更瞩目。 - 第二日。 岁岁便开始解上一届春闱的试题。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见她一心想要试试看自己学得如何,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测试自己胸中的文墨时,也抱着期待的态度,并且还模仿了考场的场景,给她按照考场的规矩记时。 岁岁坐在一处密闭的空间里,看了一眼坐在上端充当考官的温孤雾白,心里有点紧张,然后在温孤雾白说‘开始答题’之后润笔答题。 等她答完试题,回过神来时,发现竟然已经过了正午。 两人用完午膳。 温孤雾白坐在书案之上,摊开答卷,看到上面写得满满当当的内容时,眼里闪烁着赞赏的光。 岁岁在读书方面的天赋,他前世就知道。 这一世,入了明礼堂后的岁岁,比之前世接触到了更深奥更广阔的知识,又蒙帝师教导,因此她的才学,也远比前世更好。 第417章 很好 岁岁没走,而是候在一旁。 不是她自傲,是她真心觉得自己整体答得是不错的。 况且,虽然这么说显得有点狂,但上一届春闱的试题并不算特别的难。 之所以突然决定这样要试一试答卷的方式,也是她想要检验一下自己如今的能力跟学识在哪儿。 学了那么久,总该有个成绩好坏的评定不是吗? 不然她怎知自己学的好不好,怎知自己的学识深浅。 她心底有点紧张,一脸期待地望着温孤雾白,并迫不及待地凑过去,蹲在温孤雾白的书案旁。 岁岁将两手搁在书案边沿,像只小萌兽似的招人爱,眼巴巴问:“世子,我答得如何?” 温孤雾白将她的答卷收好,与她目光相对。 大安不缺有才有德之人。 他虽颇负盛名,但真正批阅答卷的并非是他,因而他无法真的成为考官,也无法为她争取一个关于名次的答案。 他想,等春闱过后,他需要找个时间去拜访帝师。 当然,但愿这回不要再遇到虞夫人。 可是为了岁岁,他还是会前往。 瞥见她眼底的期待以及带着点自信的光彩时,温孤雾白看着她蹲在自己面前的小模样,薄唇勾起,他凑过去,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在她眉心之间落下一吻。 岁岁僵住。 她不是想要这个。 她是想要答案。 正想着呢,还有点微微的抗议跟甜蜜自心底升起时,温孤雾白就往后退开,夸道:“岁岁答的很好。” 这样水平的文章,在温孤雾白看来是不比中举的学子们差的。 并且,通过岁岁这一世的改变和进益,让温孤雾白再次肯定自己当初让她入明礼堂读书的选择是正确的。 文章的华丽程度,并不能结合实际情况,便是纸上谈兵。 这一类的文章,会得部分考官的喜欢,但并不会在评选的时候有多少助益。 岁岁的优点就在于她生于苦难,又在苦难中辗转活了十二年。 她先是被亲生母亲抛弃,成为一名放在篮子里的顺着河流漂流而下的弃婴,后经由钱植这样有大才大智慧的先生捡到,并带在身边用心教养,又生活在金石村那样贫穷,思想匮乏,且封闭落后的地方。 可以说,这些环境或许困苦,或许难熬,但也正是这样的所见所闻,给了岁岁更多的经历和真切的感受,也在她答卷之时给了她实际性的帮助。 这些经历,是她的过往,不是她的耻辱,更不是她需要去逃避和否认的东西。 也正是这些经历,使她生了一双清澈的眼,通透的心性,使她能看得到这个世间的苦难,找到问题的症结,也使她知道在所谓的种种道理和种种政策面前最关键的是什么。 天理教为何至今剿灭不干净? 又为何扩大到难以除掉的规模? 甚至在朝廷的数次讨伐之下,天理教不但没有被削弱,还在这样的打压下被相助,被拥护。 到如今,天理教有了越来越多的信徒,就连文人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追随天理教。 第418章 今日就到这里 因为天理教虽然是出于逆党的私心和野心组建而成的,可天理教在民间对于不少百姓也确实起到了庇护的作用。 他们于朝廷而言,是该斩杀的乱党余孽。 他们心思狡诈,他们利用百姓的贫苦,利用朝廷律法的漏洞,在用人方面的缺失挑起百姓们对朝廷的质疑,甚至使两者形成对立的关系。 可以说,天理教众人,是大安极不稳定的威胁跟存在。 但如果抛开这些,不要站在朝廷的角度来看,而只从百姓的角度出发,天理教确实帮助到了很多朝廷没有帮助到的百姓,还斩杀了一堆贪官,是许多百姓心中的信仰。 况且,百姓们不懂得天理教跟朝廷的争斗,不懂得皇权的残酷,党派之间的斗争。 他们懂得的,是如何能对自己更有利,是如何能把这破破烂烂的日子过好。 而天理教利用的,正是这一点,也成功靠着这点将许多百姓发展成为他们在大安的每一处眼线。 并且,他们还成功的靠着这点俘获许多贫寒学子的心。 这也是为何民间许多百姓帮助天理教,并且自愿自发成为天理教最忠实的信徒的缘故。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当天理教的存在于许多人而言是有益的,自然就会被拥护,被追随。 表面上看,很多人是天理教的信徒。 可在温孤雾白看来,说他们是信徒,不如说他们拥护天理教,不过是因为天理教的宗旨对他们有益。 他们是遵从本性的信徒。 然而太多人身在其中,会因各自的处境和角度的不同有着不同的见解。 上一届的春闱试题,考了古人古卷,考了春秋史诗,因着帝师出题出人意料,所以还在其中加入了类似的内容。 朝廷也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老看一看学子们里面有多少是拥护天理教的。 所以,上一届的春闱试题是结合了大安的时势与时政的。 岁岁这份答卷,说的是大局,其实她身在局中,又将思想跳出局外,故而她才能把最关键的要素点出来。 温孤雾白亲完她的额头,抬指过去,在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红之上轻揉两下,想到她今日已经做了这般多的试题,之后的试题还有不少,应该适当的放松放松时,便道:“今日就到这里。” 岁岁闻言,脸上涌现一丝遗憾。 她望着温孤雾白,还想继续。 温孤雾白不为她楚楚可怜的眼神所动。 他的心间被她的举动弄得一软,但还是在看到外间的天色之后,坚持道:“说到这里,就到这里。” 岁岁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这事儿没法改了,只得有点丧气地回:“好吧。” 温孤雾白勾唇。 她这语气,跟受了委屈似的。 不让她继续答题,也是希望给她更多去思考的时间。 再者,考场都是有考场的规矩跟时间,以及规定了每日要考多少的。 她是聪慧,是还年轻,有充沛的精力,但这样接连不断的答题,会在无形间消耗掉她的精力体力。 还会影响到她答题时的思路。 第419章 会元 转眼春闱。 结束那日,考场外面人山人海。 现场闹哄哄的。 后面停着一辆辆马车。 都是来接考完的学子的。 岁岁原是待在马车里的,为了出行方便,她与花茔花豚都做了男子打扮。 两人护着岁岁,避免岁岁被拥挤的人群碰到。 岁岁一路往前,看到温孤雾白从考场出来。 少年走在后面,他面容秾丽,如松如柏,站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和一堆衣袍相近年纪相差不大的男子里面,永远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 岁岁看到他,笑着在人群里跳起来,她身量不高,这么跳起来时才算有点存在感,她冲着温孤雾白所在的方向挥手,喊道:“世子!世子!” 她的声音很亮,却容易被周遭的哄闹声盖过去。 花茔跟花豚将周遭碍事的挡路的人感慨,将岁岁护在其中,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担心岁岁的声音不会被听见。 人群之中,温孤雾白在耳边各种声音里面辨别出了岁岁的声音,他神色微动,闻声望去,就见她身量小小的,被一道道身影挡在后面,还一次次蹦起来冲他挥手。 霎时,少年清冷的眉眼间淡漠尽数褪去,缓缓染上温润的笑意,身后有数名男子想要来找温孤雾白攀谈,询问他答得如何,结果温孤雾白察觉后,先一步将想要前来找他说话的人甩开,快步往岁岁的方向而去。 等走到近前,岁岁已经蹦蹦跳跳到脸红气喘。 在她又一次起跳落地的瞬间,温孤雾白怕她脚下不稳,及时伸臂勾住她的腰,将人虚虚抱住。 此时人多,除了周遭离得近的人,很少有人注意两人的动作。 岁岁的眼睛里还闪烁着喜悦的波光,她没在意温孤雾白落在她腰间的手,而是张口问他考的如何。 温孤雾白看着她紧张的表情,微一点头。 岁岁见状,露齿笑开。 下一刻,温孤雾白一手继续落在岁岁的腰侧,将她护住,并避开人群,往停放马车的方向走。 其余人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愣神定了一会儿,很快又开始讨论此次试题来。 - 放榜那日,依旧人声鼎沸。 为了维持现场秩序,朝廷增派人手,避免发生踩踏等事件。 一些世族早早坐在马车里等候,差使下人往人群里面挤。 一些落榜的学子们情绪激动。 有的当场不顾形象地嚎哭; 有的感叹世道不公,不给自己一个高中为国效力的机会; 还有的甚至说春闱之事有猫腻,说哪位考官私底下跟某些世族接触密切; 也有一部分不服气,他们自觉才学不输高中的人,甚至还当场与中榜之人纠缠,挥起袖子与之打了起来。 - 当晚,中榜的人家得知喜讯后,开始欢欢喜喜地筹办庆祝宴。 宣国公府这一次,依旧是三子中榜,连带着还有在府中借住的康姨娘的侄子康泰。 老太太得知此回温孤雾白乃是会元,萧若岩中榜,萧若经竟然又险险的成了最后一名时,大笑连连,连吃食都用得比往日要多上一些。 第420章 庆祝宴 宣国公府中榜的消息一传出去,便令人眼红不已。 又一次! 又一次一门三子全中! 这是何等的喜事! 尤其萧若经。 若说温孤雾白跟萧若岩中榜是意料之中,那么再次险险在最后一名的萧若经则出乎所有人意料。 且招人嫉妒。 萧卉闻讯赶去宣国公府。 已嫁入旌阳侯府的萧有瑢也赶回去祝贺。 两人待在老太太院中,陪着说了一下午的话。 秦氏带领萧有瑜操办此次的庆祝宴。 她在教育后辈方面往往是不藏私的。 如今的萧有瑜,少去了扭捏小气的做派,落落大方。 萧有瑜坐在秦氏身边,她现今已经十六,也明白秦氏半月前命底下的绸缎庄给她做衣服的意思。 秦氏此举,无非是考虑到萧有瑜的年纪,想借此机会让她出风头。 萧有瑜领秦氏的情。 今晚的她,打扮得异常娇美,也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不少妇人见到萧有瑜时只觉眼前一亮,想到家中有正要议亲的儿郎,纷纷前来找秦氏攀谈,借机打探萧有瑜的情况。 一些人在得知萧有瑜的出身时便歇了念头。 萧有瑜虽有些在意,有些被她们的态度伤到,但她的出身一直被人嘲笑,因此,也就懒得同那些妇人争辩,并渐渐学会释然。 秦氏赞赏地看了眼萧有瑜。 不枉费她的用心教导。 如今的萧有瑜,愈发的有个样子了。 康姨娘因着身份的缘故,无法出席这等隆重的场合。 得知这场宴会大多是萧有瑜办的时候,康姨娘感到高兴的同时,又为自己不能在场感到难过。 虽然她不该出面,可还是躲在角落处看了几眼。 见萧有瑜坐在秦氏身边,娇美动人,言行举止颇有大家风范时,康姨娘欣慰一笑。 她捏着帕子,抹了眼泪,悄声离开。 -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侧,全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数不胜数。 有的是因岁岁的美貌。 有的则是在猜测岁岁跟温孤雾白的关系。 也有很多女子在看向岁岁时眼睛里是带着敌意的。 岁岁对这些目光统统当没看见,她只是笑着,由衷地为温孤雾白中榜高兴。 老太太一手拉着萧卉,一手拉着萧有瑢。 对于萧卉跟沈松两口子的日子老太太是清楚的,便懒得问,免得一会儿萧卉忍不住,当场哭啼。 今晚是庆祝宴,主角是宣国公府的三位儿郎,还是三子中榜这样大的好事,老太太可不待见谁在这样的场合上说糟心事。 故而老太太不问沈松半个字,也懒得看在席间喝酒喝得忘乎所以的沈松,只招呼李嬷嬷让人看着点沈松,莫要让他闹出笑话。 老太太松开拉住萧卉的手,一手拉着萧有瑢,一手在萧有瑢的手背上轻拍了下,她凑过去,低声问:“有瑢,你近来与世子感情如何?肚子可有好消息?” “……” 萧有瑢闻言,面色一红。 她与高彻的感情自是好的。 两人成婚到现在,期间虽偶有争吵,但每回不过怄气两三日就能和好。 高彻极懂情趣,总会变着法的哄她。 第421章 一如既往偏爱 想到高彻,萧有瑢便抬首往男客那边一瞧。 高彻正跟萧若岩萧若经站在一处,随着一起的,还有中榜的康泰。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高彻在觉察到有人望自己时,顿时往女客那边瞧去。 待发现看自己的人是萧有瑢时,高彻一笑。 萧有瑢随之勾唇,心中涌起一股甜蜜。 对于这段婚姻,截至目前为止萧有瑢都是满意的。 萧有瑢自小生活在宣国公府,早看烦了宣国公跟秦氏冷淡的相处模式。 因此,她更希望将来可以跟自己的夫君凡事有商有量,而不是像她的父亲母亲一样,日日重复压抑且无聊的生活。 且萧有瑢看得清楚,在父亲跟母亲的这段关系里面,一直是母亲因着家世的缘故居于下方。 遇到事情的时候,也都是母亲在顺从父亲,配合父亲。 很多时候,萧有瑢都会暗暗在心底对萧膑生怨。 怨他不能像偏爱二哥一样偏爱自己; 怨他心里装着过世的温孤氏,却跟母亲过在一处; 怨他对母亲的不公,对母亲的忽视。 然而这些怨,这些不满,都只能因为她为人子女不能忤逆长辈的缘故被深埋在心底。 哪怕憋的太久,实在是忍不住了,萧有瑢也就是关起门来,自己在私底下哭一哭,抹抹眼泪,或是前去同母亲诉一诉苦,抱怨抱怨。 萧有瑢在出嫁前,也心怀忐忑,害怕自己将来会遇到像萧膑一样不解风情还心里有人的夫君。 好在母亲疼她,在她的婚事上断然不肯做出让步,又跟祖母慧眼如炬,在当时的好几个家族里面选了高彻。 与高彻成婚,萧有瑢从不后悔。 至于旌阳侯府的那两个通房出身低,手段浅,什么心思都能一眼瞧出,萧有瑢没把她们的心思放在眼里,也治得住。 不过,尽管跟高彻的感情好,让萧有瑢感到忧愁的是她的肚子到现在都没传出好消息。 好在两人成婚不算久,加之萧有瑢的背后又是宣国公府,目前她的婆母或许有时候会多几句嘴,再摆摆脸色,但也不敢有太多微词。 且高彻在矛盾爆发的时候,也是会站在她这个做妻子的一边的。 为此,她这位爱挑剔爱找事的婆母看清这一点后,也收敛了作风,即便还是会阴阳怪气的,可到底是懂得在萧有瑢面前收敛的。 面对老太太的问题,萧有瑢到底年轻,脸皮子也薄,她面色微红,遗憾地摇了摇头。 老太太抓着她的手,安慰道:“没关系的,你们还年轻,身子骨好,孩子总会有的。” 萧有瑢点头,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祖母说的是。” 萧卉此次把沈言心也带来了,她还打着撮合沈言心跟萧若岩的主意,一直想找秦氏说话。 秦氏懂萧卉的心思,不过今晚不适合谈这些,便一直同萧卉绕弯子。 萧卉碰了几次软钉子后,脾气也上来了,她扭头看向老太太,发现大多男客的目光都被岁岁吸引以后,酸道:“雾白对这丫鬟倒是一如既往的偏爱。” 第422章 半路杀出一个岁岁 萧卉不说,老太太的注意力还不会被宴会之上陪伴在温孤雾白身边的岁岁吸引。 老太太眯起眼,隔着人群望向站在温孤雾白身侧肤如凝脂,举止得体,美得过分的岁岁。 她只觉双眼一刺。 今晚这场晚宴,为的是庆祝三子中榜,其次是让萧有瑜出风头。 谁知一切都算的好好的,结果半途杀出一个夺人眼球的岁岁。 更令人生气的是,满堂未出嫁的容貌各有千秋的贵女摆在岁岁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面前竟然全都黯然失色。 这丫鬟的脸实在生得优越,又实在喧宾夺主。 且她时刻跟随在雾白左右,不知道她身份的,还以为她是雾白的意中人呢。 老太太的心底升起一股不快。 萧卉同样不快。 她特意把沈言心打扮好带来,虽说是冲着萧若岩的,但也指望着男客们能够多多注意到沈言心。 结果眼下倒好,满场男客的注意力,有几个没放在岁岁身上? 秦氏没怎么在意。 沈言心的眼里始终浮现着惊艳的神色。 她也没想到数日不见,岁岁会出落得如此耀眼。 她甚至能理解满场男客的心情。 好看的人儿,谁都喜欢。 她也喜欢。 萧有瑢没说话,她想起出嫁前去空净院时问温孤雾白的话,再一算岁岁现在的年纪,觉得以二哥谋定而后动的性子,应该过不了两年就会把人揽入怀中。 注意到老太太的神色不太好以后,萧有瑢无声地叹息。 二哥这回是准备来个大的啊。 就是不知道祖母跟父亲到时候能不能经受得住。 萧有瑜望向人群里的岁岁。 在容貌方面,她自愧不如。 但她所看到的东西,显然不会像部分贵女看到的那样表面。 在前两年的时候,萧有瑜就清楚地知道,两家通婚,靠的大多是利益的绑定与结合。 岁岁奴籍出身,没有家世可依,因此,即便岁岁生得再美也不会被好一些的人家看中,更不会被接受成为正妻。 况且,生得美对于没有自保之力的女子而言,并非好事。 萧卉望着老太太,主动去挽老太太的手,问:“母亲,雾白也已经将人养在空净院三年多了,眼看这丫头长得越来越好,也到了可以谈婚事的年纪,雾白却迟迟没有把她收房,也不知道对她是怎么打算的。” 她甚至在想,雾白放着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儿在身边不碰,多半是在某些方面有不可言说的隐疾。 其实到现在,萧卉对于没能撮合温孤雾白跟沈言心一事始终是惋惜的。 她觉得像温孤雾白这样洁身自好品行高洁的男子,如果身体能好一些的话,那她就是下药也要把两人凑到一起。 如今再看,萧卉又觉得温孤雾白生得再好品性再好也没用。 说白了,男子这样就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老太太也琢磨不明白温孤雾白的心思。 她的两个孙女还好,纵使有些心思,她也能看的到。 唯独这三个孙儿,要么看不透,要么过于沉稳,要么就桀骜难驯。 第423章 快去 萧卉见老太太迟迟没发话,又道:“雾白对她可真是够用心的。母亲,您看岁岁那丫头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哪样都不比在场的贵女差,这也难怪每回岁岁一出来,就有不少人以为她是哪家的女郎。” 萧卉盯着岁岁发间的珠钗。 她越看越气,越想越酸。 那珠钗价值几何暂且不说,关键是极其难买。 别看萧卉的年纪摆在这里,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且不分年纪。 “雾白也真是,他有那么多银钱花在一个丫鬟身上,却不舍得给我这个当姑母的送份礼。”萧卉语气里的酸味挡都挡不住。 她说完,大概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又将神色一收,看向老太太与秦氏,挑拨道:“雾白背后有温孤一族留下的花几辈子都花不完财富,他对岁岁用心,又可曾这般频繁地送过母亲您东西?可曾每月惦记着要给嫂嫂送上些金银首饰?” “……” 老太太心中不平。 她不是在意温孤雾白送出去的一件件东西。 而是温孤雾白确实在偏爱岁岁这件事情上做得有失分寸。 然她又不好当面说。 秦氏听出萧卉话中的挑拨之意,或许岁岁身上的东西的确招人眼红,但她是国公夫人,金银首饰等物倒也不缺,更不可能因萧卉的三言两语把矛头对准岁岁,从而得罪温孤雾白,自找麻烦。 当下,秦氏一笑:“我已不再年轻,不需要佩戴什么金银首饰。再者,温孤一族留下的产业是世子的,不管多与少,不管世子要花在谁的身上,以及怎么花,都是世子的自由。” 温孤雾白的事情,她这个当继母的都不管,萧卉一个从国公府嫁出去的人有什么立场计较? 果然,萧卉一听这话,顿时不好再说。 萧有瑢与萧有瑜听完,各自保持沉默。 她们的母亲虽然不一样,但在某些方面的说法是一样的,那就是千万不要去招惹空净院,更别惹这位世子哥哥生气,免得最后吃不了兜着走。 萧卉话音刚歇,刚喝了口茶,平息心底的不爽,就见男客那边一阵哗然,似是闹出了不少的动静。 ——是沈松。 沈松喝醉了酒,全然没了理智。 席间,也不知是谁的话惹恼了他,竟激得沈松脾气上头,当众掀桌,双方在气势上谁也不愿退一步,闹到后面,他们甚至朝着对方摔碗大骂,并撸起袖子,不顾斯文地扭打在一起。 周遭的人见状,怕被波及,纷纷退开。 萧若岩前去劝架,还被波及,溅到一身酒水。 温孤雾白展臂,护着岁岁,看到沈松醉醺醺闹事的样子时,眼里毫无温度。 他这姑父,前世今生,都这般混账无为。 老太太见那边的动静越闹越大,沉下脸来,注意到女客里面不少人都将视线落在萧卉身上时,轻咳一声,对萧卉道:“你还坐在这里干嘛?还不去劝劝他?” 萧卉爱面子,觉得丢人,坐着不肯动。 老太太沉声道:“快去!” 萧卉:“……” 第424章 架走 面对老太太的催促,萧卉仍旧不肯动。 母亲疼她。 就算她不去制止沈松也没什么的。 老太太见她这样,一阵胸闷。 这女儿是想气死她吗? 眼见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的言论已经影响到沈言心时,萧卉为了阻止事态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只得不情愿地起身,往沈松所在的方向过去。 老太太松了口气。 萧卉是任性,不懂事,可终归是疼沈言心的,不想沈言心的名声被拖累。 秦氏望了一眼闷声不吭的沈言心。 对沈家女郎,她是打心眼里欣赏和满意的,也很乐意她嫁入宣国公府,当自己的儿媳,就是摊上萧卉跟沈松这样的亲家,实在让人很难不犹豫。 前几日,她也曾在私下问过萧若岩对于婚事是怎么打算的,毕竟老太太已经当着她的面明里暗里的提了几回,她也不好真的当听不见。可萧若岩当时没有给出准确的回答,他既没说喜欢沈言心,又没说不喜欢,只跟秦氏说要再等等,等春闱过后再说。 秦氏见他自己有主意,也就暂时不问了。 沈言心觉察到秦氏的目光,抬眼望去,只微微一笑。 另一边。 萧卉已经赶过去,她见沈松正骑在那人身上挥动拳头,嘴里还骂骂咧咧如同没受过教育的莽汉时,立刻上前将沈松拉开。 沈松吃了酒,又打了这么一会儿,手臂没多少力气,被萧卉用力一拉,竟还真拉开了。 他一甩胳膊,挥开来着的手,认清来者是萧卉以后,沈松往后一退,并用手指着萧卉,大骂道:“毒妇!你,你还我跟幺娘的孩子来!” 萧卉愣在当场:“……” 她一听沈松这话,就知道定然是幺娘那小贱蹄子在沈松面前乱嚼舌根。 众目睽睽之下,萧卉虽然心里有气,恨不得扑上去跟沈松厮打一番,用指甲抓烂沈松的脸,让他没脸见人,可好在她没吃酒,也理智未失,当即压下怒意,道:“你胡说什么!” 沈松打了个酒嗝,继续道:“胡说?不,我没胡说,你,萧卉,你就是毒妇!” 萧卉双目冒火:“……” 这老混蛋! 这么多人在场呢。 他就不知道维护一下体面吗? 老太太拄着拐杖在萧有瑢的搀扶下过来,她瞪着闹事的沈松,吩咐李嬷嬷带人将醉酒的沈松架住。 她走到沈松面前,冷着脸,一跺拐杖,对在场宾客道:“老身这女婿吃醉了酒,言行无状,闹了笑话,还请诸位莫要在意。” 李嬷嬷冲着两名护卫使了眼色,将沈松强行带走。 解决完这场闹剧,老太太回到原位坐下。 满场宾客看向萧卉的目光却充满了各种意味。 萧卉心里有火,一连喝了几杯酒下肚,她看向老太太,埋怨道:“母亲,您慧眼如炬,思虑高远,怎么就给女儿挑了个不成器的夫君呢?这些年,他在仕途上毫无上升的希望也就罢了,还整日在外面胡吃海喝,眠花宿柳!” 萧卉说着,又要哭。 老太太本想斥责,一见萧卉这副模样又没了脾气。 第425章 忍了 秦氏见萧卉眼眶发红,情绪就要控制不住时,只好在一旁提醒:“沈夫人,今晚是庆祝宴。” 萧卉一听,赶忙将差点冲出口的哭声压住,她捏了巾帕,将眼角的泪珠擦掉。 瞧见老太太不悦的眼神时,萧卉再没眼力劲也知道老太太是动怒了。 想到今晚是何等重要的日子,萧卉纵是心中有万般委屈,到底还是闭了嘴,并强扯出一抹笑来。 她如此懂事,倒是弄得老太太心中不是滋味。 此事很快揭过去。 现场又恢复到一片欢声笑语的气氛。 温孤雾白,萧若岩跟萧若经作为此次中榜的人,也是这场庆祝宴的主角,他们被一堆世家子弟围在中间或挨个恭维,或挨个敬酒。 温孤雾白为了避免岁岁被他人擦碰到,始终将人护在身后,也不许岁岁离他太远。 岁岁也很配合,不出声,也不给他添麻烦,她觉得自己留在此地不合适,本想找个借口离开,又担心温孤雾白一会儿被人灌酒。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正确的。 因为很快就有几人举着酒杯过来找温孤雾白攀谈。 哪怕萧若岩跟萧若经用温孤雾白身体不宜饮酒为由数次帮着代劳,帮着推拒,仍然无法避免有一部分人刻意前来敬酒。 况且他们兄弟二人再能喝,酒量到底有限,这么被一群人轮流敬下来,很快就红了脸。 康泰好心跑来帮忙。 无奈他酒量不济,接连几杯下肚,就体力不支地被搀扶下去。 赵鸣轩一直想要找机会为难温孤雾白,这回的晚宴倒是给了他机会。 且温孤寻那等身份尊贵的人又不在场,没法当众护着温孤雾白。 于是,赵鸣轩拎了一壶酒,他见温孤雾白准备要走,立刻上前,用拎着酒壶的那只手臂拦住温孤雾白的去路,并道:“温孤世子,你就算想走也得给我们一个面子吧?今儿晚上,我们大家都在给你敬酒,先前的都被萧大公子跟三公子挡了,这回的酒,你要是不喝,岂不是瞧不上我们?不给我们面子?” 赵鸣轩此话一出,其他的人便争相附和。 “是啊。” “赵小公子说的是。” “温孤世子,今日你得了会元,确实应该陪我等失意之人喝上几杯。” “……” 岁岁站在后面,秀眉微蹙,望着站出来挑事的赵鸣轩。 她的拳头有点痒。 又想揍人了。 想来泱十尫九定然藏在不远处。 相信这次如果她动手教训赵鸣轩,泱十尫九也会在暗中相护。 只是想到老太太她们还在场,若自己真的动手打了赵鸣轩,到时候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 而且事后如果荣国公府追究起来,老太太很可能会选择大事化小,把她推出去了事,并将惹事的她赶出空净院,交给赵鸣轩处理。 她不想离开空净院。 世子也绝不会准许老太太这样做。 如此一来,世子多半会为了她跟老太太起争执。 所以岁岁想了想,觉得这一拳头揍下去的后果得不偿失,便只得压下怒意,忍了赵鸣轩。 第426章 兴味 岁岁望着站在前端的赵鸣轩,明白赵鸣轩是还记着鹿鸣宴的仇。 想到那件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岁岁伸手就要去抢赵鸣轩手里的酒壶。 赵鸣轩没料到她的动作,拎着的酒壶差点被抢走,他转身躲过,望向跑出来维护温孤雾白的岁岁。 岁岁美貌过人,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赵鸣轩也早就注意到了她。 他记得,上回见到岁岁还是在萧有瑢出嫁宴上。 她生得可比盛装打扮的萧有瑢还好看。 赵鸣轩的眼里浮现一抹兴味。 他院子里也有两个相貌都不错的丫鬟,不过他瞧着没兴趣,也去外间的秦楼楚馆里看过。 漂亮的女子不少,懂得逢迎讨好的不少,就是没有谁能像岁岁这样让他一眼惊艳且见之忘俗的。 不得不说,温孤雾白还真是有艳福。 只可惜啊。 温孤雾白喜欢的是男子。 此等美人,留在温孤雾白身边也是无人采摘,无人疼爱。 赵鸣轩伸手指着岁岁,笑了一声后,说:“我想起来了,你是温孤世子的贴身丫鬟,他们都叫你岁岁。” 岁岁抢酒壶的动作落空,只得放弃,老老实实地站在温孤雾白身边,迎上赵鸣轩得意且带着轻佻的目光时,她的心里浮现一丝不舒服。 赵鸣轩的眼神,以及赵鸣轩的态度,看着都那般的不尊重人。 赵鸣轩见她护着温孤雾白,将拎着酒壶的那只手抬高,见岁岁的目光果然随着他的动作转动时,他笑道:“怎么?怕我等欺负你家世子,你想跑出来替你家世子喝酒啊。” 岁岁:“……” 赵鸣轩嗤笑。 温孤雾白身边的人都讨厌。 尤其是妄图护着温孤雾白的人,更让人生厌。 他眼底的轻佻之意渐浓,有一缕嫉妒化作恶意,在他的心脏处一点点发酵,赵鸣轩嗤笑一声,用那种略带痞气的目光打量起岁岁的脸跟身段来,他道:“想代替你家世子跟我们这等身份尊贵的人喝酒,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这一句话,可谓是把岁岁的尊严踩在了脚底下。 有了赵鸣轩带头,其余的人也借着酒劲道: “就是就是。” “我们要敬酒的人是温孤世子,你一个丫鬟有什么资格替代?” “卑贱出身,怎可与我等喝酒?” “……” 岁岁唇角轻抿,听着这些言论,没有说话。 不是在意之人的言论,哪怕说得再过分,她都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再说赵鸣轩的话她又不是没有听到过。 萧若经听得冒火,他早看不惯赵鸣轩这货了,仗着家世没少在外面欺负人,他见赵鸣轩如此对待岁岁时,刚要上前,却被身旁还很清醒的萧若岩一把拉住。 萧若经:“兄长!” 萧若岩冲他摇头:“别冲动。” 萧若经捏得拳头咯咯作响:“……” 温孤雾白见她挡在自己身前,见赵鸣轩跟其余人今日势必要闹时,想到赵鸣轩被揍得那一月,觉得赵鸣轩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并不想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第427章 戾气 温孤雾白将挡在身前的岁岁往后一拉。 他目光冷冷地望着赵鸣轩以及这帮挡住他去路的人,清楚地知道这群人在光鲜外表之下装着的是龌龊的心思。 无非是嫉妒。 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刻意为难。 赵鸣轩带头挑事,加之他背后是荣国公府,所以这些乌合之众便觉得他会忌惮荣国公府的势力,还觉得他们只要跟着赵鸣轩,就可万事不愁。 愚蠢。 他温孤雾白想要跟谁算账,想为难谁,从来不缺手段。 今晚这样的场合,他暂且忍让。 且就赵鸣轩这点心计,还不足以让他头疼。 赵鸣轩见他出面,还是一副维护岁岁的姿态,有些意外。 还以为温孤雾白只对温孤植上心。 没想到这丫鬟在他心底还是占点分量的。 如此一来,赵鸣轩对岁岁便更感兴趣。 后面站着的一排人见温孤雾白出面,继续举杯起哄。 他们嘴里说的都是恭喜中榜等吉祥话,实则却巴不得一人一杯酒将温孤雾白灌醉,让温孤雾白仪态尽失。 赵鸣轩到底还是忌惮宣国公府的,他虽然记恨温孤雾白派人不停揍他一事,但是在找到能够扳回一局的机会时,也不敢做得太过,免得事后回去被长辈教训,也免得再次招来温孤雾白背地里的算计。 什么出尘君子。 什么神仙儿郎。 统统是狗屁! 他温孤雾白真要跟谁计较起来,才不管劳什子君子作风,简直堪称阴险小人。 赵鸣轩唤来宴会上的下人,找了一个干净的空杯,将其倒满后,让那名下人将酒端到温孤雾白面前,他笑了笑,说:“我知温孤世子身体抱恙,不宜饮酒,但今晚这样的好日子,温孤世子总该给我们一个面子,将这杯酒喝了吧?” 岁岁站在后面,伸手拽了拽温孤雾白的衣袖,一副‘我来’的姿态。 赵鸣轩却指着她,说:“小丫鬟,你不能替,这杯酒必须得你家世子喝。” 岁岁:“……” 温孤雾白望了一眼盘子里放着的那杯酒,伸手端过,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一饮而尽。 赵鸣轩见状,大为得意,他一时忘形,又盯着岁岁,道:“温孤世子,我瞧你身边这丫鬟模样顶好,不如这样,我给你一千两,你让我把这丫鬟带回府如何?” “……” 温孤雾白握着杯子的长指收紧,眼眸之中陡然升起一抹戾气。 那边,老太太听到了温孤雾白这边的动静,她本以为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玩笑,直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才意识到严重性。 萧有瑢皱眉道:“赵小公子实在不像话。” 萧有瑜没说话,但她的想法跟萧有瑢一致。 萧卉乐得看戏,听到赵鸣轩竟开口同温孤雾白讨要岁岁时,一笑:“母亲,我记得这丫头买进府里的时候不值这个价吧?” “赵小公子真是出手阔绰,张嘴就是一千两,这个价格,起码是当初买岁岁身价的百倍。” “看来,咱们这位赵小公子是动了凡心,想把岁岁领回家当个玩意儿养着呢。” 第428章 忍耐够了 萧有瑢跟萧有瑜听完此话后,皱眉的弧度加深。 玩意儿? 萧卉语气里的鄙夷和轻视,让她们感到很不舒服。 沈言心同样感到不适。 她并不喜欢萧卉用这样刻薄的态度去形容别的女子。 在大安,分阶层,分高低贵贱,但沈言心就是觉得萧卉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来说别的女子。 且岁岁送她的九连环,至今还藏在她的闺房之中。 很多时候,她无法理解母亲的想法,明明大家都是女子,不应该因投了个好胎便这般瞧不起其他身份低的女子。 见萧卉还要再说,俨然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沈言心这回终于没有再忍下去,出声道:“母亲,您别说了,您也是女子。” 萧卉发愣,没反应过来沈言心这话的意思。 秦氏看了一眼沈言心。 倒是心善。 也聪慧大度。 就是摊上了这样一对不明事理,还自私自利的父母,沈言心这一生,注定会被他们所累。 听到那边的起哄声一阵盖过一阵,且还有类似祝福赵鸣轩跟岁岁等言论传出来时,秦氏目光一顿。 这一瞬间,她想起温孤雾白护短的态度,隐约察觉到要出事。 温孤雾白与她的孩子性情不同,他自小没有母亲教导陪伴,又是一副内敛端雅的性子,更没什么在意的人和事。 除了温孤寻。 后来又多了岁岁。 而像温孤雾白这样看似对一切人一切事不上心的人,一旦有了在意的人,一旦在意的人被他人轻视,攻击,他发起怒来往往是不可控的。 赵鸣轩公然看不起岁岁,现在还借着酒兴同温孤雾白讨要岁岁,以温孤雾白的脾气,能够忍下先前的那杯酒已是极限。 如今,怕是忍耐够了。 秦氏望向老太太,未免事态发展到不好收拾的地步,立即出言:“母亲,这件事不能再闹下去了,得您亲自出面制止一下。您若是身子不便,不宜出面,不如让儿媳代之。” 好好的一场庆祝宴,可千万别搞砸了。 秦氏说着,望向席间被一堆妇人缠着哄着吃醉了酒的荣国公夫人,以及被别人缠得脱不开身的赵鸣章,心内焦急如焚。 老太太沉眸,还在犹豫要不要采纳秦氏的提议。 萧卉见不得岁岁,每次回来见到都觉碍眼。 何况岁岁生得貌美,今晚还抢了在场贵女们以及沈言心的风头。 现今找到能把人送出去的机会,她自是乐见其成。 听完秦氏的话,萧卉一笑:“嫂嫂,你就是事事太过谨慎,才会总是出一点状况就大惊小怪。” 秦氏:“……” 萧卉不想秦氏出面,更不想秦氏说动老太太出面,她看得出来老太太对岁岁算不得喜欢,当下挽住老太太的胳膊:“母亲,雾白对这丫头实在上心,且她心机深重,难保将来不会仗着美貌爬上雾白的床榻。雾白是世子,他将来是要娶世子妃的,若到时候这丫头不安分,跑出来坏事,那不光对雾白名声不好,传出去对我们宣国公府的名声也不好。” 第429章 踹 老太太被她说得动容。 是啊。 岁岁那丫头着实碍眼。 留在空净院迟早是个隐患。 若她足够安分,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幻想,留在雾白身边当一个温柔小意的通房倒也不错。 但人呐,往往是贪心的,是不知足的。 谁都不能保证岁岁将来会变成何种模样,且雾白对这丫头的上心程度,宠爱程度,远远超过了该有的分寸和界限。 她不怕雾白把岁岁收房,只怕雾白把人看得太重。 将来若是他会被岁岁美色所惑,做出糊涂事情,那跟着被议论,被嘲笑的便是整个宣国公府,除此之外,还会连累雾白的名声,说不准还会影响到雾白的仕途。 老太太眼神一狠,她想,与其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不如趁现在雾白还没有跟她发生什么的时候,让别的人把这祸害带走,如此也算还宣国公府一片清净。 秦氏观老太太神色,便知老太太是何心思。 萧有瑢忽然一把拉住秦氏,让她莫要再说,她是比在场任何人都知晓岁岁对这位冷情的二哥有多重要的,也不想看秦氏趟这趟浑水,惹老太太不喜。 她道:“母亲,二哥的事,二哥自有主意,既然祖母没有出面制止,那我们就别管了。” 秦氏想想,觉得也对,便点了点头。 - 那边。 笑声刺耳。 温孤雾白静立其中,他幽寂的瞳孔里,泛起一层冷冽的光,薄唇勾起一抹讥诮且锋利的弧度,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喝空了的酒杯。 岁岁站在他的身后,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望了一眼温孤雾白的侧颜。 她相信世子。 世子喜欢她,才舍不得将她卖给旁人。 赵鸣轩借着酒劲儿上前,他的目光在岁岁的脸上不怀好意地打量了番,说:“温孤世子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岁岁躲在温孤雾白身后,一手轻捏住他腰侧的布料。 少女纤细莹白的手指,将那块布料扯出小小的一团。 她迎上赵鸣轩极不尊重人的目光,眼睛又黑又亮,脸上也没有丝毫害怕。 周围看戏的人开始起哄。 “赵小公子,掏钱吧,温孤世子沉默就是代表同意了!” “恭喜赵小公子抱得美人归。” “恭喜恭喜。” “……” 岁岁望了一眼出声的几人,有点烦躁。 后面的萧若经一把甩开萧若岩的手,抬脚朝起哄起得最大的那几人踹过去,将那几人踹得哎哟直叫,人仰马翻。 教训完这帮人后,萧若经见赵鸣轩伸手要去碰岁岁,他正想说话,却见温孤雾白眸色一变,将手中的酒杯朝着赵鸣轩砸去! 萧若经:“……” 酒杯砸中赵鸣轩额头,在他的眉尾砸出一片淤青。 赵鸣轩吃痛,还没来得及发火,温孤雾白抬腿往他的胸口狠狠一踹! ‘砰’地一声! 赵鸣轩毫无设防,压根没想到被世家子弟奉为榜样被万千贵女奉为谪仙的温孤雾白竟然会对他动手,他只觉胸口一疼,接着身体一转,撞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 第430章 酒醒了吗 一桌席面被毁。 待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被波及。 众人醒过神来,想起动手之人是谁后,纷纷望向身姿挺立的温孤雾白,见他眉眼间含有怒色,皆惊得忘了反应。 原来温孤世子也会动怒。 原来温孤世子发怒时也会动手。 哦。 还动脚。 赵鸣轩狼狈地爬起来站好,他捂着被踹得发疼的胸口,将嘴里的血沫一口吐掉,恶狠狠地瞪向温孤雾白。 萧若经想为温孤雾白刚刚的所作所为鼓掌叫好。 萧若岩头疼不已。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作为兄长,他管得了萧若经,却管不了温孤雾白。 老太太本想再看会儿戏,看温孤雾白舍不舍得把岁岁卖给赵鸣轩,也巴不得赵鸣轩把人带走,眼下一见这场面,当即坐不住了,立马拄着拐杖拉着萧卉着急忙慌地赶去。 她也是老糊涂了。 竟听了萧卉的话。 秦氏在后面起身,看到老太太急得不行时,想到她方才的建议,以及老太太这两年在处事方面确实失去了以前的公允和大局观,顿时明白过来老太太是真糊涂了。 有些时候,人真的不能不服老。 精明如老太太,也会随着年纪的增长反应退化。 今晚这事,如果放在两年前,老太太定然能及时看出问题,并及时制止,更不可能听信萧卉所言,任由本可以及早控制住的事态发展成如今这样难以收拾的局面。 宣国公府深受皇上的器重不假。 但背地里盯着宣国公府的人也多。 且荣国公府的背后,还有一位皇后娘娘。 现今的皇后娘娘,是皇上的第三任皇后,前面已故多年的德光皇后是皇上的发妻,在德光皇后过世后,便是第二任皇后德馨皇后。然而德馨皇后身子不济,在她病逝后的第三年,皇上迎娶了荣国公府嫡女赵玉秀为妻,也就是现在的第三任皇后。 荣国公府近年不受皇上器重,但要论实力,其底蕴不比宣国公府差。 萧有瑢道:“二哥这回是真动气了。” 萧有瑜有些慌,望向秦氏:“母亲,眼下该如何是好?” 秦氏到底管事多年,稳重许多:“别慌,你们二哥既然敢做,想来也不惧怕承担后果。” 沈言心跟着一道过去。 赵鸣章跟荣国公夫人听到动静,一齐赶去。 赵鸣轩捂着胸口,继续吐出一口鲜血。 温孤雾白眼神冷冽,低沉的嗓音之中,夹着渗人的寒意:“赵小公子,酒醒了吗?” 赵鸣轩:“……” 温孤雾白冷淡一笑。 他知道荣国公府的背后是谁。 正因如此,先前才会忍耐赵鸣轩的胡闹。 但若赵鸣轩做的过了,他也不怕摊上事。 今晚的事情,归根结底,不过是小辈间的私人恩怨。 就算闹到皇上面前,也是赵鸣轩有错在先。 况且荣国公府虽然近年来并不受皇上器重,但私底下的动作却是一点不少。 荣国公纵容下属贪赃枉法,卖官鬻爵,为了扶持三皇子为储君,构陷良臣,结党营私。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皇上未必不清楚。 第431章 形势 赵鸣轩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捏紧成拳,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看向温孤雾白的眼神之中,带着滔天的怒火。 可在怒火之下,又隐藏着对温孤雾白的忌惮,畏惧。 来自温孤雾白身上的威压感,是赵鸣轩目前所接触到的人里面最让他胆寒的。 人群中,议论不断。 “温孤世子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虽说宣国公府深受皇上器重,温孤世子连中两元,以他的文采,他的能力,将来入得朝堂,必然前途无量,但对方可是赵小公子啊。” “赵小公子怎么了?” “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外地来的,对望都的形势不了解。” “兄台请说。” “宣国公府有一位圣眷不衰的贵妃娘娘不假,也得皇上器重不假,可你们莫不是忘了,荣国公府也有一位皇后娘娘啊。即便皇后娘娘不受宠,荣国公府近年来也被皇上冷待,但皇后娘娘还生了三皇子跟平襄公主。” “……” 三皇子一直以来名声颇佳,在外有贤名,对比其他势弱的几位皇子,他的背后还有荣国公府的支持。 加之他还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以大安阶层分明,嫡庶有别的规矩,将来的三皇子极有可能会成为储君。 再说平襄公主,她的婚事过两年说不定也能定下,若是嫁的一户位高权重的人家,她的婚事就会成为三皇子成为储君的一大助力。 岁岁听着,面色逐渐凝重。 但很快,她在脑海里分析了一遍目前朝廷的局势后,又觉得此事便是闹得人尽皆知,本质上的问题不大,能够找到方式解决。 温孤雾白站定如松,面对周遭的言论,以及荣国公府背后牵扯到的皇后,他丝毫不惧。 皇上为何独宠姨母? 除了本身喜欢姨母,觉得姨母有趣,想用权力把姨母困在深宫,彰显居于皇上身为高位者的得意,还因为皇上想要利用姨母来冷落皇后,克制皇后在后宫的势力。 并且以此来警告皇后背后的荣国公府动作不要太过。 再有,三皇子才德兼备,在七位皇子里是名声最好也帮助过皇上解决过几次麻烦的,可皇上为何一直对三皇子表现冷淡? 皇上先是器重大皇子,再是器重二皇子,到如今,皇上最器重的是六皇子,又开始在帝师面前数次问及四皇子、五皇子的课业,却独独不问三皇子。 其中缘由,无非是皇上忌惮荣国公府,他用姨母的存在,用姨母的恩宠刻意敲打皇后,用冷落三皇子一事来敲打荣国公府。 皇后知晓这一点。 荣国公知晓这一点。 包括三皇子心里也清楚。 故而,面对皇上的冷淡,忽视,三皇子纵然心底计较,心中有怨,面上也从不敢表现。 所以,因着皇上刻意为之的种种,皇后懂得收敛,荣国公府才会尽量能低调就低调,能不在外面落下话柄就不落下话柄。 可以说,在三皇子没有当上储君以前,荣国公府不敢在望都有大一点的动作,只会继续夹紧尾巴做人。 第432章 或许有,但占比不重 岁岁被温孤雾白护在后面,并隔绝掉一部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即便如此,仍旧杜绝不掉他人对她的议论: “这丫鬟生得着实貌美!” “赵小公子眼高于顶,能让他开口讨要的女子,自然容色不差。” “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啊。” “……” 岁岁蹙眉。 她不喜欢这一类的言论。 什么红颜祸水? 她才不是。 赵鸣轩分明是刻意挑事。 而她,恰好成为了赵鸣轩找事的借口。 这些人自诩名士,自诩高门,自诩出身望族,又学得四书五经,通晓家国大义,实则在某些方面,尤其在对女子方面好生不讲理! 今晚之事,明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过错方也一目了然,就是赵鸣轩的问题。 如今被他们七嘴八舌一番议论,倒把她这个无辜被牵连的人弄成了红颜祸水,外加罪魁祸首。 岁岁觉得自己很冤。 非常冤。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的不喜,冷冽的目光,往那群人的脸上一扫,吓得他们不敢再说。 老太太沉着面色赶来。 对上老太太递来的恨不得吃人的目光,岁岁想起这件事情的缘由,唇瓣微抿,又瞪了眼闹事的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岁岁恨不得套个麻袋把赵鸣轩打上一顿。 赵鸣轩真的是看上了她吗? 或许有。 但占比不重。 因为真正让赵鸣轩注意到她的原因,是他看世子不满,想找由头给世子找不痛快罢了。 岁岁头脑清醒,看得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不会被旁人的三言两语迷惑。 更不会沉浸在这种被夸赞美貌的虚荣里,忘乎所以,亦或是被赵鸣轩嘴里的一千两迷惑。 一千两确实很多。 也确实足够好几户寻常人家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但现在的岁岁,可不是刚进府那会儿穷得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找不出来的岁岁。 她现在是个小富婆。 世子给了她银钱,庄子,以及酒楼。 这样的条件,放在望都而言不过是不起眼的小商户,可若是落在金石村那些叔叔婶婶的嘴里,她就跟个有田有钱的小地主婆没区别。 岁岁不贪心,懂得知足。 就是面对老太太不喜的目光,令岁岁倍感头疼。 她不希望世子夹在中间为难。 萧若岩跟萧若经注意到老太太面色不佳时,就知道这回的事情比较严重。 两人从后面走出,对着老太太行礼,恭声唤道:“祖母。” 老太太顾不得看他们,而是眼带责备地望着温孤雾白。 下一刻,她吩咐李嬷嬷叫来下人去扶赵鸣轩。 赵鸣轩心中有气,看出老太太此举是在同他示好后,他冷笑一声,不给人碰。 萧卉扶着老太太,她先前出言劝阻老太太出面制止的本意是希望温孤雾白能为了顾全大局,不跟荣国公府起冲突,把岁岁转手送人。 她压根没想到温孤雾白会为了岁岁,选择跟赵鸣轩当众动手。 萧卉不敢说温孤雾白的不是,更不好说赵鸣轩。 于是,她便用手指着什么都没做的岁岁,厉声道:“都是你的错!” 第433章 就让她小小的贪心一下 萧卉的话,令岁岁再次成为全场的焦点。 岁岁无辜地眨眨眼:“……” 萧卉见她露出这副模样,下意识就回想起幺娘回回趴在沈松的怀里撒着娇,装可怜,引得沈松跟她对峙,并关系更加恶劣的场景。 萧卉更怒,五官也略显狰狞:“装!就知道装!” 岁岁则有些疑惑:“……” 她总觉得萧卉对她的厌恶像是在针对她的同时,又在透过她针对其他的人似的。 温孤雾白看萧卉一眼,长臂一伸,将岁岁虚虚揽在身后。 有他在,岁岁也有无限的安全感与踏实感,她乖乖地站在温孤雾白身后,并举目望了一眼温孤雾白好看的侧颜,心中滋生出一股甜意。 尽管她不应该事事都依靠世子,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依赖别人不好,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沉浸在这样的甜蜜和满足里。 老天爷啊。 就让她小小的贪心一下吧。 毕竟这种被人全心全意护着的感觉,在她困苦的人生里实在不多。 温孤雾白冷淡地看着萧卉,对这位行事嚣张,作风毒辣的姑母,他这一世的忍耐力远远没法跟前世相比,在态度方面也显得更随意。 他不喜萧卉对待岁岁的态度。 前世,岁岁还在这位姑母的手里吃过亏,这让温孤雾白耿耿于怀。 这一世,他没有把前世的账清算到萧卉头上,已然是他能给萧卉最大程度的仁慈。 温孤雾白见萧卉一对上岁岁就不依不饶,不禁想到了那位至今令萧卉跟沈松关系愈发恶劣的幺娘。 他知晓萧卉针对岁岁的行为多少夹带了指桑骂槐的心思,当即护短道:“姑母慎言。” 萧卉一阵胸闷:“……” 当年她不过是说了几句岁岁,也没真想要挖岁岁的眼,就被温孤雾白撂话威胁。 如今这一幕,令她再次想起当年之事。 萧卉气不过,仗着这么多人在,她摆出长辈的谱儿来,道:“雾白,姑母知你年轻,没城府,才会受了这丫鬟挑拨,让她离间了姑母同你之间的感情,但你乃是宣国公府的世子,你要懂得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今晚之事,明明只需把这丫鬟交给赵小公子便可相安无事,你为何要执着于留下她?” 一个丫鬟罢了。 给了就给了。 何必同赵小公子起争执? 这不是给自己树敌吗? 老太太拄着拐杖没说话。 萧卉说的。 也是她想说的。 她原想着,如果温孤雾白把人放在空净院当个玩意儿养着就算了,也能接纳岁岁成为温孤雾白的通房。 如今见他为了岁岁殴打赵鸣轩,便明白了岁岁对温孤雾白的重要性。 萧卉或许很多事情做的不好,也思虑不周,但她有些话没说错。 留下岁岁,确实是个隐患。 老太太承认先前没有听秦氏的话出面制止是她脑袋发昏犯糊涂。 可在岁岁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糊涂,眼睛也还没瞎。 老太太甚至还觉得,温孤雾白至今没有在房里添置通房,极有可能是岁岁在暗中说了什么。 第434章 哗然 老太太越想,看向岁岁的眼神就越发不喜。 到后来,不喜加深,成了厌恶。 这丫鬟常年待在空净院,听闻下人做的事情她几乎都不用做,又被当成不比贵女待遇差半分的教养着,就算被养出一副野心也实属正常。 况且,温孤雾白还是望都诸多贵女们争相抢夺的男子。 试问,一个低贱如泥,还没有出身的女子想要飞上枝头,从此金尊玉贵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自然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或是拥有一副玲珑心思。 这两者,拥有前者,便能靠着美色爬上尊贵之人的床榻,成为尊贵之人的枕边人,再翻身成为他人的主子。 类似的事情,各大家族之中不胜枚举。 面对老太太深沉难测的目光,岁岁更是无辜。 荣国公夫人带着赵鸣章推开人群走来,她率先跑到赵鸣轩面前,查看了一遍赵鸣轩的伤势。 确认没什么大碍后,荣国公夫人悬着的心跟着放下。 这孩子,自小不服管教,还老爱闯祸,每回她一个不注意他就会跑去惹事。 可荣国公夫人知晓,他闹归闹,还是晓得些分寸的。 赵鸣章也看了一遍赵鸣轩的伤势,随即将视线落在温孤雾白的身上。 对于温孤雾白的为人,赵鸣章还算了解一二,心中明白今晚的事多半是赵明轩先有错。 想到自己是赵鸣轩的兄长,却没能履行兄长的职责管好赵鸣轩,赵鸣章面露惭愧。 该到的人都到了。 事情也就到了该解决的时候。 老太太想到荣国公府的背景,面色凝重。 她不担心宣国公府将来会卷入皇权争斗里,因为她看着萧膑长大,知晓萧膑是什么样的心性。 可老太太深知,荣国公府一定会参与皇权争斗。 皇后所出的孩子,从生下来就身在权力的旋涡之中,怎可能避免争斗。 老太太忐忑,是担心这笔账会被荣国公府记住。 将来,若是三皇子成为储君,以后再成为九五之尊,那么宣国公府就会被记恨。 到时候荣国公府势大,想要对付曾经看不顺眼的家族或者是人,皆易如反掌。 就在老太太想着该怎么让温孤雾白道歉,把这事儿化无时,就在围观的众人以为荣国公夫人看见爱子被打,会当场发作之时,荣国公夫人却在看了一眼温孤雾白跟岁岁以后,对着赵鸣轩将脸一沉,严声道:“轩儿,今晚之事,是你不对。” 众人:“???” 荣国公夫人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看荣国公夫人这意思,是不打算追究了? 秦氏暗自松了口气。 萧有瑢跟萧有瑜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 得亏荣国公夫人明事理。 不然今晚这事儿再闹下去,不好收场。 赵鸣轩瞪大眼睛:“母亲?” 赵鸣章也道:“母亲说的没错,是你有错在先,你应该同温孤世子道歉。” 荣国公夫人无视赵鸣轩震惊的目光,她扔下赵鸣轩,走到老太太面前,扯出一抹笑,道:“老太太,轩儿不懂事,还请您跟温孤世子莫要计较。” 第435章 明事理 荣国公夫人的反应,弄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老太太表情一顿。 温孤雾白并不意外。 岁岁在他身后歪了歪脑袋,发间的流苏垂落在温孤雾白的身上,她瞪圆的双眼中,有明显的意外。 这位荣国公夫人好明事理! 其余人也被荣国公夫人此举弄得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荣国公府不比宣国公府差啊,为什么荣国公夫人还要忍让宣国公府?” “谁知道呢?” 也有人道: “荣国公夫人真是明事理啊。” “是啊。” “……” 此一举,为荣国公夫人在人前挣足了好名头。 萧卉盯着岁岁,她还没打消让赵鸣轩把岁岁带走的念头,凑到老夫人耳边道:“母亲,您看到了,我可没有危言耸听,雾白的确把这丫鬟看得很重。而且照这情况,这丫鬟怕是不会满足于做一个通房,将来说不准会把空净院弄得鸡飞狗跳,导致雾白跟他未来的世子妃感情不和。” 老太太沉吟。 萧卉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国公府能够容忍多个规矩本分的通房,但不能容忍这个通房的存在和宠爱威胁到正室的地位,影响到温孤雾白的名誉,以及宣国公府整体的清誉。 萧卉说罢,又出主意道:“母亲,如今荣国公夫人愿意让步,我们宣国公府理应也让一步。赵小公子还生着气,想要和平解决此事,不如称了他的心,把岁岁送出去做个顺水人情,以此来平息赵小公子的怒意,消除我们两家的芥蒂,也免得岁岁日后留在雾白身边吹枕边风。” 温孤雾白一次两次为了这丫鬟公然不给她面子,下她的脸,实在让萧卉心中难受。 因而,只要找到能把人弄走的机会,她绝不放过。 老太太心有所动。 是啊。 既然明知是个麻烦,那就该想个法子解决掉。 同时,正是由于老太太一次次见识到温孤雾白是如何在意岁岁,维护岁岁的,她才会采取萧卉的意见,想要除掉岁岁。 但如果把人放在空净院,她无疑是没法插手的,还会把她跟雾白的祖孙关系弄僵。 所以岁岁可以出事,但是不能够是因为她而出的事。 不然雾白还得怨恨她这个祖母。 秦氏一看萧卉眼珠子转来转去,又凑到老太太耳边嘀嘀咕咕的,就猜到以萧卉的性情,多半还没打消把岁岁弄走的主意。 她对岁岁并没有多少好感,接触的也不多,但她长了眼睛,看得出来岁岁并非萧卉嘴里说的那种狐媚之辈。 且宣国公府维持多年的平静来之不易。 老太太现今老了,处事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 秦氏上前,不想让事情往不好把控的方向发展,她忽然一把拉开萧卉,萧卉还要凑上去,却被后面的萧有瑢跟萧有瑜配合默契地一左一右拉住。 萧卉望向她们姐妹二人,气得满脸通红:“你们?” 萧有瑢一笑:“姑母还是少说话为妙。” 萧有瑜跟着道:“姑父不是还醉着吗?姑母,您不如去看看他?” 萧卉:“……” 第436章 未必 秦氏看到了萧有瑢跟萧有瑜的动作,对她们二人的默契暗暗满意,她上前一步,取代了萧卉先前的站位。 在老太太心思动摇的时候,秦氏的话,如一阵凉风,将老太太即将游走的理智拉回:“母亲,沈夫人的话或许在理,但您莫要忘了世子是什么心性。” 老太太眸光一顿,立刻有所清醒。 秦氏对她一笑,又道:“世子是您跟夫君看着长大的,他在任何事情上,素来有主意,也分得清轻重。母亲,您又何须太过忧心?” 温孤寻是个犟种。 温孤寻教导出来的孩子多半也是个犟种。 别看温孤雾白待人总是疏离有礼,是个十足十的清风君子,可秦氏觉得,这位年纪轻轻的世子爷,内里怕是认准了就会做到底的性子。 他与萧膑虽为父子,但未必性情就真的如出一辙。 萧膑会为了宣国公府的名声和荣耀退让,会把宣国公府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但,秦氏觉得,以前的温孤雾白或许会如萧膑这样。 然而现在的温孤雾白心思深沉,性情也有了转变,行事风格也与之前有所差异,所以秦氏认为,温孤雾白未必会选择跟萧膑一样的道路。 至于未来的事如何发展,秦氏控制不了,不过眼下的局面确实可掌控的。 老太太内心其实不大赞同秦氏这话,但也不想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温孤雾白为了一个丫鬟起争执,免得传出去有损宣国公府的名声。 于是,她只得暂且打消把岁岁送走的念头。 罢了。 再找机会把人打发走就是。 老太太见荣国公夫人已经做出退让,就要让温孤雾白也开口道歉把此事和平解决,结果赵鸣轩被自个儿母亲的态度气到不行,直接丢下荣国公夫人跟赵鸣章,气冲冲地往外走。 荣国公夫人正想着找借口离去,如今赵鸣轩这般做,倒是给了她由头。 老太太望着赵鸣轩离去的背影:“这……” 荣国公夫人一笑:“老太太别在意,轩儿自小顽劣,说起来,也是我疏于管教,把他养成了这样的脾气,关于今晚他跟温孤世子发生的不愉快,等过段时间,他自然就忘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踹人的温孤雾白,觉得眼前的孙子有些陌生,她的神色间带着明显的责备:“今晚的事,说起来也是雾白动手在先。” 荣国公夫人却望着被护得好好的岁岁,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一圈,忽然发现她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起竟格外登对,不禁道:“温孤世子动手是不对,但我儿更不对,他明知岁岁姑娘是温孤世子身边的人,还当众索要,便是夺人心头之好,此一举非君子所为。” 荣国公夫人再道:“今晚之事,就到这里,今后我们两家谁也不要再提。老太太,国公夫人,我担心轩儿,就先行一步了。” 老太太同她道别。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 岁岁也冲荣国公夫人笑了笑。 荣国公夫人收回目光,拒了老太太亲自相送的提议,带着赵鸣章离去。 第437章 酒里放了好东西 两人一出府,就见赵鸣轩站在马车旁气冲冲的背影,似乎是在吩咐马夫往樊笼大街赶。 赵鸣章快步追上前,他拦住使性子的赵鸣轩,吩咐马夫不用理会赵鸣轩的吩咐,一把抓住赵鸣轩的胳膊,严厉道:“鸣轩,你闹够了没有?” 人家好好的庆祝宴,他却跑去给人找不痛快。 赵鸣轩负气:“没闹够!” 他还惦记着那丫鬟呢。 只可惜看温孤雾白那样,是没办法把人要到手了。 就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把人弄到府里。 荣国公夫人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还惦记着。 她承认,那丫鬟是生的好看,也不怪乎能入赵鸣轩的眼。 毕竟那样的好颜色,任谁见过都难以忘怀。 她道:“喜欢那丫头?” 赵鸣轩没否认。 长那么好看,谁不喜欢? 别看满场的年轻男子嘴上说的正经,可谁的眼睛不是落到岁岁身上的。 荣国公夫人上前,照着他脑门就是一顿猛戳。 温孤雾白从未当众对谁动手,这一回,他能够为了护住那丫鬟对赵鸣轩直接动手,足以说明那丫鬟对温孤雾白的重要性。 她道:“做梦!” 赵鸣轩更气,想到荣国公夫人刚刚竟然不维护自己,还老是在他面前夸赞温孤雾白如何优秀,让他多学学,置气道:“母亲,您不是喜欢温孤雾白吗?那您倒是把他认作干儿子啊!” 荣国公夫人闻言,没有动气,只说:“是个主意。” 赵鸣轩:“……” 赵鸣章:“……” “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你也就只能是不服气了。”荣国公夫人说话直接,想到如今朝里朝外的局势,还有总是在外面忙得脚不沾地的荣国公,说:“现下形势紧张,你闯祸的时候也要知道分寸。是,我们荣国公府不比宣国公府差,温孤雾白的姨母是贵妃,你的姑母是皇后,但你有没有想过,皇上对你姑母,对我们荣国公府是什么态度?” 荣国公夫人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没有当众袒护赵鸣轩。 再说本就是赵鸣轩的错。 何必袒护? 荣国公夫人的一席话,成功让赵鸣轩安静下来。 赵鸣轩一声不吭的上了马车,他没理会后面上来的赵鸣章,也不想听兄长的絮叨,直接用双手捂住耳朵,背过身,一脸拒绝交流的模样。 赵鸣章:“……” 赵鸣轩的嘴角得意勾起。 那杯酒里他可是放了好东西。 还是花大价钱买的。 温孤雾白喝下这么久了,是时候发作了吧。 望都的贵女们不是都说温孤雾白洁身自好,不沾美色,是求都求不来的如意郎君吗? 那好啊。 他今晚就让温孤雾白破了洁身自好,不占美色的名头。 只是想到岁岁,他仍旧不甘心。 真是便宜温孤雾白了。 那般好的美人儿,他还没来得及一亲芳泽,就被温孤雾白给抢先碰了。 - 晚宴还未结束。 在荣国公府的人走后,老太太本欲找温孤雾白谈话,结果温孤雾白感觉身体不适,以此为由带着岁岁率先回空净院。 第438章 不好 回空净院的路上。 温孤雾白的步子走得很急。 他觉得体内很热。 有蓬勃的欲念在他的身体里横冲乱撞。 唯有走得快些,任晚间的凉风拍打在脸颊,才能缓解身上那股浓重的欲念。 而他此时看似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实则身体的温度烫得惊人,连眼尾都开始隐隐有了发红的迹象。 岁岁跟得很吃力,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她喘着气,呼吸急促。 在又一次要被温孤雾白的步伐拉开距离时,她往前一跳,抱住温孤雾白的一条胳膊,并且快速蹲下身,她突然的重量,将温孤雾白拽得只能站在原地。 空气里,夹杂着花草香,以及少女身上那股淡淡的果香。 温孤雾白呼吸一滞。 他大约猜到了是那杯酒的问题。 是赵鸣轩在捣鬼。 不过从身体的反应情况来看,那杯酒里放得并非毒药,而是与催情药一类相关的东西。 手臂间传来的重量。 无法忽视。 而且,因着岁岁蹲下来的动作,导致她柔软的发丝无意间穿梭过他的指缝,她用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他的小臂,隔着布料感受到了她薄薄布料下温软细腻的肌肤。 时下春日,虽还有些凉,但府里的衣裙已经轻薄许多。 温孤雾白压制着身体里的热意,回眸看她,见她像只小动物一样蹲在地上,浅色的裙摆散开在地面上,正仰起一张巴掌大的脸,睁着乌黑水润的眼儿来看自己时,他喉结一滚。 岁岁看他,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当即喘着气,说:“世子,咱能走得慢点吗?” 他腿长,一步当她两步。 她腿短。 她跟不上。 迎面吹来的晚风,带来一阵舒适,驱散了温孤雾白即将蔓延至脸颊的热意,对上岁岁的眼神,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热气,好在有夜色的遮挡,才能让他看着与平常无异。 面对岁岁的要求,温孤雾白嗓音微哑:“岁岁,我们得走快些。” 岁岁站起身,好歹歇了会儿,她的气息终于不再那般急促:“为何?” 温孤雾白撇开视线,他不敢看她。 一想到她是他的妻,如今已经出落得身段逐渐丰满,他便忍不住往别的地方去想。 意识到这一点后,温孤雾白赶紧掐死这种念头。 岁岁再次发问:“世子,走慢点不好吗?” 温孤雾白:“……不好。” 这药性太强,太猛,慢一分,都是煎熬。 岁岁哦了一声,她吐出一口气,目视前方,道:“世子,我可以了。” 温孤雾白:“?” 岁岁:“你走。” 温孤雾白:“?” 岁岁:“我跑。” 虽然不知道世子为何要这般着急回空净院,但岁岁深信他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岁岁没有再问,而是决定想办法提高速度,跟上他的脚步。 温孤雾白被她这乖软顺从的态度弄得心里一软,然而,当药性再一次冲撞起来的时候,他顾不得再考虑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快点回空净院。 - 一到屋外,他便止步。 岁岁没有收住脚,一下撞在他的后背之上。 第439章 听话 ‘砰’地一下。 岁岁的额头恰好撞在少年的肩胛骨上。 晚间的光线洒落,照在她的裙摆上,衬得颜色暗沉,却衬得她肌肤尤其的白嫩,似顶好的美玉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温孤雾白的身体很热。 隐隐还有些发烫。 温孤雾白则直接僵住。 哪怕隔着衣物,他都能感觉到她喷洒在肩胛骨的呼吸有多撩人。 他呼吸渐热,瞳色渐深。 理智在欲念毫无章法的攻击和冲撞下一点点变弱。 岁岁为了验证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没有退开,而是将脸颊隔着他的衣物贴在少年的肩胛骨上。 温孤雾白身体紧绷:“……” 待发现温孤雾白的体温确实滚烫以后,她抬眸,又见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涌现,并向温孤雾白的整片后颈蔓延。 世子在夜光下的耳根也在发红。 会不会也是烫的? 她想着,刚要伸手去碰,却见前面站着的温孤雾白有了反应,他抬手,抓住岁岁伸到一半的手,将浑身的燥热暂且压住。 他不敢回头看岁岁,只压着嗓音说:“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 声线的低沉。 很好的盖住了即将暴露的欲念。 他本就对岁岁在床榻间索求无度,如今中了药,还看着她一日日长大,将快要发狂的爱意忍了一年又一年,这种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忍耐,早已让他煎熬不已。 若是他药性发作,谁知道会不会把人折腾得从此怕了他。 他可不想还没把人娶到手,就先把人吓跑了。 若真如此,那他可真是得不偿失。 岁岁的手腕被他抓住,感受到他指尖滚烫的温度时,正要开口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却听温孤雾白再次压着嗓音道:“听话,快回去。” 岁岁:“哦。” 温孤雾白背对着她,松开她的手:“岁岁真乖。” 岁岁勾唇。 那当然。 她在世子面前一直很乖。 除了要轻薄他的时候比较大胆以外,大多时候她都对他格外顺从。 她正想跟他说点什么,例如‘恭喜中榜’,例如‘祝他好眠’一类的话语,哪知岁岁还未来得及张嘴吐露一个字,温孤雾白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甚至还有些迫切地把门关上。 岁岁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世子很困吗? 走得这般急? 岁岁的眼睛里浮现纳闷的神色。 随即,她转身往后院的方向走。 花茔跟花豚待在后院,两人见岁岁迟迟还未回来,便决定来前院看看情况,恰好在走到一半的途中遇到归来的岁岁。 另一边。 在岁岁走后,藏身在暗处的泱十与尫九及时出现。 温孤雾白坐在椅子上,他长腿伸展,一手捏拳,齐整的衣袍稍显凌乱,暴露在烛光下的一截长颈已然染上艳丽的红。 他原就是秾艳的五官,这会儿在欲念的加持下愈发艳的惊心动魄。 他呼吸沉重,眼眶微微泛红。 在发现门外的两道身影后,温孤雾白闭眼,脖颈后仰,声音里的沙哑再也压制不住,对他们二人吩咐道:“准备冰水沐浴。” 第440章 中、药 屋外的尫九一阵错愕,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出现幻觉以后,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感受了一下晚间的凉风,再望向泱十,用嘴型说:“冰水?” 现今这天儿很热吗? 大晚上的,世子还要用冰水沐浴? 再说世子幼时接连中毒,导致他的身体里有一部分毒素残留,所以世子每逢冬日格外畏寒,便是炎炎夏日,府里不缺冰块方面的供给,世子也不用冰块一类的消暑开胃的吃食。 今晚是怎么了? 泱十用嘴型回道:“中药。” 尫九一整个裂开:“中、药???” 哪个天杀的干的? 这不得折腾死世子啊! 明白过来缘由后,两人赶紧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去办。 很快,一桶桶水往屋里抬,还有冒着寒气的冰块。 尫九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觉得这一晚的冰水泡下去,自家世子的身体怕是要狠狠地病上一场。 再说世子都没开过荤呢,要是憋坏了,将来生不出小世子该如何是好? 温孤一族就剩下世子这一个男丁了啊。 相当于是独苗苗。 要是这根独苗苗都绝了后,那温孤一族还存在吗? 他们三家将来又要效忠谁? 尫九神色一凝。 这可是关乎到他们三家前程的大问题! 尫九守在门外,这会儿人全部下去,里间只留了温孤雾白一人,他凑近泱十,想到自家世子如今的年纪,忍不住小声道:“泱十,我看世子这样将来若是落下病根怎么办?他都十八了,这年纪放在其他家族的公子哥里面早就开荤几年了,院里也有通房丫鬟伺候,不如你我进去建议一下世子,给他找个顺眼的女郎来?” 明明有更简单省事还不用如此伤身的法子,干嘛非得憋着,非得为难自己呢。 泱十翻了一记白眼,他跟尫九自小跟着世子,对尫九心底的小九九看了看清楚的很,当下扯唇,问他:“这话你敢去跟世子说吗?” 尫九飞快摇头:“……” 他就是不敢,所以想把泱十拉下水啊。 - 屋内。 温孤雾白褪去衣物泡在冰冷的水里。 冰块浮动在水面之上,时不时地擦过他滚烫的肌肤,冻得他发疼。 可也正是这样的疼,能让他保持理智方面的清醒。 除了冰水,屋里还准备了安神一类的熏香。 温孤雾白吐出一口气,体内的燥热总算得以缓解。 - 岁岁回到后院,正在花豚的帮助下拆下妆发。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满头青丝披下,散在玉背之上,回想起今天晚上在宴会上发生的一切,猜到自己必然惹得老太太不喜了。 不过比起这个,她还是更在意温孤雾白的情况。 世子今晚真的表现得很不对劲啊。 一个人的身体怎么能烫到那种程度。 花茔吩咐人抬水进来,一桶接一桶的热水倒下去。 她在屏风后面试了试水温,觉得可以了,走出屏风,正打算提醒岁岁进来沐浴,却见岁岁突然站起身。 花豚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手里的钗差点掉落:“岁岁?” 花茔:“?” 第441章 这可不是好现象 岁岁望向她们二人,仍是不放心温孤雾白的状况。 她越想,越是担心。 岁岁没了睡意,道:“我去看看世子。” 花豚:“?” 花茔:“?” 这时候去看世子? ……好吧。 岁岁姑娘高兴就好。 反正世子喜欢岁岁,见到她定然欢喜。 岁岁说罢,披风没拿,拎起裙子就往外跑。 因着是在空净院,花茔跟花豚不用担心岁岁会遇到歹人。 毕竟这院子里里外外隐藏着不少高手,都是泱十跟尫九一手安排的,除去宣国公府的任何人想要闯入,或是意图不轨,都是找死。 花豚把钗放回妆奁。 有一个问题,困扰她至今,也困扰着整个宣国公府的人。 她问:“花茔姐姐,你说,岁岁都及笄了,世子对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花茔也不知道,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法回答,便道:“正所谓男人心,海底针,尤其世子心思深的很,谁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梳你的头,办好你的差事即可。” 花豚:“哦。” - 岁岁去到前院。 泱十跟尫九见到她,齐齐愣了一下。 尫九:“岁岁姑娘?” 岁岁进出空净院如入无人之境,加之温孤雾白对她特殊,所以她就算连进温孤雾白的屋子也不会有谁阻拦。 她对泱十跟尫九一笑,道明来意:“晚间我察觉到世子的状况不大对,不放心世子,所以特意在睡前过来看看。” 尫九:“……” 泱十:“……” 两人心想,这时候世子体内的药性该被冰块灭得差不多了吧。 岁岁同他们打完招呼,推门进屋。 屏风后面。 温孤雾白确实依靠冰水把药性给暂时压制住,他的皮肤被泡到发白,之前加在木桶里的冰块已经差不多融化。 穿寝衣时,他的手指已冷到僵硬,并发疼。 好在这疼痛是温孤雾白每年冬日病痛都会发作的,他也习惯了。 门被推开时,温孤雾白寝衣的细带还未系好。 他听到动静,从屏风后缓步走出,即便肌肤是白的,但他脖颈周围仍旧还有没消退的潮红。 见到来人后,他体内的燥热再次升起。 岁岁见他面色发白,发尾带着细碎的水珠时,立即过去。 她伸手扶他,察觉到他整个人冷的跟冰块后,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冷?” 先前烫的惊人。 这会儿冷的惊人。 世子这身体是怎么回事? 岁岁顾不得其他,就想着为他取暖,她抓过温孤雾白冷的过分的手,捧到面前,鼓起两腮,往他掌心吹热气。 她用散发着温度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不停地摩擦,又捧着他的手继续吹热气。 摩擦了一会儿后,岁岁去到里屋。 注意到挂在衣架上的披风时,她也没看木桶里还有几点没有融化的冰块,只快步出去,踮起脚尖为他将披风披好。 岁岁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低着头,格外专注,没注意到温孤雾白的眸色起了变化。 他身体的温度正在回升。 温孤雾白无奈地想着:这可不是好现象。 第442章 最危险的,是他 岁岁急得很,人一着急,脑子也转得没平时灵光。 她想到金石村那些到了冬日冷的动物们会选择抱团取暖,立即张开双臂,主动将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的温孤雾白抱住。 她的身子是暖的。 他冷的话,她把自己身上的温度过给他就好了。 这样多抱一会儿,他总能暖起来的。 思及此,她环住温孤雾白的双臂往里收拢了些。 她这样的动作,也将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 温孤雾白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燥热成功被她挑起。 感觉到她的体温正在透过单薄的寝衣传递过来,少女的身躯依已然凹凸有致,曼妙玲珑时,他的瞳色骤然深到了极致。 这药性比他想的更烈。 这会儿一碰到岁岁的身子,先前被强行压住的欲念便以更加迅猛的方式流变全身。 他的眼眶周围开始泛起淡红之色。 眸中像是染了水汽一样。 少年发梢的水珠一点点往下滴落,落在他轻薄的寝衣后,逐渐勾勒出那一片窄腰的轮廓。 为了降温,就连寝衣他都特意选了夏日的。 她倒好,偏偏在这时闯了进来。 她是真的把他当成无欲无求的圣人吗? 抱歉。 他还真不是。 温孤雾白任由她抱着,他低头,将脸埋在她的颈侧,轻嗅她发间的馨香,微凉的鼻梁以及柔软的薄唇擦过她白皙的肌肤,温度是冷的,还冷得岁岁缩了缩脖颈,然他吐出的呼吸确实热的,烫的。 岁岁感受到以后,仍没察觉到危险,反而觉得自己的担忧果然是正确的。 她就说世子的状况不对。 得亏她来了。 否则世子独自忍着这难受,那该多孤单啊。 她将环住他的双臂松开了些,问她:“世子,需要请大夫吗?” 温孤雾白嗓音暗哑,透着浓重的鼻音:“不用。” 少女嫩生生的脖颈就在眼前,似美玉一般惹人喜欢,他空出一只手, 先前冻得发疼的手擦过她的肌肤,并且反客为主,一手箍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 他觉得有必要给她好好的上一课。 让她学会提高对他人的警惕。 也包括他。 温孤雾白眼眸中夹着侵略性,他轻松将人半抱着靠在一根粗壮的柱子上,用滚烫的身体贴着她,让她真切的去感受他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发生的变化。 旋即,他略显迫切地张唇,含住她的耳垂。 那种濡湿的感觉,令人不适,又令人莫名的忍不住战栗。 岁岁只觉得双腿一软。 好在他用手臂环着她,不让她下滑。 岁岁靠在坚硬而冰冷的柱子上,感觉到温孤雾白的身体忽然变得很热很烫以后,正想再说要不要请大夫,就听他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岁岁,记得下回不要再深夜擅闯男子的房间了。” 她生得这般美。 难保不会遭到别人觊觎。 哪怕她闯进的是他的房间。 那她也应该保持警惕。 外面的那些登徒浪子或许危险。 但最危险的,是他。 因为没有人比他爱岁岁,也没有人比他觊觎她觊觎的更久。 第443章 这样也不怕吗 岁岁正想说这里是他的房间,但再一想,深夜擅闯确实不对。 还没等她道歉,她耳垂便是被蚂蚁咬了一下的痛感袭来。 紧接着,一股酥麻,在她的身体里游走。 她眼睫轻颤,呼吸一顿,站立的双腿更加不稳。 温孤雾白一手扶住她的右脸,一手稳稳地箍住她的细腰,不让她滑下去,在把人轻薄了两下后,这才忍着难受,从她的颈侧移开,与她对视。 他的眼神,深邃得令人有些害怕。 岁岁望着这样的他,心惊的同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上一回。 上一回这样的眼神也在世子的身上出现过。 只是那会儿远没有现在这样的强烈。 这种像是被丛林里的猛兽盯住的猎物的感觉,让岁岁的心跳随之加快。 她先前担心他冷,想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温暖他,可这会儿却被温孤雾白身上的温度烫到不知所措,她睫毛颤动,只觉得如今连自己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热的。 岁岁的心里很慌,很乱。 但她没有推开温孤雾白,也没有拔腿离去。 对温孤雾白,她就是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就是觉得温孤雾白不会伤害她。 只是他的眼神,太热切,太深邃,让她心尖不住地发颤。 想起上回是在怎样的状况下出现这样的眼神时,岁岁脑中一道白光乍现,她红润润的唇瓣微张,瞪圆眼睛望着他,咽了口口水后,问:“世子,你想轻薄我吗?” 温孤雾白直直地望着她,没有否认,只问:“怕吗?” 岁岁摇头:“不怕。” 温孤雾白表情一顿:“……” 她对自己还真是信任啊。 岁岁又道:“世子不会伤害我的。” 温孤雾白将她往怀里箍得更紧,哑声道:“会。” 岁岁不信。 他对她那样好。 必是舍不得伤害自己的。 温孤雾白被她这副态度给气笑了,他是想要让她对自己提高警惕,结果不但没有起作用,反倒被她这样的态度弄得有点想笑,他像是跟她较上了劲儿一样,把人抵在柱子上肆意亲吻。 岁岁的目光里有慌乱,有无措,就是没有对他的害怕之意。 他含住她的唇。 舌,长驱直入。 强势地掠夺她的呼吸。 绵长而霸道的吻,其间夹杂着对她多年的爱意,他显然是在通过亲密的方式把自己压抑在心里多年的喜欢发泄出来,见她不懂得回应,只呆若木鸡时,他索性把人单手抱起,让她双脚腾空。 这样的姿势,方便他更好吻她。 披风在两人的亲吻间落下。 岁岁瞪大眼睛。 一直到她呼吸不畅,他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个吻。 他的眼睛里因欲念的浸染有了湿意,潮意。 他温柔地抬手,滚烫的指尖,落在她红肿的唇上,再用力一按,带着笑意问:“这样也不怕吗?” 岁岁呼吸到空气以后,昏沉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面对温孤雾白的眼神,以及他极具侵略性的动作,她还是摇头。 温孤雾白笑出了声。 她还真是……让他爱的要死,又让他束手无策。 第444章 怎样都行 待得呼吸平稳,岁岁的理智跟着回炉。 今晚的世子很不对劲。 她虽认知有限,不懂得很多东西,但岁岁猜到温孤雾白的反常多半跟赵鸣轩递的那杯酒有关。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她希望今晚温孤雾白所承受的难受和痛苦日后都会加倍地偿还在赵鸣轩身上。 岁岁目光清澈坦然,没有过多犹豫道:“如果这样可以让世子的难受有所缓解的话,那就这样吧。” 温孤雾白眼神晦暗,浓重的欲念,裹在他的嗓音里:“若我想要的不止这样呢?” 岁岁的表情只有短暂的犹疑,之后,果断说:“世子想怎样都行。” 温孤雾白眼眶里的湿意加重,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怎样都行是吗?” 岁岁:“怎样都行。” 温孤雾白:“……” 她都这样说了,他似乎没有必要再忍耐。 但他不知为何,总有些害怕,总有些犹豫。 他想,他犹豫是因为怕伤到她。 而他害怕,则是担心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他需要做点事情,来证明现在的真实性。 温孤雾白的目光带着温度扫过她的鼻梁,嘴唇,最后落在她的衣襟上。 他的手指从她的耳垂往下滑动,食指钻入她轻薄的衣领之中,再将她的衣领往前一勾,露出她的部分肌肤。 少女的脖颈很白,又很脆弱。 他稍一用力,她的衣领就被拉得凌乱,甚至露出了少女漂亮的锁骨。 他试探地问:“这样呢?” 岁岁红着脸说:“……可以。” 温孤雾白长眸一眯。 忽的,他的长指顺着她微微敞开的衣领缓慢地往下滑动。 在她紧张的目光下,他薄唇微勾,慢条斯理地扯下她腰间的带子,看着她的衣裙在眼前散开,衣领向两边滑落,露出她圆润又好看的肩头。 他用指腹按住那一点衣领,倾身过去,薄唇落在她的右肩,沿着其漂亮的线条一一亲吻过去。 岁岁的身体僵硬的很厉害,又在他温柔的亲吻下不受控制地软化。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像是一件没有支撑点的物品,一旦他放开她,她就会瘫软下去。 之后,他唇角带笑,在岁岁的目光下,咬住她的衣领。 现在,只需他一松口,她的衣物就会尽数滑落,属于少女的身躯就会完整的呈现在他眼前。 这一刻,温孤雾白的脑海里闪现过前世的种种画面。 他与她数次抵死缠绵,清楚的知道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有多细嫩,还知道她身体的每一个敏感点,以及她的每一处有多完美勾人。 岁岁与他对视。 尽管有些怕,她依旧没有出言阻止他。 轻薄的衣裙险险地被他咬住。 岁岁再傻也知道这次的轻薄远比上一回来的狂狼,且没有分寸。 她在他的注视下抬手。 岁岁心疼他此刻的隐忍。 他是怎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寒冬时节,他纵使疼得要死,也能神色如常。 所以她才会心疼他,也懂得他此刻定是难受到了极点。 温孤雾白心有所动,激动之下,他手臂用力,将她再度抱高。 第445章 主动 温孤雾白仰起头,以仰望的姿势看她,想要看清她眼底的心疼。 岁岁突然被抱高,有一瞬间的害怕。 她望了一眼双脚脱离地面的距离,背部紧靠身后的柱子,双手下意识地搭在他的两肩,垂眸与他对视。 世子的眼尾……好红。 也好漂亮。 他的眼睛里浮动着一层水汽,内里的情绪被遮掩部分,但其间所浮现的喜欢却挡也挡不住。 他说过的,他喜欢她。 真好。 她也喜欢他。 尽管岁岁知晓她未来未必能跟他走到一起,但看过身边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看过那么多苦难的她并不执着于去追求结果。 结果好与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要专心地跟他一起去走,去体验这个过程。 至少现在,岁岁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同他在一起是欢喜的,甜蜜的。 岁岁心里一动。 这是她头一回以俯视的姿态看温孤雾白。 他长得高,平日是她仰望他的状态。 忽然的调换,令她惊讶的同时,又带了一丝新奇感。 这个角度的世子,也格外好看。 注意到他泛着潮红的耳际跟脖颈时,岁岁抬起搭在他右肩的手,再次缓缓抬起,用温暖的指尖落在他的眉眼之上,沿着他的眉尾缓缓滑动。 她的碰触,没有夹杂任何情欲与挑拨的色彩,却轻易地在温孤雾白的心底掀起一阵巨浪。 她凝视着他深邃漂亮的眉眼,喜欢极了他秾丽的没有瑕疵的五官,并认为任何时候的温孤雾白都是最好的,也总能深深吸引住她。 岁岁的指腹摸过他的睫毛,又停顿在他泛红的眼尾。 她被吻得红肿的唇瓣抿出一抹笑意,清亮的眼睛里,有期待,有喜欢,也有对未来的向往。 温孤雾白被她眼底的种种情绪所惊讶到。 她落在眼尾的指腹,有着抚慰人心的温度,能将人心底的烦躁抚平,也能将他体内冲撞的欲念暂且压住。 温孤雾白问:“岁岁,喜欢我吗?” 岁岁嘴角抿着的弧度扩大,她先是嗯了一声,又说:“我表现得不明显吗?” 她觉得自己表达的很清楚直接啊。 温孤雾白展唇笑开。 上辈子,他缠着她问了一遍又一遍,她却总是安安静静的,或是避开,总是不肯给出半点回应,让他始终遗憾。 没想到这一世的他竟然在她及笄的这一年得到了上辈子没能听到的话。 这一刻,夙愿达成的满足感,盖过了身体的渴望,压住了欲念。 岁岁脸颊热的厉害。 温孤雾白笑得胸膛震动。 他贴过去,将脸埋在她的颈侧,又空出一只手,将她即将滑落的衣领勾住,不让她再往下滑落一寸肌肤。 温柔的吻,落在她的肌肤上。 一个个的吻,带着湿意,不间断地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在上面开出一朵朵名为‘爱欲’的花。 岁岁感受到了他的喜欢。 她觉得也应该做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喜欢, 岁岁想了想,用手轻捏他的下巴,一手捧他的脸,垂目望他,主动在他殷红的染着水光的薄唇上一吻。 第446章 好眠 岁岁的眼里,有细碎的笑意漫出。 喜欢人的话,应该有具体的表达方式。 岁岁此前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所以看到温孤雾白选择用亲吻的方式表达时,她也跟着学。 她轻启唇瓣,循着记忆里他吻自己的样子,生涩地抵开他的唇,努力学着他的样子吻他。 在读书上,她是个聪明好学的学生。 在喜欢上,她或许不聪明,但胜在好学,肯用功。 所以,尽管岁岁吻他的动作很生涩,有几回还把温孤雾白的唇瓣碰得有点疼,可看她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喜欢,却令温孤雾白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欢喜。 他低笑两声。 岁岁动作一顿。 她退出他的唇,发现他的下唇处有一处有细微的破裂时,心生愧疚,又轻轻在那处吹了吹。 温孤雾白这会儿虽然不如先前泡在冰水里那般疼,但依旧隐忍的难受不已,他凑过去,张唇在她的右肩一咬,而后又顺着咬过的地方往上亲吻,在她耳畔道:“岁岁,我难受。” 又好欢喜。 因为听到了她说喜欢。 这份欢喜,胜过他此生所达到的一切成就。 温孤雾白说罢,将人从柱子上放下来,他一手抓紧岁岁快要掉落的衣裙,一手揽着她的腰,又一边吻着她,用身体贴着她,把人往里间宽敞而柔软的床榻上带。 岁岁跟着他一起滚落在床榻间。 屋里熏香渐浓。 温度攀升。 温孤雾白身上的皮肤烫得更是惊人。 这一次的亲吻,比之前的数次都要来的激烈。 岁岁的鼻息间,都是一股浓郁的苍术气息。 床幔放下。 岁岁被吻得丧失了理智,她任他施为,可渐渐地,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在亲吻间的回应也越来越慢。 温孤雾白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动作。 屋里的安神香加了剂量。 他怕单单是靠冰水压制不住体内的药性,所以又将安神香加大了剂量。 如今他的药性还没解,他没有被安神香弄得昏昏欲睡,倒是岁岁吸入了大量的安神香,比他先一步睡着。 温孤雾白退出她的唇,抬指将她嘴角的那一点晶亮擦掉。 见她衣衫凌乱的躺在自己身下,他翻身,撑着脑袋,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闭上,又一点一点在他的床榻上陷入酣睡。 他眼带笑意,将她散乱的衣物整理好。 而后,他的长指开始勾画起她温柔的眉眼,觉得不够,又凑过去在她额间的那点朱砂吻了下。 好眠。 他的岁岁。 他的妻。 - 岁岁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后院。 她睡得很沉。 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 岁岁翻身,看到外间的日光时,猛然坐起身。 外间的花茔跟花豚正在说话。 两人听到屋里的动静,端着早早准备好的洗漱等用具进屋。 岁岁刚醒,脑子还有些乱。 等她意识到这是在哪里以后,以及昨晚本来是躺在温孤雾白的房间里后,猜到应该是温孤雾白把她送了回来。 她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看着房内站着的花茔跟花豚。 第447章 咳咳,不用太过克制 花茔瞧见岁岁脖颈间那片吻痕未消的肌肤时,毫无异色。 世子到底是舍不得的。 她还以为,世子昨晚会不让岁岁回来呢。 结果天明时分,世子还是把人衣衫齐整地抱了回来。 花豚跟平常一样问道:“岁岁,你醒了,你今日想吃什么?” 接着,花豚就倒豆子似地说了一堆吃食。 岁岁听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不过花茔跟花豚的态度,让她心底的尴尬荡然无存。 她望了一眼外间的时辰。 呼~ 幸亏不用去明礼堂。 不然她铁定就要迟到了。 还会被帝师给拎出来一连批评好几日。 - 用完饭,岁岁还记着昨晚的事,但又记得不是很清楚,没有感觉到身体方面有任何不适以后,便猜到昨晚应当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也不是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 有一回出空净院,路过长廊时,岁岁恰好注意到不远处坐着两个丫鬟,她们红着脸,在议论床帏之事。 岁岁听了一耳朵。 据说,女子初次是疼的。 还会腰肢酸软。 而这两样现象,她一样都没有。 想到昨晚温孤雾白的反常,以及他跟平时判若两人的模样,岁岁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觉得自己需要时间调整一番。 等调整好以后,她想起还没去前院看温孤雾白,今日也还没有练字,便收拾一番去了前院。 结果她刚到,就发现屋里站着大夫。 岁岁进屋。 大夫去到一边,润笔,开方。 温孤雾白面色苍白的坐在一边,岁岁快步过去:“世子?” 温孤雾白见她面色红润的醒来,就知道她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得极好。 他拉着人,在岁岁开口问之前抢先道:“没事,就是小病一场。” 他的嗓音有些哑。 大夫写完方子,看了一眼温孤雾白跟岁岁,又将方子交给一旁等候的尫九。 大夫本不欲多嘴,临走时,还是道:“世子,你身体畏寒,不可吃冷食,更不可泡冷水澡。且人年纪到了,世子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某些方面……咳咳,不用太过克制。” 人到了年纪有需求是正常的。 再说世子身份尊贵,身边也不缺女子。 就拿面前这位岁岁姑娘来说吧,模样生得是一等一的好,脾气也温顺可人。 世子若有意把她收房,是完全可以的。 大夫表示搞不懂这位宣国公府的世子到底怎么想的。 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摆在面前,他干嘛不碰,还把自己憋成这样? 泱十:“……” 尫九:“……” 大夫,您老是真敢说啊。 温孤雾白轻咳两声。 岁岁眼神清澈。 大夫说完,也觉欠缺妥当。 他有此建议,究其原因,也是不想温孤雾白继续这么忍着,损害到身体。 在温孤雾白一个眼神递来的时候,大夫讪讪一笑,识相地退了出去。 大夫一走,岁岁便望着温孤雾白惨白的面色,她回想起大夫的话,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泡冷水澡?” “……” 温孤雾白抿唇,发笑。 她的关注点……还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啊。 第448章 骂人 岁岁喃喃出声:“难怪……” 她昨晚进屋时,他的温度先是冰的吓人,浑身还透着寒意。 岁岁一想,顿觉不对。 这个时节哪里需要泡冷水澡。 再说泡冷水澡也不可能会那样冰冷啊。 多半是世子往里面加了冰块。 岁岁的脸上涌现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的眼里浮现薄薄的怒意。 这还是她当着温孤雾白的面第一回露出如此严肃的一面,且她望向温孤雾白的眼睛里还带有责备之意。 她语气笃定:“世子,是赵鸣轩的那杯酒对不对?” 温孤雾白拉着她的手,长指插入她的指缝间,勾着她的手指玩,答得漫不经心:“嗯。” 女子手骨纤细,比男子小上许多。 所以她的十指又细又短。 连手掌都那么的小。 温孤雾白握在手中,可以将其完整地包裹。 关于赵鸣轩的那杯酒,他现在还没决定采取怎样的回报方式。 他这人吧,讨厌人算计他。 但如果没有赵鸣轩的这杯酒,他无法跟岁岁的关系更进一步。 岁岁骂道:“王八蛋!” 温孤雾白没料到温软如岁岁也有骂人的一日,不禁一愣:“?” 岁岁神情愤然,再骂:“赵鸣轩这个混账东西,小肚鸡肠不说,还轻佻下流,他就是个该被千刀万剐的!他,他竟然用如此龌龊的手段算计世子!” 岁岁越骂越气。 要是赵鸣轩此刻站在她面前,她定要拿根棍子把人揍上一顿,给温孤雾白报仇。 世子畏寒。 这是许多人都知的。 可赵鸣轩给世子的那杯酒,害得世子要用泡冰水的方式缓解难受。 岁岁在没进宣国公府前,过得大多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尤其到了寒冬腊月,她更是冷得浑身发抖。 她能想象到昨晚的温孤雾白泡在冰水里时有多冷,又有多疼。 温孤雾白的脸上浮现一丝错愕。 前世今生,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岁岁骂人。 这种感觉,不得不说十分新奇。 见她气得雪腮鼓起,双目圆瞪,整张脸圆润不少,像极了一只可可爱爱的小兽之时,他目光放柔。 连同嘴角也扬起愉悦的弧度。 他抬指,在她头顶轻轻一敲。 这一世的岁岁,真是可爱。 不对。 前世的岁岁也很可爱。 只是她待在宣国公府被管教得太严,活得太循规蹈矩,以至于把她骨子里藏着的可爱鲜活的一面给掩埋了。 岁岁前世不是不可爱,不是不鲜活,她只是被束缚住了而已。 这般想着,温孤雾白的眼神更柔。 岁岁感觉到他的动作,仍瞪着他,之后又像个古板的老学究一样板着脸,严肃道:“别笑。” 她这样,弄得温孤雾白更想笑了。 岁岁非常非常严肃道:“不准笑!” 温孤雾白只好在她的注视下强行忍住快要溢出喉咙的笑意,说:“好,不笑。” 岁岁怕他憋得难受,又说:“还是笑吧。” 温孤雾白当真就笑了。 屋里。 传出一阵愉悦而清朗的笑声。 等他笑完,见岁岁一脸担心地望着他,便止住笑意,对她说:“我没事。” 第449章 请她? 岁岁观察着他苍白的面色,不信他没事。 她心里明白,温孤雾白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在安慰她。 岁岁拧眉,郑重道:“你都生病了。” 温孤雾白眉眼温柔。 见她这样,他忽然觉得这场病生得挺值得的。 再说了,过往比眼下痛的多的时候他都承受过,又岂会将眼下的这点难受放在眼里:“大夫开了方子,休养几日便可复原。” 岁岁想到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美目一怒,愤然道:“世子,咱不能吃哑巴亏,得想办法报复回去!” 不能放过赵鸣轩! 世子所承受的痛,所遭受的苦,赵鸣轩也得好好地体验一回。 得让赵鸣轩知道世子不是好惹的。 而且,面对这种卑鄙奸诈的小人,要狠狠地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不敢再犯。 温孤雾白正在琢磨这件事,见岁岁这般生气,还一副要冲上去揍人的架势,便想要听听看她对于报复赵鸣轩一事有何想法。 他问:“岁岁想怎么报复?” 岁岁眯起眼眸,难得露出几分危险的神色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温孤雾白听完,觉得这样处理也不错。 这药性如此猛烈,放到赵鸣轩的身上,也够他累到精疲力竭,双腿发软了。 他没跟岁岁细说这种药物的效用,只唇角微勾,用指腹在她眉心之间的朱砂上一点,说:“听岁岁的。” 泱十站在屋外,看到里间两人相处的一幕时,背过身道:“世子,老太太跟前的李嬷嬷来了。” 温孤雾白收回手。 岁岁则摸了摸被他点过的眉心,退到一边。 过了会儿,李嬷嬷出现在屋外,她没有进门,只是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的温孤雾白,再看了一眼岁岁,说明来意:“世子,岁岁,老太太请你们过去一趟。” 岁岁惊讶。 她没听错吧? 老太太请她? 李嬷嬷说完,退了出去。 温孤雾白清楚一般没有事情老太太不会派李嬷嬷过来叫他,让他意外的是,这回老太太请的人里面还有岁岁。 他起身整理了一番衣物,牵过岁岁。 两人往外走。 岁岁纳闷:“世子,老太太为何叫我也去?” 她想不通。 且她分明感觉得到老太太不喜欢自己。 突然让李嬷嬷来找自己,这事儿怎么看都不符合常理。 温孤雾白也不清楚是何事,他也没有吩咐尫九跟泱十先去打听,只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岁岁点头。 也对。 一出空净院,岁岁就将手抽了回去。 温孤雾白看着落空的手,目光中,闪着幽怨的光:“岁岁?” 岁岁把手藏到袖子里,解释道:“世子,老太太不喜欢我,她如果看见我跟你举止亲密的话,定然会说。” 温孤雾白轻捻指腹。 祖母喜不喜欢岁岁没关系。 反正他喜欢岁岁。 他会娶岁岁。 谁也别想阻拦。 然而看岁岁至今不同自己索要名分,温孤雾白便知道目前的她没有想得那么长远,或者说,岁岁觉得她自己的身份跟他相差太大,压根不敢往长远的方向去想。 第450章 求娶(一) 两人去到老太太的院里时,除了昨夜已经跟着高彻回府的萧有瑢,其他的人都在。 还有没有离去的萧卉与沈言心。 至于沈松,他一大早就被萧卉派人叫醒,收拾齐整,急急忙忙地赶去了通政司。 正中间站着的,是康泰。 康姨娘看着走进来的岁岁,想到康泰的一片痴心,叹了口气。 这孩子…… 喜欢谁不好,喜欢岁岁。 那可是世子跟前的人。 再说岁岁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康姨娘本以为康泰人品端正,懂得该如何挑选妻子,经营仕途,没想到他也跟大部分的男子一样看脸。 还被美色冲昏了头,要许岁岁正妻之位。 丫鬟罢了。 能当个妾室就不错了。 康泰这都是什么眼神。 萧有瑜对康泰并没什么感觉,因此,得知康泰前来找老太太,希望老太太能做主将岁岁许给他时,萧有瑜除了惊讶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感觉。 其实光看脸的话,岁岁确实有当祸水的潜质,也难怪木讷如康泰,会对岁岁动心。 满屋子的人,唯独萧若经得知康泰求娶岁岁一事时表现的很不对。 老太太没有察觉,是因为老太太觉得萧若经自小就是这样张扬跋扈的性子,觉得萧若经可能是不喜欢康泰。 然而知子莫若母,秦氏已然看出来了萧若经的心意。 她这儿子,中意岁岁。 只是他反应迟钝,目前还没意识到这份感情罢了。 秦氏目光复杂地望着岁岁,想到温孤雾白对她的特殊,给她的恩宠,觉得岁岁不管是成为温孤雾白房里的人,还是嫁给康泰,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桩好事。 她不想看到有朝一日萧若经跟温孤雾白因为岁岁起冲突。 所以,比起岁岁成为温孤雾白房里的人,她其实更希望岁岁能离开宣国公府,杜绝祸患。 当然,她对岁岁本人并没有恶意,她只是不希望辛苦维持了多年的平静被打破。 萧卉看到岁岁,一笑,对老太太道:“母亲,说实话,我都没想到岁岁这丫头能有这样的福气。康公子身家清白,又在春闱中榜,等到四月,不管殿试能不能中,都有了当官的资格。岁岁出身奴籍,能够寻得这样的人家,真是天大的福气!” 便宜她了真是。 康泰的出身放在望都毫不起眼,还一抓一大把,可他春闱中榜,就又比原先的身份往上越了一个阶层,将来岁岁嫁给康泰,便是官夫人。 沈言心不语。 她倒不如萧卉这般势利,也没有那般的注重家世。 她看康公子人品不错,是个值得嫁的好郎君。 另外,她认为母亲这话不对。 沈言心早看出来了二表兄对岁岁的心意,她觉得岁岁留在宣国公府怕是还有别的福气。 不过同为女子,沈言心觉得选择康泰,岁岁能少去很多的麻烦。 康泰今日是来求娶岁岁的,是给予正妻的身份。 可如果岁岁留在二表兄身边,二表兄又能给她怎样的身份呢? 康泰一见到岁岁,便心跳加快,他的眼睛很亮,脸也有些红。 第451章 求娶(二) 老太太今日心情不错,正面带笑意,小口小口地品茶。 她现今看岁岁是越来越不顺眼。 尤其是每回岁岁都站在温孤雾白身边一并出现的时候。 一个丫鬟,怎配站在堂堂国公府世子身边? 将来能站在她的宝贝嫡孙身边的,只能是望都数一数二的贵女,她们该出身高贵,该聪慧有学识,背后也该有清白显赫的家世。 而非是一个无依无靠,出身低贱,背负奴籍的貌美贫女。 况且,皮囊再美,也只能维持年轻时的一二十年。 真正能稳固夫妻关系的,是他们要有共同的家世,相似的成长环境,以及相差不大的出身。 老太太搁下茶盏,大抵因着有好事,她显得过于严厉的眉眼都变得和蔼下来。 她想,要是这回能够促成岁岁跟康泰的好事,那么岁岁便能从此离开宣国公府,离开温孤雾白的身边,她也解决掉了这一麻烦。 岁岁站定在温孤雾白身后,她感受到了一屋子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听着萧卉一堆夸赞康泰的话,还把自己牵扯进去时时,她秀眉微皱,一脸的不解。 福气? 怎样的福气? 温孤雾白却是眸色一变,望向站在正中的康泰。 好啊! 他倒是没想到康泰竟有这样的勇气! 竟敢觊觎岁岁! 可转念一想,康泰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这样的作风,确实符合康泰的性情。 前世的康泰跟岁岁是没有多少交集的,温孤雾白自然不会想到康泰会对岁岁动情。 如今见到这一幕时,温孤雾白又惊又怒的同时,还夹着一点被眼前戏剧化的画面给弄得想笑的滑稽感。 他前世的下属,对他的妻子心仪,还当着他的面求娶? 好啊! 好一个康泰! 当真是好胆气! 温孤雾白盯着康泰,阴冷的目光,看得人毛骨悚然。 沈言心:“……” 就知道。 二表兄一定会生气。 她用一种‘康公子,请自求多福’的眼神望着中央的康泰,并暗暗佩服康泰的勇气。 康泰忽觉背后凉飕飕的,他顺着这道目光看去,恰好迎上温孤雾白威严且散发着愠怒的眸子。 想到岁岁是他的贴身丫鬟,对待温孤雾白时,康泰表现得更为谦和。 温孤雾白不搭理他。 老太太冲岁岁笑开,并招手,说:“岁岁,过来。” 岁岁被老太太脸上堪称慈爱的笑容弄得无措:“……” 她觉得老太太很不正常。 而且老太太是主子,平时对待身边的丫鬟仆从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随时发号施令的模样。 因此,老太太突然对她一个做丫鬟的如此慈眉善目,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岁岁拿不定主意,看了一眼身侧的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正想替她拒绝,一旁的萧卉起身,直接抓住岁岁的手腕,将人拉过去。 岁岁手腕吃痛,眉心一皱。 萧卉摸到了岁岁滑如凝脂的肌肤,再看她妩丽动人的容貌,当即对岁岁的好相貌生出了强烈的嫉妒心。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没长在她脸上? 第452章 求娶(三) 而且岁岁的做派,总会让萧卉想起在沈家,在沈松面前表现得柔弱无依的幺娘。 再看岁岁惊艳中带着妩媚的眉眼,以及那无辜清澈的眼神,不盈一握的腰身,萧卉的心里更气,并直接把岁岁划分成为幺娘等狐媚一流。 到底是在空净院被雾白养得好啊。 这皮肤水嫩嫩的。 触手生滑。 岁岁被萧卉大力拉着,为了减轻腕间的痛楚,只能被迫往前走,她想说萧卉把她弄疼了,但碍于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只能忍着。 温孤雾白盯着她蹙眉的动作,再一看对待岁岁毫不怜惜且动作堪称故意粗鲁的萧卉,目光转冷。 他这姑母,一向喜欢管得宽,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那般喜欢插手他的事情。 萧卉扯着嘴角,眼睛里面的虚伪与对岁岁的不待见藏都藏不住,一笑,说:“岁岁,老太太叫你过去,是有件喜事要同你说。” 岁岁更是疑惑:“……” 喜事? 她能有什么喜事? 是要赏赐她金银珠宝吗? 岁岁正想着,人已经被萧卉强行拉拽到老太太面前。 萧卉一把甩开岁岁的手,回到座位坐下。 老太太努力想要表现的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可她再一想自己身份尊贵,到底是懒得放下身段跟一个丫鬟拉近关系。 当下,也就收了笑容,并问:“岁岁,你觉得康公子如何?” 岁岁看向康泰。 康泰脸红的快要熟透。 岁岁不明白老太太为何有此一问,屋里的各位主子为何会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还有就连一向不待见自己的沈夫人也尤其怪异。 但岁岁在看完康泰以后,还是没有隐瞒地回:“康公子才华不俗,人品端正,是一位极好的郎君。” 温孤雾白眉梢微挑。 才华不俗? 人品端正? 极好? 有多好? 他竟不知,就康泰这书呆子,以及他这不懂变通的性格竟然会在岁岁的心里拥有如此高的评价。 那他呢? 岁岁是怎么在心里评价他的? 康泰听完岁岁的话,心中一喜,对着岁岁拱手作揖:“岁岁姑娘过奖。” 岁岁看着他,目光坦率:“没有过奖。” 她说的是实话。 谁知她这样的话,不仅引得老太太跟萧卉发笑,还引得康泰的神色更为激动。 他再一次对岁岁作揖,腰身比上一次下弯的更低。 康泰心跳如鼓,不敢直视岁岁的眼睛。 待得心里激动的情绪过去,康泰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把心底想说的话尽数吐露:“岁岁姑娘貌美动人,心性通透,举止淑雅,也是一位极好的女郎。” “……” 岁岁被夸得一愣。 她真有康公子说的这般好? 一旁的萧卉插了嘴:“母亲,您听到没有,这俩孩子对彼此的印象很好,依我看,这事儿算是成了!” 老太太笑得咧开了嘴。 秦氏则看了一眼面色不怎么好也没发表意见的温孤雾白。 这事儿能不能成,岁岁能不能离府,说到底,还是得看温孤雾白的态度。 单是老太太跟萧卉在这里一个劲儿撮合没用。 第453章 求娶(四) 萧有瑜跟康姨娘见此状况,神色各异。 沈言心也笑不出来。 她觉得二表兄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萧若岩来得早,也将这场由老太太跟萧卉唱的好戏看在眼底,他虽觉得岁岁嫁给康泰不失为是一个好的归宿,将来也能靠着康泰摆脱奴籍,但眼前的画面,让他生出些许不适。 岁岁是奴籍没错,是出身卑贱没错,作为主家,他们也有权力决定岁岁的去留,可在男女婚嫁一事上,毕竟关系到岁岁的一生,她们是否应该征得岁岁本人的同意?问一问岁岁的想法? 萧若岩自认不是一个不顾及底下人想法的主子。 然而作为晚辈,他不能说长辈的不是。 再者二弟一向是有主意的,岁岁的去留,还得看他心里对岁岁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萧若经先是看了眼红着脸的康泰,后又起身,大步走到岁岁面前,他气得发笑,伸出手指,用力去戳岁岁的眉心。 他一不注意力道,岁岁也没设防,便被他这一戳,弄得往后退了两步。 温孤雾白上前,顺手将后退的岁岁拉到身边。 老太太望着温孤雾白的动作,视线落在他握住岁岁手腕的大手之上。 她这孙儿,对岁岁当真不同! 而他越是在意岁岁,岁岁就越不能留。 老太太最是注重声誉,也不准许宣国公府沦为别人嘴里的谈资或笑柄,她更不希望在不久的将来闹出宣国公府的世子被一个卑贱的丫鬟迷的神魂颠倒。 温孤雾白是世子,他肩负着宣国公府跟温孤一族两家的荣耀,还深受当今器重,且还连中两元,将来,他是要振兴家族,继承国公之位的。 他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他,而不是耽于情爱,为一女子乱了方寸,失了心智。 萧若经没好气道:“傻子,康泰这个书呆子古板无趣,整日就知道抱书埋头苦读,还不知道看人脸色行事,这样的人,气节有之,心性有之,可他无身世背景作为支撑,放到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上未必能混得好。你说他人品端正没错,但你怎么就知道他是极好的郎君?还有,难道你就没看出来他喜欢你吗?” 在岁岁来之前,康泰就同老太太表明了要娶岁岁的心思。 萧若经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再看岁岁对此毫无所觉,还当众出言夸赞康泰,称了老太太跟萧卉的心,他就知道她还没反应过来这场好戏是专门为她所设。 说她傻,她还真傻。 岁岁眼眸瞪大,被萧若经戳过的眉心隐隐作疼,在她白皙胜雪的肌肤上留下了鲜明的红印。 萧若经看到那团印子,气到不想说话。 岁岁的眸中盛满惊讶。 康公子喜欢她? 这一情况,着实是她没想到的。 康泰想到自己的心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挑破,更不敢看岁岁。 他在宣国公府借住了一段时日,如今春闱落幕,前来望都参加春闱的学子们都已离去,他也想尽快动身,赶回烟州。 他还想将中榜的好消息告知父母,为即将到来的殿试做准备。 第454章 求娶(五) 不过在走之前,康泰想先解决此事。 他望着岁岁,目光耿耿,言辞诚恳:“岁岁姑娘,在下知道在下这般做实在唐突,还有些匆忙,但在下是真心爱慕姑娘。今日在下同老太太说明此事,等回到烟州,在下便携父母来登门下聘。姑娘放心,在下虽家底有限,但必定为你赎身,日后也当三媒六聘,堂堂正正迎你入府。” “……” 岁岁怔住。 三媒六聘? 康泰这是要迎娶她为正妻? 岁岁知道自己年纪到了,是可以议亲的年纪,然而她确实没往这方面想过。 她暂时不想成婚。 她还想继续女扮男装跟着帝师读书。 她还想继续待在空净院陪伴世子。 她喜欢在空净院的生活,并且十分满意自己的现状,所以听到康泰这般诚恳的话时,岁岁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怔愣,是意外。 旋即,她的心里涌上一丝事到临头的不知所措。 康泰话里的真诚,令人毫不怀疑。 所以在对待康泰求娶一事上,岁岁觉得也应该表现得正式一些。 岁岁知晓自己的身份,也知晓康泰给予的喜欢十分珍贵。 她不会轻视康泰的真心。 但也不会因为珍视别人的真心,忽略自己的感受。 康泰鼓起勇气说完,再看岁岁时,目光已经坦然许多。 老太太坐在上端继续喝茶。 萧卉觉着岁岁是真走运。 三年前,岁岁入府时被温孤雾白看中,还被锦衣玉食地养在空净院。 如今三年过去,岁岁被养出了一身不输望都贵女们的好气度不说,还有一副没几个能与之相比的好相貌。 这样的际遇,摆在跟岁岁同样境地的那堆丫鬟里面,可谓是让她们一个个羡慕得眼睛发红,更别说现在求娶岁岁的还是春闱中榜的考生。 不管康泰将来的仕途如何,即便真如萧若经说的那样会被孤立,被排挤,可单单是康泰正妻的身份,就让岁岁胜过了这世间大多的寻常妇人。 毕竟康泰未来的官再小,也是官。 故而只要康泰一日不辞官,不因犯错被驱逐,岁岁便能翻身当一个官夫人。 一屋子的丫鬟看到这里时,简直嫉妒疯了,也羡慕麻了。 唯独流月高兴不已。 官夫人又怎样? 仕途多舛,谁都无法保证康泰以后能否风光。 在流月看来,这些东西,都不如大把大把的真金真银来得牢靠。 流月贪恋地望着正在生气的萧若经。 她所求不多,就想安安稳稳地,有吃有喝,哪怕只做三公子的通房都行。 萧卉轻咳一声,打破现场的沉寂,道:“岁岁,你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要不知足。康公子身家清白,你若与他成婚,将来便是官夫人。且康公子在你来之前就跟老太太说明,此次他是想先定下此事,待他四月来望都参加殿试,便会出钱买你的卖身契,还你自由身,还会与你定下婚期。” 萧卉的语气依旧尖酸:“你能有此造化,是你的福气,你能遇到康公子这般好的儿郎,更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 第455章 求娶(六) 岁岁思索着萧卉的话。 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吗? 或许吧。 可她能不能说,这不是她想要的。 温孤雾白忍了许久,终于出声:“姑母怎知她没有别的姻缘?” 前世,岁岁的姻缘是他。 今生,岁岁的姻缘依旧只能是他。 至于那些半路杀出来碍事的,碍眼的,意图勾引岁岁的,他遇到一个能除就除,能杀就杀。 萧卉被温孤雾白的话弄得语噎。 老太太目光一凛。 康姨娘今日来时,并不知道康泰敢如此大胆,还没有事先同她商量此事,如今见温孤雾白隐隐发怒,语气也有些凉时,不禁担心康泰是否能活着走出宣国公府。 傻孩子。 真是读书读傻了。 也怪她。 只在康泰刚进府时言明了不让他去惹空净院的温孤雾白,却未曾告诉他岁岁对于温孤雾白的特殊和重要性。 萧有瑜事不关己,喝茶看戏。 沈言心则有点为康泰的处境担忧。 挺好的一位儿郎。 就是脑袋在某些方面不太灵光。 或者说,康泰不是完全没有眼力劲,也不是脑袋不灵光,他是就算知道了不应该这样做的人还是会按照自己的脾性跟秉性去坚持做某件事。 哪怕他知道这样会得罪人,但他还是没有退缩。 这般一想,沈言心对康泰的人品更为钦佩。 世间的男子,能磊落至此,君子至此,实在难得。 老太太目光威严地看向温孤雾白,不希望他再参与岁岁的事,抢先道:“好啦,既然岁岁也觉得康公子人品好,那么老身就在这里做主,替岁岁应了康公子。” 老太太说罢,又道:“康公子,老身相信你的为人,这样吧,岁岁在我宣国公府三年,做事一直勤勤恳恳,你离去时,老身便将岁岁的卖身契交予你,你只管带着她一道离去就是。” 赎身那点钱她看不上。 所以这规矩不要也罢。 她现在就想把岁岁赶紧送走。 康泰闻言,不但没有惊喜,反而觉得老太太的处理方式草率。 他是想求娶岁岁不假,但不想让岁岁在婚前就没名没分地跟着他,还招人非议:“老太太,在下感谢您的好意,但此举不妥,传出去也对岁岁姑娘的名声有害。” 萧卉插嘴:“一个丫鬟,有什么名声?” 康泰皱眉,他对这位沈夫人的话极不赞同,当即反驳:“世间男女,皆有名声,尤其女子,若是名声不好,传出去对她的影响极大。沈夫人既身为女子,难道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萧卉当即被这话弄得动气:“你……” 康泰不惧她的怒意,继续道:“再者而言,女子的名声,不应该用阶层跟出身来划分。听闻宣国公府是望族,所教养的子弟皆知书懂礼,枉费沈夫人未嫁之前也是宣国公府的女郎,不曾想竟以这等狭隘之见看人。” 萧卉:“你……” 不识抬举! 萧有瑜也被萧卉那套尊卑观念,嫡庶之别的言论鄙视过,嘲笑过,因此,看到萧卉被气得不轻时,当即撇过头忍笑。 第456章 求娶(七) 康姨娘也扯动了一下嘴角。 她这侄儿虽然过于刚直,容易得罪人,但有的话却是在理的。 看到萧卉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康姨娘再一想在萧卉面前忍受多年的气,心内直呼过瘾。 岁岁听得一愣,用一种更为欣赏的目光看向康泰。 她知道康泰是在维护她。 更是在维护天下的女子。 岁岁认为,像他这样好的人,应当有一段更完满的姻缘。 只是,他的这段姻缘不应该是她,而应该是跟他情投意合之人。 温孤雾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瞥见她眼中的欣赏时,心情格外的……微妙。 还有点酸。 岁岁还真是欣赏康泰啊。 萧若经看着康泰,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一码事归一码事,看到康泰把萧卉气成这副样子以后,还是会欣赏康泰的直言不讳:“书呆子是讨厌,可有些话却是对的。” 萧若岩:“闭嘴。” 萧若经立即老实:“哦。” 只是没安静一会儿,他就望向被设计的岁岁,再一看主意已定的老太太,心中担忧起来,又低声道:“祖母是不是不喜欢岁岁?不然她怎么会如此着急想把岁岁嫁出去?” 萧若岩:“……” 自然是不喜欢的。 祖母最是注重声誉。 于祖母而言,让岁岁继续留在温孤雾白身边,将来就是一个威胁。 然而祖母又明白,她不能当着温孤雾白的面把岁岁赶出去,以免激发矛盾。 此次康泰前来求娶,恰恰给了祖母一个顺理成章把人送走的机会。 萧卉气得身体一起一伏。 老太太不希望此事出现意外,她按住萧卉的手,示意她忍耐,不让她跟康泰起争执,又望向站在一旁神色不明的温孤雾白,对康泰道:“康公子说的有理。” 萧卉:这蠢书生! 老太太转而又望向岁岁,她看得出来岁岁对康泰人品的欣赏,对她一笑,说:“岁岁,你一会儿就去青锁姑姑那里拿卖身契,之后就同康公子一道回烟州吧。老身年少时还曾去过烟州游玩,确实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且康公子人品端直,又有文采,将来你跟着他,必然能把日子过得和谐美满。要是来年,你诞下孩子,可定要派人给我一封书信啊。” 康泰一听老太太的话想的如此长远,发了会儿愣。 也对。 他若跟岁岁姑娘成婚,将来有孩子也是正常的。 岁岁拧眉,对上康泰高兴的目光,她正准备拒绝,却听温孤雾白再次出声:“祖母,岁岁的卖身契不在青锁姑姑处,而是在我这里。” 老太太闻言,望了一眼秦氏,眼底带有责备。 秦氏则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青锁姑姑小错是有。 还年年不缺。 这里的做法却没错。 岁岁当年进府是温孤雾白亲自选的,那么,这卖身契自然该落在他的手里。 就像司琴的卖身契,在萧有瑢出嫁前的那一晚,她特意让青锁姑姑找出来交给了萧有瑢。 且除了司琴的卖身契,还有其他跟着一道去往旌阳侯府下人的卖身契。 第457章 确定 老太太一看温孤雾白这态度,就知晓他定然不会轻易放人。 况且,老太太心有顾忌,不敢把事情挑明。 不挑明,就代表着事情尚有周旋的余地。 老太太语气放软:“雾白,我知道你待岁岁不同,十分宠她,可正因如此,你更应该为岁岁的将来打算。以岁岁的身份,她将来如果想要嫁得好一些的人家,多半只会是以妾室的身份,或是通房的身份。但你也要知道,女子为通房,为妾,与女子本身而言并非是一件好事。岁岁这孩子聪慧懂事,想来也明白这一点,你既然疼她,就该知道岁岁跟着康公子走,是摆在岁岁眼下最好的选择。” 她对岁岁,已经够仁慈了。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眼神之中,泛起寒意。 他懂祖母的意思。 祖母是在告诫他,岁岁如若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只能当通房,最多也不过是妾室的位份。 祖母思想顽固,守旧,定然不会同意一个丫鬟当世子妃。 可祖母不敢明说,更不把局面弄得僵死,才会这般弯弯绕绕。 屋里的人全部陷入了沉默。 只因老太太的话放在大安是事实。 秦氏却从中嗅到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岁岁也察觉到了老太太言辞间的不悦,她看了一眼温孤雾白,不想他跟老太太正面起冲突。 再说此事目前还有另外的解决办法。 比如:说服康泰,取消求娶。 只要康泰不再执着于求娶她,此事便可妥善解决。 岁岁想罢,觉得自己是最适合来办此事的人选,且岁岁相信以康泰的为人,不是强求之辈。 她望向温孤雾白,小声唤他:“世子。” 温孤雾白侧眸看她:“?” 岁岁勾唇,目光明亮:“我想自己处理。” 温孤雾白:“确定?” 岁岁点头:“确定。” 温孤雾白见她这样,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他看了一会儿,同意了岁岁的提议,决定把此事的处置权交给岁岁。 老太太心内焦急,见岁岁跟温孤雾白似乎说了什么,温孤雾白也没有当场发作时,一时没能想透岁岁的想法。 可她作为老太太,不能在人前露怯,只得佯装毫无异样,维持住面上的镇定。 温孤雾白淡声道:“祖母,此事关乎岁岁的终生大事,你我不该插手,应该交由她自己决定。” 老太太神色一顿:“……” 交给岁岁自己决定? 以岁岁的心思,她若铁了心要爬温孤雾白的床,觊觎世子妃的位子,又岂会看上康泰给予的正妻之位? 萧卉看向老太太:“母亲……” 老太太努力告诉自己要稳住,要冷静。 不到必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把话讲明。 温孤雾白看向萧卉,想到她一次次对岁岁的不待见和轻视,冷声开口:“姑母,您如今已是沈夫人,宣国公府的事情,您不应该再插手。还有,您若是无事,是不是该走了?” 萧卉起身:“雾白……” 这是在赶她走? 他为了一个丫鬟,处处不待见她,次次不给她面子,就是不敬尊长。 他简直……简直色迷心窍! 第458章 谈一谈 沈言心见萧卉生气,另一边的温孤雾白也神情极冷时,怕萧卉一气之下口不择言,把局面弄得无法收场,只得赶忙抓住萧卉的手。 萧卉看她:“?” 沈言心冲她摇头。 说实话,要不是一次次被母亲强行拉着来,她也不想留在宣国公府惹人厌烦。 况且大安也没有嫁了人还老往娘家跑的理。 母亲不懂收敛,胡乱行事,每次来宣国公府都从外祖母处带走或多或少的东西,这样的行为,早已经被望都不少世家暗中嘲笑。 如今若是惹得二表兄不悦,再闹出别的传言,对母亲而言毫无益处。 见萧卉收敛下来,沈言心松开她的手,随即对温孤雾白盈盈一拜:“二表兄说的是,我与母亲家中还有事情,确实不该在国公府多逗留,等母亲与外祖母说过话后,我便与母亲归家。” 萧卉:“……” 温孤雾白:“辛苦表妹了。” 沈言心拉着萧卉重新坐下。 萧卉不想走。 宣国公府就是她的娘家,她回娘家,就是回自己的家,凭什么还要被一个小辈说? 再者说来,萧卉一次次地厚着脸皮回来娘家,不顾别人的非议,都是为了能够从老太太那里得到些或多或少的东西,给沈言心攒嫁妆。 她都是在为沈言心的婚事做打算。 想着,萧卉又恼恨起秦氏。 这个嫂子心眼多,惯会打太极,每回萧卉一提想要撮合沈言心跟萧若岩的事情时,便被秦氏三言两语地揭过去。 时至今日,萧卉想要的结果依旧没有半点进展。 秦氏对萧卉的目光视而不见。 萧若岩看了一眼沈言心,又快速收回眼神。 萧若经一笑,扯了扯萧若岩的胳膊,因着萧卉老往宣国公府跑的缘故,他们也算是看着沈言心长大的,他说:“其实表妹长得好,性情也好,大哥你娶了她也不亏。” 萧若岩瞪他一眼。 萧若经识相地摸了摸鼻子。 差点被转移注意力了。 今儿是在解决岁岁的事情呢。 这个小傻子,对康泰赞不绝口,不会真的答应跟着康泰走远吗? 如果是,那他是不是应该毁了她的卖身契? 然他转念一想,岁岁的卖身契被拿捏在温孤雾白的手里,又觉得想要毁掉岁岁的卖身契这一行为操作系数太高,毕竟时刻守在温孤雾白左右的泱十跟尫九实在难以对付。 他这点功夫,跟泱十尫九相比还是差了点。 岁岁望向康泰,态度毫不扭捏:“康公子,此事关乎你我,我希望能跟你移步他处谈一谈。” 康泰也觉得此事要慎重,故而当岁岁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他很快就同意了。 两人出了老太太的院子。 温孤雾白望着岁岁的背影,抬步要跟上去,老太太在后面道:“雾白,既然是康公子跟岁岁的事情,又是他们要单独谈话,你就不要跟过去打扰了吧?” 萧卉才被温孤雾白嫌弃完,这会儿老实了,不敢吭声。 谁知道温孤雾白的脾气一上来会不会把她丢出宣国公府? 她还是要点脸的。 第1章 再次被卖 这是岁岁第二次被卖了。 她双臂抱膝将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安静地缩在一方阴冷的角落里,埋着头,极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屋外狂风肆虐。 一缕缕刺骨的寒风不间断地从关好的门窗缝隙里钻入,其间夹带了几片零星的雪花,它们似锋利的刀片,割得岁岁露在外面的肌肤生疼。 岁岁冻得抖如筛糠,抬起一双怯怯的乌黑的眼儿,望向紧闭的房门。 同她关在一处的,还有十几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孩儿,她们大多面黄肌瘦,单薄且灰扑扑的衣物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补丁。 在岁岁壮着胆子,转目看向她们的同时,她们也在打量着瘦的可怜的岁岁。 很快,岁岁感到不自在,迅速收回目光,她咽了咽干到发疼的喉咙,将视线再次转向门外。 那里映着四道被光影拉长的黑色身影。 有两个壮汉守在门外,防止她们逃跑。 身形矮些的,是两个妇人。 她们一个是花楼的妈妈,一个是经验老到的牙婆。 两人站在外面,身上裹着厚衣物,正说着话。 牙婆边接花楼妈妈递来的卖身契,边问:“这丫头不是你前两年才买进花楼伺候你的吗?” 花楼妈妈拿过牙婆给的三两银子掂了掂,揣进钱袋。 想到当初是以十两银子的价格买入岁岁,如今却只用三两银子转卖给牙婆,不免生出一股做买卖亏本了的憋屈。 花楼妈妈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涂得红艳艳的嘴唇说话时,在夜里泛着一层油腻的光:“当初瞧这丫头虽瘦,五官倒还过得去。我本想把她留在楼里养上两年,待养得白净些,伶俐些,到了合适的年纪挂牌子。谁曾想,这丫头买到手里两年,不但伺候起人来笨手笨脚,模样还没半点长开的丽色。今日晨间,她又打碎了老娘一个花瓶,这样用着不省心的赔钱货,留着就是砸我花楼的牌子,还不如转卖给你。” “……” 岁岁听得鼻尖发酸。 不一会儿,花楼妈妈扭着粗壮的腰肢离开了。 外间传来上锁的声音。 屋子很小。 十几个人待在里面显然有些拥挤。 岁岁喉间刺疼,她咳了两声,捏着袖口擦了擦眼泪。 先生说,他是在除夕那日,去村里的一户人家吃酒之后,回家经过一条河流时发现她的。 当时,她被几块破布包裹着放在一个垫了几层板子的篮子里,正顺着河流往下漂,差点被下游的急流冲走。 是先生心善,几步奔进河里,把她捡了回去。 - 先生是村里唯一识字的大人,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很受村民们敬重。 不教书的时候,先生为了维持生计,还会代写家书。 岁岁五岁时,先生在屋外晒书,对她说:“再过一年,岁岁就满六岁了,到时候先生教你认字。” 岁岁闻言,在阳光下点头,开心地笑着。 可是,就在那一年冬天,先生咳嗽的情况加重。 岁岁捧着热茶守在床前,泪眼模糊地看着先生用来捂嘴的手帕被一块又一块的鲜血染红。 第2章 先生姓钱 屋内简陋,家具不全,缺了一截腿的桌子底下垫着块冰冷方正的石头。 陈旧的木桌之上,摆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照亮岁岁稚嫩的面庞,也照亮屋内的贫寒窘境。 先生面容惨白地坐在床上,弯着一折就断的背脊,咳得满面通红。 他咳的血喷出来,溅到茶水里,立时洇红一片。 岁岁吓坏了,捧着热茶的小手轻颤不止。 下一刻,先生止住咳嗽,他料定自己大限将至,心中并无即将面临死亡的害怕,只费力地抬起右手,用掌心摸了摸岁岁的脑袋,安抚出声:“岁岁别怕,先生……先生无事。” - 先生姓钱。 单名一个植字。 一生不曾娶妻。 无论是在村民眼中,还是在岁岁眼中,他都是一位极善极好的人。 - 那晚,先生抬起的手臂从岁岁的头上无力垂下,合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第二日,村民们得知先生亡故的哀讯,合力为先生办了一场简陋的葬礼。 岁岁的发间簪了朵白花,她穿着从村中婶娘那里借来的不合身的孝衣,红着眼,看着先生被装进棺木里,被村民们抬上山,下了葬。 她在坟前跪了许久。 后来,先生的妹妹迫于村民们的施压不得已出面将她领回了家。 就这样,她在先生妹妹的家里待了五年。 每日,岁岁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还时常被屋里的三个孩子欺负,她不仅要忍饥挨饿,还要忍下他们对她的嘲笑,打骂。 没过多久,先生给她买的衣服也全被抢了去,穿在了钱氏的女儿的身上。 岁岁不忿,冲上前抢夺无果,反挨了顿毒打。 事后,她穿着破烂的旧衣服,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蜷缩在一处漏风漏雨的屋里,昏沉睡去。 - 岁岁十岁那年,村里遇到了饥荒年。 田间颗粒无收。 钱氏家里没有多余的存粮,听闻不少人家用卖儿卖女换取银钱和粮食后,他们便打起了岁岁的主意,最终将她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前去村里挑人的花楼妈妈。 那是岁岁第一次被卖。 对于此事,她并没有多难过,只是对未知的处境感到惶恐。 到了花楼,岁岁被安排在妈妈身边伺候,她笨嘴拙舌,妈妈担心她出去伺候会得罪客人,便只准她待在后院。 如此一来,岁岁倒能躲过楼里的是是非非。 只是妈妈脾气不好,总拿岁岁出气。 因而,岁岁的日子依旧没有好过。 - 夜里很冷。 岁岁团着身体,为了不吵到屋里的其他人,她只得极力压住咳嗽的冲动,生生把脸跟脖子憋得通红。 后半夜,她发起了烧。 岁岁先是觉得热。 而后又觉得冷。 接着,意识越来越模糊。 岁岁想,自己大概是要被冻死了。 - 岁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起初的梦里,全是先生。 她回到了先生还在时。 小小的人儿手里抓了把黄澄澄的枇杷,搬了张矮板凳,坐在一边,瞪着眼,看着屋里一群正在行开蒙礼的男童。 突然,梦境变了。 有关先生的画面骤然消失。 她的身体急剧下坠—— 第3章 白玉佛珠 岁岁置身在了一处陌生的空间里。 她抬眼望去,发现四周空无一物,眼前除了空洞的白,还是空洞的白。 忽的,岁岁的胸腔里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受,那是跟先生死前一样令她透不过气来的窒息。 还有些莫名的压抑,莫名的哀伤。 当这些感受激烈地碰在一起时,瞬间滋生出一阵阵沁入骨髓的痛。 岁岁受不住这样的疼,她捂着心口,揪着领子,弯腰蹲在地上,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得到片刻缓解。 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岁岁。” 她的眸子中划过一丝不确定。 “岁岁。” “……” 这回岁岁反应过来了。 那是一道像是蒙着雾的,听不真切的嗓音。 岁岁心口处的疼痛减轻,急忙擦了擦眼睛。 紧接着,她的眼前闪现出一幅画面。 画面之中,没有他物,只出现了一只腕骨分明的手。 那只手的皮肤很白,手背上交错着闪电状的淡青色的脉络。 他的腕间戴着一串白玉佛珠。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夹着期盼,夹着渴求: “说喜欢。” - 占据了半条巷子的宣国公府被大雪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空净院。 门窗被人从里间推开。 寒风裹挟着雪花呼啦啦地灌进屋里,吹起书案上被镇纸压着的宣纸一角。 纸张哗啦作响。 一部分雪花落至少年摊开的掌中。 也有一部分被吹至少年的玉色衣袍之上。 少年垂目,长而密的睫毛覆盖而下,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温孤雾白沉眸,静静注视着落在腕间的白玉佛珠上的几片雪花逐渐消融。 这是……光庆十五年。 是他十五那年。 也是岁岁入府到祖母院里伺候那年。 他清晰地记得,前世岁岁是在她满十五那年被送到空净院的。 那时与她一起被送过来的,还有其他房里安排的几名妙龄女子,只是最终留在空净院的,只有她。 她是他的通房。 亦是他的妻。 身后传来脚步声。 泱十一手端盘,一手轻叩门扉:“世子,该喝药了。” 尫九站在旁侧,偷偷打量着立在窗前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世子这回病重醒来有哪里不一样了,不仅变得更沉默,更难以靠近,连眼神都较之以前更为莫测。 虽然世子一直端重的跟同龄人格格不入。 注意到温孤雾白有了动作,尫九赶忙低头。 温孤雾白转过身,望着如今面容还透着青涩的泱十与尫九。 他们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与他年纪相仿,也是他的心腹。 待药凉些,温孤雾白伸手端过,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他将空碗搁在盘子里,正处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微哑,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低沉:“府里可是又要换一批下人了?” 泱十微愣:“……” 世子从不关心府里的琐事。 且这块一直是夫人在打理。 好在泱十向来做事周全,对国公府各个院里的动向了如指掌,当即回了话:“是。” 国公府每隔几年就会换一批下人。 今年夫人遣了不少老人出府,自然要有新人来填补各个院里空出来的缺。 第4章 他回来了 温孤雾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冰河般沉寂的眼底浮现一点罕见的温度。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依旧很平淡,仿佛不过是随口一问:“新人何时入府?” 泱十答得小心:“明日。” 明日…… 温孤雾白暗自记下。 他没再说话,只隔着先前开着的那扇窗看向外间未停的风雪。 他是母亲温孤氏拼死生下的早产儿,自小体弱,加之幼时曾接连几次中毒,回回命悬一线,导致他的身体比同龄的少年也比府里的兄弟姐妹弱,一到寒冷天气极易被病邪侵体,他也因此汤药不断。 时隔多年,温孤雾白依然记得,这一年入冬之后,遭逢暴雪的天气尤其多。 一场场的雪下来,不光冻死了田间的庄稼,还冻死了不少百姓,各州各府皆出现了难民涌入的现象。 连天子脚下的望都城也没能幸免。 眼下的朝廷,正在为难民该如何安置,以及该如何应对极端天气等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各个派系也斗得不可开交。 温孤雾白不发话,泱十不敢退下。 屋内静默良久。 温孤雾白转眸,吩咐道:“命人把空置的后院收拾出来,另外,安排花茔进府。” 泱十的眼底掠过惊讶,顿了顿后,方答:“是。” 尫九:“……” 看吧。 他就说世子有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世子,始终记着花家曾出过叛徒一事,奉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原则。 故而,不到必要之时,绝不肯启用花家的人。 即使启用,世子也只会把花家的人安排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位置。 这还是世子第一次主动提及要用花茔,还破天荒的将人安排进空净院。 温孤雾白察觉出他们二人的疑惑,可他并未作何解释,挥手让人退下。 待屋里重归宁静,温孤雾白再度站定至窗前,任由灌进来的风雪扑面。 他拍了拍落在肩头的雪,面上没有半点情绪外泄,唯独那双沉寂的眼瞳深处浮现一丝隐隐的夹着雀跃的期待。 他回来了。 这一世,一切的错误和隔阂都还未发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改正,也来得及杜绝。 而且这一世,他将会比上一世更早遇到岁岁,会把人养在身边。 他还会用这双手,竭尽全力地,将她牢牢护住。 - 哗啦! 混着冰渣的水泼在岁岁脸上,湿了她翘起的睫,贴在脸颊的发,为她带来刺骨的寒意。 随即,岁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用脚踢了两下。 她在这样的冰冷与疼痛交杂中费力地睁开了眼。 待层层重影消失,岁岁的视线得以清晰。 她双手撑地,动作迟缓地坐起身,舔了舔干裂的唇瓣,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并认出来站在前方的人是牙婆。 其他的女孩站在一边,她们的双手被绳索捆住。 牙婆沉着脸,手里端着一个分量不轻的木盆,见岁岁睁眼,她收住即将踹出去的第三脚,将木盆往地上一摔,对站在一边的壮汉发号施令:“傻愣着作甚?跟贵人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还不快把她绑起来!” 第5章 宣国公府 岁岁初醒,尚有些茫然。 牙婆看她,斜眼道:“抬手。” 岁岁照办,双手抬起。 一名壮汉上前。 壮汉冷着脸,粗鲁地用绳索套住岁岁的双腕,他也不管力道重不重,手指拉着绳索来回缠绕几圈后用力一拉,将岁岁的双手捆绑严实,利落地打结。 岁岁腕间吃痛,露出的肌肤被绳索勒出一圈圈红印,手背跟掌心还有在花楼时受得未结痂的伤。 她忍住烧得几欲晕厥的身体反应,乖顺地垂眼,强撑着不适站起身,在牙婆的示意下站到那群女孩的最末。 - 她们所有人的眼睛被黑布蒙住。 牙婆领着她们出了屋,拿着根细枝条驱赶她们上马车。 岁岁体力不支,走得很慢,且她眼睛被黑布蒙住,无法视物,好几次都撞在了马车边沿。 牙婆听到动静走过来,她本打算在岁岁的背部抽上两枝条,让她快些,但看岁岁面色惨白,瘦得身上没二两肉的模样,到底生出一分不忍。 花楼妈妈与她相识多年,是个什么难相与的脾性她心里门儿清。 这丫头在花楼两年也没能被养得好点,由此便可猜到必然是这丫头的性子不讨花楼妈妈喜欢。 想来这丫头平时不光连吃顿饱饭都成问题,还免不了被掐被打。 牙婆抓住岁岁细的过分的胳膊,皱了皱眉,有点担心这丫头会不会死在半路上。 可眼下时间紧迫,又是飞雪不断的恶劣天气,种种条件都容不得牙婆在这儿想东想西瞎耽搁。 牙婆把人赶上马车,在岁岁后背一推。 岁岁脚步踉跄,被这股力道推了进去。 马车不大,岁岁纵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置身里间的拥挤。 且她一进去就不小心撞到了人,惹得被撞的人恼火,将她推搡了好一番。 牙婆将细枝条啪啪两声打在马车上,一掀帘子,瞅见里面岁岁被女孩们推来搡去弄得头发散乱,恶狠狠道:“一群不省心的东西,都给我安分点儿!” 她一发话,一甩脸子,谁都不敢再动作。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岁岁终于免受被大家继续排挤的艰难。 她待在角落,身上冷得发抖,额间的温度却烫得惊人,有关昨晚梦里的一切也已然忘得一干二净。 - 宣国公府前。 岁岁一行人下了马车,她们被扯掉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站在飞雪之中,好奇地环顾四周。 宣国公府门前挂着一块烫金牌匾,上面写的什么岁岁不认识,其他女孩同样不认识。 置在府门前左右的两座威武庞大的石狮子上,积着厚厚的雪。 脚下也有很厚的雪。 人踩在地上时,能准确感受到一股股寒意从鞋底往脚心钻入。 牙婆候在外面,使了银子请人进府通传。 不一会儿,府中出来一位颇有排场的妇人。 她是现任宣国公夫人年轻时的陪嫁,身后跟着几名丫鬟。 妇人上前与牙婆交谈,她接了牙婆递去的孝敬,拿在手里感受过重量后,把东西往袖口里一藏,笑道:“这么冷的天儿,又下着雪,就都别站着了,先进府吧。” 第6章 青锁姑姑 如宣国公府这等显赫尊贵的人家,哪怕是府里的一个小厮,外面的人都不敢贸然得罪。 牙婆素来跟这些富贵之家的下人打交道,深谙小鬼难缠的道理,也最懂其中相处的门道。 何况眼前这位还是国公夫人的心腹。 牙婆不敢怠慢,对岁岁等人道:“都过来见过青锁姑姑。” 岁岁站在最末,与被带来的一众女孩齐声呼道:“见过青锁姑姑。” 青锁姑姑满意地点头。 一行人入了宣国公府。 起初在马车里哭啼不止的女孩们原本担心自己会被卖到某个偏僻的地方当奴隶,当童养媳,或是卖到某个勾栏院沦为妓子,如今见到宣国公府的气派,以及里面伺候的人走路都要比寻常人家的下人神气后,不免心生期待。 先前被她们在心里骂了不知多少遍咒了多少遍的牙婆,此刻在她们心里的形象陡然拔高。 牙婆没管这些女孩对她是什么想法,只见缝插针地找青锁姑姑攀谈。 她是牙婆,在这一行做了近二十年,赚的就是将买来的人再倒卖的差价。 况且此次带来的人里,也不是谁都能走狗屎运留在国公府伺候的。 但只要留下几个,牙婆花出去的银子也就成倍的赚回来了。 毕竟似宣国公府这等人家,出手绝不可能吝啬。 至于谁能留下,那就是谁的福气,亦是她们自个儿的造化。 青锁姑姑侧目打量着这批女孩,倒是有两个勉强入眼,人看着也本分。 她边往前走,边问:“这回带了多少个?” 牙婆回道:“总共十四个丫头。” 青锁姑姑的视线落在最末的岁岁身上时,皱起了眉。 岁岁站在一群人里面,实在瘦得过于明显,身量也矮。 青锁姑姑捏着帕子,再问:“怎的瘦成这样?” 牙婆跟着望了眼,猜到青锁姑姑嫌弃的话一出,后面那丫头注定跟宣国公府无缘,当即生了将人留在这里候着的念头。 她顺着青锁姑姑的话往下说:“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小受尽磋磨,又是转卖到我手上的,自然瘦弱。青锁姑姑若瞧着碍眼,我便让这丫头在这里候着,以免放她进去脏了国公府这块宝地,污了贵人们的眼。” “……” 岁岁闻声,眸光一黯,把即将到嘴的咳嗽压下。 青锁姑姑正想同意,岂料还未开口,就见前方立着一道身影。 她认出对方是空净院的泱十,立即过去,道:“夫人昨夜还在忧心世子的身体状况,敢问今日世子可好些了?” 泱十回道:“劳夫人挂心,世子昨日已醒,用过汤药后好转了些。” 青锁姑姑担忧的神色一收:“如此便好。” 泱十望向飞雪中立着的一群被绑住手腕的女孩,没有错过她们被冻得发抖的反应,转而对青锁姑姑说:“姑姑,世子说空净院缺一名随身伺候的婢女。” 青锁姑姑闻言一笑,她本想先把人带到老夫人院里过过眼,如今既然空净院来挑人,她自不会阻拦:“牙婆,你先把人带去空净院让世子挑选。” 第7章 取那件 牙婆瞧了眼态度恭敬的青锁姑姑,心中惊疑。 外间传言,宣国公府这位世子乃是风清月白一般的人物,是望都世家子弟之首,是宣国公最疼爱的嫡子,更是当今皇上最器重的后生。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人人争相想要结识的贵公子,却生了一副拒人于千里的冷淡性子,身边也从无婢女伺候。 也不知今日刮得什么风,竟令这位世子转了心性? 牙婆按住心底的困惑,与青锁姑姑对视一眼,顿时从青锁姑姑的态度中明白过来就连现在的宣国公夫人对世子也得客客气气。 当下,牙婆扯着笑,更加小心地应对。 泱十在前带路。 牙婆带人跟上。 青锁姑姑则带着丫鬟走在最后。 在宣国公府,空净院是一处极其特殊的地方,住在里面的那位年仅十五的世子,不管是在空净院,还是在宣国公府,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想要进入空净院的人,须得通报,也须得经过世子的首肯才有踏入的资格。 岁岁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感受到脑袋愈发沉重后,她闭了闭眼,又用牙齿咬了咬干裂的唇。 霎时,少女的唇被咬破,血珠子冒了出来。 有轻微的刺痛蔓延开。 扑面而来的风雪拍打在她脸上,狠狠地灌进她的脖子里,为她送去一缕足以令她保持清醒的寒意。 也让她得以支撑下去。 一到空净院的范围,青锁姑姑便识趣地候在外面。 牙婆带人跟着泱十继续往里走。 一双双鞋踩在积雪的地上,响起轻微的声响。 岁岁低眸。 她看见了自己边缘破了的秋鞋被雪打湿。 有雪水透过裂开的边缘进入,将她本就冰凉的脚泡在雪水里,冻得她发疼,直打哆嗦。 - 一刻钟前。 温孤雾白用完汤药,得知牙婆到了宣国公府外的消息,即刻吩咐泱十去把人拦下带来。 尫九伺候他穿衣,尽管他不明白只是挑选一个婢女为何得世子亲自相看,还是按照世子往日喜着素袍的习惯,从挂着衣物的屏风上取下一套,他刚要过去,就听温孤雾白指着一套朱红衣袍,说:“取那件。” 尫九顺着望去,在看清那套衣物后,登时直了眼:“……” 世子不喜浓艳,连饮食方面都注重调养,奉行清淡为宜,这是伺候在世子身边的人都知晓的铁律。 所以……世子刚刚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还是他最近办事不合世子心意,世子准备找个由头发落他? 温孤雾白望着那身打眼的衣袍,眸中有极浅的笑意划过。 他记得岁岁前世的很多反应,拥有跟岁岁在一起的很多记忆,有些话,她嘴上不说,可他心中知晓。 她是喜欢他穿富有视觉观赏性的衣袍的。 至于岁岁……她的相貌妩丽天成,偏生有一双纯澈动人的眼,养成了一副过于乖软懂事的性子。 因时下女子推崇素雅,觉得其高洁,是贵门女子应有的风范,故而岁岁的长相始终被人诟病。 那些人在背地里说她眉目不端,非良家女子,说她狐媚做派,难登大雅之堂。 第8章 正少年 其实良家不良家,从来不该以人的长相和出身作评断。 忆及往事,温孤雾白的情绪几度翻滚。 尫九等了会儿,没等到被世子发落的话,想到世子说一不二的作风,立即将那套红色袍子拿过去,展开为温孤雾白穿戴起来。 他壮着胆子,说:“世子,你好像变了。” 温孤雾白理了理衣袍,目光一直隔着开着的窗牖落在外间的院子,先前在心中涌起的种种情绪渐渐得以平息,并化作一丝即将在这一世与岁岁重逢的喜悦。 他拿过同色披风披上,敛眸,道:“人都是会变的。” 尫九:“世子说的是。” 反正变了也是世子。 这点没得更改。 温孤雾白穿戴齐整,在牙婆还未带人进院时,便快步走出屋子,拿过外间靠着门框而放的伞。 ‘唰’地一下,伞如花朵般绽放铺开。 伞上的一枝枝傲雪红梅映入眼帘。 少年走入风雪之中。 朱红的衣摆掀起瑰丽惊心的一角。 花茔候在一旁。 尫九站在后头,注意到少年脚步微快,翩然落入漫天飞雪的一幕,只觉眼前一亮。 那抹好看的红,立在一片银装素裹里,夺目四射。 少年衣袍的颜色鲜亮的有些嚣张,甚至透着几分张牙舞爪的攻击力。 可这一切,却将少年苍白的面庞衬得有了几分该有的意气。 尫九失神,他忽而一笑,懒身往柱子上一靠。 也是在这一瞬间,尫九意识到,世子就算再老成,再才学盖世,足智多谋,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名年仅十五的少年。 既正少年,自然就该有少年人的模样。 - 牙婆边走,边观察泱十的脸色。 她还是头一回有幸见到传闻中的世子,不免有几分激动,几分忐忑。 途中,牙婆几次想要开口搭话都被泱十的冷脸给怼得噤声。 岁岁垂着眼眸,不敢多看。 同行的女孩都在惊讶于宣国公府的精巧辉煌,憧憬着泼天的好运能够降临到她们身上,让她们留在这样的高门之家为奴为婢。 对比她们略显轻快的步伐,兴奋的神态,岁岁则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她甚至回想起青锁姑姑那个嫌弃的眼神。 哪怕青锁姑姑表现得不算明显,岁岁依旧能感受得真切。 那是跟花楼妈妈,跟先生妹妹望她时,如出一辙的眼神。 她们都不喜欢她。 这个发现,让岁岁有点失落,也或许是严寒的天气和难受的身体拉低了她的情绪,让她的感受比平时更为敏感。 或许…… 或许很快她就要被牙婆卖到一个新的地方。 岁岁想的专注,没分神注意周遭的变化。 此刻,她又开始难受了,眼睛周遭开始发烫,整个人晕晕乎乎。 她仿若被笼罩在了一处密闭的空间里,周遭经过的一切人,发生的一切事皆跟她无关。 她孤独地来到世上,孤独地活在世上,最终也将孤独地老去。 恍惚间,她听到牙婆说了句什么。 然后,大家齐齐跪下。 岁岁也如提线木偶一般跪下了。 第9章 这是……十二岁的岁岁 寒风沁骨。 飞雪依旧。 却没一片雪再落到岁岁身上。 迎面而来地砸在脸上的风也停了。 岁岁垂着眉眼,眯了眯缝,感官逐渐减弱。 她不清楚周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大家在看她,只是觉得跪在雪地时膝盖尤其的冷,还伴随着一阵阵如针刺的锐痛。 然她的面上却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涌入鼻端的,是一股药香。 像先生服用的诸多药材里的那味苍术。 清淡宁和。 又透着微苦。 岁岁仍未抬眼,只强打精神将视野放宽了些。 之后,她在雪地上看到一双乌靴,有醒目的朱红衣角闯进她的视线里,强势地活跃着。 有人来了。 正站在她的面前。 岁岁猜想,这人应该就是先前青锁姑姑话语间跟牙婆提到的那位世子。 她清楚自己没什么优点,也没什么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放在这群女孩里又格外瘦弱矮小,便认为这位世子定然不会选她当婢女。 于是她沉默着,等身前的身影离去。 可她等了一会儿,面前的人没有离开。 岁岁感到困惑,又带着几分好奇,她壮着胆子,抬起一双发烫的眼睛,顺着这道身影往上看去—— 她看到那人的指尖握着伞柄。 是他撑伞为她挡雪。 也是他为她挡去身前肆虐的寒风。 岁岁睫羽轻颤,视线分别在少年的手跟伞柄上定了定,发现眼前的人仍没走开,又壮着胆子继续往上看去。 这一看,岁岁顿时被少年腕间所戴的白玉佛珠吸引。 温孤雾白看着她,握住伞柄的五指由于情绪方面引起的波动不自觉地收拢。 这是……十二岁的岁岁。 他没想到的是,十二岁的她会瘦弱至此! 先前重逢时涌起的喜悦,在这一刻被打得七零八落。 她跪在一堆年纪相仿的女孩里,衣衫比她们破烂,又比她们穿的单薄。 并且,她的身量还要比同龄的女孩矮上一截。 女孩小小的没有血色的脸上,嵌了一双乌黑漂亮的眼儿,她越瘦,便显得整张脸越小,也显得那双眼睛越大。 温孤雾白握住伞柄的五指微颤,沉寂的眼底,无声地掀起波澜。 前世,他曾问过祖母,为何会在那么多女孩里选择岁岁。 祖母那时说:“我其实不喜欢那孩子。你知道的,人老了,就爱听人说说话,喜欢性情活的,在跟前走来跳去的。那孩子长得不合我的眼缘,还在一片机灵的女孩里看着过于单薄寡言。只是,我一眼望去,发现她实在太瘦了,似乎我不留下她,她就会被风雪冻死在外面。” - 岁岁的目光继续往上,与立在雪中的少年四目相对。 这一瞬间,她在少年的眼里看到了很多她还解读不出的情绪。 岁岁一时看得痴了。 因少年的容貌,少年的气度。 更因少年望向她时掺杂了复杂情绪的眼神。 温孤雾白执伞的手往前一偏,伞便顺势前倾,将落在岁岁身上的雪遮挡得更多。 他身体跟着前倾,自后方涌来的风雪,统统砸在了他的披风上。 第10章 我叫温孤雾白 少年容颜秾丽,气质雍容,望着她跪在雪地的膝盖,轻缓地开口:“起来。” 牙婆与其他女孩见状,惊讶地偏头,看着这一幕。 少年风华逼人,令人不敢直视,牙婆只一眼便感觉到了令她胆寒的威慑力,她迅速收回视线。 见其他女孩或嫉妒或羡慕地望着,牙婆清咳出声,那些女孩也回过了神。 泱十与尫九的目光齐齐落在岁岁脸上。 花茔当即明白,眼前的女孩儿,往后就是她需以命相护的人。 这个发现让花茔有些没能分配到重要任务的不爽,还令她生出些挫败,可又无从反抗。 花家世代听从温孤一族调遣,世子的话,便是命令。 岁岁耳边的风声不见了。 她咬破的嘴唇冒出的血珠子已经干涸。 那点红,如同挡在头顶的伞上的点点红梅,在她干裂的唇上分外打眼。 她仰视着眼前的少年。 - 事已至此,留在空净院的人选已定。 泱十看了眼牙婆和剩下的女孩,将人带走。 牙婆笑着起身,察觉其他女孩不想走时,手中的枝条往其中磨蹭的一个女孩身上打去,抽得人手臂见红。 那女孩疼得红了眼睛。 其他女孩见状,顿时头皮一紧,不敢再看。 牙婆收了枝条。 一群傻子。 真当空净院这么好进? - 一行人出了空净院。 候在外面的青锁姑姑听到动静,见出来的人里少了一位,还正是她先前嫌弃的那一位时,心中惊奇。 但看到泱十在,青锁姑姑也不敢多说,只问:“世子选好了?” 泱十点头。 牙婆在众多卖身契里找出岁岁的那张,递给泱十:“这是那孩子的卖身契,还请小兄弟转交给世子。” 泱十接过,转身走了。 往外走的时候,青锁姑姑先是纳闷,而后又觉好笑,摇了摇头,说:“真是个有福气的丫头,竟入了世子的眼。” “是啊,也是那丫头命里注定有此造化。”牙婆附和完,惦记着银子没给的事儿,又道:“青锁姑姑,那丫头的卖身契我已经给了世子身边的护卫,这银子……” 青锁姑姑明白牙婆想说什么,她回头看了眼空净院院门,冲牙婆一笑:“放心吧,能把人带入空净院,还能入了世子的眼,你所能拿到的报酬必定不少。等老夫人挑完,各院主子都挑完后,除了你应得的,冲着空净院的名头,夫人也会另行赏赐。” 牙婆欣喜:“那可真是太谢谢夫人了!” - 少年的声音再次在岁岁头顶上方响起,透着一丝关切:“是起不来了吗?” 岁岁的膝盖冻得麻木,她正从怔愣的状态中抽神,就见少年倾身,他的容颜在她眼前放大。 岁岁呼吸一停,如坠云端,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太真实。 是梦吗? 也大概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见到生得如此好看的人,才会有人愿意为她撑伞,为她挡去风雪。 温孤雾白蹲下身,注视着她,在她乌漆漆的眼瞳里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说:“我叫温孤雾白。” 第11章 是初见,亦是重逢 岁岁呆呆地望着少年在眼前放大的容颜,低声重复:“温孤雾白?” 少年目光柔润:“嗯。” 他应完,眸光轻移,注意到了她唇瓣被咬破凝着血珠的那处。 这是他与她的初见。 亦是他与她的重逢。 刹那间,温孤雾白的脑海里闪现出前世与她相关的种种画面,他看着岁岁如今尚且明亮有神的眼眸。 前世,她眼睛里的光是一点一点消散的。 有的时候,温孤雾白一度觉得岁岁像是失去了灵魂,留在他身边,陪伴他多年的,只是一具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 她这种身体存于世间又精神游离的状态,会让前世的他心慌,害怕。 他会因此愤怒,抓狂,也会总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挑动她的情绪,打碎她的沉默。 温孤雾白压抑着眼中的欢喜与激动。 现今的他,不过十五,眼下也只是他与岁岁在这一世的初次见面。 她无辜和陌生的眼神,都在告诉他,前世的岁岁没有回来。 回来的人,只有他。 温孤雾白感到失落的同时,又无比庆幸。 她是现在的岁岁更好。 因为,这样她就不用想起来他前世的不好。 那些难过的,委屈的,不堪的记忆,只需要他记得就好。 这一世的岁岁,不再是被重重枷锁绑住的人。 她只是岁岁。 她是自由的。 他会用自己的这双手,让自己能成为护着她的羽翼,陪伴她,看到一个自在本真的岁岁。 而他,也不要再被诸多的条条框框束缚。 他要换种活法。 一种能让她开心地活着,自己也随性的活法。 温孤雾白按捺住想要抬手去摸她眼睛的冲动。 他怕自己失礼的举动会吓到她。 故而,他只能把眼底翻滚的爱意尽数藏匿于不为人知不为人窥探的深处。 岁岁光顾凝视他的眼眸,一时忘了起身。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突然有点酸酸的,眼眶不受控地发红。 她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哑着嗓子说:“我叫岁岁。” 少年展眉:“好,我记住了。” 她的名字,他曾在纸上写了无数遍,也在心里写了无数遍。 岁岁这两个字,早已烙在他的心里,刻入了他的灵魂。 花茔在一旁打量完自己即将要伺候的新主子以后,一眼看出岁岁的身体状况不好,她抬步过去,主动接过温孤雾白手中的伞,撑在两人头顶上方。 温孤雾白毕竟大病初愈,身体仍有些不适,他轻咳一声,见她穿得如此单薄,跪在雪地里浑身发抖时,立即解下披风,披在岁岁身上。 一股暖意将岁岁罩住。 她神情一怔。 披风上有独属于少年的温度,还有淡淡的苍术气息。 岁岁不喜药味,以往先生服用汤药时她都会坐在一边,用手捏住鼻子,阻止药味散在空气里,钻入鼻腔,并一脸严肃地督促先生把药喝完。 每每这时,先生便会发笑,说她嫌弃的小模样招人喜欢。 岁岁那时不懂,现在也依旧不懂,不懂为何先生会说自己嫌弃的神态招人喜欢。 第12章 抱起 感受到身体被暖意包裹住,岁岁眨了眨眼,浑身上下冷到快要闭塞的每一个毛孔都被这股舒适的暖意打开。 她眷恋这样的温暖。 渐渐地,岁岁的眼皮越来越沉,她的眼前浮现出很多个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 当她的脑袋靠过来,额头抵在他心口时,温孤雾白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空寂的心里,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落定的地方。 她额间的温度滚烫,隔着层层衣物传递给他。 温孤雾白感受着她不正常的体温。 心跳,一点一点加快。 他变换了蹲着的姿势,单腿跪在雪地上,一手轻扶她的脖颈,散发着淡淡温热的指腹落在她冰冷的肌肤上,又不动声色地抬指,拨开了她散落在后颈的发。 温孤雾白转而看了眼天地间的风雪。 从睁眼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根本没有彻底落定的真实感,也总担心现下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自己编织出的一场美好且还有时间去弥补和挽救的梦。 直到这一刻,直到她走进院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也直到此时她的额头抵着他时,温孤雾白才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花茔撑伞,替雪地里的两人挡去风雪,透过站立的角度,她瞥见了少年微红的眼眶。 花茔一愣。 泱十与尫九隔得不远,两人望着这一幕,即便他们看到的不如花茔真切,却也感受到了那名晕过去的女孩对于世子的意义很不一样。 不对劲。 世子不像是会对初次见面的人有这样情绪波动的人。 温孤雾白将眼底的热意压下,透过敞开的披风一角,他看到了岁岁被绳索捆住的双手,看清了她腕间的红痕,以及掌心与手背没有愈合的伤口。 花茔见风雪渐大,想到这两位都还病着,正欲提出把人带回院里安置的建议,却见温孤雾白一言不发地将人抱起,快步往后院而去。 花茔愣了一瞬,回过神后,赶忙撑伞跟上。 尫九出府去请大夫。 向来静寂的空净院,因为岁岁的到来,变得热闹了几分。 与此同时,宣国公府也因有人能有幸留在空净院议论不断。 - 牙婆此次带来的人里,总共有六个留了下来。 除去岁岁,其他五个分别留在老太太院里,以及国公府两位女郎,两位公子院里伺候。 牙婆拿了银子将剩下的女孩带走时,正好撞上尫九带着大夫进府。 牙婆正要行礼,尫九无视她,径直走过。 牙婆收了行礼的动作,笑着摇头。 世事玄妙,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每个人的造化都难以预测。 明明进府时,她还在担心那丫头会不会死在半路上给她添麻烦,认为那丫头一入府招了青锁姑姑不喜,定跟宣国公府无缘。 怎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形势陡转,那丫头只不过是有幸入了一趟空净院,就得了贵人的眼。 再过几年,等那丫头长大,若能生得有几分颜色,说不定还能成为世子的通房。 若如此,那可真是飞上枝头了。 第13章 怕一切都是空的,假的 岁岁这一觉睡得很沉。 在她的印象里,这是先生离世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身下躺着的地方,柔软,干净。 鼻尖闻到的气息,宁和,微涩。 有一缕似有似无的苦味充斥在流动的空气里。 这一切,都令岁岁倍感舒适,令她生出一股不想醒来的眷恋。 她怕。 怕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待在牙婆给她准备的阴冷昏暗的房间里,被当作物品,被买主们待价而沽。 怕她依旧没有摆脱困境。 也怕没有在宣国公府的际遇,更怕没有遇到那位好看的少年,更没有感受过他的披风罩在身上时所带来的融融暖意。 她怕一切的一切都是空的,假的。 岁岁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一角,有人拉过她的手,少年特有的淡淡的体温,落在她的腕间。 曾被花瓶碎片扎破的掌心,传来痒意。 有冰凉的类似药膏的东西,抹在伤处。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睫毛轻颤的动作,猜到她已醒来,但看她不愿睁眼,也没戳破,只用指腹剜了药膏,抹开来,均匀地晕开在她的伤处。 他的耳边,回荡起大夫走时说的话: “世子,这小姑娘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磋磨,才会把身子折腾成这样。” “唉,她眼下不光身体受损,伤及根本,调养起来也费时费力。以后,即便她的身体能养好,想要有孕也极其艰难。” 高门大户的丫鬟,若姿色好些,或伶俐些,将来被主子收入房中是常事。 因此大夫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几眼温孤雾白的面色。 世子才十五,虽说是那等不沾女色的人物,可万一过个几年在男女情事上开了窍呢。 毕竟高门大户的公子们,有的在世子这个年纪已早早通晓情事,有了通房。 有的话,现在说为时尚早,可他一个当大夫的,有义务把病患的真实情况说出来,好让人心里有数。 温孤雾白听后没说话,只让泱十接过大夫所写的方子,将人带去结钱。 岁岁的身子如何,他前世便知晓。 她十五到他身边,当了他三年通房,后被祖母下令喝了一阵子的避子汤,他发现后,命尫九将避子汤偷偷调换。 即便如此,她与他成婚的五年里,仍未曾有过身孕。 究其原因,正是大夫说的那样。 少时受尽折磨,伤了根本,再想调养已是无力回天。 温孤雾白替她涂抹伤口的动作顿住,眼里划过疼惜。 他的岁岁。 他的妻。 在他不认识她的那些年岁里,可谓是受尽了苦楚。 少年眼眶微热,无声轻叹。 这道伤口很深。 破了皮肉。 瞧着有几分狰狞。 从形状来看,应当是利器所致。 不像刀剑一类的兵器。 更像是花瓶瓷碗一类的东西。 花茔在外叩门,端着汤药进屋,见榻上躺着的人儿一动不动,当即不敢弄出大的声响。 她放轻脚步走到一旁,低声纳闷:“世子,这都两日了,按理说岁岁姑娘的烧退了,是时候醒了,但她怎的还未醒来?” 难不成遇上了庸医? 第14章 醒来 两日…… 岁岁虽然脑袋尚还昏沉,依旧听清了花茔的话。 原来她竟昏睡了两日吗? 温孤雾白停顿的动作继续,瞧见岁岁轻颤了下的睫毛时,眼底染上笑意,并抽空理了花茔,准确地说出花茔心里所想:“大抵是遇上了庸医吧。” 花茔表情不大自在:“……” 世子是长了火眼金睛吗? 怎么把她的想法摸得透透的? 不过跳过这个,始终觉得没能在世子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作用性的花茔,突然福至心灵,像是找到了终于能给世子效力的机会一般,踊跃提议:“好个庸医!竟行骗到世子头上!世子,请您下令,花茔这就去把那蒙人的庸医抓回来,让您打上一顿出气!” 温孤雾白听完,未下令准许,又忽的说了句:“也或许不是大夫的问题。” 花茔这回注意到了床上之人的睫羽颤了颤:“……” 真可惜。 想要表现的机会不翼而飞了。 岁岁一听这话,顿时生愧。 她不是故意不醒的。 她就是害怕睁开眼所有事情会发生变化而已。 温孤雾白涂抹完岁岁掌心的伤口,又翻过岁岁的手背,注意到上面几道长短不一的血痕后,又用指腹从圆盒里剜了药膏,接着涂抹:“或许,她是不想醒来。” 岁岁被拆穿后,耳根微红:“……” 她终于睁眼。 这一看,才发现所在的屋子宽敞整洁,比她在花楼见过的妈妈所住的房间还要大上几倍。 她收起惊讶的神情,侧脸,望向正给自己上药的少年。 她记得他。 他说他叫温孤雾白。 他的身份是宣国公府的世子。 一位与她出身天差地别,生来就尊贵骄矜的少年。 也是她以后要效忠的主子。 温孤雾白换掉了前两日在院中初遇时所穿的朱红衣袍。 他没穿披风,身上的衣袍看似简单却不失名贵,领口与袖口间若隐若现的金丝折射出华贵的光泽。 岁岁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痴了一瞬后,回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回想起以前在村子里是如何起早贪黑伺候先生妹妹一家,在花楼时又是如何随传随到伺候花楼妈妈的一幕幕。 一切都是真的。 她被卖了。 还幸运地留在了国公府。 如今的她,是世子身边的丫鬟。 岁岁听人说起过大户人家规矩严明,讲究尊卑贵贱,心知为奴的她不应该当着主子的面躺着,这点也足以让她被打板子后,立即把盖着的被子拉到一边。 她慌张地爬起身,跪在榻上,嘴里的话像在私底下背了很多遍一样流利道:“多谢世子大发慈悲买下奴,留奴在院里伺候,日后,奴定把世子当成命,当成天,也定为世子做牛做马,以报答世子搭救奴于水火的恩情。” 岁岁在花楼时听过很多漂亮话,她不识字,脑子不灵光,现编不出来,可她再笨也知道有样学样。 每一回,只要同龄的那些女孩说出这样的话时,花楼妈妈就会开心地大笑。 想来上位者们定然都是喜欢听漂亮话的。 第15章 躺好 岁岁低眉顺眼地跪在榻上。 她虽不知世子为何在那么多女孩里面选中自己作为婢女,但她认为自己必是走了天大的运气。 面对新主子,她自当竭尽所能地去讨他欢心。 尽管她的漂亮话过于顺溜,听上去像是在背文章,显得不够真诚。 可她想要留在世子院里伺候的心是真的不能再真的。 她想留下。 她不想继续被卖了。 哪怕是在宣国公府做一个无足轻重的洒扫丫鬟。 这都比回到先生妹妹家,比回到花楼妈妈身边伺候要好。 高门大户重尊卑,讲规矩,对下人要求严格,那她就努力去了解去适应宣国公府的规矩。 她不求能成为如青锁姑姑那样在府中下人面前神气的人,只求不招世子厌烦,只求一日一餐。 屋里的窗开了一扇,冷风灌进来,冻得衣着单薄的岁岁牙关打颤。 她跪在宽敞的床榻间,乌发因她的动作垂在身前,令她看上去只有很小的一团。 花茔瞧着,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拿被子将岁岁瘦弱的身体包裹起来,可没有温孤雾白的命令,她不敢动作。 这姑娘好瘦。 她替她沐浴的时候就发现了。 花茔是护卫出身,受过最严苛的训练,然而她这样都没有像岁岁一样瘦。 这姑娘一看就是长期被苛待的苦命人。 温孤雾白看了眼她还未抹完药膏的手背。 他知岁岁初入国公府,对他,对府里陌生的一切人和事都充满了害怕和敬畏感,也知岁岁之所以会这般卑微,一口一个奴自称,不过是先前所处的环境所致。 现下不过初入府,没办法将她先前所习惯的生活方式改变。 好在温孤雾白性情稳,耐得住。 他这一世跟岁岁还有很长的时间相处,她的这些习惯,他会一点一点将其改掉。 温孤雾白敛眸,淡声道:“躺好。” 他一发话,岁岁立即改变跪姿,再次躺好:“是。” 温孤雾白再道:“盖好被子。” 岁岁赶紧拉过被子盖上:“……”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 倒是动作快。 岁岁照他的话办了,平躺在床榻上,将方才动作间弄皱的被子悄悄抚平,再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房里烧着炭。 发出燃烧时的噼啪声。 花茔惊叹于岁岁这套动作的行云流水程度。 温孤雾白没再发出指示,只拉过岁岁没有涂抹完药膏的手,将没涂抹完的那一片肌肤涂抹完。 须臾,他抬眸,望向花茔:“吩咐厨房传膳。” 花茔欠身退下:“是。” 岁岁仍睁着眼,望着少年细致的动作,心里发暖,眼睛也忍不住地泛酸。 在她的记忆里,能这般待她的人不多。 先生是一位。 离先生屋不远的胡家婶婶是一位。 先生曾说,他是未婚的男子,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他的家中距离村子里的其他住户有些远。 离得近些的,便是胡家婶婶。 她被先生捡回家的第一日,就被抱到胡家婶婶屋里,喝的也是产子不久的胡家婶婶的奶。 第16章 奴很好养活 感觉到少年没什么茧的指腹落在自己皮肤上时,岁岁再一想自己常年做活弄出来的茧,不禁自惭形秽。 这样的她,真的可以妄想留在府中伺候这等尊贵的人物吗? 思索间,一阵尴尬的声音响起。 ——源自岁岁的肚子。 从不慎打碎花瓶,被花楼妈妈推倒在地,再到被转卖到牙婆手里,期间岁岁没有用过一粒米。 加之又昏迷了两日,算起来,她一共三天没有进食。 温孤雾白扫了眼她窘迫的神色,替她把掌心跟手背的伤处理好后,拿过一旁的细布,绕着她的手缠圈。 他替她包扎的动作尤为生疏。 温孤雾白到底是没像今日这样照顾过谁,因此做起来的时候虽然知道大致过程,仍不大顺手。 他也没问岁岁是怎么受伤的。 牙婆指望买来的人卖个好价钱,除了个别瞧不顺眼的,或是不顺从,想逃跑的,被牙婆摁住打骂是常事。 可他与岁岁同床共枕多年,深知她的脾性。 她性子温软,从不主动招惹他人,脾气好到几乎不动怒。 她在面对无法反抗的处境时,只会选择逆来顺受,而不是浪费体力和精力去做无济于事的动作。 这样的她,既胆小谨慎,又不失对所在处境的判断力,倒不用担心落在牙婆手里会被毒打。 唯一的可能,便是先前的花楼妈妈。 那个把岁岁从偏远村庄里买出来,带到望都,再因嫌弃岁岁,转手将她卖给牙婆的妇人。 温孤雾白从不踏足烟花之地,却明白长期在那种混乱场子里讨生活的人,大多是见风使舵,磨人性子的老手。 花茔跟他禀报过,岁岁的身上有很多的伤。 有还没有消失的旧伤。 还有才添不久的新伤。 从痕迹来推断,不是被鞭子藤条打出来的,就是被人掐出来,被指甲划破,被簪子扎破的。 这两日温孤雾白都在回顾前世的种种,思索自己的不足之处,思索前世望都的形势变化,各家的动作,宫里的争斗,并守着岁岁,等她醒来。 故而,他至今还没有跟伤害过岁岁的人好好清算。 如今空闲了,岁岁也醒了,那么伤过害过她的人,理应付出代价。 岁岁见他不说话,也不好开口,只望着少年为她打结的动作,注意到少年给她包扎所用的细布时,再次受宠若惊。 时下包扎伤口的,多是麻布。 能用细布的,大多得是富贵显赫之家。 她一个无父无母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人,哪里用得起这等精贵的东西? 岁岁的肚子再次响起咕咕的声音。 温孤雾白抬眸看她。 她面色通红地躺着,在少年沉静的注视下咽了咽口水。 察觉到对方没有嘲笑和嫌弃她的意思后,小心地开口:“世子,奴很好养活的。” 温孤雾白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随手将装着药膏的圆盒盖上:“如何好养活?” 他嘴上这么问,心中却道:才不好养呢。 她伤了根本,想要调理,需耗费大量药材。 至于大夫说的她难有子嗣的问题……前世他就不甚在意,今生便更不在意了。 第17章 一日一顿即可 温孤雾白眼中含笑。 于他而言,能重活一世,还能提前与她相遇,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 也幸亏他重活一世在出身方面没有发生变化。 否则,他若是重生在一个贫寒到一年到头连几两碎银都拿不出还整日因鸡毛蒜皮闹得鸡飞狗跳的人家,他想给她调养身体,无疑格外艰难。 然而再难养,也得养。 她是他的妻啊。 从他决定把人留在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生出了要好生照顾她的想法。 这是他给自己主动背负的责任。 甚至是使命。 岁岁迎上他的视线,察觉到少年眼中有笑痕划过,隐藏在心中的绝望也变得明朗起来。 似乎只要留在少年身边,她就能一直享受这样的舒适。 人不该贪心。 但人的本性里就是有贪心的一面。 这是岁岁第一次生出贪念,妄念。 也是岁岁第一次生出那么强烈的想要去为留下做点什么的想法。 她想,留下吧,竭尽所能地留下。 岁岁想起过往经历的一切,以及她学会的东西,说:“奴性子安静,听话,无论世子吩咐奴做什么,奴都会去做。” “至于奴不会的,奴可以学。” 温孤雾白问:“那你会什么?” 岁岁认真地想了想,答:“奴会做饭,会浆洗衣物,会下地做农活,不论春夏秋冬,只要世子需要,奴都可以很早起来为世子做这些。” 她又补充:”通宵达旦也可以。” 温孤雾白眸光渐冷。 这便是她先前过的日子? 岁岁藏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 她不太会察言观色,尤其温孤雾白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便令她更加看不出来他的情绪,也更忐忑。 岁岁挺怕他突然改变主意的。 就像花楼妈妈。 妈妈花钱买了她,把她带回花楼,让她脱离苦海,起初岁岁是欢喜的,是对妈妈心存感激的。 可是很快,岁岁悲哀地发现,花楼不是她的生机,而是另一处苦海。 花楼妈妈在一堆女孩的对比之下发现她不聪明,不突出后,开始嫌弃她,厌恶她,一遇到不顺心的事便拿她出气。 直到……那日晨间,她被花楼妈妈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得打碎了一个花瓶。 花楼妈妈气急之下,抢过岁岁手中的鸡毛掸子,将她推倒在地,打了一顿出气后,又将她带到牙婆的住处,以三两银子的价格卖掉。 三两…… 花楼里待客的几壶酒、几样糕点,或是当红姑娘们身上的绸缎,头上戴的几件首饰、腕间粗些的金链子…… 这些冷冰冰的东西,都要比她一个大活人身价贵。 这样不停被卖,不停被嫌弃,被打骂,再被当做货物估价的日子,令岁岁害怕,也令岁岁绝望。 她想结束这样的日子。 眼下是一个机会。 岁岁打定主意,意图继续说服温孤雾白,她瘦得腕骨突出的手抬起,一根手指从被窝里伸出来,竖在温孤雾白眼前,弱弱地说:“奴胃口小,不容易饿,养奴不费粮食。世子,奴只需一日一顿饭即可。” 第18章 养得起你 温孤雾白看着她的动作,听着她小心谨慎的同他表忠心的话,一时间心情复杂。 多种情绪的交杂之下,令他的嗓音乍听上去有些冷:“一日一顿吗?” 岁岁点头:“嗯。” 见他没应,她竖起的手指随着她失落的情绪逐渐弯了下去。 “一顿的量也不用多,半碗饭,半碗菜,或者半个馒头都行。” 她不用吃肉。 每顿只需要啃菜叶子。 她真的很省粮食,很好养活。 岁岁想,她可能在别的方面笨拙,不如其他女孩机灵讨巧,可她若每日吃得少,干得多,那么这也不失为是属于她的能拿得出手的强项。 温孤雾白抿唇,心脏因为岁岁的话揪成一团。 他一时疼得难以喘息,出不了声。 难怪…… 难怪她那般瘦弱。 难怪她站在一群同龄的女孩里要矮上一截。 每日吃得少,甚至可能吃不上,还得不分昼夜不分季节的劳作,还会遭受他人的毒打,长期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岁岁,又怎么可能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温孤雾白压住胸腔内翻滚的怒意与疼惜,调整了好一会儿,情绪方才平稳了些。 他看着岁岁,垂在一旁的手指轻轻地捻着袖摆,摸着夹在袖口里的金丝线,嗓音微暗地问:“你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 岁岁目光一闪。 他的话,令她想到了过世的先生。 那是她目前生活里仅存的温暖。 岁岁摇头,嗓音里透着几分伤感:“先生在时……奴不是这样过的,先生在河流之上救了奴,养了奴,他待奴极好。只是……奴五岁时,先生还没来得及等来年为奴开蒙,教奴识字,便于那年冬日因病过世。” “先生走后,奴没了去处,只能被送往别处。” “……” 温孤雾白深吸一口气。 这些,她前世没跟他提过。 也就是说,在那位先生过世之后的七年里,岁岁都是被别人磋磨着长大的。 她先前说的那些她会的,都是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学会去做的事情。 他盯着岁岁垂下的眼眸,说:“我养得起你。” 岁岁抬眼,黯然的目光陡然间明亮,她正想再说些好话,温孤雾白却出声打断她:“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你不是我的奴,更不是国公府的奴。你的卖身契,我暂时不会给你,再过几年,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会还给你。” 岁岁瞪大眼睛:“为什么?” 温孤雾白:“什么为什么?” 岁岁:“世子为什么对奴这么好?” 温孤雾白沉吟一瞬。 自然是因为她是他的妻。 除了这个理由,他知道还有别的原因,那便是——他前世待她不够好,没能当好她的夫。 迎上岁岁询问的眼神,少年勾了勾唇:“你可以理解为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也可以理解为是你长得让人想对你好。” “……” 岁岁不信。 怎么会呢? 先不说人有没有上辈子,下辈子,单就身份差距而言,世子怎么可能欠她? 她又怎么可能长得让人想对自己好呢? 如果情况真如世子说的那样,为何讨厌她的人那么多? 第19章 虽然我不懂但世子说的都对 温孤雾白看穿她心中所想。 他不会没有道理地去要求别人无条件的对岁岁好,但今后也绝不允许谁在他面前伤害她,苛待她。 “那些对你不好的人,是因为他们眼瞎心坏。” “他们看不到你的好,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有的人生来本性为恶。” “只有其心不正,其身不正的人,才会用苛待他人贬低他人虐待他人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本事,确认自身那点可笑又卑微如尘的价值,从而来满足他们骨子里恶心的精神需求和在那颗一辈子只配待在脏沟烂渠里的心。” “……” 岁岁听不明白。 她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虽然我不懂但世子说得都对’的盲从的眼神。 温孤雾白被她的举止逗笑。 差点忘了。 现今的岁岁还未识字,很多话她还无法理解。 前世,他就是在发觉她想识字的想法以后专门为她请先生入府授业。 只是大安女子地位低下,默认女子不可入学堂,不可与男子同学,只能居于府中学女工针织,女训女戒,将来嫁人生子,掌管中馈的规矩。 这也导致很多先生自视甚高。 他们清高的认为,为女子教学是自降身份的事,甚至广发文章,说他色令智昏,罔顾礼法,还说他在侮辱他们。 此事闹大后,望都不断有传言散出。 父亲跟祖母闻讯出面,责备他沉溺女色,荒废正事,又斥他行径无状,丢尽宣国公府脸面,罚他跪了一次又一次祠堂。 在数次被拒后,他依旧没有放弃的心思。 只因她那时渴望看懂书的眼神他读懂了。 所以最终,他只能秘密地为她请了些懂得四书五经的女先生。 空闲的时候,他也会亲自教她。 突然,岁岁问他:“世子,您不让奴自称奴,那奴该如何自称?” 温孤雾白正想回答,花茔让人端着膳食进屋,他起身去屏风后抓过一件临时为岁岁定做的尺寸不合适的披风,走去床榻前将她裹好,并对花茔吩咐:“明日通知绸缎庄的人过来量尺寸。” 花茔让送膳的人退下:“世子是要做衣袍吗?” 温孤雾白将岁岁带过去入座,扫了一眼厨房备的膳食。 饭菜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不过也适合眼下烧刚退的岁岁。 “不是给我量。” 花茔闻言,看了眼岁岁,立即懂了:“是。” 岁岁坐好,面对一桌子在她看来丰盛且从未见过的饭菜时不敢动筷,并很快从花茔投来的眼神里领悟到了温孤雾白的意思。 世子是要给她做衣裳! 岁岁困惑不已。 她即便没入过这等显赫家族伺候,也猜到这里丫鬟仆人成群,有的是空出来的没人穿的旧衣裳。 难道国公府上丫鬟的衣裳都是绸缎庄来人做的吗? 若是这样,那当国公府的丫鬟未免也太好了吧! 温孤雾白没作解释,挥手让花茔退至外间,他端了空碗,为岁岁添了半碗热汤,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你可以在我面前自称‘我’,也可以自称‘岁岁’。” 第20章 不许哭 岁岁懵了一瞬,赶忙用双手去接温孤雾白递来的热汤。 她捧着瓷碗,感受着汤透过碗传递到掌心的暖意,呆呆地张了张唇,望着对面苍白秾丽的少年。 她真的可以像世子说的那样自称吗? 不会显得没规矩吗? 温孤雾白为她递去一双筷子:“先喝汤,再吃东西。” 岁岁有点不敢看他:“是。” 她按照温孤雾白说的喝了口热汤。 汤一入口,岁岁就被汤的鲜美程度惊到。 舌尖尝到的美味,感受到的温度,都让岁岁被折腾了这么久的身体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慰藉。 院外,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雪已停。 尫九正吩咐下人清扫院中积雪。 岁岁听着院外的动静,不敢往外张望,只小口小口地喝汤。 她一边感受着胃里逐渐升起的暖意,一边偷偷观察对面用膳优雅的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饥肠滚滚的胃里得到了满足,还是眼前美好如梦境一样的画面,让岁岁的心里涌出一股挥之不散的暖意。 就连吹进来拂在面上的风,都少了往日的刺骨。 她满足地翘了一下嘴角。 现在这样……真好。 留在世子的身边真好。 不仅有暖和的新衣裳穿,还有整洁宽敞的住处,还有眼下喝进嘴里的热乎乎的鲜汤。 世子也是她目前遇到的主子里最好的一位。 岁岁悄悄地在心里下了决定,尽管国公府不缺下人,世子身边也不缺照顾的人,但等她身子好了以后,她一定要打起万万分的精神把他伺候好。 温孤雾白看着她偷感十足的动作,没错过她嘴角翘起的弧度。 他一抬眼,岁岁便惊慌地移开视线。 注意到她的碗里没了汤,她也不敢主动夹菜的动作,他拿起筷子,替她夹菜:“以后在国公府,想吃多少吃多少。” 岁岁捧着碗,闻着米香,泪盈盈地抬眸,鼻音极重地道谢:“谢谢世子。” 温孤雾白继续往她碗里夹菜:“不许哭。” 岁岁只好将眼泪憋了回去,压住喉间差点溢出的哭腔。 她的苦难似乎都结束了。 岁岁高兴地弯着眉眼,乌黑的眸子被泪水洗过后异常明亮:“奴知道了,世子不喜欢的话,奴以后都不哭。” 温孤雾白:“……” 他不想听她这么称呼自己。 但也知道需要给岁岁一定的时间去适应,去改变。 一顿饭两人都用得不多。 期间并未说话。 屋里很安静。 温孤雾白见她的筷子始终不敢伸出来,面对荤菜时看都不看,猜到她可能在那位先生去世后就再也没吃过一片肉,只好夹了肉片,往她的碗里放。 岁岁对碗里多出来的食物来者不拒。 温孤雾白见状,只得担任起了给她夹菜的事。 见她吃到食物后露出惊喜的眼神,鼓起的腮,令她的脸看起来多了点肉时,他唇角微扬。 渐渐地,他也从这样的小事里感受到了投喂她的乐趣。 岁岁常年吃不饱,因此她的胃被饿的很小,一碗汤,一小碗米饭,再加半碗菜下肚,就撑到了嗓子眼。 甚至还当着温孤雾白的面打起了嗝。 第21章 都是你的 温孤雾白看着她背脊一僵,脖子一挺的打嗝的动作时,眉梢微挑。 岁岁见状,尴尬到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的同时,又感到分外神奇。 她竟然打嗝了…… 眼见碗里还有没吃完的菜,岁岁觉得剩下可惜,没等她提议说留着下顿热一热再吃,少年在洞穿她的心思后直接抬手将剩下的菜倒在吃过的盘子里。 岁岁打完嗝,怕惹温孤雾白不喜,忙用手捂嘴,见菜被倒掉以后,皱起了眉:“……” 世子好浪费啊…… 就算他不吃,她也是可以吃的啊。 温孤雾白见她又将视线落到剩下没倒的饭菜时,抬指在案几上轻敲两声。 门外候着的花茔与其他人听到里间传出的动静后,面面相觑。 花茔现今是除去岁岁以外留在空净院伺候的唯一丫鬟,样貌不错,又是在这个后院伺候的人,这点落在其他下人眼里便具有了一定的特殊性。 比如:世子待她很不一样。 又比如:花茔姑娘有当未来主子的潜质。 花茔翻了个白眼:呵呵。 一群智障。 忽略掉这些人的眼神后,花茔出现在门口,不待她开口询问温孤雾白有何指令,少年便随意地一挥袖,在岁岁的注视下无情地说:“撤。” 花茔:“是。” 她挥手让几个下人进屋收拾。 岁岁干巴巴坐着,眼巴巴瞧着:“……” 空净院的下人做事效率极高,一会儿功夫就将案几清理干净。 花茔去到一边的角落里将即将燃完的熏香换掉,驱散了残留在屋里的饭菜味道。 很快,涌入岁岁鼻腔的,只有馥郁悠长的香气。 花茔点完香,端过一旁尚还温热的汤药,走到岁岁身边,恭敬道:“岁岁姑娘,该用药了。” 案几上,摆了一小碟蜜饯。 恰好还摆在温孤雾白面前。 岁岁望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想到自己还有些哑的嗓子,对上少年沉静的目光,她接过花茔递来的碗,屏住呼吸,将药一口接一口灌进肚子。 真苦。 还难闻。 都是她不喜欢的味道。 然而岁岁想要早点复原,必须得喝。 再说眼下生病了有药喝就很好了。 以前她病得快死时,都只能用散发着霉味的被子裹住自己,安静地待在破败的屋子里等着病情自己愈合。 岁岁喝完药,嘴里一片苦涩。 温孤雾白的指间捻了颗蜜饯,在花茔又一次退下时,将那颗蜜饯送到了岁岁面前。 岁岁反应迟钝,随即在温孤雾白的示意下张嘴,将蜜饯含进嘴里,顿时被涌入口腔的甜意治愈。 他将整盘蜜饯往她面前一推:“都是你的。” 岁岁含着蜜饯,望着盘子里的。 舌尖尝到的甜意,扩散到她的脏腑,连带着心尖儿都仿佛被裹上了一层糖浆。 她含糊道:“谢谢世子!” 温孤雾白望向外间。 院中积雪已经清理完。 泱十自小跟在温孤雾白身边,知晓他不喜欢见到太多人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遂带人悄然退下。 一缕金色的光破开云层,落在雪融后凝成水珠的叶尖儿上,照得那滴要坠不坠的水珠折射出金珠似的光。 第22章 以后,这就是你的院子 岁岁又往嘴里送了一颗蜜饯。 眼下的日子太过美好,她的嘴里心里都甜滋滋的,让她不禁回想起在金石村跟着先生的五年时光。 岁岁无父无母,这事她知道,是村子里的孩童告诉她的,也是村子里谁都知道的事情。 但她并不会因此自卑。 先生说过:“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像她这样被丢弃的孩子,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出身贫苦,亦或有什么不得不将其丢弃的苦衷。” 先生还说:“即便如此,这些都不应该成为别人嘲笑他人致使他人自卑的理由。同理,岁岁也无需因为此事苦恼,大可仰首挺胸地行于世间。” 事实上,在岁岁晓事后,懂得父母于自身而言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之后,偶尔也会在脑海里幻想亲生父母的模样。 每当她幻想不出来的时候,就会把先生幻想成是她的父亲。 尽管先生条件有限,她跟先生过得常常是贫寒的,可是岁岁的心中依然感到满足。 她会陪着先生钓鱼,会在先生替人代写书信时搬着凳子坐一边看着。 如今这种类似的安稳宁和的感受,她又在世子的身上感受到了。 但世子不是先生。 给她的感觉也不完全是像先生那样的。 至于到底是什么感觉,岁岁暂时无法解释,但她就是明白,自己对先生,对世子所抱着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岁岁凝视着温孤雾白的侧脸,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见到外面有光洒落,想到初冬的这场雪有多大后,眼睛一亮:“世子,晴了!” 温孤雾白应声:“嗯。” 他回眸,望向她,邀请道:“出去走走?” “嗯。”岁岁裹着披风跟着起身,布满茧子的手触及到布料的丝滑程度时,忍不住多摸了两把。 这样好看又厚实的衣裳,她此前从未穿过。 温孤雾白没错过她的小动作。 以后在空净院,她的吃穿用度都会是顶好的。 温孤一族先辈们用命积累下来的战功,经营数十年的势力,以及世代积攒下来的财富,足够他养她,也足够他们挥霍几辈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 有风吹来。 岁岁面上一凉,整个人为之一振,瞬间精神了几分。 她站在温孤雾白身后,先是看了眼少年清瘦的背影,转而又张望起四周的景致。 这是一处占地面积很广的院落。 想到日后就要留在这里,岁岁忍不住期待起来。 温孤雾白立在檐下,见她的脸被披风毛绒绒的领子衬得更小,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欢喜的神色时,唇角微扬:“以后,这里就是你的院子。” 岁岁一惊,哆嗦道:“奴、奴的院子?” 这里不是世子居住的地方吗? “我不住这里。” 暂时的他,是不会住这里的。 不过,他会常来。 温孤雾白抬手,任一缕光落在指尖。 少年转着手,感受光落在皮肤上的温度,腕间的白玉佛珠,色泽润透。 他望向岁岁,眸色渐暖:“岁岁以后的人生,就如这缕生机勃勃的阳光一样,终将穿破阴霾,跃过云层,露出它本该有的光彩。” 第23章 可以 岁岁的耳边传来轰的一声,脑内嗡嗡作响。 她听清了少年的话。 也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 她的目光追随着温孤雾白修长分明的指尖移动,那缕金色的光,在少年的指尖频频跳跃。 随着少年不停翻转手的动作,光便落在他的手心,跳到他的手背,又在他的指尖停留。 岁岁的心神狠狠地颤动着。 可以吗? 她真的可以像世子说的那般,如这缕光一样灿烂耀眼地活着吗? “可以。”温孤雾白回答出了她心里所想的问题。 他看着眼前瘦弱的岁岁,视线却穿过她,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眨眼之间,站在他面前的少女身形拔高,变幻成了她前世的模样。 他隔着漫漫时光,看见她身着胭色罗裳,容貌妩丽,看见她静静地立在檐下,唇角含笑。 她的背后,是散落了一地的春光。 而此刻岁岁眼中升起的期待与向往,以及她眼中闪耀的明媚的波光,又将温孤雾白恍惚的思绪从前世拉了回来。 - 晚间。 温孤雾白留在院子里陪岁岁一道用了晚膳。 她依旧吃的很少,甚至比午时还要少,为了不让自己再看见她午膳时露出的可惜眼神,温孤雾白吩咐花茔命厨房将饭菜减少了一半的份量。 即便如此,还是剩了不少。 他不准许她吃剩饭剩菜,微一侧头,便无视掉了岁岁小可怜儿似的目光,再如白日无情的不留余地的吩咐人将碗具撤下。 泱十从外间端着盘子进来。 盘子里放的,是两套折叠好的女子冬装,粉白的颜色。 摆在冬装上面的,还有一套粉白的发饰。 这是国公府的丫鬟们常穿戴的。 泱十将东西呈给温孤雾白,并道:“世子,这两套新衣是夫人院中的青锁姑姑命人送来给岁岁姑娘跟花茔的。夫人的原话是,府里新进的几个丫鬟先前两日都是穿得别人穿过的旧衣,夫人考虑到今年入冬严寒,旧衣不如新衣保暖,便拿了钱让绸缎庄的人先赶着做了一批,剩下的换洗衣物,则需过两日才能赶制出来。” “夫人还说,空净院里丫鬟少,估计世子也没有准备女子的用品。” “再有,夫人院中的丫鬟让属下问一问世子,空净院新进来的两个丫鬟都没受过府里的教导,怕是不知道怎么伺候世子,若世子同意,便让花茔跟岁岁姑娘每日晨间去青锁姑姑的住处一个时辰,同青锁姑姑学一学规矩。” 青锁姑姑是国公夫人身边的红人,又是国公夫人家中的家生子,为了在国公夫人面前当好差,她都是住在国公夫人院子里的。 如此安排,既是为了更好的完成国公夫人的吩咐,也可便于青锁姑姑调教府中的丫鬟。 岁岁听完,举目看向温孤雾白。 她显然是不排斥这个安排的。 宣国公府的规矩她不熟悉,自然要找个有经验的管事带一带。 花茔就差背过身翻白眼了。 她不可以。 她跟那位青锁姑姑犯冲。 哪怕没见过几回,花茔都看不惯青锁姑姑在下人面前狐假虎威的做派。 第24章 过往 温孤雾白跟这位继母的关系不算亲近,可也没有起过争执。 他自生下来丧母,七岁之前都是由姨母教导。 后来,姨母入宫为妃,空净院的事情也依旧轮不到继任的秦氏过问。 故而温孤雾白对于秦氏的印象,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 幼时,他听姨母说起过,这位继任的秦氏跟他父亲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人年少时也算登对,只是两人心意还未相通,那时还不是宣国公的父亲就被他的祖父做主跟母亲成了婚。 温孤雾白对上一辈的恩怨不清楚,只知道他的母亲是先进门的正室夫人。 现在继任的国公夫人,是在他母亲进府后第三年被纳进来的。 至于他的父亲,惯来讲究礼法,不管是对母亲,还是对秦氏,从不偏宠任何一方。 祖母思想守旧,极重子嗣传承,她见温孤氏进门后迟迟没有身孕,便以温孤氏进门三年不出为由将秦氏弄进府做了贵妾。 秦氏进府后,很快有孕,生下了庶长子萧若岩。 第二年,温孤氏终于有孕。 也是这一年,大安内斗不断,几位皇子为了夺嫡手段百出,私底下各自结党,朝臣们纷纷下场站队。 宣国公府力求自保,并未择主。 然,因温孤一族坚持扶正统,又与宣国公府缔结姻亲,其他几股势力便自动将宣国公府划分在如今的光庆帝一队。 还是这一年,北狄太子亲率骑兵十五万突袭,越过边境驻防,以势不可挡的攻势闯入大安境内,令大安痛失八城。 当时朝廷下令,命还是皇子的光庆帝率十万兵马迎敌。 其中追随光庆帝的人里就有温孤一族,也有当时宣国公府的全部男儿。 这一仗,打了三年,双方有输有赢,有来有回。 最终,光庆帝在一众将领的追随下收回八城,将北狄太子打得败北而逃。 光庆帝因此战功彪炳,扬名大安。 温孤一族与宣国公府的男丁则尽数战死。 温孤氏得知父兄皆亡,大悲之下早产,最后拼死生下温孤雾白,为温孤一族留下一脉。 朝廷得知光庆帝大捷的消息,其他皇子生了夺位的心思,兄弟之间斗得你死我活,并下毒谋害先帝。 光庆帝带兵归朝,得知皇城的形势后在诸多幕僚的劝说下选择按兵不动,后找准反扑的时机,率兵入城,将挑起事端的几位皇子当场诛杀。 就此,光庆帝再无对手,又得了先帝临终传位,荣登大统。 光庆帝登基后,感念温孤一族跟老国公的追随之情,下令追封。 现任的宣国公是当时萧家残存的男丁,他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父兄拼死挣来的荣耀,又因跟温孤氏结为夫妻的关系,担了国公之位。 温孤雾白作为两家缔结姻亲的孩子,被光庆帝赐姓温孤,并不顾朝臣反对,破例将三岁的温孤雾白封为世子,享两家荣光。 有圣旨在前,秦氏即便生过取代温孤氏的心思,也不敢造次,对温孤雾白更是照顾的处处到位。 在温孤氏辞世后的第七年,老夫人以国公府不能没有主母当家为由,将秦氏扶正。 第25章 突然就理解了 温孤雾白喝了口茶。 岁岁殷切道:“世子,奴可以。” 她想熟悉国公府的一切规矩,如此才能更好的伺候世子。 对上她真诚的眼睛,温孤雾白眸光一淡:“不需要。” 他对内院的事情从不过问,但也偶尔从尫九跟泱十的闲聊里知晓青锁姑姑不是什么好人,府里被她折腾过的丫鬟不在少数。 前世,岁岁就是跟刚进府的那群丫鬟一同被送到过青锁姑姑那处学规矩的。 他初时见她,她仅仅因一件小事没做好,就被青锁姑姑下令跪在雨里,淋得面色苍白,浑身湿透,吸引了不少心怀不轨的下人跑去观看。 温孤雾白那日无事,早早从宫里赶回,甫一回府,恰好撞见那一幕。 他厌恶那些下人落在岁岁身上探寻的目光,厌恶他们流里流气的话语,下令让泱十出面将所有人赶走,脱去外袍,上前替她遮住玲珑曼妙的身形。 不久之后,她就被安排进空净院。 岁岁不解:“世子,为什么?” 学规矩不该是丫鬟的分内之事吗? 温孤雾白让泱十将冬衣放下,摸了摸有些粗糙的料子,未免岁岁多想,耐心地同她解释:“你是空净院的人,无需遵守其他院里的规矩。” 岁岁拧眉:“……” 世子的态度让她迷茫了。 可如果不学规矩的话,她要怎么伺候他呢? 花茔暗自松了口气。 她是真不想跟宣国公府的其他人打交道。 泱十观察着温孤雾白的神色,请示道:“世子,这两套冬衣……?” 温孤雾白的院子里确实没有准备女子的用品,秦氏的考虑也确实周全。他看了眼岁岁身上穿的,将落在衣物上的手收回:“这两套留下,至于后续换洗的衣物不需要夫人那边插手。” 泱十目光一凝,通过温孤雾白的态度,他也知晓了之后青锁姑姑那边安排人来问时该如何回应:“是。” 岁岁看了眼自己的新衣裳,脸上流露出欢喜的神色。 温孤雾白眼神放暖,注意到天色已晚,他起身离去。 岁岁追出去相送。 花茔跟在后面。 等人走远,岁岁在檐下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等看不到温孤雾白的身影后才转身回屋。 花茔往盆里添了炭,见岁岁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后,终于出声:“岁岁姑娘,您该歇了。” 岁岁走过去看她。 花茔想到自己来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又道:“我叫花茔,年纪要比岁岁姑娘大上两岁,岁岁姑娘以后叫我花茔即可。” 岁岁冲她笑了,甜甜地唤了声:“花茔姐姐。” 花茔手里拿着夹炭的钳子掉在盆里,发出‘砰’的一声。 她承认,她被岁岁这声有点怯生生又带着点小狗似的讨好的‘姐姐’叫得浑身一酥:“……” 呃…… 突然就有点理解世子这热衷养人的癖好了。 老实说,她至今不懂世子为何对这小姑娘格外不同,但整日被这样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瞧着,还被甜软地叫着,就是再硬心肠的人都会变成绕指柔。 第26章 吃好喝好睡好 花茔回过神,捡起炭盆里被烧得发红的钳子,来回拨了拨盆里烧着的炭。 面对岁岁亮晶晶的目光,花茔一噎。 随即,花茔想起来世子暗地里给自己的指令,明确地知道自己跟岁岁表面上看同为丫鬟,实则是主仆的关系,她正想开口让岁岁不要称呼她姐姐,岁岁冷不丁地发问:“花茔姐姐,你也是伺候世子的吗?” 花茔:“……是吧。” 岁岁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客气地称呼一声‘岁岁姑娘’,除了感到意外,还觉得别扭:“既然我们都是伺候世子的,花茔姐姐也别叫我岁岁姑娘,叫我岁岁吧。” 花茔迟疑了片刻,道:“……也行。” 反正表面上看,她跟岁岁确实都是空净院的婢女。 而且,如果她对岁岁表现得过于恭敬,落在别人的眼里就会猜到岁岁在世子眼里是不同的。 想要谋害世子的人那么多,花茔不能让岁岁冒出头,让岁岁成为别人攻击世子的弱点。 岁岁晚膳后喝了药,这会儿药效发挥,有点犯困,但她不想睡,她想要同花茔说说话,多熟悉熟悉。 花茔看出她的企图,笑着问:“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伺候世子?” 岁岁用力地点头:“嗯嗯!” 花茔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不是她聪明,是岁岁表现得太明显了。 一点都不会隐藏心思。 面对岁岁询问的目光,花茔有那么一刻是心虚的。 她虽然比岁岁早一日到空净院,实际上却是守在后院什么都不做。 她也不知道世子对岁岁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只是根据目前观察到的情况而言,让花茔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世子把人弄进来,绝对不是用来使唤的。 谁家使唤丫鬟还让丫鬟住未来主母才能住的后院啊? 谁家使唤丫鬟还特意给丫鬟安排个护卫随时随地跟着啊? 岁岁睁着眼睛,追问:“花茔姐姐,我需要做什么啊?” 花茔沉思了一会儿,有了答案,回道:“世子身边不缺伺候的人,也用不着你我做什么,所以,你在空净院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睡好以及……” 岁岁:“以及?” 花茔顿了顿,有片刻的卡壳,随即脑子一转,把没说完的话给强行圆了下去:“……把身体养好。” 岁岁震惊:“……就这样?” 花茔很确定地点头:“就是这样。” 宣国公府家大业大,别说养一个啥都不干的岁岁易如反掌,就是养几百上千个都没问题。 岁岁再问:“花茔姐姐,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吗?” 花茔懒得再跟她废话,她避开岁岁追问的目光,伸手把人往里屋推:“别的我不知道,总之,剩下的……你得去问世子。” 岁岁被推着往里走:“……” - 位于望都东南街的花楼,此时火光通天,烟尘滚滚。 尫九悠闲地坐在屋檐上。 见泱十迅速地穿梭在火光之中,有不少人发现走水跑出来后,他拿过放在一边的铜锣。 第27章 把花楼妈妈卖掉 咚咚咚! 锣鼓震天,声声急促,撕破了深夜的静谧。 听到动静赶来围观的百姓只看到满眼火光,有不少男子赤条条地从花楼跑出来,花楼的姑娘们也衣不蔽体。 一道道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人影晃动,男男女女的尖叫此起彼伏,那惊天的架势,像是要把夜空震碎。 逃出来的人担心被熟人认出,顾不得满身狼狈,纷纷用布或用手遮脸。 花楼妈妈一路咳嗽一路往外冲,她回身看着花楼,想到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还有许多金银珠宝跟现银没有带出来便泪珠子掉个不停。 她的花楼! 她的钱! 妈妈痛心地收回目光。 伤心归伤心,还是明白命最重要的道理。 她用湿了的帕子捂住口鼻,防止烟雾往喉咙里灌,跟着人群往外跑。 就在花楼妈妈距离出口还有一段路,眼看着就要跑出花楼的一瞬,一道身影从高处跃下! 泱十悄无声息地立于花楼妈妈身后,一手扯住她的后领。 尫九早已将铜锣扔到一边,见泱十顺利把人擒住,他扯出腰间绑着的麻袋,从屋檐处跳下。 花楼妈妈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此时也反应过来花楼走水绝非意外。 她正想回头看看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就见一个麻袋挡住视线,对准她从头兜下! 泱十一记手刀劈在花楼妈妈后颈,被麻袋套住的花楼妈妈立刻脖子一歪,晕了过去,再没挣扎的动静。 尫九手法熟练地把人捆好,往肩上一扛,与泱十一同消失在漫天的火光之中。 - 夜半。 牙婆睡得正沉。 这两日她手里买来的人全都卖了出去,她从中赚了不少银钱,一时高兴,就出去大鱼大肉,睡前还喝了酒,因此睡得比往日沉些。 泱十立在门外,确认无误后,抬脚将门踹开—— 尫九将扛在肩上的麻袋往地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 这动静闹得很大,牙婆就算睡得再沉也会被惊醒。 她感觉到不对劲,想躲起来,结果蒙面的尫九跟泱十对视一眼,两人一个拖着麻袋里的花楼妈妈,一个进屋抓想躲的牙婆。 牙婆被抓,心知跑不掉了,跪下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尫九把麻袋扯开,将打晕了的花楼妈妈的脸露出来,用手扶正,好让牙婆看个清楚:“你不是最擅长坐人口倒卖的生意吗?” 牙婆先是愣住,随后赶忙点头,一叠声道:“是,是,是是是。” 尫九道:“把她卖掉。” 泱十压低声音,背过身:“我家主子说了,这人害了不少良家女子,坑了不少百姓,若轻易死了,是便宜她。” 牙婆一听这话,哪里还能不明白,无非是花楼妈妈得罪了人,人家要花楼妈妈生不如死:“好汉放心,老妇一定给她寻个好去处!” 等把人送走,牙婆瘫软在地。 不行了。 这行说什么也不能干了。 等干完最后这票,她得赶紧收拾家当跑路,不然今日花楼妈妈的下场,他日就是她的下场。 - 天还未亮。 岁岁睁眼醒来。 第28章 起早了 岁岁坐起身,看了眼屋内,醒醒神后,脑子清醒了些。 屋里炭火未熄,人置身其中暖融融的。 经过调养,岁岁的身体痊愈了很多,浑身也有了力气。 她用手左右拍了拍脸,下床穿好衣物,将屋里烧着的炭火熄灭,推开窗一看,发现时辰尚早。 