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精女人》 第1章 世事如许 世上事如许,山深人不知。 山深人不知,塞马谁得失? 001.世事如许 宽城通往大山深处小县城德化的唯一一班长途客车上,上来一个大男孩或者说是还稚嫩的小伙子。 说他是大男孩儿,是因为他的脸上还稚气未退,棱角分明的嘴唇上下连胡须的影子都没有。 说他是小伙子也没错,个头儿足有一米八十多,往行李架上塞行李像摆弄玩具一样。 人很俊朗,很干净,可是坐到座位上却令人望而生畏。这个帅气的大男孩,眉宇间压着怨气,两眼透射出寒气,浑身都散发着戾气! 看样子很重的帆布提包,被他单手提起来,抬手一甩,准确地落进了行李架。随即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 司机看看被他弄得咯咯作响的行李架,再看看他高大的身躯,满脸戾气也没敢说什么。 跟他邻座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他不像好样儿,拎着自己的兜子坐到别的座上去了。 这个人的确处于大男孩与小伙子之间,昨天才过完十八岁生日。 不过再往前倒推一个月,就不得不令人心存芥蒂了。那时他刚从省城少教所走出来。 长途汽车嘀嘀鸣叫几声,放了几个闷屁开始爬行了。 看着窗外慢慢后退的楼宇,华凌霄厌倦地闭上了眼睛…… 宽城这是山海关外最出名的工业城市,也是他最厌倦、最闹心、最没面子城市。 宽城虽宽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宽城很大,但已经容不下他。 他叫华凌霄。 是宽城赫赫有名的中医世家华兴堂的唯一后人,是省中西医结合专业培训班年纪最小成绩最好的奇才学员,是省医院中西医结合部重点培养的后学才俊! 他的爷爷是当年震彻关东的医侠野郎中华龙飞,现在人们提起他也得不尊敬地称一句龙飞先生。那是响当当的华兴制药厂的医学顾问华龙飞! 爷爷十五岁,奉军那些人就奈何不了他。十八岁返回关东,连常荫槐、张作相都得敬畏有加,名震宽城。 现在自己也满十八岁了,却灰头土脸逃离省城,奔向大山深处。 这不赖自己,因为爷爷奶奶名气太大,医术太高,又绝不肯收小人为徒才埋下了祸根。 小人得志,天翻地覆! 声名赫赫的华兴制药厂被迁走改头换面了,爷爷奶奶的徒子徒孙纷纷叛逃,他们的儿子,自己的父亲华凤翀莫名其妙地死了,母亲跟着一个山东人改嫁走了。爷爷奶奶把自己抚养到十二岁,双双自杀! 自己成了流浪儿,小流氓…… 要不是爷爷的关门弟子,师姑秦忆娥把自己从火车站拉到考场,华凌霄一定打遍全国! 爷爷的所有弟子中,师姑秦忆娥最够意思。是她让华凌霄考上了当时的中西医结合专业培训班,念了两年…… 回想起来,也赖自己不争气,让一个女人坑成这样。活该! 因为自己的热情、天真、鲁莽、狂暴,他把自己弄进了少教所。 在里面待了半年,再出来,世界全变了。 人们艳羡亲和的目光,变一下变得冷漠、怀疑、嘲讽…… 对他抱有无限希望的省医院中西医结合部变得不肯为他开门,便是街道办事处也不肯为他介绍工作。 令华凌霄最不能容忍,最痛彻心肺,最没面子的,是那个艳如桃李,热情如火的班长师姐,那个叫安欣的的变化。 半年时间,她就从桃李变成了蛇蝎! 华凌霄最不愿意想起她,可是她的影子就像一缕挥不去的幽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眼前,就在脑海,在心里浮现出来。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李商隐,放狗屁!”华凌霄毫没来由的骂了一句。 同车的乘客们都偷偷的看他,他却闭上了眼睛。 他自幼就羡慕英雄,遇事儿经常充英雄。可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难怪师姑说早恋绝不是好事,英雄栽在女人手里,成了灰头土脸的狗熊。没脸见人,他只能选择逃离,逃得远远的,逃进大山人不知,英雄从此不早恋。 可是两年多以来,一直缠绕着他的那个俊俏、妩媚、善解人意的妖娆面孔还是浮现出来。 她叫安欣。是中西医专业培训班的班长,师姑指定的。 他们这个培训班很特别,最小的就是华凌霄只有十五岁,最初只是个旁听生。最大的却有四十五岁,是农村选拔上来的乡村医生。 安欣同样也是基层考上来的女大夫。不过她很活泼,很会团结同学,尤其会哄年纪最小最不听话的华凌霄开心听话。 班里选班长,她理所当然地当选了。 班长可以管很多事,但是同样的经过考试。再怎么会来事儿,再怎么善解人意,冰冷的考题不会被她妩媚如桃花般的笑脸所打动。 华凌霄年纪最小,全班最淘气,可是考试难不住他。经过两次考试,他就转为正式学员了。 再往后,这个培训班榜单上永远都是这个小孩子打头。 安欣对他越来越好,好得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她的考试成绩也从开始的不及格,到后来的七八十分。 尤其最后那次考试,安欣和华凌霄缠绵了半个月,终于以全班前两名的成绩双双考进省医院中西医结合部做实习医生。 华凌霄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安欣的面孔才倏然消失。 长途汽车颠簸了一个小时,宽城高楼的影子已经完全看不见。平川的田垄旋转着,流淌着,消失着…… 前面已经出现山的影子,不是很苍翠,但已展现出一片葱茏的青晕。 华子的心情渐渐兴奋起来,他听说过,山里不但有花有树,有猛虎,也有狐仙…… 人间四月,枝头逐渐从落寞走向丰盈,余寒已经锁不住喷薄的新绿。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大客车开始剧烈地颠簸…… 坐在后排座的一个老头一把没扶住,人摔了下来,额头出血了!车厢里乘客一阵叫喊,司机才把车停下来。 华凌霄拿出一个小肯包(老式往诊包),把那老头扶起来,处理一下伤口,上了点刀伤药,给他包扎起来。 然后让老头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自己坐到了后边。 大客车颠簸着,拖着黄尘继续前进。 山渐渐高,林渐渐密,视野渐渐缩短。大客车几乎是在峭壁的夹缝里穿行。走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大客车就像在褶皱得乱七八糟的巨毯缓缓爬行的甲虫。 终于到了一个山区集镇,乘客们有的下去方便,有的下去透气。华凌霄也下去了。可是一看站牌,杜家店!他的胸口似乎被撞了一下,找个人看不见的地方撒了泡尿又上车了。 他喜欢杜甫的诗,可是打心眼儿里忌讳这个杜字。 看见这个杜子就难免想到一个名字——杜建蘅。 这是唯一一个被爷爷华龙飞扫地出门的人。不是徒弟,因为他还没有拜师,就被望而为神的龙飞先生看穿了本性。不但把他赶出华兴制药厂,还告诫所有人,绝对不允许和这个人交往! 本来已经被熙熙攘攘的世人淹没的杜建蘅,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又在宽城浮现出来。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不是恳求学徒的年轻人,而是一个仕途坦荡的卫生厅干部。 杜建葳就像一个八爪章鱼,搅动浪潮,搞得泥沙俱下,终于撼动了大半个世纪风雨不动的华兴堂。 华家只剩下爷爷、奶奶和一个八岁的华凌霄。 两个中医权威,一对患难夫妻,莫名其妙地离开人世。华凌霄从华兴堂的大院漂进了片区,冲上了街道…… 这不能怪爷爷和奶奶。他们虽然医术极高,但一生极少收徒,尤其是大徒弟牺牲在朝鲜战场以后,除了本家人再无外传。师姑秦忆娥是爷爷从街上捡回来的烈士遗孤,她的医术基本都是奶奶传授的。严格说是属于奶奶的司徒门,而不是爷爷的医侠门。 而是杜建葳这个邪恶的八爪章鱼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 华凌霄那时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根本不明就里。 在班里华凌霄是最淘气最不安分的学员,所以秦忆娥再一再叮嘱班长安欣,自己不在的时候一定看紧华凌霄。 没想到这个安欣实在盯得太紧了,连考试卷子都全部盯了过去。甚至把他的身心、灵魂都盯了过去…… 可是到了了实习阶段,那就不是一张卷子能解决问题了。 诊断、检查、辨证治疗、配伍用药,乃至病人的反应,随症调理,哪一样都是人命关天。华凌霄天资聪颖,家学渊源,自然驾轻就熟信手拈来,可是安欣就难了。 她不过是个文化不高的乡间医院的医生,怎么考上的医专不得而知。在培训班里她拉住了华龙飞,一路过关斩将,进入省医院实习。实习归实习,毕业以后还得回到乡下去。 可是她不想回去,她要留在省医院!她知道自己的水平不行,但她也有自己的本钱…… 安欣空有一副迷人的臭皮囊,面对渊深似海的中医学,她几乎就是个白痴。白痴有白痴的办法和本钱,实习的成绩好否还不是院长一句话么?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用在华凌霄身上的功夫,全部转移到了院长身上。 院长可不是华凌霄那样的小孩子,是个老奸巨猾的骚狐狸!绝不是几句甜言蜜语,搂搂抱抱能够拿下的。他得来实实在在的,他需要女人真正的,全身心的付出! 半年的实习,安欣照样科科拔尖儿。 华凌霄再怎么单纯也觉出不对了。这个愣头青竟然趁着院长值班,把两人堵在了办公室里。 打架历来就是华凌霄的最强项,八岁从自家院子打到片区,又从片区打到学校,后来又从学校打遍宽城。如果不是秦忆娥在火车站找到他,把他拉回来考进医专,他绝对敢爬上火车打遍全国! 揍一个院长自然不在话下,没用几下,院长就成了当代孙膑了。 好在安欣一口咬定院长仗势调戏她,华子是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也太狠了!到底是学医的,打架都又准又狠,两家伙下去两个膝盖骨被打得粉碎! 幸亏他还是实习生,算是学生。也幸亏他还差两个月年满十八,还算是孩子。尽管长得人高马大,剑眉星目,模样俊朗,最终被关进少教所劳动教养半年。 半年过去,被他打成残废的院长因作风问题已经被撤职。他也从少年华子变成了成年的华凌霄。 坐在长途客车上,看着起起伏伏的青山,华凌霄不禁想起从少教所出来的情景。 华凌霄走出火车站,看着早春黄昏的天空,一片片飘过去的浮云。 “华子,你终于回来了!”师姑秦忆娥就等在出站口。 再看其他人,影子都没有…… 华凌霄的心不禁一阵收缩,胸口腾起一股寒意。 坐进电车里,华凌霄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师姑,我不想叫华劲松了。还叫华凌霄。” 秦忆娥:“这是师父的本意。华兴堂是你太爷爷立下的辈分用字,龙凤凌云远,春秋济世长。你父亲华凤翀师兄去世得早,你爷爷把希望都寄托在你我身上了。可惜师父去世后,我什么都没做好……” 师姑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她不是烈士遗孤的身份,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根本不敢想象。 华凌霄的家是这一片区曾经的大户,有三进院子,三十多间房子。大院正门朝南临街,旧中国时期着名的“华兴堂”中医馆,伪满时期做过御制药坊。解放后恢复华兴堂老字号,公私合营后,就是闻名关内外的华兴制药厂。而现在只是一片破败的“老华家”。 前面两进院子是原来的制药厂,厂子搬迁走了,只留下一周破落的空房子。能住人的只有后院东西厢房。华凌霄住的东厢房,秦忆娥当年住的西厢房。 屋子里的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典雅古朴,缺少的是从前的书香药香。窗下的条桌上摆放着一个书函,那是爷爷的医方笔迹。封面上还有三个遒劲孤傲的行草名款——华龙飞! 书函旁边是一只木盒子,华凌霄心中一激灵!打开盒子,里面是空的。 他找出一个军用挎包,把那盒子悄悄装了进去…… 第2章 走进深山 少年不识愁滋味…… 她明明知道我出来的日子,没去少教所接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车站也没看见,回来整整一天还是没看见? 华凌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足足在家憋了三天,才接到一个孩子送来的纸条。 胜利大街,朝阳招待所,206房间。华子也没去医专告诉秦忆娥,背上军用挎包锁上院门就出发了。 那天华凌霄终于见到了他日夜思念的恋人。 安欣比半年前更加成熟,更加漂亮,风姿绰约。早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白净如玉,散发着成熟的青春的光泽。 她拥有着一张典型的国字脸,轮廓分明而又不失柔和,仿佛是古画中走出的仕女。这张脸庞上,眉眼间透露出成熟与深邃,眼睛很大,却如秋水般清澈明亮,微微上扬的眼角,闪烁着成熟女性特有的深沉与坚韧。 她的身形比半年前微胖了一些,却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丰腴之美,线条流畅而不失曲线感,在每一个弧度上都勾勒出性感的诱惑。让人不禁联想到秋天丰收的田野的丰盈…… “华子,你该回去了。我还有要紧事要办。” 华子有些手足无措:“我们是不是应该……” “我们?我们应该结束了。”她双手垂在下腹前,抱着一只小皮包。 华子惊愕道:“你说什么?结束?” 她闪着眼睛:“我们不合适,我和你师姑的年龄差不多。” 华子:“半年前就这样,你说不在乎年龄啊。” 她把那皮包扬了扬:“那时你是医院的实习大夫,前途一片光明。现在你拿什么养我?” “一个医院大夫有什么了不起!老子干什么都能养得起你!” “呸!一个小流氓,吹什么大话。我能来这里见你一面,已经够意思了,你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华子瞪大了眼睛:“你奶奶的,你说谁是癞蛤蟆?老子是为你才打的院长,是为你才进少教所丢了工作的。安欣安欣,你安的什么心?” 这个叫安欣的女人一旦把话挑明,立刻变得高高在上,不可冒犯。 “你应该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你没进少管所,就算你是医院的小大夫,你觉得你娶得起我?” 华凌霄的怒气已经顶到脑门上了:“你妈的,我是什么东西?我配不上你?是谁先撩饬我投怀送抱的?是谁跟我海誓山盟戴上我那东西的?为什么还要我的盒子?” 安欣:“那件东西被我不小心摔碎了。盒子不过是留个念想。” 她弯腰从桌子上面拿过华子的军用挎包,从她的小皮包里掏出一个报纸包成的四方纸包塞进军用挎包。 她把挎包扔给华子:“华凌霄,穿上衣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东西没法还给你了,这是补偿。你一点都不亏!我要的生活你给不了。我知道你犯起浑来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不过我不怕。我找的男人现在是副省长,杜建蘅!” 华凌霄:“就是原来的卫生厅厅长?害我爷爷的那个王八蛋?” 安欣很得意地一笑:“我不管你怎么说。我想要的他都能给我,你能给我什么?”她说着拿起自己的挎包“赶紧回去吧。过了十二点,这里另收费,你消受不起。” 说完,她穿上高跟鞋推开房门走了。响亮沉重的关门声让华凌霄颓唐地萎坐到了地上…… 一切都在他的想象之中,一切又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美女蛇在半年之间就投入了八爪毒章的怀抱?这太不可思议了! 华子回到自己的家里,把那只军用挎包卷紧了塞进中药架子狼毒的斗子里。 秦忆娥当时嘱咐华子,好好在家等着。省中药材管理中心正准备招人,她已经给华子报名了。和其他招用对象相比,华子的条件是最优越的…… 华凌霄一个人关在家里闷了半个月,当年盛极一时的华兴堂中医诊所只剩下一片破败不堪的空房子。师姑虽然很关心他,但秦忆娥毕竟有自己的家庭,有丈夫有孩子,有自己的工作单位。不可能再像自己十几岁的时候那样照顾自己。 对于这座庞大、复杂、人人都活得像垂死挣扎一样的大城市,他实在没什么可留恋的。 在他的头上永远都悬着安欣那种冷峻、嘲讽、轻蔑的眼神。 十八岁的春秋,让他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就是一粒微尘,一介可笑的蜉蝣。 他没有陶渊明的修为,没法做到“心远地自偏”。可是他渐渐渴望“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生活。 当秦忆娥拿着省中药材管理中心的录用通知让他上班的时候,他却一口回绝了。他不想在宽城工作,他要找一个山深人不知的地方,自己行医采药。 所谓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闲云野鹤,多么潇洒?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无人知所去,独倚两三松。幽静超然,多么自在? 秦忆娥哭了…… 她没想到,半年的少教会对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刺激这么大! 生活可不是诗词,不可想象!逃避到大山里去,他会怎么生活下去?他还得把祖传的医术传承下去发扬光大,他还得娶妻生子,过自己应有的生活…… 华子轻轻抱住她:“师姑,大山深处没啥不好。宽城我实在待不下去。要是可以的话,我将来就在那里当个大夫,一样活得很好。” 秦忆娥:“大山旮旯,什么时候能回来?师父留下的这么大片家业,将来怎么办?” 华子:“我是下当大夫,随时都可以回来。又不是充军发配,谁敢动我的祖产?” “我担心你的脾气……” 华子:“你放心。我在少教所当的是火头军,给大家做饭。学习的时候都是法纪教育。不占理的事儿今后坚决不干!” 秦忆娥叹了口气,起身给他收拾东西,给他准备钱物…… 秦忆娥还是不放心华凌霄,她托人挑选几次才选定大山深处的德化县。宽城之外只有这个县她还有一个熟悉有靠得住的熟人。 倒霉地方不通火车,大客车晃晃悠悠四个来小时才来到一座青山环抱,建筑独特的小县城。华子从没见过城市四周会有这么高大的石头青砖筑造的城墙,东西南北还有四个高大的城门楼子。看上去比火车站大楼还威风!不过城门楼子下面没有城门,只有敞开的城门洞。 城门内外的人家并没有多大区别,城墙外破破烂烂,城门内挤挤巴巴。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偶尔跑过一辆绿色尖头的老解放,多数都是大马车。 小城四周是高墙,高墙外面是群山,在这样的小城,真有与世隔绝的感觉。 华凌霄摸了摸衣兜里师姑写给本地卫生局长苏沛霖的信,一时不知该去哪里。 离开停车场没走几步,到边上站起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端着一个贴着彩色画报的铝盆,腰里还别着一副快板儿。 华子假装没看见,绕开两步继续往前走。不料那要饭的却紧走两步跟上来:“小弟不行好,你就走不了!” 嘿,你他妈的错翻眼皮了! 他索性把提包扔到地上,一探手把要饭的一副竹板儿抓了过来,双手打了起来:“打竹板儿到德化,不知哪位是老大。我是天不怕地不怕,花子叫街全拿下,一刀摘你的哈拉巴,一脚踹你裤裆下,大筐头、小力巴,一方笊篱比天大!” 华子一摔主板:“你他妈听懂了?” 那要饭的连忙弯下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滚!” 这孩子在中医学上是个奇才,混社会更是样样在行。对付叫花子都比别人豪横! 他到了卫生局并没有按师姑的嘱咐去找局长,而是直接去了人事科。把省中西医专业培训班和医疗系统的介绍信递上去,第二天就有了答复。 华凌霄的分配去向是本县青松岭卫生院! 青松岭?是不是电影里那个青松岭?有没有万山大叔不要紧,要是有个周秀梅就太好了,可以一起赶着大车沿着山区大道奔前方啊! 华子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手绘地图,东北再东北,青松岭是本省亦或是大东北最东北的山区。距离德化县城八十里山路! 工作人员介绍,明天一早,在德化县城北门外,可以等着搭供销社的骡车去青松岭。 华凌霄只好在一家便宜的在招待所住了一夜…… 办完了手续,明确了去向,尽管是深山山更深的去处,也算免去了心中大部分疑问。 吃了一碗牙碜的高粱米饭,华子躺在招待所的土炕上了无困意。 听奶奶活着的时候讲,爷爷华龙飞十二岁就被送出家门,进北京学医。那时还是“旧社会”,算起来是半个世纪都过去了。 那时的有钱人家,男人往往不止一个老婆。据说爷爷十二岁那年就和一个比他大了七岁的叫江翩儿的大姑娘拜了堂,这也是当时的社会风气。 奶奶说,爷爷小时候也很顽皮,比自己小时候还顽皮,但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医学天才! 即便是学医开眼界,华家的初衷也不是让爷爷去司徒医馆,而是去了一个叫回春堂的地方。那家医堂有一种价值连城的秘方——回春再造丸! 不过爷爷怎么离开回春堂,追随了医侠萧暮云大师,奶奶也不清楚。据她说是一个叫叶若兮的二毛子女人断断续续讲给她的。 看当时爷爷的态度和偶然的插话补充,百分之八十是真的。 爷爷曾经说过,要不是萧暮云认定了他,他也许在京城真的就沦落成叫花子。也就没有后来纵横关东,扶杖天涯的神医野郎中华龙飞了。 ★★★★★ 半个世纪前的宽城,华子兴的华兴堂是大关东最知名、最严谨的医馆。名声直逼关内的同仁堂、鹤年堂、回春堂等八大医堂。 华兴堂堂主华子兴,不仅医术高妙,而且饱读诗书。做过大清宽城府德惠县主簿。日俄战争后与朝廷、关外很多人的亲日同僚颇有龃龉,于是辞去官职,到宽城落脚行医。 他也在祖先灵位前发誓,关外华家此后放弃诗书传家,改为医药传家。长子次子不再读书致仕,都成了颇有成就的中医。 坐堂行医二十年,华子兴已经名满关东,声震宽城! 民国十一年,华子兴六十华诞。 也就在这一年,吉林省长孙烈臣把吉林督军署机关大部、陆军稽查处和卫队团陆续从迁到宽城。吉林省首府已经从船厂实际上迁到这里。 华子兴的花甲盛宴在马家饭庄接连办了三天。吉林督军孙烈臣亲自坐车前来贺寿!华子兴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寿宴多加了一天! 第四天晚上,华兴堂才在家里摆上寿宴。一家大小给老堂主华子兴磕头拜寿。 拜寿之后,华子兴才下令,合家大小,男女仆妇摆上酒菜,一同用餐。 华兴堂的规矩向来是上亲下和,男女有别。华子兴累了三四天,喝了两杯自己到内室休息去了。外堂由长子华龙生居首,排开两桌,都是男人。后院内堂,则由华子兴的继室大巴豆张罗,也摆开了两桌。 二儿媳妇常月桂喝了三杯春泉涌高粱烧便头晕,回房睡觉去了。 可是她回到房里没多久,卧房里就传出来一声尖叫!原来她的修床上赤条条地躺着一个小男人,只有十二岁的小叔子,老三华龙飞! 华兴堂内外一下子闹翻天了。 这个小三儿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尽管华子兴医术超群,还是回天乏术殇了原配夫人。夫人难产而死,华子兴痛惜不已。最令他恼怒的是,这个老三的降临,让华兴堂的名声扫地。他只看了一眼就让老妈子抱进后院去了。 华子兴夫人殇了第二年就娶了一位白胖圆润的继室,巴氏。足足比华子兴小了二十岁! 据她自己说,她应该是格格身份!他的亲爹是关外最后以为吉林将军锡良。她自己虽然是锡良妾室所生,却在当年慈禧光绪西逃的时候跟随父亲护驾,亲自伺候老佛爷,太后老佛爷才封她为格格。再后来大清倒台子了,锡良本人在家作死,还让她们都跟着一起作死殉国。她就从热河跑到宽城这边来了。 当然,她自己是不是格格只有本人在意。华兴堂的人当面叫夫人,背后都叫她大巴豆。 大巴豆当然不肯亲自抚养华子兴前妻的儿子,华龙飞自幼就是大哥大嫂伺候大的。 第3章 相差七岁 华凌霄从小就深受爷爷奶奶宠爱,所以虽然没有母亲,却也快乐无忧。 可是他的爷爷华龙飞就不一样了,颐指气使的大巴豆看不上他,二哥二嫂讨厌他。 华子兴的这个小三儿,又是个天生的逆种。五岁之后,顽劣本性完全暴露出来,大面就喊继母为大巴豆!院子里十岁以下的男孩都让他打过。刚满六岁就打到了街上…… 华子兴无奈,给他请了一位私塾先生。不到半年,就把一本《幼学杂字》学完了。接下去学《三字经》,先生摇头晃脑讲到“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悌于长,宜先知。” 这小子一扬手把那书摔到地上,踹了一脚! “不讲理!凭什么把大梨让给哥哥?我不信天下有这样的傻子。”然后跑出去,再也不肯念那教人当傻子的书。 华子兴无奈,扔给他一本陈修园的《医学三字经》让先生教他。不到一年他又把教书先生打跑了! 华子兴又交给他一本《四百味》让他自己背下来。每半个月检验一次,背不下来就是一顿板子! 挨了三回板子,这个九岁的娃娃竟然把《四百味》硬生生背了下来。 可是今年念到《平湖脉学》这小子又把书踹了!华子兴无论怎么打板子,这孩子就是不肯在用功。大骂《平湖脉学》胡说八道,学不明白! 中医的望闻问切,被他学的乱七八糟。华子兴摇头叹息,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大半年来,不知这孩子家里街上在干什么。 华子兴对他的三儿子放任不管,也让这个顽劣的少爷大祸临头。堪堪到了华兴堂主六十大寿的日子,华兴堂上下十分忙碌,哥嫂也无暇管他。每天在街上疯够了就回到后院东厢房自己睡了。正是华龙飞的淘气,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他无意间撞见了自己绝不该看到的事情。 这天宽城四横街新装了马路电灯。华龙飞跟着一帮孩子一直看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回到华兴堂。他大哥发现挨一顿教训,就悄悄钻进前门,溜进中门。来到中院见炮制房里还有灯光,他本以为里边还有人工没睡,打算进去要点吃的。 中院制药的人工他都认识,也没敲门,推开房门就闯了进去! 里面的情景让他瞪着眼睛惊呆了…… 大巴豆本就恨透了这个目无尊长的小崽子,华龙云对这个三兄弟更是讨厌至极。尤其这个孩子伶牙俐齿,口无遮拦,一旦张扬出去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这么无耻,这么十恶不赦的勾当被他撞见了那还了得?必须想法子把这个佞种除掉! 华子兴绝想不到,三儿子华龙飞这么点儿个年纪竟然对女人动了不可思议,难以启齿的念头! 盛怒之下,华子兴打折了三根鸡毛掸子杆儿。可是这个小子实在太犟了,既不嚎叫,也不求饶,把小马褂的袖子都咬烂了。鲜血染红了条凳…… 要不是老朋友江百川进门,华家的这位三少爷还不知要多挨多少揍。 关东人的五行八作,盛传极大行帮,最负盛名的是绿林行,最诱人的是淘金行,最尴尬的是风月行,就是妓院。此外还有渔猎、乞丐、彩扎、喷字行。行帮之中最辛苦的是林木行,最神秘的就是采挖行。 采挖行自称棒槌伙子,以采挖人参自诩。但多数是以贩卖中药材为生,就算偶有人参,十之八九都是做假的。 江百川现在就是八百里棒槌岭放山行的大把头。行走江湖,看人最准,在江百川看来,华子兴的三个儿子只有这个小三儿是个大才! 江湖上五行八作的骗术实在太多,他已经隐隐猜到华家这件怪事的大概缘由。江百川也熟悉华子兴的二儿子化龙云,他就是一个药材行里的骗子,曾经跟他打听过一种蘑菇,白斑鬼伞…… 华子兴毕竟是当过官的,知道自己的三个儿子各自都什么脾性。只要这个小三儿学医稍有成就,那这座享誉关东的华兴堂必然传给这个小儿子。 华子兴此时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家丑不能外扬,只能拿小孩子出气。两个人聊来聊去,聊到一起去了。孩子再怎么聪明,也得有人照管。继续这么放任下去,孩子就废了。 江百川亲口把自己的闺女江翩儿许给了华小三儿做媳妇儿! 华龙飞十二岁,江翩儿已经十九岁,两人相差七岁。 江翩儿进入洞房,掀开盖头。红烛之下,看见自己的男人竟然是个十几岁的男孩! 爹办的这是什么荒唐事?难道还要让自己卖药材把这孩子养大? 再仔细看,这个男孩正在熟睡,菱角般的小嘴儿口水都流出来了。再往下看,这孩子竟然没穿内裤,露着屁股,屁股又红又肿,满是伤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坐在后院东厢房的炕上,对着红烛哭了。 她是宽城百川山货栈掌柜江百川的女儿,今年十九岁。这在大关东,已经是大姑娘了。一般人家的姑娘十五六就出嫁了。父亲的山货栈,其他东西雇个人也能打理。可是蘑菇、药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弄不好就出人命。生意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江翩儿。一直拖到十九岁,却嫁给了一个淘气不懂事儿的小孩子。 她早就听说过宽城最有名的医堂,华兴堂。她经手的药材,十之七八都转手卖给了华兴堂的采买,老二华龙云。 她本以为自己嫁的就是那个油头粉面的老二,没想到进了洞房才知道自己嫁的是个小孩子,华家老三。 这个男孩儿半夜起来撒尿,江翩儿问他多大。他迷迷糊糊回答,十二。两个人足足差了七岁! 虽然过门儿还不到三天,二嫂常月桂什么都对她说了。小男人叫华龙飞,年纪不大,色胆包天!十二岁就摸进了哥嫂的房,上了嫂子的床…… 江翩儿暗下决心,三天回门,再不回来了。自己好歹也是一家旺铺的当家人,找个婆家,竟然是替他们哄孩子! 江翩儿虽然是半个世纪前的关东大姑娘,可是在做人上很有主见。毕竟十二三岁就跟着父亲行走江湖,跑山做生意,稍大一点又在货栈掌管一把算盘,什么人没见过?她可不在乎什么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称心就不过! 出乎他意料的是,过门儿第三天早晨,她刚起床,父亲江百川就到了。在婆家的前院选了一间房子,让大嫂黄柏芩把他们两个带过去,就算是回门了。 父亲江百川根本没打算让她再回娘家去。 江翩儿看看小男人,个头儿刚到自己的腰间,模样挺俊,稚气未消。绷着小脸儿向来客鞠躬以后,转身回房了。 江翩儿一口饭都没咽下去又哭了。 “爹,你眼睛又不瞎,脑袋又不傻,怎么把你亲闺女许配给这种人啊?” 江翩儿这句话一问出来,华子兴等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告退。 屋里只剩下江翩儿父女。 江百川悄悄说道:“闺女,当爹的能坑你么?好歹我走南闯北,翻山越岭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华家这事儿出的很蹊跷,那个老二人品更差。当年他也跟我提过亲事,被我一口回了。这个老三不一样,将来准是个奇才奇人。再者说我最了解老华大夫的心思,看不上老大,太老实太笨。也存不住老二,太阴太奸猾,那你说他的那身医术,他的这片家业将来是谁的?孩子,什么事儿都得眼见为实。十二岁的孩子懂个啥呀?你得慢慢看,慢慢熬。孩子还小,啥事儿不得听你的?” 江翩儿没再说什么,爹说的有道理,华家的家业换别人两辈子也赚不来。孩子虽然小,长得可是真俊。再考虑自己,不管男人碰没碰你,只要你进一家门出一家门,那就是离婚女人。只能听爹的,慢慢看,慢慢熬…… 江百川把闺女劝回了房,才来到前院上房。 不知道有意回避,还是真的有事儿。此刻大巴豆并不在房里 华子兴没法隐瞒真相,吞吞吐吐把寿宴后的荒唐事说了出来…… 不料江百川听后不禁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华老先生,食色性也。小孩子做出这等事,兴许就是瞎淘气而已。” 华子兴连连作揖:“多谢老弟成全。我年事已高,医案繁忙。正愁犬子无人矩管,大姑娘过门可算去了我一块心病啊。好在华兴堂的外伤药效果不错,七天以后肿痛全消。” 江百川脸色凝重起来:“亲家,您老是大夫,我也走江湖多年。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就会动这种心思,他能懂么?” 华子兴不禁皱起了眉头,半晌不语。 江百川小心的问道:“莫非您老寿诞之日,发生的事情有什么误解?” 华子兴摇摇头:“我亲眼看见他赤身裸体,迷迷糊糊从那间房子被赶出来……” 江百川:“十二蒙童,正在淘气的时候。若不是我干的这一行,带着大姑娘实在不方便,老伴儿今年又去世了。这宗亲事说啥也得再等两年……” 华子兴:“你我之间何必计较这些。你就是把孩子放在我家,也绝无二话。她就是我亲闺女。我顾虑的是,三个儿子当中这个老三最为顽劣,书史文章一窍不通,家传医学更是一塌糊涂。将来何以安身立命?令千金过门儿,我怕操心劳神,不得安宁。” 江百川:“你端坐医堂,我行走江湖,我所处不同,看人也不一样。十二三的男孩子正是狗都嫌的时候。” 华子兴沉思良久,站起身向江百川深鞠一躬:“亲家,华兴堂的医学家风不能断流。您的女儿我一定当自己女儿养起来……” 江百川:“亲家,您这是干什么?” 华子兴:“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这个孩子,我想把他送出去!” “送出去?!” 华子兴:“亲家别误会。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华家医脉源自京城回春堂。我想把他送进京城摔打几年,成则万幸,不成再回来,趁着年轻还可再造。” 江百川毕竟是老江湖,心里明白。十二岁蒙童,不懂房事,岂能私通?一定是有人设套陷害。申生在内则死,重耳在外则生的道理两个人谁都懂。 江百川当晚就跟女儿说明了公公华子兴的意图。 江翩儿可不是孩子,她已经是深谙世故的大人了。男人走了,自己身居华兴堂怎么办? 江百川的道理也很明白,宽城毕竟是大城镇,大商埠,里面坐着吉林督军那样的大衙门,胡子土匪不敢随便打主意。华兴堂是城里最有名的医馆,毛贼地痞不敢骚扰,住在这里最安稳。对于华家上下只做到六个字:不懂、不会、不说。时间久了,自然没人在意你。 回春堂可了不得,一剂回春再造丸一旦学到手,你这一辈子就算坐到金山银山上了…… 谨记父亲的六字真言,江翩儿送走了父亲。过门儿满一个月,华子兴又把她男人华龙飞送走了。 ★★★★★ 华凌霄他在越来越凉的土炕上,翻了个身将被子垫在了身下。 世界这么复杂,全是来自人心的险诈!人心之所以如此险诈,不过一个贪字。江百川贪图华兴堂的家业,巧舌如簧把闺女嫁给了爷爷。华兴堂老堂主华子兴更是贪心不死,竟然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乱离家门,去京城偷学秘方。在现在的人看来,这简直不可思议呀! 他在脑海里仔细回想着爷爷从小就让他记牢的那些“基础方”,所谓基础医方,就是一种处方最基本的君臣佐使。在运用时因人因病,随症加减。即便是基础方,那回春再造丸也有三十多味药材,而且药材极为珍贵,每一次只能配制两丸。 爷爷说过,只有庸医才迷信包治百病的人间秘方。人间没有秘方,只有因病而异的良药。 早晨吃了俩窝头,又买了两个高粱米饭团子,一路打听出北门上路了。 他没等什么骡子车,不想低声下气地求人。背着行李,找一根木棍挑着提包扛在肩上,迈开大步向大山深处进发! 第4章 不羁大夫 华凌霄很难想象,爷爷龙飞先生只用一年的时间就把自己的人生推向了巅峰。而自己,一直糊里糊涂,让自己一路跌入谷底了。 天到中午,华子走出一身汗,才来到一个叫鸡鸣山的屯子。一打听,这地方到县城四十里,这一上午已经走出一半,天黑之前就能到达青松岭。 华子向路边人家要了一碗水,就着凉水坐在路边把饭团子吃了下去。顺便歇歇脚。 两个饭团子吃进去一个,大路上过来两辆自行车。车子很破旧,但看样子很轻快。骑车人是两个姑娘,都是绿色军便装,华子还没看清长得什么样车子已经过去了。他只觉得靠自己这边个子矮一点的姑娘,眼睛很大很特别。 两个饭团子吃进去,华子把水碗还给老乡,道谢继续赶路。 鸡鸣山屯子不大,不到十分钟步行就走了出来。 转过一个山脚,就听见前面有吵嚷声! “这段路是我们大队修的,要过去就得交钱!”一个粗野的男人声音。 “大道是国家的,没听说骑自行车过路交钱的。我们不交!”是个姑娘的声音。 华子放眼望去,是那两个骑自行车的姑娘被人拦住了。 山路上站着三个流里流气的男青年,手里拿着棍子,横在路中间,显然是要过路费呢。 这俩姑娘也很有主见,毫无惧色,就是不给。 华子加快脚步走到跟前:“哎,步行的要不要钱呐?” 一个光头小子一横眼睛:“架步量也得交钱!” “嘿嘿,你他妈是穷疯了吧,堵着大道要钱。”华凌霄走过两个姑娘,来到前面。 “哪里冒出的山炮。不交钱老子打折你双腿!”一个大个子拦在面前。 华凌霄:“我拿钱你敢接么?” “你他妈多了啥?三块,不交就别想过去!”大个子一伸手。 华凌霄放下提包突然出手抓住大个子胳膊一带一扭,咔的一声。那大个子惨叫一声,蹲了下去。 另外两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华凌霄的棍子就到了。劈头盖脸一顿猛揍…… 三个流氓被打下山路,华凌霄才一挥手:“你们两个走吧。” 那个大眼睛姑娘:“小伙子,你怎么办?” 华凌霄擦着汗水,挑起提包:“别管我。你俩赶紧走!” 两个姑娘还在犹豫,嘀嘀嘀,后面又来了一辆吉普车。有吉普车不是公安就是当官的。 华子也不回头,不管两个姑娘,扛着提包继续赶路。 走出一里路左右,那辆吉普车追了上来,停在他跟前。 车窗打开探出一个脑袋:“小伙子,你去哪里?用车带你一段?” 华龙飞摆摆手:“不用。谢谢,我就快到家了。” 那人点点头缩回去,吉普车开走了。跟当官的坐一个车,唯唯诺诺,虚头巴脑,比上刑还难受。 又向前走了一段,后面传来哗楞楞的自行车动静,准是那俩姑娘。华子已经有点着急赶路了,不愿意再听她们废话道谢,一转身进了路边的树林。 等两个姑娘过去,他才出来继续赶路。 华凌霄刚刚在感情上严重受挫,又被上边不知哪个部门的当官的排挤到大山深处。情绪上谁都不愿待见。 一个人走在山路上反而更加轻松。 他走到青松岭公社所在地的时候已经炊烟四起了。这地方没有旅店,只有公社大院内才有招待所。华子拿出介绍信才住了进去。 次日八点半以后他才退掉房间,奔向当地卫生院。 跟德化县城比,这里的视野更加开阔。山岭舒缓,田畴交错,道路上除了社队种地的农民,看不见其他行业。 华子走进青松岭卫生院大院,很多穿白大褂的都在阳光下聊天说笑。他鞠躬打听院长,才有一个黑不溜秋的壮小伙领着他走了进去。 卫生院的院长叫李群利,见面伊始,他没问华子的业务特长,也没问政治面貌。他问得最详细的就是县里都熟悉那些领导,省里都认识那些干部?是通过什么关系参加工作来到这里的? 华凌霄年纪不大,可是这种社会油子他可见识不少。他所住的片区主任,培训班的总务,省医院的头头脑脑,都他娘的这德行! 跟这种人不能开口就显摆,再说自己也没啥显摆的。但也不能自跌身价,得给他一种压迫感。 于是说道:“我也没通过谁。本来被分配到省医院中西医结合部当实习大夫,因为谈恋爱,把院长两腿打折了。” 李群利一惊:“我的天,你小子够横的啊。” 华子:“然后我就在学习班蹲了半年。出来以后,他们就把我安排到这儿来了。今后还请您多关照。” 李群利看着他的各级证明材料:“华凌霄,哦,是华兴制药厂华龙飞的传人?” 华凌霄:“辱没先祖。大家都叫我华子。” 李群利嘴脸变了:“你到我们单位,也属于发配监管性质!暂时不能作为大夫使用。先跟老崔轮班,在单位打杂收拾卫生吧。今后怎么安排,看你表现。” 嘿!这就是明晃晃的暗示,不溜须,不送礼,不走后门儿,你就别想治病救人! 娘的,这又是一个小江湖,华子遇上黑老大了!不过在这种医院,干啥都一样。 不管是李群利是狗眼看人低,还是医院的职工都是肉眼凡胎,他们谁也没看出华凌霄的暴戾之气。谁也没想到,这个大男孩身怀绝技,却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所有人都很在乎他们的工作,在乎他们的工资,却想不到这个自称华子的小青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现在在乎的就是别坠了爷爷野郎中华龙飞的威名。 卫生院不算华子还有六个大夫,十个护士,上上下下加起来三十多人。光在单位住宿的年轻人就七男五女十二个。医院上班的永远比患者多。 他跟着那个勤杂工老崔干了一天,就开始单独值班了。这个季节不用烧锅炉,勤杂工每天早晨打扫完室内外卫生,中午到食堂跟着打杂,然后帮着收拾餐厅。 华子上班不到两天,整个医院都知道他跟女人鬼混,把原来省医院院长的双腿打折了。这个人说是大夫,其实就是下放改造的小流氓。 这一定是院长李群利暗中放出来的话,哪里不上油哪里就不滑溜。新来的小毛孩子不开眼,那就难免小鞋穿不上了。 有了华子,老崔可牛了起来。每天来上班就坐在餐厅里聊天听广播喝茶水,一切活儿都是华子干。 华子也没什么异议。跟这么一个屁能耐没有,二虎巴登的玩意儿争短论长,实在掉价。大不了手脚勤快多干点儿呗。 一个星期过去,华子渐渐明白,这个医院是个人就能领导他。除了大夫护士,还有药房三个,财务室一个会计一个现金,工会还有主席、副主席,防疫组还有五个组长防疫员,再往上还有一个院长两个副院长,外带一个院长办公室主任。食堂一个厨师一个勤务,最后是他的顶头上司老崔。 而真正能够看房看病的只有两个人,中医是个五十来岁的半大老头姓赵,西医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夫兼副院长叫陈长江。其他那些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中医还是西医,多数都是从各大队大队卫生所站提拔上来的赤脚医生。 不管多少大夫,都是靠正痛片、安痛定、磺胺混日子。 周一早上,老崔照样不会按点来上班。华子自己煮了一碗粥,喝了之后就从走廊大厅一直收拾到院子。把整个大院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切收拾完毕,华子拿着一本《衷中参西录》坐到自行车棚下慢慢研读。他记忆很深刻,这是爷爷活着的时候最为推崇的医书之一。 半个小时后,人们才渐渐来上班。那些远在县城的同事至少得中午能来到。 八点,华子放下书走进医院大厅,开始上班了。他也没有正经房间或诊室,坐在大厅的长条椅上就算上班。 这时从走廊右边尽头,开门走出来一个小个子男人。这人姓刘叫刘德,是防疫组的组长。 刘德走到华子跟前:“华子同志,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年轻人得有眼力见儿,手脚勤快,领导才能重视。” 华子看了他一眼:“有事儿直接说。” 刘德:“我们防疫组人多房间大,你看你闲着也是闲着。能不能每天早晨把我们房间也打扫一下,要不然我们自己打扫完了都九点了,影响工作呀。” 华子站起身:“你们几点工作关我屁事?!老崔说了,我们不负责各组室内卫生。” 刘德刚要说话,那个黑大个儿从外面走进来:“华子,马上把我的自行车刷刷。” 这小子姓孙,叫孙砚东是工会主席的儿子。据说是学x光的,可是卫生院根本没有x光机,就是个混混儿。 华子正在气头上,一翻眼睛:“要刷自己刷,老子没时间。” 刘德:“你看看,这个玩意儿跟谁都这么横。就是欠收拾!” 孙砚东仗着自己傻大黑粗,也没把华子放在眼里:“你小子是不他妈跟我装犊子?让你刷自行车是瞧得起你!” 他这大嗓门儿一亮开,走廊里立刻多了一群白花花的男女。 华子怒火已经起来了:“嘿,你个孙子!脑满肠肥,屁用没有,就他妈是头猪。让我刷自行车,你他妈昨晚梦着狗屁呲脑袋了吧?还有泥刘德,你他妈是那个坑里爬出来大王八跟你爷爷装大半蒜?还领导重视,你他妈是个吊毛领导?” 刘德被骂急眼了:“你敢骂我?砚东一起揍他!” 孙砚东根本不用他说,伸出大手就来抓华子。华子一闪身,右手一搭,左手一托,咔的一声!孙砚东惨叫着蹲了下去…… 刘德并不示弱:“小兔崽子,整不了你了!”挥拳打了过来。 华子就地转身,一巴掌拍在了刘德的肩膀上。刘德哀嚎一声,坐到了地上。 华子看都没看他们,迈步走了出去。 李群利这时才从院长室冲出来:“华凌霄,你要干什么?胆敢打人?我处分你!” 华凌霄转过身来:“处分吧!全医院我已经最低了,我看你把我处分到哪去?再他妈叫唤你得爬着走!” 李群利没再理会华凌霄。因为大厅里那两个人的哀叫声已经没法忍受了。医院里的中医西医,不中不西赤脚医全都出来了。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断定这是脱臼,就是老百姓说的错环儿了。 脱臼复位,老百姓叫端错环儿。 六个大夫,七手八脚,各显其能,忙活到十一点多。两个人已经疼得晕死过去,口吐白沫了,脱臼就是不能复位。 那个叫陈长江的副院长终于明白了:“你们别忙活了。华凌霄这是用的独门正骨手法,就是一般的专业正骨医生也解不开。还是请他来吧。” 众人看着李群利,李群利现在多少领教到这个小大夫的厉害了。 他跟陈长江说:“你去跟他说说吧。你看我刚才……” 陈长江走到华子跟前:“华子,你看他俩都那样,疼得不行了。” 华子一笑:“呵呵,没关系。再有一个小时,死了就不疼了。” 啊?众人都吓了一跳!再看两个人,已经抽搐翻白眼了。 工会孙主席晃着大个子:“华子,不管我儿子说啥了,他们没犯死罪呀。” “你儿子?谁是你儿子?” 孙主席一指:“就是他,孙砚东。” 华子腾身跃起,飞起一脚,把孙主席高大的身躯踢出一溜滚儿去! “你奶奶的,教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儿子你他妈的还有脸说。不知道养不教父之过,养子不教如养猪么?再让你们这种废物在医院装孙子,老子弄死你!” 一阵尖叫之后,走廊、大厅,鸦雀无声。穿白大褂的一个个瞪着眼张着嘴,老崔额头汗都下来了。这小子一脚得多大劲头儿?工会主席足有一米八,一百五十多斤。 华子一摔书本走进大厅,照着两人后背各踹一脚。那两个人哼的一声,缓了过来。 华子冷冷的看着他们:“什么他妈的熊德行?都起来!” 两个人呲牙咧嘴爬了起来。 “疼么?” “疼、疼、疼,疼死了!” 华子冷笑道:“哼哼,想不疼,跪好了叫祖宗!” 刘德:“你……,我——” 华子:“不叫是吧。那就疼着吧。”说完一扭屁股坐到了长椅上。 孙砚东捂着胳膊:“论打架……” 华子:“孙子,你还别不服气!老子八岁就闯出家门,满街打架,从片儿区打到大街,从大街打满全城。要不是有人把我抓回去学医,老子冲上火车打遍全国!你们父子,大猪揍小猪,脑满肠肥,稀里糊涂。这也就是在医院,好歹也是个单位,要是在大街上,就你这孙子样儿的老子让你下半辈爬着走!” 陈长江:“这就是你的独门绝技?” 华子:“哥们儿独门绝技多了,此乃其一也。” 陈长江:“华子,还是请您高抬贵手……” 华子:“我没说不救他们,跪好了叫祖宗!老子医杖要带来,叫祖宗都没机会了。” 第5章 医侠传人 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已经谢顶的大夫凑上前来。华子认识,他是这个医院的中医,姓赵。 老赵晃着脑袋说:“华大夫,我记得这么几句,医侠司徒一龙飞,生杀在手问是非……” “只愿苍生皆无病,扶杖天涯不须归。赵大夫,你认识华兴堂门下?” “听中医院齐院长说过,那可是关外中医的泰山北斗”老赵转过身看看刘德和孙砚东:“哼哼,身在医院,叫这人祖宗你们不亏。这可是医侠传人!” 孙砚东惨叫道:“祖宗啊,我实在受不了啦!” 华子冷笑着站起身抓起他的胳膊,一托一拍,咔的一声。孙砚东惨叫一声,忽然不叫了,轻哼两声爬起来跑了出去…… 刘德呻吟着:“华子大夫,我说话不对。你看我这么大年纪……” 华子:“你就是千年王八万年龟,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滥竽充数之徒,疼死你个王八犊子!” 华子一脚踹在他的脸上,踹得他口鼻流血!脚跟一落砸在他的肩膀上,刘德闷哼一声,哆哆嗦嗦站起身,转身要走。 “站住!你他娘的连个谢字都不会说?” 刘德面无人色:“谢谢,谢谢……” 小大夫的猖狂狠辣令人咋舌!举手投足、轻描淡写之间的正骨手法,竟然让人死去活来。 全医院男男女女三十多人,看得大气都不敢出。 华子浑不在意,到食堂里帮厨去了。 这个小大夫华凌霄医术怎样且不说,出手伤人,毫无情面,整得老小两个职工不来上班,必须追究责任。或者调离本院,或者就地开除! 李群利没多说一句话就去了公社…… 华凌霄和老崔帮着食堂大师傅摆上了午饭,前勤竟然一个来吃饭的都没有。院长没回来吃饭,谁敢提前就餐? 那个孙主席和李群利老婆庞广贤坐在大厅门口一直没离开,专等院长回来,带来处理华凌霄的消息。 堪堪到了一点半了,李群利才回来。 孙主席站起身:“院长,公社啥意见?” 李群利:“在东头把x光室腾出来,开辟第四诊室。给华凌霄准备桌椅器械诊疗用品。” 孙主席都蒙了:“啊?你是说我去给华凌霄准备……” “废话。你不去准备,难道让我去准备么?你那儿子惹谁不行偏偏惹他?” 庞广贤:“你还没吃饭呢吧?” 李群利:“我到哪吃去?回家做饭!” 华子在青松岭医院一战上位,李群利不得不重视这个流氓小大夫,把他安排到第四诊室。这个诊室等于是为华凌霄单开的,不管设备办公条件怎样,他总算有把椅子有一张桌子。晚上不值班他就可以睡在第四诊室的诊床上。 他得罪了刘德孙主席就等于得罪了大半个医院,李群利看不上他就等于全医院看不上他。不过华子也不在乎,每天没有患者就看书…… 在青松岭医院,第四诊室就算是给华子单开了一间宿舍,他连一个患者都没有。 混了半个多月,终于捡漏捡到一个患病老太太,又让他把医院人员得罪一遍。 那天上午,医院大院来了一辆大马车,赶车的五短汉子背进诊室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口眼歪斜,痰憋气憋得脸色发青…… 进了老赵的诊室,诊断为吊斜风,要治疗得先倒痰。可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没人会倒痰。再找西医宋大夫,得做青霉素试敏…… 三个诊室呛呛一个多小时,最终的结论是本院治不了! “治不了你们扯什么犊子,开的哪门子医院?老子一顿鞭子抽死你们!早说治不了我们是不去县城了……” 李群利从院长室走了出来:“你再大喊大叫,辱骂医务人员,我找公安把你抓起来!” 那山里汉子更加火爆:“我骂你八辈儿祖宗!你找人把我抓起来吧,老子娘俩今天就死在你们医院!” 华子走了出来:“大爷,大爷,您先别发火。咱们还是给老太太治病要紧。您要是信得过我,我能把老太太的病治好。” 那汉子打量着华凌霄:“你才多大个小孩儿,也是大夫?” 华子:“呵呵,你别看我小,我在省医院治好过这种病。治不好不要钱!” 那汉子:“你咋治?” 华子:“您是真急了,还问咋治。先针灸后服药。” 那汉子无奈,把老太太抱进第四诊室。 华子:“大爷,我要给老太太针灸,把她外衣脱了,只能穿内衣。” 那汉子:“山里人哪里来的内衣,脱了外衣就光膀子啦。” 华子看看老太太的病状,拿听诊器听了几处才说:“大爷放心,我保证治好老太太。针灸时间大约得四十分钟,这医院没有披纱,光着上身不合适。这样你把我的背心给老太太穿上。我去找个痰盂来。” 华子从自己的提包里找出已结案白背心扔给那五短汉子,自己出去了。 华凌霄从医院墙角找来一只破玻璃罐子,在压管井前洗刷干净洗刷干净,跑跑颠颠赶回走廊里。只见赵大夫宋大夫等十几个医护人员,都站在第四诊室门口。 “你们干什么?” 赵大夫:“华大夫,我们这些人都听说针灸疗法很神奇,但都没见过。您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 华凌霄:“这没什么了不起,不过你们得在走廊看免得老太太紧张。最好戴口罩,行针二十多分钟患者必吐,味儿很大。” 华子让那五短汉子扶着老太太盘腿坐在诊床上,他拿出针筒,捻出一颗银针,酒精消毒,刺入百汇前边的攒竹、四白,转后颈风府、劲百劳,直下心俞、阳关…… 一共二十三颗银针刺下,华子出了一口气,坐在凳子上。 “老太太别紧张,头皮发麻您就敲敲床。” 那老太太果然敲了敲。 华子又说:“一会儿觉得自己要吐,别忍着,就这么敲敲床。” 随即和那汉子聊了起来。这个人叫米永刚,是本公社前进大队蘑菇崴子屯儿的农民。 华子:“蘑菇崴子,这地名够奇怪。” 米永刚说:“大山旮旯的村屯都这样,我们那个小队是全公社,全县最偏远的山区生产队,那里的人也都没啥见识。” 两个人聊了二十多分钟,米老太太开始敲床。米永刚扶着母亲,华凌霄端着玻璃罐子,老太太吐了起来。吐得走廊里都是又腥又臭…… 吐过之后,华子把银针都拔出来,然后仔细观察老太太面部。 走廊里的医护人员,只看见催吐了,可米老太太依然眼斜嘴歪呢。 华子:“米大爷,下面我要用三角针法给老太太五官正位。三根针不停变换,病人麻痒难当,你一定得把住老太太,不能让她乱动。差一分一毫,麻烦可就大了。” 米永刚:“小伙子,我全听你的!” 华子让米永刚上床抱住老太太,用头脸靠住老太太左面颊。他开始在老太太右面颊行针。 老太太开始还平静,可是随着华子三根银针不断轮转,老太太僵硬的面部肌肉开始颤抖,人也呻吟不止。 随着面部肌肉的颤抖,老太太汗出如雨!走廊里的人惊奇地看着老太太歪斜的口鼻眼睛,竟然一点点端正过来。 华子的三根银针运行的越来越快,此起彼落,间不容发,人们再也看不清他的手法! “我的天妈呀!”随着老太太清晰地呼喊,华子长出一口气停下手来。 他拔出银针,端详一阵老太太忽然哈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老奶奶,咱们成功啦!” 米永刚跳下诊床看看母亲,又看看华子:“小伙子,你神啦!” 华子:“让老太太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我给她拿药。”他说着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七个小纸包。 老太太躺了半个小时左右,已经能自己起来了。 米永刚拉着华子千恩万谢:“华大夫,你看看给我老妈治这病,一共多少钱?” 华子:“不用花钱!赶紧让老太太上车,折腾这么久,她一定饿了。” 米永刚:“那这七包药……” 华子:“这是我个人赠送的。回去给老太太煮点小米粥,喝完之后服用一包。七包用完老太太恢复如常。” 米永刚背起老太太还是连连道谢,上了马车,盖好被子,出了医院大院。 华子高高兴兴回到第四诊室,开始打扫房间。 会计潘文霞拿着一张条子来到门口:“华大夫,刚才那老太太的医疗费你给出啊?” 华子一时没弄明白:“医疗费?什么医疗费?” 潘文霞:“刚才那老太太呀。没挂号,没押金,没交诊疗费,然后就让你给放走了。她的钱不得你给出么?” 华子一股怒火腾然而起:“这是院长告诉你的?” 潘文霞洋洋不睬:“不用院长告诉,这是医院的制度。” “制度你奶奶个孙子!米永刚站在走廊怒骂你们,你怎么没制度啦?老子用你们啥了就出医疗费?我看你这娘们儿欠揍!”说着扑了出去。 潘文霞吓得惊叫一声,一溜烟儿跑回了会计室。 中午吃完饭后,李群利来到第四诊室,坐到华子对面。 “华大夫,我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华凌霄一翻眼睛:“医疗费的事?” 李群利:“不光是这事儿。那天你打孙砚东和老刘……” “你不是去公社告状去了么?衙门口儿太小啦。你最好去省卫生厅,去国家卫生部。要不然你整不死我呀。” 李群利:“你这话说的,谁想整死你了呀?” 华凌霄:“那就别整,最好连歪主意都别打。留我一口气在,你这辈子都活不舒坦。你不背后说我是小流氓儿么?我是流氓我怕谁?” 李群利十分尴尬:“哦……,那是我对你不了解。我那天跟王书记谈了很久,对你才有个初步的了解。” 华凌霄:“你又错了。我此前根本不认识王书记,他也不了解我。这世界了解我的只剩一个人了,你见不到她。” 李群利:“作为院长,我不想得罪你。可是咱们毕竟在一个单位工作,你说你这脾气,一言不合就伸手。你是不是连女同事也打呀?” 华凌霄:“那当然啦。你没听说男女平等么?挨打也得平等。你可不知道,女生打起架来绝不含糊。有一回她们四个打我一个,要不是哥们儿分筋错骨手厉害,非得让她们扒皮不可。女人要坏起来,我告诉你,咱俩捆一起都不是对手。人,只分好坏,不分男女。要男女平等,挨揍也得平等。” 李群利:“其实潘会计也没做错,你毕竟是医院大夫。费劲巴力把她治好了,满走廊都是腥臭味儿。” 华凌霄:“这你还真说对了医侠门下,从我爷爷,也不对,应该是从我师太爷那时候起,家风流传,遇穷困乡邻分文不取,对大奸大恶见死不救!再者说,你领导的医护人员都他妈什么玩意儿?看我治疗,袖手旁观,治好走人了,拿着条子来要钱?这都那个师傅教出来的?伟大导师的教导怎么说的?” 李群利没想到,论医术,青松岭没人能跟这个小流氓比,论打架那就不必说了。就是耍嘴皮子,也没几个人是他对手。 他暗自后悔,自己狗眼看人低了。 不管医院这些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除了老崔和赵大夫,其他人没人搭理华子。什么孙主席,什么防疫组刘德,会计潘文霞,这些人都跟李群利狼狈为奸多少年,都是医院的领导层。跟华子接近,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不过华子的医术名声,却渐渐在大山深处流传开来。 中午十点多,公社那辆万用吉普车突然开进医院大院。 这是公社党委特派过来,到医院求医的。 原来是前进大队七队社员,在劳动中突然得了急病,肚子疼得厉害,已经没法乘马车了…… 当地大队一把手一个电话打到公社,主管文教卫生的刘副书记亲自来到医院选调大夫。 主管领导亲自驾临,医院上上下下自然要围着打溜须拍马屁啦。可是一听来人介绍病情,一个个又都悄悄后退了。 这很明显就是急性阑尾炎,别说在大山旮旯,就是能把患者拉来医院,也没人能做这种手术。 这个患者是当地大队一把手李耀晨的大闺女,生产队的妇女队长。如果治疗不及时,发生危险,别说医院院长,就是他这个主管领导也脱不了干系! “全医院三十多人,难道都是废物?连阑尾炎手术都做不了?” 李群利看着大厅里的全体医护人员:“你们谁能去?平常端着架子,出来进去,到真章儿都他妈完犊子呀。” “哎哎哎,他们完犊子,我可不完犊子。”华子拿出一个精致的鹿皮套子从第四诊室走了出来。 刘副书记:“你能做阑尾炎手术?” 华凌霄:“他们要是都不能做,我就能做。” 李群利:“废什么话,你能做就赶紧上车。” 华凌霄:“那个大队用药方便么?” 李群利回了一句:“大队卫生所,啥药都有。” 华子点点头,拿着诊包上了吉普车。 第6章 简单手术 一路颠簸,两侧青山,远远近近,起起伏伏……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会昌城外高峰,颠连直接东溟。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 查公安:“风景这边独好,蘑菇崴子屯儿的娘们儿更好。尤其像你这样年轻英俊的小伙儿,到那就是抢手货!” 华凌霄:“那不可能。妈的,李群利背后就说我是流氓坏分子!” 开车的查公安说:“你听他的还好得了。有名的李大耙子,你准是没给他送礼。” 华凌霄不禁问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叫个蘑菇崴子屯儿?” 查公安:“嘿嘿,蘑菇好啊,好吃好看,那是山珍!全公社的队长,蘑菇崴子屯儿那女队长最漂亮。不过在蘑菇崴子屯儿的女人里里,她可不算最漂亮的。” 华凌霄的脑海里,一会儿是蘑菇,一会儿是美女。他一会儿跟蘑菇搅在一起,一会儿又跟美女搅在一起。这幅混乱的画面随着岁月的流逝,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他云里雾里,坐着吉普车在青山幽谷中向蘑菇崴子屯儿开进。 蘑菇崴子屯儿四面环山,只有村西南一条出口。 这屯子什么风水! 吉普车进入屯里,华凌霄更觉奇怪!从西南大路进村,是一段宽阔的慢坡。活脱脱的蘑菇伞!吉普车一路向上。整个屯子里的人家都聚集在这座土山的山尖上。 “好奇怪,这么宽绰的地方,房子盖得这么挤挤巴巴的。” 查公安:“这叫高高在上。” 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队部就坐落在这个大土岗的制高点上。一圈土墙围成一座大院,坐北朝南,没有大门。周围都是干打垒土房农户。这些房子没有尖顶的草房瓦房,而是平顶慢坡像蘑菇一样的平顶房。农户的院墙多数都是树枝障子,少数土墙,偶尔有几家石头墙。 老查一停车,大院门外立刻跑过来一帮孩子。一个光头扎着围裙半大老头从上房里出来。 院子里可以判断出的队部、仓库、磨坊、马厩都是干打垒土房。院子里除了犁杖,还有两辆闲着的大车。 老查跟他打了声招呼,带着华凌霄进屋。 生产队队部是四间房分内外两室,外室一间,有一个超级大的锅灶。大锅既能煮马料猪食,也可以做豆腐。 队部的窗户很特别,分上下两扇,下半扇是三条玻璃镶嵌在木框子里。上半扇都是豆腐块儿大小的方格子,上面贴着窗纸。现在用木钩子吊在房顶的椽子条上。 大屋子大院,里里外外都是男女社员,什么人得病这么多人在意?得病的是这个生产队的妇女队长,叫李清华,是大队书记李耀晨的大闺女。 她正在生产队大院内带着女社员打绳子,忽然肚子疼,躺在生产队大炕上疼得乱叫…… 根据观察,病痛的部位,病人疼痛的状态这很明显就是急性阑尾炎的症状,必须手术。不过在这样偏远的山旮旯,能做阑尾炎期手术的大夫肯定没有。 一个三十多岁,白衣青裤风韵犹存,挎着往诊包的女人正在患者。“没啥大不了的。新婚媳妇儿,准是闹小病儿啦。不用打针吃药,回家歇着,挺挺就过去了。” 她看了华子一眼:“来,大伙帮忙背着她把她送家去。” 华子没搭理她,起身抓过李清华的手腕,开始号脉…… 其实这也是装腔作势,十几分钟过去,李清华已经疼的哭爹喊娘了。 华子放下李清华的手腕:“清华姐根本不是怀孕,是急性阑尾炎。得手术!” 田大夫:“你胡说八道什么?阑尾炎能疼到这种程度?你咋那么肯定?” 华子:“还是尽快通知病人的家属,六个小时之内必须完成手术。” 田大夫:“小毛孩子懂什么,还要开刀?我跟你说,就算公社卫生院也没人敢开刀!” 华子冷冷的看了这娘们一眼,但没发作。对他来说急性阑尾炎不过是个小手术,这个病人他必须留下! 这时病人的父亲李耀晨也来到了生产队,是他在大队部给公社打电话求助的。本屯儿生产队副队长米永刚亲自见证了那个小大夫的医术…… 随后队长白凌云和会计孙信义都来到了。 田大夫:“李清华就是有喜了,闹小病儿。这个小青年儿瞎咋呼。” 刘副书记看了看李清华:“华大夫,你怎么看?” 华子:“不用再看。她就是急性阑尾炎,六个小时之内必须完成手术!” 李耀晨犹豫着问道:“大夫,手术得去县医院吧。” 华子逮住这机会,自然得好好拿他一把!于是故作深沉:“看情形,等不到公社医院就得化脓。你看她疼得多严重。” 李耀晨老婆:“啊?那可咋办呐?” “阑尾炎切除是最小的手术。如果信得过我,就立刻把病人送家去。大队大队卫生所有生理盐水、葡萄糖、青霉链素么?” 田大夫:“都有。” 华子拿过一张报纸,选比较白的地方写了方子交给田大夫:“照方子去拿药。” 李耀晨:“在家开刀,能行么?” 华子一指李清华:“你看看她走得了么?就算开耶特,这一路颠簸……” 李清华:“爸,我要疼死啦……” 李耀晨一跺脚:“就信你的!” 华子也像得了圣旨一样,立刻下令:“弄块板子跟我抬人!” 一行人跟着华子呼呼啦啦从西岗子队部,奔向李耀晨家。 华子将他们家的木箱子摆成手术台,然后铺上白床单。那个田大夫满头大汗,让王三刀赶着骡子车,拉着四个大纸箱子来到了。 这个时候华子要的是声誉…… 他让李家人抓紧烧水,然后问田大夫:“你拉这么多箱子干什么?” “青霉、链霉、盐水、葡萄糖……” “你没看方子啊?用得了这么多么?医用酒精、麻药!” 田大夫:“酒精有,没拿来。麻药没有!” “方子上写得明明白白……。哦,我明白了。”这个狗屁大夫十有八九看不明白方子上的汉字。于是转身从他自己的诊包里拿出酒精麻醉药,拉上白布帷幔。 给李清华注射了麻醉剂,他从帷幔里走出来:“你们女的谁能看懂单子,帮我打打下手。” 一个穿绿色军便装,大眼睛梳两条辫子的姑娘说道:“我能看懂,可我我不会当护士啊。” “没关系。手术很简单,照着单子做就行。” 田大夫:“我是大夫,应该我来呀。” 华子一番眼睛:“你看得懂单子么?” 辫子姑娘再没说话,看着单子把器械泡在开水里…… 这种手术在蘑菇崴子屯儿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如果在省医院根本不值一提。不到半个小时,华子就从帷幔里出来,摘掉了带血的白手套。 到这一步基本就完成了,只要用上消炎抗生素,他就可以休息等着患者排气。然后送她回自己家。 辫子姑娘把盐水和青霉素放到箱子盖儿上,华子拿起药瓶仔细看了看:“这青霉素过期了。用不得!” 田大夫:“青霉素过期可以点链霉素。” 华子:“你说什么?点滴链霉素?” “是啊。都是消炎的,你当我不明白呀?” 华子终于忍无可忍,一个大嘴巴抽了过去! “明白你奶奶个孙子,你给我滚出去!” 田大夫惊叫一声,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众人都吓傻了! “查公安,麻烦你再跑一趟去公社医院买青霉素。一个小时之内必须回来。病人麻药劲儿一过就来不及了。” 查公安:“华大夫到底怎么回事,发这么大脾气?” “这娘们儿是怎么当大夫的?方子看不明白,药过期了不知道。还要给病人点滴链霉素。那玩意儿点上就没命了。她当大夫得治死多少人?告她!” 白凌云冷冷地说道:“她是有名的田大裤裆!” 田大裤裆爬起来,捂着腮帮子:“李书记,他敢打我!” 李耀晨冷着脸:“还不嫌丢人?滚回家去,赤脚医生别干了!” 白凌云却乜斜着眼睛,冷笑着没说话。 李清华苏醒之后就被抬到了大炕上。 华子:“静等着排气” 李清华:“排气?” 华子:“就是放屁。不能瞒着,得及时告诉看护人员。然后才能吃饭。” 李耀晨:“手术成功,华大夫说一下手术费吧。总得有费用酬劳啊。” 华子:“这位姐姐很了不起,干部女儿能够坚持生产劳动,病在劳动现场。这样的好社员还好意思要费用?就是静点青霉素,我得回医院请示。还有明天你得借我一辆自行车,我得骑着来给她检查打针,七天拆线就完事了。” 李耀晨:“这没说的,骑我的自行车。我已经告诉老伴儿准备饭菜了,吃完饭再走!” 在李耀晨家吃了一顿山村便饭,改变了华凌霄一生的走向。他也明白了为什么爷爷华龙飞当年为什么痴迷大山近二十年。 青松岭医院的人开始对这位十八岁的小大夫刮目相看了。即便是最简单的阑尾炎切除,全医院也没人能做。 不过这小子很多事搞得出人意表。他骑着自行车来来回回跑了七天蘑菇崴子屯儿,说啥也不吃食堂的饭菜了。自己在院子角落搭了个小锅灶,自己起火自己做。 最令人生厌的是,这小子在蘑菇崴子的村民手里弄回不少蚂涕,就是水蛭。大家都知道那东西是中药,你弄回来把它们炮制了送进药房也就行了。他却留下十几条弄个瓶子,装上泥水养了起来。 医院里不管来了哪屯儿的患者,他都一再叮嘱,有马蜂蜇的,毒蛇咬的一定来找他…… 实在闲的没事就到处跑着收购新奇药材,弄回来就自己鼓捣。弄得第四诊室的柜子里堆满了瓶子罐子药包。 院长李大耙子又出幺蛾子了,现在地处偏远的前进大队有大队卫生所站,却没有相应的赤脚医生。仅这一条就把华子压住了,毕竟那里的赤脚医生田大裤裆是被自己打下去的。 因为田大裤裆的原因,大队一把手李耀晨也受了处分。不过他们大队送来一名实习学员,希望学习一段时间能够回去担任赤脚医生。这个实习学员就交给华凌霄来带。 李大耙子这招挺阴。能够来公社医院来实习的人,必然跟大队干部有关系,关系绝不会一般。这个大队干部能不给他送礼么? 礼收下,人留下,交给你华凌霄。他或她今后出什么问题,那都是你带出来的! 医院领导安排,没让你带徒弟,只是在一个诊室,跟你实习。这没法拒绝。不过学员来的那天,华龙飞就感觉有些异样。至少在她心底里不想拒绝这个姑娘。 她穿着一身和男人一样的劳动布做的劳动服。颜色已有些洗得发白,却更显得温婉可亲。宽松的裤腿随风轻轻摇曳,遮掩住了略显粗壮的双腿,那是一双常年在田间地头劳作,承载着生活重担的腿,虽不纤细,却充满了力量与坚韧。 她的身形微胖,圆润的脸颊上总是挂着两朵质朴的红云,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了月牙形,仿佛能瞬间照亮人心底的阴霾。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地用一根发簪挽起,几缕碎发不听话地垂在额前,为她平添了几分温婉与可亲。她的双手,虽然因劳作而略显粗糙,脚穿的一双布鞋,已经磨飞了边子…… 不用问,这就是一个诚实稳重,常年劳作的农村姑娘。 同样是前进大队,蘑菇崴子屯儿的。姓柳,叫柳青青。 这个姑娘很特别,平时很少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哑巴。全医院也没几个听见她说话是什么声音。再有就是,全医院人人讨厌华子养在墙角的蚂涕,她却毫不在乎,不害怕也看不出讨厌。 不过这个大男孩并不在乎诊室里又多了一双眼睛,该看书看书,该配药配药。他的医书医方随便看,也看不出有什么秘密。 华子暗想,爷爷当年在京城遇上的第一个女孩子据说是个二毛子,很多打架的本事都是那个二毛子少女教给他的。 这里可不是京城回春堂,只是山区的一个乡间医院,他遇上的也只能是山里姑娘。 毕竟半个多世纪过去,现在是新中国,日新月异,发展迅速。就是这种山区小医院也是五脏俱全。 不过就是不知道这个外号叫李大耙子的李群利院长像不像当年或春堂那个斗鸡眼儿…… 第7章 回春再造 华子兴带华龙飞要去的地方是北京的一家着名医堂,回春堂!虽然不如同仁堂、鹤年堂、长春堂那么有名气,但凭借一剂回春再造丸,也是广有名声。 据说是前清同光年间,一个游方野郎中,来到北京走街串巷,他的回春再造丸,专治男女中风不语,疯传京城。多年的苦心经营积攒了些钱财,这个野郎中在同治六年,买下一间铺房,挂上了回春堂的字号,结束了野郎中生涯。 置下回春堂的野郎中据说姓萧,八国联军进北京,姓萧的死于战乱。现在经营回春堂的,是他的徒弟窦天章。 窦天章每次到关外采购药材,必然到江百川的山货栈,同时也拜访华兴堂的老掌柜华子兴。两个人可以说是多年老友了。 华龙飞一下子从宽城的华兴堂少爷新郎官儿变成了京城回春堂的小学徒。 回春堂远没有华龙飞家的华兴堂大,只有一进院子。临街的前屋,做待客的医药厅,既有药架子药柜,也有坐堂医坐诊的医案。东厢房住人,西厢房做库房,北房则是炮制配制药物的作坊。 那个华龙飞拜过师的窦天章很少在前厅坐堂看病治病,医案十有八九都空着。华龙飞虽然不用给师娘倒尿盆,伺候孩子,却得到前厅干杂活儿。 窦天章不来前厅坐堂,这里只有一个药剂师傅说了算。华龙飞不管师傅技艺如何,一看那两撇八字胡,一双斗鸡眼就心生厌恶。 斗鸡眼对华龙飞还算客气,毕竟有铺东窦天章的关照,有华子兴的嘱托。进门第一课是“方包”,别人至少得蹬三个月药碾子才能到前台包先生抓下来的各种中药。 之所以叫做方包,就是说用一张方方正正的牛皮纸,把各种中药包在一起。纸包要包的有棱有角方方正正,上窄下宽,像官印一样。华龙飞在家里经常看大哥华龙生在厚重的木头栏柜上方包。先预估药量多少选择合适的纸张,叫做拈皮;铺好纸张,再把各种药材按先粗后细的顺序归笼;然后提起两边将药物聚紧,拉下悬在栏柜顶上的纸绳,这叫下龙。把药包放到纸绳上,才算正式开始方包。 华龙飞看着大哥坐着麻利熟练,干净利索。自己做起来,程序不错,可是操作起来实在不长脸。忙活满头汗水,还是包得不扁不圆。 斗鸡眼劈手夺过来:“下边包去!”他打开药包重新调整。 华龙飞这回不敢显摆,小心翼翼,又包了几个。直到天黑,他才方成一个自以为不错的药包。 拿到斗鸡眼跟前,这家伙看了一眼,随手抓起来摔到了大堂地面上。药包被摔开,中药散得满地都是! “你干什么?”华龙飞怒目而视。 斗鸡眼冷笑道:“什么时候我摔不开你的方包,再去摸戥子!” 华龙飞接连包了一个多月中药包,斗鸡眼再也摔不开了。 斗鸡眼瞪得溜圆看他老半天才说:“十八反,十九畏,都懂吗?” “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华龙飞流利的背了出来。 斗鸡眼一指中药架子:“这是什么药?” 华龙飞:“藁本气温,除头巅顶。寒湿可祛,风邪可屏。” 斗鸡眼脸蛋子抽搐一下:“这是什么?” “黄蘖(bo)苦寒,降火滋阴,骨蒸湿热,下血堪任。” 斗鸡眼咬咬牙:“后边蹬药碾子去!” “这孩子如此灵性,让他做苦力,未免暴殄天物啊。老窦,华子兴是不缺少斗敬啊?”顺着声音望去,堂门走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斗鸡眼连忙鞠躬,挤出一副笑脸:“诶呦,司徒先生您开玩笑啊。华老先生特别吩咐,这孩子生性顽劣,需多加调教啊。” 这位司徒先生一袭青布长袍,金丝眼镜,头戴黑礼帽,像个教书先生。他摸了摸华龙飞的脑袋,按了按他的肩膀:“都知深山藏虎豹,谁晓顽劣是英才。你读书识字?” 华龙飞:“我认字,却没读过什么书。字都是在药架子上认的。” 司徒先生啧啧称奇:“呵呵,这么说你可是童子功啊。难得,难得!老窦,拿北黄芪一斤、冰片一两。” 斗鸡眼答应着,连忙拿药。 司徒先生交钱拿药,临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华龙飞。 在回春堂干了一个多月,华龙飞也明白了。难怪师傅窦天章不来前厅坐诊,原来回春堂,除了斗鸡眼临时卖点麻黄桂枝,大小柴胡汤,藿香正气丸等常用药,基本靠着两样,回春再造丸和梅花点舌丹过日子。这种药铺,只要有配方谁都能开,自己根本学不到能耐。 是爹坑我,还是回春堂坑我?斗鸡眼儿记的方子连自己一半都不到,跟他能学什么呀?窦家等于白白添了一个干苦力的。 爹把自己送出来,似乎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学到真本事。他更在意的是害怕自己嘴没把门儿的,把家丑张扬出去。可是自己当时咬紧牙关,一个字都没说呀。 窦家的梅花点舌丹跟一般医家的配方,基本都一样不过熊胆、麝香、血竭、蟾酥等等。唯其特别的是他们用的冰片,比别家的冰片颗粒都要大许多。他们进药的时候还特意从江南选购酒制白梅花。这种药在华兴堂很少见,在这里却经常见。 他们的回春再造丸里用的当然是假虎骨,最好也不过是熊骨,甚至是牛骨。这是他们用的那种蛇十分奇怪,黑褐色,三角斑左右对称,最奇怪的是三角脑袋,尖尖的嘴向上翘…… 斗鸡眼给那位司徒先生拿的就是普通小颗粒冰片,大颗粒冰片都在后面库房里。 斗鸡眼老窦表面上没在乎司徒先生说什么,第二天一早却把华龙飞打发到后院蹬药碾子去。 华龙飞也知道,凡是医堂都有自己的配制作坊,在制药作坊里蹬药碾子、捣药罐子是最累的活儿。既要有技巧,又要有力气。在家里,他跟华兴堂中院的人工师傅学过,不过蹬一阵子太累了就再也不玩儿了。 回春堂的院子虽然小,也有一盘骡子拉的石碾子。 北房的制药作坊里,轧药碾子惠夷槽,捣药罐子铡药刀,一样不少。还有一扇手转药磨。最新奇的是大房子里还有一台绿色的电带中药粉碎机…… 斗鸡眼给了他一大包中药,一只铁制捣药罐子:“捣药!” 华龙飞打开药包一看,脑袋不禁嗡的一下,全是熟地。生地还有希望捣烂,熟地又艮又肉,最难捣碎成粉。最好用石磨把它磨碎。这一大包要用捣药罐子捣出来,一个月也完不成。 华龙飞看了一眼斗鸡眼,恨不得一药锤子砸烂他的脑袋! 站在碾盘的阳光下,华龙飞叮叮当当一上午,一两也没捣出来。他暗暗地改变了主意,非得像当年揍那教书先生一样,揍那斗鸡眼一顿不干了! 人一旦起了是非心,做事自然就懈怠下来了。 太阳刚刚晒得人出汗,他就扔下药罐药锤子走出院子从后门走出来。出后门就是鲜鱼尾胡同,正对后门的墙根下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破草帽遮着脸,躺在阳光下。 他身边铺着一块肮脏的红布,红布上放着一对鹿角,一只穿山甲,一只类似人参的东西。最显眼的是在他身边放着一根沾满泥浆黢黑的棍子,棍子上还挂着写有“专治疑难杂症”的布招子。 跑江湖卖野药的十有八九都要拿假人参、掏空的穿山甲做招牌。这种肯包布招子在宽城也极为常见,只是那根挑招子杆子虽然脏兮兮,却没见过。露体的地方黑黢黢带着褐色的木纹,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小华子!你怎么不去捣药?”斗鸡眼气势汹汹找了出来。 华龙飞也没看他:“累了,干不动。” 斗鸡眼:“嘿,他妈的,早晨俩窝头都他娘的喂狗啦?干活儿去。” 华龙飞:“不去。老子不干了!” 斗鸡眼:“小兔崽子。你爹可跟咱东家签了文书,药铺各路活儿任意指使。要不听话,认打认罚。走死逃亡,我们回春堂概不负责。” 华龙飞怒气陡升:“你奶奶的,本少爷是来学医生本事的。谁他妈耐烦给你捣熟地!” 那躺在墙根儿的野郎中突然嘟囔道:“学徒三年整,扫地倒尿桶。再造丸、理不通,说来不过野郎中。窦家不过是一群欺世盗名之徒,能教你什么玩意儿啊?” 这个卖野药儿的一句话触到了回春堂的痛处。 要知道回春堂的创始人也是个游方郎中,也是跑江湖卖野药的。说穿了不过是个野郎中。 斗鸡眼的眼睛几乎对得没了黑眼仁儿:“哪来的江湖野鸟,胆敢在这地方胡说八道,信口雌黄?!赶紧滚开!” 说着奔过去,一脚将那野郎中的穿山甲踢出去两三米远,满地乱滚。 斗鸡眼兀自不休,转过身来又去抓那郎中。 那郎中拿开破草帽,抓起布招子,迎头就是一下! 华龙飞并没看见他如何用力,可是那棍子打在斗鸡眼头上,一下就给他揍晕了! 他惊异地看着那郎中,须发花白,眼睛不大,却炯炯发光。他站起身,看样子比大哥还要高出一头! 他看看倒在地上的斗鸡眼,摇摇头:“哼哼,窦天章做生意不错。用人实在没眼力。”说着挎起肯包,拿起布招子,抬脚挑翻地上的红布扬长而去。 华龙飞喊道:“先生等等我。我也跟你去——” 华子兴从北京回来不到三个月,窦天章给他来了一封信,他的三儿子逃离回春堂不知所踪! 华子兴气得跺脚大骂,不知道是骂窦天章,还是骂儿子华龙飞。 他给二儿子华龙云拿了一千大洋,即刻动身去北京,一定把老三华龙飞找回来! 听说自己的男人跑丢了,江翩儿也是非常忧虑。她现在在华兴堂,除了做自己的女红,偶尔在后院帮着大家拿小铡刀做中药切片。其他的事都秉承父亲的六字箴言,不懂、不会、不说。 对于华龙飞,说是自己的男人,不过是糊里糊涂带着红盖头听着吆喝,一起磕头而已。给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被打烂的屁股。晚上躺在一铺炕上,却谁也不说话,谁也不乱动。刚刚能下地走动没几天,那十二岁的孩子就去了北京。 能不能找回来,江翩儿想不了那么多。 老郎中走的不紧不慢,似乎根本没有伸手把人打晕的事情发生。华龙飞却一路小跑,紧紧跟着他。一路追过天安门,来到社稷坛南门公理战胜坊下边,那野郎中才停下脚步。 他一顿招子:“你要干什么?” “我……” 华龙飞懵了。是啊,我跟着他要干什么?拜师学艺,怎么可能?沿街乞讨,也无从说起。 华龙飞垂下头:“我不想回回春堂学医。” 野郎中坐到公理战胜坊下面:“关我屁事。滚!” 华龙飞此时才开始后悔,眼看着斗鸡眼被打晕不管。冒冒失失跟着野郎中跑出来,衣服没带,爹给留下的包袱也没带。应手的家伙都没有。他自问,动力气打架,现在连一个成年人也打不过。 野郎中眯着眼睛问道:“想打我?” 老家伙的小眼睛够毒啊。 “我现在打不过你。” 野郎中:“那就是想将来长大了再打?” 华龙飞:“我大了,你老了。我犯不着。” “哼哼,你还是找饭辙吧。小心别饿死。” 野郎中这么一说,华龙飞才感觉肚子饿了。 华龙飞虽然在家里不受待见,受了很多委屈,可是第一次尝到饿的感觉。回春堂的伙食跟关外华兴堂家里的饭菜相去天壤,可是好歹饿不着。 他渐渐地感觉浑身发软,两腿直突突。不由自主坐到了地上。 他现在才感觉到,饿的滋味儿实在太难受了。饿极了,真的会死人! 他妈的,什么人参虎骨鹿茸,都是扯淡。人世间最好的药,就是一个窝头!人间最痛苦的“疾病”就是饿。 野郎中眯着眼睛喃喃道:“想活命就别要脸。” 华龙飞就算想说自己不饿,肚子也不争气,咕咕乱叫。 野郎中半躺着,还是不睁眼:“看见里边楼子上的金字了么?” 华龙飞也仰卧在地上:“认识,社稷坛。” 野郎中:“江山社稷,没有社稷谁他妈也坐不稳江山!知道什么是社稷?” 华龙飞也闭上了眼睛:“土地,五谷。” 野郎中:“医家百药,五谷为尊。帝王将相,不知分文。你们的张大帅被打回去了。” 华龙飞:“什么张大帅李大帅,关我屁事!