岁岁不好去隔壁叫醒花茔,她也不清楚具体的当差时间,想到白日温孤雾白离去的方向,她将头发梳成双丫髻,簪上粉白的绒花,轻声走出屋子,再反手关门。 花茔耳力极佳,早已听到动静,她站在后头,身形隐藏在昏暗的屋檐下,看着岁岁的背影,以及离去的方向,顿时猜到了岁岁的意图。 起这么早,原来是要去伺候世子啊。 花茔打了打哈欠,被吹来的冷风冻得身体抖了抖,她抱紧双臂用掌心搓了搓,转身回屋,想到世子院里有泱十跟尫九守着,心大地钻进被窝继续睡。 - 偌大的空净院,白日是赏心悦目的山水楼阁,晚间或凌晨却是黑漆漆的一片。 好在每隔一处皆置了灯火照明。 一道纤瘦的身影快步穿行。 岁岁的脸颊被冬日的风刮得生疼,她搓了搓脸,缓解冷意,想到新的生活就要开始,少女嫩红的唇瓣翘起,乌黑的眼瞳里涌现出一层喜悦的光。 既然打定主意要伺候好世子,就绝不能偷懒。 当岁岁靠近温孤雾白的住处时,守在屋外的泱十跟尫九听到脚步声后,立即睁眼,两人下意识握紧怀里抱着的刀,待见到站在面前的岁岁时,又将脑海里响起的警钟一收,眼中的肃杀之意顿消。 岁岁挺直背脊,乌黑的眼儿溢出动人的神采:“奴来伺候世子。” 泱十:“……” 尫九:“……” 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望了望还没亮的天儿:“……” 这才寅时四刻吧。 世子一般卯时初起。 岁岁姑娘会不会来得太早了些? 两人虽没说话,岁岁还是从他们的神情中猜到自己来早了。 她为此感到懊恼。 她是按照先生妹妹,也就是钱氏一家的作息来的。 村里的人家,很多早早就要下地,经常是天不亮就会听到村民们结伴而行的说话声,岁岁住在钱氏一家时,因着还要起来收拾屋里,起得自然要更早些。 到了花楼之后,岁岁的这个习惯也没改,且往往是在花楼妈妈跟姑娘们还在休息的时间,岁岁跟楼里的一部分下人已经起来清扫整理。 泱十考虑到天气严寒,同她提议:“岁岁姑娘,世子还未醒,不如你先回去,等晚些时候再来?” 尫九附和:“是啊是啊。” 还是泱十有主意。 知道如何应对。 岂料眼前的小姑娘倔强的很,她听完后丝毫没有气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继续站着,精神道:“奴在这里等世子醒来就好。” 尫九冲泱十使了个眼色:怎么办? 泱十此前也没在空净院见过其他女子,不知晓该如何相劝,只能无奈地一瞥眼,无声地回尫九:不知道。 第29章 不妙 对比他们的不知所措,岁岁倒是无比自在。 她不懂两人眼神交汇间的为难与深意,只站在原地,吹着冷风。 岁岁的手背被风刮得刺疼,眼睛却始终亮晶晶的,甚至还冲两人礼貌地笑了笑。 泱十:“……” 尫九:“……” 关于岁岁的事情,空净院的人除了世子,谁都不敢做主,谁也不敢插手。 泱十与尫九干瞪着眼,不知该拿岁岁怎么办,只能由了她去。 岁岁是耐得住的性子,哪怕她冷,但她依旧愿意等。 毕竟这点寒冷对她而言,是她一路走来所承受得最轻的了。 以前,不管是在钱氏一家那里,还是在花楼,迎接她的严寒远比现在要残酷的多。 还往往伴随着打骂。 况且,她以往可是连件像样的冬装都没有呢。 更别说簪绒花了。 如此一想,岁岁的心里便感到无比满足,她望着自己身上的冬装,感受着衣裳内的温度,还有脚上厚得发暖的冬鞋,又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粉白绒花。 留在宣国公府的日子,实在要比她先前的日子舒坦的太多太多。 - 卯时初。 温孤雾白准时睁眼。 他有着规律到堪称变态的作息。 屋外守着的泱十跟尫九也已准备好洗漱用具,岁岁在两人进屋的时候,跟着进入。 她看了一眼温孤雾白的居所,一踏进门,就感受到暖意扑面而来。 世子的住处环境清幽,安静整洁,里间涌动的氛围也跟他给人的感觉一样,看似冷情,实则散发着令人通体舒泰的温度,让她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温孤雾白仅着寝衣,他自屏风后出来,也未束发,更未没来得及披件外袍,只穿着鞋往外走。 发现岁岁站在一边时,少年眉峰微皱。 泱十与尫九将洗漱用具一应放好,两人交换着眼色,不明白温孤雾白这个皱眉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岁岁这是第一回见到温孤雾白早起的模样,不免惊讶。 少年散着发,面容苍白,五官依旧秾丽出众,他微抿的薄唇,微皱的眉峰,以及眼睛里涌现的漠然,使他的周身看上去像是自动凝结了一层无形的冰魄般不好靠近。 嗯~ 早起的世子似乎很难相处呢。 也跟岁岁昨日见到的细致清和的少年相差甚远。 岁岁很快回神,她先是想了想自己能做什么,看见架子上放的盆后,主动过去,将帕子丢进热水里打湿。 昨日包裹在手上的细布被她扯下,露出结痂的伤口。 温孤雾白听着耳边响起的水声,注意到她手心手背的情况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他望向泱十:“何时来的?” 泱十看了眼正在拧帕子的岁岁,察觉出温孤雾白语气里夹着的不悦后,心里咯噔一声,面对少年冷冷的发问,他答:“寅时四刻。” 尫九自动往后退了一步。 不妙! 世子的神色大为不妙! 果然,温孤雾白在得知岁岁等了这么久之后,神色更为难看。 泱十认错状:“……” 尫九乖巧状:“……” 岁岁拿着热帕子走近,递去时,温声唤道:“世子。” 第30章 反被照顾 温孤雾白被她软软的语调唤回了神。 他没说要处置泱十尫九二人,只是在接过帕子擦手时,顺便看了看她手上伤势的愈合情况。 在发觉触碰到的肌肤冻得像块冰一样,少年目光一凛,对尫九道:“准备热茶、手炉、药膏、细布,再吩咐厨房熬药,备膳。” 尫九反应迅速:“是。” 温孤雾白将帕子丢进盆里,溅起一阵水花。 他去到屏风后面,随手拿过一件披风,绕回到岁岁面前。 岁岁手足无措地干站着。 却见,少年双臂一展,抖开披风,往岁岁身上一套。 想要伺候人却反被照顾的岁岁:“……” 暖意将她包裹。 她望着眼前看起来心情不好的少年,不敢吱声。 岁岁感到好一阵挫败。 她是想讨好世子,照顾世子的,结果适得其反,不但没达到想要的效果,反倒让世子不高兴了。 温孤雾白眼神淡漠,手里的动作却很温柔,将人用披风裹严实后,长指勾着披风领子底下的系带,缠绕一圈,打了结。 岁岁小心观察着他,忐忑地发问:“世子,您生气了吗?” 温孤雾白扯着披风一角,视线在屋里一扫,注意到靠窗的暖炕以后,他扯着披风,将岁岁拉过去,将人摁在铺着软垫的炕上坐好。 意识到自己刚起,形容不整,衣冠未束,少年神色微变。 他侧过身,移开一步,站得离岁岁远了些。 正好尫九拿着手炉进来。 温孤雾白清咳一声,掩饰好这点狼狈与尴尬,他佯装自若地拿过尫九手里捧着的手炉,往岁岁面前一递,略显生硬地说:“用双手捧着。” 岁岁哦了一声,乖巧地将手炉接过。 她知道这是何物。 花楼妈妈用过。 楼里当红的姑娘们也用过。 冬日严寒,妈妈跟姑娘们没生意做的时候,都紧闭门窗地待在屋子里。 不过她们的屋里没置火盆,更用不起上好的炭,所以最常见的保暖用具便是手炉。 岁岁的掌心一靠近手炉,就有一股接着一股的温度传来,她裹着披风,抱着手炉,浑身热乎乎地坐在炕上,看着她应该要伺候的人正去到一边,自己洗漱穿衣。 泱十跟尫九退了出去。 两人纷纷庆幸刚刚躲过了一劫。 且从世子对岁岁姑娘的重视程度来看,日后他们对待岁岁姑娘要更恭敬些。 屋里很静。 只有温孤雾白净手时响起的泠泠水声。 岁岁坐在一边,想要上前帮忙,可没有温孤雾白发话,她又不敢去。 毕竟温孤雾白现在的脸色不是很好。 温孤雾白洗漱完,穿戴齐整,确认无误后再次从屏风后面出来,他见岁岁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腰板挺得直直的以后,回想起来自己刚刚的行为有没有哪里出错。 他忽然道:“我没生气。” 岁岁眼睛一亮,张嘴就问:“那世子为何不让奴近身伺候?” 温孤雾白神色不大自然:“我洗漱从来不需要人伺候。” 末了,又添了句:“不习惯。” 岁岁又哦了一声。 第31章 手 一刻钟后。 泱十端着备齐的药膏细布等物进屋,并在温孤雾白的指示下放到炕上的那张四方小几上,再转身退下。 温孤雾白这会儿黑发半束,穿了身青色常服,他本就肤白,哪怕是这样偏深沉的颜色,依旧压不住他眉目间的秾丽,倒衬得他五官愈发分明,有种别样的修润韵致。 他行至岁岁对面,掀袍坐好。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几。 岁岁抱着手炉,掌心跟手指都暖暖的,加之外面穿着温孤雾白的披风,将她一大清早候在屋外被冷风吹着染上的寒意尽数驱散。 她看了眼少年白皙的手指,正想着要不要把手炉递过去给他暖暖,就见温孤雾白的目光落在她布满茧子跟冻裂的手上,道:“手。” 岁岁看了眼桌上摆着的药膏跟细布,没有立即把手伸出来,而是盯着装着药膏的盒子,猜到其价格不菲后,说:“世子,奴皮糙肉厚,这点伤很快就能痊愈,就不浪费世子的药了。” 盒子这般精致,说明里面装着的药更贵。 岁岁自觉无福消受。 她才入府,不但什么事都没做,还一连吃了几顿白食,得了那样宽敞的住处,不能再不知足,糟蹋此等金贵的药物了。 温孤雾白不跟她在这种小事上废话,抬指揭开盒子的盖子,另一手拿了上宽下窄的木签,剜了一小块药膏,他一臂横撑在几上,往前俯身,微哑的嗓音添了一丝威严:“你当我是在跟你商量?” 岁岁闻言,吓得立刻摇头:“不敢,奴都听世子的。” 温孤雾白抬指在几上敲了两下:“左手。” 岁岁双手抱着手炉,与温孤雾白的眼眸对视片刻后,当即将左手从披风里伸出,放在几上。 她的掌心向上。 温孤雾白低眸,专心为她上药。 到底重活一世,导致他懂得比上辈子多。 若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自然不太理解岁岁大清早跑来献殷勤的目的,也只会以为她不过是在做一个奴婢应该做的事情,不会感受到她背后藏着的这份用心和她想要在自己面前努力表现的想法。 她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无非是……害怕。 害怕再一次被卖,再一次被抛弃。 温孤雾白盯着她逐渐愈合的伤口,用指腹将药膏抹匀。 他是男子,因而她身上的旧伤他不便为她宽衣上药。 把花茔安排到她身边,不单单是出于对岁岁安危的考虑,还因为考虑到男女大防的问题。 许多事情,花茔身为女子,比他方便。 现今的岁岁并未长大,也不是他的妻,暂时还无法与他像前世那样肌肤相亲,同吃同住。 他也无法越过男女礼教这一关随时照顾她。 这时候,如果有个年纪接近的女子跟在岁岁身边,守着她,护着她,他也更放心。 岁岁偷偷窥视着少年的眉眼,感受到药膏涂抹在肌肤上带来的清凉舒适后,心中愈发惭愧。 她的脑袋往下低了低。 世子待她这般好,她却没能为世子做点什么。 岁岁啊岁岁,你可真没用。 第32章 挫败 温孤雾白明白她的心思,也懂她心中的慌乱与不安。 眼下岁岁还小,尚未长成,也尚未拥有上一世那样沉默寡言的性子,远比前世鲜活好猜。 为了让她放心,彻底摆脱藏在心底的那份不安,他眉目舒缓,道:“在空净院,你什么都不用做,洒扫方面泱十跟尫九会安排,膳食方面有小厨房,至于我的起居方面……我习惯了自己洗漱。” “……” 岁岁将脑袋埋得更低。 好挫败啊。 感觉世子方方面面都不需要她呢。 她在空净院里,就像是个吃闲饭的。 站在世子的角度,她这个刚买进来的奴婢,就是一个没有半点实用价值还在这里白吃白喝,既浪费地方,还浪费财力用度的人。 温孤雾白替她将左手包扎好后,又道:“右手。” 岁岁照办,把手伸了过去。 温孤雾白见她的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轻笑一声后,正色道:“抬首,挺胸,坐正。” 岁岁立即一改颓废的坐姿。 她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世子,如果您方方面面都不需要奴伺候的话,那你为何又要在那么多人里面选了奴呢?” 天底下还有这种既花费了银两买人,还把买来的奴婢好吃好喝养着的活菩萨吗? 世子图什么呢? 大抵是这些年遇到的苦难太多,导致岁岁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好的事。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那就是岁岁觉得先生离世后,自己仿佛衰神附体,一直都很倒霉,过得也不好,不可能摊上这样的好运。 - 同样的事情,多做几次就熟练了。 温孤雾白替岁岁包扎过几回后,如今的手法已然渐渐熟练。 他将没用完的细布放到一边,对上她不安的眼神,一笑:“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你不会再被转卖给任何人,你也不需要在我面前刻意表现,讨我欢心。” 岁岁脸颊一红:“……” 原来世子都看出来了啊。 看出来了她前来伺候的目的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单纯。 她想照顾世子是真心的。 但也不代表其中没有私心存在。 与世子光明磊落的行为相比,岁岁觉得自己的心思都不干净了。 温孤雾白继续出声:“岁岁,你想要留在宣国公府,想要留在空净院,想要过得好,这些都没错,你也无需为此感到内疚或惭愧。” 岁岁:“……” 温孤雾白:“这是你应有的权力,也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且可以为之去争取去拼搏的权力。” 岁岁眼神懵懂:“?” 温孤雾白:“……” 得赶紧为岁岁找一位先生,让岁岁识字明理。 只是摆在眼前的问题是,他应该找谁。 望都城里,除了一些懂得四书五经少有的女子外,又有哪些满腹经纶的文人愿意放下千百年来对女子固有的理念和成见,全心全意地教导岁岁? 温孤雾白思索完,见她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像只担心被抛弃的小奶猫儿时,心里一软。 “你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眼下的主要任务,是先把伤养好。” 第33章 值得的 他这般说,岁岁顿时安心些了,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道:“奴都听世子的。” 温孤雾白觉得好笑,出言逗她:“让你杀人也去?” 岁岁一惊,她呼吸放慢,咽了咽口水:“……奴没杀过人。” 温孤雾白哦了一声,继续逗她:“那万一我非要让你杀人呢?” 岁岁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能为世子做牛做马,但绝对不能杀人,而且前者跟后者的性质都不在一个级别:“……世子,杀人是触犯律法的,是不对的。” 温孤雾白做了假设:“万一对方要杀我呢?” 岁岁认真地想了想,神色郑重地答:“只要奴在,奴一定会保护世子!” 少女眼中浮现的坚持做不得假。 温孤雾白神色微变。 他信她。 因为前世他遇险的时候,她始终不曾丢下他,甚至甘愿一次次冲在身前,当他的肉盾。 “别这么傻。”温孤雾白语气稍软,他的脑海里闪过她前世衣裳被血染红的画面,心里泛起一寸寸的疼意,嗓音微哑:“岁岁,你记住,没有人值得你站出来以性命相护。” 他不值得。 谁都不值得。 岁岁在这件事上很有主见,她跟温孤雾白的意见相反,并且,她不觉得这种维护不值得:“值得的,只要是岁岁认为值得的人,对岁岁而言都很重要,都值得岁岁以命相护。” “……” 温孤雾白眸光一颤。 他看着眼前瘦小的岁岁,良久没再说话。 十二岁的岁岁很鲜活,也很真诚。 真好。 他这一世见到了一个还没有来得及把所有心思藏起来的岁岁。 温孤雾白的眼眶泛起一点湿意。 大抵是眼前跟岁岁的相处模式太好,是他前世不敢去想的,所以他才会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感慨良多。 门外传来动静。 温孤雾白将情绪一收,想到她今日来得早,又站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道:“你日后若想见我,不用起这么早,只需每日辰时来,与我一道用膳即可。” 岁岁:“好。” 温孤雾白:“一日三餐都得来。” 岁岁怔了一怔,欣然应下:“听世子的。” 她想,世子定然是独自用膳太孤单了,才会想找个伴儿。 正好,这是她能为世子做点什么的机会。 - 早膳不如午膳晚膳来的丰富,基本流食为主,再就是几道菜跟三四样蒸的糕点。 温孤雾白昨日同岁岁用膳时,就发现她的胃口很小,便又吩咐小厨房把她的量减少了些。 她前世也是如此,每顿都用得很少。 初时,温孤雾白还以为她是在学习望都的贵女们,听闻那些贵女为了保持身材,刻意控制食量。 直到后来,他看见她因吃多了一点便难受到呕吐的情形。 那一次着实吓到了他。 他请来大夫查看,方才知道缘由。 原来,是她幼时经历的磨难太多,常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生生把她的胃饿坏了,饿小了。 这也导致她每顿能用的食量有限。 且一旦用多,她的胃承受不住,难以消化,就会难受,严重些时,便会呕吐。 第34章 有何不好 岁岁将手炉放到一边,规矩地坐在食案前,双手捧着小碗,喝着热乎乎的肉糜粥,眉梢眼角涌现满足的笑意。 她还是不敢伸筷子夹菜。 温孤雾白见状,只好再次担当起夹菜的重任,给她夹了一样软糯香甜的糕点。 岁岁喝完几口粥,满嘴的米香跟肉香味,胃里跟着发暖。她在温孤雾白的眼神示意下夹起糕点,张嘴咬了一口,顿时瞪圆眼睛。 她被其软糯程度惊讶到。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吃到第二口时,有一股又甜又暖的豆沙涌了出来。 那股绵软的口感,流淌过她的舌尖,溢满口腔。 温孤雾白知道她的食量在哪,根据她的口味夹了一样糕点后,又夹了一些清爽解腻的菜,之后就不再夹,免得她吃多了胃里撑着难受。 晨曦破晓。 一缕缕金色的光划破先前暗沉的天儿,洒落在一片片绿的叶尖儿上。 花茔睡醒走进院子的时候,就见大门往两边敞开着,里面正是岁岁裹着披风,跟温孤雾白对坐用膳的画面。 花茔瞧了两眼。 别说。 这一幕还挺养眼。 对人的眼睛极度友好。 有下人跑进来,那下人快步越过花茔,凑到泱十耳边说了什么,泱十听完,眸色微变,让下人退下。 沉思片刻,泱十还是抬步进去,将下人的原话转告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神色未变,挥手让泱十退出屋去。 牙婆死了。 是在卖完花楼妈妈回来卷钱逃跑时被杀。 温孤雾白相信泱十尫九办事的能力,知晓他们定然不会留下痕迹让人查到。 据泱十所言,杀人者没有动牙婆的钱,而是选择留在现场,显然是自知有罪,等着官府前去拿人。 温孤雾白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能解释通的说法便是牙婆作孽太多,被谁的家人找到老巢后报复。 而牙婆之所以跑,无非是因为花楼妈妈的下场让牙婆联想到了自己做的缺德生意,料定自己最终的下场不会好过,未免被麻烦找上,决定先一步收拾家走为上策。 如此也好。 各有各的因果。 岁岁吃饱,搁了筷。 温孤雾白命人进来收拾。 想到大病醒来已有四五日,他还没去祖母院里请安,岁岁也应该找机会见识一下国公府的人,便决定带着岁岁一同前往。 尽管没下雪了,也出了太阳,可风吹在脸上仍是刺疼的。 岁岁脱掉披风,正要放下手炉的时候,温孤雾白让她继续抱着。 岁岁犯难,她看了看手炉,迟迟没动。 那日初入宣国公府,就是在下人面前分外神气的青锁姑姑也未抱手炉。 若她抱着手炉的一幕被府里的人看见,免不了让人眼红。 岁岁不想被人眼红,那意味着会有麻烦上门。 她问:“世子,奴抱着手炉好吗?” 温孤雾白:“有何不好?” 岁岁:“奴是下人。” 温孤雾白把手炉往她手里一放:“就当是替我拿着。” 果然,他如此说,岁岁就不再纠结了。 两人收拾好,出了空净院,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第35章 萧若经 这是岁岁第一次走出空净院。 头先来的时候她发着高烧,一路晕晕乎乎的,视人尚可,视物却不算清晰,即便如此,她依然会被国公府的气派辉煌给惊到。 这会儿人神智清醒着走上一遭,看清了国公府山石环绕,植被茂盛,各处种着叫不出名儿的名贵花卉后,岁岁再次暗自咋舌。 忽然,前方半空有一个看不清的物体扔了过来—— 岁岁捧着手炉身形一定,望着那个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圆点—— 温孤雾白伸手,五指捏住她细瘦的手腕,将人往身边一拉。 那物擦过岁岁耳际,带起一股风,撩动岁岁脸颊的碎发,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 岁岁顺着动静垂眸一看,发现竟然是一颗核桃。 接着,一道身影从前方比人还高的奇形山石后疾步跑出。 岁岁记得她。 这人是跟她一起被卖入宣国公府的其中一个。 那女子见到岁岁,没顾得上看她,蹲身将掉落的核桃捡起,在跟温孤雾白行过礼后,她仿佛怕被主子斥责一般,赶紧往回跑。 接着,一位年纪与温孤雾白相仿的锦衣少年从假山后面现身。 那少年步伐稳健,通身贵气,眉宇之间与温孤雾白有两分相似。 与温孤雾白眉目间凝着的淡漠宁和不同,他则透着一股骄纵锋锐之气。 他的手里正持一把特制的泛着冷光的弹弓,随手接了婢女递过去的核桃。 少年看清前方的人是谁后,也不惊讶,只将视线落在温孤雾白的脸上片刻,后又举目望了望上空。 “我刚看见有一只鸟飞过,就想用弹弓将它打下来,练一练我的准确度,没想到那鸟好生狡猾,竟在半空之中打了个旋儿,躲过了这一核桃,还害我差点打到兄长的人。“他语调一转,道了歉:“兄长,真不好意思。” 温孤雾白松开岁岁的手腕,冷眼望向少年。 ——萧若经。 此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与他同岁。 与萧有瑢是一对龙凤胎。 他与他们兄妹的出生日相差了三个月。 他们兄妹又与萧若岩皆出自秦氏的肚子。 如果当年温孤氏没有收到父兄阵亡的悲讯,没有被刺激得提前生产,或许他跟萧若经兄妹会出生在同一月份。 岁岁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从萧若经对世子的称呼不难猜出,他跟世子应是兄弟。 回想起方才捡核桃的少女经过身边时行礼的模样,岁岁捧着手炉,依葫芦画瓢地行了一礼,温声开口:“见过公子。” 她与花茔到底没去青锁姑姑的院中受过教导,行礼的姿势不够标准,令他人一眼就能瞧出她动作间的生疏。 好在岁岁学得不错,这套行礼动作做起来的时候,虽少了该有的标准观感,但也别有一番堪称纤雅的美态。 萧若经拿着核桃,将弹弓交给一旁的婢女,他正想凑近些细看,却被温孤雾白的眼神冻得站在原地。 他在心里暗道一声此人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无趣后,将目光锁定在岁岁身上:“你就是兄长亲自挑选的婢女?” 第36章 不给 岁岁低眸,没从萧若经的语气里听出不满,温声应道:“是。” 萧若经的目光落在岁岁身上一番打量,觉得此女着实无甚特别之处,又兴味索然地抽回目光。 “我当兄长会挑个什么性格可人的丫鬟,岂料竟这般呆愣。” 话落,萧若经又看了眼自己的丫鬟,将她跟岁岁比较一番后,道:“还是我这丫鬟伶俐。” 被夸赞的丫鬟神色欣喜:“流月谢过三公子夸奖。” 岁岁看了眼温孤雾白的脸色:“……” 她是不是因为过于呆愣给世子丢脸了? 温孤雾白淡淡地瞥了眼萧若经,想到萧若经过几年对岁岁的那股殷勤劲儿,一言不发地越过他。 萧若经跟过去,他对温孤雾白的性子是适应惯了的,不在意被撂在一边,只是继续盯着岁岁,似乎意图从她身上再找出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来。 无奈他找了半天,除了觉得这丫鬟瘦的可怜外,再无其他。 他问岁岁:“你叫什么?” 岁岁跟着温孤雾白,本着身份的缘故,回了话:“奴叫岁岁。” 萧若经将她的名字在嘴里念了一遍,说:“人长得不怎么样,性子也闷,名儿还挺顺口。” 岁岁:“……” 萧若经走在前头,也不跟温孤雾白搭话,一个劲儿盯着岁岁,然后又打量了一眼自己的丫鬟,忽然有了主意, 他过去对温孤雾白道:“兄长,下个月就是我跟蓉妹十五岁生辰了,不如你提前送我一件贺礼?” 温孤雾白扫了他一眼。 萧若经指着岁岁:“把她送给我如何?” 岁岁愣住。 她紧张地望着温孤雾白,乌黑的眼瞳里写满抗拒。 温孤雾白唇角微勾,没理萧若经提出的要求。 岁岁是她自己的。 若她自己答应,他或许会装模作样地考虑考虑。 可若她不愿意,不管谁来同他讨,他都不给。 何况前世岁岁也不喜欢萧若经,面对他的纠缠,她时常头痛,且一见到萧若经就绕道走,或者找地方躲起来。 果然,有些东西就算重来一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温孤雾白的视线略过一脸期待的萧若经,对岁岁道:“不送人。” 岁岁闻言,嘴角微微扬起。 萧若经捕捉到她嘴角的弧度后,嗤笑一声,心里生出一种被嫌弃了的不爽。他瞪了瞪岁岁,气道:“臭丫头,你不乐意伺候我,我还不乐意看见你呢。” 一旁的流月松了口气。 可又有些气。 她觉着自家公子极好,比冷冰冰的世子有人情味的多,岁岁这态度,让流月生出一种主子被嫌弃她也跟着被嫌弃了的憋屈。 岁岁没出声。 她自知嘴笨,未免在主子们面前说多错多,给自己,给世子招惹麻烦,干脆就抿紧嘴巴不说话了。 她这样,反倒让萧若经生了逗她的心思:“岁岁是吗?你今年多大了?” 岁岁垂眸看地:“……” 温孤雾白停下步子,看他:“你近来很闲?” 萧若经语调玩味:“是啊。” 前方,一道独属于女子的嗓音响起,轻柔中透着打趣。 “兄长,你的课业可完成了?” 第37章 斗嘴 那女子立在前方,发间流苏晃动。 她身上裹着打眼的雪色披风,裙身上浮动的刺绣花样素雅逼真,容貌与萧若经有六分相似。 对比萧若经的英朗意气,她则生得格外俏丽。 女子的胳膊肘处,正亲密地挽着一名束了高髻的妇人。 在她身后,跟着另一名妇人和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 其余的便是随行仆从。 规规矩矩地站成几排。 其中就有岁岁进府时见过的青锁姑姑。 青锁姑姑正恭敬地站在前方妇人的左侧后方,而那妇人的五官细看之下也能找到与萧若经兄妹的相似之处。 岁岁猜想,她应当是宣国公夫人。 除了她们,一旁站着的还有一位男子。 他的年岁要比温孤雾白大上些,浓眉高鼻,气质沉稳。 他见萧若经缠着岁岁问来问去,觉得萧若经的作为有失君子风度,还觉得萧若经不该同一个奴婢说这么多,沉声道:“若经,别扰了二弟清静。” 他们一来,所有下人齐齐行礼。 岁岁跟着行了礼。 秦氏的眼角有几道岁月经过后留下的细纹,显得她分外和气,她冲萧若经招手,萧若经见状,抬步过去,顺便与刚刚开口的那位女子斗起嘴来:“萧有瑢,你光知道说我,你呢?琴跟女先生学得如何?棋跟女先生下得如何?女红又如何?” 萧有瑢笑了,继续挽着秦氏的胳膊,眉目间涌现两分自得:“三哥不用管我,我学得好着呢,教琴教棋的女先生都夸我有天赋,女红方面也没落下。倒是三哥你,若是你国子监的课业没有完成,等父亲下朝回来知晓,定然抓着你好一通教训。” “……” 萧若经浑不在意。 教训就教训。 反正又不是没被教训过。 依照父亲毫无新意的规矩,无非是让他跪祠堂,再把课业带上做好。 萧有瑢又看向萧若岩,目光中透着对这位大哥的崇拜,一脸骄傲道:“不是我说啊,三哥你真该收收性子,不要整日拿着弹弓到处打鸟瞎玩,你该跟大哥好好学学何为君子之道,何为文生风骨,大哥自考入国子监,学业门门甲等,前年,连国子监祭酒都出面收了大哥当门生,还对父亲说,以大哥的才能,他日科举必能高中,届时为宣国公府,为国子监全体门生争光。你再看看你,课业不仅没完成,一手字拿出来都被人笑话。” 萧若经气得磨牙:“信不信我用弹弓打你?” 萧有瑢往秦氏身边一贴,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母亲,您听听,您还在这儿呢,三哥就当这么多人的面扬言说要打我。” 萧若经指着她,眯缝着眼,咬着牙吓唬道:“萧有瑢,我警告你啊,我现在脾气非常不好,你别逼我动手。” 萧有瑢仗着有人撑腰,丝毫不怕:“来啊。” 萧若经忍了忍,到底没动手,转而看向秦氏:“母亲,您看看,这丫头脾气坏成这样,眼看着快要及笄,若不再收敛性子,将来哪家的儿郎吃得消?” 第38章 没资格不适 听萧若经说起这个,提到及笄,还提到了婚事,萧有瑢面颊一红,不吭声了。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面皮薄,不好在这方面跟萧若经说嘴。 秦氏被他们兄妹你来我往的斗嘴方式逗笑。 待耳根子终于清静,秦氏上前,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将少年上下打量一番,道:“前两日听青锁说,世子的身体好些了?”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疏离不失礼貌地道:“是。” 秦氏一笑,显得眉目更加和气,她不是惊艳出众的长相,年轻时却也是个耐看秀雅的美人儿:“好了就好。” 萧有瑢收了跟萧若经斗嘴的神态,面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时,她的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敬畏感,还总觉得他比大哥难以接近。 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收起方才跟萧若经斗嘴时的神气,乖巧地唤了声:“二哥。” 温孤雾白淡声回应:“四妹。” 后面站着的十三岁的萧有瑜在身侧康姨娘的示意下上前,怯声唤道:“二哥。” 温孤雾白微点了下头:“五妹。” 萧若岩望着比他稍矮些的少年:“二弟。” 温孤雾白淡笑:“兄长。” 一行人相互打完招呼。 因着都是去老夫人院里请安的,便一道同行。 岁岁跟在后面,手炉被她藏在袖子里。 她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着国公府的这几位主子,将他们的长相一一记住,以防下回见到认错。 青锁姑姑注意到她乱动的眼神,本想出声提醒,点一点岁岁,让她懂点规矩,可一注意到岁岁前面的温孤雾白时,又不敢吭声。 空净院的人,她惹不起。 秦氏在前头走着,途中拉着温孤雾白嘘寒问暖了几句,见温孤雾白态度冷淡,没有细聊的兴致,也没多问。 从小到大,这位世子都是一副冷情少言的性子。 性情么……跟宣国公有些像,可也不完全像。 毕竟宣国公的神态远没有温孤雾白表现的清冷。 真要论起来,温孤雾白的长相其实跟年轻时的温孤氏更相像,他们母子都是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容貌,就连温孤雾白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都跟温孤氏相似。 秦氏将视线移开,落在后面跟着的岁岁脸上,注意到了少女手里捧着的手炉,心中暗道:他们这位世子倒是个懂得疼人儿的。 秦氏问道:“你便是世子亲选的奴婢?” 岁岁垂首:“是。” 萧若经这会儿找到插嘴的机会,道:“母亲,您说说,这丫鬟是不是看着一点也不讨喜?我方才让二哥把她作为生辰礼送给我,二哥还不乐意。” 他的语气很随意。 随意到仿佛要个人对他而言根本同要个物件没区别。 岁岁有被萧若经的态度弄得引起一点不适。 但她是奴婢。 没那个资格不适。 温孤雾白神色变了一变。 秦氏见状,沉脸训斥:“若经,这丫鬟既是你二哥选的,便是空净院的人,你没有资格同你二哥要。况且国公府的丫鬟多的是,你想要谁不行?” 第39章 道歉 对这个自小贪玩还没个正型的小儿子萧若经,秦氏颇是恨铁不成钢。 再说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罢了。 值当他一个做主子的上心? 萧若经被训斥地一垂脑袋,心中有些愤懑不平。 他知道母亲从来不想得罪二哥,想跟二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争取得到面上的和睦相处,但他哪里想到不过是找二哥讨要一个小丫鬟而已,还能被拒。 他回头瞪了瞪岁岁,想到秦氏时常头疼的毛病,不想惹秦氏生气,用一副知道错了的口吻道:“母亲,我也没做什么啊,我不过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入二哥的法眼,一时觉着新鲜,想把人弄来身边玩两日罢了。” 岁岁面色微白。 玩两日…… 温孤雾白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眉峰轻蹙。 秦氏见状,心知温孤雾白这是要护短的意思,未免今日的争执闹大,传到老夫人或者宣国公的耳朵里,她连忙赶在温孤雾白开口前厉声呵斥:“若经,你言行有失,快同你兄长道歉!” 萧若经不服,气息微喘,把脖子扭到一边。 别看萧有瑢跟萧若经这个同胞哥哥时常拌嘴,但实则两兄妹感情极为亲厚,她一看秦氏脸色不好,伸手绕到后面,在萧若经的胳膊上掐了把,不停地冲着他使眼色:“三哥,快、道、歉!” 萧若经疼得倒吸两口气,他接连嘶嘶两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是要面子的,仍不肯低头:“不就是一个不足轻重的丫鬟吗?还需要道什么歉。” 萧有瑜站在康姨娘旁边,见情况不妙,视线落定在岁岁身上瞧了瞧。 显然,她也不明白为何温孤雾白不愿意把丫鬟送给萧若经。 换做是她,但凡是萧若经或者萧有瑢喜欢的,她都会给的毫不吝啬。 不过二哥院里的人,确实不好动。 三哥这回也是倒霉,一不小心踢到了铁板。 见萧若经疼得脸色变了,萧有瑜轻声劝道:“三哥,你还是跟二哥道个歉吧。” 二哥不能得罪。 这可是今上器重的后生。 是今上亲选进宫的伴读。 他的姨母还是承蒙圣眷多年的贵妃娘娘。 再者,二哥也是父亲眼底最令他满意和骄傲的孩子。 想到这个,萧有瑜的心里有些羡慕,又有些心酸。 秦氏原本只是这样一说,想着她都做到了这个份上,温孤雾白怎么说也该给个台阶,或是说点话把这事儿揭过去。 眼下温孤雾白的态度,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温孤雾白对她的疑惑视而不见,他看了眼岁岁,忽然道:“三弟态度轻浮,举止有失风范,他不该同我道歉,应当同岁岁道歉。” 岁岁闻言,欲开口拒绝:“世子,奴……” 不用的…… 不用道歉。 自先生离世后,那些欺负过她,毒打过她的人,他们都心安理得的,也不觉得自身有错。 渐渐地,岁岁也就没什么感觉,没所谓了。 她没所谓,温孤雾白却分外在意,听到她说到一半想拒绝的话时,少年的眼底,泛起寒意。 岁岁立即噤声。 第40章 本公子跟你道歉,成吗 萧有瑢愣住,拧住萧若经胳膊的手一时忘了收回。 在她手中的力道骤然松开时,萧若经趁机抽回胳膊,在被掐红的那处搓了搓。 这丫头,可真舍得下手。 他好歹是她哥呢。 萧有瑢瞪着岁岁看了会儿,指望岁岁能吱个声儿,劝一劝温孤雾白,结果发现岁岁不懂变通,只好在心底叹息一声,不得不出面缓和气氛:“二哥,这用不着吧,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 这世上焉有主子跟奴婢道歉的道理? 温孤雾白觉得这话刺耳,他不喜欢他们对岁岁的态度,讨厌他们嘴上挂着的轻视,冷笑了下,问:“奴婢怎么了?” 萧有瑢:“……” 众人:“……” 秦氏多看了两眼岁岁,明白温孤雾白这是要当众给岁岁出气,只是她想得多,总觉得温孤雾白此举不过是把岁岁推出来当挡箭牌。 他背后真正对准的——是他们。 这孩子是怎么了? 往日也没见他对府里的谁上心…… 怕是借题发挥。 目的是借此机会打压萧若经,顺带让她这个宣国公夫人下不来脸,好让整个国公府的人都知晓她不过是一个继任的国公夫人,他的生母温孤氏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康姨娘神色微妙。 世子大病醒来,往日诸事不理的冷淡性情变锋利了些啊。 萧有瑜不敢说话,无声地请示康姨娘,想问问康姨娘她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康姨娘摇头,示意不要掺和。 神仙打架,她们母女看戏就好。 秦氏惯来忍得住,即便面子有损,依旧能做到一团和气:“若经,听你二哥的。” 萧若经这会儿也不硬气了,眼见这事儿不道歉没完,他走到岁岁面前,矮了身,眉梢一挑:“岁岁是吧?公子我适才举止有失,是本公子的错,本公子跟你道歉,成吗?” 岁岁转而望了眼温孤雾白。 萧若经也跟着望去,笑问:“二哥,你看我都跟你的宝贝丫鬟道歉了,这事儿是不是就算完了?” 温孤雾白转眸,迎上岁岁的目光,问她:“成吗?” 岁岁撞上他的清浅的目光,心中生暖。 世子是在顾忌她的感受吗? 因为顾忌她的感受,所以才会当众让三公子跟她道歉? 萧若经见她傻乎乎地盯着温孤雾白,忽略了自己还在时,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他就不明白了,都是国公府的公子,凭什么温孤雾白就高人一等? 现在竟然连个丫鬟都敢无视他。 这股火气积在胸腔,越烧越旺,连带着萧若经好看的面孔都添了一丝阴沉,他忍住把岁岁拽过来骂上一顿的冲动,扬声再问:“本公子问你话呢?成不成?” 温孤雾白抬手,将凑近了些的萧若经以臂挡开。 他无视掉在场众人的目光,也不在意秦氏会怎么想他,会不会因此引来秦氏不满,招惹他人的非议,只想让萧若经为他轻视岁岁的行为道歉。 他知道的,岁岁虽然暂时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她一定不喜欢萧若经的态度。 第41章 ……成 在场的大多人精,最擅长的就是整日把别人的心思琢磨来琢磨去的。 其中,也不乏爱自作聪明的人。 估计以秦氏等人的脑子,复杂惯了,绝不可能把事情想简单化,还会把这点小事当做是他对秦氏以及对秦氏子女不满的表露。 毕竟,谁又会相信他做此事的初衷仅仅只是为了给岁岁出气呢。 这样也好。 这样他们事后想计较的对象只会是他。 如此一来,岁岁就省了不少麻烦。 岁岁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心里发毛,面对温孤雾白递来的眼神,以及萧若经沉下的面色,她点点头,细声道:“……成。” 萧若经收回目光,快步冲到前头。 他站在一处放着花卉的假山前,抬手将开得正盛的花朵一把扯下,背对众人,连吐了几口气后,把捏碎了的花往地上一扔。 岁岁瞧了眼被捏得失了色彩和水分的花:“……” 她觉得三公子想掐死的不是花,而是她。 萧若岩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收回。 秦氏自然不会把一个丫鬟放在眼里,只盯着温孤雾白看了会儿,发觉看不懂这位世子的心思以后,找了话题:“昨日请安时,老夫人还在念叨世子,今日世子去了,老夫人见到定然高兴。” 萧有瑢立马接话:“是啊,说起来祖母真是偏心,明明我们都是父亲的子女,祖母就是最疼二哥。” 温孤雾白不置一词。 祖母真正在意的,或许不是他,是他能为宣国公府带来的荣光。 一直没吱声的康姨娘道:“四小姐这话说的,老夫人不也疼你吗?每月外间铺子送来的首饰,老夫人都是先让人送到你的院子里供你挑选的。” 对比萧有瑢,她的瑜儿就倒霉了。 每次只能挑别人选剩的次等货色。 萧有瑢只当没听出康姨娘的弦外之音,笑说:“这倒是,就比如这个月首饰铺子送来的蝴蝶钗吧,做工精巧,戴在发间漂亮的紧。” 萧有瑜看向萧有瑢发间的蝴蝶钗。 做工一流,材质上佳。 她也喜欢。 可谁让她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呢? 碍着这个,她注定生来就没有跟萧有瑢争抢的资格。 宣国公府规矩森严,父亲素来最重礼教,信奉嫡庶有别,就连后院谁是正妻谁是妾室都分得清清楚楚。 且父亲注重养生,在男女之事上沾染不多,为了不影响心神,保证每日上朝能精神抖擞,父亲大多时候都住在自己单独的院里。 萧有瑜听康姨娘提过,以前温孤氏在时,父亲倒是会跟温孤氏一个月里有十来天住一起。 那时,父亲每月分给秦氏两日,康姨娘一日。 温孤氏去后,父亲对公事更为上心,每月固定会去秦氏屋里歇个四五日,而康姨娘每月分到的不过两日。 康姨娘年轻时是宣国公的通房,这几年色衰,背后还没个靠谱的娘家,故而她们母女在国公府只能常年仰人鼻息。 岁岁听着她们的谈话,从中嗅到了一股涌动着的淡淡的火药味儿。 第42章 沈夫人 岁岁对于这样的局面感到局促,抱着手炉的五指紧了紧。 幸好。 幸好她是跟着世子。 不用担心被卷进公子小姐们的纷争里。 前方,萧若经扭身,他双眸如盯住猎物一般锁定住后方的岁岁,手里拿着那把特制的弹弓,手指一拉,往后发力,黑色的皮筋跟着往后,他对准了岁岁,无声地做了一个‘叭’的口型。 岁岁脚步微晃:“……” 她瞪大眼睛,被吓了一跳。 对方眼里透露出的‘这事儿没完’的讯息,与钱氏的儿子找她麻烦时一模一样。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的不安,察觉到萧若经递来的视线后,抬眸望去。 萧若经先是梗了梗脖子,固执地与之对视,可没过一会儿,他到底还是忌惮温孤雾白,率先败下阵来。 他收了拉皮筋的动作,将弹弓扔到流月手里,转身到一边,慢悠悠地走着。 岁岁提起的心脏一松,吐出口气。 - 一行人刚踏进老夫人院里,就发现外面站着的仆从有几个是生面孔。 倒是有个熟面孔。 ——张嬷。 屋里有啜泣声传出。 秦氏一见到张嬷,便猜出待在里间的是何人。 岁岁与众人一样,被这哭声弄得生出几分好奇。 温孤雾白对于里面那位的到来毫不意外。 康姨娘眼里流露出八卦的光,她面上不敢表现,压着声儿同秦氏说:“夫人,是沈夫人来了吧。” 来的真早。 怕是早膳都没来得及用。 秦氏没应。 张嬷过来行礼。 屋里,响起妇人带着哭腔的言语,情绪激动时,一度哽咽: “母亲,沈松就是个负心薄幸的,我好歹是他正妻,这些年来,就算我的肚子不争气,没能为他生出个带把儿的,但对他们家也是尽心尽力。那刚进来的小贱蹄子出身不清不白,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条烟花巷里带回来的,仗着怀了身孕,竟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讽刺我是下不出蛋的母鸡!” “母亲,您听听,听那小贱蹄子的嘴多贱,多毒!” “她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玩意儿,当着我的面都敢这么说,还不知背地里怎么与人说我的不是。” “沈松偏听偏信,只在意她说的,不在意我说的。” “母亲,您评评理,我不就是一怒之下推了一把那小贱蹄子吗,我哪知道她身体底子那么弱,只这么轻轻一推,就见了红,落了胎。” “沈松因这事儿恼我,不顾我正头夫人的脸面,当着满府上下的人追着我打。” “母亲,您看看我的脸!” “说到底,都是那小贱蹄子福薄,注定生不下这个孩子,他沈松凭什么把所有错推给我,凭什么打我?” “……” 妇人一边说,一边哭。 秦氏与康姨娘互相看了眼,一时都不好进去打扰。 还是李嬷嬷见他们来了,转身进屋禀报。 外面来的人已经将里面的话听了个清楚,也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 秦氏面色略微尴尬,她捏着帕子清咳两声,转过头,望着一众仆从。 第43章 不许外传 沈夫人本名萧卉,是老夫人的小女儿,自小受尽疼爱,性情不免骄蛮。 当年老夫人嫁入国公府,总共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结果儿子还未来得及娶妻就在与北狄的那场血战里随老国公阵亡。 老夫人的大女儿嫁给淳安伯后,两夫妻刚成婚那会儿倒是恩爱了一段时日,只可惜难产死了,留下了一个女儿。 老夫人的小女儿,就是里面正在哭的那位,嫁的是当年科举正热的沈松。 二十年前,沈松虽是家道中落的士族,因其才学,也是不少人眼里值得嫁的儿郎。 所有人都认为沈松将来必然大有作为。 老夫人也是看中了这点,又因舍不得萧卉嫁高门受一屋子婆母姑婶的气,就在私底下挑了一些有潜力的男子画像送进府中,供萧卉挑选。 萧卉看过画像,与他们隔着屏风见了一面后,瞧上了沈松,经她点头,老夫人这才愿意把小女儿下嫁到沈家。 头先两年他们夫妻感情还好。 沈家的人知晓萧卉身份尊贵,乃是他们高攀了宣国公府,不敢给萧卉脸色看,凡事也都哄着,忍让着。 那会儿萧卉每回回来国公府都是跟沈松恩恩爱爱,红光满面的。 两人还时常置办些东西回来看老夫人,在府里小住。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年,沈松便跟萧卉的感情迅速冷淡。 且沈松在官场一直政绩平平,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如今到了不惑的年纪还在通政司当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 眼见前途没了指望,沈松意志消极,开始沉迷酒色,还总爱把乱七八糟的女子往后院塞,气得萧卉日日同他争吵。 两夫妻每次吵完,萧卉便会收拾东西带着女儿回宣国公府跟老夫人哭诉。 等过些时候,事情淡去,萧卉气消,沈松也会拉下脸面来把人接回去。 秦氏等人对此状况看了多年,早已见怪不怪。 萧有瑢小声嘟囔:“姑母上个月才来,这才不到一月,竟又来了。” 萧若岩道:“长辈的事情,不要妄议。” 萧有瑢吐了吐舌头,表示知道了,她对这位姑母不算亲近,但她跟姑母的女儿玩得好,经常会凑在一起谈论琴棋书画:“不知道这回姑母又要跟姑父闹多久?不过想到沈妹妹能在府里多住几日,我又高兴。” 萧若经没说话,目光仍时不时往岁岁那边扫。 萧有瑜想到那位样样出众的沈妹妹,心中沉了沉。 秦氏听里面的哭声渐小,继续看着一众仆从。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外面的人都等着看宣国公府的热闹,她这个当主母的,自然不想让此事宣扬出去,让宣国公府沦为他人嘴里的谈资。 秦氏拿出身为当家主母的威严,冷了声:“方才听到的内容不许外传。” 一众仆从行礼:“是。” 岁岁也小声应了。 先前进屋禀报的李嬷嬷出来,她先是对守在门外的丫鬟说了备茶,然后请秦氏等人进屋。 除了贴身的丫鬟,其他的,都得守在外间。 第44章 继续捧着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她一路捧了这么久的手炉,这会儿掌心暖暖的,想到温孤雾白碰都没碰,她正欲将手炉递过去,温孤雾白道:“继续捧着。” 岁岁:“……” 世子说捧着,那就捧着吧。 只是随着进屋的丫鬟,就没一个捧手炉的。 萧若经抬步越过门槛时,盯着岁岁捧着手炉往里藏的动作,忽的出声:“二哥还真是秉持君子之风,分外懂得怜香惜玉。” 温孤雾白没理会。 萧有瑢担心萧若经同温孤雾白再起争执,赶紧扯了扯萧若经的衣袖,示意他别惹事。 萧若经离她远了些,抬手抚平被扯起褶皱的地方。 萧有瑢瞪他,口型警告道:祖母在呢。 萧若经也用口型回了:行了,本公子知道了。 祖母偏心二哥。 府里谁都知道。 萧若经不爽归不爽,但还分得清形势。 屋里坐着三人。 正上方的老夫人面色不大好。 挨着坐在老夫人身边的,正是刚刚拉着老夫人哭诉的萧卉。 萧卉哭完,这会儿眼睛还红肿着。 当着小辈的面,她还是整理了下,捏帕将眼角的泪拭了。 萧卉看上去倒也没有话语里说的那样严重,就是脸颊明显肿起,指印未消,嘴角还有凝着的没擦的血,一看其形容,就是同人扭打后气冲冲赶来的。 在萧卉身边坐着的,是一位五官还未完全长开的少女,她正是萧有瑢嘴里说的‘沈妹妹’。 沈妹妹站起身来,注意到温孤雾白时,白嫩的面颊泛粉。 这位表兄一出现,就能瞬间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原因无他,自是因为他太优秀,生得也太过……好看。 坊间关于这位表兄的画像也是疯传,不少贵女都花了高价从贩卖画像的人手里买去偷藏。 大抵也是因着他们沈家跟宣国公府的这层关系,沈家才会至今还有不少人登门。 萧若岩等小辈见到萧卉,一齐过去行礼:“见过姑母。” 萧卉看了眼国公府的几位晚辈。 她这兄长的几个孩子,儿郎们不仅模样生得好,气度不凡,两位女郎的相貌也极不错。 尤其是从温孤氏肚子里出来的温孤雾白。 满望都的贵女,一大半未出阁的女郎的芳心都遗落在了这位年纪轻轻备受瞩目的世子身上。 萧卉羡慕极了。 她若是肚子争点气,早些年给沈松生个像温孤雾白这样的儿子……不,哪怕生得儿子只有温孤雾白的一半,或者是拥有萧若岩的才学,萧若经健康的体魄,她睡觉都能笑醒。 若是那般,她跟沈松也不会把日子越过越糟。 可惜,她就是生不出儿子。 不过她生不出儿子,别的小贱蹄子也别想生。 温孤雾白看了眼自己这位姑母。 前世的他,活在别人编造的谎言里,活在身为温孤一族唯一的血脉的责任里,还要承担起宣国公府的体面。 作为世子,作为晚辈,他对于宣国公府的事情不能不插手。 其中,他就有帮这位姑母摆平过一些事。 例如:给姑母的丈夫升官。 第45章 沈言心 萧卉笑了笑:“我听说这场入冬的雪害得雾白大病一场,还昏迷了两日,一直担心着呢,眼下见到雾白好生生的,姑母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实地了。” 温孤雾白不失礼数道:“谢过姑母费心。” “不费心,不费心。”萧卉的嗓音里还有没散去的哭腔,跟萧若岩几个小辈打完招呼,她特意对着温孤雾白叮嘱了几句,然后冲沈言心使眼色:“心儿,别站着啊,快来见过你的表兄们。” 沈言心垂眸,对着萧家的男子一一见礼。 萧有瑢等沈言心见完礼,瞅准机会,也不管秦氏投来的目光,起身过去,一把拉过沈言心,走到一处,道:“沈妹妹,快挨着我坐。” 沈言心与她素来亲近,自然不会拒绝。 她的眉目间浮现欢喜的神色。 比起她在家中的那些兄弟姐妹,她显然更喜欢待在国公府,同萧有瑢来往。 萧有瑜见她们亲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过去坐到了最末。 见完礼,请完安,李嬷嬷安排下人进来奉茶点。 老夫人本想拉着温孤雾白多说几句话,可又放不下萧卉的事,期间一直拉着自家小女儿的手,同温孤雾白说着话:“雾白,今年冬天要比往年冷些,你记得多添些衣裳。” 温孤雾白坐好:“是。” 老夫人又看向秦氏,对她说:“雾白是早产的孩子,身子自小不好,幼时还遭遇过几次歹人谋害,导致他一到冬日便比旁人畏寒,空净院的用度不能短缺,尤其是炭。” 秦氏点头:“老夫人只管放心,此事我一定督促下人办好。” 岁岁站在后面,听完老夫人的话后,下意识看了看温孤雾白,乌黑的眼瞳里,透露出关切的光。 温孤雾白看她,薄唇轻轻勾起。 忽然,一道道目光探寻过来,落在了岁岁身上。 沈言心也看过去,目光中透着好奇,她望着身边的萧有瑢,正想问上一问,萧有瑢便心有灵犀地凑过来,小声说:“她是二哥新选的奴婢。” 话罢,又添了句:“二哥挺宠她的。” 沈言心点点头,心里疑惑解开的同时,又多看了两眼岁岁。 萧卉上月来时,没见到温孤雾白身边跟着除泱十尫九以外的人,眼下见到新面孔,难免留心。 她拉着老夫人的手,问:“母亲,府里来新人了?” 老夫人此前没见过岁岁,闻言看了一眼,见岁岁规规矩矩,瞧着很是本分,也相信温孤雾白选人的目光。 她这孙儿素来主意大,用人有一套他自个儿的章程,想来这奴婢并非不安分的性子,否则,也不能入她孙儿的眼。 且现在年纪还小,即便将来这丫鬟真的不安分,意图学那些个心思多的,想要跟主子有点什么牵扯的,那也得过几年后再说。 老夫人捏了捏萧卉的手,知道萧卉还因被沈松打的事情委屈着,道:“前些时日,我看府里的几个旧人该换了,就让你嫂嫂找了牙婆,新买了一批奴婢进府。” 第46章 合眼缘 萧卉知晓高门大户的下人换来换去是常事,别说宣国公府了,就是沈家的下人也常换。 她盯着岁岁打量了会儿,见岁岁容貌平平,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想着将来就算模样长开也未必出众。 萧卉不再对突然冒出来的岁岁上心,只看着温孤雾白,道:“往日来时,姑母总见泱十尫九跟随在你左右,从未见你身边有过丫鬟,如今有了,姑母难免稀奇。雾白,姑母倒要问你,你究竟瞧上了这丫鬟哪一点?” 岁岁垂着眉眼。 那副好拿捏的模样,乖软极了。 老夫人看了眼,对岁岁表现出来的姿态极为满意,同时,她心中也对秦氏管理府中事宜的本事很是认可。 秦氏是聪明人,自入国公府以来,不争抢的不去抢,该争取的时候也懂得把握分寸。 温孤氏去后,老夫人一直有意将秦氏扶正,却碍于温孤一族,碍于温孤雾白的面子始终没提。 再说她要是提早了,宫里的那位也不可能同意。 直到八年前,她才跟宣国公商量好将秦氏扶正。 萧卉这一发问,众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岁岁也好奇。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跟那些聪明长得好的少女们相比,确实逊色。 温孤雾白吃了口茶,抬眸的瞬间,恰好瞥见岁岁偷偷看来的动作。 他没管在场众人怀着各样心思的探视的目光,淡声说:“合眼缘。” 岁岁恍然。 原来如此。 萧卉笑了,她看人也注重合不合眼缘,是故一听温孤雾白的话,顿时生出一种找到同道之人的感觉。 忽的,她指着正同萧有瑢说话的沈言心,问温孤雾白:“那你瞧你的沈妹妹可还合眼缘?”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色微妙。 萧有瑢盯着沈言心看了一番,将她跟自家二哥放在一起比较,觉得单从外貌上来说,倒也勉强登对。 十四五的年岁,正值情窦初开时期,长辈们挂在嘴上的几句玩笑话对他们而言,不免会弄得他们尴尬万分。 沈言心面皮薄,当场闹了个大红脸。 她清楚母亲的心思。 何况母亲每回来宣国公府,都会拉她的手,反复叮嘱她要在三位表兄面前好好表现。 母亲还说,若是将来她入了二表兄的眼,等着她和沈家的,就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她不仅能稳坐高位,说不定还能同外祖母一样诰命加身。 这些道理,沈言心都懂,只是面对二表兄时,她总有股说不出的害怕。 还总想跑。 温孤雾白没作答。 得亏萧卉问这话时屋里坐的都是自己人,若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丢的就是萧卉的脸,还会连累沈言心在其他贵女面前抬不起头。 秦氏见势不对,立即道:“合眼缘,怎么会不合眼缘。” 萧卉笑容一僵。 她问的是温孤雾白,关键时刻,秦氏跑出来捣什么乱啊。 老夫人摇了摇头。 她这小女儿自小被惯坏了,脾气不好,也不大看得清形势,有时还会说出两句不合时宜的话把场面弄僵。 好在秦氏上道,知道适时的出面打岔,把场面控住。 第47章 先操心自个儿的事儿吧 老夫人拍了萧卉的手,清楚她那点心思。 萧卉方才的一番试探,无非是希望沈言心能嫁高门。 纵观望都的世家子弟里,就属温孤雾白风头最盛,加之容貌惊艳,气度不凡,自然免不了成为望都贵女们争相想嫁的儿郎。 老夫人倒不反对萧卉的安排。 再者表兄妹通婚,两家便是亲上加亲。 只是她看了眼始终没表态的温孤雾白,已然懂得了温孤雾白的心思。 她这孙儿显然没动过这方面的想法。 也可能是年纪没到,想的没有那么长远。 毕竟男子心性定的晚。 好比已经十八的萧若岩吧,仪表不凡,又有本事,也是望都不少世族中意的郎婿人选。 想来以秦氏的脑子,不是没在私底下筹谋过萧若岩的婚事。 但萧若岩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无心其他,这事儿只能搁置。 去年,老夫人本想给萧若岩房里添两个晓事的丫鬟,给萧若岩当通房,谁知萧若岩得知此事,竟严词拒绝。 秦氏认为此事不着急,遂将这事儿拒了,说让萧若岩自己决定。 老夫人对此是不悦的,觉着秦氏太纵孩子,又觉得煞她面子,但见宣国公没说什么,就不再管。 想到萧卉一次次地回宣国公府,还总想让沈言心跟温孤雾白多说说话,老夫人看破不说破,她担心萧卉性子急躁,容易出错,不仅没能达成目的,反惹了温孤雾白厌烦,拿捏着分寸说:“行了,你别顾着打趣小辈们,还是先操心自个儿的事儿吧。” 萧卉闻言一愣。 想到沈松,还有府里那一堆被他从外面带回来的赶都不完,训都训不过来的莺莺燕燕,她的脸色一垮。 萧有瑢看出她情绪不佳,留意到萧卉脸颊又红又肿时,替萧卉不平道:“姑父当真是越发不像话了,竟敢对姑母动手!” 萧卉听到这里,一时悲上心头,眼眶又红了。 秦氏严声道:“有瑢。” 萧有瑢自知失言,立时闭嘴。 不一会儿,屋里又响起萧卉的啜泣声。 她跟沈松不和的事儿每回闹得宣国公府人尽皆知,萧卉也不觉得丢脸。 她趴到老夫人腿上,哭道:“母亲,您从来是最疼我的,现今您的小女儿受了委屈,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老夫人一听,当即动容。 想到在最好的年纪阵亡的儿子,阵亡的老国公,她的眼前顿时闪现出他们的棺椁被送回府门前的画面。 时隔多年,有些记忆因为太过悲痛,依旧清晰在目。 还有几年前她难产过世的大女儿…… 老夫人心疼地抽了一下,她拍了拍萧卉的后背,哄孩子似的说:“好,母亲给你做主。” 秦氏等人听着,都未说话。 眼看萧卉抱着老夫人不撒手,又旁若无人地诉说起婚姻里受的委屈,在场的人便明白萧卉还得哭上好一会儿。 老夫人知道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也没有留人,只对着秦氏等人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温孤雾白起身,对着老夫人一拜,带着岁岁走了。 第48章 不能着凉 萧有瑢走的时候,不忘顺便把沈言心拉住,她凑近身,低声道:“沈妹妹,姑母这会儿正伤心呢,估计还得缠着祖母说上半日的话,你左右留在这里也插不进嘴,还不如去我院里坐坐?” 沈言心看了眼光顾着伤心的母亲。 这样的场面经历多了,她也没了最初的不知所措。 她冲萧有瑢点头,跟着她走了。 沈言心整日待在家中,除了练习琴艺,就是练习女红,还得时时听萧卉在耳边絮叨,看府里父亲的妾室们争来斗去,她长期处在这样吵闹压抑的环境里,心情也会郁郁。 如今见到了年纪相仿还能聊得来的萧有瑢,沈言心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且对比乌烟瘴气的沈府,规矩分明的宣国公府显然舒心的多。 康姨娘看着她们结伴离去的身影,对萧有瑜道:“瑜儿,你也去。” 萧有瑜不想去。 康姨娘推了她一把:“快去。” 萧有瑜拗不过,只得跟去。 萧若经出了院子,正想往府门外跑,却被萧若岩一把抓住肩膀,他转头对上萧若岩严厉的目光,笑道:“哥,我跟人约了要去樊笼大街吃茶。” 萧若岩想到他因贪玩而落下的功课,实在不想再听到萧若经被拎出来当众挨训了,也不想违逆父亲的意思,对周围的两名小厮使了个眼色,不容拒绝道:“吃茶可以,可你得先把国子监布置的功课做完。” 萧若经意图商量:“哥——” 萧若岩不为所动,对着下人一挥手,萧若经就被人架走了。 岁岁隔着一条走廊看到这一幕。 老实说,她心里有点暗爽。 回想起老夫人在屋里说温孤雾白早产,自小畏寒的话,岁岁的心情又有点沉闷。 她望着眼前清瘦雍容的少年,脑海里蓦地浮现先生每每难受到咳血的模样,心里忽而一疼。 下一刻,岁岁也来不及多想自己作为奴婢该不该如此做,此等行径是不是犯上,闪身站到少年面前。 温孤雾白看她:“?” 岁岁的身量比他矮上一截,她垂着眼,将一直抱着的手炉往前一递。 温孤雾白没接。 她咬了咬唇,趁这时没人经过,拉过温孤雾白的右手,快速地将手炉放到了他的掌心:“老夫人方才说了,世子畏寒。” 温孤雾白闻言,眼底闪现几许笑意。 岁岁又用一种蛮横的口吻道:“世子不能着凉。” 她不怕冷。 她可以挨冻。 但世子不可以。 温孤雾白看着她的发顶。 少女粉白的绒花质地粗糙,府里发放的衣裳材质也不好,她的发质呈现出营养不良的枯黄。 眼下的岁岁,除了比同龄人瘦小之外,五官也没有长开的迹象。 她这副模样,与她前世被送到空净院时相差甚远。 他的掌心,传来一阵阵的暖意。 那是手炉贴着皮肤时所带来的温度。 如果不是温孤雾白确认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妻,是前世跟他同床共枕多年的人,他自己都很难将眼下十二的岁岁,跟前世那个容貌妩丽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第49章 他真正想要的 他喜欢前世的岁岁。 也喜欢现在的岁岁。 而且……现阶段的岁岁,稚嫩,笨拙,她还没有长大,还不会隐藏情绪,她的身上会呈现他前世从未见过的一面。 这些发现,会让他在与她今生相处的过程中感到惊喜,又会莫名的觉得满足。 岁岁递完手炉,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志得意满地翘起嘴角,她担心温孤雾白再把手炉给自己,于是往后退开,同他拉开距离。 她一副坚决不肯再碰手炉的模样。 温孤雾白失笑。 他看见了少女眉目间办完事情涌出的欢喜,也捕捉到了少女眼瞳中浮现的名为倔强的泠泠波光。 掌心的暖意,源源不断。 它们透过薄弱的皮肤,传递到他身体里每一处细胞。 这样不烫且正好的温度,像是没有实形的物体一般涌进他的身体,均匀地把他的每一块骨头裹上暖意。 手炉暖的是手。 岁岁的举动暖的是心。 自重生以来,温孤雾白想的都是如何弥补前世他与岁岁之间的遗憾,如何改正自己的不足,因而他琢磨的都是现阶段怎么样做才是对岁岁最好的,怎么把她的吃穿用度安排得一丝不漏,却没有设想过这时候的岁岁会用这样笨拙又可爱的方式来回应他。 前世的岁岁很好。 那是一种无可挑剔的,事无巨细的好,是会在任何境地根据自己所处位置范围内的好。 好到她仿佛就仅仅是他的妻子。 好到她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完成她身为他妻子的这个身份。 无可指摘。 方方面面的完美。 方方面面的周全。 然而那样的好,缺少了她本该有的性情,缺少了她现今眼里闪烁着的神采。 温孤雾白眼眶一热。 到了此时,他终于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前世,他接受的是世家教育,认为应该按照长辈的心意去成为令他们骄傲的人,应该负担起宣国公府和温孤一族的荣耀和责任,也因为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又加之自小接收的种种礼法约束,导致他没有办法真的站在岁岁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也没有顾忌到岁岁内心真正的需求。 是他不好。 是他不对。 或许,就是因为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想让他意识到这一点,才会对他那般残忍,让他失去了她。 也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以及身为她夫君的失职,他才会最终在完成一切该做的事情以后,自尽于她坟前。 望着眼前的岁岁,温孤雾白落在手炉的长指微微收紧。 原来,他前世想要的,是她能够在做他妻子的时候依旧有着属于她自己的性情。 而比起看着她那般完美的做着身份之内事务的她,他更想看到的是一个会冲他笑、冲他闹、甚至会发脾气、会蛮不讲理的,性情饱满的、感情充沛的岁岁。 岁岁察觉到他情绪不对,留意到他泛红的眼眶时,心里一紧,关切地问:“世子,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嗓音微哑:“没什么。” 第50章 要好好的 岁岁看着他,不放心道:“世子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跟着又问:“你真的没事吗?” 温孤雾白注视着她的眼神,清浅温和。 里面藏着的,是大彻大悟后的感慨,是再次重生与她相见的欢喜,也有他对她隔着漫漫时光积累的汹涌的爱意。 然而这些,都是眼下的岁岁还无法理解的感情。 她望着他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关切,担忧,以及对他眼神解读不出的迷茫,困惑。 岁岁呼吸放缓。 世子的眼神好让人喜欢啊。 可惜她看不懂。 那日初入国公府,岁岁在迷迷糊糊间,曾经也在世子的眼睛里见到过这样的眼神,里面散发出的对她的善意,以及暖意,足以驱散凛冬为她带来的冷意与疼意。 岁岁想,要是她再聪明些就好了。 因为如果再聪明些,说不定她就能更了解世子一些,更能准确的理解世子眼里的情绪。 这一刻,岁岁萌生出了读书的念头。 然而她现在不过奴婢之身。 且先生也已过世。 如今又有谁愿意教她读书认字,授她道理呢? 可能……她这辈子都没法识字了。 这个认知,让岁岁的情绪陡然失落。 在金石村时,先生对村民们说过,只要愿意去找他读书的,不管男子女子都照收不误,甚至对女孩们还会更优待一些,连束修都不用交。 即便如此,村民们也没人会把女孩送去读书。 村子里的男子们说:女子就该在家伺候公婆,哺育孩子,还应该对丈夫言听计从。 村子里的婶娘们说:女孩儿读什么书啊,女孩儿这辈子只要好好学习怎么孝顺公婆,怎么嫁人生子,怎么把丈夫照顾好,把家里收拾好就行了,女孩儿也不用像男子那样学那么多书本上的知识。 先生却对她说:女孩儿也能读书,女孩儿生来也有明理的权益,所以等岁岁到了开蒙的年纪,也要像男孩们一样读书。 先生还让胡家婶婶给她缝了一个叫做招文袋的东西,说是用来装书籍跟笔墨的。 先生还在给她准备的包裹里买了一套笔墨。 只是先生还没来得及给她,就仓促地去了。 后来啊,先生给她买的衣物,被钱氏的女儿抢了,先生给她的招文袋,给她买的笔墨被钱氏的两个儿子用了。 岁岁望着少年苍白的面容,脑海里又跳出来老夫人说的话,一遍遍地重复着。 她忽然间感到心慌,感到害怕,害怕对她好的人会一个个离去,害怕她会把霉运带给温孤雾白。 或许真就像钱氏说的那样,她是灾星,都是因为先生捡到了她,先生才会害病辞世。 岁岁心里泛疼,整个人仿佛泡在了苦涩的药汁里,她含泪地看着温孤雾白,嗓音带了哭腔:“世子要好好的。” 温孤雾白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悲伤,猜想应当是她想到了那位她提过的将她救回去的先生:“嗯,岁岁也要好好的。” 岁岁将难过的情绪拂开,重新把话题绕回去:“所以世子刚刚是哪里不舒服吗?” 第51章 心口疼 温孤雾白被她的话语逗笑。 在某些事上,她还真是执着。 看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好像他不说刚才到底怎么了,她就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温孤雾白为了让她宽心,说:“没怎么,就是适才心口有点疼。” 岁岁眼睛瞪圆:“心口疼?” 温孤雾白:“嗯。” 是啊。 心口疼。 她就像是在他的心上扎了根,生了芽,顽强生长成了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小树。 每当有风掠过,她的叶子会一片片随风拂动,他就会这股力道被牵扯出或疼痛或甜蜜或酥麻的感受。 他明知这样会影响他,却依旧放任那棵小树在心脏深处不停地将根延伸,将他的心脏悄然包裹。 不仅如此,他放任小树的枝干茁壮,任她的树叶疯长。 她为他带来的任何感受,他都愿捧在心尖,甘之如饴地受着。 温孤雾白的眼里染上笑意。 曾经,他把那么好的岁岁弄丢了,怎么会不疼呢? 而这疼,在前世的岁岁离开后,日日夜夜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折磨他,一直到他气绝身亡方才罢休。 岁岁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用缠着细布的手伸过去,落在温孤雾白心口的位置。 感受到少年心脏跳动的频率后,她仰起脸,小心翼翼地问:“世子的心口,是这里吗?” 她突然的碰触,出乎温孤雾白的意料。 少女掌心的温度,透过空气,隔着层层衣物,传递到他身体里的时候已经不再。 独独剩下了让他无法忽视的碰触感。 心跳,陡然加快。 岁岁感受到掌心下跳动的频率后,更为担心。 温孤雾白眉眼间寒意尽消:“是这里。” 岁岁盯着他心口的位置,想了一会儿,再次问:“世子很疼吗?需要请大夫吗?” 温孤雾白:“不是很疼,不需要请大夫。” 岁岁凝眸,见他面色并无异样,也没有难受的神情时,忽然将落在温孤雾白心口的手挪了挪,然后又轻轻地揉了揉:“奴给世子揉一揉,揉一揉就不疼了。” 温孤雾白的眼底涌现笑意:“好。” 岁岁言罢,当真在少年的心口揉了一会儿。 她边揉,边说:“以前在金石村,奴看见胡家婶婶就是这么给她的孩子揉的,要是她的孩子哪里磕了碰了,她就会抱着揉上一会儿。” 温孤雾白眼神微转,里面泄露了一丝不满足的情绪。 是抱着啊。 那岁岁学得可真不合格。 她都没有抱他。 换做谁当先生看到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学成这个半吊子模样,怕会气得不轻。 有风吹来。 带过来几片梅花花瓣。 殷红的颜色,飘荡在半空中,有两片落在了岁岁发间的绒花上。 温孤雾白抱着手炉,他见那两片梅花像是找到了能够寄存的地方待在岁岁的绒花上不走了,只得空出一只手来,抬指将花瓣摘下。 岁岁见他脸色好了许多,抽回手,看着突然出现的梅花,她张望了一下周遭,没发现有梅树后,纳闷道:“这花是从哪里飘来的?” 第52章 追着少年跑 温孤雾白将花瓣放到她伸过来的掌心里。 “祖母年轻时酷爱梅花,老了也保持着这个喜好,是故,她居住的院中种了好几株精心打理的梅树,这里距离祖母的院子近,花瓣应当是被风吹来的。” 不光老夫人爱梅。 望都之中很多人都爱。 因文人总爱以梅喻人,赞其开在凛冬不畏严寒,颂其高洁,故而但凡是有点墨水的学子,亦或是贵女们,院中都会种上几株梅树,以此来彰显气节。 甚至,望都还有一处专供文人雅客清谈宴客的梅园。 往年梅花开得正好的时节,温孤雾白时常会收到来自各家各府的请帖,邀他去梅园做客,与诸多学子见上一见,再同他们聊一聊当下时局,说一说古今文豪,论一论历来英雄人物。 温孤雾白觉得无聊,加之事务缠身,所以从未去过。 倒是萧若岩会带着萧若经时常前去。 毕竟他们兄弟朋友多。 他们的性子也比他更讨喜,更适合同人交往。 岁岁将花瓣拿在指尖瞧了瞧,又放在鼻端轻嗅,发现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后,眼睛微微一亮。 温孤雾白瞥见她的小动作,唇角轻扬。 岁岁道:“世子,是香的。” 温孤雾白将抱了一会儿的手炉递给她,说:“回去吧。” 岁岁的手有些凉了,她回过神来,正准备把手炉还给温孤雾白,却见少年已经越过她,迈开长腿走出了一段距离。 她立刻丢开花瓣,拎起裙摆小跑过去,在少年身后道:“世子不暖手了吗?” 温孤雾白回道:“不暖了。” 岁岁追在后面问:“世子不冷吗?” 温孤雾白听着她的声音回眸,脚下的速度并未放慢,他偏过头,见她跑起来灵动的眉眼和翻飞的裙摆时,唇角的弧度加深。 少年秾丽的五官染上了惊人的丽色:“不冷。” 有她在。 他怎会冷呢。 岁岁抱着手炉继续追他,跑得气息急喘,脸颊泛起健康的气色。 温孤雾白像是有心逗弄她,在前快步疾走,每当他回眸时,就见她眉眼带笑地追着,余光扫过她笑开的嘴角,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极好。 - 屋顶上。 泱十、尫九、花茔三人各占一方。 寒风刮过,冷飕飕的。 尫九盯着底下少年翩飞的袍角,意气飞扬的模样,冲掌心连哈了几口气,说:“世子的心情很好啊。” 泱十抱着胳膊:“嗯。” 花茔冷得抱紧双臂搓了搓。 护卫这职业是真不好当。 以往没入宣国公府时,她在花家,最多就是待在固定的地方不停训练,如今却沦落到为了保护一个十二岁的姑娘整日跳上跳下的。 这让花茔觉得自己像只猴儿。 - 岁岁一路追着温孤雾白回了空净院。 两人刚坐下,待在暖意融融的屋里,岁岁还没来及喘口气,泱十就在外禀报:“世子,绸缎庄、首饰铺,还有香膏店的人来了。” 岁岁坐在椅子上,脸颊发热,身上也热。 听完泱十的话后,她不明所以地看向脸不红气不喘的温孤雾白。 第53章 量尺寸 屋里早已有下人提前备好热茶。 茶香萦绕。 室内流动的空气里,充斥着悠长的雅香。 温孤雾白先前一路疾走,这会儿坐下来,只觉掌心发热。 他揭开茶盖,喝了两口热茶下肚,解了渴后,又将茶盖一搁,沉声对外间守着的泱十道:“让人进来。” 泱十:“是。” 院里候着三名妇人。 与她们随行的是铺子里帮忙的伙计。 除了绸缎庄的妇人没带绸缎绫罗等东西,其他两间铺子的妇人都让伙计带来了铺里卖得正热的东西前来。 泱十一挥手,一行人进了屋。 妇人们站成一排。 她们铺子里的东西每月都是固定往宣国公府送的,有些时候是老夫人需要,有的时候是秦氏需要,顺便定期给府里的两位女郎置办些东西。 这还是三位妇人第一次有幸入空净院,见到那位鲜少在人前露面的世子。 她们按着规矩行礼,而后才敢抬头,却也不敢盯着温孤雾白看,只垂着眉眼,等着少年吩咐。 温孤雾白看了眼岁岁,示意她起身。 他看了眼绸缎庄的妇人。 因岁岁是女子,量尺寸这等贴身举动自然还是妇人来更方便,所以泱十安排人的时候也事先言明了必须妇人前来。 岁岁望着她们。 温孤雾白对绸缎庄的妇人道:“劳烦给她量一量尺寸。” 绸缎庄的妇人一听这话,立即看向岁岁。 她先是为温孤雾白礼貌周全的态度感到受宠若惊,盯着温孤雾白的脸愣了一瞬后,立刻回神,赶忙从伙计端着的盘子里拿过尺子。 妇人走到岁岁面前,恭敬地说:“这位姑娘,劳烦站到奴家身前来。” 妇人心跳都快了些。 一男子长成这样,这不是要祸害满望都贵女们的芳心吗? 难怪坊间关于这位世子的画像疯卖疯传。 妇人因做生意,比寻常女人家抛头露面的多,结交了不少人脉,加上做的不少都是大户人家的生意,曾有幸在某位贵女的院子里见过掉落在地的画像。 妇人那时捡到画像时,只觉得画上的郎君生得真好。 眼下见到真人,她只想对那些日日待在闺阁中对着画像发痴的女子们说,画像上的人哪里及得上真人的十之一二啊。 岁岁看了眼温孤雾白,见他冲自己点头,便依着妇人的话,站到妇人面前。 绸缎庄的妇人把心里各种想法压住,面上不显,她先是展开软尺,量了岁岁的肩宽,然后又分别量了岁岁的胸围,腰围,以及其他尺寸。 每量一次,妇人便转身,拿起笔架上的笔,在盘子里展开的宣纸上将尺码记下。 岁岁闻到了墨香。 她看着妇人提笔写字的动作。 在大安,识字的女子不少,会写字的女子也不少。 可想学得这些,都是要能满足一定条件的。 妇人识得写得,无非是因为家中条件还成,幼时跟着家中先生学过几年。 有的妇人则是为了方便做生意,不得不花重金请女先生入府,刻苦地学了两年。 妇人的字写得不算好,勉强算是工整,却能认得清。 第54章 这哪是养丫鬟啊 妇人把尺寸一一记录完,确认无误后,也明白过来此次来空净院的目的是为了给这位姑娘做衣裳。 她望着岁岁,态度和气地问:“姑娘喜欢什么料子,什么颜色,什么花色?还有,姑娘对刺绣方面可有指定的绣法?亦或者有什么分外中意的花样?” 望都之中的女子,不管是未出阁的女郎,还是已经成婚的妇人,她们对于布料和花色等等都有不同的要求。 妇人之所以问的这般详细,也是希望能够满足顾客的要求,尽可能地做出来令顾客满意的衣裳。 然而岁岁哪里懂得这些? 首饰铺跟香膏店的两位妇人悄然对视。 两人都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打滚过的,虽说大多时候都是自家丈夫在外面应酬,她们主要负责管理铺子里的事宜,却也因着每天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让她们养成了一副极会看人的好眼色。 单是从岁岁脸上的表情看,她们便懂得了。 原来这位姑娘不懂。 她们再看岁岁身上的料子一般,发间的绒花材质普通,还与她们进宣国公府时看到的丫鬟穿着无二,也由此推测出岁岁的身份。 合着这位姑娘是伺候世子的丫鬟啊。 也是幸运。 跟了位好主子。 不过如果只是丫鬟的话,那她们来时精心准备的东西会不会都白准备了? 就在她们这么想也感到泄气的时候,始终没什么动作的温孤雾白总算动了,他起身走到岁岁身边站定。 绸缎庄的妇人哪怕看出岁岁的身份,依旧不敢轻视,她将一本画着图的册子递给温孤雾白,谨慎道:“世子,这是奴家店铺里时兴的样式,热卖的布料,后面还有各种花样。” 温孤雾白翻开册子。 岁岁抬眼看去。 温孤雾白一连翻开几页后,见岁岁并没有特别喜欢的,便按照自己看着顺眼的挑了几样,他在妇人惊讶的眼神下将册子递回去:“暂时就这样,目前先赶制几套冬装出来,再做几件御寒的披风,切记,布料要选用最好的。以后每个月,你都拿画着新样式的图册来。” 绸缎庄的妇人立即应道:“是。” 最好的布料。 她们店铺里最好的布料是能送进宫的。 还月月都来…… 这哪里像是养丫鬟啊。 别人家的公子就是养家里的妻子,院里的美妾,都舍不得如世子养丫鬟下血本。 温孤雾白的话,让先前还觉得来时带东西带的贵了的两位妇人双眼放光,两人盯着岁岁,像是遇上了大主顾,快速地从伙计的手里端过盘子。 岁岁:“……” 一盘摆着的是琳琅满目的首饰。 一盘摆着的是精致的瓶瓶罐罐。 温孤雾白给她一个‘自己选’的眼神。 岁岁:“……” 首饰铺的妇人拿了一件蜜色水晶发钗递到岁岁面前,说:“姑娘,这是我们铺子里这个月卖的最好的发钗,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绒花、珠花、耳坠、手钏,要是这些姑娘都不喜欢,奴家下回来的时候给姑娘带本册子,以供姑娘挑选。” 第55章 非要不可 另一边,香膏店的妇人见首饰铺的妇人对着岁岁猛献殷勤,不甘示弱地揭开了淡粉色的瓷瓶,再将其他的瓶子一股劲儿全揭开。 霎时,各种香味飘了出来,穿透空气涌入岁岁鼻尖。 妇人站到岁岁的右侧,开始介绍:“姑娘,你看看这个,这是香膏,可以用来擦手,每日早晚用,长此以往,能够将姑娘手上的疤痕茧子慢慢祛除,还能滋润姑娘的肌肤。”妇人用手指勾了一点抹在岁岁的手背上,接着指向另一个瓷瓶说:“还有这个,这个是用来擦脸的,名为雪肌膏,目前是望都市面上买都买不到的稀罕货,奴家店铺也只剩下这一瓶,姑娘每晚睡前擦上一点,便能保证姑娘的肌肤在寒冬腊月不干不燥,长期涂用,也能养颜美容,令肌肤泛发光泽。” 妇人说的太快,导致岁岁听得不是很清。 她望着手背上一团白色的膏状物体,送到鼻端闻了闻。 很淡雅持久的香味。 妇人见她盯着看了会儿,显然有兴趣,立即伸手过去,将那团膏状物体替岁岁抹匀,并让岁岁的皮肤完全将其吸收。 只见,那块被涂抹过的肌肤顿时变得水润不少,与没被涂抹过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岁岁觉得惊奇,随即,她望向温孤雾白的手。 世子的手分外好看。 也不像她的手这样粗糙,布满了伤疤跟茧子。 温孤雾白走到她的面前,问:“喜欢?” 岁岁将手放了下去。 面对这些东西,她无法说出不喜欢。 而且她好歹在花楼也是见识过当红姑娘们用的涂抹在身上的那些东西的,对比妇人送来的这些,当红姑娘们用的那些差了不止一点。 连香味都更浓郁。 不像她手上的香膏这样水润,连香味都好闻许多。 对上温孤雾白询问的目光,岁岁想到身上的衣服,以及现在做梦都没有想过的生活,觉得自己不应该贪得无厌,当即想要拒绝,温孤雾白抢先道:“非要不可。” 岁岁:“……” 香膏店的妇人闻言,当即笑开。 首饰铺的妇人赶忙将一盘子首饰往前一递,望着岁岁:“姑娘可喜欢这些首饰?” 岁岁则将目光落在温孤雾白的脸上,见他一副‘必须要选’的模样,岁岁也就不多问了,只看了眼两位妇人。 她先是问了香膏店的妇人:“哪样最便宜?” 香膏店的妇人快速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刚刚说的话,庆幸自己没有为了彰显物品的珍贵而说出跟价格有关的字眼,对上岁岁投来的目光,妇人则是看了眼一旁的温孤雾白。 选东西的是这位姑娘。 可真正花钱的是世子。 香膏店的妇人想到先前温孤雾白对绸缎庄的妇人说要选最好的布料,心中有了判断,她将方才介绍的几样香膏拿出来,往前一推:“姑娘,这几样最便宜。” 妇人说着,留意着温孤雾白的神色,见少年递来满意的眼神,妇人心里一喜。 看来她赌对了。 世子就是要给自家丫鬟用最好的。 第56章 堪称——败家 岁岁将那几样妇人嘴里‘最便宜’的东西拿起来:“那就这些。” 首饰铺的妇人也很上道的把几样价值不菲的首饰拿出来,她猜到以岁岁的眼神看不出这几样瞧着最简单素雅的首饰恰恰是所有首饰里面最贵的,便说:“姑娘,这几样首饰也便宜。” 岁岁不疑有他,全都收下。 等岁岁挑完,温孤雾白让泱十把人带出去结账。 一出国公府的大门,三名妇人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摸了摸腰间鼓鼓的钱袋子,开心地笑了。 绸缎庄的妇人说:“世子可真舍得。” 首饰铺的妇人说:“可不是嘛,那么好的布料,那么好的首饰,世子眼睛都不眨价格都不问就给那位姑娘买了,那姑娘可真幸运,跟了这样一位好主子。” 香膏店的妇人说:“二位娘子,我们这是摊上了一位大主顾啊。” 其他两位妇人点点头。 是大主顾。 她们接触过其他府里的贵女们,知晓各府各院的夫人贵女们花钱买东西是有一定的数额限制的。 可空净院这位世子倒好,养起丫鬟来堪称——败家。 - 午膳时。 想到那几样首饰还有几样香膏,岁岁拿着筷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她到现在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先前不管是在钱氏那里,还是花楼妈妈那里都是没有月例拿的,她们最多每日就是施舍她一顿饭,让她活下去,可据说高门大户的丫鬟小厮都是有月例的。 她进府几日,都还没问过月例一事。 当然,这在岁岁看来不重要,毕竟她现在的日子已经是好到她先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了。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注视的目光,扫了眼她没怎么吃的碗,又往她碗里夹了一颗珍珠丸子,丸子色泽白嫩,外面裹着一层软软的糯米,里面包裹着新鲜的嫩肉,米香和肉香掺杂,闻着格外诱人。 他问:“想说什么?” 岁岁望着他:“世子,奴是不是让你破费了?” 温孤雾白:“没有。” 这么点钱,谈不上破费二字。 岁岁不信,连碗里的饭都没那么香了:“真的没有吗?” 温孤雾白怕她心里有负担,便说:“你现在是我的丫鬟,是空净院的人,从此走出去就是宣国公府的人,若是没有几身像样的行头,传出去丢的就是我跟宣国公府的脸。” 岁岁闻言,心里的负担果然减轻。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世子是考虑到他的脸面,以及宣国公府的脸面,才对她那样舍得。 岁岁又想起萧若经拿她跟流月比较时的话语。 对比府里的其他丫鬟,她确实不够出众,带出去也有点上不得台面,也难怪三公子看她不顺眼。 可她并不会因此生出离开空净院的念头。 能够留在这里,是她求都求不来的。 同时,这也激发了岁岁更想要留在温孤雾白身边的决心:“世子放心,奴会努力不在外面丢你的脸的。” 要是真丢了,她就找个角落藏起来,打死不认是空净院的人。 第57章 宣国公萧膑 温孤雾白望着她认真的脸。 脸好小。 好瘦。 瞧着都没什么血色。 这也显得岁岁那双眼睛嵌在脸上又大又有神。 回想起当日在大雪里抱起岁岁时的轻飘飘的重量,温孤雾白往岁岁的碗里夹了一块炸得酥脆焦黄的排骨,浅笑着说:“想不给我丢脸,就先从长胖开始。” 岁岁用力地点头,她夹起碗里的珍珠丸子,一口下去,咬了一半,里面包着的肉馅儿顿时在嘴里散开。 岁岁腮帮鼓起,含糊应道:“好。” - 午膳毕。 岁岁吃的有点撑,她没回去,而是留在空净院等候温孤雾白的吩咐。 温孤雾白见她执意如此,只好让她待在屋里,再命尫九往盆里添了炭,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杂记翻开,坐在一边看着。 岁岁守在一边,注意到温孤雾白面前的茶水少了时,她就过去倒满。 温孤雾白望着茶盏里浮在面上的茶叶,余光扫到岁岁殷勤连连的模样时,眼底有笑意划过,只是他的笑意还没来得收,又蓦地想起岁岁之前羡慕地看着绸缎庄那位妇人提笔写字的眼神。 岁岁想读书。 他想,得尽快安排好此事。 - 晚膳过后,岁岁帮着收拾的下人一起把碗筷整理好,温孤雾白见她非要帮忙,也没开口阻止,只随了她去。 正当他想提议带着岁岁在院里散步消食时,空净院来了一位客人。 是才从宫里赶回的宣国公萧膑。 也是他的父亲。 这也是温孤雾白自重生以来,与这位父亲的第一次见面。 萧膑外罩黑色大氅,里穿深色朝服,胸前是绣四爪正蟒的补子,他一只胳膊横抱着官帽,眉目间聚着一团散不开的凝重。 见温孤雾白已经无恙,萧膑多日以来的担忧消散。 岁岁与花茔站至一边,皆望了望突然出现的萧膑。 泱十与尫九上前行礼:“见过国公。” 岁岁与花茔在得知此人的身份后,立刻垂首,跟着行礼:“见过国公。” 萧膑没理他们,昨晚下朝回来,他去了秦氏的住处,听秦氏说起空净院添了两个丫鬟的事情。 对于府里的这些小事,他从来不会挂在心上,也一向都是交由秦氏打理。 且温孤雾白院中的一切此前都是由泱十尫九打理,多两个女子,也能细心些,还能将温孤雾白照顾得更周到。 温孤雾白望着眼前还未展现老态的萧膑,眸光有些复杂。 前几日大雪封城,导致多地百姓受灾,难民涌入,甚至差役晚间巡街时都能看到冻得僵硬没了气息的人,他拥有前世的记忆,自然知晓这几日朝廷为了这事儿头疼到了何种地步。 萧膑整日早出晚归,无疑就是与文武百官被留在殿里一同商议对策。 除了官员们,目前六位皇子也纷纷绞尽脑汁,为应对此次的难关在圣上面前各显其能。 这场雪只是今年的一个开端。 接下来等着望都的,等着天下百姓的,只会是老天爷给予的一场又一场的暴雪。 各地被冻死饿死的百姓,也只会越来越多。 第58章 父子 萧膑将温孤雾白上下打量了一番,边迈着步子进屋,边道:“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温孤雾白跟着进去,他让岁岁他们留在外间,并对花茔做了个挥手退下的手势。 花茔领会其意,在温孤雾白转身进屋的时候将身边的岁岁拉走:“岁岁,世子与国公有话要说,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作用,先回去吧。” 岁岁收回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目光,十分听劝地应了:“嗯。” - 屋里。 萧膑将官帽往几上一放,他这段时日事务太忙,被各部官员缠得脱不开身,是以前两日没能抽空过来空净院看温孤雾白。 今日虽然也是晚间才从宫里回府,却比前几日早了一个时辰。 “此次暴雪,多地受灾,望都以外的州城纷纷上书以表难况,晚间各部才暂且想出对策,是故为父也是到现在才能来看你。”萧膑望着这个儿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自豪。 他再次将人打量完,确认温孤雾白没什么不妥之后,端起热茶喝了口,胃里这才暖和了些。 温孤雾白拱手,问:“父亲可曾用膳?” 萧膑放下茶盏:“已在宫里用过了。” 温孤雾白站定。 萧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神态间充斥着从外间赶回的疲惫。 他连着几日没能安睡,又在外面跑个不停,也是难得才能坐下来好好地同温孤雾白说说话,顺便歇上片刻。 萧膑道:“坐吧。” 温孤雾白掀袍坐下。 两人静默了会儿。 萧膑习惯了温孤雾白冷淡少言的性子,率先开口,打破沉寂:“既然你的身体好了,那伴读的事也不能耽搁,明日就进宫。” 能被选中进宫伴读,跟皇子们一同长大,一同接受当朝大学士以及名士们的教导,这对宣国公府而言,无疑是一份天大的荣耀。 这也说明了圣上念着当年两家誓死效忠的旧情,且重视宣国公府。 圣上如此,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更不能因此骄傲自满,也不能有半分懈怠。 温孤雾白对于萧膑的要求并不意外。 相反,如果萧膑不提进宫伴读的事,他甚至都会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他的父亲。 这就是他的父亲。 谨慎。 严厉。 对他的要求自小便高。 萧膑等了会儿,本想听到答案就走,见温孤雾白迟迟没应,又问:“怎么了?怎么不回为父的话?” 温孤雾白不想再继续过前世那样忙碌到无暇分身的日子了。 为了肩负起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家的荣耀,为了当好令父亲满意的儿子,他常常是撑着病体去完成很多事情。 前世,他的身体在这一年病的厉害,几度昏迷,也是因为他想做令父亲,令温孤一族,令宣国公府面上有光的世子。 其实,有些事情没必要非得坚持。 反正就算他晚些时候进宫伴读也没什么。 圣上不会责怪他。 反之,若他太急着做好一个臣子的本分,落在一些人的眼里难免会令他们多想,恐怕连圣上也会猜疑。 何况现今还是在未选定储君人选的紧要关头。 第59章 那就任性吧 如此情势紧张的时刻,谁家越是表现得积极,越会招惹圣上猜忌。 圣上年轻时,或许是一位不错的君王,也始终惦记着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家追随的情分,但人在高位待久了,就会丢失掉未曾登高位时的很多品质,还会生长出一些古往今来上位者大多会有的习惯。 面对萧膑的追问,温孤雾白淡笑一声,罕见地没有听从这位父亲的安排:“儿子身体还未痊愈,还是继续在家将养为好。” 说出这话的瞬间,温孤雾白只觉松快不少。 重来一世的时候,他就在心里跟这一世的自己做了一个约定的。 这一世的温孤雾白,要尽可能地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像前世那般处处拔尖儿,争当一位样样挑不出错的臣子,争当人人称颂的君子。 那样背负着两族荣耀,灵魂带着重重枷锁的日子,他上辈子过够了。 也过腻了。 这辈子,他不想事事做到尽善尽美,就想活得随意些,能跟岁岁好好的。 他们就这样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平淡又满足地地过着就好。 至于前世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早已经在前世做了了结。 当然,如果那些麻烦还是会再次上演,那些朝堂内外的争斗依旧躲避不开,那他也不会害怕,不会退缩。 这一世,他会因为占据重生的优势,更早地盯着各家动作,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 如此,当危险来临的时候,他便能将岁岁护住。 温孤雾白拒绝的话语一出,萧膑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萧膑忙了这些时日,本就烦躁,脾气也没往日好,眼下听到一向听话的温孤雾白竟然违逆自己的安排时,只觉得他身为父亲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这种感觉让萧膑极度不适,甚至,已经有了发怒的前兆。 他瞪向温孤雾白,用一种批判且陌生的目光审视着他,道:“雾白,你此次大病醒来,怎变得如此任性?” 温孤雾白不在意地一笑。 这副无所谓的模样,衬得他眉眼间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瑰艳。 任性么? 那就任性吧。 萧膑不明白,仅仅几日未见,眼前的少年给他的感觉怎么就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少年看向他的眼睛里,少了以往的孺慕之情。 这种前后割裂的感觉,让萧膑产生了一种惊慌的失控感,还让萧膑觉得自己此时面对的不是一名年仅十五的少年,而是一个全然看不透,摸不着的温孤雾白。 他忍着怒意道:“能够被圣上亲选进宫伴读,跟皇子们接受同样的教导,这份殊荣不是谁家都能享有的。你看看满朝文武的家里,被圣上钦点入宫伴读的能有几位?哪家不为了争抢伴读名额一事挖空心思?雾白,你是圣上选中的人,你不能在享有这份殊荣之后就忘了你身为臣子的本分。何况身为臣子,你理应陪伴几位皇子,全心全意辅佐他们,为他们分忧,为圣上分忧。” 温孤雾白不与他争执,只说:“父亲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第60章 那不是梦 类似的这些为人臣,为人子的道理,温孤雾白从小看到大,听到大。 心中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但也正是因为前世的他将这些大道理记在了心里,融进了骨血里,才会过得那般累。 萧膑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为何……” 温孤雾白叹息一声,前世的种种在脑海里不断浮现。 自岁岁走后,他与萧膑这样坐着谈话的机会几乎再也不曾有过,甚至前世的他,已经被父亲当成了一生的耻辱。 “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温孤雾白嘴角牵起一抹疲惫而嘲弄的弧度。 对上萧膑严厉且带着责备的目光时,他继续往下说:“梦境里的那个我,正如父亲嘴里说的一样活着,当一个人人敬重的君子,当一个恪尽职守意图流芳百世的臣子。” 萧膑的耐心正在消失。 温孤雾白眸色渐黯:“然而,那般活着的我,最终失去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前世,他听萧膑的,他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皎皎君子,成了扶持正统的有功之臣,成功将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荣耀延续,可最后等着他的是什么呢? 是束缚。 是枷锁。 是不断在失去。 这些无形的东西,以及他自小接受的思想教育,在他的世界里形成了一张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每当他想奋力挣扎的时候,这些网就会从四面八方地齐齐涌来。 它们会像粗壮的绳索一样捆绑他的思想,绊住他的脚步。 因为礼法,他连喜欢一个人都不能尽情地去喜欢。 因为规矩,他每走一步都显得那样吃力。 即便如此,他还是按照萧膑说的那样走下去了。 在这个痛苦前行的过程里,温孤雾白没觉得自己有错,也没机会去反思自己是否有错。 因为那时的他,陷在皇子们的争斗里无法分身。 他就像现在整日忙得早出晚归的萧膑一样,为了朝廷的事情奔走,被一堆堆的公务压得喘不过气,他甚至都没能好好的闲下来,看一看岁岁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首饰,今日的心情是好是坏。 他只知道,当他开始意识到岁岁的沉默之后,意识到岁岁离他越来越远以后,再想尝试挽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萧膑听他用简短的几句话概括出梦境里的内容后,只觉荒谬:“你也说了,那只是梦。” 温孤雾白久久无言。 他想告诉父亲,那不是梦。 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那种寸步难行的感觉,那种在一瞬间心脏被挖空的感觉,那种日日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的感觉,只有他自己清楚到底是怎样痛不欲生的滋味。 萧膑本欲再说些什么,见温孤雾白不想再谈,又不好将古今圣人的大道理搬出来。 他再一想自己的态度,觉得有些过激,便起身道:“为父言尽于此,你想再将养一段时日就再将养一段时日吧,为父还有公务着急处理,就不留在这里了。” 温孤雾白起身,对着萧膑的背影一拜:“孩儿恭送父亲。” 第61章 梦魇(一) 萧膑闻言,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了眼立在寒风里的清瘦少年,夜色融融,为少年披上一层无法靠近的冷意,他再次从少年沉寂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强烈的陌生感。 随后,萧膑将这种感觉归结为是近来精神太劳累所产生的幻觉。 怎么会陌生呢?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是他所有孩子里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一定是最近忙昏头了,才会生出这种荒唐的念头。 他们是父子。 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 雾白对他的态度,也一定是因为他大病刚醒心态方面有所影响,加之他这个当父亲的在此期间还没来看过他,雾白心中计较,才会违逆他的安排,暂搁进宫伴读一事。 且罢。 暂且随了他的意就是。 等雾白再将养些时日,等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少一些,他再来便是。 萧膑想着,将心底的种种杂念拂开,加快脚步出了空净院。 泱十跟尫九看出宣国公脸色不佳,两人也没敢问。 温孤雾白把人送走后,安静地在原地站了会儿。 他吹完冷风,转身回了屋。 - 岁岁临睡前,将今日得来的首饰放在眼前看了看。 花茔盯着梳妆台上摆着的几个瓶瓶罐罐,她揭开盖子,把每个瓶子都放到鼻尖闻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异样或者奇奇怪怪的气味以后,又将东西放了回去。 岁岁想起香膏店那位妇人说的话,注意到花茔掌心有茧,她拉过花茔的手,从瓶子里剜了一点涂在花茔的手背上,学那妇人为她涂抹的方式将那点香膏抹均匀。 岁岁道:“今日香膏店的娘子说,这是擦手的,能够祛除疤痕和茧。” 花茔的手没有疤痕,却有茧。 她说是护卫,实则就跟豢养的死士毫无区别。 常年握冷兵器的手,可不就有茧吗? 就像岁岁,岁岁在进宣国公府之前,除了被钱植捡回去的那五年过得像个人,之后一直过得是不像人的日子,加之劳作不断,手上自然也不如寻常女子细嫩光滑。 岁岁为花茔涂抹完,大方地与她分享:“这是世子今日赏的,花茔姐姐以后跟我一起用。” 花茔抽回手,盯着被擦过香膏的手看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水润了些。 岁岁又道:“世子真好!” 花茔:“……” 岁岁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望她:“花茔姐姐,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世子这样好的人呢?” 花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有点想告诉岁岁,世子的好,仅限于她。 - 丑时二刻。 温孤雾白陷入了梦魇。 ——是前世。 彼时的大安,朝局动荡,争斗不断,当今龙体欠安。 碍于朝堂局面,当今不得已在群臣的再三劝谏下将储君人选定下。 六位皇子经过当今数次考验后,最终选定皇后所出的嫡子,也就是三皇子李燮担任储君之位。 同时,因储君初定,为了彰显其能力,当今自然会给储君布下不少难题。 而储君为了对得起这个身份,证明当今的选择没有错,免不了要有一番大动作。 第62章 梦魇(二) 温孤雾白那会儿已经入朝为官,因备受太子器重,他每日也会被朝中的事情忙得无暇分身。 那时的岁岁,已是他的正妻。 从他认识岁岁,他的院子里便只她一人。 期间,祖母也想安排其他人进他的院子,但温孤雾白没那份心,也怕后院多了人,仅是通房的岁岁会受欺负。 没多久,他就思虑着将她从通房抬到了贵妾。 后来,他以失踪多年回归的虞家女郎的身份将她明媒正娶进府,让她顶着贵女的身份,成为了他的妻子。 那是他与岁岁成婚的第五个年头。 同样是岁岁离他而去的那一年。 温孤雾白记得清楚,那段时日,他与太子的幕僚们不眠不休,总算制定出详细的治理水患的方案。 当时酷暑刚过,秋意正起。 炎炎夏日,各州县不是遭遇大旱,便是遇了洪涝,苦了千万百姓。 所以那年夏天,温孤雾白常常是忙到脚不沾地。 他先是忙着同太子的幕僚们商议旱灾的应对方法,哪知事情结束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又是洪涝爆发,致使多地山体滑坡,百姓房屋被毁。 一日事罢,秋高气爽,温孤雾白从东宫赶回。 他乘坐马车,听人声入耳,一挑帘,见樊笼大街繁华热闹,便想带岁岁游街。 结果他回到府里,并没见到她的身影。 问过下人后,温孤雾白才知道是虞夫人病情恶化,岁岁听闻消息后,带着花茔去了虞家。 岁岁无父无母,在讲究门第阶层的背景下,她是没有资格成为温孤雾白的正妻的,就连贵妾这个身份都是他说了许久,后请宫里的姨母出面,这才得到祖母跟父亲的首肯。 故而,他想要将岁岁抬为正妻,要么放弃拥有的一切,放弃温孤一族跟国公府两家的使命与责任,要么想办法让当今赐婚。 后者显然不切实际。 当今注重门第,朝堂注重门第,大安阶级划分极为严重,就连温孤雾白自己自小都是接受的这番教育。 可他还是想要娶岁岁为妻。 他想给她最好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岁岁越来越不开心,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了笑意。 两人同处一室时,她也鲜少说话,沉默的如同空气。 那段时间,祖母正在私底下替他张罗婚事,意图在众多世家贵女里面挑选合适的门楣。 温孤雾白听说正妻进门,妾室通房会被打压,担心日后的妻子会给岁岁立规矩。 他不想娶,于是他一面与祖母周旋,一面寻找将岁岁扶正的法子。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给岁岁找到了一个贵女的身份。 在他的安排下,他成功让岁岁改头换面,一跃成为了失踪数年的虞家女郎。 自此,岁岁与虞夫人来往频繁。 晚间,温孤雾白换下朝服,沐浴更衣后,站在窗前,望向外间铺满碎石的小径。 那是岁岁回空净院时的必经之路。 可他一直等到晚上,她都没有回来。 温孤雾白感到不安,也没了继续等的心思。 他想到虞夫人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担心虞夫人挺不过去。 第63章 梦魇(三) 温孤雾白越想,心中越慌。 他盯着夜色里那条幽静而孤寂的小径看了会儿,终究还是丢开看了一半的折子,吩咐泱十备马车。 当他赶到到虞夫人住处的时候,发现果然出事了。 院子里伺候的人跪了一地,有奴仆们压着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传了出来。 虞家的人都在闻讯往这边赶。 温孤雾白顾不得礼数,他见花茔守在门外,便知岁岁待在里面。 花茔见到他,上前禀报:“世子,虞夫人过世了。” 温孤雾白闻言,往里看了一眼。 他跨步入屋,就见岁岁跪在虞夫人的榻前。 女子挽着妇人发髻,细细的一截后颈暴露在外面,似冷玉一样的白,格外纤弱,漂亮。 她就连哭都是安静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生怕将刚刚睡着的虞夫人惊醒。 他奔至岁岁面前,在她身边蹲下。 岁岁抬起泪眼,望着已经没有气息的虞夫人,她并没有说虞夫人临终前同她说了什么,只是用一种空洞且忧伤的眼神看着温孤雾白。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流下。 温孤雾白见状,心里泛起一阵阵被揪紧的疼。 他怕岁岁的眼泪。 也怕岁岁此时的眼神。 他知道虞夫人久病不愈,把找回去的虞家女郎当成了救命稻草,也知道岁岁在此期间所承受的心理负担有多重。 他怕她难受,曾劝她少接触虞夫人。 她却摇了,拒绝了他的提议,说:“既然我现今顶着虞家女郎的身份,就应该扮演好虞家女郎的角色,扮演好虞夫人失踪多年的女儿,代替真正的虞家女郎对虞夫人尽孝。” 他说不过她。 她总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所以他只能由了她。 温孤雾白想安慰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试图张嘴,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岁岁泪流满面,只那样沉默地望着他。 他心慌意乱地抬袖,将她眼角涌出的泪一一拭去。 然而她的眼泪太多,他怎么擦都擦不完,反倒把自己的衣袖弄湿了一大片,连指尖都是她淌落的凉了的泪珠。 他想说:别哭。 她眨了眨眼,终于哽咽着开口,说的却是:“我不是虞家女郎。” 她觉得抱歉,觉得是她占了真正的虞家女郎的身份,不应该享有现在的一切,是以,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也心虚到不敢看床榻上已然过世的虞夫人。 她知道虞夫人听不见,也看不着。 可她还是不敢大声说话。 岁岁看着他,她泪盈盈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与幽怨:“我是岁岁,是那个生下来就被抛弃,顺着河流飘下,被好心人捡回去养了几年,再从村子里被买走,再被牙婆卖到宣国公府为奴的无父无母的岁岁。” “我是岁岁……” “我是岁岁……” 温孤雾白被她语气里的悲伤吓到,给她擦眼泪的动作都越来越慌乱。 他的手指在发抖。 这一刻,温孤雾白觉得心里好疼,像是被利器在心脏生生挖开了一道道口子,血肉模糊,也疼得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64章 梦魇(四) 温孤雾白第一次见岁岁哭成这样。 她没有发出一丁点哭声,他却仿佛听见了她自心底深处发出的令人振聋发聩的嘶吼与呐喊。 他眸光狠狠地震动着。 面对这样的局面,晓是他再足智多谋也一时大脑空白,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只能抬指擦拭她的眼泪,无言地听着岁岁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他固执地重复着那句话。 “我是岁岁……” “我是岁岁……” “……”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是岁岁。 然而这时的他却无法解读出岁岁眼中的悲伤,以及她悲伤的源头。 直到多年以后,温孤雾白才渐渐明白,他对她做了多过分的事情,那是她短暂的二十三年逆来顺受的人生里最后发出的一声声抗议。 她不想当虞家女郎。 她只想当她的岁岁。 哪怕她知道自己生来被抛弃,哪怕她知道虞家女郎的身份很好,虞府很好,她会令很多人羡慕,可她依旧只想做那个无人问津的岁岁。 因为她拥有的是岁岁的经历,是岁岁的人生,而非是虞家女郎的。 温孤雾白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了沙哑的成分,一切说不出的话,都在唇齿间汇集成一句:“岁岁,别哭。” 他想哄她,想抱她。 可他也是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那么热烈地爱着一个人,彼时的他太过稚嫩,也不懂得该如何去对待这份感情,保护这段感情。 温孤雾白心疼的厉害。 她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样悲伤,那样绝望。 她没发出哭的声音,也没有冲着他闹,只安静地落着泪,没一会儿,她喃喃自语的话音停顿,突然当着他的面一口血喷了出来。 温孤雾白眼前一红。 然后,大片大片的血被她呕了出来。 温孤雾白吓得瞳孔一震,他急忙抱住她,跟着红了眼眶。 下一刻,他顾不得床榻上躺着的虞夫人,更顾不得候在外面的众人,抱起岁岁便往外狂奔。 “大夫……” “大夫……” 那是温孤雾白第一次在人前失态至此。 他想,虞府的所有人都一定认为他疯了。 就连花茔看他的眼神都是那样的陌生。 他抱着岁岁跑出虞府,又将人抱进马车,揽在怀里,用长臂紧紧地拥着她。 温孤雾白的眼前,看到的不再是茫茫夜色,不再是街边两侧的灯火,只余一片刺目的血红。 “岁岁……” “醒醒……” “别睡……” “求求你别睡……” 他的嗓音里带了慌张的哭腔,他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脸,看看她嘴角流出的血将她的淡色衣裙染红。 那些血跟她的眼泪一样,怎么都擦不完,止不住,还弄得他满手都是。 他浅色的袖袍间,被晕开的血染红了一块又一块。 马儿嘶吼着。 马车在道路上疾驰。 她却闭着眼,不愿醒来。 - 温孤雾白陷入了深深的恐惧里。 那种失去她的感觉在这场可怕的梦魇里折磨着他。 而那种心脏被生生挖出来的痛,令他疼得呼吸不畅,少年也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的害怕和无助里。 第65章 失态 少年平躺在床上,冷汗大颗大颗地落下,眼角有晶莹的液体在烛光下淌落。 终于,等漫长绝望的梦魇结束以后,他猛然睁开了眼,嘴里还念着岁岁昏迷前重复着的那句话。 “你是岁岁……” “你是岁岁……” 泱十跟尫九听到里间的动静赶来,两人站在门外,看到温孤雾白这副失了魂的模样时愣在原地。 世子这是……做噩梦了? 又是怎样的梦,能让世子的情绪出现如此大的波动? 温孤雾白还陷在梦魇的恐惧里面,手下,是属于床褥的柔软和真实的触感。 他没管泱十跟尫九的表情,此时脑海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想要见到岁岁,温孤雾白掀开被子,外衫也没顾得上披,只匆忙穿了鞋便往外狂奔。 泱十进屋,等他拿着披风追出来时,就见少年正往后院的方向奔去。 尫九盯着夜色里消失的那道身影,一脸的不解,并望向身侧的泱十,问:“你说世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失态成这样?” 泱十:“……” - 温孤雾白一路去到后院,这里他前世日日来,早已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此处。 他准确地找到岁岁所在的屋子。 温孤雾白的突然出现,令花茔吓了一跳。 花茔睡在隔壁,听到有人闯入时,下意识从枕头底下拿出短刀。 有人! 这个发现,让花茔的眸中涌现肃然的光,接着,她用身体贴着墙壁往岁岁的屋里而去,大拇指刚将刀刃抵出一部分,就听一道沙哑的声音在异常安静的屋里响起。 “是我。” 花茔瞠目。 这声音……除了世子还能有谁? 就是听起来怎么像哭过一样? 屋里没有点灯。 走廊上挂着的灯笼在夜里有些暗,但却足够透过照射进来的光线捕捉到榻边坐着的一道身影。 花茔眼力极好,在得知是温孤雾白以后,立即收起兵器,正想问要不要点灯时,就听少年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点灯。” 他的嗓音里充斥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花茔:“……是。” 待嗓音里的沙哑消散些后,温孤雾白那股难过的情绪也渐渐压了下去,他的手放在床榻边,指腹轻放在岁岁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截手腕上。 感受到指下的温度是热的,少女的脉搏也在正常的跳动时,温孤雾白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他又在昏暗里对花茔道:“出去。” 他想独自在这里待一会儿。 不想被谁打扰。 花茔察觉出今晚的世子情绪不太对,不但跟白日里那个冷静克制,礼数周全的少年判若两人,周身还披着一层超乎年纪的沧桑。 花茔没敢多问:“……是。” - 屋里再次恢复安静。 花茔收起心底的疑惑,放轻脚步往外走去。 而她刚把腿伸出去,就被夜里吹来的冷风迎面砸在身上,吹得浑身一抖。 花茔吸了口气,赶忙用手搓了搓双臂,正想回屋添件衣裳时,就见泱十跟尫九候在走廊下。 她有注意到,泱十的臂间抱着披风。 花茔猜测,披风应该是世子的。 第66章 她只是岁岁 尫九对花茔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花茔翻了一记白眼。 他们三家都是效忠世子的,这两人不过是比她跟着世子早,资历老些罢了。 要不是因着花家早年出过事儿,如今她也能跟他们平起平坐。 花茔在心里腹诽完,转身回屋。 有他们在,岁岁不会有危险。 她想不通的是,世子为何会大半夜地跑来岁岁的屋子,而且看泱十抱着的披风,俨然是连外袍都没顾得上披。 这可不像世子的作风。 也不知道世子成日在想些什么。 搞不懂啊。 搞不懂。 此事不光花茔搞不懂,泱十跟尫九也想不通。 两人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多年,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岁岁出现在温孤雾白的身边,所以,在岁岁的事情上,他们比花茔还要不解。 - 昏暗中,温孤雾白借着外间照进来的光线端详着熟睡的岁岁,他温柔地望着她如今尚还稚嫩的眉眼。 虽然眼下的岁岁还没有长开的迹象,但是眉眼间依稀存在着她前世的影子。 假以时日,岁岁一定会出落成前世的动人模样。 温孤雾白收回落在她腕间的手指,见她并没有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而是呼吸平稳,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时,他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 他坐在榻前,将她打开的被子重新盖回去。 温孤雾白莞尔。 原来岁岁爱打被子的习惯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 最近几日,他都在学着调整,学着克制。 他明明很想抱她,却只能碍于身份碍于年纪的缘故将对她的所有爱意统统藏在心底。 这种长久的近乎自虐式的压制,加之重生后的激动与快要灭顶的欢喜交杂在一起,难免会让他有平衡不了继而爆发的时刻。 今夜的梦魇,不过是让他把压在心底的情绪统统都发泄出来了而已。 而梦境里的画面,也在前世折磨了他很多年,教他夙夜难寐。 少年眼眶的红意还未尽消,他抬指一按,将眼角残留的一点湿润擦去。 再抬眸时,他已然又恢复成那个年仅十五克制又懂礼的少年。 这一世,她只是岁岁。 他再也不会让曾经的一切上演,更不会让她成为别人,顶着别人的身份嫁他。 - 半个时辰后。 温孤雾白静坐良久,终于感觉到冷意,他此时已恢复如常,先前的失态也尽数不见。 少年从屋里出来。 泱十展开披风上前,为少年披上。 温孤雾白立在走廊下,他转眸望了一眼还未亮的夜色,知晓自己今夜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便回了屋子,又吩咐泱十跟尫九将望都所有书院的信息收录过来。 天将将亮。 书案之上,一张张宣纸摆开,上面分别写着目前望都城里的书院名称。 总共十二所书院。 都是望都极有威望和地位的,便是最差的书院也在望都成立了近百年,且书院的院长以前都是在国子监读过书的,或者是辞官退隐。 全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温孤雾白坐在书案前,长指落在书案上无声地敲着。 第67章 私心 泱十跟尫九守在外间,两人看了几日,琢磨了几日,也弄不明白世子对岁岁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说是养在身边的丫鬟,可世子给岁岁的待遇显然不是一般丫鬟能有的,甚至看世子给岁岁置办东西的大方劲儿,连府里两位女郎的用度都没法比。 如今世子又命他们二人去查望都的十二所书院,瞧这形势,倒像是要把岁岁送去书院读书。 女子去书院读书? 这在大安简直闻所未闻。 且书院都是男子,岁岁一个女子去了也不方便。 他们所想,也同样是温孤雾白心中所想。 落在书案之上无声敲着的长指停顿。 温孤雾白到底没能从十二所书院里面做出选择。 他想要让岁岁光明正大地去书院读书不假,以他目前的能力,也可以进宫同姨母说,同圣上请旨。 但这么做对岁岁未必就好。 女子去书院读书确实会引起满望都,乃至是天下文人的不满,还会挑起多方对立。 宣国公府本就受到当今重视,他温孤雾白也成为了许多世族年轻一辈的眼中钉,若他在这时仗着圣旨把岁岁推到书院,不但不能达成让她安心读书的目的,还会给她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 他无法时刻守着她,便是有花茔在也会出现很多不确定的意外。 故而,这道圣旨不能进宫求,岁岁暂时最好也不要暴露在人前,更不能出现在书院。 否则,那些暗中针对他的算计,都将转移到岁岁身上。 况且……他有私心。 他不想让岁岁同那么多男子待在一处。 这是温孤雾白的狭隘之心。 也是他身为男子的占有欲在作祟。 事实上,他自私到想把岁岁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视到她内里的美好。 将脑海里把她送去书院的想法打消以后,温孤雾白又想了一下女先生所教导的内容。 眼下世家贵女之中请女先生授业是常有的事情,然这些女先生教的内容是有限的。 她们讲来讲去,无非就是女德女戒等没用的东西。 这也是为何温孤雾白前世执着于要为岁岁请一位先生入府教学的原因。 他曾看过萧有瑢跟萧有瑜跟着女先生上课,也站着听过一会儿女先生们所讲的内容,对于那些没用的知识,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嗤之以鼻。 若他的岁岁读书,绝不能学这些。 他要给岁岁请先生,也不能是这种类别的教课方式,而是应该让岁岁拥有和男子学一样内容的权力。 温孤雾白看了眼旁边摆着的笔墨纸砚,忽然想到吩咐泱十派人收拾出来的那间屋子。 他起身过去,待看了一眼屋里的摆设和空间以后,心里有了主意。 这间屋子原本就是他为岁岁准备的。 如今用来教她正好。 - 辰时。 岁岁梳洗完,拆掉了缠在手上的细布,前去陪温孤雾白用膳。 途中,有琴音响起。 岁岁停下来,与花茔跟过去看了眼,发现是萧有瑢萧有瑜在院子里接受女先生的教导。 随她们一起练琴的,还有昨日入府的沈言心。 第68章 萧有瑜琴课被罚 亭子外,守着几个丫鬟。 亭子里,统共摆着四架古琴,萧有瑢三人坐正,她们两手放在琴弦之上,挺了挺腰,按照先生的要求弹奏出断断续续的旋律。 女先生一身紫色衣衫,束高髻,年纪较秦氏长上几岁,她的手中拿着一柄戒尺。 听出琴音有错后,女先生脚步停下,站到了萧有瑜面前,严厉道:“五姑娘,手。” 萧有瑜在琴艺一道天赋有限,每次同萧有瑢一同上课的时候都会被女先生教训一通。 女先生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巴结萧有瑢,巴结秦氏,为了彰显萧有瑢在琴音一道的天赋,授课期间,还总拿她跟萧有瑢相比,再把她贬得一文不值。 长此以往,萧有瑜长期处在被打压的情况下,自然是不情愿来上课的。 再说世家贵女也有的是琴弹得不好的,她恰恰没这个天赋,她也没辙。 面对女先生严厉的态度,萧有瑜憋了半月的怨气像是统统聚集到了一起似的,她不服气地抿着嘴角。 想到康姨娘的再三叮嘱,萧有瑜终究还是伸出手,将掌心往上。 女先生下手毫不手软。 戒尺打下去的时候,萧有瑜的掌心立时通红一片。 沈言心家中也有琴先生,可沈家的琴先生跟宣国公府的是没法相比的,不说名气方面,单说两位女先生在技艺之上就差了许多。 且沈言心在家中时都是跟着家中姐妹一道学的。 家中姐妹上课叽叽喳喳,还会三三两两地结伴,府里的女先生是个混日子的,也懒得管她们姐妹间的事情。 导致沈言心在这种环境下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学。 好在萧卉一个月总会来一回宣国公府,每次都会小住五六日,陪老夫人。 沈言心恰好就能借此机会跟萧有瑢她们一道上课,顺便把在家中没学到的在宣国公府统统补全。 等回到沈家,再上琴艺课时,沈言心便是所有姐妹里学得最好的。 她的父亲尤其注重面子,故而每当先生夸赞她的时候,沈松就会对萧卉有好脸色,觉得萧卉虽然没别的本事,教女儿还算教的不错。 加上萧卉到底是宣国公府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沈松纵然再不满,跟萧卉的日子吵吵闹闹着,倒还能勉强过下去。 啪! 啪! 戒尺一共打了三下。 萧有瑜皱紧眉头,痛得手往后缩。 女先生唤来萧有瑜的丫鬟知书,让知书抓住萧有瑜的手,不给萧有瑜躲闪的机会。 沈言心瞧着那通红的掌心,一边觉得女先生严厉,一边又觉得那戒尺像是打在了自己手心似的,弄得她手心也泛起疼意。 萧有瑢见她害怕,小声说:“沈妹妹别怕,女先生人很好的,每回上课只要不出错,她都会和颜悦色的,做得好时,也不吝啬夸赞。五妹妹挨戒尺,是因为五妹妹没有按照女先生的要求做对。沈妹妹琴艺极好,女先生都会在我面前夸你,想来以沈妹妹的本事,绝不会像五妹妹那般愚笨。” 沈言心听完这话,不知该怎么往下接,索性不言。 第69章 没睡好 萧有瑜挨了三下,掌心泛疼,眼眶委屈得立即见了泪。 她听清了萧有瑢幸灾乐祸的话,碍于身份,她不敢冲萧有瑢发火,只能瞪向女先生:“先生怎么每次都罚我?” 女先生抽回戒尺,让知书退到一边,道:“五姑娘,我罚你,是因为你老是弹错,这事儿你也别怨,我不过是在完成我身为你们先生该做的分内之事。我知晓你委屈,但国公跟国公夫人既然将教导你们的重任交给了我,我自当有义务教好你们。” 女先生拧起眉头,掩盖住眼底的嫌弃。 愚笨就是愚笨。 不过是一段简单不过的旋律,她耐着性子教了一回又一回。 人家四姑娘练习两次就会了,指法也没出过错。 何况她还看在康姨娘给的红包上,让五姑娘练了这么久,哪知五姑娘始终没长进。 天赋差成这样,她这个当先生的都没气到把人赶出课堂,五姑娘竟还好意思同她发脾气? 萧有瑜见她把宣国公搬了出来,心里一怕,不敢再说下去。 这场小插曲很快过去。 女先生转身时,道:“接着练。” 萧有瑢应声:“是。” 沈言心跟着应了。 萧有瑜揉了揉泛疼的掌心,抬袖抹掉眼角的泪,她望着女先生的背影,瞪了几眼后,还是忍着脾气将两手放在琴弦之上。 很快,断断续续的琴音再次响起。 岁岁趴在假山后听了会儿。 花茔靠在一边,见她听得认真,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问:“想学?” 岁岁盯着那一架架泛着光泽的古琴:“就觉得好听。” 那些古琴一定很名贵。 她学不起。 听了一会儿琴声,岁岁看了眼天色,赶去陪温孤雾白用早膳。 她吃着早膳,听着响彻宣国公府的琴音,抬眼去看温孤雾白时,发现他的眼角下方有一片淡青色。 嗯? 世子昨夜是没睡好吗? 温孤雾白确实没睡好,故而府里响起的一遍遍相同的琴音令他有些烦躁,不过看到岁岁用膳时两腮鼓起的动作,他心底的那股燥意又奇迹般地被安抚下去。 见她盯着自己,似乎有话想说,他问:“想说什么?” 岁岁吃的差不多了,放了筷,问:“世子没睡好吗?” 温孤雾白也放了筷:“嗯。” 岁岁目露关切:“那要再补补吗?” 温孤雾白摇头:“不用。” 门外有下人进来收拾。 岁岁想上前帮忙,她刚要起身,温孤雾白便望向她,道:“跟我来。” 岁岁哦了一声。 她跟着温孤雾白出了屋,去到了一处之前没来过的房间。 屋里在一刻钟前有下人置了炭火。 温孤雾白想起还得去老夫人院里请安一事,低声对泱十说了几句,泱十听完,转身出了空净院,一路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 此时老夫人的院里,除了温孤雾白,以及去上早朝的宣国公,其余人都已到齐。 泱十进屋时,萧卉正在同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收起嘴角的笑意,见温孤雾白没来,她问泱十:“雾白怎么没来?” 第70章 换? 泱十的耳边回荡起温孤雾白的话,谨言作答:“回老夫人的话,昨日夜间世子受了寒,今日身体突感不适,未免诸位挂心,世子特意吩咐属下前来同老夫人同各位说上一声。” 老夫人听完,脸上果然浮现担忧之色,紧跟着神色一变,问:“雾白受了寒?你们空净院的人是如何伺候的?请过大夫没有?” 她这孙儿哪里都好。 唯独身体底子太弱。 每年冬日,总会大病几场。 泱十闻言,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昨夜自家世子失态的模样,对上老夫人询问的眼神,他先是同老夫人请罪,承认没能照顾好温孤雾白的失职,而后再回:“老夫人放心,世子问题不大,只需这两日少出门吹风即可。” 萧卉还想着趁晨间请安的机会见见温孤雾白,眼下听了泱十的话,心里的期望落空,连带着脸色也不大好看。 她到底是嫁出去的人,哪怕以前也是住在国公府的,如今却已为人妇,不好在这里发号施令,免得传出去被人说她没有礼数,给宣国公府,也给夫家丢脸。 萧卉不好出面责罚空净院伺候的人,只能把心底的不爽归结到大夫身上,愤然道:“母亲,不是我说,这为雾白诊治的大夫实在医术不精,是时候换换了。” 老夫人没说话。 秦氏暗自在心底发笑。 换? 怎么换? 给温孤雾白调理身体的几位大夫,年轻时可都是在太医院就职的,论治病救人,调理身体的本事,也非外面医馆的寻常大夫能比。 康姨娘看了眼萧卉。 她年轻时是宣国公的通房,日日在府里走动,自是知晓萧卉性情骄纵,也曾在萧卉的手里吃过亏,算是了解萧卉的性情。 萧卉这般生气,无非是觉得失去了接近世子的机会,找个由头在这里发泄不满罢了。 萧若岩与萧若经不在,两人早早去了国子监上课。 萧有瑢没吭声。 萧有瑜更不会吭声了,她还沉浸在沉浸被女先生当众打戒尺的委屈和气愤之中。 虽然掌心的疼痛已经不在,可那种当着外人的面被女先生教训的羞辱感却如火一般灼烧着她。 女先生也是偏心,舍不得动萧有瑢一下,却舍得把她拎出来打。 这不就是觉得她一个姨娘生得,没有正室所出的身份尊贵吗? 若她母亲是继任的国公夫人,若她母亲背后有娘家可依,负责教导琴艺的女先生哪里还敢用这种态度对她? 老夫人得知温孤雾白的情况后,长叹一声,对泱十道:“你替我转告雾白,让他这两日安生养着,不用记挂着还得来我这儿请安的事。” 泱十:“是” 老夫人冲他摆手:“下去吧。” 泱十躬身,退了出去。 萧卉看了眼规矩坐着的沈言心,见她出落的模样不差,继承了她年轻时的几分风采,心中不免得意。 昨日,她待在老夫人屋里哭了一天,把在沈家的委屈统统发泄了出来。 事后,母女俩又说了不少体己话,故而萧卉的心情好了不少。 第71章 画 这人心情一好吧,就有了空闲琢磨旁的事。 萧卉便是这一类人。 眼看沈言心十四了,相貌身段皆不错,等过了年,便奔着及笄而去,萧卉这个当母亲的,免不了会想要替沈言心的婚事谋划一二。 温孤雾白是她看着长大的,萧卉深知这位侄子有多出众。 当然,其他的两位侄子也不差,拎出来足以甩开很多的世家子弟。 但温孤雾白实在是太优秀了。 说是天之骄子都不为过。 萧卉一想到将来若两家成其好事,她女儿能嫁给这么一位风清月白似的儿郎,以及那一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心里就直乐。 当下,她压住嘴角快要上扬的弧度,对沈言心使了个眼色:“心儿,你左右待在国公府里没其他事,晚些时候,等跟你有瑢姐姐有瑜妹妹练完琴,代替母亲抽空去一趟空净院,瞧瞧你二表兄吧。” 温孤雾白这块神仙肉,满望都的贵女谁不想咬上一口?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沈家跟宣国公府关系密切,她又是母亲最疼爱的小女儿,只要她想让自家女儿试试啃一啃这神仙肉,对比其他家距离都近了很多不是吗? 沈言心面色一红,她看了看满屋子坐着的人,觉得自个儿母亲心里的算盘声都打得啪啦作响了。 她垂下眼,婉言推辞:“母亲,不妥。” 萧卉横她一眼,暗道自己素来性子要强,怎的生了个性子如此软和的女儿,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道:“哪里不妥?” 沈言心将脑袋低了低:“……于礼不合。” 老夫人也觉得萧卉这吃相太过明显,未免传出去惹得他人议论,她拉了一把萧卉,阻止她再说下去:“行了,言心说的没错,她与雾白虽是表兄妹,但碍着礼数,依旧不妥。” 沈言心闻言,松了口气。 - 屋内燃着熏香。 那是一股清苦的味道,余香泛了点清甜。 岁岁站在屋子里,打量着里间的摆设,与她住的地方不同,这里摆着的都是她没见过的古籍,墙上还挂着一些盖了私人印章的字画。 她走到其中一幅画前站定。 画是水墨的风格,画得是庭院一角。 暗沉的屋檐之下,站着一位挽着高髻的女子,女子并未回头,仅是背影就给岁岁一种孤寂难过的感觉。 在这幅画的结尾处,盖着一枚红色的印章。 ——那是温孤雾白的私章。 而这一屋子的画也是温孤雾白闲暇时所作,岁岁看的这幅画,是他大病初醒后提笔画下的。 画中的女子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是他记忆里前世的岁岁。 画中的景象,是他下朝回空净院时偶然看见的。 温孤雾白见岁岁盯着这幅画看了好一会儿,还皱起了眉头,似乎是从这幅画里感受到了什么一样,问她:“怎么了?” 岁岁闻声,侧头看向他,随后又将目光落在画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闷闷的,有点喘不赢气。 她还觉得这幅画里面的女子很熟悉,给她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 第72章 没关系 岁岁等心中那股莫名低落的情绪消化过去后,想起来还没回答温孤雾白的问题,立即道:“世子,画像里的女子看上去似乎很压抑,很难过。” 温孤雾白瞳孔微震,眼底泛起波澜,他先是为十二岁的岁岁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讶,可再一想画中人的身份,便又觉得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是啊。 她就是画里的人。 她当然能感受到画中人的情绪。 岁岁回过头,看向温孤雾白,没能从少年的脸上找到其他外放的情绪,只觉得他看她的目光尤其复杂,她问:“画里的女子是被囚禁了吗?” 就像她幼时没干好活被钱氏骂骂咧咧一通关进屋里,被花楼妈妈再次转卖到牙婆手中,又和一群女孩被关在一间狭窄阴暗的屋子里一样。 温孤雾白心里一痛。 囚禁吗? 原来这就是前世岁岁的真实感受吗? 她的沉默、她的冷静、她的顺从,这些都是因为前世的岁岁碍于身份的原因无法做出任何反抗,而同时她所表现出来的这些行为,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那是她无声的呐喊和抗议? 空净院对她来说是一座牢笼吗? 面对岁岁问出的问题,温孤雾白觉得心里涌过阵阵苦涩。 直到现在,直到当现在的岁岁准确的说出前世岁岁的感受,他才醒悟过来。 其实,说是囚禁也没错。 宣国公府跟温孤一族两家的荣耀和责任压下来,重重礼教压下来,先是把他困在了其中,然后又把岁岁拉入了其中,将他跟她一起困死。 岁岁这回察觉出温孤雾白的情绪不对了,她转过身,与少年面对面站着,仰起头看他:“世子,你画出这样的画,是因为你也被囚禁了吗?” 温孤雾白眸光一定。 不错。 前世的他与岁岁,不过是时代下被困住的两个囚徒。 他自生下来开始便被父亲教导着要承受两个家族的荣耀与责任,在这个煎熬的过程里,他独自一人走得太累了。 他太孤单了。 所以当岁岁如一抹亮色闯入他的世界以后,他才会迫切地想要抓住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迎上岁岁乌黑明亮的眼眸,他道:“是啊。” 岁岁的眼中涌现出困惑,她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人或者事情能把世子这么好的人囚住,让他画出如此压抑的画来。 下一刻,她明媚一笑,说:“没关系。” 温孤雾白:“?” 岁岁眼中的光亮耀眼逼人,她的语调很轻,看向温孤雾白的眼神是那样温柔:“世子那么厉害,能救岁岁于水火之中,所以世子也一定能摆脱困境,挣脱……挣脱……”岁岁说到一半词穷,她磕磕巴巴地,努力地组织自己的语言,终于,她想起先生说过的一个词,将没能说完的话补全:“挣脱桎梏!” 岁岁说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好险。 差点就要因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丢脸了。 还好这是在世子面前。 换做旁人定然会嘲笑她肚子里没半点墨水。 比如昨日遇到的三公子。 第73章 说是很软 温孤雾白一怔,反应过来她竟然是在安慰自己以后,心情更是难言。 傻岁岁。 前世被囚禁的是他,可更是她啊。 温孤雾白冲她和悦一笑,望向她的眼神里也带着想通后的释然,他抬起手,用掌心轻揉她的发顶,嗓音放柔:“那就借岁岁吉言。” 岁岁被揉过的地方传来很轻的触感,感受到温孤雾白的动作时,她神色一顿,整个人登时僵住。 先生生前也爱揉她的发顶。 说是很软。 岁岁的眉目间绽放出淡淡的笑意,她也不再注意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只将目光落在整间屋里扫了一圈,问:“世子,你为何带奴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吗?” 她的眼中满是期待。 心中还有些小激动。 在空净院养了几日,岁岁的身体已然恢复。 想想这段时间,明明她是奴婢,但她在空净院每天也没做什么事情,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世子还给她送了那么多名贵的东西。 岁岁觉得受之有愧。 所以她总想要做点什么来报答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指了指屋里摆放着的两张书案,一张是给他的,一张是给岁岁准备的,两张书案上都放了整套的笔墨纸砚,只是他的书案上放得不是开蒙读物,而是别的更深奥难学的古籍。 岁岁顺着他的动作望去,注意到崭新的书案时心里更加疑惑。 她在温孤雾白的示意下走到书案旁,看着被镇纸压住的宣纸。 书案正中,是一张椅子。 温孤雾白走过去,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再将开蒙读物所需要的几本书依次放好,分别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等。 再难一些的,他都根据记忆里的顺序排在后面。 温孤雾白幼时开蒙很早,寻常孩童六岁开蒙,可他四岁就已经跟着姨母读书认字。 姨母是鲜活的性子,脾气也不大好,虽然带他,但也从不会委屈自己。 以前住在空净院时,姨母待得无聊,老爱拉着他往外跑,要是温孤雾白不愿意外出,她也不勉强,就同宣国公商议后决定请先生入府教他读书。 温孤雾白的性子自小安静,又会照顾自己的起居,倒是不用他这位姨母操心。 不过在温孤雾白的记忆里,姨母以前住在空净院的时候,这里确实要热闹许多。 而且那时候她还会带着他去祖母面前请安,每回还得跟当时正要出阁的姑母吵上好一阵子。 姨母的性子,也时常惹得祖母头疼,就连秦氏见到她,也是能避则避。 想到这里,温孤雾白的眸中浮现一丝笑意。 宫里的日子那般无聊,也不知姨母是怎么熬过来的。 岁岁盯着温孤雾白整理书籍的动作,她跟着先生是认得几个字的,这本《三字经》就是村里孩童们的读物。 她约莫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亮,并歪头看他。 温孤雾白磨完墨,提笔在纸上写下岁岁二字。 岁岁认得自己的名字,在金石村,先生曾当着她的面写过,她欢喜道:“这是奴的名字。” 第74章 愿意愿意愿意 温孤雾白将笔捏在指间,问她:“岁岁想读书认字吗?” 岁岁用力地一点头:“嗯!” 想! 她可太想了! 以前在金石村的时候岁岁就羡慕那些能跟着先生上课的孩童,憧憬有朝一日能一起学。 离开金石村之后,去了花楼,她便更想读书认字了。 因为比起那些憧憬着过几年能像楼里当红姑娘们一样挂牌挣钱的同龄女孩们,岁岁虽然也喜欢漂亮衣裳漂亮首饰,可她显然更想要认字,再学点安身立命的行当。 岁岁一高兴,三两步蹦到温孤雾白的面前,她两手横放在书案之上,整个人趴着,满含希冀地问他:“世子要教奴读书吗?” 温孤雾白执笔的指间一顿。 迎上岁岁漆黑清亮的眼眸,他心弦一动。 面对这样一双诚挚又充满光亮的眼睛,想必换做任何人都很难拒绝。 何况……他压根没打算拒绝。 温孤雾白没当过先生,不了解具体的流程,然从他决定把这间屋子收拾出来给岁岁用作读书的地方时,他就根据旧时的记忆回想那些先生当年是怎样教导自己的。 若是遇到不懂之处,他便去亲自登门请教别的前辈即可,问问哪里不对,哪里不够周全。 岁岁的小脸上布满兴奋,再问:“世子真的准备教奴读书吗?” 温孤雾白执笔的长指微收了收力,随后,他在她的注视下颔首,薄唇跟着扬起一点弧度,淡漠的眼瞳之中浮现少许笑意,他说:“如果岁岁愿意的话,我可以教岁岁。” 岁岁瞪圆双眼,而后猛地点头,一叠声道:“愿意愿意愿意!” 温孤雾白眼底的笑意加重。 他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开心了。 岁岁想起她躲在假山后面看萧有瑢她们跟着女先生学琴的模样,以及被女先生用戒尺打了手板心的萧家五姑娘,视线在周围一扫,在没发现戒尺以后,将手板心往袖子里藏了藏,继续问:“那奴要跟四姑娘五姑娘她们学一样的吗?” 温孤雾白眸色一转,已然从岁岁的问话里知晓了她晨间的动向。 前几日大雪连着下了三日,望都因难民涌入一事治安混乱,府里负责教琴棋书画还有教女红等等几位女先生吓得不敢出门,便先后花银子支使人给宣国公府递了告假的帖子,以致萧有瑢她们没有上课。 这两日没了雪,望都又不再有作乱之人,该清理出城的难民们也已经清理出去,该安顿的朝廷也在安顿,治安一恢复,女先生们自然也恢复了往日的课程。 岁岁有此一问,必然是撞见了萧有瑢她们学琴。 温孤雾白不想她学那些。 前世的岁岁,就是被女德女诫那等糟粕东西教成了一位合格的妻子,合格的主母,却丢失了她最本真的模样。 他道:“岁岁跟男子学一样的,等将开蒙读物学完,岁岁就要学四书,学五经,学史书,学策论。” 岁岁恍然:“原来男子跟女子学得内容不是一样的吗?” 温孤雾白:“嗯。” 第75章 行开蒙礼 岁岁的目光先是从最初的恍然,转变成不好选择的犹疑,再转成变做了决定后的坚定,说:“多谢世子,奴也想学跟男子一样的。” 这种才是先生想要教给她的。 世子愿意教她,她说什么也得抓住这个机会。 温孤雾白本来还有点担心岁岁会对女子学的内容感兴趣,一听这话,顿时放下心来:“正好,我也只想教你书院里的内容。” 岁岁笑了笑,她忽然蹲到温孤雾白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那世子要奴行开蒙礼吗?” 温孤雾白愣了一下。 她不提他倒忘了。 寻常孩童进入书院的第一堂课便是在夫子的带领下学习行开蒙礼。 时隔多年,温孤雾白早已忘了步骤。 但岁岁记得。 岁岁永远记得村里的孩童们是如何在先生的带领下行开蒙礼的。 世子愿意教她读书认字,那么在岁岁心里,世子此刻的地位就跟曾经的先生一样高大,也让她敬重。 不待温孤雾白做出反应,她便站在少年面前。 身姿笔挺。 先生说过,书院正经的开蒙礼是有统一发放的衣裳的,还需戴冠帽,只是金石村条件有限,孩童们出身贫寒,连一套齐全的笔墨纸砚都得来艰难,所以在开蒙礼方面先生只能根据当时的情况一切从简,让孩童们都穿着自己的衣裳,连步骤也没有那般详细。 岁岁看了眼自己的衣物,干净整洁,没有失仪之处,比起村里的孩童们不知强上多少。 她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温孤雾白,像个小古板似的正正色,提醒他道:“世子要为奴正衣冠。” 这意味着从今日开始她要以整洁的仪表开始学习。 温孤雾白看了看她的裙裳,见她这副严肃的模样,突然间有点想笑。 待把这股冲动压下去后,少年抿住嘴角,轻咳两声后,将笔搁回笔架之上,又从椅子上起身,抬手在她发间的珠花上碰了碰。 如此,便算是完成了正衣冠这一仪式。 温孤雾白眸光清浅温和。 还是提前与岁岁相遇好。 如此才能看到岁岁如此可爱鲜活的一面。 这也是前世的他未曾见过的。 而岁岁这一世的人生,也会跟前世不一样。 他再也不会把她困在空净院里,不会让他们的住处成为她的牢笼。 因着是在屋里,不似书院还有孔子像,岁岁只好跳过这一项,她看着温孤雾白,小小的脸上写满了‘郑重’二字,然后身形往后退开,双手高抬,与肩齐平,对着温孤雾白深深一拜。 这是拜师礼。 温孤雾白见她这般,脑海里也有了对开蒙礼的印象。 开蒙礼的第三步是拜父母。 岁岁……没有父母。 他扫了一眼书案。 到底是匆忙了些,什么都备得不全。 没有鼓,击鼓明志这一节也得跳过。 温孤雾白盯着书案之上的笔墨看了会儿,好在朱砂是不缺的,他走到自己的那张书案前,将一只没用过的笔拆开,再用清水将朱砂打湿磨匀。 笔尖,在调得浓艳的朱砂里一点。 第76章 朱砂开智 岁岁盯着他的动作,嘴角勾起满足的笑意。 她依旧站定不动。 温孤雾白见笔尖的朱砂足够了,几步走到岁岁面前,少年弯了腰,一手轻抬起她尖细的下巴,一手执笔。 在确定好点的位置后,少年提笔,将湿润的笔尖落在岁岁眉心。 随着温孤雾白执笔下压的动作,一点明艳艳的朱砂落在少女的眉心,远看过去,它像是一颗突然生长出的朱色小痣,也令岁岁的眉眼明丽生姿。 这便是朱砂开智。 岁岁眉心一湿。 有微凉的触感落在她的皮肤上。 温孤雾白点完,指间的力道一松,手腕一个漂亮流畅的翻转,便将笔移开。 看见她眉心点的朱砂形状圆润,色泽艳丽后,他静若深潭的眼底泛起一点叶落湖面时带起的一圈波澜。 他已然从岁岁现在尚且稚嫩生涩的眉目间窥得未来她容貌惑人的一角。 这一世,他会守着她,会陪着她一起长大,会用自己的双手为她扫清障碍。 这个发现,以及这个在心里达成的只有自己知道的决定,令温孤雾白的心情在一瞬间变得极好。 岁岁睁着眼,眼前的画面陡然一转。 她仿佛回到了金石村。 在这个画面里,她回到了那间墙壁灰败的房屋,她的年龄也在六岁。 正是先生说要给她开蒙的年纪。 她置身在宽敞的一处地上,看见矮小的自己穿着干净的衣物,背着先生让胡家婶婶给她缝制的招文袋,直挺挺地立在一群孩童之中。 六岁的她正站在先生的面前,她展开双臂,满是欢喜地冲先生一鞠躬,深拜了下去。 先生也笑着,眼神温和,慈爱。 其后,先生笔润朱砂,像是世子一样在她的眉心完成了朱砂开智这一流程。 岁岁的眼睛里泛起点点碎光。 旋即,她所看到的画面消失,站在她眼前的人,不再是曾经的先生,而是她现在效忠的世子。 做完这一切,岁岁收敛起心神,拂开伤感的情绪,她翘着嘴角,迫不及待地在温孤雾白的示意下坐到椅子上。 她盯着整套的笔墨,发了会子呆。 少年抬步过来,问:“会拿笔吗?” 岁岁脑袋一点,回:“会。” 关于如何正确拿笔的这个点先生是教过她的。 少年再问:“那会写‘人’吗?” 岁岁迟疑了。 她想,她应该是会写的,但她到底没有机会实践过,便如实道:“……见先生写过,但奴没写过。” 温孤雾白听完,绕到她的身后,这种看着她一点一点成长的感觉对他而言分外新奇,却又让他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注意到岁岁握笔的姿势正确,他当即猜出是村子里的那位先生教她的。 想来岁岁的先生,是一位摒除世间偏见,敢于挑战迂腐陈旧,且心有沟壑,品行高洁的人物。 只是那样一位人物,相信他留在任何地方都能有一番成就,却为何会甘愿留在偏远的山村教书? 是有难言之隐,还是有非要这般做的理由? 亦或者,是有自己的坚持。 第77章 看笔 温孤雾白暂时还猜不到那位先生这样做的理由,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他倾身往前,靠近岁岁。 少年身上笼罩的淡淡的苍术气味透着一丝清苦,直往岁岁的鼻子里钻。 同时,他的身形也从后面笼罩住她。 岁岁是第一次发现对比世子,自己竟然如此瘦弱,她侧首去看温孤雾白在眼前放大的容颜,这种直面而来的角度带着强烈的冲击性,令她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温孤雾白低眸,与她对视,他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包住,温声道:“看笔。” 岁岁窘迫,别开了目光。 忽视掉少年掌心的温度后,她集中注意力,将心思都落在笔上。 然后,她在温孤雾白的带动下,成功在宣纸上写出一个工整的‘人’字。 关于开蒙礼的过程温孤雾白的确是忘了不少,可也没有全忘,细一回想,还是能记起一些。 比如:开笔写字。 一般来说,孩童们初开蒙,开笔都是写‘人’字,因为象征着堂堂正正做人。 岁岁惊奇地盯着宣纸上墨痕未干的字,握着笔杆子的手指激动地抖了下,她似乎是不敢想象这竟然是自己写出来的,惊喜道:“世子,奴写得字这么好看吗?” 她记得村子里那些孩童写出来的大多都歪七扭八很难看。 先生当时瞧着,那么好的脾气都会被丑得皱紧眉头。 岁岁想,要是先生看见自己写出来的字这般好看,定然会很开心。 温孤雾白被她天真的话语逗笑。 见她开心成这样,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到底还是没有残忍的说出真相坏她此刻的好心情,只说:“我第一次写字都没这么好看,这说明岁岁有天赋。” 岁岁眼里的欢喜更重:“是吗?” 温孤雾白:“……” 这话他不好接。 感受着她手上传递过来的温度,温孤雾白突的想到了什么,他仍是没有松开岁岁的手,而是带着她的手,继续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写完后,他将那四个字念给她听:“温孤雾白。” 岁岁跟着念了一遍,她念的时候,每个字都有明显的停顿:“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听着她细软的声音,唇角的弧度扩大:“这是我名字的写法。” 岁岁轻声嗯了一下。 她望着宣纸上这四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世子的名字是这么写的。 接着,温孤雾白又在旁边写上‘岁岁’二字。 今日只是开始,温孤雾白也没打算教岁岁学多少内容,只先让她熟悉了一下他们二人名字的写法,然后起身回到自己的书案之上,随手翻开一本书,让岁岁自己练习这几个字该如何写。 他将书籍翻开一页,并不觉得岁岁写一次便能记住笔画的顺序,便道:“不知道怎么写的时候叫我。” 岁岁点点脑袋。 她其实记住了写法。 没了温孤雾白在,岁岁凝神,提笔练起字来。 她先是将温孤雾白的名字写了一遍,见写出来的字竟然跟先前差距甚远后,发了会儿怔。 第78章 练字 岁岁将前后写出来的几个字做了对比。 前者工整流畅,形体飘逸。 后者……形如鸡爪,状如狗爬,可以说,它们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有它们自己放荡不羁的思想。 套用先生评价村里孩童们的字的话来说,就是没有最丑,只有更丑。 岁岁不大相信后面那么丑的字是自己写出来的。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会儿,反思片刻后,觉得可能是哪里没掌握好,以至于中途出了岔子。 于是,她板着小脸,重整旗鼓,不服气地又写了一遍。 很快,岁岁盯着宣纸上的字拧起眉头。 好嫌弃啊。 怎么还是这么丑? 甚至丑到一看就知是出自同一人的手。 温孤雾白看着少女鼓起的脸,皱起的眉,她乌黑的眼睛先是瞪圆,里面的情绪从震惊,怀疑,而后变成接受现状的无奈,再到放弃挣扎。 他薄唇微勾。 岁岁握笔,由于丢脸而产生的羞耻使她整张脸异常红润。 她看了温孤雾白好一会儿。 回想起自己上一刻说了什么,还觉得自己有天赋时,岁岁眼中的所有情绪转化成为无尽的懊悔。 随着懊悔的情绪加深,她有种把自己挖个洞埋了的冲动。 到了这会儿,岁岁总算明白过来自己刚刚的字为何会那般好看了。 说是她写的,不如说是世子写的。 温孤雾白对上她递来的眼神,捕捉到她略带点了幽怨的情绪后,唇角扬起的弧度微不可察地大了一些。 她那小眼神,可怜的紧,看得他都在担心她下一刻会不会哭出来。 结果证明,是他低估了她。 她的岁岁,远比他想的坚韧。 没过一会儿,岁岁将心里的失落和挫败等情绪全部清理干净,握笔的手指重新恢复力道,整个人一改得知真相的低落,对温孤雾白道:“世子,奴一定能会写好的!” 先生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岁岁也相信自己只要肯花时间去学,去练,总会将这手臭字写好。 温孤雾白见她的态度如此坚决,神情微愣,再一想岁岁自小所处的环境,还有她骨子里吸引他的那股超出常人的毅力,立时回她一个鼓励性的眼神。 她能做到。 因为前世岁岁的字就练得秀丽工整,不燥不润。 - 岁岁这一练,练到了晚间。 她对于决定要去做的事情有种百折不挠的精神。 陪温孤雾白用完膳后,她就第一时间冲回书案前,提笔蘸墨,将宣纸空白的地方密密麻麻地填满。 岁岁知道纸张很贵,所以用得格外珍惜,连反面都没有浪费。 温孤雾白经过时,看见她摊开在书案上的一张张纸,他从其间抽出一张,放到眼前一瞧,发现岁岁的进步非常明显。 她的字从一开始的没有形态,到现在笔画已经流畅许多。 外间,夜色沉沉。 亥时至。 屋内烛火未熄。 岁岁依旧练得投入。 温孤雾白立在书案一侧,对屋外的花茔使了个眼色,花茔起初未明白,直到一旁的尫九指了指手,用口型说道:“手炉。” 花茔恍然,随即退下。 第79章 舍不得洗掉 等岁岁将最后一笔写完,温孤雾白过去,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手中握着的笔抽走,再搁回笔架。 温孤雾白蹲下身,衣摆散了一地,与坐在椅子上的她视线齐平。 他在岁岁还没回神的状态下无声轻笑,拉过她握笔的手,用指腹轻揉她早已酸痛的手腕。 岁岁练了这般久,手腕确实酸痛,只是她太想要把字练好,骨子里那股必须要写好的执着劲儿令她把腕间泛起的疼痛给忽略了。 感受到腕间传来的力道,以及阵阵被缓解的舒适,岁岁总算抬眼。 对上她投来的尚有些放空的目光时,温孤雾白从中解读出了‘还想继续练’的讯息,他无奈地一摇头,将落在她腕间的指腹抽回,提醒道:“天色已晚,你该回屋安置了。” 岁岁听罢,这才彻底地醒过神,偏头看了眼外面。 果然,天色已然暗了许久。 温孤雾白将她最后写完的那张纸拿过瞧了眼,夸道:“你已经练得很好了。” 岁岁觉得还不够。 不过她确实是该回去了。 况且就算她还不困,不着急安置,世子还得回房歇息呢。 花茔拿着手炉进来,将其递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伸手接过,感受到指下碰触到她的肌肤是冰凉的以后,他停下揉的动作,将温热的手炉放到岁岁手里,再拉过她的另一只手,让她用双手捧着。 “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尤其是读书练字这种事情,它需要的不是速成,而是长期的学习和坚持。你若太过急切,不但不会进步神速,反倒会把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累垮。” “好了,今日的字就练到这里,明日一早等你用完早膳,我们就开始学习如何读书认字。” 他都计划好了。 每日上午教岁岁读书认字。 每日下午就让岁岁待在屋里练字。 岁岁一听明日要开始学东西,想到今日是因为自己执着于写字的缘故耽搁了进度,不免内疚。 再注意到温孤雾白堂堂世子竟然屈尊蹲在她面前时,心中更是微妙。 她点点头,顺从道:“嗯。” 温孤雾白看了眼她眉心中间的朱砂,起身:“回吧。” 岁岁跟着起身。 - 岁岁回到屋里后,没有先到一边洗漱,而是拿过梳妆台面上扣着的一面铜镜,想到温孤雾白今日替她在额间点的朱砂,她有点好奇现在的自己是何模样,略带激动地照了照镜子。 只见,镜子里倒映出的人儿依然很瘦,可眉心的那点朱砂形状圆润,颜色分外醒目。 岁岁抿唇一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从今日开始,她也是开蒙的人了啊。 花茔站在门外,见岁岁手持铜镜呆了好一会儿,担心盆里的热水凉了,她走过去,将岁岁手里的铜镜一把拿过,再次反扣在梳妆台面之上,催促她道:“岁岁,该洗漱安置了。” 岁岁哦了一声。 她洗漱的时候,仍是舍不得将眉心的朱砂擦掉,于是在捧水洗脸的时候,用另一只手按在眉心那处,将朱砂遮住,避免被水冲洗掉。 第80章 划开一道口子 岁岁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第二日她眉心的朱砂犹在。 连色泽都没褪掉半点。 花茔看到的时候,一阵无语。 这小姑娘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不就是一点朱砂吗? 还欢欢喜喜的留到现在,连睡觉都舍不得洗。 岁岁看见她好笑的目光,腼腆地笑了笑,又摸了摸眉心的朱砂。 - 与昨日一样,这会儿萧有瑢她们正在亭子里练琴。 练琴的亭子离空净院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所以琴音并不是很清晰,可注意听的话,还是能听见一段又一段的旋律。 岁岁听见了,可她不打算去看。 毕竟她从今日开始是要跟着世子读书的。 这显然比偷看四姑娘她们练琴重要。 花茔觉得奇怪,她见距离辰时还有一会儿,这会儿小厨房的早膳估计还没有备好,便问:“岁岁,你今日不去听四姑娘她们练琴吗?” 岁岁想也不想道:“不去。” 花茔一愣,问她:“为何?你昨日不是还挺喜欢听的吗?” 岁岁的脑海里浮现那一架架泛着光泽的古琴,她不否认对于未知的事物自己是抱有好奇心的,也因为觉得那段旋律好听想要多听一会儿。 但是比起这些,岁岁显然更清楚自己最喜欢的是什么。 她是在羡慕。 羡慕四姑娘她们能够学习东西。 然而现在,岁岁也开蒙了,她也有了要学习的东西,自然就会对萧有瑢她们练琴一事不那么感兴趣了:“因为世子昨晚说了,今日要教我读书,我觉得这个要比听琴重要。” 花茔这回懂了。 两人不再交谈,一路往前院去。 花茔走在后面,看着前面步伐轻快的少女,她脑后粉色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贴在后背摆动。 少女身上真正吸引花茔的,是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对生活对一切的期待和向往的神态。 花茔能从岁岁的身上感受到她对这个世界的喜欢,以及她对读书认字的渴望,和夙愿终能达成的满足。 而岁岁这种乐观又积极的心态,也会影响到后面跟着的花茔。 岁岁脚步有些快,感觉到后方的花茔慢了以后,她正想回头跟花茔说要快一点儿,结果,她正前方的上空忽然出现一个小黑点。 小黑点越来越近—— 花茔见状,想将岁岁拉开已来不及。 那个黑点以极快的速度放大,朝着岁岁砸来,还没等岁岁看清是何物时,额间便是一疼。 接着,她额头的肌肤被利爪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流了出来。 岁岁吃痛,抬手去捂流血的地方,她的目光往下一看,发现是只被打下来的鸟儿。 鸟儿还没死,被东西打中以后从空中飞下,正蹬着细长的腿,躺在地上扑腾了两下翅膀。 花茔过去将鸟儿捡起,她上前拿开岁岁捂住额头的手,注意到那条口子有点大以后,面色登时一裂。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世子说过要她誓死保护岁岁的。 这下好了,一会儿世子看到岁岁这情况怕是会让泱十跟尫九把她抓起来鞭打一顿。 第81章 捡鸟 岁岁自小受的伤多,故而额头的伤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 待这股尖锐的疼痛过后,岁岁放下手,看到掌心的血迹时,也不害怕,倒是花茔凝重的神情让岁岁愣了一下。 她以为花茔是在担心自己,还以为花茔是被刚刚发生的状况吓到了,岁岁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花茔姐姐,你别担心,我没事。” 这么点伤,跟她在钱氏那里受的,在花楼妈妈那里受的压根没法比。 面对岁岁真诚的目光,花茔试着扯了扯嘴角。 终究,她还是笑不出来。 岁岁安抚完花茔,很快将注意力放在被花茔抓在手里不断挣扎的鸟儿身上。 想来那打中鸟儿的东西,应该是在中途受到力道的反弹后不知掉到了何处。 - 萧若经手持弹弓望着空中的方向。 他眼力极佳,分明看见有一只鸟儿被石子打中。 待辨别了一下鸟儿下坠的方位后,他神情一震,兴奋地带着丫鬟小厮赶去。 然后,他们主仆四人就走到了空净院门口。 两个小厮止步,互相看了眼。 流月被牙婆带进宣国公府那日是来过空净院的,这几日在宣国公府待了几日,凭借着会说话的本事也认识了一些比她年长有经验的人,也知晓了空净院这位世子不能得罪。 因世子喜静,平时丫鬟小厮们路过这里都会绕道走。 至于爱慕世子的丫鬟们,就算她们大着胆子想来看一看,也只敢悄悄摸摸地躲在暗处,趁世子去老夫人院里请安的时候偷偷几眼。 流月想起温孤雾白周身凝着的冷意,以及他淡漠的眼神,吓得心肝儿直颤,她看了一眼不敢再往前的两个小厮,不敢再走。 萧若经萧若岩今日不用去国子监,按国子监的规矩,所有学子都是上五天在家休两天,恰好,萧若经今日便是第一天的休息日。 他没心情完成课业,也不在意被萧膑单拎出来责备,更没有想通过科举入仕的念头。 且他两位兄长,哪个都比他强,他自然没必然事事要强,事事在父亲母亲面前表现。 他啊,这辈子就只想安心地吃喝玩乐,再安心地当个闲散公子哥。 今日一早,萧若经去老夫人院里坐了会儿后,实在闲得无聊,就开始在府里对准上空中飞过的一群群鸟儿,练习玩弹弓的准确度。 目前他玩弹弓的日子不长,准确度不是很高,每次成功的几率也是一半一半,所以当他看到有活物被他的弹弓打中时,自是高兴不已。 萧若经转了转手里的弹弓。 他自是知晓这处是哪儿。 他那位二哥的住处。 见流月跟两个小厮站在一边不敢进去,萧若经笑了声,道:“都愣着干嘛?你们不是整日在本公子面前说要为我做牛做马,为我生,为我死吗?怎么,现在不过是让你们进去二哥的院里捡只受伤的鸟儿,你们就不敢了?” 他这位二哥是冷了点儿,凶了点儿,有时候一记眼神扫过来,他也犯怵。 但他们始终是兄弟。 第82章 位置微妙 萧若经跟萧若岩虽然是一个母亲生的,两兄弟的感情自小亲厚,跟空净院这位来往的不多,可怎么着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所以平时只要萧若经不闹得太过分,惹了温孤雾白厌烦,他们之间也不会真的起什么争执。 两个小厮缩了缩脖子。 既是怕,又是冷。 世子那身气势看着就恐怖。 比之国公不遑多让。 甚至,隐隐有压过国公的迹象。 而且,连世子身边跟着的泱十尫九他们见着也害怕。 听说那二位是手里沾了不少血的。 他们就是下人,又怕,又惜命,平时只敢待在自个主子身边,本本分分地做人,哪里有胆子敢去招惹空净院的人? 流月也怕的紧。 萧若经轻嗤:“一群没出息的东西,本公子要你们何用?” 两名小厮:“……” 流月:“……”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 萧若经将其认出。 是长期为温孤雾白诊治的大夫。 大夫见到他,上前见礼。 萧若经想起昨日黄昏归府时院里的小厮说起温孤雾白受寒没有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一事,想到这位兄长小的时候接连几次被坏人毒害,以及他小小年纪活下来的艰难和不易,不免涌现几分担忧。 他一把抓着大夫的胳膊,问:“可是我二哥又病了?” 大夫也不清楚情况。 他是一早就被空净院的人请来的,晨间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 因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大夫不好下定论,更不好回萧若经的话,只说:“三公子,具体的情况要等老夫进去瞧了才能知道。” 萧若经松开抓住大夫的手。 他虽脾气不大好,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不会为难大夫。 前段时日,温孤雾白病重昏迷,满府上下都在议论,期间他也来看过两眼,这次既然正好撞上,他索性也跟进去瞧瞧:“本公子跟你一起进去看二哥。” 大夫:“是。” 一行人进了空净院。 - 屋里。 岁岁正捧着一只鸟儿站着。 她额间的那道口子不深,可因为伤在脸上,流了不少血,令情况看着有些严重。 温孤雾白一手固定住她的脑袋,一手用换了的手帕摁在她的伤处,看着她额间流出的鲜血被手帕吸收,将手帕染红了一片。 岁岁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那只鸟儿只有她巴掌大。 她盯着鸟儿受伤的翅膀看了眼,发现那块的毛秃了,其间露出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鸟儿的爪子上,残留着一点殷红。 那是岁岁的血。 鸟儿被打中后,从上空坠落,之后在坠落的过程里不小心将岁岁的额头抓了一道口子。 那道口子的位置也十分微妙。 正好在眉心上面一点。 划拉下来的距离大概有一个指节的长度。 把岁岁晨间舍不得洗掉的朱砂也给划破了。 温孤雾白看了眼岁岁手里捧着的虚弱的鸟儿,见她一点不气,还想把鸟儿救下的眼神时,他面色一冷。 他的视线扫过鸟儿沾了岁岁血的爪子,颇有点想把鸟儿爪子残忍折断的意思。 第83章 在悄然改变 花茔跪在外间请罪。 泱十跟尫久站在一边看着。 其实这事儿不全是花茔的问题,毕竟这是在宣国公府,谁能想到她们二人走路走得好好的,上空会突然坠落下来一只鸟呢? 尫九觉得这姑娘是真倒霉,也是真冤枉。 可若说花茔没责任吧, 她又没护好岁岁姑娘。 世子舍不得对岁岁姑娘如何,自然会把没保护好岁岁姑娘的责任怪罪到花茔身上。 尫九小声道:“花茔这次有点冤啊。” 泱十:“不算冤。” 尫九:“你能有点人性吗?” 泱十:“身为护卫,她没能完成世子的命令,没能护好岁岁姑娘,就是她反应太慢,就是她失职。” 尫九:“啧,真无情啊。” 泱十:“……” 花茔也没觉得自己冤枉。 她觉得确实是自己的问题。 她从七岁起就被家族拎出来单独训练,对于周遭的感知和反应能力在花家的晚辈里是堪称第一的存在,可就是因为她觉得待在宣国公府不会有事,才会一时掉以轻心。 岁岁维持捧鸟儿的动作不变,又用余光扫了一眼跪在外间的花茔。 尽管她有些害怕这样沉着脸一语不发的温孤雾白,可还是认为花茔无错,不该怪罪。 岁岁鼓起勇气,闭了闭眼后,又睁开,弱声道:“世子,奴受伤这事儿跟花茔姐姐没关系,而且奴从小到大受伤受得多了去了,这点疼痛对奴来说根本不影响。” 不就是划了道口子吗? 她没事的。 温孤雾白仍旧用手帕摁着她的伤处,见她一脸无所谓,还能笑得出来,他纵然心底有气,也不好厉声责备。 见她这样,他不禁又想到了前世。 他分明记得,岁岁前世是没有经历这一遭的。 温孤雾白看了眼外间跪着的花茔,见岁岁出言替花茔说情,便决定不再计较,他侧首,对屋外候着的泱十说:“让花茔起来吧。” 泱十:“是。” 花茔听到后,起身站到一边,拱手道:“谢过世子的不罚之恩。” 温孤雾白没看她。 岁岁的嘴角缓缓扬起。 虽然这会儿世子的面色看上去依旧很严肃,一副脾气不好随时能发怒的样子,可他分明对她是极好的,连摁住伤口的力道都那般轻柔。 待她额间那道口子的鲜血不再流以后,温孤雾白这才把一直摁着伤处的手帕拿开,他凑近,沉眸望着那道口子,有点担心岁岁的眉心将来会不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到底是重来一世。 有些东西没变,但有些东西却在悄然发生改变。 他从选择提前遇到岁岁,把人留在身边开始,就打乱了前世他跟岁岁相遇的时间早晚,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很多东西。 一旦他跟岁岁相遇的时间出现了变化,那么,他跟岁岁这一世的发展定然也会跟前世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过,不管前路如何,不管等着他跟岁岁的是什么,他都不会退缩。 岁岁见他盯着自己额间若有所思,没心没肺地咧开嘴角,双目一弯,灿然一笑。 第84章 世子疼她 温孤雾白瞳孔微震,被少女毫无阴霾的笑容晃了下眼。 他听到了自己心跳怦然加快的声音。 感受到了她源自心底的欢喜。 温孤雾白的眼里跟着闪现一点笑意。 这样生机勃勃,明媚鲜活的岁岁是他前世不曾见过的,而他要做的,就是守护好这样的岁岁。 他喜欢她这样笑。 他想看她一直这样笑。 岁岁知道温孤雾白疼她,怯弱的胆子变得大了起来,她眨眨眼,脆声道:“世子,奴没事,奴不疼,真的。” 长期在苦难里活着的人,吃一点苦,是没有感觉的。 因为习惯了。 温孤雾白的心脏处泛起轻微的疼意,他抬手,将指腹落在岁岁额间那道口子旁边的肌肤,就在他想去碰一碰她的伤口时,岁岁忽然把捧着的鸟儿递到他眼前。 温孤雾白蹙眉。 岁岁保持着上一刻灿烂的笑容,问:“世子,这只鸟儿该怎么处理?” 她问出这话的时候,内心有点忐忑。 怕世子要丢弃它。 温孤雾白收回手,见她一脸期盼又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似乎是希望自己救这只鸟儿,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只能咽下。 他遂了她的意:“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岁岁用手按着鸟儿受伤的翅膀,犯起了难。 她没救过小动物。 没这方面的经验。 对上她投来的求助的视线,温孤雾白不自然地错开目光。 看他没用。 因为他也没这方面的经验。 就连要怎么养她,他也是一个实打实的新手,目前他面上看似沉稳,实则心内有点慌,并且还在逐步摸索,逐步实践当中。 还是泱十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后面,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鸟笼过来,抬指将笼子的门一推:“岁岁姑娘,把鸟儿放进来吧。” 岁岁哦了一声,轻轻捧着把鸟儿,将它放进了笼里,再从泱十的手里接过鸟笼提着。 这时,萧若经跟大夫也赶到了。 萧若经让两名小厮留在了院外,只带了流月进来,他看到岁岁背对着他手里正提着一个鸟笼,里面还趴着一只受伤的鸟儿时,立即大步上前,语气不善道:“臭丫头,这是本公子用弹弓打落的鸟,你还我!” 岁岁见到他,下意识将鸟笼往怀里一护。 萧若经手臂前伸,那是个要东西的姿势,他道:“还我!” 流月上前:“岁岁,这是我们三公子的东西!” 岁岁看了他们主仆二人一眼,又看了看鸟笼里受伤的鸟儿,拎着鸟笼的手指随之收紧。 她有点怕萧若经。 于是,岁岁下意识寻找能让她安心的源头,在注意到一旁的温孤雾白后,她立刻拎着鸟笼过去,躲到少年身后。 将自己藏好后,她探出脑袋来,眉目间带着一丝寻求到了庇护的满足。 不怕。 她现在是有主子的人。 世子疼她。 世子会护她。 萧若经见她躲在温孤雾白身后,这会儿也注意到了岁岁额间的口子,他没在意,只皱眉道:“二哥,你管管你的奴婢,她拿了我的战利品,竟然还不还给我。” 第85章 留疤也没事 岁岁缩在温孤雾白后面。 见萧若经这副凶神恶煞要来抢夺的样子,她吓得心肝儿颤了颤。 出于对鸟儿的保护,岁岁更加抱着鸟笼不撒手。 她此时有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自己如果屈服在三公子的淫威之下把鸟儿交出去,依着三公子的坏脾气,这只鸟多半难逃一死。 温孤雾白原本还在纳闷岁岁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怎么会被空中掉落的鸟砸中,这会儿见岁岁跟鸟儿都受了伤,萧若经还说出是他玩弹弓打下来的话时,顿时就找到了让岁岁受伤的罪魁祸首是谁。 少年薄唇轻勾,眸光一转。 有凛凛的寒意自他的眼底迸射而出。 好一个萧若经。 平日他懒得搭理萧若经,把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当成空气,倒是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种意料不到的方式伤到岁岁。 虽是意外。 却也罪责难免。 泱十看了眼萧若经:“……” 尫九则打了个寒战:“……” 很好。 每当世子露出这样的神情时,就意味着有人即将倒霉。 很明显,今日要倒霉的对象就是——三公子。 即将被追究责任的萧若经浑然未觉,再者他也不知晓岁岁额头的伤跟自己有关。 估计他即便知道,也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毕竟做主子的,有打骂奴婢,处置下人的权力。 他瞪着岁岁,吓唬性地冲岁岁做了个挥拳头的动作,出言威胁:“臭丫头,你要是再不把本公子的战利品交出来,本公子跟你没完!” 岁岁被吓得面色发白。 大夫站在一边,目光无措地望向温孤雾白,在没发现他有哪里有问题以后,还是谨小慎微地问了句:“世子派人通知老夫过来,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温孤雾白:“不是。” 大夫:“……” 没问题还让人通知他来,世子这是体贴地让他锻炼身体吗? 温孤雾白将目光落在躲在身后的岁岁身上,指了指她额间的口子,对大夫说:“我是想请大夫为她瞧一瞧,看看是否会留疤?” 岁岁抱紧鸟笼,避开萧若经仿佛要吃人的目光,说:“世子,留疤也没事的。” 大夫记得岁岁。 上回岁岁高烧昏迷,就是他来把的脉,开的方子。 想到这位姑娘对世子而言是很不一样的存在,大夫也不敢对岁岁有所怠慢,他请岁岁坐到一边的炕上,仔细看了看岁岁额间的口子,又用水清理了一番,注意到伤口里面还有清洗不掉的红色时,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发现此物应是朱砂。 萧若经碍于温孤雾白周身的气势不敢真的去抢岁岁抱在怀里的鸟笼。 今日他不走。 他说什么都要带走自己的战利品。 流月不敢出声。 她倒是想上前劝萧若经,让他离开空净院,不要因这桩小事跟世子起争执。 可她说到底只是奴婢,就算暗里接到了青锁姑姑跟国公夫人的命令,要看着三公子,也不敢真的出面劝阻。 三公子是好。 但三公子发起脾气来谁都拉不住。 第86章 他不想孤寡 温孤雾白坐到一边,问大夫:“岁岁情况如何?” 大夫退到一边,回道:“岁岁姑娘的伤口不大,只要护理得当,倒是不会留下疤痕,世子不用担心岁岁姑娘的容貌有损,只是……她额间的伤口处被涌入了部分朱砂,有点难办。为今之计,如果世子想要把岁岁姑娘伤口里面的朱砂清理掉,只能扩大伤口,再一点点想法子清理,可这样做的后果……难保将来不会留下疤痕。” 闻言,温孤雾白的眼里涌现疑惑。 不待他问,一旁的萧若经开了口:“怎么会有朱砂?” “……” 岁岁垂下眼眸。 露在外面的耳根红红的。 温孤雾白见状,忽然反应过来。 是昨日他为她在眉心间点的朱砂。 想来定然是她舍不得擦掉,所以一直留着。 温孤雾白唇角微勾,再问大夫:“不清理掉会如何?” 大夫其实觉得那么点朱砂留着也没事儿,反正不会影响容貌,再说留下一点朱砂在皮肤里,总比生生忍着疼痛把伤处扩大再清理要来的好。 “渗入的朱砂不多,过几日,待结痂脱落,岁岁姑娘的眉心处或许会留下一点朱砂,就像一颗痣一样。” 大夫默默在心里补充:说不定还会很好看。 他观这位姑娘眼下虽然瘦弱的厉害,身量也迟迟不发育,远不如同龄人健康,站在一堆女孩里,她或许是最平庸的那一个,但大夫看得人多,也能够从岁岁的五官窥见一点她过几年长大后的模样。 人的长相是说不准的。 也不能过早下定论。 他单方面的觉着这姑娘将来长大容貌定是不差的。 萧若经还气着呢,听到这话以后,顿时笑开了怀,他笑弯了腰,用一只手撑着,又指着额头落了道口子的岁岁,说:“臭丫头,你完了,你肯定毁容了,时下讲究女子面上不可有瑕疵,你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过两年就算长大了定然也许不了人家。” 岁岁看向他,小声嘀咕:“许不了人家就许不了呗。” 她无所谓。 她不在意。 反正眼下再国公府吃喝不愁,这可比许不许人家要重要的多。 温孤雾白将她的话语听清楚后,忽的轻咳一声。 岁岁的话听上去没毛病。 可他不想孤寡。 她若不肯许人家,那他这辈子真就命里无妻了。 岁岁听见后,怕他着了凉,立即神色一变,她把鸟笼放下,快步冲进屋里,去屏风后面把挂着的一件披风抱着跑了出来,展开为温孤雾白披上,嘴里还在说:“世子不能受凉。” 温孤雾白:“……” 他没着凉。 不过看岁岁着急成这样,他忍不住勾了唇角。 萧若经盯着鸟笼,视线在屋里一扫,找了张空椅子坐下,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二哥,我知道你偏袒这丫鬟,今日我左右无事,也没跟人约去樊笼大街吃茶,有的是时间跟你的丫鬟慢慢玩。” 他凶巴巴地盯着岁岁,吃了口茶。 萧若经决定不走了。 他就要在这里跟岁岁耗着。 第87章 护短 岁岁见萧若经坐在椅子上吃茶,一时间面露难色,她望向温孤雾白,凑过去问:“世子,奴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萧若经见她知道怕了,得意地哼笑两声,他随手把茶盏往几上一搁,发出‘砰’一声响,接了岁岁的话:“没错!你就是给二哥添麻烦了!” 岁岁盯着鸟笼里的鸟儿看了几眼:“……” 那只鸟儿仿佛意识到即将被抛弃,趴在鸟笼里一动不动。 岁岁见状,脸上涌现一丝不忍。 萧若经见她神色已有松动的迹象,乘胜追击道:“本公子倒是要看看,你是想抢了本公子的战利品给你家主子惹麻烦,还是识相点把属于本公子的战利品交出来。” 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 他看这丫头也不至于傻到没救。 岁岁的眼睛里闪动着挣扎的波光:“……” 这好难选啊。 尽管岁岁知道自己最终会如何选择。 可心里那种抛弃鸟儿的负疚感依旧很折磨人。 大概是因为被一再转卖过,抛弃过,所以岁岁在面对鸟儿的时候,很难不产生共情的心理。 面对眼下僵持的局面,岁岁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捏住鸟笼的手指紧了紧,秀眉因纠结的心理拧成一团,眸光也骤然黯淡时,到底不忍心让她为难,对候在一旁的大夫道:“劳烦大夫为她处理伤口,顺便给那只鸟也处理一下。” 岁岁抬眸,眼睛里的黯淡消失。 大夫先是看了眼岁岁,然后又看了眼鸟笼里的鸟儿。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把鸟儿的诊金算上? 毕竟,他是靠赚取患者的诊金谋生计的。 “两份诊金。”温孤雾白看穿大夫的心思,直接出声,他在岁岁惊讶的目光下勾唇,而后看向坐着不肯走的萧若经,说:“至于这两笔诊金,都算在三公子头上。” 萧若经蹭一下站起来,显然,他对于温孤雾白的处理方式极为不满,不愿承担两份诊金。 他道:“二哥,过分了啊。” 温孤雾唇角噙笑。 萧若经这会儿心中有气,没空去细想温孤雾白这么做的缘由, 咬牙道:“二哥,你公然偏袒这丫头,把我的战利品给她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我来支付诊金!” 他说完犹觉不够,又气势有点弱地补充:“二哥,护短不是这么护的,欺负兄弟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他又不是冤大头。 这诊金他说什么也不给。 花茔上前,道:“三公子,鸟儿的伤,岁岁额间的伤,皆是因你而起,难道不该你负责吗?” 萧若经继续辩驳:“鸟儿的伤是本公子做的,但那丫头额间的伤跟本公子有什么关系?” 流月见花茔一个做奴婢的都跑出来说话了,一想自己是三公子的丫鬟,不免为自家主子鸣不平,不甘示弱道:“鸟儿是三公子打的,本就是三公子的东西, 况且岁岁的伤跟三公子八竿子打不着,凭什么要三公子负责诊金?” 温孤雾白示意大夫先为岁岁包扎,又让泱十吩咐外间的人传膳。 第88章 负责 岁岁乖巧地坐在一边,任由大夫替她处理伤口。 大夫的动作很轻,她也不怕疼,只偶尔皱皱眉,再腾出手来,手指穿过鸟笼,去逗翅膀受伤的鸟儿。 温孤雾白见她玩得不亦乐乎,眼底划过一点笑意。 大夫听着耳边花茔跟流月的争吵声,虽觉得有些吵,但不影响他做事。 两位患者呢。 处理完岁岁姑娘的伤,鸟儿也得处理。 他可没闲心听热闹。 再者说了,他替世子诊脉多年,深知宣国公府家风清正,底蕴深厚,世子也是金口玉言之人。 世子说出去的话,必然会兑现。 故而大夫从来不问其他,只管做好分内之事,等做完,跟着泱十或者尫九去结诊金即可。 花茔同流月争吵起来:“怎么没关系?” 流月冷笑:“怎么就有关系?” 花茔气得深吸一口气,忍住把流月抓过来揍一顿的冲动,耐着性子把晨间的来龙去脉讲清:“这件事情的真相就是,我跟岁岁走在路上,被三公子打中的鸟儿砸下来,这才导致岁岁额间被划了道口子,你说,究其缘由,此事难道不应该是三公子的问题?不该三公子负全责吗?” 流月:“这……” 花茔占理,声音都跟着扬了上去:“世子只是让三公子负担诊金,都没让三公子对岁岁赔偿,这难道不是世子看在跟三公子是兄弟的份上吗?若非如此,换做任何人都会同三公子讨要赔偿。而且岁岁是伤在额头,是在脸上,万一恢复不好,将来面容有损无法许人家,这事儿是不是该三公子负责?” 流月的气势弱了下去:“……” 萧若经的气势也彻底没了:“……” 如此说来,还真是他的问题。 温孤雾白等她们争论完,慢条斯理地吃了口茶,看也不看萧若经道:“清楚事情的原因了?” 萧若经这下也没先前理直气壮了。 他脾气坏归脾气坏,到底没有坏心眼。 想到岁岁的伤因他而起,他老老实实地看了眼温孤雾白,再老老实实地说:“二哥说的是,都是我的问题,我负责。” 萧若经现下鸟儿也没心思要了。 岁岁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萧若经会这么好说话,还认错认得这般快。 看来三公子也不算坏。 到底是世子的兄弟。 世子这般好,三公子不坏也正常。 萧若经盯着岁岁额间的伤口,一挺胸膛,负责任地说:“臭丫头,你跟这鸟这几日用药的钱都算在本公子头上,至于你抢本公子战利品的事,本公子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同你追究了。还有,你要是真的不幸留了疤,嫁不出去,本公子将来一定会给你物色一户家底清白的好人家,保你余生无忧。万一,万一你真那么倒霉,到年纪了许不出去,没人肯要,那本公子不介意将来把院子里的房间收拾一间出来,让你做……做本公子的人。” 他说这话时倒是不带任何其他的色彩。 就是单纯地想要负责。 可这话落在温孤雾白的耳里,就分外不中听了。 第89章 过来 流月面色一白,瞪向岁岁,仿佛岁岁抢了她的位置似的。 岁岁无辜地眨了眨眼。 流月收起目光,柔声道:“三公子莫要乱说,岁岁这等出身,哪里配入你的院子?且这话让夫人知道了,岂不是又要被责备?” 萧若经皱眉,看了眼出言劝阻的流月。 他不傻。 岂会听不出来流月话里的意思? 她这是在用母亲压他。 萧若经正是叛逆的年岁,最讨厌谁在他面前来这一套,当下神色一冷,似开玩笑般问:“你是本公子的人,还是夫人的?” 流月自知失言,赶忙请罪:“奴自然是公子的人。” 萧若经不再看她,警告道:“既然是本公子的人,入了本公子的院子,就该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不然本公子脾气上来了,纵你是女子,本公子也照罚不误。” 流月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奴有罪,还请公子责罚。” 萧若经不再说话,却也没发话让流月起来。 温孤雾白看着他们主仆上演的这一幕。 前世的他,一直在皇宫奔波,在众位皇子之间周旋,加之前朝事务繁忙,所以他对后院的事情从不上心。 可他对于流月跟萧若经的事听过一点。 秦氏掌控欲强,喜欢对身边的人,身边的事了如指掌,是以,秦氏会用些小手段,收买一些人,安插在自己孩子身边并不奇怪。 前世,流月也确实成了萧若经后院里的人。 这也是秦氏的刻意安排。 为的是让流月替她盯着萧若经,必要的时刻,流月还要站出来劝阻萧若经。 想到萧若经方才那一席要给岁岁许人家还要把岁岁收入院中的话,温孤雾白眸色转冷,说:“三弟,岁岁未来许不许人家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眼下你只需要负责你该负责的部分就好。” 至于其他的……轮不到萧若经操心。 萧若经本也就随口一说,听温孤雾白的语气有些冷时,也琢磨不明白缘由。 他也懒得花时间琢磨。 不要他负责更好。 他可不想在这等小事上浪费时间。 待岁岁额间的伤口被大夫用细布包扎好,鸟儿的翅膀也经过处理后,早膳也已送来。 萧若经玩了一早上,又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不出意外的饿了。 他见流月欲言又止,猜到她多半要劝自己回去,立即沉下脸,让流月出去站着,再吩咐下人多添一副碗筷:“三哥,不介意我留下来一道用早膳吧?” 温孤雾白过去坐下:“不介意。” 岁岁站在一边没动。 之前她都是跟世子一道用膳的,但那会儿没有别人在。 此时三公子在,她如果再去就是尊卑不分,坏了规矩。 岁岁不想被罚。 也不想别人说世子宠她宠过了头。 温孤雾白望着旁边的空位,见该坐在那里的人迟迟不来,只好将目光落在岁岁脸上:“过来。” 岁岁抬眼,神色间颇为犹豫,那双乌黑的眼睛看着温孤雾白时,仿佛在问:三公子在,奴过来真的没关系吗? 第90章 十二生肖里没有猫 萧若经先前没注意到多出来的一副碗筷,见食案上摆了三副碗筷还愣了会儿,眼下见温孤雾白让岁岁上桌后,震惊地瞪大眼睛。 他结巴了下,用像见鬼了一样的眼神看向温孤雾白,失态道:“二哥,你你你,你不是吧?她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奴婢,你怎么还让她上桌啊?” 二哥一向不是最重礼法规矩的吗? 怎么还能干出这种天上下红雨的事? 温孤雾白没在意萧若经的反应,只如平常一样为岁岁夹了她会爱吃的糕点放在碟子里,说:“三弟,这是我的院子。” 萧若经:“……” 这是二哥的院子没错。 二哥也有权利做主没错。 但眼前的人,真的是他二哥? 萧若经盯着温孤雾白看了好一会儿,才敢确定眼前的人确实是温孤雾白。 脸没错。 气质没错。 声音也没错。 但萧若经还是很怀疑人生。 让奴婢同桌吃饭,这放在哪家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眼下当着他面打破规矩的人竟是他最是守礼最受长辈赞扬的二哥。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怎么变成了他一点也不了解的样子? 温孤雾白见岁岁站着不动,只好将上一刻的话语重复一遍:“过来。” 岁岁回过神,最终还是顶着被萧若经行注目礼的压力坐到了位子上。 她埋着脑袋,垂着眼,躲开萧若经审视的目光,将用来包扎额间后散落在肩头的细布用手拨开。 她专心地开始用饭。 此时不相干的人都已出去,只剩他们三人。 萧若经是饿的,可这会儿就顾着惊讶了。 温孤雾白旁若无人地为岁岁夹菜,岁岁则不敢抬头,更不想面对萧若经。 萧若经又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来适应现状。 并且,他很快从温孤雾白为岁岁夹菜的动作看出来,岁岁这几日应该都是跟自己二哥一起用膳的。 萧若经吃了几口,嘴里却没注意到底是什么味儿。 一刻钟不到,萧若经便吃完,他停了筷,发现岁岁胃口很小,吃东西跟小鸡啄米一样慢吞吞的。 他笑了笑,问:“臭丫头,你属猫的吗?” 吃得这么少。 岁岁抬眼,嘴里刚咬了口汤汁又热又烫的薄皮包子,舌尖不小心被烫到。 对上萧若经的视线,她摇头,诚实地说:“奴不属猫。” 大概因这里是空净院,是温孤雾白的地盘,也或许是胃里热乎乎的食物给了岁岁足够的安全感,令她的胆子大了些。 她嘴里含着食物,态度仍怯怯的。 然后,岁岁用一种类似‘你很缺乏知识和常识’的眼神看着萧若经,说:“三公子,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可奴还是想同你说,十二生肖属相里……没有猫。” 三公子真的读过书吗? 岁岁对此表示万分怀疑。 萧若经被她这话以及她那眼神弄得哈了一声,他站起身,叉了叉腰,又看了看温孤雾白,最后用手指着正在解决薄皮包子的岁岁,不敢置信道:“二哥,你听,她刚是不是在鄙视我?是不是?” 第91章 这对主仆……简直了 岁岁看着萧若经的手指,感受到萧若经的愤怒后,又立马将脑袋埋了下去,小口小口地解决碗里还剩下一半的薄皮包子。 她那副乖巧任人拿捏的模样,跟先前与萧若经说话时判若两人。 萧若经盯着她的发顶,一股气憋在胸口下不去,也发泄不出来,想他在宣国公府横行霸道多年,一惯只有他气别人的份儿,如今竟然被一个奴婢给鄙视了! 真真气煞他也! 要不是碍着他二哥的面子,他一定要拿根棒槌过去敲爆这臭丫头的脑袋! 温孤雾白见岁岁说完就赶紧认怂,还老实得不行的反应,哑然失笑。 他也没想到岁岁会用这样杀伤力十足的态度对萧若经进行反击。 见萧若经气得不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打还得忍着,温孤雾白抿了抿嘴,压住嘴角的笑意,他问:“难道岁岁说的有错吗?” 萧若经被怼得哑口无言:“……” 没错。 十二生肖属相里确实没有猫。 可—— 这对主仆…… 这对主仆……他们……他们简直了! 他们根本是合起伙来欺负他。 萧若经气狠了,反倒笑了,他一掀衣袍坐回椅子上,手掌在食案上重重一拍,拍得食案上的碗筷碟子碰出嗡嗡轻响。 岁岁见状,赶忙按住自己的碗,本着浪费粮食可耻的美好品质,她当着萧若经的面把最后一点薄皮包子吃完。 萧若经瞪着她,呵呵笑了两声,一副要亮出利爪找岁岁算账的架势,他觉得自己这位二哥有此变化多半是受了岁岁的影响,便用审问的语气道:“说吧,你到底给我二哥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如此偏袒你,纵容你,还许你上桌用饭的权力?” 要知道这可是温孤雾白啊。 望都最君子最端方最最守礼的人。 这丫头才到宣国公府没几日,别的本事没有,倒是能让他这二哥为她罔顾礼法,破例到这个份上。 对上萧若经冷飕飕的目光,岁岁满眼无辜。 她觉得冤枉。 她没对世子做什么。 也没那个本事。 不过看萧若经这副笃定的样子,岁岁便知晓说再多他都是不信的。 温孤雾白看向萧若经,问的却是岁岁:“吃饱了?” 岁岁点头:“嗯。” 萧若经转而看向温孤雾白,打趣道:“哟,二哥有空关心自己丫鬟,怎么没空问问我有没有吃饱?” “不用问。”温孤雾白命人进屋把碗具撤下去,冲尫九使了一个眼色,尫九同情地望了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萧若经,站到他的身侧。 萧若经这回感觉到不对了,看向温孤雾白:“二哥这是?” 温孤雾白薄唇微扬:“三弟既然来了空净院,那就留在这里多陪我一会儿吧。” 萧若经忽然有点紧张,心中发毛的厉害,他还挺怕温孤雾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 比起严肃古板的大哥,萧若经还是更怕这位来往不多性子难测的二哥:“……不了,我突然想起来国子监的课业还没动,得先回去了。” 他话音一落,拔腿往外跑去。 第92章 第一堂课 尫九身形迅速地往前一闪,伸臂拦住萧若经的去路,他的视线落在萧若经腰间的弹弓时,过去将其一把抢过。 尫九抱歉又无奈地对萧若经一笑:“三公子,得罪了。” 萧若经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瞪着尫九,掌心向上,语气含怒:“把本公子的东西还回来!” 尫九耸耸肩,将夺来的弹弓转手交给温孤雾白。 没世子发话,他可不敢还回去。 温孤雾白接过弹弓,拿在手里把玩了会儿。 萧若经这会儿知道认怂了,他收起怒意,笑了笑,指着温孤雾白手里的东西,好声好气地商量:“二哥,你若是喜欢弹弓的话我改天想法子给你弄一柄新的,但这个是我用旧了的,给你用不合适。” 岁岁在旁边看着。 温孤雾白对她招手。 她不明所以地过去。 温孤雾白疏朗一笑,眉目温和,他拉过她的手腕,将得来的弹弓放到岁岁的掌心,少年嗓音微懒,听着有些勾人的哑,让人不自觉被他的神态所吸引。 他语调轻慢地说:“岁岁,今日,是你要学的第一堂课。” 岁岁望着掌心的弹弓,眼睛里涌现不解,明显是没明白过来她上的第一堂课跟萧若经的弹弓有什么关系。 萧若经这会儿自身难保,倒是还有闲心去操心别人的事,笑着问道:“二哥,你还给她上课?教什么?女德?女训?还是琴棋书画?” 小小奴婢,出身卑微,难不成他二哥还要她去学世家贵女们学的东西? 疯了吗? 这简直不切实际! 再说一个丫鬟进国公府,学得就该是伺候人的本事,学那些别的根本没有作用。 岁岁听得直皱眉。 她承认,三公子本性不坏,就是脾气坏,嘴坏,可即便是后面这两点,也会让人感到不适。 而且,三公子的语气很不尊重人。 丫鬟怎么了? 丫鬟就不能读书认字?不能学习琴棋书画? 还是世子好。 世子不仅不会看不起她,还会特意抽出时间教她。 温孤雾白再次对尫九使了一个眼色,尫九领命后,暗道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怎么不落在泱十的脑袋上,他再次站到萧若经身前,再次抱歉一笑,再次道:“三公子,得罪了。” 萧若经警惕心起,尫九同样的话说两遍令他有生出不妙的预感,他的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问:“你想做什么?” 尫九注意到萧若经的动作,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绳索,他见萧若经飞身往外而去,心想宣国公府的武师傅果然不是白请的。 瞧三公子这潇洒的身形,机敏的反应能力,哪里像是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世家公子有的。 泱十早已候在外间,瞥见萧若经的身形从里间窜出以后,他上前挡住其去路,把尫九想说的话接下去:“三公子,不是我等想对你如何,而是世子想要对你如何。” 他跟尫九都是奉命办事罢了。 萧若经拳脚功夫不错,他看自己是走不出空净院了,索性上前,全力挥出胳膊,一拳猛砸过去,与泱十交起手来。 第93章 不 萧若经接连几次攻击落空,手臂失力,他浑身紧绷地看着神色轻松气息都不乱一下的泱十,眼中的战意渐渐消退。 要输啊。 府里陪练的那群小厮总爱跟他玩假的,每回比试的时候那些人都会默契地或轻或重地受伤,仿佛萧若经的身手已经到了极好的地步,可当他真的同泱十这等级别的护卫交起手来,才知道自己的实力差距多大。 跟训练有素,出手果断,收拳自若的泱十比起来,萧若经觉得自己学的都是些招式漂亮,攻击不到他人要害的花拳绣腿。 果然,仅片刻的功夫,泱十就将累到呼吸不稳的萧若经轻松擒住。 尫九在廊下看完好戏,把拎在手里的绳索朝前扔了过去,扬声对泱十道:“接着!” 泱十抬手稳稳接住,将萧若经的双手绑到身后。 岁岁发现情况不对,出于好奇,她拿着弹弓趴在窗牖前,看着外面两人缠斗的一幕,见嚣张的萧若经在泱十的手底下一再吃瘪,忍不住眯起眼眸,弯了丰盈偏粉的嘴角。 不好意思哈。 她有点幸灾乐祸。 流月站在外面看到这一幕,吓得跑出来,见萧若经被绑住,她扑过去,尖着嗓子道:“住手,你们想对三公子做什么?” 她想要再冲过去,却被花茔一把从后抓住衣领。 花茔被流月的尖叫声震得耳膜发痛,她另一手将衣衫撕破,飞快地将布料揉成一团,然后闪身上前,在流月再次张嘴尖叫的时候,将布团塞进流月嘴里。 流月瞪圆眼睛:“唔唔……唔唔唔……” 花茔吐出一口气,望着再也叫不出声只能唔唔唔个不停的流月,掏了掏耳朵,感叹出声:“终于安静了啊。” 温孤雾白出现在窗牖前,站在岁岁身后,见萧若经被捆绑起来, 他一把拉过岁岁的手腕,说:“上课。” 岁岁回过头来,瞥见先前用膳时被温孤雾白解开放在一边的披风,她一边被温孤雾白拉着往外走,一边还不忘顺手勾过那件披风,抱在臂弯处。 她跟上温孤雾白的脚步,满怀期待地问:“世子,你是要教奴《三字经》吗?” 她不会认字,但还记得村子里的孩童背过《三字经》的内容,隐约有点印象。 温孤雾白拉着她出了屋子:“不。” 岁岁追着问:“那世子要教奴什么?” 温孤雾白唇角微勾。 一股冷风朝着两人迎面吹来。 岁岁被吹得额间细带飞舞。 她抽回被温孤雾白轻握着的手腕,将抱在臂弯处的披风展开,并快步过去,站在温孤雾白面前,踮起脚尖,将绯色披风展开为温孤雾白穿好。 临了,还系紧了细带。 萧若经的弹弓被她挂在细细的腕上。 温孤雾白站定,等她将披风穿好,抬手按住她的右肩,将岁岁往下一按,让她站好,他的视线落在挂在她手腕处的那柄弹弓之上,余光轻扫一眼被绑住的萧若经。 萧若经这会儿的反应,就跟被打伤翅膀乖乖趴在鸟笼里的鸟儿一样。 第94章 既秾丽,又危险 萧若经的双手被绑到背后,对上温孤雾白递来的视线,尽量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实则是在用这样的举动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他这二哥可不比大哥啊。 大哥最多罚他抄书,再讲一通又酸又臭的大道理。 但二哥不会。 萧若经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自己落在二哥手里,大概率会很惨。 温孤雾白带着岁岁站过去,长指勾过岁岁腕间的弹弓,望着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萧若经。 萧若经这般,无非是觉得他们是兄弟,他不会真的拿他如何罢了。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还是捕捉到了萧若经眼底一闪而过的惧意。 萧若经一开始表现得还挺镇定,可是被温孤雾白用那样淡漠的目光扫过两眼之后,浑身就被冰渣子冻着似的没了半点底气。 他望着面前的温孤雾白跟岁岁两人,慌道:“二哥,我承认她额间的伤是我的问题,我也说了会对她负责,愿意承担她这段时间的诊金,那么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就到此为止了?二哥,我跟你才是兄弟,你护短也要有个度,分一分亲疏远近好吗?” 他是真有点怕了。 岁岁听着,还在想温孤雾白说的第一堂课是什么。 她正疑惑呢,温孤雾白把弹弓重新放回她的掌心,他将萧若经的慌张看在眼底,问岁岁:“会玩弹弓吗?” 岁岁摇头:“不会。” 萧若经怂了:“……” 不会吧…… 不是吧? 二哥当真要为了一个奴婢教训他? 他可是他弟弟啊! 温孤雾白也没玩过弹弓,但他见过萧若经玩,所以对比岁岁他是知道大概的操作原理的。 他缓步站到岁岁身后,像昨日教她写字那样。 随即,又带着岁岁一起往后退去。 等确定距离差不多了,温孤雾白从尫九的手里接过一颗石子,他让岁岁一手握紧弹弓,一手带着她的手拉开皮筋,瞄准萧若经的方向。 少年长眸一眯,既秾丽,又危险:“我给岁岁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如何玩弹弓。” 岁岁心中一慌。 到这会儿她也明白温孤雾白的意思了。 可她并不怕。 因为她知道世子是在为她出气。 流月被花茔抓着按到一边,看到自家公子被瞄准的时候,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花茔有点想把她打晕。 萧若经看了眼周围,发现能跑的地方都被泱十跟尫九堵死以后,认命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弹弓瞄准自己,心中一惊,张嘴道:“二哥,二哥,你问问这丫鬟还想不想要别的赔偿?我可以,我都可以!” 岁岁听完,有点心动。 她不希望世子跟三公子的兄弟情谊因为自己出现隔阂。 温孤雾白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分寸很好地从后贴着她,俯身至她耳边,薄唇轻启:“岁岁,好好听课。” 岁岁眼睫轻颤,低声应了:“嗯。” 他眸光未动,继续道:“你记住,玩弹弓的时候切记分心,要集中注意力。还有,你的双腿要打开些站,双眼要向前看,瞄准自己的猎物。” 第95章 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温孤雾白说着,勾住皮筋的长指继续用力。 皮筋被拉出更紧绷的弧度。 岁岁指尖传来一股力量。 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年指尖很淡的温度。 她想当个好学生,所以按照温孤雾白说的,双腿分开些站立,并学着他的模样眯起眼眸,与他一起瞄准萧若经的方向,也将萧若经的慌乱看在眼底。 原来,嚣张如三公子这等的人物,也会害怕。 原来,除开身份的差异,便是再尊贵的人,也会在危险面前感到畏惧。 温孤雾白对她的好学态度很是满意,他的长眸里划过一闪而逝的笑痕,又正了正色,对她敦敦善诱道:“岁岁还需记住一点。” 岁岁凝神听着:“世子请说。” 少年目视前方,他说话时的嗓音很轻,没有半点情绪,可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又充满了力量:“宣国公府或许不是你的后盾,但空净院是,温孤雾白是。” 岁岁心神俱震。 良久,她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突然,岁岁觉得心里很热。 眼眶也热。 喉间也有些发涩。 世子说话时的神情依旧很冷,连眼神里的温度都没有变化,可他此刻说的话,以及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做的事又是那么的暖。 岁岁还在愣神的时候,弹弓上的石子已经朝着萧若经打去—— 接着,她的耳边响起萧若经的呼痛声。 岁岁看着自己被温孤雾白抓着的手,想哭的冲动褪去,她惊讶地望着萧若经被石子打中后露出来的狼狈。 只见那少年红着脸,龇着牙,眸中凶狠又不可置信地瞪来:“二哥,你来真的啊!” 温孤雾白又从尫九的手里接过一颗石子,将它放在岁岁的掌心,对萧若经一笑:“你看我像是来假的吗?” 岁岁掌心一凉。 萧若经:“……” 温孤雾白松开手指,退开身体,对上岁岁的目光,他道:“被欺负了,就要学会讨回来。” 岁岁的胆子大了起来。 她第一次觉得萧若经没有那么唬人。 想到刚刚弹弓的玩法,岁岁学着上一刻的样子瞄准萧若经,一只眼儿跟着眯起。 花茔看戏看得非常愉快。 流月想要斥责岁岁以下犯上,嘴里却被堵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萧若经双手被绑,没法揉被打痛的地方,他见岁岁竟真的有胆子将弹弓瞄准自己的时候,狠狠地吃了一惊,他瞪着岁岁,话却是对着温孤雾白说的:“二哥,你疯了吗?” 谁家主子这么教丫鬟的? 这不是助长这臭丫头以下犯上的歪风邪气吗? 岁岁一听他如此跟温孤雾白说话,眉头轻蹙,她指尖发力,这一弹弓打出去的时候,多多少少带了点护短的意思。 石子精准地打中萧若经的肩膀,疼得他叫出声。 她的声音很小,却足以在场的人听清:“你才疯了。” 泱十跟尫九的眼中划过意外。 花茔也惊了。 好家伙! 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啊。 连性格最软和的人都脾气见长了。 好事好事。 他们空净院的人,就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第96章 才不会 萧若经瞪着眼,要不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他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第二次了。 这臭丫头先是鄙视他。 这回更有脾气,都直接骂他了。 好! 很好! 非常好! 温孤雾白的眼底泄出一抹笑意,他听出了岁岁言语间的护短。 这分明就是在为他鸣不平。 萧若经疼得吸了一口气,见岁岁再次拉开弹弓,旁边还剩着一把石子没用时,他一边暗道这臭丫头打得准,一边急得跳脚道:“二哥,你家奴婢嚣张成这样,你当主子的不管管吗?你不怕她以后也这样对你吗?” 岁岁皱眉,反驳道:“才不会。” 萧若经下意识反问:“不会什么?” 岁岁目光清亮地说:“奴永远不会这样对世子。” 世子待她好。 她也会待世子很好。 所以,萧若经说的这种情况,压根不可能发生。 萧若经语塞:“……” 呵! 还挺忠心。 温孤雾白嘴角的弧度加深。 岁岁用力地拉开皮筋,她力气小,能够拉动的弧度有限,没有了温孤雾白帮忙,她觉得指尖有点发麻。 就在岁岁瞄准,准备再次将石子打出去的时候,萧若经往旁边一躲,侧着身体站立,并说:“够了,如果说要报复回来,那本公子也就打了你一回,二哥先打了我一下,你刚才也打回来了,如此,你我之间的恩怨就该两清了!” 石子打在身上,那是真疼啊。 他最近都不想碰弹弓了。 岁岁动作一顿,觉得萧若经说得有理。 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当下拿不定主意,便回眸望向温孤雾白,问:“世子,奴还要打吗?” 世子比她聪明。 听世子的准没错。 萧若经见她被自己这番理论说动,心想岁岁虽然瞧着笨,但还是能讲通道理的,他看向自己这位铁石心肠的二哥,轻咳两声,决定放低一下姿态,先认怂,逃过这劫再说。 他清清嗓子,道:“二哥,今日的事我知道错了,是我不该瞎玩弹弓,不小心伤了你的丫鬟。不过有一说一,我有问题,你也有问题,照你这个教法,你这丫鬟迟早会被你纵容的脾气见长。万一将来她被养得性情跋扈,目中无人,一个不慎背着你得罪了更有身份更难搞的人怎么办?你是厉害,是能够仗着你的身份,仗着温孤一族过往的荣耀给她撑腰,替她摆平很多事情,但如果她将来得罪的人身份比你还要尊贵,权力比你还要大呢?” 他就不信二哥能一直护着岁岁。 在大安,有的是难缠的人,也有的是身份更高,权力更大的人。 岁岁听完,也望向温孤雾白,然后不等温孤雾白说话,她便一笑,笃定回道:“不会的,奴性格还算可以,不会主动得罪谁,也不会给世子招惹解决不了的麻烦。” 要是真有那一日,遇上了如三公子说的这般难对付的人,大不了她不反抗,忍着,受着便是。 况且,只是被欺负而已。 只要命还在,只要不连累世子,她可以学着忘却。 第97章 继续打 萧若经嗤笑。 望都之内,有的是性格比他恶劣的世家公子。 有些时候,就算岁岁安分守己,不去闯祸,不得罪人,也无法避免争端。 他道:“天真!” 又道:“傻!” 温孤雾白倒是不怕沾上麻烦,他就怕她遇到事情总是选择独自忍受,也不愿对他说。 对上岁岁的眼神,他浅笑着说:“遇事之时,别管对方是谁,总之,我空净院的人不能受委屈。天塌下来,我替你撑着。” 萧若经听到这里,一整个嫉妒了,他偏过头,低声骂了句很难听的脏话,不忿道:“二哥,你这么护你丫鬟,能不能这么护一护我啊?” 论关系,论亲疏,他这个当弟弟的是不是应该排在岁岁前头? 温孤雾白眸光转冷,显然是不愿意让岁岁听到这一类不入流的脏话,他望了眼剩下的石子,对岁岁说:“继续打,今日的第一堂课就是练习弹弓,岁岁要把石子打完才算完成我的课。” 萧若经一看剩下的石子:“……” 他两眼发黑。 二哥这是半点都不给他留情面啊。 岁岁眼中浮现认真的波光,世子说是上课,那她现在就是在上课,所以世子说什么,她就要完成什么。 于是她重新瞄准萧若经,一弹弓打了出去! 萧若经没等到意想之中的疼痛,看了眼石子滚落到脚边,再看岁岁也发了会儿呆,他抬脚把石子踢到一边,大笑道:“臭丫头,不准了吧?这么点距离都打不中,真是给你家主子丢脸!” 泱十:“……” 尫九:“……” 花茔:“……” 嘶~ 逞强也得分时候。 三公子是担心被打得不够? 流月:“唔唔……唔唔唔……” 这些人太过分了! 等离了空净院,她要去把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青锁姑姑,告诉夫人,让夫人出面做主! 世子又如何? 世子不也要尊称夫人一声‘母亲’吗? 岁岁听不得‘丢脸’二字,她不想丢世子的脸。 她再一次拉开皮筋的时候,格外集中注意力,略显凶巴的眼神,看着倒有几分气势。 因着岁岁有了方才的失利,萧若经这会儿轻敌的很,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瞧瞧你那浑身没二两肉的样子,就你那点力道,就这么点距离你都能失了准头,由此可见你多给你家主子丢脸。” 他正欲再说,腹部就被一颗石子猝然打中,疼得他面色通红:“……” 温孤雾白站在一旁看戏。 他随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岁岁给他穿的呢。 得裹严实点。 不然就浪费了她的一片心意。 岁岁见这回打中了,唇角扬起。 萧若经忍着疼,他的心态已经从最初的害怕、惊惧、慌张发展成现在的无所畏惧了。 若说此时用弹弓的是温孤雾白,他或许会怕。 但,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重的力道? 他就不信岁岁次次都能打准! 瞥见岁岁嘴角扬起的弧度,萧若经发现臭丫头这副模样还挺顺眼。 看来她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至少在护主方面,就很优秀。 第98章 狐假虎威的快乐 萧若经咬着牙,嘴硬道:“不、疼。” 说完,他仿佛觉得还不够似的,再次咬着牙,挑衅地望着手持弹弓的岁岁,加重语气:“一、点、也、不、疼。” 岁岁可不管他疼不疼,她只管完成温孤雾白的安排即可。 还有这种仗着有人撑腰为所欲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感觉,让她体验到了一种狐假虎威的快乐。 这种新奇又美妙还有些缺德的感受,让岁岁想到了初次进府见到青锁姑姑的时候。 那时的青锁姑姑,便是这般神气的带着几个丫鬟出现在大雪天,出现在牙婆和她,和那群被卖的女孩眼中。 岁岁有点分了神,她举着弹弓,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年。 少年的眼中,闪烁着鼓励的光。 岁岁忽然觉得,要是照世子这么个宠法,她很难不保证自己恃宠而骄,说不准在不久的将来,她,岁岁,也可以在宣国公府横着走,还可能混得比青锁姑姑还要神气。 想想那画面,岁岁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样会不会不太好? 但她又有点难以压制的期待。 那样的自己,有些陌生,甚至跟现在的自己差距很大,可似乎会活成另一种模样。 可能有点坏。 还会有点张牙舞爪。 岁岁盯着温孤雾白看了会儿,柔和的目光在看向萧若经时变得多了两分锐利,‘啪’的一声,石子打在萧若经的右肩。 温孤雾白从未见过这样的岁岁,故而他觉得新鲜的同时,又为她露出这样的一面感到高兴。 他不动声色凝望着岁岁的侧脸。 少女沐浴在金色的暖阳里,被风吹起的发尾在空中荡出漂亮的弧度,发梢被落了一点金色,她漆黑的眸子从侧面看竟添了两分张杨的感觉。 温孤雾白不知道这样养下去岁岁会变成何种模样。 不可否认的是,他很期待。 他也想把岁岁前世没有过的任性,叛逆,以及那些被她藏着的不愿露出来的性情全部养出来。 这一世的岁岁将来或许真的不再需要他。 可是没关系。 他会跟着她。 他会追着她。 至于结果如何,他已经不想去设想了。 只要能让他跟岁岁摆脱重重枷锁,活成他们各自喜欢的样子,就算最后他们会跟很多的人为敌,会有比前世更多的人站出来反对他们,他也要这么活下去,还要活成别人看不惯也干不掉的样子。 等岁岁把石子用完,已经是两刻钟后。 温孤雾白挥手让泱十跟尫九放人。 岁岁的准确度还是差了点,没有回回都打中,她将弹弓往前一递,对活动手脚的萧若经道:“三公子,还你。” 萧若经被打中了十多下,尽管岁岁的力道跟温孤雾白的那一弹弓没法比,但也足够让人疼上一阵子,他从鼻孔里哼出两声,让流月接了弹弓,然后带着流月灰头土脸地离开了空净院。 等一离开,上一秒还在逞强的萧若经就双肩一垂,脚步一顿,他赶忙揉了揉被石子打中的地方。 没想到这臭丫头下手还挺狠。 第99章 滚出去 萧若经回眸,盯着空净院看了片刻。 候在院外的两名小厮见自家公子一身狼狈地从里面出来,两人也不敢多看,更不敢多问。 一看自家公子这模样,定是被教训了一通。 而宣国公府能够教训自家公子的,除了老夫人,宣国公,宣国公夫人以外,剩下的便是大公子,世子。 这里是世子居住的院子,结果就……很明显嘛。 流月欲言又止,被萧若经瞪了眼后,只好闭嘴。 主仆四人回到院中,萧若经没让人请大夫。 不过是普通的外伤。 他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伤,所以屋里也时常备着治跌打损伤的药。 萧若经在里间解了衣袍,让小厮抹药。 他疼得嘶了几声,对笨手笨脚的小厮道:“轻点。” 小厮立即放轻动作,一连声答:“是是是,小的手笨,失了轻重,还请三公子莫要动气。” 萧若经活动了一下肩颈,看着腹部被打的淤青的好几处,再一看小厮被吓得连手都在抖的样子,也没再出言怪罪。 他不再呼痛,等小厮上完药,他穿戴好衣物。 流月守在外间,她毕竟是女子,不好在萧若经脱衣上药的时候闯进去。 她听着里面的说话声,面色通红。 在被卖到牙婆手里之前,流月的父母先前曾在花楼那些姑娘们的面前讨过生计,她也曾数次去花楼里送过绣品,时常会撞见那些姑娘们跟恩客旁若无人地调笑,自然对男女之事更早开悟,也比同龄的女子懂得一二,便也懂得何为男女大防。 只是转念想到在空净院受的委屈,流月觉得被堵过的嘴巴周围又开始发酸。 她咽不下这口气。 因此当里间的萧若经穿戴好衣物,小厮也出来后,流月端着点心进屋,她见萧若经正把玩着那把弹弓,却没有玩的意思,道:“世子也真是的,竟纵容奴婢对三公子下这样的狠手!” 萧若经听了她的话,抬眼望去。 流月将点心放下,见他看来,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当即一喜,继续说:“公子,世子那里的账不好算,且你们是亲兄弟,万不可因此生出嫌隙,影响了感情。依奴看,那岁岁是个胆大包天的,她必是要好好被教训一番的,还有世子身边的花茔,她们仗着是空净院的奴婢,就瞧不起别人,甚至敢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简直是不把公子放在眼里。” “哦?”萧若经盯着她:“你有办法?” 流月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接着往下说:“公子,夫人才是掌管府中事宜的人,奴婢们的卖身契都捏在夫人手里,岁岁跟花茔的想必也在。这种不懂得敬主的奴婢,留在国公府伺候也是碍公子的眼,照奴看来,公子就应该把今日在空净院里受的委屈告知夫人,让夫人出面,替您出了这口恶气!” 萧若经听完,脸色一冷:“滚出去!” 流月一惊,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公子,奴是哪里没做好吗?” 第100章 该罚 萧若经冷笑着警告:“今日的事,你若敢不经过本公子准许,自作主张跑去告诉青锁姑姑,让此事入了夫人的耳,本公子就把你发卖出去。” 流月立马跪下,她虽不明白萧若经为何如此,但还是吓得浑身发抖。 流月好不容易遇到宣国公府这样的显赫家族,当然不肯被发卖他处,急忙道:“是,公子,奴会管好这张嘴的,奴跟公子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外泄一个字,否则奴……奴……” 她努力寻找着能令萧若经信得过的说词,但可能是过于紧张,半天没能组织好语言。 萧若经没工夫听她废话,直接让她滚出去。 等人走了,他耳根子也清净了。 萧若经拿了块点心吃着。 他是看那臭丫头不顺眼。 可不代表他就乐意采纳流月出的馊主意。 再说他今日如此丢脸,传出去他萧三公子的面子往哪里搁?以后又该如何在外面立足? 一件小事儿罢了。 不值得上心。 更不值得闹得满府上下皆知。 流月被骂出去后,满心不平,又不敢真的跑到青锁姑姑面前说一个字。 因为她知道,三公子当真做得出来把她发卖的事。 - 岁岁在担忧今日的事情会招惹麻烦。 直到坐在书案前时,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温孤雾白见她眼神放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从书案之上找出一把戒尺,这间屋子是按照学院的课堂来布置的,其中的一应摆设也跟学院类似,甚至连夫子们该有的东西他事后都有让泱十补齐。 他走到岁岁面前,用戒尺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语调略显严肃:“上课期间分神,改罚。” 他嘴上这般说,实则戒尺打下去的时候没用多少力道。 岁岁倒是被这一敲给敲回了神,她下意识抬头,并用手捂了捂脑袋。 注意到温孤雾白手里拿着的一柄泛着冷光的戒尺时,岁岁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亭子里看见萧有瑜被女先生用戒尺打得手心泛红的一幕。 瞧那样子,一定很疼。 她的先生是一位看似严厉实则温和的人,他的桌上也会准备戒尺,可几乎没有用过。 乍一眼看到温孤雾白手里的戒尺,岁岁有点发怵。 比起这个,岁岁更担心的,是萧若经的事情。 她问:“世子,三公子回去后真的不会说出在空净院遭遇的事吗?” 温孤雾白就知道她还担心着。 毕竟岁岁谨慎的性格是骨子里就有的,加上前面十多年的经历让她根本不敢活得放肆一些。 “他不会说的。” 岁岁虚心请教:“为何不说?” 三公子的脾气一看就是被家中长辈惯着的,否则哪能养出那等跋扈的性情? 温孤雾白用戒尺将她面前的《三字经》翻开一页,让她用手压住,见她又是这副执着的眼神,一笑过后,为她答疑:“因为我同三弟同住国公府十几年,又一同长大,他的性情我了解。” 忽而,他将嗓音一压:“他怕丢脸。” 少年时期的萧若经非常爱面子。 长大后也是。 第101章 受了委屈要说 岁岁想到萧若经那副明明痛还强撑的样子,有点想笑,也认可温孤雾白说他怕丢脸的说法,只是很快,她又止住笑,仍不放心地问:“万一呢?” 世事无绝对嘛。 总有意外或是突发情况降临。 温孤雾白觉得岁岁这还是对他的能力不够放心,在宣国公府,他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再说以秦氏的性子,她不可能不知道今日萧若经的动向,也不可能猜不到萧若经在空净院吃瘪一事。 但秦氏没有出面阻止。 这说明秦氏料定他不会把萧若经如何,也说明秦氏不愿干预空净院的事,想跟他继续井水不犯河水,做面上和气又没有血缘的母子。 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秦氏必然会装作不知。 那么这事儿就不会深究下去。 只是这些复杂的心思,眼下的岁岁还不懂。 他也觉得没必要教她这些。 岁岁会进步,会成长,终有一天,她会看懂宣国公府的形势,会看清很多人的心思。 温孤雾白想了一瞬后,换了比较简单的说法:“别担心,今日的事情不会闹大,就算真的出现了万一,落在长辈眼里,也不过是我们小辈间的打闹而已。” 岁岁听得似懂非懂。 温孤雾白不想她再纠结此事,于是用戒尺在书案上一敲,面色一正,道:“开始上课。” 岁岁起身,将脑海里的杂绪清空,抬手作揖:“是。” - 比起一般的孩童,岁岁开蒙的年纪晚了六年。 岁岁不觉得有什么,她学得很高兴,很认真。 仅一个上午的功夫,她就学完了寻常孩童们三天的书面内容。 她想着自己开蒙晚,自然要多学一些,加快整体的进度。 温孤雾白看出她的企图,也不阻止。 岁岁想学,他便不吝啬地教。 - 上午课罢。 温孤雾白将教到的内容进度折叠好,见外面暖阳正好,晒得守在外间的花茔垂着脑袋昏昏欲睡,转而见岁岁还一点不觉困乏后,怕她学的太多一时不能玩笑消化,只好先叫了停。 他走到岁岁面前,忽然说:“我是第一次当别人的先生,所以如果有教导的不到位的地方,你得同我讲。” 岁岁也是第一回当别人的学生,在这方面哪怕见过先生是如何教导村里的孩童的,却记得没有那般详细。 因而当温孤雾白这般说的时候,她愣了一会儿,随后问:“比如呢?” 温孤雾白:“遇事时感到不舒服要说。” 岁岁:“嗯。” 温孤雾白:“受了委屈要说。” 岁岁:“好。” 温孤雾白想了一下,又说:“受了欺负也要说。” 岁岁:“……好。” 温孤雾白目前只能想到这些,便道:“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补充。” 岁岁点点头。 两人出了屋里,并肩走在幽静的长廊之下。 前院午膳备好。 岁岁喝了口汤,尝出今日膳食的味道与昨日不同,汤色浓白,入口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她分辨不出是何食材,咽下后,问:“世子,院中换厨子了吗?” 第102章 换厨子了 温孤雾白没料到她的味觉如此敏感,只吃一口就发现了,当下也不瞒她:“嗯,以后我们的膳食都由这位厨子负责。” 岁岁问完,不再多言,只继续喝了一口汤。 温孤雾白怕突然换了厨子以后,她在口味上会不适应,于是问了句:“还吃得惯吗?” 岁岁在吃的方面不挑,闻言点了脑袋,应声:“嗯嗯。” 对她来说,能有口热乎的吃食就非常好了,哪里还敢挑。 况且空净院中的厨子做得味道特别好,不管是前一个,还是这一个,两者做出来的食物各有风味,哪怕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素菜都能做得极好。 但这一个做的味道她其实挺喜欢的。 温孤雾白见她露出喜欢的神色,便也舒展眉眼,不再说话。 她没有不喜欢就好。 毕竟上一个厨子虽然也极好,但这个厨子是他花了让泱十花了重金特意寻来的,更懂得如何搭配食材,并在食材里加入少量滋补的药材,给岁岁调理身体。 至于原先的厨子则被他安排在名下所在的酒楼。 温孤一族留下的产业不少,除了奇珍异宝,商铺田地,他的名下有好几间酒楼,且各有秘方,都分布在望都城内。 平时酒楼除了正常的营业,还会靠此收集消息。 所以温孤雾白的消息来源从来不缺。 前世的他并未特别在意这块,但真到望都风声紧张的时候,酒楼各处或是其他地方传来的消息就显得尤为重要。 这一世,温孤雾白想要事事洞悉先机,把一切掌控在手里,光凭目前所能掌握的这些还不够。 他想,他还需要打造一个专门负责传递消息并核实消息的地下机构。 在培养暗卫方面,泱家最是擅长。 可在打听消息等方面,尫家的人身份不均,又在不同的地方散布,深入人群,显然更为合适。 至于花家,主要是女子居多。 这是温孤一族当年为了保护家中女眷特别建立的一个组织,里面的人虽然都姓花,但大多是被领回来的孤女,她们会被根据各自所长分别训练,然后经过长达几年的教化,以不同的身份潜入各处。 当然,比起泱家的暗卫,花家因为大多是女子的缘故在体力方面落了下风,但是在速度和反应方面又极为突出。 故而花家的人大多用的是轻便的冷兵器,既方便藏在身上,又方便在交战中给对方意想不到的一击。 - 午膳方毕,院外来了人。 是前几日来过的绸缎庄的妇人。 妇人回去后,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又根据岁岁的尺寸让底下的绣娘们先行赶制出来了几套衣裳,今日一做好,她就让店里的伙计整理好。 妇人连午饭都没用,便带着两个伙计火急火燎地来了。 温孤雾白摸了摸掌下的布料。 妇人道:“世子放心,都是顶好的料子,穿在身上保管不会膈着姑娘的皮肤。” 岁岁望着这些东西,没有上手去摸,只看衣裙的款式,就猜到价格定然很贵。 温孤雾白从中挑出一套,递给她。 第103章 新衣 岁岁望着他:“世子?” 温孤雾白的目光落在屏风后面,那里是他平日穿戴衣物的地方,现今岁岁还未及笄,有些方面是该注意,但有些方面也不用太注意。 他道:“去试试。” 岁岁伸手过去,将衣裙抱住。 其中一件外衫落在她的手背上,布料柔滑,比她身上穿得裙裳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妇人怕衣裙款式复杂,岁岁第一次穿不会,主动道:“姑娘若是不会,奴家可来助你。” 岁岁捧着衣裙,眼底划过欢喜的神色。 她从未穿过这般好的料子! 在此之前,她也只见过别人穿。 听妇人提出愿意帮忙,正愁不知道如何穿的岁岁眼睛一亮。 她再瞧妇人年纪不大,瞧着比村子里的胡家婶婶年轻些,斟酌一番对妇人的称呼后,岁岁说:“劳烦姐姐了。” 妇人被这声‘姐姐’叫得心花怒放。 想她成婚七年之久,已经极少被像岁岁这样年轻的姑娘称呼姐姐了,妇人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注意到温孤雾白眼神落定的地方,妇人脸色微变,神情也颇为微妙。 上回来时,她便看出世子待这奴婢不一般。 不曾想世子竟然连自己的屋子都舍得给这位姑娘用。 不过这姑娘声音好听,又会叫人,估计平日里世子用着也喜欢得紧。 人对喜欢的东西或者人,都是极大方的。 对上岁岁清澈的眼眸,妇人顿生惭愧,她扫开脑海里那些不太健康的思想,一手落在岁岁的肩膀,轻轻推着人往屏风去。 温孤雾白去到外面的椅子坐下,边等,边听风品茶。 屏风后面。 岁岁的衣物被一件件解下。 少女露出来的肌肤虽白,身形却瘦弱的厉害,该发育的地方也没有半点发育的迹象。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有不少没有消除的疤痕。 妇人看得笑颜一顿。 她是有孩子的人,见此情况,难免动容。 若谁把她的女儿虐待成这个样子,她必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拿刀与那人拼命。 岁岁见妇人半天没动作,被四周灌进来的冷空气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妇人见此,立马把衣裙展开,然后从内衫到外衫,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示范给岁岁看。 岁岁看得很认真,想到妇人方才停顿的面色,到底还是问了一声:“姐姐方才是被我身上的疤痕吓到了吗?” 尽管她有按时擦药,不过想要彻底消除疤痕,仍旧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女子的身体长成这样,确实不美观。 用花楼妈妈的话说,这种身子一看就是没福气的,伺候不了贵人,一辈子只能待在厨房里当个烧火丫鬟。 岁岁并不在意花楼妈妈的贬低。 身子是她的。 疤痕能消除固然好。 不能消除也没所谓。 再说岁岁那会儿在花楼就很想当烧火丫鬟,因为可以蹲在灶台边添柴加火,还能保证一天至少吃上两顿热乎的吃食。 “没有。”妇人答完,想到温孤雾白现今对她的恩宠,又说:“姑娘是有福气的。” 第104章 梳头 妇人说着,又摇头笑了。 心想,保不准这姑娘以后更有福气。 要是哪日摇身一变,姿色出落得再好点,还能如现在一般留在世子身边伺候,日后哪怕不能当个正室,长大后也能顺顺当当地留在世子房内。 若运道再好些,还能成为姨娘。 于大户人家的奴婢而言,这样的结果,已是再好不过。 岁岁听了妇人的话,大抵也被近来在宣国公府的好运给高兴到,也认为自己大约是真有福气的,弯眸一笑。 或许……她的厄运都因为世子的出现结束了吧。 同时,岁岁也衷心希望她的厄运体质不会牵连到世子,影响世子的气运。 妇人给岁岁把衣裙穿好,理了理衣领,又拿过一旁的紫色披帛挂在岁岁小臂之上,这次送来的几套衣裙都是按照岁岁的尺寸做的,所以穿在岁岁的身上格外合身。 且衣裙的颜色款式全是时下最兴的样式,适合这个年龄阶段的少女穿。 妇人满意地点点头。 人靠衣装这话是真没错。 这身衣裙往岁岁身上一穿,衬得岁岁往人群里一站,不比大户人家的贵女差半分。 且岁岁到底在空净院被养了几日,气色比刚入府时好了些,两颊也养出了些许红润。 岁岁换上新衣,加之上午读了书,认了不少字,一整日的心情都好得很,她从屏风后走出,欢快地站到温孤雾白面前,弯着眼眸,冲他笑了笑。 花茔不知从哪里出现,她从门外探进脑袋往里看了看,然后冲岁岁竖起大拇指。 岁岁看懂了。 这是在夸她。 泱十跟尫九也先后扭头看了眼。 是好看。 比先前几日穿得那身粉白衣裙好看多了。 妇人捡起岁岁脱掉的那套衣裙,将其挂在胳膊上,她款步过来,眉目间流露出一股对自家店铺手艺的自信:“世子可还喜欢?” 温孤雾白起身,看了一下岁岁穿这套衣裙的模样,眉宇间流露出满意地神采,随后对妇人礼貌性地颔首,不吝夸道:“贵店的手艺极好。” 得到认可后,妇人嘴角的笑容扩大,她盯着岁岁的双丫髻,觉得这大概就是跟衣裙唯一不搭的地方。 妇人想到下午铺子里没有其他事情,眼下有空闲,而空净院伺候的都是男子,剩下的花茔又是一身利落打扮,便由此猜到花茔不擅挽发,又提议道:“世子若不介意,奴家再留下一会儿,为姑娘梳个头?” 温孤雾白也觉得岁岁的衣裙跟发髻不搭,故而妇人一提,便道:“劳烦夫人了。” 妇人听出温孤雾白话里的感激之意,不禁感到一阵受宠若惊,她先是看了眼毫无所觉的岁岁,而后又冲着温孤雾白一笑:“世子客气。” 花茔觉得这时候是自己该派上用场了,赶忙道:“世子,我去给岁岁拿首饰。” 梳头她不行。 拿东西还是可以的。 不等温孤雾白点头,花茔转身就跑。 泱十跟尫九望着她的背影,纷纷庆幸他们伺候的是世子,不用再特意学梳头这一项。 第105章 缺个梳头丫鬟 花茔很快把女子梳妆打扮的东西搬了过来。 泱十跟尫九一瞧那架势,暗道花茔就差把梳妆的桌子给搬过来了。 花茔拎着东西跑进去的时候,绸缎庄的妇人已经将岁岁的双丫髻解开,妇人拿过一柄木梳,站在岁岁身后,替岁岁梳理起头发来。 花茔站在一边苦大仇深地看着。 她自己梳头都是随便弄弄。 眼下妇人给岁岁盘得这个头发瞧着简单,步骤不多,但妇人将几缕头发绕来绕去的,令花茔记起来颇为费脑。 花茔皱紧眉头,有点生无可恋。 她觉得世子如果让她学梳头这一项技能,还不如下令让她去杀几个人实在。 再有花茔随性惯了,觉得头发只要扎起来不挡视线不碍事就行。 可偏偏这世上的妇人,以及望都的贵女们闲得慌,竟然能有时间研究出这么多不同种类的发髻,还弄了各种名字。 温孤雾白大抵也感受到了花茔此刻内心的无助,他盯着岁岁柔和的侧颜看了会儿,并没有要为难花茔的意思。 术业有专攻。 花茔身形灵巧,反应敏捷,擅长近攻,擅长使短兵器。 花家收留的孤女众多,一些根骨差的没法练武,会被安排学习别的东西,想来找个梳头丫鬟不在话下。 岁岁的面前摆着一面铜镜。 她看着自己的发丝在妇人的指尖缠绕,试着记下步骤,结果看了会儿,心里生出一股挫败感。 因为岁岁悲催的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几乎为零,哪怕最后头发被妇人梳好了,也没能把详细的步骤记住。 妇人梳完头后,把来时带的东西留下,正要提出告辞的时候,温孤雾白看了眼穿了新衣又梳了新发式的岁岁,对妇人道:“劳烦夫人以后每两月过来一次,为岁岁量尺寸,做衣裙。” 妇人笑开:“是。”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啊! 虽然主要只服务一位顾客,但是就照世子对岁岁姑娘这个不计成本的养法,即便是每两个月来一回空净院,只做几套衣裙,就足够她绸缎庄十来天的盈利了。 泱十过来,送妇人出空净院。 - 花茔把没用上的首饰收起来,瞥见温孤雾白递来的目光,十分勉强地笑了笑:“世子,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真不适合学梳头。” 天爷啊! 就别为难她了。 岁岁还沉浸在新衣新发式的喜悦当中,没注意其他。 温孤雾白早已看出花茔在梳头一道没天赋,本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听花茔如此说后,他品了口茶,收回目光。 “花家人才辈出,多花点时间找一找,总有合心意的。” 花茔闻言精神一振,明白温孤雾白这是要再给岁岁找梳头丫鬟的意思,立即答道:“世子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梳头她不行。 找人她可以。 温孤雾白没再说话。 前世岁岁的身边也有梳头丫鬟。 但那是在岁岁成为他的通房之后。 是秦氏安排的。 温孤雾白对秦氏的办事能力是放心的,只是秦氏的人,用着到底不能信任。 所以这一回,他得自己选。 第106章 野心 用过午膳,人有些犯困。 岁岁学了一早上,又高兴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情绪一松,整个人变得懒散下来,困倦也跟着袭来,便与花茔回了后院小睡。 温孤雾白也有午休的习惯。 在她们走后,他坐在椅子上,单手撑头,用屈起的指节按了按眼角的穴位。 尫九上前,问:“世子可是要午睡了?” 温孤雾白睁眼。 一看到尫九,先前的想法便涌入脑海。 既然已经在心底有了大致的计划,温孤雾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而且,既然重来一回,占据了提前知晓很多事情的先机,那么他就要在自己锋芒未露时将传递消息的机构暗中建设完整。 温孤一族给他留下大量的金银珠宝,他除了可以用在岁岁身上,还可以在这里派上用场。 泱十送完人回来。 温孤雾白清楚空净院都是自己的人,也信得过他们,当即将要建立消息机构的想法说出,并且将这个件事情交给尫九负责,泱十则主要负责帮助尫九将此事尽快完成。 二人听完温孤雾白的打算后,纷纷一震。 他们是自小跟在世子身边的,当然早已发觉醒来后的世子跟先前的性情不同,在处理事情方面也出现了不小的变化。 可当得知世子这个大胆又野心勃勃的想法时,两人震惊的同时,又为世子的决定热血澎湃。 原先的世子也好,但却没有意图掌控一切的念头,只一心想要按老夫人说的,按宣国公教导的成为一位君子,将来再成为一位全心全意辅佐新皇的臣子。 但现在的世子,心思更深,也更复杂。 却让他们更加想要追随。 要是事情如世子所策划的那样,这个组织一旦形成,将来望都城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别想逃过世子的法眼。 世子这是要成为望都暗中的掌控者啊。 温孤雾白就是想要借着抢占先机的优势成为掌控者,而不是像前世那样被动,只能被形势推着走,或是事情到了眼前才去解决。 与其走前世的老路,成为一名流芳百世的臣子,不如成为为一名拥有实权令人忌惮的权臣,佞臣。 前世他被培养成了前者,并且前面的二十五年都是这般做的。 在岁岁离世后,他忽然意识到,成为贤臣,让家族沿袭荣耀,让温孤一族和宣国公府流芳百世固然好,但在这个过程里面,他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所以后来,温孤雾白半途转道,改了心志,毅然决然地成了后者。 讽刺的是,他成为后者之后,反而更容易做成想做的事。 - 睡醒过后,岁岁恢复精神。 上午用来读书认字,下午的时光则被岁岁用来练字。 温孤雾白也没有想出府的意思,他看着泱十刚刚送来的一张请帖,是望都某位世家公子在梅园设下了一场清谈会,邀他前去。 温孤雾白兴致缺缺,仍然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 有这些时间去浪费,不如留在空净院看岁岁练字。 他将请帖扔到一边,随手拿过本书,翻开看了起来。 第107章 今日就练到这里 黄昏时。 岁岁还在练字。 纸张上写的,都是上午学过的内容。 这么一张张的练习下来,她的字渐渐工整。 温孤雾白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将岁岁写完的宣纸拿过,放在膝上,一张一张地看了起来。 岁岁这样练习下去到底慢了些。 温孤雾白想,与其花时间没有方法的练,不如先让岁岁试着临摹名士的字帖,让她先把笔画基础练好,之后再让她的字形成自己的风骨与形态。 打定主意,温孤雾白侧首,望向外间暗下的天色。 再过两日,大安会迎来一场长达七日的暴雪。 温孤雾白前世的这一年被寒风侵袭,病得很重,时常甚至迷糊,在空净院汤药不断地将养了一个多月。 而这场暴雪的降临,将是大安有史以来不管是朝廷还是百姓都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上辈子的温孤雾白曾拖着病体乘坐马车出去看过,望都城内的百姓还好,然而望都城门之外,是被冻死的一排排难民的尸体。 当时各处府衙增派人手,各府各家也都有安排护卫前去帮忙,他们顶着严寒酷霜,在风雪里,在城外的山上埋了一批又一批百姓。 这一世,他洞晓先机,或许能让泱十跟尫九去做点什么。 岁岁手腕泛酸,将最后一笔写完,正想歇一歇时,温孤雾白已然看出她的不适,他将看到一半的宣纸放下,拉过她执笔的手,另一手将笔夺了放回笔架,抬指在她腕间的穴位按了起来。 岁岁觉得这样不好,尝试将手腕抽回。 他道:“别动。” 岁岁立马听话:“……” 温孤雾白低眸,长睫垂下,掩住了他眼底的疼惜:“今日就练到这里。” 岁岁看了看外间的天色,她倒是想再练练,可她的手腕提不起力了。 少年的指腹落在她的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按着,缓解了她腕间的酸疼。 她应了声:“嗯。” 花茔见里间岁岁没再练字,很有眼力劲儿地拿了手炉出现,递过去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接过手炉,放到岁岁的掌心:“捧着。” 她一旦练起字来,就会忘了别的,自然没注意到手指都是冰的。 当岁岁的手碰到手炉的那一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冷得跟冰渣子一样。 温孤雾白想起她从进府后就一直待在空净院,正准备说要带她出去逛逛时,屋外,一道声音传来:“雾白,姑母见你晨间未去你祖母跟前请安,特意带着你沈妹妹来看你。” 泱十跟尫九皱眉。 阻拦萧卉的下人碍于身份的差异不敢太过。 这反而给了萧卉机会。 萧卉一手拉着提了食盒的沈言心,一手挡在身前,下人们知晓她的厉害,阻拦时不敢碰她分毫,同时也担心这事儿闹到老夫人面前会惹来责罚。 泱十挥手示意,两边拦阻的下人退到一边。 萧卉站在门外,理了理形容,确定沈言心妆发未乱后,扬声道:“雾白,到底是跟姑母生疏了,现在姑母来你这空净院看你都要经过下人通传。” 第108章 这字真丑 尫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他们家世子跟这位嫁出去多年的沈夫人就算以前同住在宣国公府,也没见关系不生疏啊。 沈言心拎着食盒站在一边,她的脸皮到底比不上萧卉厚,这会儿微低着脑袋,两颊红得厉害。 她不想来。 可又反抗不过母亲。 岁岁听到外间响起的声音,面上闪过一丝慌张,她抱着手炉,看向温孤雾白:“世子,是沈夫人!” 温孤雾白将想说的话暂且压下。 萧卉近段时日会住在宣国公府,即便今日他不见她,之后去祖母处请安也得见。 再说萧卉来的目的为何他很清楚,有些话如果不当面说清,断了姑母的念头,她还会仗着长辈的身份对他提出不切实际的要求。 这一世,他说什么都不会给那位肚里空空脑中无物的姑父美言。 无德无才之人,没资格往上爬。 否则德不配位,对别人而言就是一场灾难。 泱十请示地看向温孤雾白,得到温孤雾白点头应允后,泱十退开,对萧卉道:“沈夫人,世子有请。” 萧卉姿态傲慢,她挺挺胸膛,一手捏着香帕,一手拉着后面的沈言心进屋。 岁岁机灵的很,在她们母女进屋前,已然捧着手炉站在一边。 世子待她好,她就不能给世子添麻烦。 所以在外人面前,她还是懂得做做样子的。 况且沈夫人是老夫人的小女儿,如果她看自己不顺眼,认为自己有失分寸,转过身在老夫人面前说了什么,那就等同于是给世子招惹麻烦。 萧卉进屋后,见温孤雾白坐在书案前,面前摆着一张张将字写得不算好看但也不算特别难看的《三字经》,她本想出言打趣温孤雾白,可再一想温孤雾白的字画在望都城内价值千金,又进宫伴读了几年,萧卉目光一定,顿时反应过来这些字并非温孤雾白所写。 沈言心跟在后面,朝着温孤雾白施了一礼,轻唤:“二表哥。”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算是见过。 萧卉拿过一张宣纸看了起来,见屋里只有岁岁跟温孤雾白,不难猜出这手字出自谁手,她看了眼岁岁,把宣纸扔回书案之上,说:“这字真丑,跟心儿的没法比。” 岁岁抿唇:“……” 她承认,她的字是很丑。 毕竟她才学,才练。 沈言心认出这是开蒙孩童所学的内容,她的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二表哥这是在教自己的奴婢认字? 真是难以想象…… 二表哥性子冷情,竟有这般耐心的一面。 沈言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岁岁。 她对岁岁产生了几分好奇。 能让二表兄上心的人,定有过人之处。 面对她们的目光,岁岁低眸,捧着手炉的指尖颤了颤。 温孤雾白眉峰微蹙,无声轻笑了下,语气轻慢地说:“我记得姨母在空净院时曾同我说过,十几年前,她曾跟未出阁的姑母一同跟着女先生在府里设的小学堂念书,姨母还说,姑母幼时的字难看到无法入眼,时常被女先生拎出来单独批评。” 第109章 山珍鸽子汤 温孤一族没出事前时,他的外祖很是疼爱母亲跟姨母,见她们想学,外祖父跟外祖母商量过后,决定在府里弄个小学堂。 其他世家听闻此事后,或许是出于真的想让家中女儿学点东西,也或许是出于各家之间的攀比心,纷纷争相效仿。 那时,温孤家的学堂还没设好,离得近些的世家为了图省事,干脆让下人递了帖子,后带礼登门拜访,递交束修,请求让府里的贵女们一起学。 萧卉就是在那时跟他的姨母认识的。 被一个小辈当面揭穿年轻时的糗事,饶是萧卉脸皮再厚也知道羞耻二字该如何写。 也因着这缘故,萧卉一时没反应过来温孤雾白的话是在护短,萧卉变了脸色,神情一会儿一个样,十分精彩。 萧卉急到赤脸,道:“你姨母怎么什么话都跟你说!” 她就知道那女人不安好心,不但不会跟人说自己的好,只会逢人败坏她的名头,让别人嘲笑她。 温孤雾白再一想萧卉方才在外间说他们关系生疏的话,又道:“毕竟我是姨母一手带大的,与她的关系自是要比旁的人亲厚。” 萧卉一噎:“……” 岁岁听出来了。 世子上一句话是在护她。 第二句话则是在讽刺沈夫人。 沈言心吃了一惊。 她着实没想到,二表哥看着不爱说话,可说起话来却能这般夹枪带棒,甚至在面对长辈时也毫不留情,再看刚刚面上还过得去的母亲,这会儿已经被说得哑口无言。 沈言心暗暗佩服。 “好端端提你姨母作甚?”萧卉不喜欢温孤雾白的姨母。 也就是宫里那位盛宠多年的贵妃娘娘。 这位贵妃娘娘原名温孤寻,是温孤家最小的女郎,少时,温孤寻就深受家中喜爱,也因此养成了一副极乖张的性格。 萧卉年少时曾爱慕过的少年郎君,还给当初的温孤寻写过情诗。 这个仇,萧卉记了很多年。 更让萧卉嫉妒的是,温孤一族男子全部阵亡以后,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年,温孤寻竟凭着温孤一族挣下的荣耀一跃成了贵妃。 而她挑中的沈松却不争气。 这让萧卉每回想到就心生郁闷。 都怪她年少不懂事,爱听甜言蜜语,又对沈松的才学有几分着迷,才会在一来二回的见面里,被沈松撩拨,轻易把心交付。 萧卉恼恨完,不想再同温孤雾白说这些,她抢过沈言心手里的食盒,边将里面的汤倒出来,边说:“雾白,你还没尝过你沈妹妹的手艺吧?这道山珍鸽子汤是用了好几味药材炖制而成,也是你沈妹妹的拿手菜之一。你身体不好,多喝些,滋补滋补,暖暖胃。” 随着汤倒出来,屋里萦绕着一股勾人的香味。 岁岁看着,有点饿了。 她此前光顾着练字,没觉得饿,眼下一闻到食物的香味,五脏庙顿时有了反应。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吞咽喉咙的动作,知她这是馋了。 他接了萧卉递来的汤,没喝,只说:“姑母有话请说,我一会儿还有要事要办。” 第110章 看得呆了 岁岁闻言一愣。 要事? 这么晚了,世子要去做何事? 不光她疑惑,就连泱十尫九听完都不明所以。 萧卉差点脱口询问温孤雾白有何要事,可看少年神情冷淡,应当是不愿详说,故而不好再问。她拉着沈言心在屋里找了空位坐下,想起沈松,想起前两日在沈府遭遇的委屈,以及年轻时沈松对她说的那些海誓山盟,萧卉心头一酸,还未开口,双肩便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温孤雾白眸中划过一丝无奈。 他这姑母的眼泪真是说来就来。 岁岁也被萧卉这落泪迅速的技能给看得呆了,漆黑水润的眼睛随之睁圆。 沈言心听着萧卉抽噎的啜泣声,不禁回想起母亲是如何在老夫人外面哭诉的,次次又是被国公府一些嘴碎的丫鬟婆子议论的,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 泱十识相地把门关上,挥手让离得近些的下人走远。 花茔百无聊赖地靠着一根柱子。 她懒得听里间的谈话。 然而练武之人,耳力极佳,哪怕她站远了,还是能听到屋里的动静。 泱十跟尫九亦然,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 屋内。 熏香淡雅。 萧卉见门关上,不相干的人都退了下去,她的啜泣声止住,抬手轻捏帕子,先擦去了脸颊的两行泪,再用眼睛通红地望着温孤雾白。 老夫人疼她,打小开始,往往她只要一哭老夫人就会心软,然后她想要什么老夫人都答应她,满足她。 长此以往,萧卉从这样的方法里得到了想要的,并达成所愿,便会习惯性用这样的方法来达到她的目的。 且她跟沈松成婚多年,在宣国公府又养出了一副娇蛮的性子,自然是受不得委屈。 婚后,她三年不出,婆母虽然面上不说,心中却颇为在意,萧卉沉不住气,急得用张嬷在民间听来的土法子总算怀孕。 只可惜她费尽心思,十月怀胎,头胎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 没能生出儿子,一直是她的心病。 这也让她被不少妇人在背地里议论。 尤其最近几年,她跟沈松的关系也越闹越僵。 在此期间,萧卉受的委屈说都说不完。 她心里一委屈,眼泪一落,当然是擦都擦不完。 沈言心见她一哭起来没完没了,不好出声打断。 并且,她隐约猜到了母亲这般作为是为了何事。 此次父亲院中的姬妾流产,母亲被打,沈言心不知这事真相究竟如何,那位姬妾流产是否是母亲一手策划,更不敢掺和,她只是在混乱之间,听父亲说了从娶到母亲开始走下坡路的话。 父亲那会子气急了,口不择言地说,他本指望靠着母亲的身份,靠着母亲跟宣国公府的这层关系,能够为他的前途锦上添花,结果母亲嫁给他十几年,不但没能生出嫡子,替他打理好后宅,与姬妾间和睦相处,生活作风还大肆铺张,把沈家铺子每月的盈利挥霍得一干二净。 这一通话下来,气得母亲理智尽失,差点晕厥。 沈言心看着,只觉悲凉。 第111章 倒是有个法子 两夫妻过日子,过到互相算计,互相埋怨的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沈言心悲凉归悲凉,疑惑归疑惑,嘴上却不敢说。 近来,朝中事多,舅舅事务繁忙,母亲特意去拜访过两回,结果回回都撞上舅母,压根见不到舅舅的人影。 是故,母亲没法去找舅舅帮忙。 舅母又是个做事从无错漏,说话圆润的,往往是母亲还没张嘴,舅母就能找到由头打断母亲的话,把母亲想说的全堵回去。 母亲性子要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接连吃了两顿舅母的软钉子后,她不甘心白来一回,接着,母亲想到二表哥能进宫伴读,又得圣上器重,比舅舅还能在各处说的上话,于是放弃了寻求舅舅帮助这一办法,打起了二表哥的主意。 萧卉哭了一会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捏着帕子把泪一擦,哽咽了下,方道:“雾白,你也知道姑母自嫁给你姑父以后过得不好,你姑父贪新鲜,总弄些不清不白的女子进府,我们两人也因此事常常发生争吵,我也常常回宣国公府同你祖母诉苦。你知道的,姑母未出阁前,也是被你祖母捧在手心里疼着,哄着长大的,也就是嫁到了你姑父家,才会受尽诸般委屈。” 岁岁听完,有那么一点点的为萧卉鸣不平。 不过事情没窥得全貌前,不能妄下判断。 这是先生同她说过的话。 岁岁始终谨记在心。 搁在一旁的炖汤热气冒了出来,恰好飘至岁岁鼻尖。 岁岁觉得肚里的饥饿感加重,忍不住又看了眼。 温孤雾白将她的小眼神看在眼底,因着决定要带她出去,所以也没吩咐厨房准备晚膳。 不过,一会儿喝点汤垫垫肚子倒也不错。 他见萧卉说着说着又要哭时,耐心尽失,道:“姑母说的是,姑父身为男子,无法让自己的妻子好过,是姑父的过失。” 萧卉见他顺着话接下来,心中一动:“谁说不是呢?” 温孤雾白眉峰蹙着,长睫垂下,盖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嘲意:“姑母,您若跟姑父的感情已经没了,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萧卉听着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味儿,可又说不出来,见温孤雾白认真沉思的模样,像是真的在为她考虑一样,她抬起眼,问:“什么法子?” 温孤雾白情绪冷淡地从唇间吐出两字:“和离。” 萧卉顿时哑火:“……” 沈言心瞳孔放大:“……” 二表哥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竟给母亲出这种主意! 沈言心先是为温孤雾白能说出这话感到震惊,然而静下心,思索一番后,心里又向和离的法子靠拢。 其实以外祖母对母亲的疼爱,即便母亲和离,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差。 只是大安女子和离的例子虽有,但实在少有,也很少有女子敢这么做,且若女子和离,不论是何缘由,都会被指指点点。 岁岁对这块不了解,本着不耻下问的原则和精神,下意识问:“世子,何为和离?” 第112章 和离 温孤雾白被问得一怔。 对上岁岁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他眸光一滞,脑中却已在开始思考该如何解答这个问题。 看得出来,现在的岁岁较之前世对他更信任,也没有隔阂,所以她才会在遇到不懂的地方时追问他。 温孤雾白当然也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她。 他说:“和离,指的是两方成婚后,若是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再过到一起,那么可由双方族中长辈出面,一起约个时间坐下来详谈和离事宜,将双方的道理摆出来,再按照大安律例对他们拥有的一切东西进行分配。” 尽管如此,大安律法仍旧保障的更多的是男子的利益。 便是和离,女方分到的东西到底是比男子少了不少。 “不行!”萧卉是觉得自己过得不好,也觉得沈松哪哪儿都差,但到底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哪怕没了最初的感情始终也有情分在的。 况且,和离后她真的就能好过吗? 她会被昔日那些看不惯的人跳出来指指点点。 还会把沈家夫人的名头让给沈松后头的女人。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把苦心经营的一切拱手让人? 让她形单影只地看着沈松再娶新妻,再跟新人琴瑟和鸣,出双入对?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萧卉心中有气,觉得温孤雾白的办法简直就是馊主意。 她不好对他发火,便瞪向一旁问出和离问题的岁岁,怒斥道:“你一个丫鬟,做好你的事情即可,问这么多做什么?在说主子说话,你一个卑贱之人有什么资格插嘴?你进府时,难道就没有被府里有资历的嬷嬷教导过该如何伺候主家?如何守府中规矩吗?” 岁岁面色微变:“奴有错。” 是她大意了。 她近来总是用这样的语气同世子说话,一时只想请教问题,才会忘了规矩。 下回…… 下回她一定不再犯。 萧卉本就看岁岁不算顺眼,如今找到机会,加之心中有火,得了时机便不饶人:“雾白,你向来最懂礼数,怎会教导出如此不懂事还没有眼力劲儿的丫鬟?她在你我面前没有分寸便罢了,若是日后当着别人的面也这样,丢的不光是你的脸,还是整个宣国公府的脸!” 岁岁埋首,她自知言行有失,不敢再吱声。 沈言心拉了一把盛怒中的萧卉,她察觉到岁岁只是无意间被母亲当做了情绪的发泄桶,当即抱歉地看了一眼目光转冷的温孤雾白,又对岁岁抱歉一笑,道:“母亲,二表兄在说您跟父亲的事呢。” 萧卉甩开她的手。 温孤雾白忽而一笑,冷声道:“姑母,这里是我的院子。” 萧卉被这股冷意一压,泄了气。 她怨恨沈松薄情寡义,怨恨沈松喜新厌旧,但还做不到和离。 在萧卉看来,和离就是称了沈松的心,如了沈家后院那帮莺莺燕燕的意。 她红了眼眶,指着温孤雾白道:“姑母是来指望你帮忙,指望你出主意缓和一下我同你姑父的关系,不是让你来劝我和离的!” 第113章 他记仇呢 萧卉说着,喉间又是一阵哽咽,她擦掉眼角的泪,道:“再说和离有什么好的?到时候丢脸的不是沈松,是我,是你祖母,是整个宣国公府!” “……” 沈言心无声地轻叹。 母亲说的这些都是借口。 她就是不想和离,也抹不开面子。 温孤雾白不再多言,显然,他对萧卉的反应也早有预料。 萧卉发完火,自觉失态后,才想起此次前来的正事,直言:“雾白,姑母就不同你绕弯子了,此次我与你姑父争吵,你姑父说,说我对他的前途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温孤雾白这次听完,连平淡的回应都没有。 他记仇呢。 这人才当着他的面凶过岁岁。 依照岁岁的性格,被姑母这一通指责下来,定然又要变得如来时那般规矩了。 他花费了好几日才把岁岁养得胆子大了点,爱同他说话了些,结果就被萧卉刚刚一通怒火给吓回去了,这怎能让温孤雾白不郁闷? 萧卉说罢,本以为少年会有些反应,结果没能看到想要看的反应后,她心底一沉,说:“我也去找过你父亲,但你父亲忙得脚不沾地,我见不到人。我想,若是我真在前途上帮助了你姑父,他待我是不是能好一些?” “雾白,谁都想要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姑母也不例外。你姑父这些年也不是真的沉迷酒色,他不过是意志消沉,不过是在通政司受了太多的窝囊气无处宣泄,又一直没法升迁,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麻痹自己。你想啊,你能进宫伴读,圣上又器重你,如果你愿意在圣上面前替你姑父美言两句,相信让他升迁也是一件容易的事。” 话到这里,意图也够明显了。 萧卉就是来找温孤雾白出面当说客的。 她对沈松,没抱什么幻想。 她来请温孤雾白帮忙,嘴上说是为了沈松,希望跟沈松感情和睦,实则是骨子里的虚荣心在作祟。 萧卉出身宣国公府,这般好的出身,嫁给沈松一个七品经历,这话说出去到底是没脸的。 说起这事儿,萧卉对老夫人当年的安排也有怨言。 老夫人那会儿见大女儿嫁到伯爵府后过得不好,便觉得同样的气不能再让小女儿去经历,于是就想着低嫁,让男方迁就萧卉,哪知最后结果会是这样。 早知如此,早知沈松这般不争气,萧卉宁可嫁入高门,受高门的气。 温孤雾白又是一笑,幽深的瞳孔里划过一点嘲意。 他是重活一世的温孤雾白。 不是这辈子真的不懂情爱的十五岁少年。 早在前世的官场沉浮里,他便用这双眼睛看清了太多的东西。 他这位姑母,嘴上说得好听,实则自私自利。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她自己。 “夫妻间的感情不是靠着这些东西就能维系下去的。”说这话时,温孤雾白用余光扫了眼岁岁,看得岁岁一阵莫名,他别开目光,重新看向萧卉:“姑母,近来雾白身体不适,无法进宫伴读,也无法帮到姑父,还请您见谅。” 第114章 靠会儿 萧卉怔怔地看着他,将温孤雾白仔细打量一番后,见他好生生地坐在这里,还能条理清晰地同自己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虚弱的病态,道:“你不是都醒了?身体也好多了吗?怎么就不能进宫伴读,怎么就不能在圣上面前帮你姑父美言两句?” 她的语气里有不可置信,还有没能达到目的的气急败坏。 都是一家人,她又是他的长辈,请他帮忙递两句话怎么了? 沈言心起身,忙走到萧卉旁边,怕她生气之下乱说话,将人得罪彻底,立马伸手将发怒中的萧卉拉住,柔声劝道:“母亲,二表哥都说身体不适没法进宫伴读了,您还是让他留在府中好好将养身体吧。再者,外面天色也晚了,二表哥先前说了还有要事要办,母亲,我们就不留在这里耽搁二表哥了,我们先回去,好吗?” 萧卉看不得沈言心这副脾气软和什么都能打商量的样子,吼道:“你闭嘴!” 沈言心:“……” 温孤雾白本想唤泱十进来送客,但他转念一想,有了更好的法子。 下一刻,他当着她们母女的面咳嗽起来。 他一咳,岁岁立刻顾不得萧卉方才的那些斥责,她快步跑到少年面前,一手撑在椅子扶手处,紧张地问:“世子,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 温孤雾白与她离得很近,将岁岁的担忧看在眼底后,他往她身边一靠。 岁岁想也不想就倾身过去,让他靠着。 她正想冲外间的泱十说请大夫的话,温孤雾白却抬起一只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抓住她的一片衣角,用力地往下扯了两下,然后递给岁岁一个眼神。 很可惜,岁岁没能看懂。 温孤雾白见状,又只好语气虚弱道:“让我靠会儿就行。” 岁岁乖乖给他靠。 温孤雾白嘴角微勾,咳嗽声没断。 沈言心有些慌:“二表哥,你怎么样?” 萧卉也没想到温孤雾白会忽然咳嗽。 她是见过温孤雾白幼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的,也见过他身体虚弱起来有多严重。 听着温孤雾白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萧卉也着急。 遭了…… 母亲虽然疼她,但是也疼这个给宣国公府带来许多荣耀的嫡亲孙子。 今晚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谁都会说温孤雾白的身体是因她的话,被她气到的。 等母亲得知,定然要拉着她说道说道。 温孤雾白靠着岁岁,注意到萧卉吓到的面色后,说:“姑母,不是雾白不想帮您,只是雾白的身体实在不争气。” 萧卉忙上前来,道:“行了,姑母知道了,你先宽心休养,姑母就先走了。” 温孤雾白对外间守着的泱十道:“送姑母跟沈家表妹出去。” 泱十听到后,将门打开,身体后移,对萧卉道:“沈夫人,沈姑娘,请。” 萧卉边往外走,边回头看了看温孤雾白。 沈言心临走时,对温孤雾白施了一礼。 待两人离去,屋里的空间大了许多。 之前倒出来的那碗热汤,这会儿已经凉透。 第115章 五声 岁岁站着未动,见温孤雾白止住咳嗽,心底的担忧渐渐放下,她缓缓蹲下身去,在温孤雾白的腿边蹲着,举目观察他。 见他的面色并无异样,岁岁仍是不放心:“世子,真不用请大夫来吗?” 温孤雾白一笑,唤尫九进来,命他将冷掉的汤端去厨房热一热。 他目光清和地看着岁岁,语调微哑,温孤雾白知道,这是他少年变声期独有的音色,再过不久,他便会度过变声期。 迎上岁岁盛满关切的眼眸,温孤雾白心中一动,他花费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堪堪按住想用手指去抚摸少女这双灵动的眼睛的冲动,说:“我没事。” 岁岁在某些方面堪称是死脑筋,她双眉一蹙,表情凝重:“……可你咳嗽了。” 先生离世前的半年都会咳嗽。 所以自此以后,她见到谁咳嗽,会本能地在意。 即便是陌生人,她路过时都会多看两眼。 更遑论是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害怕:“……” 紧跟着,岁岁抿唇,在他的注视下伸出一只手,她竖起五根细白的手指,张开后,又晃了晃:“五声。” 温孤雾白:“?” 岁岁:“……世子适才咳嗽了五声。” 她记着数呢。 岁岁认真的模样,令温孤雾白失笑,笑完,他又怕她在这事儿上过不去,只好将她竖起的手指一根一根压下去,把真相告诉她:“假的。” 岁岁:“假的?” 温孤雾白见她蹲着,忧心她一会儿起身时双腿麻痹,立即扶住她的手肘弯,把人拉起来:“不这样,姑母怎么可能离去?” 岁岁恍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悬着的心随之放下。 两人说了没一会儿话,尫九端着加热过的山珍鸽子汤进来,放到一旁的书案之上。 盘子里准备了两个空碗。 温孤雾白的眼底积着一抹笑意:“不是想喝吗?” 岁岁赧然,腼腆一笑。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温孤雾白没有骗自己,是真的没事以后,这才过去将汤盅里的汤倒出来。 汤的分量不多,正好两碗。 她先端给温孤雾白一碗,再走到一边的椅子坐下,小口地喝了起来。 待尝过味道,岁岁眼睛瞪圆,惊喜道:“世子,沈姑娘的手艺真好!” 温孤雾白见她喜欢,嘴角的弧度加深。 其实,上辈子沈言心也熬过不少回汤送来空净院。 味道他尝过。 不比空净院重金请来的厨子差。 至于长辈们有意撮合的心思,温孤雾白也明白,只是他不管是对大姑母留下的那位表妹,还是这位沈家表妹,都没有半点其他的想法。 后来,他忙于进宫伴读,再到岁岁,再到忙于公务,自然也就不再有余力去关注这两位表妹后续的情况。 岁岁喝完汤,眉眼舒展。 此时,她的胃里暖呼呼的。 想到刚才在萧卉面前出了丑,犯了错,岁岁保证道:“世子,奴保证,奴绝对会把字练好,不给别人嘲笑奴的机会,奴下回也不会再分不清场合问你问题。” 第116章 想出去走走吗 温孤雾白将汤碗放下,对于岁岁的反应,他早有预料:“岁岁没有给我丢脸,也没有分不清场合。” 岁岁固执道:“有。” 她就是错了。 温孤雾白抬手,用指尖在她裹着细布的眉心轻轻一点。 想到数万年来阶层划分严重这一现状,想到岁岁前世因身份所遭受的排挤,与她所承受的苦难,他嗓音一涩,舌尖泛起苦味。 重来一世,有的问题依旧不能避免。 因为他跟她想要在一起,途中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个跳出来挡道的人,而是数万年所无法更改的观念。 但他不会刻意去避免,也不会退缩。 温孤雾白眼中的淡漠散去,对她说:“岁岁,你要记住,你不卑微,你与我,与世间的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这是前世的她教会他的道理。 岁岁的眼眸里充斥着怀疑和不确定:“……” 是吗? 那为何那些人总能高高在上地说她,为难她,指责她,甚至命令她,折磨她呢? 岁岁觉得,世子在安慰她。 岁岁身处底层,看到的阶级划分情况更为清晰,从中体验到的感受也极为深刻。 最开始,在金石村,她相信先生所说的,觉得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是平等的。 但是当她被钱氏带走,再到被钱氏卖掉,被花楼妈妈买走,离开村子以后,她所看到的一切都跟先生所说的不一样。 而越是光鲜繁华的地方,地位尊卑就愈发明显。 出身高贵的人,生来就能踩着出身卑贱之人的背脊,买卖他们,奴役他们,高贵的人能轻易折断他们的翅膀,还能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 他们,就如在尘世间苦苦挣扎,却还要学会苦中作乐,努力生存下去的万千蝼蚁。 这些,都让岁岁对原先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总有一天,岁岁会这样想的。”温孤雾白不急着跟现在的岁岁解释。 他知道,岁岁只是因为这几年的经历对曾经固有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他还知道,将来的岁岁会读书,会明理,也会坚信她最初的想法。 否则前世的她,怎么可能一直对着他重复‘我是岁岁’这句话? 因为在岁岁的眼里,她虽从来不反驳世家贵族,乃至大安奉行的高低贵贱的观点,但心里始终是不认同的。 只有不认同,不接受,只有拥有自己的思想,她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她不是虞家女郎,她不是任何人,她就是岁岁,只是岁岁。 温孤雾白眼眶里泛起一点湿润,他望向外间,耳边,响起晚风拂过时的风声。 他问:“岁岁,想出去走走吗?” 岁岁:“去哪儿?” 温孤雾白:“去樊笼大街。” 岁岁的眼里涌现一丝丝期待。 她还没出去逛过。 于是,当岁岁听到温孤雾白的提议后,她迫不及待地勾起嘴角,又迫不及待地点头。 可一想到正是寒冬,外间凛冽的风吹在身上会带来一阵阵刺骨的疼意,再联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受不得寒,岁岁眼底升起的亮光又黯淡了些。 第117章 可太会表达了 很明显,她在出去走走跟温孤雾白的身体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世子,岁岁不想去樊笼大街,岁岁留在府里就好。” 温孤雾白:“真话?” 岁岁:“……” 温孤雾白耐心再问:“我再问一遍,是不是真话?” 岁岁不想骗他,泄气道:“……假话。” 温孤雾白从旁边拿过手炉,她的紧张,她的关心,让他倍感满足的同时,又萌生出一股略微沉重的无奈。 少年摇头,叹了口气,道:“岁岁,我的身体没你想的那么弱。” 岁岁眼底的光再次亮了起来:“那……奴真的可以去吗?” 温孤雾白颔首:“当然可以。” 不光她去,他也要去。 他要完成他前世没能完成的遗憾。 因为从那回在虞府回去以后,他再也没能带她出府游街。 从他晓事起,祖母跟父亲都严厉要求他做一个正人君子,做一个对家国有用,对社稷有用,还要一力挑起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大家族荣耀的人。 上辈子,温孤雾白已经做了。 这辈子,他只想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他跟岁岁身上。 前世的他,或许落在别人的眼里是一个很好的人,但直到岁岁离开以后,温孤雾白才发现,他竟然连拥有跟她在一起的回忆都那样少。 他很少带自己的妻子去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 决定出去后,泱十跟尫九吩咐人备车,两人充当车夫。 花茔也跟着一起。 - 另一边,萧卉拉着沈言心回到屋里后,担心今晚在空净院的事情会被老夫人知晓,她害怕被老夫人责备,再三叮嘱沈言心明日给老夫人请安时不可提及一个字。 沈言心应是。 只是……真的能瞒住吗? 母亲的想法那般浅显,以外祖母的心思,不可能看不透。 萧卉叮嘱完,坐着吃了口茶。 回想起温孤雾白咳嗽的模样,再一想她还满心撮合两个小辈,而身为当事人的沈言心却半点不积极不主动的作为,又让萧卉颇为不满。 她把茶盏往几上一搁。 “你也是的,母亲同你说了多少回不要端着贵女的架子,不要太过矜持,在你二表哥面前要表现得主动点,可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 “你二表哥性子冷,不善交际,不善表达,你如若再不积极点,说不定哪日就会被外面那些盯着你二表哥的狐狸精给得了机会。” 沈言心听着她的絮叨,没有吭声。 她的母亲对于大多数盯着二表兄女子的称呼都是狐狸精,对府上父亲的姬妾们统一称作小贱蹄子。 至于母亲说二表哥性子冷,不善交际,不善表达,沈言心觉得性子冷是真的。 但后面两个不一定。 不善交际,可能是二表哥不想交际。 不善表达,完全是二表哥不想表达。 毕竟二表哥先前说母亲的那些话,条理清晰,言辞犀利,字字句句都能踩在点上,把母亲堵得哑口无言,那像是不善表达吗? 沈言心觉得,她这二表哥口条流利,可太会表达了。 第118章 樊笼大街 岁岁与温孤雾白一同乘坐马车。 车里空间小,又易燃,不好放炭盆。 故而临出门时,岁岁从温孤雾白的披风里找出来一件最厚的为他披上,自己也披上了绸缎庄送来的雪色披风。 她的披风领子是一层白绒绒的边儿,柔软异常,惹得岁岁时不时用手摸两把。 两人相对而坐。 岁岁抱着手炉。 温孤雾白说不冷,拿了本书看着。 马车驶出宣国公府后,先是走了一段很安静的路,后面就逐渐有断断续续的人声响起。 到了这会儿,岁岁所能听到的交谈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还有各种食物的香气被风送入鼻端。 岁岁到底是第一次出门,心中既高兴,又好奇,她见温孤雾白看书看得入神,没有出声打扰。 终究,她没能压住心底的好奇,悄悄侧过身坐着,抬手将马车的小轩窗推开一些,并透过推开的缝隙望向外间。 入眼,便是一副人山人海,灯火灿如银河的景象。 耳边,喧嚣鼎沸。 岁岁兴奋地瞪圆眼睛。 她看到街道旁屋宇鳞次栉比,茶楼、酒肆、书坊、铺子应有尽有,空地上还有一处处撑开大伞摆着各样物件或吃食的商贩。 一扫望去,这条街往前看不到尽头。 岁岁有些眼花。 这便是望都吗? 一股冷风砸在面颊,她也没觉得冷。 温孤雾白不知何时放下了书,他将岁岁脸上的欢喜看在眼底,觉得带她出来当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这里是樊笼大街,望都最繁华的夜市。” “除了这一块,往前还有乘船游河的地方,现在冬日,河面时常结冰,河风刮得人骨头疼,因此冰层不化,几乎不会有人包船游河。” “待到明年春夏时节,温度适宜,气候极佳,晚间乘船游河的人极多,到时我与你一起来看看望都河的繁华。” “望都城往西,还有几条很繁华的街市,也有多处庙宇,是平时百姓们拜佛还愿的地方。” “望都城往北,往南,都是书院居多,其中国子监便设立在南边的正中央,这两边会有很多文人墨客聚集,也有专门喝茶赏花的地方。” 这些地方,只要她想,他今生会带她一一去玩。 要是哪天她玩腻了,不想待在这里了,那么他就收拾行囊,安排好手里的一切事务,与她一起离开望都,去更辽阔的地方。 他还想去她生活过的村子里看一看。 如果岁岁的先生没有辞世的话,他还想去见一见那位先生。 因为若是没有岁岁嘴里所说的先生,装着岁岁的木篮很可能顺着河流漂到不知名的远方。 再坏一点的结果,便是只是婴孩的岁岁会被激流冲走,冲翻,再……沉入河底。 这样披着绝望色彩的画面,单只是在脑海里闪现,温孤雾白都觉窒息。 他前世看过一些折子。 那是每年各处县衙,府衙向朝廷递得上报人数的折子,其中,像被河流淹没的无名婴孩的尸体会被官差打捞起不少。 而这些被夺去性命的婴孩,几乎都是女孩儿。 第119章 奴会长高长胖的 温孤雾白眸中神色一变。 他注视着满眼兴奋的岁岁。 少女自出生那日起便被抛弃,再被好心的先生捡回去养活,先生离世后,她又被一次次地遭遇坏人,这些苦难的经历,让她被磨得没了爪子,变得乖软,变得谨慎。 可即便有过那么多不好的经历,她的眼眸仍然明媚,里间充满了对世间的好奇。 马车停在长街边上。 温孤雾白带着岁岁下去。 两人裹着披风站立,望着樊笼大街热闹的景象。 泱十三人跟在后面。 这是岁岁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望都的繁华,心中难免欢喜。 她刚刚坐在马车往外看的时候,就很想去那些小贩的摊子前瞧一瞧,看一看,这会儿人虽规规矩矩地站着,脖子却不自觉地前伸,眼神也飞到了前方的一处处小摊上。 无奈街市上来往的人太多,导致岁岁压根看不清小摊贩面前摆着的东西具体是些什么。 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有的着寻常布衣,有的着华服锦缎,身后仆从簇拥;还有被爹娘牵着的手里或拿风车,或拿糖葫芦的男童女童,挽着发髻的妇人;也有未出阁的戴着帷帽的女郎带着贴身丫鬟游街。 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伸长脖子的小动作,冰魄般的瞳孔涌出一点柔意,见她的身形似乎长高了,他正想夸她,结果低眸一看,竟是少女因太想看清前方而在裙摆下踮起了脚。 温孤雾白:“……” 岁岁将脚踮了会儿,有点重心不稳,身体左晃右晃的。 身侧的少年无声轻叹,他着实有点看不下去了,当下抬手,按住她的肩,将她往下压去。 岁岁站定,她面色一红,将目光落到少年脸上。 余光中,她瞥见不少行人路过她们这边时纷纷停下侧目,待发觉大多是在看身侧的少年以后,岁岁微微翘起嘴角。 世子生得好看。 她喜欢看。 这些陌生人也都喜欢看。 温孤雾白看她如今的个头只到自己胸膛,而一般十二岁的少女正是五官长开身体长高的时候,他的嗓音里透出几分可惜:“我还以为岁岁刚才是长高了。” 岁岁想起方才的窘态,面色更红:“……” 她承认,她的长相与身量确实无法跟同龄的女孩们比。 不过岁岁觉得,只要她能像现在这样一日三餐不缺,温饱不差,长此以往,定然是能长高的。 听出温孤雾白话里藏着的一点失落后,她双眸清亮,安慰他说:“世子放心,奴的身量矮只是暂时的,只要奴顿顿吃饭,不久的将来,奴一定会长高!” 温孤雾白觉着单单是长高还不行,她如今的气色在空净院里养得好了些,可到底还是太瘦,这么小的一张脸,都没见有什么肉。 估计用手指掐都没法掐起来。 他道:“还得长胖。” 岁岁弯了眼眸:“会的。” 她以前瘦,纯纯是饿的。 长期处于吃不饱,吃的差,外加被嫌弃被动不动毒打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长高长胖嘛。 第120章 绑发带 温孤雾白看了眼跟在后面的泱十三人,再一看密集如蚁的人群,发现其间不乏有打闹的人,还有不少跑来跑去的孩童时,眉心一拧。 他有点担心一会儿岁岁会被拥挤的人群冲散,与他走丢。 于是,少年目光下移,盯着岁岁扔抱着手炉的手。 他心中一动,眸光轻颤。 其间,闪过一抹挣扎的情绪。 温孤雾白承认,私心里,他是想同她亲近的。 不是那种带有侵略性和亵渎性的亲近。 就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她,或者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可再一看尚且稚嫩的岁岁,他现在觉得连牵她的手都有种强烈的令人不齿的罪恶感。 但不牵着的话,万一他跟岁岁真的被人群冲散怎么办? 岁岁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心,她现在就想要跟温孤雾白一起加入拥挤的人群,成为人山人海里的一份,然后再去看看小摊贩们面前摆着的各样东西。 大抵是这种想法太强烈,让她大着胆子看向身侧的少年,主动问他:“世子,我们去哪儿?” 温孤雾白边将视线落在她的衣袖上,边说:“……先去书斋。” 岁岁:“书斋?” 晚风一吹,撩起岁岁脑后的发带,温孤雾白目光一闪,顿时有了办法。 下一刻,他抬起手靠近岁岁,手臂绕到她的脑后,将她用来绑头发的发带解下一根,见长度恰好合适以后,倾身过去,将发带的一端绑在她的手腕之上,之后又用发带的另一端绑在岁岁离他相近的那只手上。 岁岁疑惑地嗯了一声,她看着被绑了发带的手,将其从手炉上移开,抬起,盯着手腕处的发带看了看,问:“世子为何要绑着你跟奴的手腕啊?” 温孤雾白忽然将手往左边一拉,她被发带绑住的那只手也跟着往左边来,比起让岁岁牵着他的袖袍一角,他显然对这样的方式更满意:“人群太多,怕被冲散。” 岁岁眼睛先是瞪圆,随即赞叹出声:“世子好聪明啊!” 温孤雾白薄唇微扬,带着她融入人群。 泱十三人紧跟其后。 当置身在人群里,成为人群里的一部分后,岁岁突然生出一种有点奇怪但又莫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原本孤身活着的她,与这么多人站在一起时,有种置身其中的归属感。 鼻尖嗅到的食物香气、耳边听到的欢声笑语、眼前看见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还有从身旁掠过的一道道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身影…… 以及…… 她身侧容颜秾丽,气质雍容的少年。 这些,这都让岁岁原本冷清幽宁的世界被唰的一下打开,然后,各种声音和各种明艳的色彩如急流一般涌来,将她枯寂无声地世界填满,并变得鲜活意趣起来。 温孤雾白同样很享受与她一同游街的感觉。 他喜欢跟她待在一起,也喜欢跟她一起置身在同一处空间里,即便周遭的喧哗与杂乱是他所不习惯,不喜欢的。 可因为身侧有她,他也能在喧闹中找到一处净土,做到坦然处之。 第121章 追山书斋 温孤雾白带着她停在一排书斋面前,视线在书斋的牌匾上一一扫过:“岁岁想去哪家?” 面前的几间书斋挨在一起,装潢从外面瞧着不错,环境看着就很干净,里面进进出出的,除了一些父母来给家中孩童置办笔墨,还有一些便是缺了笔墨纸砚或者是前来寻找书籍的文人墨客。 岁岁站在街边,视线在这几间行客络绎不绝地书斋扫过,然后,她注意到最后的那间书斋光顾的人流不多,它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在角落一角。 岁岁心有所动,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兴趣,并将目光停留在那间书斋的牌匾之上。 牌匾上写——追山书斋。 这间书斋位置跟周遭的几家没法相比,除了人流量少以外,就连外间的装潢都不如其他几间书斋大气明亮。 然而,正是这间书斋半旧不新的装潢,反倒给人一种沉静古朴之感。 岁岁指着这间书院,望向温孤雾白,问:“这间?” 温孤雾白从未亲自来逛过书斋。 平日他院中所用的笔墨纸砚也从来不缺,且都是望都城内数一数二的书斋所提供的。 每回只要他用得差不多了,泱十跟尫九注意到,就会派人去常提供物品的书斋一趟,当日,便会有书斋的伙计将所需物品全部送来。 见她已经在一排书斋里做出选择,温孤雾白点头,与她一同进去。 这是岁岁第一次逛书斋。 故而她对书斋里的一切都表现出浓烈的兴趣。 里面出入的行人,大多着粗衣麻布,就连待在书斋里翻阅书籍的学子也多是一身半旧不新的长衫。 因此书斋里突然来了温孤雾白这么一位通身贵气的少年,自是吸引了不少人侧目。 书斋老板不惑的年纪,手里捧一本杂记,注意到温孤雾白跟岁岁出现时,瞬间看出来两人跟这里出入的人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书斋老板的视线率先落在温孤雾白的脸上。 好一个模样顶顶出众的少年! 气质也难得一见。 瞧这派头,绝非是一般富贵人家能养出来的。 多半贵气的很。 只是一般贵气的人,大多出入前面那几间书斋,怎会选中他这么个破书斋? 书斋老板自嘲归自嘲,但对自己的书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再有,别看他这地方瞧着一般,可别家书斋该有的一样不差,就是在质量跟花样方面可能差了些,甚至因为书斋老板自己的爱好,还收罗了很多其他书斋没有的旧书籍,以及一些在市面上几乎都见不到的孤本。 书斋老板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杂记,拿了书签夹在其中,亲自去迎这位看着就身份不凡的贵人,他周身文气,态度不卑不亢地问温孤雾白:“公子想找什么?” 岁岁好奇地东张西望。 站在外间的时候,岁岁没觉得书斋有多大,但当她走进之后,才发现内里的空间竟然如此大。 而且这里面的书籍罗列得非常整齐,还会根据类别分好,再挂上一块木牌,方便来客寻找。 第122章 姚坚 突然听到说话声,岁岁愣了一瞬,她回眸,望向眼前的书斋老板。 书斋老板姓姚名坚,以前在国子监时,虽然不算多有名,但也有些文采。 只是世上比他有才之人太多,后来姚坚没能入仕,反而在望都找了个地方,开了这间书斋。 当然,以姚坚的本事,想在望都城谋生不成问题。 科举接连失败后,姚坚屡次受创,其间有不少书院的院长亲自来请他前去教学,但他志不在此,回回都找了由头拒绝。 他当学子那会儿就很烦那些玩性难改的同窗,见过身为先生维持课堂秩序的艰难,让他当先生,还让他耐着性子教书育人,简直就是在折磨他。 所以考虑过后,姚坚最终不顾家中长辈的反对,选择买下一处破旧的没人肯要的书斋,然后在十几年前重新修葺一番,靠此为生。 后来,随着时光飞逝,姚坚的书斋也在这条街开了十几年。 其中书斋里的很多东西旧了,需要换新,他也懒得弄。 反正只要还能用,就没必要折腾。 这也是独属于姚坚的松弛感。 温孤雾白望向姚坚,答了他上一刻问出的问题:“字帖。” 姚坚再问:“具体是要哪种的?” 字帖也分很多种。 有初学的,练笔画的,还有练正楷字,行书,草书的。 还有一些是诗词歌赋的字帖。 甚至连佛经一类的字帖姚坚这里都有。 所以温孤雾白随口一句‘字帖’,就能区分出很多类。 姚坚看温孤雾白也不像是初学的人,且少年这身披风的价格都能买下一堆字帖了,不像是家中缺字帖的人。 可姚坚观其穿着,觉得温孤雾白也不像是国子监的学生,更不像其他书院的。 怕是有权又有钱的一位。 岁岁插进声来:“要初学的。” 姚坚看向她,有些惊讶:“是姑娘要练字帖?” 岁岁腼腆一笑:“……嗯。” 姚坚一看她的年纪,觉得岁岁这年纪开蒙有些晚了,但来书斋的人很少见到女子,这不禁让姚坚对岁岁的身份生出好奇,也让姚坚对岁岁跟温孤雾白的关系颇感兴趣。 有意思。 从相貌上看,不像兄妹。 从衣着行为上看,又有点像主仆。 两人腕间绑着的发带虽然被各自垂下的衣袖遮挡了一部分,姚坚还是眼尖地瞧见了。 姚坚听完岁岁的要求,带着他们二人往字帖那块去。 “女子读书……”姚坚话说一半,又顿了顿,他将岁岁跟温孤雾白领到摆着字帖的那片区域,这里面都是各家名士的字帖,楷书行书草书应有尽有,他站到一边,出于好奇问道:“姑娘学什么?女德?女训?” 温孤雾白看了眼姚坚。 姚坚一笑,自知多嘴,他猜到这些出身权贵的公子女郎所处环境复杂,导致他们的心思也要比旁的复杂,赶忙解释:“公子别在意,我就是好奇,好奇。” 岁岁觉得这位书斋老板给她的感觉很好。 他散漫的态度,随意的言行,给她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 第123章 抱山居士 她曾在先生的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感觉。 因而对于这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岁岁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 她的目光在一堆名家字帖上扫过,这都是初学者需要练的字帖,翻开一瞧,详细到连笔画都有。 “公子说,要教奴学四书,学五经,学策论,总之,要学男子学得。”说这话时,岁岁胸脯微挺,眸中有光。 花茔姐姐叮嘱过,在外行走,切记两条,一是不可轻信他人,二是不可暴露身份。 尤其是像世子这等显赫出身,容易招来祸端。 这点岁岁还是懂得。 姚坚闻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 同时,他也从岁岁的话语里得知了眼前两人的关系。 原来是主仆啊。 不过能遇到这样有见识有胸襟的主子,也是这位姑娘前世修来的福气。 姚坚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谁家主子这般宠奴婢的,竟然还有闲心教导奴婢学这些东西。 也因此,他对眼前的少年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姚坚没有像那些注视门第出身的人一般觉得温孤雾白此举有违常理,只用一种欣赏而又意外地眼神望着温孤雾白,赞道:“公子高义!” 温孤雾白也对姚坚的态度有些意外,能抛开成见,斩去迂腐,这位书斋老板也是一位人物:“过誉。” 他没有对方所以为的那般高义。 他做这件事情的出发点,只是想要岁岁学更多的东西而已。 岁岁没注意听他们说了什么,将目光落在一本字帖上。 接着,她的眼眸越瞪越圆。 这是……先生的字! 岁岁心神震动,她伸手触摸上去。 纸张传来略硬的触感。 她的手指,像是练字时的笔一般,顺着字帖上的笔画缓慢游走。 温孤雾白在注意到这一册字帖是谁的以后,眸色顿变。 名家字帖,基本都有落款或是名士的私章。 ——抱山居士! 那个被望都文人骂了二十多年,被国子监学子至今都钉在耻辱柱上的人物。 据说,抱山居士十二开蒙,出身贫寒,也无任何背景,他只身来到望都,靠给人写书信为生,后曾在文人里面掀起过一阵汹涌的浪潮。 而满望都的人知晓抱山居士,是因为他才华斐然,不但文采力压众多自负才情的文人,还曾在多次书院考试中夺得魁首,后又在弱冠之年考入国子监,成为国子监学子,与现在国子监祭酒乃是同窗。 只可惜,这位抱山居士最终在科举之中作弊,被当时的监察官发现后,从此名声狼藉,被剥夺了参考恩科之权,后又被赶出国子监,赶出望都。 文人一生最重名声,国子监更是天下学院之首,极其注重声誉,旗下学子出了科举作弊一事,国子监自不会姑息。 但就是这样一个臭名昭着的人,当年甘愿冒着风险,毅然决然地跳出来,掀起了一股推崇男女共学的浪潮。 温孤雾白知晓抱山居士的名号,也是因为萧若岩跟萧若经皆在国子监读书。 偶尔外出时,他也会听人提起这位抱山居士。 第124章 公子喜欢啊 当然,那些人说起抱山居士时皆没有好话。 只是据温孤雾白所知,当年关于这位的一切都被文人所唾弃,所不齿,然而这间书斋里竟还保留着抱山居士留下的字帖。 这位书斋老板,怕是跟那位抱山居士有些渊源。 姚坚盯着岁岁的动作,心里一震:“姑娘喜欢这位名家的字帖?” 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眼底流露出的情绪,结合她曾提过的那位‘先生’,顿时将那个臭名昭着的抱山居士和岁岁嘴里的先生联系在一起。 岁岁将字帖展开,像抱着宝贝似的将字帖抱起来,她的目光里划过一抹惊喜,望向温孤雾白,说:“公子,是先生的字迹!” 温孤雾白凝眸:“……” 果然。 岁岁的先生就是抱山居士。 姚坚神色骤变:“先生?” 岁岁又动作爱惜地摸了摸字帖,少女双眸清亮,提到先生时,她的神态都变得明朗坚定起来:“是先生。” 她是先生养大的。 先生的字迹,不会再有谁比她更熟悉。 姚坚神色略显激动,他这才正眼打量起岁岁来,但他害怕自己猜错,又问了一遍:“姑娘的意思是,这是你先生的字帖?你是他的学生?” 岁岁听完,用力一点头,而后高兴地望向姚坚,问:“老板,你也认识我先生吗?” 温孤雾白注视着她的神情。 看得出来,岁岁很尊敬也很崇拜她的先生。 以前温孤雾白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哪怕听到抱山居士的名头也没什么感觉,可但不过得知是他救下岁岁,养了岁岁五年,还要给岁岁开蒙以后,他开始对这位抱山居士上心。 一个心性如此善良,有思想,有胸襟的人,真的会在科举上作弊? 姚坚见岁岁喜欢这字帖喜欢得不得了,忽的,话锋一转,说:“我确实认识姑娘的先生,那可是个招人恨的,他曾丢尽天下文人的脸,至今文人聚会时都还会把他拎出来辱骂。” 岁岁闻言,眉心一拧,眸中迸射出一缕坚持的波光,口齿流畅道:“不可能!先生绝不可能对不起别人!那些人也没有资格辱骂先生!” 岁岁坚信这一点。 姚坚眉梢微挑。 是他看走眼了。 本以为是个脾气好拿捏的粉团子。 没想到还是个有脾气的。 瞧那凶巴巴的小眼神,那护短至极的语气,分明是他的话触到了她的逆鳞。 温孤雾白倒没有多意外。 岁岁对于喜欢的人,在意的人,都会无条件地去信任,去维护。 温孤雾白看出姚坚在故意戏弄岁岁,清楚此人没有恶意,他薄唇一勾,看了眼剩下的有关抱山居士的字帖,随手拿出最底下一本, 发现竟然是草书的字帖。 他翻开看了两页,不禁道:“好字。” 姚坚抱胸:“公子喜欢啊?” 温孤雾白见岁岁抱着抱山居士的字帖不肯撒手,便知晓她要练谁的了,他将字帖放回原处,对姚坚道:“劳烦老板将抱山居士的字帖每月印上三份,送到宣国公府空净院即可。” 第125章 想要摸摸她的头 姚坚面色猛变。 竟是宣国公府的那位少年世子! 难怪了…… 难怪他此前从未见过望都有这号人物。 听闻宣国公有一位文采出众的嫡子,也是温孤一族留下的唯一男丁,当年尚且还是皇子的皇上带领率领温孤一族以及宣国公府等一众部属远赴边关,对抗北狄兵马的惨烈至今还在望都流传。 而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事迹,到现在仍旧街知巷闻。 既然是烈士英豪之后,必然是能养出一番高义的性情,也难怪能教导身旁奴婢读书了。 姚坚平生最是敬重有才能有胸襟之人,以前的抱山居士是一位,后来为国阵亡的诸多英豪也是,他当即退后两步,神色郑重地对着眼前的少年一拜:“温孤一族,老宣国公为护我大安领土阵亡,这一拜,还请世子受下。” 温孤雾白略一颔首:“先生言重。” 姚坚收礼站定,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岁岁,亲自将关于抱山居士的字帖包起来。 为了方便买到字帖的人练字,当初抱山居士在写这一套字帖的时候就从最基础的开始,故而这套字帖加起来一共有十几册。 姚坚边整理,边说:“抱山居士最善草书,若他还在,他的这手字也能继续流传下去。” 岁岁声音一低:“……不在了。” 温孤雾白望向她,见她双目无神,像只垂头丧气的小奶狗耷拉着耳朵蹲在路边时,冰冷的心房一软。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了动。 他有点想要摸摸她的头。 顾忌到还在外面,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温孤雾白只好按捺住内心的这股冲动。 姚坚整理字帖的动作一顿。 他突然想起当年那青袍男子独自走在雪地中的身影,想到他站出来对抗众多文人,同他们言辞激烈地争辩男女共学,还想到那男子因作弊一案被抓进监狱时,他的东西被国子监的学子们扔到雪地里,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场景。 而今时光流逝,他还在。 他还记得。 可故人竟已离去。 岁岁将眼眸抬起,一改上一刻低落的情绪,她不是没有感觉到姚坚的善意,问:“姚老板是认识先生的吧?” 姚坚静默了一瞬,才答:“认识。” 那样好的人,能够认识,便是福分。 岁岁看着他就要整理好的字帖,忽的,她的目光变得很亮很亮,第一次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去完成某件事情的冲动,她对姚坚说:“先生不在了,但是只要我在,先生的字就能继续流传下去。” 她不光会好好练,还会继承先生的字。 尽管,现阶段的岁岁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但她就是不希望先生被遗忘。 她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她能骄傲地告诉众人,她是先生的学生。 姚坚看着眼前天真稚气的少女,有点想笑。 抱山居士的字可不好练。 想要保留抱山居士字体的风格,继承他草书的磅礴大气,还能保持自己的风格,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且时下女子大多都是练小楷。 第126章 分食 不是姚坚看不起岁岁,而是现今的岁岁还太年轻。 她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她的人生还很长,此时她振振有词的话,或许是出于真心,但想要坚持下去,不是光凭这点真心就可以的。 温孤雾白却笃定道:“她可以。” 任何事情,只要岁岁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姚坚:“……” 嘶~ 世子这盲目的信任啊。 真是感人的主仆情分。 姚坚不想打击岁岁的积极性,他活了这么多年,知晓一件事说出来容易,想要坚持下来又有多难。 将字帖全部包起来放到岁岁面前,他见一旁的泱十正要解开钱袋子付账,冲泱十摆了摆手,又对岁岁道:“既然是故人的学生,那么这些东西,就当作是我送给姑娘的见面礼,还希望姑娘谨记方才所言,将抱山居士的字流传下去。” 后面的那一句,姚坚说的很轻。 显然是不觉得岁岁能将抱山居士的字流传下去。 可只要这世上还有抱山居士的学生,姚坚便觉得欣慰。 岁岁白得了这么多字帖,顿时不好意思,她看了看温孤雾白,想到自己入宣国公府连半个月不到,还没有月例银子,又看向姚坚,说:“姚老板,我……” 姚坚大方道:“故人的学生,理应照拂。” 岁岁:“……” 温孤雾白给花茔使了个眼色,花茔上前接过东西,退回去站定。 温孤雾白对着姚坚一拜:“谢过姚老板。” 姚坚:“世子客气。” - 从追山书斋出来,岁岁闻到了一股甜香,她循着香味望去,就见是一个路边小摊摆放着刚刚烤好的红薯。 红薯的甜香,勾得行人纷纷驻足。 温孤雾白从尫九的手里接过银袋子,拿了几块碎银给岁岁,见她盯着卖烤红薯的小摊目不转盯时,莞尔轻笑。 少年拿过她手里捧着的手炉,道:“这是岁岁的零花钱。” 岁岁捧着掌心的碎银,笑了笑:“谢谢世子。” 温孤雾白站在原地等她。 岁岁拿着碎银往烤红薯的摊贩那里跑去,她挑了最大最香的一个,想到随行的花茔三人,又拿了三份给他们,再把她买的那个红薯一分为二,用两个纸袋分别装好,再拿了小木勺回去。 寒冬时节,肚里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总是舒服的。 花茔捧着烤红薯,张嘴就是一口。 泱十跟尫九谢过后,吃了起来。 岁岁拿了一份给温孤雾白,先用勺子挖了一块黄澄澄的红薯肉送入嘴里,甜糯软香的口感,吃得人暖入心底:“世子也吃。” 温孤雾白将手炉递给后面的尫九,试着吃了一口。 岁岁邀功一样等夸奖道:“是不是很甜?” 温孤雾白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嗯。” 风吹来时,有些冷了。 少年与她立在人群之中,偶尔会在吃东西的时候说几句话。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再次挤入人海。 岁岁的脸上一直挂着明媚的笑容,大概是买到了心仪的字帖,她心情甚美,便一边走,一边同温孤雾白说起在金石村的事。 温孤雾白眉眼生暖,安静地听着。 第127章 暴雪 事情正如温孤雾白所料。 一连七日的暴雪骤然降临。 温孤雾白在这场暴雪降临的当晚,便浑身发冷,病得迷迷糊糊。 中途,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负责照顾温孤雾白的大夫沉着面色,诊脉,开方子,忙得焦头烂额。 老夫人得知情况,亲自前来探望。 空净院来了很多人。 屋里站了一片。 岁岁站在暖融融的屋内,举目望向外间的风雪。 ‘呜呜’的寒风声不断,像是谁在夜里哭泣。 天地之间,是冻得人生疼的寒意。 院子里的积雪,半个时辰前扫过一遍,这会儿再望去时,岁岁发现地面之上竟又积了巴掌厚的一层。 少女额间的细带于昨日摘下,她的眉心正中,也如大夫所言,留下了一个小红点,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朱砂痣,令她的五官增添了不少丽色。 前几日被萧若经打伤的鸟儿的腿也已渐渐恢复,岁岁每日都会查看一番。 后来,她懒得每日拎来拎去,索性将鸟笼放到了温孤雾白的屋里。 岁岁盯着外间肆虐的风雪,面容惆怅。 这场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这也是岁岁到达宣国公府后第一次见到温孤雾白的病况有多严重。 此时已是半夜。 空净院依旧灯火通明。 与岁岁一起守着的,还有泱十尫九,大夫开了方子,花茔正待在厨房督促下人煎药。 除了老夫人,晚些时候萧膑也闻风来了。 萧膑换上一身常服,他是从宫里匆匆赶回,若非温孤雾白的情况实在严重,按照当今的性子,定然是要拉着群臣在宫里继续商议对策。 暴雪降临,好不容易喘口气的望都和天下各处怕是要再次发生严重的灾情。 除了这些,还有当年在皇子争夺中未能彻底铲除的旧党余孽在各处作祟,甚至还成立了所谓的天理教,打着已故皇子的名号混入百姓,到处救济难民,还大肆宣扬天理教的恩德。 现今,已有不少获救的百姓倒戈天理教。 就连不少文人都变了节,在四处散播赞扬天理教的文章。 大安,内忧严重。 里间,传出少年的咳嗽声。 岁岁听得心里一紧,她紧张地望着被众人围住的温孤雾白。 站在她的角度,只能透过国公府众人站立的缝隙瞥见少年的一片衣角。 而少年每咳嗽一声,岁岁的心里就被紧紧地揪成一团。 是那种熟悉的快要喘不过气的感觉。 世子如今的症状,与当初先生离世前的一个个夜晚重合。 岁岁眼眶发热。 先生走的时候,也是在寂静寒冷的冬夜。 温孤雾白身后靠着靠枕,他面色苍白地坐在床榻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因着温孤雾白自小畏寒的体质,又是病重之时,秦氏特意吩咐青锁姑姑把她们屋里的用度缩减一半,将多余的炭都送到了空净院来,为屋里多置了两个火盆。 少年捏着手帕,微弓背脊,径自咳嗽了好一会儿,方才停歇。 他这毛病,是源于温孤氏当年的早产,再加上当年的几次毒杀所致。 第128章 病重 当年温孤一族一心扶当今上位,明里暗里得罪了许多人。 除了另外几位皇子的党羽,温孤一族树大招风,本就招人嫉妒,加之行事过于刚直,自然得罪了很多小人。 有些仇,在温孤一族男丁阵亡后,便落在了温孤雾白的身上。 少年继承了温孤一族的荣耀,也继承了那些人对温孤一族的仇恨。 老夫人坐在榻前,忧心道:“怎么这回犯得如此严重?” 温孤雾白没有多余的力气回老夫人的话。 他醒来时想看一看岁岁,哪知一睁眼,还没来得及让岁岁过来说上几句话,就看到了一屋子国公府的众人。 看着宣国公府众人担忧的面容,温孤雾白心里想的却是,他的岁岁站在哪里? 他这样,她一定很担心。 岁岁一生感受到的温暖太少,让岁岁在意的人也很少。 她在意的先生已经出事了,他说什么也不能再有事。 有着前世的记忆,温孤雾白知道自己这次定然能够熬过去,但是没有前世记忆的岁岁并不知道。 可若是当着祖母他们的面唤岁岁,只会给岁岁招来麻烦。 因此,温孤雾白忍了忍,到底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唤来岁岁。 老夫人抹了眼角的泪,照她的作息,平时这个时辰早已安置,熬到现在已经是精神不济了。 萧膑注意到了老夫人神色间的疲惫。 他生母出身一般,当年也是这位嫡母将他抚养长大,对老夫人,萧膑就算没有多少母子情分在,但敬重之心是打小埋在骨子里的。 萧膑搀扶了一把老夫人:“母亲,您年事已高,不能劳累,还是先回院里歇下吧?” 老夫人不放心地看了眼温孤雾白,没有拨开他的搀扶,长叹道:“雾白的情况差成这样,老身怎能安心?” 萧膑见老夫人坚持,不再相劝。 秦氏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向来懂得分寸,不会在老夫人他们同温孤雾白说话的时候插嘴。 她是国公夫人不假,但终归不是温孤雾白的生母,应当把握好说话做事的尺度。 萧若岩面色凝重。 萧若经也隐隐有些担忧。 萧有瑢望着温孤雾白,问道:“二哥哥,你现在可有觉得身体好些?” 萧有瑜眼眶红红的。 康姨娘站在后面。 温孤雾白喉间干涩,他用摇头的动作回应了萧有瑢,表示自己没事。 萧卉站在老夫人身边,只要回了宣国公府,老夫人身边的位置就轮不到旁人。 她看了眼沈言心,觉得眼下正是沈言心表现的时候,奈何沈言心始终畏惧于温孤雾白周身的冷意,还垂着头,像是没看到萧卉的暗示。 见状,萧卉没好气地瞪了沈言心一眼,觉着自己迟早被这个女儿的不作为气死。 萧卉虽然因着前两日被温孤雾白拒绝帮忙的事儿不爽,但一想到这位侄儿的身份地位,还是没有太过计较:“都怪这雪,今年也不知怎的回事儿,才入冬雪没几日就一场接一场地下,先前雾白才大病过一场,这会儿暴雪一来,雾白又得遭罪。” 第129章 这很公平 康姨娘想张嘴说话,一看秦氏没开口,又只好将附和萧卉的话语尽数咽下。 她觉着今年气候诡异的很。 尤其这雪,委实多了些。 老夫人想起令温孤雾白遭罪的源头,一边暗暗恼恨已故的温孤氏身体不争气,承受不住打击,一边愤恨道:“卉儿,你怪这天气有何用?你真正该怪的,是当年那些对雾白下手的歹人!当年的雾白才多大,一个几岁的孩童,若非他们狠毒,把对温孤一族的恨意发泄在无辜的雾白身上,雾白也不至于遭了这么多年的罪!” 萧卉附和:“母亲说的是。” 温孤雾白不置一词。 过往的事情没必要揪着不放,再说当初对他下手的那些人也都被他揪出来解决了个干净。 他们对他用毒,他要他们的命。 这很公平。 萧膑愁眉深锁,说:“今晚宫中议事,钦天监同圣上进言,说今年是一个暴雪年,此次的暴雪也要维持好些时日方能停歇。圣上听完,命各部做好建设粥蓬的准备,同时下令让宫里和百官节俭开支,用以赈济各处来投奔的难民。” 温孤雾白听完,微微勾了下唇角。 圣上的法子,只是杯水车薪。 望都繁华不假。 可望都之外,并非哪里都繁华。 每年大安境内不是大旱,就是洪涝,亦或者是撞上如今的极端天气,致使各地百姓所种植的庄稼颗粒无收,原本的田地和房屋荒了一处又一处。 各州各城能够得以撑到现在,都是靠着其他地方的粮食补给,或者是货物交换。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优势,也有每个地方能种植能生产或是不能种植不能生产的东西。 温孤雾白虽然暂时无法帮着打理朝政,也无官职在身,对朝廷的形势却是了解的。 他清楚每一年哪里的饥荒最严重,清楚每一年的哪一城有充足的粮食可供朝廷调用,也曾为圣上分过不少忧。 不然光凭着温孤一族和宣国公府过往挣下的荣耀,他在圣上面前是无法地位稳固的。 父亲同他说这些,显然是目前朝廷方面已经没有了别的应对办法。 老夫人一听萧膑的话,面色一慌。 她是深宅妇人,只懂得打理府中事宜,不懂得外面形势竟严峻到了如此地步。 萧膑看了一眼国公府的众人,知晓他们平日都有自己的交际,尤其萧若经是个不安分的,整日不是跑出去吃茶就是鬼混,他瞪了最不老实的萧若经一眼,严厉道:“这段时日,望都的形势会很乱,朝廷方面除了要在城外施舍粥棚,接济难民,还有旧党余孽自称天理教到处挑起事端,你们几个最好都给我安分地待在宣国公府,能不出去,就别出去。” 萧有瑢吓得面色一白,心都跟着揪了起来:“是。” 萧有瑜因着出身不如萧有瑢,平时也没什么必须要走动和维持的交际,听完应道:“是。” 萧若岩迈出一步:“父亲,孩儿想跟您一起去城外施粥,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尽力。” 第130章 摔倒 萧若经知晓萧膑方才的一番话是在警告他,但让他整日待在府里着实难受,所以听到萧若岩提议要去帮忙施粥救助难民时,他也想要借此机会出去见识见识,遂积极道:“父亲,孩儿也去帮忙。” 萧膑见他们兄弟二人有意出力,心有所动。 为朝廷办事,乃是光荣之事。 秦氏适时出声:“夫君,家里的女眷由母亲跟我看着,至于若岩跟若经,他们是男子,是大安的子民,又懂些拳脚功夫,理应为国出力。若你担心他们,到时多叫几个护卫跟着便是。再说他们也是想要帮你,你就让他们去出一份力吧。” 萧膑同意了秦氏的安排。 温孤雾白轻咳一声。 老夫人看向外间,急道:“药怎么还没熬好?” 岁岁也焦急得厉害,闻言,她道:“老夫人,奴去厨房催一催。” 老夫人:“快去。” 有了老夫人的话,岁岁拔腿往外跑。 她没那么大的志向,顾不了暴雪带来的后果和灾情,她只知道眼下温孤雾白的身体才是最紧要的。 温孤雾白隔着人群听到她的声音,又透过缝隙瞧见岁岁提着裙摆跑入夜色中的身影。 地上再次积雪,岁岁每一脚踩在其上时,都会留下脚印。 眨眼的功夫,白色的地上就被她跑出一连串凌乱的脚印。 温孤雾白垂眸。 到底是把她吓到了。 瞧那着急忙慌的样子,也不怕跌倒。 他正想着,在雪地之上跑着的岁岁还真就一个不稳扑倒在地。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将嘴里吃到的雪呸呸呸几声给吐了出去,手掌的肌肤也被地面磨破,在积雪的地方留下一块醒目的鲜红。 岁岁惦记着药,顾不上这些,也不觉疼痛,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 老夫人在屋里待了一会儿。 温孤雾白这会儿恢复了一些精神,他见老夫人的眼皮开始打架,其他人也纷纷露出困倦之色,道:“祖母,您年事已高,要注意身体,还是先回院里休息吧。” 老夫人:“可你的身体……” 温孤雾白打断她:“有泱十他们尽心照顾,还有大夫每日过来请脉,孙儿不会有事。” 秦氏过来扶起老夫人,对温孤雾白道:“世子好生休养,我这就请母亲回去安置。” 萧卉也挽住老夫人的一只胳膊,劝道:“母亲,您就听雾白的吧。” 温孤雾白道:“有劳母亲,有劳姑母。” 她们一走,屋里的小辈们也一并走了。 萧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本想着过两日再来找温孤雾白说进宫伴读不能耽搁一事,可这场暴雪的降临,将他原先的打算打消。 他望了眼温孤雾白,说:“为父明日一早还得进宫,就不留在这里了。对了,刚刚为父忘了说,圣上提到了你,圣上体谅你身体不好,故让为父转告你,这个月就免了你的进宫伴读,待你身体大好后再进宫即可。” 温孤雾白:“孩儿知道了。” 萧膑又说:“好好养身体,别让所有人跟着操心。” 温孤雾白:“是。” 第131章 吓到了 等所有人离去,屋里恢复了安静。 没有了那么多道人影密密地挤在眼前,温孤雾白觉得视线清晰了许多,连带着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些。 前半夜,他昏昏沉沉的,又反反复复地睡了好一会儿,这会儿醒来,倒是有了精神。 温孤雾白往四周一看,见前去催药的岁岁还没回来,转而看向泱十。 泱十反应过来,说:“世子,岁岁姑娘应该要回来了。” 尫九受不住少年威严冰冷的目光,暗道病重时期的世子除了面色苍白些,气势愣是半点不减,他笑道:“要不我现在去找找岁岁姑娘?” 温孤雾白压住喉间快要溢出的咳嗽,说:“算了。” 这里是宣国公府,是层层防护的空净院,她不会有事。 泱十去倒了杯热茶。 温孤雾白接过喝了两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他心知是睡不着了,干脆让尫九去书房找了本书。 而尫九的书刚送到没一会儿,岁岁也端着汤药回来了。 花茔跟在后头。 岁岁头先跑出去时忘了穿好披风,路上还被裙摆绊倒摔了两跤,导致她这会儿头发有些乱,加上她没有撑伞,所以发间还有一颗颗没来得及融化的雪粒子。 温孤雾白见到她,注意到她眼眶周围红红的以后,放下手里翻了没几页的书。 岁岁端着汤药愣愣地站在不远处。 少年温和一笑,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他抬起手臂,冲她招了招手,本就处在变声期的嗓音比往日听着添了两分病弱时特有的沙哑,甚至连他说话的声音也很轻:“过来。” 岁岁忍住眼眶泛起的酸涩,她担心走太急会再次绊倒,把厨房好不容易煎好的汤药给弄洒了,因此这一回她走得格外小心。 也格外的慢。 速度堪比乌龟。 泱十跟尫九退出去时,把脸颊还有几处黑点的花茔顺道带了出去。 花茔瞪了他们二人一眼。 她还想跟世子禀报关于梳头丫鬟的人选,再跟世子请示让对方入府的时间呢。 门被关得严实。 岁岁终于走到温孤雾白的面前,盘子里放着的,除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还有一小碟面上浇着糖汁儿的蜜饯。 她先是端药过去,坐到床榻边沿,继而盯着温孤雾白看了好一会儿。 温孤雾白见她发丝有些乱,身上还有落着的雪粒子,抬手将她肩膀处跟头发上的拍掉,在她关切的目光中说:“我没事。” 他一说话,岁岁的眼泪立时滚了下来。 温孤雾白摇头失笑,只好抬手去给她擦眼角的泪。 前世的岁岁可没这么爱哭。 她总是忍着。 什么都守着。 因此在看到情绪不加掩饰的岁岁时,温孤雾白感到特别的高兴。 他希望她跟自己之间再无隔阂,希望今生他们就用这样平淡的方式走下去。 岁岁是真的吓到了。 她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再才将温度正好的汤药送到温孤雾白面前。 少女一手捧碗,一手拿着勺子,张嘴吹散药上飘着的热气,带着哭腔说:“世子喝药。” 第132章 不能摸脑袋 温孤雾白听她的,张嘴咽下苦涩的药汁。 在她喂药的时候,他看到了岁岁被手掌处磨破的那块肌肤。 看来还是在去催药的途中摔跤了。 不过眼下他见岁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喂他喝药上,温孤雾白便没有揪着这事儿说。 这段时日会有大夫住在空净院,方便随时照看他的身体状况,一会儿他让泱十通知大夫过来给岁岁清理包扎一下就好。 一碗药见了底。 岁岁把空碗搁回原处,捧着碟蜜饯过来。 她想到自己还没洗手,世子一贯又爱干净,便放弃了亲手喂的想法,对温孤雾白道:“世子吃蜜饯。” 温孤雾白捻起一颗蜜饯含在嘴里,缓慢地咀嚼着,任蜜饯有点发腻的甜味在嘴里扩散,见她眼睛周围还有些红肿时,他顺手捻起一颗蜜饯,往她嘴里一塞,并把她脸颊的一滴泪用指背快速擦掉。 他问:“哭什么?” 岁岁嘴里含着蜜饯,左腮微微鼓起,她像是害怕温孤雾白会从眼前消失,会像那晚的先生摸了摸她的头再也不睁眼一样,于是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 仿佛只要她一直看着,少年就不会闭上眼睛,也不会再不醒来。 温孤雾白问完,想要抬手去摸一摸她的脑袋,谁知岁岁看见他这个动作以后,像是见到了什么令她惊恐的事情一样把脸偏过去,还抬手抓住温孤雾白的手臂,将其放回被子里盖好。 温孤雾白盯着她的发顶,看着上面还有几颗没有完全融化的雪粒子,说:“不让摸?” 岁岁抿着唇角:“不可以摸。” 温孤雾白来了兴趣,已然察觉到岁岁的情绪不对,但他没有越过这个话题,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她:“为什么?” 岁岁咀嚼了一下蜜饯,唔了一声后,说:“等世子好了,世子就可以摸。” 温孤雾白眉梢微扬,语气略显遗憾:“这样啊。” 岁岁点点头,一副没商量的样子,想了想,见他的目光仍旧落在发顶没有移开,心里一动,又同他说:“除了脑袋不能摸,世子可以摸其他地方。” 温孤雾白:“……” 那还是别了。 况且他刚刚也只是想要替她将发顶的雪粒子拂开而已。 屋里暖意十足。 那点雪粒子很快融化不见。 温孤雾白没再说话,也没再碰蜜饯。 等嘴里的苦味被甜味盖过去以后,他喝了点热茶下肚,把口腔里充斥着的那股令他不适的甜味给冲掉。 岁岁嗜甜,她坐在床榻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惹了温孤雾白不开心,便试探性地把脸趴在柔软的被褥上。 被褥之下,是温孤雾白并拢的长腿。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的动作,对她下意识的亲昵很高兴,刚一看过去,就对上岁岁清亮真挚的眼眸。 他的心脏猝不及地一跳。 岁岁望着他,鼻端涌入少年身上那股熟悉的苍术味,默了会儿,她到底还是将缘由说了出来:“世子别生气,奴不是不喜欢世子摸奴的脑袋。” 第133章 要无病无灾,要长命百岁 温孤雾白看着她散在被褥上的黑发,大抵是出于私心,想与她有些较为亲密的动作,他用指尖勾起她的一缕发丝,感受着这点微乎其微的温度。 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用手指勾着她的发,感受她的存在,与她静静地待在一处,任时光一点一点从指尖流逝的感觉分外美好。 温孤雾白很喜欢这一世跟岁岁的相处方式。 也从最初的生涩不适,再到渐入佳境,乐在其中。 岁岁觉得先生离世后,温孤雾白就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善意。 他会让她抱手炉,会给她置办首饰,衣物; 他还会在她被三公子欺负时出面给她撑腰; 还会教她读书写字,带她去买字帖,给她零花钱。 面对这样好的人,她选择无条件地信任他,也愿意毫无保留地对待他。 岁岁隔着被子靠在温孤雾白的腿上,像是小时候在胡家婶婶家见到的在她掌心轻蹭的猫儿一样蹭了蹭。 “先生离世的时候,是在冬日。” “他闭上眼睛前,还摸了奴的脑袋。” 说这话时,她的嗓音很平静。 没有一点哭腔。 但能让人感受到这件事情给她带来的冲击力和无声蔓延的悲伤。 那种说不出的,纯粹的难过,排山倒海一般朝温孤雾白涌来。 对上她瞪得又大又圆的眼睛,他伸手过去,用掌心将她的眼睛蒙住。 他的喉间,泛起阵阵苦意。 “岁岁别怕,我只是小病而已,我不会离开你,我会陪着你长大。” 岁岁嗯了声:“还要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万千词汇里,她最喜欢这两个词。 以前,她希望先生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现在,她希望世子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温孤雾白心有触动。 她说要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却不说她自己。 这说明她没把她自己看得更重。 他忽觉沉重,尽量语气轻松地说:“岁岁也要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她无病无灾,长命百岁了,他才会想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这才是温孤雾白喜欢的顺序。 她是该摆在前头的。 没了她,他活着干嘛? 没了她,这个世间一定糟透了,烂透了。 温孤雾白想问她磨破的那处疼不疼,可看岁岁的模样,显然是不在意,他转而看向外间浓重的夜色。 寒风呼啸。 飞雪如絮。 冬日的夜,总是分外的冷。 温孤雾白也想跟岁岁多待会儿,可一想岁岁今晚没能睡觉,还是说:“你该回去了。” 岁岁趴着不动。 温孤雾白移开蒙在她眼睛上的手掌,低笑一声,问:“不走吗?” 岁岁闷声说:“……我想守着世子。” 不能走。 也不能睡。 她要留在这里,要看着他。 温孤雾白眸色一愣。 她说的是‘我’,而非‘奴’。 很好。 她就应该在他面前这样自称。 温孤雾白思索一番,最终决定把泱十跟尫九唤进来。 花茔把岁岁拉到一边处理伤口,她扯了扯岁岁的胳膊,见岁岁动也不动,只好又去拉岁岁。 第134章 我瘦,不占地方 花茔凑到岁岁耳边道:“走啦,世子要休息了。” 岁岁还是不肯走。 她力气不如花茔,却有一股子犟脾气,认定的事情不想改。 在被花茔的力道扯得不断后退后,岁岁看到温孤雾白床榻边的支柱,趁花茔不备时奔过去,她双臂一展,一把将那支柱抱住,双眸倔强地望着温孤雾白:“世子,你就让我留下伺候吧,我瘦,我不占地方,你的屋子那么大,让我随便找个地儿待着就行。” 泱十:“……” 尫九:“……” 花茔撸了撸袖子:“……” 嘿! 没看出来,小姑娘平时瞧着软软弱弱的,听话的一批,某些时候倒还挺有脾气的哈。 岁岁抱紧床柱不肯走,也不管这样的姿势难不难看。 温孤雾白见她如此,无奈一笑。 他拿她实在没办法。 泱十跟尫九默契地对视一眼,请示地看向温孤雾白。 花茔也拿这样的岁岁没了辙,同样请示地望向温孤雾白。 她听世子的。 世子让她把人弄走,她就上去把岁岁扛走。 岁岁的视线在宽敞的屋内一扫,只要能留下来,让她蹲角落都行。 反正她说什么都要亲自盯着温孤雾白,一但他有何不适,她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奔到他的面前。 岁岁也不懂这种执着的缘由,毕竟她目前所学的知识有限,无法清楚明白地同别人阐述出来。 总之,她就想守在温孤雾白的身边。 就像当初守着先生那样。 花茔面色为难,问:“世子?” 温孤雾白迎上岁岁乌黑的眼眸,随后看向泱十跟尫九,说:“搬张软榻过来,多铺些被褥。” 泱十:“是。” 尫九:“是。” 花茔把撸起来的袖子放下来,转身往后院跑去,准备把岁岁屋里的被褥多抱几床过来。 她算看出来了。 世子固然可怕。 但世子听岁岁的。 岁岁见目的达到,脸上流露出笑意。 温孤雾白见她仍旧抱着床柱不撒手,担心她手臂酸,说:“可以松手了。” 岁岁依言松开床柱,就地站好。 泱十跟尫九合力将一张软榻搬过来,挨着床榻放着,为了行走方便,两人特意在中间隔出一段距离。 花茔抱着被褥跑进来,岁岁过去,接过花茔手里的被褥,与她合力铺在软榻上。 忙完这些,泱十三人退出屋外。 屋内只留了一盏灯,这使得光线有些昏暗,但又刚好是不刺眼的亮度。 岁岁心满意足地躺在软榻上,拉了拉身上的被子,透过不甚明亮的光线望过去,随即翻了翻身,隔着一段距离面对面地与床榻上的温孤雾白躺着。 她双臂交叠,垫在脸下,轻声说:“我就在这里,世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 温孤雾白隔着光线与她视线相对,注意到岁岁眼里浮现的困倦后,想到她忙活到现在必然累极,便收回目光,平躺于榻。 他阖了眼:“忙活了一夜,快睡吧。” 岁岁平躺好:“嗯。” 两人谁都没再出声。 室内静得能听清外面呜呜响起的风声。 第135章 是福气 岁岁等了会儿,没听到温孤雾白的咳嗽声后悬着的心逐渐放下。 她又翻了身,盯着闭了眼睛的温孤雾白,小声唤道:“世子。” 她想,世子如果睡着了,那她就不打扰了。 温孤雾白没睡,所以在听到她说话后,在第一时间内给了回应:“嗯。” 岁岁惊讶。 温孤雾白睁眼:“怎么了?” 岁岁不肯错开视线地盯着他,哪怕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她仍瞪圆双眼看着:“我以前在金石村的时候,钱婶婶总同我讲,说是我给先生带来了厄运,不然先生定然活得好好的。钱婶婶还说,我是灾星,是祸害,说我命里带衰,谁遇到我都不会好过。” 温孤雾白耐心地听着。 岁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所以,世子病重,会不会也是因为我的到来?” 她同温孤雾白说这些,是觉得应该让他知道这些。 她有私心。 她舍不得走。 她眷恋空净院带给她的一切温暖。 那么,她得让他拥有知晓这些再做出决定的权力。 温孤雾白在感受到岁岁话里的小心翼翼,以及把决定她去留的权力交给他以后,静默了好一会儿。 他的心里,泛起密密匝匝地疼意。 这一刻,他想杀了岁岁口中所说的‘钱婶婶’。 只有愚昧无知,又毒心又自私的东西,才会用这种说法来攻击他人,伤害他人。 岁岁紧张地看着他,问:“是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是不是应该懂点事,不等他做出关于她去留的决定就自动离开国公府,从此不让她身上的厄运影响到他? 可她舍不得啊。 舍不得他。 舍不得花茔姐姐。 舍不得空净院的一切。 但如果她的离开能换来他的痊愈的话,她无疑是愿意的。 温孤雾白很快回道:“不是。” 岁岁:“……” 温孤雾白又说:“我的身体好坏跟你的到来没关系,我的身体不好,是幼时被歹人毒害所致,是在接连几次的被毒害后留下的旧疾。更何况,我只是畏寒,只有到寒冬时节才会如此,等到来年开春,万物复苏,我的身体也不会再被寒意侵袭。” 他补充道:“岁岁也不是灾星。” 岁岁眼眶一热:“不是吗?” 温孤雾白的嗓音很沉,很哑,也很温柔:“不是。” 岁岁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抬手擦掉眼角的泪,钱婶婶说的那些话她反驳不了,可有些言语是带有一定的伤害程度的,否则岁岁不会记到现在。 岁岁又问:“那岁岁如果不是灾星,又是什么呢?” 事情的发展确实跟钱婶婶说的重合了。 先生遇到她,身体变差,后药石无医身亡。 世子遇到她,病痛缠身。 温孤雾白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哭腔,他没有起身去安慰她,而是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去调整和消化情绪。 他想了一下,说:“是……” 岁岁目光一紧,急切地追问:“是什么?” 温孤雾白的目光很温柔,他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说:“是福气。” 第136章 听风阁 福气…… 这还是岁岁第一次听到这样好的说法。 温孤雾白再次用确定的语气重复道:“是福气。” 岁岁顿感心中暖融融的。 世子的话,比抱着手炉时,比穿着厚衣服时,比身上盖着的被子还要暖。 这种暖,不是来自身体的反应,而是来自心底的。 她怔怔地望着他。 仿佛在问:真的吗? 温孤雾白的眼底有笑意晕开。 重来一回,他对很多事情的感受都跟前世出现了很大的变化,这或许也是因为这一世的他不想再重复前世的老路,重演他与岁岁的悲剧。 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万分感激遇到岁岁。 他的手覆在腕间佩戴的白玉佛珠上,轻轻地,一颗颗地按着。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 听姨母说,这是母亲怀他时特地去城中最庄严神圣的寺庙求的。手串的每一颗珠子,选用了最好的玉石质地,同时也代表着已故的温孤氏对他到来的盼望和祝福。 因此温孤雾白自小佩戴,从不离身。 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会儿,方道:“我能够遇到岁岁,是我的福气,岁岁能够遇到先生,是你的福气,也是那位先生的福气。” 岁岁这会儿困意来得有点猛,打了哈欠。 她怀疑温孤雾白说这些话是在安慰她,但她却在这种话语中体验到了一种心境上的平静。 岁岁疲倦地闭上眼,将被子往上一拉,含糊道:“岁岁遇到先生,遇到世子,也是岁岁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 很快,岁岁睡着。 温孤雾白侧过身,透过屋内的那盏灯照射出的朦胧的光晕看向把大半张脸蒙住的岁岁。 他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爱意。 有些感情,早在前世就融入他的骨血里。 爱她,护她,已然成为他的本能。 他觉得岁岁的话不对。 遇到她,是他的福气。 他能感受到这一世岁岁对自己的信任和不防备,能感受到她待在自己身边时的欢喜。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样在她眼里完美到没有错处的他,是前世的她手把手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 第二日,温孤雾白醒得较早。 少年瞳孔幽深,他坐起身,压低声音,吩咐泱十跟尫九召集底下的人去城外救助百姓,顺便将这些人收入麾下,不管是老弱妇孺,还是稚嫩孩童,将来在收集信息方面全用得上。 他要把这个拥有庞大信息的组织暗中扩散至大安的每一个角落。 岁岁呼吸匀称,还未醒来。 泱十认为应该为这个组织命名一个名字,问:“世子想好叫什么了吗?” 尫九也好奇。 温孤雾白举目看向外间,今日开了一扇窗牖透气,有飞雪被寒风卷着吹进屋内。 寒意袭来,他喉间一痒,一个没忍住,咳出了声。 咳嗽过后,他说:“就叫听风阁吧。” 软榻上躺着的人儿动了动,岁岁迷糊转醒,一睁眼就看见泱十跟尫九离开的背影。 她散着发,用手背揉揉眼睛,望向温孤雾白,少女初醒,声音又细又软:“世子,你刚刚是不是又咳嗽了?” 第137章 隐秘的满足感 温孤雾白看去,视线落在岁岁眉心的那点朱红之上。 前世的时候,他就知道岁岁很适合娇媚秾艳的裙裳,她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妩丽,浑然天成,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会让人感受到半点风尘气息。 她也很适合明艳的妆容。 他记得,她的肤色很白,跟冬日里的雪一般,但触碰上去又是温热的。 她的额间,也非常适合点各式各样的花钿。 有一回,他闲来无事,拿了她的画笔,在她眉间画了一朵芙蓉。那时,她的整张脸,都因为这样媚娆富贵的妆容更加丽色动人。 如今有了眉心这一点似朱砂痣般的东西,那种惊心的美,便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来。 萧若经倒是能整事,竟阴差阳错在岁岁眉心留下印记。 只是,连温孤雾白都没想到今生会有这一出。 现今发生的一切,都与前世他所知晓的有出入。 可只要岁岁在他身边,他能用更好的手段护住她,那么不管是前世今生有多少不同,都没所谓。 岁岁趴在被子里,乌黑的发丝散开在她瘦弱的肩头,她如今被养了一段时日,眉眼在悄然长开。 见温孤雾白迟迟不答,她又觉得刚刚的咳嗽声可能真的只是错觉。 温孤雾白本想骗她,结果刚要开口,喉间便一阵痒意传来。 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出声。 岁岁一听,所有的迷糊跟困惑统统不见,她看到桌上备了茶,立即掀被,下了软榻,跑去摸了摸茶壶的温度。 感受到是热的以后,岁岁急忙倒了一杯过去,送到温孤雾白面前。 温孤雾白见她衣衫单薄,衬得身形清瘦,担心她招了风寒,当下扯过旁边的被子,将裹了他满身气息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于是,他的眼前便有了这一幕,少女眼神明亮,眉眼温顺地捧着茶,她的身上,披着带有他温度的被子。 温孤雾白的心底生出一股隐秘的满足感。 果然啊。 有些难以启齿不能曝光的占有欲,是深刻在他骨子里的。 温孤雾白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两口,将喉间的干痒压下了去。 屋外的花茔听到里间的动静,猜到他们都起了,她从门框外冒出脑袋,见岁岁坐到温孤雾白床沿,披着温孤雾白的被子时,也不惊讶,只问:“世子,要准备洗漱吗?” 温孤雾白回道:“准备吧。” 花茔又将脑袋缩回去:“好的。” 因岁岁在,今日的洗漱用具得准备两套。 等两人洗漱完,岁岁回屋重新换衣裳,花茔这才吩咐底下的人准备传膳。 泱十跟尫九去城外办事,那照顾温孤雾白起居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花茔头上,她其实也想要去参与泱十跟尫九的行动,为世子的计划出一份力,但空净院不能离人。 外间,下人们裹着厚衣物,又在清理积雪。 岁岁换好衣裳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一堆下人拿着铁锨等工具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铲着。 不过一夜的功夫,地上的雪就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第138章 放飞 岁岁仰头,盯着漫天飞雪,脸颊的碎发被风吹得撩起。 她蹙眉。 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岁岁想罢,思及温孤雾白的身体,眉间添了一抹忧愁。 注意到下人端着早饭往屋里去,她也抬步进了屋。 屋内,温孤雾白已穿戴完毕。 一刻钟前,老夫人院里的李嬷嬷过来询问了一番温孤雾白的身体状况,见他今日精神看上去比昨夜好了一些,李嬷嬷又把老夫人的叮嘱如数转达,之后离院。 岁岁陪着温孤雾白用完早饭,又喂他喝药。 精致的鸟笼被放在暖炕的一张小几上。 那只受伤的鸟儿翅膀已经恢复,正在鸟笼里扑腾来扑腾去的,还发出叫声。 温孤雾白不想躺在榻上,披了披风,坐到暖炕之上。 他左右待着没事,干脆吩咐花茔派人把书案等搬了过来,准备继续教岁岁学习新的知识。 岁岁听完,眉开眼笑。 她立在一边,看着书案被两名下人合力搬进来,案上放着她熟悉的笔墨纸砚,嘴角随之翘起。 每日能够学到新东西,对岁岁而言是一种非常好的体验。 一旁的鸟儿在笼里撞来撞去,似乎是想要挣脱鸟笼。 岁岁听着动静过去,她盯着鸟笼里的鸟儿,以为是它饿了,遂拿过一旁装着鸟食的小碟子过去,用勺子盛着,透过鸟笼的缝隙把鸟食递进去。 她等了会儿,见鸟儿站在那里叫着,并不凑过来吃,只好把勺子放回去。 岁岁与鸟儿人眼对鸟眼地看了会儿,像是读懂了鸟儿不想待在鸟笼的意思,她侧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温孤雾白:“世子,它的伤是好了吗?” 温孤雾白正翻开一页书:“应该是。” 他见她还挺喜欢,便问:“若想养,就养着。” 岁岁闻言,摇头道:“不养。” 温孤雾白旋即一笑,看了眼鸟笼,说:“那就放了吧。它乃飞禽,生于天地之间,习惯了在空中自由地翱翔,想来是不甘心被豢养在鸟笼这一方狭窄的空间里的。” 谁都不想被关,被困在笼中。 人这么想。 鸟也一样。 岁岁觉得他说的有理,而且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当即点点头,道:“世子说的是。” 她拎着鸟笼走到一扇紧闭的窗前站定,另一手往外推去,窗牖发出‘吱呀’一声。 随着窗被打开,一股寒风裹着风雪砸了过来,恰好砸在岁岁的脸上,冷得她缩了缩脖子。 温孤雾白瞧见后,低眸一笑。 鸟笼里的鸟儿在看到外间的风雪时,异常兴奋地扑腾起经过处理并愈合的翅膀。 暴雪致使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岁岁的发间落了雪。 待适应这股寒冷,她抬眸望了望眼前的风雪,又望了望辽阔的天空,将提在手里的鸟笼举起,找到鸟笼的门后,用手指落在锁扣处一按,再一推。 小门打开。 鸟儿仰颈鸣叫,迫不及待地从鸟笼里飞出,它在半空中盘旋两圈,似乎在跟岁岁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之后迎着风雪,挥动翅膀,往更远的方向飞去。 第139章 拂开 岁岁看着它飞向远方,看着它在空中化作一个小圆点,最后消失在漫天飞雪之中,整个人也被鸟儿的这种洒脱所感染。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怡悦的弧度。 岁岁分了一刻心神出来,想,不知道三公子最近是不是还在沉迷弹弓? 如果是,她希望这只鸟儿再也不要被那些顽皮的郎君们打射下来。 温孤雾白凝视着她的侧颜,将她嘴角的弧度尽收眼底,目光也随之往天空看去。 这一世,他跟岁岁再也不会成为宣国公府里被困住的囚徒,他跟她的未来,都将如眼下放飞的这只鸟儿一样,洒脱,自由。 岁岁在窗前立了一会儿,感受到外间的寒冷迎面扑来时,冷得直打哆嗦。 她嘶了一声,赶忙将窗牖关上,转身。 温孤雾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并已站到岁岁身前。 他抬手,长指轻轻拨动,将落在她发间的雪拂开。 确认她的发间没有一片雪残留后,温孤雾白在岁岁的注视下转身,一指旁边的书案:“上课。” 岁岁满眼期待,即刻过去端坐好。 不多时,里间响起少女的读书声。 花茔站在外间,听着岁岁的声音,想到方才匆匆一瞥过的放在书案上的书籍,跟着又想起岁岁先前在假山后面看四姑娘五姑娘学琴时的眼神。 她忽然间明白过来。 岁岁不是想学琴。 她只是羡慕。 羡慕四姑娘五姑娘能够学东西。 世子也是的。 想让岁岁读书认字请个先生到府里就是,还非得亲力亲为。 难道,这就是上位者们闲来无事养成的特殊癖好? 花茔觉着自己脑子不好使,不太理解这种行为。 但同时又觉得她是有那么点能理解的。 因为看着岁岁一点一点养出气色,再一点一点的读书识字,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竟然在其中感受到了一股应该出现在长辈身上的欣慰之感。 - 望都城外。 难民多如牛毛。 他们全都站成一排等在风雪之中,冻得揣紧双手,佝偻着背,候在一处处设立的粥蓬前。 萧膑带着宣国公府的人赶到时,正好撞见难民里有人闹事,带头的是个青年男人,他双眸锐利,跟饿得双眼发昏两腿发软的百姓明显不同。 一个粥蓬被围起来,再被暴力掀翻。 萧膑一眼看出情况不对,与旁边负责守城的几位官员商议起来,并派一队人马前去维护秩序,怎料那男子伙同一堆人继续闹了起来。 萧若岩提议:“父亲,下令杀了他。” 萧膑犹豫:“这……?” 萧若岩话音刚落,后面的萧若经也看出来那人是故意闹事,想借机扰乱民心,鼓动百姓。 下一刻,他目光一狠,拔刀上前,快速地冲过去,直接趁其不备,将男人腹部捅穿。 如此血腥的一幕,成功将全场镇住。 萧若经第一回杀人,拔刀时手有些抖,对方身体里喷射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他看了眼倒在雪地里缓缓咽气的男人,掏出怀中的手帕,边擦刀身上的血,边狠厉道:“再敢闹事,这就是下场!” 第140章 赏赐 暴雪未停的第五日。 温孤雾白的身体被寒意侵袭,依旧很差,时常咳嗽不断,但比起前世病重到不能下榻,这次的他因着没有冒雪出去查看城外的情况,到底还是轻了许多。 这日下午。 岁岁正沉浸地在练字。 她做事的时候,总是格外专注,不会轻易被周遭制造出的动静影响。 温孤雾白一手执书,他眉眼微凝,一手落在书案上无声地轻敲,一边听泱十跟尫九禀报城外救济灾民的事。 泱十将目前得知的消息整理成一本册子,然后又说起萧若经在城外当众杀人一事,温孤雾白怕岁岁听见害怕,以眼神示意泱十压低声音,并让泱十近前些禀报。 萧若经当众杀人,确实符合他的性子。 且当时那样的场面,他如果在,为了震慑百姓,也会选择跟萧若经一样的做法。 甚至……他会更狠,下令将同带头男子一起闹事的人尽数斩杀。 难民之中混进来这些人,显然是故意寻衅滋事。 而萧若经的做法,引得朝廷不少看不惯宣国公府的官员站出来驳斥,说宣国公管教不严,纵容萧若经做出此等伤人性命的事情。 但同时,萧若经的做法又赢得了其他官员的一片赞扬之声。 圣上敏锐,必然能从这件小事里嗅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本来天理教这几年就到处宣扬,到处挑拨,弄得百姓对朝廷离心,骂声一片,这时候难民里出现此事,自然不会逃过圣上的法眼。 因而,圣上不但不会采纳某些官员的言论,多半还会当众夸赞宣国公教子有方。 泱十说:“听闻圣上下令送了赏赐。” 尫九说:“宫里的人应该就要到了。” 温孤雾白挥手让他们退出去,他放下书,起身走到岁岁身旁的书案站立,她练了一篇又一篇的字帖,目前她的字渐渐开始有了形态。 而这些字帖,都是追山书斋的姚老板所赠。 - 宣国公府外。 一队队侍卫上前开路。 马车的轱辘声被地上的积雪吞没,又在雪地上显露出一道长长的压痕。 中间被簇拥着的马车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银,一眼看去华贵异常。 马车周围跟着的是几名身着宫装的女子。 宣国公还在城外没有归来,故而得知消息前来迎接的是老夫人,秦氏以及满屋女眷。 康姨娘站在后头,透过人群,偷偷地看着马车靠近。 不久之前,有宫里的人来报,说是圣上要赏赐宣国公府,还派了一位贵人前来,康姨娘身份卑微,无法出席外面一些重要的宴会,因此,她目前见过的宫中贵人就只有曾在府中住了几年的温孤寻。 那位一跃成为贵妃娘娘后,回来宣国公府的次数极少,且大多时候都是便装出行,匆匆来走上一遭,去趟空净院就得速速回宫。 故而乍一见这样的排场,康姨娘没作他想。 萧卉与沈言心站在后面。 老夫人站在最前,靠后些的是秦氏。 萧有瑢跟萧有瑜好奇地张望着。 终于,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 第141章 温孤寻 有宫女出列,搬了张红漆踩脚凳放于地上。 老夫人一看这阵仗,猜到来人身份多半尊贵,即刻率领众女眷迎过去。 又有宫女靠近马车,撑开油伞。 终于,马车的帘子被撩开,里间走出一位衣着繁琐,通身气派的女子。 女子在宫人的搀扶下弯腰,钻出马车,踩着脚凳,站定之后,长及曳地的宫装在纯白的雪地之上铺开。 那耀眼的海棠红,以及裙裳金丝线绣成的用珠链串制的花样大片展开。 温孤寻从宫人的手上将手抽回,发髻间垂落的流苏在寒风中轻轻摆动,她一路乘坐马车,腰腿酸软的厉害,这会儿一下地,就觉浑身舒适。 看着熟悉的宣国公府,温孤寻的目光落在老夫人脸上,张嘴就是:“老夫人这两年愈发显老了。” 老夫人见到是她,即刻跪下:“老妇拜见贵妃娘娘!” 她一跪,其他的跟着跪。 康姨娘在后面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温孤寻不喜欢这些规矩,但她还挺喜欢看宣国公府这帮女眷给她下跪的,她的目光落在后面跪着的萧卉脸上,想到这位跟她年轻那会儿的针对,不禁一笑:“沈夫人这是又跟你那七品经历的夫君闹别扭了吧?” 萧卉没想到温孤寻会回来,她跪在雪地中,寒意透过衣物往身体里侵入,想到昔日被她处处看不上的温孤寻拥有现在的风光,心里难受的厉害。 尤其温孤寻那看热闹的语气,令萧卉怒火中烧。 知道就知道吧。 还非说出来。 分明就是故意跟她作对。 温孤寻歪头,笑得透着几分嚣张,似乎在对萧卉说:没错,本宫就是在嘲笑你。 萧卉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又碍于身份只能老实跪着。 温孤寻倒也没有为难她们的意思,毕竟她住在宣国公府照顾小雾白的那几年也没受过气。 当然,她这可不是在夸宣国公府这帮女眷好相与,而是她生来性格乖戾,不受管束,从来都是被欺负了就得欺负回去的性子。 好歹在别人屋檐下住了几年,其间纷争自是免不了的。 温孤寻抬手让她们起身,之后吩咐宫人把圣上的赏赐搬出来,至于剩下的几大箱,自然是带给她的小雾白的。 她对老夫人一笑,将圣上的话转达:“圣上说了,萧三公子行事有勇有谋,将来必成大器,这几箱子金银珠宝,都是圣上赏赐给萧三公子的。” 老夫人:“谢圣上,谢贵妃娘娘。” “本宫听闻雾白身体抱恙,先去空净院瞧瞧。”温孤寻懒得同她们多说,直接带人往府里进。她在宣国公府住了几年,熟悉的很,也不用人带,只是她走了两步又停顿下来,往宣国公府的女眷们脸上一瞧,最后落定在萧卉脸上,道:“对了,本宫此次归来,还得在府里住上三日,在此期间,本宫不管你们是看得惯也好,看不惯也罢,统统给本宫忍着,受着。” 言罢,温孤寻转身,海棠红的裙摆在寒风中肆意畅快地飞舞。 第142章 这就是个刺头 老夫人一众女眷听闻温孤寻的话后,皆面露难色。 这就是个刺头。 还以为进宫会被妃嫔间的争斗磨磨性子,没曾想这位不但没被磨掉性子,进宫后还盛宠不断,以致于她这性情比当姑娘时愈发乖张。 萧有瑜羡慕地望着温孤寻在雪地里消失的背影。 她自小就佩服这位贵妃娘娘。 她总会想,世上怎么会有女子生得如此性情,还能活得如此张牙舞爪的? 康姨娘抿嘴偷笑了下。 这下好了。 贵妃娘娘一来,宣国公府就要热闹了。 这回不是日日去老夫人的院里请安,而是她们一个个都得给这位贵妃娘娘请安了。 秦氏勾了勾嘴角。 萧有瑢皱紧眉头,她不太看得惯温孤寻的做派,且她幼时还被温孤寻修理过,故而她一见到温孤寻心情就极其不好。 萧卉等人一走,立即装不下去了。 她沉下脸来,哼了两声。 回想起方才温孤寻离去时嚣张专横的话语,萧卉的胸腔里积满怒意,气得当场跺脚,道:“母亲,您瞅瞅,温孤寻这性子怎么越来越不知收敛了?宫里那么多位年轻貌美的娘娘,那么多层出不穷的手段,上面还有皇后跟皇贵妃压着她,她们的身份也更为尊贵,怎么就没个人治治她呢?” 沈家的姬妾谁要是敢在她面前这样,她必定是要想法子暗中治一治的。 老夫人看了眼被丢在一边的几个箱子,让李嬷嬷安排下人抬进府去,见萧卉气得不行,她说:“谁让她有那个富贵命呢。” 萧卉以前不信命理之说,认为统统都是扯淡,可温孤寻的际遇,又让她不得不信命运安排这回事儿,她酸溜溜道:“我怎么就没有那么好的命呢?” 老夫人:“……” 众人:“……” 合着国公府姑娘的身份还委屈她了? 萧卉越想,越不服气。 她就不明白自己跟温孤寻到底差在了哪里,怎么回回到温孤寻面前落下风不说,还被温孤寻给压得死死的。 萧卉对此纳闷不已,小声道:“她进宫数年,一直没能为圣上生下一儿半女,圣上都不厌倦她吗?还有,世上的男子不都喜欢女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吗?可你们瞅瞅温孤寻那性子,她除了是世家出身,就她那野性子跟世家贵女哪点沾边儿了?怎么圣上就偏偏喜欢她?” 她的问题,老夫人没法回答,秦氏等人也没法回答。 她们心想,或许是贵妃娘娘美貌过人吧。 近三十的人了,这位贵妃娘娘因未曾生产的缘故,至今身形体态仍宛如少女,不但精神面貌比同龄人强,就连肌肤状态也好的甩开同龄人几条街。 沈言心佩服极了。 要是有一日她能像贵妃娘娘活得这般随性就好了。 再说母亲的话未必就是对的。 世上的男子不一定都喜欢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女子。 比如她那位深不可测的二表哥。 世家贵女,名门淑媛,有几个不是在他面前争相表现的,但他可曾为谁驻足半步,又曾看谁一眼? 第143章 是个漂亮的小女郎啊 屋内开了两扇窗。 温孤雾白披了外袍,坐在暖炕上看书。 未免岁岁太过依赖字帖,温孤雾白将她练到一半的字帖抽走,让她拿了宣纸自己练。 被收走的字帖,被他放在旁侧。 寒风乍起。 带动屋内幔帐飞舞。 岁岁写过的摆在书案上没被压住的几张宣纸被‘哗啦’几声吹至半空。 她的注意力被突然而至的寒意打散。 下一刻,岁岁快速将笔放到笔架上,跳起来去抓飘在半空中的宣纸。 注意到其中一张宣纸被吹到屋外时,她提着裙摆追出去,将自己融入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里。 温孤雾白轻咳两声,他以拳抵唇,侧首,看向岁岁在雪中奔跑的身影。 不久前才扫过雪,地上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少女嫩黄的衣裙在雪里翩飞。 她跑过的地方,留下一排排歪歪扭扭的脚印。 温孤雾白的目光追随着她纤瘦的身影而去,发现她留在地上的每一个脚印,都显得那样轻快。 那张宣纸飞到了前方。 温孤寻正带人走进空净院,还未来得及看清院中的一切,就被迎面的宣纸糊在脸上,挡住视线。 岁岁僵立在不远处。 跟来的宫人见温孤寻被一张纸挡住了脸时,纷纷神色一变,连看向岁岁的目光都变得锐利。 岁岁心脏一缩:“……” 这些人看起来不好得罪。 她是不是给世子闯祸了? 温孤雾白注意到一身宫装的温孤寻时,愣了一瞬。 姨母怎么来了? 温孤寻身旁的宫女正要对岁岁发火,温孤寻却示意她们不要多嘴,然后一把将贴在脸上的宣纸抓下。 她也没看宣纸上书写的内容,只盯着站在雪中的岁岁,眼中划过一抹惊讶。 小雾白的院子里竟然开始养小姑娘了? 还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瞧瞧这打扮,跟宣国公府那些丫鬟区别甚大。 不知内里的,只会以为这是哪家精心娇养的小女郎。 花茔跟过去,她没见过这位贵妃娘娘,但认得宫里的服饰。 泱十跟尫九过去行礼,齐声道:“见过贵妃娘娘。” 花茔:“……” 岁岁睁圆眼睛:“……” 贵妃娘娘? 她纵是见识浅薄,也知晓贵妃娘娘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由于太过震惊,岁岁一时怔在原地忘了反应,还是温孤寻把宣纸抓在手里,打量起眼前瞧着很小的岁岁。 她翘起嘴角,语调松快:“呀,是个漂亮的小女郎啊。” 岁岁拘谨地站着。 温孤寻笑完,看向泱十跟尫九:“这是小雾白从哪家拐回来的小女郎?” 泱十:“……” 尫九:“……” 两人被问住了。 他们觉着这事儿还是得世子亲自跟贵妃娘娘说明比较妥当。 而且,关于岁岁在空净院的位置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说清。 你说她名义上是买来的奴,实则她在空净院的待遇,以及吃穿用度,比国公府里的两位女郎还好。 温孤寻从宫人的手里接过油伞,站在廊下,她张杨的笑容里透出几分友善,随即将伞一偏,替岁岁挡去落在身上的雪。 第144章 空净院很穷吗 岁岁望着立于廊下,颇具威仪的温孤寻,又看了看挡在头顶的伞。 眼前的贵妃娘娘,看上去似乎很好相处的样子。 温孤寻难得在空净院里见到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郎,心中难免好奇,尤其她一眼就能看出岁岁对于温孤雾白的不同。 她认识的温孤雾白,从小到大分外讲究礼数,破规矩一堆,更不准许女子近身,平时还被萧膑那个死板沉闷的姐夫和老夫人给联手教导得活脱脱像个散发着迂腐气息的小古板。 他也就是有时候被她逼急了,才能暴露出几分性子。 因此,乍然在空净院见到岁岁,温孤寻别提有多感兴趣了。 岁岁本想自称‘我’,又担心会给世子招惹麻烦,便谨慎作答:“奴不是世子拐到空净院的小女郎,奴是来伺候世子的。” 温孤寻听完,别有深意一笑。 奴? 她还没眼瞎。 光看岁岁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衫首饰,温孤寻就知道温孤雾白不是在养奴婢,她再次看向泱十跟尫九,问:“是这样吗?” 泱十:“是买来的。” 尫九:“前不久国公府新进了一批奴婢,世子说,空净院里缺个伺候的丫鬟,便留下了岁岁姑娘。” 花茔:“……?” 她是没有存在感吗? 她也是在空净院走动的丫鬟好吗?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好在泱十没忘记她,很快补充:“贵妃娘娘,花茔也是留在院里伺候的。” 温孤寻看了眼花茔。 花家嘛。 她知道。 温孤家的女眷都是由花家训练出的女子保护。 温孤寻自己的身边就有两个是花家的,她撑伞撑得有些累,直接伸手过去,一把将岁岁拉到近前来打量,然后道:“太瘦了,怎么,小雾白是舍不得给你吃饭吗?空净院很穷吗?” 泱十跟尫九齐齐摇头。 空净院才不穷。 温孤一族留给世子的产业,还有国公府月月送来的份例,加起来就是瞎挥霍几辈子都挥霍不完。 岁岁急忙张口解释:“回贵妃娘娘,不是世子不给奴吃饭,是奴胃口小,吃的不多。” 温孤寻笑道:“本宫跟你开玩笑呢。” 岁岁:“……” 温孤寻抓着岁岁的手,想到方才抓到的宣纸,后知后觉地拿起来一看,看到上面初学者的字迹时,她先是一笑,而后在看到‘钱植’两字时,眸光倏地一顿。 她蓦地看向岁岁,那股上位者的气势在不经意间迸发出来,把岁岁吓得一个激灵。 温孤寻看着写得不算工整的‘钱植’二字,目光放空,记忆也随之飘远。 她年少的时候总不安分,讨厌针织女工,不喜琴棋书画,总把爹娘请来的女先生们气到跑路,还时不时地扮作小郎君跑出去撒欢。 有一回,她扮作男子跑去国子监听学,结果被认出来不是国子监的学生,之后在逃跑的过程中帽子被树枝挂掉,暴露了女儿家的身份。 她一路跑到院墙底下,还没来得及往外爬,就发现一男子正立在后方看着被追的有些狼狈的她。 第145章 帮女郎逃出国子监 温孤寻那时被追得心里有气,她拨开贴着面颊的发,露出俏丽的五官,见这男子穿着国子监的服饰,误以为他是来抓自己的,不由分说地冲他发火:“你们国子监都是些什么破规矩?还天下学院之首,诸多文人向往之地,结果就是个讲烂规矩的破地儿。还有,这天底下对女子就不能好点吗?凭什么你们学的东西我们女子就不能学?” 她不服气。 她觉得这世间的道理不公平。 她就要跟男子学一样的。 她就是不要学劳什子女德女训,不要被规训成令别人满意的模样。 温孤寻生来反骨,她的姐姐跟她性情截然相反,她姐姐名声在外,是望都世家门第谁都想要来提亲的女郎。 她不一样。 她自小不服管教,在望都贵女里面的名声是出了名的坏。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导致温孤寻的想法也跟大多女子南辕北辙。 她不想要被困在后院里不见天日,不想被教导成谁谁谁家的好妇人。 她还不要学那些她看不上的东西。 温孤寻骂完,以为马上会有一堆学子跑出来抓自己,指责自己,然后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想到父亲母亲的脸面,温孤一族的名头,她盯着地面,琢磨着要不要抓把灰,抹一抹脸。 她是个不要脸的。 但她丢脸的时候总不能把温孤家的脸面给连累了。 她父亲母亲也是倒了霉,生出来她这么一个桀骜难驯的女儿。 温孤寻站在原地,瞪着眼前瞧着比她大上好几岁,也跟国子监那帮学子有明显年龄差异的男子。 事已至此,她索性秉持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等着被抓,还准备等会儿冒充别家女郎,祸害别家去。 反正望都之中看她不顺眼的人多,她看着不顺眼的人也多,大不了就从中挑一个让她最讨厌的出来。 比如:宣国公府的萧卉。 男子听完,没有反驳,他看出她眼下的困境,趁国子监的学生还没发现这里,他转身,去角落处搬出来一张梯子。 他出身贫寒,即便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顶级的学院国子监,也负担不起国子监的束修跟平时的开销。 所以为了能读下去,他还要负责洒扫等事,以此来抵销昂贵的束修。 温孤寻盯着他,见他把梯子放在墙边时,呆了一瞬:“你这是?” 男子一笑:“帮女郎逃出国子监。” 温孤寻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然后又慢吞吞地爬上梯子,再顺利地爬到了墙上。 她毫无半分名门贵女的形象坐在墙头,觉得他跟那些国子监的学子不一样后,再一想刚刚的话,摸摸鼻子,清清嗓子,有点别扭但还是很明理地同他道歉:“抱歉,方才误会你了,以为你也是来抓我的,我不该冲你发火。” 男子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女郎说的没错,这天底下就是不公平,女子就应该跟男子学一样的东西。等在下学成以后,希望将来能够以己之身,推行男女共学。” 温孤寻目光一亮,对他来了兴趣。 第146章 姨母 她见过的那些男子动不动就是要把女子困在后宅的,觉着把后宅的权力,把正妻的位置交给女子打理就是对女子的最大宠爱跟尊重。 殊不知她温孤寻根本瞧不上这些。 温孤寻自小看着母亲跟姐姐整日在后院忙前忙后,觉得没意思的紧,也一点不想要继承并重复那种日子。 她坐在墙头未动,眼里闪烁着逼人的光彩,问他:“你说你要提倡男女共学?” 男子神色坚定地答:“是。” 温孤寻笑出了声,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画面一般,并把今日被追的到处躲藏的画面同将来男子被天下文人谩骂喊打的场面结合到一起,笃定地说:“你要是真敢这么做,定会被那群酸儒文人骂死,说不定还会跟今日的我一样,被他们追着打。” 男子目光清明,对比并不畏惧,只用更坚定地语气道:“那也要做。” 温孤寻将笑容一收,她的目光之中,划过对男子明显的好感与欣赏,再问:“你叫什么?” 男子拱手作揖:“在下钱植。” 温孤寻将他的名字默念一遍,听到不远处已经有大批人追来的动静,面色一变。 这群难缠的。 就非得追她是吧? 温孤寻本还想要再同钱植说会儿话,还想问问他准备如何做,又是有怎样的勇气敢去做这等胆大之事,无奈眼下形势紧迫,容不得她再逗留半分。 她一手撑墙,一边看了看底下的高度后,也来不及跟钱植道别,直接在国子监的人追过来时奋力跳下院墙,留下一句:“我叫温孤寻。” - 后来,她没再去过国子监。 因为那事,她被父亲母亲关在后院好长一段时日。 不过温孤一族还没出事前,她偷跑出去游街时,听文人们提起过关于钱植的消息,得知他竟然真的敢提倡男女共学时,温孤寻愣了许久。 可很快,她又感到高兴。 那人当真是言出必行。 - 记忆戛然而止。 温孤寻的目光缓缓恢复神采,她还抓着岁岁的手腕没放,见自己可能把人吓到了,立即收敛起气势,将宣纸交还给岁岁时,顺道问了句:“钱植是你什么人?” 岁岁抱着宣纸回道:“回贵妃娘娘的话,他是奴的先生。” 温孤寻改为牵着她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惆怅:“那他现在如何?” 岁岁再回:“奴五岁时,先生因病过世。” 温孤寻目光一闪。 过世了吗? 她的心情陡然间变得沉重。 望都还是望都。 熟悉的一切景致都还在。 但她认识的很多人又都不在了。 温孤寻还想再问些关于钱植生前的事,就见温孤雾白披着外袍站在门边等候。 少年面色苍白,五官与萧膑有些像,但温孤寻觉得他长得更像她姐姐。 就是五官要更秾丽好看。 与她姐姐生前是不同的气质。 温孤雾白见她拉着岁岁不放,想到泱十先前禀报有人来送赏赐一事,便猜到温孤寻是此次前来的人。 他勾唇一笑,恭敬又亲切地唤了声:“姨母。” 第147章 别光顾着你的丫鬟啊 温孤寻牵着岁岁,让后面的宫人把几箱子东西抬上前来。 箱子落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她在宫中花销不少,有许多需要打点的地方,可圣上每回去后给她的赏赐也不少,弄得她的宫殿里堆都堆不下。 所以每回只要出宫,温孤寻都会把一些占地方的东西往空净院送。 温孤寻走到近前,将温孤雾白仔细打量一番,确认他情况还好,又担心他站在外面受了凉,道:“进去吧。” 温孤雾白在温孤寻的面前很放松,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那股散漫的随意,那是与在面对宣国公府众人时全然不同的状态:“听姨母的。” 岁岁被温孤寻牵着,她不安地看了温孤雾白一眼,温孤雾白却在感受到她的无措后,对她一笑。 他的笑容,也令岁岁渐渐安心。 - 晚间。 国公府的人全部来了空净院拜见温孤寻。 温孤寻以前为了方便照顾温孤雾白,都住在空净院,因此院里也有她的房间。 温孤雾白拉着岁岁在屋里练字,把前院的厅堂收拾出来给了温孤寻接见国公府众人,姨母素来不喜这些规矩,但她眼下身为贵妃,该有的礼数必须要做足。 等温孤寻把国公府的人全都打发走,肚子也饿了。 晚膳开席。 岁岁尴尬地站在一边。 温孤寻全然没有半点形象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宫里的膳食虽是山珍海味,但吃起来总是被一堆人看着,不是讲究这样规矩,就是讲究那样规矩,弄得她一点都不自在。 现在离了宫殿,待在空净院,又无人盯着,温孤寻也懒得再维持贵妃的仪态和做派。 她吃了两口后,这才发现食案之上摆着三副碗筷。 温孤雾白还未动筷,只对岁岁道:“坐下一起吃。” 温孤寻转头,看向岁岁,双眼眯起。 呵。 丫鬟? 温孤寻把筷子一搁,再次看向岁岁,发现这小女郎越看越顺眼。 她不是乖巧安分的那一类性子,但她很吃岁岁这种性格,乖乖软软的,又听话又可爱,让人看着都心情好。 不像宫里的那些宫人,一个个心思跟莲藕孔一样密集,多的数都数不过来,还得时时提心吊胆地防备着。 关于岁岁的存在,温孤雾白并不打算瞒温孤寻。 只因,她是他在世上最相信的亲人。 上一世,他与岁岁相识的晚,因此岁岁见到姨母的机会不多,且他也担心跟姨母来往密切会招惹多方猜忌,还可能害得姨母在宫里不好过,所以几乎是断了往来。 如果要说有什么事情他必须要去见姨母,就是他要将岁岁抬为贵妾一事。 温孤寻对岁岁勾唇:“听你家世子的。” 岁岁过去坐下。 她一来,温孤雾白这才动筷,并熟练地给岁岁夹起菜来。 平日他同岁岁一道用饭,岁岁都不伸筷子,都得他来夹菜,因而,温孤雾白也养成了投喂她的习惯。 温孤寻见状,把碗往前一递,边笑,边出言打趣:“小雾白,姨母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光顾着你的小丫鬟啊。” 第148章 别偏心 岁岁捧着碗,先看了看温孤雾白,后看了看温孤寻。 两位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吧。 温孤雾白往岁岁的碗里夹完菜,对上温孤寻递来的目光时,笑了一声。 两人虽然多日不见,可怎么着都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温孤寻如此一来,倒是在瞬间让两人的相处模式回到了幼时的状态。 温孤寻也很是怀念在宫外的日子,她提醒他道:“小雾白,别偏心,要一碗水端平啊。” 温孤雾白看了一眼食案上的菜,问她:“姨母想吃什么?” 温孤寻转眸:“你看着办。” 岁岁把脑袋再往碗里埋了埋:“……” 温孤雾白知道她不挑食,便随便夹了一点菜。 用完饭,温孤寻没有回屋,而是盯着一旁还在练字的岁岁看了眼,与温孤雾白坐在暖炕下棋。 温孤雾白幼时下棋便是温孤寻亲手所教,这会儿眼见形势不妙,温孤寻落子的动作一顿。 不得了啊。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不过几年没跟小雾白切磋棋艺,谁知他已突飞猛进。 温孤雾白也不催她落子,耐心等着。 温孤寻想了想,觉得这局棋怕是要输,但还是本着下棋的规矩,决定把这局棋下完。 她落下一子,想到宫里面斗得不可开交的形势,还有圣上这些年来的猜疑心越来越重,脾气也不好琢磨,不由道:“替我转告你的父亲,让他在前朝收敛些,不要仗着宣国公府跟温孤一族过往的功绩不把满朝文武放在眼里。你要让他知道,我们两家是对圣上有扶持之功,也有平定北狄战乱之功,可事情过去多年,圣上对我们两家的功恩会淡忘,也会逐渐增加对我们两家忌惮。” 温孤一族已经没有男子,活着的女眷也没剩几个,不会被圣上放在眼里。 可宣国公府会。 温孤寻觉得,事事冒头不是好事。 很显然,宣国公不这么认为。 温孤寻跟萧膑这个姐夫从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常常是懒得同他废话,即使有话,也是让温孤雾白转告。 温孤雾白懂得其中道理,知道该如何规避风险,从容道:“姨母放心,父亲虽然行事不至于深想那么多,可只要稍加提醒,就懂得藏起锋芒,更不会贸然卷入六位皇子的争斗里。何况姨母在宫中多年不曾有孕,宣国公府就算扶持皇子,也应该是出自姨母的肚子。” 温孤寻一听这个,忽的把棋子往棋盘上一砸,发出‘咚’地一声。 棋子弹起,正好砸到了岁岁的脑袋。 岁岁本来练字练得挺专心的,被棋子一砸,顿时分了神。 她提笔望向正在对弈的两人,发觉温孤寻的面色不大好以后,心想或许是世子方才的哪句话得罪了贵妃娘娘。 岁岁立刻将笔搁回笔架。 她将棋子捡起来,快步过去,递给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接过,把棋子放回去,对温孤寻这说来就来的脾气是真没办法。 姨母盛宠不断,她若想有孕,还用等到现在? 第149章 不爱听 当今圣上除却那些个没能活下来或是幼时不幸夭折的皇子,目前共七位皇子。 但由于七皇子的出身不光彩,不具备可争夺储君的资格,所以陷入争斗的只有其余六位皇子。 温孤雾白再三分析过朝堂形势跟六位皇子的为人处世后,觉得要是让他非得在六位皇子里面挑选一位跟随,不如扶持温孤寻的孩子。 姨母的孩子,有一部分是温孤一族的血脉,且有姨母亲自教导,将来的心性必然极佳。 这孩子也不会像其他皇子那般心术不正,攻于算计。 温孤寻从棋篓里拿了颗棋子,在指尖把玩几下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不爱听这话。” 见此,温孤雾白不再多言。 温孤寻目光有些缥缈。 她从未想过要给圣上生孩子。 一则,她的心思本就不在圣上身上,自然不稀罕拿生孩子这一套来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也不稀罕给并非心爱之人生子。 二则,她若真的有孕,宣国公府一直处在风口上,又还有温孤雾白这等足智多谋为人称颂的后辈,从大局来看,圣上对宣国公府只会更忌惮,对她也更防备。 她喜欢清净,喜欢无为,不想整日为了谋夺那个位子而绞尽脑汁,更不想扰乱目前的局面,下场卷入前朝后宫的争斗里。 目前的六位皇子明面上还没撕破脸,瞧着还算和气,实则背地里早已党派分明,斗得势同水火。 与此同时,宫里那几位生了皇子的娘娘明里暗里的争斗也没停过。 温孤寻始终觉得,当年她连进宫一事都是被迫的,还是不得不屈服在那张明黄色的圣旨下,又岂会在看懂形势后,放弃眼前的安生日子,再让自己陷进更难的境地。 其实,她也明白温孤雾白说的有道理。 可她私心里就是不想。 温孤寻起身,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将呈现输赢局面的棋势打乱,她拍了拍手,说:“很晚了,我今儿累了一日,先回屋睡觉,你身体不好,也别思虑太多,苦熬太晚。” 温孤雾白起身:“恭送姨母。” “嗯。”温孤寻应了,她姿态悠闲地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向岁岁,对她一笑:“岁岁,明儿见。” 岁岁回以一笑:“贵妃娘娘,明儿见。” 贵妃娘娘有的时候看着是凶了点,但其实挺好相处的。 她有话直说,有脾气当场发作,也不像老夫人跟国公夫人一样待人总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看不真切的雾霭,让人不敢与之多言。 人一走,温孤雾白便坐回暖炕,他喉间干痒,轻咳一声。 岁岁急忙去倒茶,再跑回到他面前。 温孤雾白吃了半盏茶,才将喉间涌起的那股不适压下。 他止住咳嗽,搁下茶盏,见岁岁正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整理散落的棋子,忽然伸臂过去,长指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拉过她一起坐下。 温孤雾白很小的时候就知晓姨母的心思不在圣上身上,但方才他对姨母说的那番话却是出自真心。 第150章 真话 这一世,温孤雾白想要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 若是姨母愿意有孕,将来,他有的是手段将她的孩子扶上至尊之位。 且目前六位皇子斗得无暇分身,谁都想找到对方的把柄,除掉对方以及对方的党羽,在这个紧要又忙碌的关头,相信也不会有谁注意到他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再者而言,父亲即便在朝堂行事激进,难免得意忘形,圣上即便对宣国公府有了猜疑,但因着六位皇子的事,也不会太把这点事情放在眼里。 毕竟暗中与六位皇子来往的官员里面,目前还没有宣国公府。 至于皇子们递来的一张张相邀会面的请柬,温孤雾白倒是收到过很多,前世,他无心皇权争斗,加之一心想要做个纯臣,故而哪边都没给过回应。 同时,也因为他有过前世的经历,看清了这六位皇子的真面目,温孤雾白也更清楚谁更适合坐上那个位子。 六位皇子在圣上面前,在朝廷百官,在数万万百姓们面前一个比一个能装,一个比一个能演。 而其中,又要属皇后所出的三皇子最沉得住气,加上三皇子管束手底下的人管束得厉害,没闹出什么大事,因而三皇子才能走到最后,还没有被谁抓到过把柄。 至于七皇子…… 据说,七皇子的生母是一位没有名字的军妓。 这样难以启齿的出身,注定不会被群臣看在眼底,也注定会被世人诟病,甚至,就连七皇子的存在都被圣上视作耻辱。 七皇子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从不去圣上跟前晃悠,就连学士们的课都懒得听。 上课时,七皇子全程不是在分神,就是在睡觉,瞧那不上进的架势,显然是准备等后面弄个闲散王爷当当的意思。 温孤雾白看向岁岁,问她:“岁岁觉得我方才做的可对?” 关于他们的谈话,岁岁是听到了一点的。 温孤雾白:“直说即可。” 岁岁想了想,道:“世子有世子的筹谋,贵妃娘娘也有贵妃娘娘的考量。” 温孤雾白:“真话?” 岁岁:“真话。” 她觉得世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源于她对他发自心底的信任。 但同时,她认为贵妃娘娘也没错。 于是,岁岁又大着胆子补充:“世子,我不懂复杂的形势,也看不清。可我知道,世子不会伤害贵妃娘娘。再一个就是,可能站在某种角度来说,世子的想法确实是在帮助贵妃娘娘。但有些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问一下被帮助的人想不想要被帮助,想不想要拥有更高的地位,又喜不喜欢呢?” 直觉告诉岁岁,贵妃娘娘是不喜欢的。 温孤雾白一愣。 从大局出发,他的决定对姨母而言没有坏处。 或许,他的决定会改变姨母的现状,还会让姨母的周围出现源源不断的危机,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连宣国公府都不能置身事外。 但温孤雾白认为,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那么在奔赴结果的途中所经历的危险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第151章 所以,抱歉 温孤雾白目光微凝。 站在大局出发,他确实没问题。 可要是如岁岁所言,抛开所谓的大局,只单纯地站在姨母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他自以为为姨母好的这种方式,是不是忽略了姨母的感受呢? 姨母性情洒脱,不喜拘束,比起宫里锦衣玉食,宫人环伺的生活,她更向往在外面有一番自己的广阔天地。 当年,姨母出府,不小心被圣上在街头撞见,圣上见之欢喜,得知姨母身份后,念着温孤一族的扶持之功,认为应该照顾温孤一族留下的女眷,于是下令将姨母封为贵妃。 若是没有这一出,姨母本可以继续留在宣国公府与他相伴,继续过她逍遥自在的生活。 说不定还能在宫外遇到令她心仪的男子。 说到底,是温孤一族的荣耀,是圣上自以为的对温孤一族的照拂困住了她。 她已经丧失了自由,被困在那座华美而冰冷的皇城之中,如果眼下她一旦有孕,将来她只会被困得更加牢实。 岁岁观察着温孤雾白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嘴角随之勾起。 温孤雾白抬手,在她柔软的发顶摸了摸。 忽的,他的手指僵住。 通过姨母的事,通过岁岁的话,温孤雾白想到了前世的虞府。 岁岁没发觉他的异常,认真地,自顾自地道:“在大局面前,或许必须要有所牺牲,可为什么就非得牺牲女子的感受和幸福呢?况且,世子跟贵妃娘娘之间,还没有走到必须要为了大局去牺牲的地步不是吗?” 温孤雾白收回手,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岁岁说得对。” 是他不对。 是他将自己困在局中。 是他没有顾及姨母的感受。 望着这样天真稚嫩的岁岁,他的心脏泛起疼意。 前世,他无意间得知虞府丢失女郎一事,便暗中为岁岁谋划,后又想方设法安排她跟虞夫人相遇,终于为她谋得虞府女郎的身份。 在此期间,他光顾着感受事情顺利进行的喜悦,却从未停下来,同她说一说自己的安排,问一问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他那时只觉得,这样做她就能够在顷刻间拥有贵女身份,就能成为他的正妻。 而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那些针对他跟她的偏见,都能因这层身份迎刃而解。 岁岁双眸如点漆,亮亮地:“我看得出来,贵妃娘娘很疼世子,想来贵妃娘娘也不会因此记仇,世子不用挂心。” 温孤雾白压下想要去抚摸她眉眼的冲动。 他凝视着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砂许久。 他的瞳孔深处,浮现歉疚之意。 温孤雾白喉间干涩,待这股难受过去后,他道:“有些事情,有些观念,我被固有的教导了很多年,我习惯了这样去做,也一时没法改过来。” “如果……如果我的行事在无意间伤害到了别人,如果我的身边没有人在一旁告诉我的话,我会永困局中。” 所以…… 岁岁,抱歉,前世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的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把你推向了更远。 第152章 温孤老夫人可还好 翌日一早。 空净院前厅坐满了人。 温孤雾白的身体还没好,故而没有去前厅,而是跟岁岁待在屋里,教岁岁读书认字。 温孤寻在后宫时日日都要去晨起皇后宫中请安,好不容易回了宣国公府,总算趁机睡了个饱觉。 她懒洋洋地坐在主位上,听人禀报说宣国公府的女眷们来了,即刻坐直身体,整理形容,让宫人将人全请进来。 老夫人走在前头。 萧膑仍在忙活救济难民一事,早早就出了门,派人来打过招呼以后,就带着萧若岩跟萧若经乘坐马车出城。 萧卉昨夜没睡好,眼角下一片淡青。 温孤寻吃了两口浓茶提神,与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秦氏偶尔会说上两句。 康姨娘没有开口的资格,不过看到老夫人跟秦氏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温孤寻时,不免想笑。 还有点幸灾乐祸。 毕竟以往都是她在她们面前放低姿态,小心作陪,如今场景调换,作为看客的她难免觉着痛快。 温孤寻将目光落在后面没说话的萧卉脸上,又看了眼沈言心,对萧卉的算盘了然于心。 这是盯着小雾白的正妻之位啊。 温孤寻道:“沈夫人,你那七品经历的夫君还未来请你回府吗?” 萧卉眉心一跳。 她就知道温孤寻回来准没好事儿。 果真,这一开口就是冲着她来的。 想到往常沈松不超过三日就会来宣国公府拜访,跟她低声下气地说好话,哄她回去,可他这回连着数日没有现身,仿佛是压根忘了她这个正妻,当下也郁闷的很。 但萧卉还是要顾着面子,这么多人呢,她不想被看了笑话:“回娘娘的话,他大抵是事务太忙吧。” 温孤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萧有瑢想到近来萧膑的忙碌,再一想她那姑父常年不着调,不是在外面跟人吃茶宴饮,就是窝在哪个窑姐儿的香闺里不出来,不免对自家姑母嫁了这么个不成器的颇为同情。 她想,她将来如果嫁得这般品行的男子,必定早早与其斩断情缘。 不…… 她是压根就看不上,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萧有瑜低眉不语。 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每日来回折腾的就那么点事儿,能有什么公务? 这道理谁都明白,但谁都不好站出来拆穿萧卉强撑场面的话。 温孤寻倒也没有再往下问。 老夫人看出气氛有些僵硬,想到温孤一族还有一位在孤山寺庙清修的妇人,且与她年岁相仿,经历相仿,当下心有同感。 老夫人带了两分对故人的关切,诚心地问:“贵妃娘娘,敢问温孤老夫人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温孤寻想到母亲,目光一顿,心情受了影响。 她的母亲一夜间丧夫丧子丧女,在撑着巨大的悲痛站出来,将温孤一族剩下的事情安顿完后,便弃了诰命夫人的头衔,寻了一处罕见人烟的地方避世清修。 这些年,温孤寻记挂着温孤老夫人,曾派人前去探望,只是两母女见面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 第153章 不以为然 温孤寻在心底叹息。 她在深宫,受尽束缚,估计此生都会不得自由,更遑论去那么远的地方看望母亲了。 她只愿母亲身体康健,愿她能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活,最好把她不能活的那一份也给活出来。 至于雾白,他幼时倒是跟随她去拜访过几回,但由于山高路远,一路险阻太多,所以每次前去也都格外费劲。 后来,母亲担心雾白的身体,担心跟温孤一族有仇的人尾随他们,对他们下手,所以母亲为了避免他们出事,不准许他们再去探望。 截至目前为止,距离上回见面已过去好几年。 她们母女一年到头,都是靠着月月的书信来往,并在信中说明各自的情况。 萧卉一听这话,觉得老夫人的话说到了能够令温孤寻难受的点,当即一喜,道:“母亲这话说的,温孤老夫人怎么可能过得好?她一夜间丧夫丧子丧女,在如此沉重的打击下一夜白头,还抛下诰命之身 ,独自在深山老林里苦修,可见这事儿对她老人家的打击有多大。” 诰命之身啊。 那可是望都命妇们梦寐以求的头衔。 也是能够正大光明享有一定地位跟朝廷优待的存在。 萧卉觉得温孤老夫人就是疯了,被打击得没了理智,在她看来,既然事情都已经那样了,那何不如抱着诰命之身好好过? 萧卉想不通温孤老夫人的脑回路,也无法理解。 老夫人闻言,面色一变,她自然听出来萧卉这话里面藏着的阴阳怪气,也知晓萧卉一贯不服温孤寻,不愿被温孤寻踩在脚底下,所以才会找到机会就反击。 她眉目一沉,厉声呵斥:“闭嘴!” 萧卉:“……” 她觉着自己没说错。 况且温孤寻方才假装无意的提到沈松,还一口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的,摆明就是在讽刺她心比天高,最终却嫁给这么一个没出息在仕途之上也没有半点作为的男人。 凭什么温孤寻能讽刺她,她就不能踩温孤寻的痛脚? 温孤寻不以为然一笑。 她压根不在意萧卉的心思。 也并不认为萧卉提起母亲会成功刺激到自己。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温孤一族的命运已定,谁都没法更改,但人只要活着,始终要往前走。 她的母亲通晓万事 ,想来必然能够参破其中道理。 故而温孤老夫人的选择,温孤寻理解,并支持。 不过老天爷也真是会捉弄人。 她温孤寻不想要的,是萧卉日思夜想的。 而萧卉所享受的自在,又是她的毕生所求。 老夫人见萧卉不长进成这样,还不分场合的乱说话,暗暗恼恨是自己的溺爱把她宠成了这副愚蠢模样。 她的大女儿若还在,就不会如小女儿这般没脑子。 再者温孤寻如今是贵妃,不再是曾经住在宣国公府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任由她讥讽奚落的小女郎了。 萧卉如今还记着往事,记着当年将人不放在眼里的事,再想要刺痛别人,也得掂量自个儿的身份。 第154章 岁岁那么乖,那么可爱 老夫人扶额,接连瞪了萧卉几眼。 对比她这小女儿,温孤寻到底是有度量的。 再者,温孤寻已是贵妃的尊位,她若打定主意要跟萧卉计较,沈松安能继续在通政司当差? 老夫人心知有错,起身,对温孤寻一拜,道:“还请贵妃娘娘恕罪,是老身管教无妨,才会纵得她这般不知分寸。” 萧卉把头扭到一边。 她没错。 母亲何必要道歉? 沈言心观察着温孤寻的表情变化,见老夫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母亲竟然还仗着外祖母的疼爱不分轻重地耍性子时,不由得对自家母亲的智商表示担心。 母亲若是能把她对付府中姬妾的那股聪明劲儿用到平时待人接物上,定能过得不错,也不至于活到现在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沈言心起身出列,她鼓足勇气,朝着温孤寻盈盈一拜,斟酌好用词后,道:“臣女沈言心,替母亲给贵妃娘娘请罪,还请贵妃娘娘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怪罪母亲言行不当之错。” 秦氏等人一见这情况,纷纷跪下。 温孤寻望了眼沈言心。 小女郎年纪不大,倒是很会看风向,也比她那个骄纵蠢笨的母亲懂事。 温孤寻转而又看向跪了一屋子的人,她觉得碍眼,也觉得没意思的很,正想找个由头把她们打发掉,她好去看小雾白教岁岁,结果有下人闯进来=先是对着她一跪,而后那下人望了望萧卉,禀报道:“老夫人,沈大人来了。” 温孤寻眉梢轻扬。 哟! 沈大人啊。 那不就是萧卉的夫吗? 萧卉跪在地上,一听沈松的名字,再一想自己如今还得对温孤寻低声下气,顿时没个好脸。 那小贱蹄子的事都情过去几日了。 他现在才来。 还好死不死的让温孤寻赶上了这个热闹! 温孤寻看了一眼跪着的众人,也没有把沈松请进来继续看戏的意思。 好歹她是宣国公府的外人,不好参与别人的家事。 当下,温孤寻只是掩去脸上的八卦之意,装作一点也不想看戏的模样起身,还得违心的表现出一副不会参与此事的态度,说:“老夫人起身吧,本宫素来胸襟广阔,能容百川,也不会与某些无知又没气量的小人计较。本宫还得去盯着小雾白喝药,你们先退下吧。” 萧卉听得眼角直抽抽:“……” 胸襟广阔? 能容百川? 这是温孤寻吗? 她堂堂贵妃能要点脸吗? 老夫人也有片刻无语:“……是。” 温孤寻一发话,她们便一齐离了空净院。 - 温孤寻离了前厅,循着岁岁的读书声过去。 找到温孤雾白跟岁岁后,她进屋走到暖炕前,毫无形象地掀了宫裙,再毫无形象地一躺。 又抓了把瓜子磕着。 她耐着性子,等温孤雾白把内容讲完,悠悠出声:“小雾白啊,你这副不言苟笑的模样,倒是跟书院里那些教书的刻板夫子没两样。还有,岁岁还小呢,她那么乖,那么可爱,你放把戒尺在书案上算怎么回事儿?” 第155章 你很不对劲啊 温孤寻瞥了瞥那把戒尺。 这小子是半点不懂怜香惜玉啊。 十多岁的小女郎的手板心多嫩啊。 打了得多疼啊。 对于此事,温孤寻是有切身感受的。 她幼时不服管教,家中请来的先生们被她气急了,就用戒尺对付她,于是她后来找了机会,想了法子把戒尺弄断。 父亲母亲从先生们的嘴里得知此事后,罚她抄书,她抄得不好,二老也没少用戒尺打她。 温孤雾白放下书,过去坐下。 岁岁学完,嘴角扬着笑意,她两手托着下巴,盯着暖炕上对坐的两人。 世子很开心。 她能感受得到。 而且,世子在贵妃娘娘面前时非常放松。 这说明他们二人并没有因为昨晚发生的那点不愉快产生隔阂。 看见他们平和自然的相处,岁岁也高兴。 她觉得看到重要的人高兴,对她来说也是一件令自己高兴的事。 温孤雾白想起昨晚之事,刚坐下没一会儿,吃了两口茶,把喉间的干痒压下去,又起身对着温孤寻一拜,诚挚道:“姨母,昨晚是雾白不对,雾白不应该不尊重您的感受,不应该为了局面和形势让您受委屈。” “……” 温孤寻嗑瓜子的动作一顿。 她指间的瓜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几上,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等等…… 这是她所认识的小雾白? 就那个秉持礼教,满口道理,行事跟个小古板,未来还超级超级超级有可能跟无趣沉闷,喜好当别人爹的萧膑长成一个模子的小雾白? 温孤寻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内心被暴击是何种滋味。 她吞咽了下,动作迟缓地将掉落的瓜子捡起来,丢回盘子里。 在盯着温孤雾白看了好一会儿后,温孤寻艰难地开口:“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 温孤寻吸一口气,道:“小雾白,你不对劲,你很不对劲啊。” 温孤雾白:“……” 不是他不对劲。 只是岁岁的话让他想通了而已。 温孤寻起身,抓着温孤雾白上下打量,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再跑到窗牖前看了看外面飞雪如絮的天气,惊愕地说:“没发烧,也没下红雨,日头也没从西边出来……不对啊,这要换做以前的你,肯定抓着我讲一堆道理,还会阴阳我自私,不为温孤一族,不为宣国公府考虑,批判我这个贵妃当得不合格。怎么仅数日光景不见,你就成了这副让我陌生的样子?你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精怪,占了我小雾白的身?” “……” 岁岁听着,眨了眨眼。 原来世子在贵妃娘娘的眼里是这样的吗? 小古板? 世子不古板啊…… 世子很好的。 世子要是如那些酸腐文人一般,就不会待她如此好。 对于温孤寻表现出来的行为,以及她的一连串话语,温孤雾白无语凝噎。 他抬手扶额。 姨母的性情…… 哪像近三十的人啊。 不过…… 这样也好。 她依旧保持着她跳脱的性格,这一点,让他倍觉高兴的同时,又觉亲切。 第156章 瞧热闹去 岁岁见温孤寻吓得不轻,还用一种防备乃至透着怀疑的目光落在温孤雾白身上时,不知为何,她觉得如果被熟悉的人这样对待应该会有些别扭和郁闷。 她不想让世子觉得别扭,觉得郁闷。 岁岁放下托下巴的手,目光郑重地望向似乎已经开始准备请个大师过来驱除精怪的温孤寻,起身,说:“贵妃娘娘,我可以作证,世子没有被精怪占了身,世子就是世子。” 岁岁不知晓以前的世子是不是真如贵妃娘娘说的那般,但打从她进入宣国公府开始,她遇见的世子就是这样的。 温孤寻仍旧觉得不对。 岁岁的话,让她不由得注意到了岁岁的存在。 对了。 昨晚她离开时,岁岁还未离去。 能让她熟悉的小古板在短时间内出现这么大的转变,明显不是因为泱十跟尫九,更不可能是因为花茔的缘故,他们都是负责保护温孤雾白并且听从调遣和安排的下属,不敢当着温孤雾白的面说出任何超乎身份以外的话。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眼前的岁岁。 是岁岁的到来改变了小雾白,所以昨晚也定然是岁岁说了什么,她所熟识的小雾白才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温孤雾白无奈一笑,自证身份道:“姨母,是我。” 温孤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后,才逐渐接受他转变的事实,随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大宝贝儿一样,目光灼灼地盯住正准备练字的岁岁,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是因为你吧。” 岁岁不解其意:“?” 温孤雾白回应道:“是。” 温孤寻一笑。 果然。 她的判断没错。 能够在短时间内令她认识的小雾白出现如此大的变化,足以说明这位小女郎的影响力。 温孤寻笑了笑,她朝岁岁走过去,拔下发间的白玉孔雀簪,在岁岁的发髻上找到能插的地方后,抬手将其插入岁岁发间。 她无比欣慰道:“太好了,本宫一直担心雾白身边没个说话的人,还担心他日后长成萧膑那个鬼德行,如今有你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伴着他,本宫就放心了。” 她说这话时,仿若大石落地般松了口气。 真好啊。 这趟宫出得值。 如果姐姐还在,看见自己的孩子长成这般风华过人又令人骄傲的模样,定然开心。 岁岁感觉到发间的重量,正想取下,温孤寻道:“送你的,别摘。” 岁岁心想,这或许就是赏赐的意思。 她施礼谢恩,道:“谢贵妃娘娘赏。” 温孤寻摆手,注意到岁岁书案上被镇纸压住的一张纸,想到初见时那一篇练得密密麻麻的字,她目光一转,一把抓过岁岁的手腕,说:“待在屋里练字有什么意思,走,本宫带你瞧热闹去。” 岁岁欸了声,一边被温孤寻拉着往外走,一边回眸去看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对着她一点头。 让岁岁出去走走也好。 不然老闷在屋里,会无聊的。 且有姨母在,他不用担心她出事。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还是吩咐花茔跟上。 第157章 沈松 此时的宣国公府,格外热闹。 跑来看热闹的,不光是躲在偏僻处的温孤寻跟岁岁。 除了她们,还有其他闻风而来的人。 况且,作为萧卉的娘家人,宣国公府的女眷们懂得老夫人对萧卉的偏爱,故而,她们认为在这等为萧卉撑腰的重要场合自是不可缺席。 沈松立在雪中,寒意袭来,冷得身体哆嗦了下,他蓄了美髯,五官依稀能窥得年轻时的两分文秀之气。 此次前来,为了避免行事张杨,让人知晓他亲自来宣国公府请萧卉回去,所以他做得极为低调,只带了两个仆人随行。 老夫人见到他这副伪君子的做派,想到他年轻时装出来的稳重模样,再对比他成婚几年后对萧卉做的事情,还在仕途上迟迟没有升迁,惹得宣国公府被人笑话,萧卉也遭受他人议论。 老夫人冷了脸。 没用的东西! 别的本事没有,倒会做面子功夫! 他嘴上满口的仁义道德,干的尽是败坏门风之事。 萧有瑢拉着沈言心,对这位姑父明显不待见,她看了眼沈言心,又看了看满脸怒意的老夫人和嘴撅得老高的萧卉,小声说:“沈妹妹,你先别去。” 碍于礼数,沈言心只得冲萧有瑢摇了摇头。 她抱歉一笑,心知萧有瑢是不想她陷入父亲母亲的争吵中。 她领萧有瑢的情。 但,礼数不能作废。 父亲在此,她做晚辈的理应上前见礼。 沈言心从廊下走出,身后丫鬟为她撑伞挡雪,她走到沈松面前,施了一礼,恭敬唤道:“父亲。” 萧卉挨着老夫人站着,这几日没见到沈松还好,眼下一见沈松这张脸积压在她心底的委屈就又浮了起来。 以往沈松来宣国公府请她一回,她多半会为了两家的面子和自己的面子痛快回府。 可这一次,萧卉不想。 若次次沈松来请她就回,那么沈松就会觉得回回只要做到这个份上也算行了,从此之后,他们夫妻间再出问题,他也更加不当回事儿。 所以这回,萧卉觉得自己该听母亲的话,多晾沈松一会儿。 得让沈松知晓她不好哄。 如此沈松方可安分一段时日。 至于后面沈松那德行管不管得住,萧卉懒得去想。 总之,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老夫人懂得女子一生不易,见萧卉红了眼圈,想到这桩婚事当年皆因她想让萧卉低嫁,不想萧卉如大女儿那样受气,不免自责起来。 她觉得是自己这个当母亲的没有给女儿把好关。 老夫人当年嫁给老宣国公的时候也算不错,且老宣国公的品性远胜沈松,虽人冷了点,对谁都不上心,更不懂得夫妻相处之道,但自老夫人进门后,他待老夫人尚算可以。 且老宣国公不贪美色,家中妾室不多,底下的庶子除了通房所出早夭的那一个,剩下的也就萧膑。 因而老夫人年轻时算是幸运的,不光没有姬妾争斗,还能安安静静地在后院教育孩子,管理府中事宜。 这也令望都其他的妇人眼热不已。 第158章 厉害 沈松见到沈言心,再看了眼面色不好的国公府众女眷,拉近沈言心,对她说:“心儿啊,此事我虽做的不妥,不该当众打你母亲,令她丢了面子,可你母亲也有错。她身为正室,理应替我打理好后院,跟后院的姬妾们和谐相处,结果她倒好,不但不跟她们好好相处,还处处苛待打压她们,这回更是过分,竟害得幺娘流产。” 那可是他盼了好几个月的儿子啊。 就这么因萧卉给掉了。 沈松怎能不怒?怎能不气? 且幺娘年轻,自丧子后,整日顾着伤心,哭得梨花带雨不说,还汤药不断,如今已经消瘦了整整一圈。 这一切,沈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沈言心为难道:“父亲,您知道母亲的脾气,她哪里是我能劝动的?” 沈松看一眼她,将她的手腕一把甩开,满眼都是‘要你何用’的嫌弃。 沈言心瞧见,心中既无奈,又难受。 秦氏站在廊下,冷眼瞧着。 康姨娘站在后面,她拽着萧有瑜的手,清咳了两声。 老夫人越是自责,便越心疼萧卉。 她知道萧卉脾气不好,可萧卉从未对不起沈松过,且萧卉自小是在她的溺爱之下长大的,又出身尊贵,就算有些脾气又如何? 这沈松实在不是个东西。 不但不懂得谦让萧卉,还做出当众打萧卉的事。 这也就是老夫人当时不在场,若她在场,沈松敢如此放肆? “哟,你不是待在幺娘的房里连腿都迈不开吗?”萧卉一开口就是满嘴的阴阳怪气。 她被打过的脸颊早已恢复。 可那日受到的委屈尤在。 萧卉见沈松拉着沈言心,猜到他多半想通过沈言心来说服自己,想让自己看在女儿的份上心软,她哼了两声,过去一把拉回沈言心。 在一连瞪了好几眼沈松后,萧卉站回到老夫人身边。 她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让沈松站在极端的天气里吹吹风,吃吃雪。 “经历大人,你这是终于得了空,想起来你还有一位正头夫人,想起来你还有一个嫡出的女儿了?” 沈松被她说的面红耳赤:“……” 这妇人当真骄纵。 嘴也不饶人。 成婚头几年,她年轻,模样生得好,脾气纵然差些,他也还能忍受。 但是之后,萧卉的脾气就彻底不再掩饰。 沈松在发现他接连低声下气地哄着不管用后,索性懒得哄了,直接去了外头寻自己的乐子,也免得回去对着萧卉这张尖酸刻薄的脸。 两夫妻一见面,气氛格外不好,火药味也冲。 - 某个偏僻的角落。 温孤寻拉着岁岁,借着绿植的遮挡掩盖住身形。 为了保证观看时的愉悦体验,温孤寻让花茔找来一碟瓜子,她倚坐栏杆,咔嚓咔擦地嗑着。 地上堆积了一小把瓜子壳。 温孤寻见岁岁端正地坐着,心中蓦地一软,抬手捏了捏岁岁脸颊,然后抓过一把瓜子放在岁岁掌心,得意道:“这可是本宫年少时找到的位于宣国公府内的最佳视野处,厉害吧?” 岁岁满眼佩服:“厉害!” 第159章 看戏 温孤寻被岁岁的这通马屁拍得通身舒畅,主要是岁岁眼睛里闪动着的名为‘佩服’以及‘崇拜’的光太过明显,又太过真诚。 岁岁的神情没有作假。 她就是打心眼里觉得贵妃娘娘厉害。 因为她入宣国公府这么久,都没怎么出过空净院,更没有寻到一处这么好的位置。 花茔盯着地上越来越多的瓜子壳。 唉。 等会儿还得帮着贵妃娘娘毁尸灭迹,把这些瓜子壳给解决了。 岁岁掌心里握着温孤寻给的瓜子,并没有嗑,而是瞪着温孤寻看了一会儿,温孤寻觉得岁岁生得可爱的紧,又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颊捏起一团软肉掐了把,并感慨道:“本宫忽然觉得养一只岁岁挺好的。” 难怪小雾白热衷养了。 她也想养。 可她若是要养,要么自己生一个,要么去圣上面前求个恩典,正大光明把岁岁弄进宫里。 她不想生。 但若是把岁岁带走,小雾白定然舍不得。 而且,她也舍不得啊。 岁岁在空净院过得多好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要是因为她的私心随她去了宫里,单单是那一条条密密麻麻的宫规都能把人给活活闷死,还会把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此变得黯淡无光,让人的心里蒙上一层层拂之不去的灰暗和阴霾。 宫里的凶险,从来是杀人不见血的。 一言一行间,稍微出一个错漏,稍微一个不慎,亦或者是一句不经心的话语,都会被有些人拿出来大做文章。 轻一些的,就是被打顿板子了事。 严重些的,便是当场没命。 温孤寻想罢,顿觉瓜子的香味严重降低。 她叹息一声,终是打消了念头,继续看戏。 像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越是难得,她就越是要好好珍惜,争取不要浪费一时一刻,否则等回宫后,她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岁岁对于他人情绪的感知能力还算可以,她见温孤寻的眉目间涌现忧愁的情绪时,并不懂得温孤寻在想什么,只盯着她,问:“贵妃娘娘怎么了?不开心吗?” 温孤寻伸手,捏住岁岁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去,顺便将眼前碍事的叶子扯掉:“看戏。” 岁岁目视前方,透过叶子的缝隙望向前方,小声应道:“是。” - 风雪之中。 沈松跟萧卉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会儿。 最终,沈松还是被周身的寒意冻得缩了缩,他裹紧身上的披风,见萧卉跟沈言心抱着手炉站在老夫人身边,他过去站至廊下,对老夫人深深一拜,道:“老夫人,动手打人是我不对,可我当时也是被气坏了。” 老夫人沉着脸,颇有威严:“你也知道是你不对,枉你自称文人,自称君子,可是你竟然对自己的妻子动手。沈松,老身姑且问你,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风度?引以为傲的修养?” 秦氏听着,没有吭声。 不怪老夫人生气。 这事儿放在任何一个做母亲的身上,都会发火。 将来谁敢对她的有瑢如此,她也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第160章 狡辩 康姨娘这会儿找到了在老夫人面前表现的机会,急忙插嘴:“沈大人,你的夫人可是我们老夫人的心肝儿,当姑娘时也是我们宣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她嫁给你,是你的福气,结果你就是这般对她的?” 萧卉抱住老夫人的胳膊,狠狠瞪着沈松。 沈松被她们说得脸色更红,道:“老夫人,您知道的,我府上女郎居多,但男子却寥寥无几。我好不容易盼到幺娘有孕,还极有可能是男子,却因萧卉的狠毒导致幺娘流产。这件事情归根结底,都是萧卉善妒,是她的问题。老夫人,您评评理,您说我该不该气?” 萧卉听到这儿,眼神有些心虚。 幺娘的事情,是她一手主导。 她本意就是想要弄掉幺娘肚里的孩子。 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可能承认。 因为萧卉明白,时下女子最重名誉,她一旦承认,传出去谁都会说她善妒,说她谋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她的名声会就此毁掉。 而萧卉越是心虚,就越要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面对众人递来的视线,萧卉上前一步,一手挽着老夫人的胳膊,一手指着沈松,说:“好你个沈松,你与我夫妻多年,难道你不知道我的为人?” “是,我是骄纵了些,我也看不惯你后院里的莺莺燕燕,瞧不上她们不清不白的出身,但我还不至于狠毒到对一个孩子下手!” “再有,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每次把人弄进府里时,我可有不给你面子,我可有吩咐下人把那群上不得台面的小贱蹄子用棍棒打出去?” “我出身尊贵,自小得母亲宠爱,兄长疼爱,出嫁前从未在国公府受过半分委屈,也就是嫁给了你,嫁到了沈家,才处处受委屈!” 萧卉说到动情之处,几度哽咽。 她红着眼,继续狡辩:“况且,你怎知是我害得幺娘没了孩子?难道就不能是你的幺娘惺惺作态,是她成日在你面前装无辜,扮可怜,是她知晓自己怀的孩子压根保不住,故意联合人设计了一出好戏,反过来栽赃我?想让你我夫妻离心?” 沈松气得指她:“你——” 萧卉一把挥开他的手,瞪着他:“我与你好歹夫妻多年,到头来,你竟受那等低略伎俩的蒙骗,还为了如此小事怪我,甚至,甚至当众打我。” “沈松,我倒是要问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沈松本是想要来将人请回去的,这会儿却闷着不吭声。 面对萧卉的嚣张气焰,他一句服软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家大多数产业都掌握在萧卉手里,且这些年也都是靠着萧卉的嫁妆支撑,如若他真的跟萧卉撕破脸皮,那沈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沈松素来重面子。 一来,他宠姬妾是一回事,不想被人说他品行有失,宠妾灭妻又是一回事。 二来,他的仕途久久不升,本就招通政司众人不满,要是后院再不安宁,再坏了名声,那他怕是连个小小的七品经历都得失去。 第161章 我就,我就 沈松爱惜仕途,爱惜名声,在来的路上,就不断在心底说服自己要忍耐。 然而此刻一见萧卉仗着宣国公府撑腰不知悔改的态度,愣是一个字不想说了。 他也有脾气的。 回回萧卉闹,他都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低声下气地过来哄。 如此反复的折腾久了,沈松也觉憋屈。 想起酒友们喝得酣然时拿他调笑,说他惧内,娶了个脾气了不得的正头夫人,还丢了身为男子的尊严,沈松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萧卉说罢,抱着老夫人痛哭起来:“母亲,沈松他无情无义,纵容姬妾爬到我的头上放肆不说,还屡次帮着姬妾冤枉我,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老夫人就剩这么一个小女儿,自然看不得她难受。 因此萧卉一哭,老夫人也顾不得事情的真相如何,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疼了起来,当即拍了拍萧卉的肩膀,哄道:“别怕,这事儿只要你占理,母亲这就为你做主。” 即便事情真是她女儿做的又如何? 一个姬妾的孩子,没了就没了,哪有她的宝贝女儿重要? 若那姬妾执意要闹,她也有的是办法替萧卉摆平此事。 萧卉听了这话,知晓老夫人始终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会无条件地庇护自己,当即背脊挺得更直,对那姬妾的半点愧疚都不见了。 只要有母亲在,宣国公府在,他沈松就算知晓真相又如何? 他还是得继续跟她过。 她萧卉照样能在沈家呼风唤雨。 秦氏仍旧没说话。 一段时日不见,她这小姑子当真是回回都有长进,如今连演技也渐长。 秦氏不由地想,只怕后宅那些见不得光的整治人的手段,她这位小姑子也学了个十成十。 沈松有火憋着没处发。 冷静。 这里是宣国公府,这些站着的人都是萧卉的娘家人,她们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萧卉这边。 他一个外来的,身份又低,自是说不过她们这么多张嘴。 即使如此,沈松依旧不服。 将这通火生生咽下去后,他对老夫人道:“幺娘流产一事,我已在命人查证。老夫人,您相信萧卉,我也相信幺娘。幺娘心思单纯,她从入府后对萧卉也算敬重,我沈松在这里发誓,她绝不可能如萧卉说的那般心机深重,更不可能用孩子来栽赃萧卉!”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萧卉便气得要发疯。 她从老夫人的胳膊处抬起脸来,急奔过去,照着沈松就一顿踢打。 直把沈松抓得头发散乱,衣冠不整。 萧卉边打,边说:“沈松,你个瞎了眼的,你的心里只看得到那个贱蹄子,你可有想想我跟你多年的夫妻情分?怎么,栽赃我的事情幺娘做不出,我就会毒害她的孩子吗?” 沈松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理智不理智了,他就觉得跟萧卉过够了,当即一边躲,一边回:“萧卉,你是什么性子我难道不清楚?你等着,等我找到证据,等我把一切证物证人都找出来放到老夫人跟宣国公的面前,我就,我就……” 第162章 岁岁孺子可教啊 萧卉仗着老夫人在,愈发有恃无恐。 她笃定沈松不敢拿她如何,当下如市井妇人撒泼打滚似的呸了一声,张手对着沈松的脸抓了过去:“你就如何?” 沈松闪躲不及,被萧卉尖利的指甲抓得脸上破了皮,流了血,疼得‘哎哟’叫了两声。 他心里有气,也不管老夫人还在,直接双臂往前,奋力推开萧卉。 萧卉被这一推,身体失重,倒退几步后,摔倒在地,她一脑袋磕在坚硬湿冷的地面,当即见血。 这一幕,吓得众人屏息。 沈言心拔腿奔去:“母亲!” 老夫人:“卉儿!” 秦氏跟康姨娘纷纷过去。 沈言心蹲在萧卉身边,看了眼萧卉额间骇人的伤势,吓红了眼。 她颤抖着手,扶起萧卉。 萧卉晕晕乎乎地抬起头,她一手捂住冒血的额头,瞪圆双眼,正要再说,再冲过去踢打沈松,却听沈松摸着被抓的脸,大声吼道:“毒妇!我要休了你!”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 饶是老夫人也失了态:“你……你说什么?” 萧有瑢惊得张了张嘴。 萧有瑜也没想到这回会闹得如此严重。 明明以前姑父姑母也这么闹,她们这些做小辈的都习以为常了,没曾想这一回姑父竟然为了那个幺娘做到这个份上。 ‘休’跟‘和离’的意义大不一样。 和离是能分家产的,对女子的名声毁坏程度不会太深太大。 但‘休’不一样。 ‘休’意味着是女方这边的问题,也意味着将来女方会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 正倚着栏杆看得入神的温孤寻惊了一下。 她觉得沈松不是什么值得嫁的男子,可凭良心说,萧卉也并非好女。 依照温孤寻对萧卉的了解,这人越是心虚,越会装作被冤枉的样子,给外人营造出一种她是无辜者的假象。 但实则萧卉这么做,只能说明事情就是她做的。 沈松知道这一点。 老夫人是萧卉生母,必然也知晓这一点。 是以,老夫人估计还想依着萧卉的身家,依着宣国公府的面子,觉得沈松会顾全大局,继续忍耐。 这回沈松当众说出‘休’字,自然把老夫人跟众女眷都愣住了。 温孤寻咔嚓咔嚓地嗑着瓜子,觉得这瓜子越嗑越香,她眉眼间涌现一抹兴味儿:“不错不错,沈松对比年轻那会儿总算有点长进,还知道对萧卉说‘休’。” 岁岁仍旧捧着瓜子没动,她盯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众人,不明白怎么沈松一个‘休’字就把所有人给唬住了。 岁岁觉得,‘休’或许是一个非常霸气的字。 她问:“贵妃娘娘,‘休’是什么意思?” 温孤寻扔掉瓜子壳:“‘休’放在夫妻之间,放在大安来说,就是两夫妻过不下去了,男方难以忍受女方了,就可以正当由头休掉妻子。” 岁岁恍然:“原来如此。“ 温孤寻见她一讲就懂,顿觉欣慰:“我们岁岁孺子可教啊。” 真乖。 难怪连小雾白那么没耐心的人都肯静下心来教她。 第163章 是世子教得好 温孤雾白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他的手里捧着一个手炉,又吩咐泱十跟了过来,至于尫九则被他派出去办事。 成立听风阁的事情初见端倪,他所计划的版图也才刚刚开拓,其中,阁里各个环节都离不开人。 尫九带领尫家其余的人共同办理此事,将望都城外的一些难民收留之后,也要给那些人充足的时间去学习和适应。 尫九在这方面多变且机敏,由他亲自选人,再安排人负责训练底下的人,温孤雾白更信得过。 在听完岁岁跟温孤寻关于休弃的对话后,温孤雾白心里咯噔一声。 他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岁岁未曾察觉到后方的温孤雾白,她解惑过后,又觉得这个规矩有说不通的地方,便像是在课堂上的学子一样对着先生提出问题般请教温孤寻:“贵妃娘娘,那怎么只能男子休弃女子,不能女子休弃男子呢?” 温孤雾白:“……” 温孤寻愣住。 岁岁眨眨眼。 温孤寻想了一会儿,答不上来。 是啊。 自古以来,都是男子休弃女子,为什么就没有反过来做的呢? 岁岁神态认真地说:“这条例不公平,它的定义很模糊,但又并没有说明女子不能休弃男子。” “说的是啊。”温孤寻缓缓点头,对岁岁的领悟能力有些刮目相看。 她先前只当岁岁是个温软可人的,完全没有想到岁岁会提出这样大胆的问题。 历朝历代,都只有男子休弃女子的份儿,这个规定如此,所以所有人都这么觉得,都认为女子没有反抗的权力,只能被夫家安排,再没了利用价值以后被夫家抛弃。 如此想想,这条例确实不公平。 温孤寻盯着岁岁打量了好一会儿。 她是真没想到岁岁竟然能想到这一层,还非常善于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和关键之处。 温孤寻注意到了余光中站着的一道身影,望向突然出现的温孤雾白,问:“这也是你教的?” 岁岁看到温孤雾白后,展唇一笑:“世子。” 温孤雾白抬手在她的肩膀处一按,不让她起身,顺便把拿着的手炉递过去给岁岁,之后又从泱十的手里拿过另一个手炉,将其塞到温孤寻的手中,方回:“不是我教的。” 温孤寻感受着手炉的温度,对温孤雾白表现出来的体贴程度尤为意外。 小雾白现在很会照顾人啊。 连手炉这种细节都能想到。 温孤雾白看了一眼岁岁,眼底流露出骄傲的碎光:“是岁岁聪明,领悟力强。” 岁岁坐了会儿,手确实冷了,她抱着手炉暖了暖,一听温孤雾白的话是在夸赞自己,顿时笑弯了眼:“岁岁愚笨,现今连字都认不全,岁岁知道这些,都是世子教得好。” 温孤寻笑着摇头。 她从温孤雾白的话里听出了他的小得意。 - 不远处的闹剧还在继续。 沈松说了要休弃萧卉的话语后,只觉得多年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憋屈总算没了。 他其实也在震惊自己会这么说。 但他不后悔。 第164章 骂吧,尽管骂吧 萧卉的额头泛着疼意,她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扶着她的沈言心,瞪向沈松,近乎咆哮道:“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她当年肯放低身份嫁给她,是沈松走运,凭什么如今他说休就休? 沈松见她那架势又要冲上来再打,这会儿气愤上头,也管不得身上多处被踢打的痛。 他是男子,力量怎么都胜过女子,方才忍让,不过是碍于老夫人在。 在宣国公府众位女眷面前,他必须得维持风度。 可当休弃的话一说,沈松懒得再想其他。 什么风度不风度,面子不面子的,他统统不要了。 沈言心唤道:“父亲……” 沈松笑着看向沈言心,绝情道:“你别叫我父亲,你从小到大跟着你母亲,每次我跟她争吵你都只会偏袒你母亲。你既然是我的女儿,怎么每一次都不站在我这里?” 沈言心:“……” 沈松的话,如刀子一般锋利,割得沈言心生疼。 萧有瑢见沈言心受委屈,跟着出声:“姑父,您怎能如此说沈妹妹?” 沈松气笑了,懒得同一个小辈争执,他身形往后退去,整个人置身在茫茫大雪里,看了一眼老夫人后,目光又扫过国公府的所有女眷:“沈某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沈某,你们都觉得萧卉嫁给我是委屈了她!” 众人:“……” 确实。 她们的确是这么想的。 沈松说完,换了口气,继续说:“还有你,老夫人,你如此识大体,如此懂得治理后宅,怎么不多用点心思教导一下你的好女儿,反而把她养成狠毒又骄纵的性子?” 老夫人面色沉郁。 对萧卉,她是管教不严。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想要萧卉下嫁。 沈松早看出来老夫人的想法了,以前不挑破,是留着情面,但这次撕破了脸,干脆摆到明面上说:“老夫人舍得萧卉下嫁,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知道她是什么脾气?就她这性格,嫁高门只会把日子过得更糟!因为高门谁也不乐意忍她,让她!” 老夫人气得心口疼:“……” 沈松这厮,倒是句句说在了点上。 秦氏关切地看了眼老夫人,想上前替她顺气,老夫人对她一摆手。 她心知沈松是不想再忍了,索性让沈松发泄个彻底。 “老身承认,对于卉儿,是老身管教不严,纵容太过。但你跟卉儿夫妻多年,总该是有情分在的吧?你明知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今日还说要休弃,你可曾顾及过跟卉儿的半分情分?” 康姨娘附和道:“是啊,老夫人说的对。“ 是个屁啊。 萧卉那性子谁受得了? 沈松忍到现在,已经算忍耐超群了。 萧卉奔进雪里:“沈松,你喜新厌旧,你宠妾灭妻!” 沈松不在意一笑:“骂吧,尽管骂吧,幺娘的事,我不会这么就算了,我会一查到底。萧卉,你且等着,过往姬妾流产的事我找不到证据,或许会一再忍你,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一次,我一定要查出真相,将你的狠毒心肠公之于众!” 第165章 他俩得负责毁尸灭迹 萧卉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比伤处更痛的,是她这一刻的心。 沈言心望着父母感情破裂的一幕,面色惨白。 父亲这次是认真的。 他不会原谅母亲了。 他不会再对母亲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了。 萧有瑢见她神色不好,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沈言心,想到老夫人的手段,萧有瑢对摆平此事很有信心:“沈妹妹,别担心,有祖母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沈言心久久不语。 其实……父亲母亲的感情早已破裂,母亲被嫉妒蒙蔽双眼,变得不分是非,不分善恶,乃至于对无辜的孩子和无辜的姬妾出手,父亲又一直觉得自己在忍受,在退让,两人就这样分开了也好。 沈言心对萧有瑢摇摇头,人在看清事实并学会接受后,反而会变得冷静下来:“有瑢姐姐,我没事。” 萧有瑢闻言松了口气。 沈妹妹也是倒霉。 摊上这样的爹娘。 萧有瑜看见沈言心这般,有点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点同情。 老夫人沉脸望着眼前的闹剧,见沈松已气得没了理智可言,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出面打断他的话,更没有阻止事情继续往下发展下去,而是任由沈松在这里发疯。 萧卉见沈松说完就要走,心里慌乱不已。 她跟沈松吵归吵,闹归闹,可还是不想被休弃的,更不想把沈夫人的名头让给别人。 她推开撑伞前来的张嬷,快步追去,一把拽住沈松的胳膊。 血贴在她的脸颊,令她的五官看起来分外狰狞,眉眼间的皱纹清晰可现:“沈松,你凭什么说休就休,凭什么?我萧卉十几岁嫁你,又为你十月怀胎生下心儿,还不辞辛苦地替你打理内宅,你自己想想看,沈家的铺子如果不是我把持着,你沈府的体面如果不是靠着我的嫁妆撑着,焉能风光到现在?” 沈松冷笑,他推开前来纠缠的萧卉,奋力一甩衣袍,大步往外走去:“身为男子,娶到你这种狠毒的妻子,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萧卉气得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一场闹剧,最终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暂时收尾。 - 温孤寻看完这出好戏后,将手炉递给一旁的泱十,她从栏杆上起身站定,伸了伸懒腰,对那边的乱状视而不见,又对神色不改的温孤雾白说:“今日本宫心情好,要煮酒赏雪。” 岁岁捧着手炉端坐,眼里流露出几分兴致。 温孤雾白:“听姨母的。” 温孤寻拍了拍他的肩:“乖啦。” 说罢,她手臂往后一伸,再一看这冷飕飕的天气,哪怕浑身裹得严实,脸颊还是被刮来的寒风吹得生疼,温孤寻被冻得嘶了一声,脖子往毛绒绒的领子里一缩,拉过岁岁:“走,回空净院煮酒去。” 岁岁被她拉着,迈步跟上。 温孤雾白跟在两人身后,他的眉眼之间,萦绕着淡淡暖意。 花茔则跟泱十对视一眼,又动作一致地看向一地瓜子壳。 这都是贵妃娘娘的杰作。 他俩得负责毁尸灭迹。 第166章 煮酒 老夫人吩咐人将晕倒的萧卉扶回院里,又让李嬷嬷请了大夫前来。 萧卉转醒时,额间的伤已经经过了处理,她想到沈松的绝情,顿时悲从中来,并趴在老夫人的腿上痛哭起来:“母亲,孩儿委屈!” 老夫人见她哭得泣不成声,重重地叹息一声。 秦氏等人坐在外面,见萧卉人已醒来,皆神色一缓。 沈言心站在一旁,想要出声安慰萧卉,又不知如何开口。 事到如今,萧卉仍旧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她出身尊贵,自小仆从环伺,随便一句话就能发卖掉不顺眼的人,因此,她从不把比她身份差的人放在眼里。 沈家那些姬妾出身低贱,她们的命在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自然而然的,姬妾们怀的孩子萧卉也觉得弄掉了没所谓。 萧卉边哭边愤恨道:“幺娘算什么东西?一个爷们们闲来无趣找来的玩意儿罢了,也不知沈松是从哪个不知名的穷巷给弄进府来的,再说那种身份的女子,配怀孩子吗?” “……” 沈言心听得直皱眉。 她一直都不喜欢母亲这种高高在上,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态度。 仿佛比她出身差的,天生贫苦的,连活着都不配。 秦氏不语。 康姨娘面露难堪之色。 她出身低,又没有靠谱点儿的娘家,所以总被人拿出来踩,别的女郎们也因此排挤萧有瑜的身份,所以萧卉的话,可谓是字字都扎在了她心上。 萧有瑜听罢,想要开口争辩,却被康姨娘瞪了一眼,不许她说。 萧有瑜顿觉气闷。 康姨娘倍感无奈。 萧卉是不饶人的性子,她做国公爷通房时,没少领教过萧卉的厉害,她不许萧有瑜说话,也是为了萧有瑜考虑,不希望她为了维护自己开罪萧卉。 老夫人拍了拍萧卉的后背,她知晓萧卉心里委屈,但是萧卉变成这副性子,她这个当母亲的责任很大。 老夫人的尊卑观念也极其严重,但还没到萧卉这等地步。 想来萧卉平时也没少在沈松面前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老夫人皱紧眉头,道:“事已至此,你与其把问题归咎到一个不值得在意的姬妾身上,不如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难题。” 萧卉仰头,一时无言。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留下把柄。 若沈松铁了心要往下查,萧卉也是怕的。 老夫人一见她这样,就将幺娘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狠毒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狠毒的人脑子不够周全,没能在下手前清理干净所有痕迹,容易留下后患。 萧卉六神无主地望着老夫人,问:“母亲,您说我该怎么办?” 老夫人:“我只问你,你还想不想跟沈松过?” 萧卉:“……我不想被休。” 老夫人:“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萧卉:“那我……?” 老夫人目光黝深:“我会替你摆平此事。” - 空净院内。 酒香四溢。 屋内置有好几处火盆,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为了透气,温孤寻命人开了一扇窗。 第167章 一点点 温孤寻回屋换了轻便些的衣裙,懒洋洋地坐在柔软的蒲团上,她的面前摆着一张长形案几,几上是煮酒器与清洗干净的玉瓷杯。 滚烫的水咕噜噜冒着,架子上正温着酒。 