小爷现在满脑子都是窝头。” 野郎中:“呵呵呵,窝头就是果腹安神丸。要是有人拿着果腹安神丸从你跟前路过,你敢不敢求他分你一半?” 华龙飞:“他奶奶的,只要肯给我,叫爷爷都行。” 野郎中:“要是叫祖宗都不肯给你呢?” 华龙飞:“叫祖宗都不给,只要打得过我揍不死他!” “衣服脱下来,帽子摘下来,再滚一身一脸土。坐到道边,把帽子翻过来当讨饭碗。” 他妈的,老子成叫花子啦。要是能进丐帮,那也不错。总比饿死强。 华龙飞在回春堂当学徒好歹还坚持了三个月,华凌霄在青松岭医院干了不到二十天便心生去意了…… 第8章 红方病人 华凌霄虽然狠狠教训了医院里两个不知死的货,但他最讨厌的还是院长李大耙子。 这个孙子除了吃拿卡要,请客送礼,媚上欺下,医疗上狗屁不懂。可就这样的人却是院长,管着所有医护人员。医院除了副院长陈长江之外,其他领导班子成员都是这路货。 就是这种东西,还腆着脸假模假式,搞了一次会诊。 患者是个红方病人,中学老师。 华子问柳青青:“这老师是李院长的亲戚?” 柳青青:“是他儿子的班主任。华大夫,我连半个月年医生都没当过,都不知道会诊说啥呀。” 华子:“那就不说呗。” 会诊的地点也很特殊,在院长办公室。 老赵大夫诊了半天脉,结论是肺阴虚,肾火旺,滋阴养肾,六味地黄丸。 西医宋春林诊断为慢性肺炎,静点青霉素。 其他大夫有的随赵,有的随宋。副院长陈长江也同意静点青霉素。 最后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华子身上了。 华子打了个哈欠问道:“公费治疗,还是自费哦?” 李群利:“人家是公办教师,当然是公费治疗,红方。” 华子站起身:“我不会治。”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李群利一拍桌子:“他这是什么意思?目无领导!” 陈长江:“华大夫不同意我们两家的方案,一定有他自己的见解。不过他这个脾气……” 那个老师却说话了:“各位,我听说过这个小大夫。如果他能治好我的病,我愿意自费,只要我能承受得起。” 华凌霄的孩子脾气上来,谁的面子也不给,弄不好就是一招分筋错骨手。谁也不敢再去找他回来,大家只好起身来到第四诊室。 李群利:“华大夫,患者同意自费,你给看看吧。” 华凌霄:“今后记住,凡是红方患者别他妈找我。”说着拿出听诊器开始叩诊。 叩诊之后,他让患者把腕子放到脉枕上:“柳青青,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伸出来,中指为准对准腕后高骨,三指分开落下。然后凝神找准感觉。” 柳青青按照指示落下手指…… 华凌霄:“无名指稍用力下压,和刚才的感觉有什么区别。” 柳青青:“刚才明显,现在很不明显。”人们终于听见这个闷姑娘说话了。 “嗯,不错。食指上缓,若即若离。” 柳青青:“还是很明显。” “放开吧,诊脉结束。” 华凌霄:“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女士学医有一个巧字就足够了。看你的手法是第一次号脉吧。” 柳青青:“是第一次。” 华凌霄:“那你把今天切脉的感觉记下来,有时间再给你讲。” 陈长江问:“华大夫,你是不不同意用抗生素消炎呐?” 华凌霄:“目前国内抗生素就是青霉素。你看看这位患者,眉间青黑,尺脉浮躁,说明肾脏已经出现危机了,你再大量使用抗生素,那他那对腰子还要不要?” 陈长江:“那赵大夫的中医方案?” 华凌霄:“什么狗屁方案,不就是六味地黄丸么?吃不好、吃不坏,耍滑头而已。柳青青,写方子,汤头版血府逐瘀汤十剂,十五丸补中益气丸,要天益堂制药的。” 李群利:“咱们医院都是哈尔滨制药厂的,不都一样么?” 华凌霄:“你他妈放……,本家回春再造丸五千块钱你买不去,市面上十块钱一盒,能一样么?同仁堂牛黄安宫丸一万块钱你未必买得到,你把药房里的卖二十块试试去!这位老师您听明白了,汤头版血府逐瘀汤加十丸天益堂补中益气丸,您的病已经好了。再加五丸是补充您的气血,让您能正常上课。换别的,一百丸我也不敢保。天益堂的也不贵十来块钱一盒,人家用的是真材实料,绝没有硫货糙货。” 柳青青:“华大夫,汤头版血府逐瘀汤是?” 华凌霄:“你刚进医字门儿,汤头版的以克计量比较准。再有这个患者看见没,体质很虚弱。汤头版的计量比较小,药劲儿舒缓,要是用王清任原版的,计量太大,容易把他整吐血了。” 柳青青拿着方子去了药房,李群利看看众人:“天益堂的补中益气丸?到哪去买呀?” 华凌霄:“最稳妥的,县中医院齐院长手里。” 李群利:“那你能不能去一趟啊?” 华凌霄:“他又不是我儿子班主任。再说我还等着蜂蜇蛇咬的患者呢,哥们儿要把这种药配制成功了,那可就超过我爷爷,造福千秋啦!” 老赵摇摇头:“唉,这就是个医痴,我要是年轻二十岁……。小柳儿太幸运啦。” 陈长江:“到底是医学世家出身,人家张口就来的玩意儿,咱都没听说过。” 这两个人说者无心,李群利却是听者有意。他已经下定决心整走华子,不然他这院长就岌岌可危了。 不知道李群利买没买到天益堂补中益气丸,柳青青却收拾东西要走了。 华子很惊奇:“柳青青,我可没有一点难为你的意思。我就是有时候贪玩儿……” 柳青青:“华老师,不是那话。是我实在太笨,文化不行,水平更不行。听你聊天都头疼,尤其那些古医书,我连一句都念不下来。还是回去好好做个女社员。” 华子:“柳姐,你别这么就走。毕竟在医院待一回,得教你点本事。让我想想行不行?” 柳青青眼里闪出泪花:“有点舍不得离开。可是你说这大夫,真是各不一样啊。” 华凌霄:“你要走也行,等我一段日子。没准儿我也不在这个破医院了,没意思。” 华子又等了九天,终于有人一次用大马车送来两个被马蜂蜇伤的患者。是一男一女,很显然是两个人偷偷进山,不小心触动了马蜂。 以往处理这样的患者,多数是清洗患处,拔除毒针,生死由命,没有特效药。可是今天,小大夫华凌霄检查一遍伤口,异常兴奋,高声叫喊,谁也不准伸手,他包治包好。 大夫们医术都很平庸,但谁也不傻。马蜂蛰伤虽然不如蛇咬伤那么蝎虎,可是治疗不及时、不对症、不得力,同样会死人。闹出人命,别说声誉砸了,整不好就是饭碗砸了,小命儿赔进去! 华凌霄却不管这些,把男女两个患者衣服脱了,蒙上眼睛。 令人头皮发麻,肠胃都抽搐的一幕出现了。 小大夫将养在玻璃瓶子里的蚂涕用长镊子夹出来,冲洗干净,然后将那东西的吸盘式口腔对准患者伤处,贴了上去。 这些蚂涕已经饿了二十几天,快饿死了。突然见血,疯狂吸吮。 蚂涕在渐渐鼓胀,患者却不再喊疼了。 蚂涕鼓胀到一定程度,已经中了蜂毒,自己掉了下来。华凌霄连忙夹起来,用丝线紧紧扎住两端,存放在托盘里。 三十几只水蛭被华凌霄收集起来,然后才给那两个患者上上药粉,摘去蒙眼布。 患者怎么结账交钱离开他根本不管,跑到院子角落自己做饭的灶台前换上一只新铁锅,倒进黄沙开始烧火。 柳青青走了过来:“华大夫,我现在不害怕那些玩意儿了。我帮你烧火。” 华子把那些喝饱中毒的水蛭端过来,在阳光下暴晒,直到晒得干瘪下去。黄沙炒成褐色,华子把水蛭拆掉丝线扔进沙子锅里,不停地翻炒…… 水蛭被炒成干燥的黑褐色,华子才用铁笊篱捞出来,拿进第四诊室。 他把水蛭倒进药钵子,开始奋力研磨。 柳青青:“华大夫,你还没吃饭呢。” 华凌霄:“必须一鼓作气。水蛭这东西一旦回潮,又艮又硬,没法磨细。” 华凌霄忙活到半夜,才把水蛭粉弄到他满意的程度。 第二天一早吃了一口早饭,继续在第四诊室鼓捣,他把柜子里的两个药粉瓶子取出来,混进水蛭粉,谨慎地搅拌均匀。然后让柳青青把门关上了。 他从柜子底层拿出两个装着洁白流体的玻璃罐头瓶子。 “柳姐,这是凡士林油,倒进盆子里。” 柳青青照做之后,把盆子放到桌子上。华凌霄把药粉全部倒进凡士林油里。 “柳姐,您慢慢搅拌,累了就歇歇。午饭我给您打回来,大约下午四点左右颜色才能改变。我去弄几个相应的容器。” 华凌霄在医院的垃圾堆里捡了二三十个两百毫升的药瓶,洗刷消毒,直到午饭时间才停下来。 下午,华凌霄把那些药瓶喷雾消毒,晾干以后才拿进去。 柳青青已经把药膏搅拌成橙黄透明的颜色。两个人开始装瓶…… 足足装了二十五瓶! 华凌霄推开房门看看走廊里没人,才退回来关上房门说:“你要回去,这二十瓶蜂毒膏送给你,一瓶可以治疗十例患者。每一例患者少了二百块钱不给他治!我留五瓶临床验证。” 柳青青热泪盈眶:“华大夫,这么珍贵的东西能养我半辈子……” 华凌霄:“嘘,别让别人听见。把药瓶盖子封严了,每天下班揣回去一点。千万别让医院知道。什么时候再来马蜂蜇的,我验证没毛病,你愿意离开就离开。” 柳青青没用五天就把那二十瓶蜂毒膏全都偷偷带回家里去了。 这时候也正是蜂蜇蛇咬的高发季节。 两个人悄悄等患者,患者就来了。还是指名道姓专找暴脾气小大夫。 华凌霄这回好脾气,他跟患者说,这是他新配置的蜂毒膏,首例试验,免费治疗。好不好看疗效,风险共担。同意就签字…… 患者家属签了字,华凌霄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了他的新品蜂毒膏。 他谨慎地拿着抹药板,一处处涂抹…… 五分钟过后,患者不再呻吟:“大夫,你这药膏管用啊。” 华龙飞把听诊器挂到脖子上:“先别急,再等五分钟。” 然后开始仔细观察每一处被马蜂叮咬的患处,淤青处渐渐消退,红肿也渐渐平复。 他问道:“头晕不晕?” “刚才有点晕,现在好了。” 华凌霄:“恶心不?” “来的时候恶心,现在好了。” 华凌霄:“你可以坐起来,我给你听听心肺。” 那患者坐起来,华龙飞前胸后背内听了一遍,然后诊断脉搏血压…… 一切正常,打发患者回家…… 华凌霄看着赶出医院的马车,站在医院的大院里,忽然手舞足蹈,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祖师爷,九芝堂的蜂毒秘方让晚辈给破啦。哈哈哈哈……,今后只有华氏蜂毒膏啦,哈哈哈哈……” 医院里的人都惊呆了,看傻了,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柳青青却哭了,她亲眼见证华凌霄制药的艰辛,也知道这种蜂毒膏的价值。她上前把华凌霄扶住:“华老师,祝贺你成功。认识您,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大事。” 两个人坐到长椅上,旁若无人。 华凌霄说道:“柳姐,当个大夫不是难事。难的是能不能用心!我爷爷龙飞先生,一生破了无数名家秘方,什么回春再造、牛黄安宫、定坤丹、益肾丸都被他破解了。当年因为不肯给日本兵解这蜂毒,所以九芝堂蜂毒膏的秘方一直没破解。去了几趟蘑菇崴子屯儿,我发现老太太用蚂涕治狗咬。我就灵光一现,以毒攻毒啊。咱们成功啦!今晚我就给师姑打电话,给她报喜,申请临床应用,然后就是咱的专利啦!华氏蜂毒膏,哈哈哈哈……” 华凌霄还太稚嫩,得意就忘形。这么高端的药物,本来就是个秘密,可这个十八岁的小青瓜蛋子,大庭广众一顿臭显摆。 一项新药专利,可以让一个普通医生一下提拔到宽城!可以让一个穷的穿不上裤子的人一夜暴富! 可是整个青松岭医院,人人都看见他鼓捣蚂涕,人人都看见他如何炮制如何运用,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三个字不可能抑制人的贪心。 这次李群利对华子的成功特别热心,他通知全院,周六晚上为华凌霄大夫准备庆功宴! 可是这个庆功宴柳青青不能参加了。她告诉主管院长陈长江,自己年纪大底子薄,当不了大夫,赤脚医生也当不了。决心回队里安安心心当自己的社员。 柳青青没参加也就罢了,周六那天晚上华子也不见了。第四诊室,房门紧锁! 孙砚东看见他下班以后,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往喇嘛庙方向去了。 喇嘛庙是本县唯一一个通火车的镇子。难道他要坐火车去宽城?晚上哪有通宽城的火车? 院长李大耙子李群利面子丢大了,舞舞喧喧,为人家准备庆功宴,结果人家连招呼都没打,没影儿了。 小大夫之狂,狂得不着边际。 人们在看清华子能耐的同时,也看穿了医院领导班子的本性。厚颜无耻,见利就上! 如果华子这项专利挂上青松岭医院,不但红利滚滚,院长副院长可以个个飞黄腾达!因为新药特药试制成功,能达到申请专利的程度,别说在公社医院就是省级医院也很难想象。 第9章 功利之外 周日休息一天,周一一大早人们就老早上班了。连家在县城的都老早想办法赶到了。华凌霄这次得罪的可不仅仅是院长李大耙子一个人,是医院全体领导班子! 有人要看华凌霄怎么挨整,也有人要看华凌霄怎么反抗,最好推翻李大耙子! 八点半上班,华子八点就一身汗水加雾水,骑着破自行车来到了医院。 他把自行车放进车棚,迈步走进大厅,刚要拿钥匙打开第四诊室。 李群利的老婆庞广贤把他叫住了:“华大夫!” “什么事儿?” 庞广贤翻着眼睛冷着脸:“你架子够大的呀?上班以后去院长室!” 华凌霄:“我问什么事儿?” “不知道!” 华凌霄:“不知道老子不去!” “你——,你要反天呀?” 华凌霄揣起钥匙:“老子昨晚没做好梦,就知道一大早就得被狗咬。没想到是他妈的一条母狗!反天?你告诉告诉我,谁是医院的天?是你男人李大耙子么?老子怎么就反天了?我告诉你,老子是奉行男女平等的,说不明白我揍不死你!” 到底是宽城小流氓街头霸,张嘴不饶人! 副院长陈长江连忙走过来将两个人劝开,跟着华子进了第四诊室。 他把华子安顿到椅子上才说:“华大夫,你研制成蜂毒膏全院都为你高兴……” “是吗?我没看出来。” 陈长江:“这你怎么看不出来?院长亲自张罗为你摆庆功宴,你却不给面子,招呼不打就走了。” 华凌霄把房门打开看了一眼走廊里的人回身说道:“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故意邀功买好打官腔?给我摆庆功宴,我答应了么?庆功宴,我对医院有什么功劳?你给我说说!” 陈长江:“你在本院研制成了蜂毒膏啊。” 华凌霄:“放屁!你们是想升官发财想瞎了心吧?有眼睛的都知道,蜂毒膏除了我在垃圾堆捡的几个瓶子,跟你们有一毛钱关系么?” 陈长江:“你毕竟是本医院的大夫啊。” 华凌霄:“我说你这脑袋是想事儿的还是尿罐子?一剂蜂毒膏,我们祖孙三代加上省医药中心的同仁,十几年的心血。我那时是本医院大夫?其他那些人是青松岭医院的?老子提前打电话约好的,只有周日这一天能够参加集体临床验证。我问你,你和李院长哪个有资格参加?是不那天听说我嚷嚷专利啥的,你们就他妈疯了?” 陈长江:“你是这么说的呀。” 华凌霄:“前面那句话你们怎么没记住啊?要申请临床应用!你和李群利拿着蜂毒膏去省里申请,我看那个大夫会给你临床应用?” 陈长江:“这我们当然不行。” 华凌霄:“你们不行的地方多了!现在就需要药物配伍分析报告,你写出来?还需要君臣佐使,各项药物炮制后的理论数值,你写出来?行,这些你不懂也就罢了。那天我拿药膏治疗患者你也看见了,那你就把患者用药后的顺差反应、逆差反应,治疗效果的适用度都写出来。我说这些你写明白一种,专利算你一个!” 陈长江:“华大夫,你说的这些都是科学,我听都听不懂。” 华凌霄故意冲着门外:“那我就说点你听得懂的。想整我的人有的是,你们不过是蝼蚁之辈,哥们儿不在乎。最大是主管医疗的副省长!哥们同样不在乎,知道为什么吗?哥们只求行医不求名利,他们把我赶出宽城,我照样把药品弄成了。涉及到科技专利,那就不是他那权力能挡得住的了。李群利是全省极少数不懂医术的院长,我要把他带上,那不得让人笑掉大牙么?用不上半个月他的院长就得被拿下!” 陈长江:“哦——,说实话,我们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华凌霄:“既然迈进医字门儿了,不管是大夫护士哪一科。没什么患者,不能看看医书医案,开开眼界么?成天扯犊子聊大天,到啥时候都是下眼皮,到哪都被人瞧不起!再不就像柳青青那样,人家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行自己就退了。第三诊室那俩,成年在这混,那俩工分儿不够贴饼子钱,娶了老婆都得饿跑了。还在这穿着白大褂装孙子。还有那个孙砚东,要没有医院食堂他得饿死!x光人员到哪都是抢手货,他要真有能耐有水平,我送他去个地方,你问他行么?” 陈长江:“华大夫,你说别人我管不了。不过你的确教育了我,我从卫校毕业就没干什么正经事。希望您今后多多帮教。” 他走到走廊里:“大家也都听清楚了,都各自上班吧。” 米永刚赶着大车,车上拉着五六个男女,来到医院找华子看病。 华子看病开药之后说道:“大爷,这些都是小毛病,怎么还劳动您这生产队长亲自赶车送这儿来啦?” 米永刚:“马上要铲二遍地,年年这时候病号多。田大裤裆被你打跑了,大队卫生所没人管。正好,我家老太太给你带点干菜,李清华家给你捎来二十斤苞米面儿。” 华子:“这个时候干农活儿容易湿热中暑。我弄点藿香正气片,你带回去交给清华姐,谁不舒服就吃上一两片,不能超过三片。” 华子自己到药房自己掏钱买了五盒藿香正气片让米永刚带了回去。蘑菇崴子屯儿距离青松岭医院实在太远,三十里山路,一个来回就是一小天儿。 送走了米永刚,陈长江拿着一本医书从屋里走到院子里。 “华大夫,藿香正气,有片有散,有丸还有水儿。我想问问,哪一样最好用?”大庭广众,这是存心要考考华子。 陈长江这一问,没事儿的男男女女都围了过来。 华凌霄也不客气:“藿香正气出自局方,本来就是汤药。藿香正气大腹苏,甘桔陈苓术朴俱,夏曲白芷加姜枣,感伤岚瘴并能驱。其实它的功效远远不止这些,我们还试验外用治疗疖子、痔疮、瘙痒、白癜风。后来为了便于携带才有了丸散。最好用的是藿香正气水,本省华兴制药厂的就不错,我奶奶司徒门下的方子。” 陈长江:“您祖母也是中医?” 华凌霄:“当然。大家闺秀,师出名门,是名满京城的司徒医馆大小姐。切脉比我爷爷厉害。咱还说藿香正气,我用就很少用成方成药,必须灵活变通。新药新制,外感暑湿加佩兰、苏叶、厚朴;和胃止吐就加半夏、生姜;腹泻不食加砂仁、木香……,因人因病,随症加减。那才是适用良药!” 陈长江弯腰鞠躬:“华大夫,您这一席话是我体悟几年都做不到的。” 华凌霄:“我们这山区,新鲜藿香比中药铺好过多少倍。不信有类似患者,你用新鲜好药试试?进来时上吐下泻,爬不起来,一剂药下去,让他自己溜溜达达走出去!告诉那些看不上我的,我在这家医院也干不长,不能把自己关在诊室里,一辈子没出息。” 赵大夫:“我们这一辈子不就是坐堂行医么?” 华凌霄:“据说我太爷就是坐堂医,就是有名的华兴堂创始人。可是他的成就连我爷爷百分之一都比不了。拘泥成方不如无方,拘泥死书不如无书。我爷爷就是伪满洲国名震关东的野郎中。直到抗美援朝办药厂支援志愿军,政府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我也要做个野郎中,到大山深处去!” 赵大夫:“山野乡间能有几个病人?” 华凌霄:“迂腐之见。我为什么愿意跑乡下?不是民间的病人少,而是大夫的病人少。我了解过了,很多人自己有病但并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不拿当回事。有的病人不到生死关头,舍不得治病。最讽刺的,是他们根本信不过我们,熬得严重了去大医院了。还有些疑难杂症,明知道治不好也就不治了,比如癌症。我奶奶那是名满京城的坐堂医,大脚老太太,那也一样经常跟我爷爷下乡治病。” 赵大夫:“她老人家对风寒暑湿症也有独家秘方。” 华凌霄很不屑的站起身:“风邪无形而居外,湿邪有形而居内。风者,百病之始也。风者善行而数变。暑必挟湿,二者皆伤气分。湿胜则濡泻。伤于风者,上先受之;伤于湿者,下先受之。体中多湿之人,最易中暑。” 赵大夫:“这个是……” 华凌霄拍拍屁股:“秦伯末先生的《中医临证备要》,我刚刚看见的。”迈步走了。 陈长江冷哼一声:“老赵,医生谁都能当。名医不是谁都能当的。”说着也进屋了。 赵大夫愣了半天:“你也不是名医!连医生都不是!” 庞广贤站在走廊里,隔着玻璃窗看着院子里有说有笑的男女医护人员,忽然产生一种危机感。一个月前,整个医院还没人搭理这个小流氓,几个病例过去连心高气傲的老赵都围着他打转。以李群利为院长的的领导班子,就剩下孙主席、防疫组、会计现金,这些可都不是医务人员。 用那小流氓的话说,这些都是撅着屁股吃闲饭的。那些围着华子转的不见得要学什么医术,他们也明知道学不来。他们就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些撅着屁股吃闲饭装大拿的! 陈长江要是带着这些人反水,那医院就剩一个空架子了。 公社来电话,点名要华子过去一趟。 不是主管文教卫生的刘副书记,是一把手王书记! 华子很奇怪,自己不想当官,不想进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大夫。公社一把手哪里来的闲心管他?难道他有什么病? 他来到公社大院,通讯员正在门口等着呢,把他带进书记办公室。 这个王书记估计得有五十多了,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花白头发有点谢顶。看样子很和气。 王书记也打量着华凌霄。 他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个大男孩儿身上有一点流氓习气。十八岁个子却有一米七八,剑眉朗目,白净帅气。稚气未脱,嘴唇上还没长出胡子。绿上衣蓝裤子,是城里红卫兵的典型装束。如果不特别说明他是来医院工作的,这就是个中学生。 “你不认识我了?” 华子:“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王书记笑了:“呵呵,是第二次。你还记得你刚来那天在来青松岭山路上的那辆吉普车么?” “记得呀。难道您在车上?” 王书记:“当然。我还把车停下,让你上车。你不肯啊。” 华子:“哦,我想起来了。那天着忙赶路,也没细看。” 王书记:“既然着忙,为什么不肯坐车?” “也不怎么着忙。坐吉普车的不是公安就是当官的,太拘束。可是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 王书记:“我也是刚听说。是蘑菇崴子集体户的国咏梅来填写组织关系,她跟我说的。她说那天见义勇为的小伙子原来是咱青松岭医院的大夫,而且医术相当不错。我才把你想起来。她说呀,乡亲们都喜欢你,说你医术好,为人仗义,对老百姓特别好。” 华子:“王书记,我不想在医院了。下面有没有缺大夫的卫生所,就像前进大队……” 王书记:“那里的确地处偏远,环境闭塞,缺医少药。不过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大山深处也有好人坏人,也有左中右。你离开李大耙子,还有张大耙子、王大耙子,你逃避不了。那个陈副院长,你确定将来他不会成为陈大耙子?” 华子:“他被我臭喷了一顿,开始虚心学习,这是好事啊。” 王书记又是一笑:“我断定,你就算当了院长也变不成华大耙子。所以,你还是好好打磨两年……” 华子:“王书记,我可不当院长!我还好多事没做呢,没精力养那些撅着屁股吃闲饭的。” 王书记:“你确认这辈子都不当领导?” 华子:“活一百岁不当官!我就当大夫,我们全家都是大夫。” 王书记:“那你为啥非要离开医院到乡村当大夫啊?” 华子:“在省医院,一天几十个患者;在这里,几十天一个患者。这能一样么?乡村各地不是没有病人,一是他们不重视自己,二是没钱治,更重要的是他们信不过这样的医院!虽然说医不叩门、师不顺路,可是只要治得起、治得好,谁愿意有病不治啊。到医院呢,一分钱药没买,先花一块钱挂号,然后又这又那,最后的结论是治不了!那天米大爷拉来六个患者,一共没买上三块钱的药,各种杂费花掉十来块……” 王书记:“那你要是到乡下去呢?” “以富养贫,以官养民!见到为富不仁,贪官污吏,狠宰他一刀!穷困乡邻,免费治疗!” 王书记:“呵呵,你这是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公社医院,李、陈两人明争暗斗两三年了,我也解决不了。本来我以为你成长起来……” 华凌霄一摇头:“书记呀,等我成长起来?那得驴年马月呀?我还想多玩几年呢。” 王书记:“小伙子,你先安心做好本职工作。等我把医院领导班子的问题稍稍解决一下,我就妥善安排你的问题。” 华子:“书记,我的问题好解决,不就是心甘情愿到哪个大队的卫生所去么。” 王书记摇摇头沉思着:“没那么简单呀。” 华子:“王书记,今后你别说那路上的事儿,也别说你我的事儿……” 王书记:“那为什么呀?国咏梅还提议表彰你呢。” 华子:“我……,其实我来的时候有人给苏局长写过一封信,我也没去见他。” 王书记一拍脑袋:“明白了!小伙子,你了不起!我听你的。回去你就说,公社打算调你到下边去,现在还没形成决定。” 第10章 山外青山 李大耙子终于放下了官架子,因为医院来了一位他根本推脱不了,得罪不起的患者。 公社政工组老孔的儿媳妇难产! 怎么解决难产,李大耙子不明白。可是他十分清楚,这个老孔不是组长,不是书记,可是政工组的实力派。哪一个干部想升迁都难逃他这一关。 不管是当地的接生婆,还是公社医院的妇产大夫王丽妍,检查都是顺产。可是临盆分娩却出问题了。 李群利、王丽妍、庞广贤、老孔的老婆儿子都聚集在第四诊室。 李群利:“华大夫,这个产妇就算哥哥求你了。现在十分危险……” 华子问道:“注射麦角了?” 王丽妍:“十分钟前打了一针。” 华子换上手术服:“我去看看。” 华子进入病房检查一遍孕妇,很快出来了:“五百块钱,剖腹产!” 老孔老婆:“五百块钱,得保住我孙子啊。” 华子冷冷的看她一眼:“想保孙子,媳妇儿不管?” 老孔老婆:“我们家三代单传,为了这个孙子担惊受怕。千万保住我孙子啊。” “一千块钱,保母子平安。想要孙子,十五分钟之内把钱交我手里!” 老孔老婆:“啊,你这么黑呀。我的孙子……” “再他妈磨叽,就给我滚出去!信不信老子抽你!护士组,剖腹产二十公分手术,准备器械!” 十个护士,竟然大眼儿瞪小眼儿,面面相觑! 华子看看李群利:“你看看你的这些人,这么多人,没一个能上台的。能看懂器械应用单子的有么?” 一个三十多岁的老护士走出来:“华大夫,我以前看过阑尾炎器械单子……” 华子:“我给你开出来,十分钟之内,备齐消毒,送进手术室。王大夫,准备保温箱,接收新生儿。” 王丽妍:“医院没有保温箱啊。” “你奶奶的,拉一只一百瓦灯泡,周围用毯子围好,不能高于四十度。”华子转过身“看见没,冲李院长的面子,一切准备就绪。交钱手术,没钱走人!” 庞广贤直咧嘴,这小子是真黑,真不开面儿! 老孔的儿子答应一声,慌慌张张跑了出去。谁都看明白了,没有这个流氓小大夫,医院一分钱都收不到。 病房里的患者高一声低一声哀叫着,华凌霄坐在桌前有条不紊地检查着剖腹器械,新生儿处理器械…… 老孔的儿子把钱拿来,华子连数都没数就揣了起来。 一指那老护士:“你怎么称呼?” “我叫毕艳华,器械已经送进手术室了。” 华凌霄:“产科准备接收新生儿,处置科护士准备术后消炎静点。看明白单子。毕姐跟我送病人进手术室!” 手术包括麻醉只用了半个小时,母子平安,被双双送进病房。 华子坐在病房外,看着两个护士给患者挂静点,处理新生儿。 李群利走了过来:“华子,老孔今晚想请你吃饭。你得给面子。” 华凌霄一皱眉:“我已经把酒菜钱都收了,跟他们没面子,不去。” 李群利:“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老孔可是公社老干部。” 华凌霄:“有什么别扭的?我又没拦着你。医生面前只有患者没有什么老干部新干部。” 老孔的儿子找潘文霞交医疗费,华子把他喊了过来:“你的医疗费不是已经交完了么?还交什么?” “哦,那是给大夫的好处费。我现在要交公家那份儿。” 华子:“没那么一说。在我这,一把一利索。好好照顾你老婆吧,女人生个孩子可不容易。再摊上个混蛋婆婆,命就更不值钱了。” 老孔的儿子诺诺连声,进病房去了。 老护士毕艳华走了过来:“华大夫,都说你连女人都打。现在看你对女人不是挺好的么。” 华子:“那你说,女人里面有没有坏人?” 毕艳华:“至少没有男人坏吧。” “放屁!那拉氏西太后是不是女人?是不是比男人坏十倍,一百倍!” 呵呵呵呵……,走廊内外一片嬉笑。 华凌霄:“男人当中坏人很多,女人要是当权坏事儿会干得更多!” 毕艳华:“呵呵呵,你小小年纪,难道还被女人伤过?” 华凌霄:“哥们儿这么玉树临风,勇武过人,哪个女人敢伤我?” 哈哈哈哈…… 刘副书记还真的来医院主持召开会议了。 不过不是来整人,整李大耙子的,他是来要人的。全公社最偏远的大队,前进大队,现在缺医少药,距离公社医院三十多里。他希望有医生自愿去支援偏远山区,到那里去办大队卫生所站。 刘副书记话音甫落,华子就高举右手:“我愿意去。我还愿意到那里落户!” 出乎所有人意料,华子一报名,全医院年轻人全都要跟华子到大山旮旯去! 刘副书记看了一眼华子:“怎么样?发傻了吧?不要以为就你自己觉悟高。广大年轻医疗工作者,热情都很高啊。华大夫,你可以选择一位助手……” 华凌霄:“暂时不需要助手。将来……,看情况再说。我什么时候过去?” 刘副书记:“你急什么?我还得跟李院长交换一下意见。你呢也得准备一下,那个地方里吃住都成问题。” 华凌霄:“没关系,我从小就自己做饭,还当过半年火头军。那屯儿的贴饼子太好吃了。我弄一台自行车就在蘑菇崴子屯儿安家落户了。” 刘副书记:“前进大队四个自然屯儿,最近的是小康家窝堡,你为啥偏偏去蘑菇崴子屯儿?” 华子:“呵呵,去了几回那屯子。那里的粮菜好吃也就罢了,大姑娘小媳妇都特别好看。” 哈哈哈哈…… 刘副书记:“你小子目的不纯!” 刘副书记走后,华子站在第四诊室门口,把会计潘文霞叫了过来。 华子坐到桌前,拿出一百块钱:“这是老孔儿媳妇的用药钱。” 潘文霞:“你还真给钱呐?你就是不拿出来,这笔账也没人过问。” 华子又拿出五张大团结:“这是挂号费、床位费。毕姐,你们几个过来一下!” 毕艳华带着三个护士走了过来。 “姐妹儿都进来。” 毕艳华:“怎么着,要在我们几个里选一个进山?” 华凌霄:“你们都是拿国家工资的。不过想赚钱就得练好本事!工资之外……” 华子点出二十张大团结:“毕姐,这是给你的奖励!其他三个护士,也别白忙活,每人二十块!剩下这些钱哥们儿揣着进山买苞米面儿吃去。” 毕艳华:“王丽妍大夫是主治医师,你没点意思?” 华子一皱眉:“她他妈应该打屁股!身为妇产科大夫,就那么一个患者。是不是顺产检查不出来,术后新生儿不会处理。要没你们几个,那孩子就出问题了!没本事还要打溜须,要不是哥们在,她就摊上大事儿了!” 潘文霞:“人有能耐就是不一样,千八百块钱,跟玩儿似的。” 华凌霄:“这还算多?哥们儿的回春再造丸,卖给一个副部长,一丸一万块!哥们儿领着一帮同学,溜溜吃了一年馆子!全班免三年伙食费呀。” 潘文霞:“我的天呀,你简直成散财童子了。” 华凌霄:“嘿嘿,今后要有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病患多给哥们儿推荐,绝亏不着各位!” 一个小护士问道:“华大夫,您收徒弟么?” 华凌霄:“姐姐,我今年才刚满十八周岁,自己还是徒弟呢。凭什么给别人当师父?医药这玩意儿,我有很多想不通的东西。我去大山旮旯也想找找答案。我总觉得蘑菇崴子屯儿挺特别,可又说不清哪里特别。” 陈长江走了进来:“华大夫,我得提前问问,各位同志想出钱摆酒为你送行。你这脾气得先问明白,要不然我怕坐蜡。” 华凌霄:“问就对了,不去!不是驳大家的面子,是我不喜欢那种场合。我这人八岁就喝酒,酒量还不小,但越是人多越是大场面,酒越喝不下去。谢谢大家好意。我晚上还有事儿。” 晚上华子根本没什么事,而是自己把自己关在了第四诊室。在这个医院上班三个多月,说良心话,他对大山深处的生活充满期望。可是见过院长李群利之后,他一天都不想在这个医院干下去。 外行领导内行,在别的行业说得过去,可是在医院这种人命关天的地方绝不可以呀! 因为当家一把手外行没水平,导致手下的医生护士个个都是庸才,个个都拿着病患当儿戏,个个没有上进心。与其与猪为伍,不如独立自主! 师姑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在大山深处越走越深,已经走进大山旮旯了。在她的意念里,德化县城已经是大山深处了,绝想不到大山深处青松岭也不过是自己的临时居所,他还将走向山外青山。几时身计浑无事,拣取深山一处居。难道这就是一个十八岁少年的境界? 自己离开公社医院,从深山医院再向深,已经逼近大山旮旯,去一个深山诊所。 爷爷华龙飞当年跟着那个野郎中,差一点就混进了花子行…… ★★★★★ 家里带过来的缎面儿瓜皮帽成了讨饭碗,青布马褂成了坐垫,灰布小长衫既当褥子又当被子。 黄昏时分,华龙飞好歹要了俩窝头。 华龙飞三口两口,狼吞虎咽把窝头吞进去。拿起另一个窝头,看了看扔给那个野郎中。 野郎中也没睁眼,抓过来就吃。 华龙飞:“当年先生给我讲孔融让梨,我就觉得是胡说八道,就是放屁!今天我明白了,果然放屁!” 野郎中:“果腹安神丸,馊啦。” “嘿,你他妈的,要饭还嫌馊啊?” 野郎中:“北京城要饭可不同关外,讲究多着呢。分区划地盘儿,认老大拜师傅,一级一级往上熬。等熬到大筐头,你比我还得老。” 华龙飞:“等我长大就干掉他们头头儿,我当老大。要饭还这么多臭讲究。” 野郎中:“要饭也很不容易,得变着法子让抠门儿财主老板把钱掏给你。有打竹板儿,有拉京胡的,还有往自己脑袋上拍砖的。” 华龙飞:“你都会?” 野郎中:“萧某乃是游方郎中,江湖野鸟。会去要饭么?” “哼哼,不要饭却吃要来的饭。北京话就是装孙子,我们东北话就是装犊子!你姓萧?” 野郎中:“叫我萧爷!明天带你去个热闹地方。” 野郎中带华龙飞去的地方就是前门外大栅栏儿。 大栅栏有不少国内外闻名的老字号,如经营布匹绸缎的瑞蚨祥,经营帽子的马聚元,经营布鞋的内联升,经营茶叶的张一元,经营酱菜的六必居,此外还有一品斋、步瀛斋、聚顺和、长乘魁等都是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 曾经在京城流传顺口溜“头顶马聚元,脚踩内联升,身穿八大祥,腰缠四大恒”其中提到的马聚元、内联升、八大祥、四大恒都是大栅栏的商户银号。 除了商号,大栅栏还曾经是京城的一处娱乐中心,历史上曾经有过五个大戏楼:庆乐园、三庆园、广德楼、广和园、同乐园;北京历史上最早的一座电影院——大观楼,也是坐落在大栅栏的。 跟着野郎中在大栅栏走了一趟,在一座破旧的陌生的建筑前,看见了他耳熟能详的三个字,同仁堂!他没想到,失去官药皇差,大名鼎鼎的同仁堂竟然破败得这么寒碜。 曾辉煌一时的同仁堂药铺,此刻却显得格外沉寂与荒凉。木质的门框早已斑驳不堪,漆面剥落,露出斑驳的木质纹理,仿佛是时间的印记深深镌刻其上。门上的铜环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静静地悬挂着,偶尔被风吹动,发出几声沉闷的声响,回响在空旷的街道上,更添几分凄凉。 走到近前,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药香与霉味。店内光线昏暗,柜台上的药材盒散乱地摆放着,许多已经空置,显露出岁月的无情与生意的萧条。一些老旧的称量工具还留在原地,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仿佛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 野郎中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警示华龙飞:“良医在德不在官,良药治病不治贪。天下熙熙皆为利,物力人工也枉然。” 华龙飞看着迎门上的对联: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物力就是贵重药呗,人工他却深有体会,一个破药包他就练了一个多月。 第11章 江湖野鸟 走过同仁堂,向阳的墙根下就出现了要饭的。 不过这些要饭的远比昨天自己那狼狈相体面得多,没有拿帽子当讨饭碗的。他们有的手里摇着哈拉巴、沙拉鸡的边走边叫街。这在宽城到处都有,没什么新奇。不过有几个年龄大的膝盖上顶着一把短胡琴,其实那是京胡。他们哼哼呀呀地唱着就有人给钱。 华龙飞听得最来劲儿的还是那些打呱哒板子要饭的。 同仁堂,开的本是老药铺,先生好比这个甩手自在王。药王爷就在上边坐,十大名医列在两旁。药王爷,本姓孙,骑龙跨虎,手捻着针。正宫的国母得了病,他是走线号脉治好了。一针治好娘娘的病,两针扎好了龙一条…… 尽管同仁堂不像华龙飞想象那么堂皇,里面还是走出来一个带着青缎子瓜皮帽的男人,给那小叫花子几个铜板。 华龙飞再看那个姓萧的野郎中,他已经靠墙根儿挨着拉京胡的半躺下去,迷上了眼睛。 华龙飞离他两步,脱下小马褂铺在地上,把帽子摘下来口朝天放了上去。 他不会唱京剧,也听不懂别人唱什么。也不像旁人一样开口哀求,脑子里想的还是刚才那小叫花子打呱哒板子的词儿…… 一阵咯噔咯噔脚步声让华龙飞回过神来,野郎中也睁开了眼睛。他们前面来了个人,女人。年轻漂亮,令华龙飞眼睛都挪不开的美妙少女! “你叫什么名字?”声音清脆婉转。 华龙飞直愣愣地看着她:“我叫华,哦……,我叫华小三儿。” 那女孩子看年龄一定比自己大,个子得比自己高一头,一头乌黑的长发弯卷着如同波浪。鼻梁略高,眼窝较深,双眼皮特别明显。她把华龙飞的瓜皮帽拿起来戴在头顶试了试,哈哈哈笑了起来。 她身边的一个中年女人小声说了句:“不准乱动别人的东西,放下。” 那女孩儿放下华龙飞的帽子,竟然当当扔进两块大洋! 野郎中说道:“二毛子看上你啦。找饭辙,大栅栏儿的包子一个大子儿一个。” 华龙飞戴上帽子,拿着大洋到街边的包子摊儿一下买了十个包子。自己吃四个,给野郎中六个。 当他抱着纸袋跑回来,野郎中却不见了! 华龙飞询问旁边拉京胡的,那人摇摇头响屁都没放一个。 “姓萧的!”“野郎中!”…… 人声嘈杂的大栅栏儿根本没人回应他。 他坐到地上连吃了四个菜包子,小肚子吃得鼓鼓的,还是不见野郎中回来。没有野郎中,他连大栅栏儿东南西北都搞不清。 太阳偏西,拉京胡的起身收拾他的大茶缸子走了。街头呱哒板子、哈拉巴、沙拉鸡的声音越来越少。野郎中是把自己甩开偷偷溜了! 你奶奶的,小爷要饭供你吃你他妈还不知足啊。 华龙飞抱着包子,漫无目的地走进一条胡同。他得找一家高大门楼,遮风挡雨忍一宿啊。 他接连走了两条胡同,前面又传过来呱哒板子的声音—— “你不给,我就要,要到天黑日头落(lào);要得你,狗儿咬,鸡也叫,让你们一家难睡觉。” 华龙飞紧走两步,循着声音,转了一个弯儿,只见一家高门楼前面站着一高一矮俩半大孩子。 高个儿的打着竹板儿:“门里姓王八像红薯,兄弟排行三加五;王八生来命真苦,身上背着一面鼓;天气越热越出卤,见到水坑往里扑。” “你们他妈的快滚!”一个中年胖子拿着一根木棍闯了出来。 高个叫华子拿着竹板跑开了,小个儿叫花子又唱了起来:“什刹海,清水漫,金黄沙丘一大片;这家老八爬个遍,刨出沙坑下个蛋;躲在水里偷着看,专看老婆去养汉;光阴如梭急似箭,王八出生有期限。” 胖男人挥着棍子扑向小个叫花子,高个儿的又唱起来:“当家的一看喜开怀,引进一代后人来;后人一来前人埋,买卖年年都伤财……” 胖男人顾头不顾尾,一跤摔倒在地上!华龙飞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三个孩子逃出巷口,华龙飞捧着纸袋:“我这有包子,吃了就不用再去要。” 高个儿小叫花子看了一眼包子说道:“黄杆蓝杆?” 华龙飞:“什么黄的蓝的?白面的!” 小个花子:“外码子赏下的。”说着抓过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一纸袋包子片刻吃光了。 华龙飞问道:“你们手里的呱哒板子是从哪买的?” 高个儿花子:“什么呱哒板子,这叫竹林儿。大柜赏下来的。” “卖给我,教教我行不?我有钱。” 小个儿花子:“扯淡!吃饭家伙能卖么?学这能耐你得拜大柜。” 华龙飞:“大柜有多大?比药柜板柜还大?里面装着药王爷?” 北京的花子行跟宽城一带的要饭的有所不同。 在宽城,华龙飞只知道花子行里有大筐头二筐头什么的。在北京某一地域的花子地位最高的叫大柜,不叫大筐头。二筐头也不叫二筐头,而是叫落子头。下面还有帮子、扇子、舀子、破头、相府、软硬杆儿、小落子、吃米的…… 同一伙花子也分不同“工种”,拎着破碗沿街乞讨叫吃冷砣。像这两个打呱哒板子编顺口溜儿的叫吃竹林,还有摇着哈拉巴的叫吃平鼓,打沙拉鸡的叫说华相,敲打饭碗的叫碰瓷儿的,更奇怪还有敲打眼袋杆儿的叫耍黑条子的。 华龙飞:“我跟你们吃竹林行不行?” 高个儿的一撇嘴:“你想得美!吃竹林得先见落子头,然后拜师傅。当三年小落子,你才能算行里人。” 