岁岁坐在一边,她的正前方摆着几碟酸辣开胃的下酒菜。 温孤雾白坐在温孤寻的对面。 温孤寻闻着这股酒味儿,舒服地眯起了眼。 唔~ 比起空旷华美的宫殿,这种平淡的日子,才是她真正想要过的。 待酒煮好,温孤雾白拎起煮酒器的把手,他先往温孤寻的杯子里倒满一杯,然后给自己倒满一杯,刚要将煮酒器放到一边时,就对上了岁岁好奇不已又透着点期待的小眼神。 岁岁盯着自己面前的空杯子,望着温孤雾白手里的酒。 酒香闻起来有点醉人。 这也令人紧绷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 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 对比老夫人院里的拥挤,空净院这边则安静的让人惬意。 温孤寻端起酒喝了一口,暖暖的液体从喉管往下,进了肚子,她满足地啧了声,外间吹来的风依旧是冷的,可她胃里暖的厉害。 温孤雾白对上岁岁的目光:“?” 岁岁没喝过酒,所以她很好奇喝起来是什么味道,再看温孤寻舒展的眉眼,便觉得这酒定然好喝,眼底涌现的好奇也变成了期待。 这种期待的情绪,又很快变成了渴望。 温孤雾白看穿她的心思,问:“想喝?” 岁岁抬手,用大拇指掐住小拇指,再比出小小一节,对少年笑了笑后,把自己面前的空酒杯往前推了推:“……一点点。” 温孤寻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之后又将目光落在外间的大雪之上。 她挺喜欢现在的小雾白的。 像个贴心的小棉袄。 不管是说话做事,都让人如沐春风。 温孤雾白将岁岁递来的空杯倒满。 岁岁盯着透明的液体,回想起自己刚刚竟然让世子给自己倒酒后,又惊愕地望向温孤雾白,见他没有动怒的迹象,还是选择立即认错:“世子,我错了。” 这世上哪有让主子给奴婢倒酒的道理? 她真是得意忘形了。 温孤雾白怎会与她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事实上,他巴不得岁岁能对着他随时随地表达出她的想法,不过岁岁到底还是太谨慎,哪怕她知晓他不会怪罪,还是一把抢过酒壶,道:“贵妃娘娘,世子,我来伺候你们吧。” 温孤寻笑了笑,随她。 温孤雾白也没同她抢,端起酒尝了一口。 岁岁将他们二人的酒杯倒满后,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尝了尝。 她第一次喝酒,免不了会被其辛辣的口感呛到,可呛到之后,岁岁又觉得喉咙处有一股火辣辣的温度。 舌尖品尝到的,是沁入心脾的甘甜。 胃里很热。 又暖,又舒服。 温孤寻笑着问:“好喝吗?” 岁岁说不出来是好喝还是不好喝,迟疑了会儿,在温孤寻跟温孤雾白的注视下喝了第二口。 这一回,她逐渐接受了酒的口感:“我不知道好不好喝,但不讨厌。” 第168章 吃醉 温孤寻在宫里喝过很多琼浆玉液,全是每年各地上供的贡酒,味道自是没得挑。 但她总觉得,宫里的酒味道再好,酿酒的技艺再佳,困在那一方冰冷狭窄的天地中,喝着也失了几分酒味。 还是在外面畅快。 跟重要的人围炉煮酒,再配上舒心的景致。 甚至一抬头,连看到的天空都比宫里的辽阔。 温孤雾白见岁岁难得放松,便没有提醒她这酒后劲儿很足。 很快,岁岁开始喝第二杯。 温孤寻盯着外间积起来的雪,忽的想起幼时父亲母亲陪她打雪仗的一幕,她见目前雪堆积起来的厚度差了些,只好再等一会儿。 继续喝了一杯后,温孤寻单手撑脸,染着浅色蔻丹的指尖落在下巴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也不知道萧卉的事情会怎么处理?” 她还想看看后续呢。 不过出宫时日太短,她估计是没机会看到了。 温孤雾白闻言,想到那位姑母难缠又难搞的脾性,再结合前世的记忆,心里清楚这次即便他们夫妻二人当众闹得再凶,也不会真的走到休弃的地步。 因为日后,他们还会闹得更难看。 岁岁喝了两杯酒后,神智在酒精的效用下放松下来,她有些懒地趴在案几上,先是扭头看了看温孤寻,再又扭头看了看温孤雾白,好奇地问:“贵妃娘娘,世子,沈夫人跟她大人真的会和离吗?” 温孤寻拿了根筷子在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红轻轻一点,纠正道:“注意,不是和离,是萧卉单方面被休弃。” 岁岁知道,她就是想换个比较温和一些的说法:“哦。” 温孤寻把筷子搁了回去。 温孤雾白听到她明显放慢的语速时,就知道是酒劲儿在一点点上来了,果然他抬眸望去,就见岁岁眼睛迷蒙,她的双颊已然泛起红意。 少年淡漠的眸中划过一点笑意。 他前世与岁岁在一起很久,见到的大多是她冷静谨慎的模样,真论起来,他都没见过岁岁这副吃醉酒的模样。 故而今生看见后,温孤雾白觉得分外新奇,盯着她泛起酡红的脸看了好几眼。 温孤寻笑了两声,一看岁岁有点傻有点呆的模样,她抬指,没忍住在岁岁柔软的发顶敲了一下,打趣道:“我们岁岁这是醉了吗?” 岁岁跟着勾唇。 醉了吗? 醉了也不怕。 贵妃娘娘跟世子都好,不会责备她言行不端。 再有一点,岁岁很喜欢现在这样。 也因为喜欢,所以她很享受这种放松且毫无防备更不用小心翼翼的状态。 温孤寻抽回手前,又在岁岁脸颊掐了一把,小姑娘生得可爱,性子好,瞧着让人喜欢的紧,就连吃醉酒的模样也不吵不闹。 回想起岁岁的问题,她看向温孤雾白,说:“小雾白,你家岁岁问你话呢。” 温孤雾白见岁岁不再碰酒,就猜到她酒量的深浅了,他端过岁岁的杯子,将其放到一边,明显是不让她再碰的意思,答道:“不会。” 岁岁不解,追问:“为什么呢?” 第169章 会打雪仗吗 温孤雾白望着她:“因为他们之间掺杂了太多东西,那些东西在无形间缠着他们,牵着他们,令他们一时无法斩断。” 岁岁歪着脑袋,又问:“但沈大人跟沈夫人都动手了,沈大人还说要休了沈夫人。” 看上去情况好严重。 温孤寻举目望向窗外。 “岁岁,他们的事情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温孤雾白觉得现在跟岁岁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况且以岁岁现在的认知,应该是没办法完全听懂的,可他还是耐心地为她解惑:“世家联姻,看得根本不是感情破不破裂,也不是夫妻双方还能不能过得下去,而是在这桩婚姻的背后交杂着很多其他的没法说清的东西。” 岁岁用心地听着。 温孤雾白语调温和地继续说:“姑父跟姑母的这段婚姻,看着难受,他们自己也过得难受,可有的时候,人是能够为了不损害自己的利益而选择继续忍耐下去的。再说姑母已经在姑父身上付出了太多,她的时间,她的感情,以及她的大好年华,她舍不得就此放手的。” 付出的越多,越难做到果断,越难从这个旋涡里利落抽身。 这就是为何世间的很多夫妻间早已经连最基本的情分都没了,却还能在外人面前继续装模作样过下去的缘故,甚至身在局中的人,未必能看清楚这一点。 至于沈松,他也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硬气。 更别说沈家目前的很多事情确实都是靠着他姑母的嫁妆支撑。 等沈松发完火,理智回笼,就会后悔方才所为。 再一个,即便沈松不后悔,决意与姑母斩断孽缘,沈家的长辈们也不会允许。 所以,沈松做不到真的跟姑母一刀两断。 “萧卉那臭脾气都是老夫人纵的。”温孤寻早年就觉得老夫人的溺爱很有问题。 看看萧卉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以前的萧卉虽然娇纵,爱发落下人,但还不至于狠毒到如此份上。 连无辜的孩子都能眼也不眨地下手。 眼看着曾经认识的人一个个变了模样,且不仅没有变好,还在往更糟糕的地方变以后,温孤寻的心情难免复杂。 她仰头喝了一杯酒,决定把这些烦忧统统甩开。 温孤寻起身,拽过岁岁的手腕。 岁岁这会儿眼睛更为迷蒙,乌黑的眼瞳水润润的,被温孤寻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说话时也慢吞吞的:“贵妃娘娘?” 温孤寻问她:“会打雪仗吗?” 岁岁点点头,她幼时跟胡家婶婶的儿子一起玩过,先生的病情没那般严重的时候,还会在冬日里陪着她,跟她一起堆雪人:“会。” “会就好。”温孤寻缺个玩伴,也缺个说话的人。 宫人们敬她,也畏惧她,碍着身份,都不敢同她亲近,这就导致她连说话都找不到人。 眼下难得遇到一个能跟她说话,还能跟她玩的,她说什么都要抓着人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温孤寻勾唇:“那就陪本宫去打雪仗。” 第170章 不可不听妻言 打雪仗吗? 岁岁的视线透过开着的窗望向外间,她站起身,趴到窗边,见地上的积雪厚了起来,也被温孤寻眼里的兴奋感染到,欣然应下:“好!” 温孤寻拉过她:“走!” 温孤雾白刚准备起身,温孤寻就在经过时抬手按住他的肩,想到温孤雾白畏寒的体质,她对面色苍白地少年摇了摇头,说:“小雾白,你还是算了吧。” 温孤雾白:“……” 是亲姨母没错了。 连嫌弃都不加以掩饰。 对比温孤寻鲜明了当的态度,岁岁就贴心的多了。 她同意温孤寻的决定,却自动忽略掉了其中的嫌弃之意,并学着温孤寻的模样,抬手落在温孤雾白的肩膀处,轻轻地拍了两下。 温孤雾白看着她大胆的动作。 吃醉了好。 吃醉了才敢忘掉所谓的主仆身份,平等自然地对他。 岁岁瞳孔瞪圆,里面盈满关切:“世子畏寒,外面冷,为了世子的身体着想,世子还是待在屋里比较稳妥。” 温孤寻:“没错。” 温孤雾白唇角的弧度一僵:“……” 在两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中,他只好打消了陪她们玩雪的念头,无奈地说:“……听你们的。” 谁让她们一个是他的长辈,一个是他的妻呢。 他既不能忤逆长辈,又不可不听妻言。 花茔在门外瞧见这一幕时,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世子在面对贵妃娘娘跟岁岁时不得已做出的妥协。 怎么办,她有点想笑啊。 - 温孤寻拉着岁岁往外跑,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在漫漫雪景里,温孤寻脱了披风,蹲在地上刨雪。 岁岁则裹着披风,蹲成一团,待在另一处。 对比贵妃娘娘,岁岁觉着自己还是怕冷的。 直到一个冰冷的雪球砸在身上,并在炸开后碎落一地,岁岁的表情还有些发懵。 她望着朝自己丢雪球的温孤寻,明灿灿一笑,也将手里没捏全的雪球砸了过去。 她手小,弄得雪球也小,将雪球往温孤寻那边砸去时,由于寒风刮来的阻力,雪球并没有顺利地砸到温孤寻身上,还在半途磕在地上,碎成雪泥。 温孤寻给她打气:“岁岁要加油。” 岁岁用力一点头:“岁岁会的。” 温孤雾白没能前去陪着一起玩,他立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待在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人。 他听到了温孤寻久违的笑声。 也听到了岁岁清脆中透着烂漫的笑声。 没过一会儿,岁岁身体发热,她额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双颊的酡红有了加深的迹象。 花茔过去,将岁岁的披风脱下,抱在手里。 没了披风,岁岁的动作灵活许多,她张着嘴喘气,抬袖擦掉额间的汗,还没来得及继续去弄雪球,就被温孤寻再度扔来的雪球砸了满身。 温孤雾白看着,目光温静宁和。 寒风刮来,裹挟着片片白雪,引得少年喉间微痒,他端过热酒,仰头喝下。 辛辣的液体,将喉间的不适压住。 一股热意,从他的喉管往下窜入,最终使得整个胃部异常温暖。 第171章 雪元宝 雪地里的温孤寻跟岁岁尽兴地玩了一会儿雪仗后,各自待在一处蹲着。 两人面对面看着,喘气急促,歇了会儿后,恢复些许体力,又开始齐心协力地堆雪人。 等雪人儿的大致形态出来后,岁岁不再帮温孤寻的忙,她站在雪人前休息了会儿,转身去到一棵被雪压着枝桠的树下,屈膝蹲着。 少女的裙摆在地上层层铺开,接着,她吐出一口气,开始刨雪。 温孤寻堆雪人堆得入神,没注意到岁岁那边的动静。 温孤雾白却盯着大树底下的岁岁看了好几眼。 由于岁岁背对着他,又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导致他看不清岁岁到底在做什么。 温孤雾白有些好奇。 于是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顺手拿过备着的手炉,往外走去。 一出屋子,一股股寒意便裹着冰渣子朝他袭来。 温孤雾白的身体到了寒冬时日比不得正常人,体温也很淡。 于常人而言,这样的寒风算不得可怕,只要有遮挡风雪的房屋,准备足够的衣物,暖胃的食物,便可抵御严寒。 但这样的严寒对于温孤雾白的身体而言却堪称是折磨人的酷刑,哪怕裹了披风,抱着手炉,少年仍会被寒风刮得骨头刺痛。 好在他自小如此,忍耐力绝佳,早早便习惯了这样的疼痛。 因此,温孤雾白的面上能做到如常,令人看不出端倪。 泱十撑伞过来,顺着温孤雾白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落定在岁岁的背影上后,问:“世子是要去看岁岁姑娘吗?” 温孤雾白抱着手炉:“嗯。” 两人抬步踩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排稍显凌乱的脚印。 岁岁仍旧蹲在那里,等温孤雾白走近前去,这才发现她堆得是什么。 不是雪人。 是雪元宝。 元宝的形状被她堆得圆滚滚,白生生的,看着分外可爱。 岁岁一股脑堆了好几个。 现在温度低,堆出来的雪人跟雪元宝都没那么快融化。 感觉到一片衣角出现在视线里时,岁岁将最后一个雪元宝堆完,抬眸望去,见到温孤雾白时,她一愣,颇为严肃地开口:“世子怎么出来了?” 温孤雾白站在她的面前,视线在一排胖乎乎的雪元宝上扫过:“岁岁缺钱了?” 岁岁摇头。 她不缺。 空净院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买。 她盯着少年秾丽的五官看了会儿,确定他没有咳嗽后,又凑近些。 岁岁闻到了一股甜的酒味。 但它并没有盖住温孤雾白身上的那股苍术气息。 岁岁动了动鼻子,在温孤雾白身前嗅了嗅,问:“世子不冷吗?” 温孤雾白掌心发热,心尖儿也发热:“还好。” 岁岁的眼眸里皆是关心,苦口劝道:“世子还是回去吧。” 温孤雾白不想走,外间虽冷,空气却好:“屋里闷,想出来透透气。” 岁岁见他这样,不好再劝。 况且,她认为温孤雾白说的没错,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久了确实会很闷,想到刚刚堆出来的雪元宝,岁岁心中欢喜,她捧了几个在手里。 第172章 她的指尖沾着碎雪 岁岁起身时,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蹲麻了。 温孤雾白见她身体歪斜,担心她不小心栽倒在雪地里,立刻一手捧着手炉,再空出另一手去扶她胳膊。 她靠着这股力道站稳后,面色一窘:“……腿麻了。” 温孤雾白对此已有预料。 蹲了那么久,腿能不麻吗? 待双腿的麻痹感缓解,岁岁想起掌心捧着的雪元宝,又展颜笑开,她像是献宝一样地捧着雪元宝递到他面前:“世子,这是我给你堆的雪元宝。” 温孤雾白盯着她捧在手里的东西,眸中划过诧异:“给我的?” 岁岁弯着眉眼,有喜悦的光从半眯的眼睛里泄出:“嗯。” 温孤雾白心里一动。 有笑意在他的嘴角荡开。 他注视着雪地里喜笑颜开的岁岁,感觉到心脏正怦怦地跳动着。 雪未融,她的指尖沾着一粒粒晶莹的碎雪。 泱十一手撑伞,一手看向岁岁手里的雪元宝,犯起愁来。 这要怎么拿? 岁岁被冻得手指通红,但因为沉浸在喜悦当中,并未留意。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通红的手指,想了想,从袖里掏出一块手帕将岁岁捧着的雪元宝装起来,然后将沾染了他气息和体温的手炉往岁岁掌心一递,简短道:“拿着。” 岁岁一碰触到温暖,掌心便舒适起来。 玩了这么久,她的身体是热的,脸颊也红润,手却是冰的。 温孤雾白望着素色手帕里的几个胖滚滚的雪元宝,想到这是岁岁为他堆的,心中便滋生出一股满足来。 少年正要展唇,后方一个雪球砸来,正好砸在他绯色的披风之上。 白色的雪泥‘砰’地一声散开。 在鲜艳的绯色上留下一粒粒的白。 泱十循着动静望去,就见温孤寻站在堆好的雪人面前,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雪球,正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在空中抛着。 泱十:“……” 温孤寻眉眼飞扬,显然是玩得十分尽兴。 她自从奉旨入宫,再也没能像今日这样痛痛快快地玩耍过。 每年,温孤寻在宫殿里见到厚厚的积雪时,就算想要跑去玩耍都会被一堆宫人盯着。 那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华美笼子里的稀有动物。 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时刻被人盯着。 那种环境让她倍感压抑。 有的时候,她甚至恶心肠地想着,当今如果意外薨逝就好了。 那样她就不用还得花时间去应对他。 见温孤雾白出现时,温孤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他因为身体的缘故在冬日只能闷在暖烘烘的屋里时,不免对他颇为同情。 所以,她没有出言劝阻温孤雾白进屋,而是把手里的雪球再一次向他砸去! 泱十:“……” 温孤雾白:“……” 岁岁看着雪球砸来时,反应极快地往温孤雾白身前一站。 即便如此,雪球还是越过她,砸到了温孤雾白。 只因,现在的岁岁身量太矮。 她站在温孤雾白身前,整个人只到少年的胸膛,方才雪球从她的脸颊擦过,精准砸在了温孤雾白的胸膛之上。 第173章 凶了我呢 雪球受到阻力,立时松软,纷纷扬扬地散开。 其中,雪泥一部分洒落在岁岁衣领,一部分散开在温孤雾白的披风上。 温孤雾白一手拿着雪元宝,一手抬起,用指尖将散落在岁岁衣领处的碎雪轻轻拨开。 岁岁望着干坏事的温孤寻,皱起眉头,这还是她头一回表现出有点脾气的样子,严肃道:“贵妃娘娘,世子不能受寒。” 温孤寻被她出言给教训了,也不生气,反而爽快一笑:“你倒是懂得心疼你家世子。” 这般关心。 说明小雾白没白养啊。 温孤雾白替她拨开碎雪的长指一顿,清冷的眉眼间,有一抹温柔悄然散开。 岁岁维持着张开双臂护在温孤雾白身前的姿势不动,目光紧盯温孤寻,生怕她又要用雪球砸温孤雾白,谁知温孤寻玩够了,这会儿懒得再玩。 温孤寻拍了拍手,将指缝间夹着的的碎雪拍掉,转身回屋。 岁岁等人走了,这才放下有些酸痛的双臂,她转身望着温孤雾白,充满歉意地说:“世子,对不起,是岁岁长得不够高,没有保护好你。” 温孤雾白被她认真又稚气的话语弄得差点失笑,忍了会儿,道:“没关系。” 岁岁双目波光湛湛,又说:“世子,你放心吧,等明年我就长高了,到时候贵妃娘娘要是再用雪球砸你,我一定能够替你挡住她的攻击!” 温孤雾白薄唇微抿,压了压上扬的嘴角:“好。” 可是岁岁啊。 明年她会长高。 他也会啊。 他的身量始终是会比她高的。 不过,温孤雾白暂时没打算告诉她这一真相,以免打击到她想要努力长高的积极性,破坏掉她此刻燃烧起来的斗志。 - 两人进屋时,温孤寻已经坐回原位。 煮酒器上空,冒着一股接一股白色的热气。 温孤雾白命泱十找来一个瓷盘,将用手帕包着的雪元宝放到瓷盘里,未免太快融化,又抽走已见湿润的手帕,将那个几个雪元宝有高有低地堆放在一起,放到开着的窗牖那里。 屋内各处置有火盆,雪元宝放在屋里过不了多久就会融化。 温孤寻坐在蒲团上,她倒满酒,连喝两杯,暖了暖身子。 岁岁先前吃醉,被温孤寻拉出去玩了这么久以后,原本迷糊的脑子也被外间的寒风吹得清醒,她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刚一抬眼,就对上温孤寻幽怨不已的眼神。 雪地里,半人高的雪人立在风雪之中,身形又圆又滚。 温孤雾白收了岁岁亲手做的礼物,心情甚佳。 岁岁迎上温孤寻的眼眸,想起上一刻在雪地里有点凶的语气,心虚地一抿唇,然后,她的脑袋在两人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最后,就连挺直的背脊也弯了弯。 岁岁出声:“贵妃娘娘,今日是岁岁不对。” 温孤寻将酒杯一搁,长长地叹息一声,用看负心汉一样的眼神看着岁岁,神情落寞:“岁岁方才凶了我呢。” 岁岁继续认错:“……是岁岁不好。” 第174章 那就够了吧 温孤寻当然不可能真的同岁岁计较,她就是觉得逗岁岁好玩:“枉本宫对你如此之好,结果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对本宫发火……本宫甚是心寒呐!” 温孤雾白边看温孤寻绘声绘色的表演,边给她倒酒。 岁岁语气更低:“岁岁没有责怪贵妃娘娘的意思,岁岁只是担心世子,一时没注意语气。” 她懊恼急了:“贵妃娘娘,您若是心中不快,就罚岁岁吧。” 她不怕被罚。 本就是她在情急之下做出了犯上的举止。 便是打一顿都是该的。 温孤寻笑了两声。 温孤雾白看不下去了,将酒杯往她面前一推,出声制止:“姨母。” 温孤寻端过酒杯:“嗯?” 温孤雾白:“够了。” 岁岁:“?” 什么够了? 温孤寻闻着酒香,笑着把头扭到一边。 看着眼前的温孤雾白跟岁岁,她的思绪飘回到十几岁的时候。 过往在温孤家发生的一切,虽然隔了很久,却至今历历在目。 她喝了口酒,笑言:“小雾白说够了,那就够了吧。” 温孤雾白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了怀念和怅然的情绪。 他知道姨母能养成这副性子,必然是幼时受尽疼爱所致。 他未曾亲眼见一见自己的母亲,可从姨母的口中,从腕间的白玉佛珠来看,母亲是很爱他的。 想来外祖一家尚在的时候,幼时的姨母也活得舒心快意。 岁岁等了会儿,见他们谁都没说话,也就不再纠结。 她玩了这么久,精力有限,一置身在暖洋洋的屋里,便松散不已。 疲惫,逐渐蔓延至身体。 岁岁的眼皮一点一点下沉。 最终,她双臂交叠,将脸颊贴在手背之上,趴着睡熟过去。 温孤雾白见状,起身去里间的屏风后面,找了一件浅色大氅出来,他轻咳一声,见没有吵醒岁岁,在她身边蹲下,顺便将她脸颊散落的发拨至耳后,为她盖上大氅。 - 酒香渐浓。 温孤寻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很快,她有了醉意。 温孤寻打了个酒嗝,她望了望温孤雾白,起身回屋。 温孤雾白跟着起身,送她出去。 有宫人看出温孤寻脚步微晃,猜到她已然喝醉,赶紧上前,将人扶住。 温孤雾白站在廊下,看着温孤寻的背影消失。 前世,一直到他死前,姨母都被困在深宫的重重高墙里。 按大安律例,皇帝薨逝后,后宫没有所出的妃子都要殉葬。 有过皇子公主的,便可荣升太妃,继续留在宫里。 若他日新皇登基,其他皇子会被派往封地,太妃可随之一同前往。 温孤雾白建议温孤寻生育,不光是因为他不想再扶持别人,觉得权力只有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才能更加稳固,还因为温孤寻有了孩子以后,可以躲过殉葬这一环节。 说不定再耐心熬上几年,就能如她所愿,正大光明地离开皇城。 到时,没了皇城的管控,温孤寻大可在封地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但她既然没同意他的提议,那么温孤雾白也不会再劝。 第175章 动身 他尊重姨母的选择。 感受到一阵阵寒意袭来,温孤雾白回神,转身进屋。 没了温孤寻在,他便不用再那般克制地同岁岁相处。 温孤雾白坐到熟睡的岁岁身边,隐藏在眼底的爱意顷刻间涌了出来。 少年瞳孔幽深,他将宽袖一理,抬手摸了摸岁岁的发顶,又用长指勾住贴在岁岁脸颊的一缕长发。 在指尖缓慢地缠绕。 他的眼底,流露出几分超出这个年纪的锐利的光。 既然重来一回,拥有了别人不曾拥有的先机,也对未来的局面有所了解,那么他就应该尽己所能,将想护住的人,统统护住。 他要护住岁岁。 也要护住姨母。 - 搁在外间的雪元宝,开始融化。 晚间,风雪停了一会儿。 第二日,院中的雪人仍维持着圆滚滚的身形,但可以看见雪人明显小了一圈。 至于岁岁昨日送温孤雾白的雪元宝,哪怕放在外间,也融化得只剩下一滩水。 岁岁站在窗边,望着盘子里的一滩水。 雪还在下。 地面的积雪约莫一指厚。 她歪着脑袋,看向屋内正坐在暖炕上对弈的二人。 当然,她主要是看温孤雾白。 岁岁不想打扰到正在思考下一步棋该如何走的温孤寻,遂轻声走过去,贴近温孤雾白,压低声音说:“世子,我再去为你堆点雪元宝吧。” 元宝,意味着钱财。 她送不了真元宝给世子,但能送雪做的。 这也算是图个寓意吉祥。 温孤雾白一手执棋,将白子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听完岁岁的话,他薄唇轻勾,眼中流露出潋滟波光。 少年身形随意地歪斜了下,说:“过来坐下。” 温孤寻对弈的时候注意力尤其专注,所以岁岁这边的动静并未将她的思绪打乱。 她盯着棋局,继续沉浸在跟温孤雾白对弈的酣畅之中。 岁岁坐到温孤雾白身边,她抱着手炉,不再出声,继续看二人对弈。 她不懂下棋的规则。 但这么一局局的看下来,多少收获了点。 - 转眼就到了温孤寻动身回宫这一日。 七日的暴雪已停。 暖阳挂在高空,金色的光带着温度,将万物堆积的最后那点霜雪照得融化,原本银装素裹的空净院,也在一夜间恢复原样。 因着要送温孤寻回宫,宣国公府的所有人都早早地开始准备。 萧膑下了早朝,想到府里还有这么一位贵人,也马上赶回相送。 宫人们跟侍卫候在空净院外。 屋内坐着一片人。 温孤寻一点也不想动身。 此时的她,已然换回那日归府时的宫装。 她没个正形地坐着,望着底下坐着的老夫人等,又抓了岁岁到身前,吩咐宫人把所有的金银首饰摆出来。 温孤寻让岁岁坐着不动。 岁岁被这么多人盯着,很不适应。 老夫人坐在下面。 萧卉的额间包着细布。 那日她额间撞出来的伤口有些大,据大夫诊断,多半得留疤。 萧卉得知后,回想起沈松那一推,更是不愿与沈松善罢甘休,也决定要跟沈松继续把这糟心的日子过下去。 第176章 喜欢啊 萧膑看了眼外间的天色,见温孤寻仍不慌不忙地拉着他们府里的丫鬟,还在专注地挑选首饰时,想到回宫路上还要费些时辰,提醒道:“贵妃娘娘,您该动身了。” 温孤寻圣眷不衰,按理说应该归心似箭才对,结果她倒好,不但不着急回宫,反倒悠闲的很。 瞧那样子,似乎是在宣国公府住上瘾了。 这可不行啊。 再者满府上下为了恭送她,从一大早忙活到现在,就等着她离开后松口气呢。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 温孤寻对萧膑的话语充耳不闻,只从一堆金银首饰里挑出一支流苏钗,她在岁岁的发间找了找位置后,把岁岁发间佩戴的珠花扯下,再将流苏钗给戴上去。 岁岁看着被扔在一旁的珠花:“……” 温孤寻插完流苏钗后,觉得不太对称,还无甚观赏性,于是又挑了别的簪子佩戴在岁岁发间。 然后,她就插了一堆。 岁岁觉得自己的脑袋很重。 温孤雾白看见温孤寻这样,无奈扶额。 姨母这是把岁岁当成卖首饰了的吗? 那么一脑袋的簪子珠钗,看着都重。 老夫人看了眼被温孤寻半抱着的岁岁。 她至今也没觉得岁岁身上有何闪光点。 先前得知温孤雾白亲自选她留在空净院伺候时,老夫人跟众人一样,都只以为是岁岁走运。 这会儿见温孤寻竟然也喜欢岁岁时,老夫人不免多看了几眼。 萧若经在看到岁岁顶着一脑袋的簪钗珠花时,有点担心温孤寻再这么搞下去,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会把岁岁那一截细细的脖子压断。 萧有瑢纳闷地望着岁岁,小声对沈言心道:“贵妃娘娘很喜欢二哥哥院里的丫鬟啊。” 沈言心轻声应了下。 是挺喜欢的。 而且贵妃娘娘行事直率,也不掩饰。 就比方说贵妃娘娘不喜欢她母亲吧,就表现得分外明显,连装都懒得装。 康姨娘则想的比较复杂。 她就是通房出身,整日最喜欢琢磨些有的没的。 眼看温孤寻对岁岁另眼相待,且温孤寻至今无所出,康姨娘不由地想,贵妃娘这是不是准备找个小丫鬟先养着,等到了年纪,就送到宫里,再安排到当今身边伺候。 即便不安排到当今身边,也可将岁岁送与旁人。 例如:当今身边那几位说得上话的掌事太监。 康姨娘小道消息多,她听闻那些没了根儿的太监心理变态,可劲儿地作践女子。 还有一些富贵人家的男子,表面正经,后院也有妻有妾,背地里却好娈童。 这般一想,康姨娘望向岁岁的目光布满了同情。 岁岁疑惑。 她不懂康姨娘的目光。 秦氏也看出来温孤寻很喜欢岁岁,可一想到岁岁是空净院的人,又没有多言。 老夫人开了口:“贵妃娘娘喜欢岁岁?” 温孤寻还在寻思着继续给岁岁的脑袋上插簪子,她盯着岁岁的发髻,从盘子里挑了一支碧玉通透的莲花簪。 这簪一看质地就价值不菲,触手时,还会升温。 她说:“喜欢啊。” 第177章 谁能不喜欢呢 温孤寻找到一处能插簪子的位置后,便一手扶住岁岁的下巴,不准她动,另一手将莲花簪插进去。 原本摆满首饰的盘子里,空出来了一部分空间。 在实在没法找到能插的地方以后,温孤寻只得放弃,她想到空净院内还有一位花茔,也是女儿身,又从一堆首饰里面挑了一部分出来,让宫人赏赐给花茔。 花茔接了,连连谢恩。 贵妃娘娘真是阔气。 这些首饰放到市面上都是抢手货,甚至是有钱都买不到。 萧有瑢跟萧有瑜伸长了脖子看着,她们每月都有首饰送到院里,但那些首饰的做工跟温孤寻的这些压根没得比。 两人颇为羡慕地看了一眼岁岁。 又有点酸。 难怪府里的丫鬟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说空净院的岁岁穿着打扮跟世家贵女一样。 之前萧有瑢跟萧有瑜还不信,觉得就是底下的人夸大其词,如今见到岁岁的发式,佩戴的钗环珠花, 还有那一身值钱的布料,纷纷信了。 二哥哥还真是舍得养丫鬟。 如今看到温孤寻眼睛不眨地给岁岁赏赐了这么多东西,萧有瑢跟萧有瑜顿时觉得温孤雾白对岁岁如此败家的养法,多半是跟着温孤寻学的。 毕竟温孤雾白幼时是温孤寻带的。 沈言心也多看了两眼岁岁。 她对岁岁没有敌意。 就是觉得对方挺安静的。 二表哥喜静,最讨厌那些在他面前玩弄心思的下人,岁岁姑娘这般性子,能入二表哥的眼她并不意外。 再说空净院的事情都是二表哥说了算,温孤一族也给二表哥留下了几辈子花不完的丰厚家产,只要二表哥乐意,他就是想要把岁岁当成是世家贵女来养都没人敢说一个字。 萧卉看岁岁是不顺眼的,如今见温孤寻对岁岁这般亲近,更是膈应。 放着满屋子的贵女不疼,去疼一个出身低贱的丫鬟? 温孤寻的脑子简直是被驴踢了。 ‘脑子被驴踢了’的温孤寻命人把首饰撤下去,忽的,她想到此次回来时还带了几箱绫罗绸缎,当即望向温孤雾白,对他道:“我带回来不少布匹,你记得命人送去绸缎庄给岁岁做衣裳。” 岁岁顶着一脑袋的珠钗,想要跪下谢恩,温孤寻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让她乖乖坐着,然后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捏了捏岁岁的脸,又用指尖点了点她眉心的那点朱砂。 面对老夫人纳闷不已的眼神,温孤寻笑道:“我们家岁岁这么可爱,谁能不喜欢呢?” 岁岁被夸的脸一红:“……” 她哪有贵妃娘娘说的那般可爱? 众人:“……” 萧卉别过脑袋:“……” 她就不喜欢岁岁。 长得就不讨喜。 也只有温孤寻眼光独特,才会在那么多伶俐会来事儿的丫鬟里找出这么一个呆傻木楞的。 萧膑望了眼岁岁,他不想温孤寻再磨叽下去,耽搁回宫的时辰,顺口提议:“贵妃娘娘既然如此喜欢这丫鬟,不如把她带进宫伺候?反正她的卖身契在雾白手里,贵妃娘娘找他拿即可。” 第178章 舍不得 岁岁闻言一愣。 她是喜欢贵妃娘娘的。 可她更想留在世子身边。 在听完萧膑的提议后,岁岁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温孤雾白,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慌乱。 温孤雾白对她一笑,示意她安心。 萧若经看着这一幕,撇了撇嘴角。 他这二哥小气的很。 才不会把岁岁送人。 温孤寻看向萧膑,她挺不喜欢他的语气。 这种随意处置别人去留的做法,令她不适。 温孤寻玩笑着问:“小雾白,舍得吗?” 萧膑出声:“一个丫鬟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萧卉看岁岁一直碍眼,若温孤寻把人带进宫里,她倒也乐见其成。 老夫人等人不作声。 温孤雾白目光微冷地看着提议温孤寻将岁岁带进宫的萧膑,他知道在场的人都觉得岁岁只是丫鬟,他们谁都能够安排岁岁的去留。 但他不喜欢。 少年寒声道:“舍不得。” 岁岁闻言,悬着的心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在得知温孤雾白的答案后,她的心里也生出一股欢喜。 世子舍不得把她送人。 她也舍不得离开世子呢。 萧膑意外地看向他,言语间隐约有责备之意:“不过是一个丫鬟。”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却让人遍体生寒。 面对众人递来的饱含不解的视线,他懒得多做解释。 温孤寻对此早有预料。 她也知道,萧膑的催促不无道理,因为再耽搁下去的确会拖延回宫的时间。 宫门每日都是有固定的出入时辰的,她若是不按时回,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不尊圣意,不把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 严重一点的情况,就是会被降罪。 后宫的妃嫔都等着看她热闹呢。 温孤寻才不会让她们如愿。 下一刻,她拉着岁岁起身,歪着头,对温孤雾白说:“小雾白,舍不得你家岁岁跟我进宫,那让她送送我总可以的吧?” 温孤雾白跟着起身:“自然。” 岁岁也想送一送温孤寻。 温孤寻一动,所有人便跟着动。 温孤寻缓步越过他们,拉着岁岁走在前头,她一看岁岁顶着满头颇有重量的珠钗,衬得小女郎的脸更小以后,当即不厚道地笑了。 她往岁岁发间佩戴首饰的时候是真没想到过这茬。 - 宣国公府门前,马车早已备好。 宫人侍卫们见温孤寻出来,纷纷跪下相迎,跟着出来的宣国公府众人则跪下相送。 温孤寻站在矮凳上,她松开岁岁的手,又在转身时望了眼温孤雾白,对他道:“好好养着岁岁,下次本宫回来,若见到她瘦了,本宫拿你是问。” 温孤雾白拱手行礼:“谨遵姨母旨意。” 温孤寻难得露出两分长者的慈爱:“乖啦。” 她说罢转身,入了马车。 -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 跪在地上的众人起身。 萧卉见温孤寻一走,觉得浑身哪哪儿都舒坦了。 谢天谢地,这祸害可算走了。 岁岁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 一直等人都走光了,她还站在原地。 温孤雾白陪她站着。 少年受不住外间的寒意,捂唇轻咳。 第179章 花豚 岁岁听到咳嗽声后,快步奔到温孤雾白身边,伸手去扶他。 温孤雾白止住咳嗽,与她往空净院走去。 等进了屋,他将岁岁拉到身边,又让花茔端着盘子,抬手将插在岁岁发间的一堆颇有重量的珠钗摘下,再将其放到盘子里。 岁岁感觉到头上的重量一点点减轻,顿觉舒服不少。 贵妃娘娘也是的。 都把她发间插得没一点缝隙了。 等将所有的钗环簪子摆好,岁岁起身过去一看,发现竟然有满满一盘子的首饰时,瞪大了眼睛:“世子,贵妃娘娘赏赐的也太多了吧!”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吃茶,闻言笑了笑。 姨母待在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金银首饰。 - 暴雪过后,没晴两日,又是一连几日的阴沉天。 岁岁的院中来了一位新人。 这人跟她年岁相仿,脸蛋长得圆嘟嘟的,浑身也都圆嘟嘟的,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处还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花茔介绍道:“这是花豚。” 花豚上前,她看了看岁岁,想起入府时花茔的叮嘱,当即没有对岁岁表现出太过恭敬的态度,唤道:“花茔姐姐好,岁岁姑娘好。” 岁岁冲她笑了笑:“你好。” 花豚笑容更盛。 是个很好相处的小女郎呢。 自此,岁岁便不用每日再为梳头的事烦恼,因为花豚的手指虽然肉嘟嘟的,但是特别灵巧,她还会梳各种各样岁岁不曾见过的发式。 温孤雾白对花茔选人的本事很满意,用早饭时,看到梳着新发式的岁岁,也惊了一下。 - 两人的生活在温孤寻离开后又恢复平时的样子。 岁岁继续每日来陪温孤雾白用饭,两人用完早饭后,上午被温孤雾白用来教岁岁读书认字,下午则是岁岁练字的时间。 经过连日的练习,岁岁的字体初见雏形。 温孤雾白将手里的宣纸放到书案之上。 距离温孤寻离开已经十日。 目前涌入望都的难民都已被朝廷想法安置,其中不少都被底下官员暗里驱逐,尫九便趁机将其救下,并将这些人先安顿在偏远的庄子里。 从温孤雾白决定成立听风阁,再到各方面的筹备,这里面又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 他的长指落在书案之上轻敲。 不急。 他才十五。 现今盯着他的各方势力也没前世那么多,他尽可以借助这几年的时间悄然壮大听风阁,再将听风阁的人员渗透到大安,甚至是渗透到北狄的每一个角落。 近来各地盗匪猖獗,加之还有天理教的人四处作祟,大肆宣扬天理教,北方数座城池又闹起了饥荒,百姓没米下锅,朝廷再一次在度过暴雪的极端天气后陷入又一轮的难关之中。 除了这些,守在边关的将士们也不能饿肚子,军饷方面也分外紧张,朝廷各地的粮仓很多都已空置,甚至还有百姓抢夺县衙米仓的事情接连发生。 也就是这个时刻,诞生了一批批靠贩卖粮食为生的黑心奸商。 次日晚间。 萧膑又来空净院说起进宫伴读一事。 第180章 长胖 温孤雾白的身体好了许多,与萧膑见完面后,他并未表现出要继续拖延进宫伴读一事的态度。 这也令萧膑满意不少。 两父子间仿佛再次回到了熟悉的相处模式。 萧膑在与温孤雾白说完如今的朝廷形势后,习惯性地说了几句对几位朝臣的不满,之后见时辰太晚,便不再多留。 温孤雾白将人送走后,回屋。 他想要得知更多朝廷方面的消息,了解各方动向,就不能一直待在空净院里。 今生,他不要再被动的被形势推着走,而是要主动走入局中。 好在伴读的事情不多,他还能回宣国公府。 只是,把岁岁一人放在院里他不放心。 岁岁感觉到他有心事,她停下笔,将练好的字拿过去给温孤雾白瞧:“世子有心事?” 温孤雾白回眸,对上她乌黑的眼。 少女眉心间的朱砂已然渗入她的肌肤,融入她的血肉,经过这么多日在空净院的调养,她不光气色红润,肌肤都比初进府时水嫩。 岁岁长胖了。 对比最初进府时的骨瘦如柴,现在的岁岁总算被养出来了一点圆润。 这个发现,令温孤雾白心情转好。 他想,也难怪姨母爱掐她脸颊的肉。 看着就嫩。 温孤雾白接过她手里的纸张,看了眼上面的字。 他决定将进宫伴读一事告知她:“明日起,我就要进宫伴读。” 岁岁这些时日跟着温孤雾白学了不少,知晓了很多以前不曾知道的事,还听到过萧膑跟温孤雾白的谈话,所以她在私底下的时候问过花茔花豚进宫伴读一事。 于世家而言,族中子弟能被选进宫伴读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花茔姐姐说,大公子跟三公子都在国子监读书,唯独世子十岁时就被圣上钦定成为伴读人选,因而世子不用在外面这些书院读书,他是跟皇子公主们读书长大的。 岁岁没见过皇子公主是何模样。 可她见过贵妃娘娘。 通身富贵,满身威仪。 她由此认为,那座皇城里面住着的人都是天底下顶顶尊贵之人。 温孤雾白看着她的字,夸赞出声:“岁岁写得很好。” 他得承认,岁岁虽然开蒙晚,但在读书认字方面的进度比寻常孩童聪慧的多。 并且,岁岁性格坚韧,领悟力强,肯吃苦耐劳,还肯花时间在学问上面钻研,甚至她每日练这么多篇字都没有一句怨言。 这也是她能学得这般快的主要原因。 看着她认的字越来越多,写的字越来越好,温孤雾白的心里也生出一股骄傲来。 这般优秀的岁岁,他没有错过,还能有幸见证她的成长与进步。 对温孤雾白而言,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也是一件令他处处意外又处处惊喜的事情。 岁岁从进府开始就跟着温孤雾白,逐渐在相处的过程中对他愈发信任,愈发依赖,因此在听闻温孤雾白要进宫伴读时,她其实是不舍的。 私心里,她不太想跟他分开。 但同时,她又知道进宫伴读是很重要的事。 她不能不懂事。 第181章 等 岁岁想完,心中已有衡量,问:“那世子以后还有时间教我吗?” 温孤雾白没即刻回答,只是默默在心底把每日进宫伴读的时辰算了算,又算了算往返的距离和所需花费的时辰,说:“自然是有时间的,只是,教岁岁的时间得改一改。” 也会更紧迫。 岁岁笑了笑,她隐约猜到了后续的时间会不再如先前一般充足,可只要还能跟温孤雾白学,她就依然高兴:“那我在院里等世子回来。” 温孤雾白望着她,心里渐暖的同时,又对她的聪明懂事感到心疼。 回应她时,他的嗓音有些涩然:“嗯。” - 翌日一早。 便有马车候在国公府外。 岁岁惦记着温孤雾白进宫伴读一事,因此昨夜睡得要比以前早上半个时辰。 今日晨间,她又特意早早去到温孤雾白的院子门外等他用饭,再把温孤雾白送上马车。 天色只蒙蒙亮。 国公府门前挂着的几盏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岁岁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的心情多少还是受到了影响。 然而再一想温孤雾白是要回来的,她又开始期待时间可以过得快一点。 她想在府门前恭迎世子回来。 花茔望着她,怕她冻到了没法跟温孤雾白交代,劝道:“岁岁,外面冷,我们先回去吧。” 岁岁可不能受凉。 不然她会被世子周身的低气压给冻死。 花茔光是想想世子那冷冰冰没有半点温度和活气的眼神,心底便直发怵。 不过十五的少年郎,怎的有如此可怕的气势? 花豚手里抓着两块糕点,正小口小口地吃着。 花茔:“……” 心可真大。 岁岁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随着马车的消失空了很大一块。 待感到冷意袭来时,她冻得身体一缩,在花茔的劝说下回了空净院。 毕竟是第一回跟温孤雾白分开,岁岁第一日还是不适应的,连练字的时候都格外不专心,还老往外间望,并问花茔跟花豚时辰。 花茔:“……” 花豚:“……” 岁岁也觉得自己问的太过频繁,后面不好意思再开口。 - 待日暮时分一到,岁岁一个字都还没写完,便迫不及待地把笔一搁,早早地抱着手炉,手臂间挽着男子的披风候在国公府门前。 花茔跟花豚见状,只得跟上。 国公府的下人们看到她站在门口,起初还觉得奇怪,后来见一辆马车缓缓出现在视线里,而候在原地的岁岁已经眉开眼笑地冲着那辆马车跑过去的时候,所有人也都反应过来了。 哦。 原来岁岁是在等世子啊。 一般选定的伴读人选,为了避免来回奔波麻烦,是可以在宫里安排的住处住下的。 温孤雾白以前也会住几日再回宫。 可他挂念岁岁,坚持在宫门关闭前赶回。 萧若经收拾妥当,正要出去跟国子监的好友吃茶,刚唤人备好马车,一坐进去,正推开小轩透气,就见岁岁的身影打眼前跑过。 他神色恍惚地盯着岁岁的笑颜和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第182章 见到岁岁就好了 跑得真快。 笑得也好看。 就是有那么一丢丢刺眼。 萧若经坐在车内,顺着岁岁奔去的方向望去,就见他二哥的马车正往国公府赶回,再一想岁岁的笑容,弯起的眉眼,他心里莫名的有点添堵。 又有点羡慕。 他羡慕那种被人等候的感觉。 因着是外出吃茶会友,萧若经只带了两名小厮。 他不想再看,可还是会忍不住被吸引。 岁岁气喘吁吁地奔至温孤雾白的马车前,尫九正在赶车,见到她时想要停下已来不及,他只得驱赶马车继续向前。 岁岁转身,跟着马车跑。 泱十坐在一边:“岁岁姑娘?” 岁岁抱着少年的披风,吐息成雾。 温孤雾白听到外间的动静,抬手将小轩窗推开,然后他就看到了岁岁。 马车停下。 距离宣国公府仅剩一小段路。 温孤雾白弯腰出了马车,刚落地,还不等他开口,岁岁便将捧着的手炉往温孤雾白掌心一放,然后将抱在胳膊处的披风展开。 她踮起脚尖,把披风往温孤雾白身上一披。 霎时,一股暖意袭来,它驱散了温孤雾白周遭围绕的寒意,将他包裹。 少年伫立风中,望着少女的眉眼,眸中的情绪不断变换。 萧若经不想再看,‘砰’的一声将小轩关上,吩咐车夫往樊笼大街赶。 这主仆二人当真碍眼。 岁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温孤雾白的身上,压根没在意另一辆马车的离去。 换言之,即便她看见了萧若经的马车,眼里也只看得到温孤雾白。 她冲少年灿然地笑着,脆声道:“世子回来了。” 温孤雾白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捧着手炉,见她穿得厚实,一笑:“回来了。” 岁岁过去,与他并肩而行,她两手背在身后,步伐轻快,语气也轻快:“世子累不累?” 温孤雾白:“不累。” 岁岁跟着他的脚步,又问:“世子饿不饿?” 温孤雾白放慢速度地走着,到了府门前,才回:“不饿。” 岁岁再问:“世子今日心情可好?” 温孤雾白想到伴读的日子跟记忆中的没什么出入,无非是几位皇子努力地争表现,以及老师们苦闷乏味的陈腔滥调,还有那位总是缺席被宫人们强行拽去课堂的七皇子,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无甚新意,且跟在空净院与岁岁相伴的感受差上许多,方说:“有点不好。” 岁岁:“这样啊……” 温孤雾白见她似乎上心了,忙又道:“但见到岁岁就好了。” 岁岁倍觉惊讶。 她怎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本事? 温孤雾白展唇。 是啊。 见到岁岁就好了。 要是见不到岁岁,那么分点神,想想她在府里在做什么也是好的。 两人一回空净院,用完饭后,温孤雾白便拉着岁岁继续昨日的课程。 后面几日,宣国公府门外一到日暮时分就会出现一个裹得严实的小女郎,她带着两个丫鬟,抱着男子所穿的披风,捧着精致的小手炉,伸着脖子,满眼期待地望着前方。 那副姿态,俨然是在等人归来。 第183章 执着 这日,阴云密布,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 岁岁见要下雨,早早拿了伞等候在府门前。 她不停地往前望了好几回,都没看到温孤雾白的马车出现。 花茔抱胸站在后方。 花豚抓了把瓜子嗑。 花茔皱眉:“世子这回回来得晚了半个时辰。” 花豚望天:“要下雨了呢。” 她话音刚落,惊雷乍响。 前方失神的岁岁被突然的雷声吓得身体一缩,她抱着怀里的伞,望了望天,心内焦急。 世子怎么还没回来? 岁岁的眼中掠过一丝失落,又有些担心。 就在她垂眸望着地面的时候,前方有一辆马车正往宣国公府赶。 岁岁听到动静,嘴角勾起,她以为是温孤雾白回来了,结果一看驱赶马车的不是泱十跟尫九,而是萧若经的小厮时,眼底的光亮僵住。 啊…… 不是世子,是三公子啊。 萧若经与萧若岩是一道回来的。 萧若岩受邀前去梅园参加清谈会,因知晓萧若经的顽劣,便照秦氏的意思带他多去这样的场合走走,看能不能让萧若经耳目濡染,激发他的向学之心。 结果萧若经人是去了,魂儿却不知飞到了何处。 人家以为他颇有学问,问他是如何看待当下时事,他一张口,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引得不少学子当堂哄笑,萧若岩都替他臊得慌。 然而萧若经脸皮厚,承受能力强,直接往椅子上一靠,在一片探讨声中睡了过去。 回来的途中,萧若岩继续发挥他身为长兄的义务对萧若经苦心教诲。 萧若经听着无聊,还戏言将来谁若是嫁给萧若岩定会过得苦闷,他推开小轩窗,准备透一透气,顺便躲避萧若岩的念叨。 看到岁岁没有意外地站在那边等时,他撇了撇嘴,低喃一声:“真是执着。” 萧若岩不知道外间的情况,顺口问道:“什么执着?” 萧若经往旁边一闪,将小轩窗推得更开,指了指外面,让萧若岩可以看见抱伞等候的岁岁。 萧若岩在看到被温孤雾白养得极好的岁岁时,愣了一瞬。 这是养在二弟院里的那个小丫鬟? 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萧若经从旁道出岁岁的身份,萧若岩根本无法将数日前见到的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女跟眼前这个面色红润气质不比世家贵女差上半分的岁岁联系到一起。 还有岁岁那身衣裙,以及她发间的首饰,每一样放到外面的铺子里都是抢手货。 她要是以这副面貌走到外面,谁都会把她当成是某户人家的贵女,而不会把她跟丫鬟混为一谈。 萧若经笑言:“二哥真舍得给她花钱。” 萧若岩不太赞同温孤雾白这样宠人的行为。 在他看来,主子该有主子样,丫鬟也该有丫鬟样。 萧若经随意往后靠了靠,他的身体随着马车摇晃,盯着岁岁看了会儿后,又说:“她这副模样要是跟四妹妹五妹妹走在一起,怕是会被误认成是我们宣国公府的六姑娘。” 萧若岩听完后皱眉。 二弟素来讲礼数,懂分寸,这次怎这般任性? 第184章 珠花 两人乘坐的马车停下。 萧若经跟萧若岩先后下车,待萧若岩的身影一消失,萧若经侧身一转,迈步到岁岁面前。 岁岁见到他,顿时想起那只半空中被射伤翅膀掉落的鸟儿,她抱伞往后一退,又看了看萧若经的手里是否有弹弓存在。 在没有看到弹弓后,岁岁放心下来,却不敢放松警惕。 三公子记仇的很。 世子不在,她没有能撑腰的人,要是三公子找她麻烦,估计也没法反抗。 不对…… 世子说了,被欺负了,就要欺负回去。 岁岁防备又有点凶地看着萧若经,之后,碍于身份的缘故不得不对着眼前嚣张的少年施礼:“见过三公子。” 花茔警惕心起。 花豚心无旁骛地嗑瓜子。 萧若经这次倒没有为难岁岁,也不想跟她提起被弹弓教训一事。 那件事对萧若经而言,简直是毕生耻辱。 他看了看她眉心间的朱红,见她瞪圆眼睛,面上恭敬,实则正防备地盯着自己,冷笑一声:“臭丫头,好歹你当初接连几日的诊金都是本公子出的,你都不知道跟本公子说声谢谢吗?” 看她眉心间的伤恢复得不错。 也没留下任何伤痕。 足以说明二哥照顾得有多用心。 岁岁想起眉心间的伤,刚想道谢,转念再想那件事情的主要起因皆是由于萧若经贪玩导致,反驳道:“可我受伤也是三公子造成的。” 他理应赔偿诊金。 萧若经没料到她竟然有胆子反驳自己,他顶了顶腮,当即倾身往前,捏紧拳头,对着她的脸举了举,一副要揍人的架势:“数日不见,你倒是脾气见长,谁让你跟主子这般说话的?” 岁岁抱紧怀里的伞:“……” 空中再次响起惊雷。 岁岁被这动静弄得身体一哆嗦。 她不是怕打雷。 她只是不喜欢那么大的声音。 因为震得耳膜疼。 面对萧若经的拳头,岁岁咽了咽口水。 怕还是怕的。 毕竟萧若经杀人一事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萧若经被她又怂又刻意强撑的表情逗笑,他捏紧的拳头咯咯作响,而后张开五指,在花茔跟花豚的注视下一把将岁岁的胳膊拽住,再将少女往身前一拉,他另一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朵浅粉的珠花。 流月站在后面,一脸震惊。 三公子不是讨厌岁岁吗? 怎么还送她珠花? 萧若经在岁岁没看清的时候将珠花插入她的发间。 岁岁只觉发髻间被插了东西,有些重量,她正想要抬手摘下来时,萧若经却松开她,退开身去,警告性地冲她挥挥拳头:“珠花是本公子回来的路上看到的,觉得难看,就顺便赏给你了。” 花茔盯着那朵珠花。 花豚也望了几眼。 两人看完,又对视一眼。 三公子说笑吧。 珠花一点都不难看。 瞧那质地貌似还不错。 流月嫉妒得眼睛都快喷火了。 她每日跟在三公子身边,整日鞍前马后,迄今为止,三公子没有赏过她一件东西。 可岁岁什么都没做,却轻易得到了。 这让她怎能不嫉妒? 第185章 好看惨了 萧若经盯着岁岁发间的珠花看了会儿,见那珠花的颜色很衬岁岁被养得白皙的肤色,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恶劣:“难看的珠花,就应该佩戴在长得难看的人身上。” 岁岁一懵:“……” 她长得很难看吗? 那她没有有碍到世子的眼? 萧若经赏完东西,见岁岁仍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走,想到以往温孤雾白乏了或是时辰晚了会在宫里住下一事,他不想岁岁站在府门前干等,便道:“小傻子,别等了,你家世子在宫里能找到住的地方,以往这个时辰他的马车还没回来,就说明他在宫里住下了。” 岁岁听完,从萧若经的话语里感受到了好意。 萧若经说罢,抬步往里走。 流月前去相迎:“三公子。” 萧若经没看她,走了一段路后,回眸发现岁岁还站着时,以为她没听清自己方才的话,正要再次开口时,岁岁对他展颜一笑。 萧若经呆在当场。 他方才说谎了。 小傻子不但不难看。 还很好看。 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 眉眼弯弯,眼神清澈,眉心间的那点红衬得她五官明艳生辉,整个人如明珠一般,打眼极了。 也好看惨了。 萧若经心跳加快,咽了咽口水。 岁岁仍旧笑着,她隔着一段距离对他扬声说:“谢谢三公子的提醒,不过我还想再等会儿。” 萧若经:“……” 真傻。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羡慕温孤雾白的。 流月察觉他的注意力都在岁岁身上以后,心里要多酸有多酸。 明明当时卖进国公府的那批丫鬟里面,岁岁的长相是最不起眼的,结果岁岁的命却很好,遇上了世子那样一位好主子。 现在连她兢兢业业伺候的主子也更关注岁岁。 流月有点怀疑。 三公子说岁岁难看,是真心的吗? 萧若经不喜欢被人窥视心思,感受到流月探索的目光后,他面色一沉,与吓唬岁岁时的张牙舞爪不同,他警告流月时,才是真的让人害怕。 少年嗓音森然,语调轻慢:“管好你的嘴,要是让我知道你敢在母亲面前乱说一句,我就把你赏赐给府里的下人。” 流月立即收回目光,害怕道:“是。” 萧若经知晓劝岁岁没用,只得抬步离去。 - 须臾功夫,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 岁岁被密集的雨水溅湿裙摆。 她撑着伞,心疼地望了眼被打湿的绣鞋跟衣裙,想到这都是温孤雾白吩咐绸缎庄的娘子给自己做的,又抓着裙子往上提了提。 花茔跟花豚站在宣国公府的鎏金牌匾下。 岁岁等了一会儿后,鉴于目前雨势太大,只得退回府门前。 她迈步上了台阶,收了伞,与花茔花豚站在一处。 花茔不想岁岁继续苦等,见国公府周围的灯笼都已挂上,上前道:“岁岁,我们回去吧,可能真如三公子说的那样,世子已在宫里住下,今夜不回来了。” 花豚把瓜子壳往地上一扔,她被风吹得发冷,两手搓了搓肩膀:“是啊,岁岁,花茔姐姐说得对。” 第186章 晚归 岁岁听着两人的话,抬头看着渐渐沉下来的天色,眼中的期待越来越小。 她站在牌匾下,手里的伞先前在转身上台阶时被雨水打湿,此刻正有雨滴顺着伞骨往下连城一线地滴,并将她站立的那块位置弄得积起了一滩水。 雨声很大。 间或夹杂着闪电雷鸣,将夜空撕裂成一片一片的。 岁岁望着每日温孤雾白马车回来时出现的那个方向,就那样定定地站了很久。 一直到双腿开始泛酸,她才发觉雨势不知道何时已经减小。 宣国公府门前的台阶下,积起了半指高的水。 花茔过来拉她:“回去吧。” 花豚也来拉她:“岁岁,你不饿吗?” 从黄昏到天黑,她都等饿了。 岁岁被她俩一左一右拉着,又看了眼守在国公府门前的几名护卫,正要转身回院时,却在雨声里听到了驾车声! 她眼睛蓦的亮起,再次往那个方向看去! 花茔耳力极佳,也顺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 独独花豚不明所以。 岁岁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次回来的马车一定是温孤雾白的,她拿起伞,透过雨幕往前方望去。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花茔认出前面驱赶马车的人是尫九:“是世子的马车。” 花豚哇了一声。 还真让岁岁等到了。 泱十看到了牌匾下站立的身影,他想起世子在宫里被几位皇子缠着耽搁时辰一事,侧身将车帘掀开一角,对里间正在看书的温孤雾白道:“世子,是岁岁姑娘。” 温孤雾白将视线从书上抽回,眉峰一拧。 这般大的雨。 岁岁竟还等着。 他透过掀开一角的车帘往外看去,果然看到了岁岁。 因担心岁岁每回抱着披风麻烦,温孤雾白索性在马车里准备了一身衣袍和一件披风。 路上雨势太大,不太能看清路,马车的轮子陷在坑里耽搁了半个时辰,加之不便于行,温孤雾白才会耽搁到现在。 岁岁撑伞候在台阶上,待马车一停,她即刻一提裙摆,踩进水洼中,再将手臂抬高,欢喜唤道:“世子!” 温孤雾白躬身出来,躲入她的伞下,并率先注意到了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跟绣鞋,他没说话,而是快步与岁岁回到空净院,又吩咐花豚去让厨房准备姜汤和晚饭,再吩咐花茔把岁岁拉回后院重新换了衣裙跟鞋子。 温孤雾白自己也重新换了身。 屋内火盆烧得旺盛,驱散了他从外间带来的寒意。 晚饭很快备好。 岁岁换好衣物过来时,少年着一身雪白衣袍,优雅坐于食案前,眉眼微冷。 见她进来后,温孤雾白眼神一变,薄唇轻勾。 两人如往常一般坐下用饭。 岁岁惦记他晚归一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道:“世子今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温孤雾白给她添了半碗鱼翅汤,想起课业结束后打着请教问题的幌子上前纠缠的几位皇子,以及伴读们分裂几派,顿时反应过来。 原来,在这个时候各方势力已悄然形成。 第187章 三公子赏的 前世的温孤雾白心思没放在这里争斗里,所以才会在事发时有些后知后觉,以至于应对时不够周全。 这般一想,温孤雾白觉得前世的自己当真痴傻,竟真以为按照祖母跟父亲说的那般,做一个仰首无愧于天的正人君子,做一个为国尽忠为君尽忠的臣子便可。 事实上,千万年来,历朝历代的皇权争夺,诸多家族之间的争斗,包括市井间百姓们的谋算与计较从未断过。 除了圣人,没有人能秉持原则走到最后还保证自己不染尘俗。 温孤雾白不是圣人,他有节,有傲,同时也有情,有欲,既然生来就处在旋涡和危险之中,那么,将来他也很难摆脱。 对上岁岁关切的眼眸,他嘴角的弧度加深:“没什么事。” 岁岁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世子不是没有遇到事情,是不想说。 而且,她觉得世子只是刻意在她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罢了。 因为岁岁清楚的知道,她跟世子生来便待在两个世界。 在她的世界里,她是芸芸众生里很微小的一粒尘埃,稍微有些权势的人都能践踏她,苛责她,她也始终跟大多数的百姓一样,为了温饱奔波努力。 但在世子的世界里,看似拥有人人羡慕的锦绣华服,且家族还荣耀不断,实则置身其中,你才能发现里间处处凶险,步步暗藏杀机。 岁岁虽不曾踏足过这样的世界,好歹能感知一二。 - 两人用的不多,很快停筷。 温孤雾白擦完嘴,又净了手。 得知岁岁独自在外面等了那般久后,他的心里隐现出一股难受。 他望着岁岁的眉眼,视线从她的额头一点点往下移动,最终落在她的脖颈间。 岁岁看出温孤雾白的神态有些许疲惫,当即决定不缠着温孤雾白学东西,在喝完姜汤,感觉到身体里热起来后,懂事地道:“世子,岁岁今日不想学了,想偷一偷懒,先回去安置,你也早些安置吧。” 世子很累了。 不能让他更累。 岁岁想罢,就要退下。 温孤雾白上前,他忽然伸手,抓住岁岁手腕,另一手轻抬,将她发间的珠花摘下。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 不是他送的。 首饰铺每回送来的首饰,都会经过他的眼。 岁岁看见珠花,这才想起来是萧若经在府门外给的,对上温孤雾白询问的眼神,她赶忙说:“珠花是三公子赏给我的,他说我长得难看,应该配同样难看的珠花。” 虽然她不觉得难看。 先前她没摘下来,不知晓珠花是何模样,这会儿看见后,顿时觉得萧若经的眼神是不是有问题? 如此漂亮的珠花,怎会难看? 岁岁想不通。 对此,岁岁给出的解释便是每个人对于美丑,以及好看与否的定义是不一样的。 定义不同,对待一件物品的看法自然也不同。 温孤雾白眸光略沉。 萧若经送的? 原来,他这么早就对岁岁上心了。 那么前世呢? 前世的萧若经对岁岁上心的时间是否也比他发现的更早? 第188章 违心又故作大方 “岁岁不用在意他的话,岁岁很好看。”温孤雾白边说,边把玩掌心的珠花。 少年的指腹落在珠花上时,心底攀升起一股隐秘的嫉妒,并恨不能将其掰断。 别人送给岁岁的东西,实在碍眼。 温孤雾白必须得再一次承认,在岁岁的事情上,他总会很容易产生幽暗的情绪和想法。 那种嫉妒的滋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仍刻在他骨子里。 但他同时也明白,岁岁无错。 温孤雾白善于控制情绪,他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将这些情绪压制下去,面上不变,对待岁岁的态度也始终平静温和。 他问:“岁岁喜欢这朵珠花吗?” 岁岁伸手,轻轻用指尖戳了戳珠花,眼里流露出喜欢的神色,答得也快:“喜欢。” 温孤雾白:“……” 糟糕。 她这样,他更想把这朵珠花给毁了。 同时,岁岁不假思索的回答,也让温孤雾白心底的破坏欲被勾了出来。 岁岁抬眸,笑眼看他。 三公子脾气恶劣。 她不喜欢。 可他给的珠花是漂亮的。 反正三公子嫌弃珠花难看,也把它赏给她了,那么她收下也毫无负担。 不过岁岁觉得自己在说完这句话后,周身的气压变得有点冷。 是窗没关严实吗? 岁岁微微拧眉,扭头看了看屋内的窗牖。 几乎都关着。 因着怕屋内的气息闷到温孤雾白,所以窗户有的地方没关严实,特意留了一条一指宽的细缝通风。 在岁岁专心去看窗户有没有关严实的时候,温孤雾白则强行忍住将珠花直接弄碎的破坏欲,他眼底的眸色几经转换,最终化作一贯的清冷与平静,并用一手扶住岁岁的下巴,一手拿着珠花将其插回原位。 少年别开视线,违心又故作大方道:“喜欢就留着吧。” 呵! 一朵珠花而已。 他不在意。 他真的不在意。 再说前世岁岁人是他的,身是他的,甚至最初喜欢的人也是他。 他萧若经算什么呢? 一个只能偷摸摸喜欢岁岁,胆小到连表白的话都不敢说,还碍于他的缘故不得不对岁岁一口一声‘嫂嫂’的唤着的输家! 岁岁感觉到发间的重量,在珠花被戴好后,她抬手摸了摸。 温孤雾白长眸一眯,觉得她的动作有些刺眼,下意识把她的手抓住,并放下去。 岁岁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 温孤雾白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她独自等候在府门外的一幕,那种心疼,暂时将他心里的那点嫉妒给压了下去。 他知道已经到了该安置的时辰,可还是舍不得放她走。 在宫里步步惊心,连说句话都要尽量做到哪方都不得罪,还被其他皇子以各种事情纠缠,可以说,他在宫里伴读的每一日,都需要多想想岁岁才能压住心底对皇室争斗间的厌恶。 所以只要马车一离宫,只要想到很快可以见到岁岁,他阴郁的心情都会转好。 今日坐在马车内,望着天地间的滂沱大雨,加之马车还在途中出了事故,温孤雾白的心情也在瞬间沉入谷底。 第189章 岁岁在 回宣国公府的时间每被耽搁一刻,他心内就会愈发焦躁,而他想要见到岁岁的欲望也更强烈。 此刻,温孤雾白想,或许再重病一场也不错。 那样,她就会跟上次一样耍性子,抱着床柱一角,非得赖在他的屋里,守着他不肯走。 岁岁感觉到他情绪方面的波动,担心他在宫里或者在回府途中遇到了什么事情,她仰起脸,睁圆乌黑的眼眸望着他:“世子,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垂眸看她,嗓音清润,轻唤她的名字:“岁岁。” 岁岁眨了眨眼:“岁岁在。” 温孤雾白极力忽视掉她发间的珠花,长眸微微一眯,跟她商量:“日后不要在府门外等我回来,如果实在想等,就在空净院中候着。” 岁岁听完,静默须臾。 最近因着她的行为,导致宣国公府有不少人在背地里议论。 有的说她惯会媚主。 有的说她刻意表现。 还有的说她小小年纪,心思不正。 对于这些难听的带着恶意的言论,岁岁虽然可以当做听不见,但是也不希望温孤雾白因此出现困扰。 当然,她也清楚,温孤雾白之所以这般说无非是不想看她这般日日苦等下去。 世子是在心疼她。 因而,岁岁心中一暖,点头说:“听世子的。” 温孤雾白勾唇,抬手在她发顶轻轻一揉,对她道:“回去安置吧。” 岁岁:“世子也早些安置。” 温孤雾白:“好。” 花茔跟花豚候在外面,见岁岁从屋里出来,三人一道往后院去。 温孤雾白的眼神冷了下来。 今日他确实累了。 所以才没有坚持教岁岁读书。 梳洗完躺在床榻上后,温孤雾白并没有即刻入睡。 只因他一闭眼,脑海里就会自动闪现出萧若经送给岁岁的那朵珠花。 或许现在的萧若经心思干净,他对岁岁没有任何关于男女情爱的想法,也没有杂念,只是单纯地觉得岁岁有趣,想要同岁岁说话,逗逗岁岁。 可终有一天,萧若经的感情会变质。 温孤雾白拧眉,他跟秦氏的孩子向来是没有冲突的。 秦氏有心计,有手段,但懂得分寸,她喜欢把府里除去空净院外的其他院子的情况了若指掌,是源于她内心深处的不安。 且秦氏是当家主母,有知晓府中一切的权力。 人都是这样的。 都喜欢把一切尽可能地掌控在手里。 秦氏的三个子女,个个教导得不错。 萧若岩稳重有才。 萧若经顽劣善良。 萧有瑢处事也延续了秦氏的风格,还被教的很有贵女风范。 按理说,温孤雾白跟他们多年来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面上关系维持的也不错,可想到萧若经的那点心思,他终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他无法阻止萧若经喜欢岁岁,那是萧若经的权力。 但他仍然看不惯。 珠花…… 当温孤雾白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时,那朵珠花的模样,以及岁岁说‘喜欢’时的神态也变得格外清晰。 他终究还是坐起身来,屈指在床沿处轻敲两下。 第190章 是‘拿\\\’ 屋外的泱十尫九听到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在外间划拳决定胜败后,输家尫九迈步进入,走到里屋,恭敬道:“世子有何吩咐?” 温孤雾白觉得自己心理幽暗,做法还幼稚。 他不该如此。 而事实是他明知不应该在意,明知不该同萧若经计较,还是没忍住那点醋意,对尫九下令:“去岁岁房里,从她的妆奁里将一朵珠花拿来。” 尫九惊得瞳孔放大了一圈:“?” 世子确定是‘拿’,不是……偷? 温孤雾白看穿尫九心中所想,语调平缓:“是‘拿。” 尫九将表情一整,笑了声:“世子说的是,是拿。” 温孤雾白说罢,又觉得自己的说法站不住脚,还显得自己有些心虚,他叹息一声,怕尫九无法精准地将东西拿出来,又出言补充:“粉色的。” 尫九施礼:“属下记下了。” 温孤雾白摆手。 尫九退下。 少年望着屋内的摆设,久久无言,在没见到尫九顺利将珠花‘拿’来前,他毫无睡意。 尫九出了门,直接往后院去。 - 花豚睡得很沉。 花茔一听到风吹草动便警醒过来,她翻身披上衣物,先一步赶到岁岁屋前,等看清黑夜里的来人以后,花茔收了藏在衣袖里的短刃:“是你。” 尫九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因此温孤雾白下命令下得心安理得,他来拿东西也拿得心安理得。眼下见花茔在这里,他便将温孤雾白吩咐之事转交给花茔:“世子吩咐,要从岁岁姑娘的妆奁里拿一朵粉色的珠花。” 花茔:“?” 她是见过珠花是何模样的。 她就是感到不可置信。 这竟然会是世子吩咐的事? 这合理吗? 尫九眉峰一扬,他也不想来办这种差事,可世子的话不能不听,而且他是男子,出入女儿家的房间终归不合礼数。 花茔显然是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你不是想在世子面前立功吗?办成此事,我定会为你在世子面前美言。” 花茔还是很怀疑,主要是这事儿跟世子的形象严重不符:“你确定这是世子的吩咐?” 尫九:“我确定。” 花茔:“……” 尫九还惦记着回去复命,没时间跟花茔在这里耗,催促道:“世子的命令,你敢不从?” 花茔狐疑地看了看尫九,最终进了房间,她放轻手脚,没有惊扰榻上睡熟的岁岁,熟练地找到梳妆台的位置,再将妆奁的小抽屉拉出,借着幽暗的光线,准确地将珠花找了出来。 对于岁岁屋里东西的摆置,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花茔拿完东西,交给尫九。 尫九谢过后,回去复命。 - 温孤雾白拿到珠花,没告诉尫九如何处理,只是让他去外面守着。 接着,少年起身,他走到离得远一些的炭盆前,将掌心的珠花‘咚’地一声丢进去。 温孤雾白站定在旁,亲眼看着珠花一点一点被燃烧殆尽,并发出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他被这味道刺激得轻咳几声,薄唇却缓缓勾起。 这堵着的心口,终于是舒坦了。 第191章 竟和好了 之后的几日,温孤雾白再没有在岁岁的发间看到那朵碍眼的珠花,想起那晚自己卑劣且幼稚的行为,他便忍不住好笑。 温孤雾白啊温孤雾白。 前世光明磊落,清风君子如你,竟也有今日。 思及此,他压住嘴角的弧度,视线落在正在练字的岁岁脸上。 这两日寒风刺骨,他都留在空净院内,并以身体不适为由暂且免去两日伴读,也趁此机会将先前给岁岁落下的功课补上。 鉴于时间紧迫,温孤雾白不得不增加岁岁的学习量。 好在岁岁记忆不错,学得快,每日能将他教的东西一一消化。 - 这日,沈松来了。 连同沈母一起。 几辆马车停在宣国公府外。 温孤雾白得知消息,料定老太太院里今日免不了会有一番口舌激战,他挥手让泱十退出屋外,起身走至岁岁身边,看着她日渐进益的字形。 这般日日坚持不懈地练着,果然让她继承了钱植字体的两分风骨。 温孤雾白深信,假以时日,岁岁定能练得更好。 而且近来,他有一个极大胆的想法,堪称疯狂。 岁岁练完一张纸,吐出口气,察觉到温孤雾白在时,她冲他一笑,然后将笔搁回笔架上,摇晃着酸痛的手腕。 外间的天色已经沉下。 吹进屋的晚风,布满寒意。 花茔拿了手炉给岁岁。 泱十进来,道:“世子,适才老太太院里的李嬷嬷来了一趟,说是晚间老太太要给沈老太太设宴,顺便给沈夫人饯行,让您务必过去一趟。” 岁岁捧着手炉听完,眸中掠过一丝惊讶。 竟和好了? 真神奇。 闹成那样还能和好。 温孤雾白心知这顿饭宣国公府的所有人都会到场,他也躲不过去。 再者,萧卉住在宣国公府好一段时日了,想来外间定然对沈松跟萧卉大闹一事议论纷纷。 沈松为人要面子,说是虚伪也不为过,他听不得同僚们的议论,见不得那些嘲笑看好戏的眼光,过不了多久时日,自然招架不住舆论的压力,也抵挡不住老太太的谈判,会选择继续忍让萧卉,跟萧卉相看两厌的过下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道:“你派个人去老太太院里回话,说我晚些时候就到。” 泱十:“是。” - 晚间。 宣国公府众人在老太太的院里齐聚一堂,小辈们根据男女区分各坐一桌,长辈们另坐一桌。 席间,沈松一直垂着脑袋坐在沈老太太身边,他对萧卉依然没好脸色,但事情闹成这样,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且国公府老太太阔气的很,为了不让他跟萧卉和离,居然舍得给他两间铺子,还应允他可以将幺娘继续留在院中,并且愿意给幺娘妾室的身份。 幺娘出身极低,又是沈松带回府里的,之前碍着萧卉的缘故,始终没名没分地养在府里。 如今老太太发了话,跳过萧卉的意愿,答应让幺娘留下,给幺娘名分,还给幺娘一定的赔偿,以此来弥补幺娘在失去孩子的伤痛,如此处理倒也说得过去。 第192章 郁闷,委屈 沈松对老太太这样公允的处理很是满意。 至于幺娘那里,他想着,他能靠着两人之间的情意对幺娘多加以安抚,让她逐渐忘记失去孩子的悲伤。 只是一想到日后还得继续面对萧卉这张臭脸,沈松就觉郁闷。 萧卉则倍觉委屈。 她压根没料到这件事情闹到后面,老太太会这般处理。 老太太心里也不愿给沈家好处,甚至觉得沈家不知好歹,对她的小女儿不好,但这事儿如果追究下去,始终是萧卉不占理,从此坏了名声的只会是萧卉。 因而,老太太哪怕不待见沈家的人,面上还得维持风度,还得装模作样地继续跟沈老太太打交道。 宣国公府跟沈家说到底始终是姻亲关系,要是闹得太难看,只会让那些背地里等着看笑话的人嘲笑。 萧膑对于此事并无感觉。 萧卉是什么性子他一直清楚,老太太对于自家小女儿的溺爱萧膑这么多年也都看在眼底,况且后宅争风吃醋的事,他作为男子不好说什么。 萧膑本不想来,然而碍于孝道不得不来。 沈松接连看了好几眼萧膑。 这位大舅哥在朝中多年,备受当今器重,他一个小官整日都没机会前去接触拉关系,如今难得在私底下见面,沈松当然舍不得放弃这个巴结的机会。 于是,沈松主动为萧膑倒酒,又主动找话题,与之攀谈。 萧膑眼睛不瞎,他看出了沈松想借着宣国公府这层关系往上爬的心思。 老实说,他不是没有想过拉沈松一把。 朝堂争斗,谁都想要在各个地方安插自己的人,并且把自己人安排在比较重要的位置。 然萧膑看过沈松为官数年的政绩,心知他无才无德,渐渐地,也就熄了提拔他的心思。 若沈松争气,自当懂得如何在朝廷周旋,也自当在自己的职位上做出不菲的成绩来。 若沈松是扶不起的阿斗,那就算萧膑仗着两家结为姻亲的关系对他多加提拔,沈松照样也起不了作用,说不定还会给他招来诸多话柄与事端。 在朝中久了,萧膑最懂得判断形势,也最懂得圣上不喜群臣分党分派,或者拉拢自己人上位的心思。 萧膑更不想给自己找一个没能力还给到处惹事拉低名誉的帮手。 所以面对沈松的一再讨好,萧膑始终态度疏离。 这一幕落在沈松眼里,就是这位大舅哥瞧不上他。 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他跟萧膑在朝堂中的品级相差甚远。 该巴结的,还得巴结。 该赔笑脸的,也得继续赔笑脸。 萧卉看出这一点,她倒是想要张嘴替沈松在萧膑面前说点什么。 沈松老待在一个位置爬不上去,不光沈松被人耻笑,连带着她也会被人耻笑。 每回去别人府上参加宴席时,想到那些妇人聚在一起讥讽的眼神,以及她们私底下谈论的话语,萧卉就觉得心里被针扎了似的疼。 萧卉性情高傲,从来想在人前扬眉吐气。 无奈沈松没出息。 而她生的又是个女儿。 第193章 吵吵不停 萧卉时常在想,若她生的是个男儿,还能自小多读书,争取将来在科举上拼一拼,又或者文路走不通,还能试试别的路子。 沈老太太很满意老太太给出的解决方式。 沈家这些年不景气,底下的铺子也不挣钱,萧卉虽有千般不好,但她胜在出身好。 她有宣国公府这样显赫的娘家,还有老太太这样疼她的母亲。 老太太望向坐在一旁光顾着生气,没给沈老太太一个好脸色的萧卉,当即布满歉意道:“沈家妹妹,老身这女儿自小被宠坏了,不光脾气不太好,礼数也有所欠缺,这些年,着实是委屈您跟沈松了。” 沈老太太笑而不言。 萧卉眼中已有火气。 沈松委屈? 沈母委屈? 明明是她低嫁! 就算委屈,也是她委屈! 沈松接连几杯酒下肚,说话也不如平日那样拿捏分寸:“老太太,您是有大智慧的,不是我说,就萧卉这脾气,满望都的男子,真的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当年,他是看上了萧卉的家世,因此有些能忍的地方,他才会选择尽量忍耐。 萧卉反唇相讥:“我不好,那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十几年了,仍然是一个小小的通政司经历,别的人早就爬上去了,就你,依旧在原地,动也不动。” 沈松把酒杯一搁,一说到仕途,就是踩到了他的痛脚,他一指萧卉,愤然道:“是,你说得对,我是好不到哪里去,是没出息,是能力平庸,政绩平平,更配不上你这样的贵女,是我高攀了你们宣国公府!可你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当年要是老夫人能给你找到一门更好的亲事,她老人家会舍得让你低嫁吗?” 高门婚事,自古以来看得大多是条件登对,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利益共存。 如果高门忽然选择降低标准,舍得让族中女儿低嫁,其中必有猫腻。 这一点,沈松年轻那会儿就看得明白。 老太太:“……” 沈老太太:“……” 由于沈松跟萧卉争吵时并没有压低声音,导致小辈们都听见了。 康姨娘挨着秦氏坐,对比秦氏,她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则要生动许多,且她眼睛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萧卉嚣张了这么多年,嫁给沈松,也算是遇上了毕生的对手。 而且就沈松如今不肯再忍的性子,这俩即便此次在老太太的安排下和好,等回到府里,他俩照样得继续鸡飞狗跳的过日子。 秦氏用了一小口点心,缓慢地咀嚼着,看出萧膑脸上的不耐烦以后,她夹了一块平时萧膑爱吃的荤菜到他碗里,柔声道:“夫君尝尝,这道菜是我特意吩咐厨房的人按照你的口味做的。” 康姨娘:“……” 她们这位主母,惯会做人,又惯会在细节处讨好人。 秦氏这话一出,萧膑的注意力也成功从又开始吵吵不停地两人身上移开。 他朝堂上一堆事情,房中也还有公务等着处理,若非老太太让身边的李嬷嬷出面,他才懒得来看这场滑稽又丢脸的闹剧。 第194章 再看,挖了你眼睛 萧膑夹起秦氏放到碗里的菜,送入嘴里尝了一口。 秦氏对他一笑。 她知道萧膑这是满意的意思。 她与萧膑是青梅竹马不错,可也并非外人传言的那样情深。 单是从出身上看,秦氏就比萧膑低了一等。 秦氏年轻的时候家中糟心事太多,她就没天真地奢望过能成为萧膑的正妻,后面温孤氏嫁入宣国公府在她看来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并且,她还能及时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 以前温孤氏在时,秦氏便做好她的分内之事。 后来温孤氏不在,秦氏照样还是在完成她的分内之事。 有的时候,秦氏甚至压根没觉得萧膑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东家。 萧卉跟沈松的言辞渐渐激烈起来。 事态已经到了拍桌子的地步。 温孤雾白觉得太吵,眉峰微微一皱。 萧若岩也觉得吵。 萧若经抱拳看戏,想到萧卉跟沈松吵了这么多年,回回都闹得很难看以后,笑着摇头,道:“我真不懂姑母跟姑父这日子到底是怎么过下去的。” 萧有瑢想到萧若经的年纪过两年也该议亲了,打趣道:“三哥,你说,万一将来母亲给你物色一个既凶悍,又刁蛮的嫂嫂,你该怎么办?” 萧若经:“不可能。” 萧有瑢:“谁说不可能?” 萧有瑜:“……” 沈言心被他们兄妹二人的相处方式逗地一笑。 忽的,众人一怔,听见‘砰’地一声。 岁岁站在后面,抬眸看去,就见一个杯子朝自己砸来! 岁岁:“……” 她真是无辜躺枪。 花茔正要挥手去挡,岂料温孤雾白反应更快,他将离得近的岁岁往身前一拉,让她躲过这一杯子,同时,杯子里的酒泼洒出来,一部分洒在了温孤雾白的身上。 花茔瞪眼:“……” 真不怪她反应慢。 是世子反应太快。 世子对岁岁的保护,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萧卉这一杯子是朝着沈松砸过去的,见到沈松躲开,温孤雾白受到波及后,神色一变,她再看老太太递来的带着责备之意的眼神,心虚道:“母亲,我不是故意的。” 老太太:“你要是故意的,下次我都不让你回来!” 萧卉:“……” 老太太说完,又看向温孤雾白,问:“没事吧?” 岁岁掏出身上的手帕,将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酒擦了擦,酒的味道浓烈,闻着刺鼻,她一想到杯子是冲着自己砸过来的,便满是歉意地望着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对着她一摇头,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岁岁给他简单清理完,随即想到罪魁祸首,一时有点凶地看向萧卉。 萧卉一愣,她本准备跟温孤雾白道歉,可她自持自己是温孤雾白的长辈,不觉有错,被岁岁这一看,立即道:“臭丫头,你盯着我作甚?再看,我挖了你眼睛!” 岁岁依旧有点凶地看她。 温孤雾白起身,用身形将岁岁往身后一挡,薄唇扬起森然的弧度,慢声道:“姑母若要如此,那我只好用姑母的命来赔。”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皆变。 第195章 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 萧有瑢盯着岁岁看了一眼。 她此前就觉得二哥对岁岁不一般,在岁岁的穿着打扮方面更是宠得没边,如今听见这话,仍是有些吃惊。 二哥对这丫头……也太宠了。 萧卉一直是畏惧眼前少年的。 她也畏惧萧膑。 毕竟萧膑身份贵重。 但她面对萧膑时产生的畏惧,跟面对温孤雾白时的畏惧全然不同。 她对温孤雾白的怕,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 一个次次能在歹人毒手下活下来的人,怎能叫人不生怕? 可温孤雾白冷然的话语,又让萧卉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她瞪向岁岁,认为自己的出身比岁岁强上百倍,认为岁岁低贱如泥,不配跟她相提并论。 温孤雾白的话,让萧卉又气又怕,她怨毒地看着岁岁,出言讥讽:“雾白真是长大了,出息了,此刻竟为了一个低贱的丫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扬言要夺了我的命!” 不愧是温孤寻教出来的。 连行事作风都像。 只怕在温孤雾白的眼里,也不怎么把她这个姑母放在眼里。 沈松眼见萧卉吃瘪,被晚辈当众不给面子,站在后头笑了笑。 作为萧卉的丈夫,他丝毫没有想要上前阻止,更没有想要出面维护萧卉的意思。 沈老太太发觉沈松的不作为后,不赞同地看他一眼。 沈松立时收敛。 老太太也觉温孤雾白的话不对,但她眼里流露出来的不喜,却是冲着岁岁的。 岁岁日日苦等温孤雾白归府一事,老太太听李嬷嬷说起过。 当时老太太没在意,只是觉得这丫鬟对温孤雾白忠心。 至于下人们议论岁岁心机深沉的那些话,老太太即便有所耳闻,也并未放在眼里。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怎可能有那般心机? 然而亲眼见到温孤雾白是如何维护岁岁的一幕后,老太太也意识到是她低估了这小丫头。 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有的是肮脏心思,不入流的手段。 萧膑一拍桌子,叱道:“雾白,跟你姑母道歉。” 萧卉是不对,可温孤雾白的话也有失分寸。 作为晚辈,岂可这般对长辈说话? 萧若经抱拳看戏,甚至还帮温孤雾白说话:“父亲,不怪二哥生气,换做我是二哥,谁要是敢动我的人,我也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萧若经还想说下去会如何对付对方时,一旁坐着的萧若岩急忙出声制止:“若经。” 他一唤,萧若经便老实了。 萧若岩心想,作为兄长,他管不了温孤雾白,但管一管一母同胞所出的兄弟还是可以的。 萧有瑢拽了拽萧若经的衣袖,一看眼下的局面,不希望萧若经稀里糊涂地掺和进去,以免招惹父亲责罚,同他小声道:“三哥,你简直在火上浇油。” 萧若经努了努嘴:“……” 才没有火上浇油。 他就是实话实说。 岁岁被萧卉跟老太太的两道目光看着,从她们的眼睛里感受到了她们对她的意见,转念想到被酒泼了一身的温孤雾白,心底刚刚升起的惧意立时消失。 第196章 你恶毒的地方还少吗 在维护重要的人时,岁岁小小的身体里总能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勇气及胆气。 温孤雾白把她护在身后,面对萧卉跟老太太递来的目光,以及萧膑的斥责时,他无动于衷,只对萧卉道:“身为晚辈,言行有失,是我不对,但姑母心思不正,说话恶毒,姑母就对了吗?” 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将他们责备的话语彻底堵死。 老太太:“……” 萧膑:“……” 萧卉没觉得自己恶毒,故而听到温孤雾白这般说自己时,急赤白咧道:“雾白,你倒是说说,姑母哪里恶毒了?” 站在她的角度,发卖下人,或是任意处置下人的生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自小接受的也是这套尊卑观念极重的教育,自然意识不到自身的问题。 秦氏没吭声。 一般不到她出面解决问题的时候,她都表现得像是个透明人一般。 再者,事情涉及到萧卉,她这个做嫂嫂的不好出面。 而萧卉长成这副性子,究其缘由,皆是老太太一手惯出来的。 她要是对萧卉表现出半点微词,或是在处事方面偏向公允,而没有更看重萧卉的话,落在老太太眼里便是过错。 秦氏晓得这个道理,所以能不掺和,绝不掺和。 一旁的沈松没忍住,他看着地上碎掉的瓷杯,想到萧卉这一砸是冲自己来的,当即怒火中烧,指着萧卉说:“你哪里不恶毒?府里的孩子你谋害了多少你心里没数吗?成婚第二日,你遣走了我两位通房。成婚头一年,就因为我跟一个长得秀丽点的丫鬟多说了几回话,便以她伺候不周为由把她发卖给人牙子。还有诸如此类的事情比比皆是,萧卉,你说说,你恶毒的地方还少吗?” 他一张口,便成功转移了萧卉的注意力,萧卉瞪向沈松,也就忘了还要跟温孤雾白争吵这事儿。 老太太眉头紧皱,顿觉伤神。 李嬷嬷上前扶她。 老太太今晚特地设这场宴,就是想要借此机会最小化萧卉跟沈松之间的矛盾,萧卉这般行事,等同是把老太太精心设下的一切给搞砸了。 偏偏萧卉是她女儿,她还不能责怪,不能罚她。 沈老太太终究是不想跟宣国公府撕破脸的,她清楚老太太今晚的目的,也接受老太太的处理方式,眼见萧卉跟沈松又要当众吵闹起来,她出言制止沈松:“好了,这顿饭吃了,你跟萧卉也不要再争吵了。” 他们两口子在人前都是顶要面子的人,结果私下却把日子过成这样,整日还当着他人的面吵个不休。 这种时候,他们倒是不怕在别人面前丢脸,招他人笑话。 老太太也拉了一把萧卉:“你还想跟沈松过吗?” 萧卉:“我……” 老太太厉声道:“想要过就好好过,以后,你也要收收你的脾气。” 萧卉:“……” 沈言心起身,知晓这是要走了,她先同萧膑等长辈告别,然后又看了一眼表兄表姐妹们,同他们道过别后,再走回萧卉跟沈老太太身边。 第197章 相送 老太太硬撑着年老的身体,受着晚间沁骨的寒意,带领宣国公府众人将沈家的人送出府。 府门前。 沈家的下人驱赶马车靠近。 萧卉率先拉着沈言心上了一辆马车,她心中还有气,便故意把沈松晾在一边。 沈松并不在意萧卉的态度。 他本就不想把人接回去,先前来接,也是碍于脸面,碍于沈老太太和族中长辈的规劝不得不来。 眼下萧卉回去了,他还得想法子去安抚幺娘。 一想到日日以泪洗面的幺娘,沈松便心肝儿软的厉害。 沈言心挨着萧卉坐在马车里。 萧卉沉着脸,问:“心儿,你父亲没追来吗?” 沈言心:“未曾。” 萧卉面色更为难看,既恼恨沈松对她的轻视,又嫉妒沈松对幺娘的用心,骂道:“都怪那个小贱蹄子,从她入府后,我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儿!” 沈言心没说话。 这事儿怪得了别人吗? 不该是父亲的错吗? 是他将幺娘带入府中,也是他没能平衡好各屋各院的关系。 - 沈老太太立在马车前,拉着老太太的手。 两人都是早年守寡,要说不同,无非是老太太的命更惨些,还白发人送黑发,失去了儿女。 至于沈老太太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年纪轻轻守寡,她独自拉扯大沈松同样极为不易。 都是母亲。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子女考虑。 老太太的心思,沈老太太懂。 沈老太太的心思,老太太也懂。 沈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看向跟出来相送的国公府众人,对老夫人道:“外间冷,老夫人,宣国公,以及诸位,请回吧。” 老太太拍了拍沈老太太的手,往后退开。 沈老太太上了马车。 等把沈家的人送走,一直忍着没出声的萧膑看向温孤雾白,想到他对萧卉说出那等话语,面色一整,说:“雾白,你暂时别回空净院,先来我房中说说话。” 老太太约莫猜到了萧膑想说什么。 可她没阻止。 温孤雾白是她的嫡亲孙子没错,也为她增光,为宣国公府增光,但是萧卉再不像话,也是老太太唯一的小女儿, 是她疼着的心尖尖儿。 温孤雾白当众轻视长辈,还说出那等言论,着实有失体统。 秦氏看出老太太精神不佳,知道她近来为处理萧卉的事情伤心费神,她抬步过去,跟李嬷嬷一起搀扶老太太:“母亲,我扶您回院里休息。” 老太太任由她们搀扶走。 康姨娘带着萧有瑜紧随其后。 萧有瑢跟上。 萧若岩跟萧若经还站在原地。 萧若经望向温孤雾白,眼睛里流露出看好戏的光,显然是还没忘记弹弓那事儿,他用嘴型无声地说:“二哥,你完了。” 温孤雾白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的衣袍上仍弥漫着一股酒味。 这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令他不适。 岁岁站在后面,一看萧膑面色不好,就知道温孤雾白这一跟过去等着的多半是指责。 萧膑转身,往里走了几步,发现温孤雾白没跟过来后,脸上涌现怒意。 第198章 真好骗 温孤雾白对萧膑浅勾唇角,也没把对方的怒意放在眼里,只望了一眼身侧的岁岁,轻声道:“上前些。” 岁岁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听他的话,迈步上前。 温孤雾白待她走近了,又咳嗽起来,他的身体情况仿佛突然间变得十分严重,都有些站立不稳。 岁岁见他脚步虚浮,怕他身体失重,赶忙伸手去搀他,温孤雾白顺势往她身边一靠,将身体的一半重量压在比他矮上一个头的岁岁身上。 岁岁被这股力量压得脚步踉跄了下,方才站稳。 岁岁扶住他,暗暗自责。 她还是力气太小了。 差点扶不住世子。 温孤雾白用这样的姿势靠着岁岁,止了咳嗽,看向萧膑:“父亲,我身体抱恙,怕是不能随您进屋,挨您训了。” 萧膑怀疑他可能是装的。 但他没有证据。 毕竟温孤雾白到了寒冬时节体弱易病是事实。 萧膑端详着温孤雾白的眉眼,透过那几分相似,仿佛看到了已故的温孤氏。 他对温孤氏有情,有怜,因而他对温孤雾白自小严厉,不光是因为温孤雾白身上背负着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荣耀,还因为他喜欢温孤氏。 他虽然在感情方面不善表达,刻板,没有情趣,但得知温孤氏有孕的那一刻,萧膑无疑是高兴的。 他对自己跟温孤氏所生的孩子,一直抱有极大的期待。 萧膑见温孤雾白面色微白,终是歇了让他进屋听训的心思,板着脸道:“身为晚辈,身为我宣国公府的世子,今晚你对你姑母的言行实在逾越,也实在有失体统。这两日,你要时刻反省过错,也要时刻谨记你是宣国公府的世子。雾白,你记住,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宣国公府的脸面。” 温孤雾白靠着岁岁,答得有些漫不经心:“父亲说的是。” “你……”萧膑本想叱他态度不端,感受到寒风刮在身上冷飕飕时,再一想温孤雾白的身体,以及他还得进宫伴读一事,又改了口:“你注意身体,切记,万不可耽搁正事。” “……” 温孤雾白的眼中划过讥讽之色。 正事? 在他这位父亲看来,所谓的正事无非是宣国公府的荣耀,以及宣国公府的体面。 萧膑说完,背着手,融入夜色之中。 萧若岩跟萧若经因回院子时要跟温孤雾白同一段路,便一起前行。 岁岁扶着温孤雾白,有些吃力。 温孤雾白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将靠着她的身体移开。 岁岁侧首,一手扶住他的小臂,眼睛里涌现出明晃晃的担忧:“世子?” 温孤雾白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像是被毛茸茸的猫爪挠了似的,一阵酥软,少年语气和润:“这会儿不难受了。” 岁岁闻言,不但没有怀疑温孤雾白话里的真实性,反而由衷地为他的好转感到高兴。 温孤雾白不禁失笑。 傻岁岁。 真好骗。 她这副又乖又软的模样,想来他哪日要是良心泯灭,决定悄悄把她卖了,她都还在傻呵呵地给他数钱。 第199章 两副面孔 溶溶夜色下,四人前后不一地走在长廊下。 萧若经放慢脚步,跟前面的萧若岩拉出一段距离,与温孤雾白同行。 他惊讶地看了好一会儿温孤雾白,实在难以想象他认识的那位清风朗月的卓卓君子会做出这等厚颜无耻之事。 二哥变了。 变得狡诈奸猾了。 萧若经意识到这点后,对温孤雾白的畏惧又比以往添了一层,他再一看双眸萦绕着欢喜的岁岁,翻了一记白眼,说:“叫你小傻子是真没错。” 因为是真傻啊。 岁岁不在意他的话。 小傻子就小傻子吧。 又不是什么骂人的话。 顶多就是在鄙视她的智商。 换言之,即便真的是骂人的话,只要没骂先生,没骂世子,她都可以当做没听见。 骂骂她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岁岁不委屈不在乎也不与他拌嘴的态度,弄得萧若经一愣。 小傻子这脾气简直不要太好! 但她对自己的态度就不太好。 尤其是在对着他跟温孤雾白时,岁岁表现出来的,分明就是天差地别的两副面孔。 这个发现,令萧若经很是不爽。 他看了眼步伐沉稳,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其他地方一切正常的温孤雾白,再看被骗了还没有半点察觉的岁岁,一语道破方才的真相:“小傻子,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你难道就没有看出来,你家世子刚刚的身体不适都是装的吗?” “……”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 是啊。 他就是装的。 让他跟着萧膑去,无非就是听他讲那一堆大道理。 这样的大道理,温孤雾白自小听到大,早烂熟于心了。 前世,他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在往父亲跟祖母,乃至是世人觉得对的方向走,却在这样的坚持里面丢失了最本真的自己。 他想,他前世做过最任性的事情就是执意把岁岁留在身边。 岁岁的出现,就是他生命当中最大的变数,也是他割舍不掉的牵挂,是他爱到最后,认为是自己不知道辗转几世才修来的福缘。 岁岁对萧若经的话语表示怀疑,并道:“三公子,世子才不会装。” 萧若经嘶了一声,他瞪向温孤雾白,道:“二哥,你告诉小傻子,你究竟是不是装的?” 岁岁望向温孤雾白,问:“世子,是吗?” 对上这样一双乌黑真诚的眼眸,温孤雾白当然舍不得骗她,当即承认:“是。” 萧若经得意一笑,抱胸看向岁岁,脸上一副‘就是如此,本公子果然双眼明亮智慧无双’的表情,她抖抖腿,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充满了答案得到认证的嘚瑟:“你看。” 岂料,岁岁在看了一会儿温孤雾白后,正经得跟个小古板似的说:“世子,撒谎不好,骗人也不好,何况你刚刚蒙骗的对象还是宣国公。” 温孤雾白仍是笑着。 岁岁这老气横秋的语气,跟课堂上的老先生们有的一拼。 萧若经听到这里,眉毛一扬。 反了反了。 小傻子反了。 她竟然敢同他二哥如此说话。 这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 要完…… 要完! 第200章 养奴,宠奴应当适可而止 萧若经的脑海里浮现岁岁没有气息地躺着被人抬出宣国公府并扔在荒山野林被猎狗狼群等凶物啃食的画面,他打了个冷战,递给岁岁一个‘小爷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有点怂地往后一退。 正所谓强者的尊严不容挑衅,在萧若经看来,温孤雾白就是强者,还是在谈笑间杀人不见血的那种。 妥妥的黑心肝儿! 萧若经看了看岁岁纤细的脖子。 这么白嫩的脖子…… 定是一掐就断。 萧若经屏息,继续关注事态的发展。 他是看小傻子不顺眼,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傻子横尸面前也做不到。 想完,萧若经在心底给自己打完气,正想插科打诨地把岁岁教训温孤雾白这事儿给圆过去,却见他那对谁都不肯低头的二哥,好脾气道:“岁岁说的是。” 萧若经瞠目:“!!!” 好嘛! 这世界终于是颠了! 温孤雾白的反应,简直刷新了萧若经对他以往的认知。 他先前觉得岁岁要完,这会儿却觉得温孤雾白要完。 因为他二哥竟然对小傻子纵容得毫无原则毫无底线! 岁岁嘴角勾起,又道:“不过世子撒谎的话,一定有世子的道理,所以就算世子做得不对,那也没关系。” 反正她就是这么盲目地相信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闻言一怔,旋即,薄唇扬起。 寒风袭来,吹得岁岁衣裙翩飞,她想到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带上手炉,这会儿距离空净院还有一段路程时,对温孤雾白道:“世子,我们得走快些。” 温孤雾白:“好。” 他们二人加快脚步,留下萧若经被风吹得凌乱凄凉:“……” 完了完了。 二哥完了。 二哥这是遇到了命里的劫数啊。 他就纳了闷了,这小傻子身上到底有何魔力? 竟能让他二哥言听计从? 走在前方的萧若岩早注意到了萧若经的动作,他放慢脚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萧若经追过来,倒是等到了加快脚步往空净院赶的温孤雾白与岁岁。 萧若岩的目光落在岁岁的衣着上。 发饰精心。 衣裙名贵。 这样的装扮,跟一水儿的丫鬟小厮站在一起格格不入不说,还跟萧有瑢萧有瑜不差半分。 萧若岩皱眉,尽管他遵从秦氏的叮嘱,从来不过问空净院的事,可遇到看不顺眼的事情时难免还是会多说两句:“二弟,宣国公府应当秩序严明,养奴,宠奴也应当适可而止。” 把丫鬟养成不输贵女的模样,不像话。 实在是不像话。 就算再有钱财,也不应该花在这些小事上,而是应该用在民生大计上。 再说身为男子,应当肩负起家族重任,应该利用平生所学报国,为百姓谋福祉,结果温孤雾白倒好,他有的是大把钱财,却没有花在正途之上,而是给自家院里的丫鬟置办首饰衣裳。 若望都的世家子弟都如温孤雾白这般奢侈地养丫鬟,都来效仿温孤雾白,岂不是要乱套? 萧若岩的话说的是温孤雾白,惭愧的却是岁岁。 第201章 不劳操心 岁岁低了脑袋,垂眼看地。 大公子说的没错。 世子确实宠她。 正因如此,岁岁平时几乎不出空净院,也不去跟府里的丫鬟们说话,就是怕给世子招惹话柄。 按理说,她这个年纪是渴望交朋友,渴望能跟人谈心说话的。 但岁岁不。 岁岁并没有强烈的想要跟谁交朋友的想法。 在空净院,有花茔跟花豚陪她。 花茔姐姐虽然性子有点冷,脾气还有点急,可是对她很好。 花豚爱说话,爱吃东西,每回遇到好吃的都会给岁岁留一份,哪怕岁岁胃口小吃不了几口,花豚也从不生气,还会把吃不完的解决掉。 岁岁在金石村,在花楼,见识过同龄女孩拉帮结派的样子,她们对她的不喜是直接的,对她的挑剔和恶意也没有缘由。 因着以前的经历,岁岁骨子里其实并不喜欢跟谁走得太近。 她反而很喜欢跟花茔花豚这样的相处方式。 她们对她在行为上算不得很亲热,却会在细微处照顾她,关心她。 这种不用靠肢体接触,靠拉帮结派走到一起的相处方式,会让岁岁更舒服。 温孤雾白看着神情严肃的萧若岩,前世他就觉得,整个宣国公府最像萧膑的人是萧若岩,现在更加觉得了。 这般处处讲究礼数规矩的行事作风,当真与萧膑如出一辙。 他一笑,疏冷道:“空净院的事情,就不劳大哥操心了。” 萧若岩:“……” 温孤雾白说罢,伸手一拉岁岁,带着人从萧若岩身边走过。 萧若岩被晾在原地。 萧若经快步追来,注意到萧若岩神情有异,想到萧若岩平时就爱跟他说各种长篇大论,多半是方才跟温孤雾白说了什么,才会闹得有些不愉快。 他摸摸鼻子,说:“大哥,我就说二哥变了吧。” 他此前同萧若岩说起这一点时,萧若岩还不信。 这回亲眼看见,总该信了。 萧若岩也有些震惊。 萧若经知道他这脾气,说是沉稳持重,实际上就是古板不通道理,凡事都得讲究层次分明,讲究长幼有序,他拍了拍萧若岩的肩膀:“大哥,母亲说了,不要插手二哥的事。” 反正他是没胆子去过问的。 二哥要如何养丫鬟,宠丫鬟,轮不到他多嘴。 自然大哥也不应该多管闲事。 萧若经此举也是在劝萧若岩。 萧若岩皱紧眉头:“他这般纵容身旁奴婢,迟早出事。” 萧若经倒是心宽的很,他觉得这日子过久了也怪没趣味的,整日不是待在国公府里,就是去国子监读书,再就是跟平时的几位好友瞎混,如今难得看到点不一样的,他别提多新鲜了。 尤其这点不一样还是从温孤雾白的身上发生的。 小傻子逗着也挺好玩的。 要不是碍于二哥在,他还想缠着小傻子多说会儿话呢。 比起他院里那些过于懂事的丫鬟小厮,萧若经更喜欢这种没那么听话,还时不时冒出点胆气跟他抬杠,也不跟他玩虚以委蛇那套的。 这种心思单纯的人,相处起来毫无负担。 第202章 发放月银 萧若经见萧若岩还在纠结这事儿,说:“大哥,你就别死脑筋,也别操心那么多了。怎么,你平时管我一个不够,难道还准备管二哥吗?再说就二哥那性子,谁管得住?”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除了那小傻子。 萧若岩一时无言。 他头一回觉得萧若经说的话如此有道理。 萧若经笑笑,又说:“更何况你不觉得现在的二哥比以往更好吗?” 萧若岩:“有吗?” 萧若经点头:“更真实,也更有趣。” 以往的温孤雾白活成了望都所有世家子弟的榜眼,清清冷冷的,又不近人情,他没有明确的喜好,也没有对谁不同。 如今不一样了。 有一种画上的人总算落在了实地的感觉。 - 飞雪如絮。 白雪铺路。 马车陷在雪里没法前行。 往年遇到这种极端气候,温孤雾白总会大病,也总会反反复复咳嗽,发烧,乃至昏迷,加之还会耽搁正事,他的心情可谓是糟透了。 但这一世的温孤雾白在面对这种气候时反而心情颇佳。 上一世学过的内容,读过的书,早已存在于温孤雾白的脑海里,因此,他只需稍微一想便能记起。 何况前世的温孤雾白博览群书,才华毫不逊色翰林院那些个老学士,如今重来,再把上一世的步骤走一遍,学过的东西再学一遍,这对于温孤雾白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他临窗而立,望着外间的飞雪。 院里又积起来了。 屋内熏香淡雅。 岁岁这会儿不在那张书案之上读书练字。 今日是宣国公府奴仆统一发放月例银子的日子。 也就是说,岁岁来到他身边足足一个多月了。 少年薄唇轻扬。 与岁岁相处的每一日,都会让他感到安心的同时又倍感眷恋。 泱十跟尫九端着东西进来。 这是绸缎庄那边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根据岁岁的身量尺寸定制的衣裳。 除了两套女装。 还有两套男装。 - 下人们月银统一发放的地方在青锁姑姑的院子里。 若非花茔在前带路,花豚跟岁岁压根找不到地方,毕竟两人从入宣国公府后,这还是第一次来到青锁姑姑居住的院子。 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丫鬟们排成长长的队伍。 另外一边排着队的,是府里的小厮。 负责给丫鬟们发放月银的是青锁姑姑。 负责给小厮们发放月银的则是青锁姑姑的表亲,名唤井添,是一位长得有几分清秀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 听府里的下人们议论,井添很会来事儿,管理府中下人也有一套,在夫人面前十分得脸。 岁岁站在人群里,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看了眼正在发放月银的井添,对方瞧着和和气气的,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但不知为何,岁岁瞧着总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丫鬟们正在议论: “那就是井添啊。” “是啊。” “听说他可神气了呢。” “夫人器重他,会把很多比较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 “我还听说,府里的好几个丫鬟都给他送过香囊呢。” 第203章 吃雪充饥 飞雪落在他们的身上,冻得一些人缩着脖子,揣着手,瑟瑟发抖。 岁岁怕冷,出门的时候特地多穿了件毛茸茸的披风。 她的打扮,站在一群下人里面实在打眼。 青锁姑姑早在看到岁岁出现的那一刻就被岁岁身上的衣服料子还有发间的首饰给吸引了,心想:空净院的丫鬟就是不一样啊,连穿着打扮都胜过满府上下的人。 一道道目光先是带着探究的落在岁岁脸上,后又从岁岁尚不出众的脸上移开,落到她的发饰跟衣裙上。 她们的目光里有羡慕,有嫉妒,还有疑惑。 毕竟岁岁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实在找不出其他闪光点。 一些丫鬟小声议论: “她就是岁岁姑娘啊。” “对,是她。” “你们是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对世子用了什么手段,弄得世子可疼她了呢,不仅给她穿好的用好的,听说前段时日世子还因她跟沈夫人当众起了争执。” “确有此事,我当时就在现场。” “她这么厉害吗?” “千万别得罪她。” “多半是个狠角色。” “但她看起来长得很一般啊,瞧着呆呆傻傻的,也不聪明,哪怕她的穿着打扮比我们强,但是要论容貌,论身段,她没一个能拿得出来的。” “就是。” “也不知道世子到底瞧上了她哪一点?” “……” 岁岁听着周遭有关于她的的议论,以及那些对她很不友好的酸言酸语,没生气,只垂着眼当没听见。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世子喜欢她哪一点。 不过还好,他们的话语都是围绕着自己,说自己不好,却没有谁说世子不好。 花豚用手接了一捧雪往嘴里喂。 花茔扶额:“花豚,你怎么什么都能吃。” 花豚接了半捧雪递给岁岁,见岁岁摆手不要,又递给花茔:“花茔姐姐,这雪也能吃的,你要不要试试?就是吃起来的时候无色无味,还有些冰,但它无毒。” 花茔看着她圆滚滚的身形:“……” 岁岁展唇一笑。 她吃过雪。 味道确实如花豚说的那样。 在离开金石村,被钱氏带走后,岁岁时常在寒冬腊月被钱氏的三个孩子联合起来关在门外头,她只要有一日没能早早回到那间破败漏风的小屋子,就会被钱氏的孩子戏弄欺负。 岁岁忙完钱氏说的活时大多很晚,故而她好多时候都进不去那间屋子,只能抱住双膝蹲在门外。 有的时候饿得狠了,她会吃雪充饥。 在花楼的时候,她也总被花楼妈妈打,被罚不准吃饭。 岁岁真觉得自己吃的不多,每顿小小的一团食物就行,可花楼妈妈还是觉得她吃多了,弄得岁岁每日很难吃到一顿饱饭。 吃雪,也是一种能让岁岁活下来的方式。 就是当雪吃进嘴里刺刺的冰冷的口感,对于岁岁而言并不好受。 除了雪,她还吃过冰块。 冰块很硬,握在手里冻得她手指疼,塞进嘴里后,腮帮子疼,咬起来的声音咯嘣脆响。 她不想咬便含在嘴里,等冰块一点一点融化。 第204章 眼睛都看直了 有几回,岁岁还处在换牙期,她一口咬下去,冰块硬得把她已有松动的牙都磕掉了。 想起过往,再一想现在在空净院丰衣足食的日子,岁岁只觉得现在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那样的温暖。 而曾经那些悲惨凄苦的经历,似乎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可实际上,她到宣国公府也才一个多月。 用书本上的话来说,就是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青锁姑姑一边给丫鬟们发放月银,一连瞅着岁岁的披风看了好几眼。 她若是没记错,这披风的料子价值极高。 就是府里的两位女郎一个月也只得了两套。 流月排在前头,她见青锁姑姑迟迟没说话,也没将自己的月银袋子递过来,还以为是哪里做得不对惹得青锁姑姑不喜,她讨好地唤了声:“青锁姑姑?” 青锁姑姑回神,看清是流月后,想到她是跟在萧若经身边伺候的,便给了流月一个好脸,再将旁边的袋子递给流月:“好好伺候三公子。” 流月接过袋子,对青锁姑姑一福身:“是。” 府里下人根据等级划分,有洒扫丫鬟,房中伺候的丫鬟,还有府里的管事丫鬟,她们被分为不同的等级,所以她们的月银发放几乎都是透明的,关系好的,也可在私底下互相查看。 同理,小厮们的月银也是根据这样的等级划分来进行分配。 流月宝贝儿地拿着袋子,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她避开身后一道道注视的目光往回走,等走到角落确定无人看见后,这才满心欢喜地将袋子里的一吊钱拿出来。 岁岁的前面排着不少人。 一些丫鬟想到她是温孤雾白身边的红人,又发现空净院的丫鬟衣裳首饰比其他院里的好以后,纷纷觉得空净院是一个好去处。 于是乎,她们个个想要巴结岁岁,并主动让出位子,把岁岁、花茔、花豚等拉到前头。 岁岁有点不好意思。 花茔一脸的理所当然。 花豚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插队插的毫无心理负担。 是这些丫鬟自己乐意让她们插队的,又不是她们逼的。 再说这些丫鬟如此做,说到底也是为了巴结空净院。 青锁姑姑见这些丫鬟这般识相,无声地扯了下嘴角,对于岁岁她们插队的一幕,她只当做看不见。 青锁姑姑从一堆装着月银的袋子里找出岁岁的。 因着空净院此前没有丫鬟,岁岁跟花茔又是最早进入空净院的,所以二人的月银是按照一等丫鬟的月银来给的。 至于后面来的花豚月银则要少些。 在宣国公府,一等丫鬟的月银是二两银子。 青锁姑姑感受着对比其他丫鬟有些沉的袋子,递给岁岁。 这会儿雪小了些。 岁岁发间落着的雪有的已经融化,她伸手去接袋子时,袖摆往上些许,而少女白到能看到淡青色脉络的腕间,滚出一个莹白通润的镯子。 青锁姑姑原本觉得岁岁身上的好东西不少了,但是当她一见这镯子时,登时眼睛都看直了。 第205章 你这玉镯触手生温吧 青锁姑姑呼吸一滞。 她是秦氏的陪嫁丫鬟,跟在秦氏身边多年,期间更是见过不少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她心知,岁岁身上不管是穿的,还是发间戴的,放在世家大族里都是贵女才能有的待遇。 然而岁岁腕间镯子的价值比岁岁的满身行头还贵。 这玉光泽莹润,分明是顶级的好玉! 青锁姑姑递月银袋子的动作一顿。 她忽然觉得岁岁发间佩戴任何一件首饰都比这二两月银值钱。 青锁姑姑盯着岁岁腕间露出的玉镯,笑着发问:“岁岁姑娘,你这玉触手生温吧?” 岁岁接东西的手落了空,没能接到月银袋子,她顺着青锁姑姑的视线一看,惊觉腕间的玉镯不小心露出来以后,再想往里面藏已来不及。 镯子是前几日首饰铺的娘子送来的。 她不知价值几何。 也没问。 毕竟知道了也会有心理负担。 但她知道一点,那就是——世子给她用的东西,绝对不差。 瞥见青锁姑姑眼中那缕贪婪的光以后,岁岁回想起曾经钱氏的女儿在看见她的衣裳时,以及花楼妈妈在看见值钱的首饰时的眼神。 此刻,青锁姑姑与她们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是想要急切地得到某种东西的目光。 意识到这一点,岁岁再一想青锁姑姑微妙的语气,顿时明白青锁姑姑这是看上她的镯子了。 花茔跟花豚也听出来了青锁姑姑的弦外之音。 不光是她们,离得近些的丫鬟都发觉了。 这些丫鬟平时为了能过的顺当些,不被欺负,或是在青锁姑姑的手底下谋份好差事,都会玩弄一些小心思。 有的是把身上的银钱往青锁姑姑那里使; 有的是送些样式好看的首饰; 还有的是亲手缝制的衣裳,或是手帕等物。 而只要当青锁姑姑主动对一件物品上心,状似随口提及时,就代表着这是青锁姑姑暗示她们要奉上孝敬的意思。 青锁姑姑眼中的贪婪掩饰不住。 她怎么着都是秦氏身边的红人,岁岁再在世子面前得宠,说到底始终是丫鬟。 满府上下的丫鬟都要听从她的安排,谁都想要巴结她,不敢得罪她,想必岁岁再傻也该知道接下来应怎么做。 岁岁盯着腕间的玉镯看了会儿,仿佛没听见青锁姑姑刚刚说了什么,直接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拉衣袖,将腕间露出的白玉镯子挡住。 众人:“……” 青锁姑姑:“……” 岁岁没回应青锁姑姑的话,笑了一下,出声提醒:“青锁姑姑,我的月银还没给我呢。” 世子给的东西。 不能给别人。 得好好宝贝儿着。 青锁姑姑表情一变:“……” 这丫头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假装不懂? 而且她在世子面前那般得宠,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样样不缺,难道还缺二两月银? 岁岁呆傻的反应,令不少人都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青锁姑姑不好吃相难看地吞岁岁月银,况且岁岁的背后是温孤雾白,仅这一点,便足以让青锁姑姑心生畏惧。 第206章 明晃晃的 青锁姑姑眼睛里泛着冷光,面上还得客客气气地扯出笑脸,她把月银袋子递给岁岁,又夸了句:“岁岁姑娘腕间的镯子好看。” 这是第二回暗示了。 明晃晃的。 想忽视都难。 众人眼神微妙,都在等着岁岁主动把镯子递上。 岁岁不管别人的目光,也只当没听清青锁姑姑的一再暗示,她一脸欢喜地接过月银袋子,没看里面装了多少,神色天真道:“青锁姑姑,原来你跟我眼光一样啊,我当时也觉得这镯子好看,而且这镯子是我前些时日在街边的摊子路过时买的。” 青锁姑姑一怔:“……” 岁岁这般率真的态度,倒是把她给弄得无话可说了。 这丫头真蠢。 也没半点眼力劲儿。 都不知道给点东西来讨好一下她这个大红人。 就这智商堪忧外加不懂得察言观色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得了世子青睐的? 还是说世子眼光另类,不爱聪明的,就喜欢傻的? 岁岁如愿拿了月银,并转身避开青锁姑姑的视线,她走出队列时,唇角微微一抿。 花茔上前一步,见青锁姑姑仍旧将视线落在岁岁离去的背影上时,看出青锁姑姑想要镯子的念头还没打消,她伸手在桌上一拍,震出声响,对吓了一跳的青锁姑姑摊开手:“姑姑,月银。” 青锁姑姑瞪了她一眼,心跳都被吓得差点停掉,她拍了拍心口的位置,将月银袋子递给花茔,带着怒气道:“领月银就领月银,拍桌子干嘛?” 空净院的人都这般没礼数的吗? 花茔接过袋子。 她是负责保护岁岁的,除了明面上领宣国公府丫鬟的这一份,暗中还会再从世子那边再领一份,且世子给她的,远比府里这点多。 但月银再少,那也是钱啊。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花茔将袋子往空中一扔,再伸手抓住,对瞪眼看她的青锁姑姑道:“我不拍桌子的话,难道还要继续站在这里吹冷风等姑姑你回神吗?” 花豚往嘴里丢了一颗炸得酥脆的花生米,咬得咯嘣作响后,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碎屑,随即对青锁姑姑伸手,俨然是讨要月银的动作,嘴里还道:“是啊是啊。” 青锁姑姑:“……” - 青锁姑姑忙完发放月银的事情,一些懂得规矩的丫鬟小厮都有给她送点孝敬,眼见兜里的钱越来越多,越来越鼓,她的心情也随之好转。 只是再一想岁岁腕间的白玉镯子,再看这袋全是碎银的钱袋子时,青锁姑姑仍旧有气。 那般成色的镯子,当真是可遇不可求。 因着心中有气,青锁姑姑回屋给秦氏禀报情况时,特意说了一嘴:“夫人,空净院的丫鬟到底没有经过我的管教,做事半点规矩也没有,花茔当众给我拍桌子就罢了,花豚更是半点都不尊重人,尤其岁岁,她最是傲慢,她竟然仗着世子宠爱整日打扮得跟个贵女似的,在下人堆里趾高气昂。她自个儿也不想想,她是个什么低贱身份,哪里配得上那样名贵的衣裳首饰?” 第207章 用,但不纵 秦氏吃了口茶,她放下茶盏,温暖的液体顺着喉咙而下,流入胃里。 而后,又随手翻开账本看了起来。 宣国公府下人众多,各院的开支明细还有一些琐碎的支出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记录,作为当家主母,秦氏就是要在管理好底下人的同时,再将各个院中的吃穿用度安排好。 青锁姑姑说了一堆,见秦氏专注地看着账本没有说话时,又道:“夫人,您是没看到,岁岁那些衣裳首饰就是花钱都买不到,就拿她今日的那件素色披风来说,四姑娘跟五姑娘都没能买到两套,还有她那镯子的成色,不比夫人妆奁里最值钱的那些首饰差。” “……” 秦氏眼神一冷。 她用人,但不纵人。 青锁姑姑跟了她多年,有些事情,旁人不知,她却是知的。 平日青锁姑姑仗着身份打压下人,只要不过分,她可以视而不见。 因为她觉得身边需要青锁姑姑这样的人来镇压底下的下人,让他们懂得分寸的同时,也要保持着对她这个国公夫人的敬畏。 但这不代表她就满意青锁姑姑的作为了。 何况青锁姑姑这回竟然胆大到敢去盯上空净院的人。 这是越界! 若纵容青锁姑姑这般行事,还听了青锁姑姑的挑拨,那么她费心与空净院那位世子维持多年的平和都有可能因此被破坏掉。 这样的平和现象是她苦心经营多年才得来的,她也深知温孤雾白不好得罪,且宣国公此人素来注重体统规矩,不会允许她的手伸太长。 秦氏抬手抓起茶盏,准确地砸在青锁姑姑身上—— 其间撒出来的滚烫茶水,烫得青锁姑姑浑身发疼,但她不敢反抗,惊觉自己刚刚的行为触怒到了秦氏,青锁姑姑立即跪伏在地,惶惶道:“夫人,奴知错!” 茶盏摔在地上,裂成碎片。 秦氏沉了脸。 那张总是和气的面容此时添了几分管事者的威严。 青锁姑姑害怕得浑身发抖,脸颊被茶水烫红了也不敢擦。 是她得意忘形了。 都忘了秦氏最讨厌谁在她面前搬弄是非这一点。 而且她说就说吧,竟然还因为没能拿到东西不服气越说越多。 再说空净院那边……她此次是犯了夫人的忌讳。 秦氏见青锁姑姑清醒过来了,心里明白人在高位坐久了之后的确容易飘飘然的心态。 好在秦氏掌管宣国公府中馈这些年,时刻知道府里每个人的界限在哪儿,也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以及该如何去做,否则今日青锁姑姑的下场,就是来日她在老夫人面前,在萧膑,在温孤雾白面前的下场。 秦氏继续将目光落回在账本之上,对跪着的青锁姑姑冷声开口:“自己去领二十板子,再把私吞的银钱全部退还,之后再去空净院外面跪着。” 青锁姑姑想到外间的雪,哆嗦问:“夫人,那奴要跪到何时?” 秦氏顿了一会儿,没管青锁姑姑可怜的视线,道:“跪到让雾白满意为止。” 青锁姑姑:“……是。” 第208章 给他 岁岁回到空净院后,没有提及领月银时发生的不愉快,更没有提及青锁姑姑。 花茔跟花豚也没说。 她们心知世子底下耳目众多,必然早已得知情况。 岁岁拿了月银回去时,抱着新的衣物回到后院,听从温孤雾白的话挑了一套男装换上。 因着是第一次穿男装,岁岁倍觉新奇。 花豚给她梳了男子发髻。 岁岁等花豚弄完发髻,拿起铜镜看了看里面的自己,之后又放下铜镜,一把抓过今日领到的月银。 下一刻,她披风没来得及穿,便兴冲冲地往前院跑去。 - 青锁姑姑受完二十大板以后,将收受贿赂的银钱还了回去,然后忍着痛,血迹未清地跪在空净院外请罪。 寒风刮得人面颊生疼。 雪势渐大。 青锁姑姑冻得面色惨白,她的膝盖深陷在雪地里,跪得生疼。 - 花茔胳膊肘处抱着一件披风跑出来,她没追上岁岁,只看到一身男装的岁岁雀跃地奔跑在长廊下,少女脸上流露出明媚烂漫的笑容。 花豚伸了伸懒腰:“好想睡觉啊。” 花茔盯着岁岁消失的方向,想到最初得知自己被派来守护岁岁时的失落,再到这一日日与岁岁相处下来,她突然觉得比起能更好的完成任务,成为世子的左右手,重振花家过往的荣耀,像如今这样平淡地守护着岁岁长大也挺好。 她看了一眼正打哈欠的花豚:“你是来伺候人的。” 花豚不得已收起睡意,说:“可是岁岁姑娘很好伺候啊。” 岁岁姑娘脾气好,还心性善良,必然能原谅她偷懒的。 花茔:“……” - 岁岁一路冲到前院,她娇小纤瘦的身形自由地奔跑在长廊之下,像一只尽情撒欢的猫儿。 温孤雾白临窗而立,看到岁岁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时,薄唇随之扬起。 很快,岁岁跑进屋内,站到他面前。 她小脸泛着一团健康的红润,并拉过温孤雾白的一只手,将领来的月银袋子放到少年的掌心。 从把袋子拿回来,岁岁都没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月银,她望着温孤雾白的双眼亮晶晶的,说:“世子,这是我的月银。” 温孤雾白感受到了掌心的重量后,问:“这是要给我吗?” 岁岁用力地点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看着她一身男装,恍若少年的模样,心里的计划也悄然落定,在事情没办成前,他没跟岁岁说他的打算,只是在岁岁高兴的目光下,将袋子重新放回岁岁的手里,又从一旁将放着的一个袋子拿过。 这个袋子的重量,比岁岁领来的重。 岁岁望着被退回来的月银,眨眨眼,心里有点低落,嗓音也有点丧:“世子不要吗?”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能给世子的。 所以岁岁领完月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些全部交给温孤雾白。 她想对他毫无保留。 所以连月银都能一文不留全给他。 “这是岁岁的月银,是岁岁该得的。”温孤雾白自然不会要她的月银。 他很开心。 开心她对他的信赖。 第209章 世子不是别人 少年拉过她的手,将早就准备好的袋子放到她的掌心:“府里给岁岁的月银,岁岁只管拿着,这一份,是我私下给你准备的。” 岁岁吃惊:“……” 少女樱粉的唇瓣微张。 怎么这世上还有做一份事拿两份月银的好事? 而且岁岁自认为来到宣国公府这么久,真没做啥事,反倒是被空净院的所有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还跟着温孤雾白学到了很多书本上的知识。 就连她所用的笔墨纸砚,也是温孤雾白买的。 温孤雾白对她润和一笑,眸中有暖意浮现,温声说:“岁岁的东西就是岁岁的,你要守护好你的东西,不要把属于你的东西轻易给别人。” 岁岁点头。 她对青锁姑姑就是这么做的。 尽管她知道这回没给青锁姑姑面子,铁定把人给得罪了。 但她不后悔。 反正她只要躲在空净院里,晾青锁姑姑也抓不到她的错处。 一下子收到两份月银,岁岁有些懵,又有些汗颜。 她在空净院每日除了吃喝玩乐,就是读书练字,甚至连身为丫鬟该做的一件没做,还花了世子大把银钱。 听到温孤雾白把他划分在‘别人’一类时,她脱口而出道:“世子不是别人。” 岁岁说话时的眼神分外真挚。 世子对她而言,不仅不是别人,还是很重要的人。 跟先生一样重要。 温孤雾白心里蓦地一软。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温暖的力量,将他冰冷的心脏有技巧地冲撞出一条条裂缝,再缓慢地对他的心脏展开包裹行动。 少年的眼底浮现欢喜的碎光。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他嗓音微哑,道:“于我而言,岁岁也不是别人。” 岁岁暂时没理会他话里的深意,也没看到少年眼中匆匆掠过的一丝被很快被压制的爱意,只是在听到温孤雾白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心里滋生出一股难以言语的欢喜。 真好呢。 世子跟她想的一样。 望着手里的袋子,她正要还回去,温孤雾白却不准,还独断道:“收着。” 岁岁迟疑了片刻,后弯起眉眼。 她是有点恃宠而骄的。 像这样老是被人宠着,护着,她感到幸福的同时,对于他人给予的好也接受的越来越快:“好。” - 萧有瑢及笄礼这日,宣国公府门前停满了马车。 来往宾客皆是望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岁岁待在空净院都能感受到这股热闹的氛围。 像这样隆重的日子,往往是府里最忙的时候。 花豚趁机跑去厨房端了几盘菜回来。 她趴在食案上,用筷子夹起蒸得软嫩异常的蹄膀,边将外面那层软嫩且油光四溢的皮儿用筷子剔除,边说:“这回好大的排场呢,来的宾客大多是什么国公爷啊,侯爷啊,还有伯爷等身份尊贵的人。” 这等场合,温孤雾白不能缺席。 岁岁作为他的贴身丫鬟,也不能缺席。 岁岁知道晚上会很忙,所以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在临出门前先用了一些饭食果腹。 她赶去前院时,温孤雾白已经收拾妥当。 第210章 萧有瑢的及笄礼 见到她,气质雍容的少年冲她一笑。 旋即,他与她一道出了空净院,往外走去。 这是岁岁第一次见识到宣国公府的热闹,并且,她还在这场及笄宴上看到了很多朝廷官员,世族公子或者世族贵女。 而她的打扮虽然惹眼,但放在这种场合却显得平庸。 然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边,就是想要低调都不行。 且因为岁岁的打扮穿着不像丫鬟,还有人将她错认成是谁家女郎的。 老太太与几位身份相当的老妇人坐在一处闲话,温孤雾白一现身,便引得不少目光,老太太见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岁岁,身边的几位老夫人也纷纷好奇地望向自己,笑着解释:“不,不是,那丫头不是谁家的女郎,是跟在雾白身边伺候的,就是个伺候人的不起眼的小丫头而已。” 她说完,其他人纷纷不再对岁岁过多留意。 只是丫鬟啊。 不过世子对身边丫鬟真是够好的,竟养得这般下血本。 萧有瑢的及笄宴,自然萧有瑢才是主角,如此场合,作为当家主母的秦氏也忙得脱不开身。 及笄礼开始,萧有瑢被仆从簇拥着走出,她今日打扮的异常明艳。 在大安,女子的及笄礼,以及男子的弱冠礼都是极其重要的,及笄礼意味着从此以后女子便可议亲,弱冠礼则意味着男子已成年。 待及笄礼完成,萧有瑢陪在秦氏跟宣国公的身边,与在场的妇人贵女们打招呼,其他府中的妇人在看到出落成人的萧有瑢时,纷纷对她大方的举止颇为满意,并连连称赞秦氏教导有方。 萧有瑢被夸,秦氏面上有光,老太太也面上有光。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她看着被众星拱月的萧有瑢,盯着她发间那颗有指甲盖大小且十分晃眼的明珠看了会儿。 温孤雾白顺着望去,问:“岁岁喜欢?” 岁岁摇头,那样大且漂亮的明珠,好看是好看,但想来价值也是极为好看的,她笑了笑,说:“算不得喜欢,就是觉得好看。” 人见到好看的东西,都会多看两眼的。 岁岁也不免俗。 - 待及笄宴结束,满府上下的人皆已乏累至极。 等主子们都去休息以后,府里负责收拾残局并恢复原样的下人们仍忙得跟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今晚宴席的主人公是萧有瑢,她也表现得非常好,收获了一片赞扬声,且不少家族的妇人都来主动交谈,俨然是在用一种挑选新妇的眼光在对待萧有瑢。 这一幕,看得萧有瑜既羡慕,又嫉妒。 都是国公府的女郎,却因嫡庶有别,在外收获到的目光和待遇便是天差地别。 回去的路上,萧有瑜想起萧有瑢及笄礼的热闹,她抓着康姨娘,布满期待地问:“姨娘,日后我的及笄礼也会如四姐姐的及笄礼这般隆重吗?” 康姨娘心里一酸,眼眶顿时红了。 而康姨娘的反应,已然给了萧有瑜答案。 萧有瑜抓着康姨娘小臂的手垂下,眼中亮光消失,原本红润的面色白了两分。 第211章 正因如此,更为心动 萧有瑜的嘴角扬起一点嘲讽的弧度。 她真是在席间吃杯酒吃傻了。 她不过一介庶女,哪里能拥有嫡女才配有的待遇? 康姨娘知道萧有瑜受了不少委屈,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去到外面都有人会拿萧有瑜的出身说事,至于跟萧有瑜来往的女子也都是些庶女之流。 一般有些身份的想要来结交的贵女们,也都不是冲着萧有瑜来的,而是因为宣国公府的三位少年郎。 毕竟萧有瑜在外面再被排挤,她也是这三位少年郎的庶妹。 这望都城啊,有的是想要嫁入宣国公府的女郎。 何况宣国公府的三位少年都各有风姿,又非纨绔之流。 萧有瑜嘴角垂下。 康姨娘看出她情绪低落,拉过她,抬指将眼角的泪擦掉,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说:“瑜儿,将来你的及笄礼虽然不会有你四姐姐这般隆重,但是也不会冷场,好歹你是宣国公府的五姑娘,你的父亲是宣国公,你的三位兄长也在望都城内颇有名声。” 萧有瑜并没有被康姨娘的话安慰到,反而问道:“但他们的荣耀会是我的吗?” 康姨娘被问住:“……” “看吧,他们的荣耀与风光都是他们的,我依旧是宣国公府里无人问津的一棵杂草,那些想要接近我的贵女,不过是把我当做她们接近三位兄长的踏脚石,她们都在利用我。”萧有瑜年纪不大,可自小看得多,明白的也多,她说完,脸上又浮现一丝倔强:“姨娘,我是庶女,是被排挤,也遭受他人的白眼,可我不想沾别人的光。” 这是属于她萧有瑜独有的傲气。 康姨娘闻言更是心酸。 两人离去后,温孤雾白跟岁岁从假山后走出。 晚间寒意加重,岁岁两颊被刮得刺疼。 她没在意自己,而是侧身,替少年拢了拢散开些许的披风。 这一刻,岁岁恨不得快点长高长胖,替身侧苍白秾丽的少年挡住迎面砸来的风霜。 在见识过今晚萧有瑢及笄礼的热闹,以及听完萧有瑜的话后,岁岁的心情丝毫不受一点影响。 她知道及笄礼是什么,也知道及笄礼对女子意味着什么。 可她认为无须在意。 岁岁觉得,她将来若是及笄,不需要多隆重盛大的场面,只要她认为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在身边就足够了。 温孤雾白知道她的心思,握了会儿手炉后,他将手炉往她面前一递。 今生岁岁的及笄礼,他会在的。 岁岁接过手炉,随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这个动作,超乎了他跟她之间身份界限,也超乎了男女大防。 她用冰凉的手指去感受了一下少年手背上的温度。 少年目光一愣。 被她触碰过的那片肌肤冰冰凉凉的。 有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温孤雾白不禁垂眸看了看自己被碰过的手背。 他明白岁岁做出这般的行为纯纯是出于对他的在意和关心,也明白现今的岁岁对他的关心是自然而然的,根本不具备任何暧昧的信息和色彩。 正因如此,他更为心动。 第212章 决定 往往是这种自然相处时产生的由内而外想要接触的碰触,最是打动人心。 温孤雾白感觉心跳都加快了些。 未免被岁岁看出端倪和自己的不自在,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有些慌地移开视线,嗓音微涩:“……我不冷了。” 岁岁感受过他皮肤的温度,确认他不冷后,这才心安理得地抱着手炉:“那我给世子继续抱着手炉,一会儿世子若冷了,一定要记得同我说。” 温孤雾白与她并肩走着,将被她碰过的那只手往披风里藏了藏,似乎是想要通过这样的动作把那点触感藏住,他抿唇轻笑,眸中有笑意倾泻而出。 他说:“好。” 他希望能跟岁岁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也希望时光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 送往宫里的信件,很快有了回复。 温孤雾白在决定让绸缎铺的娘子为岁岁制作男装的时候,就生了想要把岁岁带在身边的想法。 他不想再看到每回回府时岁岁都待在角落里等他,同时,他也希望岁岁能够接受更专业也更好的授课方式。 他虽学富五车,但毕竟比不得正经传道授课的大学士。 岁岁是有悟性的,她不仅爱学,爱问,还在很多事情上一点就透,有的时候还会给出与世人不一样的观点和见解。 那是令人惊喜的进步! 这也令温孤雾白在教她的过程中自身也在得到提升和收获。 而随着这么多日的教导,让温孤雾白渐渐明白,岁岁应该拥有更好的教学条件和环境,她不应该被困在空净院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她能在短时间里学习这么多东西,并且进步神速,说明她就算换一个环境,也能很快适应。 他想把最好的一切给岁岁,包括吃穿用度,包括学识。 普天之下,学院众多,望都的学院他都一一调查过,目前所有书院的教学质量仍是以国子监为首。 显然,把岁岁独自一人放在国子监他是不放心的。 他也不可能为了教导岁岁,请旨辞去进宫伴读一事。 所以温孤雾白冥思许久,决定让岁岁女扮男装同他一起进宫伴读。 国子监是先生众多,是集齐了各方面的大才,也是望都乃至天底下的最高学府,但是比国子监先生学识更高的人,都在翰林院。 皇子们的老师,是翰林院学识最高的官员,而掌管翰林院这些官员的,唯有帝师。 现任帝师,曾是当今老师,如今又被委以重任教导七位皇子。 温孤雾白想,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至于岁岁的身份倒是不需要做出多大的改动,也不需要太明确,只需要姨母向圣上说明岁岁是温孤一族已故的旧人之子即可。 温孤一族想要照顾旧人之子,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再者有温孤雾白跟在岁岁身边,谁都不会为难岁岁,如此一来,也可以保证岁岁的女儿身不被识破。 等将来岁岁长大一些,女儿身无法掩饰了,他再找别的理由把她从进宫伴读的名额里弄出来即可。 第213章 商量 圣上目前对宣国公府忌惮,对文武百官忌惮,甚至放任皇子们私底下斗得你死我活,可死去的温孤一族对圣上而言不值得费心。 因而在决定这般做的时候,他就知道此事能成。 温孤雾白将信件的内容一目十行地看完,随手丢进炭盆里烧成灰烬。 火舌舔着信纸边沿扩大燃烧。 猩红热烈的火光,照亮少年清冷入画的眉眼。 姨母在信中的大意是事情办妥,圣上已经同意这位‘温孤一族的旧人之子’与他一起入宫伴读,并且,姨母还用熟稔的语气在结尾处说了一番夸赞温孤雾白的话。 其中的内容……无非是惊讶于他的大胆,夸他不再是曾经的小古板跟小圣人。 温孤雾白嘴角噙笑。 大胆没什么不好。 当小古板跟小圣人也没什么不好。 都是个人的选择罢了。 岁岁进屋时,闻到了一股纸张被烧的焦味,她顺着源头看去,就见炭盆里剩下一团黑色灰烬。 温孤雾白坐在暖炕上品茶,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棋局,那是他闲来无事自己跟自己下着玩儿的。 因为有前世的虞府事件,所以这一世温孤雾白决定把自己的安排告诉岁岁,让岁岁掌握做选择的主动权,而不再是被他推着往前走。 岁岁察觉到氛围有些凝重,她缓步过去,在温孤雾白的面前坐下。 她盯着少年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后,方小心地问:“世子,你怎么了?” 世子看上去很严肃。 总感觉有大事发生。 多半还跟她进来时看到的那团黑色灰烬有关。 温孤雾白听出她话语间的小心,意识到是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影响到了她,立即将周身气势一收,温声开口:“岁岁,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岁岁正襟危坐。 温孤雾白此时的状态,与平日上课时有些像。 但要更严肃。 她挺直背脊,一副乖学生的模样:“世子请说。” 温孤雾白见她紧张成这样,浅笑一声,他抬手握住茶壶的把手,给她倒了杯热茶,将声音放轻:“不用紧张。” 岁岁端过热茶,送到唇边小口啜饮。 她从外间来,身上带着冬日的寒意,这会儿喝点茶正好暖胃。 温孤雾白等她放松下来后,继续说:“我想你与我一同进宫伴读。” 岁岁瞪圆眼睛:“???” 由于太过震惊,导致她握茶杯的手指差点脱力。 进宫伴读??? 她??? 她可以吗??? 岁岁咽了咽口水。 若非此话出自温孤雾白的口,她还以为是在做梦。 岁岁现下学了不少东西,识了很多字,平时不跟着温孤雾白读书练字的时候,私底下回到后院就会找书看。 渐渐地,她懂得了更多,也知晓了女子想要光明正大的读书在大安王朝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大安王朝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更不可能允许女子像男子一样出入书院。 即便世家大族的女子能在私底下跟着女先生们读书识字,可族中长辈为她们安排所学的东西是被规定的,是有限的。 第214章 蛊惑 岁岁有一回好奇四姑娘五姑娘她们学的内容,所以偷偷买了女诫女则等书籍回屋翻看。 结果她没看到一半,就坚持不下去了。 这一类的书籍,大部分都是在要求女子应该如何去做,比如在出嫁前该如何乖巧懂事,如何孝敬父母,又要在出嫁后如何伺候丈夫,伺候公婆。 除此之外,上面还规束了女子的一言一行。 比如:不可疾行、不可做大动作影响美观,不可多食、贪食、不可言行无状、姿态不端。体态不可不轻盈。 岁岁秉着好学的心态苦大仇深地看完以后,才明白为何世子会让她读男子读的书了,也明白先生当年在金石村明明规定了女孩也能来读书,却没有女孩来学了。 乍然听到温孤雾白如此说,岁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但她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猝然加快的心跳。 她是心动的,期待的。 可…… 她担心事情败露后温孤雾白被责罚,也害怕宣国公府上下会因为她的决定受到牵连。 进宫伴读…… 她一介女子,要如何才能? 温孤雾白猜到了她的顾虑。 他既然敢做,就不害怕承担后果。 再者而言,眼下岁岁身量纤细,身段还未显现,扮作男子不会被人认出。 且这世间不乏男生女相的美少年,就拿宫里那些长相白净的小太监来说,若他们刻意去学女子神态,换上轻纱罗裙,行于街上,外人连他们是雌是雄都分辨不出。 他的嗓音里,带了一丝蛊惑:“岁岁想不想读更多的书?” 岁岁眼眸轻颤:“……” 想啊。 怎么会不想。 当她认的字越来越多,她也越渴望了解更多。 她想知道,男子读的书到底有哪些,与女子所看的书差别有多大。 温孤雾白注视着她的神情,她不会隐藏心事,尤其在她信赖的人面前,她会把所有的想法都通过那双乌黑水润的眼睛传递出来。 在准确感知到岁岁的想法以后,少年的薄唇扬起了然的弧度:“岁岁想不想看看天潢贵胄们读的是哪些书?又学得是些什么?” “……” 岁岁眼里的渴望加重。 她的答案,显而易见。 但想跟做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想,自己的自私,拖无辜的人下水。 温孤雾白倾身靠近,他的一只手肘撑在小几上,幽深的眼睛似表面静谧实则暗中汹涌的深潭,只要岁岁动一动心思往里探入,就会被其中的力量吸引进去。 他确定地说:“你想。” 少年秾丽的面容一点点在她眼前放大,岁岁看得目不转睛。 心跳,停了半拍。 她的大脑开始空白,所有的感官被无形弱化。 这一瞬间,她只看得到他,也只被少年眼中涌现的流光吸引。 此刻的温孤雾白惑人极了。 像是凛冬深夜里勾人坠入深渊的妖魅。 危险,蛊惑。 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需一个眼神,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吸引着路过的行人驻足,再奋不顾身地朝他而去。 第215章 折服,心动 这是岁岁没在他身上见过的另一面。 有些危险。 可又让人控制不住的为他折服,心动。 花豚说,望都的世家贵女们大多肖想世子,纷纷想嫁入宣国公府,成为世子妃。 岁岁不由分神地想着,若那些贵女们有幸得见世子这一面,会不会为之尖叫,疯狂。 温孤雾白尾音稍稍往上一扬,说出来是问话,给人的感觉却透着笃定:“是吗?” 岁岁没说话,但脑袋很诚实地点了点。 随即,岁岁的眼瞳瞪圆到最大:“……” 糟糕! 她这举动跟承认有何区别? 岁岁再次咽了咽口水。 她抵抗不住这样的温孤雾白。 于是,她往后退开些许。 即便如此,少年身上那股淡淡的苍术气息还是不断地往她鼻子里钻,一缕,又一缕,接连不断的。 这股气息,弄得岁岁大脑停顿,心神俱乱。 她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指随着她不受控制的心境缓缓收紧。 岁岁准备继续往后退,温孤雾白看穿她的企图后,伸臂过去,按住她的手腕。 岁岁动作一顿。 少女细白的腕间,戴着光泽莹润的玉镯,与她的肌肤相得益彰。 温孤雾白的手指恰到好处的透过她的衣袖落在玉镯之上。 他并没有做出半点强势的动作,仅用指腹在玉镯之上无声地敲了两下,再抬起含着笑意的幽瞳,望向她的眼眸,嗓音微哑:“岁岁,不是想保护我吗?” 岁岁僵硬得不敢动,不明白话题怎么会扯到这里,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脑袋:“想。” 温孤雾白继续道:“既然想保护我,那就留在我身边吧。” 岁岁心动的程度在被放大。 是啊。 跟在世子身边,才能时刻保护他。 但岁岁再傻都知道温孤雾白说这样的话是在蛊惑她,拿捏她。 他看出了她的心动,也看穿了她的内心,他只是在用这种理由来给她一个正当犯错的借口。 尽管看透了这些,岁岁还是情不自禁地往下问:“我要如何才能陪世子进宫伴读呢?” 如果只是进宫,罪责很轻,轻到几乎没有。 可如果是进宫伴读,这意味着她将与他一起跟着皇子们接受当朝大学士们的教导,意味着她从此将会接触到全新的领域。 她能感受到这件事情背后的本质是——世子想给她世上最好的学习条件和学习环境。 感受到这一点后,岁岁更为动容。 世子对她真好。 竟然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但也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些,岁岁更不能拿他去冒险。 温孤雾白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待岁岁点头,他便能光明正大地把她带在身边。 “我在几日前便给姨母写信,为你安排了温孤一族已故的旧人之子的身份,姨母也征得圣上恩典,所以只要你愿意,日后只管女扮男装同我一起出入宫中即可。而且你跟在我的身边,无人会来找你麻烦,也能保证你的女儿身不被发现。” 岁岁想起进屋时闻到的那股纸张被烧焦的气味,以及看到的那团黑色灰烬。 第216章 铺路 所以世子在她进屋前烧掉的,是他跟贵妃娘娘私下来往的书信。 世子做这些,是在为她铺路。 再有,女扮男装,不失为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岁岁知道自己长得是何模样,对比同龄的女孩,她清瘦,稚嫩,还身量矮小,确实是扮作男子都不会惹人怀疑。 迎上温孤雾白沉寂的目光,她心动的指数再次攀升。 没有人不想学的更多,过得更好。 她也一样。 她生于底层,又尝尽苦难,所以一旦给她机会,她会毫不犹豫抓住这个机会的尾巴。 她也不管最终是否能抓住,但她一定不会放弃伸手的时机。 先生跟她说过很多的话。 很奇妙的是,在先生离世后的几年里,她遭遇过太多的欺凌,这导致岁岁对于先生生前同自己说的话在一点点变得模糊。 甚至……有些话她都记不清了。 自打进入宣国公府,留在世子身边以后,那些变得模糊的,被她快要忘记的记忆再次清晰无比地在脑海里浮现。 先生说:“世间大才,大多在国子监,所以国子监是天下学子向往的最高学府。而比国子监还要令人向往的,是皇宫,是朝廷收录了千万古籍的翰林院。” 岁岁想去走一走,看一看。 温孤雾白的话,将她的妄念给点燃了。 可岁岁到底是理智的,她没有被妄念冲昏头脑。 她是想要去见识先生说的那个地方,是想要开拓自己的眼界和学识,但如果拥有这些的代价是连累他人,那她宁可不要。 不要把自己想要的建立在别人的苦难和性命之上,这是岁岁骨子里的原则,也是岁岁将奉行一生的行事准则。 岁岁不敢做冒险的事情。 尤其这种事情败露后等同欺君。 这是要掉脑袋的。 她留在空净院,是想保护世子,不是为世子带来麻烦的。 因此,她问:“万一呢?” 温孤雾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笃定道:“不会有万一。” 岁岁不敢拿温孤雾白跟宣国公府上下数百条性命冒险:“可是……” “不会,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温孤雾白打断她的话,眸中涌现自信的波光:“放心,有我在,如果一旦当你觉得情况不对,会被谁发现,或者我觉得形势不对,我就会让你成功消失,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会解决一切。 不会让她有半点后顾之忧。 岁岁到底没能给出温孤雾白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也没有逼迫她当场答应。 他唤她来,只是想要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让她知晓他的打算。 至于岁岁最终怎么选择,他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 他希望岁岁拥有最好的学习环境。 但前提是岁岁愿意去拥有。 他可以为岁岁努力去争取和创造最好的条件,但他不会再像上一世一般不让她拥有对事情的知情权。 岁岁走时,少年坐于原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茶盏,轻叹一声后,悠悠道:“岁岁,你真舍得让我置身危险吗?” 岁岁乌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第217章 她不好骗哒 她身形一定,迈出去的脚步顿住。 旋即,岁岁眼底的挣扎消失。 她想到了时刻跟在温孤雾白左右的泱十与尫九。 他们是世子的护卫。 他们会保护他。 现今的岁岁到底不再是刚入府那会儿对空净院对温孤雾白一无所知,她小声地说:“世子身边有泱十跟尫九呢。” 休要诓她。 她已经成长了,进化了。 她不好骗哒。 温孤雾白闻言,长眸一敛,而后,又薄唇微勾,将唇瓣轻轻一抿,怅然道:“岁岁说的是,但真的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一面要顾着保护我,一面要顾着替我击退歹人,未必能够时刻陪在我身边次次替我挡去危险。” 岁岁听完,心中不止一点点的动摇。 说的也是啊。 可她还是保持住理智,抬步走了。 温孤雾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莞尔失笑。 - 当晚,一向好眠的岁岁睡意全无。 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岁岁一闭眼,脑海里就自动闪现先生的脸,还有少年同他商量时的语气。 于是乎,岁岁这一晚就在睁眼,闭眼,翻身,再翻身,继续翻身中反复度过。 一直到天快亮时,她的眼皮才开始打架,她也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 花茔跟花豚等候在外间,两人见岁岁到了已经起来的时辰却迟迟没有动静,担心她是不是生了病。 毕竟寒冬时节,风邪入体是极为常见的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伸手将门推开。 花豚走到床榻边,见岁岁呼吸匀称,眼角下方有一片浅浅的青色时,拉过岁岁的手腕,颇有模样地把起脉来。 花茔瞧得一愣,她把花豚带来空净院的时候只知道这丫头有一双胖乎乎的巧手,擅长各种漂亮好看的发式,却不知花豚竟然还懂得岐黄之术。 她一惊,道:“你还会这个?” 花豚摸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像个老大夫似的用一副谦虚的口吻说:“略懂,略懂。” 花茔:“……” 花豚把完脉,将岁岁的手放回被褥里。 花豚在花茔的注视下道:“我没被花家救下前,我的父亲曾靠经营一家药铺为生,我幼时虽笨,还是跟着学了点皮毛。后来,我父亲遭遇祸事,我才阴差阳错地被买入花家。” 花茔沉默地听着。 花家有一部分女子,确实是从外面的人口市场买来的。 她问:“岁岁情况如何?” 花豚起身,拉着花茔一道出去,将门关好后,才说:“花茔姐姐,你就放心吧,岁岁姑娘没事,她就是思虑太重,以至昨夜失眠而已。” 花茔望了望天色:“世子怕是还在等着岁岁一起用早饭。” 花豚想了想,她不像花茔那样懂得拳脚功夫,就算遇到危险时也只会一点逃跑的本事,于是负责寸步不离守在岁岁屋外的任务只能交给花茔,花豚则决定去做比较微小的事情:“我去禀报世子。” 花茔:“我正有此意。” - 一桌子早饭渐渐凉了。 温孤雾白抬指,以指腹探了探碗壁的温度,再度望向空荡荡的门口。 第218章 扑了他满怀 岁岁怎么还没来? 温孤雾白有些担心,正准备派遣尫九去看看情况,花豚及时跑来,她喘完气,进屋道:“世子,岁岁姑娘昨夜没睡好,眼下正在补眠。” 温孤雾白对着一桌早饭没什么胃口,命人撤了下去。 想到他昨晚同她说的事,再一想岁岁谨小慎微的性格,觉得岁岁没能睡好也不奇怪。 进宫伴读不是一件小事,换做谁都会慎重考虑,何况是岁岁。 他若催促,只会给她增加压力。 所以啊,不妨再等等。 - 这日正午,宫里传来圣旨。 萧膑刚下朝回来,才在秦氏的屋子里用了点饭,听到有圣旨到的消息后,稍一琢磨,就猜到了所为何事。 近来难民的事情刚结束,朝廷又在为各地闹饥荒的情况焦头烂额。 除了这些,四处作祟的旧党余孽天理教也得铲除。 今日早朝,文武百官聚在一起议论的便是如何铲除愈发猖狂的天理教。 只是萧膑没想到,这事儿会落在他的头上。 萧膑放下筷子,对她道:“夫人,我要离开望都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府中事宜都需劳你费心了。” 秦氏观他神色,知晓必是大事,道:“夫君放心,府中一应事宜我定会打理妥当。” 萧膑与秦氏相敬如宾多年,深知她的能力,与秦氏交代完,他出去接旨。 接完圣旨,萧膑回屋换下朝服,与老太太话别后,他来不及对几个儿女多做叮嘱,马不停蹄地离开宣国公府,率领四万兵马,前往禹城剿灭天理教。 满府上下的人送完萧膑后,各自回到院中。 温孤雾白行在小径上。 父亲被派去禹城剿灭天理教教众一事前世也有发生,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 忽的,他嗅到了一股冷香之气。 岁岁也闻到了。 这是他们上回从老夫人院里请安回来走过的路。 风起时,吹来一片片杂乱无章的梅花花瓣。 温孤雾白缓步在前面走着,岁岁一边去跟他的脚步,一边伸手去抓吹来的梅花。 她像在玩扑蝶游戏,在后面蹦蹦跳跳的。 岁岁玩得入迷,没注意到前方停下的温孤雾白,她再次追随花瓣往前扑去的时候,正好与转身过来的温孤雾白正面相撞! 她脚下收不住力道,一下扑进了少年怀里。 岁岁眨眨眼:“……” 温孤雾白愣了愣:“……” 他长睫一颤。 心跳失衡。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扑过来,还那么巧合地扑在自己的怀里。 岁岁也没料到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她也不知道,温孤雾白花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将想要拥她入怀的念头压住。 她待在他的怀里,柔软的发丝散落至他的衣袍。 少女清甜的气息,扑了他满怀。 这令温孤雾白心动不已。 他看着自己下意识想要去抱岁岁的手,想到岁岁如今的年纪,以及这样的动作超乎界限后,在无人看见前悄然收回。 岁岁的手里还抓着几片花瓣。 她回过神,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无人撞见后,退开两步,离开了从少年满是苍术气息的怀抱。 第219章 好不容易才抓的 温孤雾白见她抽身抽得如此之快,心里有些遗憾。 岁岁心中焦急,她怕他误会,立马对着他摊开手心,将抓在掌心的花瓣摊开给他看,以此来证明自己刚刚不是故意的,而是在抓花瓣。 她撞了人,自知有错,待查看了一番温孤雾白的脸色,确认他没有哪里受伤,也没有生气后,惭愧道:“世子,抱歉,我不知道你会转身。” 也怪自己抓花瓣抓得太入神了。 她的眼里掠过懊恼的情绪。 她这人就这样。 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格外投入。 这也会令她忘却周遭的一切。 岁岁认为,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她得改改,否则下次不小心把温孤雾白哪里撞疼了,便是她的罪过。 温孤雾白的看法与她截然相反。 他恰恰喜欢极了岁岁的专注,也喜欢岁岁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自然而然的冲撞和冒失。 因为对他信任,所以她才能在他身边的时候很快集中注意力。 他不想继续前世那种身份阶层分明的相处方式,不希望再被她当做主子,以及需要伺候的夫君。 这一世,他内心真正渴求的,是跟她建立起一种平等且互相喜欢又互为依靠的关系。 他要成为她的意中人,成为她的依靠。 而她,从来都是他的意中人,也是因为她,他为自己的心找到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面对岁岁懊悔的目光,温孤雾白不以为然。 他见风吹来时,差点将她掌心的花瓣给吹走。 想到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也是托了这几片花瓣的福,她才会被激出欢脱且冒失的一面,当即下意识将手放在她的掌心上。 他用手掌将那几片花瓣盖住。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这样盖在她掌心的时候,稳稳挡住了骤然掠过的风,成功阻止了花瓣被吹走。 他任由感官放大,竭力感受掌心下属于岁岁的温度,眸中泛起一层清浅的涟漪。 岁岁也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被温孤雾白这般注视着,她有一种心跳加快的悸动。 待这阵风掠过后,少年将落在她掌心的手松了几分力道,他在低眸时垂下长睫,挡去眼底的心动与喜欢,说:“这花瓣是岁岁好不容易才抓住的,不能被吹走。” “……” 岁岁的另一手半握成拳,攥紧了掌心的花瓣。 她听温孤雾白的话,将掌心的花瓣抓紧。 温孤雾白抽回手,藏到身后,指腹轻捻,转而道:“不用道歉,岁岁也没有错。” 岁岁听完,不再有心理负担地笑了一声。 她将抓住的花瓣放到另一只手里,目光触及腰间挂着的香囊时,立即有了主意。 香囊是花豚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的,她跟花茔一人一个,说是平时能够用来放些小东西,比如爱吃的小零食,或者是一些碎银。 不想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岁岁想罢,将抓来的花瓣尽数放进绣着柿柿如意图案的香囊里。 温孤雾白看着她低垂的小脑袋,抬手在她柔软的发顶揉了几下。 第220章 沉思 岁岁今日少练了一篇字帖。 不是因为她想要偷懒,而是她把这些时间用在了沉思上。 其他各院或多或少因为萧膑的离去有些影响,但空净院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 岁岁整日待在这里,身边除了花茔跟花豚外,也没有其他能说话的同龄女孩儿,对此,岁岁不但不觉无聊,反而能在其中找到自得其乐的方式。 她喜欢这样的惬意跟安静。 她也喜欢去细细感受时光一点一点从指尖流逝的感觉。 更喜欢极了这种每时每刻都任由自己分配的自由。 她可以用这些时间来读书练字,翻阅书籍;也可以用这些时间来跟温孤雾白说话,跟他请教问题,不请教问题的话也可以说一些其他无关紧要的;还可以再利用一部分时间来放空脑袋。 比如这会儿,岁岁望着书案之上的一捧花瓣在发呆。 这都是她今日在回空净院的途中抓到的梅花花瓣。 温孤雾白见她没有练字,也没打扰她。 近来宫里伴读的课业不多,温孤雾白往往能很快完成。 唯一让他比较感到困扰的,就是六位皇子想方设法的接近,以及有意无意地表现出拉拢之意,为了躲避他们,温孤雾白每回都得找机会抽身。 每当这种时刻到来,他就觉得那位在课间公然睡觉的七皇子分外顺眼。 这位七皇子也是懂得自己的处境,知晓自己生母出生不光彩,知晓自己不得父皇喜爱,也没有一点可以用的势力能作为依靠,所以自小就过得比其他皇子要混不吝。 说他是皇子,不如说他是纨绔更为贴切。 但这样的人其实是聪明的。 他看透了自己的处境,所以懒得去争去抢,恰恰能够躲开一场场腥风血雨。 在岁岁发呆的时候,温孤雾白想的是这一世他应该要选择谁扶持,六位皇子各有才能,各有手段,也都是善于在人前伪装的好手,他们的背后有的有倚仗,有的势微。 好在眼下还早,几位皇子斗得再凶,也没彻底撕破脸皮。 他且做他的旁观者,继续看皇子们斗得你死我活即可。 至于他最终要选择谁,这都不是他认为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距离储君之位定下还有几年,他大可以借这几年时光好好地跟岁岁相处。 当然,岁岁在想什么,他也全部知道。 这是还在纠结要不要进宫伴读呢。 岁岁盯着花瓣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冒出来了无数个小人,为首的两个小人表达出不同且对立的观点,其余的小人就像是在投票一样选择其中一方支持。 很快,岁岁的脑子里就被这些小人吵得炸开了锅。 去? 不去? 这是个值得被严肃对待的问题。 所以她脑子的小人吵到最后,仍是没有答案。 岁岁叹息两声,她一手撑脸,一手拿过笔架上的狼毫放在嘴唇上。 少女粉唇往前一嘟,这样的动作显得她整张脸圆润许多。 她瞪圆眼睛,努力往前撅着嘴,也仅仅是将笔架在上唇没一会儿就掉落下来。 第221章 数花瓣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见她连纠结的神态都如此灵气逼人,憨态可掬,不禁弯了唇角。 岁岁盯着掉落在长案之上的狼毫看了两眼,有些心虚。 这么贵重的笔,让她给当玩具用了。 她默默在心底双手合十,默念数遍:罪过罪过。 温孤雾白见她即将抬头往四处张望的动作,率先一步抓过一本摊开在旁侧的书籍,在岁岁的目光扫过来时,他已然用书籍挡住了自己半张脸,并垂眼,一副看得正入神没注意到屋内半点动静的模样。 岁岁由于太过着急,没细看屋内的情况,她能确定温孤雾白是在看书,没有注意到这一幕时,偷偷地翘起嘴角,再偷偷地将掉落书案的笔捡起,将其放回笔架。 尫九立在门外,看了眼自家世子拿倒的书籍。 这也能看得进去? 泱十顺着他的视线一瞧,轻咳了声,示意尫九不要多管闲事。 尫九:“……” 花茔跟花豚站在外间。 花豚剥着瓜子,冲花茔递了个眼色,小声唤道:“花茔姐姐。” 花茔一心二用,她一边无聊地数着上空飞过的鸟儿,一边搭理花豚:“嗯。” 花豚继续剥瓜子,她动作快,一会儿功夫就剥了小半把,再将剥好的瓜子仁往嘴里一扔,含糊地说:“……倒了。” 花茔一时没能理解:“什么?” 花豚只得再度道:“世子的书……书倒了。” 花茔了然,而后撇开视线,说:“记住,你什么都没看见。” 花豚:“……是。” - 屋内的岁岁光顾着心虚,自是没注意到温孤雾白把书拿倒的细节,反而是温孤雾白感受到了尫九频频看来的视线,他垂眸一瞧,发现书拿倒了以后,眸中划过一丝尴尬。 见岁岁没有发现这一点后,他赶紧把书正过来,然后用书籍遮脸,露出一双眼睛,继续观察岁岁的举动。 岁岁把笔归位后,又盯着花瓣看了会儿,随即,她开始一片一片地数起来。 温孤雾白心中生疑。 岁岁垂着脑袋,她一边用指尖将花瓣一片一片移开,一边粉唇蠕动,无声地念:“去、不去、去、不去……” 她反复地念着,再重复地将花瓣一片接一片挪开。 温孤雾白挑眉。 她这是拿不定主意,所以把是否进宫伴读一事的答案寄托在用数花瓣的方式来做选择了。 少年淡漠的眉眼在刹那间柔和。 在他看来,岁岁根本不用如此纠结,凡事遵从本心即可。 她既然想陪他一起进宫伴读,就没必要为了重重顾虑来掩饰本意。 她应该相信他能解决一切,还应该把所有的问题统统扔给他来解决。 不过他也知道,岁岁就是这样的性子。 她遇事时,需要抉择时,总喜欢把一切因素摆在面前,还总习惯性地把自己的喜好摆在最后。 他只但愿,待岁岁数完这捧花瓣,最终得到的答案既是遵从她本心的,又是他所期盼的。 在岁岁专心数花瓣的时候,温孤雾白也在注意她的唇形,判断她说的是什么。 第222章 去 当看见堆积的花瓣越来越少时,已经预见最终的答案是什么后,温孤雾白正想过去将其打断,却见岁岁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岁岁的面前还剩下五片花瓣。 最终的答案是什么,显而易见。 温孤雾白不想她失去这个机会。 岁岁也盯着那仅剩的五片花瓣陷入了沉思。 继续往下数的话,答案是——不去。 可岁岁的内心深处抗拒去面对这个结果。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哪怕她设想了种种暴露后的结果,但她心底始终是想去的。 静默约一刻钟后。 岁岁眼底的犹豫不决变得果断坚决起来,脑海里的种种念头种种设想统统消失不见。 她在温孤雾白的注视下,抬手将剩下的几片梅花花瓣抓住,再一把塞进嘴里。 温孤雾白神情一怔,他起身过去,对她吃花瓣的行为表示无奈,温声道:“别乱吃。” 岁岁将花瓣嚼吧嚼吧后吞咽而下,花瓣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冷香,她抬眸,目光亮晶晶地望着他,嗓音清脆:“去。” 温孤雾白嘴角的弧度扩大,问她:“确定了吗?” 岁岁目光清亮:“嗯。” 温孤雾白:“那就去。”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都知道女扮男装进宫伴读是一个大胆又冒险的决定,但他们就是想去。 - 天蒙蒙亮时。 宣国公府门外已经备好马车。 岁岁身穿男装,像极了十多岁的少年郎,她束着男子发髻,穿着合身的男子衣袍,外间罩着石青披风,与温孤雾白一道上了马车。 花茔也扮作男子随行。 花豚则负责留守在空净院里,万一府里有人问起岁岁的动向,她便负责替岁岁的不在找借口。 - 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岁岁坐在温孤雾白对面,她的旁边放着一个招文袋,里面装着伴读所需要的书籍,还有一些则是方便携带的笔墨,她将厚厚的几本书找出来看了看。 她如今认识了很多字,可她目前所学的内容还没有到如此深奥的地步,因而上面的许多话,在岁岁看来认识字却不懂其意。 温孤雾白安静坐着,马车空间极大,为了保暖,里面还放了两个炭盆,另置了一张小几,上面摆着几碟瓜果点心,方便饿了时用上一些先垫一垫肚子。 见岁岁翻开第一页时就皱起了眉头,他道:“不懂就问我。” 岁岁确实不懂,甚至还有些字都不认识,她抱着书坐到他的身边,放在膝上,问出自己请教的问题。 等温孤雾白替她解答完,她也听懂了以后,点了点脑袋。 随即,岁岁想起来自己进宫伴读的身份是捏造的,至今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时,问他:“世子,我如今跟着你进宫伴读,万一别人问我叫什么,我该怎么回答?” 温孤雾白觉得她既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必是心里有了主意:“岁岁想叫什么?” 岁岁见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脸色微红:“……” 温孤雾勾唇,说:“岁岁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第223章 就叫温孤植,可以吗 岁岁唇瓣微抿,一缕笑意从眼底漫出。 世子也太好了吧。 不但请求贵妃娘娘替她在圣上面前说话,让她进宫伴读,还事事尊重她,不忘时刻在意她的感受,询问她的意见。 就连她的小心思,他都会毫不吝啬的满足。 岁岁想,她今年的新年愿望一定要许让世子无病无灾,远离祸难,哪怕遇险时也要逢凶化吉,还要许愿他一辈子坐享锦衣玉食,长命百岁。 温孤雾白见她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并把话题绕回去:“所以,岁岁想叫什么?” 岁岁确实如他所料想好了名字。 她原本想着,如果贵妃娘娘跟世子已经商量好给她安排好新身份新名字,那么她准备的名字就用不上。 如今既然她还没有名字,那么她就可以把自己昨夜想好的名字在这里派上用场。 她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眸中有银河一般的流光闪过,满怀期待地问他:“世子,你说我叫温孤植怎么样?” 温孤雾白的温孤。 先生名字中的植。 他们,是她目前生命里对她最好也对她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个在冰冷的河流之上救了一出生就被放在木篮里顺水漂流的她,养育她五年。 一个在一群被卖进府中的丫鬟里面没有犹豫地选择留下她,让她从此脱离花楼妈妈的折磨,脱离苦海,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不仅如此,他还让她读书识字,让她可以进宫伴读,拓展学识、增长见识。 之所以选择姓温孤,是因为岁岁知道现在的她就是温孤一族已故的旧人之子,既然是流落在外的旧人之子,跟着温孤一族姓也是理所应当。 温孤雾白想到了她会选择先生,但没想到她会选择温孤作为她假名字的姓氏。 尽管他猜到岁岁这般做的意图是出于更周全的考虑,可当他听到‘温孤’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时,无疑是惊喜的。 岁岁见他愣了一下,有点担心地问:“就叫温孤植,可以吗?” 温孤雾白轻笑一声,答:“当然可以。” 岁岁见他同意,松了一口气。 虽然是个假名字,但是因为用了温孤一族的姓氏,所以她还是希望她在意的人是同意并且喜欢的。 等等…… 喜欢…… 她再问:“那世子喜欢我叫这个名字吗?” 温孤雾白垂下长睫,挡住眼底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愿意选择他的姓,不管是出于何种考虑,他都开心。 岁岁想到还有很多地方不懂,而她目前需要读的书籍远比她先前读的那些深奥难懂,便一整神色,抓着温孤雾白问了很多问题。 她眼下所学的,跟这些书籍的内容相差太远,因此岁岁想要抓紧时间多了解一些,以免进宫伴读后给温孤雾白丢脸。 她不希望在那些大学士面前出洋相,给温孤雾白招惹笑柄。 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昨夜岁岁还在想进宫时要留意一下宫里的环境,这会儿她就顾着跟温孤雾白请教问题了。 第224章 进宫伴读(一) 马车里,接连传出岁岁跟温孤雾白说话的声音。 其间,都是些生涩难懂的话语。 尫九坐在外间,听到里面的对话时,起初的他跟岁岁一样看的一头雾水,也不懂得那些字组合在一起是何意思,直到温孤雾白的声音响起,耐心地替岁岁解答疑惑后,听完全程的尫九也跟着豁然开朗。 世子就是世子。 懂得真多。 像他最擅长的就是打打杀杀。 至于书本上那些文绉绉且生涩难懂的东西,他不光读起来绕口,理解起来脑袋里的数根神经都会错乱到在里面哐哐哐地挥舞着刀剑打架。 一旁的花茔听得昏昏欲睡。 尫九见状,当即笑了笑,他跟泱十赶马车都是替换着来的,这会儿赶马车的是泱十,他拉了拉泱十,再指了指闭着眼晃着脑袋的花茔:“这都睡着了吧?” 泱十:“你小心她的刀。” 尫九:“什么……” 他话没说完,一股寒意便架在脖子上:“……!!!” 尫九动作僵硬地看向原本昏昏欲睡的花茔。 他有理由怀疑她是装睡! 结果花茔在感觉到对方没有反抗的动作后,又将薄薄的短刃收回袖中,继续靠在一边昏昏欲睡。 自打当初岁岁被半空坠落的鸟儿伤到眉心,又到岁岁在宴席间差点被萧卉扔来的酒杯砸到以后,花茔就在暗中训练自己的反应跟速度。 因此一旦听到稍大点的动静,她就会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尫九等脖间的寒意消失,对花茔的防备能力竖了个大拇指。 泱十对他一挑眉:见识到她的厉害了吧? 尫九吐出一口气:见识到了。 - 马车抵达宫门口时,守门的侍卫见到是宣国公府的马车,赶车的也是熟面孔,立即猜到里面坐着的必定是那位深受当今器重的世子,他们例行公事地扫了一眼进出的令牌,便扯着笑,给温孤雾白等人放行。 马车一路顺利地进去皇宫。 岁岁坐在马车里,她感觉到了外间的静谧,先前缠着温孤雾白请教了一路的问题,这会儿吃了个桔子解渴,她有些好奇,便推开小轩窗往外瞧去。 宫道悠长宽阔。 两侧是高高竖起的宫墙。 也有小太监们小宫女们靠着宫道边走。 岁岁顺着高墙往上看,发现这墙竟然高得给人一种被关在里面的感觉,从这里往上看到的天空都只是一角,远没有在外间看到的辽阔。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贵妃娘娘回宫时磨磨蹭蹭的模样。 想来贵妃娘娘日日被困在这座冰冷的皇宫里,必然煎熬。 毕竟岁岁认识的贵妃娘娘,是一个鲜活又爱玩闹的女子,她就像是想要飞翔在天地间的雀鸟,被猎人抓住,关在了为她打造的笼子里。 突然,岁岁听到了一声近乎绝望的惨叫,她正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温孤雾白道:“别看。” 岁岁:“……” 少年说完,倾身过来,注意到某个角落有宫人正被执行廷杖之刑,他动作极快地将小轩窗关上,用双手蒙住岁岁的耳朵。 第225章 进宫伴读(二) 岁岁双耳被蒙住,听力被隔绝。 即便如此,她还是对那一声近乎绝望的惨叫心有余悸。 这才进宫第一日,岁岁就感觉到了这座皇宫隐藏在平静繁华底下所充满的危险和杀机,贵妃娘娘日日待在后宫,时常跟这些绝望和冰冷打交道,必然难受至极。 还有世子…… 世子进宫伴读已有好几年,在此期间,他在皇宫里所看到的,所经历的,比她目前所感受到的不知道要残酷多少。 她望着眼前神色如常的少年。 他的眼里,盛满了对她的担忧。 所谓天家,在温孤雾白看来不过是一个比世家更加繁华也更加残酷的斗兽场,置身在这盘棋局里的人,都沉浸在各种各样的名利里面,他们热烈追逐着内心深处的欲望,为了达到目的,为了成为人上人,宫里的人互相算计,互相厮杀,皇子们则是为了坐上那个至尊之位,罔顾兄弟情谊,甚至连父子间都没有多少亲情可言。 温孤雾白早看透了这一点,也早习惯了这样的处境。 但他不希望岁岁因此感到害怕。 他将贴在她左耳处的手掌移开,安抚她道:“别怕,应该只是在处置犯了错的宫人。” 岁岁望着他,她表现得还算镇定,并没有温孤雾白想象中的那么害怕。 她没入宣国公府前,那几年经历的苦难不少,看到的冷血和残酷也不少,因而在决定进宫伴读前,岁岁就对于会遭遇的各种情况事先做了一番心理准备。 她不怕。 她就是忽然间很心疼眼前的少年。 心疼他长期以来的孤军奋战。 不知就里的人,只知道进宫伴读是天大的荣耀,只知道宫里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靠近那些人,他们就能够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那些人并不知道,这些荣耀的背后承载了多少凶险,更不知道在这高高筑起的权力之下,牺牲的是多少人的自由与真心,以及多少人的鲜血。 对上温孤雾白关切的目光,岁岁吞咽了下,少女的目光中浮现出倔强的波光,她说:“世子,我不怕。” 温孤雾白神色一松。 是他思虑不周。 宫中凶险,他也忘了对她多加提点。 想到进宫伴读的人都是各大世族精心挑选出来的子弟,以及他们之间藏着的暗潮争斗,他道:“岁岁,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管,上课的时候,专心听课,下课的时候,只要记得牢牢跟在我身边就好。” 有他在,她只需安心学习即可。 至于其他的麻烦,他都会解决。 “嗯。”岁岁点头,她乌黑的眼睛里充斥着对温孤雾白的信任,思及他在伴读其中经历的凶险,她将他蒙住自己耳朵的手拿下来,展唇对他一笑:“世子放心,岁岁不怕,以后,不管世子在哪里,岁岁都会寸步不离地陪着世子。” 这是承诺。 日后,不管境遇好坏,她都会陪着他。 这是岁岁在心底给自己做的决定。 温孤雾白闻言,瞳孔微微震了震。 少年沉寂的眼底,漫出欢喜的涟漪。 第226章 明礼堂 马车停在一处宽敞的场地。 温孤雾白带着岁岁下了马车,他们在宫人的带领下往明礼堂的方向走,领头的公公面白无须,年纪瞧着不大,一路上不怎么说话,连走路也没有声音。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身边。 旭日东升。 金色的光落在她与温孤雾白的身上,她心中既有期待,也有害怕的情绪。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温孤植了。 她将与世子一同进宫伴读,将见识这天底下顶顶尊贵的皇子们学的是何课业,也将看到这皇宫的壮丽宏伟与暗藏的波云诡谲。 岁岁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抬眼时,她的眼底已是一片静然。 她压下心底的忐忑,步伐轻慢地走在长长的幽冷的宫道上。 岁岁看着来往的宫人,停放马车的场地,发现与宣国公府马车停放在一处的,还有其他府里的马车。 她头一回来,见宫中的人行走时不敢张望,便也低头,不敢再多看。 前方被小黄门领着的,是其他府里的公子,他们见到温孤雾白时,纷纷颔首行礼,之后又将疑惑的目光落在面生的岁岁脸上。 显然,他们在好奇岁岁的身份。 能够站在温孤雾白身边的人,必定非凡。 这是他们达成的一个默契又莫名自信的认知。 被这样瞧着,岁岁感到压力的同时,又不想露怯。 于是,在面对一众投来的或是打量或是好奇的目光时,她嘴角扬起一抹得体的弧度,将背脊挺得直直的。 她清澈的目光与那些世家公子们目光相接。 岁岁想起温孤雾白平日表现出来的端雅仪态,又看了一眼这些伴读们,为了不露破绽,她学他们同温孤雾白打招呼的方式一样,冲他们颔首一笑。 温孤雾白将她临危不乱的反应看在眼底,眼中划过淡淡的笑意。 - 一行人入了明礼堂。 此处便是平日皇子们跟随大学士们每日学习的地方。 负责管理皇子们课程安排的,是当朝帝师。 帝师两鬓斑白,已至古稀,几年前,他早已递交辞官书,想要告老还乡,只是当今念着情分,又觉得皇子们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老师教导,所以迟迟不肯放人。 纵观满朝官员,虽不缺才富五车之人,却缺既博闻强记又自有风骨不涉党争不肯与人同流合污之流。 帝师为官数十年,曾掌管翰林院数十年,哪怕是十五年前当今跟已故的那几位王爷斗得你死我活,帝师依旧没有参与,而是继续做他的臣子,修他的书。 后面便是当今登基,帝师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微词,而是尽好他做臣子的本分,管理好底下的官员,齐心辅佐当今。 帝师这般为人,自是颇得圣心。 也因此,当今认为他是教导皇子们最合适的人选。 岁岁跟温孤雾白的座位在一排挨着。 她的出现,吸引了全场伴读的注意,只是大家碍于帝师还在,碍于要维持课堂秩序,没有当场询问。 帝师见到她,多看了一眼。 这位温孤一族的旧人之子,实在过于清瘦。 第227章 帝师 感觉到帝师递来的目光,岁岁抬眸,望向坐在上端的这位老者。 与帝师的目光相对片刻后,她想起自己现在学子的身份,立即起身,拱手作揖,态度郑重地对着帝师拜了三下。 这就算是拜师礼了。 岁岁开蒙后,虽然不精于师生间如何相处一道,但基本的礼节还是懂的。 她心知在场众人都在好奇自己的身份,想了想,岁岁刻意将声音压得低沉两分,自报名姓:“晚辈温孤植,见过帝师,见过诸位。” 帝师对她的行为暗暗满意。 是个懂事儿的。 瞧着面相也乖巧安静,应当是个好学又谦虚的。 比起这一堂出身不低的伴读,还有出身顶尊贵的皇子们,岁岁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在别人看来或许缺失了世家子弟的傲气,但却入了帝师的眼。 既然是来学东西的,就应该忘掉自己的出身,因此在帝师这里,甭管什么天潢贵胄,什么世家大族,统统都只是来求学的学生罢了。 然而,在这么多人力里面,只有岁岁表现的姿态最为端正。 帝师抬手,掌心向下,对站着行礼的岁岁往下一压:“坐吧。” 温孤植入宫伴读一事,圣上已经同他说过。 对帝师而言,教一堆人是教,教一个人也是教,因此多出来一个学生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值得可在意的。 岁岁收礼落座。 温孤雾白对她勾唇一笑。 岁岁也跟着一笑。 呼! 吓死她了。 堂堂帝师,果然气势威严。 待课堂安静,岁岁也以温孤植的身份跟众位伴读打过招呼以后,她注意到坐在前面的几位男子,他们年纪不一,但都腰间佩戴玉佩,气度仪态不凡,细细看去,还能从他们的长相里找到一点相似。 众位伴读起身,岁岁也跟着站起。 温孤雾白率先拱手,其余伴读的世家公子也跟着行礼,齐声道:“见过诸位皇子。” 岁岁头一回进宫伴读,很多规矩哪怕温孤雾白提前在马车里跟她讲过,但还是有些生疏,包括行礼的动作。 好在她没出什么错漏,倒也没给温孤雾白丢人。 拜完几位皇子,众人再次落座。 岁岁注意到有一处书案缺席,她正疑惑,就见帝师盯着那处空位皱紧眉头,他开口时,语气里透着无奈:“七皇子又迟到了?” 大皇子李广道:“老师,我身为众位皇帝的兄长,没能管好他们,是我失职。” 二皇子李昇道:“大皇兄,七皇弟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都管不住他,你能管的住他?他一年到头三百多天,有哪一天早课是不缺席的?” 二皇子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意。 他有句话是刻意说错的。 当今不是管不住七皇子,是懒得管,也是不屑管。 一个没名没分的军妓所生的孩子,哪里入得了当今的眼? 三皇子李燮没有说话。 要说出身,这里坐着的哪一位都要比他们这位七皇弟清白。 甚至在提及七皇子的时候,一些伴读的眼中还流露出毫不尊敬的目光。 第228章 李陂 四皇子李祎跟五皇子李緈保持沉默,想到那位生母出身被嘲笑还一点都不知道上进的七皇弟,两人垂目翻书时,嘴角不约而同地勾了勾。 烂泥。 还是一坨扶不上墙且闻之发臭的烂泥。 都是那般遭受诟病的出身了,那般的被嘲笑,被不在意了,还不知道奋起上进,争取多在父皇面前露脸表现,让父皇重视他一些。 六皇子李钰近来染了风寒,高烧还未退,但为了不给当今留下一个因病忘学的印象,还是强撑着身体过来上课。 哪怕帝师都发话让他回去休养了,他也不愿。 同时也是因为六皇子的勤奋好学,让当今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是如何在兄弟里面挣表现又是如何不被老皇帝重视的过往,也让当今一时对六皇子李钰关注了起来。 且六皇子的生母乃是淑妃,出身武将世家,当今数次被困时,好几回都是淑妃不顾生死的替他挡刀挡剑。 最严重的一回,淑妃在孕期为当今以身挡箭,这也导致淑妃的身体自此遭受重创,也因此连带着六皇子从生下来便体弱。 岁岁的观察力还算不错,没有错过这几位皇子的反应。 其中,她发现就连在场来伴读的人都对七皇子缺席的事情见怪不怪。 帝师为人刻板,素来严厉,他沉着脸,看了一眼在场的六位皇子跟一众伴读,正想寻个人去请七皇子来,就见某个身影沐浴着冬日的暖阳,毫无形象负担地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姗姗而来。 明礼堂的众人随之看去。 岁岁也看去,她看着那位由远及近的七皇子,发觉这位七皇子的容貌相比其他皇子要漂亮一些,没有攻击性和半点锋利,她凑近温孤雾白,低声问道:“世子,这位就是七皇子吗?” 温孤雾白:“嗯。” 这便是七皇子。 大安王朝最不受重视的七皇子。 说起来,温孤雾白都觉得七皇子能活下来多多少少是有些运气的。 在皇宫,母亲出身不高或者不被皇上重视的孩子必然会遭受宫里人的冷眼苛待。 虽说皇上以仁治天下,当年为了自己的名声和皇家颜面选择去母留子,便不会对一个孩子多做为难,可七皇子长这么大,期间大病小病的也不是没有过,但每回七皇子都堪称幸运般撑了下来。 这其中到底是运气,还是实力,令温孤雾白很是好奇。 前世的七皇子并不突出,也没有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最终在储君定下后,他也没被任何一位皇子当成过竞争对手,而他在完成一切后选择为岁岁殉葬,也没来得及过问后面朝堂的形势,自然就没把七皇子李陂放在眼里。 但重来一世,温孤雾白觉得,七皇子比他所了解的懂得如何生存。 否则一个被皇上视作耻辱的皇子,不可能顺顺当当地活到现在。 一个小黄门在李陂的后面跑来。 小黄门的小臂上搭着一件深色大氅,手里拎着一双厚靴,他忙跪到李陂身前,给只穿了袜子的李陂穿鞋。 第229章 肃静 明礼堂外小黄门蹲着给李陂穿鞋的一幕落在里间的众人眼里,引得不少人笑出了声。 这位七皇子,当真是一如既往的荒唐,且他每回出现,总能为大家略显枯燥的伴读生活增添新的笑料。 帝师将面色一正,厉声道:“肃静!” 此言一出,所有人立即收敛笑意,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岁岁心想,帝师果然是帝师,威严十足。 李陂对他人的反应浑不在意,他自个儿是个什么出身自个儿清楚,从小到大,他受到的冷嘲热讽也没断过,故而对于这等场面早已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晒着冬日的暖阳,打完哈欠,在小黄门的伺候下穿好鞋。 迎面的寒风一吹,将他浓浓的困意吹散,也吹得他露在外间的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陂眯缝了下眼,缩了缩身体,搓搓手,裹紧大氅,又在帝师严厉的目光中走到那个一直没人坐的空位坐下。 后面的小黄门弓着身体,拎着李陂的东西进来,再蹲在书案旁,默不作声地把今日所学的书籍,以及专用的笔墨规整地放在书案之上。 众人:“……” 帝师气得吹胡子瞪眼,照理说他活到古稀之年见惯了不少事,应养成了不轻易动怒的性子,可唯独在学业一事上次次都能被李陂这等顽劣的学生气到赤脸。 他瞪向李陂,斥道:“身为皇子,七皇子不但不好学上进,规束自身,反而行为不端,不思进取,更不为国家社稷出谋划策,不为皇上分忧,你实在……实在是德不配位,实在有损天家颜面!” 帝师认为,李陂身为皇子,理应承担起皇子的责任,为国效力,为百姓安稳贡献出自己的一份能力。 然而纵观李陂这十几年,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在宫里跟人打架,跟宫殿里的小黄门们聚集赌博,在课堂上也表现得如纨绔一般。 这在帝师看来,简直就不该出身在皇家。 七皇子这样的性格,就该生在市井,生在锦衣玉食之家当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 岁岁被帝师这声如洪钟的音量吓了一跳。 她如今算是知晓世子教导自己的时候有多温柔了。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记得先生在世时,鲜少在课堂上被气到失态,更别说当众对学生破口大骂了。 温孤雾白见她被吼得一愣,想到帝师一对上七皇子就变得异常暴躁,对她勾了唇角,眸中透着安抚之意。 岁岁反应过来,与他目光相对,随即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就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有些惊吓到了而已。 而且岁岁观这位七皇子的脾气,日后类似这样的场面怕是要时常经历。 想来她以后经历的次数多了,就有了经验,亦不会像会现在这般一惊一乍了。 李陂对帝师的怒意浑不在意。 反正这老头儿一年到头得跟他红上百次脸,不光他习惯了,明礼堂的其余人也习惯了。 李陂坐没坐相,痞笑一声,说:“我的存在,不是一直有损天家颜面吗?” 第230章 开启伴读生涯 李陂眸中寒光一闪,再开口时,语气里颇为自暴自弃:“既如此,那我何必还要管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呢?” 父皇不待见他,把他的存在视作毕生耻辱,那他为何还要顾及父皇,顾及天家,在意什么天家颜面? 岁岁侧眸,望向这位看起来并不好相处的七皇子。 她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失意、憎恶,以及怨愤。 大皇子听不下去了,他一开口,就是教训的口吻:“七弟,你是皇子,要谨记自己的身份,说话行事也要懂得拿捏分寸。” 李陂懒得搭理他,直接一扭头,当看不到,听不到。 大皇子:“……” 二皇子出声:“大皇兄,你管他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七皇弟是个什么性子,你同他讲道理,不是给自己找气受吗?” 其余皇子闻言,都没吭声。 这位七皇弟别看没啥出身,没啥依靠,但他的性子却是个刺头儿。 谁惹了他,他便会像疯狗一样咬死对方不放。 但若是不管他,把他当做不存在,偶尔闲聊几句,或者谈上几句话,大家楚河汉界分明,那么他们之间也是能够维持表面的和谐的。 再说李陂不思进取,自甘堕落,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至少他们少了一位争夺储君之位的对手。 岁岁初入明礼堂,不太明白其中的形势,不过本着礼数,本着对人应该持有的尊重,她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出一点对七皇子的轻蔑。 岁岁起身,对着李陂行礼:“草民温孤植见过七皇子。” 李陂在明礼堂好几年了,期间见到的伴读大多面对他态度敷衍,猛然间遇到一个真心实意给自己行礼的,难免惊奇。 稀奇啊。 他这七皇子竟也有被人尊敬的时候。 李陂前两日听到宫里传出一则消息,说是贵妃娘娘去求了皇上恩典,要把温孤一族的一位旧人之子弄到明礼堂来当伴读。 他那父皇后宫妃嫔不算多,但也不缺年轻貌美的妃子邀宠。 偏生他父皇眼光独特,就稀罕懒得搭理他的贵妃稀罕的要死。 还口口声声在外表现出仁义君主的模样,时常把善待温孤一族,善待宣国公府的话挂到嘴边。 因而这事儿的结果,李陂动动脚趾头就知道他那父皇会同意贵妃娘娘的请求。 李陂的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瞧。 他这父皇多虚伪。 明明是他宠幸了他那当军妓的生母,却反过来对外说是被勾引,被算计,最后还为了保全他的颜面以莫须有的罪名去母留子。 李陂冷笑。 他的父皇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他这位父皇。 望着眼前行礼的岁岁,李陂先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他又看向旁边坐着的备受他父皇喜爱的温孤雾白,语调散漫:“温孤家的?” 岁岁觉得自己是空净院的人,说是温孤家的也不为过:“是。” “坐吧。”李陂说完,又恢复入明礼堂时那副哈欠连天的模样,他慢吞吞地收回目光,往书案上一趴,给众人当场表演一个秒睡。 第231章 悬殊太大 岁岁行完礼坐回去,心想:七皇子的睡眠可真好。 明礼堂内这么多人,他竟然能睡得着。 岁岁羡慕他这份瞬间入睡的本事。 温孤雾白看出她目光中浮现的惊奇之色,薄唇微勾。 傻岁岁。 这么多人里面,就属她最好骗。 七皇子哪里是睡眠好。 七皇子这是懒得跟其余六位皇子在皇上面前争表现。 因为七皇子心里清楚,哪怕他在课堂上表现得再好,因着他的出身,因着他生母的身份,他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被在意。 所以,七皇子便不想费功夫。 从某种角度去理解,七皇子表现出一副不上进甚至厌学的状态,除了想要告诉其余皇子他是个不值得上心的纨绔,对他们来说构不成威胁,其实也算是一种对皇上不肯顺从的反抗。 皇上越喜欢听话的,有能力的,可以为他分忧的,那么七皇子就偏偏要做那个不听话还惹人嘲笑的那一位,让皇上每回见到他便不顺心。 而七皇子之所以这般做,也是来源于他骨子里对皇上的报复心理。 凭什么自古以来只能老子挑剔儿子? 他李陂偏要倒反天罡,偏要在当儿子的时候挑剔老子! 换做前世年仅十五的温孤雾白未必能读懂七皇子这别扭又混账的心思,甚至会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有违纲常,有悖常理。 前世的他,也是到了后面才渐渐懂得七皇子的这层心思。 再者而言,七皇子只是在面上表现得没有进取之心,让众人觉得他不足为惧,可这不代表他没有将帝师讲的内容听进去。 温孤雾白转眸,翻开面前的书籍。 岁岁跟着他学。 帝师见所有人已到齐,觉得自己跟李陂生气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还会耽搁在场学生目前的进度,当即努力不去看书案上趴着睡觉的李陂。 帝师将目光落到书籍之上,一模胡子,接上昨日的内容往下讲。 - 岁岁第一堂课几乎是没听懂的状态。 帝师讲的太深奥了。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差距甚大。 好在帝师就算会在课堂之上出题考学生们,但因着岁岁是头一回来明礼堂,帝师没有点她,更没有让她起来回答问题。 否则岁岁被叫起来,势必是答不上来的。 不过这一日伴读下来,她还是有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帝师教导时的言行虽然深奥难懂,但好在她的记忆力不错,可以先把不懂的地方记下,等今日伴读的课程结束,岁岁便背着招文袋走在温孤雾白身侧,她一边走,一边同温孤雾白请教起她在课堂间感到不解的地方。 温孤雾白的耐性在面对她时总是出乎意料的好,不管她问什么,问的问题有多简单,他都会一一作答。 帝师走时,恰好听见岁岁问的那些问题,当即从中判断出岁岁的水平。 他拧起眉头。 就温孤植目前的水平,与他所教学的内容实在悬殊太大。 若要形容的准确些,就是温孤植眼下的水准与外间寻常书院刚入学两三年的学生水准无二。 第232章 都看出来了 帝师看了一眼并肩而行的一高一矮的两位少年。 温孤雾白的水平以及在学习方面的领悟力一直是所有伴读乃至明礼堂里所有学生里面最高的,因此在他的学习上,从来不用任何人操心。 这让帝师感到欣慰的同时,又倍觉骄傲。 至于皇上的七个儿子,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锋芒,也各有各的短板。 帝师不是看不破当朝的形势, 也不是看不破六位皇子意图拜他为师跟他拉近距离的心思。 但帝师这人清正又刻板,说好听点,是自有风骨,没有争权夺利之心,说难听点,就是一个从年轻到老只知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 正因为帝师能看穿那六位皇子的心思,所以他从不对任何一人亲近。 被皇上问及这个话题时,他也只说皇子们在学业上的问题,免得一不小心被划入谁的阵营。 皇上多疑。 皇子们则是一个个正在成长的野心家。 帝师早想撂挑子不干了。 要不是碍着皇上的旨意,他是真想收拾包袱回乡教书,至于伴读里面那些世家子弟也多是心术不正的。 好在温孤雾白的出现让帝师稍感欣慰。 毕竟这么多人里面,好歹有人是一心向学的。 今日的课堂之上,帝师见新来的温孤植听得津津有味,还以为又来了一个好学生,结果这会儿知晓温孤植跟他教学的差距后,不免长长一叹。 宣国公府这位世子是有耐心的,竟然能对温孤植照顾到这个份上。 他就希望这位温孤植争点气,不要浪费温孤雾白的一番好意。 帝师想罢,转身走开。 他还得去皇上禀报皇子们的学习进度。 几位皇子站在明礼堂内,见岁岁缠着温孤雾白问东问西,把他们全挤到后面,顿生不满。 这个碍事的。 - 人走到差不多了以后,李陂还趴在书案上没动。 一直等周遭没了动静,守在外间的小黄门进来收拾东西,李陂才缓缓睁眼。 此时他的眼底清明睿智,哪有半点困倦之意? 李陂将身体往后一仰。 温孤雾白。 温孤植。 有意思。 可真有意思。 - 岁岁缠着温孤雾白说了一路,一直等上了马车,她才停下。 温孤雾白端起马车里早就备好的茶水,注意到岁岁粉唇微干,立即为她倒满一杯:“先喝茶。” 岁岁接过,一口喝完。 待喉间的干燥得到缓解,岁岁冲他一笑,她用漆黑水润的眼儿望着他,一脸求表扬的模样:“世子,我方才表现得好不好?是不是帮你杜绝了麻烦?” 温孤雾白轻笑:“是呢。” 原来岁岁都看出来了。 故而她才会缠着自己,让皇子们没法接近他。 岁岁如今跟他相处时越来越放松,她刚刚说了太多的话,这会儿喝完一杯犹觉不解渴,当即将空了的杯子往前一递,对温孤雾白道:“世子,还要。” 温孤雾白再次为她倒满。 岁岁喝完后,明媚地笑着。 她不介意被别人当做碍眼的存在,只要能帮温孤雾白挡掉麻烦就成。 第223章 召见 自此以后,岁岁每日伴读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就爱抓着温孤雾白请教问题,此举在替温孤雾白抵挡了其他人前来纠缠请教的同时,岁岁也在这样孜孜不倦中进步神速。 而想要找机会接近温孤雾白的人在看到恨不得像吉祥物一样挂在温孤雾白身上的岁岁时,只觉得她分外刺眼。 他们望着岁岁的背影咬牙切齿。 别看温孤植瘦瘦小小的一团,倒是很会坏他们的事儿。 有他在,谁都别想靠近温孤雾白。 且温孤雾白的脾气也不知怎么回事,在面对别人的请教和询问时总是一脸‘离我远点’的疏离,可在面对温孤植的时候却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和脾气。 这一幕在其他人看来,也是分外诡异。 渐渐地,几位皇子只能忍下将坏他们好事的岁岁暴揍一顿的冲动,他们因为她,次次想要接触拉拢温孤雾白无果,又没法子干掉岁岁,只得暂且歇下拉拢温孤雾白这一条路,转而去拉拢别人。 如此一来,温孤雾白跟岁岁终于得了清静。 - 帝师起初并不看好岁岁,认为岁岁就算再勤奋好学,她的水平仍旧摆在那里。 谁知在温孤雾白一日日的悉心指导下,这小小的少年竟进步飞快,有些时候甚至能在课堂上回答他的提问,还能提出另外的一番见解。 这个发现,令帝师感到惊喜。 由此,帝师开始对岁岁另眼相看,甚至会主动给岁岁介绍一些书籍,让她回去后细细翻阅,用心品读。 岁岁没有辜负帝师的有意提点,加之身旁还有温孤雾白毫不藏私的教导,她的进步也被所有人看在眼底。 就连帝师在跟皇上禀报几位皇子的学习情况时,都会不自觉地表达出对岁岁的欣赏。 这日,皇上召见温孤雾白时,顺便连岁岁一起召见。 作陪的,是温孤寻。 温孤寻接到旨意原是不想来的。 是宫人们说皇上要召见温孤雾白跟岁岁。 她在宫里待得无聊,实在想见二人,便只得顺着皇上的意思前去作陪。 见到多日不见的温孤雾白跟扮作少年郎的岁岁时,温孤寻发现二人的身量都有长高的迹象,顿时一阵高兴。 温孤寻不露声色打量着身着男装不辨雌雄的岁岁。 怪不得小雾白敢如此大胆妄为。 别说。 十多岁的小女郎身量纤细,长得又清瘦,面容尚还稚嫩,乍然间换上少年的衣袍,俨然是活脱脱的一被世家教养的小公子。 且岁岁在明礼堂伴读多日,身上被养出了一股难得的泼墨书香气。 好女郎! 这样的气度可不是谁都能被养出来的。 无怪乎连帝师那样刻板严厉的人都忍不住在皇上面前屡次提及岁岁,夸赞岁岁,要是她有这样一个聪慧可爱的女儿,必定要日日把她打扮得珠光宝气,还要日日把骄傲二字挂在脸上。 温孤寻坐在皇上身边,看了一眼温孤雾白后,满意道:“养的不错。” 小雾白这用心程度,远超她当日离开宣国公府时的叮嘱。 第224章 得见天颜 岁岁见到温孤寻,倍觉亲切。 但她记着礼数。 伴读多日,岁岁除了学了很多知识以外,还知晓了宫中不少规矩。 面见贵人时,不可表现得过于放松,该有的恭敬和分寸必须拿捏得当,当即,岁岁只得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安静地垂眸,规规矩矩地立在温孤雾白身边。 第一次得见天颜,岁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可她如今毕竟日日在明礼堂同七位皇子一起读书,接触的其他伴读也全是望都的贵族子弟,长此以往,岁岁起初进来时所产生的那股不适逐渐淡去。 旋即,她的脑海里响起进来时温孤雾白说的话: 世子说:“再身份尊贵的人,不过是身份尊贵,刨除掉此人身上被赋予的种种光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介肉体凡胎。” 岁岁是赞同这话的。 随着伴读的日子越长,她汲取到的知识也就越多,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乃至对于他人的认知,自我的认知便愈发清晰。 有些伴读背地里说她是个书呆子。 还有一些伴读说她在刻意表现,刻意效仿年轻时的帝师。 岁岁闻之一笑。 对于他人的诸般揣测,诸多言论,她统统选择置之不理。 反正世子是懂她的。 况且她费心去学这些,是想让这些知识为她所用,不是让自己变成去奉行圣人思想和理论的拥护者。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每个人也都该有自己独特的思想以及对世间不同的见解。 这是先生同幼时的她说过的话。 万物从来于人有利。 万物皆可为人所用。 千万年来,不管是最初制定规则的,还是后面去创造规则的,包括写这些书,创造出百家思想的都是人。 他们要去通过所学去找寻自己的思想,认清自己,认清一切,而非成为拥护他人思想的盲从者。 因着有先生的话在前,有世子的话在后,岁岁心底的最后一点紧张也消失不见。 皇上正值不惑,他一身明黄龙袍,各处绣出的金龙五爪锋利,气势逼人,他先是与温孤寻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将话题落回温孤雾白身上。如今天气愈发寒冷,他担心温孤雾白的身体扛不住,便说:“伴读辛苦,雾白若是感到身体抱恙,或是要回府休养,一定要同朕说,同帝师说。” 这孩子哪里都好。 堪称无可挑剔。 就是这具身体放在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里羸弱了些。 温孤雾白这一世不再如上一世那般逞强,也分外爱惜自己的身体,所以皇上此刻说的,正是他目前在做的。 想到过两日又是一场长达数日的暴雪,目前年关将至,温孤雾白轻咳几声,说:“皇上,臣这几日身体状况不太好,怕是要同皇上跟帝师请一段时日的假回府休养了。” 温孤寻没说话。 但她是喜欢这样的温孤雾白的。 不容易啊。 那古板似的少年,终于肯一改过往,不再不要命似的去逞强。 想起以前温孤雾白每次强撑到昏过去的性子,温孤寻就倍感头疼。 第235章 不是为了让你困死自己 以前的很多时候,温孤寻见温孤雾白过于勤奋,对自我严苛到近乎自虐的地步时都看不下去了。 她一边暗恼国公府老太太跟萧膑把好好的孩子抹杀掉天性,教导成刻板守礼的样子,一边又心疼温孤雾白的经历,恨不得把人打晕抬回空净院。 也是为此,温孤寻一直看国公府老太太跟萧膑不顺眼,哪怕当初她住在宣国公府帮过世的姐姐照顾唯一的孩子,哪怕她是寄人篱下,可还是依然嚣张,时常在教导温孤雾白方面跟那两母子对着干,整日不把宣国公府闹得不安宁,就是把老太太跟萧膑气得跳脚。 那时温孤寻就在想,老太太跟她那姐夫有什么好生气的,若是她姐姐在,看见孩子被教导成这副模样,心都不知道会疼成什么样。 温孤寻自小被家中父母疼爱,兄姐疼爱,养出来一副洒脱的性子,跟世家贵女的形象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 可温孤寻很清楚这种肆意而为的快乐。 同理,作为长辈,她希望温孤雾白也能体验到这种肆意妄为的潇洒快乐。 眼下见到温孤雾白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把自己困在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两家的责任里,温孤寻无疑是开心的。 温孤一族选择扶持当今,是温孤一族的选择。 宣国公府选择跟随当今,也是老宣国公的选择。 温孤寻作为小辈,实在没有必要被两家的荣耀和种种责任给框住,他应该有他自己的天地。 看到温孤雾白如今的模样,温孤寻真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温孤寻用茶盖碰着杯沿,盯着面上被热水煮开的茶叶,眼中晕着笑意,欣慰道:“小雾白这就对了,扛不住就说,你记住,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温孤雾白虚心听教:“姨母说的是。” 温孤寻将茶盖放下,‘啪’的一声脆响,茶盖与杯沿碰撞出的余力震荡出几滴茶水。 她不是老太太跟萧膑那种不通情理的长辈,她跟他们的教育方式也截然相反,她不喜欢教训人,更不喜欢用长辈的那套理论去要求晚辈。 “雾白,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创造出来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困死自己的。” “你外祖父外祖母如果还在世的话,他们只会想方设法地为你铺路,让你一辈子过得顺遂如意,而不是把你困在死气沉沉的条条框框里。” 这些话她一直想找机会跟温孤雾白说。 如今哪怕皇上在场,她也懒得避开。 萧膑那套教育子弟的方法,温孤寻一直嗤之以鼻。 去他的出人头地。 去他的家族荣光。 去他的流芳百世。 那些东西想要完成的前提是必须要有这么一个人,且这个人也必须是发自真心喜欢的。 而非绑架。 而非洗脑。 温孤雾白勾唇,对温孤寻一拜:“雾白都听姨母的。” 皇上对于温孤寻的说法不赞同,他在教育这一方面,显然是站在宣国公府老太太跟萧膑这头的,因此他道:“爱妃,不可这般教导雾白。” 第236章 不适 岁岁的眼底涌现疑惑。 她在心底对皇上的话产生了质疑。 为什么不能? 她觉得贵妃娘娘的说法很对。 岁岁认为,真心想对谁好,前提一定是贵妃娘娘说的这样,是为了受益者去考虑,以受益者的感受为出发点,而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受益者身上。 且一旦受益者被强加上各种思想,那么受益者还是受益者吗? 不过皇上始终是皇上,九五之尊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岁岁质疑他,还是懂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道理。 她一介草民,最好不要在没有足够的实力或者有足够的勇气的前提下去做超出身份范围的举动。 温孤寻对皇上的态度向来是不想听就不听的状态。 起初吧,温孤寻觉得皇上挺搞笑的,放着一堆对他言听计从的后宫妃子不要,偏偏喜欢来她跟前碰壁。 后来,温孤寻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皇上偏爱她,无非是因为她身上有的,是其他妃嫔没有的。 甚至是包括皇上自己都没有的。 皇上的教育观念或许是守旧的,固执的,可也正是因为在这样苦闷压抑的环境下长大,所以当皇上看见鲜活的她时才会想把人抓到宫里关起来,试图磨掉她身上的韧性。 温孤寻岂会让他如愿? 皇上越是要她学规矩,越是要把她教导成后宫妃嫔那样,她越是不听,不从。 如此,反而让皇上对她诸般挂怀。 外界都说皇上宠爱她。 温孤寻不觉得。 宠,不过是皇上温水煮青蛙的手段。 皇上想要用这样的手段来麻痹她,进而驯化她。 他给她尊荣,是要她沉浸在这样的虚荣里面,从而收起爪子,对他千依百顺。 