华龙飞急眼了:“你奶奶的,都他妈要饭了还那么多臭规矩!老子最讨厌狗屁规矩!”说着飞起一脚踹在高个儿花子的脑袋上。 俩要饭的没想到这小子脾气这么爆,一言不合就动五把抄儿! “小东北佬还敢打人!”俩花子一齐扑过来要暴揍华龙飞。 华龙飞虽然年纪比他们略小,可是在药铺里不是蹬药碾子,就是?药锤子,双手双脚力气极大! 两个叫花子除了嘴皮子功夫,经常忍饥挨饿,哪里是华龙飞的对手?被他打倒在地,呱哒板子也给抢去了。 华龙飞打了几下竹板儿:“小爷一块大洋换了一千铜板,上午买包子花了五十个。剩下都给你们,呱哒板子我买了。” 说完从腰里扽出一串铜钱,扔给俩花子。自己噼噼啪啪,打着乱七八糟的竹板儿走了。 走了两条胡同再往前走就是一条大街。华龙飞不知道那就是前门大街,四下张望,那俩叫花子还在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 嘿,他妈的,老子那些铜板够买一堆呱哒板子的! 他返回身走过去:“你们跟着我干什么?我给那些铜板,你们明早找地方再买去。” 小个儿叫花子:“小爷,我们那竹林儿有暗记,丢了就没命啦。” 华龙飞:“蒙你小爷?一对儿要饭的呱哒板子,有什么了不起?” 高个儿叫花子:“我们把钱还你,你自己到响器铺去买。比我们的好看好用,我们这只是大板儿,响器铺还有碎嘴子(节子)。” 华龙飞:“呱哒板子给你们也行。明天早晨你们领我去买,但是你们得教我怎么打。教不会,呱哒板子不给!” 大栅栏儿就有响器铺,七块一对儿分大小,五百个大子儿。这是响器铺最便宜的乐器。 掌柜的简单地跟华龙飞说了大板、节子的用法,然后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地教了两遍。 这玩意儿听着好听,看着简单,真打起来也不容易。 华龙飞和两个小要饭的在大栅栏儿一带磨了三天,他总算上手了。他把两个小要饭的呱哒板子还了回去,这两个人拿着板子逃命一样跑没影儿了。 他把一副竹板别在裤腰上,又返回同仁堂附近。 拉京胡的还在,旁边野郎中半躺的地方依然空着。 他把已经弄得青不青灰不灰脏兮兮的小马褂脱下来,铺到街边,帽子摘下来口朝天放上去。然后从腰里掏出他的竹板儿,呱哒哒,呱哒哒地胡乱打起来。 本来围在拉京胡的周围听便宜戏的,没一会儿都转过来笑嘻嘻地看着一个小孩儿打他的竹板儿。 “光打竹板儿没唱词儿,这不灵啊。” “小孩儿长的蛮水灵,怎么学上这一行啦……” “这么俊个孩子,要是遇上拍花子的就麻烦了。” “你得了吧。这么大个孩子,看着机灵透彻,哪个拍花子的不开眼。” “遇不上拍花子的,也入了花子行啦。” “嗨!花子行吃竹林儿的哪有坐地打板儿的?” 华龙飞听着人们七嘴八舌说他长得俊,心里很受用。可是说他坐地打板儿,也是不服气。老子又不是要饭的…… 不过说他没唱词儿,他还觉得脸上无光。 于是打着一二三三二一开口了:“打竹板儿……” “往下说呀,来一段打竹板迈大步……。哦,你还坐着呢。哈哈哈哈……” 华龙飞也不抬头:“打竹板儿……,做街边……” “加词儿啦,加词儿啦……”北京城大栅栏儿闲逛卖单儿的实在太多了。 那个拉京胡的突然开口说话了:“不会说,找个地方学驴叫去!” 嘿,这孙子见面不开口,开口就骂人啊! 华龙飞一怒之下竟然开口了:“打竹板儿,做街边,旁边做个王八蔫。王八蔫拉京胡,狼哭鬼叫像夜壶……” “哈哈哈哈,小家伙儿灵光。”两枚铜板扔进了帽子里。 华龙飞:“打竹板儿响连声,谢谢各位往里扔。打竹板儿响连环,谢谢各位赏铜钱。赏下铜钱真行善,子孙后代中状元!” “好——”铜钱噼里啪啦落进帽子里。 一个摇着蒲扇趿拉着布鞋的老头说道:“孩子,能编一段同仁堂么?别说老段子。” 华龙飞:“打竹板儿,坐街旁,旁边儿就是同仁堂。同仁堂了不起,里边的好药排排比。” 老头一笑:“哈哈,小子,有两下子。沉住气别慌。” “覆盆子五味子,葫芦巴菟丝子,人参桔梗和大戟,沙苑益肾补骨脂。” 老头啪一摔扇子:“好样儿的!孩子,你干这行儿瞎了材料啦!” 那个拉京胡的也没说话,装起胡琴,收了大茶缸子起身走了。 同仁堂里又走出来那位掌柜先生,把十几个铜板扔给华龙飞:“小子,明天别再来了。耍小聪明是非多。” 华龙飞站起身做了个罗圈儿揖:“各位长辈,这板子还真难学。饿了,不玩儿了。” 华龙飞揣起铜板,穿上马褂,一路出了街口儿,上了前门大街。那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叫花子都蹲坐在高高的前门楼子下面。 华龙飞一乐:“哈哈,你俩知道吗?哥们儿今天开口儿啦!” 高个儿叫花子:“兄弟,你还美哪?等着挨揍吧。” 华龙飞:“我他妈一个要饭的,没招谁没惹谁,凭什么揍我?” 小个儿叫花子:“你骂了那个拉京胡的了吧?我们路过同仁堂都看见听见了。黄杆子你也敢骂?” 华龙飞:“什么黄杆子?不都是街边儿要饭的么?” 小个儿叫花子:“哎,你还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么?” 华龙飞:“我叫华三儿,关外宽城来的。咋的了?” 小个儿叫花子:“我叫侯舀子,他叫马帮子……” 华龙飞:“我没问你们叫啥,跟我说黄杆子是怎么回事儿。” 北京的要饭的和东北宽城最大不一样的是分为高低两种“黄杆子”和“蓝杆子”。 黄杆子都是满清宗室八旗子弟沦为乞丐者,聚众为群,这群要饭的首领就叫黄杆子。他们多会些曲艺,类似响丐,以艺行乞。难怪那孙子会拉京胡。蓝杆子是京城普通乞丐的头目。这些人都是贫苦无靠者、鳏寡孤独废疾者。 蓝杆子往往在黄杆子面前低声下气,黄杆子已经要了饭了还没忘了装孙子臭摆谱儿。等而下之,黄杆子那一群也自以为尊贵不守规矩。蓝杆子乞丐总得躲着、让着他们。 华龙飞骂道:“他妈的,都他妈的要饭了还装孙子。你们也是的,肚子都吃不饱还他妈守规矩呀。” 侯舀子一晃胳膊:“可不敢乱说。大柜手里有一把老牛鞭,打死人不偿命!” 华龙飞立刻眼睛放光:“你说什么?打死人不用偿命?不贪人命官司?这事儿不错啊。” 高个儿的马帮子说道:“别瞎琢磨。你就是在京城熬死了也当不上大柜,他就算死了还有儿子继任呢。” 华龙飞:“你说什么?叫花子还能娶老婆生儿子?” 侯舀子:“我听说我们大柜俩老婆呢。” 华龙飞:“嘿,要饭的能娶俩老婆?呵呵,拿什么养活?” 马帮子:“大柜大柜,大柜里装的都是金子银子,有的是钱。这么大一座北京城,这么多小落子吃米的落子头儿帮子舀子扇子破头一天能进多少钱?” 华龙飞:“你们傻呀?费劲巴力要来的给他干什么?” 马帮子:“我们都是帮子舀子,上面还有落子头看着呢。私藏钱粮,揍不死你。” 华龙飞:“你们太笨!揍死人不偿命,那就揍死他们,自己当大柜。呵呵,娶俩老婆,有的是金银,那得是什么日子啊。” 马帮子:“你还是赶紧跑吧。要不然你过不去今天晚上。” 第12章 流浪战神 要挨揍,还是一顿暴揍。那可得多加小心了。 难怪要饭的手里都有一根杆子棍子,原来不光是打狗,重要的是打人!在看自己浑身上下,一样打人家伙都没有。他暗自后悔,当初离开回春堂把那个铁药锤子拿出来就好了。 在宽城他打过架,可是四横街和他差不多的都是差不多的小毛孩子。他现在还是小毛孩子,要跟一群成年叫花子过手? 不挨揍能有什么办法? 侯舀子告诉他,第一逃跑,越远越好,离开北京城。 这他妈扯淡!老子在这么大个北京城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跑三天也出不去呀。只要出不了城,花子行就很容易能抓到他。 第二就是让他们打够了在跪地求饶。 放你奶奶屁!打够了还求饶有什么用?还他妈跪地求饶?老子脸还要不要?! 华龙飞一梗脖子:“去他奶奶!小爷不逃跑,不求饶。拼了!” 明知道是一顿生死难料的暴揍,却跑不掉,躲不开,免不了,打不赢。 不知道什么人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打他。 华龙飞十二岁的心里充满了恐惧…… 这种恐惧随着夜幕慢慢弥散开来,铺天盖地,无边无际。他感到喘不上来气,浑身克制不住的颤抖。 天上的星星闪着魔鬼般的眼睛,前门外稀疏寥落的灯火似乎躲在幽暗森林里的狼群。 肚子咕咕叫,他却不觉得饿。浑身疲乏得像没了筋骨血脉,他不敢一刻放松警惕。 夜风渐渐刮起来,看不见的沙尘扑上身,吹上脸,眼睛都眯了。破败的前门楼子发出垂死的呜咽…… 华龙飞困了,又困又怕,浑身发冷,寒颤一个接着一个,一阵一阵的尿急…… 帮子逃了,舀子沉了。白天热闹非凡的前门大街,鬼影儿都没一个。要是往天,他早找个门楼忍在墙角睡着了。 喵——呜——呜——,猫叫春原来这么难听,这么恐怖。 华龙飞一激灵,揉揉眼睛。 恍惚之间,大街上出现人影,一个、两个…… 左边街角也来人了,右边断墙出现几个脑袋。完了,今天晚上死定了! 他后悔,晚上那时趁着不饿为什么不逃跑?就算跑不出北京城,也找一个让他们找不到的秘密所在。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逃不掉那就拼一死!千万注意,别死得太寒碜。 他现在有点不再害怕了。 夜幕下,周围都是脚。不光是脚,还有木棍子。 笃,笃笃笃,笃笃…… 华龙飞悄悄蹲起来,抓起屁股底下的断砖。这是他唯一的武器。没武器,凭力气,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绝对敌不过这么多叫花子。有武器,除非有机枪,不然也白给。 突然出手,一击而中,干倒一个夺他棍子!夺过棍子…… 顾不了许多了! 嗖!断砖飞了出去—— 华龙飞一跃而起,狂吼一声,扑了上去!一人拼命,十人难敌,棍子果然夺到了手里。 打!拼命打!打,打,打!! 不知道是打人还是挨打,华龙飞不觉得疼。也不清楚把别人打得怎么样,只要能看见人影,挥动棍子就是一下! 打着打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明晃晃的阳光晃得他眼睛痛,华龙飞睁开了眼睛。 奶奶的跑了的帮子,沉了的舀子又出来了。 华龙飞想动一动,不光眼睛疼,浑身上下无处不疼。 “醒了醒了!野郎中的药丸子还真管用。”舀子叫道。 帮子:“别瞎叫唤。拿水,把这包药给他灌下去。” 一口苦辣的药面子,一口凉水,华龙飞勉强咽了下去。他妈的,挨揍也没什么不好,虽然疼却不觉得饿了。 华龙飞迷迷糊糊在前门楼子下面躺了三天,帮子舀子伺候了他三天,菜包子药面子外加凉水…… 第四天上午他终于能勉强站起来了,青肿的地方已经渐渐消退,还留下一些紫痕。 马帮子摆摆手:“华三儿,野郎中说你肋骨断了,现在不能乱动啊。” “野郎中?他什么时候来的?” 侯舀子:“我们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这儿了,正在给你喂药。” “他妈的,这个老家伙!我得拉屎。” 华龙飞再不想蹲前门楼子了,俩叫花子扶着他又转到了社稷坛一带。 华龙飞在已经改成中央公园的社稷坛南门又吃了十天药面子,他跳了跳,浑身上下不再疼了。 “你们两个跟我去鲜鱼口胡同里的长巷头条北口的回春堂!” 马帮子:“啊?那还得回前门大街呀。” 华龙飞:“他妈的,北京城都把小爷转晕了。” 侯舀子:“你还回去捣药?” 华龙飞:“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去要一样东西。” 有帮子舀子带路,他们不到一个时辰就转到了回春堂的后街,远远地靠在回春堂后门儿的街边上。 华龙飞知道,回春堂的后门每天太阳落山就落锁。他得在黄昏时分就混进去。 他们把一件小马褂撕成了布条,系成一条长绳,天黑以后把华龙飞顺了下去。按理说同仁堂距离回春堂并不远,那边一片萧条,回春堂这边却一派兴旺。已经张灯了,回春堂后院还是碾子钵子叮当乱响。 华龙飞在库房后边的墙根蹲到二半夜,灯火才逐一熄灭。他悄悄摸到细药作坊的条桌上,抓一根长柄铁药杵退了出来。 后院药材库更房里还有灯光,不是吊灯是台灯。 华龙飞悄悄靠到窗台下,透过玻璃往里看,他不由得一惊!灯下坐着的竟然是二哥华龙云和斗鸡眼儿! 他怎么来了? 华云龙似乎喝多了,嗓门儿挺大,舌头有点硬。 “那个小崽子打小儿就难管教,我们到哪找去?跟您打声招呼,明晚去八大胡同快活几天我就打道回府了。” 斗鸡眼儿:“华二少爷,你家老爷子那可是足足一千大洋啊。” 二哥却冷笑道:“哼哼,老爷子还有那么大个华兴堂呢。将来不是老大的,就是这个小三儿的。就算哥仨平分,三一三十一,还是二一添作五?” 斗鸡眼儿:“嘿嘿嘿……,二少爷,再见面我该叫您二当家啦。” 华龙云:“呵呵,我要当大当家。那个小崽子也别让窦天章管了,让他自生自灭!” 斗鸡眼儿:“哦,我明白了。我还奇怪,十二岁的毛孩子怎么会有那种心思。你给他吃了迷药啦?” 华云龙:“哼哼,你怎么就知道药啊?大关东不光药材好,蘑菇也不错。有香蘑菇也有毒蘑菇啊。” “明白了。嘿嘿嘿嘿,真有你的。” 华龙飞咬咬牙,他本想让二哥带自己回去,包药包蹬药碾子捣药罐子,在家里也能学。听这话音儿,他连找自己都不肯,还能带自己回去?他想闯进去,可是自己刚被暴揍一顿,何况只有十二岁,根本打不过他俩。自己还真不能轻易作死,长大还得杀回华兴堂! 他悄悄退出回春堂后院,让俩小叫花子把自己拉了出去。 走出鲜鱼尾胡同,华龙飞问他俩:“八大胡同是什么地方?在哪里?” 舀子嘿嘿干笑两声:“八大胡同就在大栅栏儿啊。八条胡同九道弯儿,白天睡觉夜撒欢儿,戏子婊子排排站,进去威风出来蔫儿。” 华龙飞一挥药锤子:“明晚跟我去一趟!” 帮子:“兄弟,那地方要饭得白天去。晚上去不挨骂也得挨揍。” 华龙飞:“我就是要揍他们!” 帮子:“那可不行。夜里往那去的都是达官贵人有钱的,惹出事而来,跑都跑不掉。” 华龙飞不管帮子舀子怎么说,第二天晚上还是去了八大胡同一带,从百顺胡同,到胭脂胡同,走了两个来回,还真看见华龙云了!华龙云挥着药锤子就要扑上去,被帮子舀子死死按住!在这里,哪家妓院都养着打手,随便打嫖客那买卖还开不开了? 两个人连拖带拽才把华龙飞弄走。 好容易来到正阳门下,华龙飞坐到地上,气得放声大哭…… ★★★★★ 躺在第四诊室的华凌霄也哭了。他不是为自己流泪,而是为当时只有十二岁的爷爷华龙飞。 他记不清父母的样子,可是爷爷奶奶的音容笑貌永远都活在他的心里。 他无法理解,是什么样的父亲能够忍心把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送进混乱的北京城,继而弃之不顾。是什么样的哥哥,能够在花天酒地中下手谋害一个十二岁的弟弟? 那一战,爷爷是聪明惹祸,死里逃生,不过也彻底吸引了医侠萧暮云的注意力。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许祖孙两个,十二岁都是个坎儿。 自己十二岁那年,爷爷龙飞先生被小人构陷,被自己徒弟的侄子出卖,不堪受辱,一口鲜血喷出来,当即身亡。他现在还记得,自己哭的昏天黑地,奶奶却没有掉一滴眼泪。她把爷爷的遗体擦拭得干干净净,穿上长衫,戴上礼帽,提上布鞋。然后用白布盖好…… 奶奶自己回到房里,同样换上一身他从未见过的旗袍,穿上布鞋,挽起发髻。收拾得干干净净,坐到爷爷的遗体旁边写着什么。 直到下半夜,她才打发自己和师姑去休息一会儿。 可是当他们醒来的时候,奶奶也已经死在爷爷身边了! 八个小时以后,爷爷奶奶被装进了一只骨灰盒。三年以后,自己和师姑才把他们送到一个叫雁阵湖的地方,把他们安葬了。 爷爷奶奶去世,师姑又被隔离审查。华凌霄却开启了战斗模式! 在街道打,在片儿区打,在学校打,有一天不打架他手都痒痒。从开始的单人独斗,到后来的拉帮结伙,再后来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战斗队伍,男男女女几十人! 在命运上华凌霄还是不如爷爷华龙飞。 华龙飞不光有两个花子弟兄,还结识了一个二毛子红颜知己,能教他打架。最重要的是背后还有个野郎中。 华凌霄那时候,有战友没哥们儿,共同战斗时可以互相救援,共同吃喝。一旦战败,立刻旗倒兵散,谁也找不到谁。他那时候有家,可是他不愿回去,华兴堂那么多房子,一个活人没有。饿了也跟花子们混了好长时间,一旦吃饱就满街乱跑,有战友求援,冲出去就干! 可惜的是爷爷奶奶去世,师姑被隔离审查时,他背后没有亲人,更没有什么野郎中。 唯一可以慰藉的是,宽城是自己的老家,疯够了,打累了可以悄悄回去。钻进被窝,忍着饥饿,一个人想着爷爷奶奶眯几天。 构陷爷爷的那几个人春风得意,风云一时,步步高升,他们似乎忘记华兴堂得空房子里还有那么多医书,还有一个威名赫赫的小流浪儿。 躺在家里饿极了,他还得出去,还得要饭。要不着还得找那些战友,还得打!渐渐的本区已经很难找到对手,找到吃的,他们在几个大哥大姐的带领下打出本区,打遍了整个宽城…… 华子小时候就经常听奶奶说,爷爷当年拜到萧暮云门下之后离开北京,走了大半个中国! 他羡慕极了,向往极了。他本想让爷爷带着,也走出宽城,走出关东,走遍全国…… 机会终于来了。 比他年纪大的哥们儿姐们儿,呼呼啦啦都往火车站跑,他们要到北京去,要到全国各地去。华凌霄兴奋坏了,回家换了身衣服就去了火车站。 在火车站等了三天,挤了三天,他还是没能上去火车。南去的火车连窗口上都挂着人。 当他再一次跟着人流往火车上挤的时候,一只手把他拉住了。是师姑秦忆娥! 两个人两年多没见面,见了面抱在一起就哭了。 师姑不是野郎中,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把他拉了回来。 那些人对师姑的审查结束了,也恢复工作了。华子却再不能到外边乱闯去了。秦忆娥把他关在房间里,陪着爷爷奶奶的骨灰盒看书。数理化他已经荒废了,只能继续学医。 爷爷去世后的第三年春天,秦忆娥主动申请到新成立的中西医结合专业培训班去教学。也就是那年的春天,华凌霄被秦忆娥带进了医专做旁听生。 第13章 乡野龙蛇 前往大山旮旯前进大队的可不光华子一个人,还有四箱子药物。 华子现在才明白李群利能当院长,为什么被人称作李大耙子了。全公社每个大队,每一个卫生所,批给什么药,批给多少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哪怕今天拿过去明天就过期扔了,大队也得照价给钱! 便是华子装上吉普车上的这四箱子,也是华子接连删掉两张单子最后剩下的。 再次坐上查公安的吉普车,华子的东西多了好几倍,两个人也成了“老熟人”。 公社只有一辆吉普车,既是公安抓人的用车,也是替公社领导跑腿的车。开车的就是公社的公安,姓查。 青松岭人生地不熟,刚来到这里地皮还没踩遍,今后难免被人欺负。有人欺负那就难免打架,只要打架那就免不了和这位查公安打交道。 他伸手从帆布提包里掏出一条迎春牌香烟:“查公安,你是我到这地面儿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战友!这条烟是我在医院的一个患者送给我的。我不会抽烟,就送给你,交个朋友!” “不不不,这可使不得。”嘴上说着,眼睛可紧着往烟上溜,车都开跑偏了。 华凌霄:“你要是不肯收下,那就是没看起我这个小兄弟。说实话,这也不算行贿。你从县城接我到公社,再送到前进大队。这玩意儿都不值个辛苦钱。” 话是这么说。省中华,县牡丹,公社书记迎春烟。一条迎春是这个公安半个月的工资! 他拉开方向盘旁边的储物箱,将香烟塞了进去。 查公安激动得心怦怦跳。 一条烟出手,华凌霄开始坐的四平八稳。一路颠簸,两侧青山,远远近近,起起伏伏…… 查公安:“我听说你要在这大山旮旯落户?” 华子:“我不愿在医院待了,都狗屁不是还得听他们管,不如在这里逍遥自在。” 查公安:“你要落户就落到七队去。那地方的人从来不挨饿,就是队长挺霸气。不过她也待不长,不升官还不得找婆家。” 华子:“那天给李清华手术看见过。不过太着忙,没说话。” 查公安:“她跟李耀晨不对付。姓白,叫白凌云,你要去落户她得当宝贝把你供起来。”老查似乎来了兴致。“我认识她也十几年了,有见识,胆子大,屁股大。大白脸跟白蘑菇似的。哪个女人到我这报案我都信,就她报案我不信。” 华凌霄也来了兴致:“那为啥呀?” 老查:“嘿嘿,就那大体格子,就那脾气。只有她收拾别人的份儿!大概二十七八了吧,已经有了对象硬说自己没找婆家。她是没看上她爹给她定的对象,要不然早结婚了……” 他听得云里雾里,坐着吉普车在青山幽谷中向前进大队开进。 前进大队所在的屯子叫小康家窝堡,整个屯子子都坐落在一个山环里。大队在屯子西侧的大道边上,有两个大院。外边的大院停着拖拉机、耶特,摆放着五铧犁圆盘耙,显然是机耕队。里边的大院,一拉溜足有十几间房。这边的房子和青松岭的尖顶草房、城里的起脊瓦房都不一样,都是平顶像蘑菇一样的平房。 大队院内除了一个巨大的水泥台子,一根高高的架着大喇叭的水泥杆子,在没什么显眼的东西。 吉普车进院,一拉溜砖平房东侧的房门打开,从里边走出来三男一女。 华子下车一眼就看见,为首的就是李清华的父亲李耀晨。 两个人寒暄几句,李耀晨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大队会计孙信义同志、治保主任王秉春同志,这位大姐是妇女主任老三届知青葛长缨……” 老查说话了:“李书记,先别介绍了。给华子安排地方,我好卸车。回去还有事呢。” 李耀晨连忙道歉,带着他们进了一拉溜砖房中间那个木门。 这个大队卫生所在大队这些房子中占了四间。进门左手是一个单间,有床有柜子桌子。右手边是两间连通的内外间,内间有药架子药柜,外间摆放着几张诊床。进门这间,有一张条案,一张长条椅子和几把单人椅子。 李耀晨给查公安签了字,他心满意足地开吉普车回去了。 李耀晨带着华子进了左手的单间:“这是我昨天才给你安置的住处,到了冬天可以生火炉。吃饭,暂时吃派饭,我安顿一下再找地方。” 华子:“我不吃派饭。明天我搭个灶台自己做,在蘑菇崴子屯儿吃了几顿饭以后,我在公社医院都自己做饭。” 李耀晨:“你会做饭那可太好了,一会儿咱们去蘑菇崴子吃顿饭,然后你就找间屋子搭灶台……” 华子:“李书记,我是不得先把药箱子打开,把药架子药柜上一上。” 走进药房,那个叫葛长缨的看着药箱子:“怎么就这么点儿药啊。” 华子:“没用的,容易过期的都让我删去了。大队出钱,进来的药都是用不上的玩意儿,过期就得扔。白白便宜李大耙子,坑了劳动人民。没必要的不进,能自己配制的也不进。” 葛长缨:“都是公家出钱,跟农民什么关系?” 华子:“你他妈放屁!大队的钱不是来自各个小队,各个小队不是老农们支撑?我说你这大队干部怎么回事?你不是社员里出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全公社都盛传小大夫暴脾气,没想到这么爆!一言不合,不管大女,不论是谁,开口就怼!翻脸比翻书都快。 孙信义冷笑着退了出去,王秉春乜斜着眼睛很不服气的看着华凌霄。 华子:“收拾完了,你们都出去吧。大队卫生所站今后只接待患者!” 王秉春绷不住了:“你他妈也太狂了吧?我们都是大队干部,好歹也都是你的领导……” 李耀晨心说坏了,这个王秉春不知深浅,敢跟华子这么说话?自己想拦都拦不住了。 “嘿,你妈的,还敢跟我充大尾巴狼!”华子一转身,抓起他胳膊一托一顿,飞起一脚将王秉春踹了出去! 孙信义正在院子里卖单儿,忽然房门咣的一声被撞开,王秉春滚了出来。 蘑菇崴子屯儿的人都听说过华子的厉害,王秉春是老狼沟的还没听说。这下触到霉头了。 要说也奇怪,平时豪横四乡的王老大,此刻熊得惨嚎不止,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随即葛长缨、李耀晨都跟着出来了。可是不论两个人怎么拉拽拍打,王秉春就是瘫在地上,嗷嗷叫着喊疼! 华子拎着一只凳子走出来,放到房前阳光下坐了下去,看着两个人忙活。 十分钟过去,王秉春已经躺倒地上了。 “你们俩别忙活了,本人独家正骨秘技。全医院的人都解不开!” 李耀晨和葛长缨这才直起腰来。 李耀晨:“华大夫,你怎么这样啊?” 华凌霄:“这怨我么?本来兄弟是想躲进深山人不知,可总也躲不开这些大尾巴狼啊。刚到医院扫院子,不到一个星期刘德和孙砚东就找别扭。咱再往山里躲,躲进大山旮旯总行了吧。不到俩小时,又遇上这孙子。还他妈的治保主任,要我看就是地头蛇、乡巴儿虎,豪横四邻的玩意儿。” 李耀晨:“华大夫,王主任不了解情况。你还是……” 华凌霄:“他一个傻不愣,窝里横,能了解什么情况?十有八九是他们屯儿的屯大爷,大队压不住才弄过来当治保的。让他疼着,死过去几回就老实了。” 葛长缨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满脸流汗。 李耀晨:“华大夫,你这见死不救,我真的没办法了。不管他是什么人,现在毕竟是大队干部……” 李耀晨心里清楚,一切都被这个小大夫猜中了。王秉春一家兄弟四个,是老狼沟王家四虎。 华凌霄看了一眼葛长缨:“你是老三届知青,在农村时间不短了。当官的好赖,就看她怎么看待、对待老百姓。把自己凌驾于老百姓头上的官儿,都是王八蛋!你要那样,你就是女王八蛋!” 哈哈哈哈…… 葛长缨竟然被骂笑了:“行行行,我是女王八蛋,你把他救过来吧。要不然他得死啦。” 孙信义这才走过来:“李书记,快晌午了。咱们是不还得研究大队卫生所站的人员配备,资金立项?王主任这样……” 李耀晨:“华大夫,你再不治好他就耽误工作啦。” 华子:“他妈的,一般情况不跪下叫爷爷别想饶了你!今天特殊。” 华子站起身,走到他跟前一脚踢了起来。抓起胳膊一拉一送,咔的一声。王秉春一声嚎叫,随即站了起来,头也不回进了东边木门。 孙信义提议,大队大队卫生所既然有收入支出,就得立账就得有个条记。同时,华子大夫还得有个助手,帮他“拉药匣子”。一个站所至少得三个人。 现在华子带来四箱药,将来还得进药,大队得准备足够的经费。 用人就得给开支,至少得跟所在生产队协调给工分儿。 华凌霄:“条记、助手,暂时都没必要。没什么重症患者,我一个人足够了。因为很多事我还没想好,医院也没跟我说这些。这个诊所怎么办,我得实践一段时间,用不用人以后再看着办。” 华子一句话把孙信义的小九九儿彻底打破了。他说:“助手不用,你大队卫生所不用大队开支?最少你带来的药还没给钱呢吧?” 华子:“我向来都是见穷困百姓能免则免,遇上贪官污吏狠宰一刀!我就是宰了一个狗屁小官儿一刀,进了那四箱子药,不用大队开支拿钱。我手里还有几百块,能支撑一阵子。今后别让我遇见当官儿的本人或家属生病,包括你们几个。只要让我遇上,咱的经费就有了!” 孙信义:“华大夫,我们也不过是农村老百姓啊。” 华子冷哼道:“没看出来。” 这小子是真有能耐,可也真他妈不开面儿。 前进大队卫生所从华子坐诊行医开始,大队本来空旷无人的大院没几天就变得人喧马叫,门庭若市! 不但本公社本大队,连附近喇嘛庙镇,青山、桦树沟、红旗岭公社,甚至野鸭子河北岸临省都有人大老远赶来求医治病。 这个小大夫无论治疗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是几副简单的小药,便宜有效。在医院百八十块钱治不好的顽疾,来到他这里一两块钱就解决问题。 大队妇女主任葛长缨虽然不是小大夫的助手,却得天天帮他维持大院里的秩序。 在她心里,由不屑变为恐惧,由恐惧渐渐变成佩服。因为这个小大夫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不论多晚都得认真处理完最后一个患者才休息。 尤其是那些骑着名牌自行车,甚至坐着公家吉普车、耶特车来的患者,无论什么官儿,都是卫生所的财神!老百姓不论本地外地,只要这小子同情心泛滥,可以不要钱就拿药打发走。可是对于这些人,开口就是百八十块,绝不准讨价还价! 葛长缨亲眼看见,最多的时候华子一天就收进一千多块。 不到半个月,大院里的车马来人渐渐少了,附近的患者基本没了。 以前田大裤裆那时候,经常有各队的懒蛋子、屯大爷来看假病泡蘑菇。可是本大队小康家窝堡来了三个,别的生产队再没这样人敢来了。一旦被这小大夫确诊装病,两片正痛片就十块钱,不给钱就是一顿大嘴巴! 这种人挨揍都没地方说理去。小大夫也不怕得罪人,他连治保王秉春都伸手就揍,别人谁敢嘚瑟? 在所有病人中,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蘑菇崴子集体户的女知青唐竹青。别人看病,治好了就不来了。唐竹青得病华子似乎永远治不好,她隔三差五就来卫生所,除了看病有时还帮忙。 今天,葛长缨刚来到大队,就看见唐竹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进了卫生所。 葛长缨心说,华大夫兴许还没吃早饭呢。 华子真的正在吃饭,贴饼子咸菜条,一碗白开水。 唐竹青坐到他对面:“知道你没吃饭,我给你带来点。” 华子:“你得了吧,就你做那贴饼子?就是糟蹋苞米面儿。今天又是啥毛病?” 唐竹青:“你没听出来呀,还是嗓子呗。” “我昨天不是给你拿了几个胖大海,还有银翘解毒丸。今天怎么又来了呀?这么远你不嫌累?” 唐竹青:“那也比薅二遍谷子轻巧多了。太阳一晒,我嗓子就上火,姐姐还指着这条嗓子进文工团呢。” “啊?你还要进文工团?” “嘿嘿,要不是为了进文工团我早回城了。知青进文工团可以直接录取,只要农民文艺汇演取得好成绩就行。” 华凌霄想了想:“那你等几天,我在凑齐几样药材,熬点薄荷冰。做一盒麦味润喉散,包你百用百灵。” 唐竹青:“也不用百用百灵,干重活儿时候千万别灵。” 嘿,姑娘大了心眼多,她把心思都用这上了。 第14章 北京洋妞 唐竹青走后,葛长缨慢慢踱了过来,站在门外。 “哎,小大夫,刚才那漂亮女知青是不看上你了,要跟你处对象啊?” 华子:“别瞎扯,人家可没那意思。她还想回城呢。” 葛长缨甩着京片子味儿:“难道你不想回城?” “我又不是知青,就是个卫生所小大夫回城往哪去?不想回去。” 葛长缨:“你要是看上唐竹青,姐姐给你当媒人。” 华子一撇嘴:“姐姐,睁开眼睛看好了。就凭兄弟我,想处对象还用媒人么?我才十八,且得玩儿几年呢。” 葛长缨:“怎么你说话也有点北京腔儿啊?” “这你算问着了。我奶、我姨奶就是京城司徒医馆的小姐,我爷爷十二岁闯京城,他们说话都带着京腔儿。我从小就在他们跟前长大,所以多少有点。比如说东北话,无论对谁都是你;北京话无论对谁都是您。我觉得还是您好听。” 葛长缨:“那你现在北京还有亲戚?” 华子:“就算有也联系不上了,司徒医馆公私合营以后就变成东城医院了。我姨奶后来听说去了美国……” 葛长缨长叹一声,怅怅地看着蔚蓝的天空。看样子这个女人有很多秘密…… 华凌霄:“你老家是北京的?” “北京昌平回龙观,现在没什么人了。也回不去。你爷爷十二岁进北京,住在哪个区?” 华凌霄:“哪个区我可不知道,我想去北京没去成。听我爷爷说有什么崇文门、大栅栏儿、什刹海、还有什么马甸儿。” 葛长缨:“那都是城区里边,昌平是外县。你爷爷去的都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他一定是在大医院吧。” 华凌霄:“呵呵,哪里来的大医院。我爷爷跟我讲,他那时候差点混进花子行里要饭。我小的时候他还教过我要饭的数来宝呢。” 葛长缨:“在北京要饭?那还不如在大山里种地呢。” 华凌霄心里骂道,懂你奶奶个孙子!我爷爷就算要饭那也是英雄,你他妈就是粪土! ★★★★★ 京城要讲要饭,还得是大栅栏儿、王府井,买卖铺户有钱人有的是。天桥儿一带就不行,耍把式卖艺的不少,但力巴太多,吃竹林费一上午唾沫不如在大栅栏儿同仁堂边儿上一个钟头要得多。 尤其自己刚去头一天那个二毛子美女,一次就赏给两块大洋! 要是现在有两块大洋,够他们三个人吃半年包子。他妈的,当时都买竹板儿,赏给帮子舀子了。 华龙飞这回不再铺着马褂摘帽子坐着打快板儿了。他虽然没进花子行,却已经能跟着帮子舀子打着竹板走着吃了。 那个拉京胡的依然坐在那里:“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上……”一串嘀嘀嗒嗒的竹板声将他压了下去。 “打竹板儿,步调高,街边兔子弓着腰。百日笛子千日箫,小小京胡拉断腰……” 拉京胡的一抬头,竟然是前些天坐地打板儿的那个孩子!他心里暗说,这小子真是命大,怎么还这么活蹦乱跳的?这小子准是来找晦气的。 华龙飞继续唱:“调门儿高,胡琴小,王爷府里一宗宝。竹子用的金镶玉,弦子本是紫金绦,顶门一块和田玉,脚下黄花梨木雕。孙子偷了王府的宝,躲在街边唱老包……” 拉京胡的汗都下来了。这小崽子太坏了,一把京胡让他说得这么珍贵,这么有鼻子有眼儿,谁还会赏他铜板?搞不好得让人抢了。 最可怕的是这小子诬赖自己的京胡是偷的! 俊小子唱完了,那个小个儿花子接着唱。另外俩花子唱起来就远不如华小三儿唱得干净动听,竹板儿打起来没有节子,听得单调干巴。最可气的就是带脏字,乌龟王八,爹娘祖宗都上来了。 拉京胡的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被骂的,擦了把冷汗,把京胡啪地一声摔到街边,起身就走。 华龙飞:“跟上他!” 马帮子:“他都给撵跑啦。” “他奶奶的,老子这顿打不能白挨!” 三个小叫花子也不打竹板了,一路跟着那拉京胡的向北跟踪过去。 进了一片四合院住宅区,拉京胡的三拐两拐不见了。 华龙飞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侯舀子说道:“这可是好地方,穷的富的有钱没钱,当官儿的穷力巴什么人都有。什刹海西边。” 华龙飞一撇嘴:“什么破地方,照大栅栏儿差远了。” 马帮子:“这地方才能要到好东西,小笼包、油煎饺,驴肉火烧少不了。” 华龙飞:“今天不要钱不要饭,逮着黄杆往死干!” 侯舀子:“我的妈呀!华三儿,咱要饭别玩儿命成么?长大了咱当兵去,愿意怎么打就怎么打。” 华龙飞:“长大老子也不当兵。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捻钉,哥们儿回关外当大夫去。” 1922年夏季的什刹海下午三四点钟,游人越来越多。虽然逛什刹海名义上是消夏,但实际上是增加流汗。其时大伞高张,炎暑逼人。走在一边是茶棚,中间是土路,另一边是摊贩和吃食店的夹道上,虽然是在柳荫夹道的堤边,蝉声噪耳。可是由于游人丛集、肩摩踵接,在一片吆喝叫卖,招徕顾客,此起彼歇的嘈嘈杂杂声中,一点清凉消暑的情境也不存在了。 什刹海集市的范围不算大,只占西岸沿堤一条便道。南岸近马路,过桥就是地安门。东岸较僻静,有白米斜街一带居民区。北岸一角,是集市的尾部,商贩已少,是民间杂耍娱乐场所和停车场。再转过去集市已尽,只有一出名的会贤堂饭庄雄踞北岸。广亮大门,粉墙画壁,一幅大宅门派头。 这里叫街吃竹林的路线也很简单,沿着水边的茶棚、小吃摊一路向前走,不管什么方向,前海后海小西海,绕一圈仿佛走不到头。大栅栏儿卖单儿的人不多,可什刹海这边几乎全是卖单儿的。不过这边要饭也不容易,都得会点儿才艺,拉京胡唱京剧段子的都算小可。有吹笛子吹箫的,也有姑娘跟着胡琴唱曲的,还有咿咿呀呀唱昆腔的。说华相唱数来宝根本靠不上前儿! 三个孩子从后海转到小西海北边儿才讨了十几个大子儿。包子是吃不上了,只能换馊窝头填饱肚子。他们只能在皇城根儿下边度过一夜了。 华龙飞带着帮子舀子在什刹海一带转了三天,两个小叫花子有些烦了。 马帮子:“这边都是高门楼花搭子(靠才艺讨钱要饭),黄杆子在大栅栏儿、马甸才肯开口儿,进了三海子都成老爷了。吃着窝头也能装孙子听小曲儿去。我们再不回去落子头找过来,我们就没命啦。” 华龙飞:“落子头不是你们蓝杆子?” 侯舀子:“当然是蓝杆子。可是我们的片儿在前门外,什刹海这边是青皮老哈的片儿,他是这边的落子头。要是他抓住我们交给大柜,老牛鞭不死也得扒一层皮。” 华龙飞:“我知道了。那天打我的就是什刹海这片儿的花子行……” 马帮子:“跟你说多少遍了,不准叫咱们花子行。行里人都叫理情行,花搭子。” 华龙飞:“走到天黑,明早回大栅栏儿。” “仨小落子,转悠三四天还他妈想回去?” 一个袒胸露背,光头赤脚,满脸横肉的胖子带着几个拿杆子的堵在皇城根儿的马道上。 马帮子小声说道:“坏了,青皮老哈!” 这小子油光的脑袋上有一块青色胎痕,也就二十多岁。不用问,他就是什刹海这一带的落子头儿。 华龙飞不禁眼睛喷火:“四月十二,你去过前门楼子?” 青皮老哈:“你他妈管得着么?哪一房的兔崽子?” 马帮子:“威风村刘大柜,爷您高抬贵手。” 青皮老哈:“横三竖四三门里,前门楼子掏海底。黄杆相府万丈高,吃米落子犯黄巢。” 华龙飞:“他说的什么?” 侯舀子:“北京内城,黄杆子就是花搭子老爷,谁也惹不起。那天就是他带人去的前门楼子。” 华龙飞:“孙子,下手够狠啊?” 青皮老哈:“你妈的,哪路崽子还敢使横儿?熟他们仨皮子,见大柜弄死!” 马帮子侯舀子吓得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华龙飞可丢不起这种人,手里搭着破棉袍,恶狠狠看着对面的叫花子。 这他妈什么世道?穷得要饭了还分三六九等,还是人欺负人! 青皮老哈大叫一声,带着四五个大小花子,举着讨饭棍子杀了过来。 想逃活命,必下死手! 华龙飞扔掉棉袍,挥起药锤子,磕开青皮老哈的棍子,迎面砸了过去! 青皮老哈万也没想到这么小个孩子,破袍子下面竟然藏着一把要命的药锤子!也是华龙飞拼命,运足了气力,一锤要了青皮老哈的性命。 老哈青皮倒了下去,华龙飞也不管他的死活,挥舞药锤子怒吼激战…… 花子功夫除了花搭子的嘴皮子,再就是武搭子合扇和破头,不过那也只是拿鞋底子、砖头子甚至刀子往自己身上招呼。说到打架,什么打狗棒法降龙十八掌都是扯淡!说到底还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什刹海这些花子行算是真的遇上不要命得了。 小孩子虽小,但那药锤子可是生铁的,打在身上彻骨奇疼啊。 再看落子头儿青皮老哈,七窍流血,眼瞪溜圆,眼看是被人打死了。 “打死人啦!”花子们不顾疼痛,一哄而散。 华龙飞再回头找帮子、舀子,早没影儿了。 嘀——,嘀——,银锭桥那边响起了刺耳的警笛。 华龙飞也不要他的棉袍了,扬手把要锤子扔进什刹海水里,一转身逃进一条胡同…… 北京的胡同不像宽城,宽城老家的胡同宽敞也比较短。北京的胡同弯弯曲曲又窄又长,华龙飞拐了两个弯儿就把自己转晕了。他本来就靠太阳分辨方向,现在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连左右都闹不明白。 他刚转出胡同口,前面又是光亮乱晃,警察们竟然堵在前面! 华龙飞又缩头转身往回跑。 这回他学乖了,前边一定还有警察,得另想办法逃走。可是胡同两面都是紧闭的门楼,遮风挡雨过夜是好地方,逃避警察巡捕就是死路一条。 抬头往上看,他更是连连叫苦!这一带的胡同两边都是高高的砖院墙或者房子,爬不上去,翻不过去。就像一只老鼠把自己装进一根弯弯曲曲的管道里…… 他喘着粗气,边跑边看,终于看见一个门楼里闪出灯光。 他也顾不了多想,躲进门楼就敲门。这也就是个孩子,要是成年人打死人命逃跑,谁敢擅自敲陌生人的门? 他敲了两次,刚要喊救命,大门竟然开了。 灯光下竟然是一个中年妇人。 “婶子救命啊……” 那妇人问:“你是谁?怎么回事啊?” 华龙飞:“我是回春堂学徒的……,警察在抓人,我害怕……” “哦,你进来吧。”这个女人或许也是脑子有问题。 华子光着膀子,浑身土霍霍,分明就是个小叫花子。还是把他领进了院子里。 院里上房灯光灿然,有几个大鼻子大胡子黄头发的男人正在谈论着什么。那妇人把他领进右手边的一间房子里,华龙飞立刻闻到直达肠胃的饭菜香。 妇人走进厨房,舀了半铜盆清水,放到木架子上:“赶紧洗洗。” 华龙飞头脸上身稀里哗啦洗了一遍,那妇人不禁一声长叹,随手拿起一件褂子扔给他:“穿上,吃饭。” 华龙飞普通给那妇人跪下了:“婶子,谢谢您救我。” 那妇人却说:“你不想要饭的,也不像学徒的。到底是谁家的少爷?”把华龙飞拉了起来。 华子:“我是关外华家华兴堂药铺的。来北京学医,啥都没学到……”华子不由得说了实话。 那妇人将一块面包一杯牛奶放到餐桌上:“赶紧吃了吧。” 华龙飞深鞠一躬,拿起叉子吃了起来。 那妇人很惊奇:“你吃过西餐?” 华龙飞:“我家街对过有一家钟表铺院子,老毛子开的。我经常去他家玩儿。” 吃过牛奶面包,华龙飞才有心思注意倾听外面的动静。可是整条胡同一点声音都没有。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什刹海边上足足走了一整天,晚上又是一场激战。冒冒失失把人打死,惊慌失措在胡同里跑了半夜。一旦吃饱了肚子,他竟然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当花子再度睁开眼睛,屋子里一片明亮。身体下面软软的,明显感觉自己下面铺着褥子,身上盖着被子,他揉揉眼睛坐起来。可是往身上一看,连忙又躺下了,盖严了被子。 