温孤寻知道,她不过是皇上一直想要改造却一直没能改造成功的作品。 她更清楚,一旦她被皇上打造成心甘情愿接受被困在皇宫的作品,皇上确实会很得意,但是对她的关注度就会降低。 很快,皇上就会对温顺的她失去兴趣,心生厌烦。 温孤寻不稀罕皇上的宠爱。 但她想在宫里过得好,就得学会去利用。 她早看透了皇上内里自私虚伪的本质。 并恶心透了。 爱妃? 呵! 去他妈的爱妃! 温孤寻将脑袋扭到一边。 温孤雾白见状,幽深的眼底划过淡淡的笑意。 姨母当真聪明。 对皇上,她就是要这样,她越不服管教,越不听话,皇上对她的新鲜感和宠爱越能保持下去。 温孤雾白很用心地爱过人,哪怕前世的他不懂爱,用错了方法,在情爱里面跌跌撞撞,最后弄得遍体鳞伤,可他知道他真正爱人的时候是怎样的。 他想岁岁开心。 他想成全岁岁想要的。 而非像皇上这样用包装出来的宠去麻痹对方,打造对方。 岁岁从皇上跟温孤寻的相处中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她看向表面嚣张的温孤寻,眼里流露出对她的心疼。 皇上看向温孤雾白,笑道:“雾白,你姨母被朕宠坏了,说话行事有时难免失了分寸,你可不要听她的,被她误导。” 第237章 世子重要 温孤寻的眼中划过不屑。 宠坏? 对比她在父母兄姐身上感受到的宠,感受到的爱,皇上给她的宠爱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单方面的想法。 温孤寻自小就是在疼爱中长大,她不缺疼,不缺爱,所以哪怕皇上自以为给的再多的宠爱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真正的宠,真正的爱,皇上从未感受过,自然不懂得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故而皇上所给的,从来不是温孤寻想要的。 温孤寻想要伴侣的尊重,想要伴侣对她思想对她见解的成全。 这一点,在她所邂逅的男子里面,唯独钱植可以做到。 温孤寻正想着呢,就接收到了岁岁投来的带有心疼的目光。 她被岁岁这样看着,只觉得心口的位置被狠狠一震,连带着她的灵魂都在因为岁岁的眼神掀起无法平息的颤动。 她的不屑,她的憋屈,她被困在这座皇城里的无奈,这小女郎或许无法用言语明说。 可岁岁的眼神告诉她,她的所思所想,岁岁都懂。 这一刻,温孤寻在比她小近二十岁的岁岁身上找到了一种类似知己的感觉。 皇上拉着温孤雾白说话,来来去去的内容无非就是那些,先照例关切温孤雾白的身体,然后询问宣国公府老太太的身体,顺便再了解一下萧膑在禹城对抗天理教的进展。 最后,皇帝同意了温孤雾白的请假。 岁岁听闻温孤雾白身体不好,也想要留在空净院陪他,当即一掀衣袍跪下,言辞恳切道:“皇上,贵妃娘娘,草民也想请假,方便留在外面照顾世子的身体。” 皇上惊讶地看着眼前清瘦的少年。 因着是男子装扮,岁岁的眉毛被花豚刻意画粗,显出了两三分男儿的英气,连同她白皙的肤色也有刻意涂抹暗沉。 至于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砂,也被花豚的巧手涂成一颗黑痣。 皇上近来没少听帝师在他面前提及温孤植的名字,帝师是一个十分清高的人,除了总是把温孤雾白的名字挂在嘴边以外,鲜少会提及伴读中的其他人,所以皇上决定召见岁岁,也是源于对这位少年郎有些好奇,顺便想要观察一番日后能不能留用。 听出岁岁话语中的坚持后,皇上心想:这少年当真意气用事,竟为了照顾好友身体荒废学业,实在分不清轻重缓急。 皇上心中对岁岁的决定有些不满,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说:“朕听帝师说,你眼下的水平虽有进步,但到底跟伴读们的水平相差甚远。温孤植,你可想清楚了,若你选择留在雾白身边照顾他,你的学业势必会落下一截。” 他倒是愿意给温孤植一个效力的机会。 也愿意适当的提拔。 毕竟温孤雾白太过优秀,也会令皇上猜忌。 如果他要安插一个让温孤雾白信得过的人在身边,监视温孤雾白跟宣国公府的一举一动,那么,温孤植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岁岁没听出皇上的言外之意,斟酌一番后,仍坚持道:“世子的身体重要。” 第238章 把人带走 皇上盯着跪在地上的岁岁看了几眼。 瞧他如今这般在意温孤雾白,怕是不能为他所用。 意识到这点,皇上的心里有些遗憾,又有点失望。 温孤雾白捂嘴轻咳。 温孤寻吃了口茶,把玩着袖袍边的丝线纹路。 “难得植儿对雾白的身体如此上心。” “眼下年关将至,便是皇子们再要注重学业,也应当注意休养。依臣妾看,皇上不如允了植儿的请求,顺便让帝师他老人家歇歇。” “帝师年至古稀,每日还要晨起来宫里为皇子们教学,实在辛苦。皇上,您向来不是最仁慈的吗?怎么还舍得让帝师这般奔波?”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虽带着一点娇嗔的意思,实则却是温孤寻发自心底的讽刺。 皇上听完,面露难色。 温孤寻话罢,不再多言,她起身过去,握住岁岁的手腕,准备把人拉起来。 岁岁抬眸:“?” 皇上还没发话,她可以起来吗? 温孤寻冲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不用害怕。 岁岁试探性地起身。 温孤寻知晓皇上召见温孤雾白定然还有其他事情要商量,故而拉着岁岁往外走,并撂下一句:“皇上,你就跟小雾白好好聊吧,臣妾瞧着植儿顺眼,先拉他去本宫殿里坐坐。” 岁岁举目望向皇上。 皇上有时拿温孤寻是没办法的。 因为温孤寻行事说话总能精准地拿捏在他的点上,让他连火都发不出来。 而且他跟温孤雾白的话题涉及国事,温孤寻一介后妃留在此地也不合适。 面对岁岁投来的带有请示性质的目光,皇上摆手,道:“去吧。” 岁岁:“是。” 温孤寻回眸,她立在门外,垂在脸颊的流苏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先是冲皇上笑了笑,而后再看向温孤雾白时,那股眉眼间的风情不在,只余长辈该有的分寸:“一会儿同皇上说完话后,自己来本宫宫里把人领走。” 温孤雾白起身作揖:“是。” 温孤寻收回目光,拉着岁岁离开。 - 两人的身影刚消失,皇上便指了指旁边的空位,摇头笑道:“你姨母这性子啊。” 温孤雾白坐到那个空位上,薄唇微勾。 他姨母是心里有数的。 别看姨母在皇上面前都敢嚣张,实则是姨母跟皇上相处多年,早把皇上给摸透了,所以姨母只是在最大限度内为自己争取到有限的空间和自由。 再者,姨母能够不被皇上给予的宠爱和尊荣所迷惑,也足以说明姨母的心智足够坚定。 皇上不是不懂得温孤寻的一些小伎俩,可他就是受用。 温孤寻在他眼里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肆意,机灵,而他愿意这样纵着温孤寻,是因为他想要看到这只小狐狸仍旧保留住几分最本真的模样。 宫里的日子太沉闷,太寂寞。 他需要这样有趣的人留在身边为他的生活增添趣味。 温孤雾白不语。 他不担心姨母。 只要姨母对皇上无心,始终保持住那份可贵的清醒,相信不管皇上再怎么用尽手段去麻痹她,皆是徒劳。 第239章 进步惊人 岁岁被拉到了温孤寻所居住的宫殿。 所有宫人见到温孤寻时,纷纷跪下行礼。 温孤寻目不斜视地走过。 宫里这破地方,就是规矩一大堆,也不缺爱行礼的人。 岁岁有留意到,她一路光是看到下跪的宫人就看到了很多批,她被温孤寻安排在殿内。 之后,温孤寻让宫人去吩咐御膳房的人准备膳食,她料定皇上不会留温孤雾白太久,所以先让宫里的人将膳食备好,等温孤雾白来时便能直接开吃。 皇上事忙,成日应付完这里,还得去应付那里,温孤寻猜到他不会来宫殿用膳。 毕竟眼下淑妃那边更为紧要。 萧膑率兵四万去禹城剿灭天理教,其中需要调动的大批人马需要淑妃的家族配合,且此次随萧膑一同前往禹城的,也有淑妃家中的子弟。 皇上这段时日哪怕不情愿,也必须得去淑妃的宫里做做样子。 宫人们在宽阔华美的殿里进进出出。 很快,岁岁面前的桌子摆了一堆精致的点心。 温孤寻一回到殿里,就命宫人将头上沉重的钗环去掉,也脱掉了繁琐的宫装,换上轻便些的颜色素净些的宫裙。 她发髻半挽,眉眼懒散,行走时姿态分外随意。 私底下的温孤寻没有了盛装时的贵气凌人,多了几分想让人亲近的气质。 殿内各处置了炭盆,人待在里间,暖烘烘的。 岁岁待了一会儿,便觉身体有些发热,她扯开领口的细带,将毛绒绒的披风解下,再规整地叠放到一边。 她见温孤寻过来,还让宫人准备了笔墨纸砚等物时,漆黑清亮的眼中涌现不解:“贵妃娘娘,您这是?” 温孤寻多日不见岁岁,见她气色红润,就知道温孤雾白把人养得很好,想到岁岁在明礼堂伴读已有一段时日,还引得帝师夸赞其勤奋跟悟性后,便忍不住对岁岁如今的水平好奇:“你写几个字给本宫看看。” 岁岁依言照办。 她如今不管是拿笔的姿势,还是坐姿都比原先要端正,且具有观赏性。 温孤寻靠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岁岁不输贵女半分的仪态,嘴角无声地勾起,随即拿了块糕点吃起来,然后吩咐殿内伺候的人把一套套金银首饰摆出来。 等温孤寻吃完糕点,岁岁已经写了几个字。 温孤寻过去拿起一看,眸中划过惊讶。 只见宣纸之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愿贵妃娘娘吉祥如意’一行字。 温孤寻盯着那字体的形态看了会儿。 这是钱植的字体。 当年的钱植在望都也是颇有名气的,他的字画还能卖出不错的价格,温孤寻曾见过数回,她喜欢钱植的字,私底下还临摹过几次。 因此当看见岁岁的字体时,她一眼就能认出其中有钱植字体的基础形态。 而另一点让温孤寻惊讶的,是岁岁的进步。 确如帝师所言。 岁岁进步惊人。 这一点,不光指岁岁在学问上,就连在写字上也是。 温孤寻记得,与岁岁在宣国公府初见时,小女郎的字还写得很难看。 第240章 臭棋篓子 温孤寻细细打量着虽未成型却已显露两分风骨的字体,心中暗暗满意的同时,又暗暗惊叹岁岁的天赋。 眼下距离她回宫的日子也不算多久,但仅两个月的时间不到,岁岁现在的字就跟两个月前的样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甚至连气质方面都有明显的提升。 温孤寻相信,假以时日,岁岁必然能继承钱植字体的七八分形态。 温孤寻看完后,将纸放下,夸道:“写得很好。” 岁岁冲她一笑。 温孤寻带有奖励性质地给了岁岁一块糕点,下一刻,她又拉着岁岁去看摆放出来的一堆堆琳琅满目的首饰,问道:“看看,喜欢哪些?” 岁岁咬着糕点,想起温孤寻离府时送她的一堆首饰,不好再收。 温孤寻看穿她的心思,直接对宫人下令:“统统给植公子包起来。” 宫人们闻言,先是用颇为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温孤寻,然后又看了一眼男儿装扮的岁岁。 宫人们:“……” 她们虽然好奇贵妃娘娘为何赏赐男子首饰,但还是不敢多问。 只齐声应道:“是。” 岁岁闻言一急,她屋里的首饰够多了,除了贵妃娘娘上回走时赏她的那些,每月世子还会吩咐首饰铺的娘子特意给她打造两套。 如今若是再加上这些,她带回去怕是佩戴都佩戴不过来。 岁岁出言婉拒:“贵妃娘娘,不用了。” 温孤寻一把抓住她晃来晃去的手,态度专制:“收着,这是本宫赏的,再说本宫的首饰多到数都数不过来,每月又总有新的送来,还会在意这么点东西?” 岁岁望着一盘盘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银首饰:“……” 惊得粉唇微张。 这些在贵妃娘娘眼里看来仅仅是‘这么点东西’? - 终究,岁岁拗不过温孤寻,只得顺从。 温孤寻吩咐宫人整理好一套套首饰,又吩咐宫人们把皇上赏赐的很多放在私库里没有用过的绸缎布匹等拿出来。 这些东西放在她的宫殿里只会积灰,索性全赏给了岁岁。 岁岁:“……” 宫人们见温孤寻对这陌生的少年郎如此之好,纷纷好奇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有何本事。 只能欣然接受赏赐的岁岁:“……” 她没什么优点。 也没什么本事。 估计贵妃娘娘就是看她顺眼吧。 安排完这些,温孤寻见温孤雾白还没过来用膳,也不派人去催促,只是一时兴起,拉着岁岁对弈。 岁岁不精此道,所以这下棋的结果嘛……自然是输得一塌糊涂。 温孤寻对岁岁恍如初学者的水平有些意外。 她平日在宫殿里跟她对弈的人只有自己,其次就是皇上有空会陪她玩会儿,跟温孤雾白玩嘛……当初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棋艺也比她精湛许多。 温孤寻无奈的表示,身为长辈的她玩不过了。 如今难得遇到一个臭棋篓子,温孤寻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她得抓紧时间,尽情享受一下赢棋的快感。 - 不过半个时辰,岁岁双肩微垂,士气不振。 她连输两局。 第241章 必须谨慎 岁岁一边垂着脑袋认命捡棋,一边觉得自己这手烂棋拿出来见人实在丢脸。 她抿了抿唇,想要提出放弃此道,陪温孤寻玩些别的。 结果岁岁一见温孤寻玩得开心,眉眼间涌动着一丝丝愉悦,再一想到贵妃娘娘与皇上之间那种令自己感到不适的相处方式,便没有开口。 算了。 难得贵妃娘娘高兴。 还是不要开口扫她兴致了。 顺便借此机会多陪陪贵妃娘娘。 抱着这样的心理,岁岁之后输棋也输得毫无负担。 - 几局下来,温孤寻赢得格外畅快。 她见新的一局棋形势已然分明,摇摇头,随手把玩着两颗棋子。 这会儿宫殿里的人都被她赶了出去,只有她们二人,温孤寻说话也不用顾忌:“岁岁啊岁岁,你就是个臭棋篓子,小雾白平时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就没学到他的两成本事呢?” 岁岁毫不在意地一笑:“贵妃娘娘,我这手烂棋艺跟世子如何教导无关,实乃我天资有限,太过愚笨。” 温孤寻把棋子往棋篓里一扔,心道:小女郎还挺护短。 她伸指戳了戳岁岁额头,说:“你这样下棋会给你家世子丢脸的。” 岁岁被戳了额头,也不生恼,只天真地笑着。 想到眉心间的黑点是画出来的,她顿时一惊,赶忙抓住温孤寻的手,望了望殿内,神秘道:“贵妃娘娘,您轻点儿戳,要是把我眉心这点遮掩戳掉了,我的身份说不定会暴露。” 她现在是女扮男装,包括温孤植的身份都是假的,得谨慎行事。 温孤寻收回手指:“行吧,还挺谨慎。” “事情关乎到世子,关乎到您,还关乎到整个宣国公府的安危,必须谨慎。”岁岁的口吻一本正经,跟个年迈的老学究似的。 她又想起上一刻温孤寻的话,辩驳道:“贵妃娘娘,我丢的是我的脸,不是世子的。” 世子的脸面还是得好好的。 不能被她连累。 温孤寻被她这小模样逗得发笑。 - 因着岁岁的到来,温孤寻这一日过得分外高兴。 岁岁听着她欢快的笑声,也跟着笑,她垂着眉眼,将散落在棋盘上的白棋黑棋分别捡起,再放回棋篓。 做完这些,岁岁正准备问温孤寻还要不要继续玩,却见温孤寻正扭头望着窗外发呆。 岁岁歇了说话的心思。 她猜贵妃娘娘多半在想事情。 她还是莫要出声的好。 以免扰乱贵妃娘娘的思绪。 岁岁想罢,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些,她抬手,用双手托着下巴,陪着温孤寻一起发呆。 温孤寻不是没有感受到岁岁的动作,她静思一会儿,想到这样平淡温馨的时光实在难得,而岁岁能够进宫陪她的机会又实在有限,一时间不免伤感。 难怪小雾白那样冷清的性子都喜欢把人留在身边。 老实说,这么懂事乖巧还不吵不闹的小女郎,谁能不喜欢? 岁岁见她的目光中恢复了些许焦距,问出积压在她心底许久的问题:“贵妃娘娘,您为何帮我进宫伴读啊?” 第242章 观感很差 岁岁觉得,贵妃娘娘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世子。 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温孤寻学着岁岁的模样支起手肘,以手托脸。 “当然是为了成全小雾白啊。” “那孩子从小到大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难得他主动来求我给他办事儿,我这个当姨母的,自然不好推辞。” 这是其一,是温孤寻决定帮助温孤雾白的关键的一环。 岁岁再问:“就只是这样吗?” 温孤寻盯着她看了会儿,坦然道:“当然不光是这样。” 岁岁眼睛一亮:“岁岁洗耳恭听。” 温孤寻抬手,在岁岁的额头轻轻弹了下。 今日的小女郎到底是被养得好了,都没最初见到时表现出来的那般拘束了,对她也不再那般讲究规矩。 这说明小雾白养得好啊。 温孤寻的眼中,浮现出几分遗憾,又带有几分犹豫,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说:“岁岁啊,你知道在大安王朝女子想要读书有多难吗?” 岁岁点头:“知道。” 看府里的四姑娘五姑娘就明白了。 她们即便是世家贵女,即便比外面的女子幸运,能够拥有读书识字的权利,可她们所学的东西都是琴棋书画居多。 就连书本上学得那些内容都是令人不适的。 花茔姐姐说:现在的四姑娘已经及笄,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其中前来相问的人家里,有好几位的门第跟宣国公府登对。国公夫人近来理事时常把四姑娘带在身边,为的就是让四姑娘学习如何打理府中事宜。 花茔姐姐还说:时下的女子只有学会掌管这些,嫁到夫家才能不被笑话,才能迅速成为一名令人满意令夫君满意的新妇。 岁岁听完这些,只觉心情沉重。 她甚至觉得这世道对女子极其的不公。 “我年少时性子骄纵,十分任性,常常不受家中管束,甚至还扮成男子闯过国子监。”温孤寻提到过往,眼里流露出一丝怀念。 大抵是老天爷看她前面十几年过得太顺当,才会让她后面的人生那般波折,后来,她还被关在这座宫殿里失去了自由。 岁岁认真听着。 温孤寻叹息一声。 别人都羡慕这座宫殿的华美,许多妃子还嫉妒她,作为这座宫殿的主人,她是真想插上翅膀逃离这里。 可作为后妃,她要接受现实。 毕竟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她想要不被宫里的人踩踏,想要在宫里风光地活下去,就必须学会揣摩他人心思,还得学会依靠皇上。 温孤寻想到宫里的事儿,眉头一拧,她觉得还是说说外面的事儿更轻松,于是继续把话题说下去:“我当时就是好奇,好奇男子学的是些什么。” “而且我讨厌女诫女训等书。” 岁岁深有同感:“不瞒贵妃娘娘,我瞒着世子在私底下看过这一类的书。“ 温孤寻问:“观感如何?” 岁岁直言:“很差。” 温孤寻觉得自己当真找到了知己,当下打开了话匣子:“我年少时,还当着父兄的面直接把这一类的书丢进火盆里烧成灰烬。” 第243章 要用心学 岁岁惊讶地瞪圆眼睛。 贵妃娘娘就是贵妃娘娘! 果然有脾气! 有个性! 温孤寻被她的表情再次逗笑,抬指在岁岁鼻尖一点,续道:“我觉得这些书籍统统都是瞎扯,还对世间女子要求颇多,似乎我们女子生下来的目的就是成婚生子,孝顺父母,孝顺公婆,还得对男子言听计从,接受他们三妻四妾。我当时就想啊,凭什么?天生万物,万物平等,男女既然共生,就应当享有同样的权力。” “……” 岁岁猛地点头。 贵妃娘娘说的完全没问题。 类似的话,先生也说过。 岁岁不由地将心底的想法脱口而出:“贵妃娘娘见过我的先生没有?” 温孤寻目光一黯:“……” 见过。 当然见过。 那个帮她搬梯子,助她逃离国子监,且懂得尊重她的男子。 岁岁笑着道:“如果先生还在,他一定能跟贵妃娘娘成为挚友。” “……” 温孤寻也想。 奈何这贼老天最擅长的就是捉弄人。 她喜欢自由,它就非要锁住她。 她想要去找钱植那样的男子,这贼老天就非要让她遇到皇上。 要说温孤寻这辈子最后的事情,那一定是与皇上遇见的那一日她出门没看黄历。 在皇上看来,当年他与她的邂逅是一段值得被人传颂的佳话,是上天赐来的情缘,也是他给温孤一族的荣宠和恩典。 可在温孤寻看来,那不过是皇上用来掩盖他自私自利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真想要感谢温孤一族的付出,需要让她来进宫才能彰显吗? 赏她金银珠宝,赐她府邸良田,或者给她尊贵的身份,这其中哪一样赏赐不比让她进宫好? 温孤寻最厌恶的,便是皇上整日摆出的一脸‘你应该知足,应该对朕的决定感恩戴德’的态度。 可笑! 皇上给予的一切,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而她真正想要的,皇上未必不懂,却吝啬于给。 “世人不许女子光明正大地进入书院读书,可我偏要!”这便是温孤寻决定帮助温孤雾白把岁岁送入明礼堂伴读的另一个原因。 她望着岁岁,将年少时没能实现的一切寄托在眼前瘦弱的少女身上。 “岁岁,入明礼堂后,你将拥有天下最好的教学条件,这也意味着你将学习到更多外间接触不到的东西。你不要有压力,你只要记得,要用心学,努力学,让那些男子睁开眼睛看一看,我们女子是可以学男子所学的东西的,女子比他们想象中的要聪慧。自古以来,是他们思想狭隘,是他们自以为女子只能成为他们的依附,也是他们剥夺了女子生来该有的权利。” “……” 岁岁眼里的光很黑,很亮。 温孤寻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她的脑海里。 通过此次的交谈,岁岁解了心中的疑惑,也明白了贵妃娘娘寄托在她身上的期望。 - 温孤雾白来到宫殿之时,岁岁跟温孤寻已经谈完。 温孤寻见他来了,也不问他同皇上谈了什么,只吩咐宫人传膳。 第244章 不对 因着宫禁,温孤寻想要留他们多说说话也不行。 她望着外间沉下来的天色,暗暗埋怨时间过得太快。 温孤寻没有起身去送温孤雾白跟岁岁,只冲着两人摆手,转身回了宫殿。 不能往外再走了。 再走…… 她会想不顾一切往外跑的。 - 温孤雾白跟岁岁站在原地,两人回首,望向不远处那座装潢华美的宫殿。 岁岁有些难过。 她记得温孤寻今日说的话,也不会浪费入明礼堂伴读的绝佳机会,更不会浪费掉世子的苦心安排。 岁岁语气低落:“贵妃娘娘很孤单吧。” 温孤雾白懂得这种被困笼中无力挣扎的难受。 他如今还小,还没有办法成为姨母的后盾。 但只要有心,他便会一日日变得强大。 或许现在的他还做不了太多,但只要宣国公府在,只要他在,他就会试图在以后为姨母在后宫里争取到更多自由。 天色完全暗了。 寒意四起。 温孤雾白喉间一痒,咳嗽了一声后,拉过岁岁的手腕,他不清楚岁岁跟姨母聊了什么,不过看姨母出手的阔绰,就知道姨母是非常喜欢岁岁的。 岁岁被他的咳嗽声吸引,回神。 温孤雾白浅笑:“走吧。” 两人转身,走了几步后,岁岁问:“世子,我们以后还能来看贵妃娘娘吗?” 温孤雾白望着前面赶来的马车,在寒风中轻声说:“自然是能的。” 得到答案,岁岁好受了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贵妃娘娘做些什么,可如果能多见见贵妃娘娘,多陪她下下棋,说说闲话也是好的。 否则贵妃娘娘独自一人住在那座冷冰冰的宫殿里,身边还没有能说话的人,她会很无聊,很难过的。 - 回府的途中,岁岁的脑海里反复回想起皇上跟贵妃娘娘相处时的画面。 她隐约觉得哪里是不对的。 可如果要具体的说出来她又没法表达准确。 于是,岁岁的目光逐渐失去焦距。 直到马车一个猛烈的摇晃,她差点撞到脑袋,还是温孤雾白及时用掌心扶住她的额头,这才使她回神。 外间的泱十道:“世子,无事,只是碍事的石头挡了道而已。” 温孤雾白扶住岁岁的额头,这会儿出了宫里,用不着再刻意遮掩,他抬指将岁岁眉心间的黑色擦掉,露出原本的朱砂红,再看岁岁时,方觉顺眼。 见她一副才回过神来的模样,他嗓音放轻,问:“在想什么?” 岁岁不瞒他:“在想皇上跟贵妃娘娘。” 温孤雾白收回护住她额头的手。 岁岁喃喃自语:“不对。” 温孤雾白听见后,追问:“什么不对。” 岁岁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就是觉得不对。 对上温孤雾白递来的隐含关切的眼神,她道:“世子,我觉得皇上跟贵妃娘娘的相处方式不对。” “我能感觉到,贵妃娘娘是不开心的。” “贵妃娘娘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在皇上面前也遮掩的很好,但如果两个人连相处都需要刻意遮掩,极力伪装的话,那这种关系一定是不对的。” 第245章 不会的 岁岁一股劲儿说完后,又急忙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世子,我们,我们将来不要那样。” “……” 温孤雾白幽瞳转深,胸腔里狠狠一震。 他们不会那样的。 一定不会。 他见岁岁陷入了担忧和恐慌里面,出声安抚:“不会的。” 面对未知的一切,岁岁是怕的,是担忧的,可同时岁岁又知道无论将来她跟他会怎么走都是无法避免的。 即使如此,她还是有些天真地问:“真的吗?”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捕捉到她眼中的迷茫和担忧后,他既高兴岁岁能对自己敞开心怀说出这样的话,又为她此刻皱眉的模样心疼。 当下,少年微哑的嗓音放得更轻,更柔:“真的。” 他跟岁岁的情况,与皇上跟姨母不一样。 他是真的很爱很爱岁岁。 但皇上不是。 皇上不爱姨母。 至于皇上对姨母的喜欢,不过是皇上自以为的喜欢。 而皇上跟姨母的关系从一开始也不是对等的。 在温孤雾白看来,皇上对于姨母的喜欢,更像是对一件还没有打造成功的物品的感兴趣和喜欢。 皇上多疑,喜欢掌控一切,操纵一切,也喜欢稳坐帝位为他带来的成就与满足,他想要姨母乖乖听话,想要一点点磨掉姨母的锋芒,又想要保存住姨母的一些令他欣赏的性情。 这根本不是喜欢。 这是掠夺。 是剥削。 是皇上在利用自己的身份达到去操控别人,并且从中获得快感的一种彰显他权力的方式。 但他对岁岁的感情,从来不是这样。 即便他前世在爱岁岁上面用错了方法,却从未有过皇上这样卑劣的想法。 - 年关将至。 望都城的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 大街小巷,皆是吆喝声,也皆是拥挤的人影。 鞭炮一整日一整日的没有断过。 每逢新年,身为宣国公府的当家主母秦氏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今年萧膑因在禹城剿灭天理教,不能回府过年,秦氏倒是可以省去一些事情。 然而便是这样,等着秦氏去处理的事情依然是一堆接着一堆。 且她既要保证各院的待遇和支出,又要给下人们安排津贴,还要负责新年当日的饮食及各项安排。 萧有瑢以往不觉得母亲多忙,毕竟她未及笄前用不着插手这些,只在一些小事上帮助秦氏即可。 跟着秦氏连日的忙碌下来,萧有瑢才体会到母亲操持国公府的不易。 过年前的第五日,圣上有旨,放帝师回府过年,顺便休养。 因此,明礼堂总算放了假。 温孤寻当日的提议皇上虽然没有直接采纳,但还是按照了温孤寻所说的去办,并以此彰显仁德。 温孤雾白这段时日一直在空净院将养身体,他有心调养,再加上不如前世那般固执逞强,故而这一世他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岁岁待在院中陪他。 他看书。 她就练字。 两人不怎么说话,可哪怕是这样各忙各的,哪怕仅是安静地待在同一空间里,他们都能从平淡的相处中找到趣味。 第246章 新年快乐 很快就是过年。 寒风起,吹起一地爆竹过后的红色纸屑。 国公府的下人们听到这热闹喧天的动静,凑在一起说话。 岁岁待在空净院,都听到了外间的热闹,她握笔的动作一顿,看向屋内正在煮茶看书的温孤雾白,恰好少年抬眸,对她一笑:“岁岁想出去看看吗?” 岁岁用大拇指跟食指比出一截:“一点点。” 温孤雾白放下书:“那就去吧。” 岁岁搁了笔。 两人走出屋子。 他们没有去前院看点爆竹,而是在空净院中点起了爆竹。 泱十尫九准备了不少爆竹,两人将其挂在树枝上面。 大红的颜色,在冬日里瞧着喜庆极了。 花茔站在树下,指挥着泱十尫九。 花豚手里拿着火柴,蓄势待发。 岁岁则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边看着。 随着泱十尫九将爆竹挂好,花茔跟花豚迫不及待地过去,两人将火柴一端放到爆竹的火药线,同时点燃。 一抹火星乍现,像蛇一般蜿蜒而上。 花茔跟花豚立即跑开。 爆竹声响起! 岁岁用手捂住耳朵,她看着爆竹炸开时红屑纷飞的画面,望向身侧长高了一些的少年,嗓音清脆:“世子,新年快乐!” 温孤雾白眉眼间清冷消融,薄唇荡开一抹瓌丽的弧度,少年秾丽苍白的五官,令天地黯然失色。 他与身侧笑颜明媚的少女对视片刻,忽的,少年一抬指,用微凉的指腹在她眉心的朱砂上轻轻一点。 变声期刚过的温孤雾白,嗓音里添了原先没有的磁性:“新年快乐。” - 当晚,宣国公府的人齐聚一堂。 秦氏为了把场面弄得热闹,特意请了戏班子来,点的也是老太太喜欢的戏。 小辈们挨着坐在一排,缠着老太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嘴里都是些过年特有的吉祥话。 青锁姑姑陪着笑脸,自从上回被秦氏教训,被罚去空净院跪晕过去以后,她后面就老实了很多,也不敢再找岁岁的麻烦,就连收受贿赂也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明目张胆。 老太太这些年身子骨渐弱,对许多事情不再感兴趣,唯独仍喜欢看戏,她望着台上的戏,再一看作陪的几个小辈,对秦氏道:“你有心了。” 秦氏受了这句夸奖,不敢得意,只道:“既然是过年,就该有过年的氛围,母亲,您对今晚的戏可还喜欢?” 老太太笑了笑:“喜欢。” 秦氏观察入微,她若想要把一件事情办好,就没有做不成的。 同理,她若诚心想讨好谁,谁都会被她讨好。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侧。 夜里有些冷,她的手里捧着暖呼呼的手炉,纵观站着的一水儿的丫鬟里,她的容貌不算出众,穿着打扮却是最出彩的。 接连收到他人或羡慕或嫉妒的视线,岁岁还是有些压力。 她已经在很努力的低调了。 衣裙选的是没什么花样的。 披风颜色也是比较素净的。 就连发间的钗环都没怎么佩戴。 即便如此,一些眼睛毒辣的人依旧能看出她身上料子的质地。 第247章 听戏(一) 萧有瑢跟萧有瑜正缠着老太太说话,两人都从老太太那里得了厚厚的红包。 萧若岩跟萧若经同样都有。 自然,老太太也准备了温孤雾白的那份。 萧若经接到红包后,先是看了看自己的,随即又看了一眼萧若岩红包的厚度,他想要去拿萧若岩的看看里面有多少,结果却被萧若岩发现后侧身躲开。 萧若经没能抢到,手臂僵在半空,当即惹了一通笑话。 老太太看着一众小辈笑声连连。 她觉得秦氏在教导孩子方面是有一手的。 萧若岩稳重,才华横溢,在望都世家贵公子里面名列前茅。 萧若经虽自小顽劣,但没闯过什么大祸,在外面行事拎得清,从来不会给宣国公府招惹麻烦。 萧有瑢自小机灵,善于观察,颇有贵女风范。 老太太指着萧若经道:“你这皮猴子!” 萧若经再要伸手去抢萧若岩的红包时,再次被萧若岩躲过,他气得一跺脚,对老太太说:“祖母,我严重怀疑您老偏心,您看看这红包的厚度,我怎么瞧着大哥的比我多?” 老太太再次发笑。 秦氏也忍俊不禁。 萧有瑜摸着红包,下意识看了一眼萧有瑢红包的厚度。 果然比她拿到的多。 也是。 老太太注重门第,讲究嫡庶,连府里的赏赐都是按照位份来的,甚至连逢年过节的红包也是。 康姨娘陪着笑脸,注意到萧有瑜的面色有异,她心知萧有瑜性子要强,从不肯服输,可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有些事情就是越不过去,她伸手过去,安慰性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萧有瑜扯出一抹笑脸。 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就是装都要装出一副笑脸,以免扫了老太太的兴,还给人落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老太太同萧若经又来回说了几句,随后,她止住笑声,对坐在一边始终没开口说话的红衣少年招手:“雾白,快过来。” 温孤雾白对戏文一类的没兴趣,之所以耐着性子坐到现在,不是想要陪长辈,而是因为某人第一回看戏,正新鲜着,还看得兴致勃勃。 听到老太太的声音后,他起身过去。 沉浸在戏文中的岁岁回神,赶忙跟上。 台上的戏文咿咿呀呀地唱着。 那几个角儿身段风流,扮相漂亮,且嗓音清透,极有穿透力,一动一静间因着特意练过,做起来时不失美感,愣是把一出出好戏演得活灵活现,把戏文里的人的感情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萧有瑢平时不爱听戏,觉着咿咿呀呀吵得她心烦,但此刻竟然听得入了神。 近来,她跟着秦氏整日进进出出,学到了不少理家的本事,也对自己母亲的治家能力更是钦佩。 萧有瑢把目光从角儿上移开,对秦氏道:“难怪母亲在那么多有名气的戏班里独独指定这家,他们唱的确实好听,故事也演绎得十分精彩。” 秦氏笑而不语,想到这两年萧有瑢的婚事就得定下来,心里一阵难受。 当母亲的,哪个不想女儿在身边多留些时日? 第248章 听戏(二) 秦氏成婚数年,深知做当家主母的不易,也深知夫妻感情想要维持下去的艰难。 若是可以,她倒想自私些,把萧有瑢再留在身边几年。 毕竟当别人的妻子,当别人的媳妇,哪里有在娘家当闺女无忧无虑? 也是因此,每当秦氏看到老太太溺爱萧卉溺爱的没了分寸时,同为母亲的秦氏也能理解老太太几分。 这世上的许多父母,总是希望可以纵着孩子,希望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留给孩子的。 只可惜大安的女子,过了及笄便要开始议亲。 这是传承了千百年的规矩。 若是谁家女郎拖到了双十年华仍待字闺中,无人问津的话,传出去会被人笑话,还会传出一些对女郎不利的言论和猜测。 秦氏这些日子如此费心的教萧有瑢,就是希望她能多学点,以后到了夫家好用得上,在应付类似的情况时也能反应过来,免得慌了手脚,惹了夫家人不满,闹出笑话。 温孤雾白缓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唤道:“祖母。” 岁岁站在其后。 老太太因着萧卉一事,对岁岁全无好感,在看到岁岁身上的料子时,面色略沉,说:“雾白,你从来是懂事的,也分外注重规矩,所以祖母对你从不担心,但你院中的丫鬟也该收敛收敛了。” 宠丫鬟不是这么宠的。 空净院的三个丫鬟虽然不怎么跟府里其他院里的丫鬟打交道,但老太太也听过不少关于她们的言论。 大多是不好的。 老太太看了眼岁岁的衣着,又道:“谁家丫鬟穿这般好的衣裳?” 岁岁将脑袋往下埋。 唉! 她只有这身衣裳看起来算是朴素了。 温孤雾白对于老太太的反应并不意外。 前世祖母决定把岁岁收入院中,是因为祖母觉得岁岁可怜,不救会死。 可祖母将岁岁收下后,并没有对她过多关照,只把她当做院里的洒扫丫鬟,后来,祖母将岁岁安排给他做通房,无非是因为他曾关照过岁岁。 否则依着祖母的性情,未必还能想得起岁岁。 老太太这话一说,康姨娘也盯着岁岁的发饰跟衣裳看了眼。 好家伙! 世子可真阔气。 她们院中丫鬟的几十件首饰加起来,估计都不如岁岁发间的一朵珠花贵。 想到萧有瑜都很少有这般好的待遇,康姨娘不禁心中一酸,道:“老太太说的是呢,空净院的丫鬟,走出去被别人错认成贵女都是正常的。您瞅瞅岁岁这打扮,这满身价值不菲的东西,不知其身份的,都会以为她是个正经主子呢。” 丫鬟就是丫鬟。 得穿该穿的衣裳。 做该做的分内事。 就他空净院的特殊,把丫鬟当贵女养。 康姨娘一边觉得岁岁有福气, 一边又嫉妒岁岁这般有福气。 想她当年也是丫鬟出身,还没少在管事的手底下受磋磨,即便是后来有幸当了国公爷的通房,再抬了姨娘,后面也一直都在受气。 萧有瑜虽然也嫉妒岁岁,但是只要一想到萧有瑢也没有岁岁这般好的待遇,便不觉得难受了。 第249章 听戏(三) 萧有瑢吃着蜜枣,听到这里时,目光微闪。 二哥院里的事,几时轮到康姨娘多嘴? 这怕是觉得日子太清闲了吧。 秦氏望着台上的戏曲:“有瑢,不是觉得这戏班子唱的好吗?眼下戏文正进行到最精彩的部分,看戏。” 萧有瑢举目望向台上:“母亲说的是。” 萧若经剥着花生,笑了一声后,搭了康姨娘的话:“没办法,谁让二哥有钱呢?” 康姨娘一噎:“……” “是啊。”温孤雾白薄唇一勾,面对老太太表现出来的不满,康姨娘话里对岁岁的挤兑,以及萧若经言语间没有恶意的调侃,他眸色淡漠,轻声道:“谁让我有钱呢。” 萧若岩:“……” 萧若经:“……” 众人:“……” 岁岁则在想,她以后要减少出空净院的次数,免得给世子招惹话柄。 温孤雾白以手背抵唇,咳嗽两声后,又说:“祖母,您年事已高,还要操心府中的诸多烦心事,至于雾白院子里的事,雾白院子里的人,雾白自有分寸,就不劳祖母费心了。” “……” 老太太的面色略显难看。 往日她最看重温孤雾白。 可大过年的,给她难堪的也是这个令她最满意的孙儿。 然而老太太不会把问题归咎到温孤雾白的身上,只会觉得是岁岁太懂得媚主,才会把她的宝贝嫡孙糊弄成这样。 但老太太理智尚在,就算动气,也不会失了风度。 这小丫头是有本事的。 竟能让雾白护她到这个份上。 作为长辈,她不好站出来对一个丫鬟多做为难。 况且只是一个丫鬟罢了,还不足以令她跟雾白祖孙俩当众起争执。 老太太心思一转,将红包放到温孤雾白的手里,她的态度慈爱中透着严厉:“雾白,祖母不是责怪你,祖母只是提醒你。有些丫鬟,能宠,能纵,但不可宠得她失了分寸,纵得她忘了自个儿卑贱似泥的出身。” 后面的话,显然是刻意说给岁岁听的。 岁岁将脑袋埋得更低。 她本想开口应是,但再一想此举不妥,怕是会给老太太发难的机会,当即抿唇不言,露出一副任打任怨的模样。 果然,岁岁这般态度,倒是弄得老太太没法找她的错处了。 萧若经望着这边。 台上的戏精彩。 台下的戏更精彩。 小傻子反应还挺快。 他敢打赌,要是小傻子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祖母定然会找到她的错处,再借机将她发落。 见岁岁闷声不吭,萧若经唇角轻扬。 萧若岩曾在岁岁一事上提醒过温孤雾白,在碰了钉子以后,懒得再多言。 萧有瑜见形势不妙,拉了拉康姨娘衣袖,小声道:“姨娘。” 康姨娘自知不该多嘴,也自知是自己的话把原本的场面弄得僵了,赶忙扯出笑脸,指着台上说:“老太太,这出戏好生精彩呢,那角儿唱得也好。” 秦氏适时出声:“是呢,母亲。” 两人先后说话,都在努力把大家的注意力往戏台上拉,总算是把场面弄得缓和了些。 第250章 我们装穷吧 温孤雾白又咳嗽了几声,他接过老太太递来的红包,先是谢过,按照惯例说了两句吉祥话,而后道:“祖母,衣裳的料子是姨母临走时特意给岁岁留的。我想着留在院里无用,索性吩咐绸缎铺的人给岁岁做了衣裳,想来以后姨母回来瞧见,定也是欢喜的。” 他把温孤寻一搬出来,谁都不敢再对岁岁的衣着多说一字。 是啊。 差点把宫里那位嚣张还能搞事情的贵妃娘娘忘了。 康姨娘也很快记起来,贵妃娘娘上回走的时候,对岁岁就十分的好,还说过要温孤雾白把人照顾好的话。 如此一来,岁岁就算穿着待遇强过其他丫鬟,旁的人也不好多说。 康姨娘回想起上一刻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儿后,顿时懊悔不已。 天爷啊! 原谅她吧! 她适才脑子定是让驴踢了! 经过温孤雾白一说,老太太也想起来温孤寻令人头疼的性子,她见温孤雾白咳嗽不断,晚间又寒气重,就没有留温孤雾白继续看戏:“你身体不好,快回空净院休养吧。” 温孤雾白对着她一拜:“谢祖母体恤。” 老太太重展笑颜:“去吧。” 岁岁上前几步,她一手拿住手炉,一手去搀温孤雾白,少年感觉到她的气息靠近,顺势往她身上一靠,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离场。 戏台上的角儿正唱到动情处,唱词感人,唱腔也带着极其强烈且具有渲染力的情绪。 很快,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 温孤雾白走到安静些的地方,便不再靠着岁岁。 岁岁:“世子?” 温孤雾白:“我没事。” 岁岁:“……” 世子这身体状况真的是时好时坏呢。 她犹不放心,把手炉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捧着,与她漫步在幽静的长廊之上。 地上还有没清理掉的红色碎屑。 再过一会儿,府里会放烟花。 恰好,空净院能看得到。 岁岁站在他身边,一路都在观察他,确定少年不再咳嗽,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后,她再想老太太的话,再一看自己的衣着,以及年前绸缎庄的娘子送来的两套新衣裳。 岁岁站定。 温孤雾白走了一段路,见她没跟上来,只得停下。 岁岁跟过去,站到他面前,郑重道:“世子。” 温孤雾白尾音轻扬,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好听:“嗯。” 岁岁吸了口气,说:“我们装穷吧。” 温孤雾白意外:“装穷?” 岁岁说完,觉得这话不对,又觉得她可以装穷,世子是完全不用的,立马改口:“不,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不要再吩咐人给我做那么多好看的衣裳和首饰了。” 她要避免今日的情况再次发生。 温孤雾白一手捧着手炉,一手拉过她的手腕。 少女被他放在空净院中精心养了几个月,脸颊跟身上有些肉了,身量也高了,但看着还是清瘦,就连每顿的饭量仍然只能吃那么点儿。 这让他生出一种在养猫儿的感觉。 温孤雾白唇角微扬,喉间溢出一点笑意,说:“不用装穷。” 第251章 守岁 温孤雾白隔着衣袖感受着掌下岁岁纤细的手腕,她的肌肤是热的,暖的,少女的体温,正透过层层衣物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掌心。 装穷? 不需要。 他就是要给岁岁最好的一切。 包括这一世的温孤雾白也得是最好的。 岁岁眉心紧皱,再次态度恳切地开口:“世子,我说真的。” 温孤雾白嗓音里笑意未减,望向岁岁的眼睛同样布满了认真:“我也是说真的。” 岁岁:“……” 温孤雾白在别的事情上都是有商有量的,尤其对岁岁的提议基本上都会采纳,按着她的意思,可唯独在不遗余力对她好一事上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就是要宠着岁岁,纵着岁岁。 他要把岁岁前世没有享受过的全部给她,要把岁岁的苦难尽可能的消除。 丫鬟又如何? 他偏要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着,养着,偏要把她捧在心尖儿上。 岁岁要求无果,见温孤雾白俨然是没有再商量余地的模样,只得放弃说服他的想法。 -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空净院。 岁岁本以为温孤雾白累了,会回屋安置,结果温孤雾白并没有歇下,反而吩咐小厨房备了一桌子热菜。 岁岁作陪,望着食案之上摆在最中间的那一锅热乎乎的肉汤。 锅子底下放着炭火,鲜白浓郁的汤正咕噜噜地冒着泡。 在锅子周围,摆着的是一碟又一碟切得整齐的菜。 岁岁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吃法,不免新奇。 温孤雾白盛汤。 屋里暖烘烘的,各处的门窗关着,只刻意留了几条透气的细缝。 少年姿态闲适地坐于蒲团之上,他去掉回来时染了寒意的披风,里间是层层叠叠的广袖长衫,衣领与袖口处的金丝线被周遭的灯盏照成了金红色,在晚间格外晃眼。 岁岁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在她愣神的瞬间,温孤雾将盛好的汤放在她的面前。 岁岁闻着那勾人的香味儿,忽觉腹中饥饿,她端起玉白的碗喝了几口,等将外间残留的寒意驱散,她的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 人在吃到好吃的食物的情况下,确实会异常满足,还会变得很是懒散,加之暖呼呼的温度,在冬日的夜里带着一股暖人心扉的治愈感。 岁岁一股劲儿喝了小半碗,见温孤雾白用筷子夹了不少菜放进锅子里,很快,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没了,仅剩下一缕缕热气从锅子表面上冒出。 她问:“世子,你还不困吗?” 温孤雾白给自己盛了半碗汤,他知晓岁岁的饭量在哪里,没有烫多的菜,灯盏的昏红,驱散了他眉目间的淡漠。 少年勾唇笑起来时,有种别样的沉静与温柔。 “新年要守岁。” 守岁。 守岁…… 一语双关。 既是守岁,也是守着眼前的人儿。 前世,他公务缠身,便是新年都忙碌的很,对于节日习俗等毫不在意,时常是时间到了老太太院里或者秦氏派人来说,或是送些应景的东西。 他会记得守岁这一习俗,也是源于岁岁。 第252章 约定 温孤雾白的眸中划过一点暖色。 前世,即便后期的他跟岁岁相处时话语越来越少,甚至有时一天加起来总共不到十句,但每年到了新年这样的日子,她还是会同他提及守岁,还会在除夕当天亲自做酒酿元宵。 她提的多了,煮酒酿元宵煮的次数多了,他便吃的多了,也记得了。 后来的后来,在岁岁离开以后,他年年隔绝外界,再不在府中的宴席出面,也再不见外客,只闭门待在空净院中独酌守岁,再睁着眼,想着她,独自静坐到天明。 那时,他的身体状况一度到了很糟糕的地步,既不可饮酒,又不可受寒。 可他偏要如此。 于是没过两年,他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得一年比一年糟糕,他像是要用身体上的难受和痛苦来折磨自己,惩罚自己,又像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给岁岁道歉。 那时的温孤雾只觉得,人这一生活着原来是如此的没意思,原来,没有岁岁的日子竟变得如此漫长,如此难熬。 岁岁没留意到他眼眸中浮现的情绪波动,她的眸子又清又亮。 守岁啊。 先生走后,她离开金石村太久,后又被卖到花楼妈妈手里,整日在忙碌,害怕,以及饥寒交迫中度过。 渐渐的,她就忘了守岁的事。 也可以说是没时间,不,或者是不想要再记起。 因为在先生离世后的每一年,岁岁每回的新年都不好过,连一颗糖果都吃不到。 如果不小心惹到了钱氏,惹到了钱氏的三个子女,或者是得罪了花楼妈妈,她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 大抵是太不好过,所以原本让她期待的新年,期待的守岁都变成了不好的回忆,而这样长期的消耗下去,连带着她跟先生的记忆都被逐渐淡去了。 苦难、折磨、罹难,这些东西,会逐步消耗掉一个人曾经珍藏在记忆里的欢喜与幸福。 不过现在她大概是舒服的日子过得多了,那些被淡去的记忆,也在她进入宣国公府后逐渐跑了出来。 她喝了一口肉汤,捧着碗,弯眸,对温孤雾白一笑:“以往我也曾陪先生守岁。” 温孤雾白喜欢听她说过往的事情,可一般岁岁不主动提及,他不会问。 他知道钱植在岁岁的心里占有极重要的分量,也很感激钱植对岁岁的教导和养育,只说:“那以后,我年年都陪着岁岁一起守岁。” 岁岁把碗搁在食案之上,笑颜愈发明媚,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砂也在灯盏下映出温暖瞩目的橘色,这使得她的整张脸生动鲜活,明丽惊人:“好,岁岁以后也会年年陪着世子一起守岁。” 温孤雾白眸光微闪,心思一动,有些急切地道:“那就约定好了?” 岁岁点点脑袋:“嗯嗯。” 温孤雾白怕眼前的一幕是虚幻的,小心翼翼地跟她确认:“是约定?” 岁岁:“约定。” 她的话,令温孤雾白唇角的弧度扩大。 真好。 这么轻易的骗到了岁岁,还跟她定下了以后年年守岁的约定。 第253章 生辰快乐 热气弥漫。 锅子里的肉汤再次煮开,再次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岁岁听着这动静,心里也跟着咕噜咕噜地冒出暖意。 她喜欢喝汤。 秋冬之时,也最宜喝汤。 更别说这汤还汤鲜味美,导致她胃口大开,便一时忘了自己的食量在哪,不停筷地吃撑了小半碗。 等她发现肚子隐隐胀痛,这才意识到了不舒服。 温孤雾白注意到她皱眉的动作,想到她顿顿跟猫儿不相上下的食量,以及她脆弱如瓷器一般易碎易破的肠胃,立即将她面前剩了不少食物的碗断过,沉声道:“日后不可再贪吃。” 岁岁胃里撑得难受,也有些后悔自己先前吃得忘乎所以的举动,她想要回应他,还想要跟他保证,结果一张嘴,便不断地开始打嗝:“嗝……嗝……” 岁岁:“……” 好窘…… 好丢脸…… 还是当着世子的面…… 呜呜呜…… 岁岁的内心此刻处在十分崩溃的边缘。 温孤雾白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又心疼又有点生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好笑:“……” 前世的岁岁,哪里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毫不谨慎又对他全然信任的样子? 也是因此,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责备到了喉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外间有声音响起。 温孤雾白看了看时辰。 猜到是府里在放烟花。 岁岁听到动静,一边用手揉着胀得难受的肚子,一边起身走到一扇窗前站立,她漆黑的眼瞳里浮现好奇的目光,伸手将窗户打开一扇。 外面的寒风灌进来,吹得她脖子一缩,但她黑亮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欢喜的神色,她一手继续轻揉着因吃撑了难受的肚子,一手往前,指着夜空中灿烂绽放的烟花:“嗝……世子,烟花!” 温孤雾白坐在原地,透过岁岁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烟花。 最初的一轮烟花绽放过后,又有新的一排重新绽放。 它们颜色鲜亮,在黑漆漆的夜空上短暂的绽放,再迅速地消失。 比那一簇簇烟花还要瞩目的,是岁岁此刻盈满笑意的双眸,是她露齿轻笑的模样。 温孤雾白一怔。 随即眸色一变。 他扬唇,与她一起笑开,并道:“岁岁,生辰快乐。” 岁岁愣住:“……” 生辰快乐…… 这句话,在先生离世后再也没有人跟她说过。 岁岁粉唇微张,某些遥远的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记忆里弥散开来,她的脑海里响起先生的话,还浮现出当时先生给她做生辰面的画面。 在金石村的生活是幸福的,也是资源紧缺的,不管是食物还是衣服都很短缺。 岁岁每年的衣裳总共加起来只有那么几身,就这样,那些都还是先生用自己从村民们手里得来的束修以及替人代写家书赚取而来的。 岁岁开始记事时,记得先生有一回也是在新年这样的夜晚里,他拒绝了村里村民们的盛情邀请,陪她一起待在那处生活了数年的破败的房屋内。 屋里仅点了一盏灯。 光线很是昏暗。 第254章 今年是第一年 年幼的岁岁穿着有些旧还带着几处补丁的衣裳蹲在灶火前,火光照得她小脸通红。 小小的人儿,瘦巴巴的,手背上冻得发红,她的怀里抱着一堆有粗有细的干柴,正睁着圆溜溜的一双眼,待火小些,拿了易燃的干柴往灶膛里添。 先生站在锅子旁,屋内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他,将他投射在地上的背影拉得很长很瘦。 待煮开了水,先生往锅里下面。 一旁的两个碗里,是两个煎蛋,还各有一小把嫩绿的菜叶。 面香飘动在空气里。 岁岁饿得一个劲儿咽口水。 鸡蛋是村民们送的。 因为条件有限,所以鸡蛋在金石村显得很贵重。 等先生将两碗面条煮好,又在上面浇了两勺热汤,岁岁走过去端起一碗,她将脸凑到碗前,迫不及待闻了闻鲜香的汤面。 之后,她与先生坐在很旧的一张桌子前。 先生递给她一双筷子,岁岁笑着开动,筷子往里面一翻,才发现除了面上煎得金黄的鸡蛋外,底下竟然还有好几片软嫩松香的肉。 先生说:“岁岁,生辰快乐。” 岁岁抬眼,满是不解,她那时还不懂生辰的意思,稚气地问先生:“什么是生辰?” 先生笑着回答:“生辰指的是一个人出生的日子,我是在除夕那日捡到你的,所以给你取名岁岁。而我捡到你的那一日,你胡家婶婶检查后才发现你身上带有血迹,据你胡家婶婶推测,岁岁应该是在除夕日出生的。” 岁岁听得似懂非懂。 先生也没再说别的,只是说等年纪到了她自然就明白生辰的含义。 吃完寿面,先生给了她一个红包,说那叫压岁钱。 - 岁岁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 生辰。 时隔多年,世子是除了先生以外第一个记得她生辰的人。 温孤雾白想要猜出她的生辰不难,因为岁岁的卖身契上写明了,但具体的时辰并不清楚。 毕竟钱植捡到岁岁的时候也推算不出岁岁是何时出生。 而温孤雾白即便没有看过岁岁的卖身契,也能猜到她的生辰。 岁岁。 新年。 除夕守岁。 他想,这应该就是岁岁名字的由来。 岁岁的嗓音有些哽咽,夜空之中的烟花还在不断绽放,她等这阵情绪缓过去后,才问:“嗝……世子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岁岁捏拳,捶了捶胸口,把打嗝的欲望捶下去。 “很好猜。”温孤雾白温和一笑,他走近岁岁,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 老太太为他跟国公府里的小辈准备了红包,秦氏也为府里的下人们准备了小红包,那么他自然不会忘记岁岁的。 想到她今晚吃多了,他将红包举着送到她面前,又道:“岁岁今晚吃撑了,不宜再吃东西,所以寿面暂时就不吃了,等明日一早我吩咐厨房的人做。” 岁岁望着他手里的红包:“这是给我的?” 温孤雾白拉过她的手,把红包放到她的手里:“嗯。” 他早给她准备好了。 今年是第一年。 以后的每一年,他都会给她准备好。 第255章 寿面 岁岁一脸欢喜地看着温孤雾白,并接过红包一把抱住,也没拆开看里面装了多少。 温孤雾白眸光放柔。 他本想给她更多的。 铺子、田契、地契,这些他都想给。 但他知道她会推拒,会觉得受之有愧,所以为了不给她压力,暂时只给她这些。 - 等岁岁在院里逛了会儿,舒服些了回到后院安置时,她散着乌发,拉过软被平躺在床上。 想起温孤雾白给的红包,岁岁一笑,这才满怀期待地打开。 下一刻,岁岁瞪圆眼睛! 因为她发现温孤雾白给她准备的竟然一张张银票,且每一张都是一百两! 岁岁惊了好一会儿。 她坐起身,数完之后,发现整整十三张。 十三…… 正好是她的年岁。 岁岁摸着银票,眨了眨眼。 一千三百两…… 她的月钱才二两银子。 接着,岁岁又掰着手指头开始算。 “每月二两,一年是二十四两,十年就是二百四十两。一千三百两银票,如果光是做丫鬟的话,得做五十四年。” “五十四年,那我到时候就是六十七岁。” “六十七岁……” 人能不能活到六十七岁都是个问题。 岁岁抱着银票,再次躺回去。 五十四年吗? 如果一直这样跟着世子,似乎当一辈子丫鬟也挺好的。 那她也应该为了当好丫鬟,努力活到六十七岁。 岁岁想罢,睡意上涌,很快就抱着银票睡着。 - 因着过节,秦氏准许府里的下人可以起得晚些,还有一部分下人秦氏给放了假,让在望都的下人们回去过年。至于其余留在府里伺候的下人,作为补偿,她会在月钱方面有所优待。 岁岁没有家。 按照规矩,空净院的三个丫鬟里是可以有一个放假归家的。 临近过年的前几日,青锁姑姑特意前来,问她们谁想回去,但三人都没有离府回家过年的意思,所以岁岁三人这个月的月钱也要比上月多些。 由于昨夜睡得晚,岁岁晨间陪温孤雾白用膳也晚了两刻钟。 用早饭时,岁岁发现温孤雾白果然吩咐厨房的人为她做了寿面。 用来做寿面的汤熬了足足两个时辰,里面还添加了滋补身体的名贵药材,厨子非常会做,将药材本身的味道彻底给掩盖住了。 正如岁岁每日陪温孤雾白吃的那些菜一样。 岁岁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寿面,发现里面的食材极其丰富,与她以前跟先生在一起吃的寿面可谓是天差地别。 温孤雾白也分了一碗。 除了寿面,还有几碟精致的糕点,以及两小碗酒酿元宵。 岁岁吃着寿面,看了眼冒着热气的酒酿元宵。 她忽然想起金石村除夕晨间会吃酒酿元宵的传统,每年到了除夕的早晨,胡家婶婶就会用细篾编织的篮子给她和先生送一大碗酒酿元宵。 胡家婶婶手艺好,哪怕是再寻常的食材都能做出不一样的美味,另外,胡家婶婶的制作酒酿的手艺在金石村也很出名,很多村民甚至闻风前往,愿意花费银钱去找胡家婶婶买酒酿。 第526章 一起过 岁岁想试试元宵,所以寿面到底是没吃完。 她喝着软糯甜香的酒酿元宵,想到眼前身着绯色衣袍的少年又是给她红包又是吩咐人给她准备寿面的,想了会儿,问:“世子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她也想送世子生辰礼物。 尽管她知道温孤雾白样样不缺。 可那是她的心意。 不然不做点什么的话,岁岁总觉得过意不去。 温孤雾白吃了点酒酿元宵,他习惯性先给她夹菜,之后她吃什么,他便跟着吃什么,听到岁岁的问题时,他浅淡的眸光落在腕间的那串白玉佛珠之上。 佛珠被顶级工匠打磨得颗颗圆润,色泽清透。 少年移开目光,说:“我不过生辰。” 岁岁追问:“为什么?” 人不都有生辰都会过的吗? 府里的四姑娘五姑娘,大公子三公子可都是年年有生辰礼的呢。 便是贫苦人家,到了生辰这一日也是要吃寿面的。 温孤雾白莞尔轻笑。 他的生辰从来是不用过的,也是父亲下令不许府里人提的。 对于萧膑此举,幼时的温孤雾白起初不解,甚至还会有点失落,后来懂事了,知晓了缘由,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因为我的生辰,是我母亲的忌日。” 岁岁无声地张了张嘴:“……” 糟糕啊! 她好像触及到了不该触及的话题。 还牵动了世子的伤心事。 真是罪过。 岁岁待在国公府有几个月了,她听下人们闲聊时说起过世子的母亲,据说那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且在宣国公的心里占有极重要的份量。 岁岁低了低脑袋,恨不得将脸埋进碗里,再用甜甜暖暖的酒酿元宵溺死自己。 她有点难过。 为亡故多年的国公夫人。 也为世子。 如果按照世子的说法,那么世子从小到大都是没有过过生辰的。 寻常人家的孩子能在生辰这日享受到的待遇,她家出身顶尊贵的世子竟是从未享受到。 温孤雾白对此并不在意,他也不在意过不过生辰,见岁岁一脸后悔的表情时,少年扬唇,并抬手过去,用长指拨开散落在她脸颊的碎发:“我没事。” 岁岁闻言,缓缓抬眸,她眼中的担忧在看到温孤雾白神色如常的那一刻渐渐消失。 她相信世子没事。 但多少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岁岁能懂这种感受。 她将目光落在温孤雾白面前那碗还没有吃完的寿面上,想到今日是她的生辰,他也吃了寿面时,脱口而出:“那世子以后跟我一起过生辰吧。” 温孤雾白:“一起过?” 岁岁:“嗯。” 跟她一起过的话,那就相当于她的生辰也是他的生辰了。 温孤雾白很快就懂得了岁岁话语中夹杂着的这层含义,他的眼底有一丝丝温暖的神色浮现,在岁岁略显紧张的目光下,他道:“好。” - 吃完寿面,岁岁则在思考应该给温孤雾白送什么生辰礼物。 为此,她思考了一整日。 在发现后院有一片很大的没有被利用起来的空地时,岁岁蹲在杂草旁捧脸发呆。 第257章 罚站 花茔跟花豚一左一右地陪岁岁蹲着。 花豚在嗑瓜子:“岁岁,野草有什么好看的?” 花茔皱着眉头。 她反正是想不通岁岁的小脑瓜子里在想什么的。 岁岁盯着这片地沉思许久,终于,她的眼里划过一丝晶亮的波光,岁岁站起身,望着眼前一片长满杂草还种植着一些花的地,同她们宣布:“我要在这里种树。” 花茔:“种树?” 花豚来了兴趣:“什么树?” 岁岁:“柿子树。” 柿子。 世子。 柿柿如意。 世子事事如意。 这在岁岁看来,无疑是一个好的想法,她的眼前,似乎已经开始浮现出这一片地的柿子树长得茂盛高大,且挂满密密麻麻的黄澄澄的柿子的模样了。 她想,那画面一定好看。 花茔:“……” 宣国公府财大气粗的,还缺那点柿子吃吗? 花豚对吃的分外感兴趣,在岁岁说出要种柿子树决定的那一刻,她一脸兴奋,甚至她的的脑海里就浮现了好几关于柿子的吃法。 比如说用竹叶泡脆柿子,成熟了直接剥开皮儿吃,还有晾晒干后做成柿饼保存的,或者用来做炸柿子糕。 花豚光是想想便口舌生津,道:“我有办法搞到嫩苗!” - 岁岁说干就干,行动力极强 。 年后,她拿了钱,让花豚去弄嫩柿子树苗。 清明节前夕,岁岁确定是种柿子树的最佳时机,每日便早早地开始折腾,并且把那片她看好的空地用工具给除掉杂草铲平。 她在金石村的时候下过田地,因此对于栽种庄稼这一块并不陌生。 花茔抱拳站在后面,她本想要找来下人帮忙,可岁岁这是她要送给温孤雾白的礼物,必须亲力亲为才能彰显诚意,于是坚决不许旁人插手。 因此在岁岁忙碌的时候,花茔跟花豚大多时候都只能站在一边干看着。 温孤雾白得知事情原委后赶来,他透过稀薄的晨光看着岁岁在那块空地忙碌的身影。 他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如岁岁的想法一样装作不知。 一过寒冬,温孤雾白的身体就没了大碍,他穿了单薄些的衣袍,看着岁岁在前面忙来忙去的身影,有些期待明年这里会变成何种模样。 一连忙了数日,岁岁终于将花豚弄来的柿子树苗种下。 她站在这块地旁,抬袖擦掉额间的细汗。 由于她最近一直忙活这事儿,体力消耗极大,所以在明礼堂伴读的时候都显得不太专心。 有两回她甚至当着帝师的面睡着,此举惹得帝师震怒,把她赶出了课堂罚站。 这日。 阳光正好。 清明将至,再过两日就是一连数日的绵雨天。 温孤雾白陪她一起罚站。 岁岁睡了一觉,这会儿脑子清醒了些,她望向身侧执意要陪自己一起罚站的温孤雾白,对于帝师罚自己一事她并不记恨,只一脸歉意道:“世子,你不用陪我的。” 温孤雾白的身量又长高了些,他的面容在阳光下生出一点暖意,凝在薄唇的光,衬得他的唇色多了两分秾艳。 第258章 那就送香囊吧 温孤雾白明白岁岁被罚皆是因她想给自己种柿子树,自然舍不得她独自受罚。 看出岁岁脸上的歉意后,他道:“觉得愧疚?” 岁岁猛地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眸光微转,那双浅淡幽邃的瞳孔在阳光照耀下洒上一缕金红色的光,他沉吟片刻,语调轻慢地说:“那就送我一个香囊吧。” 岁岁即刻应下:“好。” 不就是香囊吗? 世子要什么,她就送什么。 温孤雾白见她毫无设防,也没有领悟到另一层意思后,有点心虚地瞥开目光。 在大安,女子送男子香囊含有定情的意思。 岁岁一直被他养在身边,跟外界的联系不深,平时在宣国公府时除了花茔跟花豚,也没有其他丫鬟跟她来往,故而在有些方面如果没有人从旁提醒,她是不会考虑到的。 也或者说,岁岁不是完全不知道,她只是还没在男女之事上开窍,所以才会在温孤雾白提出赠香囊时丝毫没有想过那一种在别人看来两人身份不平等且微乎其微的可能。 温孤雾白正想着,就见一抹身影大摇大摆地从课堂里间走出。 走得这般随意,又这般无所谓的,除了七皇子李陂之外,再无他人。 毕竟其他六位皇子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现,在文武百官面前留下好印象是极其看重明礼堂读书一事的。 而且皇上每隔几日就会召见帝师询问皇子们的学业情况,六位皇子平时也在极力听从帝师的话,希望得到帝师的另眼相看,从而让帝师在皇上面前为他们多说两句好话。 温孤雾白想,如果帝师有孙女儿,六位皇子为了拉拢帝师,怕是早就打起了帝师孙女儿的主意。 说起来,帝师此人也是有些故事的。 据闻帝师年轻时醉心学术,恪守己身,在他的原配妻子过世后,终生未娶,膝下也无子女。 前世温孤雾白失去岁岁以后,变得有些疯魔,还异常消极,帝师听闻,曾前去相劝。 然而那时的温孤雾白什么都听不进去,可他始终记得帝师的这份关切。 温孤雾白算了算时间,这一世,距离帝师养病还有两年。 帝师辞官养病后,并没有如愿离开望都。 自此,帝师索性歇了离开望都回老家安养的念头,从此留在城西的老宅闭门谢客,整日喝茶看书,偶尔再出去游游街,听听曲儿。 明礼堂也就此空置。 李陂迈着步子走到两人对面,方才温孤雾白同岁岁讨要香囊的话,正好被他听见。 李陂无视帝师震怒的眼神,旁若无人地伸了伸懒腰,他张开双腿站立,懒洋洋地站在太阳底下。 盯着岁岁跟温孤雾白看了会儿后,他意味深长一笑。 岁岁对七皇子的印象不坏。 且要说她对李陂的唯一印象,也就是不爱学,还喜欢在课堂上睡觉。 岁岁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人的性格生来各不相同,喜好的当然也不一样,七皇子不想读书这一项放在皇家来说或许不好,可在岁岁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259章 没有,什么都没有 温孤雾白与李陂短暂的对视片刻,他从李陂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别的东西。 这时,原本正要继续讲课的帝师在看到七皇子这副没正形的模样时,气得一抖胡子,他抓起课桌上的一本书,团了一圈后,照着李陂的脑袋砸去! 结果还真让他砸了个正着—— 李陂被砸,吃痛一声后,也没发火,只痞气地笑了笑。 帝师扶额:“……” 此人没救了! 没救了! 那本书籍掉落在温孤雾白的脚边。 温孤雾白弯腰,将书捡起。 李陂捂着被砸的地方,对上帝师递过来的严厉目光,无所谓地笑着,并道:“帝师,您老人家别动不动生气,一把年纪了,多伤身啊。” 帝师瞪他,吼道:“那还不是被你气的!” 帝师说完,想到一惯令他最满意的温孤雾白竟然也在罚站时,便有些添堵。 之后,帝师又将目光落在乖巧站着的岁岁脸上,想到她这段时日堪比神速的进步,语重心长道:“温孤植,你近来状态不对。” 岁岁拱手道:“学生有错,学生认罚。” 帝师见她态度诚恳,心里的气总算消了几分,想到岁岁的天资极其难得,又道:“好好学。” 岁岁再度拱手:“是。” 先前在课堂睡着是太累了。 眼下柿子树都已栽种好,之后她会更专注地学的。 帝师看完他们三人,一转身,背手而立,让满堂的人把课业翻开,继续接着昨日的课程往下讲。 - 岁岁三人站得离课堂并不算远,因而帝师在讲课的时候,她只需要多集中注意力,便能继续听。 李陂忽然靠近温孤雾白,盯着一心向学的岁岁,压低声音道:“都说宣国公府的世子最是端方守礼,是风清月白一般翩然出尘的人物,以前我信了,现在么……” 温孤雾白侧眸,说:“七皇子谬赞,传言皆不实,皆为虚名。” “倒也不全是虚的。”李陂好歹在明礼堂学了这么多年,跟温孤雾白平日就算不来往,但还是有些了解的。 温孤雾白是有真有才学。 且甩开所有伴读一大截。 七皇子啧了一声,说:“我只是没想到如你这样的人物,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温孤雾白神色不变,他不太确定李陂对于岁岁的事情知晓到了哪一步,所以不可表现出破绽,只不明所以地问:“有吗?” 李陂仰首笑了两声,他的目光有些暧昧,随即摆手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温孤雾白缓缓一笑:“多谢七皇子。” “不客气。”李陂才不管温孤雾白想做什么呢。 他跟那几位成天只知道争来争去满心权力的皇兄不一样。 比起他们,他更注重眼前,更喜欢关注周遭人和事物的变化。 毕竟,他一个无权无势还被皇上厌恶的皇子,就是靠着这些本事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活下来的。 李陂目光一深,看了眼温孤雾白,用玩笑的口吻道:“我只是见你不如传言那般死板守礼,觉得你变得有趣了而已。” 第260章 好男风而已 李陂欣赏先前的温孤雾白, 他觉得要是真如皇上说的那般,让他向温孤雾白学习他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因为温孤雾白的生活方式在李陂看来实在是枯燥至极,乏味至极。 但如今,他是真觉得温孤雾白开始有意思了。 李陂一直觉得,如果说明礼堂里面最像帝师的人是谁,那么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温孤雾白。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清冷无趣,恪守规矩的人,竟会一改常态,变成了所有伴读里面最离经叛道的那一个。 这前后表现出来的强烈反差,怎能不让李陂感到新奇呢? 他不仅觉得新奇,还想要同温孤雾白结交。 温孤雾白费尽心思地把温孤植弄到明礼堂当伴读,整日跟温孤植出双入对,还对温孤植有求必应,处处照顾,这样用不完的耐心,用不完的温和,明显是有意在偏温孤植。 温孤雾白看着眼前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七皇子,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讯息。 纵观七位皇子里面,只有李陂是个异类,他不但跟其余六位皇子没有相似之处,就是跟皇上也没有相似之处。 且他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想要在深宫里活下来,其中所受的苦和遭受的屈辱未必是谁都能忍下来的。 李陂说他有趣。 他也认为李陂有趣。 像七皇子这样的人,若是给他机会,他必然会不顾一切地抓住。 温孤雾白想,或许这一世,他可以试着跟七皇子接触。 李陂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对上温孤雾白投来的略含不解目光,他想到近段时日关于温孤雾白跟温孤植的风言风语,说:“世子,你不会不知道你跟温孤植的关系被人传得很不一般吧?” 温孤雾白:“……” 他大约明白李陂刚才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他们以为他是龙阳之好。 不过李陂淡定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似乎李陂对于龙阳之好也不觉得有何好唾弃的。 在望都城内,龙阳之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他知晓的一些伴读,还有外面的一些世家子弟里,就有几个瞒着家族私底下在外面养着长相貌美的男子的。 除此之外,他那六位皇兄其中就有一位。 不过事情涉及到皇家秘闻,他就算心底有数,也不会多说。 温孤雾白懒得解释关于他与岁岁是龙阳之好的传闻。 只要岁岁的女儿身无人知道就行。 至于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论,他统统可以忽略不计。 岁岁站在阳光底下,金色的光洒落在她瘦弱的肩头,她拧着眉,正凝神听里间帝师的讲解。 李陂抬手挡了挡太阳,眯起眼,说:“咱们这位温孤植小公子真真是好学啊。” 温孤雾白不作声。 岁岁好学,是因为以前的她没有这样的学习条件,所以有机会学时,才会如此珍惜。 李陂感叹完,忽又转头看向温孤雾白,小声道:“世子,好男风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孤雾白:“……” 第261章 有些丑 明礼堂内,帝师讲课讲到一半忽然停顿,他盯着后面正交头接耳的两名伴读,顺着往外一看,就见李陂不仅不好好罚站,还缠着温孤雾白说话。 帝师脸色一沉。 接着,一本书再次朝李陂扔去—— 温孤雾白见状,在李陂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率先退开一步。 李陂没设防,被兜头砸得哎哟一声。 岁岁被突然发生的情况吓得一懵。 她看向李陂:“……” 有点想笑啊~ 李陂捂着被砸乌紫的额头,先是低头看了眼掉落在地的书籍,后又望了眼立在一侧什么都没做的温孤雾白。 他一咬后槽牙,说:“你提醒我一下不成吗?” 就张张嘴而已。 温孤雾白微一扯唇。 李陂揉了揉额头:“……” 这黑心肝儿的! 什么贵公子之首,什么品性绝佳,假的,全是假的。 他敢打赌,他要是拿把刀切开温孤雾白的心脏,绝对从里到外黑的没边。 帝师大步过来,行过时,周身带起一股风,冷得岁岁一哆嗦。 岁岁见书籍散落在不远处,蹲身捡起,正在犹豫要不要交给帝师时,就见帝师瞪着李陂,出声警告:“七皇子,你给老夫站好!” 李陂被吼得浑身一抖:“……” 听听帝师这震人耳膜的嗓门,哪像年入古稀的老者? 帝师把人训完,确定李陂的站姿还算标准后,从岁岁的手里接过书,一转身,回了明礼堂。 堂内的六位皇子以及众位伴读见到李陂被罚后,纷纷扭头憋笑。 岁岁也勾起嘴角。 李陂朝天翻着白眼。 - 课业结束后,岁岁与温孤雾白乘坐马车回了宣国公府。 岁岁回去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屋子里完成帝师布置的课业,而是跑回后院,盯着那一片才栽种好的嫩树苗,她蹲在一边,抬指拨弄着绿油油的几片叶子。 一滴雨落下。 啪嗒。 啪嗒。 雨声逐渐密集。 雨势也渐大。 挨着她手指的两片叶子很快被雨水打湿。 ‘哗’的一声,岁岁顺着声音往上一看,发现头顶上方撑开了一柄油伞。 温孤雾白站在她的身后,少年清瘦的身形迎风而立,他的衣袍,被风吹得贴在岁岁身上。 - 清明过后,便是接连数日的阴雨天气。 地上潮湿的厉害。 因着有时行路不便,伴读便都暂留宫内住下。 岁岁记着香囊一事。 她原想上街给温孤雾白买一个香囊,可再一想又觉得这样有些敷衍,还诚意欠缺。 因而,岁岁想了又想,决定亲手为温孤雾白绣香囊。 于是第二日,她缠着花豚开始学习绣香囊。 花茔抱胸旁观,待发现花豚肉乎乎的小短手不但能梳出各种好看的发式,还能灵活地在绣布上来回穿梭,且速度堪比她拔刀的速度后,她第一次对花豚这个吃货流露出佩服的目光。 是个狠人。 岁岁也这般觉得。 只可惜岁岁埋头苦学了好几日,最终发现她高估了自己,还发现自己在这方面领悟力欠缺,手指也笨。 至于最后做出来的成品……着实有些丑。 第262章 包容度真高 岁岁盯着自己绣的香囊,陷入了好一阵沉默。 花茔难受地捂住眼睛:“……” 花豚难受地别开目光:“……” 两人不用对视便默契地在心里吐出俩字:真丑! 岁岁咽了咽口水,闭眼一瞬后,再次睁眼,在克服了心里的难关后,她再态度平静地,客观地看一眼自己辛苦绣了两日的成品…… 咦~ 怎么办? 好像看着更丑了。 -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看到她所绣的香囊时还是面不改色地,毫不嫌弃地,心情不错地收下。 岁岁傻眼。 暗叹: 世子对她的包容度真高。 温孤雾白在收下香囊后,竟还佩戴在身上。 岁岁见状,觉得这香囊戴在温孤雾白的身上实在很不和谐,便又练习了好一段时日的绣活,最后,在她的努力之下,总算绣出了一个勉强能看但不可细看第二眼的香囊。 绣成后,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最初送给温孤雾白的那个丑香囊拿回来,结果温孤雾白不仅不给,还说要留着替换。 岁岁为此发起了愁。 - 近来,她听到了伴读们私底下的议论,他们都在嘲笑温孤雾白腰间佩戴的香囊难看,有的还当众调侃温孤雾白,问他这丑香囊是从哪个摊贩手里买的,说是他们以后遇上了必要避开。 岁岁听完这些言论后,一脸心塞。 万万没想到,她没在帝师的课堂上因为没能回答上问题而给宣国公府给世子丢脸,却在香囊一事上让世子因自己蹩脚的绣活丢了大脸。 她不对。 她有罪。 但她不想再苦练绣活了。 也是亲手做过了一回绣品,岁岁发现女红这一项不是谁都能学好的。 在大安,不管是世家贵女,还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都会在年龄到了之时学习女红,岁岁想到自己入宣国公府许久都不曾碰触过女红这一难题,不禁对温孤雾白更加感激。 得亏她进了空净院。 否则就她这手没法见人的绣活,放在别的院里,只能做个洒扫丫鬟。 岁岁越想,越是为自己的香囊给温孤雾白丢了脸心塞。 好在每当那些伴读三三两两的结伴来问温孤雾白香囊的出处时,温孤雾白给出的解决方式是直接无视。 岁岁亲手绣的东西,便是再不好看,他收着也是高兴的。 岁岁刚开始听到这些言论的时候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可渐渐地,她发现人的脸皮厚度是会进化的。 这一类的话听得多了,加之温孤雾白毫不嫌弃的态度,像是给了她底气一样,让岁岁没过几日就从这样的发愁与懊恼里走了出来。 次年,秦氏照旧在新年那日顺着老太太的意思请了戏班子入府,岁岁的生辰也还是同温孤雾白一起过的。 这回她依旧陪着温孤雾白守岁,且她不光收到了生辰礼,还在除夕当晚得到了一千四百两的银票。 岁岁数着银票,心想,她不光这辈子得留在世子身边,就连下辈子也预定好了。 不过这样没什么不好。 她喜欢待在他身边。 第263章 十四 岁岁靠着软枕,望着床顶,乌黑的双眸又清又亮。 世子近来长高了。 她也长高了。 且她的五官终于有了长开的迹象,也在逐步脱离进府时的稚嫩干瘦,就像是原本蔫蔫儿的花骨朵,在得到了充分的阳光和吸收到了充足的水分后变得粉嫩欲滴。 - 光庆十七年。 清明节后。 两日前,老太太带领国公府的一众女眷去寺庙祈福。 老太太此行的目的,一是趁机为大公子萧若岩留意未来的妻子,二是给萧有瑢与旌阳侯府世子高彻制造见面的机会。 旌阳侯府世子高彻,弱冠礼刚过,且在望都的世家子弟里负有才名,也是明礼堂的伴读之一,与宣国公府同为不结党营私的家族。 眼下六位皇子的争斗愈演愈烈,朝堂结党营私的局面几乎快摆到了明面上。 老太太成日待在府中,也对外间的传言有所耳闻。 出于对宣国公府的考虑,老太太害怕因萧有瑢或是府中晚辈的婚事被卷入皇权争斗里,所以在萧有瑢及笄礼后与秦氏商议将萧有瑢的婚事先放一放。 这婚事一放,就放了两年。 秦氏本就想把女儿多留在身边教养两年,不想萧有瑢早早成婚,嫁到夫家吃婚姻的苦,因而老太太的提议,正好撞在了她的心坎上,自然是乐得答应。 宣国公府能够立于朝堂如此之久,以往靠的就是不涉党争。 后来,老宣国公与温孤一族共同扶持当今,为宣国公府挣下这天大的荣耀后,之后靠的则是当今的信任。 若宣国公府的婚事不慎被卷入储君之位的争斗,只会惹得当今猜忌。 出于方方面面的考虑,最终老太太与秦氏商议好后,在众多前来有意结亲的人家里选择了在朝中势头比宣国公府弱上一些的旌阳侯府。 岁岁知晓这事的时候,正待在后院。 时隔一年,她去年种下的一片小小嫩苗已经成长成了比她要高上许多的大树。 少女身姿初显,但好在发育的慢,目前即便是继续穿男装,继续入宫伴读也不用担心会暴露她女儿身的事实。 这日明礼堂布置的课业极少,岁岁早早地在屋里完成后,没有练字,而是回到了后院,她站在一棵棵柿子树底下,手里正翻开一本杂书。 这是前些日子她从追山书斋特意找来的一本与有关农作物该如何种植的书。 岁岁看着书上的内容。 今年她想要柿子树开花结果还是早了。 得看明年。 花茔站在一旁,从花豚端着的碟子里抓了半把炸得酥脆咸香的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扔着。 花豚搬了个小凳子坐着,她对吃的尤其钟爱,也喜欢研究吃食,还喜欢听八卦,府里有什么新鲜事儿,她总是有途径知晓:“岁岁,花茔姐姐,我听四姑娘院里的小丫鬟说自清明祈福过后,旌阳侯府世子每日都会吩咐小厮送一些女子的小物件儿到司琴手里,还会送诗,再由司琴转交给四姑娘。” 花茔:“所以这事儿是成了?” 第264章 不对,还有岁岁 花豚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花茔姐姐,这是铁定的啊。” 岁岁闻言,转而问:“什么成了?” 花茔:“……” 行吧。 岁岁的眼里就只有柿子树了。 花豚回道:“自然是四姑娘跟旌阳侯府世子的婚事啊。” 岁岁把书籍的其中一页折起来标记好,经过花豚一说,她才想起近来国公府里关于四姑娘婚事的言论。 “四姑娘眼下已经十七了,若是再留两年,到了近双十年华,望都肯定会流传出对四姑娘不好的言论,所以老太太才会跟夫人商定四姑娘的婚事。”花豚一边吃,一边说:“如今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说,说我们四姑娘聪慧貌美,旌阳侯府的世子才貌双全,两人不光门楣相当,站在一处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岁岁听完,只哦了一声。 她对四姑娘的婚事无甚感觉,就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她都十四了。 今年年关一至,除夕一到,她便十五了。 那世子便是十八。 花豚在小凳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因着是在空净院,平日谁都不敢往这边跑,搅了世子清静,所以花豚说话也不用压低声音:“我听说,这位旌阳侯府的世子虽然没有正妻,没有妾室,院中却有两位通房。” 花茔一听,笑了笑。 还是她们府里的三位公子好。 都洁身自好。 都没有通房。 岁岁在明礼堂伴读时,听一些伴读议论过这位旌阳侯府世子,说他仪表不凡,还说他是望都很多女儿家想嫁的夫婿,就连在宫里伴读时都会有一些宫女对他暗送秋波。 岁岁见过高彻,对其印象不深。 但单论长相的话……确算不错。 学识也曾受过帝师偶尔一两句的夸奖。 总之,岁岁觉得,这位旌阳侯府世子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优秀。 当然,也可能是岁岁在明礼堂时眼睛里除了书本,就只有温孤雾白,所以对其他的伴读没有过多关注,也没有留意周边发生的事情,所以自然就没有发现高彻此人的优秀。 花茔问:“那旌阳侯府的世子有没有表态之后会如何安置院里的通房?” 花豚道:“一般来说,通房是不用理会的,反正四姑娘嫁过去就是正头夫人,而且四姑娘要是处置了那两个通房,传出去怕是会给她招来非议。” 岁岁粉唇微抿。 她能想象到外人会怎么说。 无非是说四姑娘善妒。 花豚说完四姑娘的事儿,又忽然压低声音:“对了,岁岁,花茔姐姐,我听老太太院里的洒扫丫鬟说,老太太近来因为在为大公子的婚事考虑,没再提给大公子安排通房的事,但老太太今日将世子跟三公子叫过去,说的似乎就是通房的事。” “……” 花茔眼神有些微妙,还有些复杂。 世子的通房? 空净院就她跟花豚两个丫鬟,不对,还有岁岁。 岁岁明面上是伺候世子的丫鬟,实际上是她跟花豚的主子,然而岁岁还未及笄,暂时不能当世子的通房。 那么剩下的,就是她跟花豚了。 第265章 是正常的 花茔回想起近来一段时日青锁姑姑见到她时客客气气的语气,以及府里一众下人见到她时堪称狗腿的眼神,顿时恶寒不已。 这些人脑子里成日在想什么呢。 世子怎么可能看上她? 又怎么可能让她做通房? 她也只想继续待在空净院当好她的丫鬟,为世子效力。 花茔再一想温孤雾白平时不把任何女子放在眼里的做派,又将目光落在身形圆润只知道吃吃喝喝没心没肺的花豚身上,她目光一转,呵呵笑了两声。 不可能。 花豚……完全不可能。 岁岁面色微变。 她的情绪不太对劲。 就像是原本的艳阳天突然间变得阴云密布。 不过她没法解释清楚这种感受,因为连岁岁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感受因何而起,她只说:“那咱们空净院是要多一位姑娘伺候吗?” 花茔:“看世子吧。” 花豚笃定道:“世子才不会要通房。” 岁岁:“为什么?” 世家公子不都有通房吗? 那么世子如果有通房不也是正常的吗? 是啊。 是正常的。 岁岁对心里飞速掠过的一丝情绪没有抓住。 她目光一定,心想,她会伺候好世子,也会伺候好世子未来的通房,将来,若是世子议亲,有了正头夫人的话,她也会好生伺候的。 然而岁岁心里是这样想的,情绪上的那点晦暗与酸涩却无法解释,也找不到出处。 或许,跟今日的天气有关? 花豚把碟子里的最后一粒花生米吃完,对上岁岁递来的眼眸,也不知该怎么说。 她就觉得吧,世子铁定是不会要通房的。 这是一种解释不了又十分精准的直觉。 而且,她觉得世子对岁岁是非常非常非常不一样的。 她还感觉到世子不是在把岁岁当贵女养。 虽然明面上她们三个都是空净院的丫鬟,可实际上花豚还没有糊涂,知道岁岁的地位是空净院里最高的,有的时候,花豚甚至会想,世子养岁岁,像极了民间在养媳妇儿。 但岁岁的待遇,要比童养媳好太多太多。 再有,世子某些时刻看岁岁的眼神也……总之就是很暧昧,很宠,很喜欢。 故而面对岁岁的问题,花豚一时回答不上来,在想了一瞬后,她总算得出一个听上去比较合理的解释:“你们想,咱们世子是谁啊,一般的女子能入他的眼吗?” 岁岁一想,认为花豚说的很有道理,便迟疑地点点头。 一般的女子,确实没法站在世子这样皎皎似明月的人身边,因为会被世子的风华彻底衬托成一株路边的野草。 她若有所思道:“也对。” “不对。”花茔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岁岁。 她当初进府的目的,是来保护岁岁的,这一点别人甚至是包括岁岁本人都不清楚,唯独空净院常年为世子效力的人心中清楚。 花豚瞎说。 世子从来都对岁岁特殊。 世子也只看岁岁一人。 岁岁看她:“花茔姐姐,哪里不对?” 花豚也问:“是啊,花茔姐姐,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说的不对?” 第266章 关于通房 花茔双手抱胸,她琢磨不透世子的心思,也不敢琢磨,更不敢在岁岁面前乱说话。 主要是万一说错了,事后传到世子耳朵里她会被罚。 当下,花茔只能把自己在空净院观察到的种种细节给压在心底,她避开两人投来的目光,背过身,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花豚:“?” 岁岁:“?” 花茔:“……就是不知道。” - 温孤雾白跟萧若岩萧若经都被请到了老夫人的院里。 秦氏也在。 秦氏本想要替自己的两个孩子回绝老太太的提议,但她毕竟是晚辈,有些话不好说。 且她万一说了,怕是会在老太太的眼里落下一个不顺婆母的坏印象,所以哪怕秦氏心里明知老太太要说什么,还是只能保持沉默。 萧若岩现今十八。 萧若经也已十七。 就算二人房里真添个知情懂趣为人乖巧的通房,在秦氏看来也没什么。 老太太放下茶盏,看着面前坐着的三个各有风华的孙儿,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采。 老太太润了润喉,清了清嗓,说:“眼看着你们都大了,也是时候在房里添个晓事的丫鬟了,我这里有几个合适的人选,都是你们自个儿院里的人,你们听听看,合不合适。” 萧若经不等老太太继续往下说,便抢先道:“不合适。” 老太太拧眉:“我这都还没说是谁呢?” 萧若经暂时没有要通房的想法,想到自己前头还有两位兄长,顿时把他们推出来当挡箭牌:“祖母,孙儿知晓您是一片好心,希望孙儿身边有个贴心的人,但孙儿眼下不着急,再说大哥跟二哥房里都还没人,您就不要为我劳心费神了。” 他才不要通房。 要是来个多嘴多舌的,没事儿还往他面前凑的,那他多不自由啊。 萧若岩对萧若经顽劣的性子一清二楚,也知道萧若经是不想被束缚,他面朝老太太,道:“祖母,距离秋闱只剩下几个月了,孙儿想专心备考,不想被旁的人旁的事打扰。” 女色误事。 还是前程重要。 秦氏不言,但她明显是支持两个孩子的想法的。 老太太一听萧若岩的话,也觉有理。 恩科三年一开,不光关系到国家选拔良才,更关系到天下千万学子的前途。 萧若岩名义上是府里的长子,可说到底,有继承了温孤一族荣耀的温孤雾白在,萧若岩此生没法成为世子,将来也没法继承国公爵位。 在此情况下,萧若岩想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别的途径上。 考恩科,就是摆在萧若岩面前最好的途径。 老太太近来容易犯糊涂,眼下听萧若岩如此说,顿觉自己不应该让萧若岩在如此紧张的时候还要分散注意力,再一看连连摆手的萧若经,她又将目光落在温孤雾白身上,问:“雾白,你呢?” 三个孙子,总得有一个听她话的吧。 雾白已经十七,加之每年到了寒冬身体又弱,身边确实该添个人照着他。 第267章 回绝 萧若经妥妥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看出老太太的意思后,在一旁起哄:“二哥,你身体不好,身边确实需要个体己人照顾,就听祖母的吧。” 他说的,正是老太太心里所想的。 萧若岩旁听。 秦氏不语。 他们这位世子爷,惯来有自己的想法。 老太太一听萧若经的话,嘴角翘起,她指了指萧若经,说:“就你聪明。” 萧若经意气一笑:“我自然聪明。” 老太太大笑,她等着温孤雾白的回复,结果温孤雾白一扯唇角,回绝了她的提议:“我知祖母是为我好,往我房里添人,也是想要对方照看我的身体,不过我习惯了一个人,不喜欢房里有多余的人。” “……” 老太太神色一怔。 她提议给他们添通房,本是好意,谁料竟没一个肯受她的好意。 老太太不死心,又道:“老身看你院里的花茔不错。” 温孤雾白眸色微冷,说:“她只是丫鬟。” 老太太被噎:“……” 她想起了岁岁。 她始终觉得温孤雾白对岁岁太过骄纵。 她选定花茔为温孤雾白的通房人选,就是觉得花茔在温孤雾白的心里地位没那么重要。 至于花豚的性情,以及花豚圆润的身段跟普通的长相,也够不着当通房的资格。 哪怕隔了一年多,老太太仍然记得温孤雾白当众落下萧卉敢挖岁岁眼睛他就要萧卉偿命的那一幕。 少年语气很淡。 其间的狠厉却做不得假。 这让老太太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孙子不是在当场放话,也不是在威胁萧卉,他只是在告诉萧卉这个后果的真实性。 好在之后空净院没再整出什么动静,就连下人都很少见到岁岁,还说岁岁有的时候不在院里是因为身上患病,被温孤雾白送到了外面调养。 老太太得知这些情况,多少安心了些。 秦氏怕气氛闹得太僵,她知老太太专制的脾气,也知温孤雾白冷傲决绝的性子,出面打圆场道:“母亲,近来旌阳侯府送了一些礼,说是旌阳侯府老太太特意吩咐侯夫人为您准备的滋补身体的药品,您一会儿可有空?可要瞧上一瞧?” 老太太同样深知温孤雾白的脾气。 他若不愿,她就是把人扒光了衣服送到温孤雾白床上都会被他派泱十跟尫九扔出来。 罢了。 通房之事不能强求。 她也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跟自个儿孙子闹僵。 当下,老太太只得暂且搁置此事,再顺着秦氏递出的台阶,往下接话:“旌阳侯府的老太太是有心的,她年轻时与老身曾经见过数回,也有点交情,想来将来有瑢嫁入侯府,有这位老太太在,有瑢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 秦氏没吭声。 真的能不受委屈吗? 长辈是长辈,有长辈的立场,碍着方方面面的因素,哪怕有意偏向谁,也不会介入两夫妻的生活太多。 有瑢嫁给高彻,日后过日子的是他们二人,个中难处,个中感受,也只得是有瑢自个儿受,自个儿担。 第268章 说 温孤雾白对于萧有瑢跟旌阳侯府世子的婚事并不意外。 与前世一样。 他看出秦氏要同老太太谈及旌阳侯府的事,不欲多留,便起身离去。 萧若岩跟萧若经也各自找了理由相继离去。 待他们都离开以后,老太太回想起温孤雾白刚刚的态度,以手扶额,伤神道:“唉,一个个的,都有自个儿的主意,都不省心。” 还都不听她的话。 “母亲,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且由着他们吧。”秦氏出言宽慰。 比起老太太着急给府里三位公子安排通房一事,秦氏目前更担心的是萧有瑢跟旌阳侯府的事。 不是说旌阳侯府不是一个好的联姻对象。 而是她作为母亲,在儿女的婚事上,总是操心的比旁人更多些。 她近来都在让青锁姑姑安排人去暗中调查高彻的人品,好在得到的结果不错,那高彻虽然屋里有两个通房,但出身很低,将来如果萧有瑢嫁过去,也能靠着家世和手段把人压住。 况且世家子弟,有好有坏,高彻虽然不是其中最好的,却没有沾染一些纨绔子弟的习性,被外人称一声有君子之风听着有些差距,但也不为过。 想到萧有瑢,秦氏的眉间浮现一丝愁绪。 现今的萧有瑢正年轻,也正沉浸在跟高彻的男女情爱中。 那次在庙会相遇,萧有瑢明显对高彻是极其满意的,高彻也是对萧有瑢喜欢的,不然不会派身边的小厮时常往宣国公府跑,给萧有瑢送礼物,送诗。 只是他们还年轻,还不懂得该如何经营和维持感情,这段感情又能维持多久? 当年的萧膑不也喜欢温孤氏吗? 但萧膑还是有通房,还是会遵循孝道,在老太太的有意安排下娶了她。 由此可见,有关男子深情的言论不可信。 那高彻眼下能日日记着有瑢,是还新鲜着,正上头呢,可这样的新鲜劲儿跟热情能维持多久,谁都不能保证。 秦氏见萧有瑢满心满眼的高彻,倒是会不时地从旁提点萧有瑢几句,希望萧有瑢不要太过信任高彻,但正沉浸在情爱里的女子,哪会听得进去? - 晚间。 岁岁同温孤雾白一齐用膳。 想到白日花茔与花豚说的话,岁岁有点心不在焉,这导致她吃饭的动作比平时都要慢吞吞的。 温孤雾白看出她神思游离的状态,放下筷子,说:“有事想说?” 岁岁咬着筷子。 在空净院,她不用再穿男装,此举也是为了她女扮男装一事不被人撞破。 对上温孤雾白询问的目光,她松开咬着的筷子,本想违心地说没事,可话刚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不想骗他。 世子待她那样好。 她不可以骗他。 不然她会有负罪感。 温孤雾白再开口时,语气里添了少有的专制:“说。” 岁岁吃得差不多了。 她放下筷子。 犹豫了一会儿,岁岁凝眸,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她略紧张地将心底的问题问出:“世子,咱们院里以后是要多一位女郎吗?” 第269章 在意 温孤雾白听完后,目光微转。 少年没有即刻回答岁岁的问题,面上也不露声色,他垂下眼眸,覆盖而下的睫毛纤长且浓密,挡住了他眼底快要溢出的寸寸笑意。 温孤雾白的唇角牵起一抹很浅的弧度。 岁岁开始在意他了。 这是好事。 也是一个让人惊喜的发现,让他平静的心湖因她不自知的反应荡出一圈圈抚不平的涟漪。 前世,他总会在两人缠绵时,在她意志力最薄弱时,极力地诱引她,千方百计地想要从她嘴里听到那一句她从未开口的‘喜欢’。 然而她人瞧着娇软好欺负,实则骨子里的性情分外倔强,后来啊,她便是到死都没有同他说过喜欢二字。 这不是她的错。 是他的。 所以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惩罚。 是他自己在不懂得如何爱人的情况下创造出的因,自然,他也得去承担这份果。 岁岁观察着温孤雾白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别的情绪,然而少年垂着眉眼,熟练地藏起了眼底浓烈的爱意和快要决堤的笑意。 他的一只手臂落在食案上,长指无声地敲动着。 那是一段旋律。 流畅的,欢快的旋律。 岁岁:“……” 温孤雾白在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情绪。 此刻,食案在他的眼里化作了一架古琴,他的长指拨动的,是无形的弦。 他竭力压抑着心底的高兴。 他爱死岁岁在意他的模样了。 岁岁是隐忍且安静的性格,一般如果不是实在很好奇很想要知道答案的话,她是会忍住不问的。到时,等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把这件事情给忘掉。 她问,说明她迫切地想知晓答案。 所以他的答案,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不过岁岁懵懂的反应,又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还没有意识到她这份在意背后的感情是什么,她甚至都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以及为什么会问这种不合乎分寸的问题。 即便如此,温孤雾白还是高兴。 岁岁暂时没意识到没什么的。 只要他知道她在意自己就行。 温孤雾白的沉默,落在岁岁的眼里就成了一种沉默的回答。 瞧她。 都问的什么问题。 时下最讲究孝义,也最注重恭顺长辈了。 世子向来又最遵守规矩礼仪,若是老太太开口要给世子安排通房,世子碍着对长者的尊敬,定是不会拒绝的。 想到这里,岁岁心里一沉,她的眼底划过一抹黯然。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感受。 就是……她发现,她竟然有点希望世子拒绝老太太的安排。 她还有点坏。 她明知那位即将到来的通房没有任何错,可还是有些介意。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不好。 又觉得这样的自己自私透顶。 她应该阻止这种想法疯长,应该杜绝这种感受,还应该站在世子的角度思考问题,世子十七了,他房里多一个贴心的女子在是好事,这样便能多出一人来照顾他。 而非是像她这样给世子添麻烦,还花世子的银钱。 第270章 没有 越想,岁岁越觉惭愧。 她入府不到两年,但她的衣食住行统统都是不输四姑娘五姑娘的待遇,这一日日的开销加起来,都不知道耗费了世子多少财力。 她可真真是败家的一把好手。 且她身为丫鬟,平日也没做过一件丫鬟该做的事儿。 也难怪府里的下人们会对她诸多议论。 岁岁低了低脑袋,不敢去看温孤雾白的眼,似乎是害怕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一样,急忙道:“世子,那我需要给这位女郎准备什么吗?你放心,我会伺候好她的。” 她会对世子好。 也会对世子身边的人好。 她就但愿新来的这位性情能好相处些。 当然,不好相处也没关系,只要对方对世子足够用心就行。 对。 就要这么想。 就该这么想。 岁岁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这些话。 就在岁岁觉得把自己教训得差不多了,可以平静且抱着欢迎的态度去对待这位即将到来的通房时,却听一直没说话的少年在此时开了口:“没有。” 岁岁:“嗯?” 少年见她似乎是没听清,只好重复:“没有。” 她惊讶中以及饱含了惊喜情绪的眼神,就这样直愣愣地闯进温孤雾白的眼中:“……” 温孤雾白落在食案之上拨动的长指停顿。 在岁岁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少年根根分明的手指因他的情绪不受控地弯曲了一下,随即又被他抽回,再将意图去抚摸岁岁眉眼的手紧紧攥住,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 岁岁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勾起。 她的心思很简单,眼睛里的情绪表达得也十分直接。 听到答案的那一刻,岁岁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就是觉得高兴。 很快,岁岁又认为这样不对。 她是见过老太太的,知晓那是一位十分威严的老妇人,府里上下都要看老太太的脸色行事。 就连国公爷国公夫人也不敢不听老太太的。 世子拒绝老太太的安排,不会被责备吗? 岁岁想完,便问:“老太太没有生气吗?” 温孤雾白语调随意:“祖母有生气的吧。” 岁岁再问:“那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公然不听从长辈的安排,要是被传出去,外面的人多半会说世子不敬尊长。 “我不喜欢无关的人在空净院出入。”温孤雾白眼眸深邃。 能进空净院的人,必须是他准许的才行,再者岁岁还女扮男装在明礼堂陪他伴读,若有别的人在院里出入,难保不会将此事撞破。 眼下他跟岁岁早出晚归,都是从空净院的后门,那里直接通往外面的街道,也可避过正门的下人。 先前他入宫伴读,都是从正门出发。 从决定把岁岁带在身边伴读以后,为了遮掩好此事,他便找了由头,对外只说是不想惊扰府里的人。 至于守在后门的护卫,也都悄然无息地换成了泱十安排的人。 如此一来,岁岁不用以男装出现在宣国公府的其他人前,自然就不用担心会暴露。 温孤雾白瞥见岁岁眼中藏不住的笑意后,薄唇一扬。 第271章 情动 下一刻,少年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欢喜,清朗地笑开。 温孤雾白眼中的清冷随之褪去,化作一片和煦的春风。 很快,他收了笑,定定地望着岁岁,一字一顿地说:“空净院现在不会有人进,以后也不会有人住下。” 只有岁岁。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从来只有岁岁。 真正走进过他心底,打开他紧叩心扉的人,也唯有她。 岁岁望着他,一时被眼前少年轻松又眸光认真地模样瞧得痴了,他眉眼间的秾丽漂亮,随着他眼眸的加深而加深,她被这样的他惊艳,下意识地轻启粉唇。 温孤雾白盯着她的唇,眸光渐深。 岁岁愣住,不知道应该在他的注视下做出怎样的反应,只是稍一思索温孤雾白的话,隐约明白了世子这是表明不会有通房的意思。 一丝丝欢喜,来得莫名其妙,又来势汹汹地爬上她的心头。 岁岁的脑袋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她没有去深想这种感受的源头,只在温孤雾白的目光里忽觉脸颊一热,转而一扭头,她清清亮亮的目光穿过向着两边敞开的窗牖,落在外间一株叶子肥硕的盆栽上。 少女嗓音微干,轻声道:“这花长得可真好啊。” 温孤雾白:“……” 那不是花。 他心神一动,盯着她微红的侧脸,注意到一点粉意从她的脸颊轮廓迅速延伸到她嫩白的耳垂时,温孤雾白因胸腔里积起的笑意而耸动了两下肩膀。 少年弯了眉眼,再次低笑出声。 岁岁抿唇,听着耳畔响起的低沉又好听到极致的笑声,她不但没有跟着他一起笑,反而觉得周遭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又急促。 还有一丝甜意在心间漫开。 她有些无措,当即略显慌张地转了转眼眸,最终将目光从那处盆栽上移开视线,仰首望着头顶的夜空。 少女露在外间的耳垂更红。 夜间的凉风拂过,将她脖颈周围乃至脸颊上的热意驱散了些,也让她迷迷糊糊的脑子尚能保持住一丝清醒。 温孤雾白笑完,顺着她上一刻的话往下接:“这花不光长得好,就连花瓣的颜色也极其罕见。” 岁岁:“?” 温孤雾白浅笑着补充:“是绿色的。” 岁岁:“……” 她在心里欲哭无泪。 呜呜呜…… 丢大脸了啊! 温孤雾白本想忍着,可是看到她这副情动又不自知还分外窘迫的模样时,到底是没能绷住,他半握着拳头地抵住薄唇,有愉悦的笑声从他的喉间再次传出。 岁岁更慌张了:“……” 她心内着急得厉害,也不知道该不该起身离去,就这么想着吧,便整个人只能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望向外间,堪称煎熬地听着耳边传来的笑声。 守在门外的泱十跟尫九对视一眼。 尫九一挑眉:世子很高兴啊。 泱十一撇眼:听到了。 花茔跟花豚则盯着那盆被岁岁夸‘这花长得可真好啊’的盆栽。 想起岁岁方才闹出了怎样的笑话以后,两人一阵无语:“……” 难怪世子听完笑得那般开心。 第272章 贵客 接连数日的阴雨天后,总算在三月下旬迎来了好天气。 湿漉漉的地上被阳光晒得干燥。 叶尖儿凝着的悬挂的水珠也已不见。 今日,宣国公府迎来了贵客。 ——正是旌阳候府的老太太,侯夫人,以及侯府小姐。 从接到侯府的拜帖开始,秦氏就在老太太的示意下安排好府中一切事宜。 有关两家商谈婚事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整个望都都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两家也在这样的情况下意识到两个小辈的婚事不能再耽搁下去。 先前因雨的缘故推迟,故而雨势一停,旌阳侯府的老太太就亲自登门拜访。 旌阳侯府的老太太年事已高,比宣国公府的老太太还要年长几岁,两个晚辈的婚事,由她出面来商议也能彰显出旌阳侯府想要跟宣国公府结清的诚意。 旌阳侯府的老太太鬓发银白,满脸皱纹,行走之时,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手腕粗细的红木拐杖。 她是在侯夫人跟侯府小姐高辛月的搀扶下进门的。 国公府老太太得知消息后,亲自去接。 见到多年未见的旌阳侯府老太太,国公府老太太露出笑容,又带领国公府的一众女眷出面相迎。 萧有瑢望着自己未来的婆母,以及曾在宴会上见过数次的小姑子高辛月,露出笑颜。 侯府老太太先前打听过萧有瑢在外的名声,如今见萧有瑢生得模样好,颇有贵女风范,又看了一眼秦氏:“府上的郎君各有风姿,两个女郎也都知书达理,国公老太太管得好,国公夫人教得好啊。” 国公府老太太过去拉着侯府老太太的手,想到不久前拒绝她安排的温孤雾白三人,叹息一声:“老姐姐,你是不知道啊,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侯府老太太:“此话何解?” 秦氏想起高彻养在院里的两个通房,上前接了话:“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母亲看三个孩子年纪到了,房里应该添个可心的通房伺候,岂料三个孩子听完后,一个都不肯答应。” 她这话说得侯府老太太不好往下接。 侯府夫人面色也有点尴尬,又觉得秦氏小题大做。 世家子弟,未成婚前在家里养几个通房不都是正常的吗? 再说她的彻儿又是皇子们的伴读,平日在她跟前既懂事又孝顺,对比那些个通房妾室一堆整日不务正业的儿郎,已经够洁身自好,够好的了。 高辛月听到这里时,想到曾经在一些重要的场合上见到的那位秾丽好看的少年,心中一动。她一边扶着侯府老太太的胳膊,一边举目张望,笑道:“我兄长不来,是碍着礼数不好见人,但府上的三位公子呢?” 她可是特意来的呢。 动身前还缠着侯夫人说了许久的话。 就想着能借此机会见一见温孤雾白。 国公府老太太了然一笑。 她心知温孤雾白在外的名声有多好,又有多少贵女盯着,一见高辛月这副翘首以盼的模样,顿时明白了小姑娘家的心事。 得。 又一个冲着雾白来的。 第273章 纳征清单 萧有瑜站在后头,看了眼旌阳侯府这排场,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 旌阳侯府老太太亲自出面,这传出去,那可真是给足了萧有瑢面子。 康姨娘则看了眼那一箱子一箱子送来的东西。 这还没到纳征的日子,旌阳侯府的东西就一箱接一箱的往宣国公府送。 若是真到了纳征那日,只怕旌阳侯府送来的东西只会比现今还要多出整整几倍。 康姨娘再一想萧有瑜再过三月就要及笄,明年就要开始为萧有瑜的亲事张罗,不免心里泛酸。 侯府到底是侯府。 出手就是阔绰。 也不知有瑜将来的夫家能给有瑜多大的排场。 康姨娘想着,又是轻叹两声。 旌阳侯府老太太看了一眼才进门就追着问国公府公子的高辛月,想到她整日在闺阁里藏着温孤雾白的画像,就知晓她的少女心思。 未免高辛月此举闹出笑话,旌阳侯府老太太轻咳一声,唤道:“月儿。” 高辛月闭了嘴。 侯府夫人也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对比性情稳重的萧有瑢,高辛月这做派实在给旌阳侯府丢人。 她抓了一把高辛月,想到她对温孤雾白的心思,轻斥道:“月儿,长辈们说话,哪有你一个小辈插嘴的道理?也就国公府老太太不讲究太多,才会不出言责备你不知礼数。” 高辛月继续缠着旌阳侯府老太太,对自家母亲的话充耳不闻,她冲秦氏跟萧有瑢一笑,随即抬步上前,一把挽住萧有瑢的胳膊,亲密道:“以后有瑢姐姐就是我嫂嫂了,我们旌阳侯府跟宣国公府从此便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说话又何须过多顾忌。” “……” 萧有瑢的脸颊飞速染上红霞。 她对高彻确实满意。 那般有分寸还懂情趣有才华的男子,实在很难让人不动心。 高辛月指着萧有瑢红透的面颊,笑道:“哟,我们侯府未来的侯夫人害羞了啊。” 国公府老太太见状,笑着把人请进院子,再吩咐府里的下人奉茶。 此等场合,虽然男子不便多谈,但露个面总是要的。 否则自家妹妹的婚事,身为兄长的他们不出面,此事传开不光显得宣国公府没礼数,还会显得萧有瑢没有亲人撑腰。 故而老太太派了人去叫府里的儿郎们来。 老太太看着萧有瑢长大的,想起萧有瑢小时候抱着她膝盖祖母祖母的叫个不停,心里便生出几分不舍来。 作为长辈,她自会为萧有瑢的婚事盘算几分。 旌阳侯府老太太这次来,就是要把纳征的日子定下,私下里, 她也找人合了高彻跟萧有瑢的八字。 两位老太太坐在一起,加之年轻时认识,还有共同认识的人,话匣子一打开,便说起了以前的旧事。 其余人坐着旁听。 旌阳侯夫人拿出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的是纳征当日准备的东西。 秦氏看过以后,对清单上列的东西是满意的。 旌阳侯府出手很大方。 这说明旌阳侯府家底丰厚,同时也很注重这次的婚事。 第274章 不足以成为威胁 高辛月从一进门就闹要挨萧有瑢坐。 她在家中受尽宠爱,脾气娇惯些实属正常。 且高辛月嘴甜的很,一会儿一口有瑢姐姐,一会儿又说口误叫成了嫂嫂,弄得萧有瑢数次脸红。 萧有瑢不傻,看得出高辛月有意讨好的心思。 可一想到将来要跟高辛月同住一个屋檐下,未来数十年还要跟这位小姑子打交道,便把有关温孤雾白院里能说的,都同高辛月说了,也希望以此拉近她跟高辛月的关系。 高辛月先前听闻温孤雾白拒绝通房时高兴不已,这会儿从萧有瑢的话里打听到空净院里一共有三个丫鬟,又从萧有瑢的嘴里得出岁岁最受宠时,当即追问:“未来嫂嫂,你说的这位岁岁多大,她模样如何?性情又如何?” 萧有瑢被问的发愣:“……” 她跟高辛月说这些,是在暗示高辛月可以把岁岁当做一个接近温孤雾白的突破口。 转念一想女儿家的心思,萧有瑢又理解了。 来日,她嫁给高彻后,明面上是能接纳他两个通房,但不代表她心里真的能大度到不计较。 因此她不奇怪高辛月的反应。 想到自家二哥难以接近的性情,萧有瑢道:“二哥待他院里的岁岁是有些特殊的,但岁岁长相不算出挑,目前也才十四。” “……” 高辛月面色一松。 呼! 才十四啊。 就是说不足以成为威胁。 想来温孤雾白也不会对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感兴趣,兴许他就是觉得这丫鬟有趣,瞧着顺眼,所以愿意多给一些耐心。 萧有瑜坐在一边,见她们相处融洽,还总压低声音说悄悄话,心中五味杂陈。 康姨娘的情绪也不大爽利,想起高彻的两个通房,她用茶盖拨弄着茶叶,拔高音量:“侯夫人,妾听闻世子房中有两位通房,敢问通房的性情如何?” 她一句话,直接把融洽的场面弄僵。 宣国公府老太太笑容一顿。 旌阳侯府老太太也看了一眼说话的康姨娘。 秦氏一直想知道旌阳侯府的态度,所以康姨娘的话,正中她的下怀。 当母亲的,就想着孩子嫁过去能好过。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怕秦氏觉着康姨娘这个话头挑的好,还是碍着规矩训斥了两句康姨娘。 旌阳候夫人面色不大好,她是满意萧有瑢的,也满意跟宣国公府结亲,可是她不太喜欢他们对高彻的态度。 不过是两个通房。 也值得她们这般在意? 旌阳候老太太明白宣国公府是要一个态度的意思,当即道:“彻儿的两个通房老身见过,都是懂事的,他日主母进门,那两个通房必然会恪守本分,好好伺候主母。” 老太太听到这里,看了眼秦氏。 秦氏安心了些,她对旌阳侯府老太太的话还是信的。 高辛月对这些话题丝毫不上心,她在意的只有温孤雾白,一直想从萧有瑢的嘴里多听一些与空净院相关的事。 当听到外间下人的声音响起,得知温孤雾白来了,高辛月激动地大脑一阵嗡鸣。 第275章 收一收你的眼神吧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的身后进门。 萧若经见到岁岁,总想出言逗她。 岁岁有意避开。 三公子坏的很。 她得躲着。 往世子身边躲。 萧若经没能成功把人给逗弄到,有些不大高兴。 温孤雾白看出岁岁不想接近萧若经的心思,感受到岁岁往身边躲时,下意识将人护住,不给萧若经靠近的机会。 萧若经:“……” 这二哥……小气的紧! - 老太太屋里,雅香淡淡。 刚进门的三名少年各有风姿,当他们站在一起时,旌阳侯府老太太只觉眼睛都亮了。 她盯着走在靠后些身着墨绿锦袍的温孤雾白,先是被其容貌惊艳,而后又被其举世罕见的风姿所折服。 好啊! 好一个神仙般的少年! 难怪望都的贵女们提到温孤雾白时都一脸的心向往之! 有的甚至还说出愿成为宣国公府世子妾室这等不理智的言论。 不是说萧若岩跟萧若经就差了,只是他们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跟温孤雾白有很大的区别。 若说萧若岩身上带着几分书生气的儒雅,萧若经的身上透着少年该有的意气,那温孤雾白的身上则透着与生俱来的雍容,骨子里的清贵。 旌阳侯府老太太身子骨差,大多时候留在府内调养身体,平日一般宴会都是交给旌阳侯夫人去赴宴,此前,她就总听高辛月在她耳边说起温孤雾白,说此人如何优秀,如何受到追捧,今日一见,侯府老太太顿时明白为何这少年能令望都的贵女们日思夜想了。 这宣国公府是真会养人啊。 听说圣上还格外看重温孤雾白。 由此可见,宣国公府的未来有温孤雾白这等儿郎撑着,必是前途光明。 高辛月早在看到温孤雾白的那一刻就忘了反应。 她心跳如鼓,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痴痴地追随温孤雾白,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一块绣着杜鹃样式的手绢。 旌阳侯夫人愣了一瞬。 宣国公府的三位公子当真出众。 忽然之间,她有点明白为何秦氏介意高彻房里的通房了。 只是当母亲的,就算旁的少年再出色,在她们眼里也只有自己的孩子是最出色的。 温孤雾白对屋里的一道道视线视若无睹,他同萧若岩萧若经一道拱手而拜,在老太太的示意下落座。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旁边。 今日明礼堂休沐,她跟世子都在空净院。 恰好,国子监也休沐,萧若岩跟萧若经正好有空。 萧有瑢对三位兄长的风姿早已见惯,察觉高辛月呆住以后,她想起高辛月之前打趣自己的言行,捏着手帕过去,在高辛月耳畔道:“高二姑娘,且收一收你的眼神吧。” 高辛月蓦然回神,脸颊布满红霞:“未来嫂嫂,你笑我。” 萧有瑢勾唇:“怎么,只准你笑我,不准我笑你吗?” 高辛月将脑袋埋得更低。 旌阳侯妾室不多,加之侯夫人性格专横,侯府的子女也不多。 高彻跟高辛月兄妹,皆是侯夫人所出,两人也是家中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大的。 第276章 必造化非凡 老太太跟秦氏在众多有意求娶萧有瑢的家族里决定跟旌阳侯府结亲,看中的也是旌阳侯府子嗣不多这一点。 放到世家大族乃至天下而言,婆媳关系自古以来都是难以解开的结,因此秦氏料定,萧有瑢不管嫁到哪家,都会遇到一个相处起来颇为吃力的婆母。 但如果府里庶子庶女少,相对的,纷争也少。 因此萧有瑢将来嫁到旌阳侯府,能省心不少。 作为母亲,秦氏能为萧有瑢所做的有限,可她还是会尽力为萧有瑢选择一户相对而言比较简单的人家。 至于萧有瑢将来跟高彻的感情走向如何,以及这段感情又能维持多久,是否能相敬如宾到老,秦氏算不到,说不准。 人心是最善变的。 人的喜欢也是具有流动性的。 秦氏经历过跟萧膑的数十年婚姻后,早已身疲力竭。 她也年轻过。 少女时期,她不是没有想过未来夫君的样子,婚后的生活。 然而后来的秦氏发现,只有不把心交出去,不对任何人抱有期望,谨守本分,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她才能活得舒服一些。 这个道理,她想教给萧有瑢。 但眼下的萧有瑢太年轻,如果不跌一跌,受一受伤,无法理解秦氏的想法。 再者,人跟人的感受和经历是不一样的。 秦氏年轻时蹚出来的路,未必适合萧有瑢。 秦氏明白这一点,所以只在其他方面帮萧有瑢考虑到尽善尽美。 旌阳侯府老太太收回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目光,此刻的她,哪里还能不明白为何秦氏对通房之事如此介怀? 有这三位洁身自好的儿郎摆在眼前,望都其他的儿郎实在难以入眼。 侯府老太太赞道:“三位公子好气度!” 老太太闻言一笑,她的眼里划过一丝骄傲,别的不说,她这三个孙儿放到外面确实是很多世家子弟不能企及的:“老姐姐,您过誉了。” 旌阳侯府老太太一听,就知道国公府老太太是在谦虚。 她拍了拍国公府老太太的手,艳羡道:“你好福气!” 有如此出众的后生在,宣国公府何愁不兴? 如果外间关于温孤雾白的传言都是假的的话,旌阳侯府老太太不至于看不出来。 她这辈子好歹活了数十年,一双眼睛还是会看人的。 打从见到温孤雾白的那一刻起,旌阳侯府老太太就知晓此子将来造化非凡。 能跟宣国公府结亲,是她们侯府的福气。 因着这一层,旌阳侯府老太太看向萧有瑢的眼神变了一变。 娘家底子硬,兄长们个个出息,家风和睦,冲着这三点,萧有瑢将来在侯府也不用担心站不住脚。 侯府老太太保证道:“老太太放心,待有瑢入了侯府,彻儿必定好好待她,若彻儿敢对她不好,老婆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侯府夫人听到这里,也笑着同秦氏说:“夫人放心,有老太太在,还有我从旁监督,彻儿必定待四姑娘好。” 秦氏勾唇。 她不信侯夫人。 不信高彻。 但侯府老太太的话是有分量的。 第277章 莫名的……敌意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后,她不敢多看,全程只低着脑袋,听屋里的人交谈。 忽的,她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岁岁随之望去,发现竟是坐在萧有瑢身边的高辛月。 少女的模样俏丽若三月之桃,一身打眼的烟霞罗裙,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审视。 还带着一丝轻蔑。 岁岁再看,发现那少女的眼神一转,又夹带着几分警告和莫名的……敌意。 岁岁更是不解。 她与这位侯府女郎是头一回见面吧。 所以,是她长得很不招人待见吗? 高辛月见岁岁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收回了目光。 长得确实不怎样。 身段也……平平无奇。 高辛月看了一眼屋子里站着的一水儿丫鬟,发现她们的身段谁都比岁岁好看,容貌也大多比岁岁出众。 她想,温孤雾白的眼光不至于差成这样,对一个什么都不出众的丫鬟起了心思。 何况对方才十四的年纪。 高辛月凑近萧有瑢,长辈们在说话,做小辈的不好插嘴,但在私底下咬耳朵说悄悄话还是没问题的,她将身体往萧有瑢的方向一斜,小声问道:“未来嫂嫂,那位就是你方才口中的岁岁啊?” 萧有瑢顺着看去。 少女的五官较之以前长开了些。 脸蛋圆润了。 长相也比刚入国公府那会儿的面黄肌瘦好看许多。 可如果把这样的岁岁放在一堆容貌姣好身段各有风流的女子里面,岁岁暂时还算不得出色,萧有瑢觉得,现今的岁岁,就像是一株被隔离在远处安静生长的杂草,不起眼,不具备攻击性。 对于自家二哥,萧有瑢素来是捉摸不透的。 冷冰冰的。 连她待在二哥身边都觉得要多加件衣裳。 还有她的大哥在她眼里太过无趣,与她老打打闹闹的三哥是最有趣的,偏偏定不下心来,整日喜欢往外跑,还性情顽劣,一点也不稳重。 有了这三位性格迥异的兄长在,萧有瑢更容易被高彻这样态度好又有分寸还懂风月的男子吸引。 听出高辛月言语间的轻视之意后,萧有瑢道:“月妹妹,你别小看了岁岁,她啊,在二哥眼里占有极重的分量。你要是想要多跟我二哥接触,免不了要多跟她打交道。” 高辛月也察觉到了萧有瑢的有意拉近关系,想起高彻近来只顾着萧有瑢,跟屋里的两个通房有了疏远之意后,一笑:“未来嫂嫂,你的情我记下了,再有,我哥哥屋里的两个通房你也不用担心。你生得貌美,才学出众,又出身高贵,我哥哥的眼里除了你,哪儿还看得进旁的女子?” “……” 萧有瑢的脸颊再次红透。 萧若经没听长辈们说了什么,只看了眼相处得不错的萧有瑢跟高辛月,等两位老太太话说的差不多了,他用茶盖敲着杯沿,制造出几声脆响,缓声道:“首先言明,我妹妹嫁到旌阳侯府之后,高彻要是敢辜负她,待她不好,惹她伤心,我这个做哥哥的第一个不答应!” “……” 第278章 追了出去 旌阳侯夫人一听萧若经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着? 听国公府三公子的意思,要是日后彻儿跟萧有瑢感情不和,他还准备把她的彻儿揍一顿不成? 温孤雾白低眸。 侯夫人心底想什么,他一眼看破。 萧若经护短,性子出了名的桀骜,又喜好用武力解决问题,温孤雾白记得前世有好几回,萧若经都当众把高彻揍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 萧若岩跟他见状,也不出面阻止,只任由萧若经胡作非为。 国公府的姑娘,该护还得护。 再说那高彻行事不端,便是揍他几顿,并不冤枉。 旌阳侯府老太太闻言一笑,侯府的公子没有活泼张扬成萧若经这样的,所以老太太难免觉得新奇,又对萧若经率性而为的性情尤为赞赏。 自然,孩子如此,母亲也不会差到哪去。 能打理好国公府上下,还能教养出萧若岩跟萧若经这样的儿郎,还能把萧有瑢教导得知书达理,足以说明秦氏的本事。 旌阳侯府老太太朝秦氏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暗道国公府老太太有眼光,给萧膑找了这么一位识大体的继室,她一边发笑,一边问:“三公子,若他日彻儿真的待你妹妹不好,你当如何?” 萧若经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当然是揍他。” 旌阳侯府老太太再问:“那若不是彻儿的问题,而是四姑娘不对呢?” 萧若经将拳头一收,默了一会后,说:“我四妹妹不会不对的。” 旌阳侯府老太太:“……” 侯府夫人:“……” 萧有瑢听闻此言后,不禁红了眼眶。 萧有瑜看得有几分羡慕。 康姨娘则恨自己的肚子没秦氏争气,没能给萧膑添个儿子,给萧有瑜生个哥哥。 高辛月看了眼萧若经,又看了眼红了眼眶的萧有瑢,一笑:“未来嫂嫂,你兄长对你真好。” 萧有瑢差点落泪。 婚事一定,她的心中既彷徨又期待。 无疑,她是满意高彻的,所以才会那般期待跟高彻的婚事,但她同时又是有些害怕未知的未来的。 眼下见萧若经如此相护,萧有瑢的心也安了些许。 彷徨什么? 怕什么? 她有母亲。 有兄长。 宣国公府就是她的底气! 温孤雾白想到了前世。 与很多少年夫妻一样,最初高彻跟萧有瑢的感情是不错的,两人婚后恩爱过一段时日。 只是,后来的一切谁都无法预料。 - 因着后面的话题都是在商议纳征的细节,男子留在屋里不便,温孤雾白三人便一齐告退。 高辛月见温孤雾白一走,心思跟着飞远,她不顾旌阳侯夫人的阻拦,提裙往外跑去。 旌阳侯夫人面色一沉。 这孩子! 一遇到温孤雾白竟是没半点贵女模样了。 萧有瑢见状,想起温孤雾白足以将人冻得半死的性子,担心高辛月将其得罪,跟秦氏对望一眼后,追了出去。 - 出了老太太院子,萧若经几个跨步上前,他张开双臂,挡在岁岁跟温孤雾白前面。 岁岁见到他,下意识往温孤雾白身后一躲。 第279章 别凶她 萧若经盯着岁岁的发间,想起他送的粉色珠花,便问:“小傻子,小爷送你的珠花呢?” 都不佩戴的吗? 他挑了好久呢。 温孤雾白站在岁岁身前,经萧若经一说,他忽的想起那朵珠花被自己随手丢进炭盆燃烧成灰烬的场面。 时隔多日,他的心底依旧会涌起一股使坏得逞的隐秘快意。 呵。 温孤雾白啊。 重来一世。 你在岁岁的事上还是如此的斤斤计较。 岁岁首饰多,除了每月温孤雾白让首饰铺打造的,还有贵妃娘娘赏的。她平时对于着装打扮并不上心,听了萧若经的话,这才想起来他曾在府门外赠她珠花一事。 她张了张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珠花被放在了哪里。 后面的尫九一阵心虚。 岁岁有些呆的反应,弄得萧若经心里有气,他冲岁岁挥了挥拳,凶道:“看你的样子,是忘了这事儿?” 岁岁将脖颈一缩:“……” 他不提的话,她还真忘了。 温孤雾白见萧若经态度不善,把岁岁吓到后,威吓出声:“别凶她。” 萧若经更气了:“……” 萧若岩见情况不对,立刻过来,将萧若经一把抓走。 他不知晓珠花一事,不过从方才听到的话来看,也猜到了大概。 三弟不是讨厌岁岁吗? 怎么还送人珠花? 萧若岩理解不了萧若经的脑回路,未免萧若经继续缠着岁岁,从而跟温孤雾白杠上,萧若岩不得已出面制住萧若经,并把人扯远:“什么珠花不珠花的,先回去完成课业。” 萧若经挣扎着,去甩萧若岩的手:“不去!” 萧若岩被他甩开,想到萧若经的身手,又吩咐两名拳脚功夫极佳的下人抓住萧若经,严声道:“秋闱将近,你不可再荒废学业。” 萧若经:“……” - 岁岁见萧若经被两名下人架着走远,松了口气。 大公子真是好人。 不然她真怕被三公子当场给揍一顿。 只是…… 珠花…… 她一会儿得回去找找看。 关于这事儿,花茔也是知情人。 因为当晚是她把珠花拿给尫九的,而尫九是按照世子的吩咐办事儿的,所以那朵珠花定然落到了世子手里…… 至于世子会怎么处理…… 花茔惊恐地甩甩脑袋。 不行! 不能再深想下去了! 在他们身后,有两道身影前后脚追来。 高辛月跑在前面,喘着气,费力跟上温孤雾白,软声唤道:“世子。” 温孤雾白站定,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有事?” 高辛月一愣:“……” 她有被温孤雾白的冷淡伤到。 等萧有瑢追过来,看到的便是高辛月怔在原地面色微白的模样。 温孤雾白见高辛月没说话,也没在意,兀自带着岁岁离去。 萧有瑢等人走远,这才拉了拉呆住的高辛月。 想到平时在人前心高气傲的高辛月被如此冷待,那冷待之人还是自己二哥时,她不大好意思。 萧有瑢怕这姑娘委屈地当场哭出来,赶忙出言宽慰:“月妹妹,没事的,二哥对谁都是这副冷情性子。” 第280章 又来了 高辛月心里委屈,眼眶泛起一阵酸意。 想她高辛月在望都贵女里面也是颇有名气的,城中妄图追求她的公子不少,往日参加宴席,就算别人心里不喜欢自己,面上面对自己时也不敢冷脸。 唯独温孤雾白对她冷漠至此。 他往日也不曾看她。 这多少让高星月的心底极不舒服。 又生出些挫败。 可他是温孤雾白啊。 他有冷待他人的资本。 萧有瑢见她半天不说话,关心地问:“月妹妹,你还好吗?” 高辛月一正神色,眸中绽放出势在必得的光:“嫂嫂放心,我很好。” “……” 萧有瑢挺纳闷的。 她同三位兄长一起长大,可能是整日看着,没觉得他们的魅力能吸引女子到如此地步。 不过想到出席宴会诗会时那些抢着来跟她结交的贵女,萧有瑢心中是有数的。 那些贵女,嘴上一口一个四姑娘,同她拉关系,夸她文采,夸她样貌,赞她气度,实则全是冲着她的三位兄长来的。 尤其是二哥。 思及此,萧有瑢不禁又想到了沈言心。 姑母可是一心想要撮合沈妹妹跟二哥呢。 这时候她未来的小姑子也盯着二哥,两人若是不凑巧地撞到一起,那场面……真是想想都头大。 - 当日,老太太留旌阳侯府老太太一行人用完晚膳后才离开。 临别时,高辛月拉着萧有瑢的手,一路说着女儿家的私密话,其中的话题,多是跟高彻幼时有关。 萧有瑢听着,不时发笑。 上马车前,高辛月凑到萧有瑢耳畔,说:“未来嫂嫂,以后我会常来的。” 萧有瑢笑容一僵,随即应下:“好。” 这空净院怕是有的热闹了。 不知道二哥会不会迁怒她? 萧有瑢摇头。 她已然是不敢再想下去。 - 春光明媚。 岁岁待在屋子里凝神练字。 那日回到院里后,岁岁找了找萧若经送的珠花,结果自然是没有找到,好在萧若经之后事情忙,没再来找她,岁岁便也将此事搁置。 岁岁如今的字写得工整了许多,也有了四五分先生字体的风骨。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看书。 近来几位皇子依旧在想法子接近他,总会递一些请帖,他接到后,统统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 尫九进来禀报:“世子,四姑娘又带着旌阳侯府的高姑娘来了。” 泱十抱胸站在一边。 自打两家的婚事敲定,过了纳征以后,这位旌阳侯府的高姑娘只要找到机会就来走动。 若不是不能在宣国公府留宿,高姑娘恨不得找间房住下,以便近水楼台先得——世子。 岁岁笔尖一停。 啪嗒—— 一滴墨在宣纸之上。 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 也将先前写出来的一半字给晕到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岁岁盯着毁掉的字,蹙起秀眉。 她正想换一张继续写,就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是萧有瑢跟高辛月。 萧有瑢一边勉强微笑应付着高辛月,一边面露难色。 她是真不想来空净院。 高辛月满脸欢喜。 两人身后跟着各自的贴身丫鬟。 第281章 三回了 高辛月走到门前,探头往里一看,见温孤雾白一袭白衣,正手执书卷坐在里间,旁边还摆着一盏清茶飘散出几缕热气时,眸中绽放出几许笑意。 温孤雾白生得好看是望都所有人公认的事实。 随着年纪的增长,少年的五官褪去了几分稚嫩,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秾艳。 高辛月看得移不开目光。 她捏紧绣帕,鼓起勇气,刚一进门,却见岁岁正在提笔练字。 高辛月一愣。 她一手挽着萧有瑢的胳膊,一手拎着食盒,她款步至岁岁书案旁,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 高辛月本想出言奚落岁岁,觉得她一介丫鬟出身卑贱,没资格读书练字,还想嘲笑岁岁的字写得难看,没有自知之明,结果一见岁岁的字工整中透着几分少有的大气飘逸时,当即心惊。 这丫鬟…… 岁岁见到她们,将最后一笔写完,她搁了笔,依着规矩起身行礼,温声道:“四姑娘,高二姑娘。” 高辛月盯着岁岁的字看了好几眼,讥讽的话语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字……写得比她好。 萧有瑢瞧见岁岁的字时同样愣住了,她接连看了好几眼,不敢相信这是岁岁写出来的。 想她这手字都是练了好些年的。 可岁岁才进府多久? 想着,萧有瑢又将目光落到屋中的少年身上。 能在短短时间里把岁岁养成不输望都贵女的气度,还这般劳心费神地教导岁岁,她这二哥,对岁岁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是真如康姨娘私底下猜测的那般,二哥费心栽培岁岁,是要把岁岁送到宫里去陪伴贵妃娘娘,还是二哥对岁岁本身的偏爱? 若是前者,未必不可能。 若是后者,可能性渺茫。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二哥对谁用心到这个份上,也没见过二哥对哪个女子细心至此。 故而萧有瑢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贵妃娘娘对岁岁确实不同,还总派人赏赐宫里的首饰和绫罗绸缎往空净院送。 这件事情,在宣国公府也不是什么秘密。 温孤雾白见她们二人进屋,放下了手里的书,如画的眉目间涌现一丝不耐。 三回了。 这个月还没结束,高辛月就仗着跟萧有瑢的关系来空净院来了三回。 萧有瑢自知理亏,察觉温孤雾白的不悦时,心虚地低了脑袋。 她跟高彻现下感情正浓,平时见个面传个书信都需要高辛月从中牵桥搭线。 且她跟高彻的婚期定在了明年开春,这期间因着男女婚嫁前的规矩,她不能跟高彻频繁见面。 哪怕在宴会的场合遇到,萧有瑢想跟高彻说说话,都只能想法子避开人群,寻一处角落同高彻见面,以解相思之苦。 同时,又因着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结为姻亲的关系,萧有瑢私心里想要跟高辛月这个小姑子拉近关系。 高辛月将落在岁岁脸上的视线移开,她心跳加快,娇羞与欢喜的情绪交杂,令她迅速红了面颊。 她看向温孤雾白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加遮掩的喜欢。 第282章 被支开 高辛月出门前,侯夫人抓着她教训了好一通,说外间已经对她老去宣国公府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还说身为世家贵女应当注重仪态,注重体面,否则会遭人笑话。 高辛月不听。 她就是喜欢温孤雾白。 她就是想要嫁给温孤雾白,当他的妻子。 以前她苦于找不到接近温孤雾白的机会,又老被侯夫人拽在身边,还总是碍着各种礼数规矩没法单独跟温孤雾白相处。 现在不一样了。 谁都知道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的婚事已定。 萧有瑢是她未来的嫂嫂,那她喜欢萧有瑢,代替兄长提着东西来看未来嫂嫂,顺便为兄嫂书信传情有何不可? 再说即便那些人乱嚼舌根又如何? 他们不过是嫉妒。 嫉妒她能光明正大地接近温孤雾白。 试问要是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望都的哪家贵女不想抛弃矜持来频繁地找温孤雾白? 少年性情冷淡是谁都知晓的,若是她再矜持,再不知道主动些,如何表明心意,又如何能让少年明白她的心意? 岁岁注意到了高辛月落在温孤雾白身上的目光。 她发现高二姑娘只要一看见世子眼睛里就看不到其他人了。 跟她一样。 当她的眼睛里只注视着世子时,世间万物都会化作虚无。 高辛月将拎着的食盒拿到身前,暗示性地看了一眼萧有瑢后,又看向温孤雾白,说:“世子,我听说你畏寒,身体不大好,近来我们侯府请了一位厨子,所以我特地让他煲了滋补的汤过来。” 温孤雾白没看。 也没接。 萧有瑢想到高辛月在路上时同她商量的话,勉强一笑。 她其实觉得二哥不会喜欢高辛月。 但不管喜不喜欢,高辛月都需要一个结果。 萧有瑢懂得女儿家的心思,再说如果迟迟没有一个结果的话,高辛月必然会继续缠着她,于是, 为了制造高辛月跟温孤雾白独处的机会,萧有瑢只得把一旁碍事的岁岁拉走。 岁岁望向落在自己手腕处的手:“四姑娘?” 萧有瑢对温孤雾白一笑,轻轻握住岁岁纤细的手腕,顶着巨大的压力挤出笑容,说:“二哥,我有些话要跟岁岁叮嘱,就先拉着她下去了。” 岁岁回眸望向温孤雾白。 萧有瑢给司琴递了一个眼色。 司琴是跟岁岁同一批进府的丫鬟,接收到萧有瑢的眼神后,她上前几步,一手挽住岁岁的胳膊,配合萧有瑢把岁岁拉出门外,并热络道:“岁岁,说起来你我都是牙婆卖到国公府的,平时你我都有事情忙,这会儿难得有空,不如聊聊?” 岁岁被拉着走:“……” 温孤雾白并未出言阻止萧有瑢的作为。 正好。 他冷酷的一面,不想让岁岁看见。 萧有瑢福身退下。 花茔跟花豚没有跟上。 司琴等把岁岁拽出屋子以后,想到高辛月的心思,对岁岁迟钝的反应能力表示无语。 这么呆傻,也不知道世子到底看上了岁岁什么。 岁岁也感觉到了她们是有意把自己支开。 第283章 打算 空净院不远处的一座亭子里。 萧有瑢缓步走到岁岁面前,吩咐司琴端来两样糕点,她平素没跟岁岁主动打过交道,这回也是因着高辛月的缘故。 眼下她既然让司琴把人给弄出来了,自然不能冷场,当下找了话题:“岁岁,你尝尝这糕点,试试合不合胃口?” 岁岁端坐着,见萧有瑢递来一块糕点后,先是礼貌性地谢过,而后伸手接了,启开唇瓣,在萧有瑢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几乎不跟空净院外的人接触,自是不懂得如何同其余人相处,可四姑娘是世子的妹妹,平素待下人也好,不曾打骂过谁,对她也没敌意,因此岁岁心底对萧有瑢是抱有尊敬的。 司琴站在亭子外。 同为丫鬟,她跟岁岁在国公府的待遇堪称天差地别。 萧有瑢捻了一块糕点在手里,边吃,边打量岁岁。 往日两人总隔着身份,隔着距离,即便待在同一处空间里也没有说过话,这会儿就这么地面对面坐着,萧有瑢终于有了机会打量岁岁的眉眼。 这一凑近了看,萧有瑢才发现平日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岁岁眉眼竟生得这般好看! 她一阵心惊。 岁岁注意到萧有瑢的视线,不明所以:“四姑娘,怎么了?” 萧有瑢回过神,一笑:“没怎么。” 手里的糕点被她吃了一半,放在一边的小碟子里。 岁岁吃完糕点,唇齿间甜意残留,她觉得口渴,见圆石桌上摆有一壶清茶,起身先是为萧有瑢斟满一杯,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做完这些,岁岁再坐回原位,端起自己的那杯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萧有瑢端过清茶喝了两口,冲散了嘴里的那股子甜味,她静静看着岁岁的言行举止,心中暗暗赞赏。 二哥把人教的真好。 十足的贵女做派。 甚至岁岁有的动作,有的神态比标准的贵女礼仪还要好看。 萧有瑢自小跟着府里的女先生们学琴棋书画,学行走坐卧,被教导得一板一眼,虽说达到了贵女的标准,受尽女先生们的夸赞,可她的言行到底是拘束了些,不如岁岁做出来随意大方。 在发现岁岁眉眼惊人的好看之后,萧有瑢再一想岁岁的年纪,忽然心里一动,问:“岁岁,眼看着你也大了,可有想过日后?” 岁岁吃了茶,将唇瓣一抿:“日后?” 萧有瑢心想,这丫鬟可真是够心大的,竟然都没想过日后的安排。 她以为岁岁没有理解自己的话中的深意,又说:“就是对未来的打算啊。” 岁岁先是犹疑,随后汗颜。 四姑娘不问,她还真没想过。 萧有瑢续道:“人活着总归是要有明确的目标的。比如世上的绝大部分女子向往的都是在及笄后嫁人,同夫君恩爱白头,到老有儿女环绕膝下,享人伦之乐,那岁岁呢?你明年就及笄了,若在府里有相中的可以禀明二哥同那男子议亲,若府里没有相中的,你也可等卖身契到后离开国公府,去寻你自己的幸福。” 第284章 不想 岁岁微一蹙眉。 卖身契到期…… 离开国公府…… 那不是意味着要跟世子分开,还要跟花茔姐姐花豚分开吗? 萧有瑢见她不说话,猜到岁岁应是在思考,问:“岁岁,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过?又有没有想过将来要找怎样的夫君?” 岁岁摇头:“没有。” 四姑娘问的这些,她都没有想过。 从进入宣国公府开始,她想的都是怎么照顾世子,陪伴世子。 后来,她在世子跟贵妃娘娘的安排下女扮男装以温孤植的身份进入明礼堂伴读,彼时她想的也是如何上进,如何不给世子丢脸。 她每日都沉浸在学习和练字里面,沉浸在待在空净院陪着世子长大,且安静又温馨的生活里面,压根没给自己空闲的时间去思考大多女子思考的问题。 萧有瑢一手撑着石桌边沿,见她的神情做不得假,不由惊讶:“你不想嫁人吗?” 岁岁不做犹疑,答得极快:“不想。” 萧有瑢倍感新奇。 她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嫁人生子,因而在得知岁岁异于常人的想法时,免不了诧异。 好奇怪。 天底下怎会有女子不想嫁人? 司琴站在外间,听到两人的对话后,噗嗤一笑,她过来拎起茶壶的手柄,替萧有瑢添茶,插了嘴道:“四姑娘,您别听岁岁瞎说。自古以来,女子到了年纪都是要由家中长辈做主嫁人的。若没有长辈,自己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琢磨,或者像我们这种为奴为婢的,也会任由主家安排。岁岁现在不想,不过是她在空净院过得太好,暂时没开窍。等到了明年,她一及笄,一开窍,定巴不得嫁人!” 岁岁握着喝空了的茶杯,听完司琴的话后,她先是在心底问了一遍自己是不是真如司琴说的这般所想。 待有了答案后,岁岁淡淡一笑,认真且确定地道:“司琴姐姐,不对,我就是不想嫁人。” 司琴不信,又问:“那你想做什么?” 想爬世子的床? 想当世子的通房? 好啊。 好一个岁岁! 看着清纯无害,老实无辜,实则瞧不起府里的下人,也瞧不起外间平庸的男子,还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如何讨好世子的身上! 真是贪心! 她也不想想自个儿是个什么不入流的出身,有没有资格伺候世子那等金尊玉贵之人? 司琴心里想法一堆,面上不敢表露。 四姑娘瞧着和气,可自从跟着国公夫人学习如何料理府中事宜后,行事风格添了几分以往没有的严厉,平日也见不得身边的人嚼舌根,揣测他人。 司琴起先还会说旁的院子里的事儿给四姑娘解闷,后来也不敢说了。 萧有瑢想起温孤雾白对岁岁的护短,以及对岁岁不计成本的培养方式,倒是能理解岁岁不想离开的想法。 她捏着帕子,轻嗅绣帕上的兰花香。 微风拂过,萧有瑢清脆的笑声被掩埋其中。 她问:“你不想嫁人,难道还想留在空净院一辈子?跟着二哥一辈子吗?” 第285章 阴沉 岁岁闻言,见问出此话的人是萧有瑢时,态度略显几分拘谨,小心翼翼地反问:“不可以吗?” 她就想跟着世子。 这样平淡安静的日子,她十分贪恋,也还没过够。 再者而言,她跟着世子还能继续读书,帝师每日的课程或许乏重,可岁岁喜欢听。 岁岁的话,令萧有瑢怔住。 司琴想到世子是怎么耗费财力养岁岁的,她在羡慕嫉妒的同时,又觉得岁岁在异想天开,并愈发觉得岁岁是瞄准了世子通房的位置,指望来日翻身当主子。 她掐着笑,说:“岁岁,你就知足吧,世子把你养得这般好,换做我是你,我也会想一辈子跟着世子。但世子将来总要成婚的,空净院总要有女主人的,若到时女主人不喜欢你,决意遣散世子身边的所有丫鬟,你当如何?” 司琴所说的情况,未必不会发生。 岁岁听完,面色微沉了些。 司琴见状,一时不免得意。 有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世子不过是把她当个玩意儿养在空净院,闲来无趣时逗弄一番,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萧有瑢听出司琴话里的不善,她心知岁岁在下人里面招人眼红,有很多丫鬟都不满她留在空净院,可正如母亲所言,空净院是二哥的,用来养岁岁的钱也是二哥的私账,二哥想怎么花,以及想养谁,轮不到任何人过问。 萧有瑢不会傻到去打破跟空净院维持多年的平静。 另一方面,她隐约感觉得到二哥这两年发生的变化。 萧有瑢见岁岁面色不大对,当即扫了一眼司琴:“住嘴。” 司琴面色一慌,急忙福身:“奴婢失言。” 她嘴上认错飞快,心里却毫无悔改之意。 微暖的风拂过岁岁白嫩的脸颊,她望着不远处洒落一地的融融阳光,片刻后,少女乌黑的眼睛里闪过笑意:“若真如司琴姐姐所言,那我会听世子的,只要不给世子添麻烦,我走就是。” 萧有瑢不禁被这样的岁岁给吸引。 她在岁岁的身上感受到了她对温孤雾白那份纯粹而简单的感情:“你要走去哪儿?” 岁岁:“当然是另寻一方天地。” 天下那么大。 总能寻到容身之处。 萧有瑢目光一颤,胸腔中因少女话中的豁达而震动着。 - 屋内。 高辛月拎着食盒的胳膊有些酸,眼见温孤雾白迟迟不让人来接,也不给自己一个好脸时,她的脾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但当着温孤雾白的面,高辛月仍然想要保持住温婉的一面,遂竭力忍着。 她将食盒递给一旁的婢女,忐忑地问:“世子,你不喜欢这汤吗?” 温孤雾白将书放到一边的几上。 高辛月存的是何心思,他一眼便能看破。 先前忍她,是看在旌阳侯府看在萧有瑢的面子上,眼下萧有瑢不在,岁岁不在,他也没必要再装下去。 少年的眉目间,涌现一丝阴沉。 这才是面对别人时的温孤雾白。 在岁岁面前耐心的,温柔的,是他。 在高辛月冷然绝情的,也是他。 第286章 你吵到我了 温孤雾白抬眼,那双狭长幽邃的眼眸里,积起一层足以将人冻死的寒意。 高辛月被他看得后背发凉。 她有些害怕。 高辛月想到自己努力多日做出来的香囊,费力调整心绪后,指了指温孤雾白挂在腰间的丑香囊,声音又甜又腻:“世子,我看你腰间的香囊实在太丑,随身佩戴有损你的颜面,所以这几日我特意为你重做了一个,你看看可还喜欢?” 关于温孤雾白腰间香囊一事,在望都掀起过不小的风波。 男子们嘲笑温孤雾白眼光独特。 女子们则在猜测绣香囊的人是谁。 高辛月垂眼,掩饰好心底的嫉妒。 她借着萧有瑢跟高彻的由头来宣国公府拜访,期间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在温孤雾白面前献殷勤。 因此,高辛月也猜不出绣香囊的人是谁。 不过不管是谁,她都会将其取而代之。 她的绣工不算出众,但又要比温孤雾白腰间佩戴的不知好看多少。 在大安,女子主动赠男子香囊,其中隐含了表白之意。 高辛月懂。 她相信温孤雾白更懂。 所以她此举与表明心意无异。 只要温孤雾白收下她的香囊,那就意味他愿与她定情。 思及此,高辛月的心底涌起一丝丝期待,也是这期待,冲散了她对温孤雾白的害怕。 温孤雾白扫了一眼她捧在手里的香囊,寒声道:“出去。” 高辛月瞪眼,表情错愕:“什么?” 温孤雾白对别人的耐心素来有限,更别说他早看高辛月不爽了。 原本他跟岁岁在空净院过得好好的,也没谁跑来打扰。 可近一个月来,高辛月来的次数虽然不多,却分走了他跟岁岁独处的时光。 温孤雾白面色一冷,眼里寒光摄人。 对高辛月,他没让泱十跟尫九把人直接丢出空净院便已经是他能够忍耐的极限。 他也知道高辛月性情骄横,这段时日表现出来的乖巧都是伪装。 下一刻,温孤雾白话语里的嫌弃不加掩饰,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脏眼睛的东西一样别过眼:“高二姑娘,你吵到我了。” 高辛月捧着香囊后退一步。 她的贴身丫鬟赶忙将人搀住。 高辛月的眼里涌出泪光。 什么顶好的君子? 什么神仙般的男儿? 温孤雾白拒绝人的方式,可真是不懂得顾忌体面,还丝毫不考虑两家的婚事,让她脸面尽失。 门外的泱十跟尫九对视一眼。 唉! 他们似乎听见了高二姑娘心脏破碎的声音。 高辛月握着香囊,红着眼,满心屈辱地跑出去,她的丫鬟拎着食盒跟上,边跑,边喊:“小姐,你等等我。” 高辛月顾着伤心,哪里管得了其他。 萧有瑢原本正跟岁岁待在亭子里,见一道身影从屋里奔出来后,她在高辛月的眼角看到了一串泪珠。 定然是二哥拒绝了这位未来小姑子的心意。 萧有瑢起身,想追上去,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及时定住身形。 这时候高辛月正伤心。 也正狼狈。 她若追过去只会被高辛月当作发泄的对象。 第287章 没有安排 岁岁起身,她看着高辛月跑开的背影,一头雾水地问:“高二姑娘怎么了?” 是世子凶她了吗? 不会的。 世子那么好。 才不会凶人。 岁岁流露出一脸‘绝对不是世子有问题,而是高二姑娘想哭了的’的表情。 萧有瑢:“……” 司琴:“……” 高辛月一走,萧有瑢心知不好再留。 没有高辛月前,萧有瑢除了得知温孤雾白身体抱恙时会来探望外,其余时候都不会来。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当面跟温孤雾白说一声抱歉。 岁岁跟着进屋。 温孤雾白对她温和一笑,而后让她到一旁练字。 岁岁不问高辛月哭着跑出去一事,也不留下打扰温孤雾白同萧有瑢兄妹说话,她对萧有瑢施了一礼,转身回到书案,润笔练字。 萧有瑢让司琴守在外间,想到这段时日因为自己给温孤雾白添的麻烦,她道:“二哥,频繁带高二姑娘前来拜访,是我不对。” 她也曾劝阻高辛月,还曾屡次暗示过温孤雾白喜静,不喜欢他人在空净院出入,奈何陷入情爱中的女子无法说通,萧有瑢劝阻无果后,到底是看在高彻的面上对高辛月多几分了耐心和容忍。 然而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她更加无颜来见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没说话。 萧有瑢知道,这是此事到此为止的意思。 得知温孤雾白的态度后,萧有瑢心里一喜,她是真怕二哥会因高辛月一事对她发火。 而萧有瑢感到庆幸的同时,不免想到了岁岁。 温孤雾白看出她有话要说,抬眸看向她,等着下文。 萧有瑢见一边的岁岁专心练字,她走近些,压低声音问:“二哥,我不是想要过问空净院的事,也不是妄图对你院子里的人指手画脚,我只是有些好奇,好奇你对岁岁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萧有瑢不是岁岁。 还比岁岁年长。 她已定下婚事,在情爱上开了窍。 她最初觉得,温孤雾白这般护着岁岁,只是觉得空净院的人不能被欺负,还对岁岁有些喜欢。 可是近一年里,萧有瑢发现温孤雾白对于岁岁的态度实在太过特殊,那不是在养丫鬟。 甚至……给她一种温孤雾白在养妻子的错觉。 然而这可能吗? 岁岁才十四啊。 再者说来,即便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一定几率的,但萧有瑢始终倾向于温孤雾白是想把人养好后送到宫里陪伴贵妃娘娘。 再再再者说来,即便她这二哥当真动了凡心,他又准备待岁岁及笄后给予怎样的身份? 通房? 妾室? 亦或……正妻? 岁岁没有家世傍身,又是奴籍,通房是最有可能的安排。 且二哥乃是温孤一族留下的唯一男丁,是世子,不管是父亲,还是祖母,都对二哥抱有极大的期待。 像二哥这样出众的男子,能匹配他的女子本就不多。 所以岁岁是没资格成为二哥正妻的。 即便二哥昏了头,非要这般做,父亲跟祖母也会出面制止。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轻声说:“没有安排。” 第288章 这一回,他要奔赴向她 萧有瑢瞠目,缓了片刻才恢复镇定,再开口时,她言语间惊疑犹存:“怎么会没有安排?” 温孤雾白的眼瞳里闪现一点笑意。 就是没有安排啊。 前世,他碍着礼数规矩把岁岁留在身边,后又见不得岁岁被旁的人奚落,担心她被欺负,所以为了能让岁岁跟自己名正言顺的到一起,他在暗中做了诸多安排。 现在啊,他不想再安排了。 走过一回的路,没有必要再走,且他那么深切的痛过,恨过,悔过,他承担不起重蹈覆辙带来的后果。 并且这一回,他会努力地奔赴向她,会争取时刻守在她的身边,而非是让她像前世那般拽着她,让她守在自己身边。 温孤雾白眉间一暖:“她只管做自己就好。” 萧有瑢心内猛地震颤起来:“……” 还有些慌。 她想错了…… 整个宣国公府的人都想错了! 岁岁将来不会被送到宫里陪贵妃娘娘,她也不是温孤雾白随手养着的一件解闷的玩意儿。 岁岁对温孤雾白而言,有着远超常人所能理解的重要意义和重要地位。 意识到这点后,萧有瑢几乎能够想象到将来的宣国公府会被推到舆论的顶端,也能想象到父亲跟祖母会有多震怒。 如果说一切的决定权掌握在岁岁手里,那萧有瑢唯一所能期盼的,就是岁岁将来不会对二哥动心,否则,一旦岁岁喜欢二哥,肯迈步走向二哥,于宣国公府而言,便等同于会掀起一场狂风骤雨。 做自己就好? 名门公子,世家贵女,甚至是天家贵胄,谁又能真正的抛弃世俗礼教,只肆意地做自己? 萧有瑢自小受到各方面的教导,有很多东西在初学时她自己都未必喜欢,或者说是有些抵触的,但她还要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些东西。 渐渐地,她就真的觉得这些东西是好的,是她应该去遵守和学习的了。 温孤雾白的话,让萧有瑢的思绪一阵恍惚,她的目光透过悠远的时空想到了曾经那个待在角落里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见还不想学规矩学礼仪并大声询问母亲为何女子要学那么多东西的自己。 身为国公府的贵女,她受到方方面面的严厉教导,完全无法任性,更遑论说要做自己。 这是天下女子都未必能做到的事。 萧有瑢得知答案后,轻扯了下嘴角,说:“二哥,我忽然有些嫉妒岁岁。” 嫉妒他对岁岁的维护。 嫉妒他对岁岁的用心。 她身为他的妹妹,从未曾在温孤雾白的身上感受到过这样的偏爱。 温孤雾白再次想到了萧有瑢跟高彻逐渐离心的以后。 平心而论,祖母跟秦氏在萧有瑢婚事上的选择没有错,宣国公府想要找门楣相当的家族,眼下的旌阳侯府确实是最合适的联姻对象。 虽说他与秦氏的子女平日里走动少,相处不多,也没建立起多亲厚的感情,但他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 是温孤雾白在这世上的亲人。 “他日若你受了委屈,尽可来找我。” 第289章 解九连环 这是温孤雾白的承诺。 是他身为兄长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庇护。 萧有瑢目光一亮。 温孤雾白再道:“或者你想悔婚,我也能护你。” 有秦氏在,她不会容许萧有瑢在衣食方面受委屈。 但有他在,他可以帮萧有瑢解决一些难解决的麻烦。 萧有瑢闻言笑开,她的眼中透露出对婚后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跟高彻以后会如何,可她想要努力维系好这段感情,经营好这桩婚事。 不过听到温孤雾白这般说时,萧有瑢还是高兴的,因为她发现二哥并没有表面上的那般讨厌他们,同时也觉得这样的二哥比往日要来的亲近。 她笑着一福身,说:“谢谢二哥。” 温孤雾白难得对她展露笑颜。 不用谢。 这是萧有瑢前世的好意和善意为她争取来的。 毕竟在岁岁参加宴席,受到其他妇人冷待,受到旁的女子欺负时,是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站出来相护。 等萧有瑢离开后,空净院总算恢复了以往的清静。 之后的高辛月为了澄清外界有关她与温孤雾白的流言,未免被其他家族看了笑话,依旧会强忍不适来宣国公府拜访。 却再也不踏足空净院。 感情没了。 面子总归是还要维护的。 - 转眼,秋闱将至。 全大安的学子都在关起门来念书。 老爱往外跑的萧若经则被秦氏下令关在院里,还让萧若岩从旁督导,听府中下人们讲,每日经过三公子的院里时都能听到三公子的哀嚎声。 反观空净院这边,并未受到秋闱的任何影响。 八月。 桂花飘香。 花豚最近厨兴大发,新做了桂花糕,桂花饼等吃食。 岁岁也帮着一起处理桂花的花瓣。 故而那几日,岁岁的身上,花豚花茔的身上都会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日光洒落,靠近院外的一处凉亭里,岁岁一身裸粉裙衫,发髻半挽,眉心的那点朱砂熠熠闪光,她挨着温孤雾白坐在一起,两人正合力解面前的九连环。 这是岁岁前两日领完月银后上街路过时随手买回来的。 也是大安正风靡的一种玩法。 不管是望都的学院里,还是国子监,亦或者明礼堂的伴读们,几乎是人手一个九连环。 有的学子还用九连环打赌,谁解出来谁就能如何如何。 岁岁也爱玩。 她见府中大公子跟三公子都在全力备考,上街时还见某些学子结伴交谈学术以及往年科考的内容时,担心温孤雾白会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受影响,所以才想着用解九连环的方法给他解压。 谁知温孤雾白没怎么上心,她却来了瘾,一玩上就不撒手了。 少女最初进府时粗糙且布满茧子的手指如今养得细腻白皙,那一罐子接一罐子的香膏用下去,愣是把她指尖的伤痕跟茧子一点点抹平。 她捏指时,修剪莹润的指甲在日光下泛出一层健康的浅粉光泽。 岁岁解九连环时尤为专注,连身体挨着温孤雾白了都没发觉,脑袋也无意识地往温孤雾白的左肩靠。 第290章 冒然 少女柔软的发间,白腻的指间,甚至是飘逸的衣裙间,均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那味道带着甜意,直往温孤雾白的鼻尖钻。 偏偏岁岁一点没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何不妥。 温孤雾白先前有些无措,但是这般陪岁岁玩着玩着,他也忍不住被她的好兴致所吸引。 解九连环对他而言并不难,但对岁岁而言却十分之难。 瞧少女微微蹙起的眉,凝着的眼,便是最好的证明。 两人玩得专注,没注意到有两道身影正往这边来。 萧卉得知高辛月没事儿就往宣国公府跑的消息后,便猜到高辛月的目的并非是来看萧有瑢这位未来嫂嫂这般简单,还猜到高辛月多半是盯着温孤雾白这块难以啃下的神仙肉。 一个个的,都不安好心,都想当世子妃。 这可让萧卉紧张了。 萧卉从跟沈松回府后,因着有沈老太太的从旁劝解,还有沈老太太对沈松的管制,这一年多两人的日子虽然还是吵闹不断,但到底没再闹出多大的笑话。 就是萧卉总觉得幺娘碍眼。 偏偏又找不到机会除掉幺娘。 好在幺娘自小产后,身体遭受重创,没那么容易在短时间里怀上孩子,否则就照沈松一日日往幺娘屋里跑的频率,萧卉可真就坐立难安了。 沈言心如今出落的更加婉约动人,这一年里,她专心练琴,在琴艺方面也有了极大的进益,还曾被好几位女先生夸她在琴之一道上极有天赋。 那几位女先生还说:若非碍着大安女子无法入学堂教导学子们的规矩,以沈言心如今的记忆,就是去国子监当琴先生都没问题。 时隔一年多之久,沈言心再次踏足空净院时,依旧感到紧张。 对于那位清冷难靠近的二表哥,她还是害怕的。 萧卉望着沈言心的相貌气度,再一对比高辛月的,顿时觉得沈言心更胜一筹,高辛月性子骄横,跟她的心儿比起来不知道差了多少倍。 想想都知道温孤雾白那样喜静的人,定然不可能喜欢高辛月。 但每当得知有适龄的女子在宣国公府进出时,萧卉还是会紧张。 毕竟沈松就是个风流又不安分的,她一个不注意,沈松就会给她弄个不清不白的女子带回府。 因着这样的经历太多,导致萧卉也不敢对一点风吹草动掉以轻心。 沈言心走到院内,看着空净院种植的花草树木,再一对比其他院里的布置,顿时觉得一到空净院连躁动的心绪都会安宁下来。 注意到前面的凉亭里有两道身影挨在一处时,沈言心瞳孔一缩,随后把拉过萧卉的手腕,分散萧卉的注意力,不让她看到凉亭里类似男女互相依偎的一幕。 她道:“母亲,您也知道二表哥不喜欢被打扰,再说高二姑娘每回来都是缠着有瑢姐姐说话,并未踏足过二表哥的院子,你我冒然前来,怕是会惹二表哥不喜。” 世上哪有人来拜访却不让底下人通传还仗着身份往里闯的道理? 也就母亲。 第291章 沉迷 萧卉白她一眼,觉得沈言心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少,所以遇到事情时总想的过于简单:“你怎知高辛月没来过空净院?” 有了两家姻亲这层关系在,还有帮着未婚夫妻传递信物的顺当借口,高辛月想要接近温孤雾白简直不要太方便。 沈言心答:“……是有瑢姐姐说的。” 萧卉哼笑一声:“她的话你也信?” 沈言心的眸光中迸射出笃定的光,有瑢姐姐或许有些小毛病,小性子,可此回再见,她真切感受到了有瑢姐姐身上发生的改变与成长。 她道:“当然信。” 沈言心深信,不论有瑢姐姐以前对旁的人如何,对她始终是真心相交的。 “你傻不傻?”萧卉没好气地看了眼沈言心,用染着蔻丹的手指戳了戳沈言心额头,把那块肌肤生生戳出了红印。 “你有瑢姐姐跟高辛月如今是什么关系你难道不知?” “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的婚事已定,婚期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如今你有瑢姐姐满眼装的都是侯府世子高彻,是旌阳侯府的人。” “她为了讨好高彻,为了讨好未来的小姑子跟婆母,自然会偏向高辛月,你现在还觉得她的话能信吗?” “……” 在萧卉看来,萧有瑢就是有心偏着高辛月,不想要再搭理沈言心这个表妹了。 毕竟明年萧有瑢跟高彻成婚后,她跟旌阳侯府的才是一家人。 而沈言心则是外人。 一个表妹罢了。 哪里有得到丈夫家人的欢心重要? 沈言心并未被萧卉的一番推论给说动。 她心里面还是信萧有瑢的。 她虽不算聪明,可能分得清他人对自己是好是坏。 反观母亲,她总在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测别人,明明谁都看得出来,外祖母最疼爱的就是母亲,可在母亲眼里,外祖母最疼爱的却是他人。 沈言心觉得,不是她看不清,而是母亲从头到尾看不清,拎不清。 - 凉亭里。 泱十跟尫九听到动静,察觉有人闯进了院子。 泱十看清来人后,并不意外,只用伟岸的身形将身后的温孤雾白跟岁岁一挡,出声禀报:“世子,是沈夫人跟沈姑娘。” 敢这么闯进来空净院的,屈指可数。 先前世子容忍高辛月,那是看在四姑娘的面上,两家现在毕竟是姻亲的关系,若世子太不近人情,高辛月怕是会闹到老太太那里。 温孤雾白陪岁岁坐着,他的手臂撑在岁岁身后,从远处看,就像是他拥着岁岁。 得知萧卉来了,温孤雾白眸色一转,周身也变得冷淡起来,他看着虚虚待在他怀中的岁岁,心有不舍,但还是一改坐姿,跟她拉开距离。 岁岁仍在沉迷解九连环,对于温孤雾白的抽离,并未察觉。 温孤雾白:“……” 萧卉找到温孤雾白在哪里后,一整衣衫,往凉亭而去。 上回离开宣国公府时,温孤雾白还是一副清瘦苍白,汤药不能停的模样。 如今再见,萧卉发现温孤雾白不单气色好了,就连精神状态也更足。 第292章 四杯 萧卉扯出笑脸,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为温孤雾白的身体好转而高兴:“雾白,姑母今日跟你沈妹妹来国公府探望你祖母,顺道来看看你。” 探望老太太是真。 但真正让萧卉决定来国公府的主要原因还是温孤雾白。 眼看温孤雾白今年都十七了,各家贵女都盯着世子妃的位子,她当然也替沈言心着急。 圆桌上摆着一副完整的茶具。 茶壶里飘散出一股微甜的桂花香。 是桂花茶。 常喝对女子有美容养颜的功效,除此之外,它还能提神暖胃,止咳化痰。 现今桂花飘香,正是饮用的最佳时节。 岁岁听到声音,这才回神,她将九连环放到一边,见是萧卉跟沈言心来了,立时起身行礼:“沈夫人,沈姑娘。” 起先温孤雾白的身形挡住了岁岁,萧卉也一心只注意温孤雾白,故而没有留意到后面的岁岁,直到岁岁出声,萧卉才意识到岁岁也在。 萧卉抬眼望去,心中一惊。 一年多不见,此次再看,萧卉发现岁岁不仅在气质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少女的眉眼都较之上回见面时长开了不少,还褪去了几分稚嫩。 有了四五分即将长成的清丽与灵动。 沈言心对岁岁一笑,随即注意到了放在一边还没解开的九连环,再一想之前她看到的类似男女相依偎的画面,顿时想通了缘由。 原来二表哥跟岁岁是在研究如何解九连环。 她差点想多了。 还以为二表哥有了意中人。 岁岁行完礼,察觉萧卉对自己的不喜后,沉默地站到一边。 萧卉继续打量着身量长高了些的岁岁,见她发间首饰淡雅,所穿裙衫的料子名贵,气质不输世家贵女,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起也越来越让人无法忽视以后,当即上心了几分。 这丫鬟真是好大的变化! 明明上回还稚嫩瘦弱,放在人群里一点都不打眼,还没半点少女的模样,更无气质可言。 如今被温孤雾白放在空净院好吃好喝地养着,竟摇身一变,养成了这副堪比世家贵女的样子。 石桌周围摆着三张圆凳。 方才岁岁跟温孤雾白是坐在围栏处。 温孤雾白走到其中一张凳子坐下,心知这位姑母前来定然不会轻易就走,只得让萧卉跟沈言心坐下,并翻开盘子里扣着的杯子,将早已煮好的桂花茶倒出来。 整整四杯。 就在萧卉疑惑怎么多了一杯时,就见温孤雾白动作自然地往后一递,把多出来的那杯送到了岁岁面前。 岁岁顺手接过。 她玩了这么久的九连环,确实渴了。 萧卉看着两人的举止,这才注意到放在一边的九连环,想到府里的那些庶子庶女没事儿就聚在一起玩这个,就连沈松跟幺娘也老抱在一起玩时,她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萧卉的眉目间涌现出几分厉色。 她上回跟沈松在宣国公府大打出手,沈松气急了,动手推她时没注意力道,导致萧卉额间受伤,后因伤痕较大,无法彻底痊愈,便留下了一道疤痕。 第293章 赶人 萧卉本就不是什么温和的长相,这一皱眉,令她看起来更加难以相处。 沈言心端坐一旁,喝了一口桂花茶。 二表哥院子里的东西就是好。 都是桂花茶。 偏生他院里的味道就是胜过别处。 萧卉收回落在九连环上的目光,她不好出言斥责温孤雾白玩心重,只好压住心底的火气,说:“这九连环乃是令人玩物丧志的东西,雾白没事儿拿来打发一下时间便好,切记过度沉迷,荒废正事。况且,秋闱将近,雾白你应该学学你大哥三弟,把更多的心思放在科考上。” “……” 温孤雾白扯了薄唇。 笑意不达眼底。 萧卉又看向捧着半杯茶的岁岁,眼神轻蔑,言语刻薄:“你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莫要肖想不该肖想的事,也不能仗着雾白的宠爱在府中狐假虎威。” 岁岁:“……” 冤枉啊。 她可没有狐假虎威。 可她不好辩解。 以免一开口激怒了沈夫人。 沈言心看得出来岁岁并非萧卉嘴里说的那种奴婢。 她见过岁岁几回,觉得岁岁不光面善,还脾气很好。 因而在萧卉说完后,沈言心对岁岁抱歉一笑。 她这母亲啊,对在二表哥周围出现的女子,都抱有极大的成见。 并不止针对岁岁。 温孤雾白眸中泛出冷光,随即将岁岁往身后一拉。 这是一个保护性的动作。 他沉了声,对萧卉道:“姑母,我院子里的人,我自会教导。姑母若是没事,还请您移步去看祖母,祖母近来身体抱恙,雾白想,若有姑母在祖母跟前尽孝,她老人家的病都能好得快些。” “……” 萧卉语噎。 她岂会听不出温孤雾白是在赶人。 好啊。 她才坐下来,凳子都没坐热,茶也没喝上一口,他就让她走? 说到底,还是岁岁惹的祸。 岁岁垂着眉眼,不去看萧卉难看的脸色。 沈言心脸颊一红,来之前她就劝了母亲一路,让她不要来,只是母亲的性子不是她能劝住的。 听完温孤雾白的话,她更觉羞愧。 她不是没有眼力劲儿的人。 也知晓二表哥对自己无意。 待脸上窘迫的热意消退,沈言心伸手拉了拉萧卉衣袖,不想让她跟温孤雾白起冲突,毕竟就二表哥的性子,说不定发起火来能让泱十跟尫九把她母亲丢出院去。 “母亲,二表哥说的对,我们还是去陪外祖母说说话吧。她老人家许久没见您,这次见到您,定然有很多话想问,很多话想说。” “……” 萧卉一想也对。 她就算执意留在这里跟温孤雾白也没什么可聊的。 再者,即便她真的打着撮合温孤雾白跟沈言心的主意,想要试探国公府的打算,那她也应该去问母亲。 自古以来,小辈们的婚事,都是交由家中长辈做主。 她兄长还在禹城率兵清剿天理教,府里的事全权交给秦氏打理,以秦氏的脾气,定然不敢插手温孤雾白的婚事。 所以国公府最终能决定温孤雾白娶谁的,还是老太太。 第294章 尴尬 萧卉想完,眼珠子一转,有了更为明确的目标以后,当即决定不再留在这里想办法试探温孤雾白对于婚事的打算。 她果断起身,道:“那我先去看看母亲。” 正好她近来缺钱的紧。 母亲疼她,老人家自年轻嫁入国公府起便操劳一生,底下也不缺银钱田产,她一会儿当着母亲的面多说说自己的委屈,再哭哭穷,算算账,想必母亲定会心软,事后再给她准备不少钱财带回沈家。 沈松不是嫌她没给他带来仕途上的助力吗? 她就要让沈松看看,她在银钱方面的影响力,让沈松意识到她的重要性,跟她服软。 沈言心见萧卉终于要走,面上一松,她将窘迫的神色一收,刚准备起身告辞,却感到肩膀处传来一阵重量。 她顺着这只手看上去,就见萧卉正俯视着她。 沈言心心里一沉。 只得老老实实地坐着。 果然还是她天真了。 母亲就不会放过让她单独接近二表哥的机会。 萧卉按住沈言心的肩膀,摆明是不让她起来,紧跟着,又满含警告地瞪了一眼旁边不曾开过口的岁岁。 岁岁满眼无辜。 不过也没有想要讨好萧卉的意思。 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喜欢你的人,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喜欢你,甚至还会怀疑你别有用心,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你。 直觉告诉岁岁,萧卉就是这一类人。 跟钱氏,跟花楼妈妈在某些方面如出一辙。 萧卉认准岁岁是在装傻,心想只有温孤雾白才会被骗,她无声轻哼,暗示性极强地拍了拍沈言心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心儿,你许久没见你二表哥了,方才来的时候,你不是同母亲说有很多话要同你二表哥讲吗?” “……” 沈言心闻言,笑容很是牵强。 母亲为了撮合她跟二表哥,还真是什么瞎话都能张口就来。 温孤雾白垂眸品茶。 他这表妹蕙质兰心,又极懂得认清形势,只可惜,她此生摊上这样一位功利性强又性子狠毒处事糊涂的母亲,也是倒霉。 岁岁低眸看地。 萧卉抽回落在沈言心肩膀的手,临走时,又道:“心儿,你外祖母那里你不用忧心,眼下秋闱在即,你二表哥定然压力很大,你且留下来,同你二表哥说说话,替母亲开导开导他。” “……” 沈言心这回连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她觉得母亲对二表哥有误解。 二表哥聪明绝顶,能在形势复杂的宫中伴读多年,还不被皇权争斗所累,又师承当朝帝师,早已才华横溢,心理能力也超乎常人。 他压根用不着她来开导。 萧卉一走。 凉亭陷入尴尬的安静。 沈言心是真尴尬到不行。 她相信二表哥也看出来她母亲是何用意了。 二表哥没有当场点破,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温孤雾白倒是不觉尴尬。 这里是空净院,是他的地盘,他不用不自在,只是看到沈言心一副想要离去又怕萧卉派人守在外面不敢离去的样子,扯了下嘴角。 第295章 我的 岁岁也感觉到了这位沈姑娘被萧卉逼迫着留下的无奈。 一阵静默过后。 沈言心看了眼低眸不语,正盯着茶盏的温孤雾白,觉着这么干坐着不是回事儿,便调整好心绪,主动找话:“二表哥,你近来身体可还好?” 温孤雾白简短地答:“好。” 沈言心如坐针毡:“……” 下一句该说什么呢? 岁岁看出沈言心十分紧张,见她用一种畏惧不已的眼神望向温孤雾白,面前的茶杯见了底以后,过去拎起茶壶,替沈言心将茶杯添满,并安抚道:“沈姑娘,你不用怕,世子很好的。” “……” 沈言心努力想挤出一抹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知道二表哥很好。 也不是动不动要杀谁泄愤的性子。 可她还是怕。 莫名的怕。 还总觉得能尽量远离就尽量远离为好。 可她母亲还非要如此。 沈言心对此既无奈,又拿萧卉没辙。 坦白说,比起不得不跟府里的兄弟姐妹打招呼,比起每次不得不被母亲推着往前走,她的内心深处更喜欢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做点喜欢的事,静静地消磨时间。 温孤雾白不打算理会沈言心,也没打算像对待高辛月那般把人赶出去。 毕竟高辛月是高辛月,沈言心是沈言心。 前者碍眼,闹心。 后者不碍眼,还很懂事。 两人在本质上有着巨大的差距。 所以在面对她们二人时,温孤雾白选择对待的态度也是不同的。 想罢,温孤雾白不再理会兀自尴尬的沈言心,起身去到围栏处坐下,他随手拿起被放在一边的九连环,正准备将其解开时,岁岁忽然伸手过来,将他握着的九连环一把抽走。 温孤雾白看着空了的手:“?” 岁岁把九连环拿着,递给沈言心:“沈姑娘,你玩九连环吗?” 沈言心盯着九连环,眼睛里透露出一丝渴望。 想玩的。 在家中,因着母亲讨厌见到这玩意儿,一见到就会想起父亲抱着幺娘在一起玩得嬉笑不断的画面,所以母亲的院中不能见到此物。 就连她的院中也不准有。 前几日,沈言心曾偷偷在上街时买了一个,被母亲撞见后,直接当着她的面摔了个粉碎,还罚她抄书数十遍。 岁岁觉得这位沈姑娘跟沈夫人的性子一点也不像,跟沈老爷的性情也不像,她见沈言心眼里流露出的情绪,将从温孤雾白手中夺来的九连环放到沈言心的手里,贴心地说:“沈姑娘莫怕,沈夫人不在。” 所以可以尽情地玩。 而且这里是空净院,沈言心的丫鬟在进院前被留在了外面,因此不会有谁撞见沈言心玩九连环,更不会跑出来阻止。 沈言心望着手里的九连环,指尖收拢,刚准备出言感谢岁岁,就见温孤雾白的面色不是很好。 沈言心:“……” 岁岁也感觉到了周遭忽然降低的气压,她顺着源头看去,就见温孤雾白眼神冷冷地盯着九连环,继而又看向岁岁,捻了捻长指,对她说:“我的。” 第296章 好 少年的眼中浮现一点不悦,他的瞳孔深处,还藏着一点委屈。 明明岁岁说九连环是买给他的。 结果她现在因为旁的人喜欢,就要把买给他的东西送于旁人? 这多少让温孤雾白不大舒服。 岁岁听出温孤雾白话里的情绪,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她盯着温孤雾白的侧颜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不是错觉,而是刚刚世子就是在对她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委屈。 岁岁杏眼圆瞪。 世子也会不满,也会委屈的吗? 沈言心握着手里的九连环。 她是真的想玩。 也是真的害怕温孤雾白发火。 沈言心坐在那里,一时还也不是,不还也是,只好将视线落在陷入惊讶中的岁岁脸上。 岁岁能安抚好二表哥。 接下来就看岁岁的了。 岁岁粉唇微抿,然后在温孤雾白的注视下轻轻勾起,她看了一眼天色,说:“今日沈夫人来,晚间老太太多半要设宴款待,鉴于时间有限,我明日再去给世子买。” “……” 温孤雾白侧过脸。 这是一个没被哄好的反应。 岁岁跳了一下走过去,她站到温孤雾白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涌出璀璨的笑意。 她在他不想搭理人的眼神下露齿轻笑,双眼弯成漂亮的月牙状,嗓音一软:“我保证,我明日一定给世子买很多很多的九连环。” 温孤雾白:“……” 他倒不是多喜欢九连环。 只因是岁岁买的,所以收到礼物时他的心情还是愉悦的。 甚至想时刻把九连环带在身边。 如今她对沈言心说给就给,也不问一下他愿不愿意,实在……好生大方。 少年转换坐姿,留个背影给岁岁。 岁岁发懵,眨了眨眼。 沈言心本有点担心,怕温孤雾白会发怒,会责备岁岁,这会儿冷静下来一看,发现这位二表哥也没那么可怕。 他在岁岁面前表现出来的是一副鲜活些的,有血有肉,还有脾气的性情。 作为旁观者,沈言心看着这样的温孤雾白觉得很陌生,又觉得很神奇。 原来,她这如楷模如画里那般冰冷不好接近的二表哥还会在人前表露出这样的一面。 这远比平时的他让人觉得亲切。 还会减少她对他的害怕。 让她有一种二表哥也是可以亲近的感觉。 沈言心这一刻的心情非常微妙。 原来二表哥是会表达出不满情绪的啊。 原来二表哥不是没有生气的纸片人。 岁岁哄了两回无果,也不放弃,正如温孤雾白对她有用不完的耐心一样,岁岁在他的事情上也有超级足的耐心。 她再次走到温孤雾白面前站定,笑着问道:“世子,你说好不好?” 少女清甜的嗓音里,透着一点诱哄,又透着点撒娇的意味。 这意外的抚平了温孤雾白心底的不满。 只见,少年泛着冷意的眉眼在顷刻间柔和下来,他俨然是一副拿岁岁没辙的模样,再开口时,语气里透着无奈:“好。” 岁岁见状,笑容更为灿烂。 握着九连环的沈言心:“……” 第297章 动了凡心 岁岁哄完温孤雾白,看向一边坐着的沈言心,仿佛是在证实温孤雾白性子很好一样,一本正经道:“沈姑娘,我没说错吧?世子真的很好,所以你不用害怕世子。” 沈言心:“……” 不。 她还是怕。 因为她好像撞破了一件目前谁都还不知晓的事情。 那就是——她这无情无欲的二表哥,动了凡心。 而他动凡心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岁岁。 再看岁岁无所察觉的样子,显然是还不清楚这一点。 也或许是二表哥对岁岁一直表现得这般温柔耐心,岁岁长期跟他如此相处,又很少跟空净院外的人打交道,便自然而然的认为二表哥对人就是这样的。 另外,岁岁也习惯了跟二表哥在一起的相处模式,加之年岁不大,不通晓男女之情,所以她暂时没有联想到其他的可能性。 沈言心再一想岁岁还未及笄,故而在看温孤雾白时,心里有些一言难尽。 二表哥有点……禽兽啊。 岁岁还这么小,他竟然就盯着了。 温孤雾白接收到沈言心的眼神时,神情一怔:“……” 算了。 不解释。 估计旁人也理解不了他对岁岁的爱意是在前世就刻进了骨子里的。 他此生选择提前遇到岁岁,真的只是想要能早一些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免去很多灾难。 反正在岁岁没及笄前,他会压制好自己浓烈的情感,不会暴露出一点端倪,也不会如禽兽一般对岁岁有半点过分的举止。 沈言心垂眸,她知晓九连环的玩法,渐渐地,人一陷入进去,就忘了自己还待在空净院这一事实,也忘了温孤雾白跟岁岁的存在。 岁岁只买了一个九连环,没了九连环,她跟温孤雾白便没了能玩的东西。 她想到了屋里摆着的那副白玉棋子,转而去屋里搬来棋盘放在石桌上,再将棋篓等拿出来,一一摆好,与温孤雾白对弈。 三人待在凉亭里,各玩各的,互不打扰,倒也将时光消磨得很快。 沈言心初次玩九连环,倍觉新鲜的同时,也玩心大起,满脑子就只想着应该如何将其解开。 等沈言心意识到很晚时,周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最后,她到底没能成功的解开九连环,接着一抬眼,就见温孤雾白跟岁岁在对弈。 倒在杯子里的桂花茶已经凉透。 空气里,余香淡淡。 糕点不知何时新换了两盘。 暮色降临。 回廊寂静,幽长。 花豚跟花茔站在回廊两侧,两人踮脚,用金属制的钩子将菱形的纸灯笼勾下来,‘呼’地一声吹燃火折子,再将灯笼点燃后挂好。 泱十过来:“世子,方才老夫人院里的李嬷嬷来了,说是老太太今日心情好,要在府里设宴招待沈夫人,也请了各院的人到场。李嬷嬷还说,席面已经摆好,只等世子跟沈姑娘过去入席。” 温孤雾白将指腹间夹着的棋子扔回棋篓里。 他心知萧卉此次为何而来,也心知这顿席是老太太跟萧卉合起来要试探他对于婚事看法的口风。 第298章 左右也不缺 温孤雾白照旧吩咐泱十安排厨房的人准备晚膳。 泱十问:“世子不去吗?” 温孤雾白眸光深幽,淡声道:“去,可我会很快回来。” 比起国公府的家宴,他还是更喜欢跟岁岁在空净院用膳。 何况这场宴说是给萧卉摆的,不如说是冲着他来的。 温孤雾白知晓自己的年纪,所以没打算逃避,而是要借着这回的宴席表态,让老太太歇了给他婚事做主的心思,最好也直接掐断萧卉撮合他跟沈言心的念头。 否则不把事情的可能性掐死,他的好姑母就不会死心,还会一直盯着他后院主母的位置。 那个位置……只能是岁岁的。 沈言心的脸上浮现一丝愁容。 她也猜到了这场晚宴的目的。 正因如此,才会惆怅。 她看了一眼岁岁。 原本沈言心想着自己的婚事由母亲做主也没什么的,反正身为大安的女子,最终都逃不过嫁他人为妇这一关,她正好可借助婚事就此逃离沈府,远离沈府的纷争。 可是在今日发现温孤雾白的心意后,她也不想听从母亲的安排了。 她可以接受被家族安排,可以努力说服自己,让自己接受盲婚哑嫁,甚至可以接受条件差一些的人家,但她不想嫁给心有所属的男子。 不管二表哥将来的前途如何光明,不管二表哥跟岁岁的未来会如何,能不能顺利地冲破障碍走到一起,她都不希望自己成为摆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 更何况,以二表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他也绝不会允许谁来碍他的眼。 岁岁看了眼两人,她正想自己要不要跟去,温孤雾白已然起身。 沈言心捏着手里的九连环。 这物件不大不小,想要藏起来并不难,可她已经在这里玩了这般久,过足了瘾,哪怕还想要再玩,也担心回到家中会被母亲再次摔毁。 就在她准备归还给岁岁时,岁岁道:“沈姑娘喜欢的话只管收着。” 沈言心又看向温孤雾白:“二表哥?” 温孤雾白不是吝啬之人,且岁岁都愿意送给沈言心了,他不会有什么不情愿的。 反正岁岁说了明日会给他再买。 他左右也不缺。 温孤雾白道:“收着吧。” 沈言心把东西藏好,这还是头一回当着温孤雾白的面笑得如此轻松,连嗓音里都添了两分欢快:“谢谢二表哥,也谢谢岁岁。” 温孤雾白略一颔首。 岁岁一笑:“不客气。” 三人收拾好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 院中灯火通明。 今夜夜色好,月色皎洁。 老太太见到萧卉回来,心里高兴得不行,于是让底下的人安排在外面摆席。 她坐在主位上,抓着萧卉的手,萧卉一贯是怎么知道让老太太高兴,又让老太太乖乖拿出银给她的,加之嘴甜,接连把老太太哄得放声大笑。 秦氏在一旁坐着。 国公府的其他人也在。 萧若经看着笑得皱纹都出来了的萧卉,嗤笑了声,低声道:“姑母这回回来,又从祖母那里得了不少钱吧。” 萧有瑢当做没听见。 第299章 绝不简单 萧若岩挨得近,听清萧若经话里的讽刺以后, 在桌子底下踢了萧若经一脚。 萧若经痛得嘶了一声,瞪萧若岩一眼后,咬牙道:“兄长,你轻点踢。” 萧若岩维持着严厉的兄长做派:“别乱说话。” 萧有瑢轻笑一声,用嘴型对萧若经说:“活该。” 萧若经气得龇她。 康姨娘与萧有瑜见状,只能在席间陪着笑脸。 他们三兄妹敢偷摸着议论萧卉回家坑母的行为,她们母女却不敢。 李嬷嬷注意到不远处有几道身影往这边来,看出为首的是温孤雾白后,矮身到老太太旁边,恭顺道:“老太太,二公子跟沈姑娘过来了。” 老太太笑容一顿,望向往这边来的温孤雾白跟沈言心。 少年风姿独秀,容颜秾丽。 沈言心秀婉端庄,举止合宜。 萧卉乐得笑出了声。 她就说自家女儿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起登对。 比之总往宣国公府跑的侯府女郎高辛月,她的心儿性子柔顺,才是最适合温孤雾白的。 再说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已经结亲,不需要再亲上加亲。 老太太瞧着,暗暗点头。 确如萧卉所言。 只是当老太太的目光落到后面的岁岁时,神色微变。 这小丫鬟真是长开了,也长好看了。 就是不知道雾白对她是怎么打算的。 不过眼下岁岁还未及笄,便暂且不用在意。 温孤雾白跟沈言心先后入座。 沈言心见到萧卉,下意识把刚得的九连环藏好,她本想去找萧有瑢挨着坐,结果萧卉抓着她,愣是把她摁在了身边的空位:“坐过来,离你外祖母近些,也让你外祖母好生看看你。” 沈言心:“……是。” 老太太将沈言心细细打量一番,连连点头,对萧卉道:“心儿被你教得很好。” 萧卉得意一笑。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要用心教。 沈言心乖巧唤道:“外祖母。” 老太太嗯了一声。 宴席准备得很丰盛。 除了有各院主子们爱吃的,还有萧卉爱吃的。 温孤雾白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动筷子,萧卉就迫不及待地起了话头:“若岩,雾白,若经,眼看你们一个个都大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知道你们对未来妻子有什么要求?要是姑母有认识的女郎,又附和你们的要求,还配得上国公府的门楣,姑母定然给你们介绍。” 萧有瑢夹菜的动作一顿:“……” 她就知道。 姑母此次回来绝不简单。 果然是盯着她三位兄长的婚事。 老太太没说话,显然是交给萧卉发挥的意思。 秦氏默不作声地用饭。 康姨娘听到萧卉的话,想到再过不久萧有瑜就将及笄一事,思及自个儿娘家没几个靠得住,也没几个出息的年轻人,顿时心里一动。 她捏着筷子,插嘴道:“沈夫人,眼看我们家瑜儿也快及笄了,若您有认识的觉得有潜力的青年才俊,记得同我说一声。” 萧有瑜面色一红。 萧卉瞧了眼萧有瑜,比起其他家族里的庶女,萧有瑜确实被教导得还不错。 第300章 先从萧若岩开始 话头是萧卉先挑起来的,她也不好当众不理会康姨娘,便道:“康姨娘,我记住了,若见到合适的,我会帮五姑娘留意。” 康姨娘面露喜色。 萧卉脾气再差,品性再不好,可她出身好。 在大安,只要出身好,那么她的身边必然拥有不错的人脉。 作为母亲,她眼看着萧有瑜一日日长大,得尽早为萧有瑜的婚事做打算。 哪怕此刻腆着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哪怕她清楚萧卉瞧不起自己,她也要尽可能地为萧有瑜争取到更好的机会。 康姨娘出身低,所处的阶层有限,半生见过的苦难太多,所以她更希望能够为萧有瑜找到一户出身好的人家。 如此,虽无法保证萧有瑜未来不受委屈,无病无灾,却可保萧有瑜衣食无忧。 康姨娘端起面前的酒,一口饮尽:“多谢沈夫人!” 萧卉皮笑肉不笑,没喝面前的酒,她看不起康姨娘的出身,姿态都摆得高高的:“客气什么?你我说到底认识多年,勉强算是一家人。” “……” 康姨娘笑容微僵,把空了的酒杯放下。 她不在意萧卉的轻视。 没关系的。 她一个姨娘,不被重视没关系,被看不起也没关系,只要她瑜儿的人生往后能多出一条路即可。 萧有瑜眼睛一红,这一幕,看得她心里极不是滋味。 母亲有些时或许分不清状况,可她知道母亲是疼自己的,母亲所做的一切,也是想要自己过得好。 她懂母亲的心思。 所以没有出声打断。 她也希望将来能嫁一位前途无量的男子,给母亲,给她扬眉吐气。 老太太横了一眼将话题打断的康姨娘,想到萧有瑢的婚事才定下没多久,成婚也得到十八的年岁,说:“你急什么?瑜儿才多大?她就是再在家中留上三年也没事。” 到底是卑贱出身。 眼皮子浅。 藏不住事儿。 她拜托萧卉帮着给萧有瑜物色夫婿人选,不是不相信她跟秦氏会好生对待萧有瑜的婚事吗? 就算她没那么疼萧有瑜,就算萧有瑜生母的出身差,可她怎么着都是宣国公府的五姑娘。 这样的条件,加之还有不差的外貌,想选一个合适的人家又有何难? 况且老太太注重名声,不会给别人议论她的机会。 如果真到了给萧有瑜挑选夫婿那日,她纵然不待见康姨娘母女,也不会给萧有瑜选门第太差的婚嫁对象。 康姨娘被说得面红耳赤,干笑道:“老太太说的是。” 留三年? 那岂不是要浪费掉她家瑜儿三年的大好年华? 康姨娘心中有怨。 说来说去,老太太就是偏心,就是觉得她的瑜儿不如萧有瑢,才会在提及瑜儿婚事的时候如此随意。 这段小插曲过去,萧卉眼珠一转,又准备挑起话头。 她看了一眼面前出众的三位少年,决定先从萧若岩开始。 萧卉吃了两口,放下筷子。 “若岩,今儿是家宴,你不用拘着,你同姑母说说,你喜欢怎样的女子,姑母帮你留意留意?” 第301章 雾白还小 萧若岩心里明白萧卉主要想问的人是谁。 今晚的宴席,他跟萧若经都只是席间的陪衬与看客。 但长辈问话,做晚辈的没有不应的道理。 萧若岩道:“姑母,若岩近来只想专心温习功课,不过若要成婚……若岩希望将来的妻子能像母亲一样,既能把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又端庄贤惠。” 秦氏闻言,勉力一笑。 她倒是不希望再找一个跟自己性情相似的儿媳妇,不然整日放在眼皮子底下,就跟看到年轻时的自己没区别。 而女子想要做成她这模样,须得忍受许多的委屈,还得被磨去棱角,磨去天真。 萧若经看了眼秦氏,他是不如两位兄长才华出众,也没有那般有出息,甚至还沾染了一些纨绔子弟的习性,可他能看到秦氏在国公府这些年的辛苦付出。 也懂得几分秦氏憋在心里无处宣泄的苦楚。 母亲是有怨,并且无奈的吧。 只是这种感受的次数太多,导致母亲都麻木了。 萧若经忽觉口干,他仰头喝了一口酒,说:“兄长,若未来嫂嫂跟母亲一样,那我倒是要替未来的嫂嫂鸣一声不平,因为照你的要求,那岂不是说明我未来的嫂嫂要受很多委屈?” 岁岁站在后面听得真切,不禁看了眼萧若经。 她认为三公子说的有道理。 秦氏闻言,心底因着萧若经的话语泛起一丝柔软,随即又面色骤变,注意到老太太的脸色明显不太对以后,她当即严厉地看了一眼萧若经,阻止他再往下说:“若经。” 萧若经闭了嘴:“……” 老太太眉间一皱,眼里露出几分责怪,他把萧若经会说出这些话的过错推到秦氏身上,认为是秦氏对萧家有怨言,当下看向秦氏,问:“怎么?你嫁到国公府觉得很委屈吗?” 秦氏搁下筷子,露出笑容:“母亲,您别听若经瞎说,他就是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事。” 萧若经本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料到会引起老太太的不悦,对上萧有瑢跟萧若岩责备的眼神,也反应过来他刚刚心疼母亲的话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于是,他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讨好地瞧着老太太,出言挽救:“对,母亲说的对,若经就是小孩子,若经什么都不懂。” “……”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 不懂吗? 明明萧若经一个字都没说错。 明明萧若经可太懂了。 老太太的神色有所缓解。 萧若经又冲萧卉说:“姑母,我先说明啊,关于对未来妻子的要求我是答不上来的,毕竟……我还只是孩子。” 孩子不懂得母亲的委屈。 孩子更不懂得男女婚嫁。 萧若经此话一出,便把萧卉的话头给堵住了。 温孤雾白顺着道:“姑母,雾白也不着急,雾白还小。” 萧若经:“……” 呵! 脸呢? 老太太看了一眼萧卉。 她这孙儿,精明的很,不好上套。 萧卉不想白来国公府一趟,思忖片刻,道:“雾白,你真会开玩笑,姑母就不信你不知道你的婚事多少人盯着。” 第302章 嘲弄 萧卉的话,令众人皆默。 他们当然知道几乎满望都的贵女都盯着温孤雾白这块神仙肉啊。 可凡事也不是盯着就能吃到的。 再说这块神仙肉还难以接近。 萧若经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这场面,想看这一回他二哥准备如何破局,是继续秉持风度委婉拒绝,还是真就被姑母跟祖母联手逼得从了。 反正换成他,就直接起身离席,不给任何人面子。 萧若岩几人充当看客。 康姨娘跟萧有瑜对视一眼。 萧有瑢有点想离席。 她不喜欢这位姑母。 每回来国公府不是跟姑父吵吵闹闹,找祖母哭诉,就是贪得无厌地找祖母索要东西,以前即便也盯着二哥正妻的位子,倒不至于吃相如此难看。 “如今有瑢的婚事已有着落,可你们身为她的兄长,却迟迟不定下婚事。”萧卉搬出萧有瑢的婚事说事,实则是催促温孤雾白三人尽快成婚。她盯着温孤雾白,无视一旁沈言心请求的眼神,继续道:“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雾白,你是国公府的世子,若岩若经的婚事自有嫂嫂做主,为他们寻找合适的妻子,可你的婚事呢?你父亲远在禹城,母亲早逝,也就姑母跟你祖母才会为你的婚事操心,你得为姑母跟你祖母考虑,也得为国公府的继承考虑。” 萧卉停顿了会儿,又长吁短叹道:“你是世子,将来你父亲从朝堂退出来,这偌大的国公府还得靠你撑着,为萧家开枝散叶,不也是你为人子,以及你身为世子的责任吗?” 萧卉说这么多,为的就是要一个答案。 心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不可再拖。 世子妃的位子,她也在很早的时候就盯上了。 老太太没说话,也没出言阻止萧卉,甚至还有些刻意的放任。 萧若岩跟萧若经对视一眼。 姑母这话说得搞笑。 国公府三位儿郎呢。 她嘴上只说国公府得靠温孤雾白撑着,却不提他们兄弟二人,这是把他们当死物吗? 岁岁眉心微皱。 她有一种世子正被家中不讲道理的长辈逼迫着非得去做某件事情的感觉。 听着沈夫人的话,看着席间默不作声的其余人,还有任由沈夫人讲话的老太太,岁岁作为看客,都感觉到了强烈的压抑。 更遑论世子还是当事人。 尤其沈夫人步步紧逼的态度,她不像是在征求世子同意,询问世子的意见,更像是在用规矩礼法等逼迫世子。 突然,她的手腕传来一阵熟悉的温度。 那股淡淡的苍术气息,萦绕在鼻端。 只见,原本还端坐着的少年抓着她的手腕,他身体后仰,在众人的目光下连连咳嗽。岁岁见状,面露忧色,并赶忙上前,温孤雾白便十分自然地靠着她。 待好一阵咳嗽完,温孤雾白面颊泛起一点红润,他抬起咳嗽得眼尾泛起一点红意的双眸,犀利而阴冷地望向萧卉,薄唇勾起嘲弄的弧度。 他冷声发问:“那依着姑母的意思呢?” 第303章 逼婚啊 萧卉话语一软,眉目间的紧迫之色顿消,听温孤雾白发问时,她以为是自己的话终于说动了温孤雾白,迫不及待道:“当然是该议亲的年纪就好好议亲。” 沈言心心觉不妙,总感觉温孤雾白话里透着渗人的冷,见萧卉半点没有察觉,还陷入了自以为劝说成功的兴奋里时,轻唤一声:“母亲……” 萧卉瞪她,示意她不要插嘴。 她自个儿的婚事自个儿不上心就罢了,还性格软弱,今日她既然都顺利留在了空净院,还没有被温孤雾白给赶出来,还一起过来,足以说明温孤雾白对她是尚算满意的。 既如此,为何不拼一拼? 再者,萧卉对沈言心的容貌学识有信心,如今满望都的年轻二郎,多的是倾慕沈言心这等性情和才情的人,只要温孤雾白跟她多接触,多相处,必然也会喜欢上沈言心。 沈言心:“……” 何苦呢。 何苦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取其辱? 可如果不彻底的让母亲死心,那么母亲就会一直抱着痴想不放。 岁岁伸出另一手去扶温孤雾白的肩膀,他虚虚靠在岁岁身上,那双清冷的眸子泛起冰魄般的寒意,再次发问:“姑母觉得,雾白应该找怎样的女子?” 萧卉心中一喜,急忙接道:“自然是像你沈妹妹这样知书达理,性格温顺,还懂得照顾人的。” 老太太:“……” 众人:“……” 沈言心面色一红,不是羞的,是恼的,是被萧卉气得:“……” 母亲简直乱点鸳鸯谱! 萧有瑢一抿嘴角。 姑母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祖母也不管,母亲作为继母身份尴尬,更不好插嘴。 二哥这回是真躲不过去了。 秦氏微一勾唇。 有些事情,往往是越着急,越会造成相反的效果。 萧卉也小看了温孤雾白。 他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 萧若经小声逼逼:“姑母这是逼婚啊!” 萧若岩:“……注意措辞。” 萧若经:“那我说错了吗?” 萧若岩:“……” 那倒也没有。 康姨娘安静看戏。 萧有瑜想到萧卉这些年是怎么瞧不起她,又是怎么瞧不起康姨娘,还有方才的直接不给她母亲面子的场景,暗暗希望萧卉登高跌惨。 萧卉面色兴奋,继续道:“雾白,你看看,你沈妹妹生得好,才学好,且你们说起来也是自小认识的,就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啊,若你将来找一个你沈妹妹这样的妻子,她必然能在各方面对你带来诸多的帮助。” 岁岁的眼睛里面涌现一丝疑惑。 两人成婚,为的就是沈夫人嘴里所言吗? 不应该问一问沈姑娘跟世子的意见吗? 且她对沈姑娘接触不算深,却也看得出来沈姑娘对世子压根没往其他方面想过,而且沈姑娘不知因何缘故还格外惧怕世子,难道这些沈夫人都看不出来吗? 萧卉当然看得出来。 但,那又如何? 害怕是能够逐渐消除。 感情也可以日久生情。 岁岁正想着,温孤雾白靠着她,再次轻咳几声。 第304章 坏的很 老太太见他连连咳嗽,不像是装出来的,关切道:“雾白,你的身体不是在开春后大好了吗?现在才八月,也没到深秋寒冬,怎么你的身体状况看上去不大好?需不需要唤大夫入府?” 萧若经憋着没说话。 他这二哥坏的很。 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谢过祖母关心,雾白这身体怕是没救了。”温孤雾白低眸,唇角的弧度透出一丝绝望和自嘲的意味,他看了一眼沈言心,继而又看向萧卉:“姑母,沈妹妹确实性情颇佳,也被您教导的好,只是,您不是最疼她的吗?您舍得让她年纪轻轻守活寡吗?” 萧若经正喝酒呢,听到这里时,一时没忍住,‘噗’地喷了出来。 萧若岩:“注意仪态。” 萧若经:“……” 萧有瑢递去一张手帕,见萧若经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想到自己跟大哥能淡定至此,一边佩服自己的稳重能力,一边又嫌弃地看向萧若经:“三哥,快擦擦。” 萧若经接过,胡乱地擦起嘴来。 顺便把衣襟上溅出来的酒也擦了擦。 二哥不愧是二哥。 连让人守活寡这种话都能说得面不改色。 而且当众承认自己会让别人守活寡,跟当众承认自己不行有何区别? 瞧瞧周围守着的下人,纷纷面色精彩。 沈言心低着脑袋。 康姨娘憋笑憋得异常辛苦。 她还是头一次见识如此好笑的拒绝长辈安排婚事的场面。 就连还未及笄的萧有瑜听到这里时都红了耳根。 这回轮到老太太咳嗽了,她先是警告地看了一眼周围伺候的下人,让李嬷嬷去打声招呼,而后又用责备的眼神看向温孤雾白:“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的说出这样的话?” 岁岁一手揽着温孤雾白的肩,眨了眨眼。 她知道守寡的意思。 就是夫君死了。 只是……守活寡? 萧卉愣住。 温孤雾白露出一脸自知失言的表情,他惭愧地看向萧卉,唇角扬起的弧度瞧着更绝望了。 少年那副消极厌世的姿态,看得众人极不是滋味。 他道:“姑母,雾白感谢你的好意,但雾白这身体……实在不争气。” “雾白早年中毒醒来时,大夫就曾说过哪怕救治及时,但仍有一部分毒素残留在了身体里,是故雾白的身体每逢寒冬格外虚弱,也得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他这话说得岁岁心底泛起疼意。 她见过温孤雾白每逢冬日虚弱不已的模样。 他畏寒。 衣物总是要穿得比旁的男子厚。 所以她总爱捧着手炉,就是担心他会冷到。 除此之外,他的面色还会格外苍白,有的时候看不到一点血色,还要长期饮药。 萧卉听得有些怕。 她从没想过温孤雾白说的那一种可能性。 就光想着只要让心儿嫁给温孤雾白,那么心儿必定能过得很好。 到时候心儿人在国公府,有老太太护着,顾着,定不会受委屈,还能坐享荣华富贵。 再说天底下医术精绝的人不在少数,她便觉得温孤雾白的身体总能调理好。 第305章 除了不能…… 沈言心有点想笑。 二表哥为了拒绝母亲的‘好意’,也真是用心良苦,竟连这等说辞都找的出来。 老太太一看萧卉一改先前的兴奋变得犹豫不定的表情,就知道萧卉这是被唬住了。 她这小女儿,当真是她所有的子女里面最傻的一个。 但老太太不得不说,温孤雾白是懂得如何拿捏人的。 他的话语一出,萧卉就算想要替沈言心谋世子妃的位子,又哪里舍得真让沈言心守活寡,又哪里还敢继续撮合? 萧卉确实是怕的。 她想沈言心嫁得高门,富贵加身,但也怕沈言心真的守活寡。 萧卉想到风流成性,搞得满院子莺莺燕燕乌烟瘴气的沈松,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有个丈夫,可这日子过着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但沈松到底还是会去她的院子。 有的时候,沈松为了别的女人跟她吵得不可开交,闹得不欢而散,他也不曾在她的屋里留宿,而是去了别处,萧卉气愤的同时,又觉得虽然独守空房,可到底比真正守活寡要强。 好歹她这夫君还是活的。 还能用。 望都的妇人里面,就有守活寡的。 年纪还不大的妇人,却如同丧了夫,孤零零地住在偌大的宅院里。 那样漫长且孤独的日子,对萧卉而言堪称噩梦。 再有一个,就是子嗣问题。 萧卉自己因为无法给沈松生出男孩的缘故,只能收了别人的儿子在膝下养着,天知道每当她看着跟自己一点也不像的养子的那张脸时有多厌恶,有多抓狂。 还有…… 还有望都之中那些在背地里笑她生不出来的恶毒妇人,她们的嘴,她们的眼神,堪比刀子一样,剜得她鲜血淋漓。 有很多时刻,萧卉都想不顾体面地冲过去,撕烂那些人的嘴,抓花那些人的脸。 同样的苦,她吃了很多年,不希望沈言心再受。 温孤雾白一改神色,用那种看似温和的目光望着沈言心。 沈言心浑身一冷:“……” 被看得毛骨悚然。 她觉得二表哥还是就像平时那样冷冷的不好接近就好。 他突然这样平易近人,她害怕。 萧卉也害怕。 害怕温孤雾白真看上了沈言心。 害怕温孤雾白真生了要娶沈言心的心思。 还害怕先前温孤雾白始终不答应是在为沈言心考虑。 温孤雾白看穿萧卉的心思,眸中闪现一点促狭的笑意。 他这次倒没有再咳嗽,只虔诚道:“姑母,您若放心,若舍得沈妹妹守活寡的话,那么,尽可把她交给我。雾白在此承诺,除了不能……我定会给她名分,照顾好她。” 温孤雾白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在场中人都心里清楚。 除了不能……行夫妻之实。 沈言心:“……” 众人:“……” 萧卉忙不迭道:“不……” 温孤雾白面露疑惑:“姑母?” 萧卉担心自己的态度过于明显,故而这一回,轮到她绞尽脑汁去拒绝温孤雾白了。 萧有瑜忍笑。 康姨娘也忍得辛苦。 对付萧卉这样的,还得是比她更精明,更有身份的。 第306章 破局 温孤雾白眼神一暗,似乎被萧卉的态度伤到,他勉强支撑着嘴角的弧度,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即将裂开的破碎感:“姑母不愿?” 萧卉略显慌乱:“没有……” 温孤雾白眼神一亮,看着像是某些刚刚灭下去的念头又活过来了一样:“那……” 萧卉佯装发愁的模样,她心思百转,总算找到了一个借口。 “雾白,不是姑母不愿,姑母也觉得你是顶顶好的儿郎,只是……”她唉了一声,似要落泪,微微哽咽后,方才把话说完:“是你姑父……他在你表妹的婚事上另有打算。” “……” 沈言心心中划过一丝庆幸。 还好。 观母亲这态度,无疑是不会再乱点鸳鸯谱的意思了。 从此之后,她便可摆脱这种尴尬的处境,再面对二表哥,还有外祖母一家人的时候,她也可以表现得随意些。 老太太无声叹息。 今晚的机会是她按照萧卉的意思特意安排的。 如今事情进行到一半,萧卉主动放弃,也是萧卉自己的选择。 她只但愿将来的萧卉不要后悔。 另一方面,作为长辈,她关心温孤雾白的身体也是真的。 如果温孤雾白想要跟沈言心成婚,那自然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可如果温孤雾白不愿,那么势必会对两家的关系有所影响。 如今这样也好。 萧卉主动断了念想。 再也不会盯着温孤雾白后院的位子不放。 日后两家人相处起来也能简单的多。 秦氏对此早有预料。 不过温孤雾白的处理方式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还以为按照温孤雾白以往的性子,会被萧卉嘴里的一通大道理压得不好辩驳,会找别的方法来拒绝萧卉有意撮合的意思,结果他倒好,竟然如此精准的抓住了萧卉的弱点。 萧卉不好。 但萧卉为子女考虑的心是真的。 萧有瑢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温孤雾白眼神幽寂,他坐在背光的位置,眼中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他轻咳着起身,像是被萧卉的话语伤到一样,低声说:“原来如此……原来是姑父的意思。” 萧卉勉强维持住笑意:“是啊,有些事情姑母虽然想要一力促成,但姑母能力有限。雾白,你也知道姑母这些年在沈家过得不容易,还知道姑母跟姑父的感情一直不好,如果姑母这次要是不管你姑父的意思,怕是……” 必要的时刻,把沈松推出来当个借口还是可以的。 再说如果沈松在场,必然不会阻止。 因为于沈松而言,只要萧卉有本事促成沈家跟宣国公府的婚事,对沈松的仕途是有极大的帮助的,他也可以仗着岳丈的身份,从此在温孤雾白的面前提出诸多要求。 温孤雾白垂眸:“雾白懂了。” 萧卉有些心虚:“雾白?” 温孤雾白本就不想跟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这会儿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离开,他抓住岁岁的手腕,一副靠着岁岁方能站定的模样,对众人道:“祖母,雾白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了。” 第307章 你是喜欢沈姑娘的吧 老太太面露倦色:“去吧。” 温孤雾白行礼:“谢过祖母。” 萧卉这会儿倒是有几分愧疚,先前一心想要撮合的人是她,现在拒绝的人还是她。 如今的她,可谓是里外不是人。 萧卉强扯出笑颜,关切道:“雾白,你好好休养。” 温孤雾白转过身,少年清瘦的身形虽看着孱弱,却倔强得不肯在众人面前倒下。 他对萧卉的话置若罔闻,似乎是彻底死心了。 不想搭理。 也不想给任何回应。 萧卉:“……” 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说到底,温孤雾白也不过只是一个年仅十七的少年,她却用这般世俗的,虚伪且丑陋的方法来对待他? 岁岁搀扶着他,眼眶里盈满担忧:“世子?” 温孤雾白冲她摇头,眼底漫出笑意。 岁岁看得似懂非懂。 萧若经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这才发现岁岁的身量比刚进府那会儿高出不少。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见岁岁在夜色中朦胧温柔的侧颜,凝雪似的肌肤,以及……逐渐窈窕的身形。 曾经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少女,有了初绽之姿。 他心中一动。 待这阵触动过去后,萧若经轻嗤一声:“小傻子。” 只有她足够傻。 才会一次次被二哥的伪装骗过去。 可话又说回来了,他这二哥伪装的本事已经达到了能以假乱真的境界,这也难怪连祖母都分辨不清。 萧若岩看他一眼:“嘀咕什么?” 萧若经摇摇头,说:“就是觉得某些人傻。” 萧若岩:“……” 他说的某些人,指的是某一个吧。 正想着,萧若岩感受到了一道视线, 他顺着看去,却发现萧卉正用那种盯着温孤雾白的眼神盯着自己。 萧若岩:“……” 他再一想萧卉是如何盯上温孤雾白的,面色一变。 姑母不是吧? 萧有瑢也瞪大眼睛。 不会吧? 姑母这是转换目标,盯上大哥了? 萧卉觉得不能嫁给温孤雾白也没什么,毕竟,萧若岩跟萧若经也不错。 他们二人的名气固然不如温孤雾白响亮,也不如温孤雾白受到当今另眼相待,可他们照样能把一大堆的世家子弟比下去。 最主要的是——身体康健。 不用担心守活寡。 萧若岩:“……” 萧若经:“……” 老太太则扶额。 唉! 想她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萧卉这么蠢的小女儿。 秦氏倒是挺满意沈言心的,就是不想跟萧卉沈松这样难缠的人做亲家。 这两夫妻都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真做了亲家,那么之后等着她的,便是源源不断的麻烦。 - 回到空净院时。 晚饭已经备好。 温孤雾白与岁岁对坐。 两人如往常一般用饭。 岁岁一边吃,一边观察温孤雾白的反应,想起他在应对萧卉时的种种反应,以及他提及自己身体时的消极状态,不禁放下筷子。 岁岁盯了少年看了一会儿,道:“世子,其实,你是喜欢沈姑娘的吧。” 温孤雾白:“?” 他的眸中划过错愕之色。 是他哪里表现得不对? 才会让岁岁生出此等错觉? 第308章 还小,还没开窍 岁岁没有看见少年眼底的错愕,自顾自地陷入了思绪里。 沈夫人脾气差,还不喜欢她。 她也不喜欢沈夫人。 可她能感觉到沈姑娘身上的那股子平和与善意。 岁岁好歹在明礼堂伴读一年多了,时常会听伴读们私底下议论自个儿的婚事,以及他们想要迎娶怎样的女子为妻。 岁岁觉得,那些男子所说的条件,沈言心基本都符合。 第一,沈姑娘貌美。 第二,沈姑娘温柔。 第三,沈姑娘有才情。 第四,沈姑娘对待下人们也客客气气的。 岁岁越想,越觉得这样的女子很适合跟世子站在一起。 她心底隐隐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但如果沈姑娘将来真的能进入空净院成为女主人,岁岁是很欢迎的。 沈姑娘人好,性情好,所以她也会对世子好。 温孤雾白见她露出一副赞同并即将笑开的表情时,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那么点生气。 萧有瑢都看得出来他对岁岁的不同,唯独岁岁自己感觉不到。 他不怪岁岁。 岁岁还小。 岁岁还没开窍。 他一个重生而来还拥有前世记忆并且开窍的人,不可跟她计较。 不过有些误会还是要解释清楚。 不然以岁岁的脑回路,很可能会被一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所影响。 温孤雾白无奈地叹息两声,他拿起筷子,捏住一端,用没有用过的另一端在岁岁的脑袋上一敲。 岁岁身体一僵。 并眨了眨眼。 温孤雾白没用什么力道,但足以把她脑海里的各种想法敲散,也足以把她的注意力拉回。 岁岁盯着细长的筷子,与少年的眼瞳相对。 她也不觉得被敲了脑袋有何值得可生气的,脾气好的跟泥人儿一样。 岁岁双目清亮地看着温孤雾白,问:“世子,我猜对了吗?” 温孤雾白面色微变,眉目间涌现一点怒意:“没猜对。” 岁岁‘啊’了一下,又问:“你不喜欢沈姑娘吗?” 温孤雾白回想起先前在老太太院里的所为,顿时猜到岁岁会这般想,多半是因为他演得太逼真,才会连岁岁都给骗了过去。 他放下筷子,抽出手帕,擦了擦长指,随口答:“不喜欢。” 岁岁:“不喜欢?” 温孤雾白抬眸,与她视线相对:“不喜欢。” 岁岁:“……” 世子的神情不像是在说假话。 岁岁有些信了。 过了会儿。 岁岁更信了。 屋外的下人进来收拾残羹剩菜。 等屋里就剩下岁岁跟温孤雾白两人的时候,她仍然没有离去。 温孤雾白一看她那咕噜咕噜转的眼睛,就知晓她还有事:“问吧。” 岁岁笑笑,心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世子的火眼金睛,她直接问:“我就是好奇,好奇世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屋内,灯盏明亮。 院外,清冷的月光洒满一地。 温孤雾白还未感觉到睡意,见岁岁也精神,便拉着她对弈,并在执棋落子时抬眸。 他透过四周亮且温暖的光线将视线落定在岁岁脸上,缓声道:“有的人,见一眼就喜欢上了。” 第309章 不过才二十三 岁岁一愣。 见一眼就喜欢…… 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喜欢吗? 温孤雾白怕她又把思绪落回到沈言心的身上,在又一次落子时,刻意使棋子与棋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见少女睫毛轻颤,正盯着自己,他再道:“沈言心不在其中。” 沈言心是表妹。 永远都是。 岁岁粉唇轻勾,把视线抽回,转而落在棋盘之上,她伸指从棋篓里拿出一子,在棋盘上看了一会儿后,落下一子,并说:“我知道了。” 她以后不会误会沈姑娘跟世子了。 再也不会。 因为世子的语气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悦。 岁岁很快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之上。 尽管她的棋艺很差。 可不妨碍她在完成某一件事时习惯性地专注。 花茔跟花豚守在外面。 月光皎洁。 花茔靠在一根粗壮的红木圆柱上数星星。 花豚照旧拿出小包里面的瓜子咔哧咔哧地嗑起来。 泱十跟尫九站定如松。 八月的夜晚,不冷不燥,空气里透着一股桂花香。 岁岁下棋下到后面,有些困了,撑脸睡了过去,她指间的棋子脱手,正要滑落时,一只手伸过去,将那颗棋子接到了掌心里。 棋子之上,还留着少女指间的温度。 温孤雾白感觉到掌心的那点余温后,薄唇随之勾起。 见她闭着双眼,呼吸匀称,他便知她这是睡着了。 窗外拂过一阵晚风。 撩动岁岁发间的浅紫色丝带。 丝带又拂过温孤雾白掌心里的那颗棋子。 并在他的掌心留下一点痒。 棋子上残留的温度正在散去。 温孤雾白幽寂的眼眸逐渐渗出更为深沉的颜色。 那种压抑了一日日的喜欢和爱意,在夜深人静时,在少女沉睡时才敢放肆地倾泻出来。 温孤雾白不是神。 他不是真如外界说的那般无欲无求。 他对岁岁,从来都有着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执着和欲念。 而有些爱意压抑得久了,也需要找到一个无人发现的角落,静静释放。 因此这一晚,温孤雾白盯着岁岁的睡颜看了很久,他没再管那盘没有完成的棋局,只是借着屋内明亮的灯盏将岁岁漂亮的眉眼在心里用笔描绘了一遍又一遍。 温孤雾白喜欢岁岁。 前世就喜欢。 只是前世的温孤雾白嘴硬,且不太会处理自己的感情,总不肯在嘴上说。 他像是在赌气一样,总想逼着她先说出来。 谁料他就这样等啊等,一直到死都没能等到。 他的岁岁,他的妻,在她二十三岁那年彻底跟这个世界告别。 二十三…… 前世她死的时候,不过才二十三! 现在想想,其实谁先把喜欢说出来又有什么所谓呢? 像如今这样就挺好的。 他们一日日相处,一日日长大,这种时刻待在一处,以及共同成长的满足,比其他的一切都重要。 温孤雾白将压抑多日的爱意释放出来以后,又熟练地把它们收了回去。 他将掌心没有温度的棋子丢回棋篓后,没有唤外间守着的花茔花豚,而是亲自将睡着的岁岁抱回后院。 第310章 秋闱 转眼。 秋闱至。 从考场出来以后,各家都在心情焦灼地等待放榜的消息。 在结果出来的前两天,老太太又带着全府上下去寺庙祈福。 岁岁因为跟温孤雾白还得进宫伴读,没有前去,两人在明礼堂时,就听前去参加完秋闱的伴读们正聚集在一起交谈此次秋闱的试题,以及他们各自给出的答案。 帝师坐在上端,没有讲课,现在是休息时间。 此次的试题是他出的,明礼堂的这些伴读考得如何,他事先看过,心中有数。 也有一些伴读想要前去询问帝师自己考得如何,但在朝廷没有放榜以前,帝师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 帝师今日皱着眉头,似乎是不太高兴,还盯着坐在下端的岁岁看了好几眼。 岁岁觉着帝师可能看自己不顺眼,也可能是有话要说,便望向帝师,最终,她起身行礼,问:“帝师,您为何频频看学生?” 帝师放下手里的书。 要说明礼堂的伴读里面他最看好的是谁,那一定是温孤雾白。 其次,如果说他最惊讶的是谁的进步,那一定非岁岁莫属。 诸位皇子没说话。 他们生来就是皇子,没有去考的必要。 七皇子李陂难得没有趴在书案之上睡觉,而是用手撑着脑袋,抖着腿,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他无视其他几位皇子递来的责备的视线,继续该撑脑袋撑脑袋,该抖腿抖腿。 其余皇子:“……” 同为皇子,他们为有这样的兄弟感到羞耻。 李陂浑不在意。 他们羞耻他们的,关他何事? 温孤雾白在岁岁起身询问的那一刻,稍稍一想,就猜到了帝师的想法。 而当帝师说出心底的疑惑时,便当真验证了他所想的正确性。 帝师纳闷道:“温孤植,你为何不去参加秋闱?” 科举三年一回。 这可是对于全天下读书人而言最重要的机会,也是寒门子弟唯一能够靠着学识翻身的机会,温孤植家境落魄,就是有温孤雾白从旁相助,也不如自己有功名在身来的好。 他觉得以岁岁如今的才学,大可去参加秋闱试试。 尽管参加秋闱还需要别的身份加持,但帝师觉得岁岁是没问题的。 明礼堂每日布置下去的功课完成得如何,帝师都有批阅,六位皇子确实做得很好,但是字里行间都透着或多或少的功利和野心在其中,不过学识也是有的,只是他们的见解还是差了一截。 至于温孤植此人,假以时日,只要她肯学,肯在学问上多费心思,以她的天赋,是完全能考科举的,他日也能考中。 岁岁眼中浮现惊讶。 她没想到帝师会有此一问。 为何不去参加秋闱? 她可以吗? 她如今的才学够吗? 况且,就算她的才学够,温孤植的身份也是捏造的, 她女扮男装混进明礼堂学习,压根没有想过其他。 再说也不能想。 即便想了,也不可能做。 女扮男装进明礼堂读书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还去参加科举,单是验明正身这一关她就过不了。 第311章 放榜(上) 她是女子。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旦被查出来,就会牵连世子,牵连贵妃娘娘,还会连累整个宣国公府。 这样的后果,不是岁岁想看见的,也不是岁岁能够承担的。 帝师再问:“为何不去?” 岁岁作答:“学生才疏学浅。” 帝师:“……” 哪里浅了? 就她这个进步的速度,还有温孤雾白费心的教导,如今她的才学,已经胜过不少伴读。 不过帝师到底没再说什么,只让岁岁坐下。 - 九月。 放榜那日。 人满为患。 秦氏惦记着此事,得知放榜的时间后就没有安睡,晨间,她喝了杯浓茶提神,乘坐马车赶到放榜地点时,马车被人群堵在外面无法靠近。 与她马车一起被堵着的,还有其他府里的马车。 秦氏见到几张熟面孔时,因着无法下马车,只能坐在马车里打招呼。 旁边马车上坐着的是旌阳侯府的侯夫人,侯夫人面色焦急地抓着高辛月的手,见到秦氏,侯夫人一想高辛月先前不断往宣国公府跑的那段时日,又忍不住在打完招呼后,落下帘子,用力掐了一把高辛月。 高辛月疼得叫了一声:“母亲?” 旌阳候夫人照着她的脑门一戳,想到前段时日有关温孤雾白跟高辛月的诸多流言,且高辛月还是被嘲笑的对象时,心中仍有些气。 “都怪你!” 高辛月揉着被掐的那片肌肤,委屈道:“无端端的,为何怪我?” 不是她说,母亲有些时候简直魔怔了似的。 旌阳侯夫人到底没再舍得掐她一把,说:“就因你老往宣国公府跑,导致我那段时间参加宴席时在其他妇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 “辛月,你年纪不小了,行事说话得有分寸,得懂得女儿家的体面,更要爱惜你在外面的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大安,一个好名声对女儿家来说有多重要?” 瞧那萧有瑢,在没定下婚约前,她的名声好到前去提亲的人家连宣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高辛月自知理亏,没有反驳。 她那段时日确实受了诸多嘲笑。 她一贯要面子。 因此那段时日都不敢上街。 就怕逛绸缎铺首饰铺的时候遇到哪家跟她不对付的贵女,被她们嘲笑自己没脸没皮,还没能得到温孤雾白半分倾心,讥讽她跑断了腿也是白费心机。 回想起当日在空净院遭受的屈辱,以及温孤雾白当时清冷绝情的眉眼,毫无风度的拒绝方式,高辛月眼眶泛酸。 霎时,她既伤心,又委屈的厉害。 她堂堂侯府千金,出身高贵,哪里差了? 温孤雾白瞧不上她,是他的损失,不是她的。 这般想着,高辛月就恨不得温孤雾白这回秋闱落榜,好趁机杀一杀他的名气,去一去他的威风。 因着人群拥挤,马车无法进去,许多前来看榜的妇人都只能坐在马车里,再差遣身边识字的仆妇挤进去看榜。 秦氏忍着焦急,让青锁姑姑去看。 青锁姑姑得令,在仆从的帮助下往里挤。 第312章 放榜(下) 周遭人声鼎沸。 有哭嚎之声接连响起。 应是哪家的落了榜。 寒霜苦读数年,就想着能靠平生所学考得功名在身,谁知无缘得中,这换成谁都会一时无法接受,所以情绪失控下,失意者们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什么仪态,难过得当场哭了起来。 还有想不开意图撞墙的,被一边有理智的人联合给拉住了。 接着,这样近乎绝望的哭声越来越多。 秦氏在马车里坐立难安。 想到家中的三位儿郎,听到外间学子们垂头丧气的言论时,饶是再怎么镇定的秦氏也变得心急如焚,她挑开帘子一看,就见一群男儿正齐齐抱在一起痛哭。 还有一些得知家中郎君没能考中的妇人也在放声大哭。 秦氏认得其中不少人。 这里面也包括旌阳侯夫人。 只听,隔壁马车传来侯夫人不可置信的声音:“什么?你说彻儿不在榜上?怎么可能?一定是你看错了,我的彻儿才学出众,还是宫中皇子们的伴读,师承当朝帝师,他不可能不中,你再去看!再去看!” 下人冷汗直冒,忙不迭应道:“是,是。” 高辛月见状,也说:“兄长一定能中!” 旌阳侯夫人怒道:“没错,一定是这狗奴才看错了!” “……” 秦氏没有露面,她原想挑起帘子,隔着人群出声宽慰几句旌阳侯夫人,但是听到她们母女的话语后,又有些忧愁。 高彻出身名门,又是家中嫡出,没多少庶子兄弟,自小更是不缺名师教导,还占了进宫伴读的名额,比起外间的学院,乃至比起国子监的教学,明礼堂是要强上不少的。 故而,高彻在占有这般优质的教学条件下,还曾多年承蒙帝师的教导,秋闱落榜确实不该。 但也能理解。 科举若是那般好考,怎会有那么多学子次次落榜? 再说天下学子千万,榜上名额总共才那么点,如此落榜的几率必然大。 同时,秦氏觉得旌阳侯夫人的性子不大好相处。 眼看两家的婚期一日日逼近,秦氏逐渐心焦。 她怕萧有瑢遇到这样凶悍的婆母处理不来,又怕高彻意志不坚,不肯站在萧有瑢这边,到时,她的有瑢嫁到旌阳侯府怕是会受委屈。 秦氏左想右想,竟犯了头疼。 选定旌阳侯府,是摆在面前的最优选,可最优选不意味着萧有瑢嫁过去不受委屈。 事到如今,她就期望萧有瑢的性子能硬气些,今后也不要为了跟高彻的感情和睦处处忍让侯夫人跟高辛月。 好歹宣国公府的底气摆在那里。 她这个当母亲的,别的本事没有,护崽却是可以的。 不一会儿,又响起旌阳侯夫人的怒骂声:“你这下人,一定是你看错了,再看!还有你们,都给我去看!” “……” 秦氏的头更疼了。 除了旌阳侯夫人失了分寸仪态的怒骂,还有一片片男子落榜时抱头痛哭的声音,另外,还有一些妇人也接受不了自己孩子落榜的事实,当场对着下人一通打骂。 第313章 中了 秦氏听着,渐渐地,被周遭的哭嚎声,打骂声弄得心烦意乱起来。 国公府三位儿郎。 温孤雾白用不着她操心。 便是科举不中,将来他也能继承宣国公的爵位。 至于萧若岩,他从小到大懂事,没让她多操心。 最小的萧若经,是最顽皮,也是最能折腾的。 秦氏对他也不指望其他,即便萧若经此次落榜,秦氏也不会太难过,毕竟秦家也有些店铺田庄,到时候足够萧若经混吃等死地过一生了。 她就祈愿这些孩子平安健康即可。 秦氏正想着呢,车帘外被敲了三下。 是青锁姑姑。 秦氏强打起精神,压住心底的紧张,抬手挑开帘子,问:“如何?” 青锁姑姑站在马车旁,满眼兴奋,跺脚道:“夫人,中了!” 秦氏努力保持镇定,声音平稳地再问:“谁中了?” 青锁姑姑的言辞里难掩激动,对比其他家族低着头被主家骂的下人们,他们宣国公府这边可谓是底气十足,青锁姑姑一高兴,没控制好说话时的音量,震得秦氏耳膜微痛:“世子!世子中了解元!还有,大公子跟三公子也中了!!!” “……” 秦氏惊了一会儿,随即展露笑颜。 温孤雾白高中她不意外。 萧若岩高中她也不是很意外。 萧若经可谓是临时抱佛脚,被萧若岩整日逼着在家里温习功课。 秦氏是真没想到,就萧若经那副不正经的样儿,竟然也能中。 秦氏笑完,又问:“大公子跟三公子排名多少?” 青锁姑姑答道:“大公子位列三十,三公子……” 秦氏:“多少?” 青锁姑姑:“……三公子位列倒数第一。” 秦氏:“……” 行吧。 她这小儿子多多少少是有点运气在的。 而宣国公府的喜讯落在旁人的耳朵里,都忍不住心里泛酸。 旌阳侯夫人心内酸楚,强撑笑意,旌阳侯府同宣国公府虽是亲家,可这会儿的旌阳侯夫人想到落榜的高彻,实在是一句祝福的话都说不出来。 宣国公府三子高中,反观她们侯府,总共就彻儿这么一个嫡出的孩子,自小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培养,哪知这回秋闱竟然不中。 更气的是,高彻连秦氏最差的小儿子萧若经都比不过。 倒数第一…… 她倒是希望高彻得个倒数第一! 高辛月闻言,暗自气恼不已。 她上一刻还在祈祷温孤雾白落榜呢。 结果下一刻就被告知温孤雾白不仅中了,还是榜首解元! 放榜的消息一出,各家欢喜各家愁,考中的自然是高高兴兴地设宴招待亲朋好友,而落榜的世家公子们则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 宣国公府当晚,格外的热闹。 得知温孤雾白中了的那一刻,岁岁高兴地原地起跳,她将笔搁回笔架上,蹦蹦跳跳走到正执书静看得温孤雾白面前,雀跃道:“世子,你中了!” 温孤雾白抬眼,将注意力从书卷上移开,见她眼眸清澈,笑颜明媚,心情也随之变好。 同时,他对于秋闱高中一事并不意外。 第314章 是解元啊 前世的温孤雾白,也是解元。 还是三元及第。 考中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温孤雾白前世已经体验过了这种感受。 重来一回,再走一遍走过的路,答同样的试题时,他却在上面写出了比前世更加缜密通透的答案。 毕竟现在温孤雾白的身体虽是十七,里间住着,却是一位已而立之年的灵魂。 是十三年后的温孤雾白。 这时候的温孤雾白,早已经历了十年的朝堂风雨,宦海沉浮,也拥有老练的手段和坚韧不拔的心智。 他的眼底,倒映出岁岁笑颜绽放的模样。 前世,他中榜时,可没有跟她一起分享喜悦的经历。 看到岁岁替自己高兴,他的心底生出一股微妙且欢喜的情绪。 岁岁想到花茔跟花豚说的名次,露齿一笑,并冲着温孤雾白竖起一根食指,说:“是第一名。” 温孤雾白执书的长指因她的笑容收紧,他眸光深邃,心跳也有加快的迹象:“嗯。” 岁岁又提高音量道:“世子,是解元!” “……” 温孤雾白殷红的薄唇勾起。 岁岁双眸睁得大大的。 世子是解元啊! 是解元! 这可是天下学子们梦寐以求的名次! 怕她太过兴奋,温孤雾白低笑一声后,执书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想到她还有许多的字帖没有写,也还有明礼堂布置的课业没有完成,提醒她道:“你还没完成帝师布置的课业。” 岁岁想起来,小跑着回了书案,她拉开椅子坐回原位时,裙摆荡开一圈悠扬的弧度。 她的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 温孤雾白看着她,眸光渐暖。 - 晚间,宣国公府设宴。 秦氏忙得不亦乐乎,她虽然跟康姨娘的关系算不得亲近,可也不厌恶康姨娘。 想到萧有瑜的年纪,这一回秦氏特意吩咐青锁姑姑去请萧有瑜,然后带着萧有瑢跟萧有瑜一起学着如何操持。 萧有瑢明年出嫁,必须得学。 萧有瑜即将及笄,也必须得学。 萧有瑜跟来的时候,愣了一瞬。 就连康姨娘也惊了好一会儿。 她没想到秦氏愿意教导萧有瑜这些,毕竟这些内务都是正头夫人才需要了解的,秦氏要求萧有瑜学这些,还亲自带萧有瑜,足以说明萧有瑜将来必定是正妻的身份。 康姨娘感激得落了泪,顿时对自己过往对秦氏的小肚鸡肠懊悔连连。 秦氏教导萧有瑜虽然不如萧有瑢那般细心,但是该教导的,绝不敷衍,也绝不会存在任何疏漏的地方。 萧有瑜珍惜机会,学得十分认真,也在这样忙碌又井然有序的操持里面受益良多。 宴会举行时,老太太高兴得精神焕发,她让秦氏给望都所有高门大户都发了请帖。 席间,老太太拉着几位相熟的老妇人坐在一处聊,其中就包括沈老太太,还有旌阳侯府的老太太。 旌阳侯夫人想到宣国公府的得意,听着耳边的祝福声以及众人对国公府三位儿郎的溢美之词,再一想落榜的高彻,还得强撑着笑颜出席,心中难受的厉害。 第315章 敬酒 旌阳侯夫人眼眶一红,差点落泪。 人群中,高彻在一片笑语里强撑着笑,他看着今晚的宣国公府高朋满座,看着国公府的三位公子备受瞩目赞扬,压住心底深处的嫉妒、挫败、不甘、酸涩等情绪,与昔日的好友们聚在一起处。 其中有两位都是伴读的人选。 他们看着温孤雾白受尽赞扬,想到望都的贵女们大多都盯着温孤雾白,以及温孤雾白身上所享受到的家族荣耀与光环,还有当今的另眼相待,皆酸得冒泡。 一人道:“温孤雾白能中解元,一定是走了狗屎运。” 另一人又道:“明明世子才高八斗,世子落榜,我都替世子委屈。” 后面的人听完,多了句嘴:“温孤雾白跟萧若岩至少是有真才实学在的,可是那萧若经,他算什么?要说走运,他才最是走运!” 位列倒数第一。 这也让萧若经碰得上。 当真是老天无眼。 老天无眼啊! 想他们这些人,自小熟读四书五经,自小被家族要求严格,可萧若经顽劣不堪,平日也无甚才名,谁能想到萧若经能中榜? 这怎能让人心底舒坦? 高彻笑容一僵。 得知放榜的消息后,旌阳侯下朝便冲着高彻发了一通火,还说高彻害得他被嘲笑,说高彻丢了旌阳侯府的脸面,不配当世子。 高彻听完,心有不服,反驳了几句,就被旌阳侯拿着棍子揍了一顿。 旌阳侯是个暴脾气,下手没个轻重,打得高彻背部出血,到现在都还疼着。 高彻倒吸一口气,背后传来的火辣辣的疼意,眼前满堂的欢声笑语,令他的心底生出一股疲惫。 若非顾忌体面,顾忌到宣国公府跟旌阳侯府两家的交情,他必定找个由头,甩袖离场。 萧有瑢得知高彻落榜一事,没有出言责怪,她知晓男子考取功名的不易,因此托高辛月带了一封书信给高彻,并在书信上写了一些安慰之词,鼓励高彻不要气馁,而是重整旗鼓,再接再励。 高彻看完信件后,心中一暖,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 宴席很晚才散。 温孤雾白以身体不好为由,早些离席。 因着都是来祝福的,温孤雾白作为此次的解元,被一堆学子们缠着敬了好几杯酒。 秦氏知晓这些学子的心思,有的是真心佩服温孤雾白的才学,有的则是知道温孤雾白身体不好,借此机会故意给温孤雾白敬酒,怀着歹意。 所以秦氏在宴席开始前,特意叮嘱了萧若岩跟萧若经,让他们抢着帮温孤雾白挡酒。 一些不怀好意来敬酒的世家子弟,统统被挡了回去。 温孤雾白中了解元,惹人眼红是意料之中的事。 因着秦氏的有意维护,温孤雾白并未喝多少酒,即便如此,还是沾染了席间的酒气,最终,他靠着岁岁,装作酒醉脱身。 一些嫉妒温孤雾白夺得榜首的世家子弟还要追来敬酒,却被泱十跟尫九拦住。 岁岁搀扶住染了酒气的温孤雾白,回眸望向这群人,凶巴巴地瞪了他们。 第316章 碧玉素簪 少女澄澈的眼眸,染了怒意。 这群人有完没完? 连她都感受到了来自他们身上的恶意。 岁岁的眼神,怒意中透着点威严,那副凶巴且有些可爱的模样突然对着追来的一群人发作出来,倒是一时把他们给唬住了。 萧若经隔着人群望向这边,注意到岁岁的举动时,眉梢一扬。 哟! 小傻子发脾气了。 岁岁确实是气。 前来敬酒的一群人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小丫鬟瞪,觉得意外的同时,又忍不住一阵好气。 温孤雾白的人到底是横啊。 连个小小丫鬟都敢瞪他们。 她可知他们是谁? 温孤雾白靠着她,见素来好脾气的岁岁难得在人前流露出凶悍的一面,还是为了不让他被纠缠时,薄唇一勾,只觉得她异常可爱。 那边被缠住的萧若岩跟萧若经找到挣脱的机会,两人赶过来替温孤雾白解围,好歹是兄弟,他们不会坐视温孤雾白被为难而不出面阻止。 萧若经喝得满脸通红,一手拎着酒壶,脚步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他佯装醉酒,将酒壶里的酒撒出来,泼了那些前来为难人的世家子弟们一身,然后在那群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打了两个酒嗝,一拍胸脯,豪气道:“要喝酒是吗?来!小爷我跟你们不醉不归!” 一个个的,都喜欢装作敬酒来为难人是吗? 那他也装。 看谁装得过谁。 萧若岩:“……” 被泼了酒的众人怒瞪着半路杀出来洒了他们一身酒的萧若经,个个气得暗暗捏拳:“……” 这人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 萧若经无所畏惧一笑。 嘿! 他还真是故意的。 这不是跟这群人学的吗? 泱十尫九:好的,学到了。 老太太被一群妇人围绕着坐在席间,见萧若经竟当众撒起了酒疯,还做出此等行径时,大笑着同身边的老妇人们道:“这孩子啊,自小顽皮,长大了还是半点也不稳重!” 其余人跟着赔笑。 若说温孤雾白跟萧若岩中榜,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么萧若经能当倒数第一名简直是走了狗屎运。 萧若经才不管这些人嫉妒又羡慕的小眼神。 管他的。 他自己也觉得能中很神奇。 不过既然中了,那就只能说明他天赋异禀。 岁岁看着站出来帮着挡酒的萧若经跟萧若岩,感激地看了一眼两人后,搀扶着温孤雾白离场。 待一回空净院,温孤雾白便吩咐泱十唤人准备热汤沐浴。 岁岁不方便留下,只得先回后院。 何况岁岁也有必须要回的理由。 她想到前几日在上街时买的礼物,笑着奔到床榻前,然后将床榻底下的一个小抽屉拉出来,再将一个暗红色的锦盒找出来。 锦盒‘啪嗒’一声打开,摆在正中央的,是一根通体莹润色泽清透的碧玉素簪。 是男子样式的。 岁岁抬手摸了摸。 手感绝佳。 这是她去追山书斋拿字帖时特意买的。 价值千两。 结账的时候,她肉疼了许久。 只是一想到这素簪是要佩戴在温孤雾白发间的,又觉得值了。 第317章 应该等等再进来 岁岁每年都会收到温孤雾白准备的生辰礼,那些银票留在身上不方便,放在屋里怕丢,所以她便存在了钱庄里。 目前她手里的银票加起来已有两千多两,府里发放的二两月银她平时都用来买字帖一类的学习用品,或者是一些小零嘴。 ‘啪’地一声,岁岁将锦盒合上,一提裙摆,跑出屋子。 花茔抱胸,慢悠悠地跟在身后。 花豚嘴里塞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岁岁姑娘这是终于要送了吗?” 两人跟在岁岁身后,却半点也没有着急跟上,而是到了前院便很识相地守在外间。 陪着她们一起守的,还有泱十跟尫九。 花茔活动着手指。 她最近手痒。 在空净院整日都没有锻炼身手的机会。 她想找个可以打架的搭子都找不到。 转眼来到空净院快两年了,她的身手再不练一练,感觉都要生锈了。 花茔看向泱十跟尫九,她知道这两家各有擅长的本事,其中暗卫功夫,还得看泱十。 泱十:“?” 花茔:“打一架?” 尫九在旁边鼓火:“打!” 未免吵到屋内的人,花茔跟泱十飞身去到外面的院落,尫九快步跟去,盘腿坐在一边,边剥花生米,边看好戏。 花豚看得几乎快要鼓掌。 她听说过花茔的名气。 在花家,花茔的身手是排在最前面的,以往花豚没有见识过花茔出手,还有点不大相信,这会儿见两道身影快速地交手并在树底下穿梭时,连着哇了几声。 - 屋内。 沐浴完的温孤雾白墨发半束。 少年身形颀长,穿着单薄的寝衣,听到岁岁的声音后,他随手拿过挂在屏风上的一件浅色外套,搭在外面,穿着木屐从里间走出。 岁岁候在外面,她两手背在身后,宽大的袖摆,挡住了她手里的锦盒,只在后面形成一个大致的形状。 正值深秋。 晚间有些凉意。 再过些时日,天气便会转冷。 温孤雾白这一世比前世注重身体,因而他这一世的身体素质要好上许多,平时在人前装作咳嗽苍白的模样,不过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还可以借此由头早些离开不喜欢的场合。 冬日依旧畏寒。 却不再比前世那般难熬。 只因他不再如前世一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也不再强撑,而是在能偷懒的时候就偷懒,能休养生息的时候就绝不折腾自己。 岁岁身影纤细,少女的身姿在温暖的烛光下映出几分朦胧,她的脸庞也被镀上一层温暖的橘色莹光。 听到脚步声传来,她的心里有些激动,又面带笑意地看了过去。 这一看,便有些呆。 岁岁到底长大了些,加之还读了那么多的书,对各方面都有了一些了解,不再像先前那般不懂得男女大防。 她飞速地转过眼眸。 耳根微红。 世子刚刚沐浴完,她应该等等再进来的。 少年修长的脖颈间,还有几滴晶莹的水珠险险挂在他的肌肤上。 意识到岁岁的不自在后,他莞尔轻笑,秾丽的五官在转瞬间夺目四射。 第318章 拿来 少年缓步走到岁岁面前,与她面对面站立。 他的身上,夹杂些许热意。 凑近了闻,那股淡淡的苍术气息都在空气里变得浓烈起来。 岁岁知道他的靠近,等起先的那股不自在过去以后,她的心里仍然有些不知缘由的局促,但岁岁还是在稳定心神后抬眸,与少年狭长幽深的眼眸相对。 她心里一动,视线迷蒙,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 温孤雾白勾着唇角,早看穿了她在身后藏着东西,他轻瞥一眼她身后的那方隆起,在她的注视下摊开手掌,说:“拿来。” 岁岁拧眉,不解其意:“嗯?” 温孤雾白眉梢微扬,哪怕沐浴更衣过了,他的身上还残存着一股酒气,但不浓烈,不刺鼻,还有一些好闻。 下一瞬,他嗓音一转,低低哑哑的声线中,透着几许笑意:“你藏在身后的东西不是给我的吗?” 岁岁闻言,这才想起前来的目的,她的眼眸先是由于惊讶瞪圆,而后轻启唇瓣,低低‘啊’了一声,说:“原来世子都知道啊。” 她还以为藏得很好呢。 温孤雾白长眸微眯,目光落在她藏着东西的那只手上:“我看到了。” 他会安排人保护岁岁。 但也会给岁岁无限的自由。 他会猜到岁岁藏着东西,不是花茔同他禀报了,而实在是岁岁的举动太过好猜,所以温孤雾白才会那么快就看穿她的意图。 岁岁讪然一笑。 她将藏在身后的锦盒拿出来。 锦盒不大,就男子巴掌大的长度,四四方方的,边沿处有藤蔓一般的花纹。 她将东西放到少年的掌心里,真诚道:“这是我送给世子高中解元的贺礼。” 温孤雾白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重量。 单单是从盒子来看,就知道岁岁买的这样东西该很值钱。 他在岁岁的目光下将锦盒打开,看到里面的碧玉素簪时目光一亮。 岁岁的眼光一直很好。 簪子挑的很合他心意。 素簪的样式也很简单,不复杂,却极考量工匠的手艺。 岁岁见他盯着素簪看了一会儿,心情有点送礼时的忐忑。 她送人礼物,自然是希望对方能喜欢的,尤其对方还是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她怀着期待的心情问:“世子喜欢吗?” 支簪子是她一眼相中的。 她就怕世子不喜欢。 温孤雾白抬手,用指腹在簪身上划过:“喜欢。” 岁岁得知答案后,松了口气。 喜欢就好。 说明她的心思没白费。 温孤雾白没问价值几何。 他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这簪子一看就不易找到。 由此可见,岁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眼见时辰晚了,岁岁也不多留,提出要走。 温孤雾白应了。 在她转身时,他忽然伸臂,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往面前一带。 岁岁轻眨眼眸。 温孤雾白俯身,他的气息骤然逼近,好闻的气息再次涌入岁岁的鼻腔,在看到少女有些迷糊的眼神之后,他低笑,说:“谢谢。” 岁岁轻咬下唇,脸颊蓦的红了:“……” 惑人。 这样的世子,很惑人。 第319章 扶棺相送 ‘哗啦’一声。 岁岁回到后院将门推开,脸颊仍有些发热。 她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温热的面颊,嘟起粉唇吐气,不停地用双手给脸颊扇风。 待这股热意有所缓解,岁岁又将手掌放在心口,感受着心脏加速跳动的频率。 怦、 怦、 怦、 岁岁眼眸圆瞪,第一次感觉到心跳竟然能跳动得如此之快。 关键是跳得这样快,还没有骤停的迹象。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温孤雾白沐浴完皮肤带着湿意从里间缓步走出来的画面。 岁岁咽了咽口水。 她当时装作没看见,实则看到了一颗颗水珠顺着温孤雾白脸颊往下流淌,并有一滴悬挂在少年凸起的喉结之上。 随着少年吞咽的动作,他的喉结上下滑动,那滴水珠却仍然挂在喉结之上不肯坠落。 岁岁的脸颊又开始热了。 她这是怎么了? 明明不是盛夏的天儿啊。 岁岁对此感到不解。 她走到窗前,待晚风一阵阵拂过面颊,脸颊的温度终于降了下去。 她想,她可能要得风寒了。 不然怎么会老觉得脸颊发热? 洗漱完,岁岁穿着单薄的寝衣平躺在床榻之上,她原本是有睡意的,可这会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各种关于温孤雾白的画面浮现,弄得她忍不住再次心跳失衡。 迷迷糊糊睡去时,她决定下一回若再看到有水珠凝在温孤雾白的喉结上时,一定要踮起脚尖将其擦去。 很快,岁岁陷入了一个悲凉又绝望的梦境里。 白幡鼓动。 一行人衣着缟素,正往山上去。 山间清寒。 地上泥土松软。 树叶簌簌飘落。 风吹起,一地黄色的纸币被卷至半空,又似雨点般洒落。 前方,有一群人正合力抬着一口棺材。 在棺材旁,有一位青年一袭白袍,从身形上看,他很高,也很瘦。 青年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扶棺,率领所有人往前方而去。 晨间弥漫的雾气,使得天地间陷入一片雾蒙蒙之中,青年的背影也模糊起来。 他扶棺而行。 到了地点,青年屏退左右,一个人静立在棺木前。 突然,青年的身体像是失去了力量一般,面朝棺木,屈膝跪了下去。 那青年抽回扶棺的手,用额头抵着棺木。 不一会儿,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从他的喉间溢出,响彻在晨间的雾气里,也淹没在周遭的风声里。 - 岁岁睁眼醒来,眼角一片冰凉。 她的心口处,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梦里扶棺相送的青年,给她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也给她生出一种想要过去拥抱他的冲动。 岁岁抬指,擦掉眼角的泪珠。 她呼出一口气。 梦境而已。 一缕缕阳光透过门窗射进来。 岁岁将这种悲痛无力的感觉拂去,下榻穿鞋。 她走至窗边,伸手将其推开,任由晨间的暖阳洒在脸上,洗去她这一身无法解释的疲惫。 花茔跟花豚正在外间说话,听到动静后,两人话音一顿。 花茔视力好,注意到岁岁眼角残留的湿痕,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立即过去:“岁岁?” 第320章 请帖 花豚也满脸担忧地跟过去,问:“岁岁,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岁岁嗓音微哑,面对两人关切的目光,她将心底那股难过压制住,说:“没事,就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悲伤的梦。 悲伤到哪怕岁岁明知道只是一场可能不存在的梦境,她都感觉到了梦境里那名青年扶棺相送时的难过,以及他失去了很重要之人的痛苦。 岁岁眸光微散。 那口棺材里躺着的是谁? 是青年的家人? 还是朋友? 又或者是他的妻子? - 因着这个梦境,岁岁今日练字时有些心不在焉。 她提笔时,又在心中道:只是梦境而已,不用在意。 岁岁想罢,拂开脑海里的杂念,专心练起字来。 近来,举国上下都在忙着秋闱一事,帝师又是此次出试题的人,加之伴读们还要全力备考,所以明礼堂暂时不用去上课,等秋闱过后几日再说。 放榜的第二日,有人登门,送来了鹿鸣宴的请帖。 秦氏接完请帖,命人将送请帖的人送出去,按照规矩给了赏钱,然后找出温孤雾白的那份请帖,让青锁姑姑送来空净院。 泱十将请帖递给温孤雾白后退下。 岁岁用笔的一端戳了戳脑门,见温孤雾白正在看请帖上的内容,没有出声打扰,转而问起不远处站着的花茔:“花茔姐姐,何为鹿鸣宴?” 花茔正要答话,一旁的温孤雾白却挥手让她退下。 花茔:“……” 有世子在,她这闲杂人等还是老老实实退下吧。 温孤雾白手执请帖而来,他担心岁岁不小心用笔戳到自己,抬手将她指尖捏着的笔抽走,搁回笔架后,方道:“就是由当地官员创办的宴会,意在邀请秋闱主考官、学政及中式考生的晚宴。” 岁岁听完后点头。 世子考中,所以世子要前去赴宴。 想到昨晚席间那些不怀好意的学子,岁岁又皱起眉头,但她只是丫鬟,也没有参加秋闱,不是中式的考生,没有资格去鹿鸣宴。 这意味着她没法去护温孤雾白。 岁岁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叮嘱:“世子,你赴宴的时候要小心。” 可千万别再发生昨晚那样的情况。 好在陪着世子一同前去的还有大公子跟三公子,他们昨晚那么帮世子挡酒,想来今晚的鹿鸣宴也不会允许小人近世子的身。 这般一想,岁岁又放心了些。 温孤雾白把请帖丢在书案之上,想到她整日除了待在空净院,就是陪着他早早赶去明礼堂,除了读书,就是练字,至今在望都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樊笼大街,追山书院,怕她觉着无聊,于是心里一动,问:“岁岁想去吗?” 岁岁眼睛亮了一些,老实讲,她对鹿鸣宴还是有一些好奇的:“可以吗?” 温孤雾白抬指,勾起她的一根发带在指尖缠绕了两圈,想到听风阁目前扩大了许多的规模,还有花家泱家尫家逐步扩散的势力,眸中略过一丝锋芒。 “有我在,岁岁想去哪儿都可以,想做什么都行。” 第321章 流言 晚间。 岁岁换上男装。 花豚将她眉心间的朱砂描画成黑色,不一会儿的功夫,岁岁就摇身一变,变成了温孤植的模样。 她的眉宇之间,也在花豚的巧手下去掉了少女的漂亮与秀气,添了几分儿郎才有的英武之气。 岁岁拿着铜镜,看着里面那张跟自己有些相像,眉眼五官气质又有些出入的自己,实在难以想象铜镜里的人就是自己。 既熟悉。 又陌生。 花茔靠在门边,纵然看到岁岁这张属于‘温孤植’的脸很多回了,可每每看见时,她都不会把眼前英俊的少年郎跟温软可人的岁岁联系在一起。 花豚用肉乎乎的手转动眉笔,说:“大功告成!” 花茔竖起大拇指:“厉害!” 岁岁也跟着竖起大拇指:“厉害!” 花豚被夸得分外受用,双下巴往上一抬,一手转着眉笔,一脸骄傲道:“毕竟是我的看家本事嘛。” 花茔:“……你可以再嘚瑟点。” 花豚:“也不是不行。” “……” 岁岁失笑。 她懂得温孤雾白的考虑,大安对女子要求过多,就连带着仆从上街都要跟男子避开,时刻注意仪态,注意闺秀风范,所以女儿家若是想要行走在外,尤其是在这种都是男子的场合,显然男装方便的多。 - 国公府外。 马车早已备好。 萧若岩跟萧若经本想等温孤雾白一起前去赴宴,结果温孤雾白派人说自己要晚些动身,还要去带另一人参加鹿鸣宴,所以两人便乘坐马车先行。 萧若经毫无形象地躺在马车里,他有那么两三个狐朋狗友,常常去樊笼大街吃茶听曲儿,有的时候还会去烟花地见见世面,因此,他得知消息的能力要比不少人快。 萧若经拿着块糕点在手里扔着玩儿。 萧若岩被晃得心烦,伸手抢过,将糕点放到一边:“不吃就不要浪费。” 萧若经撇了撇嘴,之后,又不得已在萧若岩严厉的目光中坐正。 他想起望都这两月兴起的流言,不信萧若岩没有听说,毕竟国子监想要结交萧若岩的学子那么多,总有那么些个嘴碎的。 萧若岩见他有话要说,懒得跟他磨叽,直接道:“想说什么。” 萧若经摸摸鼻子,一笑:“兄长,你听说过二哥跟温孤植的事吗?” 萧若岩:“……听过。” 温孤雾白的动向一贯惹人关注,所以当温孤植这个人出现时,所有人都在猜测温孤植跟温孤雾白到底是什么关系。 最初,关于两人的流言传得还没那么没分寸。 可是近来,传得实在……不堪入耳。 温孤植是贵妃娘娘亲自引荐给明礼堂的,这事儿不是秘密。 再说温孤一族旧人不少,就算真的要照拂几个年轻子弟也很正常。 只是,温孤雾白一个冷清冷性的人,在此事上表现得过于上心。 萧若经想到那些流言,再一想空净院女子极少,除了岁岁外,也没见温孤雾白在府里跟花茔花豚走得近,眉梢挑了挑,挤眉弄眼道:“那你信吗?” 第322章 鹿鸣宴(一) 萧若岩闭目养神:“信什么?” 萧若经语带笑意:“外面传言,说二哥是龙阳之好啊。” 萧若岩眉心一跳:“……” 上次祖母有意安排通房,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得知了外间关于温孤雾白的流言。 此举一是为了有人能时刻照顾温孤雾白的身体,二是祖母想要利用通房的存在打破有关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的流言。 再者而言,世家子弟,到了年纪若再不近女色,被人怀疑身患隐疾也是有可能的。 因着贵妃娘娘的名头摆在那儿,关于温孤植此人的来历,老太太不好过问太多。 若没有贵妃娘娘的这一层关系在,依着老太太的行事风格,估计会亲自登门去会一会温孤植,弄些手段把人赶得远远的,再不许这样的人出现在温孤雾白身边,拖累温孤雾白,也拖累宣国公府的名声。 萧若经仰头大笑,眼角都染上了水意,再问:“大哥,你说,咱们那位无欲无求的二哥不会真的如传言说的那般是龙阳之好吧?” 萧若岩睁眼,额角因萧若经的话隐隐作疼。 他跟萧若经至今也没有通房,也不近女色,可他们兄弟二人也并非是龙阳之好。 由此可见,流言就是流言,不可信。 见萧若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点没有为温孤雾白鸣不平,还抱着一副在旁边看好戏的姿态时,萧若岩眉头一皱,严声道:“别瞎说。” 萧若经强行收住笑意。 他也不是真的怀疑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就是开开玩笑而已。 见萧若岩似乎动气,他哦了一声,转而又道:“我敢打赌,二哥今晚带的人一定是温孤植。” 萧若岩:“……” 最好不要。 否则,明日望都很可能继续乱传。 萧若经身形往后一靠,眉目间涌现出浓厚的兴趣。 “正好,我也想见一见这位温孤植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身上又有何特别之处,竟能让二哥如此照拂。” - 马车停在一处庭园。 庭园占地面积颇大,相当于半个宣国公府。 里间每隔不远处种植着桂花树,此时又是桂花飘香的季节,岁岁一下车,一跟着温孤雾白进入庭园,涌入鼻端的就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她此刻是温孤植,是男子,所以就连行为举止都带着些男子才会有的姿态。 这也是她为了防止自己暴露,在明礼堂时刻意观察皇子伴读们的行走坐卧学来的。 温孤雾白留意到她的动作,薄唇轻勾。 她总是这般谨慎。 两人身量上有着明显的差异,在下人的引路下去到宽阔的场地上时,发现被邀请而来的人几乎都差不多到场了。 其中坐在前面一排的是此次秋闱的考官,还有几位国子监的先生。 为首的,便是国子监祭酒袁纲,他也是此次参与秋闱的考官之一。 考官们正推杯换盏。 中试的考生们静然端坐。 温孤雾白与岁岁去到一处空着的长案,那里有事先放好的蒲团,两人对着众人先施一礼,继而掀袍坐下。 第323章 鹿鸣宴(二) 岁岁刚一坐下,就察觉到现场的氛围不太对。 主要还是因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实在有点多。 而且……岁岁隐约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还有一种令她难以言说的不适感。 温孤雾白也察觉到了。 听风阁现已设立,正在一点一点渗透至大安各处,相信不出三年,他人在望都便能掌控天下所有讯息。 而在所有的讯息里面,属望都的传得最快。 他也知晓流言一事。 眼见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温孤雾白的眸中泛起寒意。 少年薄唇轻抿,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当着众人的面,将酒杯往长案之上重重一搁。 ‘砰’地一声,所有落在岁岁脸上的视线在这一响动里消失了大半。 负责筹办此次鹿鸣宴的大人以及诸位考官们在看到温孤雾白跟岁岁入场时神色各异。 有些甚至用一种惋惜的目光看向温孤雾白。 多好的才华! 竟有那等……为人不齿的癖好。 且宣国公府这位世子生来就承担了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荣耀,身上背负着两大家族的荣光,还被当今寄予厚望,谁料他竟……竟…… 荒唐! 当真荒唐! 萧若岩跟萧若经待在不远处,两人看着这一幕,萧若岩也不喜欢某些人丝毫不礼貌的目光,萧若经却不在意,只兴趣满满地盯着温孤植。 这就是温孤植啊。 长得还行。 瞧着也也挺规矩。 不像是传言里说的那般轻浮。 也没有擦脂抹粉。 更没有半点娘气。 看看那举手投足间的风韵,许多世家子弟都做不到。 萧若经端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口后,又咧开嘴角笑了。 果然啊,流言就是流言,且流言已然把温孤植此人妖魔化到了脱离现实的地步。 只是…… 他总觉得温孤植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 似乎在哪里见过。 岁岁感觉到了萧若经的目光,有些害怕会被他认出来,她鼓起勇气望去,瞥见萧若经眼底的陌生时,立即松了口气。 幸好。 大公子跟三公子没认出她。 待收到请帖的人全部到齐,负责创办鹿鸣宴的官员对着身旁的人吩咐几句,便有管弦之声响起,满场的人坐姿更为端正。 岁岁跟着将身形一正。 她听出来了。 是《诗经?小雅?鹿鸣》。 有歌声响起: “哟哟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哟哟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哟哟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有下人鱼贯而出,将长案之上的酒杯添满。 岁岁举目看向全场,发现所有人皆默。 待歌唱罢,坐在上端的几位官员举起面前的酒杯,坐于底下的所有考生也纷纷端起摆在面前的酒杯,岁岁跟着端起,与身旁的温孤雾白对视一眼,而后一同将杯中酒饮尽。 是桂花酒。 有清香。 亦有回甘之味。 上端的官员与考官们饮完,又开始闲聊,他们说的是过往秋闱的风流人物,其中还说起了此次秋闱里考生们值得嘉奖的文章。 第324章 鹿鸣宴(三) 岁岁捧着桂花酒,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发现鹿鸣宴的气氛一转,变得随意些了。 官员与考官们谈笑尽欢。 中式的考生们开始自行结交。 有几名学子结伴前去寻找萧若岩,几人坐在一处,聊了起来。 其间的话题无非是围绕着此次试题。 秋闱已毕,众位学子之间本就想要找个机会畅谈,这回的鹿鸣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萧若岩师承祭酒,他先是冲着上端与其他考官们交谈的祭酒袁纲行过礼,而后一整衣袍,双膝并拢,跪坐于蒲团之上,继续与前来找他请教的几名学子详谈此次答卷的细节。 萧若经坐在一侧, 听着这群书呆子的交谈,以及耳边来来回回的长篇大论,听得他差点要当场睡着。 他强撑双眼,强打精神,忍住抖腿的冲动,闲得发慌。 一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笑意。 是嘲笑。 他懂。 他们都在笑他是倒数第一,还觉得是他占了别人的位置。 可那又如何? 这狗屎运就是硬生生让他给撞上了。 他也很无奈啊。 萧若经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见有一些学子正往温孤雾白那边去,又被温孤雾白的冷脸给打了回去时,他端起面前的桂花酒,将目光落在小口品酒的岁岁脸上。 温孤植是么? 他且去会上一会。 此场前来鹿鸣宴的学子们有的也有带一名相熟的好友。 像是一些世家子弟则大多带的是族中兄弟,且多是要参与下一届科举的学子。 他们之所以带这些人来鹿鸣宴,也是家中长辈想让族中其他子弟先见识见识鹿鸣宴,顺便听一听此次的试题内容,争取从中学到些对自身有助益的答题方法。 岁岁见不断有人想要前来请教温孤雾白,就知他的文章定然是全场学子里最好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生出一股骄傲和自豪来。 就在她准备把最后一口酒喝完的时候,温孤雾白见她连喝三杯,想到桂花酒的后劲,以及岁岁不胜酒力的模样,怕她失态,当即不准她再喝,并一把将她手里的酒杯抢走。 岁岁:“嗯?” 温孤雾白把酒杯往面前一放:“小心喝醉。” 这里不是空净院。 哪怕有他在。 他也不敢放任她喝太多。 岁岁舔了舔唇,为了不给温孤雾白添麻烦,她果真听话,也果真不再喝。 一道身影出现,往他们面前一坐。 萧若经一手拎着酒壶,另一手握着空了的杯子,长腿勾过一旁放着的蒲团,屈膝坐下,他的双目始终落在岁岁的脸上。 萧若经笑问:“你就是温孤植?” 岁岁一看到熟人,且发现这个熟人还是萧若经时,本能地产生了一股紧张。 她害怕被认出来。 好在萧若经的话让她迅速放松下来。 差点忘了。 她现在是温孤植。 不是空净院的丫鬟。 在场的人除了世子以外,没人知晓她女扮男装,也没人知晓她就是岁岁。 现场气氛随意,有的学子已经变换成更舒服的坐姿,还有的已经有些微醺之态。 第325章 鹿鸣宴(四) 岁岁举目环顾四周,担心自己的正式会使得现场放松的氛围走向变得严肃正经,当下也未起身,只对着萧若经行颔首礼。 下一刻,她将原本清甜的声线刻意压得低沉,透着几分少年的音色:“在下温孤植,见过萧三公子。” 萧三,是跟萧若经混得熟悉的人常称呼的。 萧三公子,则是外面的人对萧若经的叫法。 这是花茔跟花豚同她说的。 岁岁听过几回便记下了。 萧若经骤然往前,他将酒壶往食案之上一放,发出‘砰’一声响,而后,他像是盯住即将扑上去的猎物一样盯着岁岁的脸打量。 岁岁强行稳住心神,维持住面上神色不崩。 萧若经打量过后,从她的脸上找不出破绽,只好抽回目光,言语随意地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温孤公子这张脸,当真是给我一种熟悉感。” 岁岁呼吸微紧:“……” 能不熟悉吗? 毕竟岁岁是她,温孤植也是她啊。 有些形态跟气质能出现变化,但骨子里温孤植跟岁岁就是一个人啊,自然就会免不了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但这种像又不像的感觉,只要拿捏得到,便不会露出破绽。 一旁的温孤雾白伸手过去,在底下轻拍岁岁的手背,以此来安抚她,示意她不要害怕。 岁岁确实紧张,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道以后,那颗上蹿下跳的心忽然之间变得平静起来。 她侧眸望向身侧的温孤雾白,瞥见他眉眼间的深邃和一如既往的沉静时,霎时感觉到了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不怕。 天塌下来有世子在呢。 温孤雾白对她轻勾唇角。 萧若经观察着两人过于相熟的举止,眸色一变。 他这二哥…… 还以为二哥只对那个木头一样的小傻子不同,没想到如今他竟然用这样温和的眼神对待温孤植。 蓦的,萧若经的耳边,回荡起前几日在茶楼听书时一群纨绔子弟聚在一起闲谈的内容,以及那群人提到温孤植这个名字时暧昧不明的眼神…… 再一结合眼前温孤雾白望着岁岁的堪称温柔的眼神…… 萧若经一阵恶寒,咽了咽口水。 流言……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可信度。 萧若经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温孤雾白,惊到失声,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调整一番纷乱的心绪后,道:“二哥,你……你不会……” 温孤雾白:“什么?” 岁岁好奇地盯着萧若经,想听听看他会说什么。 萧若经被他们这样看着,脑子里顿时闪过各种不太美好的画面,他压低声音,再道:“二哥,祖母之前准备为你安排通房,其实还有另外一层用意,我原本是不相信外面的流言的,但是你整日同温孤植出双入对,还把人护在身边,这就难免会惹人多想了。” 萧若经说着,觉得不好意思,又跟着轻咳两声。 注意点啊。 这么多人呢。 就算二哥真有那方面的取向,也该懂得世风日下的道理,应该懂得适当的避避嫌啊。 第236章 鹿鸣宴(五) 岁岁听得一头雾水。 流言? 什么样的流言? 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旋即,岁岁接收到来自萧若经警告的视线。 她一脸莫名:“?” 这是她作为温孤植跟三公子的第一回见面,他不会连温孤植也讨厌吧? 果然。 讨厌一个人,会深入灵魂。 就像三公子对她。 萧若经忍住捏拳头的冲动,毕竟现场这么多人看着,若他闹出什么动静,怕是会惹来更多的流言蜚语,他瞪了一眼无辜的岁岁,道:“温孤植,你以后离我二哥远一点,在明礼堂时也要注意分寸,不要像个娘们似的整日追着我二哥跑。你自己看看,我二哥的名声现在被拖累成什么样了,在你没出现之前,他可是望都洁身自好的好男儿,是众多贵女望之不及的高岭之花。” 岁岁满脸无辜:“……” 她拖累世子了吗? 温孤雾白觉得有必要跟萧若经澄清一下,以免萧若经越想越多,冷声道:“只是流言。” 萧若经下意识哦了一声。 待反应过来意思后,萧若经的神色变得有几分尴尬。 懂了。 二哥的意思是他的取向没问题。 想到自己刚刚对温孤植的态度不太友好,萧若经摸了摸鼻子。 这是心虚的动作。 岁岁并未同他计较。 反正三公子一直对她都这副样子。 她都习惯了。 正在萧若经寻思着要不要走开时,一少年前来,那少年也就十四五的模样,眉宇间带着一股挑衅,跟袁纲的长相有些相似。 萧若经认得他。 ——袁鹿。 国子监祭酒的独生子。 跟萧若岩算是同门。 一个自负才情不把天下学子放在眼里的人。 袁鹿目前还在国子监就读,他的才学不在萧若岩之下,自认在国子监里没有对手,袁纲为了压住他这股年少的傲气,不许他在十八之前参加科举,严令他在未完成学业前不可离开国子监。 少年狂悖,袁纲能管住他,却无法断了他骨子里的那股傲气,以及那副总是自视甚高的姿态。 毕竟袁鹿自幼时起,便有神童之称。 而始终压在袁鹿上头的,便是温孤雾白。 感觉到袁鹿挑衅的目光时,温孤雾白抬眸望去。 他记得袁鹿。 在他之后,又一个三元及第为人称颂的传奇人物。 袁鹿的文章,他也曾翻阅过。 确有实才。 但欠缺火候。 也欠缺实践性。 而彼时的温孤雾白,已是少师。 岁岁看向袁鹿,感受到了来自少年身上的那股锐利,他明显是冲着世子来的。 岁岁下意识在心里敲响警钟,目光也紧紧跟随着袁鹿的动作而移动。 袁鹿没做什么,只在看了一眼温孤雾白后,道:“我是袁鹿。” 温孤雾白不语。 袁鹿不喜欢温孤雾白这副超然的姿态,但他看过温孤雾白的文章,看过温孤雾白散落在外面的笔墨,知晓这是一位极有才华的人。 所以对于温孤雾白,他又抱着一股敬佩的心理。 袁鹿也不废话,将手中酒杯往前一递,仰头而尽,落下一句:“下一个解元,一定是我。” 第327章 鹿鸣宴(六) 袁鹿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不远处的袁纲看到这一幕,无奈一笑。 他这孩子,自小骄傲,也实在有才,只是仍然在某些方面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任性,而袁鹿在某些方面又表现得实在过于自负。 袁纲数次劝诫,数次无果。 到底是年纪不同,境遇不同,所以才会造就他跟袁鹿有些差异的性格。 温孤雾白没把袁鹿的话放在心上,想到前世袁鹿的傲气,和那股藏在骨子里的天真,只淡淡一笑。 不过是一个没被世道磋磨过的人罢了。 前世的温孤雾白越活到后面,越发现上天在某些事情上对人是公平的。 比如死亡。 比如上天会根据这个人的性格安排后续的一切磋磨。 他会被世道磋磨。 袁鹿会。 芸芸众生也会。 萧若经望着袁鹿潇洒走远的背影,从事情发生,到事情结束,他都觉得这位袁家二郎的脑回路不正常:“这小子有病吧?” 还是说这群文人墨客都这么无聊? 做事都不正常? 岁岁默默在心底赞同。 她也觉得这位公子对世子的挑衅和敌意来得莫名其妙,明明世子没有主动去招惹谁,可总有这么些人对世子抱有挑衅和挑剔的心理。 对此,岁岁给出的解释是,世子太优秀了,遭人嫉妒。 温孤雾白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里,见萧若经坐在这里不走,也不去找萧若岩时,忽觉萧若经有点碍眼。 反观萧若经倒非常自在。 岁岁这会儿脑袋有点晕乎,她的面颊浮现红意,一手捧脸,一手搁在食案之上,看着诸位官员和考官们相谈甚欢,看着一些学子借着酒意畅谈天下大势,还有一些兴致来时,聚在一处吟诗作对。 岁岁的唇瓣荡开一点笑意。 这便是鹿鸣宴啊。 前方的不远处,有人醉酒起舞。 与女子的舞蹈不同,女子的舞蹈大多注重整体的飘逸柔软,有的还有妩媚之态,把女子风情万端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面前男子的舞蹈则更注重力道的柔美,他立在桂花树下,光线明暖,在一旁舒缓的管弦韵律中,男子举手之间的豪情,挥动双臂时展现出来的力道,看得岁岁一愣。 也有围观者鼓掌。 岁岁一笑,当即跟着学。 温孤雾白见她看得兴起,没有出声打扰。 萧若经酒意正酣,他歪了歪脑袋,将空了的酒壶往长案上一放,吓得正看舞蹈的岁岁一激灵。 他醉眼朦胧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舞动的男子,又回眸看了一眼岁岁跟温孤雾白,不屑一笑,随即撑着长案站起,一拍胸脯,说:“看我的。” 温孤雾白:“……” 岁岁:“……” 萧若岩眼见萧若经喝醉了,有些担忧:“……” 喝醉酒的人扛起来最沉了。 一会儿他还得想法子把人扛回去。 萧若岩扶额。 他就是妥妥一大冤种。 萧若经走到那名舞动的男子身旁,姿态散漫。 时下男女皆可起舞,尤其文人墨客,更是将在兴头上起舞奉为雅事。 那名男子见他出现,动作停住。 第328章 鹿鸣宴(七) 萧若经扭扭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并活动了一下疲软的四肢。 下一刻,他也不看身边的男子,飞身跃起,动作漂亮地从桂花树上折下一枝桂花。 少年看着上面怒放的桂花,像是持剑一般,将其横与深浅,待嗅完那香气,他在众人或嫌弃或疑惑或惊艳的目光中舞动起来。 比之前者舞动时的力道,萧若经的显然更加遒劲,甚至具有一定程度的美感。 很快,众人的鼓掌声淹没全场。 岁岁酒意酣然,这会儿精神放松的很,她眉眼慵懒,听到动静后,一把拉过身侧的温孤雾白,往人聚集的方向跑去。 感受到她温软的肌肤时,温孤雾白心弦一动,眸中划过惊讶。 他跟上岁岁的脚步,与她一起跑过去。 等到了地方,岁岁借着灵活的身形,拉着温孤雾白快速占据了一个能够观赏全局的绝佳位置。 看到场中正在以枝舞动的萧若经,岁岁展颜笑开。 三公子舞得真好看! 萧若经喜好练武,因而他的动作较之一般的文人又要有力量感许多。 此刻的萧若经,将少年特有的潇洒意气结合在他挥洒自如的动作间,漫天的桂花,如雨点一般飘然落下。 温孤雾白没去看场上的萧若经,而是将视线落在她牵着自己的手上。 薄唇微微一抿。 那是愉悦的弧度。 这一世的大致走向没变。 但在很多方面又出现了跟前世不一样的变化。 比如萧若经醉酒起舞。 比如前世的鹿鸣宴远没有这一世热闹。 也没有岁岁陪着他。 萧若经以桂花长枝为剑,说他是儒生,不如说他像是一位正在成长中的少年将军,而他的加入,也将过往略显无聊的鹿鸣宴推入了一个新的高潮。 岁岁看着花海里的萧若经。 少年意气风发,姿态飒飒,动作力量与美感齐具,他周身的那股勃发的生命力,让她的心情活跃起来。 管弦之音停下—— 众人看去,原来是有人觉得曲子太过平缓,失了味道,干脆自己上场,再结合萧若经的舞蹈,换了另一首节奏更激昂更澎湃的曲子。 这首曲子,曲意高远,节奏明快,听得在场众人心血澎湃,连考官们都被这样热闹富有生机的氛围带动起来。 温孤雾白望着场上出尽风头的萧若经。 在人声喧闹时,鼓掌声和叫好声连绵不绝时,他无心顾及其他,只侧眸望向身侧俊秀瘦弱的少年,将她的眉眼深深地刻进心底。 他的长指悄然绕动,又悄然地将她的手包裹于掌心之中。 岁岁顾着看舞,并未察觉到温孤雾白的动作。 萧若经再次飞身跃起,手里的桂花枝桠如剑气一般挥出去,他灵活而矫健的身形在花海里穿梭,每过一处,便有簌簌花瓣飘落。 岁岁望着这些花瓣,伸出手,摊开掌心。 一会儿的功夫,就接了小半捧的花瓣。 晚风一吹,砸在了她跟温孤雾白的身上。 萧若岩看向场上的萧若经。 这弟弟虽然顽劣,可有的时候实在令人惊喜。 第329章 鹿鸣宴(八) 一舞罢,萧若经气息微乱。 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全场。 岁岁被这样的氛围煽动,也想为萧若经鼓掌,结果一抬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不知何时已被温孤雾白握住。 她眸光轻颤。 心脏的某个位置因温孤雾白的举动而触动着。 世子牵她了。 为什么…… 温孤雾白回望她呆滞的眼眸,沉静的眼瞳底下,藏着的,是浓烈的爱意。 握住岁岁的手指,随着他情绪方面的激烈起伏而缓缓收紧。 就在这时,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未从萧若经这震撼的一舞里面抽回,忽然响起一阵嘲笑声,有一人喝醉了酒,与身边好友勾肩搭背,靠着身旁之人的支撑站定,他隔着人群,指着温孤雾白跟岁岁,大声道:“龙阳之好!” 岁岁所有的思绪被这句话打乱,那些萌芽的感情和心动都在一瞬间消散,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她心中一慌,率先收回被温孤雾白握住的手。 接着,她的眼里泛起怒意,瞪向当众造谣那人。 那人年纪不大。 眉眼还有些熟悉。 岁岁凝目。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众人闻言,朝着那人看去,又看了看面色如常没有浮现怒色的温孤雾白,纷纷噤声。 这人是谁啊? 哦。 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啊。 那没事了。 人家国公府对上国公府,就算闹起来,谁也压不倒谁。 赵鸣轩打着酒嗝,他先是一指岁岁,再又准备指温孤雾白,却在触及到少年清冷的眉眼时生出一点畏惧之意,他为自己生出的这股惧意懊恼,转而继续指着岁岁,再次大声道:“龙阳之好!” 众人:“……” 好家伙! 这都还没被证实的事情,就这么水灵灵的被荣国公府小公子给说出来了? 不得不说,赵小公子是有胆气的。 赵鸣章一听这声音,就猜到定然是自家弟弟要惹事,还是跟最好不要主动招惹的温孤雾白对上,他面色大惊,正要上前去阻止赵鸣轩再说话,就听赵鸣轩大笑着说:“诸位不知道吧?咱们这位鼎鼎大名,望都世家公子之首,被奉为风清月白一样不染凡尘的,被奉为世家子弟楷模的宣国公府世子不近女色,不是他品性高洁,而是他压根不喜欢女子,而是龙阳之好!” 众人:“……” 勇还是赵小公子勇啊。 赵鸣轩又打了一个酒嗝,赵鸣章抬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一把挥开,他继续道:“我刚刚看见了,他跟这个温孤植,偷偷摸摸,拉拉扯扯的,明显关系不正!” 岁岁看到赵鸣章,见他们二人站在一处相似的眉眼,顿时想起来了。 赵鸣章。 也是伴读之一。 出身荣国公府。 听伴读们说,荣国公府还有一位小公子,跟赵鸣章乃是一母同胞。 既是兄弟,自然会有相似之处。 也不怪岁岁方才觉得赵鸣轩眼熟。 赵鸣章此次带赵鸣轩过来,也是想让赵鸣轩长长见识,顺便结交一些有才之士,哪知赵鸣轩喝醉酒后,竟然惹出这等事情。 第330章 打架 赵鸣章面色乍然一变,他赶忙过去,一把抓住赵鸣轩的胳膊,抱歉地看向温孤雾白:“温孤兄,舍弟醉酒,方才所言,皆是胡言,还请温孤兄莫要放在心上。” 温孤雾白不欲理会。 他不在意外间的流言。 鹿鸣宴已经进行到尾声,温孤雾白不想再留,正准备带着岁岁离开,岂料喝醉的赵鸣轩一把推开身边搀扶的人以及赵鸣章。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去路。 温孤雾白抬眼。 岁岁往前一站,以一个保护性的姿势站在温孤雾白面前,那凶狠的架势,仿佛只要赵鸣轩再往前一步,或者是对温孤雾白做出什么拉扯的行为,她就会扑上去,与其扭打撕咬。 温孤雾白见状失笑。 萧若经的手里握着桂花枝,见赵鸣轩上前纠缠,眉头一拧。 周围的人看这形势,有看好戏的,有想要上前劝和的,也有人把意图上前阻止的人拉住的。 赵鸣章过去,怒道:“赵鸣轩!” 赵鸣轩置若罔闻。 他早看不惯温孤雾白了。 望都的世家子弟那么多,有的是长相不差身世不差的儿郎,凭什么就他温孤雾白备受瞩目,就他是满望都贵女们争相想嫁的对象? 想到这里,赵鸣轩心里酸的厉害,他目光有些下流的看向一身男装的岁岁,欠揍地一笑,问:“温孤植,你跟温孤雾白在一起的时候,谁是雌伏的一方?” 温孤雾白眼眸微一眯起。 鹿鸣宴是不准许带护卫进场。 但他知道泱十跟尫九一定就待在某个角落。 只需他一声令下,赵鸣轩就别想全须全尾地走出鹿鸣宴。 赵鸣轩此话一出,所有人面色各异。 雌伏…… 懂得龙阳之好意思的人,当然知晓雌伏是何意。 岁岁起初不懂,但从周遭人的面色之上感觉到了这句话的敌意以及对她跟对温孤雾白的不尊重,她稍加思索,就明白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目光狠狠地锁定住赵鸣轩。 赵鸣章出面制止:“鸣轩,住嘴!” 赵鸣轩脑袋一偏,恶劣极了地看着岁岁,比了比她的身高后,说:“是你吧?温孤植?” 温孤雾白正要唤出暗处守着的泱十跟尫九,却见身前的岁岁反应更快! 岁岁直接用尽浑身力气朝着赵鸣轩撞过去,赵鸣轩没有设防,结果被岁岁撞得往后退了好一段距离。 接着,还没等赵鸣轩反应过来,岁岁就再次冲过去,伸腿将赵鸣轩绊倒。 赵鸣轩摔在地上,疼得惨叫出声。 岁岁欺身而上,她十分懂得抓紧时机。 从身量和力道上来看,她自知不是赵鸣轩的对手,所以岁岁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出其不意。 她没有打过架,但是她见过别人打架。 小的时候,在金石村,有熊孩子打架。 在花楼时,有的客人为了争抢姑娘,也会大打出手。 包括在明礼堂,她还见到过七皇子接连几次跟人打架。 这么一场场观赏下来,岁岁虽然没有亲身实践,却是懂得打架的道理的。 第331章 小疯子 温孤雾白看着骑在赵鸣轩身上的岁岁,饶是镇定如他,冷清如他,应对万事变故时都能做到冷静的他,此时也难得一愣。 他未曾见过与人动手的岁岁。 她不顾一切冲过去维护他的样子,像个失去理智的又可爱极了的小疯子,那双总是温温柔柔,带着暖暖笑意的眉眼,此刻盛着的是对赵鸣轩的愤怒,甚至因对方羞辱性极强的话红了眼眶。 握着桂花枝的萧若经:“?” 一股股的晚风吹来。 卷起一地散落的桂花花瓣飘洒。 岁岁清瘦的身影被掩盖其中,她没说话,只照着赵鸣轩欠揍的嘴脸一拳又一拳地打下去。 每当赵鸣轩快要有反击机会的时候,岁岁都找准机会再次下手。 她毫不收敛的力道,打得赵鸣轩嗷嗷直叫。 蹲在暗处还没接到温孤雾白命令的泱十跟尫九:“?” 尫九:“要下去帮忙吗?” 泱十:“暗中帮忙即可。” 明面上不出面,但暗地里可以护着。 反正赵鸣轩被揍一顿是必然的。 反正岁岁姑娘不能受伤。 尫九飞身去角落找了把石子,两人默契地一点头,身形在黑暗中穿梭自如,并借着夜色遮挡住身形,他们视力绝佳,在发现赵鸣轩要反击,岁岁可能会被翻转压在身下反击的时候,瞄准赵鸣轩手臂间的穴位,屈指将石子弹射出去,将赵鸣轩的手臂打得发麻。 赵鸣轩先是一怔,随即仰头惨叫。 赵鸣章见状,虽然知道赵鸣轩此事做得的确过火,可眼看着自小长大的弟弟被揍得如此之惨,当即过去劝道:“温孤植,住手!住手!!!” 温孤雾白望向冷眼旁观的萧若经,眉梢极为微妙地一挑。 萧若经醉了,但尚有理智,他见赵鸣轩被岁岁压在身下揍得连声惨叫时,就猜到定然是有温孤雾白的人在暗中相助。 否则就岁岁那瘦弱的小身板,哪里是赵鸣轩的对手? 在读懂温孤雾白的心思后,萧若经暗道一声:黑心肝儿。 瞥见周围想要上前拉开岁岁的人,萧若经闪身上前,将手中的桂花枝‘唰’地一甩,挡在岁岁身后,望向前来垃圾的人,懒洋洋又颇具威慑力地说:“谁敢上来,小爷我就让他尝尝这枝条打在身上是何滋味。” 意图上前帮忙的几名学子闻言刹住脚:“……” 听着赵鸣轩发出的一连串惨叫,众人神色各异。 赵小公子这张嘴是贱了点。 但还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打吧。 温孤雾白低眸轻笑。 眼前花瓣飞掠而过。 他丝毫没有要上前劝阻的意思。 反倒是授意萧若经上前帮忙。 岁岁想打架。 那就打架。 再说赵鸣轩确实该打。 两位国公府的对上,其他人谁都不敢出面帮忙,只能充当看客。 等岁岁打够了,把人教训够了,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情。 她喘着气,衣袍微乱,看到赵鸣轩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这才收回举到半空中的拳头,恶声恶气对他道:“再敢胡乱编排世子,我就继续揍你!” 第332章 什么都没做又什么都做了 赵鸣轩不服气地看着岁岁,并没有被她小兽般凶狠的眼神吓到。 萧若经站了一会儿,腿有些酸,他确定自己该做的已经完成,便拿着桂花枝走到一侧,打了个酒嗝。 萧若岩走过来。 温孤雾白弯腰过去,一手握住岁岁的胳膊,将她从赵鸣轩的身上拉起来,见她额前因刚刚的激烈扭打落下几缕碎发,白皙的面颊因怒意泛红,呼吸也乱了时,把人拉到身边。 赵鸣章急忙过去将单方面被揍的赵鸣轩搀扶起来,他注意到了不远处散落的石子,意识到这中间的猫腻以后,顿时看向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的温孤雾白。 好啊! 好一个温孤雾白! 他一定是安排了护卫在暗中护着温孤植。 不然以鸣轩的身手,不可能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赵鸣轩被揍得很惨,他瞪向温孤雾白跟岁岁,这会儿被暴揍一顿后,走失的理智回炉,浑身的酒意也清醒了不少。 他甩甩晕乎乎的脑袋,瞪向岁岁,落下狠话:“温孤植,你等着,今天这事儿没完!” 他被揍得比众人看到的要惨得多。 好几处都痛得发麻。 赵鸣章瞪他,想到今晚这场闹剧是因赵鸣轩醉酒而起,且目前的宣国公府备受当今重用,宣国公萧膑也还在禹城剿灭天理教,不管是温孤雾白,还是萧膑都被极其看重,而荣国公府势弱时,出声训斥:“鸣轩,你还不知错吗?” 惹谁不好? 惹温孤雾白。 赵鸣轩不服,他承认今晚是他酒后失言,可温孤雾白纵容人护着温孤植,将他当众揍一顿的手段也不光明磊落:“兄长……” 赵鸣章:“闭嘴!” 赵鸣轩:“……” 赵鸣章又道:“今晚之事,因你而起,是你言行有失在先,也是你污蔑温孤世子跟温孤公子的清誉在先,你应该为你做下的错事道歉!” “……” 赵鸣轩不愿道歉。 凭什么? 他只是说错了话,可温孤植却是当众把他揍得毫无面子可言。 想他堂堂赵小公子,何时如今晚这般吃过亏? 再说他哪里说错了? 他好几次乘坐马车去接兄长回府时,就看到温孤雾白跟温孤植成双成对的出入马车,两人一路还有说有笑,那样亲昵的姿态哪里像是好友? 分明是龙阳之好! 外间的流言也丝毫没错。 他不过是说出了在场众人谁都不敢说的话,不过是在揭露事实。 岁岁看出赵鸣轩的不服气,她被温孤雾白拉开,眼见赵鸣轩还想要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时,作势又要冲过去跟赵鸣轩开打,结果岁岁手臂被拉,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控制住,往温孤雾白的身上靠去。 温孤雾白把还想打架的她拉住,再看赵鸣轩被她揍得那副没法见人的狼狈样,忍俊不禁,道:“够了。” 岁岁:“……” 世子说够了,那就够了。 赵鸣轩见岁岁被制住,偏过头,吐掉嘴里的血沫。 萧若经在一旁看着。 不错不错。 这温孤植看着瘦小,揍起人来还是有几分力道。 第333章 抓错了 赵鸣轩看着温孤雾白与岁岁二人,鄙夷一笑。 赵鸣章推了赵鸣轩一把,想到这个弟弟一贯难以管束,顿觉头疼。 眼见赵鸣轩是不可能道歉的,赵鸣章作为兄长,只得上前对温孤雾白施了一礼,道:“温孤世子,今晚是舍弟不对,待我回去,将此事告知家中父母,明日再登门拜访。” 赵鸣章一提荣国公府,赵鸣轩即刻老实,连脑袋都垂了下去。 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的手上有几处红肿时,抓过来一瞧。 而后,他冷冷地望着被揍的赵鸣轩,轻声对岁岁道:“日后揍人可以,别伤了自己。遇到像赵小公子这等皮糙肉厚的,能用称手的东西当武器,就别糟蹋自己的手。” 赵鸣轩气急:“温孤雾白——!!!” 萧若经发笑。 损。 二哥是真损。 他的人当场把人揍了,到头来,他还嫌弃赵鸣轩长得皮糙肉厚,打红了温孤植的手。 萧若岩:“……” 赵鸣章见赵鸣轩作势又要冲上去,回想起方才赵鸣轩单方面被打的下场,心知赵鸣轩再次冲上去也别想从温孤植的身上讨到半分好处,他立马抓住赵鸣轩,连连朝温孤雾白递去抱歉的眼神。 温孤雾白无视他们兄弟,直接带着岁岁离去。 萧若经也想走,却被萧若岩一把抓住。 萧若经:“?” 萧若岩:“总得有人留下来善后。” 萧若经望着温孤雾白与岁岁走开的背影,心中好一阵羡慕:“……” 惹事的人走得潇洒。 反倒是无辜的他们留下来跟人交涉。 这都什么世道? - 回去的路上。 道路平稳。 马车在行驶时也不摇晃。 岁岁与温孤雾白对坐,这会儿告别了鹿鸣宴上的众人,她的脑海里蓦地浮现温孤雾白牵她手的画面。 岁岁面颊微热。 也不怪赵鸣轩误会。 连她自己都有点想多了。 不过,也仅仅是想多。 世子出身尊贵,他将来的妻子多半是世族贵女。 所以刚刚发生在鹿鸣宴的那一幕,只是世子……抓错了。 嗯。 只是抓错了。 为了不再让旁的人产生误会,污蔑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岁岁以为,从现在开始,她要学着跟温孤雾白在人前保持距离。 否则容易加深外界对世子的误会。 温孤雾白的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见她面上浮现愧色,道:“不用多想,也不用理会外间的流言。” 他可不希望岁岁因为这么点小事儿跟他保持距离,就此疏远。 若真如此,那他可真就是得不偿失。 岁岁闻言,愣了一会儿,说:“可若是任由流言扩散下去,对世子名誉不利,而且,万一传着传着,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信了怎么办?世子,你将来是要娶妻的,不能被我拖累。” 少女眼神真挚。 字字句句都是在为他着想。 然而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的心里淌过一丝不知名的苦涩。 真奇怪。 她很确定自己是真心希望世子过得好的。 但每当提及世子会娶妻时,她的心里并没有那般高兴。 第334章 赔罪 温孤雾白伸手过去,他拉过岁岁的手,冰凉的指腹落在她温热滑腻的肌肤上。 少年垂眸,掩住即将决堤的温柔,专心打量起那一块块或大或小的红印。 这些痕迹,都是她为了替自己出气揍赵鸣轩所致。 前世的岁岁,可没有如此既疯又可爱的一面。 尽管感叹了很多次,温孤雾白仍然很庆幸这一世的重来,庆幸他在光庆十五年醒来,庆幸他选择提前与岁岁相遇,并自私地把她留在身边,把她养在空净院。 他知道国公府那些下人们在议论什么,知道就连祖母都对他这般养岁岁的方式不满。 可他们谁都不知道岁岁对他有多重要,也不知道她对他意味着什么。 当他十五岁醒来没两日,当他看见岁岁虚弱且营养不良地出现在空净院,站在一排新进府的丫鬟里时,他内心的欢喜顿时达到了难以言表的地步。 对上岁岁认真的目光,他掩饰好种种情绪,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便又恢复成平日那般波澜无惊:“你才多大,就想着我将来要娶妻的事情了?” 岁岁眨眨眼,无比认真地说:“岁岁不小了。” 温孤雾白望着眼前五官还不及前世三分之一惊艳的岁岁,好笑道:“不小?” 岁岁神情更认真了:“世子,我十四了。” 温孤雾白眼中情绪翻滚,透着一丝无奈:“……” 才十四啊。 距离岁岁及笄还有半年。 也就是说,还有一百多个日夜。 许多女子,在这个年纪已经情窦初开,然而他看岁岁却是迟迟没有开窍,她甚至连何为心动都还没有分清楚。 这也怪他。 一直把她养在身边护着,却没有给她去结交别的同龄女子的机会。 至于花茔跟花豚…… 一个想着完成任务。 一个想着吃吃喝喝。 若说岁岁是根木头,那么花茔跟花豚就是两根木头。 岁岁等了会儿,见他不再开口,仿佛在思考别的事情,也没再出声打扰。 温孤雾白抿着嘴角。 他不着急。 岁岁开窍晚一些也没事。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这一世的温孤雾白耐心很足,他愿意等她开窍。 况且,开窍晚未必不是好事。 开窍的晚,那么别的男子若是盯上了她,她也不会察觉到对方的心意。 - 翌日。 荣国公府的人来了。 还带来了几箱沉甸甸的东西赔罪。 荣国公夫人面容亲和,得知鹿鸣宴上的事情后,她先是把赵鸣轩责罚了一顿,而后想起此事是赵鸣轩挑衅在先,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从赵鸣章的意见,亲自登门赔罪。 赵鸣章还在明礼堂伴读呢。 温孤雾白目前是各位皇子争相想要拉入阵营的香饽饽,若温孤雾白因为昨晚之事记恨上荣国公府,或者是在当今面前说上两句荣国公府的不是,那么不光荣国公府会被当今猜忌,赵鸣章在明礼堂的日子也不会顺当。 所以反复思虑过后,荣国公夫人一大早就吩咐府里的人准备好几箱子的金银珠宝,特意把赵鸣轩带过来赔罪。 第335章 荣国公夫人 老太太听说了鹿鸣宴一事,得知荣国公夫人登门道歉,她心知荣国公府此次的诚心,决定亲自出面接待,以示尊重。 秦氏率领国公府的女眷们作陪。 岁岁陪着温孤雾白进来的时候,就见赵鸣轩坐在赵鸣章身边,他的脸过了一夜,仍是鼻青脸肿的。 昨晚光线虽然明亮,但到底不如白日,且她那会儿正在气头上,就想着怎么把人压倒,再揍上一顿解气,阻止他的胡言乱语,压根没想到把人揍成了这副模样。 老实说,赵鸣轩的脸有点……惨不忍睹。 尤其是坐在满屋子人面前时,那张脸显得尤为突兀,又带着点滑稽。 该! 谁让他编排世子的。 岁岁藏在袖下的手,由于那么些些的心虚捏起。 她相信花豚改头换面的本事,想到她此刻一身女装,与温孤植的形象截然不同,宽袖之下捏紧的手,又缓缓地松开。 赵鸣轩讲究面子,被揍了之后,决意连着几日躲在府里,也不敢再出去跟狐朋好友们应酬。 且每每一看到镜子里这张又红又肿的脸,再一想鹿鸣宴上发生的事,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倒是想把温孤植抓出来教训一下。 最好是把人揍得半死不活,哭爹喊娘,让温孤雾白好好的心疼心疼。 可他连温孤植的来历,以及温孤植的私宅在哪儿都不知道。 加上还有个温孤雾白始终护其左右,他连下手都没机会。 赵鸣章知晓他的心思,更知他睚眦必报的性情,他担心赵鸣轩惹事,或者是继续在温孤植的手上吃亏,再三叮嘱他不要再去招惹温孤植。 鹿鸣宴的事情一过,谁还不知道温孤植背后的人是温孤雾白啊。 打温孤植? 那跟得罪了温孤雾白有何区别。 赵鸣轩是想报复,但没被气愤冲昏头脑,还分得清形势。 一个温孤一族,一个老宣国公,是他们当年誓死追随当今,也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牺牲,换来了宣国公府此后荣宠数年。 可皇上会老,会糊涂,会渐渐忘却旧人的牺牲和当年生死相伴的情分。 这个江山,迟早会换人坐。 眼下几位皇子都想争得温孤雾白的辅佐,但谁又知道以后会如何发展? 他就不信宣国公府真的能荣宠百年。 他也不信温孤雾白能够一直把两族的荣耀延续下去。 当然,在宣国公府还在风头上时,他不会没分寸到在这个时候去找温孤植或者温孤雾白的麻烦。 老太太早年认识荣国公府的老夫人,两人说起来还有那么点交情,不过几年前,荣国公府的老夫人病逝,老太太曾去过葬礼,之后,她跟荣国公府的往来也就几乎没有了。 秦氏倒是会在宴会上遇到荣国公夫人,不过两人不熟,纵然见面,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因为鹿鸣宴一事,倒是让两家有了走动的契机。 康姨娘拉着萧有瑜坐在后面,盯着赵鸣章跟赵鸣轩来回打量,通过秦氏亲自教导萧有瑜一事,她也对秦氏放下了过往的成见。 第336章 还是别了 可康姨娘还是希望萧有瑜能嫁得高门,富贵一生。 荣国公府,就是一个非常好的门第,甚至一点不比旌阳侯府差。 都是宣国公府的女郎,康姨娘从不认为萧有瑜就比萧有瑢差了,因而萧有瑢拥有的一切,她巴望着萧有瑜有朝一日也能拥有。 康姨娘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她拉着萧有瑜,低声说:“瑜儿,我听说赵家的两位公子还未娶妻,这赵大公子也在明礼堂伴读,就是赵小公子跟你的三哥一样不像话,极难管束。若你将来在别的场合能找到接近赵大公子的机会,莫要放过。” 萧有瑜盯着赵鸣章看了几眼,面色微红:“……还是别了。” 康姨娘:“为何?” 萧有瑜:“国公夫人不可能允许身份低的女子进府为正妻。” 世家大族,婚嫁之事,谈得不是感情,是利益。 萧有瑜除了一个宣国公府的出身外,乃是庶女,家中母亲不过姨娘的身份,外祖那边更别指望能帮上忙,这样的她,毫无价值可言,又怎会入荣国公夫人的眼? 还有,荣国公夫人看着亲和,实则并非如此。 听闻荣国公风流,不管是年轻时还是现在依旧姬妾不少,荣国公夫人能管住下面那么多姬妾,手段必定是不一般的。 她还记得,去年她与萧有瑢出席宴会时,就听闻过与荣国公府有关的事情。 当时荣国公府有几位庶女,其中正要待嫁的有两位,而这两位庶女没有生母能依靠,哪怕有生母可依,最终落得的下场都不大好。 除此之外,萧有瑜还知道,这位荣国公夫人对底下姬妾可谓是一点都不仁慈,能打压的一定打压,能手段狠些的,就绝不可能下手仁慈。 对比之下,萧有瑜觉得自个儿母亲还是幸运的。 因为不管是早年间身亡的温孤氏,还是后面被老太太一手扶持上来的秦氏,她们都有容人之量,不会为难府里的人,也没有对康姨娘如何。 萧有瑜是想嫁得高门,为她自己,也为康姨娘争口气。 可她不会在重要的事情上犯糊涂。 想出气是真。 想跟未来夫君好好过日子也是真。 人活着,万不能为了一时的争强好胜,或是一时的得意把自己的一辈子葬送进去。 康姨娘见她当真没有想要攀附荣国公府的心思,也就不再提。 老太太拉着荣国公夫人说话,两人提到了过往,还说到了几年前病逝的荣国公府老夫人。 荣国公夫人对这位公正的婆母是打心眼里尊敬的。 她是看不得府中的那些姬妾,看不得扎堆的庶子庶女,更看不得荣国公对别的女子千依百顺,甚至是已为人父的年纪,还在外面整宿整宿的荒唐。 可若没有荣国公老夫人站出来为她一次次的主持公道,放任她打压底下的姬妾,她国公夫人的地位也不可能稳如磐石。 荣国公再混账,再不堪为夫,好在懂得孝义二字,会听老夫人的话。 提及旧事,荣国公夫人心有触动,几度哽咽。 第337章 看哪儿呢 赵鸣章认真听着。 赵鸣轩直打哈欠,他无聊地在屋内看来看去,当视线落在萧有瑢跟萧有瑜的脸上时,顿了一顿。 两位女郎都生得不错。 可惜一个跟旌阳侯府高彻订下了婚期,另一个空有美貌,却出身不大好。 否则他倒是想要把人弄回府里。 萧有瑢感受到赵鸣轩放肆的目光时,本能地不喜。 她不喜欢这位赵小公子。 举止无状,轻浮。 萧有瑜同样不喜欢。 对比稳重守礼的赵鸣章,赵鸣轩虽是同赵鸣章一母同胞,两人的品性瞧着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忽的,赵鸣轩将目光落在站在温孤雾白身后的岁岁脸上,他的目光骤然一亮。 而且岁岁给他一种似乎在哪里见过的熟悉感。 这种感受,令他落在岁岁身上的关注度更高。 岁岁垂眸看地,自动隔绝掉周遭的一切,当没看到赵鸣轩的目光。 一声轻咳响起。 是一旁坐着的萧若经。 萧若经是看不惯赵鸣轩的,尽管他跟赵鸣轩都被长辈视作不务正业的那一类晚辈,甚至还跟纨绔子弟的名声靠边儿,但萧若经自认自己的性情比赵鸣轩好。 他用手指捏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沿着边沿滑动。 见赵鸣轩不仅没有收敛,依然盯着岁岁看时,萧若经目光一沉,笑言:“赵小公子,你看哪儿呢?” “……” 赵鸣轩还记着萧若经的仇。 鹿鸣宴上,若非喝醉酒的萧若经出面拦着,不许人靠近,想必早已经有人上前把他跟温孤植拉开,他也不至于被揍成这样。 因而对萧若经,赵鸣轩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温孤雾白一言不发地坐着。 看来赵鸣轩还是欠揍。 花茔近来不是闲得老找泱十尫九交手吗? 正好。 他就给闷得快要发霉的花茔找点事做。 萧若经‘啪’地一声将茶盖放回茶盏之上,制造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老太太顾着跟荣国公夫人说话,并未听见。 秦氏却注意到了,她见萧若经那副样子,就知他动了气。 秦氏也怕萧若经跟赵鸣轩对上,把好不容易缓和的氛围破坏掉,立刻出声制止:“若经,你若没事,就先回屋温习功课。” “……” 萧若经一听‘功课’两字就头疼。 前段时日,萧若岩抓着他温习学过的知识点,成日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不说,还让他把那些密密麻麻艰涩难懂的文字给尽数背下来。 这可苦了萧若经。 故而一听秦氏的话,萧若经的眉头直接拧成一团。 萧有瑢笑出了声。 萧有瑜跟着发笑。 萧若经先前在院里被折磨到不断哭嚎一事,闹得国公府的下人议论纷纷,也惹出了不少笑话。 温孤雾白不想留在此处,秦氏的开口,正巧给了他离场的机会,他起身,对着坐于上端的老太太道:“祖母,孙儿想回空净院温习功课,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 老太太见他对科举一事这般上心,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好啊。 这才是他们宣国公府的世子。 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好儿郎。 第338章 知错 荣国公夫人早已注意到了温孤雾白,她见少年生得秾丽清绝,想到外间关于温孤雾白跟温孤植的传言,下意识觉得那都是假的,一点也没有真实性,她笑道:“世子不光生得好,文采也好,解元啊,这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 可惜她没有女儿。 不然她定要豁出这张老脸去,想法跟宣国公府结成亲家。 这等超尘脱俗的儿郎,谁看见不想同他好啊? 莫说是满望都的贵女削尖了脑袋往温孤雾白挤了,若是时光倒回,她不是如今的妇人,还是年轻待嫁的贵女,必然不会接受嫁给荣国公的安排,而是盯着这块神仙肉打转。 想到这里,荣国公夫人面色微变。 说起温孤雾白的名字,就连荣国公府里那一堆没什么见识的庶女,都会在私底下为了争夺温孤雾白的画像大打出手。 上个月,府里的两个女郎竟然为了得到温孤雾白的画像打起来了,两位女郎不顾脸面在府里打得不分上下,双双失足落水,被打捞起来后,还病了好些时日。 荣国公夫人得知后,讥笑这些庶女异想天开。 她们这等卑贱的出身,竟然也敢肖想温孤雾白这等高洁的人物。 简直是异想天开! 温孤雾白听完荣国公夫人夸赞的话,只礼貌性地勾了唇角。 对于他人的赞美之词,他从小听到大,早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心性。 荣国公夫人越看,越是恨不得能生个漂漂亮亮的女儿出来。 就在老太太要发话准许温孤雾白离开的时候,荣国公夫人看向惹事的赵鸣轩,想到他醉酒后的言论,还惹得如今望都关于两家不和的言论传得沸沸扬扬时,当即沉脸,看向赵鸣轩,道:“轩儿,你上前来。” 赵鸣轩知晓要做什么。 来的路上,荣国公夫人抓着他的手说了一路,还分析了一遍事情的利弊。 纵使再不情愿,赵鸣轩还是上前。 荣国公夫人的脸上露出几分严厉:“轩儿,不要忘了为娘今日带你是做什么的,昨晚的鹿鸣宴,就因你醉酒胡言,导致温孤世子声名被累,你可知错?” 老太太旁观。 小辈间打闹正常,然而有些话不可乱说。 她也清楚荣国公夫人这会儿的严厉是装出来的。 可既然荣国公夫人都亲自登门道歉以表诚意了,那么宣国公府也不能打荣国公府的脸,否则会惹旁人笑话他们两家。 赵鸣轩看了一眼温孤雾白,眼神是不服气的,是还要计较的,面上对荣国公夫人却是乖巧的。 他拱手作揖,扬了扬声:“轩儿醉酒胡为,丢了荣国公府的脸面,是轩儿不对,轩儿认错。” 他只认丢脸的错。 却不肯认当众说温孤雾白是‘龙阳之好’的错。 荣国公夫人指着他:“快跟世子道歉!” 赵鸣轩一转身,面朝温孤雾白,仍是与昨晚一样欠揍的笑容,任由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不诚心。 可事情闹到这一步,总是要各退一步的。 不然再不依不饶下去,只会把两家关系闹僵。 第339章 不要被骗了 岁岁看出赵鸣轩藏在眼底的不服气。 这人…… 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他竟然不光表现出一副不知悔改还很有道理的模样! 岁岁觉得拳头有点痒。 她又想揍人了。 不过碍于这里是宣国公府,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能给世子惹事,只好忍着。 温孤雾白看出她面上表情的变化,也通过她藏在袖下的手猜到了她此刻的内心所想。 他的眼里划过一抹笑意。 很快,消散无痕。 赵鸣章在一旁看出赵鸣轩的言不由衷,但也知道能让赵鸣轩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母亲再三劝说的结果,他道:“鸣轩,快跟世子道歉,不仅如此,你还要向温孤世子请教温孤植的住处,亲自去温孤公子的住处拜访并认错。” 岁岁一听还得跟温孤植道歉,下意识就想拒绝。 她就是温孤植。 她才不需要赵鸣轩登门致歉。 再说赵鸣轩若知晓‘温孤植’的住处,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岁岁笃定,赵鸣轩一定会伺机报复。 岁岁想到的,温孤雾白自然也能想到,他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跟赵鸣轩,连老太太的眼睛里都流露出对温孤植感兴趣的光时,心里明白众人对温孤植一人的好奇。 可关于温孤植的事,他不可能对任何人吐露半个字。 赵鸣轩这回倒是乖巧,在荣国公夫人跟赵鸣章的注视下朝着温孤雾白拱手作揖,行了一礼,说:“温孤世子,昨晚之事,是我不对,我在这里给你道歉,也请你告知我温孤植的住处,让我有可以弥补错误的机会。” 弥补? 不可能。 等他找到温孤植,找到可以报复回去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温孤植。 在望都,多的是人,也多的是世族名流,温孤植整日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会不会暗中招惹了谁的记恨,所以只要他想整治一个人,让谁消失,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还能做到不留痕迹。 岁岁感觉到了来自赵鸣轩身上的恶意。 温孤雾白疏离一笑:“我原谅赵小公子了。” 赵鸣轩继续道:“那烦请世子告知我温孤植的下落。” 温孤雾白嗓音一沉:“不用了。” 赵鸣轩装作歉疚的模样,道:“那怎么行?在下对不起温孤公子,就该致歉。” 温孤雾白对旁人向来没什么耐心,他清楚很多人都在好奇温孤植是谁,住在何处,是何来历。 包括明礼堂的伴读。 以及那几位皇子。 眼见赵鸣轩假意道歉,他也不戳破,只道:“阿植喜静,最讨厌看不顺眼的人登门拜访,若他知道我将他的住处告知别人, 必然会同我闹脾气。人生得一知己不易,我不会为了赵小公子去惹阿植不开心。” “……” 赵鸣轩面色一僵。 阿植…… 叫得可真亲热啊。 温孤雾白说完,对着老太太行过礼后,带岁岁离开。 待出了院子,岁岁的心情欢快了不少,她几步绕到温孤雾白的左边,琼鼻一皱,捏紧白嫩嫩的小拳头,说:“世子,你不要被赵小公子骗了。” 第340章 阿植 温孤雾白将脚步放慢,与她一起漫步在金色的暖阳之下。 他看见有斑驳的光点落在她瘦弱的肩头,有一片落叶飘下时,抬手替她将即将落于头顶的落叶拂开。 叶子擦过指腹,留下一点粗硬的触感。 岁岁的身高只到他的肩头。 一般来说,女子在十二三岁以后发育得比较快,岁岁入府至今已有两年,每日靠着食补养出了不错的气色,身量也高了些,就是距离前世的玲珑身形还有不小的差距。 这样也好。 方便她继续扮作温孤植在明礼堂读书。 岁岁将粉拳捏紧,昨晚辏赵鸣轩时,有几回隔着脸皮碰到了里面的牙齿,这导致岁岁白嫩的肌肤上还有一片片残留的红痕。 这也是为何她方才在屋内把手藏在袖下的缘故。 怕露出破绽。 更怕别人发现她就是温孤植。 而且昨夜,大公子跟三公子都在鹿鸣宴上,赵鸣轩与她相见的次数不多,不可能对她那般有印象,可她若是稍稍露出点破绽,难保不会被大公子跟三公子发现。 提起赵鸣轩,岁岁的眼睛里流动着一丝气愤,她像个即将发怒的奶呼呼的小兽一样,发出看着凶狠实则可爱极了的声音:“他根本不想跟世子认错,他刚刚就是因为荣国公夫人跟赵大公子在场不得已在伪装,他还想跟世子你套出温孤植的下落,方便以后找我麻烦!” 温孤雾白眼中带笑,配合她道:“嗯。” 岁岁转而走到他的面前,与他面对着面,不看后方的路,选择倒退着走。 没了无关的人在,她收起在人前的木讷,这会儿的她眉眼灵动,目光明媚,放在阳光底下,或是任何一处,都打眼的厉害。 岁岁郑重道:“世子,你可一定要小心他!” 温孤雾白将脚步放得更慢,见她这样倒退着走时,替她看着前方的路。 见到不远处有一颗石子挡在前面时,他也没有说破,只是等岁岁一脚踩上去,身子歪斜时,及时伸臂,握住她的手腕。 岁岁看着脚边的石子,将其一脚踢开:“……” 是她得意忘形。 才会忘了看路。 还在世子面前出了糗。 温孤雾白轻笑,看了眼被她一脚踢开躺在一边的那颗石子,将她扶稳后,说:“知道了。” 岁岁的脸颊泛起热意。 对上他的视线时,她的心跳猛然加快。 这心脏是怎么了? 怎么还超常运作? 一点也不受控…… 温孤雾白唤道:“阿植。” 岁岁闻声,乌黑的眼眸登时睁圆:“……” 阿植…… 这叫法…… 方才世子也当着赵鸣轩的面叫过。 可当时岁岁并未放在心上。 且她分明感受到了这两次叫法时的语气相差很大。 先前在赵鸣轩面前这样称呼温孤植为‘阿植’的时候,他的嗓音没有这般低沉,也没有这般的……蛊人。 可这会儿他嘴里的那一声‘阿植’,好听到让岁岁大脑空白,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过是假名字而已。 怎么从世子的嘴里叫出来会这般好听? 第341章 有点坏 温孤雾白见她发呆,将她握起的还未松开的小拳头缓缓包住。 他低了身形,与她目光相对,在她好不容易开始回神眼睛也恢复一点光彩的时候,眸光一转,又有点坏地唤她:“阿植。” 岁岁的大脑再次陷入空白:“……”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满脑子里就只剩下眼前少年放大的秾丽到无可挑剔的容颜。 以及那一声声回荡在耳边的阿植。 阿植…… 阿植…… 甚至当晚在睡梦中,岁岁都被那一声一声的‘阿植’弄得心里像是流淌出了蜜糖一般。 - 鹿鸣宴一事很快过去。 望都又有关于别家的事情流传起来。 然而近来,赵鸣轩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 赵鸣轩发现,每当他出门或者是去国子监读书时,他都会遇到各种突发状况,像是被逼到巷子里,被人蒙起头来揍更是家常便饭。 这一日,距离上回被揍隔了三日的赵鸣轩刚恢复面容,刚去茶楼跟狐朋狗友见完面,回府途中,他的车夫就被人一掌劈晕,之后,在马车里的他被一黑衣人用麻袋兜头套住,然后三两下异常熟练地把他带到巷子里,再异常熟练地抡起拳头,对他开揍。 赵鸣轩被打得嗷嗷叫,他被麻袋捆住,用双臂挡着脸,被打多次,赵鸣轩现在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抱头,至少把脸保住,不要被揍得太难看,免得招惹他人笑话。 赵鸣轩看不清周遭,他在麻袋里睁眼看到的都是乌漆嘛黑的一片,他蹲着,忍痛道:“我说,这位壮士,咱下回能不能换个新鲜点儿的地方?” 次次都被逼进巷子里。 能不能有点新意? 花茔蒙着面,觉得有道理,决定下回换个地方。 她转了转拳头,正要再揍下去时,就听麻袋里缩成一团的赵鸣轩道:“是温孤雾白派你来的吧。” 花茔:“……” 哟呵! 猜对了。 然而这不影响她出拳的速度。 手臂挥动得累了,花茔换成用脚踹。 她还是保留了几分力道的。 好歹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被揍死了会给世子招惹麻烦,所以适当的揍一揍就行。 花茔一边揍,一边在心里算这几个月揍了赵鸣轩多少回。 这三个月来,一向作风高调的赵鸣轩忽然收敛,他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暴跳如雷,到不敢出门,转换为如何在危急关头保护住脸不被打。 甚至,赵鸣轩已经逐渐养成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一步步接受了逃不过被揍的事实。 到了后面,赵鸣轩直接是放弃了挣扎。 在明白过来花重金请再多的护卫都防不住时,他干脆每次在被抓以后选择闭嘴,再乖乖挨揍。 赵鸣轩闷哼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温孤雾白看我不爽,他记恨着我在鹿鸣宴上说他跟温孤植是龙阳之好一事,又想要让我绝了找温孤植麻烦的念头,所以想要把我打服。” “……” 花茔不说话。 照例把人揍得半死不活以后,花茔觉得火候够了,一记手刀下去,将赵鸣轩劈晕。 第342章 求和 花茔看着倒在地上的赵鸣轩,想到即将醒来的车夫,待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确认赵鸣轩不会有事后,如猫儿一般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 空净院。 屋里前两日添置了炭盆。 橘红色的烛光下,岁岁黑发柔软,半披玉背,半伏案上,她一袭藕色裙衫,闭着眼,趴在书案之上刚睡着。 她的脸上染了几团宣纸上还未干的墨迹。 这导致她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添了几处不太和谐又引人发笑的黑点。 近来天气变冷,气候急转直下,温孤雾白担心她着凉,进里屋找了件他的外袍披在岁岁身上,少年蹲在她面前,见她眉眼柔顺,睡得香甜,也没有打扰。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花茔从外间回来,带着一身风霜寒意。 温孤雾白替岁岁将身体盖得严实了些,望着回来复命的花茔,他起身,指了指旁边的一处,待花茔过去站好,他这才过去。 听完花茔的禀报后,得知赵鸣轩说的话时,少年一笑置之。 错了。 他不是想要用这样暴力的方式打消赵鸣轩心底想要报复的念头。 他就是单纯看赵鸣轩不爽。 那日赵鸣轩被迫来登门致歉时,他鄙夷的眼神,以及他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让他很不喜欢,所以事后,他吩咐花茔揍赵鸣轩,不是想要赵鸣轩屈服,而是想要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 至于赵鸣轩的报复……他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赵鸣轩若有杀他的城府,杀他的手段,只管来便是。 反正温孤雾白有的是应对的办法。 不杀赵鸣轩,只是没有必要在此时跟荣国公府为敌而已。 当今看似不提一字,实则吩咐人暗中盯着望都所有世族的一举一动呢。 若赵鸣轩在这个时候出事,那么,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宣国公府。 所以啊,温孤雾白不会让赵鸣轩在这个时候出事。 故而,对于那些想要趁机落井下石除掉赵鸣轩的人,以及针对宣国公府的人,他不会给那些人挑起事端的契机,更不会让那些人有得逞的机会。 - 半月后。 赵鸣轩没能熬住,选择先一步妥协,命身边的心腹送来几箱沉甸甸的金银珠宝,亲自手书一封求和,意图跟温孤雾白和温孤植冰释前嫌,恩怨尽消。 温孤雾白收了东西,求和书被他丢进炭盆里烧了。 天气愈发的寒了。 他本就是不喜欢出去同人走动的性子,一到冬日,又找到了可以不用赴宴的借口。 并且,因春闱逼近,天下学子都在集中精力温书,为即将到来的春闱做准备,他便可借着修养身体跟温书的由头心安理得地在空净院窝着。 明礼堂还是要去的。 他看出岁岁喜欢听课,不想她的课程落下。 且他有前世的记忆,知道帝师再过一年就会身体状况转差,明礼堂会在明年冬日关闭。 彼时,当今为了选拔储君,会下令所有皇子参与朝政, 以此来观察他们的政治才能。 同时,这也意味着望都越来越不太平。 第343章 初潮 这日,初雪至。 明礼堂里的人都在看书。 帝师已将今日的课程讲解完毕,正披着件深色大氅,闭目养神。 一旁的桌案之上,装着香块的珐琅三足鼎上一股股白色的烟雾往上盘旋,周遭陷入一片淡雅宁和的香气里。 七位皇子之中,除了李陂照例伏案睡觉之外,其余六位皇子都在认真看书。 春闱一日日逼近,天底下的读书人都陷入了吃饭睡觉都抱着本的狂热之中,伴读们虽是出生世族,不愁金银,不缺锦衣玉食,但也不敢松懈。 家族之中的荣华富贵想要继续得以延续,靠的不光是祖祖辈辈的积累,还因为要有能负担起祖祖辈辈荣耀的后生。 显然,许多世族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格外注重对于族中子女的培养,严令家中子弟专心向学。 岁岁的座位离温孤雾白很近,她本来看书看得好好的,突然觉得小腹处一阵胀痛。 接着,她的面色开始变得苍白。 未免被别人看出端倪,她将一本书籍立在书案上,挡住了脸。 岁岁腹部坠痛难忍,她轻咬下唇,露在外间的嫩白耳根红透,想到自己的衣袍又是雪色,她害怕被其他人发觉她的异样,只得伸手过去,捏住温孤雾白的宽袖一角。 她的指尖捏住那一角布料,力道很轻地拽了两下。 温孤雾白察觉到动静,目光顺着她落在袖袍处的手往岁岁看去:“?” 岁岁没说话,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事关女子私密,她纵然跟温孤雾白之间再无话不谈,但这些事情依然不好明说。 在空净院没有年长的人教导她如何处理初潮,但她是在花楼学过的。 花楼里的姑娘们,一旦来了初潮,就会被花楼妈妈分配到大一些条件好些的房间,与几名年龄相近的女子一同住下,待到及笄,她们会被花楼妈妈挂上牌子,安排接客。 据岁岁所知,女子大多十二三岁便来了,唯独她的初潮始终不来。 这两年在宣国公府被养得太好,她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元气,加之岁岁一心扑在读书上,久而久之,就把初潮的事给弄忘了。 她小脸爆红。 真丢脸。 而且来的也很不是时候。 这还在明礼堂上课呢。 万一弄脏了衣袍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可不能给世子惹麻烦。 温孤雾白注意着她的面色,就在岁岁犹豫到底要如何开口找温孤雾白要一件外袍披着以作遮挡时,却见,少年素来波澜不惊的面上晕开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温孤雾白也不待岁岁开口,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过去披在岁岁身上。 岁岁抽回手:“……” 她披着盈满男子苍术气息的披风,其上还有他身上的温度。 岁岁垂眸。 世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会的…… 世子是男子。 空净院除了她,花茔姐姐,以及花豚之外,再没有其他女子。 平日里,花茔姐姐跟花豚惧怕世子威严,不大跟世子走动,都是围绕她更多,所以,世子在女子方面知道的不多。 第344章 中途离场 温孤雾白见她红着脸,表情从开始的怀疑,难以置信,再到逐渐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时,心中涌起的不自在也跟着消失。 岁岁没想错。 十七岁的温孤雾白确实不懂。 可她并不知道,如今这具年轻身体里待着的,是三十岁的温孤雾白。 三十岁的温孤雾白,有他珍视的女子,所以,他是懂的。 课堂上原本都埋头看书看得好好的,这会儿温孤雾白忽然起身,还把披风披在了岁岁的身上,矮身蹲在岁岁面前,这一幕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大皇子率先放下手里的书籍,开口问:“雾白,温孤植这是怎么了?” 二皇子面露关切:“可要唤太医?” 其余皇子:“……” 岁岁听到‘太医’二字,心中一慌:“……” 请太医? 断然不能! 据闻,一些经验老到的大夫是能凭着脉象辨出男女的。 她揪住温孤雾白衣袍的手指因这一刻心里涌起的自责和害怕用力攥紧。 温孤雾白见她面色更加不好,矮身蹲着没动,只抬手把她攥住衣袍的小手给扒拉下来,然后迎上六位皇子担忧的目光。 帝师睁开眼,苍老的目光落在温孤雾白与岁岁的身上来回打量。 趴在书案之上的七皇子李陂也在此时睁眼,他一手撑着脑袋,一边打完哈欠,懒洋洋地说:“我瞧温孤植这状态,面色苍白,又冷汗直冒,约莫是风寒入体。” 外间的风雪大了些。 众人的视线随之望去。 寒冬时节,霜雪交加,他们每回进宫来来回回的,因此这风邪入体之症,最是常见。 温孤雾白看他一眼,压住眸中的深沉,说:“七皇子说的不错,确是风寒入体。” 李陂说完,用手撑着脑袋。 帝师看岁岁面色难看,随即想起岁岁自入明礼堂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现象,加之岁岁给他的印象很好,很能吃苦耐劳,他担心岁岁身体有异,便道:“温孤植,你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温孤雾白,你先带她回去。” 温孤雾白面露感激:“是。” 岁岁还是头一回在课堂上半途离场,有点不习惯,她披着温孤雾白的披风站起身,行礼:“多谢帝师。” 她倒是想再坚持坚持。 无奈条件不允许。 再待下去,难免不会被人揭穿她是女子的事实。 好在今日温孤雾白的披风是深色的,披在岁岁的身上显得虽然有些大,却恰好把她遮挡得严实。 温孤雾白替她将系带整理好,伸臂扶着她的胳膊,与她一道出了明礼堂。 众人望向两人在大雪之中一高一低的背影。 “温孤植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瞧着比风寒严重啊。” “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 李陂盯着岁岁的身影半晌,心有所动,再一听这些言论,当即翻了一记白眼,道:“一天天的,不操心自个儿的事,倒是对别人的事情分外上心。” 帝师拍拍书案,第一次觉得李陂言之有理:“都看什么呢?看书!” 他中气十足的一吼,顿时让众人回神。 第345章 上来 出了明礼堂,岁岁想要加快脚步离开,奈何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道。 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那样沉重。 而每当她往前迈出一步,她的额头与鼻翼两侧都是冒出细小的冷汗,脸色也会更白,更虚弱一分。 她的手在披风之下捂住转来阵阵坠痛的腹部,抬眸望着前方逐渐加大的雪势,冷光一阵阵吹来,刮在她的面颊之上,连呼吸都显得那般吃力。 温孤雾并没有带她上马车赶回宣国公府,而是吩咐尫九先去温孤寻的宫殿通传一声,顺便拜托温孤寻准备好相应的东西,然后将她半抱着往温孤寻的宫殿而去。 岁岁看他,面色白的跟雪一样,认出他带她去的方向不是回宣国公府的以后,她停下脚步。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世子,我想回府。” 温孤雾白怕她受凉,见她双腿无力,忆及前世每回岁岁月事有多遭罪时,便心中一疼。 她的身体在年少时就坏了,因而每回月事,她总比旁的女子更加畏寒,也更疼。 他也曾守着她度过一夜又一夜。 温孤雾白眸光一转,转而松开了她,让她站定在风雪里,他往前走了两步,背过身时,恰好挡住了他眼底快要奔涌而出的心疼。 迎面砸来的风雪,使他的神智愈发清醒。 重来一世,他尽可能地不让岁岁被苛待,把人好好地养在空净院,还想办法给她创造最优质的教学条件,也在想方设法地用食补的法子养她。 即便如此,有些身体方面的疼痛是他怎么也代替不了的。 他能保她衣食无忧,却无法替她规避病痛,更无法一次次地替她去规避未来路上可能遇到的风险。 温孤雾白的心里生出一股面对辽阔世界的无力感,但只要想到他已经改变了那么多,他又觉得任何事情都是有意义的。 他屈膝下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另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肩,暖了嗓音,道:“上来。” 岁岁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蹲在面前的少年,表情一怔。 腹部的坠痛感难受极了。 她的眼睛里浮现一丝茫然。 她不知道世子的意思,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温孤雾白抬指将肩头落下的雪洒落,回眸看向她,见她呆呆傻傻的,似乎因着初潮的到来连脑子都痛得有些迟钝以后,只好将手臂往后伸,环抱住她的双腿:“上来。” 泱十找来油伞,看到这一幕时,也愣了片刻。 岁岁脑子确实有些混乱,可她这会儿实在是难受极了,看着眼前少年的背脊,她觉得温暖,觉得踏实,所以当温孤雾白让她靠上去的时候,岁岁鬼使神差地趴了上去。 温孤雾白拉过她的手,让她抱住自己的肩膀,背着她稳稳地站了起来。 泱十在旁撑伞。 有宫人在前面引路。 岁岁趴在少年的背上,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一股股地往她鼻尖里钻,她眨了眨眼,担心他会淋到雪。 于是,她从泱十的手里将油纸伞接了过来。 第346章 抵在他的后颈 岁岁将伞撑在她跟温孤雾白的头上。 温孤雾白感觉到了头顶落下的一片阴影。 他一侧眸,就看到她腾出一手撑着伞,替他挡去风雪。 泱十退到一边。 岁岁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有些担心,她虽然腹部疼得难受,但当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时,有源源不断的热意升起,这使得她的难受减轻了些。 她垂眼看着少年的头顶,瞥见那根碧玉素簪时一愣。 这是她送给他的。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世子便日日戴着。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很好,这样简洁通透的碧玉素簪不是谁都能佩戴出那股气质的。 唯有世子。 唯有他能把玉簪的通透高洁戴出来。 注意到温孤雾白的头顶落了白色的还未融化的雪粒时,岁岁松开横着揽住温孤雾白左肩的手,抬指将那几颗雪粒弹去。 察觉到她的动作时,温孤雾白的眼底闪现几许笑意。 从明礼堂到温孤寻的宫殿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温孤雾白担心她太难受,所以加快了步伐,岁岁替他将落在头顶的雪粒子弹去以后,又继续用手臂环着他。 少女柔软的身体,贴着少年的后背。 这样的贴合,能阻挡部分风雪涌入两人之间,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岁岁面颊微红,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抬眼望着眼前的风雪,想到一到冬日温孤雾白就难受的身体,赶忙问:“世子,我重不重?” 温孤雾白一脸轻松地背着她:“不重。” 她那么轻。 怎么可能会重? 他倒是巴不得她顿顿多吃点,长胖点。 岁岁被他背着,原先藏在心底的不安转瞬消散。 随后,她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 渐渐地,她的脑袋一点点往前,少女有些凉还冒着冷汗的额头,恰好抵在温孤雾白的后颈上。 她额间的冷汗,有些湿,有些润,融在了她与他后颈相贴的动作里。 温孤雾白神色微变。 被她靠着的那片肌肤温度随着心跳猛增。 他稳住心绪,侧眸一瞧,就见她竟靠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 岁岁这一觉睡得很浅,一有动静便醒。 因而一到温孤寻的宫殿外,她就睁开了眼。 温孤寻得知他们要来,高兴的很,可也没忘记派人去禀明皇上,以免宫人私下议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毕竟她一介后妃,宫里有年轻俊朗的男子出入实在不便,总需要给皇上知会一声。 近来各妃大抵是大冷天的闲着没事儿做,见她荣宠不衰,一个个的非得跑来搞点事情,且都盯着她宫殿这边的动静,就巴望着哪日她的宫殿里来个男子,好给她安一个私通外男的罪名。 见温孤雾白是把人背过来的,且岁岁的面色确实难看时,她不禁暗暗庆幸早早安排了信得过的人去将温孤雾白事先吩咐尫九将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温孤寻抱着手炉过去,伸指在岁岁额间一弹:“可真是苦了咱们岁岁。” 岁岁见到她,顿觉亲切。 先前想回宣国公府,其实是下意识地担心怕连累到贵妃娘娘。 第347章 人夫的气质 温孤雾白把人背进宫殿后,去到一处早就备好的软榻,将岁岁放在榻上,并抢过温孤寻手里的手炉,将其放在岁岁的腹间。 温孤寻:“……” 这白眼狼。 有了温软水灵的小女郎,就不顾她这当姨母的冷不冷了是吧? 岁岁耳根一红:“……” 她裹着少年的披风,不敢去看温孤寻的目光,只垂眸,盯着贴近腹部的传来热意的手炉看了几眼。 该不该同贵妃娘娘说一声抱歉呢? 还有…… 世子这反应是知道她来初潮了吗? 温孤寻站在一旁,手炉被夺,她也懒得同一个小辈置气,只饶有兴趣地看着温孤雾白事无巨细地照顾岁岁。 想到他让尫九一早就过来转告的话,以及在照顾女子月事方面的细节叮嘱,温孤寻暧昧一笑。 她就说吧。 小雾白就是对这位领回院子里的小女郎不一样。 现在再看,温孤寻神色一变,猛然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惊讶地望向温孤雾白。 小雾白把人养在空净院时才多大,他莫非是那时就……? 禽兽啊! 殿里的大宫女端着熬好的糖水近前来,刚一进殿,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温孤雾白一把将碗端过。 此人出身花家,又自小跟着温孤寻,与温孤寻一起长大,还曾数次经历过生死与宫中的凶险,是温孤寻的心腹,因而是信得过的。 温孤雾白端着碗放在鼻端一闻,淡声问:“可放了安神止疼的药材?” 大宫女福身,答:“都按照世子叮嘱的放好了。” 温孤雾白端着碗转身时,说:“多谢。” 安神的药材算不得苦,但止疼的那味有些苦,好在放的不多,加上红糖的甜味儿冲散了那股苦涩的味道,所以尝起来的时候不会有多少苦味。 他矮身坐到软榻之上,一手端碗,一手捏起白玉瓷勺轻轻搅拌。 热气漂浮至上空。 岁岁闻到了一股甜味。 现在天寒,她喜欢喝点热乎乎的东西,因而空净院的膳食都是汤食居多。 这会儿腹部坠痛难忍,贴着手炉总算是缓解了些,她看着温孤雾白的动作,眸光一滞。 世子怎么知晓她想喝既甜又暖的? 再者,世子是不是在女子方面知道得有点多了? 难道这也是他从书本上看到的吗? 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岁岁有些混沌的脑子里。 温孤寻起身走到一边,端起几上的热茶,慢慢地品着,并吩咐大宫女叮嘱下面的人不要乱说话。 大宫女应‘是’,后退出殿内。 温孤雾白待得糖水不再那么烫以后,将其送到岁岁唇边。 岁岁看了一眼旁边坐着品茶的温孤寻,不大好意思让温孤雾白喂,当下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碗,用双手捧着,小口地喝了起来。 温孤雾白挨着她坐着,顺手将一旁折叠好的被褥展开,解开她身上的披风,将其放到一边的椅子上,再将柔软的被褥盖在她的腿上。 温孤寻勾唇。 小雾白真的是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他这无微不至的模样,倒是有几分人夫的气质。 第348章 不可见人的心思 岁岁喝完糖水,胃里舒服不少,疼痛也有所减轻。 她本想着好不容易见贵妃娘娘一回,想要强打起精神同温孤寻说几句话,结果没一会儿就觉困乏。 温孤雾白见她脸皮下沉,知晓这是安神的药材起了作用,他伸臂扶着她,让她躺在软榻上睡下。 见她一点一点地闭上眼,他替她将被子盖好。 做完这些,温孤雾白这才转身,看向温孤寻:“给姨母添麻烦了。” 宫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有专门的人记录的。 他把岁岁送过来,多少还是给姨母添了些麻烦。 只是事出突然,他没想到岁岁会在这个时候来初潮。 且今日又是风雪天,他舍不得岁岁受冻,所以当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吩咐尫九来温孤寻的宫殿求助。 姨母是他在宫里最信得过的人。 除了她,他不敢把跟岁岁有关的事情让别人知晓。 温孤寻一笑,茶盏落下时,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脆响:“你还知道这是给我添麻烦啊。” 温孤雾白垂眸,乖乖挨训。 他做事从来是思虑周全的。 唯有岁岁。 也只有在她的事情上他会考虑得不够周全。 其实让岁岁多淋一淋风雪,忍着疼痛回到宣国公府也是可以的,但他就是舍不得,只要能有法子缩短她难受的时间,他都会采用。 温孤寻嘴上虽然这般说,心里倒也没觉得此事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宫里确实有人专门负责记录各宫的开支,但她的月事一直不准,有时还会断断续续的不干净,将月事的时间延长个两三日,这回正好她月事刚过,对外也能说得通。 而且,她还能继续借着身体不便的由头把想要往这里跑的皇帝赶出殿去。 说实话,她巴不得呢。 皇上自以为他的到来是在施舍宠爱。 实则温孤雾寻并不需要他每月的几回施舍。 “不过姨母好歹在宫里生存多年,这点解决麻烦的本事还是有的。”温孤寻说出这话时,面上的表情时一派轻松。接着,她眸光一变,难得露出几分严厉地看向温孤雾白:“说起来,姨母教导你多年,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有这等禽兽心思!” 温孤雾白一怔:“姨母,您此话何意?” 温孤寻目光一厉:“你还问我是何意?” 温孤雾白:“?” 温孤寻见榻上的岁岁正睡着,回想起岁岁进殿时趴在温孤雾白背上冷汗直冒的模样,知岁岁初潮必是极其难受,再一想岁岁好不容易睡着,到底心有不忍。因而温孤寻便是此时很生气,也记得压低声音:“你说,你对岁岁,到底存的是何心思?你,你有没有在空净院对她行过不轨之举?” 他才多大啊。 当年把岁岁弄到空净院时也才十五的年岁。 十五啊! 竟然在那时就有了不可见人的心思! 枉费她对他悉心教导! 温孤雾白见她如此生气,待明白过来温孤寻是想岔了以后,摇头失笑:“姨母,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岁岁刚进府那会儿才多大? 他怎么会有那等心思? 第349章 果然用心不纯 温孤寻观其所为,一想温孤雾白毕竟是她带过几年的,自小古板,守礼,于男女方面也没开窍,对女子更是规矩的很,不像是有那等龌龊心理或者沾染了不良喜好之人。 即使这样,温孤寻也不敢掉以轻心,始终对他抱有一丝怀疑:“那你说说,你是个什么人!” “……” 温孤雾白轻笑一声。 他是什么人? 自然是一心想要岁岁过得好的人。 他想,这世上除了已经去世的钱先生,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希望岁岁过得好的人。 对上温孤寻责备的目光,温孤雾白无奈顿生。 也不知姨母想哪儿去了,竟然以为他会对岁岁不轨。 他再禽兽,也不至于那般不堪。 未免温孤寻再胡思乱想下去,他只得出言保证:“姨母放心,我对岁岁,发乎情,止乎礼,从无对她行过不轨之举。” 尽管他有的时候也会想要亲近岁岁。 但也只是想要亲近。 不带其他的想法。 温孤寻皱眉,她的关注点再次偏离:“你还发乎情,止乎礼?” 温孤雾白:“……” 温孤寻将眼睛一眯,又说:“你果然对岁岁用心不纯。” 温孤雾白:“……” 关于这点,他无可辩驳。 因为他确实喜欢岁岁,用心也确实不单纯。 温孤寻气归气,但是气过之后,到底是没舍得把温孤雾白打上一顿,她再一想岁岁如今的状况,觉得岁岁继续留在明礼堂难保不会被人发现。 她一时陷入了担忧。 她是支持岁岁在明礼堂读书的。 否则当初也不会与温孤雾白一起让岁岁女扮男装还让岁岁以温孤植的身份进宫伴读。 但那是在岁岁还未长开的情况下。 且岁岁比同龄的女孩子发育慢。 因而这两年岁岁的身量虽长高了些,五官也有长开的迹象,可只要有花豚那双巧手在,就能保证岁岁的女儿身不被发现。 但如今岁岁距离及笄不远了。 再在明礼堂待下去,她暴露的几率也会随之提高。 就在温孤寻犹豫着要不要让‘温孤植’这个人从此消失的时候,温孤雾白先一步看穿她的所想,道:“姨母,您相信我,我会保护好岁岁,不会让她暴露的。” 岁岁喜欢读书。 所以在明礼堂关闭之前,他仍旧希望岁岁能继续读下去。 温孤寻见他神情认真,知他从小就懂得周全策划,再加上有他从旁护着岁岁,便没提让‘温孤植’这个人就此消失一事。 两人还有其他的事情商议,为了不吵醒岁岁,先后出了里间。 宫人奉上茶具。 温孤雾白难得带岁岁来一回,自然是要留下来用过膳再走的。 半个时辰后,皇上派人传了消息,说是无法前来陪他们用膳,照例在赏赐温孤寻一些东西以后,又另外准备了几箱子的金银珠宝让温孤雾白离宫时带回。 温孤寻跟温孤雾白谢过后,命宫人接下东西,随后进入殿内,去到一边的红木长案,将茶具一一摆开。 茶壶里的清水很快煮开,发出咕噜咕噜的起泡声。 第350章 偏心 里间的岁岁因着安神药的缘故,睡得格外沉。 温孤雾白亲自煮茶。 茶叶是今年新到的贡品,用开水浸泡过后,裹在一起的茶叶在水中逐渐舒展。 很快,透出一股清香。 茶叶有点多,温孤寻一人喝不完,于是吩咐宫女把剩下的茶叶分成几份,一会儿让温孤雾白离宫时带回去,再随他心情分配。 至于宣国公府的其他人,温孤寻则吩咐宫里的御膳房准备了精致的糕点。 另外,温孤寻还给即将成婚的萧有瑢送了几套头面,还有几匹千金难得的绸缎。 本着一碗水要端平的态度,温孤寻又给萧有瑜又准备了几套价值不菲的头面跟同样价值的绸缎。 今年萧有瑜及笄,她这个做长辈的没能给点东西,这次温孤雾白既然来了,那就顺便带过去。 当然,除了给萧有瑢萧有瑜准备的东西之外,宣国公府的其他女眷温孤寻也准备了一些礼物。 剩下的那两大箱子,其中一部分是给岁岁准备的头面,另一部分则是做衣裳的布匹。 温孤寻本就喜欢岁岁,自然会在赏赐方面偏心些。 得知温孤雾白的那点心思后,温孤寻心情复杂地品了一口茶,她眉目懒散,鬓间的金步摇熠熠生辉,再放松地往后一靠,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手端着茶杯,问:“你对岁岁是如何打算的?” 她就不信温孤雾白对岁岁没有其他的安排。 温孤雾白盯着眼前的茶杯,看着泡开的茶叶浮在面上,没有即刻作答。 因为他想看一看姨母对于他跟岁岁一事的态度。 他的沉默,引得温孤寻不喜。 若是其他跟她没有半点交集的女子,温孤寻可以视而不见,她深知高门贵族有通房跟妾室是再正常不过的,温孤雾白自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跟着遵从也正常。 可她见过了岁岁。 她喜欢岁岁。 况且,岁岁还是钱植的学生。 钱植一生不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所束缚,他的学生,也不应该被困在深宅大院里。 温孤寻希望岁岁珍惜在明礼堂读书的机会,一是源自她年轻时的遗憾,二是真心希望岁岁能够从中学到东西,三也是看在故人的份上帮衬岁岁一把。 想到岁岁将来会困守宅院,温孤寻暗道一声可惜。 这天底下被困住的女子多如牛毛。 比如她。 比如秦氏。 虽说温孤寻年少不懂事时曾对秦氏生出过不满,可她必须承认,在打理中馈方面秦氏确实更有手腕。 她的姐姐虽好,却坏在做事优柔寡断,容易被别人拿捏。 同为女子,温孤寻欣赏自家姐姐的才华与心情,却也欣赏秦氏的果断和极快的执行能力。 有的女子,论才学,论本事,并不比男子差半分。 岁岁在读书方面的进步,不管是温孤寻,还是明礼堂的其他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温孤寻是常常待在宫殿不肯出去,可还是会过问温孤雾白跟岁岁在明礼堂的状况的。 她知道,岁岁学得很好,也不希望岁岁的脚步就此止住。 第351章 不该被困 见温孤雾白迟迟不表态,也不置一词时,温孤寻的耐心消失。 与此同时,她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满,神色间带有几分上位者的犀利。 她从来在温孤雾白面前时笑语晏晏的,总爱用一副不太端正的态度去逗弄他,打趣他,因此鲜少在温孤雾白面前流露出这样不好亲近的一面。 而每当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时,也代表着她对此事的上心程度。 她将杯子里的茶一口喝完,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让她当你的通房?” 温孤寻敛眸,声音略沉:“你该知道,以岁岁的出身,她这辈子多半只能做你的通房,即便有你护着,她最多也不过是成为你的妾室。并且,你的祖母,你的父亲,他们观念守旧,奉行门当户对,他们为了保障家族的利益,以及血脉的纯正与高贵,拥护那套世族应当与世族通婚的传承了千百年的规矩,是不可能同意你娶一个奴籍女子为妻的。” 温孤雾白:“我知道。” 温孤寻看他也不像是不知道的。 在大安,乃至历朝历代,世家子弟的婚事大多身不由己,不是他(她)们喜欢谁便能娶谁的。 家族在婚事方面所衡量的,是这桩婚事能为彼此带来的益处,而不需要一个对家族毫无价值将来也毫无贡献的女子。 更不需要出身卑贱的女子成为他们家族的污点。 于绝大部分的世族而言,岁岁这样的出身,就是不光彩,就是丢人,也就是他们眼中的污点。 做通房可。 做贵妾可。 唯独不能成为正妻。 若是那样,不单宣国公府的老太太会站出来反对,就连宣国公府也会沦为他人的笑柄。 温孤寻跟宣国公府的人打过交道,她深知老太太顽固的观念,也深知萧膑是什么样的人。 她尚年轻时参加宴会,有人羡慕她的姐姐找到了一位好夫婿。 温孤寻从不认为萧膑算是好夫婿。 他对她姐姐的真情是有的。 但萧膑更看重的,是他的体面,是宣国公府的体面,也是他自小到大所受的观念与教育。 一个连每月要去多少回正妻房里,妾室房里,通房房里的次数都要安排得有多有少的男子,不像是在维护正妻的地位,更像是在完成自己觉得应该去做的事情一样。 温孤寻到底是带过温孤雾白的,对他有感情。 她在国公府住时,跟老太太争吵,跟萧膑争吵,跟看不惯的人正面杠,就是因为她骨子里接受的观念跟他们的不一样。 同时,她也不希望温孤雾白被这些人影响,更不想看到温孤雾白在将来的某一天变成萧膑的翻版。 那样的人活着有何意思? 若说萧膑能在这样对自己的安排里面得到满足感,那温孤雾寻没什么好说的。 可她认为,萧膑千不该万不该用这套刻板无情的方法来教温孤雾白,让孩子变成另一个自己。 温孤寻想到岁岁,心底一软。 多好的女子。 多鲜活的生命。 她们不该耽于情爱,不该被困在宅院那片方寸之地。 第352章 偏偏动了心 温孤雾白抬眸看她,他很感激温孤寻能设身处地地为岁岁这般操心,见她一副很暴躁很想发火又强忍着的模样,他急忙安抚道:“姨母放心,我会照顾好岁岁的。” 温孤寻皱眉,这会儿是看温孤雾白哪哪儿都不顺眼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当然信他。 且以温孤雾白的本事,想养好岁岁确实不成问题。 但她认为女子除了基本的衣食住行外,更需要一个正儿八经不被他人诟病的名分。 不然以温孤雾白的身份,岁岁未来所承受的非议只会源源不断。 温孤雾白拎着茶壶过去,替她将面前的空杯倒满。 温孤寻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平心而论,她不希望岁岁将来被困在深宅大院。 可她也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 她会尊重。 也会祝福。 温孤寻端起茶杯,轻嗅茶香,本想着忍一忍,但她心底像是烧着一团火,需要温孤雾白表态将其浇灭。 她放下茶盏,态度正式:“小雾白,有些话,姨母只说一次。” 温孤雾白正襟:“姨母请说。“ 温孤寻的视线在殿内逡巡一圈,眼底划过懒得遮掩的嘲意。 “不要用世俗的那一套给你喜欢的人定位,觉得她应该待在什么样的位子,也不要将你自以为是的好强加给喜欢的人。” “你若喜欢她,那请务必多给她一些尊重,也请给她更多的自由。” “还有,你不要光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只顾着表达你的感受,你的感情。” “你应该问一问她,想不想要,愿不愿意。” “若你给不了她你的一片真心,无法保证以后会对她全心全意,也无法给她正妻的位份,那么,姨母奉劝你一句,不如将你的这份感情藏在心里,放她自由,让她离开宣国公府,去寻她自己的辽阔天地。” 这是温孤寻发自心底的想法。 也是她希望自己这一生能够拥有的活法。 然而她深陷深宫,已经失去了自由。 正因这样,她才不希望岁岁被温孤雾白的喜欢束缚住,希望岁岁能明白她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而不要傻傻地觉得可以把自己的未来和幸福交给一名足够优秀的男子。 换一个角度再看,这种全身心的寄托,全身心的感情投入,在某些时候会给对方造成一定程度的心理负担。 对方或许会害怕,会躲避,也未必能承担起她的期盼。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姑母说的,雾白都明白。” 温孤寻一口气说完,压在心底的郁结舒坦不少,她端起茶杯,眉梢一挑:“你明白,但你会做吗?” 两个孩子她都喜欢。 所以才会希望他们过得好。 要是没有感情牵绊便罢了,他们未来可以拥有各自的人生,各自的意中人。 偏偏温孤雾白动了心。 温孤雾白想到她在深宫的处境,知她近来过得不顺,见她愁眉不展,道:“姨母放心,我会尊重岁岁,也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第353章 管不了啊 温孤寻目光一愣,心头一跳,呼吸急促地看着温孤雾白,那双总是细长懒抬的眸子在此时瞪圆:“你的意思是……岁岁将来会成为你的正妻?” 温孤雾白:“是。” 温孤寻:“……” 呃…… 她的心情现在很复杂。 非常复杂。 她先前害怕岁岁受委屈,劝温孤雾白放人自由。 她现在害怕温孤雾白选择的这条路想要走下去会格外艰难。 因为如果温孤雾白想要跟岁岁在一起,还要给岁岁正妻的名分,那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他会跟宣国公府站在对立面,会因此忤逆老太太,继而忤逆萧膑,还可能失去他在宣国公府拥有的一切。 除此之外,温孤雾白跟岁岁还得应对外面的流言蜚语,毕竟他们要对抗的不是宣国公府,也不是许许多多的世族,而是在跟传承了千百年的观念对抗。 温孤寻叹息一声。 唉。 管不了。 管不了啊。 温孤雾白见她露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时,轻笑一声。 温孤寻身形往后一靠,恨不得倒在地上,睡成一团烂泥,也恨不得今日什么都没看出来,扶额道:“你倒是有敢于对抗世俗,跟旧观念对抗的勇气。” 茶香淡淡。 温孤雾白侧首,望向殿外。 风雪未停。 他语调幽沉道:“如果对抗世俗,跟旧观念对抗能达到我想要的目的,那么我不介意跟它们宣战,与它们为敌。” 温孤寻虽然能够预想到将来的艰难困阻,可眼看着那个小古板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而没有被宣国公府那些人养成刻板沉闷的性子时,心底终究是感到欢喜的。 对于温孤雾白选择的这条道路,温孤寻并不打算劝阻,因为这曾经也是她在做的事情,即便如今失去自由,她的心依旧为死,也未低头认命。 她只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光明正大离开深宫的机会,不是真的对皇上的权威妥协,对这世间的烂规矩妥协了。 只要给她机会,她必然会收拾行李跑路,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温孤雾白眸光微转,有潋潋的水波浮现,又道:“姨母,您不用过于操心,我会照顾好岁岁,会照顾好自己,您放宽心即可。” - 岁岁睁眼醒来的时候,腹部坠痛减轻了些。 她闻到了一股香味。 不是屋内点着的熏香。 而是食物。 她从软榻上坐起身,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 一下地,仍觉得冷。 这会儿的岁岁精神好了许多,苍白的面色也有所改善,注意到一旁放着的温孤雾白的披风时,她仅想了片刻,便伸手将披风抱起来穿好。 她循着香味走出去,就见食案之上摆放着一应器具,四周用白瓷碟子摆放着新鲜的蔬菜,以及一碟碟切得薄薄的鲜红的肉片,中间则放着一个铁锅子,锅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其间炖着肉。 温孤寻坐于蒲团上,见她醒来,吩咐大宫女将一张柔软的蒲团拿来。 大宫女将那蒲团放在温孤雾白身侧。 岁岁抬步过去,唤道:“贵妃娘娘。” 第354章 闲聊 温孤寻应了一声,刚想说叫什么贵妃娘娘,显得生疏,以后都跟温孤雾白一样叫她姨母,在对上温孤雾白递来的视线以后,温孤寻便知岁岁还并不知晓温孤雾白喜欢她一事,急忙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压下去,改口:“快过来,本宫许久没吃这口了,往日在宫殿里独自吃实在没意思的紧,今日难得你们来了,可得陪我过过瘾。” 热锅子老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还糟蹋粮食。 岁岁也想吃热乎乎的,闻言一笑:“听贵妃娘娘的。” 温孤寻往岁岁面前的碗里添了汤:“乖啦。” 温孤雾白见她还穿着自己的披风,就知她是来了初潮后畏寒。 殿里有好几处虽然放了火盆,但温孤寻身体康健,不喜闷热,故而殿中火盆的数量不比空净院里放的多,所以岁岁觉得还不够暖也是正常。 不过锅子是热的,一会儿吃起来,热汤热菜下肚,能缓解她腹间的难受。 岁岁在蒲团上坐下去。 勾人的肉香,直往鼻端钻。 岁岁睡醒确实饿了,也不再讲究礼数,再说温孤寻私底下随意的很,她便不用顾忌太多,更不用绷着心神,当下端起汤碗便喝了起来。 有些烫的汤顺着喉管往下,流入胃里,岁岁的眉眼跟着舒展些许。 宫人端来了酒。 岁岁不能喝,温孤雾白却是能的。 温孤寻开心的很,非要喝酒,一连缠着温孤雾白喝了几杯。 温孤寻不喜欢说起在宫里的事情,喜欢听外面的,听温孤雾白跟岁岁在明礼堂的,岁岁便一边吃,一边同温孤寻说这些事情。 期间,温孤寻听得入神,也听得眉开眼笑。 得知岁岁竟然在鹿鸣宴上打架时,温孤寻更是不给面子地捧腹大笑,她指着岁岁,实在难以置信岁岁这般瘦小乖巧的样子会把人揍得鼻青脸肿。 好一会儿,温孤寻才按着肚子,止住笑意,说:“就你这嫩生生的小拳头,还有你这一推就倒的小身板,能把比你高出许多的赵鸣轩打成猪头?” 岁岁盯着自己的拳头瞧了会儿,腼腆一笑,又带着几分骄傲的语气开口:“贵妃娘娘,你别小瞧我啊,我确实打了赵小公子,还当众把他揍得很惨,当时很多人在场,大公子三公子也知道,还有世子,他们都能作证。” 话是这般说。 但岁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自己的本事她自己清楚,以她的身手,她挥拳的力道,想要把赵鸣轩打成那样确实有一定的难度。 这也不怪贵妃娘娘不信。 事后,岁岁一想,很快就琢磨明白了。 定是世子的吩咐。 那日去鹿鸣宴,因着都是男子,花茔跟花豚便都没有去,随行的泱十跟尫九是世子的人,他们一定在暗中保护着世子,多半是他们不想让自己受伤,才会在暗中帮忙。 见温孤寻笑得开怀,岁岁也高兴。 贵妃娘娘的心里苦。 她能看出来贵妃娘娘不喜欢宫里。 而贵妃娘娘能这般高兴,也是在听到外间的事情之后。 第355章 走吧 岁岁想,她跟世子难得来一趟,定然是要好好陪贵妃娘娘说说话的。 若不是因为初潮的缘故,她不能喝酒,她还会陪贵妃娘娘畅吃畅饮。 天有些暗了。 地上积起了雪。 宫人们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吱呀声。 宫殿廊檐上挂着的八角海棠宫灯被宫女们点亮。 岁岁本想再强打起精神多陪陪温孤寻的,她还有许多在明礼堂的事情想说,结果她再又喝了一碗糖水以后,加之胃里实在暖呼呼的太舒服,就趴在食案之上睡着了,后续也没听见温孤寻跟温孤雾白聊了些什么。 温孤雾白与温孤寻说的是宫里面的形势。 温孤寻确实不喜欢提宫中发生的事,但她如果想要过得好,想保护好自己,还想要给温孤雾白一些有用的消息,就必须要对宫里的动静了若指掌。 万一哪日皇上突然兴起,召见温孤雾白,或者是牵引出一些不好涉及的话题,有了温孤寻的事先叮嘱,温孤雾白在应对的时候也能更从容镇定。 而后宫的事情,无非是谁谁谁争宠,无非是谁谁谁斗来斗去,亦或者是哪个妃子棋差一着被算计了,哪个妃子跟哪个妃子暗中厮杀起来了。 新进宫的新人往往是没什么说头的。 真正难对付的,还是有子有女也有家世背景的那几位。 温孤寻在宫里这些年,看着后宫六院的妃子们来来去去的,她们大多花季短暂,不是失宠被打入冷宫,就是家族出事被牵连。 其中能稳坐高位的,依旧稳坐高位。 并且,她们背后的家族也依旧稳固。 温孤寻喝了半壶酒,这会儿酒意上头,开始犯困,说完该说的以后,瞅着外间的风雪看了会儿。 她摆摆手,不再看温孤雾白,也不再看睡着的岁岁,说:“走吧。” 温孤雾白也喝了不少,少年的脸颊有一点红润,引得他的五官愈发深刻惑人,但他双眸清明,显然还很清醒,就连动作也没有丝毫迟缓的迹象。 他对着温孤寻一拜:“姨母,雾白走了。” 温孤寻的目光仍落在外间,没给出任何回应。 温孤雾白在岁岁面前蹲下身,拉过她的手,让她用臂弯挽住自己,然后一手撑着食案,借着食案的力道背岁岁起身。 少年在宫人的指引下离开宫殿。 温孤寻看着风雪中逐渐消失的两道身影,唇边勾出一抹笑。 未来还很长。 她祝愿他们能一直这样好好的。 - 出了宫殿,温孤雾白背着人往宫门的方向去。 领路的宫人知这位宣国公府世子身体不好,提议上前帮忙,意图替温孤雾白分担,结果被温孤雾白淡声相拒。 宫人们对视几眼,纷纷想到了关于温孤雾白跟温孤植的传言,随即飞快地低眸,微弓着背往前走。 温孤雾白背着人,踩在地上的脚印自然深陷了一些,他侧眸看一眼眉目温顺的岁岁,感受着她的心跳,她匀称的呼吸,他的心里涌出一股满足。 在他背着人离去后,有几道身影驻足在不远处。 第356章 惊艳 站在前端的,是两位面容明丽且五官有些相似的妙龄女子。 她们额间皆点花钿,华贵的宫裙长及拖地,尾部被雪打湿了些,导致她们行走时显得裙摆略沉。 宫人们站在后面。 平襄公主指着温孤雾白的背影,被方才一扫而过的少年侧颜惊艳得心跳加快,她的眼中流露出分外感兴趣的光,问身旁的宫人:“那是何人?” 旁边的平英公主也盯着温孤雾白的背影看了会儿。 她母妃身份不高,母族也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人,所以平日她只能跟皇后所出的平襄公主多一些走动方能得见父皇,以此来为自己,也为母妃争取一点存在感。 平英公主从惊艳中回神,抢在宫人开口前回答:“襄姐姐,能够得父皇如此重视,还能出入贵妃娘娘宫殿里的少年不被议论,除了那位宣国公府的世子温孤雾白还能有谁?” 父皇对宣国公府可是器重的很。 这位世子的名号不管是在望都,还是在明礼堂都是响当当的,且备受赞誉。 看目前父皇对宣国公府的器重程度,以及父皇对温孤世子的上心程度,将来他定是要继承宣国公的爵位的,也一定会前途无量。 平襄公主听完,没再说话。 温孤雾白…… 难怪能让她一眼惊艳。 可惜宣国公府太难拉拢,她的皇兄也不止一次在明礼堂暗示过温孤雾白,想把温孤雾白拉入他的阵营,奈何次次未能得逞。 真希望下次他来贵妃娘娘的宫殿时,她也能撞见。 - 宫门口。 温孤雾白抱着岁岁上了马车。 安神药的效用还在,这会儿岁岁睡得依旧很沉。 她被平放在马车里的软榻上,温孤雾白替她解了外面的披风,又拿过早就备好的毯子,将其盖在岁岁身上,他坐过去,轻轻地托起岁岁的侧脸,让她靠在他的腿上。 感受到她靠上来时的重量,温孤雾白薄唇微扬。 马车里很暖。 离开温孤寻宫殿时他让宫人们多准备了几个暖手炉,一个放在岁岁的腹部,另外两个则被温孤雾白脱了岁岁脚上的鞋,裹着毯子,放在岁岁脚边。 岁岁觉得暖暖的,睡得更香。 关于岁岁的事情,温孤雾白记得很多,他记得她的口味,记得她每回月事时手脚总是冰凉的,确定她的脚上有了暖意后,他这才放心地拿过一旁没看完的书。 他每看一会儿,就又转眸落在岁岁的脸上。 一路上,就这样反反复复的。 - 之后的几日,岁岁每日都抱着手炉去明礼堂。 转眼,又是年关将至。 每到年前的这段时间,各府各院都异常忙碌。 秦氏教导萧有瑢萧有瑜已有数月,两位女郎也不负她的教导,学得很快。 秦氏见状,很是欣慰,为了让萧有瑢跟萧有瑜提前适应如何掌家,她索性在禀明老太太以后,把今年府里操办年事的重任交给她们去办。 因着此事,两姐妹走动得频繁起来,也时常因意见不同发生争吵。 在前院忙碌的时候,岁岁也没闲着。 第357章 制作酒酿 十日前,府里发了月钱。 岁岁用月钱买了一部分的纸张,另外还买了不少糯米以及其他所需要的材料,准备研究做酒酿。 在接连失败两次以后,岁岁也不气馁,反倒是沉下心来,想要把两次失败的原因分析出来,有的时候还拉着温孤雾白一起分析。 温孤雾白自小仆从环绕,远庖厨,未曾接触过这些,听完岁岁的一堆碎碎念后,他的表情难得凝滞,因为这是他没接触过也丝毫不擅长的领域。 说文章,他可。 说形势,他可。 说策论,他亦可。 唯独这厨房里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在岁岁沉思的时候,温孤雾白不太自然地撇开目光。 他不希望在岁岁面前有他不懂的领域,所以他决定今晚就找根膳食方面的书籍翻看,争取下一回在岁岁疑惑不解的时候能够提出参考的意见。 甚至,他还愿意陪同岁岁一起参与到制作酒酿的过程之中。 而且温孤雾白前世记得岁岁都是做好了端到他面前来吃的,并没有关于岁岁研究酒酿失败两回的过程,他那时又忙着在朝堂之中奔波,无心顾及其他。 说起来,是他不对,是他这个当夫君的失职,竟然没有多抽出一些时间来陪陪她。 见岁岁还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时,温孤雾白担心她经过这两回的失败以后影响到她的积极性,他本想说不吃酒酿也没什么的,反正院里的厨子会,她若想吃,直接让花豚去小厨房走上一回,吩咐底下的人去办即可。 可他转念一想,这话多少有点不太信任岁岁能研究成功的感觉,还很有可能打击到她的自信。 所以温孤雾白一番权衡后,觉得还是不要劝说岁岁放弃研究酒酿为好,并决定以鼓励性质的话语为主,激励岁岁。 果真,在他三言两语下,岁岁很快重拾信心。 翌日,岁岁养好精神,开始了第三次的酒酿制作。 温孤雾白想要参与。 这一世,他不想错过跟岁岁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哪怕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 无奈岁岁坚持,不许他参与。 倒不是岁岁觉得君子应当远庖厨,赞成那套毫无逻辑的谬论,而是她决定制作酒酿的初心,便是想要将这种小食作为送给温孤雾白的新年礼物。 她跟在温孤雾白身边将近三个年头,在此期间,她的眼界跟学识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开阔,也见过了太多太多的好东西,还认识了很多身份尊贵的人,她知他生来尊贵,知他什么都不缺,且那些名贵的东西她又买不起,所以就想着付诸一些实际性的行动。 恰逢年关,制作酒酿就非常合适。 新年前夕,岁岁的酒酿终于制作成功。 她前几日在厨房整整忙活了一日,这两日就算在明礼堂读书都惦记着酒酿的事情。 帝师看到别人捧着策论等等一类的书籍看得入神,她却对一本没半点名气的讲述膳食方面的书籍爱不释手时,用一种‘这孩子完了’的眼神看着岁岁。 第358章 尝尝 岁岁抬眸:“……” 她满眼不解。 帝师这目光是何意? 帝师摇摇头,指了指她压在底下的那本书,然后伸臂过去,将其抽出来,匆匆看了几眼上面的内容后,说:“温孤植,天下学子,莫不想通过靠恩科的方式入朝堂为官,为国尽忠,为民请命,你如今在这里沉迷一本膳食方面的书,是准备弃了这一途,改做酿酒师傅吗?” 岁岁被说得面红耳赤:“……” 她没那么大的志向,没想过要入朝堂为官。 况且,她是女子啊。 大安王朝对女子各种规束,都不许女子光明正大地入学堂读书,莫说是准许女子入朝为官了。 帝师这说法,放在她的身上不成立。 只是当众被帝师发现在课堂上开小差,这还是让岁岁感到惭愧,她低垂着脑袋,一副老实到不行的模样。 温孤雾白在一旁勾唇。 她是真用心。 竟在课堂上做出此等分神的事情。 还被抓住。 - 之后的几日,岁岁这件事情被拿出来笑了许久。 有的伴读见到她还各种打趣,说是将来若她真成功开了酿酒的作坊,一定要记得给他们每人送上一点尝尝。 就连帝师也跟着大家一起打趣她,让她做成功了,给他送点。 - 厨房里。 灯火通明。 岁岁根据记忆,将一个圆形瓦罐坛子找出来,她抱着,揭开面上的盖子,再凑过去,嗅了嗅味道。 浓郁的酒香与甜香扑鼻而来。 花茔在一边竖起大拇指:“岁岁厉害!” 花豚凑过去,一下子被勾起来了馋劲儿,她看品相极好,糯米又白又软,定然成功时,正准备拿个勺子要尝尝味道,结果岁岁越过花豚,顺便抢过花豚手里的勺子,抱着瓦罐坛子就往前院跑。 花豚望着她的背影,痛心道:“我的酒酿!” 花茔指了指柜子里放着的另一瓦罐:“急什么,岁岁不是做了两罐吗?” 花豚双目顿时一亮:“岁岁姑娘真是人美心善脾气好!” 花茔:“……” - 屋内。 温孤雾白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唤人将水扯下去,正扯过一件外袍披上,一抬眼,就透过屏风看见屋外一道身影出现。 然后那道身影走进屋内,飞快地朝里间跑来。 泱十:“……” 尫九:“……” 两人背过身,只当做没看到。 岁岁姑娘还真是越来越熟门熟路了啊。 她也不怕撞见世子沐浴。 岁岁满眼兴奋地抱着怀里的瓦罐坛子,高兴地冲进屏风后面,她没注意到温孤雾白衣袍不整的模样,想到手里的勺子,她将勺子伸进瓦罐里挖了半勺酒酿,送到温孤雾白的唇边。 她道:“世子尝尝。” 温孤雾白将外袍披好,他黑发微束,这会儿发尾微湿,披在后背之上。 白日,他总束发,给人一种清冷端肃,不可侵犯之感。 到了晚间,散发的温孤雾白显得有些随意,冷淡的眉目间也充斥着一股松松散散的味道。 那双幽寂狭长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挑,五官秾丽且深刻,为他平添了一股惑人的气质。 第359章 很甜 一股甜甜的酒香,充斥在屋内。 温孤雾白望了眼瓦罐里的酒酿,发现并未动过后,就知晓这是第一口,他在岁岁清亮又饱含期待的目光下倾身,启开唇瓣时,带着一股热意。 岁岁心中一惊,卷翘的睫轻颤,被他呼吸掠过的那片肌肤迅速升温,连同嘴角的笑意也僵住。 啊…… 刚刚光顾着高兴,想着酒酿成功的第一口要给世子尝,也没想过世子方不方便见人。 岁岁余光一扫,发现木桶的水还未撤下。 这会儿的世子与白日出入极大,甚至连衣袍的细带都未系好。 岁岁的眼里划过一丝懊恼。 这是她第二次撞见世子才沐浴完的景象了。 怪她莽撞。 怪她思虑不周。 少年身形很高,向着两边敞开的衣襟,暴露出他修长的脖颈,凹陷的锁骨,以及部分沾着水迹的胸膛。 他凸起的喉结处,凝着晶莹的水珠。 岁岁呼吸一紧。 她觉得周遭的空气热了起来。 温孤雾白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为了配合她的身高,他只得弯下腰来迁就她,他咬住她手里的勺子,湿润的舌尖一卷,顺利将那一点白而润的酒酿卷入口中。 一股清冽的甜,弥漫在口腔。 岁岁呼吸加快,她望着温孤雾白的动作。 忽的,她的指背上落下一点湿润。 是那颗悬挂在少年喉结处的水珠。 温度冰凉。 如此近的距离,让她能更加清楚地看清温孤雾白的五官,因他倾身的动作,他没有整理好的衣襟散开得更大,这样一来,岁岁能看到少年胸膛部分的肌肤也就更多。 岁岁脸红:“……” 原来男子的胸膛跟女子的不一样啊。 是平坦的。 她貌似还透过薄薄的布料看到了少年胸膛前的一点凸起。 少年清瘦,身体不如习武的男子来的强壮,又因幼时接连中毒的缘故,导致他的肤色都要比旁的男子白皙,从他敞开的衣袍间,能清楚看到他胸膛以下的腹部线条。 岁岁咽了咽口水。 完了。 完了…… 她这算不算是把世子的身体给看到了? 温孤雾白看出她的神色有异,却也没有避讳她的意思。 距离岁岁及笄只有不到二十个时辰了,以前处处守礼,处处保持距离,是因为她年纪还小,可现在不一样了。 寻常人家的女郎,若在男女情爱一道上开窍得早些,十三四岁就已经有了喜欢男子的大致模样。 然而岁岁在这一方面迟迟没有开窍。 温孤雾白心里清楚,岁岁迟钝,跟他这几百个日夜规矩守礼的陪伴和两人的相处模式脱不了干系。 岁岁抬眼,与他目光相对。 烛光明亮。 室内温暖。 本是令人舒适的环境,可她却莫名的燥热。 而且,她觉得这样的温孤雾白有些陌生,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魅力,让她悸动的同时,又为拥有这样一面的温孤雾白感到好奇。 温孤雾白出声:“很甜。” 岁岁看向空了的勺子:“……” 啊! 世子说的是酒酿啊。 对。 酒酿! 她是来请世子品尝酒酿的…… 第360章 轻浮 岁岁稳定心神,努力不让自己的脑子出走。 她将勺子捏在手里,指关节因她的力道泛出一抹白,然后又将怀里抱着的瓦罐坛子放到一边,见温孤雾白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时,拧起了眉头。 温孤雾白等着她说话。 岁岁的确开口了,说的却是:“不好。” 温孤雾白:“?” 岁岁盯着他有些乱的衣袍,藏在衣袖间的手指动了动,又说:“世子,你衣冠不整,不端重,不好。” “……” 温孤雾白先是愣了一会儿,旋即,他的眼底漫出笑意。 他这是被嫌弃了? 岁岁说罢,见他没有整理衣袍的意思,索性上前一步,她如今在女扮男装方面驾轻就熟,穿戴起男子的衣袍来也得心应手,所以在看到温孤雾白迟迟没有整理衣袍的时候,她干脆代之。 她的指尖穿过左侧的系带,在给温孤雾白整理了一番衣袍,确定不会暴露他的肌肤后,用力将他腰侧的带子一系。 温孤雾白任她动作,眼底的笑意加重。 岁岁替他将衣物整理完,往后退开一步,大抵是头一回见到温孤雾白还有这般略显狂狷的一面,她愣是连连看了好几眼后,才在温孤雾白的目光下丢出一句:“……世子轻浮。” 温孤雾白哑然失笑。 是啊。 他轻浮。 还是刻意轻浮。 只是当这两个字从岁岁的嘴里蹦出来,还对着岁岁这张正经到不行的脸时,实在惹他发笑。 姨母老说他是小古板,照他看来,岁岁古板起来一点也不比小时候的他差。 岁岁盯着他,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世子不笑还好。 一笑就让人挪不开目光。 果然,古人说美色惑人是有道理。 且此话不光指女子。 也可用来指男子。 大公子跟三公子长得不差,明礼堂的几位皇子也生得各有风姿,还有那数十名风流倜傥的伴读,他们之中也有不少相貌出众的,但能让岁岁看得挪不开眼的,就温孤雾白。 也是在这一瞬间,岁岁明白了外面的贵女们为何会对温孤雾白念念不忘了。 不说家世,不说才华,单说容貌,单说气质,她就认为世子在所有世家子弟里稳居第一。 温孤雾白笑完,问她:“是谁先闯进来的?” 岁岁:“……” 是她。 所以她没有立场说世子轻浮。 要真论起对错,也是她的错。 岁岁面色一红,背过身,盯着装了酒酿的瓦罐坛子。 从品相跟香味以及方才温孤雾白给出的反应来看,她此次的酒酿无疑是成功的。 这会儿府里还热闹着,四姑娘五姑娘还在为了筹办府中事宜绞尽脑汁,府里的下人们也没有停歇。 岁岁想起明礼堂上帝师的话。 酒酿做好了。 该送给帝师去尝尝的。 如果说先生是她的第一位老师,世子是第二位,那么帝师无疑是第三位。 岁岁的精神还兴奋着,一点也没有睡意,她不好再说刚才的事情,便抬眸望向温孤雾白,指了指瓦罐里的酒酿。 她做得份量多,不光够空净院的人吃,也足够给帝师送一份了。 第361章 送人 温孤雾白看穿她的心思:“想送人?” 岁岁用力地点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问:“送谁?” 岁岁毫不犹豫地答:“帝师。” 温孤雾白一猜也是。 岁岁跟明礼堂的其他人交往不深,连说话都极少,平日总跟他同进同出,那么明礼堂能让岁岁记在心里的,唯有帝师。 迎上岁岁又黑又亮的眼眸,温孤雾白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 即将过年,家家户户还热闹的很,巷子里还会响起断断续续的爆竹声,听闻帝师清居,想来此时应是没有睡下的,不过睡下了也没所谓。 既然岁岁想去,他自然不会不如她的意。 当下,他唤泱十进来。 泱十:“世子有何吩咐?” 温孤雾白:“准备马车,去一趟帝师府邸。” 泱十:“是。” 岁岁抱着瓦罐坛子,她转身出去,寻了一个小些坛子的洗净,用干燥的帕子一擦。 她听闻帝师家中没什么人,若酒酿送的多了帝师也不吃完,所以岁岁就装了一小罐子。 约莫三顿的份量。 反正这些民间传统的小食,也就是在过节的时候尝个味儿,应个景。 因着换男装再伪装成温孤植的模样麻烦,还费时间,岁岁便没换下衣裙,也没改妆发,而是找来一顶帷帽戴在头上。 温孤雾白收拾好,与她各自穿戴好披风,一道走出宣国公府,恰好在府门前撞上吃酒回来的萧若经。 萧若经也没料到会撞上他们,愣了一愣。 他没有喝醉,只脸颊有些红。 萧若经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垂在身侧,大步过去,问:“二哥,这么晚了,你要带小傻子去哪儿啊?” 岁岁见到他,想到鹿鸣宴当晚萧若经站出来帮忙的一幕,心中对萧若经也没了先前的害怕。 其实三公子这人除了性格差点,脾气坏点儿,喜欢逗她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不好。 至少人品是不错的。 还会在外面帮世子,帮她。 岁岁抱着怀里的一小罐子酒酿给萧若经行礼。 温孤雾白见他浑身酒气,就知道他定然又跑去外面喝酒到现在,他道:“我要去拜访帝师。” 萧若经哦了一声,随即闻到一股味道,他将目光落在岁岁的脸上,也没觉得她戴帷帽有何怪异之处,只鼻翼翕动,在空气里嗅了嗅。 确定那股甜酒的香气是从岁岁怀里的坛子里飘散出来的以后,他问:“小傻子,你抱的是什么?” 岁岁回:“是我制作的酒酿,世子说味道好,所以想给帝师送上一些。” 萧若经一听,来了兴趣。 他不爱吃甜的,觉得腻,往年府里大年初一吃酒酿的习俗总被他嫌弃,不过岁岁亲手做的,他还是想尝一尝的:“那你记得给我也送一小坛子。” 岁岁应下:“好。” 那么多呢。 给三公子送一些也没什么的。 最好再给府里其他院里的人都送一些。 也省得今年府中再费时做酒酿。 萧若经被晚风吹得有些冷,他缩了缩脖子,不再耽搁两人,主动让出道,迈步往府里去。 第362章 拜帖 在他走后,温孤雾白扶着岁岁的手腕上了马车。 帝师住的地方距离宣国公府要远上一些,甚至对比其他权贵的府邸,帝师的住处能够用偏远来形容,可又胜在院里尘嚣,环境清幽。 帝师给皇子伴读们上完课,费了一天口舌,精力有限,没有闲暇时间再见人,也不喜跟朝廷里的官员们打交道,所以干脆吩咐仆从对外挂了块谢绝访客的牌子。 他的府邸的仆从也没多少,大多是从外面收留回家的无父无母的孤儿。 除了必要的人手之外,帝师也没有安排人在房里伺候,他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有时闲下来,还会自己动手做饭。 比如今晚。 帝师年事已高,睡眠逐渐减少,听得外间的爆竹声后,一时兴起,想到菜园里新出来的蔬菜,决定下厨,于是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 马车在府门外停下。 岁岁坐在车里,抬手推开小轩窗一角,冷风砸在脸上,冷得她一阵激灵。 她看了眼那块简易的牌匾,认出那是帝师的字迹,随即转眸,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位置偏僻。 却安静。 在牌匾之下的左侧,高高挂起一块‘老夫年岁渐长,精力不济,更无心闲话,特挂此牌,以告来客,若来客见到后,请保持风度,保持素质,自行驾车离去’的木牌。 岁岁盯着那一排字,唇角微勾。 是帝师的作风。 泱十前去送上拜帖,守门的护卫接过之后,见对方是宣国公府的人,且马车里坐着的还是帝师的学生,斟酌一番后,没有开口赶人,而是选择进府禀报帝师。 温孤雾白与抱着一小坛酒酿的岁岁先后下车。 岁岁没有硬要打扰的想法,若帝师不见客,她就准备把东西留下,与温孤雾白回宣国公府。 很快,护卫出来。 一名小厮走在前头,将温孤雾白跟岁岁领进门。 与宣国公府的雕梁画栋不同,帝师的府邸简单古朴,摆设也没有一点华丽的地方,随着岁岁往里面走,她还发现外面的院子是刻意被留出来的几片地,其间种植了应季的蔬菜。 这里的一切,让岁岁生出一股亲切感。 她的眸中闪过惊讶。 原来帝师私底下是如此低调的一位老者。 屋里,飘散出一股饭香。 温孤雾白与岁岁进去。 过年前夕,气候格外的冷,因此温孤雾白跟岁岁穿得衣物很多,这使得他们行走的动作略显笨拙。 两人走进屋内,发现屋里放了几个火盆。 帝师正穿着一身棉麻所制的衣物坐于食案前。 旁边温着一壶酒。 帝师手里拿着一张拜帖。 那是温孤雾白亲手所书。 也是刚刚泱十递给护卫,护卫再转交给帝师的。 帝师看完后,将拜帖放到一边。 方才看到拜帖时,他还惊讶了好一会儿。 毕竟温孤雾白在明礼堂伴读多年,私底下从未给他递过拜帖,倒是明礼堂的其他伴读,还有六位皇子每隔几日都会递上拜帖。 说起来,七皇子也从未给他递过拜帖。 只可惜,七皇子总是在课堂上给他添堵。 第363章 不一般 面对这种说也说不听,罚也没什么作用的学生,帝师遇到得多了,但像李陂这样的顽固分子他也实在拿对方没辙。 帝师看得明白现在的局势,不欲参与皇权争斗,平时对此类拜帖一一谢绝。 可温孤雾白的拜帖他会收下。 一是他欣赏温孤雾白的才学。 二是宣国公府虽备受器重,屡次被当今委以重任,但宣国公府目前不涉党争,可以安心结交。 三是他好奇是何事能让温孤雾白亲自登门递帖。 温孤雾白拱手作揖:“见过帝师。” 岁岁戴着帷帽,面前垂下的薄纱长度及腰,有些阻碍视线,好在并不妨碍她看清前面的路。 就是看人时有点雾蒙蒙的。 岁岁抱着酒酿,没法像平日上课时那样对帝师敬拜,一福身,唤道:“见过帝师。” 她是温孤植时,为了贴合男子的形象,声线是有刻意压得低沉的。 她着女装时,便无须再伪装。 帝师闻声,看向戴着帷帽的岁岁。 大安对女子十分苛刻,不准许女子大半夜的外出,何况还是跟男子待在一处。 想到她是跟温孤雾白一起来的,帝师来了几分兴趣:“这位女郎是?” 温孤雾白还未答话,岁岁便道:“我是世子的婢女。” 帝师不语。 不像。 谁家婢女敢抢在主子面前开口? 谁家婢女的衣着气质不差望都贵女半分? 不一般。 温孤雾白与这小女郎的关系不一般。 而且,帝师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两人行完礼,帝师邀他们一道坐下,说:“既然来了,干脆陪老夫用完饭再走,这饭菜虽然简陋,食材比不得宣国公府的名贵,却是老夫亲手种的。” 温孤雾白掀袍而坐:“谢帝师款待。” 岁岁想到特意送来的酒酿,她将抱在怀里的坛子放到食案之上,并揭开盖子。 帝师循着香味看去,道:“是酒酿。” 岁岁一笑:“是。” 帝师又望向温孤雾白,到了这会儿,他也明白温孤雾白大晚上前来的用意了。 只是帝师的语气很是怀疑:“你真是给来老夫送酒酿的?” 温孤雾白性子冷成那样,会这么好? 温孤雾白听出帝师语气里的怀疑,心想帝师果真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不是他的作风,当即如实道:“是阿植的想法。” 帝师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就说嘛。 温孤雾白在明礼堂多年,从不来他的府邸拜访。 这回夜里前来,还带了酒酿,这乖巧贴心的举动,怎么看都不符合温孤雾白一贯给人的感觉。 可若说是温孤植提议的话,帝师就信了。 温孤雾白没有看身侧岁岁,免得被帝师看出破绽,又道:“酒酿也是她亲手做的,今晚一成功,就闹着要我送来给您老人家尝尝。” 岁岁旁听。 帝师伸手端过装着酒酿的坛子,拿过还没用的勺子舀了一部分放在碗中,尝了尝味,说:“当日老夫在课堂之上只是两句戏言,不曾想他还当了真,竟真做了酒酿,还让你给老夫送来。” 第364章 续酒 帝师吃着香甜软糯的酒酿,想起温孤植在课堂上的认真奋进,以及这两年的进步神速,再品这酒酿时,只觉温孤植是个贴心且有心的孩子。 他的面上露出一丝满足。 岁岁隔着帷帽垂下的面纱观察帝师的表情,见他喜欢,又从坛子里舀了一勺放在碗中吃起来时,嘴角的笑意随之加深。 帝师吃完,把坛子盖起来,封好,问:“酒酿既然是他做的,也是他让你送的,那他自己为何不来?” 送东西这种事情,不应该亲自出面更显诚意吗? 温孤植这人也是。 做事只做一半。 他平日在课堂之上就是这么教导他的吗? 岁岁的眸中闪过一抹心虚。 温孤植来了啊。 就在这里。 只是碍于温孤植是女子的原因,不好与帝师言明。 对帝师的才学和人品,岁岁是打从心眼里尊敬的。 她原先特别尊敬先生,觉得先生是世上最有才华也最好的人。 直到她入了明礼堂,见过帝师的才学,阅览过明礼堂的书籍,又亲身受过帝师的教导之后,才明白学海无涯,学无止境的道理。 当然,她依旧觉得先生是最好的。 另一方面,她也贪心,她还想继续当好温孤植,继续跟着帝师学习新的知识,所以关于她是女儿身的事情绝对不可以暴露,也绝对不可以让帝师知道。 否则一旦暴露,她就只能被赶出明礼堂,还会给世子惹来麻烦。 因此,送酒酿她不能露面。 不过眼下这样也很好。 她虽然不能以温孤植的身份前来相送,面见帝师,却能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方式前来。 面对帝师的询问,温孤雾白回道:“近来天冷,阿植一心想要在年前把酒酿做好,所以夜间受了寒,他怕前来会害得帝师也感染受寒,所以才让我替他走一趟。” 帝师解了惑,请温孤雾白跟岁岁动筷,尝一尝他的手艺。 岁岁婉言相拒,没有动筷。 她怕掀开帷帽会让帝师看出端倪。 虽然温孤植这个身份好用,花豚的手艺值得信任,但她面对的人可是当朝帝师,难免他老人家不会察觉到什么。 为了保险起见,岁岁只得以面有缺损,不可见人,且以婢女不该同主子一起用饭的借口推辞过去。 帝师不勉强她。 温孤雾白拿起筷子,在这里同帝师吃粗茶淡饭,也不失为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前世的他跟帝师,可没有这般相处的时候。 帝师拎过温好的酒,岁岁见状,赶忙去接过酒壶,站起身,为帝师跟温孤雾白斟满。 帝师看一眼她,又再看温孤雾白,说:“你家婢女倒是乖顺。” 温孤雾白嘴角弧度不变:“她一贯如此。” 岁岁替两人倒满酒后,又坐回去。 席间,无人再出声。 岁岁注意到谁的酒杯空了,就赶忙起身,为其添满。 帝师本不想贪杯,觉得应该把握度量,保持清醒,但一想明日就是新年,明礼堂也放假,他近来左右就是待在院子里无事可做,便也就没有阻止岁岁为他续酒。 第365章 虞夫人 岁岁前后加起来总共为帝师续了五次酒。 很快,帝师喝得有点醉意。 他变得话多起来,同温孤雾白说起了话。 谈的是秋闱试题。 帝师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温孤雾白的欣赏,他赞叹道:“好文章!真是难以想象,那样老练惊艳的文章会出自一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之手,老夫年轻时也文采斐然,也曾自傲,却在看完你的文章后自愧不如!” 温孤雾白被夸,也没有骄傲自满,只维持着谦虚的姿态说:“帝师过奖。” 帝师一甩长袖,说:“不用谦虚。” 岁岁在一旁看着,注意到帝师面色泛红,正想着要不要提出告辞时,一名仆从进来,道:“帝师,虞夫人过来了,还带了虞家女郎。” “……” 温孤雾白神色一变。 虞夫人…… 上一世,就是他暗中策划,设计让虞夫人跟岁岁见面,还吩咐泱十尫九制造出种种岁岁与失踪的虞家女郎相似的证据,让虞夫人认为岁岁就是她走散多年的女儿。 温孤雾白眸色渐深,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虞夫人去世当晚的景象。 跪满一地的仆从…… 守在虞夫人病榻前,难过地默声流泪的岁岁…… 以及在他闯入后,岁岁泪眼朦胧地靠着他,断断续续同他说的那些话。 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刻印在他灵魂深处。 除了那些,最让温孤雾白感到心疼的,是岁岁吐血的画面。 刺目的红,悲艳的红,从她的嘴角涌出,那一幕,刺得温孤雾白的眼睛都疼了,连同他的心都被狠狠地揪起来,变得皱巴巴,并疼成一团。 哪怕隔了一世,哪怕眼下的岁岁就好生生地在他身边,温孤雾白依旧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那种失去岁岁的痛苦,早已刻入他的骨髓。 温孤雾白面色一白,他情绪翻滚,捂唇咳嗽起来。 岁岁听到动静,见他不对劲,赶忙走到他的面前,刚想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了,手腕就被他蓦地攥住。 少年那种失控的想要抓紧她的力道,大的惊人,也弄得岁岁腕间泛起疼意。 岁岁的眸子里盛满疑惑。 世子怎么了? 他为什么看上去好难受? 还有……他这样的反应明显是在听到虞夫人三个字的时候出现的。 虞夫人…… 那是谁? 她跟世子认识吗? 她为何能让世子出现这样激烈的反应? 温孤雾白的眸中划过一抹慌乱。 这一世,他不会再安排岁岁顶替虞家女郎的身份嫁给他,也不会让虞夫人认她,更不会让她一次次去照顾虞夫人。 她的接近,促使前世的岁岁每日都活在无尽的悔恨与煎熬里。 可以说,岁岁的离世,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心事太重导致的。 他记得的。 岁岁越到后面,越沉默少言,眼睛里的光亮也一点一点被磨灭干净了。 这是他的错。 是他造成的。 温孤雾白不想见到虞夫人。 前世种种,是他贪心,也确是他一手策划。 然而这一世,他会吸取经验,牢记教训,再不会走前世的老路,也不想岁岁去接触这些人。 第366章 简直疯了 打定主意后,温孤雾白眼里的慌乱尽消,他抓紧岁岁的手腕松了些力道,一开口,是命令而强势的语气,却让人从其间感觉到了一丝即将被摔毁的脆弱。 少年看向岁岁的眼神之中,藏着刚刚收敛的慌乱,藏着渴求。 他冷声道:“回府。” 帝师注意到了温孤雾白的反应,不过并不觉得是虞夫人的到来刺激到了他,只以为温孤雾白身体不适。 毕竟温孤雾白体弱一事望都谁都知道。 他也曾数次在明礼堂见过。 再一想温孤雾白幼时被接连下毒的经历,帝师轻叹一声,对岁岁道:“姑娘,先扶你们世子回去吧。” 岁岁被捏得手腕生疼,但她没有说什么,只在听完帝师的话后,伸臂去搀温孤雾白的胳膊。 温孤雾白没忘记礼数,行过一礼,与岁岁往外走。 帝师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看了眼食案之上的那坛酒酿,吩咐仆从从田地里摘了些新鲜的蔬菜追出去。 他坐回椅子上。 忽的,帝师表情一变。 他一改上一刻的随意,眯起苍老睿智的双眼,方才温孤雾白与岁岁离开时的画面,与温孤雾白与温孤植在明礼堂离开时的画面重叠。 下一刻,帝师笑了。 好啊。 好一个温孤雾白! 好一个贵妃娘娘! 他们实在胆大包天,竟敢瞒着皇上做出这等欺君之事! 这二人真不愧是一家子。 让人女扮男装入明礼堂读书? 简直疯了! - 温孤雾白与岁岁还没走出府门,就有一仆从提着一篮子新鲜采摘的蔬菜追来。 泱十上前接过。 同时,虞夫人也带着虞婉秋往里走。 虞夫人的夫君是见引书院的院长,曾受过帝师的教导,两人婚后恩爱,很快生下一女,却在游街时走散,之后两夫妻便到处张贴告示,花重金寻找女儿的下落。 同时,因着书院事多,虞夫人的夫君熬了几年心力交瘁,后于十年前病逝。 虞家大爷离世前,将见引书院交予胞弟虞勉管理。 虞夫人先是经历失去女儿的痛苦,后又丧夫,接踵而至的打击将她击垮,她就此大病一场,后来便是活过来了,也得靠着汤药吊命。 虞婉秋则是现今见引书院院长的女儿,按辈分,虞婉秋得称呼虞夫人姑母。 她见虞夫人面色不好,柔声道:“姑母,您身体不好,晚些时候来拜访帝师也没关系的,况且帝师他老人家德高望重,想必不会计较。” 虞夫人轻咳几声,继续往前走,态度坚持:“不可。” 她捏着手帕,又说:“你姑父生前总会在新年前夕拜访帝师,这是你姑父生前定下的规矩,我只要还没病到下不来榻,就要替你姑父完成此事。” 今日本是要早些前来拜访的。 谁料她服药之后睡得太沉。 一觉醒来,就错过了往年前来拜访的时辰。 虞婉秋劝不动她,不再多言,随即,她注意到前面的几道人影,见温孤雾白被戴着帷帽的岁岁搀扶出来时,虞婉秋的视线率先落定在温孤雾白的脸上。 第367章 撞上 虞婉秋心中一喜,面带笑意,道:“是温孤世子!” 虞夫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温孤世子?” 虞婉秋的眼里流露出一些小女儿家的心思。 她眸光一转,面色因情绪激动泛起微红。 看着越走越近的温孤雾白,虞婉秋的心里乱成一团,想到虞夫人一年里有大半年住在寺庙清修,为失散多年的堂姐跟英年早逝的姑父祈福,平时从不出席望都一些重要场合的宴会,不结交他人,自然不识温孤雾白,亦不知望都形势,她道:“就是宣国公府的世子。” 虞夫人闻言一默。 宣国公府她是知道的。 她还见过曾在望都名气不低的温孤氏。 虞婉秋再道:“当年,温孤一族与老宣国公拼死助圣上登基,温孤一族男子尽数灭亡,宣国公府的男丁也只剩下现今的宣国公,温孤世子是温孤一族留下的唯一男丁,圣上感念温孤一族的付出,特赐温孤世子随母姓,且自他出生起便被认定是宣国公府的世子,日后,待得宣国公退位,他便可继承爵位,他的孩子也可姓温孤,继续为温孤一族开枝散叶。” 她的嗓音里压着几分激动。 虞婉秋本来对虞夫人执意来此有些许怨言。 如今却只余开心。 因为,她竟然能在这里偶遇温孤世子。 往日参加宴会时,因着温孤世子极少出席,又因时下男女只得分席而坐,分区而处的规矩,女眷们若是主动去找男子说话便会遭人诟病,所以虞婉秋只能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偷偷看着人群里被簇拥的温孤雾白。 这回来帝师的府邸拜访,是她头一回离温孤雾白如此近,也是她头一回将他的长相看得如此清楚。 虞婉秋屏息。 她的心跳快得厉害。 要过来了…… 不知她今日脸上的脂粉可有不适合的地方? 香粉是否好闻? 衣裙可还妥当? 还有,她要怎么跟温孤世子打招呼? 虞夫人看向前方的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冷着眉眼。 这一世与虞夫人的提前相遇,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但他前世调查过虞夫人的背景,知晓她的亡夫曾是帝师的门生之一,因此对于虞夫人会出现在帝师府邸一事,并不意外。 在温孤雾白的印象中,虞夫人是一位知书达理,性情婉约,又对晚辈严厉的妇人。 她的身体常年不好,整日郁郁寡欢。 岁岁每回见完虞夫人,陪虞夫人说完话,回来总闷闷不乐。 虞夫人的眉眼间,也常年积着一团阴霾和抹不去的悲伤。 那是由于她沉浸在失去女儿跟夫君的悲痛里走不出来所致。 她像是自我惩罚一样,让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又不肯走出来,还总爱拉着岁岁,跟岁岁说起过往的事,再把失散女儿幼时的一些喜好强加给岁岁。 是故,岁岁才会被虞夫人的情绪所影响。 岁岁一边搀着温孤雾白,一边望向前方静立的虞夫人。 虽然不知世子跟虞夫人之间有何牵扯,但世子不想接触的,不喜欢的,必然有他的缘由。 第368章 那是谁家女郎 虞夫人对温孤雾白的关注度不高,转而打量起戴了帷帽的岁岁。 深夜同男子进出他人府邸,还当着旁人的面举止亲密,实在是不像话。 这如果是她女儿,她一定要带回家,将其关在闺阁之中,罚她抄百遍女诫,严加管束,更不允许她做出有失女子体统,有损全家颜面的事。 虞婉秋整理了一番仪容,扯出笑颜,对着迎面而来的温孤雾白盈盈一拜:“见过温孤世子。” 温孤雾白没看她,也不想看虞夫人,只捂唇轻咳。 与她们二人打过照面,简单地颔首行礼后,温孤雾白带岁岁出府。 岁岁顾着他,没心思顾旁的,也就忽略掉了虞夫人跟虞婉秋的反应。 虞婉秋看出温孤雾白面色差,不禁回想起这两年外间与他有关的传言。 有的说他短命,极有可能英年早逝。 有的说他是龙阳之好,与一名叫温孤植的男子同进同出,暧昧不清。 还有的传得更过分,说他体弱,一到寒冬病得难以下榻,甚至无法……,总之,就是女子若嫁他,跟守活寡无差别。 虞婉秋听到这里,气恼不已。 那些人分明是胡说八道。 他们嫉妒温孤世子的才学,高洁的品性,想不到别的能玷污温孤世子名誉的话,才在外面胡乱编造,弄得流言四起,导致有段时间别人说起温孤世子时,总把他跟‘龙阳之好’这等污秽的字眼挂钩。 世子高风亮节,如仙,胜玉,怎可能是那等龌龊之流? 世子也绝不可能英年早逝。 退一步讲,纵然世子身体虚弱,只要肯舍金银,寻名医,为其费心调理,他的身体总会有所好转。 况且,流言传得再凶,也不妨碍温孤世子依旧备受望都女子的追崇与爱慕。 虞夫人轻咳两声,她的视线从温孤雾白的背影移开。 她与虞婉秋的关注点不一样。 虞婉秋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温孤雾白。 而虞夫人则是皱紧眉头,望着岁岁离去的背影。 良久,虞夫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赞同的情绪,她出声问身边还在想温孤雾白想得入神的虞婉秋:“秋儿,那是谁家女郎?” 虞婉秋的脑子仍有些晕乎,目光迟迟未收回,她一时没听清虞夫人的话,下意识问:“什么?” “……” 虞夫人无奈地看她一眼。 她也年轻过。 也懂得少女心事。 一看虞婉秋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知道她是一颗芳心落在了那位温孤世子身上。 她承认,这位温孤世子确实生得好,气质好。 但他再好,也未必跟虞婉秋有缘。 察觉到虞夫人的目光,虞婉秋再一想自己刚刚的失态,以及跟温孤雾白匆匆打过的照面,意识到自己当着长辈的面出了丑以后,面色更红。 虞夫人只好再问:“我刚问你,那位出现在温孤世子身边的女郎是谁?你可曾见过?” 经虞夫人一提,虞婉秋这才惊觉方才还有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立在温孤雾白身边。 且那女子是搀着温孤世子的…… 两人的举止也熟悉自然。 第369章 红痕 虞婉秋目光微变,心里咯噔一下。 温孤世子不是不近女色吗? 那他身边怎么会有女子? 还是在深夜一同与他出入帝师的府邸…… 虞夫人一看虞婉秋满脸疑惑,就知她方才多半只顾着看温孤雾白,根本没心思注意其他,更不知道那名头戴帷帽的女子是何来历。 虞婉秋苦想了好一阵,仍是找不出来关于岁岁的半分印象,说:“姑母,秋儿不知道那名女郎是谁,不过温孤世子素来不近女色,听闻他的身边至今还没有通房,秋儿想,方才的女郎多半是他的婢女。” 虞夫人道:“你没注意那女子身上所穿的布料吗?” 虞婉秋:“这……” 虞夫人:“我就算鲜少出门,也知晓那料子必然昂贵。” 虞婉秋的脸上划过一丝慌乱。 虞夫人摇摇头,说:“深夜与男子出入,这女郎不顾惜名声,不懂矜持,着实不像话。” 虞婉秋没再开口。 确实不像话。 可又让人忍不住的嫉妒。 能让温孤世子深夜带在身边,还前来拜访帝师的女子,说明温孤世子对她很信任,也很器重。 然望都近来并未流传出温孤世子跟哪家贵女走得近的消息,也没听说宣国公府中意谁家女郎,想给温孤世子挑选世子妃。 所以,虞婉秋几番思索之下,还是更倾向于那名女子是温孤雾白婢女这一猜测。 那人既是温孤世子的婢女,那在外穿得好些也没什么。 虞夫人见她见了温孤雾白之后便心不在焉,走路都不看路时,皱紧眉头,道:“温孤世子确实惊艳,姑母也从未见过生的这般好看气质又这般出众的儿郎,但他与那女郎举止亲密,多半是与那女郎之间有些情意。” “……” 虞婉秋听出了虞夫人话里的暗示,面色微白。 她嘴上没反驳,心里却说不可能。 即便,即便事情真如姑母所言,温孤世子与那女郎的关系不一般, 那也一定是那女郎不知廉耻,是那女郎缠着温孤世子,而非是温孤世子待她不同。 - 出了帝师府邸,一进马车,温孤雾白的咳嗽便止住。 虞夫人的出现,让他方寸微乱,又生出些烦躁。 岁岁其实是有些疑惑的,她想问一问他虞夫人是谁,见温孤雾白面色不好,又歇了问的念头。 没再听到温孤雾白咳嗽后,岁岁的担忧少了一些。 她安静地坐在温孤雾白身边。 这会儿帝师不在,也没有其他人,岁岁便不用再担心会暴露她是温孤植一事。 她抬手摘下头上的帷帽,露出巴掌大的脸儿来。 少女将帷帽放在一边,两手撑在身前。 她的掌下,是柔软的垫子。 她身体前倾,凑近些,认真观察温孤雾白的面色。 见他还是容颜苍白,她秀眉微拧,问:“世子,你好点儿了吗?” 温孤雾白抬眸,与她目光相对。 在看见少女那双乌黑水润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脸时,他慌乱的心绪随之一定。 随即,温孤雾白就注意到了岁岁腕间泛起的红痕。 第370章 不疼 他想起了方才得知虞夫人到来回忆起前尘往事时的失控,知晓这是自己情绪激动之下没能控制好力道所致。 温孤雾白眸光一变,望着少女腕间惹人瞩目的那处红痕。 她皮肤白,要是留下痕迹,消散得也慢。 这红痕瞧着颜色略深,想要尽消,怕是要在她的腕间留上两三日。 温孤雾白伸手过去,冰凉的指腹,轻柔地落在她的红痕处,他像是怕弄疼了她似的,力道很柔很柔,说话时连嗓音都放柔了许多:“疼吗?” 岁岁摇头:“不疼。” 她骗他的。 初时被他攥紧时她是疼的。 还差点叫出声。 不过这会儿他松开了她,这股攥紧她腕间的力道一消失,她手腕处自然不疼了。 温孤雾白盯着她,指腹在她腕间的红痕之上轻轻摩挲。 他知道的,她很怕疼。 因而一看岁岁眸间闪烁的神色,他便知晓她没说实话。 他轻柔地勾起薄唇,嗓音沉润,在寒冷的夜里带着一股暧昧的潮意:“骗子。” 岁岁抿唇:“……” 温孤雾白收回指腹,想到这些年每个月往岁岁房里送的瓶瓶罐罐,其中有很多都是护肤养颜的,也有可以消除疤痕祛除淤痕的雪肤膏,叮嘱道:“一会儿回去记得擦香膏。” 岁岁点点头,乖巧地不得了:“嗯嗯。” 她现在被养得老娇贵了。 一双手被护理得白嫩嫩的。 而且每月香膏铺子送的瓶瓶罐罐她都有好好用,没有浪费世子给她花的每一分钱。 当年进府时,她的身上还有不少旧伤,手心里也有一层层因劳作而起的茧子,但自从入了空净院,在几百个日夜的精心涂抹下,她身上的伤痕消失,手上的茧子也不见了。 温孤雾白又近乎保证地说:“以后不会了。” 他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失控。 不会掌控不好力道。 岁岁眯起眼眸笑着,一副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信的模样。 温孤雾白看得心中一软。 尽管这一世的不少事情出现了变化,岁岁的性情比前世活泼明媚许多,但有些骨子里的性情还是在的。 他想到她的隐忍,她的倔强,又道:“下回疼要说。” 他是有理智在的。 只要她说疼,说难受,他就会及时清醒,也会及时收回力道。 岁岁继续点头:“嗯嗯。” 温孤雾白心底愈发软的一塌糊涂:“……” 这样乖软懂事的岁岁,实在招人喜欢的很。 马车一路平稳地行驶着。 晚间寒风阵阵。 每行过一处地方,都会传出或大或小的爆竹声。 新年前夕,孩童们不用去学堂读书,精力又足,喜欢结伴在道路上跑来跑去,也有胆子大些的孩童蹲在点过爆竹的地方挑挑拣拣,从红色碎屑里找出完整的小的爆竹,并用火柴再次点燃。 ‘啪’地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岁岁坐在马车里,听到了放烟花的声音,她推开小轩窗,抬眼一看,就见漆黑的夜空里果然有人家在放烟花。 她正准备开口让温孤雾白一起看,就见有孩童将爆竹扔来! 第371章 不分男女老幼 岁岁瞪大眼睛,眼见点着火星子的爆竹朝自己丢来,她先是吓得一愣,随即来不及关小轩窗,反应极快地扭身往马车里一躲。 ‘啪’地一声,爆竹在空中炸开! 岁岁面色一变。 那声音震得她耳膜发痛。 有炸开的红色碎屑被寒风吹进马车,落于岁岁发间。 扔爆竹的孩童叉着腰,嚣张地站在原地,胖胖的面上毫无愧疚之意,看到岁岁被爆竹炸开的声响吓到躲进马车里不敢往外看以后,那名孩童哈哈大笑起来。 在那名孩童的身后,他的几位同伴也跟着大声发笑。 经过的路人的则被这一幕吓到。 在大安,能乘坐马车的人不少,但能乘坐如此彰显身份马车的人家却是非富即贵。 这群孩子真是顽劣起来不知道天高地厚。 温孤雾白抬手捂住岁岁的耳朵,即使他的反应够快,也始终是慢了一拍。 感觉到岁岁吓得双肩微抖,再瞥见马车里散落的红色碎屑以后,他面色一冷。 温孤雾白长眸危险地一眯,透过没有关上的小轩往外看去,冷淡的目光,一一扫过外面正在放声嘲笑岁岁胆小的几名孩童。 他这人打定主意要跟谁计较的时候,往往是不分男女老幼的。 尤其对待顽劣成性的孩子,更是不会忍让半分。 这群孩童的父母既然对他们疏于管教,导致他们以捉弄他人为乐,那么,他不介意抽出点时间,替他们这些不合格的父母好好地教上一教。 温孤雾白神色一收,他伸臂将吓到的岁岁拥入怀中,对外沉声道:“尫九,去教教这些孩子该怎么做人。” 尫九看着前面那群孩童,阴险一笑,对温孤雾白道:“是!” 下一刻,他飞身跳下马车。 温孤雾白见状,随手将小轩窗关上,注意到岁岁发间落下的爆竹炸开后的红色碎屑时,他抬指将其拿开扔掉,并一下一下轻拍岁岁后背。 眨眼之间,尫九便出现在那几名孩童面前。 为首的孩童眼见不妙,转身就跑,却被尫九单手拎起。 尫九一扬臂,接住泱十扔来的绳子,再把绳子挥动得如灵蛇一般将其他几个孩童绑成一团。 尫九一手拉住绳子,把他们扯到跟前来,看他们叠罗汉似的倒在一处,笑着蹲在对着岁岁扔爆竹的罪魁祸首面前。 他几下将捆住其他几名孩童的绳索绑在腰间,另一手用力地捏住孩童的脸。 那孩童起先还假装不害怕,他的脸被尫九的手捏成皱巴巴的一团,说着大话:“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是这条街的街霸,你要是敢打我,我爹一定会找你算账。” 尫九不在意地笑笑,这种吓唬人的把戏,对他没用。 他拍拍孩童肉乎乎的脸,觉得这孩子不管教不行,也猜出这孩童定然老用这一招去吓唬别人,欺负别人。 尫九冷冷说:“我对你爹是谁没兴趣,但我保证,等会儿你们都得跪着叫我爹。” 几名孩童听完,意识到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以后,双肩一抽,害怕得眼泪直掉。 第372章 不经意地 尫九咧嘴一笑,他不吃孩童哭闹认怂的那套,也并不认为小孩子做错了可以原谅,小孩子不懂事这个说法就是免死金牌。 他继续伸手在为首那名孩童的脸上拍了两下,发出‘啪啪’的声响,狞笑了下:“混小子们,遇到我家主人,算你们倒霉。” 捉弄谁不好? 捉弄岁岁姑娘。 这群熊孩子,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是吧。 先前还叫嚣的孩童见搬出爹这一招吓不到尫九,对方又比自己高出许多,被拍过的脸颊隐隐发痛后,当即认怂,‘哇’地一声哭出来。 尫九听着这响亮的哭声,不顾路人谴责议论的目光,笑得更为开怀。 爱扔爆竹是吧? 爱恶作剧,爱欺负人是吧? 正好近来听风阁无事,望都也没其他动静,今晚他就遵从世子的命令留下来,陪这几个孩童好好玩玩。 他保管会让他们体验一下被扔爆竹的快乐。 -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往回宣国公府的方向去。 岁岁先前吓得脑袋一阵空白,又被温孤雾白捂住了耳朵,所以她没听清温孤雾白对尫九说了什么,只注意到少年红艳艳的薄唇开开合合。 她瞪着眼,趴在他的怀抱里。 待耳膜不再刺痛,周围也没了那群孩童刺耳的笑声以后,岁岁知晓这是没事儿了,她绷紧的神经一松,并非调整好心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神。 适才发生的一幕,让岁岁的记忆倒退回曾经被村里的孩童们联合起来欺负的时候。 她这人比较不走运。 还因为长得瘦小,容易被其他的孩童欺负。 先生离世以后,她被钱氏带走养在家中,经常被钱氏呼来喝去,就算发着高烧也要下地干活,一个不如钱氏的意就会被毒打一顿。 而往往过年前后的那段时间,岁岁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钱氏的三个孩子十分顽劣,他们会像方才这群孩童一样去燃烧过的爆竹堆里寻找没炸开的爆竹,然后一颗颗收集起来,点燃去戏弄其他孩子。 戏弄不到同村的孩子,或是被戏弄回来以后,他们就联合起来欺负她。 岁岁那时没人护着,只能躲在破败的房间里,裹紧散发着霉味的被子。 看着一颗颗从木窗被扔进来炸开的爆竹,她吓得瑟瑟发抖。 她不怕爆竹。 她就是不喜欢被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戏弄和欺负。 靠在温孤雾白的怀里,闻着少年身上好闻又让人安心的苍术气息,岁岁慌乱的心一点点沉静下来。 落在她手背的手掌,仍一下接着一下地拍着。 那股轻柔的力道,带着安抚的力量,让岁岁感觉自己像是泡在了暖呼呼的泉水里面似的。 不怕。 她长大了。 她还有世子呢。 世子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陪着她,保护她。 岁岁想着,红润润的唇瓣勾出一点笑意,在感受到温孤雾白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以后,她再一想两人抱在一起的举止于理不合,当即决定拉开距离。 她柔软的唇瓣,却在她仰头时,不经意地擦过男子凸起的喉结。 第373章 那样致命的位置 流动的空气里,暧昧浮动。 岁岁眼睫轻颤,心里一慌。 意识到自己刚刚无意对着温孤雾白做出了轻薄之举后,她白皙的面颊‘腾’地一下爆红,就连坐姿也变得更为端正。 她低着眉眼,不敢看他。 在她温软的唇瓣擦过他喉结时,温孤雾白眸色转变,神情也略不自然。 怎么就那么巧合得亲到了呢。 还是那样致命的位置。 岁岁唇瓣微抿,一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要多老实有多老实的样子。 她的眸中涌现懊恼。 怎么就轻薄了世子呢? 还亲了那样的位置…… 温孤雾白比她调整得快,只见,他薄唇一勾,眼里最初掠过的惊讶消失,随之涌现的,是说不出的满足与愉悦。 两年,快三年了。 他平平淡淡地守着她,陪着她,这样规矩地过了一日又一日。 眼见她距离及笄的时辰越来越近,他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而他着急的方面,是她至今没有在情爱一道上开窍。 不过看眼下的情况,似乎用不着他刻意引导,因为她跟他都会在这样一日日的相处里面自然而然地发生某些美好的意外。 相信假以时日,岁岁纵然在感情方面再迟钝,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欢,以及他藏了多年的爱意。 见她乖巧端坐自觉有错的模样,温孤雾白嘴角扬起的弧度扩大。 岁岁两手规矩地放在身前交叠。 她低垂着脑袋,面上呆呆的,双目紧盯袖间的刺绣,心里纠结的厉害。 要不要开口认错? 可如果认错的话,会不会把本就尴尬的氛围弄得更尴尬? 况且……刚刚所发生的状况只是一场谁都没能料到的意外啊。 再说她又不是故意轻薄世子的。 温孤雾白盯着她逐渐红润的耳根,回想起方才她唇瓣擦过喉结时的温软,以及那一点带着水意的潮湿,忽觉浑身有些燥热。 他无声地吞咽了下,将视线从岁岁的唇上移开,转而抬指,摸了摸自己被亲过的喉结。 其实,他很喜欢这样的小意外。 岁岁恰好看见他的动作。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擦过那凸起的喉结时,也让她再次回想起方才唇瓣擦过他喉结的那一幕。 她感觉空气里的热意正在攀升。 下一刻,岁岁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侧过脸,再次将小轩窗推开。 迎面砸来的寒风,使她脸上的热意退了些。 温孤雾白用指腹摩挲了两下喉结,开口时,嗓音透着勾人的哑:“不冷吗?” 岁岁感受着砸在脸上的寒冷,只觉得混沌的脑子愈发清晰,见温孤雾白没有主动提及方才的小意外,她在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又将视线落在外间,打量起街道两旁挂起得喜庆洋洋的红灯笼。 这回周边没有玩闹的孩童。 遍地的爆竹碎屑,被风吹至空中,或高或低地盘旋。 她唔了一声,说:“不冷。” 温孤雾白见她贪凉,知她是窘迫,是不知所措,也没有开口挑破,只温声叮嘱:“小心受寒。” 岁岁不敢看他,敷衍地‘嗯嗯’两声。 第374章 第三年 望都的某处角落。 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合着孩童们嘹亮的哭声响起。 尫九把买来的爆竹一颗颗拆掉,然后点燃,再丢到那几名被捆起来的孩童周围,见他们吓得抖个不停,双肩哭得一抽一抽时,他也没有丝毫心软,继续面不改色地往前面扔爆竹。 现在知道怕了? 他们欺负别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别人会害怕呢。 孩童们的哭声越来越大。 到最后嗓子都哭哑了。 尫九把他们收拾老实后,孩童们一边流着鼻涕眼泪,一边哑着声音跟尫九连连保证再不会用扔爆竹的方式去捉弄他人。 尫九见状,觉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笑着替他们解开绳索,再大发慈悲地让他们哭着回家,各找各妈。 看着跑得飞快的几名孩童,尫九拍了拍手。 任务完成。 打道回府。 - 马车一到宣国公府,岁岁就快速跳下去,她也没等后面的温孤雾白,拔腿往府里跑。 她这反应,看得府门前的护卫一愣一愣的。 岁岁这是怎么了? 被欺负了? 温孤雾白落地站定,看到岁岁在黑夜里舞动的青丝跟飞扬的裙摆时,压了一路的更好心情再也掩饰不住,连同今夜遇到虞夫人的不快尽数消散。 他的手里拿着岁岁用过的帷帽,薄唇微勾,迈着悠闲的步伐进府。 - 岁岁一路跑回后院,她没管花茔跟花豚好奇的目光,不敢停歇地冲回房间,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靠在门框处,抬起手,用了点力道地拍起自己的两颊来。 她要睡觉! 她要把今晚发生的一切全忘了! - 夜间。 寒意加重。 又下了一场雪。 翌日一大早,鞭炮声响彻,下人们将地上的积雪清扫干净。 晨间事忙,老太太这一年的身体不再如去年那般硬朗,便免去了晨间请安的规矩,宣国公府的小辈们也可以呆在各自的院落里睡个回笼觉。 岁岁没能睡好。 她一早醒来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昨晚在马车里发生的事情,终究没能如她所愿忘个干净。 而且不仅没忘记,还越来越清晰。 岁岁也因此比往日早醒了半个时辰,她见还没到陪温孤雾白用早饭的时间,想到昨晚出门前撞上了萧若经,还答应了要给他送酒酿的事情,便收拾妥当后准备了一小坛子的酒酿。 岁岁这回做的多,单单是空净院的人也吃不完,所以在征得温孤雾白的同意后,她将酒酿平均分成一小坛一小坛的份量,再送往各处院落。 如此一来,今年国公府的厨房便不用再制作酒酿,并省了一笔开销。 老太太今早想吃甜的,她待在暖意融融的屋里,听着各处响起的鞭炮声,找了本书翻看。 李嬷嬷将空净院送来的酒酿接下,然后吩咐底下的人煮了,端给老太太尝。 老太太尝了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吃完后,老太太将空碗放到一边,说:“今年府里厨子酒酿做得好,不像去年一样甜的发腻,李嬷嬷,你待会儿给厨房制作酒酿的人给些赏银。” 第375章 是岁岁的手艺 李嬷嬷立在一旁,命人进来将碗撤下,想起今早空净院的人去到各个院里送酒酿一事,再一想逐渐在空净院长成并且被另外相待的岁岁,李嬷嬷心思一动,说:“是岁岁的手艺。” 老太太语气不明:“是她啊。” 李嬷嬷听不出老太太话里的喜恶,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话。 见过府里太多踩高捧低,心思不正的,李嬷嬷觉得岁岁看着本分老实,还挺顺眼。 可这话李嬷嬷不好同老太太说。 主子的心思难猜。 最好别猜。 老太太沉眸。 她对岁岁的印象颇深。 尤其是温孤雾白曾为了岁岁跟萧卉当众吵起来的那一幕,令老太太每每想起,每每听到岁岁的名字,都会记起此事,心中发堵。 “雾白待她是不同的。” 空净院丫鬟少,因而岁岁受宠一事放在宣国公府不是秘密。 老太太也对温孤雾白养岁岁的方式感到不喜,还曾当众表过态,示意温孤雾白收敛一下对岁岁的特殊,免得传出去招人话柄,可温孤雾白养人用的是自己的钱,没有动用府里的公账,这便导致老太太不好说什么,更不好暗示秦氏出面劝说温孤雾白。 老太太忽然看向李嬷嬷,问:“你觉得岁岁如何?” 李嬷嬷一笑:“瞧着是个踏实本分的性子。” 被世子那样疼着,宠着,照理说应该是在他人面前趾高气昂的,但李嬷嬷见过岁岁好几回,私下里也没听说岁岁仗着空净院的名头在府中作威作福。 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岁岁品行难得。 换成旁的丫鬟被世子这般宠着,怕是会在别人面前摆谱,把自己当成主子。 然而岁岁再在世子跟前受宠,每回出现在人前依旧客客气气的,也没有刻意宣扬世子待她的不同,更没有养成一股子张扬跋扈的劲儿。 由此便能说明,岁岁虽然年轻,性子却稳得住,也并非是恃宠而骄之人,心术不端之辈。 “一会儿多给那孩子一些赏钱吧。”老太太看不惯岁岁事实,可岁岁在宣国公府三年也从未出过错处。 再者,李嬷嬷在她身边伺候了数十年,能被李嬷嬷夸一声踏实本分,实在不易。 老太太说完后,想到岁岁拔高的身量和长开的五官,又道:“我若记得没错,那孩子该及笄了吧。” 李嬷嬷:“是呢。” 老太太陷入沉思。 是能收房的年纪了。 温孤雾白身体弱,老太太是想安排个懂事的过去伺候,但她深知温孤雾白不是谁都会看得顺眼的性子,想来岁岁能够留在空净院三年,必定是得了她这宝贝嫡孙的眼。 罢了。 她这孙儿既喜欢,那便如了他的意,让他像养个玩意儿似的继续养着。 - 岁岁的面前还剩下一小坛酒酿。 这是应该送到萧若经院子里的。 眼下花茔花豚她们送别的院儿里去了,院里的人都在忙着准备新年事宜,脱不开手,岁岁不想去麻烦别人,于是,思忖过后,她抱起这坛酒酿,往萧若经的院子里去。 第376章 谁都想过得好 萧若经此时还在睡懒觉。 以前萧膑还在国公府时,萧若经碍于这位老父亲的威严,碍于规矩,日日保持规律的作息那是没办法,且他还得去国子监读书。 但眼下国子监放假,去老太太院里请安的次数减少,昨夜又被萧若岩抓着温习了好一阵子的书,加之外面天寒地冻,萧若经一睡下就不想起。 流月守在外间。 她如今身段玲珑,出落得有了几分姿色,这大半年来,陆陆续续有府里的小厮给她递东西,表心意。 然流月压根瞧不起那些买簪子送银镯的小厮。 她是过过苦日子的,不想嫁去贫穷之家。 流月扶了扶鬓间的红玉簪,随手理了一下散落在肩颈的头发,下巴微抬,对频频给她递眼神的小厮视而不见。 这人她认识。 私下给她送东西好几回了。 只可惜家里兄弟姐妹多,太穷。 流月幼时吃过不少苦,后侥幸地入了宣国公府,跟在萧若经身边伺候,她很小的时候就觉得,当穷人家的媳妇,比不得当富贵人家的通房妾室。 虽说通房妾室身份卑微,但月银跟待遇摆在那里,且吃喝不愁。 这样衣食不缺的日子,哪怕被人议论,被人说上不得台面,当不了正妻,那也要比每日为了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发愁和去争取来得好。 流月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知晓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出身,也知晓自己有几分姿色,所以这两年都在尽心竭力地伺候萧若经,也时常会跟青锁姑姑禀报萧若经的动向,让秦氏得知。 秦氏活了大半辈子,岂会看不明白流月的心思? 可秦氏不在意,也容得下。 况且,世家大族的子弟,屋里多两个长相不错身份低些的通房,或养几个温柔可人的妾室为家族开枝散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萧若经若中意流月,自然会同她提,再将流月收入房中。 可若萧若经没同她提,就说明萧若经目前并未有此打算。 面对流月的一再谄媚讨好,秦氏该赏的该赏,该夸的夸,却也不会给流月过多许诺,更不会纵容流月在萧若经的院中自认高人一等,对其他仆从颐指气使。 当然,丫鬟生出想要往上爬的心思也实属正常。 谁都想过得好。 这不是错。 而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心理。 也是生而为人的权力。 流月从来不会遮掩自己的欲望,她会跟一些长相尚可的小厮暧昧暧昧,会收他们一些首饰来装扮自己,或者存起来当私房钱,但从来不会给他们承诺任何事,更不可能答应他们同他们单独出去游街。 她不是没有动心过,而是她真的这么做了,第二日府里就会流传出她跟谁谁谁在一起的言论。 那她的名声就坏了。 名声不好,意味着她的通房梦会碎。 屋里有了动静。 流月猜是萧若经醒了,她收了心思,理了理形容,再端过一旁备好的热水,抬手叩门。 待得到里面准许进入的声音,她方扯出一抹柔媚的笑容,推门而入。 第377章 回礼 萧若经正在伸懒腰,他的衣袍有些不整。 见到流月进屋,他也没看她精心的妆容和发饰,只走到在木架上搁好的脸盆前,弯下腰,掬水洗脸。 流月拿着手帕站在一旁,眼神爱慕地望着萧若经,正想掐着嗓音找话,外面就有下人来报: “三公子,空净院的岁岁来了。” 萧若经抬指擦掉眉眼处的水滴:“让她进来。” 流月举着手帕,在一旁柔声道:“三公子,擦擦脸。” 萧若经没看她,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擦完脸以后,走到屏风后面整理衣袍,注意到一旁放着的首饰盒时,萧若经一笑,伸手拿在手里。 流月早就注意到了那个首饰盒了,不过没有萧若经的准许,她不敢偷偷打开。 原本流月还抱着幻想,觉得这首饰盒里面的东西多半是赏给她的,此刻见萧若经拿着首饰盒等岁岁来时,流月哪里还能不明白。 三公子嘴上说讨厌岁岁,心里却不一定。 谁讨厌人还会给对方准备新年礼物? 岁岁抱着酒酿进来,她正想着把酒酿交给一旁的流月,萧若经却背手而来,他冲她笑了笑,盯着她手里的坛子,一把接过后,闻了闻酒酿的香味,说:“不错,倒还记得本公子同你说的话。” 岁岁将酒酿送到,惦记回院里陪温孤雾白用早饭一事:“三公子,酒酿我已送到,今日新年,府里忙,空净院里也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我得先回去了。” 答应过的事情要努力做到。 这是岁岁的原则。 眼下事情已经完成,就没了留下的必要。 岁岁说罢,转身就走。 萧若经将酒酿交给一旁的流月,让她捧好,还警告她要是不小心摔了就扣她半年月银。 流月捧着手里的坛子,笑容僵住。 萧若经大步过去,三两步追上快要出门的岁岁,伸臂抓住她的胳膊,再往她面前一站。 岁岁被他抓住,只得停住,她抬起眼,问他:“三公子还有事吗?” 萧若经将藏在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岁岁:“?” 萧若经勾着嘴角,他拉过岁岁的手,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将首饰盒放在她的掌心,说:“你别多想啊,本公子就是路过时觉得这首饰长得丑,与你甚配,所以顺手买下来了。” 岁岁盯着这首饰盒,想到萧若经曾经送她的珠花,再次怀疑萧若经的审美是不是跟正常人的轨道偏离。 萧若经松开她的手腕,不敢看岁岁澄澈的目光,他一指流月捧在手中的酒酿,对她道:“本公子向来公平,你送我酒酿,那我自然应该回礼。” 听闻小傻子为了做酒酿还失败了两回,她在空净院吃的穿的虽然不缺,又有二哥护着,无人敢欺负她,可她这回用月银买了这么多制作酒酿的材料,想来兜里没剩几个子了。 岁岁握着手里的首饰盒,想到萧若经的脾气,若是不接受会惹得他生气,当下便没有推辞,她将东西收下,道:“多谢三公子。” 萧若经嘴角的笑意扩大:“不用谢。” 第378章 吉祥话 岁岁拿着首饰盒,觉得收了礼,还是要谢谢的。 萧若经又欠欠地道:“反正本公子就是随便买的。” 岁岁盯着他:“哦。” 萧若经:“……” 他说随便,随手,她就真信啊。 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 岁岁确实没想其他,温孤雾白每月都会让人往她的屋里送首饰,还有贵妃娘娘赏赐的一大堆,这导致她从来不需要在这方面费心思,也并不知晓首饰分为哪些档次和店铺。 捧着酒酿的流月嫉妒得双眼冒火。 那首饰盒分明是望都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做的。 有钱也未必有货。 若照着首饰铺的规矩,这首饰盒里面的东西少说也得提前半月去店里确定好,这样首饰铺才会安排底下的工匠去做,之后等做完,再根据定下的时间准时送到。 这就是说,早在年关之前,萧若经就想好了要送岁岁过年的礼物。 