他浑身上下被脱得精光,一丝不挂。 四合院中央不时地传进来砰砰砰,哈哈哈的声音…… 听声音还是个女的!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裹着被子,光着脚丫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 哇塞!不禁看得华龙飞脸红耳热。 院子里的一棵香椿树上掉着一个圆鼓鼓的袋子,袋子下的草坪上有一个梳着粗短辫子的姑娘。 华龙飞从来没看见女人穿这种衣服,一件紧身衫子不知怎么做的,露着两条白花花的胳膊。高耸丰满的胸部一颤一颤,波涛汹涌。那条裤子更是特别,像多了一层黑色皮肤一样紧贴着身体。 她手上戴着圆咕隆咚,红色的东西握成大拳头,哈哈地狠揍那袋子。揍着不解气,就用脚踢。那腿抬的真高,一下能踢上华龙飞的脑袋! 在仔细看她的脸,华龙飞惊得嘴都合不上。就是在大栅栏儿,扔给他两块大洋,被野狼中称作二毛子的姑娘! 华龙飞一时间看得痴了…… 第15章 陪练少年 华龙飞一手攥着被角,一手掀着帘子角,看得忘乎所以。那练功的女孩一转身:“什么人?!” 说着奔着这间房子冲了进来。 华龙飞吓得无处躲藏,裹着被子逃到了床上,藏头裹脑缩成一团。 那女孩冲进室内,来到窗前:“你是关妈什么人?” 华龙飞闷在被子里:“我什么人都不是。” “你还敢耍滑!”那女孩子上前一把把被子拽开了。 “啊——!”不是女孩惊叫,而是华龙飞的惊叫。 那女孩儿看着他又惊又羞的样子,不禁放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 华龙飞现在又羞又怕,脑子一片混乱,说出话来语无伦次:“恩,恩公……,我是昨晚……,衣服丢了……,那位婶子呢?” 那女孩子:“关妈去买菜。你叫什么名字?” 华龙飞:“我叫华三儿,家在关外宽城。我……” 那女孩:“宽城?我在那住了好几年,前年才来北京。我叫叶若兮。” 华龙飞:“叶……,姐姐。我衣服?” 叶若兮没理会他的衣服,很新奇的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恩,恩公?” 华龙飞:“哦,一个多月前,我在大栅栏儿同仁堂附近要饭,您赏了我两块大洋。” 叶若兮想了半天:“一个月?大栅栏儿?哦,你是那个坐在路边,很好看的要饭孩子?” “哦,就是我。多谢叶……,叶姐姐。” 叶若兮:“呵呵,当时觉得你好看。今天……,今天更好看。我去给你找衣服。” 她把被子扔给华龙飞,转身跑了出去。 叶若兮很快又跑了回来。她给华龙飞拿来的是一条明黄色的裤衩,一件和她身上穿的一样圆领小半截袖子的红色衫子。 华龙飞此时不管中式洋式,男士女士,只要能穿在身上遮羞就比什么都强。只有那双鞋他认识,北京老大爷有穿的,叫趿拉板儿。 衫子裤衩看着无比别扭,可是穿在身上却是柔软丝滑,特别舒服。 叶若兮的父亲是个白俄,叫叶尔诺夫。公开身份是药材商人,实际则隶属于是苏联人民委员会国家政治保卫总局,代号格别乌。现在说格别乌,没几个人知道是什么,可是说到他后来的称号无人不知,无人不谈之色变!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克格勃! 这一年的中国,南方有孙中山出任非常大总统,北京有个有名无实的大总统徐世昌。也就在这几天曹锟、吴佩孚赶走总统徐世昌,“法统重光”黎元洪再任大总统。关外又崛起一位咄咄逼人的张作霖! 赶走了徐世昌,叶尔诺夫再次接受任务,收买军政要员游说北洋政府承认外蒙独立…… 叶若兮不知道这些,华龙飞更是个懵懂的孩子,连什么是大总统都不知道。 关妈本来打算给华龙飞两件旧衣服,把他打发走。可是叶若兮坚决不让,让他给自己当陪练。 叶若兮每天起早带着他在什刹海边跑步,跑步回来就打沙包。打一阵沙包,就是两人对打格斗。 陪练两天,华龙飞叫苦不迭。原来陪练就是挨揍,用自己这个活人代替那个吊在香椿树上的沙包。 叶若兮也给他一对拳击套,说明也可以揍她。 华龙飞虽然年纪小,但懂事以来一向以男子汉大丈夫自居,岂能跟女人动手?尤其是这个二毛子姑娘,只比自己大两岁,可是个子长得比一般常年女人还高,浑身上下发育得丰满圆润,曲线流转,绰约可人,峰谷毕现,呼之欲出。他生怕一拳不小心,打在自己不该打的地方。 华龙飞躲躲闪闪,扭扭捏捏,不敢出手。叶若兮可是毫无顾忌,挥拳就打,伸胳膊就抱,稍不注意就把华龙飞打得鼻血长流。两个人的搏击垫子旁边经常放一盆凉水,鼻子流血就用凉水洗。 这院子里,华龙飞最喜欢的就是墙根附近的单双杠。他天天到那边抻上抻下,盼着自己个子快快长起来。 华龙飞躲过一场生死劫,没多久就暗自后悔。在叶若兮身边比服刑还难受,天天挨揍。 挨揍归挨揍,叶若兮家吃的可好多了。不要说自己要饭,就是回春堂的伙食,甚至自己在华兴堂家里有时也远远不如这个老毛子家。面包虽然硬,那也是细粮。除了牛奶蔬菜,每餐必有牛肉! 吃了晚餐,叶若兮的父亲交代她得在院子里散步。华龙飞来了,这位二毛子姑娘要他陪着到什刹海边儿上三步。散步回来继续开打…… 华龙飞实在累极了也痛急了,带着拳击套,不管不顾,一通乱揍。 他一脚踢在叶若兮的屁股上,转身又是一拳! 叶若兮“呀——”的一声,捂着胸部倒在了拳击垫子上。 “小姐,你这是?”华龙飞连忙摘下拳击手套,奔过去查看叶若兮。 “小兔崽子!”叶若兮腾身跃起,把华龙飞摁到拳击垫子上,一顿暴揍…… 打够了,叶若兮放开华龙飞,仰面躺在拳击垫子上。 华龙飞被揍得脊背疼痛,呲牙咧嘴。 “你过来。” 华龙飞蹲在叶若兮身边。 “知道你打我什么地方了吗?是这里!”她抓着华龙飞得手按在自己的胸部。华龙飞顿时觉得脸和耳朵像着火了一样,心突突突地跳,手直哆嗦,像按在了棉花球上一样。 “给我揉揉。”叶若兮语气变得温柔,声音变得很小。 华龙飞既兴奋又害怕。 笨拙地游动着手掌…… 叶若兮开始还在呻吟,后来不再出声,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小姐。”华龙飞轻轻喊一声,叶若兮还是没出声儿。 他刚要站起来,叶若兮突然伸出胳膊将他搂住。 不知道叶若兮是真睡还是假寐,华龙飞被叶若兮搂着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就是因为这种事被父亲冷着脸送进北京的!兴奋之余他总有做贼的感觉。比偷了别人价值连城的宝贝还惶惑不安。他开始暗自打算逃跑,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被叶若兮经常搂着固然舒服,也可以让他在挨揍之中学会打架。可是她不是不是大夫,教不了自己望闻问切,诊断开方。学不会当大夫的本事,他就没脸再回大关东…… 华龙飞就是没有想到他在华兴堂后院还有一个老婆。半年的时光,他已经想不起那个叫江翩儿的姐姐什么模样儿了。 他总盼着那个红胡子秃顶老毛子多在家住几天,可不知为什么从打叶若兮把华龙飞留下当陪练,他几乎十天八天都不回来一次。 华龙飞不知道的是,老毛子男女可不像中国这样规矩礼仪说道那么多。对男女之间不管多大,没有授受不亲之说。他们的开放,对华兴堂出来的这个少年根本无法想象。 直到中秋节前两天,叶若兮才提出来明天去前门外逛大栅栏儿! 吃完早饭,叶若兮家的老妈子关妈特意给华龙飞了一条青布扎腿裤子,一件灰布左衽夹袄,一双千层底老北京布鞋。穿戴起来,就是叶若兮的一个仆人小跟班儿。最令他惊喜的,关妈把那对“重金”买来的快板儿还给了他。可惜大板节子上的红穗子都弄丢了。 叶若兮:“当时在大栅栏儿也没看见你有这东西呀?” 华龙飞:“就是用你给的大洋买的。够我们仨吃小半年包子的。” 叶若兮:“你们仨?那个野郎中?” 华龙飞:“他奶奶的,野郎中趁我买包子就跑了。是帮子和舀子,他俩教我打快板要饭的。” 想到帮子舀子,华龙飞不禁心里一惊! 自己一怒之下打死青皮老哈,现在官面儿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是那俩小叫花子,一旦见着他们说的大柜,一定好不了。他们说大柜的老牛鞭可是打死人不偿命啊!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虽然一身小打打扮,却是新鲜干净。模样齿白唇红,俊眉朗目,只要不拿出快板儿没人相信他就是个叫花子。 叶若兮不懂华龙飞的心事,带着华龙飞出门雇车直奔大栅栏儿去了。 华龙飞很小的时候就在宽城坐过父亲的软帘马车,还看见老毛子小鬼子督军大人坐屁股冒烟儿的小汽车。到北京才看见这种人拉着满街跑的洋车,拉车的体格不是很壮,可是从什刹海小跑到鼓楼才歇了一阵,喝了口凉茶接着小跑。 华龙飞不由得说道:“姐,哦小姐,我下去跟着跑吧。或者我帮他推,这可跑的够远啦。” 叶若兮一撇嘴没说话,拉车的却说道:“小兄弟,心眼儿不错。我们拉车的就是这个命,让人帮忙推着,丢人哪!” 华龙飞还要说话,叶若兮伸手在他大腿里子掐了一下。 因为她已经给了车钱。在她的理念中,你拉车赚钱就该辛苦跑路,我既然花了钱就该端坐车上看着你赶路。钱能使鬼推磨,当然也能使人拉车。 华龙飞本以为进了大栅栏儿就能见到马帮子和侯舀子,可是陪着叶若兮转了一上午不但没见到两个小叫花子,连拉京胡坐的那地方也是空空如也。再一打听,他那地方已经好久没人来了。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耍了一个鬼心眼儿彻底砸了满清遗少的饭碗。可是这个孩子今天又大摇大摆地跟着一个二毛子小姐又回来了。他不打竹板儿,没有帮子舀子,没人能认得出这就是那个能编“干净”数来宝的小花子。 华龙飞把自己身上的人命案早忘到脑后了。 现在连大总统都说不准是谁,更别说什刹海边的一个花子头头儿。他没了说不定下边有多少小花子争他的位置呢。北京城的警察巡捕现在都不知道听谁的,谁管偌大一个城市一天死多少人? 华龙飞担心的是帮子和舀子是为帮自己报仇,会不会挨传说中的老牛鞭,会不会被老牛鞭打死喂野狗? 没看见帮子舀子,华龙飞心里开始焦急起来。 这两个小要饭的跟自己无亲无故,不过是吃了一顿包子而已。救了自己一条命,还帮自己找仇人报仇。必须找到他们! 想到这里他跟叶若兮说了以上:“你自己雇车回去吧。我还得要饭去!” 也不等叶若兮回答,他扭头就往前门楼子那边跑去。 “你干什么去?”叶若兮返身便追。 华龙飞打不过叶若兮,可是逃跑时叶若兮也很难追得上。唯其奇怪的是,大栅栏儿那么多人,谁也没想到二毛子小姑娘会跑得那么快,劲儿那么长。 穿过前门大街,来到正阳门下,华龙飞停住了。除了两个老头儿在下棋,根本没有叫花子。 叶若兮气喘吁吁追了上来:“三儿,你瞎跑什么?” 华龙飞蹲在地上哭了。 叶若兮不知所措,两个下棋老头儿也停了车马炮凑了过来。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哭啊?” 华子:“两位大爷,你们看见过两个小要饭的么?跟我年纪差不多,一高一矮,打着呱哒板子。” 一个老头儿告诉他,这段日子前门外一带要饭的少多了。又是一整天都看不见一个数来宝叫街的。 华龙飞放声大哭:“完了。他们准是被老牛鞭打死了!” 叶若兮:“三儿,你管他们干什么?你现在活得不好么?跟我回去!” 华龙飞猛地站起身:“去你妈的!救不出我的哥们儿,老子哪都不去!” 他擦干眼泪掏出快板儿:“我这身穿戴就当工钱了,有时间我会去什刹海看你。我去要饭找他们!” 下棋的的俩老头频频点头竖起大指。 “自古英雄出少年。” “这孩子这么点儿,还真他妈的仗义!” 华龙飞打着竹板儿返身就往大栅栏儿方向走:“打竹板儿,响连声,花子几天找弟兄。一个高一个矮,手里拿着两快板儿……” 叶若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邪了,不由自主地远远跟着华龙飞。 第16章 讨饭寻踪 太阳偏西,华龙飞又转到了同仁堂一带。 “竹板儿打,响哗啦,小要饭的没有家。天不收,地不管,春夏秋冬一只碗,碗里装的行善心,不怕风水轮流转。从前花子小哥仨,如今三星一只眼。一个好汉三个帮,谁能说清为哪桩?我不要钱不要饭,为找兄弟到处转……” 同仁堂里的掌柜又走了出来,塞给华龙飞两个铜板:“小兄弟,两三个月没看见你了。我告诉你,花子有群也有伴儿,嘀嘞瓜秧找瓜蛋儿啊。” 华龙飞如梦方醒! 他深鞠一躬,打着竹板儿又坐到了从前的位置上。 叶若兮拎着一个纸袋走了过来。 华龙飞低着头说:“小姐,我知道你是好人。只要我找到那俩兄弟,一定去看你。你有啥事儿我都会尽力。可是这里实在不是你待的地方,雇车自己回去吧。” 叶若兮蹲在他跟前:“你原来是个犟种啊。我喜欢!可是天都快黑了,你要是找不到他们呢?” 华龙飞:“又冻不死我,哪个墙根儿门楼不是家。” 叶若兮:“说你聪明,北京城要饭的数来宝你编的最好。说你笨,打死你都活该!” 华龙飞:“为啥?” 叶若兮:“你就算找到几个要饭的,打不过他们怎么办?” 华龙飞:“打不过也得拼命打,只要老子活下来。” 叶若兮:“你要是被他们打死呢?” 华龙飞:“我要死了……”华龙飞不说话了。 “哼哼,笨蛋了吧。你连姐姐我都打不过呀。” 华龙飞:“打架找女人帮忙?太丢人了,不用!” 叶若兮:“那也得回去慢慢想法子,怎么能找到他们同伙儿,逼问出下落。我不帮你,但我有一个法子保你一个人打得过一大群人!” 华龙飞一翻眼睛:“吹牛。” 叶若兮:“我跟你吹过牛么?就凭你那两只小拳头,能打得过谁?谁能把秘密白告诉你?” 华龙飞不说话了。 就算找青皮老哈报仇,自己还回回春堂偷了一把要锤子。这些日子跟叶若兮练的都是拳脚,力气个头儿都长了,打架的功夫没什么长进。就算要饭的还有一根讨饭棍子,自己除了一对儿快板儿啥都没有啊。 现在就算找到一个这片儿的文武花搭子,人家就要不告诉你,不搭理你,你怎么办? 华龙飞:“你真帮我想办法?” “绝不吹牛!” 世界上没有花钱办不到的事儿。华龙飞第一次偷药锤子足足花了一天半宿的时间,叶若兮花了三百个大子儿买了两个大号药钵子。钵子藏进了她父亲的库房里,两个药锤子成了华龙飞的武器。 他挥舞着两个药锤子,日夜练习打法。可是绝口不谈说书先生的擂鼓瓮金锤、梅花亮银锤、青铜倭瓜锤、镔铁轧油锤,这俩药锤子跟人家拿武器相比就是最寒碜的王八锤。 叶若兮指点的也不是什么中国锤法,不过是西洋的拳击。只不过是把拳击套子,变成了铁药锤子。 叶若兮虽然身体发育得成熟饱满,可心理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女。除了觉得很好玩儿,别让华三儿离开自己,她根本想不到那俩药锤子在华龙飞手里会有多么危险! 在叶若兮家里,叶尔诺夫现在压力异常大,北边外蒙乔巴山等人活动频繁。张作霖已经把东蒙草原的陶克陶胡等人追赶到哈拉哈河以西的荒原上,和乔巴山等人拉上了关系。而在满蒙大地,除了豪横的张作霖,还有鬼魅一般的日本特工。他们也把罪恶之手伸向了蒙古草原。 在北京,虽然赶走了前任大总统徐世昌,可继任的黎元洪一样岌岌可危,不敢贸然出头承认外蒙独立。 叶尔诺夫还得筹钱买通衙门,赶走黎元洪争取让曹锟当上大总统。 只要叶尔诺夫在家,华龙飞就得装成仆人小三儿。每天起早陪着小姐叶若兮到什刹海边跑步。 两个小人儿在家里有叶尔诺夫看着,不敢过分亲热。趁着跑步,想说点悄悄话,所以不约而同向最荒凉的西小海边上跑过去。 两个人跑到已经荒芜很久的西小海西岸边儿古柳亭跟前,忽然听到一缕忽高忽低的京胡声音。 华龙飞立刻拉住叶若兮停了下来。 这京胡声他实在太熟悉了。 什刹海周遭每天早晚都有拉京胡的,可是拉出来的曲调声音千差万别。这种京胡声音,他只在大栅栏儿墙根儿下听过! 这孙子没脸在大栅栏儿称黄杆子,跑什刹海谋生路来了。 叶若兮:“这人是谁呀?” 华龙飞:“这孙子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却以要饭谋生,还暗中使绊儿祸害我们。他准知道帮子舀子的秘密。” 叶若兮:“那也不能现在动手啊。” 华龙飞:“花子子要饭赶炊烟。街上烟囱冒烟儿最忙,炊烟散尽就各奔东西了。” 叶若兮:“那就先回家。吃饭之后再过来。” 小西海和什刹海北海只有一条细小的水路,这条水路也已经堵塞,长成了一片芦苇丛生的荒地。两个人走过荒地,古柳亭已经淹没在萧瑟的芦苇里。 叶若兮渐渐放慢脚步:“三儿,找到你的花子兄弟,是不就要走了?” 华龙飞回头看一眼叶若兮,她竟然哭了。 “姐,我早晚得离开你。就算找不到他们我也得找个地方学大夫,不管学得怎样,最后我还要回关外宽城。” 叶若兮:“我记事起,我就跟着父母不断换地方。住得最久的地方就是哈尔滨,宽城也住过。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北京,实在太闷。只有你来这些日子,我最快乐,快乐得忘掉了一切,甚至不再想念妈妈。你学大夫,能带上我么?” 华龙飞摇摇头:“回春堂不肯教我真本事。在北京城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知道到哪里找师傅。我现在都养不起你……” 叶若兮破涕为笑:“呵呵,我不用你养。我母亲给我留的遗产,足够你开一家药铺的。” 华龙飞:“啊?让女人拿钱养自己?那我成吃软饭得啦?太丢人,我不干。” 叶若兮:“那你就心甘情愿当要饭花子?” 华龙飞:“他奶奶的,野郎中把我撇了那几天我还真这么想过。后来我被一群花子差点没打死,他俩说是野郎中救了我。那以后我就不想当花子,还得学大夫。” 叶若兮:“华兴堂在关外很有名,你为什么不回去跟自己家人学?” 华龙飞:“他们既然把我送出来,我就得学一点自己的本事。否则死也不回去!” 叶若兮:“我就喜欢你这种倔脾气!” 黄昏过后,暮色四合,西小海古柳亭的京胡声渐渐杳然。 一个消瘦的身影,拿着胡琴走出古柳亭,走上蒹葭苍苍的小路。 他正在盘算着用兜儿里的十几个铜板买点什么安慰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忽然小腿一阵剧痛,令他坐到了潮湿的小路上。 一个少年的身影从芦苇丛中晃了出来。 奶奶的,真是冤家路窄! 人不大,却一手攥着一只黑黢黢的铁药锤子。 大栅栏儿的花子怎么都不见了?他们的花子房在哪?不说实话,脑袋上就是一锤! 威名赫赫的八旗子弟,沦落到今天实在太窝囊废! 那么大个人,被一个孩子打得跪地求饶,问什么说什么。 八月十六,蓝杆子大会,要惩戒两个不守规矩的小花子。地点,京西北马甸关帝庙…… 一切问明白,那孩子也不管拉京胡的死活,钻进芦苇丛没影儿了。 回到叶尔诺夫家,华子也没吃晚饭,直接进厨房后面自己的小房间躺了下去。 八月十六,还有三天。 叶若兮不知在自己房里干什么,院子里没有他的身影。 他不知道京西北在哪个方向,更找不到马甸关帝庙。所以明天一早就得走。 他不想让叶若兮知道,更不能带着她。好好的一个姑娘,决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去花子房冒险。 虽然一直挨叶若兮的揍,可是现在他愿意挨这女孩的揍。他自问打败她绝对毫不费力,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心甘情愿挨打。他已经想不起家里的江翩儿,可是这个二毛子女孩他绝对一辈子忘不了。 他不懂爱情是什么玩意儿。可是他实在不愿意离开这个二毛子女孩儿,在她跟前他会忘掉所有烦恼。要饭的时候总觉得天太长,在她跟前总觉得时光太短…… 他熬到半夜睡不着觉,悄悄爬起来把那对药锤子仔仔细细用布包起来,背在身上。然后揣起竹板儿,悄悄出门离开了那座四合院儿…… 日观太阳,夜看北斗。乌烟瘴气的北京城,连北斗星也看不清楚。 马甸位于德胜门外土城南侧。明、清时期是关外到京城贩马的集散地,故名马店。由于地势低洼,每年积水如甸,后逐渐被称为马甸。有马店一二十家,马甸西村和马甸南村。其他都是是一些荒地、臭水沟和臭水塘。 华龙飞抬头看星星,低头找到路,出了皇城根儿,一路向自己心想的西北方向。下半夜走累了才找个破门楼眯了一会儿…… 太阳出来打听行人,他不免暗自后悔。原来马甸这么有名,上点年纪的人只要鞠躬作揖叫一声好听的,都能详细的告诉他。 不过他一路走来,高门楼越来越少,人的衣着越来越破旧,头戴白色帽子的回回越来越多。他的竹林儿只能要到吃的东西,很少像大栅栏儿那样能要到铜板儿了。 不管怎样能吃饱就有力气打架,就能看见帮子和舀子。 叶若兮家关妈妈给他的那内联升双千层底布鞋已经磨得飞了边子。他把鞋子脱了下来和药锤子包在一起背在背上,光着脚赶路。 到中午再打听,原来自己已经到了马甸。 他妈的,自己瞎跑,白走大半夜冤枉路。要是有帮子或者舀子,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到这里。 奶奶的,这里的道路远没城里的干净还得穿鞋,免得扎脚。他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也没找到什么关帝庙,却看见不少蓝色圆顶的回回庙。马甸也没看见马,却能看见羊,到处都是羊粪,鼻子里都充斥着羊膻味儿。 打听马甸很容易,打听马甸关帝庙没人知道。甚至没人爱搭理他,一问皇帝庙好一点的摇摇头,多数都是一翻眼睛装没听见。 绕过一个臭水塘,前面又出现一片房子。他不能再傻乎乎地到处打听了,找花子就得当花子。 他掏出快板儿打了起来:“打竹板儿连成线,花子要饭到马甸;大雁南飞也留声,花子弟兄找不见……” 天快黑了,他才要了半块锅盔饼。这东西又干又硬,他要了半瓢凉水才把锅盔顺下去。这东西硬归硬,但的确抗饿。 他刚要寻找今晚在哪里落脚,从村边的水塘边出现几个身影。衣服破破烂烂也就罢了,但每个人都拿着一根白色讨饭棍子,很显然是花子行里的小落子。 华龙飞的竹林儿开始打上了顿点儿…… 对面来人听着呱哒哒哒,呱哒哒哒竹板囤点,都停下脚步。 华龙飞装腔作势:“进穷棚,抬穷头,穷家祖师穷家楼。穷家也讲三纲论,穷家也讲三教共九流……” 对面的五个人互相击打手里的讨饭棍,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华龙飞收起快板双手抱拳:“各位相府,穿州过府,一路辛苦……” 五个花子竟然没搭理他,无声地走了过去。 他们路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他似乎闻到一缕似曾相识的味道。不是饭菜香,不是药香,但决不同于花子身上的汗臭味儿和马甸这里的羊膻味儿。 他也不再打快板,悄悄地跟上了前面的五个“行里人”。 第17章 火拼丐巢 前面的人不说话,也不往后看,就是一路闷走。竟然一路出村进入一片荒芜的草甸。 草甸上的草稀疏荒芜,可是人不荒芜。天上的启明星刚刚亮起来,夜幕下的荒草甸上人影越来越多。华龙飞的眼睛刚有些模糊不清,月亮就露出红而明亮的一轮。前面的一片洼地上原来有一大圈木栅栏,栅栏中央有一片棚子。这里不久以前一定是一片羊圈。 花子就是花子,穷家行。连大柜都设在羊圈里。 羊圈里有没有羊不得而知,月光下或蹲或站现在满是人。 啪啪啪一阵敲击讨饭棍的声音…… 华龙飞悄悄跨过木栅栏,钻进羊圈内。他伸手摸摸背在背后的药锤子,溜边儿钻进花子堆里。他似乎又闻到了略带腥臊的香味儿。 羊圈棚子前面点燃一堆火,随即亮起一串火把。火光之中两个身穿旗袍的女人簇拥着一个身披麻袋片子,手上却戴着八个金光闪闪的金戒指!右手攥着一把鞭子,那就是传说的老牛鞭吧?华龙飞仔细看那鞭子,木头鞭杆儿下边镶着一块牛角,牛角上边还钉着两块马耳朵似的皮子,据说上面还盖着官印。前面的皮鞭一头粗一头细足有二尺半长,听马帮子说那是野猪皮的又厚又硬。 有人抬过一个粗大油光的木墩子,那个大柜握着老牛鞭大喇喇坐了上去。两个穿旗袍的女人左拥右抱也挤坐在他的两边。 一个水蛇腰的瘦子,腰里别着一个哈喇叭喊道:“论片儿上项!” 随即十几个年龄不等的花子鱼贯上前,把布口袋里的铜板、票子、大洋倒进他身后的一个大木箱子里。 这十几个人就是北京城各个片区的落子头儿。 华龙飞在花子群中寻找着帮子和舀子…… 这两个人虽然年纪小,却占着大栅栏儿一带最好的片区。既然叫帮子、舀子,就不是一般的拉子、落子、吃米的小角色。这种聚会,怎么会找不到他们? 大柜坐在木墩子上说了一串:“理情行里三大节,端午中秋除夕夜。五湖四海接兄弟,四方八面财神爷。范丹老祖朱皇帝,伍子胥吹箫能渡劫。天下穷行万万千,头顶皇家一片天。黄杆更在蓝杆上,一根棍子坐江山……” 华龙飞心里暗骂,什么玩意儿,驴唇不对马嘴! 大柜总算说完了他那一套狗屁鬼话,接着羊圈棚子里就然响起竹林儿声。 “各位兄弟听其详,打周朝列国就有咱这行。孔夫子无食困陈蔡,多亏了范丹老祖把粮帮。借你们吃,借你们穿,借来米山和面山哪,直到如今没还完。” 他妈的,老掉牙的词儿。 从羊圈棚子里走出来一位脚穿布鞋,长袍马褂,头戴礼帽却守打竹板儿的中年人。 “没还完不要紧,大清皇上坐江山;万里江山财源广,养咱穷行万万千!” 那人一收快板儿,双手抱拳作了一个罗圈儿揖:“各位理情兄弟,在下是黄杆子二柜,姓哈哈穆德!八月十六啊,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蓝杆大柜立规矩。在下特意赶过来,见见各位兄弟。不知道各片儿兄弟,水头儿顺不顺呀?” 羊圈里的花子一片唏嘘…… 别哈拉巴的水蛇腰说道:“日子不好过,烦请哈贝勒给兄弟们说说呀。” 花子们发出一阵“呵呵呵呵呵”的呼声。 哈穆德双手一压:“为什么连咱们理情行都活不下去?因为叛贼作乱,天下无主啦!咱们哪一个不是大清子民?哪一个不是吃的皇家粮米?可是现在什么样?共和共和,曹打张,王打李,哪路军爷都惹不起。请问咱大清皇上在哪里?” 有人高声说道:“皇上当然是住在紫禁城啊。” 哈穆德一拍手:“说得好!咱们的主子是皇上,皇上还在紫禁城。而且今年腊月就要大婚啦!” 华龙飞不由得喊了一声:“他娶媳妇儿,跟要饭的啥关系?” 哈穆德:“当然有关系!我是范家门儿,祖师爷是范丹老祖。各位可是索家门儿祖师爷是明洪武皇帝朱元璋!理情行五湖四海是弟兄,千百万根打狗棍,抬也能把皇上抬上金銮殿哪!就说北京城,哪家军队都有限,咱理情行弟兄谁能数得清?” 哈穆德拿出竹板儿打了起来:“大明花子坐江山,大清花子也不一般。保着皇上坐金殿,各个弟兄都封官。管你们吃,管你们穿,给你们金山和银山,铁杆儿庄稼吃不完……” 哈穆德一阵蛊惑,在场的花子们兴奋得嗷嗷乱叫! 那个大柜摇晃着老牛鞭高叫到:“跟着贝勒干,天天吃饱饭!女人随便玩儿,金银随便赚!立规矩啦!” 大柜一喊出立规矩,大羊圈里立刻静了下来。 大柜搂着旗袍女人,举着老牛鞭高喊:“一条规矩下九天,保着皇上坐金銮!” 羊圈里的花子一齐高呼:“一条规矩下九天,保着皇上坐金銮!” 大柜:“二条规矩落人间,蓝杆随着黄杆愿!” 众人依然跟着重复高喊。 别哈拉巴的水蛇腰走到大柜跟前:“大柜立规矩,鞭打犯上的。生死勿论!带上来!” 随着一声呼喊,花子群一阵乱嚷嚷。 几个小花子连拖带拽,押上来两个人来,正是帮子和舀子。 华龙飞不由得一步步往前靠。两个人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形,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水蛇腰高叫到:“这俩东西本在前门外,不守规矩竟然蹿到什刹海去了。蹿片子也就罢了,还敢犯上作乱打死了黄杆落子头,哈贝勒的公子青皮老哈!今天大会,十六月圆,当着哈贝勒的面儿,请大柜挥动老牛鞭打死两个逆贼给哈公子偿命!” 大柜推开两个女人,走到帮子舀子跟前低吼一声,举起了老牛鞭…… “别他妈动!青皮老哈是我打死的,放了他们!”华龙飞手握两只药锤子闯到大柜跟前。 大柜:“小崽子,到我跟前还敢带家伙!哪片儿落子?” “你管不着。放了他们俩!” 大柜被彻底激怒了:“你他妈找死!”抡起老牛鞭砸了下来。 华龙飞又到了拼命时刻,晃动药锤子就开打! 花子们岂敢让他打到自己的大柜?一拥而上,试图抓住华龙飞。 羊圈里忽然啪啪两声枪响! 两个旗袍女人惊声尖叫!又粗又胖的大大柜倒在血泊里…… 花子堆里能打架的本就不多,听见枪响吓得跑了一多半。 华龙飞也没管谁开的枪,挥动双锤,砸跑几个老花子,拉起帮子舀子。 哈穆德高喊:“有乱党,抓住他立功受奖啊!” 啪啪又是两枪,哈穆德也被打倒了! 华龙飞这才回头细看,一个高个儿苗条的身影甩掉身上的破衣服,手里拿着一把小手枪。一定是叶若兮! 难怪那天晚上她没搭理自己,原来她有枪啊! “小姐——” “带上他俩,快走!” 这俩人一个双锤不顾命,一个手枪杀人不眨眼。羊圈里的群丐一哄而散…… 扔下大柜的死尸,四个人拖拖捞捞来到羊圈木栅栏门口。 一群黑影突然扑了出来,叶若兮抬手一枪,啪——!竟然打空了。 华龙飞:“姐,打,打死他们!” 叶若兮一扣扳机,喀喇一声,没子弹了。 华龙飞:“你看着他们,我上!” 叶若兮:“他们是哈贝勒的得合勒,你打不过他们!” 华龙飞:“打不过,就拼命!” 得合勒的意思是钩子,本来是京津两地摔跤手的一种招式。后来叫顺嘴了,人们把八旗子弟,满蒙摔跤手直接都叫做得合勒。哈穆德是不是贝勒谁也说不清,但这些得合勒一定就是他豢养的打手。 华龙飞以寡敌众,以弱敌强,靠的就是俩字——拼命。 不过这次他学乖了,不像在羊圈里边那样抱定救不了一起死的决心。他有叶若兮做帮手,也想起跟她对战的法子。 双锤蓄势,脚不落实,躲躲闪闪,伺机而动。 华龙飞人虽小,他手里可是一对铸铁药锤子。带着拳击套,不敢用实力,还能一下把叶若兮鼻子打出血。今天他可是真玩儿命了,奋尽全力往死揍! 得合勒们根本没看上这个小毛孩子,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难对付!一对小王八锤招呼到身上就是重伤! 几个照面儿,倒下四个。得合勒们可急眼了,他们的狗屁主子已经养不起他们可以不在乎。可是这么多壮汉,被一个小毛孩子打的不敢上前实在丢不起这人。 领头的一声唿哨,这些人前前后后都抓起了棍子! 这下可坏了。一寸长一寸强,靠不上去,这一对儿药锤子就没用啦。六条或粗或细,长短不一的木棍木棒一起往他脑袋上招呼。 城外廊坊一带的战场上,十几天就战死十几万人。城内饥饿病患,明争暗斗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打死一个小叫花子不如碾死一个蚂蚁! 叶若兮惊呼一声,扑到华龙飞身边。这个傻不愣二毛子姑娘,一手握成拳头,一手拿着没子弹的勃朗宁手枪,纯粹是来白白送死。 没用几下,两个人都被打得灰头土脸,浑身疼痛。 六个得合勒把两个孩子围在中间,虎视眈眈。 华龙飞:“姐姐,我挡住他们,你快跑。” 领头的得合勒怒骂道:“小兔崽子,死到临头还怜香惜玉。一起动手,打死他!” 六个得合勒背后悄然多了一条黑影。破草帽,旧长衫,一条细长的棍子。不是黄杆也不是蓝杆,是一条黑黢黢反射着月光的黑杆。 六个得合勒还没看清是谁,后脑勺就被重重击打,晕了过去。 是野郎中到了! “小娃娃好大胆子,快走!” 华龙飞爱搭不理:“小爷是来救人的。”说着走到帮子舀子跟前。 野郎中:“是那俩小叫花子?” 华龙飞:“是小爷的哥们儿!” 野郎中:“我背那个大的,你俩换班背那个小的。赶紧走!” 五个人走到明月西垂,才来到什刹海小西海附近。 华龙飞把背上的侯舀子放到芦苇丛边:“小姐,你快回去吧。要是到天亮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叶若兮:“你不回去?” 华龙飞:“我得把他们身上的伤治好了。” 野郎中:“必须先给他们弄点吃的。” 华龙飞:“你他妈给我滚远点!” 野郎中一阵惊愕:“小子,你怎么说话呢?” 华龙飞:“你他妈的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你要干什么?小爷现在除了一对呱哒板子,一无所有。” 野郎中:“呵呵呵呵,小子,你怎么知道我就在左近?” 华龙飞:“我在前门楼子挨打,谁给的药?今天晚上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马甸?” 野郎中:“哼哼,难道你没找我?没惦记我也野郎中独步天下的丸散膏丹,绝世奇方?” 华龙飞怒气更盛:“放你奶奶个屁!我华三儿,出身医家,就算没有什么独家秘方,也可以衣食无忧。小爷会惦记你那江湖野鸟的狗皮膏药大力丸?” 野郎中颇感奇怪:“那你怎么好好的回春堂学徒不做,跟着我出来要饭?” 华龙飞:“哼哼,脑袋让驴踢了呗。斗鸡眼天天让我包药包、蹬药碾子、捣药罐子,这些玩意儿老子华兴堂没有么?大老远的吧吧来北京扯犊子呀?你一棍子把他干倒,小爷觉得解气就跑出来喽。” 野郎中:“你隔三差五跑同仁堂一带转悠,没有什么心思。” “放屁,放屁。放你妈的狗屁!小爷去那里是为了跟他俩在一起学竹林儿。同仁堂药物出名,医术就是狗屁。要看要散摊子了,小爷看得上么?” 叶若兮不由得呵呵呵笑出声,野郎中不由的颜面发烧,耳朵发热。 真他娘的是以成年小人之心度孩子君子之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气度见地竟然不如一个孩子。 他向华龙飞深鞠一躬:“说良心话,你父亲虽然气度高古,但医术平平。所以他才把你送到京城磨炼深造。我观察你将近半年了,聪明绝顶,胆气过人,还有一副侠肝义胆。你若学医将是难得的奇材。你若不嫌弃,我萧暮云……” 华龙飞一伸手:“闭嘴。你有本事先把我这俩兄弟治好了。我把叶姐姐送回去,顺便弄点吃的。别想逃跑啊。你敢把他俩扔了不管,小爷早晚弄死你!” 萧暮云面带笑容:“不敢,不敢。” 第18章 望而为神 在叶若兮家只找了一壶牛奶,也就是这一壶牛奶给帮子舀子续命了。 有了叶若兮家的牛奶,吃了野郎中的药面子。帮子和舀子命算是保住了,可是侯舀子的右腿被打折以后,迁延一个多月断骨已经长死再也没法复原。侯舀子变成了侯瘸子。 这两个小叫花子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姓氏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帮子、舀子也只是花子行里的称呼,根本不是名字。 在西小海芦苇丛里躲了一个白天,野郎中萧暮云告诉叶若兮,不要再来送饭。两个小叫花子至少还得恢复半个月,他得带着三个孩子躲到更安全的地方去。等到风声过去了,再让华龙飞他们回来…… 叶若兮把他们送到鼓楼大街,萧暮云又雇了一辆马车向西南而去。 野郎中找的地方很隐蔽,没有几个人来,是一片坟场。坟场西边的一片荒凉洼地上有一个超大的亭子,就是后来有名的陶然亭公园里的陶然亭。 吃饭用药,帮子舀子恢复得很快。 烟笼古寺无人到;树倚深堂有月来。 陶然亭是清代的名亭,也是中国四大名亭之一。清康熙三十四年,当时任窑厂监督的工部郎中江藻在慈悲庵内创建此亭,并取唐代诗人白居易“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之诗意,为亭题额曰陶然。 地处荒僻,士农工商没人愿意到这坟场里来凑热闹。可是挡不住一些文人雅士来此消遣聚会。 大清倒台以后尤其近几年军阀混战,陶然亭这里除了有人在清明节来上坟,几乎人迹罕至。 三个孩子坐在阳光下,看着陶然亭上斑驳的字迹。这地方养伤固然很好,可是要饭太难了。就是那些荒凉的坟头,也没有馒头米饭之类的祭品。 侯舀子不认识亭子上的字,却久久的看着:“华三儿,原来你有名字,给我们俩也弄个名字呗。” 华龙飞:“你姓侯,就是个猴子跟孙悟空一样。金猴出世震乾坤,你就叫侯振坤。” 侯舀子:“行,小瘸子今后就叫侯振坤。给帮子也弄一个名字,咱们再出去的话,马甸大柜再也管不着咱们了。” 华龙飞:“帮子好办,就叫马振邦!” 萧暮云走了过来:“振邦、振坤,好名字!三儿,你四书五经读到哪一本?” 华龙飞往后一仰:“什么他妈的四书五经?三字经我就读到孔融让梨,然后就把先生打跑了。狗屁不通!” 萧暮云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小子够野性。那你怎么认字的?” 华龙飞:“我大哥给我找个大夫,教我医学三字经。医之始,本岐黄。灵枢作,素问详;难经出,更洋洋。越汉季,有南阳;六经辨,圣道彰。伤寒着,金匮藏……” 萧暮云:“难怪你眼界那么高。后来又读了哪些?” 华龙飞:“四百味,汤头歌。念到脉学,我把书撕了不学了。胡说八道,语焉不详,就是他妈蒙人的。” 萧暮云:“你看不上望闻问切?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 华龙飞:“说得对。号脉就是蒙事,投机取巧。” 萧暮云:“不可妄下断语。有机会我带你见一位切脉大师,你一定会心服口服。窦天章让你包药包蹬药碾子实在是耽误人才了。” 侯舀子:“那你会什么?” 萧暮云:“我么……,什么时候你们能自己走到前门楼子,自然知道。” 在陶然亭坟地边养了半个月,三个孩子谁也待不下去了。他们惯于穿街走巷,惯于有热闹凑热闹,没热闹造热闹。没有人就没有热闹,陶然亭这边活人太少,死人不少。可是死人不热闹,连鬼都不肯出来演绎故事。 他们也知道,三个人恐怕在大栅栏儿、什刹海吃竹林儿已经不可能了。大柜一死,蓝杆子就散了。北京城十几个“片儿”,落子头们还得打得死去活来。黄杆子还在蠢蠢欲动,要抬着紫禁城里的皇上复位。 用华三儿的话说,见过扯犊子的,可没见过这么扯犊子的。 舀子侯振坤彻底瘸了,野郎中萧暮云都治不好他。 华龙飞和马振邦搀着他慢慢向东北方向的一个高坡走去。那个高坡上也有一个坟丘,坟前还有一块埋在土里一多半的石碑。 侯振坤甩开他们两个人:“让我自己走。即便瘸了,治不好了,还得自己走。” 马振邦:“腿瘸了,要饭都跟不上。将来怎么办?还能当兵么?” 侯振坤:“舀子变成侯振坤,侯振坤就是侯瘸子。要饭不成,当兵不成,我他妈的……” 华龙飞:“帮子,你想干什么?要一辈子饭?” 马振邦:“饭是粮食做的。我吃的第一顿包饭就是你给我的包子。再长长我就不在北京城混了,听你说关外土地有的是,我就去种粮食。自己种自己吃,我把自己撑死!” 侯振坤:“别撑死啊。你要种出粮食,我就做成包子馒头出去卖!” 华龙飞:“那你们俩就一个学种地,一个学厨子。我学大夫,带着手艺去关外,杀出一片天!” 三个人登上锦秋墩,向东北望去。那是老北京,黑气弥漫,烟笼雾罩,含混不清…… 野郎中回来告诉他们,马甸东羊圈血案,被人定为京城要饭花子火拼。北京城什刹海以北的要饭的,抓起来十几个头头脑脑,小花子们都被驱赶出城了。哈穆德是幕后黑手,阴谋颠覆共和,已经被枪毙了。 警察局正在全力追捕两个穿旗袍的女人,就是大柜的两个老婆。因为这两个女人卷走了北京花子大柜的全部财富! 当官儿的只在乎钱财,没人理会是谁起得事儿,是谁开的枪。 混乱的北京城,打小就让华龙飞把人生理解为,救人可以赚钱谋生,杀人可以复仇解气!却渐渐模糊了杀人偿命的法则。 三小一老,大白天又坐到了正阳门下向阳的墙根下。 萧暮云要显摆一下自己的能耐,让桀骜不驯的华龙飞彻底对自己服气。三个孩子也要看看,野郎中到底有多大能耐。 四个人坐在初冬的暖阳下,远远看见一位中年妇女挎着一只篮子走了过来。 野郎中开口说话了:“这个妇女经常胃脘痛,却总有吃不饱的感觉。你们谁去把她请过来?” 马振邦:“我去!”他摸摸腰里。 野郎中:“不准打板儿。” 马振邦跑过去对那女人鞠了一躬,把她请了过来。 一番探问,那女人果然胃脘痛,受不了了,要买的东西都没买,要回家喝口热水。 野郎中从腰囊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我这有一丸药,不大。您把它吃下去,坐在这歇一会儿,有屁就放别忌讳。” 那女人坐了不到半个钟头,悄悄站起身鞠躬说道:“多谢先生,现在一点都不痛了。” 野郎中又拿出四个小纸包:“天寒风冷,痼疾发作。这还有四丸,每天一丸可保一冬不再疼痛。” 那女人:“这得多少钱?我回家拿钱去……” 野郎中:“呵呵,不过是结个善缘。分文不取,您请便。” 三个孩子看着野郎中随看随断,都倍感神奇。 侯振坤:“我去给您叫过一个来。”他一瘸一拐跑了出去。 片刻之间,他从街角拉过来一个二十多岁,雄壮的大小伙子。 侯振坤:“先生,您看看,他有毛病么?” 华龙飞:“你他妈瘸瞎了心啦?这么壮的哥们儿会有毛病?” 野郎中:“诶,不要想当然,要学会望气。这小伙子身体虽然健壮,但眉宇泛青,双唇苍白,经常腰疼吧。” 那小伙子一鞠躬:“哎呀,先生慧眼。前些日子扛大包把腰闪了,吃了半个月的药。可还是酸疼啊。” 野郎中:“往前走去同仁堂,一定是同仁堂的六味地黄丸。回去熬点姜汤,十丸就好啦。” 那小伙子再次鞠躬:“先生我就是个扛大个儿的力巴,同仁堂的药好是好,可是……” 野郎中一笑:“看见这根棍子了么?跟他们说,他们的六味地黄丸是我萧某亲点的。他要不白送你,你再来找我。” 三个孩子惊呆了!他们的片儿就是大栅栏儿同仁堂一带,对那里再熟悉不过。华龙飞第一次乞讨就在那附近,没想到的是野郎中对同仁堂这么熟悉,这么大拿啊! 华龙飞也按捺不住了,他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看着前门大街熙来攘往的路人。他终于看见一个脸色灰暗,胡子拉碴,走路脚步虚飘的男人。 他站起身要跑过去,野郎中说道:“坐下。老子不给死人看病!” 华龙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死人?!” 侯振坤:“呵呵,爷们儿,难道他是鬼呀?” 萧暮云:“那个人形容枯槁,生气耗尽,脚步续篇,精力衰竭。活不过三个月,神仙也救不了。” 马振邦莫名其妙,侯振坤将信将疑,华龙飞却低头思索,没再说话。 野郎中:“你们三个,小马儿受命于人,毫无见地。只能循规蹈矩,东北话顺垄沟找豆包儿吧。小猴儿,纯心找别扭也不过胡闹而已,也非可造之材。只有华三儿,他是先看出毛病,寻求治疗之法。” 侯振坤:“那当然。华三儿本来就想当大夫,小马儿想种粮食。” 野郎中:“你想干什么?” 侯振坤一颠自己的右腿:“我本来想当兵,现在不行了。那天在坟地,我说我想当厨子。虽然不能种粮,但也饿不着。” 正聊着,那小伙子捧着一个药包跑了回来连连鞠躬作揖:“先生您真是神啦。同仁堂大掌柜听我说你有根黑黢黢的棍子,贵姓萧。掌柜的不但白送我十丸药,还给了我一块上好良姜啊!” 野郎中带着华龙飞他们在大栅栏儿转了三天,叶若兮就找到了他们。 瘸侯儿要找饭铺学厨子,不要工钱,供吃住就行。没钱学厨艺,八大楼那样的大饭店肯定不行,干力巴打杂,三年都进不了后厨。太小的粥铺包子铺也不行,小买卖活儿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根本养不起一张嘴。 大栅栏儿的买卖还就这两种,不是大饭庄就是小吃铺。 还是叶若兮带着他们在什刹海边上的烟袋斜街,找了一家大盘居的百姓餐馆儿把瘸侯儿收了。 马振邦就在前海鼓楼下边租了一辆黄包车,在什刹海一带跑短腿儿。拉小活儿跑近道,虽然攒不下钱,但足够他一个人吃喝。 把两个小要饭的安置妥当,叶若兮咬死了,必须让华龙飞去她家给她当陪练。可是此时的华龙飞已经下决心跟着野郎中学医当徒弟,萧暮云也绝不肯轻易放弃华三儿这个难得的可造之材。 两个人争执不下,萧暮云最后才说:“叶姑娘,我能看出你对三儿的情谊。可是你的西洋功夫强身健体可以,可要临阵对敌,受用终身,实在不行。华三儿家传中医,人才难得,不能再荒废。如果他学成中医,你们有缘再见,我会竭力玉成你们。” 叶若兮:“华三在我家,练得身强体健,个头长高那么多。那天大战羊圈……” 萧暮云:“不可胡说!” 这姑娘长得人高马大,怎么没脑子啊?马甸羊圈十几条人命,这事要传出去那还有命么? 叶若兮:“我教他搏击,给他喝牛奶。今后我就教他开枪!我得带着他。” 萧暮云:“不行,他得跟我学医。” 叶若兮:“也好啊。你也带着我,我们一起教他。” 华龙飞:“不可能!你爸爸是老毛子大官儿,你是大小姐。能让你跟我们当野郎中?” 叶若兮:“那我就抢了。老头不用棍子,打得过我你就跟他走!” 萧暮云:“叶姑娘,不可胡闹啊。” 叶若兮也不管萧暮云说什么,挥手就是一拳!萧暮云扔掉棍子连忙躲闪。 叶若兮绝不肯轻易放弃自己的心上人,一拳打出去,接着拳脚相加,连续不断打出去。 华龙飞开始还为萧暮云担心,他知道叶若兮的拳击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给她当陪练自己吃尽了苦头。 可是看了一会儿他就放心了。萧暮云虽然老迈,显然也有点功夫,闪展腾挪,叶若兮一下都打不着他。他弯腰捡起了野郎中的棍子,黑黢黢的棍子又光又亮,带有很明显的木纹,却比一般木头重得太多。仿佛是一根镔铁棍。这到底是什么材料的? 几个照面下来叶若兮越打越急,娇叱一声,一拳向萧暮云面门打去! 第19章 暮云细雨 萧暮云避无可避,一探手抓住叶若兮的拳头,一带一拽,叶若兮惨叫一声,捂着胳膊疼得蹲在地上。 “三儿,这老头会妖法。” 萧暮云:“呵呵,什么妖法。这是江湖郎中的正骨之法。你肘关节脱臼了。” 叶若兮疼得汗都下来了。 华龙飞扔掉棍子抚慰着着叶若兮:“您快给他正骨啊。” 萧暮云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难得叶姑娘对你如此痴情。叶姑娘,你答不答应把你的如意郎交给我学医?” 叶若兮哭了:“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三儿?” 萧暮云:“多则三年,少则两年。” 叶若兮:“越快越好。” 萧暮云一笑点点头,上前抓住叶若兮的胳膊,一拉一推。叶若兮又叫了一声,摇摇胳膊竟然不再疼了。 “你这老头太坏!”说着她又握起了拳头。 萧暮云:“这次摘你肩膀!” 叶若兮气馁了,挨几下揍没什么大不了,可是那种疼痛实在难以忍受。太可怕了! 萧暮云抬手一指:“到那边亭子里去。” 华龙飞在西小海的荒亭内,当着叶若兮的面给萧暮云磕了三个头,算是正式拜师。 拜师完毕萧暮云站起身:“叶姑娘,我们还要在北京盘桓几个月,望尽京城众生之气。早晨你们可以一起跑步,有空儿也可以跟你练习西洋搏击。但是我要带他出去行医,你不能拦着!” 叶若兮喜出望外,抱着华龙飞亲了一下:“师傅,你想教三儿脱臼功夫么?” “哦?你怕将来打不过我徒弟?” 叶若兮:“不是的。我只觉得中医实在很神秘。” 萧暮云:“我要教他更神秘的,望闻问切,以望为先。” 叶若兮:“望山望水,人有什么可望?” “望气!” 两个孩子更加迷惑不解。 萧暮云说道:“《素问》里说,人以天地之气生。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气就是活力、伤损在精神上的体现。气暖之人,活力四射,自信且充满魅力。就如叶姑娘。气冷之人人,神态淡然,触不可及。肾亏眼肚黑,肺热准头红,肝盛两眸赤,寒喘两颧乌……” 华龙飞终于听明白了:“有道理!”这小子终于折服了! 唯一让叶若兮遗憾的是,野郎中白天可以让他们一起跑步,一起搏击,甚至一起玩一起吃,但决不允许华龙飞在叶若兮家过夜。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什刹海还没封冻。 叶若兮一早见到华龙飞就哭了。 他的父亲叶尔诺夫策动外蒙独立没能成功,他奉调要回哈尔滨了。 华龙飞一听说她要去东北兴奋得两眼放光:“姐,您别伤心哪。我将来也得回东北,只要我回去第一个就去哈尔滨找你。哈尔滨没有北京大,一定找得到!” 叶若兮:“你这么小,离家这么远,这么久。不想家?” 华龙飞:“想有什么用?他们都不喜欢我才把我送出来。我丢了这么久,回春堂还是回春堂。我要学成了,回关外自己开医馆!” 叶若兮:“你那对药锤子还在我家。” 华龙飞:“不要了。我现在见天跟着师傅学望气、断病、用药。用不着药锤子打架。” 叶若兮:“那我就留着做念想。” 华龙飞:“这么远,你带那东西不方便。要不我把竹林儿送给你。” 叶若兮:“你自己留着,万一哪天挨饿用得着。” 华龙飞把竹板儿收起来,要饭的玩意儿送人做念想实在太晦气。 那天华龙飞没去跟师傅到前门外望气,一直陪着叶若兮。 黄昏时分,后海那边传来悠扬的二胡声。 叶若兮不禁跟着哼唱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听着唱着,两个人哭着拥抱在一起。 送走了叶若兮,华龙飞神情索然,兴味顿失。 萧暮云告诉华龙飞,叶若兮走了,咱们也该走了。 华龙飞问:“咱们去哪里?” 萧暮云:“大丈夫四海为家。好大夫更应该增广见闻,博取百家,辩证识人,明辨是非真假。你知道同仁堂最有名的是出于吴鞠通,成于叶天士的牛黄安宫丸,你知道广誉远的龟龄集、定坤丹么?” 华龙飞:“广誉远在哪里?” 萧暮云:“山西太谷。广州陈李济、杭州胡庆余、山西广誉远、北京同仁堂,那才是天下驰名药坊。回春堂,哼哼,你父亲眼光太低啦。” 次日吃完早饭,师徒两个踏上了京西古道…… 华龙飞跟着医侠萧暮云离开京城云游天下的时候,他绝想不到,半个世纪过后,他高傲自尊的个性不甘受小人之辱,一口鲜血喷出去!六十多岁,就告别了人间。 他的孙子华凌霄同样十二岁,从此冲出家门,冲进片区,冲进宽城…… 我们不去穿越时空,只不过在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中一起去见证华家祖孙两个作为医生的侠之大者。 华龙飞之侠,为国。 华凌霄之侠,为民。 华龙飞十二岁离家,华兴堂还算是朱门。 华凌霄十二岁失亲,华兴堂已经是寒门。 一个细雨蒙蒙的早晨,华子刚喝完一碗苞米面糊糊,卫生所就来人了。 是七队的队长白凌云。从户口的角度说,这是华子的顶头上司。也是老查说过的大白蘑菇似的女队长。 老查说的没错,这个女人个子足有一米七,大脚大腿大屁股,一张大白脸却很好看。脸胖但眼睛不小,眉毛乌黑,鼻子玲珑,红红的嘴唇十分精致。华凌霄恍惚间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一株丰满肥硕,白白的蘑菇精!这个女人模样不输宽城那个安欣,只是略微粗了一圈儿。 宽城那个太妖媚,眼前这个太霸气;宽城那个矫揉做作,眼前这个盛气凌人。 但不管怎么比较,这个叫白凌云的队长绝对够漂亮,可惜的是长在深山人不知。 这个时候,华凌霄只是觉得白凌云就是大山深处的一个大龄美女,他还不知道做为队长有多大权威,这个女队长到底有多厉害! 华凌霄只看了她一眼,便连忙把目光移开了。恍惚之间,白凌云的那双眼睛,让他想起了饥饿的大型猫科动物! 她的眼睛一直在华凌霄这个大男孩儿身上打转,闪闪烁烁,颇为欣赏。 华凌霄收拾着屋子请她坐下,一股体味儿冲得华子一紧鼻子:“白队长,身上哪不舒服?” 白凌云:“没哪不舒服。你已经在七队落户了,怎么不去队里报到啊?” “这个……,没人告诉我。对不起,我明天就回去报到。” 白凌云:“我以为你有李书记撑腰,根本没瞧起我们呢。” “哪里话。我特别喜欢蘑菇崴子那屯儿,第一次去看病就喜欢上了。” 白凌云:“谁信呐?大山旮旯,一群老土鳖,有什么好的?” 华凌霄:“我可不说假话,蘑菇崴子屯儿风景好,粮食好,药材好。还出大美女,当时查公安说蘑菇崴子队长是个大美女我还不太信,今天仔细一看我还不得不信。” 白凌云坐到椅子上,两条胳膊支在桌子上:“你在宽城读的初中还是高中?什么班?” 华凌霄:“初中没毕业就考进中西医结合培训班了。又在省医院实习半年,下乡之前刚拿到毕业证。” “你是团员,还是预备党员?” “都不是。” 白凌云欣赏着华凌霄:“处过对象么?” 你奶奶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你也打听? 华子低着头随口答道:“光打架了,没处对象。” 白凌云:“文攻武卫不能算打架,我也参加过。不过我想不明白,别的知青都在想办法回城,你怎么还往大山旮旯来呀?” 华子:“我也不知道。本来要去省药材管理站,可是通知下来却是下放到农村。这地方风景真好……” 白凌云:“蘑菇崴子屯儿虽然是大山旮旯,不但风景好,水土好、人也好。就怕你待不长。” 华子:“反正我想好了,不想回城。” 白凌云:“那就准备接受三大革命实践考验吧。哎,你多大年纪?” 华子:“刚满十八周岁。” 白凌云:“我给你提个建议啊。尽管你是卫生所的大夫,如果没什么病人最好多参加队里劳动,如果公分儿多,分的口粮小杂粮、土豆白菜山货自然就多。我也好为你说话。” 华子:“您放心,春耕秋收大忙季节,平时没有患者我一定回队里参加劳动!” 华子料定这个女队长有病!还是难以言表,有苦说不出的那种病。不过她自己不说来看病,当大夫的也不好多问。 果然,没过三天,白凌云一大早顶着细雨又来了。 她这回再也不憋着了,坐在医案前就说看病。 “把手腕放到脉枕上。” 白凌云并没伸手,红着脸悄悄说:“我这毛病不用号脉。就是下身经常刺挠,味太大了。有时自己都熏得恶心……” 华子:“你不经常洗澡吧?” 白凌云:“大山旮旯的女人,有那个洗澡的?” 华子:“已经染病了,必须坚持经常洗。再说,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虽然不需要什么香喷喷,总不能坐到谁跟前都让人觉得刺鼻子吧。” 他说着站起身进药房拿出一个250毫升的盐水瓶子,里面装了一些赭红色的药液。 “每次三钱三的酒盅儿一杯,对一水舀子温开水,在家在屋里偷偷洗,洗干净。内服银翘解毒合剂,这些用完基本就好了。” 白凌云:“那可太好了。多少钱?” “我自己配制的,给队长打溜须不要钱。” “呵呵,你倒是实话实说。不准对别人说啊。” 华子一番眼睛:“我是大夫,我有我的职业道德!再说,那么大味儿,还用别人说么。” “说的也是。” 华子:“最后几句医嘱,你别不爱听。这种病最重要的是洁身自好,就是跟你对象也得保持干净。在发展下去,严重了会送命的知道么?” 白凌云一皱眉:“我对象?要是行不早结婚了。不提这些,好病以后请你喝酒。” 打发走白凌云,华子罕见地走进了东门大队办公室。 葛长缨主动站起身给华子让座:“小大夫现在可是大山套子里的小财主,今天没病人?” “有一个,不收钱的。”华子坐到了炕边上。 葛长缨:“怎么,你也有松口的时候,白凌云不算干部?” 华子:“你别眼热,你有病我也不收钱。跟各位打听点事,附近有没有烧锅酒厂啥的?” 孙信义:“公社酒厂早黄了。” 葛长缨:“喇嘛庙都没有酒厂,现在不准许乡镇集体办酒厂,浪费粮食。青山公社有地瓜烧,你要喝酒啊?” 华子:“八岁就喝酒,到这五个月一次没喝过。不过地瓜烧可不行,必须是上好粮食酒。我在道边的山根儿上摘了不少枸杞,又红又大,还有五味子打算泡点药酒治疗肾虚。” 葛长缨:“那就是德化第一白酒厂了。你找集体户那些小知青,他们都是县城的。” 华子:“呵呵,踏破铁鞋无觅处。我今天就去集体户!要是能行的话,干他两百斤!” 啊?你要把自己泡酒里呀? 华子刚跟唐竹青说好要去德化县城买白酒,卫生院的老赵打来电话。李大耙子的院长被调走了,据说是去了药材管理局当了一名职员。副院长陈长江也是白忙活,跟李大耙子明争暗斗好几年,结果被老赵捡了便宜。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老赵成了新任院长。他,让华子立即去卫生院开会。 华子对着电话话筒就俩字:“不去!” 孙信义愣愣地看着他:“院长可是你的顶头上司啊。” 华子:“当个小破大夫,大队是顶头上司,小队是顶头上司,医院还是顶头上司,我这小脑袋瓜顶的动么?顶不动老子就不顶!他就是亲自来请,小爷都不去,还他妈打电话。” 孙信义:“我听说他挺佩服你呀。” “那是没当院长的时候。现在你看,有一箱西药分给前进卫生所么?我不要他就不给,都他妈悄悄私卖啦。他要再来电话,你就说我不在,进山采药去了。云深不知处!” 第20章 鱼触手 天还没到中午,华子正在院子里晾晒黄芪,副院长陈长江骑着自行车来了。 孙信义料定,这个小大夫要出大事。 陈长江告诉华子:“不是老赵急着找你。是德化县卫生局苏局长一定要见你,可能是蜂毒膏专利的事。” 华凌霄骂道:“这帮当官的没好揍儿。不去,局长有啥了不起的,告诉他老子不去!” 陈长江:“可是……” “可是什么?老子不过是个深山小大夫,有毒的没吃犯法的没做,犯不着给他们舔腚!” 陈长江:“华大夫,你是不已经知道什么事儿了?” 华凌霄:“真的不知道。但当官儿的找个小大夫,十有八九是求我给谁治病。这种人就不能给他脸!你还告诉老赵,别说局长,就是厅长省长来了,他也得上门跪地叫爷爷。否则谁也请不动!” 陈长江叹了口气:“兄弟,我是真服了你了!天下大夫都像你这样,贪官污吏连病都不敢得。” 华凌霄:“陈院长,有些事犯不着往里掺和。我走以后你又把医书放下了吧?干咱们这行永远是医术当家,就算你这次如愿了,早晚还是李大耙子那条路。哥们儿在大山里不闲着,等咱的药酒配制成功更惊掉你下巴!” 陈长江:“我也仔细想过,我这辈子就算累死也达不到你的一半儿。你想你就算在娘胎里学医,现在也不过十八岁,有多少阅历,记下多少医书?你是奇才,我就是个庸才。庸材怎么办?把自己老婆孩子都饿死?前些天我听说你这满大院子都是患者,医院一个病人都没有。老毕拿着你那二百块钱要求退休呢。” 华凌霄:“不说这些。在我这吃顿贴饼子,下午回去报信儿去吧。” 陈长江回去只安静一天,第三天一早,查公安、赵院长还有公社主管文教卫生的副书记到了。 他们也没去大队,直接进了卫生所。 刘副书记冷着脸坐到椅子上:“华大夫,你架子挺大,挺难情啊。” 话锋不对,这是要耍官威呀。华子最恨是在他跟前耍威风:“哦,这话从何说起?” 刘副书记一拍桌子:“上级要你去开会为什么纹丝不动?” 华子:“你这叫敲山震虎……,不对,你这种小角色只能是拍桌子吓唬耗子。你再拍一下试试!” 这刘副书记还真不在乎:“你他妈够狂的——” 啪,他右手有拍到桌子上。砰!一只铸铁药锤子狠狠砸了上去! 华凌霄低吼道:“别动!动一下老子砸碎你脑袋!”这时华子才站起身。 “你奶奶的,一个蟑螂蚂蚁的小官儿也敢跟老子拍桌子。老子打掉你门牙!”华子抡起巴掌,被老赵死死托住:“华子,不能再打啦!” “这种王八蛋跟老百姓耍官威都习惯了,老子今天废了他!” 赵院长:“上级确实下来通知,找你有事儿。” “什么他妈的上级,除了老一辈开国元勋,老子没有上级!” 赵院长:“那也得把事情说清楚啊。刘副书记就算方式不对,你也不能再打了。” 他拿起药锤子嘡啷一声放进药钵子里面:“说,到底是你那个主子找我?” 刘副书记:“你……” “不说清楚,老子明天就去告你!你他妈算什么干部?伪满汉奸,还是旧中国军阀?” 刘副书记:“是县卫生局苏局长。” “你奶奶的,就是姓苏的本人来求老子也得毕恭毕敬说好听的。你他妈的装什么犊子?姓苏的上边是不还有省厅的指令啊?省厅上边是不还有个省级大家伙啊?我她妈告诉你,老子不答应他们,你这小官儿还能保住。我一旦答应他们,就你这样的立马给你踩泥里去!” 刘副书记捂着右手,汗流满面。他现在后悔,不该不听赵院长的劝告了。 赵院长:“华大夫,这到底是咋回事?你真得罪大官儿啦?” 华子坐到椅子上:“我没得罪他们,是他们太贪心啦。” 赵院长:“贪心?你有什么可贪的呀,一个队卫生所的小大夫。” 华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们贪我这颗脑袋,又不能割去打开看看。所以就一级压一级,找上了你们。这货也是蠢到家了,他们要是那么容易请动我,那里显得着你这种玩意儿?你们回去告诉姓苏的,老子不见真神不烧香,见了真神那便是一顿揍!就这话。” 查公安说了一句:“到底什么人呀,你都落到这地步了还要找你?” “章鱼”华子说道:“你们都知道章鱼吧?这东西作药用补血益气、收敛生肌。可是它是最可怕的生物,八个爪子九颗心脏,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随时随地改变自己颜色。可是它想吃掉谁,就算躲进泥沙缝隙里它也能把触手伸进去吸干你的血!我们华家一门,被这种章鱼缠上十几年了。害得华家就剩我一根独苗,这个恶章鱼却断子绝孙。玩弄多少个女人还是生不出个孩子芽芽,就惦记我脑袋里的各种种子秘方。这种秘方只适用有缘人,当年伪满总理郑孝胥就逼着我爷爷给溥仪治这种病,我爷爷拼死不治!你们想想,我会给他这种章鱼治么?” 查公安:“不能治!这种坏蛋越少越好,最好死净死绝!” 华子:“当时老赵找我我还纳闷儿,后来陈院长亲自来一趟。我就断定章鱼触手已经伸进德化县伸进大山旮旯了。不过他也奈何不了我,既怕我死了又怕我好起来。倒是这帮疯狗似的爪牙太猖狂。这就是阎王好见,小鬼儿难搪。你他妈也别惦记整我,当年他的爪牙是省医院院长,照样被老子干碎了一对膝盖骨,这辈子再也别想站起来。老子照样当大夫!” 查公安拍拍华子起身出去了。 赵院长客气几句把刘副书记带走了。 华凌霄所料不差,七天以后阴雨连绵,前进大队大院里来了三辆吉普车。来人是省卫生厅好的副厅长姓任,县卫生局局长,公社一把手王书记,卫生院院长老赵。 任副厅长还带着个秘书,拎着一个黑色皮包。 华凌霄帅不离位,依然端坐在他的黑不溜秋的长条桌医案前。 众人屁股刚坐到椅子上,华凌霄就说话了:“这么多人,兴师动众,有话说有屁放!” 赵院长:“各位领导别介意,华大夫就是孩子气。还跟我们刘副书记怄气呢。” 王书记苦笑道:“我们也是陪同。到底什么事儿还是请各位领导说吧。” 那个秘书把提包放到医案上:“任厅长这次来……” “老子不听狗叫,有话让你主子说!” 任副厅长直起身子:“说实话,我也是欠考虑。没想到这件事这么难办。我先打听一句,这御制避瘟散的事儿……” 华凌霄:“哦,原来不是杜建葳给你下的令。那一定是个女人喽。” 任副厅长:“这个,我无法奉告。” 华凌霄:“不用你奉告。你这个级别舞弄不了她。弄不好一句话说错,你这纱帽就没啦。” “这……” 华凌霄:“不过你也别怕她,蜘蛛毒蛇蝎子都可怕吧?可惜都见不得光!你那黑提包里是钱吧?” 任副厅长:“不知道多少。” 华凌霄:“司徒医侠门的御制避瘟散,的确一盒就值你这一提包人民币。这女人当了官太太是不疯了她?御制避瘟散那是过去皇家拿全国老百姓的血汗才能享用的芳香药物。我给各位说件事各位就明白了,我爷爷当年给伪皇宫里面的人配制过三年御制避瘟散。你们知道赚了多少大洋?志愿军抗美援朝的时候我爷爷办制药厂,给前线战士配制止血生肌散。可是刚刚建国,国家没钱呐。我爷爷带着一个连解放军,进山找到一个山洞。里面六个荆条囤子,全是白花花的大洋!总理批示用这笔钱开办药厂,志愿军前线每人一份止血生肌散!那时一块大洋能买两头牛啊。” 众人一片惊叹。 “这避瘟散就是防疫生香,据说张景惠的小老婆徐芷卿吃上一回,身上香气七天不散。老百姓吃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啊。你那一提包钱连十盒都做不上。配用这种药的应该是什么人?” 任副厅长:“我来的时候她特别交代……” 华凌霄一笑:“不给她配制这种药蜂毒膏的专利就不批,我的大夫也当不成了。” 任副厅长:“她是这么说的。” 华凌霄:“那好,别难为各位领导。蜂毒膏的专利我不要了,大夫我不干了。就在大山旮旯好好种地,好好当农民!” 王书记接过话茬:“一盒药能够办一个乡间医院,结果不过是造香味儿。这说不过去。苏局长,华大夫在医疗系统有违纪行为么?” 华凌霄:“你不用问他。他祖上叫苏春泉,是宽城南边苏家屯的乡医。他的姑姑或者姑奶叫苏麦冬,牺牲在朝鲜战场上了。没骨头的东西!” 苏局长:“华大夫的祖父龙飞先生,是我姑奶的师父。惭愧!” 任副厅长:“这个,华大夫的工作你们具体商议。我回去如实交代……” 华凌霄:“别,别!我的事不用他们商量。当着你的面儿我就把诊所交出去,今天我就滚出这里,去生产队报到。不允许个人行医,哥们儿绝不行医。我也托你捎句话,你告诉她,她不过是条八爪毒章鱼,摘星揽月的事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华子说罢脱掉白大褂,换上外衣,拎起提包推门走了出去。 大雨之中,他迈步前行,义无反顾。 苏局长站起身:“到底是医侠传人,这一身傲骨,令我们无地自容啊。” 送走了上级领导,王书记当天下午又返回了前进大队。 他让李耀晨一定把华凌霄请回来,就算他不再当大夫,也得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他惹不起省级领导,但也绝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一个人品医术超逸绝伦的十八岁少年! 李耀晨弄了几样菜,拿了一瓶酒,三个人就在卫生所的议案前边喝边聊起来。 王书记问:“你说的这个八爪章鱼似的人物到底是什么人?” “要拜我爷爷为师,我爷爷是医侠门的野郎中,最精通望气断病看人。他一眼就看出杜建葳品行不端,把他赶出去了。后来不知怎么就爬到卫生厅,又爬到省里去了。人品不成,医术更差,老惦记我们家的秘方。因为这小子生不出孩子来,就接连不断的换女人。要避瘟散这个就是他的新欢小老婆,我的同学。我以为自己躲到大山旮旯他们也就死心了,没想到这么远,他们的触手还是伸过来了。” 王书记:“经常听人提起你的祖上,连苏局长都不敢放肆。他老人家……” 华凌霄:“我爷爷那才是医学奇才。出道比我还早,十二岁就独闯京城,十五岁已经跟着医侠萧暮云走了大半个中国。当时京城的八大医堂所谓的独家秘方都被他破解了!” 王书记:“今天我不回去,你给我们两个好好讲讲!” 华凌霄沉思良久才说:“我爷爷少年时的事儿,都是我记事儿以后我奶奶给我讲的。她认识我爷爷也是打架开始,也是一招分筋错骨手!我爷爷比我幸运的多,十二岁跟着医侠学医,走遍大半个中国,十五岁回京城没多久就成了司徒医馆的顶门大徒弟!避瘟散本来是京城长春堂的名方,后来被宫里知道了。宫里那时候十有八九就是老妖婆子慈禧太后,长春堂有太后老佛爷撑腰,当然得搜罗天下名贵药材来打溜须呀。” 王书记慨叹道:“天子偶用一物,皆关民命,一人飞升仙及鸡犬!” 华凌霄:“本来一剂普通的老百姓家家用得起辟瘟散,被他们搞得价值连城,比金子还贵。后来长春堂老掌柜去世,方子也失传了。我奶奶说,我爷爷拜到司徒门下,和司徒忆非先生精研数月,就把方子给破了。可是御制避瘟散用料太贵,也没制成多少就放下了。” 王书记抚案长叹:“了不起,太了不起呀。” 华凌霄:“我奶奶说,我爷爷虽然拜了我太姥爷为师,可是他的个性更像医侠野郎中萧暮云。一辈子医杖不离手,自报野郎中。当时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王书记:“这种医侠精神,都传给你啦。” 华凌霄:“我可不行。至今我也不敢拿起那根神圣的医杖……” 第21章 医侠传杖 华龙飞跟着师傅萧暮云一去三年,这三年他们走山西去甘肃,走陕西跨秦岭,进四川,远达云南,再赴广东,如果不是因为战乱,本打算去浙江。东边走不了,萧暮云带着华龙飞在南京一带迁延两个月,才取道武汉返回北京。 萧暮云跟华龙飞说,到北京给他引荐一位切脉大师司徒忆非,再学一年半载就可以回关东,找他的叶姑娘去。 这三年,华龙飞记下三千多个名医良方,从北到南,阅人无数。尤其在药材上,山西党参、甘肃当归、秦岭山茱萸、四川芎藭、云南茯苓、两广木香为代表的中药材都逐一熟记…… 他们到达北京的时候已经是1926年的春天了。 这个时候,小皇上溥仪早已被冯玉祥赶出了紫禁城。小日本儿的兵舰开进天津大沽口。 京城的玫瑰花刚刚开放,张作霖的东北兵就开进了北京城。 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到什刹海一带找瘸侯儿和马振邦。 两个人站在当年的拜师亭前,不禁浮想联翩。那时华龙飞还是年满十二,不到十三岁的懵懂少年,叶若兮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十五岁少女。三年过去,华龙飞已经年满十五,故地重游,或许叶若兮还在冰城哈尔滨等着他呢。 徘徊良久,华子才提议去大盘居找瘸侯侯振坤。 他们刚走上鼓楼大街,迎面窜出来一伙东北兵。紧接着就是一阵乱枪,萧暮云连忙将华龙飞拉进胡同口,自己却身中数弹…… 六颗子弹,有三颗穿透胸部,野郎中眼看不行了。 萧暮云勉强提着一口气,叮嘱华龙飞,忍着一口气不可为他报仇。带着他的药囊黑棍子去南锣鼓巷沙井胡同,司徒医馆找司徒忆非…… 瘸侯马帮子期盼三年,没想到见到华龙飞却是为野郎中萧暮云下葬。 三个人合力才把萧暮云的尸体弄到陶然亭,然后在锦秋墩蝴蝶冢下边挖了一个坑,把他埋了。 侯振坤的厨艺学得稀松平常,马振邦却长成了高大的小伙子。他已经不再跑短腿,成了名副其实的骆驼祥子一样的人力车夫。 马振邦:“三儿,你什么时候回关外?” 华龙飞:“你有钱买地了?” 马振邦:“我拉过几个东北来的大兵,他们说那边有的是荒地。只要肯卖力气,不用花钱。” 华龙飞两眼冒火:“大兵的话就是放屁。关外有那么多土地,他们为啥还进关抢地盘儿?我去南锣鼓巷找个医馆,落下脚我就来找你们,给瘸侯再找个师傅。” 三个人烧了纸,收拾东西往回走。 野郎中手里那根乌黑的棍子,形影不离的药囊都落在了华龙飞身上。 侯振坤:“三儿,你师父这根棍子到底是什么材料的?拿着这么沉?” 华龙飞:“他说这是出自关东长白山的铁桦木,扔进水里都漂不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做成的。” 马帮子问:“三儿,你跟他一走就是三年,学到活命的本事了?” 华龙飞:“活命不难,难的是救人命。我眼看着他老人家片刻之间身中六弹,根本没办法救他。至少有一枪穿透心脏。” 侯振坤:“他是被大兵枪打的,不是生病啊。” 华龙飞沉默不语。 师父萧暮云一辈子游走四方,甚至下过南洋,去过日本,救死扶伤,活人无数。可是他挡不住枪弹,救不了自己。他不肯对恶人施救,可是天下恶人根本死不干净啊。 南锣鼓巷距离大栅栏儿得有十多里路,师父为什么一再嘱咐自己到这里来?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高楼大厦,偶尔有几座精致的小楼。华龙飞本以为着名医馆的地方一定像大栅栏儿那样繁华热闹,可是从鼓楼东街进入巷口,既不像大栅栏儿什刹海那样人烟辐辏,也不是一般狭窄阴暗的小胡同。一条不到两里路的街巷,竟然有十六条胡同,东西各八条。 过了黑芝麻胡同就看见沙井胡同,进入沙井胡同第二个门楼,门额上就有一块司徒医馆的牌匾。隔着门楼就能看见院子里有一座两层小楼。 按照师父萧暮云的嘱咐,尽管院门开着,他还是站在门槛外边,敲了三下木门。 应门的是个五十多岁,身材消瘦但精神健旺的老头儿。 “小哥,您是来找人的?” 华龙飞:“我是受师父嘱咐,前来拜望司徒忆非前辈的。” 老头点点头:“你跟我来。” 华龙飞一路跟着老头儿,进入四合院上房的小楼里。 老头进门正遇见一位身穿白褂子,头戴白色折叠帽子的女人。 “大小姐,这位小哥要见馆主。” 华龙飞双手抱拳,深施一礼。抬头再看,这位所谓的大小姐,一张圆润的面部轮廓,乌黑的眉毛下,一双俏丽的大眼睛闪烁着难以琢磨的光芒。五官精致而和谐,身材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纤瘦,却饱满而匀称,走起路来带着一种从容优雅,别具风韵。 她冷冷地问道:“你从哪里来?” 华龙飞:“老家在东北,跟我师父走了大半个中国。刚刚回到北京。” 那位大小姐口气依然冰冷:“馆主今天不见客人,正在楼上会诊呢。” 你奶奶的,山西的广誉远,广东的陈李济那样天下驰名的药铺医馆,也没有这小小的司徒傲慢啊。 华龙飞凝眉怒目,咬咬牙,转身对那老头深施一礼:“麻烦您了老先生。晚生还有事,您忙着。” 司徒医馆既然营业,院门就不能关上。 应门那个老头儿是个老江湖,看着华龙飞手里的棍子已经非常惊异。又看他带着怒气甩手出门,就知道要有麻烦上门。 北京城现在大王变幻,风雨飘摇。尤其这些天,奉军打进城里,凡是东北人都他妈惹不起。况且这个年轻人,人高马大,稚气未脱,却身背药囊,手握黑杖,说话还有点南腔北调…… 老头儿回到门房,一口茶水没喝进去,院门外就传进来打竹板的声音。 “打竹板儿迈大步,对面是家医药铺。医药铺盖得好,一头大一头小,治死的人命真不少,装进管材跑不了。医药铺姓司徒,欺世盗名没人服,装腔作势说会诊,养女不教如养猪……” 应门老头儿心说坏了,麻烦上门,指名道姓骂上馆主了。 他连忙揣上一块大洋跑了出来。 只见刚才求见那个小伙子靠在对面院的墙根下,旁边放着那条黑棍子。半靠在墙上,眯着眼睛,手打竹板儿,口吐莲花,骂人的话一套一套的。 老头儿连连鞠躬:“对不起小哥,刚才多有得罪。我这只有一块大洋,请您免开尊口啊。” “打竹板儿响连环,老哥给我大银元。掌柜的是他不是你,数来宝的你买不起。开医馆,和为贵,望闻问切会不会?济世活人对不对?人间不养窝囊废!大银元您收起,打竹板儿的也明理。天精地华落人间,不在司徒这一边,天生百药地养人,别叫畜生搅乱群。” 老头汗都下来了,连连道歉赔礼。 院门里又闯出一个中年汉子:“哪来的花子出言不逊,辱骂馆主。你他妈不想活啦?” 那汉子推开老头,伸手来抓华龙飞。 华龙飞放下快板,探手抓住那汉子的胳膊一扭一带,咔的一声!那汉子顿时杀猪般嚎叫起来。 快板又响了起来:“小医馆姓司徒,也养猪来也养驴,就是不见真大夫……” “小伙子,在下司徒忆非给您赔罪了。” 华龙飞一听司徒忆非被骂了出来,睁开了眼睛。 “不必赔罪。小药店里也有人参,敢问司徒馆主,七精七香谁做主。” 司徒忆非一抱拳:“不才,上下八珍归一萧。” “十二名堂星月落。” “江湖尚有医杖飞。” 华龙飞这时才起身施礼:“晚辈华龙云奉师命拜见司徒馆主。” 司徒忆非朗声笑道:“哈哈哈哈……,萧暮云是你什么人?” “乃是在下恩师。他老人家临终前再三嘱咐我前来拜望司徒馆主。却不料,司徒馆主医人有术,教养无方。” 司徒忆非深施一礼:“都怪在下教女不严,下人粗鲁莽撞。刘德还不给这位先生赔罪。” 那个叫刘德的汉子抱着胳膊:“馆主,我的胳膊……” 司徒忆非:“哼哼,那是野郎中的独门绝技,分筋错骨手!除了这个人,没人能够给你复位。赔礼道歉!” 刘德爬到华龙飞面前:“这位爷,都怪晓得狗眼看人低,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啊。” 华龙飞冷哼一声,一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一拉一顿,又是咔的一声。刘德惨叫一声,恢复如初。 司徒忆非深施一礼:“在下教女无方,在这里代小女给您赔礼了。如蒙不弃,请上房叙话。” 华龙飞这才起身,对司徒忆非深施一礼。 华龙飞跟着司徒忆非进入一楼客厅才重新叙礼。 落座以后,司徒忆非才把那个穿护士服美女叫过来:“司徒慧,傲慢待人必有所失;谦逊为怀,必有所得。这位小哥,名叫华龙飞,野郎中医侠萧暮云的高足。敬茶!” 那个叫司徒慧的美女,勉强称是,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给华龙飞。 华龙飞连忙起身鞠躬,将茶托双手接了过去。 落座以后司徒忆非才说:“四年前,我在回春堂前面大堂就见过你。听说你来自关外华兴堂,在看你的骨骼面相就觉得您是一块好料。可是再去的时候,您却不见了。问那老窦,那老家伙顾而言他。” 华龙飞:“在回春堂,我想弄明白他们回春再造丸的配伍。可是老窦不是让我包药包就是蹬药碾子。我一气之下自己跑了出去,当了十来个月叫花子。” 司徒慧一翻眼睛,把脸扭到一边。 司徒忆非:“那您怎么遇上了野郎中啦。” 华龙飞:“当时我不知道师父有那么大能耐,以为他就是个江湖野鸟,要饭的。我好心要来钱给他买包子他却溜了。我在花子行里交了俩哥们受伤了,他才再次出来。原来他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他带着我出北京后走了很多地方,本来还要去江浙,拜访胡庆余堂,可那边正在打仗我们无奈才回北京。师父说,您是我们要拜访的最后一位大家。拜访之后,我就要回关外去。半个月前,我们爷儿俩刚上鼓楼大街就遇上一伙东北大兵……” 司徒忆非咬牙皱眉:“泱泱大中华,列强侵吞,军阀混战,国将不国呀。萧先生没说让您找我……” 华龙飞:“师父没说。他老人家却常跟我提起,望闻问切,您最精于切脉。李张朱刘,您最推崇李东桓朱丹溪,不聆听您的教诲终难成大器。” 司徒忆非笑道:“呵呵呵呵……,承蒙萧先生看得起呀。我这医馆正缺帮手,不知华公子……” 华龙飞起身再次施礼:“承蒙司徒先生不弃,华三儿愿效犬马!” “您先在我这住下,休息两天。你我一起去祭奠祭奠您的师父。司徒慧,带华先生上楼,住参茸轩。” 那个叫司徒慧的错愕一下,还是点头带着华龙飞上楼了。 司徒医馆的二楼六个房间原来都是以中药命名的,华龙飞住的是参茸轩。紧挨着他房间外边的叫松苓轩,此外还有芍药轩、芩连轩等等。 司徒慧打开房门,把钥匙交给华龙飞转身就走,竟然推开了松苓轩的房门! 司徒忆非这是怎么想的?竟然让华龙飞紧挨着自己女儿的房间住下了。 华龙飞进入房间,关上房门。再打量这个客房,原来这是一内一外的套间。床在内间,外间是一张桌案一把软椅,还有一排柜子。进入内间,出了一张床,同样有一张小桌,一排柜子。 华龙飞把师父的药囊放到小桌上,铁桦木医杖靠在床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他不想轻易再拜什么师傅,萧暮云教给他的本事足够他吃遍天下。他也明白,这个司徒忆非绝不会把他的医术绝学轻易传授给他。 第22章 司徒医馆 黄昏时分,华龙飞的房门轻轻响了三下,房门开了。 司徒慧那张冷艳的俏脸出现在门外:“请您下楼吃饭。” 司徒医馆的餐厅在东厢房最北边紧靠小楼的房门内,餐厅内也是内外两间,内厨外餐。 令华龙飞惊异的是,司徒医馆三张餐桌都坐满了人。司徒忆非为主的餐桌边除他本人之外还有两个女人一个小男孩儿,另外一张餐桌坐着门房和三个穿长衫的男人。被华龙飞弄脱臼的刘德带着四个短打扮坐在紧靠厨房的桌边。 跟着萧暮云走南闯北整三年,西安成都昆明广州等大地方大药坊他也没少见。招待客人女眷上桌,主仆同一餐厅,同样饭菜,他还是第一次经历。看餐厅的全部人员,连回春堂的一半都不到。 司徒慧一伸手,把他请到主餐桌的客位上。 司徒忆非起身施礼,不知是真是假的一番客套。 他坐稳了才说:“我们司徒家族这一支,先在香港,后到日本,我叔叔现在还在美国。很喜欢西方的民主思想,男女平等,上下平等。所以,和您看到的广誉远、陈李济的规矩不太一样啊。” 华龙飞一抱拳:“司徒先生,我是叫花子出身,最喜欢平等待人。多谢您的盛情。” 两个人对饮一杯,司徒忆非开始逐一介绍。原来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少爷,惹恼他的那个冰美人司徒慧是他的长女,他还有个女儿司徒敏在教会学校读书,课余也跟着父亲研习中医。儿子司徒朗只有六岁,妻子姓刘。那个刘德就是刘氏的弟弟,司徒医馆的舅爷。 看门老头儿姓关,虽然是个看门的却和账房药剂医助坐在一张餐桌上。 刘德那桌除了他那个舅爷采办就是厨子、杂役力巴。 吃完饭已经晚上八点,还是司徒慧带他上楼。 此时他才发现,整个二楼六个房间,住人的只有他的参茸轩和司徒慧的松苓轩。其他房间都空着。 他不由得问道:“司徒先生不住在楼上?” 司徒慧冷冷答道:“这是医馆,不是我家。” “那你怎么……” 司徒慧:“我不照看医馆,难道都交给外人?”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 次日等了一天,司徒医馆没来一个病人。这个司徒忆非是不徒有虚名啊?不会,跟随师父游历三年,见过的名医名药无法计数,可是能得到他老人家认可的只有这个司徒忆非。而且就诊断这一点,他只教自己望闻问,切脉之学一直等待见到这个人。 早晨跑步,在南锣鼓巷他发现一家南锣书坊。闲极无聊,午觉也没睡,他去了一趟那家书坊,买回来一堆书籍。有他读过的,自认为极有价值的《医宗金鉴》《本草纲目》《景岳全书》等大部头,也有《医林改错》《温病条辨》等小册子。他最感兴趣的是一部新出的《医学衷中参西录》。 此后三天他几乎足不出户,埋头研读这部别有洞天,独辟蹊径的医学着作。他主张以中医为本体,撷取西医之长补中医之短,倡导“衷中参西”! “中医谓人之神明在心,西说谓人之神明在脑,及观《内经》,皆涵盖其中也”。华龙飞不禁拍案叫绝!《素问》里就说过“头者精明之府”,说明神明之体在脑,由此可见,中西之说虽然不同,但医理可以汇通。 他还说,西药治在局部,是重在病之标;中药用药求原因,是重在病之本。 读到会心处,他也不去吃饭,司徒慧来叫他两遍,他也没出去…… 司徒慧在楼下把父亲迎进会客厅。 他质问父亲:“这个野郎中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他跟咱们司徒家族到底什么关系?” 她开始怀疑这个叫华龙飞的野郎中是不是父亲的私生子! 司徒忆非思索一会儿才说:“我再怎么荒唐也不会跑到关外搞出私生子吧?首先说是眼缘儿,我看他第一眼就断定他是个医学奇才。第二,他是萧暮云唯一的徒弟,天下名医都各有门派家学,只有这位江湖奇人无门无派技艺惊人!第三,我这几天详细打听了他是怎么拜萧暮云为师的。他就算是个要饭的,也算得上闹市侠丐!我让他跟你住在楼上主要是让你观察他的人品医德。” 司徒慧:“你能确定他的医学水平?” 司徒忆非:“从他看的那些书来看,这个人见地不凡。不过说到诊断治疗,开方用药,咱们还真得动点心思。这样,我和你姨娘小弟去南京走走,医馆交给你打理。不管什么病症,你请他出手试试。最后他是去是留有你决断,如何?” 司徒慧:“对付他好办。可是刘舅爷,没有你看着,我担心……” 司徒忆非:“也交给他!” 司徒慧:“那小妹怎么办?” 司徒忆非:“让她跟你住在一起,有时间跟老乔练习抓药。” 司徒慧:“乔先生恐怕带不了小妹,上次把乔先生的胡子都抓下来了。