这般用心,三公子怕是喜欢岁岁。 流月危机顿起。 也不知岁岁怎么就那么好命。 当年那么多被牙婆送进来的奴婢里面,只有岁岁能入世子的眼。 自此之后,岁岁便被世子当做世家贵女一样娇养。 平日里,哪怕她们不靠近空净院,也能从一些人的嘴里听到跟岁岁有关的事,府里的丫鬟得知后,哪个不嫉妒? 出身卑贱。 却有天大的好运。 这样的际遇谁不想要? 流月本来想着,她进不去空净院,那就留在三公子的院中好好伺候。 毕竟三公子除了脾气坏点儿,对下人是极好的。 今日,如果没有岁岁出现,没有发觉三公子对岁岁的在意,流月想要当通房的美梦便会一直做下去。 不行。 她得想法子除掉岁岁。 不能让岁岁成为她的威胁。 岁岁担心回空净院晚了,收好首饰盒就要再走,萧若经忽然说:“收了东西,就准备走了?” 岁岁以为他有意为难,小心发问:“三公子想如何?” 萧若经觉得这丫头没良心的很,他忍住揍她的冲动,说:“总该说句吉祥话吧。” 岁岁陷入了思索。 吉祥话…… 恰巧,远处有爆竹声接连响起。 岁岁眼睛一亮,对着萧若经盈盈一拜:“三公子,新年快乐。” 萧若经压住嘴边的笑意,见她笑起来明媚动人,心跳顿了一顿。 注视着岁岁转身离开的背影,他轻声道:“新年快乐。” 流月站在旁边,见萧若经迟迟盯着岁岁离去的方向不收回视线,立即出声:“三公子,奴婢记得你不爱吃甜腻的食物,往年府里送来的酒酿都被你赏给下面的人或是倒掉,把今年的酒酿是否也要……” “谁说本公子不喜甜腻的食物了?”萧若经打断流月没有说完的话,他在流月呆住的目光下将这一小坛酒酿拿过,揭开盖子看了眼后,又说:“往年本公子倒掉酒酿,那是因为他们做的口味不合本公子的心意。” 流月:“……” 萧若经把盖子盖好,唤来存安:“去,吩咐厨房给本公子做酒酿。” 存安接过酒酿:“是。” 第379章 点爆竹 送完酒酿,岁岁一路小跑着回到空净院。 她没管路上遇到的其他丫鬟和下人,只越过他们,快速冲回空净院,再快速跑进温孤雾白的房间。 当她站立在温孤雾白面前时,已经是脸红气喘,且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 少女青丝散乱。 一部分贴在面颊。 一部分散落在前胸。 她白皙的小脸此刻红润异常。 屋内。 早饭已经备好。 温孤雾白穿戴整齐地坐在食案前。 今年他不再如往年那般畏寒,这跟他长期与岁岁一起吃药膳的原因有关,也跟他这一世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并且悉心调理有关。 他道:“晚了一刻钟。” 岁岁调整好呼吸,手里还拿着萧若经送的首饰盒,她走过去,冲着温孤雾白灿然一笑,脆生生道:“世子,新年快乐。” 温孤雾白知她去了何处,见到岁岁手中的首饰盒时,便认出那是某家首饰铺的标记,也猜到了送她东西的人是谁。 他没说什么,也只当没看见那件东西,缓声道:“新年快乐。” 岁岁过去坐下,将首饰盒放到一边。 温孤雾白不问,只抬手将她脸颊的青丝拨开:“用饭吧。” 他的动作,让岁岁瞬间记起昨晚在马车里发生的意外。 原本她没想别的,但一见到温孤雾白,记忆就变得无比清晰。她心跳加快,不敢看他,只端过面前的碗,囫囵道:“嗯。” 对比她的不自在,温孤雾白则淡定如常。 他之所以这般,也是不希望岁岁过于在意这种小事。 岁岁低着脑袋,握着筷子,埋头扒饭。 温孤雾白嘴角噙笑,没有提及昨晚一事,只拿过一旁的碗,熟练地给她夹菜。 一顿早饭,就在这样尴尬又暧昧的氛围中度过。 外间的爆竹声响起,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两人用完饭,花茔跟花豚便拿着爆竹在外面的树枝上挂好,尫九跟泱十蹲在树上帮忙挂爆竹。 温孤雾白与岁岁并肩站在院中,看着眼前喜庆的红,相视一笑。 岁岁还是不敢看他的下巴以下。 尤其他的喉结。 那会让她尴尬,无措。 但岁岁面上是高兴的,嘴角的弧度自扬起后就再没下去。 当爆竹全部挂好,泱十跟尫九从树上飞身而下。 花豚拿出几个火折子,率先往岁岁手里一递:“岁岁,要点吗?” 花茔则站在一边。 温孤雾白不等岁岁反应,他抬手接过花豚递来的火折子,拉过岁岁的手腕,与她一同站在比他们高出许多的树下。 树枝上,挂着一长串一长串的爆竹。 岁岁仰首,盯着醒目的红看了会儿。 温孤雾白从后面虚虚拥着岁岁,他用大掌包裹住岁岁的手,捏着火折子,对着领端一吹,火星便起。 岁岁盯着那团小小的明亮的火光。 他引着她的手,将火折子落在爆竹的引线下端。 火光一闪。 引线被点燃。 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 引线快速燃烧起来。 岁岁一惊。 温孤雾白拉着她转身往后跑。 两人气息未稳,方一站定,就听见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开。 第380章 临窗对弈 晚间,宣国公府灯火通明,格外热闹。 今年府里过年的事情交给萧有瑢跟萧有瑜打理,两人比秦氏年轻,在请戏班子,确定吃食,以及定戏方面两人通过交流,最终选定的既有老太太中意的,也有符合年轻人喜好的。 秦氏望着台上的戏曲,暗暗满意两人的安排。 虽然尚有许多方面还很稚嫩,想的不够周全,没有把一些突发情况算进去,但都是一些不影响整体的小事。 老太太满意地看了一眼萧有瑢跟萧有瑜,她明白秦氏打理内务这些年有多累,看着两位女郎出落得各有姿态,也都十分得体,还能把此次过年诸事打理得如此之好时,老太太夸道:“听闻你这几个月都在亲力亲为地教导她们,辛苦你了。” 秦氏谦虚一笑:“母亲,我是她们的长辈,将来她们嫁了人,若是去到夫家样样不懂,样样不会,失了体面,那就等同于是失了我们国公府的体面,因此教导她们,也是我该做的。” 她所思所想,皆是为了萧有瑢在考虑。 至于教导萧有瑜,也是她应该做的。 好歹都是宣国公府的姑娘,她作为当家主母,不能光顾着自己儿女,而对萧有瑜这样庶出的女郎不管。 老太太点点头。 几场戏散完。 老太太照旧给各个屋里的晚辈发了红包,提前退场。 老太太一走,温孤雾白也以身体不适为由带岁岁离开。 这一晚,岁岁因酒酿一事,收到了各个院里的赏银。 其他丫鬟见她接了一个又一个红包,眼红不已。 温孤雾白跟岁岁回到空净院后,没有回屋安置,而是待在一起守岁。 今年岁岁的棋艺精进了些。 两人披着披风,临窗对弈。 外间的夜空之上,烟花一簇簇绽放。 整个宣国公府里,都是喧闹欢乐的声音。 岁岁一边下棋,一边用手托着下巴,落下一子后,她透过屋内半开的窗牖望向外间,一抬眼,恰见一簇簇璀璨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之中大片大片地绽放。 她露齿轻笑。 温孤雾白则看着她清丽润秀的侧颜。 瞥见她眼底的欢喜时,他薄唇轻勾。 - 后院。 尫九做贼似的在岁岁的妆匣之中翻来翻去,他记着温孤雾白的吩咐,前来寻找首饰盒。 奈何岁岁的首饰太多,除了每月首饰铺送的,还有宫里温孤寻赏赐的,导致尫九翻了半天都没能找到温孤雾白说的首饰盒。 他抱着一小箱一小箱的首饰,无奈地坐在地上。 唉。 世子又让他来干这事儿。 大过年的,不能让他悠哉地吃吃酒,让他自个儿快活快活吗? 泱十站在外间望风,见尫九找着找着坐在地上懒得动以后,屈指敲敲门窗:“快点。” 尫九瞪他:“别催,正找着呢。” 泱十仰头,听到放烟花的声音后,视线落在夜空之上:“再有一刻钟,就是除夕。” 尫九双肩一垂,揉了揉找首饰找得快要花掉的眼睛,怨道:“世子跟贵妃娘娘也真是,没事儿给岁岁买这么多首饰干嘛。” 第381章 及笄快乐 新年当夜的烟花总是接连不断的。 这家放完,那家接着放。 岁岁对弈到后半段,没了心思,索性仰首,盯着夜空,看着烟花在短暂的绽放过后又继续在别处绽放。 她侧身,盘腿坐着,双手捧脸,看得一脸专注,还时不时同温孤雾白说起这一团烟花的图案像什么。 温孤雾白没有学她盘腿而坐,只侧身陪她一起看。 风起。 吹起少女脑后的粉色发带。 恰好散落在落了棋子的棋盘之上。 温孤雾白盯着那发带,抬指,将它按在指腹之下。 - 子时到来。 府中咿咿呀呀的唱腔还在继续。 温孤雾白早早吩咐人熬了鸡汤,让花茔等时辰到了就将两小碗长寿面送进屋里来,他按住她发带的指腹一松,岁岁闻到屋里的香味,将视线从夜空之上抽回。 她冲温孤雾白一笑,与他一道起身,去到食案前坐定。 岁岁看着一碗色香俱全且食材新鲜丰富的长寿面,率先拿起筷子,对温孤雾白道:“世子,除夕快乐。” 温孤雾白也拿起筷子,对她一笑,缓声道:“岁岁,生辰快乐。” 也是及笄快乐。 岁岁没有父母,因此就省了及笄礼的一整套流程。 两人在空净院,安安静静地下棋,安安静静地守岁,再安安静静地吃长寿面。 - 温孤雾白今年又给岁岁给了一个很厚很厚的红包。 岁岁接过时,猜到里面是银票,至于其他的可能是别的东西。 不过她没拆开看,而是等回到房间洗漱完躺下后再拆。 老太太院里给了十两。 夫人院里给了八两。 康姨娘院里给了六两。 大公子院里给了五两。 三公子给她送了一件首饰。 岁岁不知道的是,里面的簪子已被尫九给换成了别的。 四姑娘院里给了五两。 五姑娘院里给了三两。 这些,都是岁岁因制作酒酿得来的赏。 平日府里的公子跟女郎们每个月也有月例银子,那些银钱,足够寻常百姓足足生活一年。 岁岁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把这些银钱收起来,用钱袋装好,最后才满怀期待地拆温孤雾白给的红包。 这一拆,她发现今年温孤雾白给她准备的红包竟然足足有一万五千两! 除此之外,温孤雾白还另外给她送了一处城西的庄子地契,还有一处是位于樊笼大街的酒肆。 岁岁瞪圆眼睛。 庄子…… 酒楼…… 一万五千两…… 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几何岁岁算都算不出来。 且有了这些东西,她就是个小富婆,将来即便她一事无成,即便她什么都不做,照样可以衣食无忧。 岁岁把东西收好,决定过段时日去买个上锁的小箱子将这些藏起来。 拆完东西,岁岁拉过被子,平躺在床上。 她本以为自己会因收了东西兴奋得睡不着,结果事实与之相反,她抱着这些,睡得前所未有的香。 - 年后。 年味儿还没散去,便是暴雪连连。 府中的积雪,扫了一回又一回。 初春的天儿,仍是冷的。 岁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待在房间练字。 第382章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岁岁眼下已经及笄,她的眉眼较之年前长得更开,出落得妩丽动人,只在身段方面稍有欠缺。 这也方便她继续女扮男装在明礼堂伴读。 在宣国公府,只要她恢复女装,一出空净院,就会引得府里的男子跑来围观,并引起一番激烈的讨论。 岁岁练完一篇字帖,看着写的越来越好的字体,露出满意的笑容。 温孤雾白手执书卷坐在一边,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明暖的阳光透过窗牖照进来,洒落在温孤雾白白色的衣袍上,似点点星光,也为他清冷的容颜镀上一层柔和的莹光。 他深邃的眸子在光线下变暖,秾丽的五官被阳光照得散去了几分冷与艳。 岁岁打量完字体,正想着跑去温孤雾白的面前求求夸奖,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结果当她抬目看见这一幕时,下意识将纸张挡在面前。 她露出一双眼睛去偷偷看他。 岁岁呼吸放慢。 她最近有点魔怔了。 总爱对着世子发呆。 而且……她还觉得世子哪哪都好,简直无可挑剔。 比如现在。 比如跟世子在一起的任何时刻。 上一刻,她本来还在为自己的字体继承了四五分先生的风骨而高兴,可是只要一分心,一看世子,她的注意力就会被他吸引走。 温孤雾白感觉到了她的注视。 他的长指翻开一页书,斜眼一瞧,就见她用纸张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的可爱模样。 他长眸微眯,殷红的唇,缓缓勾起。 岁岁红唇轻抿,见偷看被抓包以后,她只觉一股热意迅速涌遍她的全身。 下一瞬,岁岁心虚地别开视线,再心虚地将脑袋往下一低。 先前她还露出双眼睛,这回她却是连眼睛都被面前的纸张遮挡了个严实。 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 她竟然一次次沉迷在世子的美色当中无法自拔。 她不对。 她色胆包天。 她一会儿就罚自己抄几遍佛经,洗一洗这满脑子杂七杂八的念头,再静一静心。 岁岁因尴尬和心虚做出的一连串的小动作,引得温孤雾白低笑出声。 岁岁面颊爆红:“……” 啊啊啊!!! 她好想好想好想挖个洞钻进去啊!!! 温孤雾白眼中带笑。 他近来感觉到了。 岁岁对他的态度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 还带着点刻意的疏远。 这种疏远,不是对他的,而是对她自己的,她像是告诉自己要学会保持距离和界限,仿佛在阻止自己某些时候的行为和思想一样。 这个发现,不但没有让温孤雾白感到失意,反而让他高兴。 - 天气渐暖。 这几日,宣国公府忙作一团。 秦氏前几日给远在禹城剿灭天理教的萧膑写了信,问他能否在萧有瑢出嫁这日赶回。 结果萧膑在前不久剿灭天理教的行动中受伤,这会儿的萧膑,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跟天理教的逆党们周旋。 在得知萧有瑢即将出嫁,得知对方是旌阳侯府时,他也不过是回了封信,说明他在禹城的状况,让秦氏主持一切。 第383章 萧有瑢出嫁 秦氏捧着信件。 萧膑给出的回答,是意料之中,可又有些失望。 她与萧膑成婚数载,深知他的秉性,在萧膑眼中,宣国公府的未来,宣国公府的名声,以及宣国公府的荣耀,比任何事情都要来得重要。 包括温孤氏。 包括她。 也包括国公府诸位公子女郎。 明知如此,秦氏仍有些怨。 毕竟这回可是萧有瑢出嫁,作为父亲,他应该在场。 萧有瑢正在试穿出嫁当日的吉服,款式是提前选定的,目前试穿也是为了看看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的话,还有时间修改。 她试穿完,觉得腰身大了,正要同秦氏说,却见秦氏坐在一旁不语。 萧有瑢摘下头上的凤冠,递给一旁的司琴,叮嘱司琴捧好。 她拎起繁琐的绣满珠翠的裙摆,欢喜地去到秦氏面前,期待地问:“母亲,父亲是不是回信了?他能否在女儿大婚当日赶回来?” 今日萧有瑢不光试了大婚当日的吉服,还试了妆容。 她本不是明艳的长相,可被这一打扮出来,当即添了几分夺目的光彩。 萧有瑢额间的大红花钿之间,点了碎的金箔,这使得她眼睛更亮,整张脸也更加动人。 秦氏见她满眼期待,再一想萧膑信中冷淡的态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同萧有瑢说。 然而她不说,萧有瑢也从她的神情里感受到了。 萧有瑢眼里的光亮黯淡几分。 秦氏拉过萧有瑢的手。 她明白萧有瑢这会儿的心情。 她年轻的时候也当过秦家的女儿,也曾婚嫁,曾在大婚前的一段时日里憧憬过在婚礼当日能够父母在场,还能得到双亲的庇佑和祝福。 秦氏的家族比不得国公府尊贵,又是靠着老太太的这层关系被送进宣国公府的,家中也不止她一个女郎,不过当年她被纳入宣国公府时,父母都是在场主持大局的。 萧有瑢失落道:“父亲回不来吗?” 秦氏对她说:“你父亲前段日子跟天理教的逆党交战,受了伤,加上禹城距离望都有些远,来回奔波需要花费些时日,再说天理教那群逆党也盯着你父亲,一旦你父亲有所动作,他们便会盯死你父亲。” 萧有瑢表示能理解。 她希望婚礼当日双亲在场。 可也不希望萧膑因为要回来参加她的婚事被天理教的逆党们盯上。 - 转眼,便是萧有瑢出嫁的日子。 宣国公府的下人们忙成一团,就连空净院的人也被调派去不少人手帮忙。 爆竹声不断。 府里的丫鬟纷纷簪上红花,小厮护卫们腰间则绑着喜庆的红带。 前来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 岁岁跟在温孤雾白的身边。 今日萧有瑢成婚,作为兄长,温孤雾白虽然没有像萧若经萧若岩一样参与到拦新郎接人这一流程,却也站在一旁看着。 众人起哄,让温孤雾白出对子为难高彻。 高彻一身红袍,面露难色。 他去年秋闱落榜,今年的春闱也没他的份儿,论才华,他不比萧若经差,却比不了萧若岩,更比不了温孤雾白。 第384章 不出 岁岁挨着温孤雾白站立,见起哄声此起彼伏,她扯了扯温孤雾白的衣袖,踮起脚,问:“世子,要出题吗?” 她生得貌美,一出来便吸引了不少宾客的目光,加之浑身上下穿戴得不比贵女差,气质上也不输,以至于有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岁岁身上。 尤其岁岁还一直跟着温孤雾白。 这难免会让众人对岁岁的身份以及她跟温孤雾白是何关系更感兴趣。 温孤雾白看了一眼被拦在门外的高彻,捕捉到了高彻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他侧目,看向岁岁,说:“不出。” 若非这么多人在场,今儿又是高彻跟萧有瑢大喜的日子,高彻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 萧若岩知晓萧有瑢在望都颇有名气,先前也有上门提亲的人被一一婉拒,今日前来恭贺的人里,有一部分是出于嫉妒,所以才会故意提出让温孤雾白出题的话。 萧若岩出来解围:“诸位就别为难我这妹婿了,谁不知道我二弟才华享誉望都,他出的对子,或是他出的题目,怕是整个望都没有多少人答的出。” 这话不是吹嘘。 而是事实。 果然萧若岩此话一出,便引得其他人哄然大笑。 “萧大公子说的是。” “温孤世子的才华,你我都望尘莫及。” “谁提出来要温孤世子出对子的?这不是成心嫉妒旌阳侯府的高公子能取得萧家女郎,妥妥的小人心理吗?” “不是我。” “也不是我。” “……” 萧若经适时道:“哪个坏心眼儿的出这等馊主意,这不是存心让我妹妹没法出嫁嘛。” 他的话,令现场的氛围再次活跃起来。 这还是岁岁第一回看见别人成婚,并参与其中。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奇。 人群拥挤,岁岁好几次差点被挤散,还是温孤雾白手快,及时拉住了她。 秦氏牵着蒙了盖头的萧有瑢缓步走出。 虽说萧膑回不来,无法为萧有瑢主持婚礼,但只要秦氏在,她就能把该有的体面给萧有瑢做全。 甚至连萧有瑢的嫁妆,秦氏都准备了足足十几箱。 康姨娘跟萧有瑜站在一旁,看到萧有瑢凤冠霞帔出来时,一看那活灵活现的刺绣,精湛的做工,就知道秦氏花费了多少心思。 康姨娘眼睛一酸,看向身侧的萧有瑜,说:“瑜儿,母亲没用。” 萧有瑜的性情这两年愈发沉稳,闻言一笑。 她是嫉妒萧有瑢的。 嫉妒她有秦氏这样为她精打细算的母亲。 嫉妒萧有瑢嫡出的身份。 可说到底,她跟萧有瑢都是宣国公府的女郎。 她这几个月又在受秦氏教导。 此前,萧有瑜担心秦氏看不惯她跟康姨娘,会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 但这一日日的与秦氏,与萧有瑢接触下来,算是彻底打消了萧有瑜的担忧。 她将来的夫君或许比不得高彻出身尊贵,但照秦氏的性格,定会给她选一户清清白白的人家。 萧有瑜握住康姨娘,不在意道:“母亲, 我没事。” 忽然,外面来了宫里的侍卫。 第385章 美人胚子 众人听着外面的动静看去。 只见,宽敞的道路中间,行驶着一辆华丽异常的马车。 岁岁隔着人群望去,顿时认出马车,并猜到马车主人的身份。 她神色一喜。 是贵妃娘娘! 前方,有一宫人上前宣旨。 全场宾客跪下。 老太太拄着拐杖,在萧卉的搀扶下率领宣国公府的人跪在前头。 原来是皇上得知宣国公府今日办喜事,体谅萧膑人在禹城没法回来主持婚礼,所以特意派温孤寻前来代替萧膑主持,顺便照例赏赐了一堆东西给宣国公府,以及成婚的萧有瑢跟高彻。 温孤寻从马车上下来时,宫人已经宣读完圣旨。 她看了一眼被秦氏扶着的蒙着盖头的新娘萧有瑢,身穿吉服的高彻,以及跪了一地的人,还在老太太的身边看到了憔悴许多的萧卉。 萧卉:“……” 怎么又是温孤寻? 皇上除了派她出面,就不能派别的人吗? 温孤寻才不理会萧卉是何感受,对萧卉的抵触情绪也毫不在意。 能够离会儿宫,回宣国公府一趟,她无疑是高兴的。 温孤寻红唇一勾,依旧是那副大家熟悉的嚣张到不行的姿态。 她越过其他人,没有搀扶起年事已高的老太太,率先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将他拉起,对在场所有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齐声呼道:“谢贵妃娘娘!” 温孤寻对这一类的声音听得多了,懒得在意,她将温孤雾白打量一番,注意到后面的岁岁时,眼睛一亮。 她将温孤雾白丢在一边,几步走到岁岁面前,抬手一捏岁岁脸颊,又点了点岁岁额间的那点朱砂,惊喜道:“呀,当初的小女郎竟出落得如此好看了。” 被丢在一边的温孤雾白:“……” 姨母这心变得真是快啊。 早知她会这般喜欢岁岁,前世他就应该让她们早点接触。 温孤寻一来,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众人见她对岁岁的态度亲热,又纷纷猜测起岁岁的身份来。 岁岁被温孤寻拉着,夸着,有些不大好意思。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温孤寻能够回来。 并且,她感受到了温孤寻能够暂且逃离皇宫呼吸外间自由空气的高兴。 温孤寻盯着岁岁好一番打量,越看,越惊艳。 好个小雾白啊。 他当年把人留在空净院,多半是猜到了岁岁是个美人胚子。 瞧瞧这全场的女子,哪一个能与岁岁的容貌相比? 他把人养得这般好,还不费心藏起来,倒是不怕岁岁被别的男子惦记,撬他墙角。 温孤寻没忘记今儿是什么日子,她把岁岁拉到身边,走到萧有瑢跟高彻面前。 见两人站在一起很是登对,温孤寻笑了笑。 她松开拉住岁岁的手,取下腕间的镯子,拉过萧有瑢,替她戴上。 “本宫此次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贺礼,就吩咐身边的宫人准备了两箱东西放到你的嫁妆里面。这镯子寓意如意,本宫今日头一回戴,就赏给四姑娘吧。本宫祝你跟高彻事事如意,百年好合。” 第386章 他记得那一日他有多愉悦 萧有瑢感受着腕间镯子的重量,她看不见镯子是何模样,只透过盖头一角瞥见镯子的其中一角。 但她知晓宫里的东西绝不会差。 遑论还是贵妃娘娘用的。 必定价值千金。 听完温孤寻祝福的话语后,萧有瑢想起温孤寻过往在宣国公府的所作所为,她幼时不懂事,看不惯温孤寻,但又忍不住羡慕温孤寻活得那般恣意洒脱。 萧有瑢想到从今日开始,她就要告别宣国公府,成为高彻的新妇,要像母亲一样操持府里事宜,掌管中馈,觉得肩膀沉重的同时,又在无形间增添了不少的压力。 这一瞬间,萧有瑢的脑海里闪现曾经在宣国公府生活的一幕幕,意识到即将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并要脱离母亲的庇护,去到旌阳侯府时,心间一涩。 萧有瑢眼中含泪,想起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是她寻得如意夫君的日子,又在大红盖头下勾起嘴角,将种种情绪压下去以后,她对着温孤寻所在的方向一福身,哽咽道:“小女谢过贵妃娘娘。” 高彻也对着温孤寻一拜:“谢过贵妃娘娘。” 秦氏也感激地望向温孤寻。 不管两人以前有过怎样的恩怨和对彼此的不待见,可今日这样特殊且隆重的日子,温孤寻能够来给萧有瑢成婚撑场面,能给萧有瑢准备恭贺的礼物,就足以证明温孤寻如今的胸襟。 温孤寻的性子看起来没收敛,跟以前住在宣国公府时不同,实则骨子里却成长了许多。 宫里那样吃人的地方,温孤寻想要活下去,还想要在不生育的情况下盛宠不衰,必然有她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而这套生存法则,也是温孤寻在一次次的跌跌撞撞里面所总结出来的。 温孤寻往后退开两步,她一手牵着岁岁的,一手牵着温孤雾白,与宣国公府的人一同目送高彻用红绸牵着蒙着盖头的萧有瑢出宣国公府。 温孤雾白看着高彻如沐春风地背萧有瑢上轿,能够感受到高彻此时的喜悦。 此时的高彻,是喜欢萧有瑢的。 此时的高彻,也是真的高兴。 他的记忆回到前世跟岁岁成婚的那一幕。 他记得那一日他有多愉悦。 温孤雾白思绪一收,侧目看向一边的岁岁,她正沉浸在这场婚礼的喜悦当中,唇瓣绽放出动人的笑意。 萧若岩与萧若经翻身上马,两人亲自送萧有瑢去旌阳侯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敲锣打鼓地离去。 整条街的百姓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萧有瑢坐在轿子里,手中捧着一柄玉如意,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下,她捏紧玉如意的手柄,克制住离家的不舍,之后,与高彻成婚的喜悦冲散了先前的不舍。 她在盖头下笑颜如花。 - 温孤寻留了下来。 新娘子被接走了,宣国公府的宴席还是要继续的。 老太太坐在一边,偶尔会跟温孤寻说几句话,询问温孤寻在宫里的近况,然后说上几句话以表忠心,让温孤寻回宫的时候传达给皇上。 温孤寻听完后,一一记下。 第387章 任重道远,还需再接再厉 谈完正事儿,老太太找不到跟温孤寻可以聊的话题,温孤寻也没心思跟老太太闲聊。 她跟老太太差着辈儿呢。 还跟老太太自小接受的观念南辕北辙。 依着温孤寻前些年的火爆脾气,大概一言不合就得跟思想守旧的老太太干起来。 今日出宫透气,对于温孤寻来说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更高兴的是她还见到了温孤雾白跟岁岁,她情愿多花点时间坐着发呆,都懒得跟老太太在这里话不投机的瞎聊浪费时间。 老太太看出温孤寻眉目间充斥着的不耐烦。 正好,她与温孤寻在这方面的想法相当一致。 若不是碍着温孤寻现今的身份,碍着身份尊卑,她也懒得搭理温孤寻。 温孤寻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她没让温孤雾白去应酬宾客,而是把人留在身边陪着,以免那些人跑来敬酒,趁机缠着温孤雾白,让他脱不开身。 有她坐镇,那些人也不敢来找温孤雾白敬酒。 岁岁被拉着作陪。 温孤寻喜欢她喜欢的紧,非得拉着岁岁,也不管老太太拿出一堆什么不合规矩的劝阻。 在她温孤寻的世界里,只有她认可的规矩,才是规矩。 因此她喜欢谁,想对谁好,想偏袒谁,都是她的自由。 温孤寻见岁岁眼下出落得惊艳动人,注意到席间不少男子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想到岁岁已是可以议婚的年纪,语气随意地问:“岁岁,你将来想嫁怎样的郎君?” 岁岁正在吃糕点。 闻言,她清凌凌的目光一愣。 温孤寻:“……” 好吧。 看她这呆呆傻傻的样子显然是还没想过。 小雾白不行啊。 想罢,她给温孤雾白递去一个‘任重道远,还需再接再励’的眼神。 温孤雾白莞尔轻笑。 是得再接再厉。 但也没姨母想的那般糟。 至少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岁岁尽管还没彻底开窍,也还没明白他的心意,但是已经有了很好的苗头。 席间,有人问及宣国公府几位公子的婚事,其中问的最多的便是萧若岩跟温孤雾白的。 温孤雾白一直是望都世家公子里面的香饽饽,神仙肉,谁都想去咬上一口,无论各种场合,总会有人提及温孤雾白的婚事,问及老太太对于他婚事的安排。 至于萧若岩,他本就在望都颇有名气,才华不俗,又生得一表人才,如今他年岁到了,又是该成婚的年纪,自然会被不少人家注意到。 老太太对于此类问题,统统一笑置之,没有当众给出肯定的回答。 但关于萧若岩的婚事,她近来已经在私底下收集望都贵女们的画像,为他物色合适的人选。 萧若岩是宣国公府的大公子,他的婚事,不能不重视,也不能选身世不清白的人家。 最好是知根知底。 还得像旌阳侯府跟他们家一样不涉党争。 萧卉今日本想拉着沈言心前来,让她打扮一番,在人前多露露脸,顺便借此机会跟萧若岩接触。 奈何前几日,沈言心染了风寒,咳嗽连连不说,还哑了嗓子。 第388章 她是沉迷美色之徒 萧卉临出门前,又特意去沈言心的房里看了一眼。 再次确认沈言心声音沙哑的情况,见实在没法带出门见人后,只得放弃,并准备贺礼,只身前往宣国公府。 萧卉坐在老太太身边,一般只要她在,老太太身边的位置都是她的。 就连秦氏也得靠边站。 听大家说起萧若岩,并连连夸赞时,萧卉满眼可惜的看了一眼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固然好,固然处处无可挑剔,世子妃的位子也尊贵非凡,但是一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以及他说过多半让沈言心守活寡的话,萧卉便是再舍不得也只能打消继续撮合沈言心跟温孤雾白的念头。 她挽着老太太的手,见周围坐着的妇人开始夸赞起家中的女郎多懂事听话,贤惠淑仪时,她抓紧时机,不忘在老太太面前夸赞沈言心。 老太太拿她全无办法。 这是眼见温孤雾白那边没指望了,舍不得自家女儿承担守活寡的风险,中途更换目标,盯上了还未娶妻的萧若岩。 秦氏应付着其他的妇人。 她是萧若岩的生母,即便老太太在宣国公府说一不二,但是将来新妇进门真正要多接触的还是秦氏。 因而在场的不少妇人都想跟她搞好关系。 老太太见状,看了一眼秦氏。 她老了。 这宣国公府的事情以后都得秦氏做主。 眼下她还没走不动道,脑子也没糊涂,这一个个目光短浅的妇人便都忙着巴结秦氏,把她这个老太太给晾在一边。 - 宴席很晚才散。 温孤寻此次没有能在国公府住下的皇命,短暂的呼吸过外面的空气和争取到了半天的自由以后,她收敛起种种情绪,没有久留。 在与温孤雾白跟岁岁话别后,温孤寻赶在宫禁前离开了宣国公府。 她乘坐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往皇宫的方向去。 - 三日后。 萧有瑢回门。 高彻与她一起。 两人准备了不少礼物,还赏赐了一堆喜糖跟银钱分给国公府伺候的下人。 高彻这一做法,可谓是给足了萧有瑢面子。 除此之外,两人刚新婚没几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恩爱的紧,俨然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模样,看得人心生羡慕。 府里的丫鬟下人们收到高彻给的赏赐后,捧着喜糖,被高彻跟萧有瑢这股甜蜜的氛围给感染到,一边感叹萧有瑢嫁得好,一边感叹侯府公子出身尊贵,出手阔绰。 此后的一连几日,宣国公府都在说这件事情,适龄的丫鬟们情窦初开,还会在私底下与小姐妹们议论未来想要嫁怎样的夫君。 岁岁的生活没什么变化。 每日该去明礼堂读书就去明礼堂,该待在屋里练字就练字。 该对着温孤雾白发呆……就发呆。 反正只要不被抓住,她就能继续这样偷偷摸摸又心满意足地保持下去。 她勾唇一笑,坦然接受了自己是沉迷美色之徒这一事实。 书案之上放着前两日领到的喜糖。 糖纸颜色鲜亮,在金色的暖阳下折射出一圈暖红的光晕。 第389章 怂包狂徒 岁岁练字练得累了,决定休息一会儿,便将笔搁回笔架。 她拿起一本书竖立在面前,从一堆喜糖里挑了一颗拿在手里,再将糖纸剥开,把糖果塞入嘴里。 竖立起的书籍,挡住了她半张脸。 岁岁舌尖一抵,将糖果含在左腮,显得左边的脸看上去要比右边的脸圆润一些。 她透过面前的书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不远处的温孤雾白,看着金光点点洒落在他洁净的袍角。 男子的侧颜在日光下镀上一层柔光。 岁岁目光一痴。 世子可真好看! 她就这般安静地躲在书后,双手捧脸,悄咪咪地看着温孤雾白衣袍上散落得如金叶子一样的细碎且密集的光点。 今日天气极好。 暖阳四射。 四姑娘跟旌阳侯府的婚事过后,府里显得似乎比往日冷清了一些。 但沈夫人来访的次数倒是月月在增加。 岁岁尽管目前还是个不怎么关心外界事情的书呆子,外加沉迷温孤雾白美色不可自拔的怂包狂徒,但偶尔也会出一回空净院。 比如说她会跟温孤雾白游街。 再一个能让她走出空净院的缘由,便是发放月银的日子。 她领月银时,等候在排队的队伍里,会听到一些丫鬟下人们凑在一起议论近来府里府外发生的新鲜事。 比如:外面谁家院子里的姬妾跟主母闹起来了。 再比如:谁家郎君德行有失,还宠妾灭妻,逼得正妻数次自请下堂。 又比如:谁家丫鬟费尽心思上位。 诸如此类的消息,每回岁岁都能在人群中听到。 近来,府里说的最多的便是大公子的婚事。 沈夫人月月都找机会把沈姑娘带来拜见老太太,制造大公子跟沈姑娘见面的机会,为的就是能够让两个小辈凑在一起培养感情。 沈言心被逼得没了法子,又拗不过萧卉,为了耳根子清静些,不要被萧卉日日在耳边絮叨,不得已只能在身体好了后前来。 府中的下人们说,沈夫人就是冲着跟宣国公府结亲来的。 岁岁听完,不置一词。 只要不是跟空净院有关的事儿,不是跟温孤雾白有关的事儿,她都不上心。 岁岁透过面前书本的遮挡盯着温孤雾白看了一会儿,就着今日暖和的天气,就着外间照射进来的暖阳,突然觉得困倦来袭。 她闭上眼眸,捧脸的双手放下,叠交在书案之上,将脸颊靠了上去。 温孤雾白早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见她的脑袋低了下去,他把书扔到一边,放轻脚步走到她的面前,见她闭眼睡得香甜,薄唇绽开一抹笑意。 - “岁岁。” “岁岁。” “……” 有人在叫她。 听声音是同一个人。 岁岁衣衫单薄地走在长廊之上,她眼前见到的不是春日时的场景,而是寒冬时节。 地上有没来得及清理的积雪。 周遭的一切都是朦胧的。 她看不清周遭的景致,也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她就是觉得这里很熟悉。 熟悉到好像她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很多年。 熟悉到她哪怕闭着眼都能准确地找到每一条路。 第390章 雪色的衣袍上落了血 寒风乍起。 一阵又一阵的。 按理说岁岁本该觉得冷,可她像是没有知觉一样。 风从耳边过时,掠不起她一根发丝。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 咕噜咕噜—— 有酒坛滚落在岁岁脚边,并洒落下几滴酒液。 岁岁垂目,蹲身,想要将酒坛捡起来,结果当她的手伸过去时,却见自己的手竟然从酒坛之上穿了过去。 她看着自己的手,尝试再去碰触别的,发现也碰触不到。 咕噜咕噜—— 又有酒坛从里间滚出。 岁岁顺着酒坛滚来的方向,将脚步停留在一间屋子前,她举目看着满屋挂着的白,脑海浮现梦境里曾经见到的青年扶棺相送,以及青年跪在棺木前失声痛哭的画面。 她抬腿迈过门槛。 屋里有一股力量,吸引着她。 她还在这样的寒冷凄凉的夜里感受到了异常熟悉的浓烈的悲伤。 岁岁凝神走近,就见地上散落着一个又一个空了的酒坛。 屋里,酒气漫天。 她看见一名清瘦的青年枕在冰冷的地上,他身上的衣物有些单薄,眉目间凝着抹不去的哀伤。 是他在叫她吗? 岁岁想要看清楚这人的长相,她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又用手背来回揉搓着眼。 看不清。 看不清。 怎么还是看不清。 哪怕她急得用手背揉了很多次的眼睛,依旧无法看清青年的容颜。 青年仿佛做了一场梦魇,待他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神情落寞地低笑一声,苍白的面容之上,尽显低落。 接着,他捂唇轻咳起来。 岁岁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到,看得心里狠狠揪成一团。 他看起来好难过。 又好难受。 青年咳了半天,惊动了外间守着的护卫。 但护卫没有他的准许,不敢进入。 岁岁顺着那道黑影看过去,仍旧是模糊的一片。 青年还在咳嗽。 岁岁猜他多半是受了凉,想要在屋里去找能够披在他身上的大氅,为他取暖,结果刚一起身,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就见青年止住了咳嗽。 他肩膀停止耸动,雪色的衣袍上落了血。 那是他方才咳出来的。 很大一片。 刺目的红,在那团雪一样的白上,在凄冷的黑夜里看着给人一种惊悚诡艳的感觉。 那青年咳嗽完,对袖袍间的血浑不在意。 他低声道:“怎么还没死呢。” 他说罢,继续抱过一样坛子酒,仰头喝了起来。 岁岁看得双眼泛起泪光。 她想阻止他。 她也一次次地扑过去想要将他手里的酒坛抢走。 然而她就看着自己的手跟身体一次次地穿过青年的身体,始终无法阻止青年这样自虐式的喝法。 - 温孤雾白看了会儿岁岁,刚一转身,就听见后方的人儿有了动静。 她带着哭腔地说:“怎么办?” 温孤雾白回眸。 她又用充满自责地话说:“怎么抢不到?” 温孤雾白将竖立在她面前的书一把拿开,却见趴着睡着的岁岁脸颊边落了泪。 那珠子一颗颗地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又在经过她的手背以后滑落在铺开在书案之上的纸张上。 第391章 救谁 岁岁还在焦急地说:“怎么办……怎么办……” 梦里的岁岁见那青年再次咳血,面色大变,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跑动起来,想要找床被子却怎么都抱不到。 她的指尖一次次穿过被子。 她急得哭了。 在她身后,是青年响起来的不间断的咳嗽声。 她不敢回头看。 但她知道,青年一定又咳血了。 他的身体明明不能饮酒,但他却偏偏如此,他是想要把自己咳死吗? 岁岁皱紧眉头,被梦境里那种难受和钝痛缠得脱不开身,她置身在看不清的环境里,耳边听到的只有青年的咳嗽声。 她看不清青年的长相,不知道他是谁。 可她就是出于本能地不想看到青年难受。 她想冲过去,想守在青年的身边,想把他手里的酒坛抢走。 然而她被困在梦境里,除了目睹青年的难受,目睹青年是如何用饮酒伤身的方式自虐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温孤雾白在她面前蹲下身,刚抬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准备把人推醒,就听岁岁断断续续地说道:“怎么碰触不到……他不能再喝了……他冷……他吐血了……他会难受的……” “……” 温孤雾白眸光一震。 他? 岁岁梦里的他,是谁? 又是谁能够这样牵动她的情绪? 阳光照射在岁岁白皙的脸上,照得那一滴滴淌落的泪珠愈发晶莹剔透,自她鼻梁淌落的泪痕,在日光照耀下似金色的丝线一般,隐隐发光。 温孤雾白抬指,替她擦去那泪痕。 入手,一片温热的湿。 他在她耳边柔声唤道:“岁岁,岁岁?” 岁岁紧皱眉头,仍未从梦里挣脱出来。 温孤雾白猜,她应该是做了一个很不好受的梦。 他想,那个能够牵动岁岁情绪的人,多半跟钱植有关,且除了钱植,应该不会有谁在岁岁的生命里占有如此重要的份量了。 忽然间,温孤雾白的心底生出一股压不住的嫉妒。 他嫉妒钱植。 嫉妒这位胸怀宽广,博学仁善的长者。 同时,他又是矛盾的,是无比感激这位已故长者的。 因为没有当初钱植的心软,没有钱植把岁岁捡回去,他跟岁岁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可能遇见。 温孤雾白伸手推了推岁岁的肩:“岁岁,醒醒,醒醒。” 岁岁被摇晃几下。 他低沉的声音,将她带离出难受的梦境。 当她睁眼醒来时,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钝痛的感觉。 少女眼中噙泪,哭得那张脸儿湿润润的,脏兮兮的。 突然,她一把抓住温孤雾白替她拭泪的手,双手抓得紧紧地,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急切道:“救救他……救救他!” 温孤雾白在她的书案前弯下腰,见她情绪未定,问:“救谁?” 岁岁一怔:“……” 救谁? 他是谁? 他叫什么? 他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 这些问题,一连串地浮现在岁岁的脑海里,也让岁岁混沌的脑子猛然清醒。 第392章 就只是难受吗 岁岁呼吸放慢,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望着温孤雾白堪堪入画的眉眼,以及书案之上睡前练过的字帖,还有剥开的没有丢开的糖纸,慌乱无措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是梦啊。 然而她在明确地知晓那不过是一场梦的时候,她的心绪依然会被牵动。 梦境里,她所感受到的那种痛到慌张,痛到心梗的感觉,是那般的清晰。 青年醉酒吐血的画面,以及青年扶棺相送,屏退左右,狼狈倾颓地跪在棺木前失声痛哭的一幕,反反复复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温孤雾白见她的目光一点点恢复清明,情绪不再如刚才那般激动,知她已经恢复清醒,他缓和声音,继续问:“岁岁想让我救谁?” 岁岁的目光里满是茫然:“……” 她看向自己紧紧抓住温孤雾白的双手。 很快松开。 面对温孤雾白的询问,岁岁陷入了更加茫然的状态。 她也不知梦里的青年是谁。 就是想要救他。 想阻止他不爱惜身体的行为。 温孤雾白想要知道那人是谁,他最初猜测是钱植,然而岁岁茫然的表情让他警惕心起,也让他慌乱起来。 如果梦境里的人是钱植,岁岁的表情不可能是茫然。 哪怕只是梦境,温孤雾白也想知道这个梦里的内容。 这便是他阴暗的占有欲在作祟。 温孤雾白清醒地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卑劣,很没有容人之量,毫无君子之风,但岁岁是他前世今生唯一喜欢的人,他就是想要知晓这个人是谁,就是不希望岁岁在意别人胜过他。 面对他的追问,岁岁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因为她看到的永远是青年的背影,无法看清青年的长相。 温孤雾白抬腿,将放到一边的凳子勾到岁岁身边,他坐在其上。 显然,岁岁没有心思练字,他也没有心思再看书。 今日这件事情,他若不弄个清楚,都别想好好睡上一觉。 这一世的岁岁在温孤雾白身边长大,因此对于温孤雾白,她几乎无话不说,也不会对他有多少秘密。 她道:“我近来做梦,先是梦见挂满白幡,有人扶棺相送,这次又梦见扶棺相送的青年醉酒吐血。” 温孤雾白眸色乍变:“……” 扶棺相送…… 是他! 岁岁梦境里的人,是他! 那是前世的记忆! 岁岁目光放空,又道:“世子,说来很玄妙,也很不切实际,我不知道那青年是谁,我只知道他看上去很寂寥,很悲伤,我看见他难受,我就会跟着难受。” 温孤雾白沉吟半晌。 他不敢去看岁岁的眼睛。 过了会儿,他问:“就只是难受吗?” 岁岁的神情布满疑惑:“?” 温孤雾白:“不怨吗?不恨吗?” 他前世做她夫君做成那般不称职的模样,她遇到事情时,他没能及时出现护着她,没能体会到她的难过和绝望。 他永远记得,大夫说她心结过多,以致积郁。 前世她所遇到的一切,承受的一切,有大部分是他造成的。 所以,她应该怨,应该恨。 第393章 啊,是喜欢 岁岁仔细想了一下自己在梦境里的感受。 她不明白温孤雾白为何在听完她的话后没有笑她沉溺在这种与自己无关的梦境里,而是问出这样的问题。 岁岁认真思索完,认真作答:“没有怨,没有恨。” 确切一点说,她只是纯粹的难受。 她在看到青年过得不好时,看到青年用饮酒伤身的方式自虐时,作为看客的她不知为何心里疼的厉害,她的鼻子发酸,眼眶发红,很想哭。 她试图阻止青年的行为,还试图看清青年的样貌。 岁岁的话,引得温孤雾白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不怨。 不恨。 原来她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他一直以为,她是怨恨的,怨恨他这个当夫君的不称职,怨恨他对她的不足,对她的不好,怨恨他让她顶着虞家女郎的身份与他成婚。 因为有这样那样的怨积累在她的心底, 所以她才会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才会在离开虞府时,在他怀里反反复复地说‘我是岁岁’这句话。 她是岁岁。 她永远是岁岁啊。 他一直知道,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岁岁,不是什么虞家女郎,更不是其他的望族贵女。 然而虞家女郎的身份,在给了她贵女的出身,让她摆脱奴籍,成功堵住别人的嘴,让她顺利成为他的世子妃的同时,又从方方面面束缚住了她。 她成了虞家女郎,被教导成了大家闺秀,却把她是岁岁的最真实的一面统统给藏了起来。 是他,用条条礼教束缚住了自己,也束缚住了她。 还是他,让她一日日活在对虞夫人的愧疚里。 又是他,让她在摇身一变成为虞家女郎的同时,也令她被剥夺去了她作为岁岁所有的经历,所有感受,包括岁岁这个名字。 温孤雾白恨所有伤害过岁岁的人,更恨没有护好她的自己,甚至在某些方面,他可能还在无形间成为了让她难受的人。 所有害她的人该死。 而他便是所有人里面最该死的那一个。 温孤雾白想着,眼瞳深处掠过一丝仓惶。 她已经梦到过两回前世的事情了。 他无法保证她不会梦到第三回、第四回……甚至是很多很多回。 到最后,说不定她前世的记忆都会全部记起。 岁岁察觉他情绪方面的不对劲,同他说完梦境的事情以后,她的情绪已经恢复。 眼见温孤雾白受到了影响,此时的神态与她跟他在帝师府邸遇到虞夫人时有些相像时,她关切地问:“世子,你怎么了?” 温孤雾白与她对视,将心底翻滚的种种情绪压下去后,问:“岁岁,如果,如果梦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如果那个人是你喜欢的人,他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还能做到不怨不恨吗?” “……” 岁岁听到‘喜欢’二字的时候目光一亮。 她知道了! 她这段时日会那样痴迷世子,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喜欢他。 这个发现,令岁岁感到惊讶的同时,又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和高兴。 啊…… 原来她喜欢世子啊。 第394章 想亲 岁岁勾唇。 因为喜欢,所以在她眼里,世子做什么都是好的,他怎么着都是好看的。 温孤雾白没注意到她越来越亮的眼神,他现在十分想要听到岁岁说出她的答案。 他怕。 怕前世的她是怨恨自己的。 还怕她想起前世的种种以后会离开自己。 其实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岁岁在依附他,也不是岁岁离不开他。 是他。 是他离不开岁岁。 他清楚地知道,以岁岁坚韧的心性,不管她在怎样恶劣的环境之下,她都能够像杂草一样生长,并且即便没有他,她依旧能够活得很好。 但他不是。 没了岁岁的温孤雾白,活得清醒,活得痛苦,又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 温孤雾白执着地追问:“岁岁,你还没告诉我答案。” 他是人。 他阻止不了时间流逝,阻止不了别人的成长与际遇,更无力保证已知的一切不发生变化。 重活一世,他看着身边的人在变化,看着既定的事情会出现细微的不同,因此温孤雾白想,既然他能够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既然他能在醒来后提前跟岁岁相遇,那么岁岁也能。 说不定……岁岁会在某一日记起前世的事。 而其他人的结局也会在这一世有不同的走向。 他总想着积攒实力,总想着尽可能地控制一切,但那是在前世既定情况下的未雨绸缪。 可如果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变化呢? 岁岁记得他的问题,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温孤雾白说话的时候紧盯他殷红的薄唇,在温孤雾白执着地想要得到答案时,岁岁这会儿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世子真好看。 ——世子的唇色跟形状也好看。 ——世子的唇瓣看上去既薄,又软。 想亲。 岁岁看着,忍不住伸手,用指腹在他的下唇轻轻一擦。 手感很舒服。 有点湿润。 有点淡淡的温度。 温孤雾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浑身一僵,他眼里的仓惶跟隐藏着的害怕在这一瞬间还增添了惊诧与错愕的成分。 岁岁刚刚碰了他的唇…… 她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等同轻薄? 她不会不知道。 她一定知道。 因为这一世的岁岁提早读书认字,还入了明礼堂读书,受帝师教导,她整日还跟那么多的伴读待在一起,就是府中的丫鬟小厮私底下也会发生私相授受的情况。 他想的没错。 岁岁的确知道。 岁岁也知道,以大安阶级分明的制度, 她很难跟温孤雾白走到一起。 岁岁还知道,她是奴籍出身,她身份卑微,在那些出身显贵的人眼里,她不过是路边的一株无人注意的杂草。 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家世,宣国公府也不会有人支持她跟世子,而她喜欢世子这件事到最后说不定没有什么结果。 但,那又如何? 喜欢就是喜欢。 若顾忌太多,反而只能偷偷摸摸地藏着这份喜欢。 人这一辈子,如果想要活得不那么委屈,不那么难受,有时是需要大胆一点,放肆一点,外加任性一点的。 第395章 得逞 岁岁的眼睛很润,很亮。 她想,若是没有结果,那就不求结果,只求过程。 温孤雾白眸色晦暗,她指尖擦过唇瓣的触感,将他的心弦触动,再高高挑起。 他想问岁岁在想什么,结果岁岁只是灵动俏皮地冲他一笑。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子,在温孤雾白即将开口的时候倾身向前—— 温孤雾白唇瓣一热。 岁岁则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儿一样。 在得逞后,岁岁弯着眉眼退开。 她心跳如鼓,面颊泛起一点动人的粉意。 刚刚的她很大胆。 很没有女儿家应有的矜持跟分寸。 但,将眼前秾丽好看的少年轻薄完以后,浑身舒坦。 岁岁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十分恶劣,还会被很多世家夫人望族贵女鄙夷,而她上一刻的行为,就像是轻薄人还得逞了的狂徒浪子一样。 主要是意识到这份喜欢的时候,她实在高兴,也实在难以压制。 况且,她不想压制,更不想喜欢人还得藏着掖着。 温孤雾白抬指碰唇。 方才…… 他被岁岁亲了。 是的。 他被自己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儿亲了。 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愉悦,是狂喜。 甚至这种喜悦,已然盖过他上一刻的仓惶和害怕。 她亲他了。 为什么亲他? 是因为她意识到了他的喜欢吗? 她的做法,是不是在给他回应? 他能够这样认为吗? 他可以这样认为吗? 温孤雾白的心情在这一瞬间有了剧烈的起伏,他望着眼前笑得明媚鲜妍的少女,心脏跳动的频率因她的笑容以及她眼里的光亮加快。 岁岁红唇微抿,待得这股兴奋跟甜蜜的情绪过去以后,又昏又涨的大脑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空气里的甜意在弥漫。 热度在攀升。 她回答了他的问题:“如果我喜欢的人将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我想,我不会怨他,恨他,我希望我喜欢的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我也衷心祝愿他一生安好。” “……” 温孤雾白眼眶一润。 所以前世的她心里其实是这么想的吗? 她希望他好。 岁岁说完,嘴角的弧度加深:“帝师不是说了吗?任何事情都需要有一个成长和经历的过程,我想,没有谁生来就知道如何喜欢人,所以这个过程跌跌撞撞,患得患失,又磕磕绊绊才是常态。” 温孤雾白失笑。 是啊。 岁岁说得对。 他是第一次喜欢人,所以难免有很多不足,也有很多需要学习和进步的地方。 岁岁见他笑了,也跟着笑,但她眼睛里闪烁着的认真做不得假。 温孤雾白得到答案,解了疑惑,压在心里的郁结终于解开,他张臂将岁岁拥入怀中,力道控制得不轻不重,一切,都刚刚好。 “那岁岁以后也不要怨我,恨我。” 他也不会再害怕了。 且有了岁岁今日的这番话,他也可以放下过往,可以不用再那样懊悔自责。 岁岁被他抱着,听出他话里藏着的不明情绪后,没有追问:“不会的。” 她喜欢世子。 她永远希望他过得好。 第396章 二月 距离春闱只剩几日。 望都的学子们都处在紧张与兴奋当中。 除了望都本地的学子,还有许多外地的学子不远千里赶来,只为能一朝高中,从此扬名。 岁岁游街时,就见酒肆之中异常热闹,还有最近各家酒铺疯抢的状元酒。 岁岁此次出门,就是特意来买的。 她相信温孤雾白的才学,知他必定高中。 买状元酒,不过是顺应风气,图一个好兆头,好寓意。 结果她特意起了个大早,陪温孤雾白用完早饭,还神神秘秘地没有跟温孤雾白说去哪儿,还是扑了空。 所以很遗憾,她白跑了一趟,没有买到状元酒。 回国公府的途中,岁岁买了点外间铺子新出的糕点,还遇到不少吟诗作对之人。 酒楼高处,有一张张写着诗词的宣纸飞下,恰好落在岁岁的帷帽之上。 岁岁抬眸,伸手将纸张拿下来,放在眼前一看。 读完对方所写的诗词后,又看了看落款处。 袁鹿。 她想起来了。 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 去年,世子秋闱夺得解元,带她去参加鹿鸣宴。 那晚袁鹿前来,还当着世子和众人的面落下了一句挑衅的话语。 岁岁将纸张放到指尖,风一吹,写了诗词的纸便飞旋至半空。 近来春闱将近,不少学子都在家中温习,有的则在研究上一回春闱时所出的试题,并且叫齐数名好友,在酒楼茶肆或是湖心庭院相聚,并模仿春闱规矩,各自提笔答辩,切磋长短。 因而这时上街,会看到许多的文人墨客。 岁岁看着纸张飞远,帷帽下的红唇一勾。 - 岁岁赶回府时,发现外面停了两辆马车。 守在门前的护卫正在议论。 岁岁将马车前面挂着的标志认了出来。 是沈家的。 今日登门的,正是沈松跟萧卉。 两夫妻还是那副谁都不耐烦见到谁的模样。 沈松始终记着幺娘失去孩子,以及萧卉蛮横毒辣的种种行为。 这两年,沈松的政绩依旧平平,也依旧待在七品经历的位子上挪动不了半分。 这也导致沈松愈发意志消沉,每日从通政司办完差事回家,就约上几个狐朋老友,喝到酩酊大醉方归。 半个月前,沈松酒兴大起,又在那群老友的几句煽动下,带了一名双十年华的烟花女子回府。 这事儿闹得有些凶。 且那烟花女子大字不识不说,还在风月场所里待久了养成一副作风放荡,不知廉耻的性子。 她的到来,弄得沈松夜夜留宿,还弄得沈家上下乌烟瘴气。 加之她言行粗鄙,不懂规矩,每回都气得萧卉差点晕过去。 故而萧卉面对沈松之时,自是没有好脸色。 她与沈松夫妻数年,怨气颇多,也清楚地记得沈松这些年一笔笔风流账。 因而两夫妻若是没有共同出面的必要,是决计不会走到一起的。 两人此次来,为的是商议沈言心的事。 - 老太太院中。 坐满了府中女眷。 因着事情关系到萧若岩,老太太特意询问了秦氏的意见,秦氏没有当场答应,而是转过头去,问萧若岩的想法。 第397章 缩起来了 萧卉还在一个劲儿地夸赞沈言心,眼见沈言心一日日长大,年岁渐长,期间前来提亲的人也不是没有,却没有一个家世能过得去的。 秦氏跟萧若岩交谈了几句后,没有给出正面回应,只说孩子们逐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而沈言心也还小,宽慰萧卉不用过于着急沈言心的婚事。 萧卉听着,眼角一抽。 沈松坐在一旁,他听到了,却没回应,只是闭眼养神。 萧卉看一眼他,想到曾经对秦氏的诸多挑剔,以及诸多不恰当的言行,也明白想让秦氏答应收她的女儿做儿媳妇是一件较难的事情。 但为了沈言心的终身大事,萧卉豁得出去,也不在意这张老脸,她仿佛是忘记了曾经跟秦氏的诸多不快,对秦氏各种讨好。 老太太见状,摇了摇头。 她这女儿啊,做事没有多大头脑,如今反过来捧着秦氏,也是萧卉自己当年造的孽。 - 这日,春光正好,到了府里发放月银的日子。 负责给丫鬟们发放月银的,仍是青锁姑姑。 耳边,丫鬟小厮们的议论声接连不断,说的都是萧若岩与沈言心的事情,还说了三公子院里的流月,说她一心想要爬床当主子,在人前表现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却至今都没有被三公子收入房中。 岁岁晒着太阳,浑身疏懒。 花茔抱胸站在后面:“真聒噪啊。” 花豚最近新做了一款瓜子,用几种香料放在一起炒制而成,这种小食也就是闲来无事做着解闷,她抓着瓜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笑道:“花茔姐姐,岁岁,我听说啊,流月日日打扮的花枝招展,成天儿地在三公子面前晃,不但没有得到三公子一个眼神,反而还频频闹出被赶出房间的笑话,这事儿近来都传疯了。 ” 花茔听罢,掀了一下嘴角:“她是有上进心的。” 花豚:“可不是嘛,老努力了。” 当然,更多的是嘲笑流月自不量力,一介丫鬟,竟然仗着有几分姿色,妄想爬主子的床,实在贪心。 接着,还有更多难听的话冒了出来。 岁岁蹙眉。 她在思考。 她喜欢世子,还在不久前轻薄了世子,那么,她算不算也是流月这等自不量力的人呢? 作为丫鬟,是应该本本分分地才对。 但岁岁那日亲了温孤雾白,着实是没忍住。 况且,世子不讨厌她,还抱了她。 关于那日的事情,岁岁自知放肆,自知失了分寸,所以没脸再提,温孤雾白见她像只兔子似的缩起来了,也没有主动说起。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如往常一样,没有变化。 但两人的心境却都出现了微妙的转变。 一缕光洒落在岁岁脸上,照得她脸上的绒毛又细又软。 岁岁站在人群里,她容貌出众,身姿窈窕,引得不少下人频频投去视线。 这也使得不少丫鬟嫉妒。 连说话都酸溜溜的。 “岁岁当年进府时瘦巴巴的,一副只剩半口气的样子,没想到在空净院三年,倒是被养成了这般狐媚模样。” 第398章 或戏谑,或嫉妒 “你说话可得注意点,空净院总共就三个丫鬟,花茔跟花豚的美貌不及岁岁,也不及岁岁得宠,世子虽清心寡欲,但对岁岁却是格外纵容,照我看,将来岁岁被世子收房是迟早的事情。” “那我们要不要趁现在多巴结巴结?” “好主意!” “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你不见风使舵?” “她不过一介奴籍,你们且看着吧,等未来的世子妃入府,她又能张狂到几时?” “万一世子妃容不得她,她能不能活还是另一回事呢。” “说起这桩事情,你们听说了吗?城西一位伯爷的府上出了正妻处死通房的事情,第二日,那通房的家人便抬着尸体去到衙门,状告伯夫人心机歹毒,害人性命。” “听说了。” “那通房死的可真惨啊。” “……” 那几个丫鬟说着,将带着恶意的目光落在岁岁身上,并表现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似乎都在等着哪日厄运降临到岁岁头上。 岁岁没在意她们或戏谑或嫉妒的眼神,只是在听闻正妻害死通房一事,心中一凛。 通房? 她喜欢世子没错,却没有想过要当他的通房。 前面的丫鬟领完月银,下一个便轮到了岁岁。 岁岁有点心不在焉。 青锁姑姑看着她,想起那回大冬天儿跪在空净院被罚一事,虽说这事儿是她过于贪心,越了规矩,夫人也罚了她,但青锁姑姑在看到岁岁时,心里仍旧是有些膈应。 然而膈应归膈应。 人家现在可跟当初刚进府那会儿身份大不相同。 青锁姑姑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悔。 要是当初她胆子能再大点儿,耍耍威风,不要怕这儿怕那儿,不要犹豫,直接让牙婆把看上去随时会咽气的岁岁留在府门外,或许岁岁就没法进空净院,更没法一跃成为世子身边的红人。 现如今,府里的下人私底下都在传,说是岁岁貌美,又生得一脸狐媚之相,惯会利用美色蛊惑人心,别看世子眼下没提,但他迟早会把岁岁收房。 青锁姑姑盯着岁岁的脸打量。 这般好的相貌,再好好地养一段时日,怕是连这副身子也愈发的丰润勾人。 哪怕世子再清心寡欲,也有动心的时候。 再者,青锁姑姑留在秦氏身边伺候,在国公府里有一定的地位,她所知道的,看到的,远比底下的人还要多。 从世子这三年对待岁岁的态度来看,世子对岁岁十分上心,在养岁岁一事上也毫不手软。 照这情况,世子将来铁定是要把人留在身边的。 只是世子至今没在老太太面前主动说起要把岁岁提成通房一事,不光弄得老太太跟夫人摸不着头脑,就连她也纳闷得很。 世子不是宠岁岁吗? 怎么迟迟不提要将人收房的事? 还是说,世子想要给岁岁更高的身份? 不过以岁岁的出身,这辈子撑死也只能混个妾室当当。 但即便是妾室,那也是国公府世子的妾室,单单是这一身份,已经足够府里出身低贱的丫鬟们狠狠羡慕了。 第399章 康泰 青锁姑姑将属于岁岁的月银交给她,见她似乎在思考事情,她一笑,在岁岁的月银袋子上面拍了拍,说:“岁岁姑娘,你在世子面前得脸,日后老奴也要拜托你在世子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当然,要是我之前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岁岁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这等粗浅之人计较。” 岁岁握着手里的月银,道:“姑姑说的这是哪里的话。” 这回的月银袋子有些重。 一旁正在给府里下人发放月银的井添看到岁岁时也是双眼一亮。 要说国公府里的丫鬟里面容貌和气质变化最大的是谁,那一定得是岁岁,井添痴了一瞬,心想,难怪府里的下人们大多提到岁岁的时候都一脸走不动道的表情。 漂亮的人,谁能不喜欢? 就是可惜。 岁岁是世子身边的人,大家也都是有色心没色胆。 井添出言附和:“姑姑说的是,以后还得请岁岁姑娘多多关照我等。” 岁岁讪笑一下,面对二人恭维的态度,她一时不好说什么,只在接过月银后,照例谢过青锁姑姑,之后转身离开此地,以免等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放在她的身上。 她一走,现场就议论了起来。 大家都觉得岁岁将来会成为温孤雾白的通房,所以对待岁岁的态度尤为客气,就连在空净院伺候的花茔跟花豚因着同岁岁关系好,都在丫鬟里面受到了极大的追捧。 三人拿了月银,便要回空净院。 刚路过一处凉亭时,就听传来了读书声。 那是一名身着广袖长袍面容长得有几分秀气的男子。 岁岁没见过他。 那人见到岁岁时,只觉惊为天人,瞬间没了读书的想法。 他看得呆了,手里的书掉落在地。 随后,他几步上前,拦住岁岁的去路,道:“在下康泰,前两日来到国公府借住,敢问女郎芳名?又是哪家的?” 岁岁盯着他看了两眼。 她每月出空净院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且这回距离上回出门已有了几日,自然没见过面前的男子。 康泰…… 康姨娘…… 两人都姓康。 再说宣国公府这等显赫门第,也非是谁都能进来的。 不知道他跟康姨娘是什么关系? 花茔站在一旁,没说话。 花豚上前,俯身在岁岁耳边道:“他是康姨娘的侄子,也在此次参加春闱的名单里,听府里的人说,他初来望都,因着外间酒楼客栈都已住满,所以只能前来拜访康姨娘,求康姨娘收留。康姨娘念他无依无靠,又收到了康公子父亲的信件,所以去夫人面前禀明此事,希望夫人能同意他来借住,夫人看在康姨娘的面子上,答应将人留在府中,一直待到春闱结束。” 岁岁微一点头。 她就说嘛。 国公府一般人进不来。 对上康泰递来的热切的眼神,岁岁往后退开半步,注意到掉落在一旁的书籍时,她蹲身将其捡起,而后递给康泰,道:“见过康公子,奴婢是跟在世子身边伺候的,不是什么女郎。” 第400章 被迷住了啊 康泰望着岁岁递来的书。 日光下,少女灵动娇妍,眉眼清丽间透着一股天然的妩媚,且她满身绫罗,发间玉簪通体莹透,瞧着便非凡品。 康泰的心神为之狠狠颤动。 他接过岁岁递来的书。 得知岁岁是奴时,康泰的面上并未浮现轻视之意。 他先是谢过岁岁,而后主动让道。 岁岁走了一段路,见他还捧着书呆呆地站在原地时,望向身边的花茔跟花豚,纳闷道:“这位康公子怎么了?” 花茔努了努嘴。 还能怎么了? 当然是被岁岁给迷住了啊。 如今的岁岁,可谓是女大十八变,不夸张的说,整个宣国公府的女子站在岁岁面前就没有一个容色能打的。 待得岁岁离开,萧若经慢悠悠地不情愿地往凉亭来。 他是被萧若岩强行带来的。 康姨娘出身不好,家中多年也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后生,康泰人品端正,才学不凡,实在是康家少有的优秀子弟,因而秦氏在见过之后,觉得萧若经应该与之多交流交流,便让萧若岩带着萧若经,让他们兄弟与之多多接触。 再有,秦氏也有自己的打算。 萧有瑜已经及笄,凭她的出身,世族是瞧不上的,且她的婚事,她这个当主母得帮着物色。 康姨娘一心想要萧有瑜攀得高枝,萧有瑜也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但萧有瑜接触过康泰几回,发现此人确实不错,且他的才华不比萧若岩差上多少,将来说不准能混个进士及第。 待他入了仕途,他日必定能前途似锦。 再者说来,即便康泰跟萧有瑜将来没缘分,但宣国公府如果能给康泰借住一段时日,将来康泰高中,或是得到朝廷的器重,对宣国公府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萧若经原本无精打采,见康泰捧着书发呆,一脸还没回过神的样子,再一看岁岁远去的背影,顿时睁圆眼睛。 萧若经几步上前,一把夺了康泰手中的书,照着康泰的脑门敲下去,出声警告:“书呆子,小爷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好好读你的书,考你的功名,不要分心,不要三心二意,更不要打我们国公府丫鬟的主意!” 萧若岩闻言,瞧了一眼动手唬人的萧若经。 果然。 三弟喜欢岁岁。 只是看出这一点的萧若岩并不高兴,反而忧愁。 二弟把岁岁养得跟个贵女似的,宠着,疼着。 三弟如果在哪日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想要去空净院抢人,以二弟冷情强势的性子,是断然不可能给的。 一想到将来他们二人会有起争执的一天,萧若岩就头疼。 不行。 不能因为女子破坏他们兄弟间的和气。 他得想个法子,还得找个时间劝说若经,让他打消对岁岁的念头,并说服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春闱之上。 康泰无端被打,也不生气,他看得出来萧若经跟望都那些性情恶劣爱欺负人的世家子弟不同,反驳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岁岁姑娘是三公子府里的丫鬟没错,但她也是自由之身。” 第401章 亲得干脆,怂得干脆 随行伺候的下人们站在后方。 眼见萧若经神色不对时,皆担忧地望了一眼这位刚进府借住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康泰。 流月也在其中。 “这位康公子可真是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啊。” “就是。” “敢惹三公子不痛快,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你们刚刚听到了吗?好像事情的起因跟岁岁有关,这康公子莫不是瞧上了岁岁?” “岁岁生得那般貌美,你不喜欢?” “谁能不喜欢呢。” “……” 流月听在耳朵里,嫉妒得双眼喷火。 岁岁! 她就知道是岁岁! 三公子一定是心里想着岁岁,才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流月望着康泰,见他相貌不差,康家虽然算不得富贵之家,但一年到头衣食温饱是没问题的。 听闻在康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康姨娘的出身或许放在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之家毫不起眼,但在她们本地,康家是有些生意的,加上康姨娘这些年往家中寄钱,给足了康家大爷运营营生的资本,所以康家不缺谋生的手段,日子也过得不错,岁岁能被康泰瞧上,也是岁岁的造化。 流月想罢,眼中精光一闪。 她正愁没机会接触岁岁,没法除掉岁岁呢。 康公子喜欢岁岁是吧? 正好。 她可以从中推波助澜,帮一帮康公子去接触岁岁。 - 萧若经听完康泰的话,一时觉得非常之有道理,但他还是很气,于是捏着书,气得嘿了一声,又想抬手照着康泰的脑门上来上两下。 萧若岩见状,从后面一把抢过萧若经手里的书,也不管萧若经需不需要在人前注重脸面,反正这里是宣国公府,萧若经就算被打了也算不得丢人。 萧若岩将书籍卷成一团,照着萧若经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打了下,说:“若经,别对康公子动手动脚的,母亲说了,你性情顽劣,才学尚浅薄,这段时日得多跟康公子学学。” 萧若经抬手捂住被打的后脑勺,见萧若岩帮着外人,还一点不顾及他的面子时,质疑地看着萧若岩,然后说:“你是我亲哥吗?” 萧若岩轻言淡语:“不然还能谁是?” 萧若经:“……” 康泰一脸大度且不会同萧若经计较的表情。 - 岁岁领了月银回到空净院后,照旧去到屋里练字帖。 她坐在书案之后,面前依旧竖立着一本书,遮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回想起前不久自己主动轻薄温孤雾白的情形,岁岁耳根一红。 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男子殷红的薄唇上。 她还记得亲吻时的触感。 初时有点凉。 之后有些温热。 世子的唇,当真又好看,又勾人,亲着还又软又薄。 温孤雾白早习惯了她‘偷偷摸摸’看自己的行径,想到从那日以后,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这么缩了回去,他的长眸之中划过一丝遗憾。 他真是高估她了。 他还以为她总算长了几分胆气。 结果她倒好。 当日亲得干脆。 亲完后,怂得也干脆。 第402章 行吗 岁岁大抵也是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厚道,所以在面对温孤雾白的时候总觉得心虚,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糕点。 那是她没买到状元酒,从街市的糕点铺里买来的新品。 味道还挺好的。 又酥又脆。 不甜不腻。 她数了数,世子吃了大概吃了两块。 岁岁收回视线,望着刚刚写到一半的字帖,她本欲挥开脑海里的杂念,继续埋头练,忽然,她的脑海里又浮现领月银时大家的议论声。 还有青锁姑姑,以及一群丫鬟下人对她表现出讨好的态度。 他们是不是都觉得她会被世子收房,会成为世子的通房? 而他们之所以对自己那般客气,说到底也不是看在她的份上,而是畏惧她身后的世子。 岁岁望着笔架上的笔,觉得自己这会儿心绪不宁,字帖实在是有点练不下去了。 她凝眸片刻。 她不想当世子的通房。 但她对望都,对万事万物的认知越多,越是清楚自己的身份,清楚眼下的大安阶级划分的多严重。 岁岁想,她真的是越来越贪心了。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一时冲动,做出轻薄世子的行为,如此,她跟世子的关系就能保持到最初,而非像现在这样游离在往前一步也不是,往后退一步也不是的尴尬状态。 说到底,都是头脑发昏惹的祸,导致她被色心色胆占领了大脑,做出了逾越的行为。 不过事已至此,做都做了,倒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毕竟轻薄世子的时候,她是很得意的,也很愉悦。 岁岁轻轻叹息,望了望天,人如果能够一直什么都不想,只顺从当下的想法,遵从心底的诉求,不管任何后果的往前冲就好了。 想着,岁岁的双肩微微下沉。 犹豫了一会儿后,岁岁还是拿出一张没有动作的宣纸,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睛里闪烁着的犹豫不定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任何事情,都需要说清楚。 这般想着,岁岁屏息,提笔,在宣纸上将想说的话写下来。 待写完,岁岁把笔搁回笔架,又看了一眼正在认真看书的温孤雾白。 下一刻,她鼓起勇气,拿着宣纸起身,朝温孤雾白走过去。 等走到温孤雾白面前,岁岁举起宣纸,将上面书写的内容展现给他看。 她心中忐忑,露出一个紧张的笑容,轻声唤道:“世子。” 温孤雾白:“嗯。” 岁岁垂眸,望了望宣纸上的内容,又在他的注视中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软声问他:“行吗?” 温孤雾白看着那一行字:不做通房可好? 他抬眸望向岁岁,想到府里关于他跟岁岁的一些流言蜚语,猜到必然是那些言论影响了她。 他没有问岁岁想要做他的什么人,只是迎上她担忧而紧张的视线,薄唇一勾,同意了她的请求:“行。” 岁岁闻言一喜。 她这人比较自私。 还有点小无赖。 她就想这样无忧无虑地待在世子身边。 不用考虑太多,也不用去想将来她会被冠以什么样的身份。 而是继续以岁岁的身份陪伴着他就行。 第403章 是又 温孤雾白望着她,将她手中举着的宣纸给抽走。 他很高兴。 高兴岁岁能当着他的面说出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这也意味着他跟岁岁目前已经对对方敞开心扉。 他一定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况且这一世,他在无形当中保护了岁岁很多,改变了很多,并且跟她的关系也拉近了许多。 岁岁对他,拥有绝对的信任。 岁岁注视着他,正想将宣纸拿回放到一边,却见温孤雾白把宣纸夹在指尖,他先是看了一眼岁岁如今颇具风骨的字体,及其舒展大气的形态,而后道:“不用理会外间的流言,岁岁,你只管做你自己就好。” 想说什么就说。 想做什么就做。 在他面前,在空净院里,她拥有绝对的自由。 将来,他也会努力让她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和自由,而不是像前世那样被规矩礼法所限制。 岁岁眼睫轻颤。 连带着心肝儿都狠狠地一阵颤动。 只做自己就好。 她在心里不断重复温孤雾白的这句话。 岁岁眨眨眼。 她觉得世子当真是好极了。 样貌没的说。 性情没的说。 方方面面都没的说。 难怪她会喜欢世子。 要是让外间的贵女们看到世子如此完美的一面,她们一定会为之疯狂。 温孤雾白见她呆呆的,倾身往前,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这么看了一会儿后,温孤雾白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视线不禁从她乌黑湿润的眼睛往下,最终,停留在她微微开启的红润的两片唇上。 他喉结一动。 不待他有所动作,岁岁便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温孤雾白眸中涟漪顿起。 岁岁在轻薄他这件事上真真是愈发熟练了。 还越来越色胆包天。 瞧瞧那双眼睛里涌动着的笑意和灵动的波光,以及在轻薄他以后略显得意的小眼神,俨然是她骨子里的色心与色胆都在这时冒了出来。 他微一抿唇,舌尖在她吻过的位置随着抿唇的动作舔了一下。 岁岁轻薄完人,毫无忏悔之意不说,还一脸兴奋。 没错! 她又轻薄世子了! 注意! 是又! 果然这种事情做的次数多了,就没啥心理负担了。 至于事后要不要后悔,要不要考虑其他的方方面面,那都交给她理智回炉的时候再说。 反正得先过把瘾。 岁岁想着,嘴角的笑意更为灿烂。 以前的她,断然是不敢如此大胆的。 现在的她,被宠坏了,也被温孤雾白娇纵坏了。 且随着岁岁的年岁逐渐增长,她其实不是对周遭人的态度和形势无所察觉。 花茔姐姐很好,花豚也好,她们就像是自己的小姐妹,是贵女们嘴里常说的手帕交。 可岁岁没有迟钝到无可救药。 她能感受到,不管是花茔,还是花豚,亦或是泱十,尫九,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是透着恭敬的。 空净院是世子的地盘。 她们是世子的人。 她们跟泱十尫九一样,誓死忠于世子。 她们对她如此,只可能是世子的吩咐。 岁岁心中蓦然一动,问:“世子,你喜欢我吗?” 第404章 想逃 岁岁在问出这句话以后,昏胀的脑子清醒过来。 啊…… 瞧她。 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世子如果不喜欢她,怎么会在空净院给她如此多的特权,又怎么会与贵妃娘娘顶着欺君之罪的代价让她以温孤植的身份进明礼堂伴读,处处为她考虑。 然而,世子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 温孤雾白幽寂的眼眸泛起潋滟。 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描述的更准确一些,他对岁岁的感情,远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远比他表现给岁岁看的,甚至是外面的人所理解的还要深,还要重。 眼前的少女,是他前世今生都爱着的。 从她进府,他小心翼翼地藏着所有的爱意。 现在她已经及笄。 她也喜欢上自己。 温孤雾白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必要再掩饰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意。 而他汹涌的爱意一旦决堤,就再难收住。 他默默守着她将近一千个日夜,她终于长大,终于意识到他的感情了。 温孤雾白轻声笑开。 眉梢眼角皆染了笑意。 比笑意来的更凶的,是他眼底前世今生加起来数十年积攒了的爱意。 她死于二十三岁那年。 自此以后,他苟延残喘地活而立之年方去陪她。 再加上今生日日陪伴的三年,他的爱意,一日日积攒,一日日加重,捏指一算,已然整整十年。 有些时候,温孤雾白抱着这份爱意,会在安静无人的地方把他折磨得快要疯掉,但他又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并一遍遍告诉自己: 要等。 要压抑。 要循序渐进。 不然,他的感情爆发出来,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他怕自己收不住,也怕自己这副样子会吓跑她。 毕竟,她那么胆小。 不过亲了他一下,就那么快地缩了回去。 岁岁迎上他逐渐深沉的眼神,那里面的喜欢和爱意统统倾泻出来,从四面八方紧紧包裹住她,连流动的空气都被彻底地侵占。 她心肝儿一颤,连带着站立的双腿都在发软。 她忽然不敢再与之对视。 世子眼里的情意,来的太凶,太猛,太浓烈,甚至是过于霸道,还隐隐有一股即将失控的感觉。 岁岁咽了咽口水。 她在温孤雾白这样深情温柔的目光下感觉到了一丝恐慌。 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然而她分出心神再一想,如果不是自己经不住美色诱惑轻薄了他,如果不是自己火上浇油地问出了那句话,将两人现阶段甜蜜又暧昧的关系挑破,也不会造成现今的局面。 所以——罪魁祸首是她。 可是一对上温孤雾白炙热又缱绻的眼神,岁岁心底生出些许疑惑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当逃兵的退缩感。 她再说话时,声音都发着颤:“世子,我要继续练字帖了。” 她说罢,转身要逃。 结果温孤雾白欺身上前,他步步逼近,将她抵在书案之上,随后一把掐住她的腰,俯身逼近。 他在她耳边吐息,嗓音低哑:“想逃?” 第405章 潮意 岁岁讪讪一笑:“……” 世子真是聪明绝顶。 没错。 她就是想逃。 岁岁瞥见缝隙,想扭身从旁边跑出去,无奈她的腰身被掐住,且温孤雾白此时已洞悉她的意图,他唇角噙笑,及时伸出另一臂,将她拦住。 唯一退路被堵死的岁岁:“……” 好吧。 逃不了了。 温孤雾白贴着她,他与她身高方面的差距将人轻轻松松给控制住,掌下的一把细腰,柔软无骨,少女身上清甜的带着淡淡果香味道的气息,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尖钻。 他呼吸一热。 岁岁感觉到颈侧传来的温热气息,身体一僵。 被他气息拂过的地方,除了有些若有似无的潮意外,还有细细的,麻麻的痒。 岁岁的精神变得异常紧绷。 他的爱意,化作一股股强势的气息,严丝合缝地将她包裹其中。 岁岁觉得自己置身在了一处陌生的温暖的空间里,她仿佛悬浮在半空之中,久久没有办法落到实地之上。而她腰间那只大掌的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控制住她,让她没有逃跑的机会。 是她不该。 是她嘴欠。 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就好了嘛,还非得问出来。 这下好了吧。 她这会儿把自己推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好在她在上一刻得到了世子的同意,至少不用担心成为通房。 落在岁岁腰间的长指温度逐渐攀升,温孤雾白落在她颈侧的呼吸,温度同样带了几分炽热,见她那片如雪一般的肌肤泛起粉意,他顿时起了要戏弄她的心思。 冰凉的吻,带着湿意,落在她莹润可爱的耳垂处。 在大安,只有富贵之家的女郎才有佩戴耳饰的权力,可以说,有耳洞代表着的也是一种女子身份的象征。 岁岁出身奴籍,又是被转手卖到宣国公府来的,她的出身,让她没有像温孤雾白所见过的贵女一样穿耳洞。 因此温孤雾白在给她准备的首饰里,虽然套套全面,却没有耳坠一类。 这也方便她继续女扮男装在明礼堂读书。 还免去了岁岁去受穿耳洞的苦。 前世,岁岁穿耳洞时,是在她成为他的通房后不久。 温孤雾白依稀记得,那一次岁岁的耳朵发炎了好几回,时常擦药,一般劣质的耳坠子等物,或者是金银耳坠过重,都会导致岁岁佩戴不到一日就会令她的耳洞发炎发红,晚间取下时,必须要擦药才能保证第二日不会出现加重的迹象。 后来岁岁当了世子妃,需要应酬的宴会也跟着增加,推掉一些不用应酬的,其他的还有推不掉的。 每到正式的场合,戴耳坠就成了必须要进行的一项,这种小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垂,引得不懂情事的岁岁眸中泛起一丝没来由的慌乱。 她的心里也乱得厉害。 她从不知道,原来人的耳垂也是能亲的。 还有在耳边拂动来拂动去的呼吸,令她的心跳失衡。 就在岁岁紧张得呼吸急促时,他在她耳畔道:“喜欢。” 第406章 是那种要命的喜欢 简单不过的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配合着他亲昵的动作,以及他透着笑意的低哑的嗓音,听得岁岁瞪圆眼睛。 紧跟着,她的大脑也陷入一片空白。 喜欢…… 她的思绪因为这两个字被打乱。 还因为他说这话时认真且笃定的语气。 他用鼻梁擦过她的侧脸,亲吻她玉雪可爱的耳垂,掐住她腰身的那只手往上一提,另一手配合地环过她的后腰,便将人轻轻松松地半抱半拎了起来。 岁岁身体悬空,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坐在了一张张铺开的宣纸上面。 纸张因两人的动作压出一条条褶皱。 惊慌之间,她差点打翻书案之上摆着的黑墨。 少女柔软的青丝散开,落了他满手。 仿佛那一根根细软的发丝,带着她的喜欢,带着她特有的温度,温柔,在用这样的动作表达她内心深处的喜欢,在替她亲吻温孤雾白一般。 岁岁浅色的裙裳层层叠叠垂下,挡住她的双脚,将淡雅的绣鞋藏在其间。 掐在她腰间的手掌,松了两分力道。 温孤雾白长年累月的爱意忍了太久。 压了太久。 一旦爆发,便必须需要做点什么才能宣泄出来。 他带着湿意的吻,落在她的颈侧,再开口时,嗓音里的沙哑更重,更浓,声线更是低不可闻:“喜欢极了。” 岁岁被他吻过的肌肤泛起一点梅花似的淡红。 温孤雾白的笑声很好听。 两人贴得很近,岁岁能从他震颤的胸腔感受到他此时此刻的喜悦。 这一刹那,岁岁清楚地感觉到了他浓烈翻滚的爱意。 她为这爱意惊喜,也为这爱意害怕。 忽的,又一个轻柔地吻,落在上一刻吻过的下面一寸的肌肤,他用呼吸灼烧着她的肌肤,又说:“好喜欢。” 是那种要命的喜欢。 是那种刻入骨髓的喜欢。 前世的爱意,在起初不经意间滋生,疯长,再在他失去她以后疯了一样占据他的大脑,啃噬他的全身,把他对她的喜欢,全部埋在了他的骨血之中。 也是这份刻骨的爱意,让他在重生回光庆十五年的那一日仍旧不忘前尘。 那些关于她的,他的,他全都记得。 岁岁僵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将眼睛瞪圆到最大,呼吸随着他落下的亲吻,一会儿急促一会儿停顿。 一缕日光洒落在她的裙摆上,照出金橙色的光晕。 在那缕日光之中,一粒粒漂浮着的尘埃,分毫毕现。 在她感到无措时,他停下轻吻,轻轻用手臂环住她,对她道:“别怕。” 他只是把爱意压了太久,需要调整而已。 他不会动她。 也不会再不顾及她的意愿。 这一世的温孤雾白,会努力成为她理想的恋人,更会把自己努力打造成一个合格的夫君。 岁岁盯着前方的某一处,良久,说:“不怕。” 温孤雾白没再做别的什么,只是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她,他没再说话,只是任由爱意全部释放出来,待得终于释放完以后,又熟练地将散出来的爱意一点点收回来。 第407章 轻咬 岁岁被他这样抱着,不敢动弹一分。 脖颈间肆意流窜的尽是他温热的肌肤,她继续盯着前方的虚空处,看着万千尘埃在金色的光影下拂动。 她白皙的面颊红透,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老实说,她确实是有点怕的,也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淡定。 因为这样的温孤雾白太危险,他的眼神在具有强烈的侵略性,掠夺性的同时,又太缠绵,太惑人。 而这样的他……也太陌生。 不过她如今见识过了他的很多面,温润的、清冷的、严肃的、高不可攀的,包括此时迷人的、魅惑的,又具有危险性的。 每一面,在刚出现时,或许陌生。 但每一面,又都是他身上所具备的。 岁岁喜欢他,所以她会努力去适应他所表现的每一面,因此,冷静一番后,她很快就学会了渐渐放下心底忐忑的情绪,并逐渐地开始适应。 温孤雾白抱着她,拥着她,不肯放开。 待得呼吸回归正常,某些自体内升起的燥热也消失后,他眼瞳深处藏着的爱恋与爱欲都尽数被重新压制好。 可想到她接连两次的轻薄,每回还都迅速地缩回去时,他又有点心里不平衡。 是他太惯着她了。 导致她认为轻薄了自己都不用付出代价。 他是男子。 而非真的是世人眼中清心寡欲的圣人。 他的心中也有爱恨,有对衽席之欲的渴求。 尤其在面对喜欢的人时,他的欲念往往更为强烈。 见她一点点适应这样的相处模式,也在努力适应时,温孤雾白便知道方才的一幕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吓到了她,但是她也能尝试着去接受。 既然如此,那么他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于是,他的呼吸继续在她的颈侧流连忘返,在她的身体紧绷成一条线时,他启唇。 湿热的吻,一路往下。 他用牙齿咬住她的衣领,并用力往外一扯,露出少女藏在层层衣物之下的脆弱的漂亮的锁骨,再在岁岁慌张的目光下,张嘴在她凹陷到能放下小半碗清水的锁骨窝轻咬。 岁岁咬唇,将双眸瞪圆到最大。 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温孤雾白挑弄完她,与她分开。 少女的衣领被解开一部分,那片白皙的肌肤上有他亲吻过留下的淡淡痕迹。 她纤细的脖颈暴露在温暖的空气当中,方才被他咬过的锁骨处,泛着一点湿淋淋的水光。 温孤雾白抬手,抽回藏在袖口处的手帕,将他留下的水痕逐一擦去。 他的擦拭每过一处,岁岁的睫毛都会忍不住的轻颤。 做完这些,温孤雾白松开她的腰身,抬手将她略显凌乱的衣领一点点收拾整齐。 见她呆愣的眼睛里面恢复几许神采,知她已经反应过来后,温孤雾白低声说:“暂时就不跟你算先后轻薄我两回的账了。” 岁岁眨眼。 她觉着自己眨眼的频率有点多。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谁让世子的举动那么的……那么的……放浪形骸呢。 听清他的话后,她惊讶道:“这,这还要算账吗?” 第408章 最好 温孤雾白再次伸臂,一左一右地撑在书案之上,将她环住,阻挡了她要跳下书案的动作:“怎么?自古以来,男子轻薄女子应当付出代价,难道在岁岁看来,女子轻薄男子就不用付出代价吗?” 岁岁:“……” 他带着笑意再说:“岁岁,枉你在明礼堂伴读三年,承蒙帝师的悉心教导,却忘了做人要懂得公平二字的道理。” “……” 岁岁被说得无地自容。 她还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呢。 没想到世子竟如此斤斤计较。 关键是她还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唉! 世子可真小气。 温孤雾白被她脸上的小心思逗笑。 她的想法太简单。 也太容易猜。 - 事后,岁岁回屋洗漱完,趴着窗吹了会儿晚风。 她想起白日温孤雾白与她说的话,嘴角微微翘起。 其实世子说的也对。 人生在世,要讲究一个公平嘛。 而且,世子身份尊贵,也不是谁都能近身轻薄的。 这般一想,岁岁眼底涌出几许笑意,还带着一点点的得意,顺带着嘴角翘起的弧度也随之加深。 窗外站着的花茔跟花豚正在说话。 花豚小道消息灵通,加之手巧,对吃的感兴趣,所以往往她研究的小零嘴很快就能俘获府里下人们的心。 那些人食欲得到满足,精神上也会得到某种满足跟松弛,对待花豚的态度自然也随意平和许多,连心底的秘密都忍不住想要与花豚分享。 故而,这也是花豚在交际方面的天赋和本事。 花豚端着一盘刚研究出来的炸花生米,味道最初吃的时候有点新奇,还有点不曾吃过的怪,但再吃第二颗的时候,就会完全适应这种脆脆的口感,还越吃越香。 她边吃,边说:“岁岁,花茔姐姐,你们知道吗?五姑娘院子里的一个洒扫丫鬟近来春心萌动,喜欢上了井添,还巴巴儿地跑去给人家送香囊,诉情意,结果井添并不喜欢她。恰巧。这事儿被别人路过撞见,羞得那丫鬟当场跑开,之后连着两日都不敢走出五姑娘的院子见人。” 花茔靠墙,想起井添的长相,对他唯一的记忆点大概就是每个月去领月银的时候。 她完全不明白井添令人欣赏的点在哪里。 花茔皱眉,因闲来无事,府里的下人们都会聚在一起说八卦。 且她已经听过花豚好几次说起井添的事情,她道:“那井添一看就是个花心的,不是隔断时日跟谁谁谁走得近,传出流言,就是隔断时日又跟谁谁谁走得近,继续传出流言。他仗着自己跟青锁姑姑的那层亲戚关系,仗着有几分处事的本事,逗着那些小丫鬟玩,还祸害了一堆小丫鬟们的名声。” 花豚像是找到了同盟:“可不是嘛。” 花茔:“那些女子是眼瞎吗?” 花豚:“就是。” 花茔:“再说井添长得也就一般,跟泱十尫九相比差远了。” 花豚:“就是就是。” 岁岁听着她们二人的说话声,内心感到无比的平静。 井添不好。 世子好。 世子最好。 第409章 后悔了 次日晚间。 空净院收到一张拜帖。 是康泰所递。 此时的岁岁与温孤雾白已然从宫内回来。 她一袭烟绿罗裙,发髻半挽,斜插两支同色玉簪,手中执笔,端坐在古朴淡雅的房间里,与书案前的墨香,背后摆着满满当当古籍的书架相得益彰。 温孤雾白正透过窗外望向外间的夜色。 距离春闱还剩三日。 明礼堂也在今日放假,伴读们可等参加完春闱再入宫伴读。 因着帝师与几位大学士商议此次试题,七位皇子在明礼堂的课业暂交给几位资历深厚的翰林院学士负责。 至于每日的课程内容,帝师都按照分量分配好,再分发到各位学士的手里。 光绪十九年越来越近。 这意味着皇权的争斗会越来越激烈。 眼下听风阁的规模已经扩建到了很大,他想要得知各处的消息也方便,只是府中关于他跟岁岁的流言,以及那些落在岁岁脸上的目光,让温孤雾白心中的占有欲开始作祟。 烛光下,少女面白如雪,眉眼间那股天然的妩媚愈发难以遮掩。 温孤雾白将手里的拜帖放到一边。 康泰此人他是知晓的。 前世曾是他的下属。 品性上等。 能力上等。 就是在某些方面不懂变通。 但这就是康泰身上难能可贵的一种品质。 也是因为康泰直来直去的性子,一入仕途便得罪上司,于是,他被调来调去,最后成了大理寺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温孤雾白注意到他,是在岁岁离世后。 他以为岁岁是郁郁身亡,为此关起门来自责了数日。 好在他清醒后,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之处,所以瞒着家里,瞒着朝廷所有人暗中展开调查。 也是在这时候,不被重视的康泰冒了出来,他开始注意到了他。 正是康泰发觉了虞夫人的住处有异。 还是康泰凭借敏锐的嗅觉在虞夫人喜欢的一排排盆栽里找出了‘忘欢’,这是一种可以令人闻之,致郁,并且将人郁结加重的毒物。 之后,温孤雾白命泱十尫九调查所有在虞府出入的人。 最终,让他找到了谋害岁岁的人是谁。 三皇子。 平襄公主。 这俩兄妹为了巩固权位,为了各自的私欲,意图将他一生拉入他们的阵营,控制他。 所以,他们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除去。 温孤雾白知晓康泰来宣国公府借住一事,他本不欲见客,但想到康泰前世对他的帮助,还是决定见上一面。 然而当康泰进来之后第一眼落在岁岁身上时,温孤雾白就后悔了。 康泰那种遇见喜欢之人的直愣愣的眼神,温孤雾白再熟悉不过。 真是没想到,这一世的康泰竟然会对岁岁钟情。 温孤雾白眸色一冷。 他记得,前世的康泰因性情刚直,不被人瞧好,到了而立之年也未成婚。 岁岁感受到康泰的注视后,练字的动作停顿,她抬眸望去,认出了他,唤:“康公子?” 康泰回神一笑,也没留意到温孤雾白不悦的眼神,他几步进屋,对岁岁行礼,道:“岁岁姑娘。” 第410章 他看未必 岁岁冲他一笑。 康泰则喜难自禁。 这几日,康泰都住在宣国公府,因着他不过是康姨娘的侄子,康姨娘又出身低,只是宣国公的妾室,所以府里的下人们也没怎么把他当回事儿,说话行事都没怎么避讳。 他也听说了有关岁岁的流言。 那些人说:岁岁容色娇媚,眉眼不够端正,注定难登大雅之堂,便是靠着美色上位,也只能居通房,居妾室之位。 那些人还说:岁岁心机深沉,她整日整日的躲在空净院里不出来见人,就是看不起满府上下的其他人,也不想嫁小厮,嫁护卫,而是想要全心全意地勾引世子,想要翻身当主子。 反正那些人对于岁岁的评价,几乎是没有一个正面的。 但当他们面对岁岁时,一个个又扯出虚伪的嘴脸,恨不得冲上前去巴结逢迎。 康泰读过温孤雾白的诗作,他觉得能写出那样文章的人,绝非是轻易被美色所惑的人。 康泰也见过岁岁,哪怕只是在凉亭处的匆匆一面,但他分明看得出来岁岁的气质里面夹杂着一股世家贵女都未必能有的书香之气,她双眼澄澈分明,待人客气有礼,绝不是那等奴颜婢膝之辈。 注意到书案之上铺开的宣纸,康泰过去一看,当即对岁岁的字体大为震撼,并赞道:“好字!” 时下大安的女子,能读书很难,更难的是还能拥有一手这样震撼人的好字。 且女子大多是以各种小楷为主。 像岁岁这般练草书的,实在罕见。 康泰激动之下,拿过岁岁还没写完的宣纸放在眼前欣赏起来,他寒窗苦读十年,一手行书写得不少人夸,就连康泰自己有时都感到自豪,然而一看岁岁的字,他自叹不如。 这样好的字,他是写不出来的。 而且康泰隐隐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字体。 只是想了半天,康泰仍想不出头绪。 康泰听府里的人说岁岁只是婢女,但他看了一眼岁岁所练的字,以及书案之上摆着的书籍,发现都是些男子所读的书籍且十分难懂时,顿时就明白过来岁岁身上的那股书卷气是从哪里来的了。 满屋子的书。 满屋子的字。 这都是她读过的,练过的。 一般的女子,可没法跟男子读一样的书。 由此可见,府里的下人们说岁岁在空净院待遇特殊也没错。 康泰将宣纸看完后放回去,他本想继续同岁岁说话,却听一旁响起的咳嗽声。 康泰顺着咳嗽声望去,这才想起此次是来拜访温孤雾白的,顿时不好意思一笑,又对坐在一旁的温孤雾白作揖:“在下康泰,烟州人士,此次借住宣国公府,听闻温孤世子日日需进宫伴读,因此未曾找到机会拜见温孤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温孤雾白打量着他。 真是来见他的? 他看未必。 康泰看岁岁的眼睛可是亮的厉害。 怕是打着既来拜会他,又来见岁岁的主意。 岁岁听得温孤雾白咳嗽,起身过去,她倒了杯茶,送到温孤雾白手边。 第411章 安好 岁岁走近,当着康泰的面,她不能像平日在温孤雾白面前表现得那般随意,便规矩地站在他的身侧。 温孤雾白接过她递来的热茶,小抿一口,再才转眼望向待在一旁的康泰。 发现康泰的目光总是落在岁岁身上的时候,他眸光一冷。 此时此刻,他很想把这位前世的下属赶出去。 还有,岁岁怎么穿得如此好看? 康泰见温孤雾白迟迟没出声,也没请他坐下,尴尬地站在一边。终于,温孤雾白到底是念着康泰前世追随的情分,没有计较康泰对岁岁的心思,让人坐下。 康泰松了口气。 吓死他了。 他还以为温孤世子不欢迎自己。 所以连个座位都不想给。 花豚进来奉茶。 空净院总共就三个丫鬟,岁岁身份特殊,又是温孤雾白捧在心尖尖儿的人,所以她是不需要端茶送水的。 因此,像奉茶这等小事就轮到了花茔跟花豚身上。 花茔喜好打架,如今跟泱十尫九混熟了,没事儿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约架,所以这端茶送水的事情,只能交给花豚。 不过花茔也是懂得起的,她把这些事情全交给了花豚,便会在某些方面补偿花豚。 比如说:花茔会将自己的月银分花豚一半。 花豚收了钱,每回办事都高高兴兴的。 花豚送完茶水,出门前,见康泰盯着岁岁发起了痴,不由轻啧一声。 连岁岁姑娘都敢觊觎。 怕不是嫌命长? 这位康公子,当真勇气可嘉。 康泰忆起凉亭初见,回想起自己当时上前阻拦岁岁的举止欠缺妥当,失了风度,与那看中她人美色的混账之流别无二致时,惭愧不已。 他发誓,他对岁岁姑娘真没有那等混账之流的龌龊心思。 他就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美还这般美好的姑娘,心中觉得喜欢,加之头一回主动想要跟女子搭话,一时激动,就做出了不大好的行径。 得亏岁岁姑娘始终有礼有度,也没同他计较昨日的冒失之过。 但也因此,康泰对岁岁的喜欢变得更加强烈。 也更加欣赏。 尤其方才他还见识过岁岁的一手好字,知晓这是一位通晓诗书的女子。 康泰在惊喜之余,又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而他来空净院拜访之时,确实没有想过其他。 他只是觉得作为借住之人,理应上门拜访,不过宣国公府的下人不算待见他,途中还是一位叫流月的丫鬟主动帮忙,给他指了空净院的方向。 那位流月姑娘倒是个热心肠,虽言行举止颇有些失了大户人家丫鬟的体统,一路上却同他说了不少跟岁岁姑娘有关的事情。。 见温孤雾白没有主动开口,康泰理一理思绪,先道:“温孤世子,在下此次前来拜访,一是来慰问世子的身体是否安好,二是想同世子探讨上一回春闱的试题,顺便请教世子答题时的心得。” 温孤雾白:“安好。” 望都之中,想他死的人数不胜数。 可康泰这声诚意十足的问候,他能感受得到是真的。 只因,他了解康泰的为人。 第412章 茶杯再一次空了 康泰一笑,他是个有点一根筋还不太能看懂别人眼色的人。 哪怕先前感觉到了温孤雾白并不欢迎他的情绪,但说起感兴趣的事情时,很快就能将上一刻的感受抛诸脑后。 岁岁坐在一旁,听他所说的内容,听得专注。 此前,她未曾听过跟科举有关的事情。 不免有些好奇。 听到康泰说起上回秋闱的试题,说起上一次科举试题的时候,岁岁面上没说话,眼里却流露出感兴趣的波光。 她将康泰所说的曾经考过的试题一一在心底记下。 她想,如今明礼堂放假,天下学子都在为春闱做准备,就连三公子都被夫人跟大公子合力关在房里读书,那她也可以趁此机会抽出时间答一答这些试题,再请世子帮她过过眼,看她在明礼堂这三年是否学有所成。 温孤雾白本想敷衍康泰几句就把人打发走,一见她的眼神,便决定暂且忍下康泰的聒噪。 康泰此人,确有本事。 他能考中,也绝非偶然,而是真才实学。 对比望都的世家子弟,或是其他的富贵人家,康泰的家境只能算一般。 且在烟州那样偏远的地方,没有像望都这样底蕴深厚的学院。 所以,康泰的才学想要不低于望都的子弟,可想而知,他在私底下要付出多少的心血与努力。 当然,康泰也不像萧若经那样次次都能好运,好死不死,回回都在最后一名。 不过萧若经这好运气,招人嫉妒不说,还气得望都不少学子找他麻烦。 萧若经也是个脸皮厚的,不在意这些讽刺的言论,但他也决计不肯吃亏。 对方骂他,他就骂回去。 对方动手,他就挥拳把对方打趴。 温孤雾白记得,此次春闱过后,望都还会因萧若经的事热闹好一阵子。 康泰本不是健谈之人,他见温孤雾白只偶尔答上几句,可回回都直击要害时,像是找到了毕生知己般喜难自禁。 他越说,越是言辞激昂。 后来,康泰越说越有精神,还当着温孤雾白跟岁岁的面大谈眼下大安的局势,以及种种不公且不合理的律条。 温孤雾白听着,见着眼前这样身怀抱负的康泰,忽的想起前世被排挤到角落并被所有同僚嘲笑的康泰。 那会儿的康泰,虽然还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不懂变通,不懂逢迎,面对不公平的事情总要说上几句,却显然已经被世事磋磨许多,没了这一世年少时的意气。 眼下这样很好。 康泰的骨子里的热血,以及他骨子里流淌着的正义和理想,都还没散。 未来的大安,真正所欠缺的,正是像康泰这样敢于直言敢于质疑之人。 这才是康泰原本的样子,而非是像前世那般怀才不遇,被奸佞之徒蹉跎得双目无神,连背脊都比同龄人弯了一截的青年。 两人的谈话,一直到很晚。 期间,花豚进屋添了好几回茶,她纳闷地看着没被世子赶出去还能在这里高谈阔论的康泰,心中稀罕不已。 康泰面前的茶杯,再一次空了。 第413章 是因为她 说了这么久,康泰的嗓音都有些变了。 康泰抬手捏了捏喉咙,并轻咳两声。 待这股不适压下去后,康泰想起温孤雾白身体不好一事,又看一眼外间的夜色。 意识到逗留的时辰太晚,康泰抱歉一笑,起身同温孤雾白告辞。 然,又在起身时停住动作。 康泰望向一旁陪着未曾开口的岁岁,他的眼神直勾勾的,脸上还有些可疑的红,问:“敢问岁岁姑娘,家中双亲可在?父母兄弟可在?” 听闻空净院一般没有温孤世子的准许无法进来,所以康泰不想白来一趟。 另一方面,他也想要对一见倾心的女郎多一些了解。 岁岁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自己,愣了一瞬后,答:“岁岁无父无母,乃是一顺着河流飘下时被先生所救,后又辗转被卖入国公府为奴的孤儿。”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清润润的眸中明亮,语气间也没有一点因为过往悲伤或者觉得出身不好而自卑的意思。 而她这样大方的姿态,反而弄得康泰更为欣赏。 康泰问完,没再多言,无声退下。 花豚望着康泰走远的背影,困倦地打了打哈欠,她本想进去叫岁岁回屋安置,转念一想温孤雾白在里面,两人说不定还有话要说,又打住往里走的脚步。 - 屋内。 岁岁有些困倦,她正想回后院安置,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拉住。 岁岁回身,顺着这只手的主人往上望去,就见温孤雾白正一脸不悦的模样,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想不通是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了,便觉得可能是康泰消耗了他太多时间,引得他不耐烦。 世子对别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点她知道。 岁岁眨眨眼,再一想,顿时明白过来温孤雾白之所以愿意留康泰的缘由了。 她心中一动。 红润润的唇瓣缓缓勾起。 世子素来喜欢清静,他选择忍耐康公子到现在,说到底是因为她。 因为世子观察入微,看出来了她对康公子说的话题很感兴趣。 而且通过康泰今晚的言辞,让岁岁明白这是一位心怀志向的君子,康泰所说的大安律法一条条的不公,以及对世间女子过于严格的话,可谓是说到了岁岁的心坎里。 岁岁想,要是贵妃娘娘在场的话,依着贵妃娘娘动不动赏人东西的性子,一定恨不得多赏赐康公子金银绢帛等物。 温孤雾白盯着岁岁今日的穿着,烟绿色衬得她肤如凝脂,这样的颜色,若非她肌肤足够白是穿不出这样的效果的。 想到康泰望向岁岁时充满倾慕和欣赏的眼神,他感到一阵头疼。 对于这位前世的下属,他觉得不要也罢。 反正天底下不缺有才有德之人。 反正他日他大权在握,有的是想要为他效命的人。 然而,他分明看到了岁岁眼里流露出的对康泰的欣赏和敬佩之意。 他捏住岁岁手腕的长指,力道稍重了些。 岁岁勾唇浅笑,她盯着温孤雾白的脸看了起来,而后弯起眉眼,声音细软道:“多谢世子。” 第414章 喜欢就好 温孤雾白听着她的嗓音,心里被勾的有点痒。 岁岁嘴角的笑意扩大,眼里的光明媚又动人。 少女眉眼间的妩媚自骨子里养成,哪怕是再正常不过的神态,再正常不过的话语,经她做出来,说出来,都会因着她容貌招摇的缘故透出几分魅来。 岁岁眉梢微扬,又道:“辛苦世子坐在这里让康公子说这么多了。” 她还是识趣的。 也是懂得感激之人。 不是那等白眼之辈,会把世子的纵容当成理所当然。 温孤雾白一看她这又乖又软的模样,摆明是没发现康泰对她的心思,感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紧张。 岁岁前世可没有跟康泰遇见。 岁岁前世也很少对谁流露出欣赏的眼神。 尤其男子。 故而,当温孤雾白注意到岁岁眼底对康泰的欣赏时,他的心里本能的被触发起了一丝危机感。 一直以来,他都过于自信,觉得岁岁只喜欢自己,且前世的岁岁更多的是待在后宅,没有那么多机会去接触别的男子。 但是这一世不一样。 岁岁不会被困在方寸之地。 她会有她自己的天地,会无限自由。 这也意味着将来她会遇到更多优秀的男子。 想到这里,温孤雾白心底的危机感加重。 他前世总想要岁岁承认喜欢自己,想先一步确定她的心意,其实从某一方面来看,也是他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哪怕当时岁岁的身边只有他。 但只要没有亲耳听到岁岁说喜欢,他都是不安的,不确定的。 温孤雾白扣着她手腕的长指加重力道,对上她不解的眼神时,他眉眼一垂,又觉好笑。 骄傲如他,在面对感情时,竟也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岁岁见他许久都没说话,于是往前走近些,才问:“世子,你在想什么?” 温孤雾白将人用力拉到面前。 屋里没有其他碍眼的人在,当真是舒坦极了。 在岁岁惊讶的目光下,他忽然将人抱住,并靠在她的身上,贪婪地感受着她身上淡而清甜的气息。 似乎只有这样,只有真切地感受她的温度,她柔软的身体,才能抚平他心底的那些焦躁和不安,他不好跟她说明康泰对她的心思,也不想说,只想就要这样静静地抱一抱她。 岁岁站着不动,感受到他情绪方面的不对之后,也没有说话。 世子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 也让她猝不及防。 周围很静。 岁岁被他这样抱着,倒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只是觉得她自己曾两次轻薄过温孤雾白,所以就算被反过来抱一抱也没什么的。 再说……她还挺喜欢这样跟世子待在一起的。 过了会儿,岁岁觉得光抱着不说话显得过于安静,便道:“世子,方才康公子所说的关于上一届春闱的试题我记下来了,还有上一回秋闱的试题,这两日,我想尝试着作答。” 温孤雾白抱着她不放,听到她的打算时,他并未出言反对,或是像那些古板的男子一样斥责。 而是嗯了一声:“岁岁喜欢就好。” 第415章 魅惑与天真并存 岁岁闻言,眸中泛起波澜。 她还以为世子会说她不顾礼法,不自量力呢。 没想到竟是支持她的。 在弄清楚这一点后,明白温孤雾白始终站在自己这一边,并且支持自己的时候,岁岁的眉眼间涌现笑意。 等心中的不安彻底消散,温孤雾白才舍得松开她。 他打量着岁岁愈发难以遮挡的姿容,想到前世有多少人对她心生觊觎,又有多少世家子弟在背后用下流的眼神盯着岁岁,他还曾数次让尫九去把人揍一顿时,忽道:“岁岁,下回在人前,不要穿得这般好看。” 她这般好看,他会吃醋的啊。 岁岁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很好看吗?” 温孤雾白:“……” 好看。 好看死了都。 好看到能让康泰那等不解风情的人开了窍,挪不开眼。 好看到萧若经两世对她情动而不自知。 好看到让他随时随地都在为她心动,为她情难自抑。 岁岁虽然在打扮一方面不如在读书上面用心,平时也都是把这些事情交给花豚折腾,不太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模样和形象,但她终究是女子。 她与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一样,有爱美之心,喜欢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更希望能把这份好看展现在意中人面前,争取在取悦自己的同时,也让对方赏心悦目。 这身衣裙是此次绸缎铺的娘子送来的,说是还未面市的新款,还说一般的女郎如果肤色不够白是衬托不出这套衣裙的。 结果当岁岁换上的时候,花茔跟花豚的眼睛明显亮了一瞬,两人还一齐冲她竖起大拇指,直言惊艳。 此刻听到温孤雾白的话,还说她穿得好看时,岁岁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她完全感受不到空气里弥漫着的微妙的酸气,甚至高兴地在温孤雾白面前转了一圈。 轻薄的裙摆层层叠叠地荡开,少女柔软的发丝,贴着她的细腰,随着她转圈的动作舞动出漂亮的弧度。 岁岁的眼睛里灿若星光,问:“世子喜欢看吗?” 温孤雾白见她笑颜如花,脑海里浮现她前世郁郁寡欢不愿同他说话的岁岁。 他的心底一阵发软。 他希望岁岁今生能一直这样明媚地笑着。 他希望岁岁再也不要难过。 面对岁岁的问题,温孤雾白没有回答,眼里的情绪却做不得假。 喜欢。 喜欢极了。 当然,要是看见她美的观众只有他一人的话,他会更喜欢的。 不过,温孤雾白知道这不可能。 她的美,已经以动人的姿态开始在悄无声息间怒放,谁都能看见,谁也别想把她自私地藏起来。 他也不行。 岁岁转完一圈站定,微喘着气,柔软如绸的发丝贴着她的肩颈,环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之上,其中一部分散落在她雪白的嫩颈之上。 其鲜明的对比,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的白,也令她眉眼间的妩丽愈发的惊心动魄。 她像极了夜里魅惑与天真并存的妖精。 岁岁垂眸,看着烟绿色的袖子,面庞在屋内烛光的照耀下映上淡淡的柔光。 第416章 都好看 眼前衣食无忧的生活,令岁岁想到了在金石村的时光。 她的眸中,充斥着一丝怀念:“岁岁小的时候,特别羡慕别家的孩子每年过年都能有新的衣裳,先生知道后,每年哪怕再条件贫寒,都会提前给我存一笔钱,待到年关,就会给我置办新衣裳。” “岁岁那时很天真,觉得挣钱不难,就做梦似地想着,等我将来长大了,我一定要给自己买很多很多的新衣裳穿,还要给先生也买很多很多的衣袍。” 提起先生时,岁岁的表情总是怀念的,柔和的,崇拜的。 岁岁将视线从烟绿色的袖子上抽离,落回到温孤雾白的脸上,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变,眼底的笑意也未消散。 她有些感慨地说:“没想到如今长大了,岁岁没给自己买新衣裳,却是世子给我买了一堆又一堆的新衣裳。” 末了,她补充:“而且,听到世子说好看的时候,我也是高兴的。” 温孤雾白勾唇,不再去想康泰开了情窍的眼神,还决定对上一刻的醋意忽略不计。 他再次伸臂,将她腰身一勾,把人抱住。 岁岁望着外间的天色,正想说她该回去了,温孤雾白却抱着她不肯放,还低着嗓说:“喜欢。” 岁岁的心跳成功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语给打乱:“……” 这样的世子让她心动。 又让她腿脚发软。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世子这句话是在一语双关,像是在说喜欢她这样穿的同时,还在表达喜欢她的情意。 想着,岁岁的耳根泛起一层红意。 温孤雾白见状,另一手抬起,用指腹在她又软又白的耳垂上轻轻捏了捏,感受到她身体本能的战栗时,长眸之中划过一点坏坏的笑意。 他的嗓音低沉,微哑:“岁岁生得好看,所以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在空净院的岁岁,为了省事,平日连脂粉都很少施,香粉也极少用。 纵然如此,岁岁还是很好看。 再者,岁岁现今及笄,正年轻,也正是将美态怒放出来的好年纪。 而温孤雾白知道,将来的岁岁,会更美,也会更瞩目。 - 第二日。 岁岁便开始解上一届春闱的试题。 温孤雾白坐在一旁,见她一心想要试试看自己学得如何,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测试自己胸中的文墨时,也抱着期待的态度,并且还模仿了考场的场景,给她按照考场的规矩记时。 岁岁坐在一处密闭的空间里,看了一眼坐在上端充当考官的温孤雾白,心里有点紧张,然后在温孤雾白说‘开始答题’之后润笔答题。 等她答完试题,回过神来时,发现竟然已经过了正午。 两人用完午膳。 温孤雾白坐在书案之上,摊开答卷,看到上面写得满满当当的内容时,眼里闪烁着赞赏的光。 岁岁在读书方面的天赋,他前世就知道。 这一世,入了明礼堂后的岁岁,比之前世接触到了更深奥更广阔的知识,又蒙帝师教导,因此她的才学,也远比前世更好。 第417章 很好 岁岁没走,而是候在一旁。 不是她自傲,是她真心觉得自己整体答得是不错的。 况且,虽然这么说显得有点狂,但上一届春闱的试题并不算特别的难。 之所以突然决定这样要试一试答卷的方式,也是她想要检验一下自己如今的能力跟学识在哪儿。 学了那么久,总该有个成绩好坏的评定不是吗? 不然她怎知自己学的好不好,怎知自己的学识深浅。 她心底有点紧张,一脸期待地望着温孤雾白,并迫不及待地凑过去,蹲在温孤雾白的书案旁。 岁岁将两手搁在书案边沿,像只小萌兽似的招人爱,眼巴巴问:“世子,我答得如何?” 温孤雾白将她的答卷收好,与她目光相对。 大安不缺有才有德之人。 他虽颇负盛名,但真正批阅答卷的并非是他,因而他无法真的成为考官,也无法为她争取一个关于名次的答案。 他想,等春闱过后,他需要找个时间去拜访帝师。 当然,但愿这回不要再遇到虞夫人。 可是为了岁岁,他还是会前往。 瞥见她眼底的期待以及带着点自信的光彩时,温孤雾白看着她蹲在自己面前的小模样,薄唇勾起,他凑过去,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在她眉心之间落下一吻。 岁岁僵住。 她不是想要这个。 她是想要答案。 正想着呢,还有点微微的抗议跟甜蜜自心底升起时,温孤雾白就往后退开,夸道:“岁岁答的很好。” 这样水平的文章,在温孤雾白看来是不比中举的学子们差的。 并且,通过岁岁这一世的改变和进益,让温孤雾白再次肯定自己当初让她入明礼堂读书的选择是正确的。 文章的华丽程度,并不能结合实际情况,便是纸上谈兵。 这一类的文章,会得部分考官的喜欢,但并不会在评选的时候有多少助益。 岁岁的优点就在于她生于苦难,又在苦难中辗转活了十二年。 她先是被亲生母亲抛弃,成为一名放在篮子里的顺着河流漂流而下的弃婴,后经由钱植这样有大才大智慧的先生捡到,并带在身边用心教养,又生活在金石村那样贫穷,思想匮乏,且封闭落后的地方。 可以说,这些环境或许困苦,或许难熬,但也正是这样的所见所闻,给了岁岁更多的经历和真切的感受,也在她答卷之时给了她实际性的帮助。 这些经历,是她的过往,不是她的耻辱,更不是她需要去逃避和否认的东西。 也正是这些经历,使她生了一双清澈的眼,通透的心性,使她能看得到这个世间的苦难,找到问题的症结,也使她知道在所谓的种种道理和种种政策面前最关键的是什么。 天理教为何至今剿灭不干净? 又为何扩大到难以除掉的规模? 甚至在朝廷的数次讨伐之下,天理教不但没有被削弱,还在这样的打压下被相助,被拥护。 到如今,天理教有了越来越多的信徒,就连文人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追随天理教。 第418章 今日就到这里 因为天理教虽然是出于逆党的私心和野心组建而成的,可天理教在民间对于不少百姓也确实起到了庇护的作用。 他们于朝廷而言,是该斩杀的乱党余孽。 他们心思狡诈,他们利用百姓的贫苦,利用朝廷律法的漏洞,在用人方面的缺失挑起百姓们对朝廷的质疑,甚至使两者形成对立的关系。 可以说,天理教众人,是大安极不稳定的威胁跟存在。 但如果抛开这些,不要站在朝廷的角度来看,而只从百姓的角度出发,天理教确实帮助到了很多朝廷没有帮助到的百姓,还斩杀了一堆贪官,是许多百姓心中的信仰。 况且,百姓们不懂得天理教跟朝廷的争斗,不懂得皇权的残酷,党派之间的斗争。 他们懂得的,是如何能对自己更有利,是如何能把这破破烂烂的日子过好。 而天理教利用的,正是这一点,也成功靠着这点将许多百姓发展成为他们在大安的每一处眼线。 并且,他们还成功的靠着这点俘获许多贫寒学子的心。 这也是为何民间许多百姓帮助天理教,并且自愿自发成为天理教最忠实的信徒的缘故。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当天理教的存在于许多人而言是有益的,自然就会被拥护,被追随。 表面上看,很多人是天理教的信徒。 可在温孤雾白看来,说他们是信徒,不如说他们拥护天理教,不过是因为天理教的宗旨对他们有益。 他们是遵从本性的信徒。 然而太多人身在其中,会因各自的处境和角度的不同有着不同的见解。 上一届的春闱试题,考了古人古卷,考了春秋史诗,因着帝师出题出人意料,所以还在其中加入了类似的内容。 朝廷也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老看一看学子们里面有多少是拥护天理教的。 所以,上一届的春闱试题是结合了大安的时势与时政的。 岁岁这份答卷,说的是大局,其实她身在局中,又将思想跳出局外,故而她才能把最关键的要素点出来。 温孤雾白亲完她的额头,抬指过去,在她眉心间的那点朱红之上轻揉两下,想到她今日已经做了这般多的试题,之后的试题还有不少,应该适当的放松放松时,便道:“今日就到这里。” 岁岁闻言,脸上涌现一丝遗憾。 她望着温孤雾白,还想继续。 温孤雾白不为她楚楚可怜的眼神所动。 他的心间被她的举动弄得一软,但还是在看到外间的天色之后,坚持道:“说到这里,就到这里。” 岁岁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这事儿没法改了,只得有点丧气地回:“好吧。” 温孤雾白勾唇。 她这语气,跟受了委屈似的。 不让她继续答题,也是希望给她更多去思考的时间。 再者,考场都是有考场的规矩跟时间,以及规定了每日要考多少的。 她是聪慧,是还年轻,有充沛的精力,但这样接连不断的答题,会在无形间消耗掉她的精力体力。 还会影响到她答题时的思路。 第419章 会元 转眼春闱。 结束那日,考场外面人山人海。 现场闹哄哄的。 后面停着一辆辆马车。 都是来接考完的学子的。 岁岁原是待在马车里的,为了出行方便,她与花茔花豚都做了男子打扮。 两人护着岁岁,避免岁岁被拥挤的人群碰到。 岁岁一路往前,看到温孤雾白从考场出来。 少年走在后面,他面容秾丽,如松如柏,站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和一堆衣袍相近年纪相差不大的男子里面,永远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 岁岁看到他,笑着在人群里跳起来,她身量不高,这么跳起来时才算有点存在感,她冲着温孤雾白所在的方向挥手,喊道:“世子!世子!” 她的声音很亮,却容易被周遭的哄闹声盖过去。 花茔跟花豚将周遭碍事的挡路的人感慨,将岁岁护在其中,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担心岁岁的声音不会被听见。 人群之中,温孤雾白在耳边各种声音里面辨别出了岁岁的声音,他神色微动,闻声望去,就见她身量小小的,被一道道身影挡在后面,还一次次蹦起来冲他挥手。 霎时,少年清冷的眉眼间淡漠尽数褪去,缓缓染上温润的笑意,身后有数名男子想要来找温孤雾白攀谈,询问他答得如何,结果温孤雾白察觉后,先一步将想要前来找他说话的人甩开,快步往岁岁的方向而去。 等走到近前,岁岁已经蹦蹦跳跳到脸红气喘。 在她又一次起跳落地的瞬间,温孤雾白怕她脚下不稳,及时伸臂勾住她的腰,将人虚虚抱住。 此时人多,除了周遭离得近的人,很少有人注意两人的动作。 岁岁的眼睛里还闪烁着喜悦的波光,她没在意温孤雾白落在她腰间的手,而是张口问他考的如何。 温孤雾白看着她紧张的表情,微一点头。 岁岁见状,露齿笑开。 下一刻,温孤雾白一手继续落在岁岁的腰侧,将她护住,并避开人群,往停放马车的方向走。 其余人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愣神定了一会儿,很快又开始讨论此次试题来。 - 放榜那日,依旧人声鼎沸。 为了维持现场秩序,朝廷增派人手,避免发生踩踏等事件。 一些世族早早坐在马车里等候,差使下人往人群里面挤。 一些落榜的学子们情绪激动。 有的当场不顾形象地嚎哭; 有的感叹世道不公,不给自己一个高中为国效力的机会; 还有的甚至说春闱之事有猫腻,说哪位考官私底下跟某些世族接触密切; 也有一部分不服气,他们自觉才学不输高中的人,甚至还当场与中榜之人纠缠,挥起袖子与之打了起来。 - 当晚,中榜的人家得知喜讯后,开始欢欢喜喜地筹办庆祝宴。 宣国公府这一次,依旧是三子中榜,连带着还有在府中借住的康姨娘的侄子康泰。 老太太得知此回温孤雾白乃是会元,萧若岩中榜,萧若经竟然又险险的成了最后一名时,大笑连连,连吃食都用得比往日要多上一些。 第420章 庆祝宴 宣国公府中榜的消息一传出去,便令人眼红不已。 又一次! 又一次一门三子全中! 这是何等的喜事! 尤其萧若经。 若说温孤雾白跟萧若岩中榜是意料之中,那么再次险险在最后一名的萧若经则出乎所有人意料。 且招人嫉妒。 萧卉闻讯赶去宣国公府。 已嫁入旌阳侯府的萧有瑢也赶回去祝贺。 两人待在老太太院中,陪着说了一下午的话。 秦氏带领萧有瑜操办此次的庆祝宴。 她在教育后辈方面往往是不藏私的。 如今的萧有瑜,少去了扭捏小气的做派,落落大方。 萧有瑜坐在秦氏身边,她现今已经十六,也明白秦氏半月前命底下的绸缎庄给她做衣服的意思。 秦氏此举,无非是考虑到萧有瑜的年纪,想借此机会让她出风头。 萧有瑜领秦氏的情。 今晚的她,打扮得异常娇美,也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不少妇人见到萧有瑜时只觉眼前一亮,想到家中有正要议亲的儿郎,纷纷前来找秦氏攀谈,借机打探萧有瑜的情况。 一些人在得知萧有瑜的出身时便歇了念头。 萧有瑜虽有些在意,有些被她们的态度伤到,但她的出身一直被人嘲笑,因此,也就懒得同那些妇人争辩,并渐渐学会释然。 秦氏赞赏地看了眼萧有瑜。 不枉费她的用心教导。 如今的萧有瑜,愈发的有个样子了。 康姨娘因着身份的缘故,无法出席这等隆重的场合。 得知这场宴会大多是萧有瑜办的时候,康姨娘感到高兴的同时,又为自己不能在场感到难过。 虽然她不该出面,可还是躲在角落处看了几眼。 见萧有瑜坐在秦氏身边,娇美动人,言行举止颇有大家风范时,康姨娘欣慰一笑。 她捏着帕子,抹了眼泪,悄声离开。 -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侧,全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数不胜数。 有的是因岁岁的美貌。 有的则是在猜测岁岁跟温孤雾白的关系。 也有很多女子在看向岁岁时眼睛里是带着敌意的。 岁岁对这些目光统统当没看见,她只是笑着,由衷地为温孤雾白中榜高兴。 老太太一手拉着萧卉,一手拉着萧有瑢。 对于萧卉跟沈松两口子的日子老太太是清楚的,便懒得问,免得一会儿萧卉忍不住,当场哭啼。 今晚是庆祝宴,主角是宣国公府的三位儿郎,还是三子中榜这样大的好事,老太太可不待见谁在这样的场合上说糟心事。 故而老太太不问沈松半个字,也懒得看在席间喝酒喝得忘乎所以的沈松,只招呼李嬷嬷让人看着点沈松,莫要让他闹出笑话。 老太太松开拉住萧卉的手,一手拉着萧有瑢,一手在萧有瑢的手背上轻拍了下,她凑过去,低声问:“有瑢,你近来与世子感情如何?肚子可有好消息?” “……” 萧有瑢闻言,面色一红。 她与高彻的感情自是好的。 两人成婚到现在,期间虽偶有争吵,但每回不过怄气两三日就能和好。 高彻极懂情趣,总会变着法的哄她。 第421章 一如既往偏爱 想到高彻,萧有瑢便抬首往男客那边一瞧。 高彻正跟萧若岩萧若经站在一处,随着一起的,还有中榜的康泰。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高彻在觉察到有人望自己时,顿时往女客那边瞧去。 待发现看自己的人是萧有瑢时,高彻一笑。 萧有瑢随之勾唇,心中涌起一股甜蜜。 对于这段婚姻,截至目前为止萧有瑢都是满意的。 萧有瑢自小生活在宣国公府,早看烦了宣国公跟秦氏冷淡的相处模式。 因此,她更希望将来可以跟自己的夫君凡事有商有量,而不是像她的父亲母亲一样,日日重复压抑且无聊的生活。 且萧有瑢看得清楚,在父亲跟母亲的这段关系里面,一直是母亲因着家世的缘故居于下方。 遇到事情的时候,也都是母亲在顺从父亲,配合父亲。 很多时候,萧有瑢都会暗暗在心底对萧膑生怨。 怨他不能像偏爱二哥一样偏爱自己; 怨他心里装着过世的温孤氏,却跟母亲过在一处; 怨他对母亲的不公,对母亲的忽视。 然而这些怨,这些不满,都只能因为她为人子女不能忤逆长辈的缘故被深埋在心底。 哪怕憋的太久,实在是忍不住了,萧有瑢也就是关起门来,自己在私底下哭一哭,抹抹眼泪,或是前去同母亲诉一诉苦,抱怨抱怨。 萧有瑢在出嫁前,也心怀忐忑,害怕自己将来会遇到像萧膑一样不解风情还心里有人的夫君。 好在母亲疼她,在她的婚事上断然不肯做出让步,又跟祖母慧眼如炬,在当时的好几个家族里面选了高彻。 与高彻成婚,萧有瑢从不后悔。 至于旌阳侯府的那两个通房出身低,手段浅,什么心思都能一眼瞧出,萧有瑢没把她们的心思放在眼里,也治得住。 不过,尽管跟高彻的感情好,让萧有瑢感到忧愁的是她的肚子到现在都没传出好消息。 好在两人成婚不算久,加之萧有瑢的背后又是宣国公府,目前她的婆母或许有时候会多几句嘴,再摆摆脸色,但也不敢有太多微词。 且高彻在矛盾爆发的时候,也是会站在她这个做妻子的一边的。 为此,她这位爱挑剔爱找事的婆母看清这一点后,也收敛了作风,即便还是会阴阳怪气的,可到底是懂得在萧有瑢面前收敛的。 面对老太太的问题,萧有瑢到底年轻,脸皮子也薄,她面色微红,遗憾地摇了摇头。 老太太抓着她的手,安慰道:“没关系的,你们还年轻,身子骨好,孩子总会有的。” 萧有瑢点头,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祖母说的是。” 萧卉此次把沈言心也带来了,她还打着撮合沈言心跟萧若岩的主意,一直想找秦氏说话。 秦氏懂萧卉的心思,不过今晚不适合谈这些,便一直同萧卉绕弯子。 萧卉碰了几次软钉子后,脾气也上来了,她扭头看向老太太,发现大多男客的目光都被岁岁吸引以后,酸道:“雾白对这丫鬟倒是一如既往的偏爱。” 第422章 半路杀出一个岁岁 萧卉不说,老太太的注意力还不会被宴会之上陪伴在温孤雾白身边的岁岁吸引。 老太太眯起眼,隔着人群望向站在温孤雾白身侧肤如凝脂,举止得体,美得过分的岁岁。 她只觉双眼一刺。 今晚这场晚宴,为的是庆祝三子中榜,其次是让萧有瑜出风头。 谁知一切都算的好好的,结果半途杀出一个夺人眼球的岁岁。 更令人生气的是,满堂未出嫁的容貌各有千秋的贵女摆在岁岁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面前竟然全都黯然失色。 这丫鬟的脸实在生得优越,又实在喧宾夺主。 且她时刻跟随在雾白左右,不知道她身份的,还以为她是雾白的意中人呢。 老太太的心底升起一股不快。 萧卉同样不快。 她特意把沈言心打扮好带来,虽说是冲着萧若岩的,但也指望着男客们能够多多注意到沈言心。 结果眼下倒好,满场男客的注意力,有几个没放在岁岁身上? 秦氏没怎么在意。 沈言心的眼里始终浮现着惊艳的神色。 她也没想到数日不见,岁岁会出落得如此耀眼。 她甚至能理解满场男客的心情。 好看的人儿,谁都喜欢。 她也喜欢。 萧有瑢没说话,她想起出嫁前去空净院时问温孤雾白的话,再一算岁岁现在的年纪,觉得以二哥谋定而后动的性子,应该过不了两年就会把人揽入怀中。 注意到老太太的神色不太好以后,萧有瑢无声地叹息。 二哥这回是准备来个大的啊。 就是不知道祖母跟父亲到时候能不能经受得住。 萧有瑜望向人群里的岁岁。 在容貌方面,她自愧不如。 但她所看到的东西,显然不会像部分贵女看到的那样表面。 在前两年的时候,萧有瑜就清楚地知道,两家通婚,靠的大多是利益的绑定与结合。 岁岁奴籍出身,没有家世可依,因此,即便岁岁生得再美也不会被好一些的人家看中,更不会被接受成为正妻。 况且,生得美对于没有自保之力的女子而言,并非好事。 萧卉望着老太太,主动去挽老太太的手,问:“母亲,雾白也已经将人养在空净院三年多了,眼看这丫头长得越来越好,也到了可以谈婚事的年纪,雾白却迟迟没有把她收房,也不知道对她是怎么打算的。” 她甚至在想,雾白放着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儿在身边不碰,多半是在某些方面有不可言说的隐疾。 其实到现在,萧卉对于没能撮合温孤雾白跟沈言心一事始终是惋惜的。 她觉得像温孤雾白这样洁身自好品行高洁的男子,如果身体能好一些的话,那她就是下药也要把两人凑到一起。 如今再看,萧卉又觉得温孤雾白生得再好品性再好也没用。 说白了,男子这样就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老太太也琢磨不明白温孤雾白的心思。 她的两个孙女还好,纵使有些心思,她也能看的到。 唯独这三个孙儿,要么看不透,要么过于沉稳,要么就桀骜难驯。 第423章 快去 萧卉见老太太迟迟没发话,又道:“雾白对她可真是够用心的。母亲,您看岁岁那丫头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哪样都不比在场的贵女差,这也难怪每回岁岁一出来,就有不少人以为她是哪家的女郎。” 萧卉盯着岁岁发间的珠钗。 她越看越气,越想越酸。 那珠钗价值几何暂且不说,关键是极其难买。 别看萧卉的年纪摆在这里,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且不分年纪。 “雾白也真是,他有那么多银钱花在一个丫鬟身上,却不舍得给我这个当姑母的送份礼。”萧卉语气里的酸味挡都挡不住。 她说完,大概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又将神色一收,看向老太太与秦氏,挑拨道:“雾白背后有温孤一族留下的花几辈子都花不完财富,他对岁岁用心,又可曾这般频繁地送过母亲您东西?可曾每月惦记着要给嫂嫂送上些金银首饰?” “……” 老太太心中不平。 她不是在意温孤雾白送出去的一件件东西。 而是温孤雾白确实在偏爱岁岁这件事情上做得有失分寸。 然她又不好当面说。 秦氏听出萧卉话中的挑拨之意,或许岁岁身上的东西的确招人眼红,但她是国公夫人,金银首饰等物倒也不缺,更不可能因萧卉的三言两语把矛头对准岁岁,从而得罪温孤雾白,自找麻烦。 当下,秦氏一笑:“我已不再年轻,不需要佩戴什么金银首饰。再者,温孤一族留下的产业是世子的,不管多与少,不管世子要花在谁的身上,以及怎么花,都是世子的自由。” 温孤雾白的事情,她这个当继母的都不管,萧卉一个从国公府嫁出去的人有什么立场计较? 果然,萧卉一听这话,顿时不好再说。 萧有瑢与萧有瑜听完,各自保持沉默。 她们的母亲虽然不一样,但在某些方面的说法是一样的,那就是千万不要去招惹空净院,更别惹这位世子哥哥生气,免得最后吃不了兜着走。 萧卉话音刚歇,刚喝了口茶,平息心底的不爽,就见男客那边一阵哗然,似是闹出了不少的动静。 ——是沈松。 沈松喝醉了酒,全然没了理智。 席间,也不知是谁的话惹恼了他,竟激得沈松脾气上头,当众掀桌,双方在气势上谁也不愿退一步,闹到后面,他们甚至朝着对方摔碗大骂,并撸起袖子,不顾斯文地扭打在一起。 周遭的人见状,怕被波及,纷纷退开。 萧若岩前去劝架,还被波及,溅到一身酒水。 温孤雾白展臂,护着岁岁,看到沈松醉醺醺闹事的样子时,眼里毫无温度。 他这姑父,前世今生,都这般混账无为。 老太太见那边的动静越闹越大,沉下脸来,注意到女客里面不少人都将视线落在萧卉身上时,轻咳一声,对萧卉道:“你还坐在这里干嘛?还不去劝劝他?” 萧卉爱面子,觉得丢人,坐着不肯动。 老太太沉声道:“快去!” 萧卉:“……” 第424章 架走 面对老太太的催促,萧卉仍旧不肯动。 母亲疼她。 就算她不去制止沈松也没什么的。 老太太见她这样,一阵胸闷。 这女儿是想气死她吗? 眼见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的言论已经影响到沈言心时,萧卉为了阻止事态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只得不情愿地起身,往沈松所在的方向过去。 老太太松了口气。 萧卉是任性,不懂事,可终归是疼沈言心的,不想沈言心的名声被拖累。 秦氏望了一眼闷声不吭的沈言心。 对沈家女郎,她是打心眼里欣赏和满意的,也很乐意她嫁入宣国公府,当自己的儿媳,就是摊上萧卉跟沈松这样的亲家,实在让人很难不犹豫。 前几日,她也曾在私下问过萧若岩对于婚事是怎么打算的,毕竟老太太已经当着她的面明里暗里的提了几回,她也不好真的当听不见。可萧若岩当时没有给出准确的回答,他既没说喜欢沈言心,又没说不喜欢,只跟秦氏说要再等等,等春闱过后再说。 秦氏见他自己有主意,也就暂时不问了。 沈言心觉察到秦氏的目光,抬眼望去,只微微一笑。 另一边。 萧卉已经赶过去,她见沈松正骑在那人身上挥动拳头,嘴里还骂骂咧咧如同没受过教育的莽汉时,立刻上前将沈松拉开。 沈松吃了酒,又打了这么一会儿,手臂没多少力气,被萧卉用力一拉,竟还真拉开了。 他一甩胳膊,挥开来着的手,认清来者是萧卉以后,沈松往后一退,并用手指着萧卉,大骂道:“毒妇!你,你还我跟幺娘的孩子来!” 萧卉愣在当场:“……” 她一听沈松这话,就知道定然是幺娘那小贱蹄子在沈松面前乱嚼舌根。 众目睽睽之下,萧卉虽然心里有气,恨不得扑上去跟沈松厮打一番,用指甲抓烂沈松的脸,让他没脸见人,可好在她没吃酒,也理智未失,当即压下怒意,道:“你胡说什么!” 沈松打了个酒嗝,继续道:“胡说?不,我没胡说,你,萧卉,你就是毒妇!” 萧卉双目冒火:“……” 这老混蛋! 这么多人在场呢。 他就不知道维护一下体面吗? 老太太拄着拐杖在萧有瑢的搀扶下过来,她瞪着闹事的沈松,吩咐李嬷嬷带人将醉酒的沈松架住。 她走到沈松面前,冷着脸,一跺拐杖,对在场宾客道:“老身这女婿吃醉了酒,言行无状,闹了笑话,还请诸位莫要在意。” 李嬷嬷冲着两名护卫使了眼色,将沈松强行带走。 解决完这场闹剧,老太太回到原位坐下。 满场宾客看向萧卉的目光却充满了各种意味。 萧卉心里有火,一连喝了几杯酒下肚,她看向老太太,埋怨道:“母亲,您慧眼如炬,思虑高远,怎么就给女儿挑了个不成器的夫君呢?这些年,他在仕途上毫无上升的希望也就罢了,还整日在外面胡吃海喝,眠花宿柳!” 萧卉说着,又要哭。 老太太本想斥责,一见萧卉这副模样又没了脾气。 第425章 忍了 秦氏见萧卉眼眶发红,情绪就要控制不住时,只好在一旁提醒:“沈夫人,今晚是庆祝宴。” 萧卉一听,赶忙将差点冲出口的哭声压住,她捏了巾帕,将眼角的泪珠擦掉。 瞧见老太太不悦的眼神时,萧卉再没眼力劲也知道老太太是动怒了。 想到今晚是何等重要的日子,萧卉纵是心中有万般委屈,到底还是闭了嘴,并强扯出一抹笑来。 她如此懂事,倒是弄得老太太心中不是滋味。 此事很快揭过去。 现场又恢复到一片欢声笑语的气氛。 温孤雾白,萧若岩跟萧若经作为此次中榜的人,也是这场庆祝宴的主角,他们被一堆世家子弟围在中间或挨个恭维,或挨个敬酒。 温孤雾白为了避免岁岁被他人擦碰到,始终将人护在身后,也不许岁岁离他太远。 岁岁也很配合,不出声,也不给他添麻烦,她觉得自己留在此地不合适,本想找个借口离开,又担心温孤雾白一会儿被人灌酒。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正确的。 因为很快就有几人举着酒杯过来找温孤雾白攀谈。 哪怕萧若岩跟萧若经用温孤雾白身体不宜饮酒为由数次帮着代劳,帮着推拒,仍然无法避免有一部分人刻意前来敬酒。 况且他们兄弟二人再能喝,酒量到底有限,这么被一群人轮流敬下来,很快就红了脸。 康泰好心跑来帮忙。 无奈他酒量不济,接连几杯下肚,就体力不支地被搀扶下去。 赵鸣轩一直想要找机会为难温孤雾白,这回的晚宴倒是给了他机会。 且温孤寻那等身份尊贵的人又不在场,没法当众护着温孤雾白。 于是,赵鸣轩拎了一壶酒,他见温孤雾白准备要走,立刻上前,用拎着酒壶的那只手臂拦住温孤雾白的去路,并道:“温孤世子,你就算想走也得给我们一个面子吧?今儿晚上,我们大家都在给你敬酒,先前的都被萧大公子跟三公子挡了,这回的酒,你要是不喝,岂不是瞧不上我们?不给我们面子?” 赵鸣轩此话一出,其他的人便争相附和。 “是啊。” “赵小公子说的是。” “温孤世子,今日你得了会元,确实应该陪我等失意之人喝上几杯。” “……” 岁岁站在后面,秀眉微蹙,望着站出来挑事的赵鸣轩。 她的拳头有点痒。 又想揍人了。 想来泱十尫九定然藏在不远处。 相信这次如果她动手教训赵鸣轩,泱十尫九也会在暗中相护。 只是想到老太太她们还在场,若自己真的动手打了赵鸣轩,到时候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 而且事后如果荣国公府追究起来,老太太很可能会选择大事化小,把她推出去了事,并将惹事的她赶出空净院,交给赵鸣轩处理。 她不想离开空净院。 世子也绝不会准许老太太这样做。 如此一来,世子多半会为了她跟老太太起争执。 所以岁岁想了想,觉得这一拳头揍下去的后果得不偿失,便只得压下怒意,忍了赵鸣轩。 第426章 兴味 岁岁望着站在前端的赵鸣轩,明白赵鸣轩是还记着鹿鸣宴的仇。 想到那件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岁岁伸手就要去抢赵鸣轩手里的酒壶。 赵鸣轩没料到她的动作,拎着的酒壶差点被抢走,他转身躲过,望向跑出来维护温孤雾白的岁岁。 岁岁美貌过人,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赵鸣轩也早就注意到了她。 他记得,上回见到岁岁还是在萧有瑢出嫁宴上。 她生得可比盛装打扮的萧有瑢还好看。 赵鸣轩的眼里浮现一抹兴味。 他院子里也有两个相貌都不错的丫鬟,不过他瞧着没兴趣,也去外间的秦楼楚馆里看过。 漂亮的女子不少,懂得逢迎讨好的不少,就是没有谁能像岁岁这样让他一眼惊艳且见之忘俗的。 不得不说,温孤雾白还真是有艳福。 只可惜啊。 温孤雾白喜欢的是男子。 此等美人,留在温孤雾白身边也是无人采摘,无人疼爱。 赵鸣轩伸手指着岁岁,笑了一声后,说:“我想起来了,你是温孤世子的贴身丫鬟,他们都叫你岁岁。” 岁岁抢酒壶的动作落空,只得放弃,老老实实地站在温孤雾白身边,迎上赵鸣轩得意且带着轻佻的目光时,她的心里浮现一丝不舒服。 赵鸣轩的眼神,以及赵鸣轩的态度,看着都那般的不尊重人。 赵鸣轩见她护着温孤雾白,将拎着酒壶的那只手抬高,见岁岁的目光果然随着他的动作转动时,他笑道:“怎么?怕我等欺负你家世子,你想跑出来替你家世子喝酒啊。” 岁岁:“……” 赵鸣轩嗤笑。 温孤雾白身边的人都讨厌。 尤其是妄图护着温孤雾白的人,更让人生厌。 他眼底的轻佻之意渐浓,有一缕嫉妒化作恶意,在他的心脏处一点点发酵,赵鸣轩嗤笑一声,用那种略带痞气的目光打量起岁岁的脸跟身段来,他道:“想代替你家世子跟我们这等身份尊贵的人喝酒,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这一句话,可谓是把岁岁的尊严踩在了脚底下。 有了赵鸣轩带头,其余的人也借着酒劲道: “就是就是。” “我们要敬酒的人是温孤世子,你一个丫鬟有什么资格替代?” “卑贱出身,怎可与我等喝酒?” “……” 岁岁唇角轻抿,听着这些言论,没有说话。 不是在意之人的言论,哪怕说得再过分,她都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再说赵鸣轩的话她又不是没有听到过。 萧若经听得冒火,他早看不惯赵鸣轩这货了,仗着家世没少在外面欺负人,他见赵鸣轩如此对待岁岁时,刚要上前,却被身旁还很清醒的萧若岩一把拉住。 萧若经:“兄长!” 萧若岩冲他摇头:“别冲动。” 萧若经捏得拳头咯咯作响:“……” 温孤雾白见她挡在自己身前,见赵鸣轩跟其余人今日势必要闹时,想到赵鸣轩被揍得那一月,觉得赵鸣轩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并不想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第427章 戾气 温孤雾白将挡在身前的岁岁往后一拉。 他目光冷冷地望着赵鸣轩以及这帮挡住他去路的人,清楚地知道这群人在光鲜外表之下装着的是龌龊的心思。 无非是嫉妒。 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刻意为难。 赵鸣轩带头挑事,加之他背后是荣国公府,所以这些乌合之众便觉得他会忌惮荣国公府的势力,还觉得他们只要跟着赵鸣轩,就可万事不愁。 愚蠢。 他温孤雾白想要跟谁算账,想为难谁,从来不缺手段。 今晚这样的场合,他暂且忍让。 且就赵鸣轩这点心计,还不足以让他头疼。 赵鸣轩见他出面,还是一副维护岁岁的姿态,有些意外。 还以为温孤雾白只对温孤植上心。 没想到这丫鬟在他心底还是占点分量的。 如此一来,赵鸣轩对岁岁便更感兴趣。 后面站着的一排人见温孤雾白出面,继续举杯起哄。 他们嘴里说的都是恭喜中榜等吉祥话,实则却巴不得一人一杯酒将温孤雾白灌醉,让温孤雾白仪态尽失。 赵鸣轩到底还是忌惮宣国公府的,他虽然记恨温孤雾白派人不停揍他一事,但是在找到能够扳回一局的机会时,也不敢做得太过,免得事后回去被长辈教训,也免得再次招来温孤雾白背地里的算计。 什么出尘君子。 什么神仙儿郎。 统统是狗屁! 他温孤雾白真要跟谁计较起来,才不管劳什子君子作风,简直堪称阴险小人。 赵鸣轩唤来宴会上的下人,找了一个干净的空杯,将其倒满后,让那名下人将酒端到温孤雾白面前,他笑了笑,说:“我知温孤世子身体抱恙,不宜饮酒,但今晚这样的好日子,温孤世子总该给我们一个面子,将这杯酒喝了吧?” 岁岁站在后面,伸手拽了拽温孤雾白的衣袖,一副‘我来’的姿态。 赵鸣轩却指着她,说:“小丫鬟,你不能替,这杯酒必须得你家世子喝。” 岁岁:“……” 温孤雾白望了一眼盘子里放着的那杯酒,伸手端过,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一饮而尽。 赵鸣轩见状,大为得意,他一时忘形,又盯着岁岁,道:“温孤世子,我瞧你身边这丫鬟模样顶好,不如这样,我给你一千两,你让我把这丫鬟带回府如何?” “……” 温孤雾白握着杯子的长指收紧,眼眸之中陡然升起一抹戾气。 那边,老太太听到了温孤雾白这边的动静,她本以为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玩笑,直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才意识到严重性。 萧有瑢皱眉道:“赵小公子实在不像话。” 萧有瑜没说话,但她的想法跟萧有瑢一致。 萧卉乐得看戏,听到赵鸣轩竟开口同温孤雾白讨要岁岁时,一笑:“母亲,我记得这丫头买进府里的时候不值这个价吧?” “赵小公子真是出手阔绰,张嘴就是一千两,这个价格,起码是当初买岁岁身价的百倍。” “看来,咱们这位赵小公子是动了凡心,想把岁岁领回家当个玩意儿养着呢。” 第428章 忍耐够了 萧有瑢跟萧有瑜听完此话后,皱眉的弧度加深。 玩意儿? 萧卉语气里的鄙夷和轻视,让她们感到很不舒服。 沈言心同样感到不适。 她并不喜欢萧卉用这样刻薄的态度去形容别的女子。 在大安,分阶层,分高低贵贱,但沈言心就是觉得萧卉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来说别的女子。 且岁岁送她的九连环,至今还藏在她的闺房之中。 很多时候,她无法理解母亲的想法,明明大家都是女子,不应该因投了个好胎便这般瞧不起其他身份低的女子。 见萧卉还要再说,俨然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沈言心这回终于没有再忍下去,出声道:“母亲,您别说了,您也是女子。” 萧卉发愣,没反应过来沈言心这话的意思。 秦氏看了一眼沈言心。 倒是心善。 也聪慧大度。 就是摊上了这样一对不明事理,还自私自利的父母,沈言心这一生,注定会被他们所累。 听到那边的起哄声一阵盖过一阵,且还有类似祝福赵鸣轩跟岁岁等言论传出来时,秦氏目光一顿。 这一瞬间,她想起温孤雾白护短的态度,隐约察觉到要出事。 温孤雾白与她的孩子性情不同,他自小没有母亲教导陪伴,又是一副内敛端雅的性子,更没什么在意的人和事。 除了温孤寻。 后来又多了岁岁。 而像温孤雾白这样看似对一切人一切事不上心的人,一旦有了在意的人,一旦在意的人被他人轻视,攻击,他发起怒来往往是不可控的。 赵鸣轩公然看不起岁岁,现在还借着酒兴同温孤雾白讨要岁岁,以温孤雾白的脾气,能够忍下先前的那杯酒已是极限。 如今,怕是忍耐够了。 秦氏望向老太太,未免事态发展到不好收拾的地步,立即出言:“母亲,这件事不能再闹下去了,得您亲自出面制止一下。您若是身子不便,不宜出面,不如让儿媳代之。” 好好的一场庆祝宴,可千万别搞砸了。 秦氏说着,望向席间被一堆妇人缠着哄着吃醉了酒的荣国公夫人,以及被别人缠得脱不开身的赵鸣章,心内焦急如焚。 老太太沉眸,还在犹豫要不要采纳秦氏的提议。 萧卉见不得岁岁,每次回来见到都觉碍眼。 何况岁岁生得貌美,今晚还抢了在场贵女们以及沈言心的风头。 现今找到能把人送出去的机会,她自是乐见其成。 听完秦氏的话,萧卉一笑:“嫂嫂,你就是事事太过谨慎,才会总是出一点状况就大惊小怪。” 秦氏:“……” 萧卉不想秦氏出面,更不想秦氏说动老太太出面,她看得出来老太太对岁岁算不得喜欢,当下挽住老太太的胳膊:“母亲,雾白对这丫头实在上心,且她心机深重,难保将来不会仗着美貌爬上雾白的床榻。雾白是世子,他将来是要娶世子妃的,若到时候这丫头不安分,跑出来坏事,那不光对雾白名声不好,传出去对我们宣国公府的名声也不好。” 第429章 踹 老太太被她说得动容。 是啊。 岁岁那丫头着实碍眼。 留在空净院迟早是个隐患。 若她足够安分,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幻想,留在雾白身边当一个温柔小意的通房倒也不错。 但人呐,往往是贪心的,是不知足的。 谁都不能保证岁岁将来会变成何种模样,且雾白对这丫头的上心程度,宠爱程度,远远超过了该有的分寸和界限。 她不怕雾白把岁岁收房,只怕雾白把人看得太重。 将来若是他会被岁岁美色所惑,做出糊涂事情,那跟着被议论,被嘲笑的便是整个宣国公府,除此之外,还会连累雾白的名声,说不准还会影响到雾白的仕途。 老太太眼神一狠,她想,与其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不如趁现在雾白还没有跟她发生什么的时候,让别的人把这祸害带走,如此也算还宣国公府一片清净。 秦氏观老太太神色,便知老太太是何心思。 萧有瑢忽然一把拉住秦氏,让她莫要再说,她是比在场任何人都知晓岁岁对这位冷情的二哥有多重要的,也不想看秦氏趟这趟浑水,惹老太太不喜。 她道:“母亲,二哥的事,二哥自有主意,既然祖母没有出面制止,那我们就别管了。” 秦氏想想,觉得也对,便点了点头。 - 那边。 笑声刺耳。 温孤雾白静立其中,他幽寂的瞳孔里,泛起一层冷冽的光,薄唇勾起一抹讥诮且锋利的弧度,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喝空了的酒杯。 岁岁站在他的身后,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望了一眼温孤雾白的侧颜。 她相信世子。 世子喜欢她,才舍不得将她卖给旁人。 赵鸣轩借着酒劲儿上前,他的目光在岁岁的脸上不怀好意地打量了番,说:“温孤世子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岁岁躲在温孤雾白身后,一手轻捏住他腰侧的布料。 少女纤细莹白的手指,将那块布料扯出小小的一团。 她迎上赵鸣轩极不尊重人的目光,眼睛又黑又亮,脸上也没有丝毫害怕。 周围看戏的人开始起哄。 “赵小公子,掏钱吧,温孤世子沉默就是代表同意了!” “恭喜赵小公子抱得美人归。” “恭喜恭喜。” “……” 岁岁望了一眼出声的几人,有点烦躁。 后面的萧若经一把甩开萧若岩的手,抬脚朝起哄起得最大的那几人踹过去,将那几人踹得哎哟直叫,人仰马翻。 教训完这帮人后,萧若经见赵鸣轩伸手要去碰岁岁,他正想说话,却见温孤雾白眸色一变,将手中的酒杯朝着赵鸣轩砸去! 萧若经:“……” 酒杯砸中赵鸣轩额头,在他的眉尾砸出一片淤青。 赵鸣轩吃痛,还没来得及发火,温孤雾白抬腿往他的胸口狠狠一踹! ‘砰’地一声! 赵鸣轩毫无设防,压根没想到被世家子弟奉为榜样被万千贵女奉为谪仙的温孤雾白竟然会对他动手,他只觉胸口一疼,接着身体一转,撞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 第430章 酒醒了吗 一桌席面被毁。 待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被波及。 众人醒过神来,想起动手之人是谁后,纷纷望向身姿挺立的温孤雾白,见他眉眼间含有怒色,皆惊得忘了反应。 原来温孤世子也会动怒。 原来温孤世子发怒时也会动手。 哦。 还动脚。 赵鸣轩狼狈地爬起来站好,他捂着被踹得发疼的胸口,将嘴里的血沫一口吐掉,恶狠狠地瞪向温孤雾白。 萧若经想为温孤雾白刚刚的所作所为鼓掌叫好。 萧若岩头疼不已。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作为兄长,他管得了萧若经,却管不了温孤雾白。 老太太本想再看会儿戏,看温孤雾白舍不舍得把岁岁卖给赵鸣轩,也巴不得赵鸣轩把人带走,眼下一见这场面,当即坐不住了,立马拄着拐杖拉着萧卉着急忙慌地赶去。 她也是老糊涂了。 竟听了萧卉的话。 秦氏在后面起身,看到老太太急得不行时,想到她方才的建议,以及老太太这两年在处事方面确实失去了以前的公允和大局观,顿时明白过来老太太是真糊涂了。 有些时候,人真的不能不服老。 精明如老太太,也会随着年纪的增长反应退化。 今晚这事,如果放在两年前,老太太定然能及时看出问题,并及时制止,更不可能听信萧卉所言,任由本可以及早控制住的事态发展成如今这样难以收拾的局面。 宣国公府深受皇上的器重不假。 但背地里盯着宣国公府的人也多。 且荣国公府的背后,还有一位皇后娘娘。 现今的皇后娘娘,是皇上的第三任皇后,前面已故多年的德光皇后是皇上的发妻,在德光皇后过世后,便是第二任皇后德馨皇后。然而德馨皇后身子不济,在她病逝后的第三年,皇上迎娶了荣国公府嫡女赵玉秀为妻,也就是现在的第三任皇后。 荣国公府近年不受皇上器重,但要论实力,其底蕴不比宣国公府差。 萧有瑢道:“二哥这回是真动气了。” 萧有瑜有些慌,望向秦氏:“母亲,眼下该如何是好?” 秦氏到底管事多年,稳重许多:“别慌,你们二哥既然敢做,想来也不惧怕承担后果。” 沈言心跟着一道过去。 赵鸣章跟荣国公夫人听到动静,一齐赶去。 赵鸣轩捂着胸口,继续吐出一口鲜血。 温孤雾白眼神冷冽,低沉的嗓音之中,夹着渗人的寒意:“赵小公子,酒醒了吗?” 赵鸣轩:“……” 温孤雾白冷淡一笑。 他知道荣国公府的背后是谁。 正因如此,先前才会忍耐赵鸣轩的胡闹。 但若赵鸣轩做的过了,他也不怕摊上事。 今晚的事情,归根结底,不过是小辈间的私人恩怨。 就算闹到皇上面前,也是赵鸣轩有错在先。 况且荣国公府虽然近年来并不受皇上器重,但私底下的动作却是一点不少。 荣国公纵容下属贪赃枉法,卖官鬻爵,为了扶持三皇子为储君,构陷良臣,结党营私。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皇上未必不清楚。 第431章 形势 赵鸣轩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捏紧成拳,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看向温孤雾白的眼神之中,带着滔天的怒火。 可在怒火之下,又隐藏着对温孤雾白的忌惮,畏惧。 来自温孤雾白身上的威压感,是赵鸣轩目前所接触到的人里面最让他胆寒的。 人群中,议论不断。 “温孤世子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虽说宣国公府深受皇上器重,温孤世子连中两元,以他的文采,他的能力,将来入得朝堂,必然前途无量,但对方可是赵小公子啊。” “赵小公子怎么了?” “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外地来的,对望都的形势不了解。” “兄台请说。” “宣国公府有一位圣眷不衰的贵妃娘娘不假,也得皇上器重不假,可你们莫不是忘了,荣国公府也有一位皇后娘娘啊。即便皇后娘娘不受宠,荣国公府近年来也被皇上冷待,但皇后娘娘还生了三皇子跟平襄公主。” “……” 三皇子一直以来名声颇佳,在外有贤名,对比其他势弱的几位皇子,他的背后还有荣国公府的支持。 加之他还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以大安阶层分明,嫡庶有别的规矩,将来的三皇子极有可能会成为储君。 再说平襄公主,她的婚事过两年说不定也能定下,若是嫁的一户位高权重的人家,她的婚事就会成为三皇子成为储君的一大助力。 岁岁听着,面色逐渐凝重。 但很快,她在脑海里分析了一遍目前朝廷的局势后,又觉得此事便是闹得人尽皆知,本质上的问题不大,能够找到方式解决。 温孤雾白站定如松,面对周遭的言论,以及荣国公府背后牵扯到的皇后,他丝毫不惧。 皇上为何独宠姨母? 除了本身喜欢姨母,觉得姨母有趣,想用权力把姨母困在深宫,彰显居于皇上身为高位者的得意,还因为皇上想要利用姨母来冷落皇后,克制皇后在后宫的势力。 并且以此来警告皇后背后的荣国公府动作不要太过。 再有,三皇子才德兼备,在七位皇子里是名声最好也帮助过皇上解决过几次麻烦的,可皇上为何一直对三皇子表现冷淡? 皇上先是器重大皇子,再是器重二皇子,到如今,皇上最器重的是六皇子,又开始在帝师面前数次问及四皇子、五皇子的课业,却独独不问三皇子。 其中缘由,无非是皇上忌惮荣国公府,他用姨母的存在,用姨母的恩宠刻意敲打皇后,用冷落三皇子一事来敲打荣国公府。 皇后知晓这一点。 荣国公知晓这一点。 包括三皇子心里也清楚。 故而,面对皇上的冷淡,忽视,三皇子纵然心底计较,心中有怨,面上也从不敢表现。 所以,因着皇上刻意为之的种种,皇后懂得收敛,荣国公府才会尽量能低调就低调,能不在外面落下话柄就不落下话柄。 可以说,在三皇子没有当上储君以前,荣国公府不敢在望都有大一点的动作,只会继续夹紧尾巴做人。 第432章 或许有,但占比不重 岁岁被温孤雾白护在后面,并隔绝掉一部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即便如此,仍旧杜绝不掉他人对她的议论: “这丫鬟生得着实貌美!” “赵小公子眼高于顶,能让他开口讨要的女子,自然容色不差。” “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啊。” “……” 岁岁蹙眉。 她不喜欢这一类的言论。 什么红颜祸水? 她才不是。 赵鸣轩分明是刻意挑事。 而她,恰好成为了赵鸣轩找事的借口。 这些人自诩名士,自诩高门,自诩出身望族,又学得四书五经,通晓家国大义,实则在某些方面,尤其在对女子方面好生不讲理! 今晚之事,明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过错方也一目了然,就是赵鸣轩的问题。 如今被他们七嘴八舌一番议论,倒把她这个无辜被牵连的人弄成了红颜祸水,外加罪魁祸首。 岁岁觉得自己很冤。 非常冤。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的不喜,冷冽的目光,往那群人的脸上一扫,吓得他们不敢再说。 老太太沉着面色赶来。 对上老太太递来的恨不得吃人的目光,岁岁想起这件事情的缘由,唇瓣微抿,又瞪了眼闹事的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岁岁恨不得套个麻袋把赵鸣轩打上一顿。 赵鸣轩真的是看上了她吗? 或许有。 但占比不重。 因为真正让赵鸣轩注意到她的原因,是他看世子不满,想找由头给世子找不痛快罢了。 岁岁头脑清醒,看得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不会被旁人的三言两语迷惑。 更不会沉浸在这种被夸赞美貌的虚荣里,忘乎所以,亦或是被赵鸣轩嘴里的一千两迷惑。 一千两确实很多。 也确实足够好几户寻常人家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但现在的岁岁,可不是刚进府那会儿穷得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找不出来的岁岁。 她现在是个小富婆。 世子给了她银钱,庄子,以及酒楼。 这样的条件,放在望都而言不过是不起眼的小商户,可若是落在金石村那些叔叔婶婶的嘴里,她就跟个有田有钱的小地主婆没区别。 岁岁不贪心,懂得知足。 就是面对老太太不喜的目光,令岁岁倍感头疼。 她不希望世子夹在中间为难。 萧若岩跟萧若经注意到老太太面色不佳时,就知道这回的事情比较严重。 两人从后面走出,对着老太太行礼,恭声唤道:“祖母。” 老太太顾不得看他们,而是眼带责备地望着温孤雾白。 下一刻,她吩咐李嬷嬷叫来下人去扶赵鸣轩。 赵鸣轩心中有气,看出老太太此举是在同他示好后,他冷笑一声,不给人碰。 萧卉扶着老太太,她先前出言劝阻老太太出面制止的本意是希望温孤雾白能为了顾全大局,不跟荣国公府起冲突,把岁岁转手送人。 她压根没想到温孤雾白会为了岁岁,选择跟赵鸣轩当众动手。 萧卉不敢说温孤雾白的不是,更不好说赵鸣轩。 于是,她便用手指着什么都没做的岁岁,厉声道:“都是你的错!” 第433章 就让她小小的贪心一下 萧卉的话,令岁岁再次成为全场的焦点。 岁岁无辜地眨眨眼:“……” 萧卉见她露出这副模样,下意识就回想起幺娘回回趴在沈松的怀里撒着娇,装可怜,引得沈松跟她对峙,并关系更加恶劣的场景。 萧卉更怒,五官也略显狰狞:“装!就知道装!” 岁岁则有些疑惑:“……” 她总觉得萧卉对她的厌恶像是在针对她的同时,又在透过她针对其他的人似的。 温孤雾白看萧卉一眼,长臂一伸,将岁岁虚虚揽在身后。 有他在,岁岁也有无限的安全感与踏实感,她乖乖地站在温孤雾白身后,并举目望了一眼温孤雾白好看的侧颜,心中滋生出一股甜意。 尽管她不应该事事都依靠世子,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依赖别人不好,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沉浸在这样的甜蜜和满足里。 老天爷啊。 就让她小小的贪心一下吧。 毕竟这种被人全心全意护着的感觉,在她困苦的人生里实在不多。 温孤雾白冷淡地看着萧卉,对这位行事嚣张,作风毒辣的姑母,他这一世的忍耐力远远没法跟前世相比,在态度方面也显得更随意。 他不喜萧卉对待岁岁的态度。 前世,岁岁还在这位姑母的手里吃过亏,这让温孤雾白耿耿于怀。 这一世,他没有把前世的账清算到萧卉头上,已然是他能给萧卉最大程度的仁慈。 温孤雾白见萧卉一对上岁岁就不依不饶,不禁想到了那位至今令萧卉跟沈松关系愈发恶劣的幺娘。 他知晓萧卉针对岁岁的行为多少夹带了指桑骂槐的心思,当即护短道:“姑母慎言。” 萧卉一阵胸闷:“……” 当年她不过是说了几句岁岁,也没真想要挖岁岁的眼,就被温孤雾白撂话威胁。 如今这一幕,令她再次想起当年之事。 萧卉气不过,仗着这么多人在,她摆出长辈的谱儿来,道:“雾白,姑母知你年轻,没城府,才会受了这丫鬟挑拨,让她离间了姑母同你之间的感情,但你乃是宣国公府的世子,你要懂得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今晚之事,明明只需把这丫鬟交给赵小公子便可相安无事,你为何要执着于留下她?” 一个丫鬟罢了。 给了就给了。 何必同赵小公子起争执? 这不是给自己树敌吗? 老太太拄着拐杖没说话。 萧卉说的。 也是她想说的。 她原想着,如果温孤雾白把人放在空净院当个玩意儿养着就算了,也能接纳岁岁成为温孤雾白的通房。 如今见他为了岁岁殴打赵鸣轩,便明白了岁岁对温孤雾白的重要性。 萧卉或许很多事情做的不好,也思虑不周,但她有些话没说错。 留下岁岁,确实是个隐患。 老太太承认先前没有听秦氏的话出面制止是她脑袋发昏犯糊涂。 可在岁岁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糊涂,眼睛也还没瞎。 老太太甚至还觉得,温孤雾白至今没有在房里添置通房,极有可能是岁岁在暗中说了什么。 第434章 哗然 老太太越想,看向岁岁的眼神就越发不喜。 到后来,不喜加深,成了厌恶。 这丫鬟常年待在空净院,听闻下人做的事情她几乎都不用做,又被当成不比贵女待遇差半分的教养着,就算被养出一副野心也实属正常。 况且,温孤雾白还是望都诸多贵女们争相抢夺的男子。 试问,一个低贱如泥,还没有出身的女子想要飞上枝头,从此金尊玉贵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自然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或是拥有一副玲珑心思。 这两者,拥有前者,便能靠着美色爬上尊贵之人的床榻,成为尊贵之人的枕边人,再翻身成为他人的主子。 类似的事情,各大家族之中不胜枚举。 面对老太太深沉难测的目光,岁岁更是无辜。 荣国公夫人带着赵鸣章推开人群走来,她率先跑到赵鸣轩面前,查看了一遍赵鸣轩的伤势。 确认没什么大碍后,荣国公夫人悬着的心跟着放下。 这孩子,自小不服管教,还老爱闯祸,每回她一个不注意他就会跑去惹事。 可荣国公夫人知晓,他闹归闹,还是晓得些分寸的。 赵鸣章也看了一遍赵鸣轩的伤势,随即将视线落在温孤雾白的身上。 对于温孤雾白的为人,赵鸣章还算了解一二,心中明白今晚的事多半是赵明轩先有错。 想到自己是赵鸣轩的兄长,却没能履行兄长的职责管好赵鸣轩,赵鸣章面露惭愧。 该到的人都到了。 事情也就到了该解决的时候。 老太太想到荣国公府的背景,面色凝重。 她不担心宣国公府将来会卷入皇权争斗里,因为她看着萧膑长大,知晓萧膑是什么样的心性。 可老太太深知,荣国公府一定会参与皇权争斗。 皇后所出的孩子,从生下来就身在权力的旋涡之中,怎可能避免争斗。 老太太忐忑,是担心这笔账会被荣国公府记住。 将来,若是三皇子成为储君,以后再成为九五之尊,那么宣国公府就会被记恨。 到时候荣国公府势大,想要对付曾经看不顺眼的家族或者是人,皆易如反掌。 就在老太太想着该怎么让温孤雾白道歉,把这事儿化无时,就在围观的众人以为荣国公夫人看见爱子被打,会当场发作之时,荣国公夫人却在看了一眼温孤雾白跟岁岁以后,对着赵鸣轩将脸一沉,严声道:“轩儿,今晚之事,是你不对。” 众人:“???” 荣国公夫人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看荣国公夫人这意思,是不打算追究了? 秦氏暗自松了口气。 萧有瑢跟萧有瑜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 得亏荣国公夫人明事理。 不然今晚这事儿再闹下去,不好收场。 赵鸣轩瞪大眼睛:“母亲?” 赵鸣章也道:“母亲说的没错,是你有错在先,你应该同温孤世子道歉。” 荣国公夫人无视赵鸣轩震惊的目光,她扔下赵鸣轩,走到老太太面前,扯出一抹笑,道:“老太太,轩儿不懂事,还请您跟温孤世子莫要计较。” 第435章 明事理 荣国公夫人的反应,弄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老太太表情一顿。 温孤雾白并不意外。 岁岁在他身后歪了歪脑袋,发间的流苏垂落在温孤雾白的身上,她瞪圆的双眼中,有明显的意外。 这位荣国公夫人好明事理! 其余人也被荣国公夫人此举弄得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荣国公府不比宣国公府差啊,为什么荣国公夫人还要忍让宣国公府?” “谁知道呢?” 也有人道: “荣国公夫人真是明事理啊。” “是啊。” “……” 此一举,为荣国公夫人在人前挣足了好名头。 萧卉盯着岁岁,她还没打消让赵鸣轩把岁岁带走的念头,凑到老夫人耳边道:“母亲,您看到了,我可没有危言耸听,雾白的确把这丫鬟看得很重。而且照这情况,这丫鬟怕是不会满足于做一个通房,将来说不准会把空净院弄得鸡飞狗跳,导致雾白跟他未来的世子妃感情不和。” 老太太沉吟。 萧卉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国公府能够容忍多个规矩本分的通房,但不能容忍这个通房的存在和宠爱威胁到正室的地位,影响到温孤雾白的名誉,以及宣国公府整体的清誉。 萧卉说罢,又出主意道:“母亲,如今荣国公夫人愿意让步,我们宣国公府理应也让一步。赵小公子还生着气,想要和平解决此事,不如称了他的心,把岁岁送出去做个顺水人情,以此来平息赵小公子的怒意,消除我们两家的芥蒂,也免得岁岁日后留在雾白身边吹枕边风。” 温孤雾白一次两次为了这丫鬟公然不给她面子,下她的脸,实在让萧卉心中难受。 因而,只要找到能把人弄走的机会,她绝不放过。 老太太心有所动。 是啊。 既然明知是个麻烦,那就该想个法子解决掉。 同时,正是由于老太太一次次见识到温孤雾白是如何在意岁岁,维护岁岁的,她才会采取萧卉的意见,想要除掉岁岁。 但如果把人放在空净院,她无疑是没法插手的,还会把她跟雾白的祖孙关系弄僵。 所以岁岁可以出事,但是不能够是因为她而出的事。 不然雾白还得怨恨她这个祖母。 秦氏一看萧卉眼珠子转来转去,又凑到老太太耳边嘀嘀咕咕的,就猜到以萧卉的性情,多半还没打消把岁岁弄走的主意。 她对岁岁并没有多少好感,接触的也不多,但她长了眼睛,看得出来岁岁并非萧卉嘴里说的那种狐媚之辈。 且宣国公府维持多年的平静来之不易。 老太太现今老了,处事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 秦氏上前,不想让事情往不好把控的方向发展,她忽然一把拉开萧卉,萧卉还要凑上去,却被后面的萧有瑢跟萧有瑜配合默契地一左一右拉住。 萧卉望向她们姐妹二人,气得满脸通红:“你们?” 萧有瑢一笑:“姑母还是少说话为妙。” 萧有瑜跟着道:“姑父不是还醉着吗?姑母,您不如去看看他?” 萧卉:“……” 第436章 未必 秦氏看到了萧有瑢跟萧有瑜的动作,对她们二人的默契暗暗满意,她上前一步,取代了萧卉先前的站位。 在老太太心思动摇的时候,秦氏的话,如一阵凉风,将老太太即将游走的理智拉回:“母亲,沈夫人的话或许在理,但您莫要忘了世子是什么心性。” 老太太眸光一顿,立刻有所清醒。 秦氏对她一笑,又道:“世子是您跟夫君看着长大的,他在任何事情上,素来有主意,也分得清轻重。母亲,您又何须太过忧心?” 温孤寻是个犟种。 温孤寻教导出来的孩子多半也是个犟种。 别看温孤雾白待人总是疏离有礼,是个十足十的清风君子,可秦氏觉得,这位年纪轻轻的世子爷,内里怕是认准了就会做到底的性子。 他与萧膑虽为父子,但未必性情就真的如出一辙。 萧膑会为了宣国公府的名声和荣耀退让,会把宣国公府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但,秦氏觉得,以前的温孤雾白或许会如萧膑这样。 然而现在的温孤雾白心思深沉,性情也有了转变,行事风格也与之前有所差异,所以秦氏认为,温孤雾白未必会选择跟萧膑一样的道路。 至于未来的事如何发展,秦氏控制不了,不过眼下的局面确实可掌控的。 老太太内心其实不大赞同秦氏这话,但也不想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温孤雾白为了一个丫鬟起争执,免得传出去有损宣国公府的名声。 于是,她只得暂且打消把岁岁送走的念头。 罢了。 再找机会把人打发走就是。 老太太见荣国公夫人已经做出退让,就要让温孤雾白也开口道歉把此事和平解决,结果赵鸣轩被自个儿母亲的态度气到不行,直接丢下荣国公夫人跟赵鸣章,气冲冲地往外走。 荣国公夫人正想着找借口离去,如今赵鸣轩这般做,倒是给了她由头。 老太太望着赵鸣轩离去的背影:“这……” 荣国公夫人一笑:“老太太别在意,轩儿自小顽劣,说起来,也是我疏于管教,把他养成了这样的脾气,关于今晚他跟温孤世子发生的不愉快,等过段时间,他自然就忘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踹人的温孤雾白,觉得眼前的孙子有些陌生,她的神色间带着明显的责备:“今晚的事,说起来也是雾白动手在先。” 荣国公夫人却望着被护得好好的岁岁,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一圈,忽然发现她跟温孤雾白站在一起竟格外登对,不禁道:“温孤世子动手是不对,但我儿更不对,他明知岁岁姑娘是温孤世子身边的人,还当众索要,便是夺人心头之好,此一举非君子所为。” 荣国公夫人再道:“今晚之事,就到这里,今后我们两家谁也不要再提。老太太,国公夫人,我担心轩儿,就先行一步了。” 老太太同她道别。 温孤雾白微一颔首。 岁岁也冲荣国公夫人笑了笑。 荣国公夫人收回目光,拒了老太太亲自相送的提议,带着赵鸣章离去。 第437章 酒里放了好东西 两人一出府,就见赵鸣轩站在马车旁气冲冲的背影,似乎是在吩咐马夫往樊笼大街赶。 赵鸣章快步追上前,他拦住使性子的赵鸣轩,吩咐马夫不用理会赵鸣轩的吩咐,一把抓住赵鸣轩的胳膊,严厉道:“鸣轩,你闹够了没有?” 人家好好的庆祝宴,他却跑去给人找不痛快。 赵鸣轩负气:“没闹够!” 他还惦记着那丫鬟呢。 只可惜看温孤雾白那样,是没办法把人要到手了。 就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把人弄到府里。 荣国公夫人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还惦记着。 她承认,那丫鬟是生的好看,也不怪乎能入赵鸣轩的眼。 毕竟那样的好颜色,任谁见过都难以忘怀。 她道:“喜欢那丫头?” 赵鸣轩没否认。 长那么好看,谁不喜欢? 别看满场的年轻男子嘴上说的正经,可谁的眼睛不是落到岁岁身上的。 荣国公夫人上前,照着他脑门就是一顿猛戳。 温孤雾白从未当众对谁动手,这一回,他能够为了护住那丫鬟对赵鸣轩直接动手,足以说明那丫鬟对温孤雾白的重要性。 她道:“做梦!” 赵鸣轩更气,想到荣国公夫人刚刚竟然不维护自己,还老是在他面前夸赞温孤雾白如何优秀,让他多学学,置气道:“母亲,您不是喜欢温孤雾白吗?那您倒是把他认作干儿子啊!” 荣国公夫人闻言,没有动气,只说:“是个主意。” 赵鸣轩:“……” 赵鸣章:“……” “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你也就只能是不服气了。”荣国公夫人说话直接,想到如今朝里朝外的局势,还有总是在外面忙得脚不沾地的荣国公,说:“现下形势紧张,你闯祸的时候也要知道分寸。是,我们荣国公府不比宣国公府差,温孤雾白的姨母是贵妃,你的姑母是皇后,但你有没有想过,皇上对你姑母,对我们荣国公府是什么态度?” 荣国公夫人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没有当众袒护赵鸣轩。 再说本就是赵鸣轩的错。 何必袒护? 荣国公夫人的一席话,成功让赵鸣轩安静下来。 赵鸣轩一声不吭的上了马车,他没理会后面上来的赵鸣章,也不想听兄长的絮叨,直接用双手捂住耳朵,背过身,一脸拒绝交流的模样。 赵鸣章:“……” 赵鸣轩的嘴角得意勾起。 那杯酒里他可是放了好东西。 还是花大价钱买的。 温孤雾白喝下这么久了,是时候发作了吧。 望都的贵女们不是都说温孤雾白洁身自好,不沾美色,是求都求不来的如意郎君吗? 那好啊。 他今晚就让温孤雾白破了洁身自好,不占美色的名头。 只是想到岁岁,他仍旧不甘心。 真是便宜温孤雾白了。 那般好的美人儿,他还没来得及一亲芳泽,就被温孤雾白给抢先碰了。 - 晚宴还未结束。 在荣国公府的人走后,老太太本欲找温孤雾白谈话,结果温孤雾白感觉身体不适,以此为由带着岁岁率先回空净院。 第438章 不好 回空净院的路上。 温孤雾白的步子走得很急。 他觉得体内很热。 有蓬勃的欲念在他的身体里横冲乱撞。 唯有走得快些,任晚间的凉风拍打在脸颊,才能缓解身上那股浓重的欲念。 而他此时看似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实则身体的温度烫得惊人,连眼尾都开始隐隐有了发红的迹象。 岁岁跟得很吃力,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她喘着气,呼吸急促。 在又一次要被温孤雾白的步伐拉开距离时,她往前一跳,抱住温孤雾白的一条胳膊,并且快速蹲下身,她突然的重量,将温孤雾白拽得只能站在原地。 空气里,夹杂着花草香,以及少女身上那股淡淡的果香。 温孤雾白呼吸一滞。 他大约猜到了是那杯酒的问题。 是赵鸣轩在捣鬼。 不过从身体的反应情况来看,那杯酒里放得并非毒药,而是与催情药一类相关的东西。 手臂间传来的重量。 无法忽视。 而且,因着岁岁蹲下来的动作,导致她柔软的发丝无意间穿梭过他的指缝,她用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他的小臂,隔着布料感受到了她薄薄布料下温软细腻的肌肤。 时下春日,虽还有些凉,但府里的衣裙已经轻薄许多。 温孤雾白压制着身体里的热意,回眸看她,见她像只小动物一样蹲在地上,浅色的裙摆散开在地面上,正仰起一张巴掌大的脸,睁着乌黑水润的眼儿来看自己时,他喉结一滚。 岁岁看他,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当即喘着气,说:“世子,咱能走得慢点吗?” 他腿长,一步当她两步。 她腿短。 她跟不上。 迎面吹来的晚风,带来一阵舒适,驱散了温孤雾白即将蔓延至脸颊的热意,对上岁岁的眼神,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热气,好在有夜色的遮挡,才能让他看着与平常无异。 面对岁岁的要求,温孤雾白嗓音微哑:“岁岁,我们得走快些。” 岁岁站起身,好歹歇了会儿,她的气息终于不再那般急促:“为何?” 温孤雾白撇开视线,他不敢看她。 一想到她是他的妻,如今已经出落得身段逐渐丰满,他便忍不住往别的地方去想。 意识到这一点后,温孤雾白赶紧掐死这种念头。 岁岁再次发问:“世子,走慢点不好吗?” 温孤雾白:“……不好。” 这药性太强,太猛,慢一分,都是煎熬。 岁岁哦了一声,她吐出一口气,目视前方,道:“世子,我可以了。” 温孤雾白:“?” 岁岁:“你走。” 温孤雾白:“?” 岁岁:“我跑。” 虽然不知道世子为何要这般着急回空净院,但岁岁深信他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岁岁没有再问,而是决定想办法提高速度,跟上他的脚步。 温孤雾白被她这乖软顺从的态度弄得心里一软,然而,当药性再一次冲撞起来的时候,他顾不得再考虑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快点回空净院。 - 一到屋外,他便止步。 岁岁没有收住脚,一下撞在他的后背之上。 第439章 听话 ‘砰’地一下。 岁岁的额头恰好撞在少年的肩胛骨上。 晚间的光线洒落,照在她的裙摆上,衬得颜色暗沉,却衬得她肌肤尤其的白嫩,似顶好的美玉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温孤雾白的身体很热。 隐隐还有些发烫。 温孤雾白则直接僵住。 哪怕隔着衣物,他都能感觉到她喷洒在肩胛骨的呼吸有多撩人。 他呼吸渐热,瞳色渐深。 理智在欲念毫无章法的攻击和冲撞下一点点变弱。 岁岁为了验证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没有退开,而是将脸颊隔着他的衣物贴在少年的肩胛骨上。 温孤雾白身体紧绷:“……” 待发现温孤雾白的体温确实滚烫以后,她抬眸,又见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涌现,并向温孤雾白的整片后颈蔓延。 世子在夜光下的耳根也在发红。 会不会也是烫的? 她想着,刚要伸手去碰,却见前面站着的温孤雾白有了反应,他抬手,抓住岁岁伸到一半的手,将浑身的燥热暂且压住。 他不敢回头看岁岁,只压着嗓音说:“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 声线的低沉。 很好的盖住了即将暴露的欲念。 他本就对岁岁在床榻间索求无度,如今中了药,还看着她一日日长大,将快要发狂的爱意忍了一年又一年,这种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忍耐,早已让他煎熬不已。 若是他药性发作,谁知道会不会把人折腾得从此怕了他。 他可不想还没把人娶到手,就先把人吓跑了。 若真如此,那他可真是得不偿失。 岁岁的手腕被他抓住,感受到他指尖滚烫的温度时,正要开口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却听温孤雾白再次压着嗓音道:“听话,快回去。” 岁岁:“哦。” 温孤雾白背对着她,松开她的手:“岁岁真乖。” 岁岁勾唇。 那当然。 她在世子面前一直很乖。 除了要轻薄他的时候比较大胆以外,大多时候她都对他格外顺从。 她正想跟他说点什么,例如‘恭喜中榜’,例如‘祝他好眠’一类的话语,哪知岁岁还未来得及张嘴吐露一个字,温孤雾白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甚至还有些迫切地把门关上。 岁岁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世子很困吗? 走得这般急? 岁岁的眼睛里浮现纳闷的神色。 随即,她转身往后院的方向走。 花茔跟花豚待在后院,两人见岁岁迟迟还未回来,便决定来前院看看情况,恰好在走到一半的途中遇到归来的岁岁。 另一边。 在岁岁走后,藏身在暗处的泱十与尫九及时出现。 温孤雾白坐在椅子上,他长腿伸展,一手捏拳,齐整的衣袍稍显凌乱,暴露在烛光下的一截长颈已然染上艳丽的红。 他原就是秾艳的五官,这会儿在欲念的加持下愈发艳的惊心动魄。 他呼吸沉重,眼眶微微泛红。 在发现门外的两道身影后,温孤雾白闭眼,脖颈后仰,声音里的沙哑再也压制不住,对他们二人吩咐道:“准备冰水沐浴。” 第440章 中、药 屋外的尫九一阵错愕,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出现幻觉以后,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感受了一下晚间的凉风,再望向泱十,用嘴型说:“冰水?” 现今这天儿很热吗? 大晚上的,世子还要用冰水沐浴? 再说世子幼时接连中毒,导致他的身体里有一部分毒素残留,所以世子每逢冬日格外畏寒,便是炎炎夏日,府里不缺冰块方面的供给,世子也不用冰块一类的消暑开胃的吃食。 今晚是怎么了? 泱十用嘴型回道:“中药。” 尫九一整个裂开:“中、药???” 哪个天杀的干的? 这不得折腾死世子啊! 明白过来缘由后,两人赶紧按照温孤雾白的吩咐去办。 很快,一桶桶水往屋里抬,还有冒着寒气的冰块。 尫九想到温孤雾白的身体,觉得这一晚的冰水泡下去,自家世子的身体怕是要狠狠地病上一场。 再说世子都没开过荤呢,要是憋坏了,将来生不出小世子该如何是好? 温孤一族就剩下世子这一个男丁了啊。 相当于是独苗苗。 要是这根独苗苗都绝了后,那温孤一族还存在吗? 他们三家将来又要效忠谁? 尫九神色一凝。 这可是关乎到他们三家前程的大问题! 尫九守在门外,这会儿人全部下去,里间只留了温孤雾白一人,他凑近泱十,想到自家世子如今的年纪,忍不住小声道:“泱十,我看世子这样将来若是落下病根怎么办?他都十八了,这年纪放在其他家族的公子哥里面早就开荤几年了,院里也有通房丫鬟伺候,不如你我进去建议一下世子,给他找个顺眼的女郎来?” 明明有更简单省事还不用如此伤身的法子,干嘛非得憋着,非得为难自己呢。 泱十翻了一记白眼,他跟尫九自小跟着世子,对尫九心底的小九九看了看清楚的很,当下扯唇,问他:“这话你敢去跟世子说吗?” 尫九飞快摇头:“……” 他就是不敢,所以想把泱十拉下水啊。 - 屋内。 温孤雾白褪去衣物泡在冰冷的水里。 冰块浮动在水面之上,时不时地擦过他滚烫的肌肤,冻得他发疼。 可也正是这样的疼,能让他保持理智方面的清醒。 除了冰水,屋里还准备了安神一类的熏香。 温孤雾白吐出一口气,体内的燥热总算得以缓解。 - 岁岁回到后院,正在花豚的帮助下拆下妆发。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满头青丝披下,散在玉背之上,回想起今天晚上在宴会上发生的一切,猜到自己必然惹得老太太不喜了。 不过比起这个,她还是更在意温孤雾白的情况。 世子今晚真的表现得很不对劲啊。 一个人的身体怎么能烫到那种程度。 花茔吩咐人抬水进来,一桶接一桶的热水倒下去。 她在屏风后面试了试水温,觉得可以了,走出屏风,正打算提醒岁岁进来沐浴,却见岁岁突然站起身。 花豚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手里的钗差点掉落:“岁岁?” 花茔:“?” 第441章 这可不是好现象 岁岁望向她们二人,仍是不放心温孤雾白的状况。 她越想,越是担心。 岁岁没了睡意,道:“我去看看世子。” 花豚:“?” 花茔:“?” 这时候去看世子? ……好吧。 岁岁姑娘高兴就好。 反正世子喜欢岁岁,见到她定然欢喜。 岁岁说罢,披风没拿,拎起裙子就往外跑。 因着是在空净院,花茔跟花豚不用担心岁岁会遇到歹人。 毕竟这院子里里外外隐藏着不少高手,都是泱十跟尫九一手安排的,除去宣国公府的任何人想要闯入,或是意图不轨,都是找死。 花豚把钗放回妆奁。 有一个问题,困扰她至今,也困扰着整个宣国公府的人。 她问:“花茔姐姐,你说,岁岁都及笄了,世子对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花茔也不知道,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法回答,便道:“正所谓男人心,海底针,尤其世子心思深的很,谁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梳你的头,办好你的差事即可。” 花豚:“哦。” - 岁岁去到前院。 泱十跟尫九见到她,齐齐愣了一下。 尫九:“岁岁姑娘?” 岁岁进出空净院如入无人之境,加之温孤雾白对她特殊,所以她就算连进温孤雾白的屋子也不会有谁阻拦。 她对泱十跟尫九一笑,道明来意:“晚间我察觉到世子的状况不大对,不放心世子,所以特意在睡前过来看看。” 尫九:“……” 泱十:“……” 两人心想,这时候世子体内的药性该被冰块灭得差不多了吧。 岁岁同他们打完招呼,推门进屋。 屏风后面。 温孤雾白确实依靠冰水把药性给暂时压制住,他的皮肤被泡到发白,之前加在木桶里的冰块已经差不多融化。 穿寝衣时,他的手指已冷到僵硬,并发疼。 好在这疼痛是温孤雾白每年冬日病痛都会发作的,他也习惯了。 门被推开时,温孤雾白寝衣的细带还未系好。 他听到动静,从屏风后缓步走出,即便肌肤是白的,但他脖颈周围仍旧还有没消退的潮红。 见到来人后,他体内的燥热再次升起。 岁岁见他面色发白,发尾带着细碎的水珠时,立即过去。 她伸手扶他,察觉到他整个人冷的跟冰块后,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冷?” 先前烫的惊人。 这会儿冷的惊人。 世子这身体是怎么回事? 岁岁顾不得其他,就想着为他取暖,她抓过温孤雾白冷的过分的手,捧到面前,鼓起两腮,往他掌心吹热气。 她用散发着温度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不停地摩擦,又捧着他的手继续吹热气。 摩擦了一会儿后,岁岁去到里屋。 注意到挂在衣架上的披风时,她也没看木桶里还有几点没有融化的冰块,只快步出去,踮起脚尖为他将披风披好。 岁岁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低着头,格外专注,没注意到温孤雾白的眸色起了变化。 他身体的温度正在回升。 温孤雾白无奈地想着:这可不是好现象。 第442章 最危险的,是他 岁岁急得很,人一着急,脑子也转得没平时灵光。 她想到金石村那些到了冬日冷的动物们会选择抱团取暖,立即张开双臂,主动将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的温孤雾白抱住。 她的身子是暖的。 他冷的话,她把自己身上的温度过给他就好了。 这样多抱一会儿,他总能暖起来的。 思及此,她环住温孤雾白的双臂往里收拢了些。 她这样的动作,也将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 温孤雾白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燥热成功被她挑起。 感觉到她的体温正在透过单薄的寝衣传递过来,少女的身躯依已然凹凸有致,曼妙玲珑时,他的瞳色骤然深到了极致。 这药性比他想的更烈。 这会儿一碰到岁岁的身子,先前被强行压住的欲念便以更加迅猛的方式流变全身。 他的眼眶周围开始泛起淡红之色。 眸中像是染了水汽一样。 少年发梢的水珠一点点往下滴落,落在他轻薄的寝衣后,逐渐勾勒出那一片窄腰的轮廓。 为了降温,就连寝衣他都特意选了夏日的。 她倒好,偏偏在这时闯了进来。 她是真的把他当成无欲无求的圣人吗? 抱歉。 他还真不是。 温孤雾白任由她抱着,他低头,将脸埋在她的颈侧,轻嗅她发间的馨香,微凉的鼻梁以及柔软的薄唇擦过她白皙的肌肤,温度是冷的,还冷得岁岁缩了缩脖颈,然他吐出的呼吸确实热的,烫的。 岁岁感受到以后,仍没察觉到危险,反而觉得自己的担忧果然是正确的。 她就说世子的状况不对。 得亏她来了。 否则世子独自忍着这难受,那该多孤单啊。 她将环住他的双臂松开了些,问她:“世子,需要请大夫吗?” 温孤雾白嗓音暗哑,透着浓重的鼻音:“不用。” 少女嫩生生的脖颈就在眼前,似美玉一般惹人喜欢,他空出一只手, 先前冻得发疼的手擦过她的肌肤,并且反客为主,一手箍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 他觉得有必要给她好好的上一课。 让她学会提高对他人的警惕。 也包括他。 温孤雾白眼眸中夹着侵略性,他轻松将人半抱着靠在一根粗壮的柱子上,用滚烫的身体贴着她,让她真切的去感受他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发生的变化。 旋即,他略显迫切地张唇,含住她的耳垂。 那种濡湿的感觉,令人不适,又令人莫名的忍不住战栗。 岁岁只觉得双腿一软。 好在他用手臂环着她,不让她下滑。 岁岁靠在坚硬而冰冷的柱子上,感觉到温孤雾白的身体忽然变得很热很烫以后,正想再说要不要请大夫,就听他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岁岁,记得下回不要再深夜擅闯男子的房间了。” 她生得这般美。 难保不会遭到别人觊觎。 哪怕她闯进的是他的房间。 那她也应该保持警惕。 外面的那些登徒浪子或许危险。 但最危险的,是他。 因为没有人比他爱岁岁,也没有人比他觊觎她觊觎的更久。 第443章 这样也不怕吗 岁岁正想说这里是他的房间,但再一想,深夜擅闯确实不对。 还没等她道歉,她耳垂便是被蚂蚁咬了一下的痛感袭来。 紧接着,一股酥麻,在她的身体里游走。 她眼睫轻颤,呼吸一顿,站立的双腿更加不稳。 温孤雾白一手扶住她的右脸,一手稳稳地箍住她的细腰,不让她滑下去,在把人轻薄了两下后,这才忍着难受,从她的颈侧移开,与她对视。 他的眼神,深邃得令人有些害怕。 岁岁望着这样的他,心惊的同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上一回。 上一回这样的眼神也在世子的身上出现过。 只是那会儿远没有现在这样的强烈。 这种像是被丛林里的猛兽盯住的猎物的感觉,让岁岁的心跳随之加快。 她先前担心他冷,想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温暖他,可这会儿却被温孤雾白身上的温度烫到不知所措,她睫毛颤动,只觉得如今连自己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热的。 岁岁的心里很慌,很乱。 但她没有推开温孤雾白,也没有拔腿离去。 对温孤雾白,她就是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就是觉得温孤雾白不会伤害她。 只是他的眼神,太热切,太深邃,让她心尖不住地发颤。 想起上回是在怎样的状况下出现这样的眼神时,岁岁脑中一道白光乍现,她红润润的唇瓣微张,瞪圆眼睛望着他,咽了口口水后,问:“世子,你想轻薄我吗?” 温孤雾白直直地望着她,没有否认,只问:“怕吗?” 岁岁摇头:“不怕。” 温孤雾白表情一顿:“……” 她对自己还真是信任啊。 岁岁又道:“世子不会伤害我的。” 温孤雾白将她往怀里箍得更紧,哑声道:“会。” 岁岁不信。 他对她那样好。 必是舍不得伤害自己的。 温孤雾白被她这副态度给气笑了,他是想要让她对自己提高警惕,结果不但没有起作用,反倒被她这样的态度弄得有点想笑,他像是跟她较上了劲儿一样,把人抵在柱子上肆意亲吻。 岁岁的目光里有慌乱,有无措,就是没有对他的害怕之意。 他含住她的唇。 舌,长驱直入。 强势地掠夺她的呼吸。 绵长而霸道的吻,其间夹杂着对她多年的爱意,他显然是在通过亲密的方式把自己压抑在心里多年的喜欢发泄出来,见她不懂得回应,只呆若木鸡时,他索性把人单手抱起,让她双脚腾空。 这样的姿势,方便他更好吻她。 披风在两人的亲吻间落下。 岁岁瞪大眼睛。 一直到她呼吸不畅,他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个吻。 他的眼睛里因欲念的浸染有了湿意,潮意。 他温柔地抬手,滚烫的指尖,落在她红肿的唇上,再用力一按,带着笑意问:“这样也不怕吗?” 岁岁呼吸到空气以后,昏沉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面对温孤雾白的眼神,以及他极具侵略性的动作,她还是摇头。 温孤雾白笑出了声。 她还真是……让他爱的要死,又让他束手无策。 第444章 怎样都行 待得呼吸平稳,岁岁的理智跟着回炉。 今晚的世子很不对劲。 她虽认知有限,不懂得很多东西,但岁岁猜到温孤雾白的反常多半跟赵鸣轩递的那杯酒有关。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她希望今晚温孤雾白所承受的难受和痛苦日后都会加倍地偿还在赵鸣轩身上。 岁岁目光清澈坦然,没有过多犹豫道:“如果这样可以让世子的难受有所缓解的话,那就这样吧。” 温孤雾白眼神晦暗,浓重的欲念,裹在他的嗓音里:“若我想要的不止这样呢?” 岁岁的表情只有短暂的犹疑,之后,果断说:“世子想怎样都行。” 温孤雾白眼眶里的湿意加重,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怎样都行是吗?” 岁岁:“怎样都行。” 温孤雾白:“……” 她都这样说了,他似乎没有必要再忍耐。 但他不知为何,总有些害怕,总有些犹豫。 他想,他犹豫是因为怕伤到她。 而他害怕,则是担心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他需要做点事情,来证明现在的真实性。 温孤雾白的目光带着温度扫过她的鼻梁,嘴唇,最后落在她的衣襟上。 他的手指从她的耳垂往下滑动,食指钻入她轻薄的衣领之中,再将她的衣领往前一勾,露出她的部分肌肤。 少女的脖颈很白,又很脆弱。 他稍一用力,她的衣领就被拉得凌乱,甚至露出了少女漂亮的锁骨。 他试探地问:“这样呢?” 岁岁红着脸说:“……可以。” 温孤雾白长眸一眯。 忽的,他的长指顺着她微微敞开的衣领缓慢地往下滑动。 在她紧张的目光下,他薄唇微勾,慢条斯理地扯下她腰间的带子,看着她的衣裙在眼前散开,衣领向两边滑落,露出她圆润又好看的肩头。 他用指腹按住那一点衣领,倾身过去,薄唇落在她的右肩,沿着其漂亮的线条一一亲吻过去。 岁岁的身体僵硬的很厉害,又在他温柔的亲吻下不受控制地软化。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像是一件没有支撑点的物品,一旦他放开她,她就会瘫软下去。 之后,他唇角带笑,在岁岁的目光下,咬住她的衣领。 现在,只需他一松口,她的衣物就会尽数滑落,属于少女的身躯就会完整的呈现在他眼前。 这一刻,温孤雾白的脑海里闪现过前世的种种画面。 他与她数次抵死缠绵,清楚的知道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有多细嫩,还知道她身体的每一个敏感点,以及她的每一处有多完美勾人。 岁岁与他对视。 尽管有些怕,她依旧没有出言阻止他。 轻薄的衣裙险险地被他咬住。 岁岁再傻也知道这次的轻薄远比上一回来的狂狼,且没有分寸。 她在他的注视下抬手。 岁岁心疼他此刻的隐忍。 他是怎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寒冬时节,他纵使疼得要死,也能神色如常。 所以她才会心疼他,也懂得他此刻定是难受到了极点。 温孤雾白心有所动,激动之下,他手臂用力,将她再度抱高。 第445章 主动 温孤雾白仰起头,以仰望的姿势看她,想要看清她眼底的心疼。 岁岁突然被抱高,有一瞬间的害怕。 她望了一眼双脚脱离地面的距离,背部紧靠身后的柱子,双手下意识地搭在他的两肩,垂眸与他对视。 世子的眼尾……好红。 也好漂亮。 他的眼睛里浮动着一层水汽,内里的情绪被遮掩部分,但其间所浮现的喜欢却挡也挡不住。 他说过的,他喜欢她。 真好。 她也喜欢他。 尽管岁岁知晓她未来未必能跟他走到一起,但看过身边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看过那么多苦难的她并不执着于去追求结果。 结果好与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要专心地跟他一起去走,去体验这个过程。 至少现在,岁岁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同他在一起是欢喜的,甜蜜的。 岁岁心里一动。 这是她头一回以俯视的姿态看温孤雾白。 他长得高,平日是她仰望他的状态。 忽然的调换,令她惊讶的同时,又带了一丝新奇感。 这个角度的世子,也格外好看。 注意到他泛着潮红的耳际跟脖颈时,岁岁抬起搭在他右肩的手,再次缓缓抬起,用温暖的指尖落在他的眉眼之上,沿着他的眉尾缓缓滑动。 她的碰触,没有夹杂任何情欲与挑拨的色彩,却轻易地在温孤雾白的心底掀起一阵巨浪。 她凝视着他深邃漂亮的眉眼,喜欢极了他秾丽的没有瑕疵的五官,并认为任何时候的温孤雾白都是最好的,也总能深深吸引住她。 岁岁的指腹摸过他的睫毛,又停顿在他泛红的眼尾。 她被吻得红肿的唇瓣抿出一抹笑意,清亮的眼睛里,有期待,有喜欢,也有对未来的向往。 温孤雾白被她眼底的种种情绪所惊讶到。 她落在眼尾的指腹,有着抚慰人心的温度,能将人心底的烦躁抚平,也能将他体内冲撞的欲念暂且压住。 温孤雾白问:“岁岁,喜欢我吗?” 岁岁嘴角抿着的弧度扩大,她先是嗯了一声,又说:“我表现得不明显吗?” 她觉得自己表达的很清楚直接啊。 温孤雾白展唇笑开。 上辈子,他缠着她问了一遍又一遍,她却总是安安静静的,或是避开,总是不肯给出半点回应,让他始终遗憾。 没想到这一世的他竟然在她及笄的这一年得到了上辈子没能听到的话。 这一刻,夙愿达成的满足感,盖过了身体的渴望,压住了欲念。 岁岁脸颊热的厉害。 温孤雾白笑得胸膛震动。 他贴过去,将脸埋在她的颈侧,又空出一只手,将她即将滑落的衣领勾住,不让她再往下滑落一寸肌肤。 温柔的吻,落在她的肌肤上。 一个个的吻,带着湿意,不间断地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在上面开出一朵朵名为‘爱欲’的花。 岁岁感受到了他的喜欢。 她觉得也应该做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喜欢, 岁岁想了想,用手轻捏他的下巴,一手捧他的脸,垂目望他,主动在他殷红的染着水光的薄唇上一吻。 第446章 好眠 岁岁的眼里,有细碎的笑意漫出。 喜欢人的话,应该有具体的表达方式。 岁岁此前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所以看到温孤雾白选择用亲吻的方式表达时,她也跟着学。 她轻启唇瓣,循着记忆里他吻自己的样子,生涩地抵开他的唇,努力学着他的样子吻他。 在读书上,她是个聪明好学的学生。 在喜欢上,她或许不聪明,但胜在好学,肯用功。 所以,尽管岁岁吻他的动作很生涩,有几回还把温孤雾白的唇瓣碰得有点疼,可看她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喜欢,却令温孤雾白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欢喜。 他低笑两声。 岁岁动作一顿。 她退出他的唇,发现他的下唇处有一处有细微的破裂时,心生愧疚,又轻轻在那处吹了吹。 温孤雾白这会儿虽然不如先前泡在冰水里那般疼,但依旧隐忍的难受不已,他凑过去,张唇在她的右肩一咬,而后又顺着咬过的地方往上亲吻,在她耳畔道:“岁岁,我难受。” 又好欢喜。 因为听到了她说喜欢。 这份欢喜,胜过他此生所达到的一切成就。 温孤雾白说罢,将人从柱子上放下来,他一手抓紧岁岁快要掉落的衣裙,一手揽着她的腰,又一边吻着她,用身体贴着她,把人往里间宽敞而柔软的床榻上带。 岁岁跟着他一起滚落在床榻间。 屋里熏香渐浓。 温度攀升。 温孤雾白身上的皮肤烫得更是惊人。 这一次的亲吻,比之前的数次都要来的激烈。 岁岁的鼻息间,都是一股浓郁的苍术气息。 床幔放下。 岁岁被吻得丧失了理智,她任他施为,可渐渐地,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在亲吻间的回应也越来越慢。 温孤雾白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动作。 屋里的安神香加了剂量。 他怕单单是靠冰水压制不住体内的药性,所以又将安神香加大了剂量。 如今他的药性还没解,他没有被安神香弄得昏昏欲睡,倒是岁岁吸入了大量的安神香,比他先一步睡着。 温孤雾白退出她的唇,抬指将她嘴角的那一点晶亮擦掉。 见她衣衫凌乱的躺在自己身下,他翻身,撑着脑袋,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闭上,又一点一点在他的床榻上陷入酣睡。 他眼带笑意,将她散乱的衣物整理好。 而后,他的长指开始勾画起她温柔的眉眼,觉得不够,又凑过去在她额间的那点朱砂吻了下。 好眠。 他的岁岁。 他的妻。 - 岁岁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后院。 她睡得很沉。 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 岁岁翻身,看到外间的日光时,猛然坐起身。 外间的花茔跟花豚正在说话。 两人听到屋里的动静,端着早早准备好的洗漱等用具进屋。 岁岁刚醒,脑子还有些乱。 等她意识到这是在哪里以后,以及昨晚本来是躺在温孤雾白的房间里后,猜到应该是温孤雾白把她送了回来。 她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看着房内站着的花茔跟花豚。 第447章 咳咳,不用太过克制 花茔瞧见岁岁脖颈间那片吻痕未消的肌肤时,毫无异色。 世子到底是舍不得的。 她还以为,世子昨晚会不让岁岁回来呢。 结果天明时分,世子还是把人衣衫齐整地抱了回来。 花豚跟平常一样问道:“岁岁,你醒了,你今日想吃什么?” 接着,花豚就倒豆子似地说了一堆吃食。 岁岁听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不过花茔跟花豚的态度,让她心底的尴尬荡然无存。 她望了一眼外间的时辰。 呼~ 幸亏不用去明礼堂。 不然她铁定就要迟到了。 还会被帝师给拎出来一连批评好几日。 - 用完饭,岁岁还记着昨晚的事,但又记得不是很清楚,没有感觉到身体方面有任何不适以后,便猜到昨晚应当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也不是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 有一回出空净院,路过长廊时,岁岁恰好注意到不远处坐着两个丫鬟,她们红着脸,在议论床帏之事。 岁岁听了一耳朵。 据说,女子初次是疼的。 还会腰肢酸软。 而这两样现象,她一样都没有。 想到昨晚温孤雾白的反常,以及他跟平时判若两人的模样,岁岁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觉得自己需要时间调整一番。 等调整好以后,她想起还没去前院看温孤雾白,今日也还没有练字,便收拾一番去了前院。 结果她刚到,就发现屋里站着大夫。 岁岁进屋。 大夫去到一边,润笔,开方。 温孤雾白面色苍白的坐在一边,岁岁快步过去:“世子?” 温孤雾白见她面色红润的醒来,就知道她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得极好。 他拉着人,在岁岁开口问之前抢先道:“没事,就是小病一场。” 