仗着舅爷,谁都敢打。” 司徒忆非:“他敢打你么?你要管不住也交给华三儿,他那手分筋错骨手你得好好看着。萧暮云的正骨术可是独步天下呀。” 司徒慧不可能认可父亲的想法,不过借华龙飞之手赶走舅爷刘德是她心中所愿。 不过这个小野郎中脾气狂暴,做事不择手段,惹恼了他不知能干出什么事来…… 华龙飞没有想到,司徒忆非没给自己任何角色,一起吃了一顿饭就说出自己和妻子小儿子一起去南京! 自己算什么?是徒弟,是医助?看现在的样子,不过是司徒医馆的客人! 可是他这个客人很特殊。 司徒忆非当着大家的面儿明确交代,医馆所有来就医的患者都由华龙飞主理。其他一切大小事务内事大小姐司徒慧做主,外事交给舅爷刘德。 司徒忆非再三拜托,交代明白带着老婆孩子走了。 为什么华龙飞刚进门司徒忆非就走了,司徒医馆的人谁也想不明白,他本人也没说明白。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去南京,没人怀疑,不过他绝不是简单的出门闲游。虽然三年前他在回春堂偶然见过一次只有十二岁的华龙飞,但那也不能说明什么。不过既然是医侠萧暮云带了三年的关门弟子,司徒忆非不得不倍加重视。 不过令所有人都迷惑的是,一个狂野少年,打竹板儿要饭的野郎中,怎么会让他在楼上和大小姐住隔壁?是监视他,还是另有深意? 华龙飞现在还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这三年跟着萧暮云走南闯北望气望人望药,明医方练配伍,游山玩水,不以为苦反而乐在其中。对于男女之事,虽然已经不像当初和叶若兮那样单纯,可也不会轻易地就想入非非。 华龙飞只是觉得司徒忆非的这位大女儿司徒慧很漂亮,但很少说话,从来没仔细看过。年龄也不大,也就在二十岁左右,可是管理很成熟,处事很干练,医馆里上下人等都对她毕恭毕敬。 早晨八点多钟,华龙飞正在苦读《衷中参西录》她又来敲门了。 这次她没有站在门外,走进门里两步深鞠一躬:“华先生,楼下来了六个病人,我觉得很不正常,您能否帮忙?” 说得很客气,实际就是出了一道考题,要看你的笑话! 医馆的楼下迎门厅左边是小会客厅,右边单开门整四开间一个大厅都是诊室兼药房。 和回春堂的药房不一样的是,这里的大厅以诊病为主。回春堂那边以药柜药架子为主。这里以诊断开方治病为主,那边以鉴别卖药为主。 司徒慧把华龙飞带进诊疗大厅,药柜里站的是抓药老乔。 药柜外边一个十二三岁,个头不高,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拿着鸡毛掸子叫嚷道:“出去,你们都出去,到前面门厅里等着。这里不能站这么多人……” 华龙飞进屋后坐到医案后边的椅子上:“小姑娘,到咱医馆来就医的就是咱的衣食父母。开医馆的岂能往外赶病人,那不跟开饭店的往外撵食客一样么?” 华龙飞抬手一指,缩在后面的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那人:“那位大哥,你往前来一下。” 那汉子:“大夫,我头晕,肚子疼……” 华龙飞:“要我说,你右脚大脚趾经常震颤着疼,针扎一样疼,疼的时候路都走不了。” 那汉子:“我……” 华龙飞:“再不说实话,再不吃药治疗,来年这时候我断定你爬都爬不起来!” 那汉子张口结舌,突然连连作揖:“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呀。” 华龙飞:“小姑娘,拿笔记方子,生麻黄二钱,川桂二钱,全虫三钱单包,防风三钱、威灵仙三钱,制南星三钱……” 小姑娘司徒敏记完方子交给华龙飞。 华龙飞一挑大拇哥,转向那个男人:“两块大洋包治,每天早晨九点钟左右到这里服药。有钱么?” 那男人:“我回去借钱。”说着急匆匆走了。 华龙飞:“小姑娘,麻烦你再记一个方子。龙胆一两、苦参一两、黄芩一两、黄连五钱、半夏、杏仁各三钱,立刻生火下药。” 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壮小伙子说道:“大夫,我浑身没劲儿……” 华龙飞:“等着。吃了司徒医馆的强身保命汤,万病无忧。哎,门口儿那个老头,往前来呀。” 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弯着腰走到医案前:“大夫。” 华龙飞:“还不到五十岁吧?在门头沟挖过煤?” 那老头:“你认识我?” 华龙飞:“北京城我就到过大栅栏儿、什刹海,怎么会认识你?您已经积劳过度,经常咳血,怎么还有心思跟着他们凑热闹啊?你是力气活干不动,手艺活儿没人用,吃顿饭都得蹭……” 司徒敏不禁笑出了声,呵呵呵…… 华龙飞:“这世道兵荒马乱,有钱治病,没钱靠命。滋阴补阳的方药都很贵,我不敢给你开方子。参茸丸按《济世良方》真材实料原方配制,一丸就得两块大洋。别的药物花钱吃了也没什么疗效。” 那老头:“唉,我才四十五岁,只能没钱靠老命啦。” 那人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华龙飞:“小姑娘,告诉关老爷子关院门,今天咱们就治疗这四位病人。” 小姑娘跑出去,华龙飞站起身:“各位请坐到椅子上去,我给各位抓药熬药。” 一个汉子说道:“先生,你还没给我们看病号脉呀。” 华龙飞:“呵呵,司徒医馆看病诊断各有千秋,有的病人需要号脉诊断,有的病人一望便知。刚才那两个哥们儿我号脉了么?我断的不准么?” 司徒敏跑了回来:“华哥哥,大门关上了。” “好。照方抓药,我去生火温锅。” 司徒敏一皱眉:“乔老头才是抓药的。” 华龙飞:“那咱们打个赌,我来照方抓药。以这个戥子为准,每样差一分,今后你就不用抓药了。” 司徒敏:“你能保证一抓一个准儿?” 华龙飞:“我要是真的一抓一个准儿,你就得照着练到一抓一个准儿。” 司徒敏立刻来了兴致:“快点来吧。”说着把一方方黄纸摆到药柜上。 华龙飞一鞠躬:“乔先生、司徒大夫,你们过戥子作证。” 屋里八个人都倍感新奇,连那四个看病的都忘了自己是干啥吃的,伸着脖子等着看热闹。 华龙飞拿着方子走进药柜,拉开药斗子:“龙胆一两……” 他抓出药放到方纸上。 “苦参一两、黄芩一两、黄连五钱、半夏、杏仁三钱……” 他抓出一样乔先生和司徒慧称量一样…… 称量过后,乔先生连忙鞠躬说道:“了不起。华先生,我抓了三十年药,真是望尘莫及呀。分毫不差!” 司徒敏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跑进药柜抓住华龙飞的右手翻来覆去的查看。 华龙飞:“一样也是人手。我五六岁就在家爬药斗子,十二岁来京城在回春堂包药包,练出来的。司徒大夫,您陪着他们,我和小姑娘去熬药。” 第23章 美女当家 华龙飞带着司徒敏来到东厢房生起药炉,放上两瓢清水,把药物放了进去。 司徒敏:“华哥哥,那几个人到底是什么病啊?” 华龙飞:“那四个孙子根本没病,就是来捣乱的。” 司徒敏:“那你们还给他们熬药啊?” 华龙飞:“芩连龙胆苦参杏仁儿都是最苦的,我苦死他们。” “哈哈,太好玩儿了。” 两个人只把药锅烧了两个滚儿,就把药汤子装进药壶。小姑娘拿着一只药碗,跑跑颠颠跟着华龙飞,来到医药房。 华龙飞把药壶放到医案上,一抱拳:“四位哥哥,要熬好了。一天一碗,保证十天好病。” 华龙一旦把药液倒进药碗里,宽敞的药房里立刻弥漫开呛人的苦味儿。 司徒敏存心凑热闹:“我来端药。”她拿托盘端着药碗,来到靠门边的汉子跟前。 那汉子闻了闻药碗:“大夫,我的病不用治了。” 华龙飞冷哼一声:“哼哼,本人抓药你看着,小姑娘辛苦熬药你等着,药端到你面前你说不治了?” “太,太苦了。” “你他妈放屁!刚懂事的孩子都知道良药苦口,你这么大年纪活到狗身上去啦?” 那汉子:“我喝!” 他端过药碗,紧鼻子闭眼睛,憋住一口气把一碗药汤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他喝完药汤子,哀叫一声跑了出去,蹲到院子里往出干呕。 华龙飞冷笑一声:“嘿嘿,强身保命汤可是来之不易。接着来,咱可是四个人的量,一两黄芩就值一块大洋啊。” 四碗苦药汤子喝下去,院子里四个人蹲在一起,不停地拿凉水漱口。 司徒敏一拉华龙飞:“呵呵,他们今天别想吃饭了。” 华龙飞:“司徒大夫,是不是该让他们交钱走人啦。乔先生给他们结账。” 乔先生拿着药方噼里啪啦一阵算盘响:“一共三块六毛钱。” 司徒敏跑到院子里:“你们交上要钱,可以走啦。记着明天再来哦。” 应门老关打开院门,四个人交了药钱,仓皇离去。 华龙飞也没上楼,而是跟着司徒慧来到右边的小会客厅。 他坐到椅子上,往后一仰:“司徒大夫,我知道你心里不待见我。我也自知不过是个江湖野鸟,不配在司徒医馆当大夫。可是你这么干,不怕有损医馆声誉?” 司徒慧:“华先生,我、我也是……” 华龙飞:“你是什么?你见哪家医馆医院医药铺子会把没病的人弄进来治病的?” 司徒慧:“华先生,您别误会。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因为觉得不对才上楼请您的。” 华龙飞:“这话您自己信么?至不济您也是司徒先生的掌珠,在医馆这么多年,这种病人您会看不出来?” “我……” 华龙飞:“别忘了,先生临走的时候说过,内事由你当家。你就这么当家?处理事情竟然不如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司徒慧面红耳赤,粉面汗出:“华先生,这事是我做得不对。请您别见怪,下不为例。” 幸亏小姑娘司徒敏开门进来,否则司徒慧真不知道怎么跟华龙飞交代了。 司徒敏:“华哥哥,教我抓药啊。” 华龙飞站起身:“小姑娘,做一个好药剂师,抓药准不准毕竟还有戥子。最关键的是认药,药材粗劣疗效自然不好。要是再有假药,那就被人坑了。” 司徒敏:“不会。堂堂的司徒医馆怎么会有假药。” 华龙飞:“你知道我给第二个病人诊断,为什么推荐同仁堂的参茸丸么?北京城的药材市场很难找到一棵上好的人参。” 司徒慧:“我们用的药材都是多年专用的药材卖家。” 华龙飞:“我师父带我走了那么远,望气辩证之外,最主要就是辨认各地的道地药材。我是东北人却最不了解关东诸药。所以我跟司徒先生好好学一段他的独家医术,回东北还得进深山老林做药材的学问。” 司徒敏:“华哥哥,你别回东北。就在咱们医馆,呵呵太好玩儿了。” 华龙飞:“走,咱们抓药去。” 司徒慧坐在医案前整理笔记,时而发呆,时而皱眉。华龙飞和司徒敏却玩儿得不亦乐乎。 “你把薄荷和肉桂各取一点放嘴里嚼。” 司徒敏嚼了几口:“呵呵,又甜又香,冒凉气儿。” 华龙飞:“吃完肉,你就嚼几口,免得口臭。要是肚胀,你就加一点鲜姜。最好是明姜片。” 司徒敏:“我吃过明姜片,太辣。” 华龙飞:“明天我弄点蔗糖,给你做点微辣的。” 司徒敏:“我家厨房就有白糖,你今天就做。” 华龙飞:“行,我现在就去买鲜姜。明天,最迟后天你就能吃上。你得先把柏子仁抓准。” 乔先生一笑:“呵呵,抓柏子仁可是入门功夫,手得准,眼得尖,心得细。” 司徒敏:“你就会说。” 乔先生拿着戥子,把一两柏子仁放到药柜台面儿上。 华龙飞随口说道:“南天门上仨老仙,一把仙丹三钱三;救世活人无大小,洒向人间不一般。分成三份儿。” 司徒敏伸手把那垫纸端起来,打算端到姐姐的医案上。没走两步,一个不小心哗啦一下,柏子仁都洒到了地上。 华龙飞:“哈哈,小姑娘手抖了吧。我当时就这样,因为拾柏子仁还挨过揍。大约二百三四十粒。不过这种货壳子多,能拾起来两百粒左右就不错啦。慢慢来,我给你买鲜姜去。” 司徒慧:“华先生,我给你拿钱。” 华龙飞:“呵呵,不用。我这有钱,就算没钱我现要都能要来。” 华龙飞出门以后,司徒慧离开药房,来到东厢房。 刘德这坐在八仙桌边喝茶呢。 “舅舅。” 刘德:“外甥女儿,您有什么吩咐?” 司徒慧:“早晨那六个人是你弄来的?” 刘德:“我不知道啊。” 司徒慧:“舅舅,虽然你不是我亲舅舅,可我一直拿你当长辈。可是这种事一旦露了马脚,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刘德:“外甥女儿,我姐夫临走时不是说了么,外面的事我说了就算。” 司徒慧:“院里的事,难道不是外边来的人?没有家贼,他们会自己没病找病,来喝苦药汤子?三块六毛钱我看到底谁出!” 刘德:“他,他啥都看出来了?” 司徒慧:“这个野郎中玩儿起来还是个大男孩儿。可是在医药上深不可测,你要是再出什么幺蛾子,司徒医馆养不了你!” “你!” 司徒慧:“我怎么?我还告诉你,这个姓华的最厉害的本事是辨认药材。他跟着野郎中走了大半个中国,就是为了辨认药材。” 刘德放下紫砂手抓壶,眼珠乱转,不说话了。 一般患者司徒慧再也不肯上楼找华龙飞。 她这个当家大小姐很为难,一方面要防着舅爷刘德再起幺蛾子。一方面还要小心翼翼地对待华龙飞。好在他每天带着妹妹司徒敏玩儿够了就上楼读书。 华龙飞没事儿,刘德却来事儿了。 这回他真引荐来一位患者,一位真正有病,真正一般大夫治不了,一般人惹不起的人。 是京城第五区警察局局长的老娘! 这真是个病人,重症患者,绝对是个有钱人。可是司徒慧治不了。她把所学的诊断技术都用上了,还是确定不了病人的病症,更不敢开方用药。 警察局吴局长的老娘,昨天晚上还行走自如,打了半宿麻将,今天早晨就起不来了。气色正常,脉搏正常,饮食正常,就是四肢躯体不能动,抬抬手都不能。 司徒慧叫妹妹司徒敏上楼去请华龙飞,可是小姑娘上楼半个小时没见回来。 她疾步上楼,来到华龙飞的参茸轩。 房门打开,小姑娘正嘻嘻哈哈跟华龙飞吃明姜片呢。 华龙飞正饶有兴趣地给小姑娘讲故事:“这个魏征为老夫人煎煮梨汁汤时就顺手将按御医处方煎的一碗药汁倒进了梨子汤中一起煮汁。他怕老夫人说苦不肯喝,又特地多加了一些糖,一直熬到三更。魏征也有些累了困了,就闭目养神,没想到睡着了。等他睁开眼揭开药罐盖,谁知药汁已经熬成了糖块,魏征先尝了一点,好家伙又香又甜又酥!入口即化,又有一种清凉香味……” 司徒敏:“华哥哥,你会做这种梨膏糖么?” 华龙飞:“当然会。当年我在山西还卖过自己做的梨膏糖呢。一包冰雪调梨膏,二用药味重香料,三楂麦芽能消食,四君能祛小儿痨,五味玉桂都用到,六加人参三积草,七星炉内炭火旺,八面生风煎梨膏,九制玫瑰香味重,十全大补有功劳。” 司徒慧站在门外:“小敏,我让你干什么来了?” “吃明姜片……,哦,华哥哥,楼下来个半死的老太太。” 华龙飞站起身:“明姜片不能多吃,吃多了刺激肠胃,脸上起小包儿。大小姐,什么患者?” 司徒慧:“很像痿证,可是脉象正常。连手都抬不起来。” 华龙飞:“什么人家的患者?” 司徒慧:“五区警察局局长吴大棒槌的老娘……” 华龙飞:“小姑娘怎么不早说啊?哈哈,咱们发财啦!快跟我下楼。” 华龙飞来到医药房,仔细查看了躺在医案上的老太太。 司徒慧的诊脉都记录了。寸关尺左微沉,右微浮,迟数正常,稳健有力…… 华龙飞:“老太太,我可以治好您的病。但是费用很贵,价钱很高,很费事啊。同意您就眨眨眼。” “能治好就行,不差钱。”老太太能说话。 华龙飞:“呵呵,能说话就好治多了。司徒大夫,楼上有空闲房间么?” 司徒慧:“六个房间就住两个人,当然有。” 华龙飞:“可以让老太太住进去么?” 司徒慧:“当然可以。” “来,咱俩把老太太抬上去。” 两个侍女,两个警察,看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大夫忙活,就是袖手旁观。 华龙飞和司徒慧好容易把老太太抬到楼上芍药轩躺在床上,司徒慧累得香汗微出,直喘粗气。 华龙飞走出房间一直那两个警察:“回去让吴局长立刻送来一千大洋,我们好给老太太开药治病。” 一个胖一点的警察:“什么?你们还要钱?她可是……” 华龙飞:“她就是王母娘娘,治病也得给钱!你妈了个巴子的,跟我装王八犊子!” 华龙飞飞起一脚将胖子警察踹得滚到楼下,挥手给了另一个警察一个嘴巴! “都他妈滚回去,让吴大棒槌送钱来!你告诉他,别说他吴大棒槌,就是吴大舌头给老娘治病,也得照样花钱。都滚!” 华龙飞一回身指着那两个侍女:“你们两个烂货,好好伺候老太太。再杵在那装王八犊子,老子打出你屎来!进去温水给老太太擦身!” 两个侍女吓得连忙进了芍药轩病房。 司徒敏拍手欢呼:“华哥哥,你太棒啦!” 司徒慧:“棒什么呀?警察你也敢打?咱们得罪不起呀。” 华龙飞:“还真得动点脑子。到我屋去……” 华龙飞跟司徒姐妹叮嘱一番,留下司徒敏监视那两个侍女,自己和司徒慧下楼,进了医药房。 不到一个小时,司徒医馆门外开过来一辆黑色轿车。 吴大棒槌气势汹汹,带着两名警察一个司机闯进院门,直奔小楼下的医药房。院子里的人吓得都躲了起来。 药房内司徒慧和乔先生吓得躲进了栏柜里。 吴大棒槌一指华龙飞:“是你干的?给我抓起来!” “你敢!”华龙飞一翻腕子,手里多了一把手枪!顶上了吴大棒槌的脑门儿! 吴大棒槌:“你敢开枪?” “你想试试?” 吴大棒槌:“别别,误会,都是误会。” 华龙飞:“让他们把那唬人的烧火棍都放下,放地上!你妈了个巴子的,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吴大棒槌:“兄弟,你也是东北过来的。” 华龙飞把手枪拍到桌子上:“见过么?枪牌儿撸子。知道谁给老子的么?吉林督军孙烈臣孙师长!” 吴大棒槌:“孙司令已经去世两年了。” 华龙飞:“他给我这把枪的时候,老子才十二岁。你妈了巴子的还不信呐?要不你给你们张大帅打电话问问?” 吴大棒槌:“不敢不敢。家母的病……” “一千大洋包治!什么时候行走自如,什么时候你接走。不过话说回来,老夫人的病好治,您的病……” 吴大棒槌:“你说什么?” 华龙飞一指那三个警察:“你们都出去!” 第24章 天价疗费 三个人看着吴大棒槌。 吴大棒槌一抬手:“都出去。” 华龙飞:“等等。三个瘪犊子,老子得让你们长长记性。别他娘的穿一身狗皮到处乱咬。尤其是当大夫的!” 华龙飞伸手捻起三根针灸用的银针,吹了一口气,扬手一甩! 三个人同时诶呦一声,脑门上同时钉上一根银针! 别说吴大棒槌,就是司徒慧、乔先生都惊得目瞪口呆! 华龙飞冷笑道:“这叫飞针走穴。老子再用三分力这屋里就多了三个死人,再往下一寸,这世界就多了三个瞎子!针拿下来,人滚出去!司徒大夫、乔先生,二位也请回避一下。” 屋里就剩下华龙飞和吴大棒槌。 华龙飞:“看在东北老乡的面子,我多一句嘴。吴局长,没少往八大胡同送钱吧?卡巴裆那三大件儿是不刺挠得无法忍受,流脓淌血了吧?” 吴大棒槌:“你怎么知道?” “面色青灰,两眼无神,走路外撇腿。您又是警察局长,嘿嘿。再加一千大洋,我还包治。” 吴大棒槌:“一下两千大洋,我这……” 华龙飞:“没钱就算了。北京可不像关东老家,一钱真人参就得一块大洋。老夫人的病至少得半月二十天才能见效。老太太的病要是耽误了,您吴局长的名声……” 吴大棒槌:“华大夫,您别说了。我这就回去凑钱,明天上午一定送到。” 吴大棒槌带人离去,司徒慧、乔先生甚至应门关老头,外事刘德,楼上的司徒敏一下子都涌进了医药房。 司徒慧:“华大夫,怎么么样?” 华龙飞一笑:“人参安神汤。小姑娘、乔先生,咱们抓药。” 乔先生:“呵呵,华大夫,还是你牛。我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看见飞针走穴。开眼啦。抓药!” 华龙飞:“人参三钱,茯苓三钱,远志三钱、防风三钱、牛膝二钱……” 乔先生和司徒敏边听边把各样中药抓出来过戥子。 华龙飞站起身走到药柜跟前:“等等。” 他伸手拿起一块白色的茯苓方块儿,闻了闻;再拿起两片人参切片仔细看过。 “算了,先别抓了。刘舅爷,你现在就出去买一副猪肝,越新鲜越好。买到买不到,午饭后都必须回到医馆。” 刘德心惊胆颤,答应一声出去了。 华龙飞:“司徒大夫,这几样药放在这别动。我出去一趟,午饭之后我一准儿回来。” 华龙飞出门雇了一辆黄包车上车走了。 没到中午饭时,华龙飞就回来了,同样是一辆黄包车他却是跟着跑回来的。到门口,他就跟那拉车的半大小伙子,一包一包地往药房里抱药包。 最后华龙飞拿进来一具新鲜猪肝。 坐到椅子上他才说:“帮子,你也别回去了。就在我这帮忙,车份儿钱我给你。” 原来拉车的就是马振邦:“你管饭就行,别的不要。” 华龙飞再次走到药柜前:“乔先生,您干这行多少年了?” 乔先生浑身颤抖,汗都下来了:“华大夫,三十年了。可这不能赖我呀,我也是……” 华龙飞:“我明白。您接着抓药。不过司徒敏才十二岁,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哄着她么?” 乔先生:“哦……” 华龙飞:“我就是十二岁离开家,一个人被扔到北京的。十二岁在回春堂出苦力,十二岁跟着帮子他们在大栅栏儿什刹海要饭。谁活在世上都不容易。吴大棒槌人不怎么样,可是人家也是真金白银花钱治病啊。你蒙别人也就罢了,司徒敏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啊。你也忍心骗她?告诉她,这茯苓是怎么回事!” 乔先生:“这,这茯苓是葛根粉做的,仔细闻有一种辣味儿。这人参不是关东参,是西洋参。” 司徒敏推开乔先生:“你不是好人!” 华龙飞:“小姑娘,这也不能光怪乔先生。连司徒先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能有什么办法。乔先生,请您把这些药包打开,告诉小姑娘怎么鉴别抓药。刘舅爷还没回来?” 司徒慧摇摇头。 华龙飞:“司徒大夫,我累了,请您把这猪肝煮一下。注意,一定自己动手,八分熟就捞出来,拿这屋晾着。” 刘德把猪肝买回来的时候,司徒慧已经把带有猪肝的人参安神汤端到楼上去了。他买来的猪肝只能自己下酒了。 华龙飞把帮子领到自己的房间,马振邦眼睛都不够用了:“三儿,有能耐的人就是不一样啊。离京三年,你也狗戴帽子人啦。” 华龙飞:“别扯犊子。瘸侯怎么样?” 马振邦:“又换了一家东家,还那德性。会做的菜不到十个,什么醋溜白菜,麻辣豆腐,连宫保鸡丁都做不上。” 华龙飞:“这两天你在锣鼓巷遛遛,有没有差不多的馆子。给瘸侯找个好点的师傅。” 马振邦:“找好师傅得拿钱孝敬啊。” 华龙飞:“嘿嘿,明天上午准有人给哥们儿送钱来。” 司徒慧敲敲门走了进来,随手关上房门。这是从打华龙飞认识司徒慧以来,第一次关门跟他说话。 华龙飞:“帮子,你先去门房跟关大爷坐坐。” 马振邦应了一声,诡异的笑一下,退了出去。 司徒慧:“华大夫,我觉得舅爷应该给予惩治。” 华龙飞:“司徒大夫,她和你……” 司徒慧:“我和司徒敏同父异母。他是司徒敏的亲舅舅。” 华龙飞:“我没让乔先生多说,就是因为他是医馆的舅爷。这些事司徒先生不会不知道啊。” 司徒慧:“知道能怎么样?有我继母,还有一双儿女。” 华龙飞:“其他东西贪点也就罢了。可是药材做假,影响声誉也就罢了。万一误用闹出人命,那可是大麻烦呀。” 司徒慧深鞠一躬:“华大夫,以前的确是我狗眼看人低。您不仅医术惊人,人品也令我佩服。我真心诚意给您道歉。” 华龙飞:“那您今后别一口一个华大夫了。我才十五岁,还是叫华三儿听着顺耳。” “华三儿?” “哎,这多舒服。” 司徒慧:“您还是说说舅爷的事儿吧。我发现你连厨房做饭都防着他。” 华龙飞:“饭菜也就罢了。咱们用的猪肝儿是药材,是拿来赚钱的,一点都不能马虎。” 司徒慧:“我想把他赶出医馆!” 华龙飞:“如果你是他亲外甥女儿,我支持你这么做。可是你毕竟不是亲的,司徒敏还小。我看还是从长计议,免得大家都不好做人。只要你我多加小心。” 司徒慧:“等我爸回来,我让他收你当徒弟。” 第25章 白斑鬼伞 第二天上午,吴大棒槌竟然送来两千大洋! 一箱子整整二十封!院子里的人都看傻了。 刘德伸出双手要接大洋,那警官抬脚把他踢开:“吴局长吩咐,必须由华大夫亲手接收。你算什么东西?” 华龙飞走过来:“这就叫见钱眼开,忘了自己是人是鬼了。” 华龙飞签了收条,把银元接过来:“请您回去后转告吴局长,老夫人的药昨天中午就已经用上了。他的药,我明天派人给他送过去。” 送走那位警官华龙飞也没进屋,当着众人的面拿起一封银元,其他的交给司徒慧。 “司徒大夫,这些钱你先保管起来。今后还得进货进药,雇佣人工。这一封算是给我的,您先入账等馆主回来一起结账。帮子!” 马振邦凑过来:“在这呢。” 华龙飞:“把你的黄包车退回去,今后跟着咱哥们儿干吧。两块大洋,昨天的人工车钱,一会咱俩去结账。对了,北京城哪里有红砖砖头子?” 马振邦:“那玩意儿哪儿没有啊?” “捡半筐就够用。现在就去。” 马振邦:“一起去呀。” 华龙飞:“你他妈放屁!老子现在是东家,有钱人。哈哈哈……” 华龙飞回到参茸轩,却见司徒姐妹正在他的卧室里忙着呢。 “司徒大夫,你们这是干什么?” 司徒慧:“华——,哦,三儿,这么多钱我不敢放我屋子里呀。还是放你房里我才放心。” 华龙飞:“留下一封备用,天黑前咱们去把钱存上。” 司徒慧:“那药钱啥的咋办呀?” 华龙飞:“有这两百足够啦。保密啊,决不能让咱们仨以外的人知道咱们花了多少钱。吴大棒槌可不是什么好人。” 司徒慧:“我就没明白,昨天你狮子大开口张口就是一千大洋。今天怎么送来两千呐。” 华龙飞:“我得给吴大棒槌配药啊。他的毛病,你们女人不便知道。” “那你的手枪?” 华龙飞:“呵呵,那是三年前一个二毛子姐姐给我的念想。根本没有子弹,我也不会开枪。” 司徒慧:“那你说的那个孙什么臣是?” 华龙飞:“拉大旗作虎皮呗。孙烈臣是我唯一知道的关外大官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司徒慧:“我的妈呀,你可真敢胡说。万一他要知道……” 华龙飞:“放心。吴大棒槌除了逛窑子,就是一头猪。他要有一点怀疑,能上赶着送钱来?” 司徒敏:“那我呢,我也干活儿了呀。” 华龙飞:“哈哈,我再教你一样好玩儿的玩意儿。神丹妙药,红砖神妙散!” 华龙飞和马振邦捡了半筐红砖,摆放在院子里暴晒。然后两个人又出门了。他们回来的时候,马振邦的黄包车没了,两个人却骑回来一辆半旧的凤头牌自行车。后面还跟着一个瘸腿半大小伙子。 三个人进院以后,华龙飞让司徒慧打开西厢房,让两个人住下。然后在院子里拢起一堆火将那些干燥的砖头放在火堆里烧,烧了一个多钟头,又分别晾开。他才进药房跟司徒慧给老太太配方。 司徒慧拿着方子给吴老太太抓药熬药,司徒敏却好奇地跟着华龙飞来到马振邦瘸侯侯振坤的住房。 三个人各拿两块砖头,摁在地上互相磨。磨出的细砖面子都要小心地收起来。 瘸侯问:“你没事儿让我俩磨砖头子干什么?” 华龙飞:“让你白磨么?一块大洋够你当仨月学徒了。” 马振邦:“哼,他一年也赚不来一块大洋。” 华龙飞:“这就是药料。” 瘸侯:“没听说砖头面子也能当药吃。” 华龙飞:“这叫伏龙肝,不信你去同仁堂打听。” 司徒敏:“华哥哥,你说的好玩儿的就是磨砖头啊?” 华龙飞:“当然不是。磨够了砖面子,咱们跟帮子学骑自行车。等我们都去了关外,那自行车就是你的。” 司徒敏欢呼雀跃:“太好啦。哎,华哥哥,你们真要去关外呀。” 华龙飞:“我都答应他们了,这位小马哥哥要去种粮食,这位瘸子哥哥要去开饭馆儿。” 司徒慧走了进来:“三儿,那老太太没有猪肝儿就不肯吃药。” 华龙飞:“人参茯苓……,既然能睡着觉就不能再用猪肝,她还吃上瘾了。给她买鸡,鸡汤送药。” 司徒敏:“啊?鸡汤也是药啊?” 华龙飞:“不记得梨膏糖的故事了?再过几天得给他牛蹄筋大骨头汤!” 华龙飞跟着司徒慧开门出去了。 瘸侯:“哎,她怎么也叫三儿啊?” 司徒敏:“有什么好奇怪的?华哥哥不喜欢别人叫他医生大夫什么的。” 瘸侯:“也对。他不过是个野郎中。” 司徒慧一边走一边问:“你用人参安神汤,是为了让他能够睡得着觉,补益安神。现在八珍汤加味,目的是益气补血、活血化瘀、调理身体。可是我想不明白,这样下去我们还会用什么方子,她的心脑都很正常。” 华龙飞说:“大医治太极,小医治小极;大医愈体,小医愈病。治愈中枢之根本,末端局部之疾自然而愈。这个老太太夜不能睡,性情躁急,容易生气,此为肝之疾;白天想睡,容易郁塞,此为脾之患;精力两衰,容易疲倦,元气薄弱,一击而溃。所以他连动都不能动。” 司徒慧:“有道理!你是要用针灸之法?” 华龙飞:“呵呵,咱可会飞针走穴呀。” 司徒慧:“你那是蒙人胡闹。咱这可是治疗最奇怪的疑难病症,我父亲都未必经历过。能不能说说你的具体想法?” “身柱位居督脉,‘督,察也’,统率一身阳气,又为肺之要穴,络大肠。<甲乙经>说,阳池为三焦经之原穴、中脘为腑会,二穴相合得以调三焦。再加临证配穴,宗旨在于通调五脏六腑,以达调整机体整体生理平衡之效。” 司徒慧:“太好了!什么时候为她针灸啊?” 华龙飞:“咱们拿了吴大棒槌两千大洋,总得多伺候人家几天。十天八天就让她回去,也太轻松了吧?” 司徒慧终于第一次露出笑容:“说的也是啊。可是你磨砖头子……” 华龙飞:“这种玩意儿,好药不能用在他们身上。慢慢吊着他,每天让帮子骑自行车跑一趟警察局。让他见好不好,不好又觉得很好,等他病好了咱们都会骑那两轱辘转啦。” 按照司徒慧的吩咐,刘德一次买回五只菜鸡养在笼子里。 华龙飞去没心思理会那些,他把砖头面子收集起来,撒上枯矾水放在锅里反复炒。炒干以后再洒一遍不知什么药水,再次炙炒,直到红色的砖头面子变成赭红色。加入药粉后,搅拌成橘黄色,包成三钱一个小包让帮子骑自行车给警察局吴大棒槌送了过去。 马振邦连送了三次药,吴大棒槌传过话来,晚上在东兴楼请他吃饭! 司徒敏:“华哥哥,你的砖头面子也能这么神效啊?” 华龙飞连连摆手:“什么砖头面子。记住了,那是伏龙肝,秘制伏龙肝!再说漏嘴,没有梨膏糖了。” 吴大棒槌请华龙飞吃饭,把刘德恨坏了,也吓坏了。 他本来想把吴老太太这种绝症病人弄过来,压垮华龙飞。最好死在华龙飞、司徒慧手里,把他俩抓起来崩了。 可是这俩娃娃大夫,不但把老太太接下来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小野大夫还狠狠敲了吴大棒槌一笔银子,自己一文没捞着。 自从姐夫出门,大小姐当家,自己一分钱外快没入手。而且现在华龙飞专门雇了一个拉黄包车的,一天到晚骑着俩轱辘转买药送药。司徒慧已经发现自己进的是假药了! 这事儿要是姐夫司徒忆非回来,非把自己送进大牢不可! 他想不出,华龙飞和吴大棒槌俩东北佬凑到一起会怎么整治他。两个外甥女儿,不管是不是亲的,都被这个小白脸儿野郎中给迷住了。就算华龙飞对自己下狠手,俩骚蹄子也绝不会向着自己。 再不想法子除掉这个野郎中,自己可就万劫不复啦。 华龙飞跟吴大棒槌喝了一顿酒,竟然给瘸侯找了一份差事,到东兴楼学徒去了。侯振坤简直乐疯了! 东安门大街东兴楼那可是有名的京城八大楼之一。 领东安树塘,精明强干,深通经营之道,却又为人和善,忠厚敦诚。就是幼年学徒一进门每月管饭,还可以拿到七八元,比一般饭馆的工资要高的多。北京东城有句顺口溜:“吃着东兴楼,娶个媳妇不发愁。” 刘德提议,为了瘸侯能去东兴楼学徒,杀两只鸡庆贺一番。 他也没找司徒慧要钱,亲自上街去买菜…… 华龙飞和司徒慧服侍无老太太吃完了鸡汤炖八珍汤,下楼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刘德买菜已经回来了。 应门老关头儿走过来:“呵呵,今天晚上好伙食啊。六个菜,压桌的是小鸡炖蘑菇。” 华龙飞:“好啊。小鸡炖蘑菇,那可是有名的关东菜!” 老关头:“那可未必。小鸡是北京的,蘑菇也不见得是东北的。不信你问问刘舅爷,都是他特意买的。” 华龙飞不禁心里起疑,这个老关头每天都坐在门房里喝茶,很少进院子里面唠叨。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 和华龙飞刚来那天一样,三桌。不过今天主餐桌上是司徒姐妹,华龙飞小哥仨。第二桌是刘德等人,靠门边是吴老太太的两名侍女。 华龙飞和马振邦、侯振坤一壶酒喝了下去,厨子才把小鸡炖蘑菇端上来。按规矩,只有主桌这边动筷子第二桌第三桌才能接着上菜。 华龙飞偶然看了关老头一眼,关老头也正在看着他! 华龙飞一抬手从司徒敏头上拔下银簪子,插进小鸡炖蘑菇那海碗里,银簪子竟然一红到顶! 厨师傻愣愣站在当场不知所措。 众人也看得目瞪口呆,厨子竟敢在菜里下毒!这要吃下去连司徒姐妹,华龙飞哥仨都得不可预料啊。 司徒慧:“李厨师,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李厨师:“大小姐,我、我疏忽了,没看出里面有毒蘑菇。” 华龙飞拿筷子在海碗里翻来翻去,从里面夹出两颗蘑菇。 “厨子、大夫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识毒去毒。这是京西山里的至毒蘑菇,白斑鬼伞!你做菜,难道蘑菇不泡发,不洗干净?这种东西只要见水泡发立刻能看出红色伞盖上有白色圆斑。这么明显的毒物你会看不出来?报告警察局,把他抓起来!” 那厨子吓得噗通跪下了:“别别别呀,我是舅爷花钱雇来的。他有话我不能不听啊。蘑菇是他买他泡,他下锅的。烧了一个滚儿,我才把鸡肉倒进去的。” 司徒敏:“舅舅,你不是好人!” 华龙飞:“司徒大夫,出了这么大的事,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你得说句话了。” 司徒慧:“饭菜里投毒,涉及这么多人命。舅爷,我再不能放任不管了。报警吧。” 华龙飞:“帮子,你骑自行车去一趟警察局。刘舅爷……” 刘德大吼一声,掀翻桌子就往外跑! 华龙飞起身追了出去。论跑腿,养尊处优的刘德哪里是花子出身的半大男孩华龙飞的对手。刚拐上南锣鼓巷,就被华龙飞踹了个狗抢屎。 司徒医馆有人投毒,吴大棒槌亲自带人前来缉拿。舅爷刘德和那个厨子当即被抓走了。 吴大棒槌把那碗蘑菇倒进喂鸡的槽子里,笼子里的两只菜鸡连啄了几口。开始还没事儿,第二天一早都死在了笼子里。 实在太可怕了!别人也就罢了,司徒敏可是他亲姐姐的女儿。 吴大棒槌都没审问,直接押往京师二监…… 第26章 乱离劳燕 司徒忆非回到北京的时候,舅爷刘德已经被枪毙一个多月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女儿司徒慧和十五岁小野郎中的打理之下,司徒医馆在北京东城名声大振!两个多月的时间,医馆收入两千多大洋。尤其是两个娃娃大夫竟然奇迹般治好了吴老太太的怪病。 司徒忆非正式收华龙飞为徒,司徒慧成了他的师姐。 华龙飞拜师的第二天,看门的关大爷上楼求见司徒忆非,他的老伴儿病了。这个应门的关老头在司徒医馆已经六七年了,一直相处的很好,司徒先生当然不能推辞。当即让马振邦雇车把关大爷的老伴儿拉到医馆来。 出人意料的是,华龙飞一见那老太太,当即就跪下了! 原来关大爷的老伴儿就是当初在叶若兮家救过华龙飞的关妈。说起以往的事,人们都不胜感慨。可是关妈此时已经认不出华龙飞了,言语呜噜呜噜地说不清楚。 司徒忆非有意考教女儿和华龙飞:“这是很明显的中风。<医林改错>上叫半身不遂,他的这种情况叫做中风不语,病势很严重。好在是初次发病,回天有术。你们看看用哪种方剂。” 司徒慧:“最有效的当然是叶天士的安宫牛黄丸了。可是,可是……” 华龙飞:“以同仁堂的最好。可是一丸药足以令人倾家荡产!我们自己配制回春再造丸!” 司徒忆非:“三儿,回春再造丸是回春堂的不传之秘。我得到的方子,仔细对比过都不是真的。” 华龙飞叹了口气:“师父,关妈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有一分能力我都得把她救活治好。咱们先把她抬到楼上去,我再仔细跟您收。乔师傅,先给她抓一副小续命汤。” 上楼以后,把关妈安置好了。华龙飞把大家请到自己的参茸轩。 华龙飞请司徒忆非坐好才说:“我在回春堂的时候就发现,他们根本不诊断。一般的病症所用的方剂根本没什么出奇的,都是汤头歌、伤寒论,有点局方但不多。他们指望的就是回春再造丸和梅花点舌丹。后来回春梅花点舌丹被我破解了,只有这回春再造丸,一直是个谜。” 司徒忆非:“迷在哪里呀?” 华龙飞:“第一是虎骨,每年卖几百丸,哪里来的那么多虎骨?后来萧师父告诉我他们根本没有虎骨,连熊骨都没有,极可能是牛骨。第二是牛黄,我见过真牛黄,他们用的不一样,有些浅绿。最奇怪的是用一种蛇,根本叫不上名字。从南方回来到汉口,师父才领着我见识了,那时蕲蛇!虽然剂量我还不清楚,但我想我们师徒加上师姐绝难不倒。就是……” 司徒忆非:“你还有难题?” 华龙飞又跪下了:“师父,蕲蛇不贵,可是虎骨牛黄人参,我和关大爷真的买不起。只要师父肯出钱救活关妈,我保证司徒回春再造丸能压倒回春堂。” 司徒忆非把他扶起来:“难怪萧暮云对你倾囊相授。光这份侠肝义胆,知恩图报,不是常人能及呀。我们不图压倒谁,但人必须得救。司徒慧在家照顾病人,你我这就出去选购药材,君臣诸药拿到手,回来再研究剂量!” 跟着司徒忆非出行比萧暮云阔气,坐火车都是快车包厢。一路一边选购药材一边谈说医理。这次华龙飞还真的北出山海关,不过没回宽城,只是到了奉天,在司徒忆非老友天益堂买了人参虎骨就返回天津达仁堂买了牛黄,回到医馆看了看关妈的病情,两个人再次上路去汉口,购买蕲蛇…… 真材实料,果然有效。关妈吃了两丸就能说话了。 她万也想不到,当年偶然救下的小孩子,今天救了她的命。连吃了四丸,关妈竟然能下地走路了! 众人兴奋之余,再次坐到了华龙飞的参茸轩。 司徒忆非说:“慧儿,今后记住,司徒医馆可以卖回春再造丸。不过配制、收入都由三儿说了算!” 华龙飞:“不行啊师父,这是司徒医馆的独家方药,我是跟师父学的。” 司徒忆非:“孩子,你糊涂啊。我们用的是你萧师父的方子啊。医侠为什么从南京把你带到汉口去?为什么让你认识蕲蛇呀?你再想想当初他为什么杖打斗鸡眼儿?” “我不知道。斗鸡眼儿不是个好东西!” 司徒忆非:“我告诉你,窦天章就是萧暮云的大徒弟,回春堂本来是萧暮云的医堂。萧暮云常年云游在外,偶尔会来暗访发现窦天章心术不正,偷了他的方子拿假药骗人,在就不搭理他了,也没教给他真本事。收你的时候他也悄悄观察很久吧?” 华龙飞:“我现在想明白了。可是他知道徒弟不地道,为啥不清理门户?” 司徒忆非:“老萧是个医侠,几次要痛下杀手都没成。当然窦天章也不敢太过分,不敢出来坐堂。后来得了你了,他就更不在意窦天章了。他也明白,药的配伍使用要因人而异,不能拘泥成方。所以他带着你走了那么多地方,却没告诉你这个方剂。他怕你这脾气一旦知道,还不一把火烧了回春堂。” 华龙飞:“没错。当年斗鸡眼和华龙云核计害我,我就想一把火烧了回春堂。” 司徒忆非:“冤仇宜解不宜结,窦天章好歹也和你同出一个师父。” 华龙飞:“那也不行。我可以不烧了他,但假药害人不行!师父,咱用真药治病救人,我就不信真的压不住假的!” 从那一刻起,司徒慧真的对华龙飞动心了。 是不是医侠不要紧,个性是否狂野不要紧,是不是要饭花子更不值一提。难得的是这个野郎中这一身侠骨豪情,一身正气! 北京城出现了两种回春再造丸,一种是正宗的回春堂的,一种是司徒医馆仿制的。可是没过多久,人们就发现司徒医馆的仿制品比同仁堂的牛黄安宫丸还便宜还有效,而回春堂的正宗药丸渐渐变得无人问津。 不到两年,北京回春堂就关张倒闭了。人们所知道的只剩下杭州方清怡创办的方回春堂。 华龙飞不藏心眼儿,司徒忆非也是知无不言。他把华龙飞安排到紧挨女儿房间的参茸轩,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匆匆又是三年,华龙飞已经是十八岁的壮小伙子,也是京东一带小有名气的小中医了。 只要华龙飞不是跟着师父出去往诊,司徒慧和他几乎形影不离。 这三年的北京城基本都是张作霖的奉军进进出出,妈了巴子是免票,后脑勺子是护照。连前年还大打出手的吴佩孚、孙传芳都归附到张作霖跟前,对付南方蒋介石的北伐军。 张作霖先是在天津蔡园当上了十五省安国君司令。随后在北京就任北洋军政府陆海军大元帅,代表中华民国行使统治权,成为国家最高统治者。 不过张作霖的大元帅当的兵不舒服,南方的北伐军咄咄逼人。跟他在关外明争暗斗十几年的小日本,更是张牙舞爪,露出了吃人的牙齿(详见拙着《绿林道》)。 迫于内外双方的压力,张作霖在北京坐不住了。 1928年6月4日清晨5时23分,当张作霖乘坐的专车钻进京奉铁路和南满铁路交叉处的三洞桥时,日本关东军大尉东宫铁男按下电钮,一声巨响,三洞桥中间一座花岗岩的桥墩被炸开,张作霖的专用车厢炸得只剩一个底盘,张作霖被炸出三丈多远,咽喉破裂,上午9时30分左右死去。 消息传到北京,华龙飞带着侯振坤马振邦再次去了陶然亭。 华龙飞在师父坟前哭诉,土匪奉军终于遭了报应,他们的头子被炸死了。不过他在北京无论如何也没找到开枪打死您的那几个凶手,就是追到东北还要继续查找,否则的话就杀一百个奉军回来给您上坟! 张作霖死了,北京城乱成了一锅粥。 东城第五区警察局长吴大棒槌不是被什么人勒死在厕所里。北京城的奉军夜里再不敢出来,因为每天早上城里都会发现被弄死的奉军尸体被扔在大街上。盛极一时的东兴楼关张歇业,瘸侯侯振坤成了丧家犬。司徒敏的教会学校被大兵占去,改成了临时医院。而司徒医馆却门可罗雀,热闹的南锣鼓巷没人看得起病。