他的嗓音有些哑。 大夫写完方子,看了一眼温孤雾白跟岁岁,又将方子交给一旁等候的尫九。 大夫本不欲多嘴,临走时,还是道:“世子,你身体畏寒,不可吃冷食,更不可泡冷水澡。且人年纪到了,世子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某些方面……咳咳,不用太过克制。” 人到了年纪有需求是正常的。 再说世子身份尊贵,身边也不缺女子。 就拿面前这位岁岁姑娘来说吧,模样生得是一等一的好,脾气也温顺可人。 世子若有意把她收房,是完全可以的。 大夫表示搞不懂这位宣国公府的世子到底怎么想的。 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摆在面前,他干嘛不碰,还把自己憋成这样? 泱十:“……” 尫九:“……” 大夫,您老是真敢说啊。 温孤雾白轻咳两声。 岁岁眼神清澈。 大夫说完,也觉欠缺妥当。 他有此建议,究其原因,也是不想温孤雾白继续这么忍着,损害到身体。 在温孤雾白一个眼神递来的时候,大夫讪讪一笑,识相地退了出去。 大夫一走,岁岁便望着温孤雾白惨白的面色,她回想起大夫的话,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泡冷水澡?” “……” 温孤雾白抿唇,发笑。 她的关注点……还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啊。 第448章 骂人 岁岁喃喃出声:“难怪……” 她昨晚进屋时,他的温度先是冰的吓人,浑身还透着寒意。 岁岁一想,顿觉不对。 这个时节哪里需要泡冷水澡。 再说泡冷水澡也不可能会那样冰冷啊。 多半是世子往里面加了冰块。 岁岁的脸上涌现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的眼里浮现薄薄的怒意。 这还是她当着温孤雾白的面第一回露出如此严肃的一面,且她望向温孤雾白的眼睛里还带有责备之意。 她语气笃定:“世子,是赵鸣轩的那杯酒对不对?” 温孤雾白拉着她的手,长指插入她的指缝间,勾着她的手指玩,答得漫不经心:“嗯。” 女子手骨纤细,比男子小上许多。 所以她的十指又细又短。 连手掌都那么的小。 温孤雾白握在手中,可以将其完整地包裹。 关于赵鸣轩的那杯酒,他现在还没决定采取怎样的回报方式。 他这人吧,讨厌人算计他。 但如果没有赵鸣轩的这杯酒,他无法跟岁岁的关系更进一步。 岁岁骂道:“王八蛋!” 温孤雾白没料到温软如岁岁也有骂人的一日,不禁一愣:“?” 岁岁神情愤然,再骂:“赵鸣轩这个混账东西,小肚鸡肠不说,还轻佻下流,他就是个该被千刀万剐的!他,他竟然用如此龌龊的手段算计世子!” 岁岁越骂越气。 要是赵鸣轩此刻站在她面前,她定要拿根棍子把人揍上一顿,给温孤雾白报仇。 世子畏寒。 这是许多人都知的。 可赵鸣轩给世子的那杯酒,害得世子要用泡冰水的方式缓解难受。 岁岁在没进宣国公府前,过得大多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尤其到了寒冬腊月,她更是冷得浑身发抖。 她能想象到昨晚的温孤雾白泡在冰水里时有多冷,又有多疼。 温孤雾白的脸上浮现一丝错愕。 前世今生,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岁岁骂人。 这种感觉,不得不说十分新奇。 见她气得雪腮鼓起,双目圆瞪,整张脸圆润不少,像极了一只可可爱爱的小兽之时,他目光放柔。 连同嘴角也扬起愉悦的弧度。 他抬指,在她头顶轻轻一敲。 这一世的岁岁,真是可爱。 不对。 前世的岁岁也很可爱。 只是她待在宣国公府被管教得太严,活得太循规蹈矩,以至于把她骨子里藏着的可爱鲜活的一面给掩埋了。 岁岁前世不是不可爱,不是不鲜活,她只是被束缚住了而已。 这般想着,温孤雾白的眼神更柔。 岁岁感觉到他的动作,仍瞪着他,之后又像个古板的老学究一样板着脸,严肃道:“别笑。” 她这样,弄得温孤雾白更想笑了。 岁岁非常非常严肃道:“不准笑!” 温孤雾白只好在她的注视下强行忍住快要溢出喉咙的笑意,说:“好,不笑。” 岁岁怕他憋得难受,又说:“还是笑吧。” 温孤雾白当真就笑了。 屋里。 传出一阵愉悦而清朗的笑声。 等他笑完,见岁岁一脸担心地望着他,便止住笑意,对她说:“我没事。” 第449章 请她? 岁岁观察着他苍白的面色,不信他没事。 她心里明白,温孤雾白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在安慰她。 岁岁拧眉,郑重道:“你都生病了。” 温孤雾白眉眼温柔。 见她这样,他忽然觉得这场病生得挺值得的。 再说了,过往比眼下痛的多的时候他都承受过,又岂会将眼下的这点难受放在眼里:“大夫开了方子,休养几日便可复原。” 岁岁想到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美目一怒,愤然道:“世子,咱不能吃哑巴亏,得想办法报复回去!” 不能放过赵鸣轩! 世子所承受的痛,所遭受的苦,赵鸣轩也得好好地体验一回。 得让赵鸣轩知道世子不是好惹的。 而且,面对这种卑鄙奸诈的小人,要狠狠地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不敢再犯。 温孤雾白正在琢磨这件事,见岁岁这般生气,还一副要冲上去揍人的架势,便想要听听看她对于报复赵鸣轩一事有何想法。 他问:“岁岁想怎么报复?” 岁岁眯起眼眸,难得露出几分危险的神色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温孤雾白听完,觉得这样处理也不错。 这药性如此猛烈,放到赵鸣轩的身上,也够他累到精疲力竭,双腿发软了。 他没跟岁岁细说这种药物的效用,只唇角微勾,用指腹在她眉心之间的朱砂上一点,说:“听岁岁的。” 泱十站在屋外,看到里间两人相处的一幕时,背过身道:“世子,老太太跟前的李嬷嬷来了。” 温孤雾白收回手。 岁岁则摸了摸被他点过的眉心,退到一边。 过了会儿,李嬷嬷出现在屋外,她没有进门,只是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的温孤雾白,再看了一眼岁岁,说明来意:“世子,岁岁,老太太请你们过去一趟。” 岁岁惊讶。 她没听错吧? 老太太请她? 李嬷嬷说完,退了出去。 温孤雾白清楚一般没有事情老太太不会派李嬷嬷过来叫他,让他意外的是,这回老太太请的人里面还有岁岁。 他起身整理了一番衣物,牵过岁岁。 两人往外走。 岁岁纳闷:“世子,老太太为何叫我也去?” 她想不通。 且她分明感觉得到老太太不喜欢自己。 突然让李嬷嬷来找自己,这事儿怎么看都不符合常理。 温孤雾白也不清楚是何事,他也没有吩咐尫九跟泱十先去打听,只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岁岁点头。 也对。 一出空净院,岁岁就将手抽了回去。 温孤雾白看着落空的手,目光中,闪着幽怨的光:“岁岁?” 岁岁把手藏到袖子里,解释道:“世子,老太太不喜欢我,她如果看见我跟你举止亲密的话,定然会说。” 温孤雾白轻捻指腹。 祖母喜不喜欢岁岁没关系。 反正他喜欢岁岁。 他会娶岁岁。 谁也别想阻拦。 然而看岁岁至今不同自己索要名分,温孤雾白便知道目前的她没有想得那么长远,或者说,岁岁觉得她自己的身份跟他相差太大,压根不敢往长远的方向去想。 第450章 求娶(一) 两人去到老太太的院里时,除了昨夜已经跟着高彻回府的萧有瑢,其他的人都在。 还有没有离去的萧卉与沈言心。 至于沈松,他一大早就被萧卉派人叫醒,收拾齐整,急急忙忙地赶去了通政司。 正中间站着的,是康泰。 康姨娘看着走进来的岁岁,想到康泰的一片痴心,叹了口气。 这孩子…… 喜欢谁不好,喜欢岁岁。 那可是世子跟前的人。 再说岁岁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康姨娘本以为康泰人品端正,懂得该如何挑选妻子,经营仕途,没想到他也跟大部分的男子一样看脸。 还被美色冲昏了头,要许岁岁正妻之位。 丫鬟罢了。 能当个妾室就不错了。 康泰这都是什么眼神。 萧有瑜对康泰并没什么感觉,因此,得知康泰前来找老太太,希望老太太能做主将岁岁许给他时,萧有瑜除了惊讶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感觉。 其实光看脸的话,岁岁确实有当祸水的潜质,也难怪木讷如康泰,会对岁岁动心。 满屋子的人,唯独萧若经得知康泰求娶岁岁一事时表现的很不对。 老太太没有察觉,是因为老太太觉得萧若经自小就是这样张扬跋扈的性子,觉得萧若经可能是不喜欢康泰。 然而知子莫若母,秦氏已然看出来了萧若经的心意。 她这儿子,中意岁岁。 只是他反应迟钝,目前还没意识到这份感情罢了。 秦氏目光复杂地望着岁岁,想到温孤雾白对她的特殊,给她的恩宠,觉得岁岁不管是成为温孤雾白房里的人,还是嫁给康泰,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桩好事。 她不想看到有朝一日萧若经跟温孤雾白因为岁岁起冲突。 所以,比起岁岁成为温孤雾白房里的人,她其实更希望岁岁能离开宣国公府,杜绝祸患。 当然,她对岁岁本人并没有恶意,她只是不希望辛苦维持了多年的平静被打破。 萧卉看到岁岁,一笑,对老太太道:“母亲,说实话,我都没想到岁岁这丫头能有这样的福气。康公子身家清白,又在春闱中榜,等到四月,不管殿试能不能中,都有了当官的资格。岁岁出身奴籍,能够寻得这样的人家,真是天大的福气!” 便宜她了真是。 康泰的出身放在望都毫不起眼,还一抓一大把,可他春闱中榜,就又比原先的身份往上越了一个阶层,将来岁岁嫁给康泰,便是官夫人。 沈言心不语。 她倒不如萧卉这般势利,也没有那般的注重家世。 她看康公子人品不错,是个值得嫁的好郎君。 另外,她认为母亲这话不对。 沈言心早看出来了二表兄对岁岁的心意,她觉得岁岁留在宣国公府怕是还有别的福气。 不过同为女子,沈言心觉得选择康泰,岁岁能少去很多的麻烦。 康泰今日是来求娶岁岁的,是给予正妻的身份。 可如果岁岁留在二表兄身边,二表兄又能给她怎样的身份呢? 康泰一见到岁岁,便心跳加快,他的眼睛很亮,脸也有些红。 第451章 求娶(二) 老太太今日心情不错,正面带笑意,小口小口地品茶。 她现今看岁岁是越来越不顺眼。 尤其是每回岁岁都站在温孤雾白身边一并出现的时候。 一个丫鬟,怎配站在堂堂国公府世子身边? 将来能站在她的宝贝嫡孙身边的,只能是望都数一数二的贵女,她们该出身高贵,该聪慧有学识,背后也该有清白显赫的家世。 而非是一个无依无靠,出身低贱,背负奴籍的貌美贫女。 况且,皮囊再美,也只能维持年轻时的一二十年。 真正能稳固夫妻关系的,是他们要有共同的家世,相似的成长环境,以及相差不大的出身。 老太太搁下茶盏,大抵因着有好事,她显得过于严厉的眉眼都变得和蔼下来。 她想,要是这回能够促成岁岁跟康泰的好事,那么岁岁便能从此离开宣国公府,离开温孤雾白的身边,她也解决掉了这一麻烦。 岁岁站定在温孤雾白身后,她感受到了一屋子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听着萧卉一堆夸赞康泰的话,还把自己牵扯进去时时,她秀眉微皱,一脸的不解。 福气? 怎样的福气? 温孤雾白却是眸色一变,望向站在正中的康泰。 好啊! 他倒是没想到康泰竟有这样的勇气! 竟敢觊觎岁岁! 可转念一想,康泰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这样的作风,确实符合康泰的性情。 前世的康泰跟岁岁是没有多少交集的,温孤雾白自然不会想到康泰会对岁岁动情。 如今见到这一幕时,温孤雾白又惊又怒的同时,还夹着一点被眼前戏剧化的画面给弄得想笑的滑稽感。 他前世的下属,对他的妻子心仪,还当着他的面求娶? 好啊! 好一个康泰! 当真是好胆气! 温孤雾白盯着康泰,阴冷的目光,看得人毛骨悚然。 沈言心:“……” 就知道。 二表兄一定会生气。 她用一种‘康公子,请自求多福’的眼神望着中央的康泰,并暗暗佩服康泰的勇气。 康泰忽觉背后凉飕飕的,他顺着这道目光看去,恰好迎上温孤雾白威严且散发着愠怒的眸子。 想到岁岁是他的贴身丫鬟,对待温孤雾白时,康泰表现得更为谦和。 温孤雾白不搭理他。 老太太冲岁岁笑开,并招手,说:“岁岁,过来。” 岁岁被老太太脸上堪称慈爱的笑容弄得无措:“……” 她觉得老太太很不正常。 而且老太太是主子,平时对待身边的丫鬟仆从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随时发号施令的模样。 因此,老太太突然对她一个做丫鬟的如此慈眉善目,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岁岁拿不定主意,看了一眼身侧的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正想替她拒绝,一旁的萧卉起身,直接抓住岁岁的手腕,将人拉过去。 岁岁手腕吃痛,眉心一皱。 萧卉摸到了岁岁滑如凝脂的肌肤,再看她妩丽动人的容貌,当即对岁岁的好相貌生出了强烈的嫉妒心。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没长在她脸上? 第452章 求娶(三) 而且岁岁的做派,总会让萧卉想起在沈家,在沈松面前表现得柔弱无依的幺娘。 再看岁岁惊艳中带着妩媚的眉眼,以及那无辜清澈的眼神,不盈一握的腰身,萧卉的心里更气,并直接把岁岁划分成为幺娘等狐媚一流。 到底是在空净院被雾白养得好啊。 这皮肤水嫩嫩的。 触手生滑。 岁岁被萧卉大力拉着,为了减轻腕间的痛楚,只能被迫往前走,她想说萧卉把她弄疼了,但碍于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只能忍着。 温孤雾白盯着她蹙眉的动作,再一看对待岁岁毫不怜惜且动作堪称故意粗鲁的萧卉,目光转冷。 他这姑母,一向喜欢管得宽,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那般喜欢插手他的事情。 萧卉扯着嘴角,眼睛里面的虚伪与对岁岁的不待见藏都藏不住,一笑,说:“岁岁,老太太叫你过去,是有件喜事要同你说。” 岁岁更是疑惑:“……” 喜事? 她能有什么喜事? 是要赏赐她金银珠宝吗? 岁岁正想着,人已经被萧卉强行拉拽到老太太面前。 萧卉一把甩开岁岁的手,回到座位坐下。 老太太努力想要表现的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可她再一想自己身份尊贵,到底是懒得放下身段跟一个丫鬟拉近关系。 当下,也就收了笑容,并问:“岁岁,你觉得康公子如何?” 岁岁看向康泰。 康泰脸红的快要熟透。 岁岁不明白老太太为何有此一问,屋里的各位主子为何会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还有就连一向不待见自己的沈夫人也尤其怪异。 但岁岁在看完康泰以后,还是没有隐瞒地回:“康公子才华不俗,人品端正,是一位极好的郎君。” 温孤雾白眉梢微挑。 才华不俗? 人品端正? 极好? 有多好? 他竟不知,就康泰这书呆子,以及他这不懂变通的性格竟然会在岁岁的心里拥有如此高的评价。 那他呢? 岁岁是怎么在心里评价他的? 康泰听完岁岁的话,心中一喜,对着岁岁拱手作揖:“岁岁姑娘过奖。” 岁岁看着他,目光坦率:“没有过奖。” 她说的是实话。 谁知她这样的话,不仅引得老太太跟萧卉发笑,还引得康泰的神色更为激动。 他再一次对岁岁作揖,腰身比上一次下弯的更低。 康泰心跳如鼓,不敢直视岁岁的眼睛。 待得心里激动的情绪过去,康泰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把心底想说的话尽数吐露:“岁岁姑娘貌美动人,心性通透,举止淑雅,也是一位极好的女郎。” “……” 岁岁被夸得一愣。 她真有康公子说的这般好? 一旁的萧卉插了嘴:“母亲,您听到没有,这俩孩子对彼此的印象很好,依我看,这事儿算是成了!” 老太太笑得咧开了嘴。 秦氏则看了一眼面色不怎么好也没发表意见的温孤雾白。 这事儿能不能成,岁岁能不能离府,说到底,还是得看温孤雾白的态度。 单是老太太跟萧卉在这里一个劲儿撮合没用。 第453章 求娶(四) 萧有瑜跟康姨娘见此状况,神色各异。 沈言心也笑不出来。 她觉得二表兄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萧若岩来得早,也将这场由老太太跟萧卉唱的好戏看在眼底,他虽觉得岁岁嫁给康泰不失为是一个好的归宿,将来也能靠着康泰摆脱奴籍,但眼前的画面,让他生出些许不适。 岁岁是奴籍没错,是出身卑贱没错,作为主家,他们也有权力决定岁岁的去留,可在男女婚嫁一事上,毕竟关系到岁岁的一生,她们是否应该征得岁岁本人的同意?问一问岁岁的想法? 萧若岩自认不是一个不顾及底下人想法的主子。 然而作为晚辈,他不能说长辈的不是。 再者二弟一向是有主意的,岁岁的去留,还得看他心里对岁岁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萧若经先是看了眼红着脸的康泰,后又起身,大步走到岁岁面前,他气得发笑,伸出手指,用力去戳岁岁的眉心。 他一不注意力道,岁岁也没设防,便被他这一戳,弄得往后退了两步。 温孤雾白上前,顺手将后退的岁岁拉到身边。 老太太望着温孤雾白的动作,视线落在他握住岁岁手腕的大手之上。 她这孙儿,对岁岁当真不同! 而他越是在意岁岁,岁岁就越不能留。 老太太最是注重声誉,也不准许宣国公府沦为别人嘴里的谈资或笑柄,她更不希望在不久的将来闹出宣国公府的世子被一个卑贱的丫鬟迷的神魂颠倒。 温孤雾白是世子,他肩负着宣国公府跟温孤一族两家的荣耀,还深受当今器重,且还连中两元,将来,他是要振兴家族,继承国公之位的。 他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他,而不是耽于情爱,为一女子乱了方寸,失了心智。 萧若经没好气道:“傻子,康泰这个书呆子古板无趣,整日就知道抱书埋头苦读,还不知道看人脸色行事,这样的人,气节有之,心性有之,可他无身世背景作为支撑,放到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上未必能混得好。你说他人品端正没错,但你怎么就知道他是极好的郎君?还有,难道你就没看出来他喜欢你吗?” 在岁岁来之前,康泰就同老太太表明了要娶岁岁的心思。 萧若经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再看岁岁对此毫无所觉,还当众出言夸赞康泰,称了老太太跟萧卉的心,他就知道她还没反应过来这场好戏是专门为她所设。 说她傻,她还真傻。 岁岁眼眸瞪大,被萧若经戳过的眉心隐隐作疼,在她白皙胜雪的肌肤上留下了鲜明的红印。 萧若经看到那团印子,气到不想说话。 岁岁的眸中盛满惊讶。 康公子喜欢她? 这一情况,着实是她没想到的。 康泰想到自己的心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挑破,更不敢看岁岁。 他在宣国公府借住了一段时日,如今春闱落幕,前来望都参加春闱的学子们都已离去,他也想尽快动身,赶回烟州。 他还想将中榜的好消息告知父母,为即将到来的殿试做准备。 第454章 求娶(五) 不过在走之前,康泰想先解决此事。 他望着岁岁,目光耿耿,言辞诚恳:“岁岁姑娘,在下知道在下这般做实在唐突,还有些匆忙,但在下是真心爱慕姑娘。今日在下同老太太说明此事,等回到烟州,在下便携父母来登门下聘。姑娘放心,在下虽家底有限,但必定为你赎身,日后也当三媒六聘,堂堂正正迎你入府。” “……” 岁岁怔住。 三媒六聘? 康泰这是要迎娶她为正妻? 岁岁知道自己年纪到了,是可以议亲的年纪,然而她确实没往这方面想过。 她暂时不想成婚。 她还想继续女扮男装跟着帝师读书。 她还想继续待在空净院陪伴世子。 她喜欢在空净院的生活,并且十分满意自己的现状,所以听到康泰这般诚恳的话时,岁岁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怔愣,是意外。 旋即,她的心里涌上一丝事到临头的不知所措。 康泰话里的真诚,令人毫不怀疑。 所以在对待康泰求娶一事上,岁岁觉得也应该表现得正式一些。 岁岁知晓自己的身份,也知晓康泰给予的喜欢十分珍贵。 她不会轻视康泰的真心。 但也不会因为珍视别人的真心,忽略自己的感受。 康泰鼓起勇气说完,再看岁岁时,目光已经坦然许多。 老太太坐在上端继续喝茶。 萧卉觉着岁岁是真走运。 三年前,岁岁入府时被温孤雾白看中,还被锦衣玉食地养在空净院。 如今三年过去,岁岁被养出了一身不输望都贵女们的好气度不说,还有一副没几个能与之相比的好相貌。 这样的际遇,摆在跟岁岁同样境地的那堆丫鬟里面,可谓是让她们一个个羡慕得眼睛发红,更别说现在求娶岁岁的还是春闱中榜的考生。 不管康泰将来的仕途如何,即便真如萧若经说的那样会被孤立,被排挤,可单单是康泰正妻的身份,就让岁岁胜过了这世间大多的寻常妇人。 毕竟康泰未来的官再小,也是官。 故而只要康泰一日不辞官,不因犯错被驱逐,岁岁便能翻身当一个官夫人。 一屋子的丫鬟看到这里时,简直嫉妒疯了,也羡慕麻了。 唯独流月高兴不已。 官夫人又怎样? 仕途多舛,谁都无法保证康泰以后能否风光。 在流月看来,这些东西,都不如大把大把的真金真银来得牢靠。 流月贪恋地望着正在生气的萧若经。 她所求不多,就想安安稳稳地,有吃有喝,哪怕只做三公子的通房都行。 萧卉轻咳一声,打破现场的沉寂,道:“岁岁,你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要不知足。康公子身家清白,你若与他成婚,将来便是官夫人。且康公子在你来之前就跟老太太说明,此次他是想先定下此事,待他四月来望都参加殿试,便会出钱买你的卖身契,还你自由身,还会与你定下婚期。” 萧卉的语气依旧尖酸:“你能有此造化,是你的福气,你能遇到康公子这般好的儿郎,更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 第455章 求娶(六) 岁岁思索着萧卉的话。 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吗? 或许吧。 可她能不能说,这不是她想要的。 温孤雾白忍了许久,终于出声:“姑母怎知她没有别的姻缘?” 前世,岁岁的姻缘是他。 今生,岁岁的姻缘依旧只能是他。 至于那些半路杀出来碍事的,碍眼的,意图勾引岁岁的,他遇到一个能除就除,能杀就杀。 萧卉被温孤雾白的话弄得语噎。 老太太目光一凛。 康姨娘今日来时,并不知道康泰敢如此大胆,还没有事先同她商量此事,如今见温孤雾白隐隐发怒,语气也有些凉时,不禁担心康泰是否能活着走出宣国公府。 傻孩子。 真是读书读傻了。 也怪她。 只在康泰刚进府时言明了不让他去惹空净院的温孤雾白,却未曾告诉他岁岁对于温孤雾白的特殊和重要性。 萧有瑜事不关己,喝茶看戏。 沈言心则有点为康泰的处境担忧。 挺好的一位儿郎。 就是脑袋在某些方面不太灵光。 或者说,康泰不是完全没有眼力劲,也不是脑袋不灵光,他是就算知道了不应该这样做的人还是会按照自己的脾性跟秉性去坚持做某件事。 哪怕他知道这样会得罪人,但他还是没有退缩。 这般一想,沈言心对康泰的人品更为钦佩。 世间的男子,能磊落至此,君子至此,实在难得。 老太太目光威严地看向温孤雾白,不希望他再参与岁岁的事,抢先道:“好啦,既然岁岁也觉得康公子人品好,那么老身就在这里做主,替岁岁应了康公子。” 老太太说罢,又道:“康公子,老身相信你的为人,这样吧,岁岁在我宣国公府三年,做事一直勤勤恳恳,你离去时,老身便将岁岁的卖身契交予你,你只管带着她一道离去就是。” 赎身那点钱她看不上。 所以这规矩不要也罢。 她现在就想把岁岁赶紧送走。 康泰闻言,不但没有惊喜,反而觉得老太太的处理方式草率。 他是想求娶岁岁不假,但不想让岁岁在婚前就没名没分地跟着他,还招人非议:“老太太,在下感谢您的好意,但此举不妥,传出去也对岁岁姑娘的名声有害。” 萧卉插嘴:“一个丫鬟,有什么名声?” 康泰皱眉,他对这位沈夫人的话极不赞同,当即反驳:“世间男女,皆有名声,尤其女子,若是名声不好,传出去对她的影响极大。沈夫人既身为女子,难道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萧卉当即被这话弄得动气:“你……” 康泰不惧她的怒意,继续道:“再者而言,女子的名声,不应该用阶层跟出身来划分。听闻宣国公府是望族,所教养的子弟皆知书懂礼,枉费沈夫人未嫁之前也是宣国公府的女郎,不曾想竟以这等狭隘之见看人。” 萧卉:“你……” 不识抬举! 萧有瑜也被萧卉那套尊卑观念,嫡庶之别的言论鄙视过,嘲笑过,因此,看到萧卉被气得不轻时,当即撇过头忍笑。 第456章 求娶(七) 康姨娘也扯动了一下嘴角。 她这侄儿虽然过于刚直,容易得罪人,但有的话却是在理的。 看到萧卉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康姨娘再一想在萧卉面前忍受多年的气,心内直呼过瘾。 岁岁听得一愣,用一种更为欣赏的目光看向康泰。 她知道康泰是在维护她。 更是在维护天下的女子。 岁岁认为,像他这样好的人,应当有一段更完满的姻缘。 只是,他的这段姻缘不应该是她,而应该是跟他情投意合之人。 温孤雾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瞥见她眼中的欣赏时,心情格外的……微妙。 还有点酸。 岁岁还真是欣赏康泰啊。 萧若经看着康泰,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一码事归一码事,看到康泰把萧卉气成这副样子以后,还是会欣赏康泰的直言不讳:“书呆子是讨厌,可有些话却是对的。” 萧若岩:“闭嘴。” 萧若经立即老实:“哦。” 只是没安静一会儿,他就望向被设计的岁岁,再一看主意已定的老太太,心中担忧起来,又低声道:“祖母是不是不喜欢岁岁?不然她怎么会如此着急想把岁岁嫁出去?” 萧若岩:“……” 自然是不喜欢的。 祖母最是注重声誉。 于祖母而言,让岁岁继续留在温孤雾白身边,将来就是一个威胁。 然而祖母又明白,她不能当着温孤雾白的面把岁岁赶出去,以免激发矛盾。 此次康泰前来求娶,恰恰给了祖母一个顺理成章把人送走的机会。 萧卉气得身体一起一伏。 老太太不希望此事出现意外,她按住萧卉的手,示意她忍耐,不让她跟康泰起争执,又望向站在一旁神色不明的温孤雾白,对康泰道:“康公子说的有理。” 萧卉:这蠢书生! 老太太转而又望向岁岁,她看得出来岁岁对康泰人品的欣赏,对她一笑,说:“岁岁,你一会儿就去青锁姑姑那里拿卖身契,之后就同康公子一道回烟州吧。老身年少时还曾去过烟州游玩,确实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且康公子人品端直,又有文采,将来你跟着他,必然能把日子过得和谐美满。要是来年,你诞下孩子,可定要派人给我一封书信啊。” 康泰一听老太太的话想的如此长远,发了会儿愣。 也对。 他若跟岁岁姑娘成婚,将来有孩子也是正常的。 岁岁拧眉,对上康泰高兴的目光,她正准备拒绝,却听温孤雾白再次出声:“祖母,岁岁的卖身契不在青锁姑姑处,而是在我这里。” 老太太闻言,望了一眼秦氏,眼底带有责备。 秦氏则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青锁姑姑小错是有。 还年年不缺。 这里的做法却没错。 岁岁当年进府是温孤雾白亲自选的,那么,这卖身契自然该落在他的手里。 就像司琴的卖身契,在萧有瑢出嫁前的那一晚,她特意让青锁姑姑找出来交给了萧有瑢。 且除了司琴的卖身契,还有其他跟着一道去往旌阳侯府下人的卖身契。 第457章 确定 老太太一看温孤雾白这态度,就知晓他定然不会轻易放人。 况且,老太太心有顾忌,不敢把事情挑明。 不挑明,就代表着事情尚有周旋的余地。 老太太语气放软:“雾白,我知道你待岁岁不同,十分宠她,可正因如此,你更应该为岁岁的将来打算。以岁岁的身份,她将来如果想要嫁得好一些的人家,多半只会是以妾室的身份,或是通房的身份。但你也要知道,女子为通房,为妾,与女子本身而言并非是一件好事。岁岁这孩子聪慧懂事,想来也明白这一点,你既然疼她,就该知道岁岁跟着康公子走,是摆在岁岁眼下最好的选择。” 她对岁岁,已经够仁慈了。 温孤雾白薄唇微勾,眼神之中,泛起寒意。 他懂祖母的意思。 祖母是在告诫他,岁岁如若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只能当通房,最多也不过是妾室的位份。 祖母思想顽固,守旧,定然不会同意一个丫鬟当世子妃。 可祖母不敢明说,更不把局面弄得僵死,才会这般弯弯绕绕。 屋里的人全部陷入了沉默。 只因老太太的话放在大安是事实。 秦氏却从中嗅到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岁岁也察觉到了老太太言辞间的不悦,她看了一眼温孤雾白,不想他跟老太太正面起冲突。 再说此事目前还有另外的解决办法。 比如:说服康泰,取消求娶。 只要康泰不再执着于求娶她,此事便可妥善解决。 岁岁想罢,觉得自己是最适合来办此事的人选,且岁岁相信以康泰的为人,不是强求之辈。 她望向温孤雾白,小声唤他:“世子。” 温孤雾白侧眸看她:“?” 岁岁勾唇,目光明亮:“我想自己处理。” 温孤雾白:“确定?” 岁岁点头:“确定。” 温孤雾白见她这样,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他看了一会儿,同意了岁岁的提议,决定把此事的处置权交给岁岁。 老太太心内焦急,见岁岁跟温孤雾白似乎说了什么,温孤雾白也没有当场发作时,一时没能想透岁岁的想法。 可她作为老太太,不能在人前露怯,只得佯装毫无异样,维持住面上的镇定。 温孤雾白淡声道:“祖母,此事关乎岁岁的终生大事,你我不该插手,应该交由她自己决定。” 老太太神色一顿:“……” 交给岁岁自己决定? 以岁岁的心思,她若铁了心要爬温孤雾白的床,觊觎世子妃的位子,又岂会看上康泰给予的正妻之位? 萧卉看向老太太:“母亲……” 老太太努力告诉自己要稳住,要冷静。 不到必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把话讲明。 温孤雾白看向萧卉,想到她一次次对岁岁的不待见和轻视,冷声开口:“姑母,您如今已是沈夫人,宣国公府的事情,您不应该再插手。还有,您若是无事,是不是该走了?” 萧卉起身:“雾白……” 这是在赶她走? 他为了一个丫鬟,处处不待见她,次次不给她面子,就是不敬尊长。 他简直……简直色迷心窍! 第458章 谈一谈 沈言心见萧卉生气,另一边的温孤雾白也神情极冷时,怕萧卉一气之下口不择言,把局面弄得无法收场,只得赶忙抓住萧卉的手。 萧卉看她:“?” 沈言心冲她摇头。 说实话,要不是一次次被母亲强行拉着来,她也不想留在宣国公府惹人厌烦。 况且大安也没有嫁了人还老往娘家跑的理。 母亲不懂收敛,胡乱行事,每次来宣国公府都从外祖母处带走或多或少的东西,这样的行为,早已经被望都不少世家暗中嘲笑。 如今若是惹得二表兄不悦,再闹出别的传言,对母亲而言毫无益处。 见萧卉收敛下来,沈言心松开她的手,随即对温孤雾白盈盈一拜:“二表兄说的是,我与母亲家中还有事情,确实不该在国公府多逗留,等母亲与外祖母说过话后,我便与母亲归家。” 萧卉:“……” 温孤雾白:“辛苦表妹了。” 沈言心拉着萧卉重新坐下。 萧卉不想走。 宣国公府就是她的娘家,她回娘家,就是回自己的家,凭什么还要被一个小辈说? 再者说来,萧卉一次次地厚着脸皮回来娘家,不顾别人的非议,都是为了能够从老太太那里得到些或多或少的东西,给沈言心攒嫁妆。 她都是在为沈言心的婚事做打算。 想着,萧卉又恼恨起秦氏。 这个嫂子心眼多,惯会打太极,每回萧卉一提想要撮合沈言心跟萧若岩的事情时,便被秦氏三言两语地揭过去。 时至今日,萧卉想要的结果依旧没有半点进展。 秦氏对萧卉的目光视而不见。 萧若岩看了一眼沈言心,又快速收回眼神。 萧若经一笑,扯了扯萧若岩的胳膊,因着萧卉老往宣国公府跑的缘故,他们也算是看着沈言心长大的,他说:“其实表妹长得好,性情也好,大哥你娶了她也不亏。” 萧若岩瞪他一眼。 萧若经识相地摸了摸鼻子。 差点被转移注意力了。 今儿是在解决岁岁的事情呢。 这个小傻子,对康泰赞不绝口,不会真的答应跟着康泰走远吗? 如果是,那他是不是应该毁了她的卖身契? 然他转念一想,岁岁的卖身契被拿捏在温孤雾白的手里,又觉得想要毁掉岁岁的卖身契这一行为操作系数太高,毕竟时刻守在温孤雾白左右的泱十跟尫九实在难以对付。 他这点功夫,跟泱十尫九相比还是差了点。 岁岁望向康泰,态度毫不扭捏:“康公子,此事关乎你我,我希望能跟你移步他处谈一谈。” 康泰也觉得此事要慎重,故而当岁岁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他很快就同意了。 两人出了老太太的院子。 温孤雾白望着岁岁的背影,抬步要跟上去,老太太在后面道:“雾白,既然是康公子跟岁岁的事情,又是他们要单独谈话,你就不要跟过去打扰了吧?” 萧卉才被温孤雾白嫌弃完,这会儿老实了,不敢吭声。 谁知道温孤雾白的脾气一上来会不会把她丢出宣国公府? 她还是要点脸的。 第459章 透气 温孤雾白对老太太的话浑不在意,他脚步未停,丢下一句:“祖母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屋里闷,想出去透透气。” 他说罢,直接离开。 连方向都是朝着岁岁离去的方向。 毫不遮掩。 老太太:“……” 萧若经笑了,二哥就是二哥,扯谎扯得脸不红气不喘的,他跟着起身,有样学样:“祖母,我也想出去透气。” 老太太没察觉萧若经的心思,正想同意,顺便让萧若经盯着温孤雾白,结果一旁的秦氏在看穿了萧若经想要跟去瞧热闹的意图后,出声阻止:“坐下。” 温孤雾白已经去了。 他若再去,只会添乱。 尤其就萧若经这个动不动就挥拳头的暴脾气,难保不会对康泰出手。 萧若经回头,望向秦氏:“母亲……” 秦氏不为所动:“坐好。” 萧若岩抬指轻敲小几,指了指他的位子:“母亲说了,坐好。” 萧若经:“……” 萧卉坐在老太太身边:“母亲,雾白现在是越来越不尊敬长辈了,他不把我这个当姑母的放在眼里就算了,竟然还不把您的话放在心上。” 老太太面色难看。 萧卉又说:“都是岁岁那丫头害得。” 老太太目光一沉。 是啊。 以前没有岁岁在宣国公府的时候,她的宝贝嫡孙是很尊敬她这个祖母的,也对他父亲的话言听计从,就连对待萧卉,哪怕不耐烦,始终是抱有尊敬之心的。 但自从岁岁到了宣国公府,她这宝贝嫡孙的心性就彻底变了。 秦氏喝了口茶。 世子那样的人,有主见,有城府,不可能被谁轻易改变。 除非是他自己想变。 - 因着身份,岁岁不敢在外逗留太久,更不好让老太太他们等太久,免得落下话柄。 岁岁心里明白,老太太愿意给她跟康泰单独相处的机会,没有当场让世子把卖身契拿出来,直接让她离府,也是看在温孤雾白的面上。 所以岁岁决定长话短说。 两人站在一座凉亭内。 温孤雾白光明正大地跟过来,再光明正大地走到凉亭,对上康泰惊讶的目光时,他悠然自得地一掀衣袍坐下,说:“你们聊,我只是待在祖母屋里无聊,出来透透气。” 康泰:“……” 岁岁:“……” 真的只是来透气吗? 她表示强烈的怀疑。 温孤雾白淡定自若,整张脸上不露半点痕迹,眸中也无情绪可捕捉。 岁岁:“……” 康泰觉得不大自在,道:“温孤世子,在下与岁岁姑娘有话要说,可否请你移步别处?” 温孤雾白不理他。 岁岁的眼眸里先是浮现困顿的神色,而后想通,连眼神都亮了许多,她微一抿唇,上前走到温孤雾白身边,同他道:“世子,这是我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温孤雾白用一种‘你最好是’的目光看着她。 岁岁冲他保证性地一点脑袋。 见状,温孤雾白这才起身,移步别处透气。 但也没走远。 就站在距离凉亭的十米外。 随行的泱十跟尫九则站在距离温孤雾白的三米之外。 第460章 是吃醋吧 岁岁看着不远处站立的温孤雾白,眼里染上笑意。 她好像明白世子方才的举止缘于何故了。 是吃醋吧。 康泰见温孤雾白终于肯移步别处,当即神色一松。 他头一回喜欢人,也是头一回跟喜欢的女郎单独待在一处,加之又是为了求娶之事,难免心情紧张。 而有温孤雾白这样气场强大的人在场,他会更加紧张。 如今温孤雾白虽然只是走开,没有走远,还是令他松快不少。 二月。 老太太院中去年栽种得桃花开了。 温孤雾白站在远处,盯着凉亭里岁岁跟康泰对立而站的一幕,他的身旁正好有两树开得正好色泽正艳的桃花。 他盯着眼前娇嫩鲜妍的花朵,只觉格外刺眼。 下一刻,长指随手折断两朵,指腹一碾,将花瓣碾碎,出了汁儿。 泱十:“……” 尫九:“……” 世子没把康泰给扔出去,或者是命令他们像揍赵小公子一样把康泰揍上一月,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 - 凉亭里。 春风和暖。 岁岁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清甜的花香。 老太太喜欢赏花,因此她的院子里除了栽种了她最爱的梅花以外,还种了别的花。 岁岁每回陪着温孤雾白路过老太太院外或者是来老太太的院子时,总能在不同时节,闻到不同的花香。 康泰没等她先开口,就道:“岁岁姑娘,在下家中虽银钱不多,但也有一些良田,一些薄产,而且在下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身体康健,晓得事理。想来岁岁姑娘将来若嫁给在下,是不用忍受公婆的气,不用担心会有妯娌不和的。” 他诚意满满。 换做旁的女子,怕是不忍拒绝。 岁岁想了想,康泰许给的正妻之位或许很好,她如果错过这样一位君子,将来说不定有后悔的一日。 可是,正因为她尊重康泰,敬重他的为人,所以更不能骗他。 她欣赏他。 却不喜欢他。 如果将来必须要嫁人的话,岁岁希望能嫁给喜欢的人。 如果因为种种原因无法与喜欢的人终得圆满,那么她照样可以选择别的生活方式,而非一定要嫁人。 岁岁想罢,对着康泰盈盈一拜:“我很感谢康公子的一片喜欢,也相信康公子话中的诚意,但是我目前的计划里面并没有成婚这一项,而且,我相信以康公子的为人,定然会尊重我的想法。” 她的卖身契在世子手里,赎身与否,并不重要。 再说那一纸卖身契,价值并不高,她若是想要离去,完全可以自己赎身。 康泰先是一愣,随后问道:“岁岁姑娘的计划?” 岁岁:“嗯。” 康泰:“敢问岁岁姑娘眼下的计划是什么呢?” 有光洒落,恰好停在岁岁的肩膀之上,映照得她垂落于肩的发丝散发出一股金光,岁岁的眼睛很柔,很亮,她直言:“世子待我极好,我想继续跟着世子,我还没过够在空净院的日子,我还想……” 还想继续在明礼堂读书。 岁岁默默在心里把这句话补充完整。 第461章 欣赏,便要嫁吗 化名为温孤植在明礼堂读书的这一千多天,她过得很开心,还在期间跟着帝师学到了很多东西,开拓了自己的学识与认知。 目前来说,她还想学得更多的东西。 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掩藏自己的女儿身,不想暴露。 康泰顺着她的话追问:“还想?” 岁岁一笑,不好同他说明礼堂之事,便道:“总之,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它们可能琐碎,可能不起眼,可能在很多人看来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还不想成婚。” “……” 康泰一怔。 怎会有女子不想成婚? 他目光一黯。 她能直言至此,坦白至此,他也没必要同她绕,免得把能三言两语说清楚的事情弄得复杂。 康泰问她:“你不想成婚,是因为在下不好吗?” 岁岁摇头:“不是。” 她觉得康泰很好。 比世间许多男子都强。 她在明礼堂读书,见过很多出身好的伴读,他们或许生来仆从环绕,自诩高贵,但他们的人品跟才学很多都不及康泰。 岁岁目光真诚地说:“我没有觉得康公子不好,相反,我认为康公子人品极好,我也十分欣赏康公子的光明坦荡。” 康泰更是疑惑:“既然岁岁姑娘欣赏在下的为人,那为何不想嫁我?” 岁岁反问:“我欣赏康公子,便要喜欢,便要嫁给康公子吗?” 康泰:“这……” 他被问住了。 一时无法回答岁岁的问题。 甚至,他认为岁岁的问题是对的。 岁岁的神情很认真,她其实到现在都不明白康泰为何只见过自己几面便想要求娶。 她不是质疑康泰的感情。 她就是觉得如果这样行事未免过于草率。 她还觉得,世人把婚事,把开枝散叶看得太重。 或许,她的思想对比绝大部分人,都太离经叛道。 她喜欢世子,却没想过一定要跟他有结果,也不想去忧愁和焦虑还未发生的事情。 因为在岁岁的世界里,从来不会想的那般长远。 生命是无常的,是总在变化的,人也不可能保证每一日都能过得平安健康,不受外界的烦心事打扰。 生命的魅力,往往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以及它的多变性。 如果凡事还未发生,就去想的太远,事情也未必会如想得那般去发展。 所以,岁岁决定不去担忧前程,只在意眼下的每一餐饭,过好眼下的每一段时光。 面对康泰犹疑的目光,岁岁嗓音脆甜:“在我看来,欣赏是欣赏,喜欢是喜欢,跟我要不要同康公子成婚是不矛盾且没有交集的两件事。况且,康公子喜欢我,决定禀明老太太要求娶我的时候,想过要先征求我的意见吗?你有没有问过我是否喜欢?还有,康公子,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以及我想要做什么吗?你清楚我的过往吗?” 她越说,康泰越是惭愧。 对啊。 他还是行事不够周全,太草率。 他都没有事先征求过岁岁姑娘的意见,就一头热地跑到老太太面前去说求娶一事。 第462章 烂桃花罢了 康泰在心里懊悔完,觉得事已至此,再想办法补救为时晚矣,便望向她,忐忑地问:“那……岁岁姑娘喜欢在下吗?” 岁岁答得毫不犹豫:“不喜欢。” 康泰神情微变:“……” 不喜欢吗? 也对。 如果按照岁岁姑娘的问法,他对她一无所知,她也对他一无所知,他们不过是认识却不熟悉彼此的两个人。 所以岁岁姑娘说不喜欢他,实属正常。 更何况,他在求娶一事上办得莽撞,还办得匆忙,败坏了岁岁姑娘对他的印象和好感。 岁岁的笑容很明媚,很亮眼,胜过二月开得正好的桃花。 “我很感激康公子的喜欢,可我不能在感情方面欺骗你,而且,康公子的正妻之位,应该许给将来与你心意相通之人。” 她才不要因贪恋名分,利用康泰的一片赤诚,占了以后应当属于别的女子的位份。 康泰回想起自己的行为,觉得还是不够尊重岁岁。 他自以为给予岁岁正妻之位,给她能给的一切体面,就是尊重她,对她好。 直到当岁岁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康泰才知道,原来他自以为的尊重并非是最好的尊重。 因为尊重他人的想法,征求他人的同意,显然是更好的尊重方式。 康泰收敛起心情,虽事情未成,但心中疑惑已解。 他往后退一步,拱手做揖,对着岁岁一拜:“多谢岁岁姑娘今日的赐教,在下懂了,在下以后再也不会如此唐突姑娘,也不会这般去唐突他人。” 岁岁想去扶他,不让他行此大礼,但在注意到不远处温孤雾白投来的带着怒意的目光时,只好停了动作。 她看着眼前低眸行礼的康泰,也学着他的模样拱手作揖,道:“岁岁请康公子出来相谈,是因为岁岁知晓康公子为人可信,且岁岁已有替自己赎身的钱银,无需康公子费心。另,岁岁还有一事相求。” 康泰收手站定:“姑娘请说。” 岁岁也跟着收礼:“还请康公子去老太太面前收回求娶的要求。” 康泰汗颜,急忙应下:“应该的。” 此事因他而起。 理应由他出面解决。 两人在凉亭处谈完话,前后加起来不过两刻钟的时间。 温孤雾白立在不远处,他没有耳听八方的能力,听不清楚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只继续心情不快地摘了桃花,用指将花瓣一片片用力地碾碎,冷眼看着指腹间落在带着香味的汁水儿。 他的指腹之间染上桃花花瓣的红意。 等两人往这边走时,温孤雾白这才停了掐桃花的动作。 康泰走来,对着温孤雾白行过礼后,原路返回。 岁岁将事情圆满解决后,心情尤其不错。 她步伐轻快地走到温孤雾白面前,注意到一地散落的被碾碎的花瓣时,望向温孤雾白,见他正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去指尖的汁水儿时,呆了一瞬。 她问:“这桃花开得好好的,碍世子的眼了吗?” 温孤雾白擦完手指,将手帕往尫九面门一扔,一语双关:“烂桃花罢了。” 第463章 解决 岁岁看着满树怒放的桃花,不明所以:“?” 桃花开得好好的,一簇簇的,漂亮极了。 怎么落在世子嘴里,就成了烂桃花? 世子是不喜欢桃花吗? 温孤雾白见她没有理解过来,觉得岁岁这脑子当真一时灵光,一时不灵光。 他哪里是嫌弃桃花。 他不过是在借着桃花一事说康泰喜欢她的事。 然而看岁岁迟钝的神情,不解的目光,显然是没明白这层意思。 温孤雾白想起她对康泰的欣赏,以及在老太太面前的夸赞之言,努力压住心头的醋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在意,并淡声问:“解决好了?” 岁岁勾起嘴角:“嗯。” 温孤雾白眸光一缓,想起康泰并非强人所难的性子,因今生求娶一事对康泰生出的那点膈应立时减轻许多:“那便好。” 岁岁又不吝夸赞道:“世子,康公子真的是一位很好的人呢。” 还明事理的很。 她说了不喜欢,回答了他的问题,解了他心中的疑惑,他便懂得退让,更没有生气,没有出言责备她不识抬举,也没说她的半句不是。 温孤雾白转身,冷笑一声。 后面的尫九将砸在面上的沾有桃花汁儿的巾帕抓下来:“……” 泱十看他一眼,无声地笑了下。 - 老太太屋里。 众人还未离去。 老太太本以为还得等一会儿,见康泰已经回来,后端说是要出气‘透气’的温孤雾白与岁岁缓步而来,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萧若经的心里也有些紧张。 康泰再次站在中央,对老太太拱手作揖道:“老太太,关于在下求娶岁岁姑娘一事实在是在下思虑不周,在下方才已经与岁岁姑娘谈过,她感念宣国公府对她的照顾和恩情,想要留在府中继续照顾温孤世子,报答国公府。在下也非强人所难之人,在下愿意尊重岁岁姑娘的意愿。” 萧卉及众人面色各异。 听这意思,康泰是放弃了? 康姨娘却觉得放弃也挺好的。 岁岁这丫鬟生的太好,真嫁给康泰,将来若是有觊觎岁岁美色之人意图抢夺,以康泰的能力也未必招架得住。 萧有瑜倒是对康泰有几分刮目相看。 沈言心听到康泰嘴里所说的‘尊重’二字时,愣了一瞬。 尊重? 康公子真乃真君子也。 萧卉道:“什么意思?闹了半天,你这是打消了求娶的念头是吗?” 康泰:“是。” 老太太望向后面站着的岁岁,若有所思。 明明没有出去相谈之前,康泰想要求娶的心志是十分坚定的。 定然是岁岁说了什么,才会打消康泰的念头。 康泰再道:“岁岁姑娘很好,只是她无心在下,至于先前求娶一事,是在下的错,是在下一头热,也是在下在行事之前也没有问过岁岁姑娘的意见。” “……” 老太太面色不大好看。 这年轻人还真是做事随心。 她们宣国公府的人,他说娶就娶,说不娶就不娶,现今她都同意了他同岁岁的婚事,他却反悔说不娶了。 他这不是在耍她们玩吗? 第464章 告辞 萧卉瞪向康泰。 萧若经却是一笑。 还算这书呆子识相,也还算小傻子脑袋没糊涂。 否则小傻子真答应跟这书呆子离开宣国公府,以后两人的日子别想好过。 毕竟,小傻子长得好看是真的。 这样的姿色,放到寻常人家,只会引起坏人的觊觎,还会为小傻子招来祸事。 留在宣国公府,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康泰自知此举不妥,为了不连累康姨娘被老太太迁怒责罚,他立即请辞:“老太太,国公夫人,这段时间在下住在府上多有叨扰,如今春闱已经结束,在下也该动身回烟州了。” 他再一躬身作揖,补充道:“在下会记得宣国公府收留的恩情,待下回来望都之时,在下必定备上重礼,以表感谢之意。” “……” 老太太落在扶手处的手捏紧。 谁要他的重礼? 她宣国公府家大业大,什么好东西没有?什么好东西不曾见过? 就说朝廷每年的贡品,当今都赏赐一堆又一堆的,康泰嘴里所说的重礼,放在望都的贵族里面不过是不起眼的东西罢了。 老太太原本还指望康泰能态度强硬些,又懂得花言巧语一些,毕竟岁岁再有小聪明,也在男女之情方面没经验,招架不住懂得风月又苦苦痴缠的男子。 结果康泰倒好,他不但为人呆板,不懂变通,不会甜言蜜语,跟岁岁出去一趟,两刻钟不到,还被岁岁反过来说服。 康姨娘看出老太太心情不佳,想到家族里面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能入仕途的儿郎,她也还指望着借着这个晚辈在人前硬气一把,眼下不希望他得罪了老太太,也不希望他因岁岁一事得罪温孤雾白。 她扯出笑脸,插嘴道:“如此也好,你住在国公府已有了些时日,如今是时候该离开了。说起来,昨日你父母还给我来信,催促你早些归家,还让你带上些望都特产回烟州。特产我已命人早早备好,你现在就回屋收拾东西,我亲自送你出府。” 就康泰这容易得罪人的性子,还是早些离去为妙。 否则老太太发起火来,定会冲着她来。 萧有瑜悄然勾唇。 母亲这回倒是聪明。 插嘴插得恰到好处。 康泰一听康姨娘说家中来过书信,也已经把特产准备好时,立时归心似箭:“有劳姑母了。” 康姨娘笑得有几分勉强,她也不敢看老太太此刻黑如锅底的脸色,强撑着笑说:“照顾晚辈,是我这个当长辈应该做的。” 康泰感激道:“多谢姑母这几日的照拂。” 康姨娘见他言辞恳切,到底也有几分动容:“你这孩子,怎的如此客气,待回去后,记得代我跟你父母问声好。” 她说罢,对着康泰一挥手。 康泰提出告辞后,退了出去。 他一走,一直忍着的萧卉终于发作了,尖着嗓子道:“康姨娘,你这侄子怎么回事?母亲都同意了他带岁岁离开,他倒好,也不知是不是被美色冲昏头脑,人家三言两语就把他给忽悠过去了。” 第465章 扔出去 对于萧卉的话,康姨娘闷声不吭。 她深知萧卉是什么性子。 萧卉自小被老太太宠着,性情骄纵,蛮不讲理,以前在国公府还是姑娘时,下人们见到她谁都怕。 康姨娘出身卑微,又是奴婢,早年常常被萧卉呼来喝去。 因此对待萧卉,她除了忍耐,没有其他办法。 谁让萧卉有老太太撑腰,又是国公爷的妹妹呢? 单单是这层身份亮出去,就能压死不少人。 萧有瑜看不惯萧卉,她看了一眼一旁的温孤雾白跟岁岁,隐约猜到了什么,也对两人的关系做了一番大胆的设想。 想到温孤雾白对萧卉这位姑母的态度,萧有瑜当下也不再忍耐,挺直腰杆,替康姨娘出头:“姑母,您这话就不对了,脑袋长在康表兄的身上,他想怎么做,是他的自由,姑母怎的还责怪起姨娘来?” 萧卉一拍桌子:“此地焉有你说话的份儿?” 沈言心无奈:“……” 母亲这脾气…… 不光父亲忍不了。 想来换谁都受不了。 再说这里是宣国公府,而非沈家,不是她能发号施令的地方。 温孤雾白见事情解决,康泰这事儿算是彻底过去了,一听萧卉这话,便道:“姑母,这里是宣国公府,不是沈家,您该回去了。” 萧卉气极:“雾白,你怎么能这么跟长辈说话?” 她说着,又把矛头对准岁岁,觉得一切都是岁岁在背后捣鬼:“贱婢,是你对不对?” 岁岁蹙眉:“?” 沈夫人这是什么逻辑? 怎么还能把她扯进去? 温孤雾白目光一寒:“……” 萧卉厉声道:“一定是你!” 岁岁:“……” 萧卉:“是你利用美色说服了康泰,让他主动打消求娶你的念头,还当着老太太的面改了说辞。还是你,觊觎雾白的世子妃之位,你不想离开宣国公府,所以才这么做是不是?你还挑拨我跟雾白的姑侄关系,对也不对?” 岁岁:“……” 她可没有。 再说她哪里有那个本事? 世子才富五车,胸有沟壑,可不是她能挑拨的。 萧卉说着,就要冲过去对岁岁动手。 老太太坐于上端,由着萧卉在这里作为。 秦氏秒懂。 老太太是故意的。 此刻萧卉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老太太的想法。 萧若经想要前去帮忙,却被萧若岩拉住。 萧若经深知这姑母是什么德行,想去帮岁岁:“大哥,你别拦我。” 萧若岩看向后面跟着的泱十尫九二人:“你当你二哥是死的吗?” 萧若经:“……” 沈言心:“母亲……” 在萧卉冲过去的一瞬,温孤雾白拉住岁岁的手腕,带着她躲开,他冷眼看向眼前扑了空又像是泼妇一样的妇人。 少年眸中的寒意,吓得萧卉愣在当场。 萧卉咽了咽口水。 老太太刚要开口制止事态往下发展,却听温孤雾白道:“愣着做什么?” 泱十跟尫九上前,齐声唤道:“世子。” 温孤雾白言简意赅:“扔出去。” 泱十:“……” 尫九:“……” 世子这是直接跟沈夫人,跟老太太宣战了? 第466章 受了这一巴掌 萧卉望向老太太,眼中含泪,想到这么多人在场,温孤雾白的做法丝毫不留余地时,登时气得呼吸不顺。 然而对温孤雾白,她又是怕的。 萧卉浑身都在发抖,望向坐于上方的老太太,委屈不已:“母亲,您听听,雾白说的是什么话?他竟为了一个丫鬟,要把自己的亲姑姑扔出去!” 老太太气得一拍桌子,拄着拐杖起身,用力地在地上跺了跺,发出‘砰砰’的声响,怒道:“雾白,你这是在闹什么?你疯了吗?你自小学的礼仪规矩呢?读得圣贤书呢?眼前之人,是你姑母!是跟你有着血缘关系的家人!” 萧卉眼睛一红,指着岁岁:“是你!” 岁岁站在温孤雾白身后:“……” 萧卉瞪着岁岁,恨不得把她剥皮拆骨:“都是你,一定是你在雾白面前说了什么,是你在暗中挑拨,才会导致我跟雾白的姑侄关系冷淡至此,也是你,令雾白的性子出现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以前的温孤雾白冷漠归冷漠,但处处懂礼,还知道给她面子,给她留分寸,不会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成这样。 都是岁岁。 是她来了宣国公府以后,温孤雾白的性情才会大变。 岁岁满眼疑惑。 有吗? 大概是她从进府遇到世子时世子就是这样,所以她并不觉得萧卉的话是真的。 秦氏默不作声。 康姨娘看戏。 萧有瑜也不出声。 萧若经欲言又止,想说有萧卉这样一位姑母挺糟心的,他也一点不喜欢姑母往宣国公府跑,无奈他刚想动作,萧若岩就盯着他,示意他不要在这里添乱。 萧若岩沉着脸。 眼下的情况够乱的了。 萧若经再说话,只会把情况弄得更乱。 泱十跟尫九对视一眼,两人见温孤雾白没有收回成命,就明白温孤雾白这回是铁了心要给萧卉一个教训,两人上前走到萧卉身边,将人轻松制住,扔出了门外。 萧卉摔倒在地上,疼得哎哟直叫。 沈言心赶忙过去扶她,见温孤雾白面色不好,劝道:“母亲,我们快回去吧。” 有了这一回,想来母亲下回再来时总会相隔比较长的一段时间的。 萧卉手上吃痛,她眼眶通红地望着温孤雾白跟岁岁,因着有了被扔出来一事,她再也不敢对岁岁说半个带侮辱的字眼。 她见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出来,哭道:“母亲……” 老太太看着萧卉受这么大的委屈,想到萧卉自小谁都不敢欺负她,谁也不曾给过萧卉这样的难堪和委屈时,拄着拐杖走到温孤雾白面前。 老太太怒极之下,挥手就是一巴掌过去! 岁岁想要上前挡,却被温孤雾白抓着不放。 他硬生生受了老太太这一巴掌。 鲜红的掌印,浮现在温孤雾白的面颊之上。 老太太打完,理智回炉,又拄着拐杖一个劲儿在地上跺,气道:“雾白,你这是做什么?你怎可如此对待你的姑母!” 萧卉借助沈言心搀扶的力道爬起身,刚想跑到老太太跟前诉苦,就被泱十跟尫九闪身挡住。 第467章 疯了 萧卉看向他们,尖声吼道:“滚开!” 泱十:“……” 尫九:“……” 他们也想滚开啊。 无奈没有世子的命令。 且世子说了,是要把这位沈夫人给‘扔出去’。 便是拖出去,都不算完成世子的指令。 老太太见状,先是瞪向岁岁,而后才看向主意不改的温孤雾白,她刚想出言指责,就见温孤雾白的视线越过她,望向不服气的萧卉,冷笑一声,说:“姑母,您若再从嘴里说出一个对岁岁不敬的字,我不介意拔了您的舌头。” 萧卉吓得面色发白:“……” 到了此时,在场的人谁还能不明白温孤雾白是在给岁岁出气。 温孤雾白的容忍一向有限。 对这个姑母,他实在是毫无耐心了。 萧卉害怕地望着温孤雾白。 她怎么都没想到,如此狠毒的做法会出自温孤雾白之口。 美色害人! 美色害人啊! 沈言心怕萧卉冲动之下口不择言,一把抓住萧卉的胳膊,见她被吓得一言不发,顿时松了口气,立即道:“二表兄,我在这里保证,母亲以后会管束好自己的言行,她日后再也不会对岁岁姑娘说任何诋毁侮辱的话语。” 萧卉是真怕了。 因为温孤雾白的眼神告诉她,他不是在说着玩,而是真做的出来。 老太太呼吸不畅,后面的李嬷嬷见形势不对,立刻上前为老太太顺气,并道:“老太太息怒。” 秦氏也过来劝:“母亲息怒。” 萧若岩一众小辈也先后出言:“祖母息怒。” 岁岁则在温孤雾白的身后拉了拉他,担心这事儿做的过了。 不就是被骂几句吗? 她从先生过世后,一直就在毒打毒骂中度过。 沈夫人言行刻薄不假,对她有恶意不假,但比起钱氏跟花楼妈妈那种腌臜骂法,以及她们二人折磨人的法子,沈夫人这点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老太太被围成一团,望着被温孤雾白保护得牢牢的岁岁。 疯了。 她这孙儿当真是疯了。 为了一个丫鬟,他竟然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径! 好在今日在场的都是自己人,若是在外面,或是被外人瞧见这一幕,还不知道外面那些等着看宣国公府好戏的人会怎么笑话他们。 说不定朝臣们得知后,还会以管教不当为由,趁机参远在禹城剿除逆党的萧膑一本。 萧若经动手杀人的那一回,朝堂中就有不少参萧膑教子无方的奏本。 得亏圣上明事理,察觉到这件事情的背后是天理教在制造混乱,不但没有被言官们的奏本所影响,还赏赐了宣国公府,夸赞萧若经年少有为,果敢聪明。 然而,此次的事件性质却与萧若经的那一回不同。 温孤雾白的做法,不敬尊长,藐视伦常,若被散播出去,再被传到圣上耳朵里,难保不会招来别的麻烦。 老太太瞪着岁岁。 无怪乎萧卉处处看岁岁不顺眼。 她现在也是。 甚至恨不得哪日岁岁死了才好。 如此才可不来祸害他们宣国公府,不祸害她的宝贝嫡孙。 第468章 所以他来 岁岁感受到了老太太眼底的厌憎。 老太太气得连连咳嗽,指着温孤雾白,痛心道:“雾白,你糊涂啊!” 他名声极佳,又才华横溢,肩上还担着温孤一族跟宣国公府的荣耀,若他行事有差错,说出去不光会影响温孤雾白未来的前途,还会导致=宣国公府遭人非议。 温孤雾白被打过的脸颊隐隐作疼,听到老太太的话时,他目光散漫,并不在意。 糊涂吗? 他不觉得。 活了两世,他觉得自己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刻了。 在岁岁被轻视,被欺负的时候,他作为她的夫君,必须要站出来与她一起抵挡这些人的欺压与恶意。 否则,他若是碍着礼数,碍着规矩,碍着孝道畏手畏脚,那么,那些欺辱岁岁的人,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前世,他忙于政务,无暇如现在这般顾忌岁岁的处境,照顾她的感受,导致她被嘲笑,被冷眼。 今生,他就要在没有开始忙于政务之前,率先在众人面前表态,告诉他们岁岁对他而言的重要性。 他必须站出来维护岁岁。 因为温孤雾白清楚地知道,他的态度,会间接决定他人对岁岁的态度。 他们不待见岁岁,不尊重岁岁,可以。 但只要他不允许,只要他始终站在岁岁这边,他们便会懂得收敛。 岁岁在这世上无依无靠,无人为她撑腰,所以他来。 任何时候,他都是她的夫,也是她最强有力的后盾。 岁岁从温孤雾白的种种行径上感受到了他这一做法背后所隐藏的深意。 她心有动容,眼中水光闪烁。 岁岁想,若她再笨一些,迟钝一些,就无法理解到温孤雾白这般做的真正含义。 还好她没那么笨。 他的意思,她都懂得。 面对老太太的责备,温孤雾白依旧没有在处理萧卉的事情上做出分毫退让,他无视老太太的目光,冷然道:“祖母,您近年身子不好,需要静养,不应该再跟姑母过多接触。若您实在闷得慌,就让母亲,或是康姨娘,亦或是五妹妹多来陪您说话。至于姑母,她已嫁人,按照大安的规矩,她不应该再频繁地回宣国公府,惹人笑话。” 萧卉:“母亲……” 温孤雾白打断她的话,继续道:“还有,祖母若是家产丰厚,回回都给姑母准备礼物,不如把这些家产多留一些给我们这些小辈。” 老太太被这话气得心口添堵,她瞪着温孤雾白,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你,你这是在说你姑母打秋风?” 萧卉碍于泱十跟尫九,不敢上前,甚至被逼得步步后退。 她见靠近老太太失败,只得扬高声音,以此来掩饰自己‘打秋风’的心虚:“雾白,你胡说什么?姑母怎么可能是来打秋风的?姑母回回来宣国公府,都是挂念母亲,挂念你们。” 老太太就她一个女儿,说句难听的,日后老太太离世,那些丰厚的家底自然是要留给她的。 她这怎么能是打秋风? 她不过是在拿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469章 这就走 温孤雾白的眸中划过几分显而易见的讥诮:“是吗?” 沈家内里如今是什么情况他派人一查便知。 他这位姑母自小在宣国公府养成了骄纵狠毒,且花钱大手大脚,爱与人攀比的劣行。 她在沈家,也对沈松的姬妾数次下手。 这些年,被她毒害掉的孩子不知有多少,而她对付姬妾的手段层出不穷,不可谓不狠毒。 老太太不是不知道。 但老太太选择了包庇。 这些事情,本不该温孤雾白来说,也不该他来管,可他这位姑母的手伸得实在太长。 她先是三番四次往空净院闯,后是屡次刁难岁岁。 再不给她点教训,她只会继续仗着老太太的这层关系在宣国公府作威作福。 老太太纵着他这位姑母,他可以不理,但别想打岁岁的主意,打空净院的主意。 萧若经见萧卉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来,想到每次萧卉从老太太那里得到的金银财帛,田产地契,以及老太太又在私底下给她解决了多少麻烦时,小声嘀咕:“姑母还真是不要脸。” 萧若岩:“……” 确实不要脸。 就照姑母的行事方法,将来沈家表妹的婚事也未必能遇到好的人家。 萧卉底气不足,因此对上温孤雾白递来的眼神时,心底虚的厉害,她在泱十尫九的逼近之下只得步步往后退,想到老太太每次给她的一堆东西,说:“当然!” 温孤雾白冷笑一声:“那便请以后姑母每回离去时不要再收祖母给予的任何东西。” 萧卉一听,哪里能肯,当即道:“那都是母亲自愿给我的。” 老太太:“……” 温孤雾白懒得再同她废话。 泱十跟尫九领会,直接上前将萧卉架住,把人往外拖。 沈言心跟着出去。 老太太咳嗽两声,听到萧卉的叫声,以及很快消失的身形时,望向温孤雾白,一跺拐杖,道:“雾白,这里是老身的院子,不是你的空净院,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做主!” 温孤雾白一笑,眼中毫无温度:“祖母说的是,孙儿这就走。” 老太太:“你……” 他说走,就当真不顾在场众人的反应,拉过岁岁的手腕,缓步离去。 岁岁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老太太杀伤力极强的目光。 老太太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气到差点晕厥。 她这孙儿……当真色令智昏! 老太太想起当初温孤雾白是在温孤寻的教养下长大,而没有养在自己膝下时,悔道:“这孩子,当年就不应该让温孤寻进府教养他,都是温孤寻影响了他!” 温孤寻是什么性子? 倔强! 狂悖! 不受管束! 还离经叛道! 他这孙儿打小跟他姨母亲近,且温孤寻又看她们不顺眼,常常把府里闹得鸡犬不宁,难保不会灌输给温孤雾白一些奇怪的想法,也难保温孤雾白不会跟她学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思想。 都怪温孤寻! 都怪岁岁! 想到岁岁,老太太目光一恨。 这丫头若是继续留在空净院,只会令温孤雾白跟他们更离心。 得尽快想个法子把她弄走。 第470章 哦,那没事了 宣国公府门外。 沈家的马车早已备好。 一道身影被扔了出去—— 宣国公府的护卫们看到这一幕,认出被丢出去的是谁以后,震惊地瞪大双眼。 我去…… 这谁? 竟敢把这位惹不起的沈夫人给丢了出来? 要知道,沈夫人可是老太太的宝贝女儿啊。 泱十跟尫九站在里面拍手,解决完此事,两人没管萧卉伤势如何,转身回空净院复命。 守在府门里外的一排排护卫看到是他们二人时,纷纷歇了前去搀扶萧卉并巴结的念头。 哦。 是空净院的人扔的。 是家事。 那没事了。 他们只管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就行。 萧卉被扔到了坚硬的地上,她疼得哎哟直叫,发间的钗环掉落了一地。 沈言心提着裙摆,急忙奔过去,吩咐身边的丫鬟将掉落一地的钗环捡起来,并将萧卉搀扶起来,弯腰替萧卉拍身上沾到的灰尘。 萧卉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她顾不得浑身的疼痛,气得嚎啕大哭:“心儿啊,你二表兄怎能为了一个丫鬟如此待我?他……他……” 萧卉想张嘴骂岁岁狐媚来着,可一看这里是宣国公府,护卫们难保不会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温孤雾白时,只好停了声。 她一擦眼泪,转而道:“母亲没脸见人了!” 沈言心替她拍灰尘的动作一顿:“……” 二表兄这回处理得如此不留余地,是彻底动怒了。 萧卉一边哭,一边看向周围。 好在这里是宣国公府门外,一般不会有人过来,她瞪着周围守着的护卫,抹着眼泪,拉过沈言心的手,灰溜溜地躲进了马车。 一进去,萧卉就红着眼,表情恨恨地撕毁了质地上好帕子:“都怪那丫头!” 沈言心坐在一旁,怕她犯蠢,也怕她脑子发昏对岁岁如何,立即道:“母亲,女儿奉劝您,以后见到岁岁姑娘尽量表现得客气,也不要再说让二表兄讨厌的话,更不要针对岁岁。” 萧卉:“我……” 沈言心:“您还想我们沈家安安稳稳的吗?” 萧卉:“我……” 沈言心知道自己母亲最在意的是什么,也懂得蛇打七寸的道理,她的语气,透露出令萧卉陌生的强硬:“您如果还想父亲保住在通政司的位子,还想好好过,就万不可再招惹岁岁。您今日也该看明白了,岁岁在二表兄的心里,地位超然。” 她这二表兄,只怕不是想要让岁岁当通房妾室,而是想要把人扶上世子妃的位子。 若真如此,那以后见到岁岁,她得叮嘱母亲更加谨言慎行。 除此之外,还得叮嘱母亲不可没事儿就回宣国公府。 萧卉不想就这么算了,然而经沈言心一说,也明白除了放弃再无别的办法,她做不到对岁岁一个丫鬟好声好气,嘴硬道:“等着吧,将来要是你二表兄遇到更好看的女子,定会厌弃岁岁。” 男子都是负心薄幸,喜新厌旧的。 就像沈松。 沈松对幺娘目前还能维持住热情跟喜欢,不过是幺娘容颜还在罢了。 第471章 独占欲在作祟 萧卉与沈松夫妻多年,见过沈松对其他姬妾的喜欢,清楚沈松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是一时的兴趣。 也清楚他心性凉薄,迟早会厌烦幺娘。 如今的幺娘,或许是沈松捧着的心肝儿,可是等再过几年,等幺娘变得无趣,等幺娘年华老去,等沈松再遇到更合心意的女子,幺娘也会被厌弃。 想到岁岁有朝一日会被温孤雾白厌弃,萧卉的心里又好受许多。 他日岁岁被厌弃的时候,就是她同岁岁算账的时候。 沈言心没再出声。 母亲还是不了解二表兄。 且想法太过肤浅。 想到温孤雾白对岁岁表现出来的宠溺与不同,以及温孤雾白从不近女色而且从不动心的性情,沈言心便猜到她这位二表兄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喜欢岁岁。 也是真的在学习如何喜欢岁岁,尊重岁岁。 - 空净院。 岁岁与温孤雾白临窗而坐。 阳光透过窗牖照射进来,洒落在两人肩头。 岁岁柔软的发丝在日光下显得异常柔软,她看着温孤雾白脸颊上的还未消散的指印,想到老太太这回因她之事被气得不轻,思及温孤雾白的周全维护, 情动之下,她伸手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初始的疼痛已经过去,温孤雾白并不觉疼。 感觉到她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传递过来时,他的心里还是会感到满足。 岁岁抽回手,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 倒是温孤雾白先行开口:“才华不俗?人品端正?极好的儿郎?” 他的语气,透着酸意。 岁岁勾唇:“难道不是吗?” 康公子可不就是如此嘛。 是一位真君子。 她又没说错。 温孤雾白:“……” 说的是没错。 但哪怕她说的是事实,康泰也确实如此,然而落在他的耳朵里,依旧让他不舒服。 他不喜欢岁岁当着自己的面夸赞别的男子。 这是他对她的独占欲在作祟。 他不希望她欣赏别的男子,希望她的目光能一直围绕着自己。 岁岁的眼睛里涌现笑意,她两手撑在摆在中间的一张案几旁,弓着身子,凑近去看温孤雾白的表情。 蓦地,她的脑海里浮现温孤雾白站在亭子外掐灭桃花的一幕。 那一地饱受他指尖摧残的花瓣…… 她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了然。 随即,嗓音清脆道:“世子最好。” 温孤雾白本来心里憋着一股火气,乍然听到岁岁这般说时,那股火气便被抚平。 岁岁的眼里一片真挚,尽管她跟老太太的关系会在此之后恶化,可她知道,他一直会站在自己这边。 别人的喜欢与否,对她而言不重要。 只有入了心的人瞧不起她,厌恶她,才会对她造成伤害。 类似沈夫人那般贬低或轻视的言行,落在岁岁的眼底,连点波澜都掀不起来。 即便如此,岁岁还是不希望温孤雾白跟老太太的关系因为自己出现裂痕。 事已至此,发生过的无法挽回,不过她觉得温孤雾白跟老太太是祖孙俩,是一家人,相信过段时日,他们的关系便可得到修复。 第472章 是妻 岁岁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世子,下回不可如此了。” 温孤雾白眸光坚定。 显然。 这是在告诉岁岁他依旧会如此。 岁岁并非啰嗦之人,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又道:“老太太是真心疼爱世子的,世子为了我与老太太起争执,下令把沈夫人扔出国公府,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于世子名誉有损。” 她喜欢世子。 所以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存在影响到世子跟周围人的关系。 只是看目前的情况,沈夫人厌恶她已成定局,老太太厌恶她也已经成为事实。 她们若是带着偏见看待自己,将来对待自己的态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岁岁只想安安心心地待在空净院,陪着温孤雾白,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并不想去这些招惹无谓的争端。 当然,她也不会因为喜欢世子就努力去学如何讨好世子身边之人。 温孤雾白没理她的话,只问:“委屈吗?” 岁岁:“?” 温孤雾白:“我说过的,感到委屈的时候要同我说。” 岁岁想了想,摇头。 她没觉得委屈。 沈夫人也就是言语尖酸,但岁岁只要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即可。 她也不会被沈夫人的话影响。 温孤雾白知道她是怎样的性子,也知道她并未想的如他这般周全,语气一软:“我的态度,会决定我身边之人对你的态度。岁岁,你是我喜欢的人,在我心里,你应该被尊重,被珍视。他人的态度或许无法影响你,但他们会导致别人在看待你的时候态度各不相同。” “……” 岁岁心脏一软。 金色的日光落在他的肩头,映照出一片漂浮在空中的尘埃,引得岁岁想要伸手替他将这些尘埃一一掸去。 忽的,他问:“岁岁,你以为你在我心底是怎样的位置?” 岁岁愣住:“……” 关于温孤雾白问的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她总想着,珍惜当下便好,因此就不去想长远一些的打算。 温孤雾白望着她,幽寂的眼瞳里,有藏匿多年的爱意正一点一点泄露出来。 他薄唇一勾,一手抬起,指腹轻触她温顺的眉眼,并缓缓地往下划动。 温孤雾白薄唇轻启,眸光坚定地说:“是妻。” 岁岁双眼睁圆:“……” 下一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她被他用力拉扯过去。 温孤雾白的手落在她的脖颈,动作温柔不失强势地控制着她仰起脖颈。 他用手指抵在她的下巴处,眸光缱绻地落在她红润饱满的唇上。 下一瞬,他在岁岁的目光中俯首,吻住她的唇。 他的吻,跟他对待她的方式一样,带着引导,带着循序渐进,又透着无限的温柔。 岁岁目前年纪尚轻,还没想过那么长远。 没关系。 统统交给他来想。 他会把剩下的每一步提前安排好,让她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不用像前世那样辛苦。 毕竟这一世,从他睁眼醒来,从他发现自己重生回光庆十五年的时候,他便想着要如何弥补自己前世的不足,以及今生要跟她以怎样的方式相处。 第473章 红的,肿的 温柔的吻,从一开始的缠绵,到后面的逐步加深。 少年的手,轻轻扶住岁岁细长白嫩的脖颈。 他在亲吻的空隙里,看着外间照进来的日光洒落在她的肌肤上,也看清了她脸上细细软软的绒毛。 岁岁尚且有些呆,眼中泄出几分慌乱。 温孤雾白方才的话,一遍遍响彻在她的脑海里。 他说…… 是妻…… 她惊讶地抬眸,却只在他的眼瞳深处看到了他的爱意,以及他的坚定。 温孤雾白抬手遮住她的眼,那压抑着的,累积的爱意便汨汨涌了出来。 他怕这份情谊暴露出来会吓坏她,怕她会察觉隐藏在他骨子里的独占欲和阴暗,所以他用掌心遮住了她的眼,不让她看见。 现在的岁岁,未必能承受得住他的情意。 而他小心翼翼的喜欢,都用他更温柔绵长的吻来作为表达。 结束时,他呼吸滚烫,在她的颈侧轻咬了下。 像是不甘心就此停手,却又只能忍着,只能生生放弃。 看着那片肌肤上残留的痕迹,温孤雾白的眼底深处浮现一点满意的波光。 时光啊。 请务必走得再快一些。 他的喜欢,他的爱意,正在疯长。 如今的亲吻,拥抱,或者是更近一步的轻薄,对他不过而言是短暂的抚慰。 他想同她成婚。 想像康泰那样所言对她明媒正娶。 还想要跟她待在一起做遍床笫间的荒唐事,想跟她白首偕老。 至于孩子……前世他们就一直没有,所以今生有没有都不重要。 这也不会成为他心里的遗憾。 反正他那般费尽心思地给她调理身体的原因,不是为了她有朝一日能够怀上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而是希望这一世岁岁的身体能够好一点,如此才能够跟他一起走的更从长久。 岁岁的唇瓣是红的,肿的。 岁岁的呼吸是乱的,急的。 她被温孤雾白用这样的姿势抱着,感觉到落在颈侧的那点浅浅的咬痕时,她的心里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晚间梳洗时,岁岁看着铜镜照出的那一截细细的脖颈,见那点痕迹还未消散时,两颊顿时生出红意。 虽然她的做法有点不负责任,但她很喜欢现在跟世子在一起相处的感觉。 就是有时世子看她的眼神,让她害怕,甚至是腿软。 可那种害怕,也仅仅是被他眼睛里那些还没有完全看透的情绪所致,而不是害怕世子这个人。 她是喜欢他的,想同他亲近的。 临睡前,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乱状都在岁岁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她记得萧卉嫉恨的眼神,记得老太太锐利而厌恶的眸光,以及康泰说的那些话,还有当时众人的反应。 但这些,都没有老太太打温孤雾白那一巴掌来得让她震撼。 岁岁的眼中掠过一丝犹豫和无奈。 如果那一巴掌是别人打的,她还能冲上去打回去。 可那是世子的祖母…… 岁岁想,那她就小小地期盼一下老太太少吃一餐饭吧,如此就算是解气了。 当晚,老太太没有用饭,甚至第二日老太太也没怎么用饭。 第474章 再遇 明礼堂恢复课程前夕。 夜色刚至。 岁岁这几日抽空把上一回科举的试题做了一遍不说,就连这回的试题也全部都做了一遍。 温孤雾白阅完,觉得没问题后,将她的答卷全部整理好,再招来一个长形的盒子装好,与扮作温孤植的岁岁一道乘坐马车前往帝师的府邸。 两人赶到时,恰好撞见正从帝师府邸出来的虞夫人跟虞婉秋。 温孤雾白这次再见虞夫人时,情绪已经平稳,不再表露出上一回的失态。 既是今生,那就不要再让前世的记忆影响到自己。 他今生要做的,不是对前世的人避而不见,而是需记得前世,并再把不想接触的人不要重蹈覆辙的悲剧一一避开。 虞婉秋站在虞夫人身旁,她松开挽住虞夫人胳膊的手,动作略显急切地上前两步,面带羞怯地与温孤雾白打招呼:“温孤世子。” 温孤雾白冷淡地一颔首:“虞姑娘。” 虞婉秋唇角笑意更盛。 她并未被他疏离的态度伤到。 毕竟温孤雾白在外对谁都是这样。 因此在打过招呼后,虞婉秋的笑容依旧。 她目光一转,见温孤雾白身边站着一位身量较他矮些,容貌却有几分清秀的男子时,虞婉秋的目光在岁岁的面上停留了片刻。 之后,她对着岁岁一福身,柔声道:“敢问这位公子,你可是温孤世子的朋友?” 岁岁熟练地将声音压低,属于温孤植的声线便出来了:“在下温孤植,见过虞姑娘。” 虞婉秋神色微变:“……” 温孤植…… 就那个被传跟温孤世子有龙阳之好的温孤植? 虞夫人打量着面前的两个晚辈,她的表情始终很淡,只是见虞婉秋主动与温孤雾白上前打招呼时,眼里闪过不赞同的情绪。 而她的这种眼神,温孤雾白再是熟悉不过。 虞夫人出自世家大族,自小便被养在闺阁之中,从来规行矩步,因而,虞夫人的性子相对而言在某些方面是严厉的。 比如前世,有好几回,温孤雾白都见过虞夫人在岁岁面前表露出这样严厉的一面。 无疑,虞夫人是疼爱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的,但也同样是严厉的。 甚至,虞夫人在某些礼节方面更是挑剔的,严苛的。 她教导岁岁种种规矩。 教导岁岁要如何成为当家主母。 又不许岁岁做出任何有失分寸的言行。 有一次,温孤雾白处理完公事,特意来接岁岁,情动之下牵了岁岁的手,便招来了虞夫人的不喜。 而虞夫人从来不会说他半句不是,只会说是岁岁的错。 温孤雾白前世不让岁岁过多接触虞夫人,除了不希望岁岁被虞夫人低沉的情绪感染到以后,还不希望岁岁被虞夫人教导成一个刻板寡言的女子,不希望谁来规束岁岁的一言一行。 虞婉秋盯着岁岁发了会儿愣。 岁岁不明所以。 意识到不妥当后,虞婉秋又收回目光,把脑海里涌出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言挥去。 不会的。 温孤世子才不是龙阳之好。 都是谣传,谣传。 第475章 计较 虞婉秋想罢,又觉得定然是温孤植平时行事不知收敛,才会惹出那等不堪入耳的言论,玷污了温孤雾白在外的名头。 是以,再看岁岁时,她的眼里多了几分不喜。 岁岁:“……” 虞家女郎似乎不喜欢她啊。 虞婉秋见温孤植站得距离温孤雾白很近,方才就连下马车时,她也看见是温孤雾白将人搀扶下来时,眉目一冷,说:“温孤公子,还请你谨言慎行,在外面也不要做任何惹人误会的动作,免得连累世子的名声。” 岁岁:“……” 啊…… 虞家女郎是在维护世子。 可她哪里没有谨言慎行,哪里没有顾及世子了? 明明她一直都很努力地在隐藏自己是女子。 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在明礼堂读书时都没交什么朋友,只是乖巧安静地跟世子待在一处。 当然,那些世家子弟跟她不是一路人,这样的朋友不结交也罢。 温孤雾白听出虞婉秋话里的警告之意,蹙眉,冷淡出声:“虞姑娘。” 虞婉秋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这样说时,面色一红。 是她越界了。 可说到底,她也是在担心他,为他着想。 对上温孤雾白不悦的目光,虞婉秋心里一慌,急忙解释:“温孤世子,你别误会,我,我刚刚不是有意要针对温孤公子的,我只是不希望望都再流传出任何对你不利的流言。” 温孤雾白压根不在意外间怎么传,所以对于虞婉秋的好心,他并没有生出感激的情绪,只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虞姑娘费心。” 虞婉秋心中升起一股委屈:“……” 温孤世子怎能对她如此…… 她也是出于好意啊。 越想,虞婉秋越觉得委屈,连眼睛里都泛起一点泪意。 见此情状,岁岁顿时明白过来了。 懂了。 虞家女郎喜欢世子。 因为喜欢,才会警告自己,才会那般想要维护世子在外的名头。 论起来,虞家女郎的出发点是好的。 然而不知为何,对方方才那副姿态让她不大喜欢,岁岁也觉得不应该忍耐,面对宣国公府的人忍耐那是为了不给世子招惹麻烦,但除开不能招惹的人,眼下的虞家女郎却是能招惹的。 岁岁想着,忽然在虞婉秋的注视下靠近温孤雾白,与他胳膊贴着胳膊,且是中间再无缝隙的距离。 果然,虞婉秋见状,当即气得不轻。 岁岁一笑。 虞婉秋面上怒意更甚:“温孤公子,你——” 岁岁挺喜欢女扮男装的,就是扮作温孤植费事儿了些,见虞婉秋气得满脸通红,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得意:“虞姑娘,我怎么了?” 虞婉秋:“你——” 温孤雾白低眸浅笑。 难得见到岁岁同人计较的一面。 还挺好笑。 也很可爱。 虞婉秋捏着帕子,指着岁岁,又看向一脸纵容的温孤雾白,说:“温孤世子,你看看温孤公子,他——” 虞婉秋到底是说不出龙阳之好一类的不堪之言,只得怒瞪岁岁,继续说:“温孤公子这样没有分寸,会连累你的名声的!” 第476章 阿植这样很好 感觉到岁岁贴近自己的动作,温孤雾白眼眸放柔。 连累么…… 他巴不得被连累。 再说这一世的温孤雾白,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被名声,被规矩礼教束缚的。 只要跟岁岁在一起,不管身处何种境地,不管外面的人说什么都没所谓。 岁岁在察觉到虞婉秋的心思以后,想到虞婉秋对待自己的态度很高高在上以后,心里的不爽加重,她干脆挽住温孤雾白的一只胳膊,仰头看他,眨眨眼睛,问:“世子,我这样不好吗?” 温孤雾白垂眸,与她对视,瞥见她眼睛里藏着的小得意和笑意以后,薄唇随之一勾,并用抬手将她额角的一点碎发拨开:“阿植这样很好。” 他甚至希望她能一直这样。 虞婉秋的心思,他看得明白。 但岁岁才是他的意中人,只有岁岁的喜欢,他才会如此在意和真实。 他只盼望这一世的岁岁永远可以像现在这般小气,懂得与其他女子计较,而不是像上一世那样大度明理,主动嚷嚷着给他纳妾,甚至还同意老太太的安排,刻意往他的房里塞人。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惹得虞婉秋更加无地自容。 她觉得自己此刻就是那个多余的人。 她甚至觉得自己就不应该说出警告温孤植的话语。 她就像是个跳梁小丑一样。 丢人死了。 还有温孤植眉目间得意的小表情,微微上翘的嘴角,无一不在告诉她他是故意的。 虞婉秋瞪着岁岁,用那种从来没有这样讨厌一个人的目光。 岁岁不甘示弱,她勾着温孤雾白的胳膊,胜利性地瞪回去。 她才不怕虞家女郎。 温孤雾白唇角的弧度加深。 一旁被当做不存在的虞夫人看到这里时,叹息一声,她鲜少出门,自然没有听过外间关于温孤雾白跟温孤植的言论,只是在看到眼前这堪称争风吃醋的一幕时,拧紧眉头。 虞夫人出声:“婉秋。” 虞婉秋将表情一收,退回到虞夫人身边。 虞夫人望着夜色中属于她们的马车,眉目间流露出一股严厉:“我们该走了。” 虞婉秋不情愿地应道:“是。” 岁岁望着这位瘦弱的虞夫人。 这是她第二回见到虞夫人。 第一回见到虞夫人的时候,她的注意力都在温孤雾白的身上,也就没怎么在意虞夫人的存在,甚至走得匆匆,礼数都不周全。 这回再见虞夫人,她的心里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股没来由的沉闷。 虞夫人没看她,带着虞婉秋上了马车。 岁岁望着两人离去的马车,失了会儿神。 温孤雾白瞳孔一缩,心里有一瞬间的紧张,也有些害怕今晚与虞夫人的相遇会让她想起跟前世有关的记忆。 察觉岁岁想的入神以后,他轻捏她的下巴,出言打断她的思路:“看我。” 岁岁听话地抬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说:“世子好看。” 温孤雾白一怔:“……” 这是在……调戏他? 岁岁想起虞婉秋痴汉般的眼神,一摇头,又说:“世子,你长得真招人。” 第477章 岁岁招人 温孤雾白忍俊不禁。 招人么…… 确实。 他笑着捏她的下巴,凑过去,将她的五官细细打量一番。 虽说她女扮男装的时候花豚特意在岁岁的脸上做了妆容上面的修饰,把她的眉毛加粗,其他地方也靠着眉笔做了轻微的调整,使得岁岁男装之时的面相看起来英武几分,还弱化了她五官本身的漂亮程度,压住了她眉目间的天然的妩媚,令她看起来更像男子,可她的五官细看之下,依旧是女子才能有的秀气。 想到才见她没几面就闹着要求娶的康泰,温孤雾白眸光一转,哪怕事情已然得到完美解决,但老实说,他醋意大,到现在还有点泛酸。 温孤雾白的制服在她的下巴上轻捏两下。 他想吻她。 但在发现周遭的场合不对之后,又只得将眸中渗出的情意一收,艰难地压住想同她亲近的冲动。 温孤雾白的眸中划过一丝飞快的遗憾之色,他抽回捏她下巴的手,语气幽幽地说:“说的我们家阿植好像不招人似的。” 岁岁听完,眯起眼眸一笑,嗓音一转,听着有点像是同他撒娇:“阿植不招人。” 温孤雾白斜眼看她:“?” 他的眼神仿佛在问:哪里不招人了? 在明礼堂的时候,那几位皇子谁都想来结交岁岁。 若非有他在明面上拦着,挡着,温孤植现在已经成了几位皇子想要拉拢并且意图收归旗下的客卿人选之一了。 而且…… 他太喜欢她。 即便她扮作温孤植,掩盖了她的真实容貌,他仍想要同她更亲近一些。 有很多次,在她认真听课的时候,他都会因前世学过的缘故分神,在谁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偷偷看她的神情。 他的目光,也曾无数次地落在少女红润的唇瓣之上。 其他的地方花豚能够靠着那双巧手对岁岁的容貌做出改变,唯独嘴唇部分是怎么都无法改变的。 岁岁迎上他的目光,又用另一只手抱住他的胳膊,冲他甜甜一笑,脆声道:“岁岁招人。” 温孤雾白失笑。 温孤植的容貌不如岁岁出色,的确不如岁岁招人。 两人说完,双双进了帝师府邸。 - 虞家的马车往回府的方向驶去。 马车里,气氛很僵。 虞婉秋乖巧地坐着,这会儿她的脸上已经不见了方才在岁岁面前的傲慢。 她从注意到虞夫人的脸色不对后,一上马车就一声不吭,表现得特别规矩。 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因而虞婉秋几乎都是养在虞夫人膝下的,父亲是见引书院的院长,整日忙着书院的事务,无暇分身,也无暇管教她。 可以说,虞夫人几乎就是虞婉秋的另一个负责教养她的母亲。 虞夫人想起虞婉秋的种种作为,再一想自己是如何教导她的,立即沉下脸:“婉秋,大伯母是如何教你的,可你适才在温孤世子面前是如何做的?你可有身为世家闺秀的模样?” 虞夫人回想起来,便觉丢脸。 二弟信任她,才会在二弟妹过世后,把女儿交给她教导,谁料她竟没教好。 第478章 紧张 虞婉秋自知做的不好,因而在虞夫人出言教训她的时候,乖乖地低着脑袋。 想到跟在虞夫人身边有很多事情都应该注意,自己先前也确实失了方寸,虞婉秋并未辩解,只认错道:“大伯母,婉秋知错,您别生气了,婉秋也是被温孤公子气的,这才一时没了理智,乱了方寸。”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温孤植当真可恶! 虞夫人一语戳破她的心事:“你何须同一个男子争风吃醋?” 虞婉秋:“……” 虞夫人:“你难道就没看出来温孤植是故意在气你?” 虞婉秋:“啊……” 温孤植是故意气自己? 所以才会当着她的面刻意表现得同温孤世子亲近? 如此说来,温孤植跟温孤世子的关系未必如传言那般。 但看温孤植喜欢跟着温孤世子的那股黏糊劲儿,怕是个心机深重的男狐狸精。 所以纵然温孤世子并非龙阳之好,温孤植的表现也引人怀疑。 温孤世子还是太相信温孤植了。 有的是时候,男子对男子,也要有适当的防备心。 虞夫人见她思绪飘远,暗自叹气。 到底是年纪到了。 满脑子情爱。 - 亭子里。 帝师一身粗衣麻布,他在府中之时往往格外随意,没事儿的时候还总爱折腾那几片菜园子,喜欢种些应季节的蔬菜。 得知温孤雾白跟岁岁过来时,他正在扛着锄头挖地。 他把锄头放在田地之上,拍了拍泥,命下人端来水洗了手,也懒得重新梳洗,直接以这副耕农甚至有点不修边幅的形象见人。 三人在亭子里坐下。 桌上沏了一壶热茶。 摆了三个茶盏。 温孤雾白道明来意后,把带来的答卷递给帝师。 帝师接过盒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温孤植’。 他没说话,也没拆穿岁岁的女儿身,只沉默地将盒子打开,将岁岁字迹工整的答卷一一展开在面前,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岁岁端坐一旁,有些紧张。 她本不想麻烦帝师。 可又想知道自己所学的深浅。 温孤雾白端过一杯热茶,递给她。 岁岁接过茶杯,没喝,只捧着。 一直到茶水凉了,她依然保持着双手紧握的姿势。 帝师阅卷的时候很是专心,也不喜欢有人出声打扰,他拧着眉头,把眼前坐着的温孤雾白与岁岁当做空气,自顾自地阅卷。 晚风微凉。 四周静悄悄的。 岁岁紧张了一会儿后,情绪逐渐平稳。 她在晚风中闻到了一股桃花的香气。 是帝师园子里栽种的两树桃花。 风一吹,便有零星的花瓣飘落,并偶有几片红粉从她的眼前掠过。 等帝师把答卷阅完,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这还是极快的速度了。 毕竟岁岁的答卷,除了这一回秋闱跟春闱的试题之外,还有上一回的。 帝师把卷子看完以后,又将卷子整理好,放回先前的长形盒子里,道:“答得不错。” 帝师的眼里划过一丝赞赏。 他鲜少夸人。 除了温孤雾白。 一般而言,若是帝师亲口说出不错二字,那么必是答得极好。 第479章 师生情分 帝师望着岁岁,眼中的赞赏毫不掩饰。 是个好苗子。 当年进明礼堂时,岁岁的所知所学是所有伴读里最差的,帝师看她也是哪哪儿都不顺眼,甚至觉得这就是个靠着贵妃娘娘跟温孤雾白的关系走后门被强塞进来的裙带子弟。 所以帝师那会儿心中有些膈应,不大想搭理岁岁。 再说明礼堂课业繁重,他每日除了要确定伴读们学习的进度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教导七位皇子,还得跟皇上汇报几位皇子的学习情况,自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注岁岁学得如何。 好在岁岁争气。 还有温孤雾白这样的人在身旁耐心指导。 否则她的进步不会这般快。 不过话说回来,单单是这些条件也不够,还得岁岁肯学,肯费心思。 除此之外,便是她还得在读书方面有一定的悟性,不然这样大的阅读量,不是谁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就跟上明礼堂教学的进度的。 这三年,帝师可谓是见证了岁岁一路的成长与进步。 岁岁听完帝师的回答,面上一喜,明白这个答案是对她学识方面的肯定。 温孤雾白没看过此次中榜其他人的答卷,但若是让他以自己的答卷为标准去判定别人的名次,他认为岁岁中榜是没问题的。 帝师也懂得温孤雾白的苦心,知晓他特意把岁岁带来就是想要得到一个更准确的答案,给予岁岁决定性的鼓励,当下便如温孤雾白所愿道:“中榜没问题,大致的名次……应在百名以内。” 这个结果,已是非常不易了。 虽说岁岁进入明礼堂后的进步和努力帝师是看在眼里的,但他毕竟没有亲眼看过岁岁的答卷,无法确定她的学识究竟在哪一步。 也是因此,上一回秋闱前,他才会遗憾岁岁没有参与。 当时帝师还有些疑惑。 疑惑为何温孤雾白跟贵妃娘娘没有想法让温孤植参与秋闱。 现今的后宫形势里,看似最得宠的是贵妃娘娘,实则贵妃娘娘入宫多年无所出,背后的依仗也只有宣国公府跟温孤雾白,然温孤一族已没,宣国公府不涉党争,贵妃娘娘想要稳固地位,提拔自己人是不可或缺的一种手段。 因此,最初得知温孤植一人的时候,帝师也有想过贵妃娘娘此举是想要帮着温孤一族提拔人才,希望温孤一族将来能多出一些有才有德的少年,延续温孤一族的荣耀。 并在朝堂之争发展起属于自己的势力。 如今帝师倒是明白了。 贵妃娘娘没有稳固权位的心思。 温孤雾白也没有。 他们只是想让‘温孤植’能在明礼堂学得更多。 这份不掺杂半点杂质的用心,放在欲望横流的世间,着实可贵。 也是因为感知到了贵妃娘娘跟温孤雾白的这份用心,帝师才至今没有戳破‘温孤植’的女儿身。 再者,拆穿对他没有益处。 好歹眼前的女子也在他眼皮子底下当了三年的学生。 且她规矩上进,还不惹事,又领悟力强。 不说其他,基本的师生情分还是有的。 第480章 不太妙 温孤雾白达到目的,岁岁也已得到答案,两人心愿达成,见天色已晚,不便再留,便一道起身告辞。 两人转身时,帝师忽然盯着他们一高一低的背影,冷不丁地出声:“等等。” 两人闻声站定。 温孤雾白回眸。 岁岁回首。 帝师的面色略显严肃,他的目光落在身量比温孤雾白矮上一些的岁岁脸上,见她在明礼堂三年身高都没有多大的变化,不禁笑了。 女子天生骨架纤细,身量不如男子,眼下‘温孤植’还能藏一藏,若是一个不注意,他日被别人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想来以温孤雾白的周全,必会事先将一切设想好。 岁岁不明白帝师为何发笑。 温孤雾白却明白了。 帝师已然看穿岁岁的女儿身,知晓‘温孤植’不过是临时编造的便于岁岁在明礼堂光明正大进出的假身份。 他再观帝师的眼神,没有错愕,没有才发现的震惊,也没有谴责,或者是不准许女子入学堂的愤怒,有的只是一片平静之时,便猜到帝师应当是早已猜到了‘温孤植’是女子这一事实。 是在何时何地呢? 温孤雾白略一思索,便联想到了上回来帝师府邸拜访之时。 是去年送酒酿之时。 那时岁岁研究酒酿成功,记着帝师在课堂间的话,一时把帝师听似打趣的话当了真。 故而在酒酿研制成功后,岁岁便想着要送给帝师,他与她匆匆收拾过后,趁着夜色赶来了帝师府邸。 那是他与岁岁今生第一回与虞夫人撞见。 温孤雾白想罢,心底便已有数。 但帝师明知岁岁是女子,此后却一直没说。 温孤雾白对帝师一拜,郑重道:“谢过老师。” 帝师没看温孤雾白,只是继续看着岁岁这身男装。 他的眉头拧了起来。 以前不知晓她是女子时,帝师没觉得她穿这身衣服有哪里不顺眼。 后来在无意间发现真相后,再看岁岁这张被修饰过的脸便哪哪儿都不对味儿了。 他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 却又不愤怒。 帝师在大安数年,深知大安律例对女子的不公,也知道女子不能出入学院,与男子一同读书的腐旧规矩。 甚至就算是世家大族的贵女,家中所请先生教导的内容也都是女训女则等无聊且没营养的书籍。 正因如此,他能体谅岁岁女扮男装的苦衷。 也不忍心戳破真相。 人家为了能读书,不辞辛苦地扮作男子,还日日大清早地跟着温孤雾白入宫伴读,胆战心惊地跟一群男子待在一处。 期间,岁岁所承担的这份辛苦,以及她内心的煎熬,若非本人经历,旁人根本无法体会她的感受。 岁岁被帝师的眼神看得不自然。 尤其帝师皱眉头的时候,显得整个人特别严肃。 而被帝师用这样表情注视着的自己,就像是犯了大错一般。 岁岁心思百转,在没找出自己有何错之后,仍是惧怕帝师威严。 她害怕地咽了口口水。 情况不太妙。 总感觉帝师下一刻就会发怒,像在课堂之上用书砸七皇子一样砸她。 第481章 识破 帝师皱眉静默一会儿,到底是没找来称手之物砸岁岁。 岁岁绷紧的神经一松。 呼! 还好。 帝师没有用对付七皇子那等粗暴的方式对待她。 不然就她这身细皮子嫩肉,细胳膊细腿的,哪里能经受得住? 而且,她也怕帝师在无意间砸掉她的发髻。 届时她的女儿身就暴露了。 想罢,岁岁往后退了半步,将自己往温孤雾白身后藏了藏。 她这副防备又像是做错事情的样子,惹得帝师一连看了好几眼。 最终,帝师收回目光,瞪了一眼胆大妄为的温孤雾白,然后对岁岁道:“既是女子,日后再来老夫府中拜见时,便作女子装束吧。” 看着也是一娇滴滴的小女郎。 老扮作男子。 还总穿着男子衣物。 光想想都憋屈。 帝师年轻时成过婚,比起闹哄哄的小子,他更期待未来能有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孩儿。 只可惜,他跟妻子福薄,注定没有子嗣。 起初,帝师还会遗憾。 可是在发觉身边不少的人都被家里的事弄得焦头烂额,被顽劣孩童弄得暴躁以后,他便再也不遗憾了。 甚至,他还有点怕跟孩子接触。 后来,妻子过世,他悲伤之下,在妻子的墓碑前发誓此生再也不娶。 从此,帝师便成了一个醉心学术的孤家寡人。 不过帝师妻子还在时也会想,如果将来有女儿会如何对她好,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顺遂,还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每日穿得美美的。 女郎嘛,尤其是十几岁年华正好的时候,有几个是不爱美的。 岁岁没想到帝师会发现,双目由于惊讶瞪圆:“……” 她呼吸一停。 帝师他……他老人家竟火眼金睛,识破了她辛苦遮掩的女儿身?!! 温孤雾白勾唇,他也觉得岁岁扮作温孤植的模样费时费力,也希望她能穿着衣裙在明礼堂,在大安的每一个地方自由出入。 无奈眼下的大安思想守旧,还没有给女子这样的自由。 听闻帝师如此说时,他再次对着帝师一拜,道:“听老师的。” 帝师哼了一声。 他还是不喜欢被骗。 故而在对待温孤雾白时,他老人家一想起自己被一小辈蒙在鼓里多日,便仍有些生气。 不过活了这么多年,教学生教了这么多年,想他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二十年了,还是头一回教到女学生。 这种感觉既复杂,又新奇,还玄妙。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在他那么多的学生里面,会水灵灵地冒出来一个女学生。 且这女学生还天赋极高。 学识甩开其他学生一大截。 帝师说完,觉得犯困,他见岁岁还呆若木鸡地躲在温孤雾白身后,没有说什么,只率先起身。 想到今日还没整理完的田地,准备明日再来。 他高高瘦瘦的身影渐渐走远,一身的粗布衣衫,穿在帝师身上,在夜色里忽显得仙风道骨起来。 他扬起手,疲惫道:“快走吧,老夫困了。” 大晚上扰人清梦,可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品德。 再者说来,他也没教过学生这样。 第482章 夜御什么 春日的晚风,泛着凉意。 岁岁望着帝师在夜色中逐渐消失的背影。 想到方才亭子里发生的种种,以及帝师并没有要拆穿她的意思后,心底对这位老者的崇拜上升了又一个高度。 帝师明知她是女子却没有拆穿,不是因为她是岁岁,也不是‘温孤植’这一身份给她带来的便利,更不是顾虑到贵妃娘娘跟世子。 而是不管她是谁,在帝师的眼里都不重要。 因为帝师不排斥女子读书。 也并不介意自己所教导的学生里出现女子。 他在读书一事上,对待男女,一视同仁。 - 出了帝师府邸。 马车往宣国公府的方向而去。 岁岁坐在里间,眉头微锁。 她在思考。 她在回想到底是哪里隐藏得不够好,才会在帝师面前露了破绽。 温孤雾白坐在一侧,见状也没有出声打扰,只随手拿了本书翻开,看了起来。 岁岁想不通,推开小轩窗透气。 结果就见不远处的巷子里走出来身形晃悠的几个醉汉。 他们瞧着并非粗莽凶恶之辈,也非平民百姓,个个穿着得体干净的衣袍,且样式统一,像是某某书院的服饰。 春闱刚过,望都之中,添了不少落榜的失意之人。 听花豚说,望都之中有十二所极为出名的书院,其间每一所书院都曾出过大大小小的名人。 朝中的很多的官员也是出自十二书院。 当然,更多的是出自国子监。 岁岁在明礼堂读书,不知晓外间书院学生们穿的服饰,只能从他们统一的衣袍猜出他们是某个书院的,却猜不出来具体是哪所书院的。 迎面吹来的风,使她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些。 算了。 不纠结帝师是什么时候知道‘温孤植’是女子的了。 只要帝师没有当众揭穿,就意味着他不会拆穿,还意味着她还可以继续在明礼堂读书。 于岁岁而言,这样的结果已经是非常理想的了。 她一手捧脸,望着外面那群失意人。 晚风掠过耳畔时,顺带捎来了他们的说话声。 “你们看到了吗?” “赵小公子今晚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平日在花楼大多是听曲,看戏,或者与我等共饮畅谈,从未像今晚这般孟浪。” “是啊,他刚刚的状态看起来吓人极了。” “他还留下了几名身段妖娆相貌上等的女子。” “赵小公子这是要夜御数女啊。” “……” 夜御什么? 岁岁没听清,正想再听,就被温孤雾白捂住一只耳朵。 温孤雾白将小轩‘啪’的一声关上,隔绝掉了外间的说话声。 岁岁望向突然坐过来的温孤雾白,将他捂住耳朵的那只手扒拉下来,抗议道:“世子,我还没听完呢。” 温孤雾白一手摁在小轩之上,不给她再次推开的机会。 确定外面的说话声飘远以后,他道:“不过是醉酒之人的胡言罢了,有什么可听的?” 岁岁:“……” 她也不是非得听。 只是在他们的对话间听到了熟悉的人,不免来了几分兴趣。 她说:“他们刚刚提到了赵小公子。” 第483章 故意 温孤雾白眸光略深:“……” 他听到了。 岁岁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八卦的波光,瞧着亮晶晶的,那小模样着实可爱的紧,她又道:“他们还说赵小公子今晚的状态看着很吓人,说他孟浪,之后又说什么……夜御什么……什么的。” 温孤雾白见她越说越感兴趣,耳根处,泛起一点热意。 待得外间终于安静些了,他猜到那群人应当已经走远,不会再有龌龊之言流出之后,这才收回摁在小轩上的手,并坐回原位,说:“岁岁想听就听吧。” 岁岁冲他一笑,她满怀期待地将小轩窗再次推开时,却见外面已经没有了那群学子的身影。 岁岁脸上的笑意凝固:“……” 终于,当她的目光扫视一圈,总算找到那几人勾肩搭背的身影时,却只听到有乱糟糟的意味不明的笑声传来。 如此远的距离,即便岁岁还想再听,也没办法听清楚了。 岁岁双肩一垂,眼睛里浮现失望的波光。 她低声道:“怎么就走了……” 她还没听全呢。 她还想上前去打听一番,问问那群人赵鸣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温孤雾白执书而坐,见她一脸失落的表情时,薄唇缓缓勾起。 岁岁叹息一声。 接着,她反应过来,意识到是温孤雾白刻意不让她把最关键的部分听清楚之后, 顿时不满地望向正执书翻看的温孤雾白。 她有点气。 她决定跟他算账。 鉴于她的愤怒表现得很直接,眼神也很幽怨,弄得温孤雾白也无法再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之上,他的唇角在书本的遮挡下翘起更深的弧度,面对岁岁的注视,他眉梢微微一挑。 旋即,温孤雾白选择侧身而坐,避开她幽怨的目光。 马车里空间不大,且在行驶过程中十分平稳,岁岁不给温孤雾白逃避的机会,她起身过去,坐在温孤雾白身边空出的一部分座位上,然后面对面地,抬手按住温孤雾白面前的书,将其缓缓压下。 温孤雾白看着她,由着她动作。 隐藏在书本之下的,是少年勾起的唇瓣。 岁岁把书继续下压,压到他的膝上,而后用手撑在书本之上。 她倏然倾身,将脸凑近,瞪着温孤雾白狭长的双眸,准确地在其间捕捉到了还未完全消散且分外可疑的笑意。 岁岁无声轻哼:“世子,你是故意的吧。” 温孤雾白大方承认:“嗯。” 岁岁:“……” 温孤雾白不想她听,不过是怕脏了她的耳朵。 他清楚感受过那种药物药性之猛烈。 当晚,若非他先用冰块降温,又在室内燃了大量的安神香,他怕是真的会在失控之下丧失理智对岁岁做些什么。 人失控的时候,是不会注意力道的,只会一心想要宣泄。 他不想这样对待岁岁。 见她还因没能听全跟自己生上气了,温孤雾白失笑。 他的瞳孔之中染上笑意,抬手,指腹在她挺翘的鼻尖一点,缓声道:“不过是些不堪入耳之言,何须在意?” 岁岁听罢,一时无话反驳:“……” 第484章 小放肆 不过,岁岁的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同他计较的心思。 毕竟如果不是温孤雾白突然捂住她的耳朵,引她分神,她就能将那群人的对话全部听清了。 忽的,她注意到了温孤雾白染上一抹绯色的耳朵。 这一眼,吸引住了岁岁。 她挪开撑在书本之上的手,身形一动,抬指在他的耳垂上一点,眨眨眼,满目新奇道:“世子,你耳朵红了。” 温孤雾白眸色渐浓:“……” 他知道。 当少女的指尖碰触过他的耳垂时,那种滑嫩的触感,温软的温度,似触电般划过他的身体,不仅轻易将他身体里的燥热挑起,还在他的心房里撒下一点微弱的火星子。 这火星子带着她的小得意,小放肆,带着她不自知的挑逗,将他的爱意‘轰’一声点燃。 偏偏岁岁不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还火上浇油地捏了捏温孤雾白的耳垂。 她的力道,就像是他情动时总爱吻她,或者是咬她一样。 很轻。 却又极具存在感。 让人心猿意马。 让人甘之如饴。 搁在温孤雾白膝上的书本滑落。 哗啦的翻页声在安静的马车里显得分外清晰。 温孤雾白没管掉落的书,而是伸臂将她扣在怀里,将脸埋在她散发着体温与淡淡体香的颈项间,他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危险而温柔地靠近她,并将微热的薄唇贴在她的耳畔,气息炙热,嗓音暗哑地警告:“岁岁,你再捏我的耳朵一下,这马车你一时三刻便别想下了。” 真当他看不出来她是故意的吗? 岁岁耳畔一烫。 她落在他耳垂的手也不敢再乱捏。 连动一下都不敢。 岁岁见他的神情不像是在作假,也不见其中的戏弄之意,隐约猜到他的话是真的。 她的心里已经开始发怂,心中却不愿意就此妥协,面上故作轻松,嘴硬道:“再捏一下,会怎样?” 难不成还能吃了她? 他舍得吗? 温孤雾白勾唇,他的眼眶涌出一缕暗光,缓缓从她的颈项中抬起脸来,目光炽热地望着她,呼吸更热地吐出三个字:“你试试。” 岁岁觉得心脏都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烫了一下:“……” 呃…… 她感觉到了危险。 所以她决定及时认怂,决定机智一把,在危险还没有到来之前将其掐死,于是她把手从他的耳朵上拿开,再对着温孤雾白露齿一笑,缩了一下脖子,道:“世子,我错了。” 温孤雾白被她逗得发笑。 恰好这时,马车在宣国公府的侧门停下。 从这里,可以避开正门,还能够直接回空净院。 岁岁将他落在腰间的手臂费力扒开,为了彰显自己认错的诚意,又在起身时在温孤雾白的唇上落下一吻,然后逃跑似的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并道:“世子,我困了,我先回屋安置了。” 温孤雾白还坐在马车内,听出她言语间的慌张后,他推开小轩窗,见她拎着衣袍忙不迭跑开的身影时,眼眸一弯。 愉悦的笑声,自他喉间溢出。 第485章 是梦(一) 是梦。 阴雨天。 周遭的景致刚被雨水清洗过,入眼时,满目一新。 翠嫩的叶尖儿,被滴落的一颗颗雨水打湿,并打得一阵阵儿地下垂。 可这一切,落在岁岁的眼睛里却是模糊的,她的视线穿过赏心悦目的一片景,越过白茫茫的雾气。 接着,她看到了一位极为年轻的妇人。 那女子约莫双十年华,眉目很是温柔,让人一见就觉得心境平和,且莫名的亲切。 女子发髻高挽,着一身湖蓝色纱裙,她姿态静雅地立于窗前,凝眸望着外间的绵绵细雨。 远处的景蒙了一层层雾气,看得不大真切。 连往日蔚蓝的天空都看不清。 女子站在窗边,唇瓣微抿,目光放空,似乎是在想事情。 这一站,就到了晚间。 等她觉得腰肢酸软,双腿泛麻,回过神时,发现天已然黑透。 院里下人来来去去,挂上了照明长廊的灯笼。 她等腿间的酸麻之感消失,轻轻地关上窗。 旋即,她听到了外间传来的脚步声。 女子猜到是那人回来了,眸中飞快地划过一丝喜色,压住后,她正要吩咐外间的下人传膳,就见夜色中一抹醒目且惊艳的绯红入了眼。 青年一身打眼的官袍,比官袍颜色更打眼的,是青年的容貌,他刚回来,眉目间透着冷意,直到他看见窗边的女子,那冷意转瞬不见。 他大步进屋,摘下官帽,熟练地拉过女子的手。 这样的动作,青年重复过很多次。 下人端着饭菜进屋。 两人席间无话。 女子胃口小,用得极少,她想起白日老太太同她说起的打算,觉得应当同男子商量,便停了筷,等青年用完之后,她命人打水进来。 在心里做了一番建设后,她想好了说词,款步走到屏风后面,并绕到青年身后。 她张开双臂,主动去解青年的腰带。 从正面看去,像是她从后面在拥着青年。 青年疲累了一整日,直到回到院中,见到她,才觉活了过来。 他眉目舒展,精神总算得以放松,在感受到女子的动作以后,青年的唇边勾出温柔的弧度,整个人往后靠,一手抓住女子去解腰带的手。 女子动作一僵,没有躲开他的亲近。 她觉得这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于是鼓起勇气,把方才席间忍着没说的话说完:“夫君,今日祖母说我与你成婚至今没有子嗣,所以祖母有意想为你纳妾,为族中开枝散叶。并且,祖母已经看好了几户好人家的女郎,我看了一眼,皆家世清白,且容貌都很不错。” 她们家世都比她好。 也都倾慕青年。 还纷纷对青年的仕途有所助益。 青年好不容易缓和的面色一冷,方才的亲密也跟着消失,他唇角的弧度看着有些讥讽,抓住女子的手一松,淡淡问:“你的想法呢?” 女子顺从地垂着眉眼。 她将他的腰带解下来,放到一边,而后走到前端,一边为他脱去外袍,一边听不出情绪道:“祖母说得对,夫君应该纳妾,应该为你的子嗣考虑。” 第486章 是梦(二) 女子边说,嘴角便露出柔顺的笑意。 她如今是他的妻子。 她的身体无法有孕。 按照名门望族的规矩,她作为无所出的正室,理应为夫君纳妾,否则落在外人眼里,她便是善妒,便是不惩治,不堪当他的妻子。 虞夫人也说,她要学着大度,要学会经营夫妻间的关系。 然而她很笨,领悟力实在有限,导致她很多东西都学不会。 纵然如此,她依旧在很努力地学,她按照虞夫人教导的,按照祖母所说的,努力去做好一个贵女,再努力去成为一位尽善尽美的妻子。 她想,大家觉得她应该这么做的话,那就这么做吧。 青年心头有火,他觉得女子嘴角的笑容分外刺眼,他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捧着她的脸,在没能从她的脸上看出半点情绪以后,他眼中的期待一点点退了下去。 青年忽道:“安置吧。” 女子一愣:“天色还早,你不处理公务吗?” 朝中事忙,他以往都是忙完之后才安置的。 衣袍一件件褪下。 屏风后面,两人的身形在烛光中显得朦胧。 男子听她说起公务,眉目间的冷意更重。 下一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摁在怀里。 他凑近了看,不死心地想从女子的眼里看到别的让他感到欢喜的情绪,但他看了好一会儿,发现竟然什么都没有。 这让他感到焦躁,愤怒。 她怎么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让他纳妾的话? 她怎么可以不介意? 她应该介意的。 当他第三次看过去时,只在女子的眸中看到了对他的担忧。 担忧? 担忧他耽误公务吗? 青年失笑,却听不出半分愉悦的情绪,他将人稳稳抱着,一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落在她脸侧的那只手缓缓往下,他的食指冰凉,带着外间的寒意,一点点顺着她的肌肤往下滑动。 这是一个极具挑逗性的动作。 女子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意,她垂眼时,便发现那只手已经落在她的腰间。 长指滑落至她的腰带,往里一按,再一勾。 女子呼吸一乱。 青年嗓音微哑道:“夫人为我更衣,我也为夫人更衣吧。” 女子一慌,被他的嗓音吓到:“不……不用。” 青年无视她的拒绝,单臂将人狠狠地按进怀里,然后拿根手指用力一扯她的腰带,那根腰带一解,她的衣衫便随之滑落,他的指,勾着她的腰带,扶住她的腰,将人控制着往床榻间抱。 女子反应过来时,衣衫滑落至肩头,露出她漂亮的锁骨。 她坐于床榻之上。 青年蹲在她的面前,他雪白的衣袍散落在脚踏边,盖住了她的绣鞋。 他在她惊慌的注视下用腿压住她乱动的双脚,动作迅速而利落地用她的湖蓝色腰带捆绑住她的双腕。 女子盯着他的动作,慌乱极了。 青年则在她的腕间打了结,他转而坐在脚踏上,替她将绣鞋脱去,一把抓住她乱动的双腿,上前在她的锁骨处一咬,沙哑着说:“夫人不乖,说了为夫不爱听的话。” 第487章 是梦(三) 女子轻咬唇瓣,她的锁骨处被他咬得有些痛,传来些许的酥麻之感。 白皙的肌肤,暴露在橘红色的烛光之下。 整间房里弥漫出一股热意。 潮意,在扩散。 暧昧,也在扩散。 青年弯腰,用身形将她严严实实地笼罩住,他的另一手撩开她的裙摆,往里探入,再将她雪色的罗袜一点点扯下,露出那双白若玉瓷的脚来。 他的妻子,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美。 就是说话不讨人喜欢。 然他心里清楚,她今晚会劝他纳妾,必然是祖母在不断地给她施加压力。 明日,他会去祖母那里走一趟,替她解决这些麻烦。 可这不代表他不会同她计较。 毕竟这从本质上讲,是两码事儿。 他得让她知道,她的大度,让他太不舒服。 青年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当他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并且清楚令他不舒服的源头在哪儿以后,他往往会直奔源头,把心里的不爽统统在这一处源头身上发泄出来。 他的冷静,他嘴角勾开的弧度,都让女子害怕。 她的唇瓣微微颤动。 在他的注视下,她一点点将自己往床榻上挪。 青年看出她的小心思,不仅没有戳破,反而耐心欣赏着她的闪躲。 见她将身体往里挪时,青年一笑,他目光滚烫地落在她被咬过的锁骨处。 方才实在是被她气急了,所以咬得时候用了些力道,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了几颗浅的牙印。 以及一点水光。 他的手里,握着湖蓝腰带一端。 她往后退,他便倾身往前。 两人就这样一个躲,一个追地上了床榻。 摆在脚踏上的两双鞋子,在她裙摆及他衣袍的拖拽间应声落地。 青年的手顺便解下钩子里被勾住的床幔。 等女子再无躲避的机会时,他将她捆绑住的双腕往上一抬,勾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柔软如云的发丝在她背后铺开,与她雪白的玉背形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卷。 女子柔软的身体与他看似清瘦实则肌理匀称的身体紧密贴在一起。 她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在加快。 在他吻过来时,女子偏头避开,颤着声儿提醒他:“公务要紧。” 青年低笑,直接张唇含住她的耳垂,哑着嗓道:“它不要紧。” 垂下的床幔,挡住了里间的春光。 屋外的细雨已停,里间的狂风骤雨却将将开始。 窗前栽种的一片盎然的绿植之中,还夹杂着几盆名贵的花卉。 花瓣层层叠叠,开得极漂亮。 有了雨水的接连拍打以后,衬得洗涤过后的花瓣愈发的润。 花瓣间含着的水珠,晶莹剔透,且一戳即破,却始终夹在其中,摇摇晃晃,不肯落下。 - 午后的阳光有些烈。 四月的天儿已有闷热的迹象。 后院之中,一棵大树底下摆着一张美人榻,旁边置了一张小几,上面备着没怎么动的瓜果点心。 花茔跟花豚正在说话。 躺在美人榻上的女子,一袭粉色衣裙,她呼吸平稳,纤细的腰间放着一本没看完的古籍。 岁岁从混乱香艳的梦中醒来。 第488章 殿试 岁岁睁眼。 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她的衣裙之上,有一缕光落在她的眼睛周围,岁岁觉着刺眼,眼眶里隐有泪光浮现。 一柄画着花鸟图的团扇出现,替岁岁挡住了这缕日光。 花茔一手举着团扇,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蜜瓜,对午睡醒来的岁岁道:“今日府中送了冰镇的瓜果。” 花豚坐在一旁,手里捧着蜜瓜,吃得津津有味,她一边吃得双腮鼓起,一边擦嘴,说:“岁岁,快来尝尝,这蜜瓜可甜了。” 岁岁:“……” 她从美人榻上缓缓坐起。 花豚递去一块蜜瓜。 岁岁接过,触手冰凉,最适合在炎热的天气食用。 她坐在榻上,吃了一口甘甜多汁的蜜瓜,先前放在腰间的书本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滑落到一旁。 想起梦中的场景,岁岁的面颊一红。 女子被捆绑过的双腕腕间一片打眼的红…… 凌乱的呼吸…… 外间逐渐明亮的天…… 这些,都在说明梦境中的男女有多荒唐。 岁岁吃着蜜瓜,脸颊越来越红。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还有梦境里的青年,即便她始终无法看清楚他的正脸,却知道跟她前面几次梦见的男子时同一个人,甚至岁岁在那名容貌模糊的青年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分外强烈的熟悉感。 青年是谁? 梦境中与他缠绵的,是他的妻子吗? 岁岁想着,又吃了口蜜瓜。 她记得有一回梦见青年扶棺相送,跪在棺木前痛哭。 岁岁目光一顿。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妻子会离开? 还有…… 那位青年的妻子,让她想要触碰,她好像能对那名女子感同身受。 花茔注意到岁岁的状况不太对,将团扇放到一边,问:“岁岁,你怎么了?蜜瓜不好吃吗?” “啊……”岁岁回神,见花豚跟花茔面前摆着好几块瓜皮,而自己面前的仅吃了两口以后,又张嘴吃了一大口,她眯起眼眸,不好同她们说起梦里的场景,便笑了笑:“很甜,很好吃。” 花豚粗枝大叶道:“我也觉得。” 花茔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嫌弃:“……” 花豚这个吃货。 她的脑子里整天就只知道吃吃吃。 在空净院几年,花豚的身量比刚进府拔高了一些,但横向发展的占比更大,如今那脸圆嘟嘟的,一捏一把肉。 岁岁吃着蜜瓜,她胃口小,吃得不多,一块就有些饱了。 想到晚间还要吃饭,她便停了去拿第二块蜜瓜的念头。 岁岁晒着日光,将滑落一旁的书捡起来,放在膝上。 今日是殿试。 春闱中榜的学子,都有参加的资格。 康泰也在其中,还在赶到望都住下后来宣国公府拜访了一趟。 今日一早,温孤雾白更是收拾好东西进了殿。 岁岁翻开睡前看到的那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书页上面敲着,她与温孤雾白虽然关系亲密,很多话都能拿出来说,但像是这种梦境当中的事情,却是万万不能说的。 说了,容易引起误会。 花茔觉得她的神情怪怪的:“岁岁,你真的没事吗?” 第489章 前生? 岁岁先是摇头,而后又摇头。 花茔:“……” 所以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花豚解决完最后一块蜜瓜,不雅地打起了饱嗝,她端过面前的花茶一口喝完,拿过手帕擦嘴,又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见岁岁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睿智道:“一看岁岁这神情,就是有事!” 岁岁:“……” 花茔:“?” 花豚:“?” 面对她们二人投来的目光,岁岁想了想,没有将梦境里的细节描述出来,只说了一个大概:“就,我做了一个梦,先前两回,梦境里出现的都是同一位青年,可是这回,我的梦境里除了那位青年之外,还出现了他的妻子。” 花豚惊奇:“还有这等事?” 花茔则问:“可有看清那名青年的长相?” 她得问清楚。 万一这位青年真的活在世间呢? 那就是世子的情敌。 得尽快铲除。 很好。 她即将找到一个可以立大功的机会了。 迎上花茔激动且期盼的目光,岁岁尽管不明白花茔为何如此,还是仔细回忆了一遍青年的背影,诚实道:“没有。” 花茔:“……” 她听到了自己心脏裂开再破碎的声音。 她在世子面前立大功的机会…… 没了…… 花豚再问:“那你有没有什么感受?” 岁岁:“有。” 花豚:“是怎样的感受?” 岁岁一想梦境里的青年。 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妻子,都能让她的心底掀起不小的波澜。 她先前梦见青年难受会跟着难受,这一回看到青年的妻子以后竟然还是会难受。 岁岁的语气里也有疑惑:“就感觉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花茔安慰道:“梦境罢了。” 花豚则跟花茔有不同的见解。 她喜欢听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可也是头一回听人说还会被梦境影响到情绪的。 而且看岁岁方才失神的模样,应当是被影响得不清。 花豚忽然道:“说不定那是岁岁的前生。” 岁岁:“前生?” 花豚点点脑袋:“是啊,这种事情很玄妙的,我也不太懂,不过岁岁有时间可以去望都着名的寺院里逛逛,请大师为你的梦解惑,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花茔抱胸坐在一边,笑道:“人怎么可能会有前生?” 花豚:“不一定哦。” 岁岁:“……” 是啊。 人怎么可能有前生? 更不可能还拥有前世的记忆。 宣国公府外,有铜锣声。 是报喜的人。 老太太正在院子里礼佛。 她的面前跪着井添。 听到外面的铜锣声响起,老太太猜到必然是殿试有了消息,她想到自己的三个孙儿,差遣李嬷嬷前去查看情况。 老太太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所以能不出院门就尽量不出。 井添还跪在地上。 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得老太太的召见。 起先听到老太太说起他跟府里那几个丫鬟勾勾搭搭的事情,他还以为老太太是要问罪,或者是把他赶出宣国公府,于是一个劲儿把错往那几个丫鬟身上推。 谁知老太太找他来,不是问罪,是为了别的。 第490章 喜讯 老太太等李嬷嬷走出院子后,望着一旁放着的几张银票,对井添道:“老身吩咐你办的事情,你可记住了?” 井添恭敬道:“是。” 老太太让他起身,并将其中一张银票递给他:“这是先给一部分的赏银,若是事情办成,你能把人弄走,让她就此跟世子断了,那么老身必然会再给你不菲的银票。” 井添笑着接过,一看银票上面的数额更是高兴。 随即,他想到空净院的人都不好惹,担心事情败露后会被推出来当挡箭牌,被老太太当成废棋弃掉,又问:“老太太,此事风险太大,您也知道世子是什么秉性,若是事败……那我……” 他还能活吗? 他是好色,也想找机会接近岁岁,可是命也很重要啊。 没了命,他就是想躲在暗处偷偷看岁岁几眼都没可能。 况且,他这份差事极好,靠着青锁姑姑的这层关系,他能够在私底下收取不少银钱,他还想留在宣国公府继续混日子。 老太太看出井添的心思,说:“放心,必要的时候,老身会出面保你。万一真的闹到无法收场的一步,老身也定保你此生无虞。” 井添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躬身退下。 - 宣国公府外。 秦氏快步出去。 康姨娘拉着萧有瑜一同前往。 当李嬷嬷赶到的时候,就见报喜的人得了丰厚的赏银,拿着锣鼓对秦氏说:“夫人,中了,世子被当今钦点状元,大公子为探花郎,三公子被赐同进士出身,这会儿世子正头戴金花乌纱帽,穿大红袍,骑红鬃马游街呢。” 岁岁也听到了锣鼓声。 她赶来的时候,恰好听到喜讯。 周遭的下人跟着欢呼。 秦氏听完,喜难自禁,又从发间摘下一柄银簪,赏给报喜的人。 那人报完喜,继续往前走。 状元游街,这可是震惊望都的大场面。 这会儿的街道两旁站满了男男女女,都想要一睹状元郎的风姿。 喜讯一出,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往外跑。 宣国公府的下人也有不少跑去瞧热闹。 岁岁想到高中的温孤雾白,露齿一笑,她与花茔花豚一道跟着人群跑,往游街的方向去。 花茔掏出随身戴的面纱,让岁岁戴好,以免因她过于打眼的容貌引来麻烦。 望都各处的酒楼挤满了人。 往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们纷纷带着丫鬟坐在酒楼的二楼三楼。 她们手里拿着香囊,只待温孤雾白骑马出现,便将香囊丢下。 人群拥挤。 街道各处被围得水泄不通。 岁岁站在人群里,听到锣鼓响起的时候,周遭的百姓发出震耳欲聋的说话声。 她一边捂住耳朵,一边踮起脚尖往外看。 一队人马出现,骑在马上的温孤雾白一身绯色衣袍,秾丽的五官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那就是状元郎啊。” “也不知是谁家的。” “要说咱们这位状元郎的身份,那就来头大了,他的另一个身份,便是宣国公府的世子!” “好气派啊!” “世子的相貌堪称仙人之姿。” “……” 第491章 游街(一) 某处酒楼。 乔装打扮过的平襄公主跟三皇子坐在三楼处。 平襄公主起身,站立窗边,她抬手挑开帷帽的一面白纱,望着底下游街的温孤雾白,满眼惊艳。 上次在宫中匆匆一瞥便惊为天人,如今一见,更是如此。 无怪乎望都的贵女们挤破脑袋也想嫁入宣国公府。 有的甚至甘愿为妾。 冲着温孤雾白这长相,这能力,这才华,她也想。 - 温孤雾白出现时,人群里,酒楼之上便有阵阵的欢呼声,女子们握着的各色香囊像雨一样砸落。 夸张一些的,还有一些人想要趁乱将状元郎请回家中,来一个生米煮成熟饭,好在随行的护卫给力,将这些人一一阻挡在外。 饶是如此,这般轰动的场面还是令护卫们忙得手忙脚乱。 泱十尫九始终追随在温孤雾白左右,保护他的安全。 据听风阁的消息来报,天理教的人有一批人马成功混入望都。 这一个月来,望都多处发生过斗殴事件。 数日前,还有一不得民心的腐败官员于望都着名的销魂场所之一楼前被杀。 此事震惊朝野。 也为天理教在望都打响名头。 如今隐藏在望都的,乃至朝廷的天理教教徒,也不知究竟有多少。 萧膑依旧在禹城剿灭天理教,逼得天理教的人步步后退,杀了许多教众。 温孤雾白是他儿子,还得当今欣赏,难保不会有天理教的人混入人群之中,伺机作乱,刺杀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前世屡次被刺杀,绝大部分便是天理教所为。 少年红衣醒目,姿态清雅。 他牵着缰绳,控制着马儿行进的速度。 他的薄唇勾起一抹不骄矜不傲慢的弧度,清冷的目光越过人群。 最终,又落定在某一处。 闹哄哄的人群里,岁岁踮起脚尖,与他在隔着人海对望。 然而很快,岁岁还没来得及说话,没来得及朝温孤雾白所在的方向挥手,就被周遭震耳欲聋的声音淹没。 她也被面前一排排密集的人挡住身形。 花茔一把揽住岁岁的腰身,望着前面黑压压的一排排人影,说:“人太多了。” 花豚用手捂住耳朵,扯着嗓子道:“那当然,这可是状元游街的盛大场面!而且三年才举行一次!尤其咱们世子还生得好看,谁都想要把他趁乱抓去做女婿!” 岁岁急忙道:“世子不能被抓去当女婿。” 花茔勾唇:“别担心,有泱十跟尫九在。” 还有那么多的护卫守着。 这些人的身手都经过严格的训练。 若人群之中一旦发生暴动,或是谁想上前找事,护卫们便会将其就地抓捕。 岁岁一听,放心许多。 香囊还在往下落。 密密麻麻的。 温孤雾白骑在马上,被砸到无数次,他听着耳边的嘈杂声,有一个香囊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身前。 马儿停下。 温孤雾白顺着这个香囊,辨别出大致的方向,目光往某处酒楼一扫。 就见一抹身影正立在三楼。 那女子通身气派,用两指挑开帷帽的白纱,露出一张俏丽的脸儿来。 第492章 游街(二) 平襄公主与温孤雾白对视,仅仅一眼,她的心便被他的眼神掀起波澜。 好生美貌的郎君! 她见自己的香囊落在温孤雾白身边,正搭在他握住缰绳的手上,眼里流露出喜色的同时,周身又难掩那股自小在天家养出的贵气。 少女的眉目间,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 平襄公主感兴趣地勾唇。 她对自己的容貌是自信的。 宫里的几位公主,唯独她样貌最好。 三皇子原本坐在一边喝茶,察觉平襄公主的反应不对劲后,来了兴趣,也起身走到窗前,他一见自家皇妹这副春心萌动的模样,再见温孤雾白已经发现平襄公主的位置后,对其礼貌性地一颔首。 温孤雾白望着这两兄妹。 前世游街的一幕,与这一世游街的画面重叠。 好笑又讽刺的是,这一世,连香囊落定的位置都没有多大的改变。 三皇子对温孤雾白的欣赏毫不掩饰。 他手底下的客卿幕僚从来不缺,也不缺望都世家子弟的追随。 可他欠缺一位像温孤雾白这样身份高贵且能力超群的。 父皇感念温孤一族当年的追随之恩,感念老宣国公的付出,是以,父皇对温孤雾白格外器重。 此一举,为父皇在外博得了好名声不说,也引得更多朝臣誓死效忠。 不过,这位温孤世子也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他自出生起就被赐姓温孤,又是宣国公府的世子,还备受父皇的喜欢。 即便这样,温孤雾白也没有被荣华富贵迷了眼,昏了头,没有如其他世家子弟一般在纸醉金迷里自甘堕落,反倒格外争气。 且温孤雾白才学出众,他的名气一摆出去,便能吸引无数文人前来效力。 他有名,有权,有家世,有才华,这样一位能人放在三皇子面前,或者说是放在任何一位皇子的面前都是想要拉拢的对象。 在明礼堂时,三皇子也曾多次找由头接近温孤雾白,无奈这人学什么不好,非得学那清流做派。 明明有玩弄权术,拿捏他人生死的本事,却不屑于尽情享受支配权势的快感。 三皇子看出平襄公主眼底的爱慕之意,说:“我还从未在皇妹的脸上看到如此引人发笑的表情。” 平襄公主脸色微红。 三皇子又道:“喜欢他?” 平襄公主不但不否认,反而道:“我要得到他。” 三皇子:“那可难了。” 平襄公主:“哪里难了?” 三皇子望向马背之上的温孤雾白,大抵是想到了数次拉拢数次失败经验,道:“这位温孤世子难搞的很,他既不缺金银珠宝,又不痴迷美色,皇妹,你想靠美貌吸引他是不可能的。” 平襄公主不信邪。 世间的男子有几个不爱美色的? 她的皇兄们。 包括她那位睿智威严的父皇。 别看后宫妃嫔数量不多,但平襄公主却觉得父皇就是在装。 他后宫的妃子们,除了家世拿得出手外,容貌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好。 就拿最受宠的贵妃娘娘来说,父皇对她宠爱数年,不就是看上了那张脸吗? 第493章 游街(三) 就在平襄公主觉得能靠美色吸引温孤雾白的注意时,却见温孤雾白像是拨弄街头巷尾的污秽之物一般将她抛掷的香囊丢开。 平襄公主美目圆瞪,被他冷淡的态度气得不行。 这人…… 着实可气! 香囊仍旧如下雨似的落下。 很多都砸到了温孤雾白身上。 但没有一个香囊被他捡起。 温孤雾白无视平襄公主的怒意,礼节性地对三皇子一颔首,随即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控制着马儿往某个方向而去。 那里,是岁岁方才所在的位置。 至于三皇子跟平襄公主…… 前世,他能设局拉三皇子下马,能手刃平襄公主,今生照样能! 平襄公主望着温孤雾白骑马走开的背影,以及被扔在地上,被一堆香囊掩埋的香囊,气道:“这人好生无礼!” 想她堂堂公主,千金之躯,又生得这等容色,岂料他竟不多看一眼,还对她轻怠至此! 那香囊虽是她从别的女子手中抢来买着把玩的。 可也是花了银子的。 哪知他不光不珍惜,还弃如敝履。 三皇子见她气急败坏,想到其他几位皇子数次在温孤雾白手里吃瘪,已然习惯。 自古有才有德有大能之人,有点脾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见平襄公主气得胸膛起伏,三皇子大笑两声。 平襄公主转而抬手,在他的胳膊上轻捶几下,道:“皇兄,这人如此待你的亲妹妹,还不把你妹妹给的东西当回事,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出出气?” 三皇子拍了怕被她弄皱的布料,转身回到原位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 面对平襄公主的诉求,他道:“皇妹,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他是温孤雾白啊,是父皇格外器重的人。” 平襄公主在旁边坐下:“他是温孤雾白怎么了?是宣国公府世子又怎么了?说到底,他始终是大安的子民,是天家的臣子,将来皇兄继承大统,便是温孤雾白也得给你我兄妹下跪!” 三皇子将喝空的茶杯放回桌面,也就是在外面,他才会不责怪平襄公主的胡言,不然若是平襄公主在宫里如此说,再被皇上的眼线得知,平襄公主必是要被责罚一顿的。 连带着皇后,三皇子也会被教训。 平襄公主也是知晓这一点,才只敢待在外头的时候说上几句过瘾。 三皇子拿起旁边的糕点,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佳后,扔到一边。 “皇妹以为温孤雾白在父皇面前得脸,是父皇感念温孤一族跟老宣国公的恩情?便是天大的恩情,挂在嘴边十几年了,依着父皇的性子也早忘了。” 平襄公主:“那父皇为何如此看重他?” 三皇子目光一深,道:“别看温孤雾白还未入朝为官,但这几年的朝堂大事,桩桩件件都有他温孤雾白的手笔。” - 岁岁的身形被人群掩埋。 她叹息一声,见现场人实在太多,决定还是不要留在这里挤来挤去了。 就在岁岁决定跟花茔花豚回府的时候,怎料先前还闹哄哄的周围,蓦地安静下来。 第494章 游街(四) 突然而至的静,令岁岁一惊:“?” 花茔:“是世子过来了。” 花豚:“世子今日好好看。” 岁岁下意识道:“世子哪日不好看?” 花豚:“……也对。” 世子生得好。 怎么着都是好看的。 温孤雾白的马儿停在近处,随着他的靠近,周遭看热闹的百姓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他看着人群散开,看着那抹熟悉的令他心动的倩影正站在原地。 少年眉目间常年积着的冰雪般的清冷,骤然退散。 岁岁抬眸,望向骑在马上一身绯红衣袍的温孤雾白。 这一眼,让她梦回初次入空净院的时候。 那时,吹着风,下着雪,地上还有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上去嘎吱嘎吱的。 她因为生病脑子昏沉,可当少年一袭绯衣出现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时,她的视线忽然就变得明亮了,清晰了。 而她当时能够看见的,也是那一抹艳丽的红。 少年朝自己走来的那一幕,她至今记忆犹新。 日光很暖。 有些晃眼。 却不及坐在马背上的温孤雾晃眼。 温暖的光,似金叶子般洒落于他肩头,及他的袍子上。 围观的人发现温孤雾白目光所及之处时,视线也纷纷落在身着粉裙的少女身上。 岁岁心想,幸好戴了面纱。 否则暴露真容,之后走在街头都会被一些爱慕世子的女子为难。 岁岁以为温孤雾白的马儿只会在自己的面前停留一会儿,结果温孤雾白迟迟没有离去的动作,他坐在马背上,弯了腰,一手控住缰绳,一手向着岁岁的方向伸去。 阳光洒下,在他的掌心,以及他的指尖镀上暖光。 岁岁望着他伸来的手:“……” 随行的护卫看到这一幕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阻拦,便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 算了。 这位可是状元郎。 还是宣国公府的世子。 他要做什么,谁能拦得住? 况且,状元游街,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状元带女子一道游街。 无数道或羡慕,或嫉妒,或恨不得掐死岁岁的目光落在岁岁身上。 岁岁:“……” 花茔跟花豚一笑,识相地往后退。 温孤雾白长指一动,对岁岁道:“在下想邀女郎同游,女郎可应?” 岁岁的瞳孔放大一圈。 同游? 可以吗? 温孤雾白此举,引得不少女子心碎。 人群中,已经有人在开始好奇岁岁是何身份。 “那位女郎是谁?” “是世子的意中人吗?” “看她浑身穿戴皆价值不菲,必定身份尊贵,多是哪个王孙贵族家的贵女!” “可惜啊,蒙了面纱。” “……” 面对温孤雾白的邀请,岁岁听着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心跳如鼓。 她知道他的意思。 世子是想要跟她分享此时的喜悦。 虽然很招摇。 还很招人恨。 但她还是会因为温孤雾白的举动心动不已。 岁岁犹豫片刻,面纱下的唇瓣一勾,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以及温孤雾白的目光下将手搭了上去。 温孤雾白感受到她手指传来的温度后,薄唇轻扬,幽寂的眸中掠过几许笑意。 第495章 游街(五) 温孤雾白握住岁岁的手,声音清朗:“抓好了。” 岁岁冲他一点头。 温孤雾白弯腰的弧度变大,他长臂一拉,示意岁岁抬腿踩上马镫。 岁岁懂他的意思,她刚一踩上,还没来得及踩稳,身体便被一股力道拉扯过去。 紧接着,岁岁眼前的陡然画面一转,身体一轻,整个人被往上拉去。 双脚离地的失重感令她心中一慌,吓得岁岁差点惊呼出声。 下一刻,她坐在了温孤雾白身前。 岁岁吐出一口气,骑在马背上的感觉她还是第一回体验到,有些新奇,但萦绕在鼻端的那股淡淡的苍术气息,又让她的心为之安定下来。 温孤雾白扶住她的腰,用握紧缰绳的手臂将她虚虚环住,看着她散落在衣袖之上以及落在腿上的发丝,他的目光,温柔且缱绻。 岁岁坐在马背上,还有些心有余悸。 她坐于高处望着落了一地的香囊,惊讶于其数量之多。 再一看周遭密密麻麻的人影,一张张陌生的看不清的脸,有一种不大真实的感觉。 且这个位置,让她能清楚看见酒楼二楼三楼露出来的那一张张容貌各不相同的脸,她还看清楚了那些贵女们眼中的嫉妒。岁岁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面纱,唇瓣在面纱的遮挡下气息微吐。 幸而面纱戴得足够牢靠。 温孤雾白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底,注意到底下的人在提醒他应该骑马往下一个路线赶的时候,他将扶住岁岁腰间的那只手收回,随意地放在身侧,凑近些,在她耳畔道:“坐稳了。” 岁岁赶忙抓紧马鞍的前端:“嗯。” 温孤雾白低眸浅笑,控制着马儿往下个路线而去。 随行的人担心于理不合,但又不敢出言阻止。 岁岁往常出门,都是直接去往樊笼大街,或是去追山书斋姚坚那处买些笔墨宣纸,再拿些先生留下的字帖回空净院,其他地方却是没怎么接触的,因此她坐在马上看周遭的街景看得津津有味。 看了一会儿后,岁岁听到了人群中的议论,道:“世子,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温孤雾白坐在她身后,他说话的时候,有淡淡的气息拂过她的侧脸:“不会。” 岁岁无视掉那些带着敌意的目光,想起老太太,又道:“此事一旦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她老人家怕是会很生气。” 温孤雾白看向她面纱下露出的那一点侧颜:“不用在意。” 他此生的目标是娶她为妻。 而不是如前世那般接受老太太的安排将岁岁收房。 既如此,那么他跟老太太站在对立面是迟早的事情。 岁岁的眼眸间划过一丝担忧。 怎么会不在意呢? 那是他的亲人啊。 别人说什么她可以装作听不见,但老太太不一样。 她是喜欢他不错,可岁岁也不希望他在喜欢的过程里面失去一些重要的人。 温孤雾白看穿她的心思,低沉的嗓音中,透着愉悦:“岁岁,你要相信,真正对我们重要的人,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人或任何事失去。” 第496章 更醒目的 岁岁目光一怔:“……” 温孤雾白在她身后轻笑,少年沐浴在日光之下,绯红的衣袍醒目至极,又让人一眼惊艳。 然而比这一抹张扬色彩更醒目的,是他的脸。 他轻抚岁岁的侧脸,指尖轻抬她的下巴,在她滑嫩的肌肤上一戳,引得她回神后,说:“岁岁,今日我们什么都不想,就好好看一看这繁盛热闹的街景吧。” 岁岁眉眼一弯,果真将老太太的脸从脑海里回去,也果真如他所言什么都不想地道:“嗯。” 温孤雾白看她一眼,见她当真开始专心地欣赏起街角风光来,唇角的弧度加深。 这一世,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 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他始终会站在她这一边,始终会护她左右。 - 第二日,望都之中便流传起温孤雾白已有意中人的言论,有人还将温孤雾白带着佳人骑马游街的一幕制作成画,在望都疯传。 看到画的人里,有的羡慕画中的女子能得温孤雾白的喜欢,有的在好奇画中的女子到底是何身份,想方设法打听,有的则是纯纯的嫉妒,还伴随着对画中女子的贬低咒骂。 老太太院里。 茶盏碎了一地。 李嬷嬷吩咐人收拾残局。 老太太将画拿起来再看一眼,想到岁岁的脸,想到温孤雾白这回的胆大行径,便气得咳嗽起来。 她失态道:“狂悖!狂悖!!!” 今日,秦氏没过来院里请安,在忙着准备晚间的庆祝宴。 宣国公府三位公子高中,一位状元,一位探花,一位被赐同进士出身,这样大的好事,惹得望都其他人家眼红不已,且三位公子的年纪都该议亲了,正好借此机会与其他人家多多来往,从中物色适龄的女郎。 老太太说罢,将画扔到地上。 画中的女子别的人认不出,宣国公府的人却是知晓的。 能让温孤雾白如此宠爱的,除了岁岁还能有谁? 老太太拄着拐杖重新坐好。 李嬷嬷进来奉茶,顺便将地上的画捡起来,认出画像上的女子是谁后,将画收好,道:“老太太,世子年轻气盛,做事难免不周全,想来游街一事,也是世子一时兴起罢了。” 老太太闻言,不但没有消除火气,反而道:“那是你不了解他。” 李嬷嬷:“……” 世子这回也真是的。 喜欢个丫鬟,与老太太说明,将人收房便是。 非得跟老太太唱反调。 还非得在高中游街当日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如今府里的下人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说是世子对岁岁的心思不仅仅是想要收房那么简单。 李嬷嬷路过时听完,想起温孤雾白的种种作为,也意识到了这点,但还是不准下人们再多嘴。 老太太喝了茶,顺了气后,才说:“雾白自小主意大,智多近妖,从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更不可能考虑不周。” 顿了顿,又道:“他这哪里只是想将岁岁收房啊。” 她这嫡孙,怕是想娶一个丫鬟当世子妃。 李嬷嬷见老太太面色难看,不敢多言。 第497章 晚宴(一) 晚间,宣国公府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岁岁陪温孤雾白一道去晚宴时,途中听到有嘈杂声。 是几个下人在为晚宴一事忙碌,中途由于意见不合起了争执,之后便是井添出面将此事完满解决。 井添挥手让几个下人退下,见到温孤雾白与岁岁站在不远处时,他压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立刻迎上去:“世子,岁岁姑娘,宾客们都到了,就连名动天下的帝师也来了,正在前面同老太太叙话。” 岁岁一听帝师来了,目光一亮。 温孤雾白挥手让井添退至一旁,带着岁岁往宴会去。 井添立在廊下,直到岁岁一行人离去后,他才敢抬眸。 井添有些痴地望向岁岁在夜色下 绰约多姿的背影。 老太太吩咐的差事确实难办,还得冒着得罪世子的风险。 但有银钱拿,还能跟这般容色的女子接触,这对任何一个男子来说,都是无法抵挡的诱惑。 若真能财色兼得,还能替老太太解决岁岁这个眼中钉,将来即便他得罪了世子,也有老太太出面将他保下。 到时候,他大可以丢掉在宣国公府的差事,带着费心弄到手的岁岁远离国公府,再靠着老太太给的赏钱,在外面置一座宅子,买一些田地,舒舒服服过逍遥日子。 只是岁岁鲜少出空净院,想要瞒着世子,再制造机会同她见面,着实难办。 - 宴会上。 一片欢声笑语。 温孤雾白带着岁岁出现时,几乎是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昨日温孤雾白与佳人一道游街的事情传遍望都,还被一些说书人编撰成各种各样的故事,在坊间流传,此时,众人见温孤雾白的身边还有一位容色过人的女子时,顿时感叹温孤雾白艳福不浅。 打马游街有佳人相陪。 就连出席晚宴也有佳人相伴。 宣国公府办过几回宴会,一些见过岁岁的,都有印象。 “温孤世子身边的女郎真真是美啊。” “跟温孤世子站在一处简直像是一对神仙眷侣。” “可别瞎说啊。” “怎么就瞎说了?” “那位是温孤世子身边的丫鬟,名唤岁岁。” “她是丫鬟?” “是啊。” “一个丫鬟,出身卑贱,确实不能跟温孤世子凑到一起。” “……” 岁岁行过之时,对于此类的言论毫不陌生。 她并未在意。 闲言碎语罢了。 温孤雾白一个眼风过去,那些人的议论便尽数止住。 岁岁唇角一翘。 还是世子的威慑力够强,能在瞬间震住他人。 老太太正在同帝师坐在上端叙话。 此次前来参加宴会的,除了不能到场的几位皇子外,明礼堂的伴读几乎皆在。 萧有瑢坐在一旁,她与高彻如今的感情依旧不错,她一来,同老太太打完招呼,同帝师行过礼之后,走到秦氏身边坐下。 今晚的秦氏尤其忙,直到这会儿才难得抽出空来,歇上一歇,便拉着萧有瑢说起了话。 旌阳侯夫人也在同其他妇人说话。 萧若岩跟萧若经则被国子监的学子们缠着挨个儿敬酒,脱不开身。 第498章 晚宴(二) 此次的晚宴,荣国公府本也是要来的,但赵鸣章也在殿试上表现优异,被赐进士出身。 因而荣国公府也在宴请宾客,忙得脱不开身。 于是,荣国公夫人备了厚礼,让管事的送来,以表歉意。 秦氏收到礼后,同样备了厚礼送到荣国公府,至于其他有高中儿郎的府中,也都有备礼送去。 两家小辈虽然曾当众起过争执,可并没有因此导致两家关系恶化。 旁的人本来还想着看一看两家闹起来的热闹,见此情状以后,也只得歇了心思。 除了望都的各个世家,还有望都其他书院的人前来祝贺。 其中就有见引书院的院长虞勉,以及虞夫人跟虞婉秋。 国子监的袁鹿也在。 岁岁在席间看到了他。 少年眉宇间的傲气,一如在鹿鸣宴上的初见。 袁鹿也注意到了站在温孤雾白身侧的岁岁。 原因无他,实在是岁岁长得太打眼了,让人想忽视都难。 他看着岁岁,目光痴了一瞬。 岁岁见他看过来,略一颔首。 袁鹿脸颊一红。 温孤雾白察觉到岁岁的分神后,望了眼被国子监众学子们围在其中的袁鹿,也注意到了正跟其他书院院长来往的国子监祭酒袁纲。 想到钱植曾在国子监就读,曾与这位祭酒是同窗,温孤雾白眸光略深。 钱植的事情时隔多年,当年知晓内情的人几乎已经不在,谁也不知钱植科举舞弊一事真相是何。 岁岁则鲜少出门,望都之中也没有人再提钱植二字,若他日钱植的旧事被翻出来,他也不知岁岁会如何做。 温孤雾白轻咳,担心岁岁又在无意间招惹上一朵难缠的烂桃花,出声道:“看我。” 岁岁照办:“好。” 温孤雾白见她的目光果真落在自己身上,唇角荡开一抹如沐春风的弧度。 老太太正在跟帝师说话,一见温孤雾白跟岁岁走过来时,笑容凝固了一瞬。 帝师多看了几眼岁岁。 眼前的少女,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学了三年还女扮男装的女学生。 可算是见到了她的真容。 他问:“老太太,那位女郎是?”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道:“她不过是雾白身边的丫鬟罢了。” 帝师解了惑。 是丫鬟啊。 真是令人意外的答案。 更让人意外的是温孤雾白出身世族,自小在阶级划分严重的环境下长大,竟会愿意摒弃数年所学的观念,放弃固有的思想与偏见,还为了一个丫鬟用心至此。 老太太说完,将眼中涌起的不悦藏好,见帝师没说话,还以为帝师是觉得温孤雾白带着丫鬟一道出现不合规矩,便道:“这孩子十分宠爱那丫鬟,有的时候也不知道分一分场合,让帝师见笑了。” 如此隆重的宴会,哪里是岁岁这等卑贱之人能来的? 帝师摇头:“那倒没有,温孤世子能够摒弃阶级观念,让丫鬟与他并肩,这份胸襟与见识,实在难得。” 老太太听完,神色微妙。 差点忘了。 帝师的学生中也有很多是寒门出身。 也难怪帝师能看得顺眼岁岁。 第499章 晚宴(三) 萧有瑢看着一次比一次好看的岁岁,再一看全场适龄的纷纷想要表现得贵女们,与秦氏道:“岁岁这容貌,怕是放在整个望都都少有人能及。” 秦氏勾唇:“是啊。” 温孤雾白往这边过来,与岁岁一同给帝师行了礼。 帝师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之后又与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离开座位,去了男客那边。 这场宴会上,不乏他曾经的门生。 这时,虞夫人带着虞婉秋走了过来。 虞婉秋在看见岁岁时,面色一变。 今晚的宴会,来了不少适龄的贵女,她们个个妆容精致,衣裙昂贵,都是得知宣国公府想要挑选世子妃的消息特意来的。 虞婉秋也不例外。 老太太有意为家中的三位儿郎挑选妻子,故而跟一群妇人待在一处聊个不停,那些个妇人早盯着温孤雾白这块神仙肉了,纷纷借此机会拉着老太太说话,并一个劲儿地开始夸赞起家中女儿。 这样的场合,自然也缺不了萧卉跟沈言心。 萧卉一出现,就引得不少人发笑。 萧卉面露难堪,瞪了眼人群中鹤立鸡群的温孤雾白。 都怪他! 若非他上次命人把她丢出宣国公府,此事后来又被那些多嘴之人快速传扬出去,哪里会让她现在参加宴会连头都抬不起来。 沈言心也有些羞于见人。 萧卉捏紧手帕,气道:“都怪你二表兄,若不是他,我岂会遭人嘲笑?” 沈言心垂眸不语。 倒也不是二表兄的错。 主要是二表兄如果不把事情做绝的话,依着母亲的性情,还会继续对岁岁不依不饶。 再者,母亲说话惯来是难听的。 二表兄喜欢岁岁,听不得母亲挑岁岁的刺儿,贬低岁岁也实属正常。 身后传来几声嘲笑。 “沈夫人的脸可真大啊。” “我听说沈夫人被温孤世子派人给丢出宣国公府了?” “你也听说了?” “是呢。” “这事儿刚发生没两日,望都就传遍了。” “……” 世上从来不缺多嘴多舌之人,哪怕萧卉被丢出来当日没人路过看见,但在宣国公府伺候的下人那么多,出来一个口风不严的,便会一个传一个,没几日就传遍了。 沈松得知此事后,被那群同僚和狐朋狗友笑了许久。 他跟萧卉早就是相看两厌的状态,如此一来,他往幺娘屋子里钻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勤快了,连带着还斥责沈言心没有管好萧卉。 沈言心听后倒是也不觉多委屈。 就是有些郁结罢了。 萧卉听着周遭的嘲笑声,当即就要找个借口拉着沈言心离去。 结果秦氏看了看沈言心,她也听到了那些妇人的议论声,对萧卉,她无疑是没有好感的,她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萧若岩,想到他昨晚同自己说的话,起身过去拉了拉沈言心。 沈言心惊讶道:“夫人?” 秦氏对她认可性地一点头,又在萧卉的目光道:“沈姑娘也该议亲了吧。” 见状,萧卉想走的心立刻就没了。 她也不管那些妇人刺耳的言语,一看秦氏这举止,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第500章 晚宴(四) 毕竟此前她同秦氏暗示过数回,想让沈言心嫁给萧若岩,成其好事。 但当时秦氏听完,始终不肯表态,一直拖着,故而秦氏突然这般亲近沈言心,还主动问及沈言心议亲的事情时,萧卉呆了好一会儿。 萧有瑢捏着帕子笑了两声。 得。 她这是要有个嫂嫂了。 萧有瑜陪着笑脸。 她的婚事至今还没着落呢。 然而秦氏不提,她也不好着急,以免传出去被人笑话。 老太太注意到秦氏这边的动静,见她肯主动亲近萧卉,猜到萧卉的心愿多半达成,总算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来。 她这小女儿尽管一堆毛病,可她对沈言心却是真心疼爱的,也确实为沈言心的婚事操碎了心。 眼下事情顺利,也算是了了她这小女儿的一桩心事。 岁岁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宣国公府这是又要有喜事了吗? 温孤雾白虽然猜到今生的一些事情出现了变化,但依旧有些始料未及。 倒是没想到,他这古板的兄长,会在今生喜欢上沈言心。 岁岁出声:“世子,我们是要吃大公子的喜糖了吗?” 温孤雾白只笑而不语。 先让岁岁吃一吃别人的喜糖。 终有一日,岁岁也会吃上跟他的喜糖。 - 萧卉回过神来,再看秦氏便是哪哪儿都顺眼极了。 沈言心容貌才情不差,在望都有些名气,这两年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媒婆更是来了一回又一回。 但那些人家哪里能跟宣国公府这样显赫的家族相比? 再说宣国公府是她娘家,萧若岩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什么的样样拔尖儿,还是此次的探花郎。 若沈言心真能与其成其好事,将来即便做不了世子妃,但其身份也绝对不低。 秦氏身上确实有很多她看不顺眼的毛病,早年她也看不起秦氏,可秦氏在外面的名声极好,府中也没有出现过她苛待谁的事情。 这也预示着秦氏日后会是个不错的婆母。 她也不用怕沈言心日后遇到个难相处的婆家。 更何况老太太还在呢。 老太太疼她这个女儿。 自然也会爱屋及乌,疼她所出的孩子。 萧卉激动之下,一把拉住秦氏的手,一口一个好嫂嫂的叫了起来:“是呢,我已经为心儿的婚事操心了好些个时日了。” 秦氏没有躲开萧卉的亲近。 她也没想到萧若岩会在一堆适合结亲的对象里选了沈言心。 如此一来,倒是合了萧卉跟老太太的意。 萧若经喝得面颊泛红,他望着萧卉挽着秦氏胳膊的这一幕,怔了一会儿后,猜到了大致是何事,他推开面前喝得醉醺醺的几个同窗,走到萧若岩身边,道:“大哥,母亲这是给你选好妻子了吗?” 萧若岩正在同袁鹿说话,瞥见有几道投来视线时,赶忙道:“事情还没定下,万不可在人前胡说,免得累及沈妹妹闺誉。” 萧若经打了个酒嗝:“哦。” 大哥就是闷骚。 明明这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袁鹿对着萧若岩举杯:“恭喜师兄。” 萧若岩一笑,举杯饮尽。 第501章 旧怨(一) 席间,众人一看萧卉跟秦氏相谈甚欢,其他妇人便明白这是何意,只是她们拿捏不准两家定的是沈言心跟谁的。 宣国公府三位公子,她一个沈言心,也只能嫁得一个。 且按照年纪来算,应当是大公子的婚事先定下,剩下的才轮到温孤世子跟萧三公子。 帝师同曾经的几位门生打过招呼之后,便觉精力不济,决定中途离场。 温孤雾白与岁岁跟去相送。 帝师刚走,人群中便传来一阵骚动。 老太太也没精力再陪一堆妇人闲话,她觉得犯困,刚跟秦氏吩咐了几句,正要在萧卉的搀扶下起身,准备把剩下的场子交给年轻人,却在看到突然出现的一行人时冷了脸。 淳安伯府! 秦氏看见为首的淳安伯以及现在的伯夫人携着三名子女前来时,目光微变。 萧有瑢也关心地看了一眼老太太。 淳安伯府与宣国公府曾经也是来往密切的,然而因着萧淑的难产而死,老太太伤心之下,与淳安伯老太太闹翻,两家也因此闹翻。 从此之后,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而宣国公府的任何喜事,任何宴会,从来不会邀请淳安伯府的人。 即便有些时候在外面的宴会上偶然遇到,两家也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 萧卉挽着老太太的胳膊,看到身形略微发福的淳安伯时,不由得便想到了她难产而亡的大姐姐萧淑,以及淳安伯当初在萧淑怀孕期间跟现在的伯夫人宁氏勾搭成奸的丑事。 萧淑当年便是被这二人给气得难产的。 现场的宾客里,也有人知晓两家的恩怨的,开始议论: “是淳安伯。” “说起来,淳安伯府与宣国公府本也是关系不错的,当年的淳安伯风流多情,跟宣国公府的萧淑也是一段佳话。听闻淳安伯为了迎娶萧淑,还费了许多功夫,谁曾想……看似那般深情的男子,那样般配的一对夫妻,最终竟……” “竟怎么了?” “淳安伯与原配萧淑成婚没多久,就跟现在的伯夫人宁氏勾搭成双,两人被怀着身孕的萧淑捉奸在床,这事儿当初闹得望都沸沸扬扬。这件事情没过去多久,萧淑便难产身亡。” “老太太年轻时丧夫丧子,膝下就剩萧淑跟萧卉两个女儿,得知萧淑身亡的消息,当即气得跟淳安伯府断绝关系,还撂下话来,再也不许淳安伯登门。” “那今日淳安伯怎么来了?” “……还带着家眷。” “我听说啊,淳安伯府如今的地位跟十年前相比一落千丈,老淳安伯撒手人寰后,咱们现在这位淳安伯本事平平,不得圣心,导致淳安伯府的处境越来越难。淳安伯这次来,多半是听闻了宣国公府三位公子的喜事,想来攀亲。” “……” 淳安伯携夫人宁氏上前,对着老太太一拜:“母亲。” 他身后站着的,是他的三个子女。 站在前面的,是宁氏跟淳安伯的一子一女,名唤江樊,江惜荷。 后面低着头的,则是淳安伯与原配萧淑的女儿江惜玥。 第502章 旧怨(二) 岁岁与温孤雾白站在人群中,听完大家的议论后,也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此之前,关于淳安伯府跟宣国公府的恩怨,岁岁知道的不多。 只偶尔听花豚说过几回。 不过因着这件事情在老太太那里是禁忌,所以花豚便是消息灵通,与府里的下人们关系良好,从中探听到的讯息也不多。 如今靠着宾客们的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把缺失的部分给补全了。 岁岁注意到了老太太黑如锅底的脸色。 嗯…… 就跟老太太看到她跟世子同进同出的脸色一模一样。 由此可见,老太太是真的很不喜欢她,也是真的很不喜欢不请自来的淳安伯。 宾客们瞧热闹的居多,温孤雾白担心挤到岁岁,便拉着她的手腕,免得岁岁被一些人碰撞到。 老太太见到江贤,顿觉胸口气闷。 再一看如今年华不在的宁氏,瞥见她眉眼间那股风韵残存的妩媚时,不由地想到了她早早亡故的大女儿萧淑。 淑儿…… 她的淑儿…… 时隔多年,许多故去的旧人在脑海里的印象已经变得模糊,但老太太依然清楚记得老宣国公,以及她每一个子女的长相。 老太太眼眶含泪,鬓角的银白,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 若她的淑儿还在,现在应该也是四十的妇人了。 她的淑儿性情温良,处事妥帖,素来是最贴心的。 尤其较之自小总是思虑不周,还脾气不好,被老宣国公府教训的萧卉,萧淑的脾气秉性更是不知强了多少倍。 想起往事,老太太先前的睡意便也都没了,再一看面前的江贤跟宁氏出双入对的,还儿女双全的画面时,老太太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这对奸夫淫妇! 若非他们,她的淑儿怎会年纪轻轻就没了? 萧卉跟萧淑幼时关系极好,两姐妹总是黏在一起,大多时候都是萧淑这个当姐姐的在护着萧卉,因此萧卉对这个亲姐姐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 再者宁氏跟江贤的事儿,也让她想到了府中的幺娘跟沈松,这难免让萧卉对已经亡故的萧淑心生同情,也愤慨不已。 她瞪了眼宁氏,道:“十七年前,我母亲有没有同你们说过,让你们再也不要踏足宣国公府的地界!还有宁氏,我姐姐出身高贵,而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年你恬不知耻,与淳安伯江贤瞒着我姐姐无媒苟合,还在后院柴房翻云覆雨时被我姐姐当场捉住,你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脸登我宣国公府的门!” 江贤面色难看:“……” 宁氏也被说的面红耳赤:“……” 她也不想来。 实在是碍于形势,不得不来。 如今的淳安伯府不比当年风光,这是谁都知晓的事。 一则,她两个子女的婚事至今没有着落,她听闻萧卉不要脸地带着沈言心一次次地往宣国公府跑,便也生出了跟萧卉一样的心思。 她也想她的女儿嫁入宣国公府。 二则,宣国公府如今不是还有一位庶女的婚事没有着落吗? 第503章 旧怨(三) 换做十年前风光还在的淳安伯府,是决计不允许嫡子迎娶别家庶女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 谁让淳安伯府落魄了呢。 只要能跟宣国公府攀上关系,搭上线,便能仗着宣国公府的关系令圣上对淳安伯府眷顾一二。 江樊的目光落在萧有瑢跟萧有瑜脸上,萧家两姐妹他都是见过的,他也曾倾慕过萧有瑢,数次给萧有瑢递过情诗,无奈萧有瑢眼光高,看不上他,现在还嫁到了旌阳侯府。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萧有瑜了。 庶女的出身确实不光彩。 可只要能跟宣国公府有关系,便是庶女,他也咬牙娶了。 况且,萧有瑜的容色虽说比之萧有瑢的差了两分,但仔细看看,也别有一番风情。 江樊越看,目光越是轻佻。 萧有瑜感受到江樊的目光时,眼里飞快地划过一丝厌恶。 望都好人家多的是,再不济她这辈子便是当谁家的继室,或是嫁给清贫一些却身家清白的人家,也绝对不要嫁给江樊这种败类! 且萧有瑜参加宴会时听过不少关于淳安伯府的事,清楚江樊在望都的名声很差,传闻他除了喜欢在烟花之地流连,还有断袖之癖。 这种男女不忌的男子,萧有瑜单是想想,就恶心得想吐。 江樊的目光,很快又落到岁岁身上,登时看直了眼! 江惜荷则满脸粉意地望着温孤雾白。 温孤世子的名头放在望都谁不知晓? 谁又会不想嫁? 想到两家原本也是关系不错,却因萧淑的死断绝往来后,江惜荷不免时常觉得可惜,因为如果萧淑难产身亡的事情摆在中间的话,她就可以用表妹的身份来宣国公府拜访,趁机接近温孤雾白。 想到这里,江惜荷便嫉妒极了沈言心。 也是因此,江惜荷在一些重要场合遇到沈言心的时候总会联合几个手帕交将人好好地奚落一顿,再说起其父跟其母在望都闹出的笑话,恨不得把沈言心气得当场哭死才好。 毕竟真要是论关系的话,江惜荷跟沈言心算得上是表亲,而江惜荷也可以称呼温孤雾白表兄。 无奈因着江惜荷的母亲宁氏的缘故,导致淳安伯府跟宣国公府关系恶化,她也没脸往宣国公府来。 岁岁在感受到江樊的目光时,本能地生出一股不喜。 温孤雾白也将身形往旁边一移,将岁岁挡在其后。 如此明显的护短,江樊也看出来了,可还是有些心痒难耐。 想他也算是在外面见惯了美色之人,却极少遇到过类似这样的好颜色,然而看温孤雾白警告的眼神和保护性的动作,顿时让江樊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有的美人只能看,不能招惹。 场面僵住。 满场宾客鸦雀无声。 老太太待心头的郁结疏散了些后,瞪着江贤,想到当年痴心错付的萧淑是何下场后,拄着拐杖重重在地面一跺,怒道:“滚出去!” 江贤:“……” 萧卉也看不惯江贤跟宁氏,她一扬下巴,尖着嗓子道:“淳安伯,听到了吗?我母亲让你滚!” 第504章 托梦 秦氏与萧有瑢等站在一旁。 萧若岩跟萧若经也跟着走过去。 淳安伯心中难堪,觉得她们着实不给半分颜面,然而一想伯府的处境,又只得放下心里的不快。 他望向老太太,压住心底的怒意,扯出笑脸来,讨好道:“母亲,淑儿的死是意外,再说了,我们再怎么闹始终也是一家人。” 宁氏也道:“是啊,夫君今日同我说,这几日姐姐给他托梦,让他来看您,是故我们才过来的。” 江樊跟江惜荷站在后面,不敢说话。 他们都是宁氏所出,只怕一开口,会惹得宣国公府的人更为不满。 老太太一听宁氏说萧淑给江贤托梦,想到从来不曾来她梦里相见的萧淑,心里一软。 她的淑儿到底是喜欢江贤的。 竟然会在死后多年给江贤托梦。 淳安伯顺着宁氏话往下接:“这段时日,淑儿总是来我梦中,她说她不放心您,特意让我代她来这儿走一趟。对了,小婿此次过来,还按照淑儿的吩咐带了一些母亲往常爱吃的零嘴。” 淳安伯说着,立即从下人手里拎过来一些果脯,还有一些糕点。 “淑儿往年回宣国公府时,总会提前一日去母亲爱吃的那几间铺子买好吃食,小婿这回也都带来了。” 老太太望着那几包东西,认出那是望都老字号的店铺字样,确实是她以前爱吃的,顿时眼含泪花。 萧卉见老太太神色动容,瞪了一眼宁氏:“你们瞎说,我姐姐活着的时候被你们二人气死,她若真出现在你的梦里,也绝对是想掐死你这个负心汉,以及宁氏这个见不得光的狐狸精。还有,谁跟你们是一家人?” 淳安伯:“……” 宁氏:“……” 江惜荷插嘴道:“沈夫人,那也未必,母亲那般喜欢父亲,就算再恨父亲,也定会给他托梦。” 托梦一词全是胡诌。 偏不缺那些信鬼神之说的人。 老太太年年去寺庙礼佛,求的除了府里的事情之外,便是为死去的丈夫跟孩子祈福。 江惜荷曾遇到过几次,只是怕跟宣国公府的人起冲突,每回选择避开了。 总归托梦这个说法放在老太太那里是说得通的。 江贤一说托梦,就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开始议论。 老太太这两年是愈发糊涂了,但不至于猜不到淳安伯府一行人此次来的心思。 萧卉见江惜荷开口,冷笑一声,随手端起一杯茶盏,砸到江惜荷身上,骂:“混账东西,长辈说话,哪里有你张嘴的余地?你懂不懂规矩!再有,你一个从宁氏肚子里出来的低贱玩意儿,哪配称我姐姐母亲?况且我若记的没错,姐姐也是有孩子的人,需要你来唤她母亲?你也不怕我姐姐在九泉之下听到这个称呼后,气得钻出来将你个低贱东西带走!” 江惜荷被砸,惊呼一声。 她特意买来的衣裙被弄湿了。 一身狼狈。 听倒萧卉一口一个‘低贱’,江惜荷恨不得冲上去与其扭打一团。 一旁的宁氏将她抓住,道:“荷儿,忍一忍。” 第505章 江惜玥 江惜荷不曾这般被人当众对待过,眼中含泪:“母亲……” 宁氏知她委屈,劝道:“忍一忍。” 站在旁边的江樊被波及,他的袖袍上沾了茶水,他没有先去关心被砸的江惜荷,而是躲到一边,拍起衣袖上的茶水来。 随着两兄妹的站位改变,后面的江惜玥也露出脸来。 萧淑死后,两家闹僵,她留下的孩子江惜玥也在淳安伯府长大。 加之后面宁氏掌权,因此江惜玥这些年虽然顶着嫡出的身份,但在府中的地位十分尴尬。 也十分不受宁氏待见。 此次能被带来参加宣国公府举办的晚宴,说到底,还是沾了亡母的光。 来之前,江贤跟宁氏担心到了宣国公府会吵起来,把场面闹得难看,一番思索后,决定将在府里一直被冷落的江惜玥带来。 江惜玥生得楚楚可怜,浑身透着娴静如水的气质,她上前两步,低垂了眉眼,对老太太跟萧卉盈盈一拜,扬声道:“晚辈江惜玥,见过外祖母,见过沈夫人。” 其实按照辈分来算,江惜玥可称萧卉姨母。 只是江惜玥见萧卉言语尖锐,担心初次见面唤她姨母会惹来萧卉不喜,于是才称呼萧卉为‘沈夫人’。 江惜玥一说话,一行礼,全场宾客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岁岁的目光也随之望去,只觉眼前一亮。 温孤雾白也看了眼。 前世,祖母曾想办法撮合过他跟江惜玥。 那时岁岁还只是通房。 他也确实到了该娶妻的年纪。 在祖母的劝说下,他按照祖母的意思选了几张画像,暗中再让泱十跟尫九去打听这几位贵女的性情。 毕竟,当时的他,想的是找一位大度能主事能接纳岁岁的妻子。 而在所有人选里面,江惜玥无疑是最符合要求的。 他准许江惜玥出入过几回空净院,试着跟江惜玥相处。 只是后来,哪怕他确定江惜玥是一位很好的妻子人选,可他还是舍不得让岁岁居于他人之下,所以没过多久又改了主意,没有同意祖母的安排。 因为此事,祖母气愤之下命人执行家法,将他打了一顿板子。 并禁他食水,罚他跪了两日祠堂。 后来,江惜玥成了大皇子的妃子,又随大皇子被派往到偏远的封地。 老太太一听这嗓音,当即愣住。 萧卉上前看了几眼江惜玥:“你便是姐姐留下的孩子?” 江惜玥抬首。 萧卉呆住。 不是因为江惜玥这张脸有多美貌,而是因为江惜玥的这张脸竟然跟亡故多年的萧淑有六七分相似! 且除了容貌,就连江惜玥的一举一动,以及气质都跟萧淑尤为贴近。 老太太握着拐杖的手用力捏紧,瞪圆了眼睛。 她几步上前,盯着江惜玥看了一会儿后,眼泪直掉。 恍惚间,眼前的江惜玥跟数年前还未出阁的萧卉身影重合,老太太激动之下,唤道:“淑儿……” 江惜玥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抓住江惜玥的手腕,继续唤:“淑儿……” 江惜玥被捏得腕间发疼,忍着道:“外祖母,我不是母亲。” 第506章 当得起 萧卉围着江惜玥转了一圈。 无怪乎老太太会将江惜玥错认成已过世多年的萧淑,实在是两母女不管是哪一方面都高度相似。 萧卉停下打量的目光,感慨道:“像,长得可真像。” 方才在江惜玥出现的那一瞬间,她仿佛也听到了萧淑的声音,见到了死去的萧淑。 宁氏一听到萧淑的名字,就觉耳朵刺痛。 江贤见老太太如此喜欢江惜玥,暗道这次选择把江惜玥带来的决定是对的。 他的心里一阵激动。 时隔多年,江贤早已忘记了年轻时的萧淑是何模样。 而他对这个嫡女也不怎么看重。 没苛待江惜玥,只是碍着家族颜面,害怕被别人在背后议论,说他的不是,戳他的脊梁骨。 所以这些年,府里对江惜玥在闺阁之中的教导并未落下。 好歹是他淳安伯府的嫡长女,哪怕鲜少出去见人,但该学的一样不能少。 老太太眼中泪光闪烁,她仿佛没有听到江惜玥的话,只把拐杖扔到一边,一把抱住江惜玥,哽咽道:“淑儿,你好狠的心呐,这么多年了,宁肯托梦给江贤那个负心人,也不曾来我的梦中陪我叙话。” 江惜玥:“外祖母……” 江贤对此情况是怎么都没料到的,见此,他立即道:“乖女儿,你这几日就留在宣国公府,替你过世的母亲,多陪陪你的外祖母吧。” 他一句话,便将江惜玥成功留下。 老太太也没说话,显然是同意的意思。 秦氏与萧有瑢对视一眼。 国公府怕是要热闹一阵子了。 萧有瑜面露不虞。 祖母也不知是不是跟她有仇。 以前萧有瑢在的时候,祖母满心满眼都是嫡出的子女,对她这个庶出的孙女儿不过问不说,连看都不怎么多看。 好不容易萧有瑢出嫁了,萧有瑜以为祖母会对自己多几分关切,结果仍是没怎么关注她。 如今出现一个江惜玥,祖母又将这个多年没有见过的外孙女当成宝。 - 晚宴一直持续到很晚。 温孤雾白在席间推脱不掉,只得饮了几杯酒。 岁岁搀扶着脸颊泛起醉意的温孤雾白正要离开,却被袁鹿挡住去路,袁鹿手里端着一杯酒,想到温孤雾白还没喝他敬的酒,将盛满酒的杯子往前一递,道:“温孤世子,别的学子敬的酒你都赏脸喝了,那我这杯酒,你怎么也不能逃掉。” 温孤雾白望向袁鹿,正要接过时,却见岁岁的动作更快。 岁岁接了袁鹿递来的酒:“世子身体不好,不宜多饮,我替他喝。” 袁鹿倒也没有多做为难:“好,岁岁姐姐喝。” 温孤雾白拧眉:“?” 岁岁握着酒杯的手一抖:“袁公子,我只是世子身边的丫鬟,当不起你这声姐姐。” 袁鹿一笑:“当得起。” 温孤雾白:“……” 都说岁岁这脸容易招惹桃花了。 他都把人这么明显地留在身边,表现出自己的占有欲了,没想到还有人往上凑。 再说袁鹿的年纪,貌似比岁岁小不了多少。 姐姐…… 他还真是叫得出口。 第507章 姐姐 岁岁不欲同他多言,她望着杯子里的液体,想到上回赵鸣轩敬温孤雾白的那杯酒,将温孤雾白折磨得极为难受后,充满防范地看了一眼冒出来敬酒的袁鹿。 这酒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虽然跟袁鹿见过没几面,但岁岁觉得袁鹿此人心高气傲,不至于卑鄙成赵鸣轩那样。 于是仅犹豫片刻,岁岁便将酒一饮而尽。 袁鹿见她喝完,接过她的酒杯,侧身一让,腾出道来。 岁岁感激地看了袁鹿一眼,扶着温孤雾白离场。 袁鹿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把玩着空了的酒杯。 - 回到空净院时,醒酒汤已经备好。 泱十尫九照例守在外面。 花茔花豚也在。 屋里,岁岁坐在一边,待得醒酒汤凉些以后,她先是用指探了探温度,后舀一勺,送到温孤雾白唇边。 温孤雾白靠着软枕,张嘴喝下。 他不算醉,脑子还是清醒的。 半碗醒酒汤下肚后, 温孤雾白的神智就更清醒了。 想到袁鹿唤岁岁的那一声‘姐姐’,以及满场男子落在岁岁身上的目光,他的心里有点吃味。 他嗓音一转:“姐姐?” 岁岁把碗放到一边,听到温孤雾白这么称呼自己时,心跳一顿。 世子这叫法…… 本来袁鹿先前这么叫没什么的。 可简单的两个字从温孤雾白的嘴里叫出来,配合着他磁性的嗓音,怎么听,怎么让人脸红心跳。 岁岁唇瓣微抿,望着他,问:“世子吃醉了吗?” 温孤雾白抬手,掌心轻捧她的脸,感受到她脸颊的温度后,一笑:“那么点酒,不至于让我吃醉。” 岁岁纳闷道:“那世子怎么说胡话?” 温孤雾白的眼尾染上一层薄薄的笑意:“哪里是胡话了?” 岁岁有点难为情:“就……” 温孤雾白:“嗯?” 岁岁:“就……姐姐啊。” 温孤雾白眉梢微扬:“哦。” 岁岁:“……” 哦? 就这样? 她还以为他会给出别的反应呢。 不过见温孤雾白这样,她愈发觉得他是吃醉了酒。 岁岁往外一瞧,见天色已晚,她拉过旁边折叠整齐的被子,盖在温孤雾白身上,说:“世子,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温孤雾白眉眼慵懒,鼻音厚重:“嗯。” 岁岁见他躺好,起身要往外走时,想起他那一声‘姐姐’,她顿住身形。 少女的耳根处,泛起羞涩的红。 岁岁清咳一声,板起脸道:“世子,下回莫要乱叫,我可是比你小三岁呢。” 她在‘三岁’二字上咬重语气。 温孤雾白抬眸,看着她立在一片昏黄烛影的倩影,薄唇略显狷狂地一勾。 下一刻,他被被子盖住的手臂探出,捏住岁岁的一片衣角。 长指用力,将那片丝滑的布料拽了下。 岁岁感觉到那块布料传来的拉拽感后,回眸,望向还未入睡的温孤雾白。 他道:“袁鹿叫得,我便叫不得?” 岁岁:“……世子比我年纪大。” 温孤雾白又拉拉她的衣角,眸中泛起一点委屈的波光:“谁说我比你年纪大就不能叫你姐姐?” 第508章 引诱 岁岁一噎:“……” 是啊。 谁规定年纪大就不能唤年纪小的姐姐呢? 可自古以来,不都是按照年纪来区分大小跟称呼的吗? 乍然间听到温孤雾白如此理直气壮地诡辩时,岁岁想的竟然是他说的非常有道理。 温孤雾白眸中潋滟,他捏住岁岁衣角的手并未松开。 而他的这声‘姐姐’的杀伤力远比袁鹿的那一声大上许多。 岁岁心跳乱的厉害,她透过屋内温暖的烛光望向躺在榻上的温孤雾白,只觉得这样的他实在秀色可餐。 她红着脸,红着耳朵,将被他捏住的那片衣角一点一点拉扯回来。 布料很薄,哪怕被捏了这般久也没有褶皱。 岁岁却觉得他的动作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抚不平的褶皱。 世子就是有这般的魔力。 能在不经意间轻轻松松将人弄得心神迷乱。 还有,不知何故,岁岁觉得温孤雾白在夜里的薄唇瞧着分外柔软。 他的眼神也温柔异常。 就像是能够在转瞬间勾人心魄。 不但深深吸引着她,还有点引诱的意思。 她又想轻薄了。 尽管她知道这么发展下去会让老太太气到跳脚。 但……还是想。 她甚至有那么点坏地想着,对于那些反对她跟世子在一起的人,她不要选择顺从的方式,让他们满意,而是应该直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以自己的意愿为主。 况且,把人气一气也没什么的。 这般想着,岁岁的眼睛里划过一抹狡黠的光,她倾身上前,一手捧住温孤雾白的侧颜,凑近了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温孤雾白则反客为主,在她的唇碰触上来的那一刻直接启开唇瓣,他的眸中划过一丝得逞的波光。 旋即,他的瞳孔深处涌现点点笑意。 枉费他这般引诱,她才终于上钩。 不容易啊。 他衔住她柔软娇嫩的唇瓣,加深了这个吻。 他湿热的唇齿间,带着酒意,带着一点回甘的甜,将自己的温度和气息尽数用过亲吻的方式让她感受清楚。 岁岁弓着身,这个姿势令她不大舒服。 温孤雾白缓缓坐起身,他伸臂揽住岁岁的腰身,将人拉到面前来,让她再次坐在床沿,一手顺着她细长脆弱的脖颈往上,长指分开,滑入她柔软的发间,扣住她的后脑,将这个吻持续加深。 他开始情动。 上一世,他中状元后的庆祝宴上,是他与她发生关系的时候。 那一晚,过程实在是不算愉快。 但是这一世,他就算再想要得到怀里的人儿,也不会采取那样的方式。 他要等到她也想要他,等到他们的感情更进一步。 渐渐地,温孤雾白的记忆与前世混合在一起,他的眸中愈发深邃,眼尾也开始因欲念的缘故泛起淡淡的潮红之意,他在自己濒临失控的边缘及时将这一记深吻结束。 岁岁被吻得脑子晕晕乎乎,她睁眼的瞬间,能够看清她眼眶里浮动着带着几分意乱情迷的湿润。 温孤雾白在她红肿的染着晶亮水光的唇上一点,凑到她的耳畔,唤道:“姐姐。” 第509章 姐姐是知道怎么疼人的 岁岁听着温孤雾白的这声‘姐姐’,双腿一软。 他的嗓音很哑。 很磁性。 说话时,还有湿热的温度散落在她的耳廓周围。 那片被他呼吸掠过的肌肤,泛起一片动人的薄红。 岁岁眸中盈满水光。 温孤雾白就这样抱着她,落在她唇上的手指尽情感受着她唇瓣的潮湿与柔软,他的眼神很深,很深,最后像是不满足似的,用大拇指抵开她的唇,在她柔软的舌尖处放肆一顶。 岁岁经不住这样的挑逗,下意识落齿,将他的指腹咬了一下。 温孤雾白有点疼,把手指退出她的唇。 看着指腹间的那颗牙印,他也不气。 反倒爽朗一笑。 抱住她的瞬间,又抬指在她耳垂轻轻一弹,哑然道:“姐姐是知道怎么疼人的。” 岁岁脸颊爆红:“……” 这样的世子不太正经。 但她还是喜欢的。 她想,自己多半是沉迷在世子的美色之下了。 一直等双腿恢复些许力气,岁岁才推开温孤雾白,退出他的怀抱。 她瞪了两眼温孤雾白后,学着他弹她耳垂的模样,伸出食指,在他的额头处用力一戳。 温孤雾白仍是笑着。 岁岁戳完人,便转身走了。 当晚,拜温孤雾白的那声‘姐姐’所赐,岁岁的梦境里全都是他叫她‘姐姐’的声音。 只是梦境里的人,不是她跟温孤雾白,而是换成了那位青年跟他的妻子。 两人在梦境中呼吸交换,肢体交缠,于枕席间褪去衣物,抵死缠绵的一幕幕,令岁岁醒来后都觉脸红心跳。 她猛地从榻上坐起,呼吸略显急促。 怎么又做梦了? 还是青年跟他妻子在缠绵间的一些细节性的画面? 晨间的光,从半开着的窗牖洒落进来,照亮了岁岁的半张脸。 感觉到脸庞的温暖后,岁岁转眸,望向外间。 今日是一个好天气。 岁岁呼吸放缓。 她发现近来梦到青年与他妻子的次数有些频繁。 回想起梦境里的场景,岁岁的脸颊再次升腾起热意。 她先是用力吸气,使两腮鼓起,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并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心经。 待得这股热意消褪,岁岁方才冷静。 定然是世子昨晚的那一声声‘姐姐’害得她遐思连连,还害得她做这种春色无边的梦。 对! 多半是这样…… 所以不是她的思想不纯洁,而是梦境里的青年跟他的妻子行为实在跟纯洁没半点关系,甚至十分纵欲…… 不…… 不对。 究其原因,还是世子的那一声‘姐姐’所致。 都是世子。 这般想着,岁岁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解释,心态平和不少。 突然,一声琴音铮铮入耳,划破晨间的安静。 门被打开。 花茔跟花豚一齐进屋。 花豚的手里端着铜盆,放到一旁的架子上,见岁岁醒来,先是同她打了招呼,细听了一遍琴音后,说:“去年府里便不再请女先生,所以晨间也没了四姑娘五姑娘练琴的声音,况且五姑娘在琴术一道上领悟力有限,比不得今早这琴音清脆动人。” 第510章 赔礼 岁岁听着花豚的话,默默点头。 四姑娘跟五姑娘的琴音她听过。 还有沈姑娘的她也有幸听过。 她们三人之中,又属沈姑娘弹得最好,四姑娘为次,五姑娘居尾。 可要是把她听过的琴音放在一起作比较的话,岁岁觉得,还是沈姑娘的琴音最为婉转动人。 且沈姑娘琴音清透,心境沉着,真心不比一些精于此道的琴先生逊色多少。 毕竟明礼堂的课程里,琴占了一小部分。 用帝师的话来说,老是抱着枯燥难懂的古籍苦读他也无聊,所以在她入明礼堂的第二年,帝师增设了琴艺一课。 这一课程增加后,帝师倒也不要求明礼堂的皇子跟伴读们每日都练,一般就是三日里面抽出一节课的时间来练琴抒发一下感受,陶冶一下情操即可。 岁岁在这方面的领悟力…… 呃…… 她连四姑娘都不如。 想到这里,岁岁汗颜。 花豚又道:“而且我昨晚瞧见,那位江姑娘的东西被送到老太太院里了,其中就有丫鬟抱着一架古琴。” 花茔:“所以这琴音是江姑娘所弹?” 花豚:“除了她,我想不出其他人。” 岁岁眼中的惺忪消散,听完后,起身洗漱。 她照例去前院陪温孤雾白一道用早膳,大抵是昨晚的事情还需要消化,所以岁岁全程没有说话,只顾埋头吃饭。 温孤雾白看出她的状态不太自然,也没有再提。 在去给老太太请安的途中,他随手折了几支开得正好的桃花,再捏作一把,觉得顺眼以后,递给正盯着某处发呆的岁岁。 岁岁闻到了一股花香。 一抬眼,便是怒放的朵朵桃花。 岁岁转眸看了看周遭,想到老太太格外珍爱她院子里栽种的花朵,一时没敢接,只悄声道:“世子,我听府里的下人们说,老太太格外宝贝儿院中的花,你这么摘了就不怕被老太太训斥吗?” 温孤雾白不答反问:“是花重要还是我重要?” 岁岁不假思索地答:“自然是世子。” 温孤雾白把几枝桃花往她面前一送:“昨晚是我孟浪,这桃花,是我送给你的赔礼。” 岁岁:“……” 他不提还好。 一提她的思想就开始不纯洁了。 岁岁的面颊泛起如桃花瓣一样的粉意。 她伸手接了他递来的几枝桃花。 这会儿找不到地方放,岁岁决定等会儿回了空净院就找个漂亮的花瓶装起来,充当房里的点缀。 琴音未断。 越往老太太的院里靠近,琴音便愈发清晰。 岁岁与温孤雾白到的时候,屋内的人都已到齐。 正中央坐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江惜玥身着素裙,面前摆着一架通体泛着油光的古琴,随着她的纤指波动,一串串悦耳的音符连续流出。 昨夜晚宴散得太晚,因而萧卉跟沈言心没有动身回沈府,而是宿在了萧卉未出阁时在宣国公府的院落。 萧卉一边喝茶,一边听着这琴音,不免想到沈言心弹的,暗暗将两人的技艺做了一番比较。 江惜玥弹得是好。 但她的心儿弹得更好。 第511章 抱着桃花 老太太听着琴音,烦躁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她望向江惜玥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 老太太知道眼前的人不是萧淑,可一看到江惜玥的长相,她就总是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连带着看待江惜玥的眼神都慈爱许多。 这是淑儿留下的孩子。 她得放在身边好好疼着。 当年,她也是被萧淑的死伤透了,被江贤的做法气急了,恨不得将浑身血污的萧淑接回府中,再寻一处萧淑会喜欢的地方,将其安葬。 无奈因着大安王朝的规矩,无法如此行事。 且她那时光顾着悲伤和愤怒,没了理智,便忘了萧淑留下的孩子,又对淳安伯府的人憎恨至极,才没想过将江惜玥带来身边抚养。 再说那会儿的江惜玥不过是一个刚刚出生的皱巴巴的婴孩,哪里看得出来像谁。 因此老太太也就没说什么,只对江贤撂下两家再不往来的话后愤然离去。 想到昨晚淳安伯府前来参加宴会的站位,身为嫡长女的江惜玥只能站在宁氏子女的身后,老太太便能猜到江惜玥独自在淳安伯府受了多少委屈。 那宁氏瞧着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比之大度懂礼的秦氏,不光毫无大家风范,更是小肚鸡肠,就连行事作风也难登大雅之堂。 这样心术不正,且德行有亏的人当了主母,又能对萧淑的孩子好到哪里去? 也怪她。 只一味的同淳安伯府置气,没有想起这茬。 事后,等她从悲伤中缓过劲儿,想起萧淑的孩子,却因为撂下狠话时太过决绝,与淳安伯府彻底撕破了脸,再也无法跑去开口。 萧卉瞥见老太太的目光,心中吃味。 她也喜欢姐姐没错。 可眼前的人并非是活着的萧淑,而是萧淑的女儿。 她不怎么爽利地将茶盏放下。 虽然说江惜玥是她亡姐的孩子,她这个当妹妹的,理应对姐姐唯一的孩子多加照拂,但老太太这目光看得萧卉心底着实不得劲儿。 想当初,她那样费尽心思的撮合沈言心跟温孤雾白,踏着母亲可没有用这样怜爱的眼神看她所出的心儿。 这便是偏心。 以前她姐姐萧淑还在时,老太太也更喜欢姐姐。 只是因着萧淑对她极好,所以萧卉对这位姐姐也恨不起来。 即便如此,老太太的偏心还是像一根刺,扎在了她的心底。 外面的人都说老太太最疼爱她,什么都依着她,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她,实则,这是建立在她兄姐不在了的情况下。 她的兄长追随父亲,死在了十几年前的皇权争斗里。 没多久,她的姐姐也死了。 所以这样一来,她就成了老太太唯一的女儿。 也是从那以后,老太太愈发的疼她,把对已故兄姐的感情全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眼下见老太太喜欢江惜玥多过沈言心,可不就把萧卉压在心底多年的埋怨给挑了起来。 岁岁跟温孤雾白进来后,没有打扰正在抚琴的江惜玥,而是悄声走到一边。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抱着桃花站着。 第512章 探脑袋 老太太也不想看岁岁,实在是岁岁怀里抱着的那几枝桃花太扎眼。 琴音到了尾声。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江惜玥收手起身,她身后的贴身丫鬟柏香将古琴收起来,其余两名丫鬟则上前把案几撤下去。 秦氏沉默地坐着,她摸不准老太太对江惜玥的打算,不好贸然开口。 康姨娘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萧有瑜见自家母亲这样,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跟康姨娘当真是亲生的。 以前府里请女先生教导她跟萧有瑢琴艺时,她总被女先生拎出来批评,还吃了好几回戒尺的亏。 当时的萧有瑜尚幼稚,心气还高,她甚至觉得女先生是故意针对她。 就因她是庶出,身份比不得萧有瑢尊贵。 现在成熟一些了再看,萧有瑜依旧是比较嘴硬的性子,可她心底对于萧有瑢是服气的。 四姐姐琴艺确实比她好。 她那时还是太不懂事了。 她总觉得府里的许多人都瞧不起她,嘲笑她的出身,所以但凡听到一点闲言碎语就大发雷霆,或者躲起来生闷气,还觉得教琴的女先生是故意针对。 其实,当时的她心底也是过于在意别人的说法了,也始终不肯接受现实。 况且,她跟四姐姐的母亲也不一样。 如果说孩子都会从母亲的身上遗传到一部分的话,那么大哥遗传到了嫡母的冷静,三哥可能遗传到了嫡母年轻时比较活跃的那一部分,并且还在原先不起眼的基础上将其成百上千倍的放大了。 而四姐姐就遗传到了嫡母的聪慧。 至于她…… 看生母康姨娘对琴艺不怎么有天赋,还当众听得昏昏欲睡的样子,萧有瑜无奈又认命地想,她多半是遗传到了母亲不善琴艺这一部分。 萧有瑜见康姨娘快睡着了,怕她当场闹出笑话,也怕她惹得老太太不喜,只得趁众人不注意,赶紧伸手扯扯康姨娘的袖子。 康姨娘被这一扯,即刻清醒,她望了眼冲她使眼色的萧有瑜,发现柏香抱着古琴站在一侧后,笑了两声,说:“姜姑娘弹得真好啊!” 萧有瑜:“……” 她刚刚就应该暗示康姨娘不要说话的。 岁岁往前探了探脑袋,望了一眼康姨娘:“……” 康姨娘方才听得眼睛都快闭上了。 所以她真的听了吗? 秦氏压住嘴角的弧度。 沈言心也有嘴角上扬的迹象。 一屋子的人里面,多数都沉浸在江惜玥的琴音里面,即便他们不如老太太那样听得沉醉,却也都在很努力地听完整首曲子了。 唯独康姨娘跟萧若经快要睡着了。 温孤雾白感受到岁岁探脑袋的动作,从她抱着的几枝桃花里抽出一支,用顶端的桃花碰了碰她小而翘的鼻梁。 岁岁被这触觉弄得眼睛一眨,惊觉自己的动作后,她忙将探出部分的脑袋缩回去。 萧若经闭着眼,保持着仰坐的姿势。 萧若岩见状,将他叫醒:“昨夜没睡好吗?” 萧若经眼角下一片淡淡的青色,他晨间洗漱过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浑身还有一股酒味。 第513章 知他会护她 萧若经抬指,捏了捏眉心,没睡饱的嗓音里含着一丝哑:“大哥,你也不想想比起你跟二哥,我被那些人缠着喝了多少。” 萧若岩忍俊不禁,回想起昨夜萧若经被一群国子监的人包围的画面,唇角勾起的弧度扩大。 萧若经的好运,国子监的学生们谁不嫉妒? 平时也没见他在国子监读书时有多用功,整日完成课业后也不检查,就想着出去吃喝玩乐。 很多时候,还会在课堂上公然打瞌睡被抓,再被先生单拎出来,当着众位学子的面厉声斥责。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对待学业吊儿郎当的人,课业也在他的督促下完成得勉勉强强的人,运气好到此次春闱秋闱都是最后一名不说,就连殿试都险险的吊在最后一名。 试问他这般好运,让那些抱书苦读的学子们见之怎会服气?又怎会不抓着他一个劲儿敬酒。 萧若经将手臂随意一搭,落在扶手之上,感叹道:“你为人奸猾,加之又是祭酒的学生,自然能找到借口推辞,我就没那么聪明了,他们一个个心眼坏的很,缠着我,让我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说起这个……” 他话音一顿,颇为幽怨地望着温孤雾白。 温孤雾白也看向他:“?” 萧若经瘪瘪嘴,语气一转:“要说我们兄弟三人里,还得属二哥心眼子最多,跟莲藕孔似的密。昨晚那么多人想要跑去找他敬酒,他直接待在一边不过来,最后被敬的那几杯酒,还是别人趁他要走的时候去敬的。” 奸诈啊。 面对萧若经带着点指控的语气,温孤雾白淡淡地扫他一眼,然后将手中握着的一枝桃花递到岁岁面前。 岁岁见到眼前的桃花,一手抱着怀里的,一手去接他递来的,再与手里的几支桃花放在一起。 老太太盯着两人自然的动作,又看向开得正好的那几支桃花。 想到这都是她精心让人种的,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进了沙子一样难受。 熟悉老太太的人都知道,她院子里的花都很金贵,最好别摘。 不过,宣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女郎例外。 江惜玥一直站到老太太身边。 她初次来宣国公府,跟宣国公府的人都不熟,就算想要主动去结识,也只能先忍着,等老太太一会儿给她介绍。 在看到温孤雾白时,她的目光亮了一些。 这便是温孤世子吧? 确实风姿过人。 还更胜传闻。 她的丫鬟柏香则是看得痴了,激动得抱着古琴的手都随之收紧。 岁岁在感受到老太太不悦的眼神后,心知老太太院里的规矩,碍着身份,她不好出声解释,只是老老实实地垂眸,再老老实实地盯着桃花。 之后,她大抵是仗着温孤雾白在,知他会护她,索性放空脑袋,忽视掉老太太的目光,默默在心底数起了桃花。 温孤雾白见她如此,唇瓣一勾,说:“方才经过祖母院里时,见几树桃花开得好,便随手摘了几支。” 老太太一听是他摘的,当即不好再说什么。 第514章 这马屁可以不拍 康姨娘这会儿脑子不算灵光,想到自己对老太太奉行的原则一向是能拍马屁就拍,能顺从就顺从,当即顺着温孤雾白的话往下接: “是啊,老太太居住的地方就是风水好,不光养人,连花草什么的都长得比别的院子里好。这桃花开得喜人,别说世子喜欢,就是我每回打这儿经过都恨不得摘下几支,回头让丫鬟用花瓶装起来。” 她话是这么说,却没一次摘过。 花朵虽美,摘下后放不了多久也就死了,等过了开放的季节也就掉得光秃秃了。 康姨娘比较现实,她更喜欢实际的东西。 比如:金银珠宝。 算起来,她这些年的日子虽过得抠抠搜搜,目前也给萧有瑜存了一笔嫁妆了。 总数加起来虽比不得秦氏给萧有瑢准备的阔气,却足够萧有瑜花费好些年头了。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都足够置办两处不错的宅院生活了。 萧有瑜:“……” 其实,这马屁可以不拍。 萧若经的坐姿没个正型,他打了打哈欠,准备一会儿回去补觉。 看到岁岁怀里抱的几支桃花,他的目光倏然呆住。 怎么回事? 他怎么觉着这丫头长得比桃花还要好看? 是没睡醒? 还是他的眼睛出现了幻觉吗? 萧若岩注意到他的走神,见他的目光落定在岁岁脸上,抬手在搁在两人中间的桌上一敲:“回神。” 萧若经急忙抽回视线,神色间带着些许落荒而逃的狼狈。 老太太见大家都安静下来,对着江惜玥招手,让她站得近一些后,拉过江惜玥的手腕,对一众后辈道:“这是惜玥,也是淑儿留下的孩子,这段时日,她就住在我的院子里,陪伴我这老婆子解解闷。” 江惜玥对着大家得体一笑。 老太太说罢,伸手指向秦氏:“惜玥,那是你舅母。” 秦氏对江惜玥一笑。 江惜玥施礼,唤:“舅母。” 秦氏又指向康姨娘,说:“那是你舅舅的妾室,你唤她康姨娘就行。” 康姨娘也对江惜玥一笑。 江惜玥礼貌地唤了一声:“康姨娘。” 介绍完她们,秦氏又介绍起萧卉来。 等将屋里坐着的长辈介绍完,老太太才给江惜玥介绍起来几位晚辈。 都是一个辈的,年纪相差不大,老太太觉着江惜玥同他们之间也能找到共同的话题。 尤其她希望江惜玥多跟温孤雾白接触。 从相貌上瞧,江惜玥长得是非常标致的,且一看就性格很好,很有大家风范的贵女做派。 将来宣国公府的世子妃,不求是公主那样的千金之躯,也得是大大方方能拿得出手的。 况且宣国公府既然决意远离朝廷争斗,不想陷入皇权的纠纷,那么第一个不能选择的便是皇家的公主,第二个则是要排除掉任何一位皇亲国戚家中的适龄女郎。 老太太有意将江惜玥介绍给温孤雾白,故而一个劲儿拉着江惜玥说了很多温孤雾白幼时的事。 江惜玥本就对温孤雾白好奇,在领悟到老太太的这层用意后,立时表现出几分羞态。 第515章 发涩 江惜玥能在淳安伯府避开江惜荷一次次的找茬,能让宁氏找不到多少错处发难,就是因为江惜玥明白自己是不受宠的嫡长女的处境。 也因此,江惜玥自小就看着别人的脸色长大。 察言观色,是她幼时便学会的保全自己的必备技能之首。 温孤世子确实是望都谁家女郎都想嫁的人物,可江惜玥看得分明,宣国公府选择合适的世子妃也是有着特定的一套标准的。 她的出身算不得多好,但放在望都的一众贵女里面也不差,且已然胜过世间许许多多没有出身没有半分依仗的女子。 且一见温孤雾白,她便知道眼前的儿郎更胜传言,他更不像那些世家子弟般轻佻高傲,就连冷漠的神情,都那般的令人心动。 江惜玥也在心中承认,她对温孤雾白,确抱有好意。 若老太太有意从中安排,她索性顺着老太太的心意行事,此举不但能哄得老太太高兴,又能给自己找一位人人都羡慕的如意郎君。 江惜玥自幼处境艰难,她太知道有棵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了。 她生母早逝,生父只顾着跟宁氏所生的子女,对她不闻不问,所以江惜玥遇到老太太后,一心想要抓住老太太的喜欢。 她有贪念,有私心,可说到底,她无非是想好好地过日子,不想回到那冷冰冰的淳安伯府中,不想再忍受江惜荷的傲慢无礼,宁氏的挑剔,以及下人们的白眼和冷笑。 宣国公府,对她而言,就是能够救她出火坑的地方。 萧若岩一看老太太这架势,哪里还能不明白? 祖母是有意撮合二弟跟江惜玥。 萧若经原本兴致缺缺,想着今日的请安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准备闭目养神,这会儿见事情如此发展,顿时来了兴趣。 他冲温孤雾白一挑眉,看好戏道:“二哥, 祖母这是在为你的终身大事考虑呢,我看江家表妹容貌过人,温柔懂礼,确实堪当世子妃之位,与你站在一处也分外登对。” 岁岁本来正在数桃花,听到萧若经的话时,抬起眼眸。 萧若经对她一笑:“岁岁啊,你们空净院再过不久就要迎进一位女主人了。” 岁岁目光一呆:“……” 她心里发涩。 有些像是吃了酸涩难忍的果子一样满心满嘴都在发酸。 女主人吗? 随后,岁岁又将目光落在江惜玥身上。 老太太这般喜欢江姑娘,原来除了早逝的伯夫人的这层缘故,还隐藏着这样一层意思啊。 温孤雾白看也不看江惜玥,他隐隐知道为何岁岁遇到事情从来不去设想以后的原因。 岁岁的经历,让她不敢往长远的地方想。 因此,她没想过能跟自己走到最后。 她这样的心态,让他感到气愤的同时,又特别心疼。 岁岁抱着怀里的几枝桃花,微微往前倾身,眼巴巴地望着温孤雾白。 周遭的一切人和声音都被她自动隔绝在外,她眼睛里的情绪也表达得十分直白。 仿佛在问他:江姑娘真的就是空净院未来的女主人吗? 第516章 教科书级别的渣 温孤雾白迎上她直愣愣的目光,神色一怔。 岁岁这是在吃醋? 他的心底窜起一股欢喜。 有蜜糖般的甜意,在他的心间荡开。 见岁岁保持着这个姿势动也不动,眼睛也盯着自己一错不错时,温孤雾白清冷如画的眉眼忽而生暖,而后冲她一摇头。 岁岁发酸发涩的情绪因他这个细微的动作顿时消散。 世子摇头。 那就是说世子对江姑娘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将来江姑娘也不会成为空净院的女主人。 她会有这样的情绪产生,不是因为对江姑娘本人有意见,她就是还想要继续跟世子这样地过下去。 可另一方面,岁岁清楚她跟世子之间的地位差异太大,但她又不想做世子的通房,所以暂时只能保持现状。 岁岁无声轻叹。 她突然觉着自己挺自私的。 还渣。 要是先生跟帝师知晓他们教导出来这样一位学生,不知会不会联合起来将她劈头盖脸地数落一顿。 话本中的男主人公有许多负心薄幸的人,还多是三妻四妾。 岁岁觉得,她现在跟世子这样的关系就有点不清不楚,她对待世子的方式也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渣。 老太太的脸上划过不悦。 当众眉来眼去的,像什么样子? 温孤雾白看向出言打趣他跟江惜玥的萧若经,冷声道:“三弟,不可乱说。” 萧若经:“……” 瞧二哥这意思,是没看上江惜玥? 但祖母可是很喜欢啊。 萧若岩事不关己,只是想到与秦氏商议的事情。 他跟沈言心的婚事,他是点了头的。 他也是满意沈言心的。 秦氏递给他一个只管放心的眼神。 眼下老太太的心思都在江惜玥的身上,她不好在此时开口。 等萧卉带着沈言心离府的时候,她就会跟老太太禀明她跟萧若岩的打算,之后再择定吉日,请好媒婆,备好礼,去沈家提亲。 萧卉则暗暗留意着他们母子的动作,想起昨夜秦氏的主动搭话,心中猜到沈言心的婚事即将有着落了。 温孤雾白千好万好,身体不好。 老太太想要给他江惜玥当世子妃,那就当吧,反正等江惜玥嫁进宣国公府,过得也是冷冰冰的如同守活寡一样的生活。 萧若岩的名气虽然不比温孤雾白,但才学人品样样俱佳,望都的其他家族纷纷都盯着呢。 江惜玥注意到了温孤雾白跟岁岁目光相对的一幕。 昨夜她就留意到了岁岁。 此时再一看温孤雾白跟岁岁之间那股谁都插不进去的相处方式,江惜玥也明白过来了。 老太太抓着江惜玥的手,先是对着她一通夸赞,再是联系她独自在淳安伯府无依无靠,受尽欺负,让她在宣国公府多住一段时日,并叮嘱温孤雾白跟萧若经对其多加照拂。 萧若经摆手道:“祖母,这种事儿就别找我了吧。您知道的,我是个皮猴子,闲不住,每日总想着吃喝玩闹。不过我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是欺负了江家表妹,江家表妹尽管来找我,我这个当表哥的,替你出出气还是没问题的。” 第517章 分人 江惜玥闻言,尽管明白这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但想起生父的漠视,宁氏母女的刁难,只觉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有些话,便是假的,便是听听就该忘的,她依旧会为此感到开心。 江惜玥一笑,对萧若经感激道:“谢过三表哥。” 她这般真诚,倒是弄得萧若经不大好意思。 总之,他说话算话。 将来,他即便做不到把江惜玥当成自个儿亲妹妹疼,但也不会看着她受委屈,放任别人欺负她不管。 老太太对萧若经的态度很满意,她转而望向不吭声的温孤雾白,问:“雾白,若经这般说了,那你呢?他日惜玥若受了谁的欺负,你这个当表哥的是不是也该站出来相护?” 温孤雾白态度冷淡:“不是有祖母在吗?” 老太太一噎:“……” 江惜玥表情一僵,隐隐有些失落:“……” 看来,现阶段的世子表哥眼里并没有她,对她更谈不上有多喜欢。 好在他对她也没有表现出半分厌恶。 康姨娘瞧了一眼江惜玥,见她楚楚可怜的,眼睛里闪动着的光像是泪花一般,同萧有瑜小声嘀咕:“你的世子哥哥什么都好,样样都挑不出错,唯独在男女一道上像冰块一样难以接近,还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 江姑娘生得这般好,又在淳安伯府处境困难,再说江姑娘的模样长得也是男女通吃的那一款,就连她都忍不住对其心生怜惜。 怎料世子是个心肠硬的。 萧有瑜看了眼岁岁:“……” 倒也不是母亲说的这样。 她这世子哥哥对别的女子不给好脸色,对岁岁倒是分外温柔,还尤其懂得怜香惜玉的。 瞧瞧岁岁自打进府后从未缺过的衣裳首饰,那一件件的,可都是市面上难得的珍品。 由此可见,她这位世子哥哥不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只是分人。 江惜玥才在宣国公府住一晚,仅仅这一早上,就看出来老太太跟温孤雾白之间的气氛不大对。 她不想刚找到老太太这一个靠山,就在无意间得罪温孤雾白,或者是在无意间成了大家的焦点,于是笑着道:“世子表哥说的是,有外祖母疼我,还有三位表兄的名头,以后想来也不会有谁敢欺负我。” 这倒是实话。 萧卉能一次次闯了祸还相安无事,不都是靠着外祖母的庇护,靠着宣国公府的荣耀吗? 否则萧卉若是出身在一户寻常人家,哪怕有些权势,凭她暗地里谋害沈家妾室们的一桩桩事,早被那些受害妾室联合起来告到官府衙门,也早被沈大人以正当理由休弃了。 对于沈家闹出的笑话,江惜玥就算足不出户,身边的柏香都常听其他府里的丫鬟下人们提起。 老太太不想跟温孤雾白当众起争执,当下不再执着地想要从温孤雾白的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在看了一眼岁岁后,她阴阳怪气道:“还是惜玥懂事,不像有些个没出身没廉耻的,不会说话做事不说,心思还不正。” “……” 第518章 不会 秦氏与听懂的人皆默,皆目光微妙。 老太太这是在贬低岁岁啊。 岁岁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想,老太太这句话应当是刻意说给她听的。 没出身? 是她。 没廉耻? 那倒也不至于。 她自然还是有一些廉耻的,不然先生跟帝师都白白教导她一场了。 还有老太太说的不会说话做事,还心思不正,这两点岁岁无可反驳。 谁家心思正的女儿家会老想轻薄人啊? 谁家心思正的女儿家会呈现出除了暂时没有负心薄幸跟三妻四妾外拥有教科书级别的渣啊? 好在岁岁心大,自小生存的环境残酷苛刻,又被钱氏跟花楼妈妈以及花楼里那些人各种难听腌臜的话骂惯了,所以不管老太太怎么出言讽刺她,贬低她,都激不起她一丝一毫的怒气。 她望着桃花,继续敬业地充当全屋最引人注目的背景板。 老太太:“……” 忘了说了。 这丫头还脸皮厚。 厚比城墙。 她的话说得如此明显了,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听得懂,都会在情绪上面出现或大或小的起伏。 但岁岁听完后,愣是一点没有不爽,也没有要急着辩解的迹象。 这丫头,够沉得住气。 温孤雾白眸光微变,正想说点什么,发现岁岁像个没事人儿似的以后,愣了一下。 老太太不甘心,又道:“身为女子,就应该如惜玥这般知书达理,尊敬长辈,还擅长琴棋书画,将来我们宣国公府的世子妃,也只能是出身名门懂得大局的贵女。” 岁岁仍然无动于衷。 反正不管老太太说什么,她都不在意。 萧若经这会儿困意又来了。 祖母每回说话都死板无趣的很。 他听着都累。 萧若岩倒是从中嗅到了别的讯息,祖母行事素来是最沉得住气的,她也并非是没有容人之量的人。 她针对岁岁,贬低岁岁,还说出未来世子妃该是何模样,便是说明——他这二弟不是想将岁岁收房,也不是想要将岁岁抬成贵妾,而是想要将其明媒正娶进府当世子妃! 荒唐! 简直荒唐! 宣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妃,怎么可以是个奴籍出身的女子? 这若是传出去,不是让望都的人笑掉大牙吗? 秦氏也是一惊。 她此前还不大明白温孤雾白对岁岁的安排,甚至觉得老太太的做法跟以往不太一样。 直到这会儿,她才算是解了心中疑惑。 萧有瑜闻之变色。 康姨娘惊得张大嘴巴,手指藏在袖下哆嗦:“……” 她听明白了。 也看明白了。 疯了…… 世子真的是疯了! 自古以来,高门显赫的家族子弟,绝不可能娶没有背景的女子! 他就算宠岁岁,想给岁岁名分,也该有个界限! 对上老太太含了怒意的目光,温孤雾白一笑,轻飘飘道:“决定世子妃是谁的权力在我,祖母说的,不能作数。况且,大安律法并没有明文规定不能迎娶没有背景的女子为妻。” 老太太:“雾白,那照你这说法,若大安律法里有这一条,你便会照办吗?” 温孤雾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