抓药乔先生回家的路上被兵车撞死,司徒忆非和华龙飞也不再出诊,司徒医馆大门紧闭。 司徒忆非远在美国的叔叔给他来信说,日本人除掉张作霖是除掉了他们的心腹大患,中国满蒙也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腐败的中国必将面临日本或者苏联挑起的战乱。而南方的国民政府在没有完全统一中国,政权和国家没有得到巩固的情况下便挑起了内部争斗。所以北京在未来几十年内都将处于战乱状态 时局急剧变化,日本人已经在北京天津之间派驻驻屯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南方的北伐军已经绕过济南向北京逼近。司徒忆非也打算把医馆转移到美国去,投奔叔叔司徒美堂。 司徒忆非问华龙飞:“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跟着他们一家去美国行医;二,自己回大关东创业,期待和平以后师徒重聚。” 华龙飞看了一眼司徒慧:“师父,我回大关东不去美国。我知道我还没学来师父的本事,可是大丈夫必须学会自己创业。司徒医馆在北京,我的学医之路就在北京,司徒医馆搬走我就回大关东。”华龙飞说着话,眼睛里闪着怒火! 司徒忆非早就知道华龙飞必回宽城,他对华兴堂积怨太深了。 司徒忆非沉思着:“三儿,除了医学其他恩怨都一笑可泯,尤其是自己家人,行勿太过,事勿太急,药勿太猛。你家里是不还有位刚过门儿就分开的媳妇儿啊?” 华龙飞:“有一个姐姐。” 司徒慧姐妹都是一愕,司徒敏:“你以前怎么没说呀?” 华龙飞:“那时我身上有伤,没说几句话,也没看清她什么模样。也就一个月吧,我就被送来北京了。后来和帮子瘸侯他们要饭,忘得干干净净。我都丢了六年,家里人都以为我没了,人家也许……” 司徒敏:“你们家缺德,刚把人家娶过去就把男人送走。你要出事儿,她不成寡妇啦?” 司徒忆非:“司徒敏,不可胡说八道!” 华龙飞给野郎中萧暮云上了一次坟,回来向师傅司徒忆非拜别。 他一别关东宽城老家六年,现在是时候回去了。 司徒父女姐妹虽然对他依依不舍,可是他在宽城毕竟还有家,还有老父亲。 那天晚上,司徒忆非父女再次进入华龙飞住了三年的参茸轩。 司徒忆非:“三儿。你回到宽城,要和父兄一起继续办华兴堂?” 华龙飞:“华兴堂是个好名字却不见得是好买卖。我十二岁就答应给帮子弄块土地,让瘸侯开一家自己的小店。我得想办法办到。” 司徒忆非:“好!大丈夫一诺千金!安顿他们之后呢?” 华龙飞:“安顿了他们俩,我也不能进华兴堂,不想跟他们争那门面买卖。还是当个野郎中吧。至少我得进山认识一下真正的长白山老山参。” 司徒忆非:“不管干什么,都需要钱呐。” 华龙飞:“呵呵,两位师父,教我一身本事。只要我背起药囊,拿起招子,就有人用我。至少我还有打竹林儿要饭的本事。我们仨和手,能在关外当大柜。” 司徒忆非不禁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这孩子。你为司徒医馆做了那么多,赚了那么多,就没想要点什么。” 华龙飞连忙站起身深鞠一躬:“师父,华龙飞身受师恩,不能终生尽孝已是忤逆。岂敢再生不敬之心!” 司徒忆非慨叹道:“我和老萧都没看错你。如果不是战乱,你在医学人品上不可限量。我支持你再去当野郎中,拜大自然为师。慧儿,拿出来吧。” 司徒慧神情凄苦地拿出五封大洋。她可以不在乎华龙飞家里有没有媳妇儿,也可以不跟父亲去美国。可是要说她跟华龙飞三个人一起去闯关东,实在荒唐,说不出口,也根本做不到。 司徒忆非:“这是你们俩从吴大棒槌手里赚来的。你拿上,行医也好,安顿那两个兄弟也好。手里有钱,万事不难。这也是我早就想好的,你不能推辞。” 华龙飞跪了下去给司徒忆非磕了三个头。 第27章 凌霄落地 华凌霄讲完了爷爷在司徒医馆的学医传奇,长叹一声,靠在了墙上。 三个人沉默良久,李耀晨才说:“你把王秉春弄错环儿,就是医侠的手法?” 华凌霄:“司徒大师的医术遍布四海,以我奶奶最精,我姨奶一般。医侠的手段只我爷爷一人传承,医侠最厉害的应该是祛邪杖法,可惜还是被张作霖的大兵打死了。所以我爷爷也没学全。” 王书记:“那这么说,御制避瘟散,天下只有你一个人掌握那种秘方了?” 华凌霄:“治病和治人一样,明白道理就没什么秘诀。比如溥仪绝嗣,那是药力能治好的么?避瘟散说穿了,本来是防止瘟疫,祛除湿热的,功用跟藿香正气水儿差不多。可是医家给皇家制药,那就药不厌精工不厌细了。整大车的干玫瑰花瓣,最后只能提取一二两玫瑰香精,算算得多少钱?还有麝香,那玩意儿有一两上品就够咱们三个下两年馆子的!” 李耀晨:“我的妈呀,这种药吃完了上西天呐!” 华凌霄:“嘿嘿,上不了西天。不过是女人吃了,精神旺旺的,身体香香的,皇上好喜欢她。” 王书记:“你这种人才决不能去当社员种地,这个卫生所你也是暂时的……” 华凌霄一摆手:“王书记,千万不可!我在医疗系统,那只八爪毒章就不会消停。我得跟他缠斗到底,直到把他送进地狱!我在这儿,他们会经常找你麻烦,一个不小心,你这辈子就白干了。我就是当社员,你也得把我定成流氓坏分子啥的,打到最底层我看他还能咋的?我就算当社员,一样不耽误研究医药,一样为老百姓治病。不过是脱离他们,自由自在,就像野郎中一样。” 李耀晨:“你到生产队没问题。我担心你这脾气……” 华凌霄:“您放心,打架难免,我也保证不了不打架。可是我保证能当个好社员!有朝一日允许个人行医,我就在蘑菇崴子开一家诊所,一边种地一边行医,吃喝不愁,多好啊。” 王书记苦笑道:“你呀,到底是个孩子啊。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的。你也别着急,不能就这么让你去当社员。既然从宽城来,我跟知青办联系一下,算下乡知青。这样你即能脱离医疗系统,八爪章鱼奈何不了你。将来一旦有政策,你作为知青也好安排。” 李耀晨:“到底是书记有水平,考虑得周到。我看就这么办!蘑菇崴子集体户还有五个知青,吃住都好安排!华大夫,这个是王书记的一片美意,你不能再犟了。” 华凌霄:“那行啊。我就是插队知青,等着领导安排!” 虽然王书记李耀晨严密封锁消息,大山里的人们还是闻到味儿了。因为前进大队卫生所牌子摘了下去,小大夫三天没露面接待病人。 一个多月没在大队大院出现的王秉春又开始在院子里晃悠。 上午九点来钟,院子里进来两个骑自行车的姑娘,是蘑菇崴子集体户的两个女知青。 全公社,知青集体户一再合并,相继注销,前进大队也只有蘑菇崴子还存在知青。 他乜斜着绿豆眼睛,看着两个大姑娘。她们俩并没去大队,而是去中门卫生所敲起门来。 华子正在医案前看书,听见敲门声,起身把两位姑娘迎了进来。 唐竹青经常来看嗓子他认识,可是另外一个比唐竹青身材略矮一点,梳着两条垂胸辫子,穿着绿色军便装的,他只觉得似曾相识。尤其那双澄澈明亮,温暖纯真的大眼睛,觉得十分熟悉。 “这位是?” 那辫子姑娘一笑:“呵呵,你是贵人多忘事,还是我没有唐姐长得好看?不记得你给清华姐手术,我给你当护士啦?” “嗨!想起来了。当时病人痕迹,还有人打扰。也没来得及请教您的芳名,先谢谢您啦。” 辫子姑娘笑出了声:“呵呵呵,还芳名呐?我叫国咏梅,早就认识你了。” “早就认识?” 国咏梅:“四月初的时候,我和唐姐探家往回来的路上,看见你在鸡鸣山就着凉水在路边吃饭团子。后来在山路上出手打那三个路霸。” 华凌霄:“呵呵呵,那两个自行车姑娘就是你们俩呀?” 唐竹青:“我早就认出你了,就是没说破。没想到咱们成了一个集体户的战友了。你的国姐是咱们集体户的户长,王书记派我们俩来接你的。” 国咏梅拿出两张硬纸:“这是你的知青证明,和插队证明信。好好收着别丢了。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吧。” 华凌霄:“我也没啥东西,就一个提包一个行李卷儿。” 国咏梅:“王书记说了,卫生所的药材药品账目必须由你保管,和下一任大夫直接交接。我俩特意带了几条口袋,都用自行车驮走。” 华凌霄:“王书记还是不死心呐。卫生所西药已经没有多少了。中药还有点乡亲们送来的药材得带着,那玩意儿容易发霉。至于账目,还是交给大队吧。” 国咏梅:“王书记特别跟我说,只有你刚刚实践社员免费医疗,而且没向上级向国家要一分钱。所以必须由你保管,看样子……” 华凌霄:“没啥好看的。好大夫当不成,咱就当好知青,好社员。装东西!” 公社是颗红太阳,社员都是向阳花,花儿朝阳开,花朵磨盘大,不管风吹和雨打,我们永远不离开她…… 华子高高兴兴唱了起来。 国咏梅:“工作都没了,还有心思唱。” 唐竹青:“这人唱歌天赋不错,你听那嗓音……” 王秉春急匆匆走进大队办公室向李耀晨报告新动向。 “卫生所那边去人了,正在往袋子里装东西。我去把他们抓过来!” 李耀晨问道:“抓他们干啥?” 王秉春:“小大夫掉蛋儿被打成流氓坏分子,现在又勾结女知青盗窃公物。抓起来够判啦!” 葛长缨:“你听谁说的他是流氓坏分子了?” 王秉春:“这还用问么?全公社谁不知道?他把副书记打了,把上边儿大领导给撅了,那还好得了?” 孙信义冷哼一声没说话。 李耀晨:“王秉春,你这治保主任是不当够了呀?一个多月不来上班,来了就要胡乱抓人。你过去抓个试试,再要挨揍可没人帮你!” 王秉春:“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葛长缨:“小大夫是被冤枉的!这个人不但医术好,人品也非常了不起。我向领导保证过严守内情,只能告诉你,你最好别惹他。” 王秉春:“他已经不是卫生所的大夫,凭啥把东西都拿走?” 孙信义:“因为那都是他自己的!药是他自己花钱进的,器械是他自己带来的,连账面儿存款都是他一个人积攒起来的。我家老太太告诉我,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得病的,得罪谁都别得罪大夫。尤其是他,你得罪他不光四乡八镇的百姓,连上级领导都得罪啦。” 李耀晨:“他的事连我都糊里糊涂不过问,你扯什么犊子?没有公社知青办发话,会来两个女知青接他?还他妈勾结,那可是知青户长国咏梅,预备党员,很可能要进大队支委了。这词儿能随便乱用么?他的事儿大队班子谁都别掺和。” 三个人个人锁了房门,把钥匙交给大队部,华子向领导班子道别。李耀晨叮嘱一番套话,送他们出门了。 出了小康家窝堡山环儿,一路向东北方向走。 国咏梅:“你的人事关系还没下来,有个很严肃的问题得跟你说清楚。你要选择挣国家工资,就没必要在大山旮旯做长远打算,得听公社医院调动。你要是打算在这大山旮旯长期扎下去,不受医院限制,就得在这里落户,成为社员。” “谁也别想用那几个死工资来管束我。我要是在意什么单位,也不会到德化县,不会到青松岭,更不会到大山旮旯蘑菇崴子来!我就在蘑菇崴子!” 国咏梅:“这涉及到你一生的前途问题,要慎重考虑,争取一下家里人的意见。” 华子望着苍茫的大山,深沉地说:“家人?龙飞先生一家就剩我一根独苗了。对我最好的就剩下一个师姑,她明白我的心思。” 和国咏梅、唐竹青走了一路,走进蘑菇崴子屯儿西南入口已经快十二点了。大蘑菇伞上正在飘着密集的午饭炊烟,屯子里传扬着农家妇女高亢悠扬的呼唤猪鸡孩子的叫声。 华子忽然来了兴致:“啊,此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国咏梅:“小大夫,你是不还等着有人设酒杀鸡作食啊?这时候大家刚收工都等着吃午饭呢,快点走吧。” 三个人下了岗子,经过一座扭扭歪歪的木桥又上了一座比较矮但很平旷的土岗。没有高大的树木,到处都是洋铁叶子、大刺儿菜、灰灰菜…… 榛草荒凉村落空,驱驰卒岁亦何功。 蒹葭曙色苍苍远,蟋蟀秋声处处同。 也不谁弄出来的古董,跟我还挺像。华子心中暗想。 这个土岗远没有队部所在的那座高,却是又平又大,一眼望不到边。这片隆起平旷的大土岗上,除了几家低矮的土房,最显眼的就是集体户那柳条壕沟大院,和那五间红砖平房,远远就能看见。 西边的高岗子上一家挨一家挤得像馒头锅。东边这片岗子上,只有隐隐约约几家房子。 蘑菇崴子屯儿是个处在莽莽苍苍的张白山脚下、四面环山的小山村。一片片弯弯曲曲的水面从村子东南深山里延伸过来,在这个四面密闭的山环里绕了一个大弯,又勉勉强强向东北流了出去。再往北看,这一湾水同样憋在了山环里,像一头张扬奔跑,突然撞在墙上的母猪。 中间这道宽厚的土岗,确实也像一头肥胖邋遢的母猪形状。不过这头母猪看样子很憋屈。塌腰撅腚,一头扎进大山旮旯,窝着头就是拱不出去! 德化县城四周是人造的高墙,蘑菇崴子屯儿这地方四周是自然的山岭。县城的城墙四面开门,这里的山岭只有一个出口…… 过了一座歪歪扭扭的木桥,上了平展开阔的东岗子。远远就能看见一排红砖平顶的蘑菇房。 这集体户的确是要散伙的样子。孤零零的一栋房子,没有院墙,就像一个人脱光了一样,毫无遮挡。 整个东岗子到处都是蒿子荒草,集体户的院子仿佛有垄头,但是同样杂草丛生。只有对着房门的地方有一条被踩得溜光的小路。 华凌霄此时绝想不到,就是这五间荒凉破败的房子,未来就是他永久的家。 对集体户华子并不陌生,虽然此前没亲眼见,但是他那些同学,尤其是那些昔日的“战友”,只要见到他都得炫耀一番。 不过他们炫耀的不是学会了多少农活儿,不是怎么大有作为。反而显摆他们怎么逃避农活儿,怎么偷鸡摸狗,怎么打架…… 不过打死他他也想不到,享誉一时的知青集体户会落魄到这种程度!还没到盛夏,院子里已经荒草没膝,好像从来没人除草清理。不过可以清楚看到杂草里有顽强生长着的小葱和荤香…… 看见国咏梅、唐竹青带着华凌霄走进杂草间的小路,屋里走出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 一个高个子国字脸小平头,身穿一身劳动布工人装的大个子男青年说:“老大,这就是你说的神奇小大夫?真够帅啊。” 他叫赵国伟。 一个中等个小眼睛,皮肤黝黑呲着一口白牙的男青年走上来:“人家帅不帅跟你什么关系?老大,你带客人来也不带点菜回来?” 他叫满自由。 国咏梅:“懒鬼吧你们,院子造成这样不怕客人笑话?饭怎么样啦?” 一个小个圆脸,皮肤白净羊毛头发小眼睛的女知青说:“早好了,就等你们俩呢。” 这个女知青叫元朝辉。 这是五间房中间做厨房兼通道,东西各两间。华子进屋一看,不禁一咧嘴,整个进门这一间,南北左右分列四个锅台,四口十二印大锅。看来当年知青还真不少。不管用不用,锅台都太脏了。 房间东屋两间住女生是北炕,西屋两间住男生却是南炕。华子跟着满自由进了西两间,中间有墙没门,南炕有炕席有被褥,北炕堆放着杂物已经变成仓库了。 华子吃了一口金黄的玉米面儿饼子,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吃!” 第28章 仙品鸿茅 华子在宽城家里也吃的是贴饼子,不但牙碜难咽,还散发着霉味儿。在卫生院吃的窝头也是粮食所供应的苞米面儿,虽然略比家里的好一点,可是又酸又硬,放屁都泛酸。 这里的贴饼子不但色泽金黄,散发着浓郁的粮香,吃起来软腾腾甜丝丝,十分舒服…… 唐竹青:“我们刚来的时候也觉得农村的贴饼子比城里的好吃多了。可是接连三年都吃这玩意儿,都快吃吐了。” 华子问:“怎么,生产队不分杂粮小麦?” 元朝辉:“分那么一点点谁舍得吃?都拿回家过年才吃呢。” “你们都不在集体户过年?” 满自由:“我们五个家都在县城,队里分红以后就回家去了。谁会在这里呀?我说小兄弟,你这么点儿个小年纪跑到大山旮旯扯什么?就图贴饼子好吃?” 华子:“也不是。是国户长……” 满自由:“哈哈哈……,你看上咱老户长啦。我跟你说,她可是个一本老正,跟她在一起,你放个屁都得请示。” 国咏梅:“满碎嘴子,你再胡说八道!” 华子笑了:“呵呵,没那意思。我就觉得她人挺好。” 满自由:“哎,这话你算说对了。我们乍来的时候,她全都靠她照顾。全世界就剩一个清官,一准儿是咱国老大!不过要说处对象,咱们这仨姐姐没一个合适的。” 唐竹青:“满自由你别胡吣!我怎么了?不就是年龄大点么?长得不漂亮么?” 满自由:“嗯,漂亮!天生一副驴嗓子还非得练唱歌,怎么样?又挲挲了吧。做顿饭跟酸泔水一样,将来找了婆家也得让你男人一天打八遍!” 唐竹青:“满碎嘴子,再放屁,我把汤婆你脸上!” 满自由:“行行不说了。不过现在有大夫了,还不求他给你治治嗓子。” 国咏梅:“呵呵,满自由就是奸商嘴脸,逮住机会不撒口。华大夫,这三个人将来都得求你。” 三个女生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满自由窘得满脸通红。 吃完饭了,华凌霄才说:“国户长,住在这种地方根本不愁口粮啊。以前来的都是西岗子高蘑菇,没想到东边还有这么大一朵蘑菇啊!就说这大院,种上粮食蔬菜根本吃不了!” 国咏梅:“我下午去找白队长谈工作,让华大夫在这歇一下午。” 知青们下午都得去队里上工,空旷的集体户里只剩下华子一个人了。 在宽城他走到哪里都嫌人多,尤其是片区里,永远都弥漫着粪尿味儿。可是在这集体户,他莫名感到一种空虚与寂寞。 虽然刚刚接触,但这里的五个男女知青绝不像人们传说里那么不堪。至少那个叫满自由的心直口快,藏不住话,绝没那么坏。 他还在回味中午那顿贴饼子,他这十八年的岁月里第一次感觉到苞米面儿做的玩意儿会这么好吃!他吃过带霉味儿的窝头,带酸味且牙碜的饼子,当然也吃过馒头饺子白米饭,但都没这里的贴饼子新鲜、甜美、独特。 他在少教所就是火头军,不由自主地进了厨房。走进灶台他不由得再次一咧嘴!集体户三个女的,锅台菜板碗碟怎么这么脏?两对木头做的锅盖已经看不出颜色了。这要是在少教所,厨房大师傅必得开除。在家里,必得被师姑磨叨死…… 华子忍不住要伸手了。 不管谁用的碗筷,必须干净透彻,锅台必须一尘不染。尤其那两对木头做的锅盖,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才露出本身的纹理。 都收拾干净,已经下午四点多。太阳已经偏西,但距离天黑收工还早呢。华子关上房门,沿着那条荒芜的通道走出去。 原来这条小路两边也有菜畦和庄稼垄,不过是没人侍弄,蒿草过高,把里边的白菜小葱都淹没了。 他不由得走进那片长有小葱的菜地。里面的小葱被杂草欺得又黄又瘦,东倒西歪。 “简直是暴殄天物啊!”华子伸出手去薅那没膝深的杂草。忽然被一种植物吸引了。 这是一种攀援的木本秧子,藤茎四方的有倒刺,叶子灰绿心形,开着小黄花。这就是书上说的茜草?据说这种药材的根系非常大,非常乱,所以叫鸿茅。他进屋找了一把破铁锹,开始挖那棵茜草。 这东西果然根系庞大,挖了锅台大小一个坑,还是没到达边缘。 华子挖了一阵,抬头擦汗,忽然看见草丛里有一双闪烁的眼睛!那东西腿比较短,身体细长,圆脑袋上支棱着一对圆耳朵,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尤其那条尾巴,蓬松绵长,差不多跟它身体一般长。 华子向他一招手:“哥们儿,到这儿来闲逛啊?”说完他打了一声清亮的口哨,那东西转身不见了。 等到华子把整棵茜草根系挖出来,把他自己都吓着了。不管是在自己家还是在医专,亦或是省医院药房,绝没有这么大的鸿茅。洗干净展开根系,黑黝黝的,半铺炕也放不下! 他把那棵鸿茅小心地用绳子吊起来,让它自然干。 晚上,知青们收工不由得一片惊呼,屋子里干净整洁,焕然一新。尤其是外屋地锅台,碗碟规整,锅灶干干净净! 满自由哈哈笑道:“兄弟,不愧是当大夫的,真够干净啊!比咱那仨姐妹儿强太多啦。” 唐竹青:“我们也不是不收拾,时间长了都腻歪了。” 满自由:“你拉倒吧。刚来的时候也没看你怎么干净,一天到晚忙活那张脸。要是没人看着,你能坐粪堆里!” 国咏梅:“爱干净是天性。干这么多活儿,你们看他的衣裳,一个泥点儿都没有。” 华子跑了一趟喇嘛庙铁匠炉做了一长一短两把采药镐,先把院子里边、周围的杂草都清理干净。 集体户的几个年轻人从没见过这种奇怪的工具。从外形看,跟十字洋镐差不多。可是比十字镐轻巧很多,一头是锋利的四棱锥,一头却是扁平的铲头,和刨埯镐差不多。华子就是用这种工具,不但把杂草清理干净,还把拉拉蔓、老牛莝、洋铁叶子的根子都挖了出来,晒在窗台下。 一个大院被他弄得干干净净,方方正正。 也许是蘑菇崴子屯儿这种独特的地理空间所致,大山旮旯的雨季特别长。华子和满自由在一铺炕上睡了两宿,第三天晚上,墙上的小广播就响起了队长白凌云的声音,全体社员到生产队队部开会。 集体户的三男三女顶着细雨,登上西岗子,来到生产队。 华凌霄进入队部,脱去雨衣,大屋里顿时一片欢呼:“华大夫——” 李清华:“哎,华大夫,你怎么还来开会呀?” 华凌霄:“呵呵,乡亲们好,乡亲们辛苦啦。我华凌霄从现在开始就是咱前进七队的红色社员啦!” 华凌霄一回头,竟然是看见一位微胖的美女两手搂着一个小姑娘,静悄悄坐在炕角:“柳姐,好久不见啦。” 柳青青一笑:“也没多久,才两个月。” 华凌霄:“两个月,没想到我也来到蘑菇崴子了吧。” 白凌云:“华凌霄,你咋呼够了吧?我要不是亲自到公社去一趟,你是不还躲在集体户不肯出来呀?” 白凌云一声断喝,整个队部风云突变! 李清华:“华大夫,坐我这边来。” “站住!”白凌云又是一声怒喝。 华凌霄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这个大白蘑菇已经变成了蘑菇精,她要吃人! 白凌云当众宣布,原前进大队卫生所大夫华凌霄,打伤公社副书记,公然违抗上级命令,已经被开除国家卫生系统,下放到本队监督劳动改造! 你奶奶的,都说婊无情,戏子无义,原来最无情无义的竟然是这个蘑菇精小队长!你他妈个巴子的,十天前还白拿老子一瓶药液啊。 白凌云接着说:“这个华凌霄历史问题很严重,据查还有美国亲戚,疑似美国特务!在公社卫生院,一贯对抗领导,拒绝为广大工农兵服务。被下放到前进大队以后,勾结反动势力,出手打伤治保主任王秉春,贩卖毒药迷惑广大群众。最终暴露出反革命本质,公然对抗上级!希望我们对广大社员,提高警惕,踊跃揭发批判,与资产阶级黑专分子斗争到底!” 华子看看国咏梅和唐竹青,都懵了! 他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大白蘑菇说翻脸真的毫无征兆,说来就来。距离送给她洗液还不到十天啊。再说从医院到卫生所她怎么了解这么详细?甚至早就了无音信的姨奶都扯出来了。 最可气的是那句“勾结反动势力”,隐隐把矛头指向李耀晨了。 屋子里一百多号人,静得能听见人的呼吸声。 白凌云又说话了:“米队长,你接触他最早,你带个头先打头一炮。” 米永刚:“我揭批啥呀?人家救了我老娘连钱都没要,我咋批人家?” 白凌云:“他没跟你勒索苞米面儿,春干菜?” “人家救了我老娘没要钱,我不得还个人情?啥叫勒索?那是我给人家送的!” 白凌云:“你是被他的资产阶级思想腐蚀了。柳青青,你做过他的实习生,他是怎么迫害你的,怎么看不起赤脚医生把你赶出医院的?” 柳青青:“华老师没迫害我,是我自己太笨……” 白凌云:“你是被他欺负怕了。现在有广大社员给你撑腰,你别怕他。” 到这时候华凌霄终于想明白了,十有八九她的这一套是那个刘副书记临时传授的。 “我说两句。”一个中等个,皮肤白净,头发稀疏焦黄的中年男人站起来“这个小大夫照田大裤裆可差远啦。大热天的,我头疼迷糊,肚子不得劲儿。这小子楞说我装病,一片药都不给开!应该狠狠处罚。” “我也说两句!”一个高个子,深眼窝,前奔儿头后勺子的中年男人相继站起来“这小子搭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就是个骚骨头。他一进屋你看这些大姑娘小媳妇,都他妈疯了一样。这些天大队卫生所都是女人……” 华子气乐了:“白队长,您这可是开大会。就算揭批我,总得有记录有根据呀。这个人说的有根据么?” 白凌云:“王子生你闭嘴吧。” 王子生坐了下去,一个大高个秃顶老鼠眼睛的人站起来:“我有几句话得先问明白。这个小子分到七队,是跟社员一样干农活儿,还是继续当大夫?” 白凌云:“国家不准个人行医,当然跟社员一样干农活儿了。监督劳动,改造思想。” 那人冷笑一下:“就这种挂听诊器的小白脸儿能干得了农活儿?准是混工分儿吃干饭的。蘑菇崴子屯儿人口多土地少,这种人最好赶到别处去。” 四个发言的,三个攻击的,这小子最阴。要把华子直接赶走! 满自由不干了:“康三懒子,你他妈有什么脸说别人?全生产队数你最能偷懒不干活,你凭啥要赶走他?还有蒋大牛逼,华子为啥不给你开药?你不就是怕铲二遍地想偷懒么?要他妈这么揭批,我们不服,我们去找上级反映!” 白凌云一拍桌子:“揭批大会到此结束。华凌霄明天正式上工,参加劳动。” 华凌霄不得不说话了:“等等!白队长,你也算是领导啊。大队卫生所还没来人清点移交,公社和卫生院的人事变动关系还没下文件,至少本大队领导还没给我下指示。你先糊里糊涂批了我一通!我也不计较这些,可是你有什么权利越过公社大队直接安排我呀?就算走过场,也得表示一下呀。” 白凌云:“这……” 华凌霄:“就好比新搬来一户社员,你有权利越过大队直接让人家干活给工分儿么?我没找你报到就是等公社的通知。另外,我现在还拿国家工资呢,咋的你要给我再开一份儿?难怪你这么多年一直没啥进步,就你这水平?嘿嘿……” 这回发懵的轮到白凌云了:“我也是,我也是在公社听刘副书记的指示才回来开会的呀。” 华子提高了声音:“那我说说,大家都听听。那天我是自己下决心来七队当社员的!知道当时在场的都什么人么?这个刘副书记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咱公社一把手、大队一把手、县卫生局长都在场,不信你问葛长缨。现在局里公社大队三级主管都没明确指示,你急什么呀?刘副书记的办公室就在王书记办公室旁边,你为什么不进去问问?你敢么?裉节儿上哥们不跟你一般见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老满,饿了,回去整点吃的。走!” 第29章 辣手队长 一个雨季,无论国咏梅、王书记、赵院长怎么劝说,华子都不肯再去卫生所了。 清理卫生所那天王书记和赵院长都来了。 三位领导谁也没想到,小大夫坐诊一个多月,卫生所存款将近两千块!全公社只有前进卫生所有存款,而且是大额存款。 华子把单据交给王书记,王书记转交给国咏梅:“你不但医术好,人品更好。这些钱你要自己留起来,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不会有任何人追究,可以说天经地义就是你的。在大山深处,这些钱可以娶五个媳妇儿啊。可你随手就这么一推,一句怨言都没有。” 华凌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跟我爷爷比,我就是一介蜉蝣。我理解三位领导的心情,可是我的对手太强大,不能因为我牵连你们。我曾把他比成章鱼,现在不是一条而是两条三条一群章鱼。我已经躲进深山,已经降到底层,但是我希望你们能进步,能发展,不要惹得章鱼缠身。我当社员,可以不再行医,但我还可以继续学医呀。所以没啥可惜的。” 王书记:“我王长清这么大年纪没啥发展了,在这个位置上干到退休就行。我偶然看见过一副对联,咸辣酸甜世事就是苦海,黄白红黑头上还有青天。芝麻绿豆的小官儿实在撑不起一片青天呐。国书记、赵院长今后华大夫是否行医不要过问,有反映都交给我。” 送走了赵院长和王书记,国咏梅带着华子去了蘑菇崴子去找白凌云报到去了。 在生产队大屋里,白凌云满脸尴尬。 国咏梅把公社的通知给她读了一遍,然后说道:“白姐你冒冒失失的就开大会搞揭批,你考虑后果了么?” “华大夫跟王书记说了?” 国咏梅:“你还真小瞧他了,他一个字都没说。可是全队大会,满屯子都知道,这瞒得住人么?现在王书记对你的做法很不满意,那个刘副书记已经被撤职调走了你知道么?华大夫是什么人难道你不了解?再看揭批他的那三个人,除了王子生,哪个是好社员?难道你不了解他们?王书记说,现在你可以安排华子出工了。请大家都记住他现在是来插队的知青,再不是什么大夫。” 雨季已经过去,华子来到蘑菇崴子屯儿生产小队第一天的活儿是拿着铁锹修整村道。 这种活儿很轻松,男女都能干。全小队五辆大马车,他们一伙人往车上装土。 组长叫窦保成,外号叫苞米瓤子。两个女的一个是李清华,另一个姓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虽然华子尽量拢住了自己的眼神,没敢往女的身上多看。但他也能感觉出来,那个姓米的姑娘漂亮,是超乎寻常的那种漂亮。 他暗下决心,一旦混熟了一定得好好看看那个米姑娘,和宽城里那些女人比较一番。 女社员负责平整路面,华子和两个半大小伙子跟着组长窦保成负责跟车装卸。 不过这个窦保成很不是东西,很少说话,说话必带脏字。 骂了华子两句,华子也没搭理他。 看看太阳落山,这小子也不知怎么想的,最后一车他也没往山脚去,就近下了河滩…… 华子坐在车厢板上,看着蘑菇崴子屯儿的湖光山色。下了人家密集地势高耸的西岗子,过了木桥,上了平旷荒凉东岗子往南去还是一段野草丛生的坡路。下了坡路,却是一片平展的河滩。 周遭山色满眼翠,湖面波光映晚辉。母猪河南段现在的水面确实很像一头张扬的母猪。猪头向北扎进了蘑菇崴子屯儿东西两个岗子,猪屁股坐在南面起起伏伏的乱山坡下。 这边的河滩,同样蒿草密布。蒿草中间还有一块一块寸草不生的黑黝黝的泥地。这里的老百姓都管这种地方叫大酱缸。 华子此时还不知道,这种不规则,没数量,没规律的大酱缸就是陷进去要人命的泥淖! 窦保成就把马车停在了沼泽地大酱缸的边上了。 那个叫梁立春的小半拉子说:“在这装土,能拉出去么?不得打误啊?” 窦保成:“这儿的土软和好挖,你们仨抓紧装车。” 华子三个人装车,这小子又坐到一边去看风景去了。窦保成是不想坠了自己的威风,成心治一治华子这个新来的小知青。这里的土根本不好挖,又粘又软,每挖一锹都得在车上磕一下。尤其是软泥里布满了草根树根,很难一下挖下去…… 装了半车,梁立春和康小皮就累得浑身是汗,坐到草地上。只有华子还在不遗余力,奋劲儿挖土装车! 窦保成眼里看着,心里骂着,这小崽子还真有一股倔劲。 装了满满一车,华子的衣服也被汗水湿透了。 他刚要坐下喘口气,窦保成走了过来抓起鞭子,喊了一声:“驾!” 马车没走出两米,一转弯就陷进了泥里…… 果然打误了。窦保成挥舞着鞭子,扯着嗓子吆喝牲口。马车越扭越深,车厢板已经拖在了地面上。 窦保成喊道:“你们仨,推车!” 三个人扔下铁锹,跟着推车。窦保成又是一阵狂打乱喊,砰的一声,前面一匹白马绳套断了!那匹白马长嘶一声,蹿了出去! 窦保成:“你们往下卸土。”自己拎着鞭子,跑过去抓马。 要抓一匹脱缰之马谈何容易?这小子三转两绕,抓了两次断套都被马匹挣脱了。他气得挥起鞭子就是一下,马匹吃痛掉头向母猪河跑过去…… 粱老小儿梁立春吓得大叫:“大酱缸,马进大酱缸啦!” 窦保成也傻了,握着鞭子愣愣地站着看着。 华子喊道:“快救马呀。”他不管不顾糊里糊涂追了过去。 跑了没多远他也被吓着了! 一匹活生生的大白马,四个蹄子陷在泥里,没有扑腾几下就陷到了肚子。 华子高喊:“拿板子绳子,把它拽出来!” 马车上只有一块活板被梁立春抱了下来,等他跑到华子跟前时那匹马只剩脊梁脖子脑袋还在外面,它已经不再挣扎,鼻子里喘着粗气,惊恐地看着它的最后世界…… 姓柳的老板子和李清华他们找上来的时候,窦保成还在那傻站着。 华子站在母猪袋子跟前,眼看着大白马一分一寸地沉下去。沉到鼻子时,它还往出喷着浑浊的泥浆…… 华子哀叹一声,蹲了下去。 李清华:“窦保成!你装犊子,陷死大白马,我告诉队长去!” 她说完转身向屯里跑去,柳老板子从窦保成手里夺过鞭子,把空马车赶出陷坑,一路出河滩上了东岗子坡路。 华子跟着马车往回走,那个外号儿叫苞米瓤子窦保成是欺负一下自己没什么了不起,可是陷死一匹马,事儿可闹大了!光开大会有什么用?不过此时此刻,他想的更多的不是窦保成会落个什么结果。他心里多了一份对大自然的敬畏与恐惧。 那么一匹活蹦乱跳的大白马,一旦陷进这看似丑陋,平平无奇的大酱缸里,也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哀哀等死。 四个人战战兢兢来到生产队大院,队长白凌云不由分说,抓住窦保成噼噼啪啪,左右开攻就是一顿大嘴巴! 华子没架可打,看着别人扇嘴巴子也觉得挺开心。 窦保成脸蛋子青肿了,嘴丫子流血了…… 这个大白蘑菇晃动肩膀,扭动身躯,挥舞双臂,兀自不休! 吃晚饭的时候户长国咏梅没回来。 唐竹青做的贴饼子又酸又硬,黄豆汤淡得像酸泔水一样。 满自由的嘴开足了火力:“唐竹青,你就知道假积极。驴嗓子还老惦记去唱样板戏,你先好好把饭做好行不行?吃这玩意儿,再开半宿大会,回来还能睡着觉啊?” 唐竹青:“爱吃不吃。天天大饼子黄豆汤,你嗓子能变成百灵鸟?” 满自由:“嗓子是天生的,和吃什么有个屁关系?又馋又懒又笨,结了婚也得被你男人一天揍八顿。屁股给你打开花……” 唐竹青:“你再放屁我把汤泼你脸上。” 满自由:“好好一匹马陷死在老母猪奶子了。不如宰了吃肉呢。” 饭没吃完,墙上的小广播就响了。今晚果然开大会。 生产队里开大会,只要不是在校读书的学生,带孩子的妈妈。其他人无论男女都得参加。 三间房的通山大炕上挤得满满的,屋地下还做满了拿着苞米叶子套包、麻袋片子、坯头子垫屁股坐着的人。上点年纪的干脆自己从家里拿着小凳子来。 满自由告诉他,这种大会没三两个钟头完不了。 华子和满自由、赵国伟来得早,都坐在炕上。可是人越来越多,他们几个越挤越靠炕里,男男女女也是越挨越近。 华子左边是满自由赵国伟,右边就是唐竹青、元朝辉。户长国咏梅却没上炕,一直跟着队长白凌云的屁股转。 宣布开会以后,白凌云坐到靠窗的椅子上。国咏梅却坐到那张左右摇摆吱吱呀呀的条桌后面,开始读报纸。 赵国伟有经验,他靠在炕角,躲在人背后一歪身子,靠在墙上就闭上眼睛睡觉。满自由仰靠在后墙上也闭上了眼睛。 华子个子大,怎么弯腰也躲不到人背后。 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大会,华子感觉很新奇有趣,不免东张西望。身旁的唐竹青靠在他的右肩上,越靠越紧。可以听见她的肚子咕咕叫。 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省医院开会,男男女女都保持着一份矜持。可是在生产队这大房子里,根本没什么避讳。 别管批谁斗谁,也别管报纸说什么。紧紧挨着女人的感觉实在太妙了! 国咏梅坐在前面读报纸,看样子她前面那一摞报纸都得读过一遍。 华子忽然觉得一只细腻柔软的时候抓住了自己的右手。一定是唐竹青。他没撒开也没看唐竹青,就是默默的握着。国咏梅读的什么再也听不清了。 正当华子的心怦怦乱跳,浑身发热,神游仙境的时候,唐竹青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忽然一股刺鼻的臭味儿升腾起来。他就觉得唐竹青的手紧紧握了他两下。 华子的所有兴致全都弥散了。 满自由:“唐竹青,你又……” 华子本能地:“嘘,别说话。听着。” 终于轮到白凌云讲话了。睡觉的不睡了,垂头的都抬起了头。甚至唐竹青的肚子都不叫了。 白凌云把一个五十来岁,瘦高的男人叫了上来。命令他鞠躬撅屁股,向着全体社员站好。 “我们生产队,还存在懒惰的剥削思想。这种思想的根子就是他康富担任队长期间留下的余孽……” 原来这个人叫康富。华子握了握唐竹青,小声说:“不至于吧?跟他有什么关系?” 唐竹青:“别说话。” 随即那个外号叫苞米瓤子了窦保成也被弄到了前面站着。白凌云一通慷慨激昂的批判之后,接着要群众揭批。 华子到此时才明白,那天白凌云揭批自己,词儿怎么那么溜?这种大会开多了就记熟了,都是套话。 白凌云第一个点名的就是梁立春,粱老小儿。这小子十六七岁,长得憨头憨脑,胆子太小,站到前面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凌云:“还有谁?康小皮呢?你是不也在场?” 那个叫康小皮的同样是一双老鼠眼睛,但是黑不溜秋,个子也不高。他倒是没害怕,但是吭哧瘪肚说了两句国骂,也听不出个层次。 白凌云说道:“窦保成、康富的问题还得深入揭批,官大社员做好准备。今天就到这里……” “哎哎哎,还有我呢。我当时也在现场啊。”华子跳到了地上。 白凌云一翻眼睛:“你是新来的,不了解情况。” “我前前后后都看见了,还跟梁立春、康小皮救马了呢,怎么不了解情况?我就要说说窦保成!” 白凌云一挥手:“行,你就说说吧。” 华凌霄:“我看窦保成这个组长实在不咋地,一般不说话,说话就骂人。我呢也是初来乍到……” 李清华:“他是有名的苞米瓤子不会说人话,要不能娶不上媳妇儿?” 白凌云:“说正经的!” 华凌霄:“说正经的就一句话,损坏公物要赔偿!他得赔生产队的大白马!” 队部里轰的一声,这才说到点儿上了! 窦保成:“集体干活儿,我他妈不是特意的……” 华凌霄:“你就是故意的!前边几车都是跟着王大老板子在西北山脚,最后一车为啥去老母猪河边?梁立春提醒过那里是大酱缸,你为啥还把车停那里?马跑了,我们仨都去救,你为啥站旁边干看着?你赔马!” 白凌云无语,窦保成傻了,满脸淌汗。要知道一匹马在那时候至少两百块,他三年工分儿也赚不来。 第30章 糠米之别 以前遇见这种事,只要她白凌云不发话,连米永刚都不愿干这种得罪人的勾当。就算满自由这些知青心里不满意,可是他们都在算计怎么回城不敢得罪白凌云。生产队的事儿对他们几乎就是事不关己。 华子毕竟是个毛孩子,能说,敢放炮。 这一炮就打到炮楼根儿上了,干倒窦保成,白凌云也摇摇欲坠。 一个小个子甜瓜脸的青年那社员跳了出来:“你算老几呀?赔不赔马,关你屁事!” 华子一步迈了过去,这小子虽然挺壮实,可是个子太小,挺起腰板儿胸膛也就到华子前胸。 华子拍拍他的脑袋:“哥们儿现在是实实在在的七队社员,你说我算老几?赔不赔马,是屁事么?要那样我弄死你都不算个事儿了吧?你叫啥名?” “我叫窦保全,咋的?你动我一下试试!” 华子:“难怪。你这个豆儿是屁崩出来的吧,又小又臭!” 哈哈哈哈…… 白凌云最终也没明确窦保成该不该赔马,大会稀里糊涂就散了。 可是回到集体户的五间房,满自由、唐竹青就嚷着肚子饿睡不着觉。 华子问:“咱这还有什么能吃的?” 唐竹青:“能有什么呀?苞米面儿,没泡的黄豆。院子里有葱、白菜……” “熬点苞米面糊糊,猴儿钻被窝。我来做。” 满自由:“哥们儿,你会做饭?” “八岁就烀土豆,在少教所咱是火头军。你来烧火。” 唐竹青:“小兄弟,看你这架势真想在蘑菇崴子屯儿常驻沙家浜啊?” 华凌霄:“嘿嘿,别说集体户。就是在少教所里当火头军,院子房间都是我收拾。学医的得讲究卫生,谁故意糟蹋,就是一顿揍!” 唐竹青:“将来谁给你当媳妇儿,只要不挨打那可是享福了。” 华凌霄:“放心。兄弟轻易不跟女人动手。打女人赢一百次都不算尿性。不过跟女人打嘴架也是个大麻烦……” 唐竹青:“那为啥呀?” 华凌霄:“你还不知道女人的厉害?只要受一点委屈,一张嘴吧啦吧啦的连说带骂,仨小时不带歇气儿的。” 满自由:“那也得看是谁。你要是把白凌云揍一顿……” “满碎嘴子!”唐竹青发话了“你别胡说八道挑事儿!你今天就不该挑头儿让窦苞米瓤子赔马。这下你算把白凌云得罪到底了。” “白凌云?” 满自由:“白大屁股就靠着蘑菇崴子窦家、王家捧着呢。窦保成的叔叔窦凤学就是白凌云的对象。西岗子一大多半都是白家的亲戚。” 华凌霄:“那就更不能惯着。仗着一个小队长,害死一匹马都能不了了之。那还有王法么?他妈的,宽城、县城、医院都这德性,我以为躲进大山旮旯就没事儿了,没想到还这样。” 元朝辉:“咱惹不起那些人,还是尽量躲远点吧。” 华凌霄:“姐姐,我已经躲到天边啦。我从宽城躲到青松岭,从青松岭躲到前进大队,躲到蘑菇崴子。小大夫都丢啦,还往哪里躲?那天康荣就要赶走我,可是现在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呀。躲无可躲,不能再躲!敢惹哥们,那就绝地反击!” 国咏梅回来的时候,大半锅被称为猴儿钻被窝的苞米面糊糊只剩下一碗了。 这里的贴饼子比少教所的窝头好吃一万倍!华子上工的时候也会把贴饼子切开,中间加上咸芥菜丝,用纱布包好揣在衣兜里。干活饿了就拿出来吃。 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发现这五个知青跟宽城里那些“战友”根本不一样。他们一点战斗理念都没有。白天在生产队谨言慎行,可是回到集体户,不论男女,根本不设防。都是真心拿他当小老弟。 队里的农活儿越干越分散,从屯子里边住家延伸到到各片田地。用镰刀把杂草割下来放到一边晒干,然后把坑洼不平的道路垫平。华子这个组一直是李清华当组长…… 中午收工回来的时候,满自由拎回来一土篮子土豆儿,告诉华子:“中午少吃点儿,晚上收工回来,哥们儿让你吃新鲜。” 直到吃午饭赵国伟也没回来,国咏梅说他准时在野地里打野食儿吃了。大伙儿也没等他。 晚上各个小组收工都很早,都是最后一天完成修道任务。 赵国伟进到西屋从衣兜里掏出三穗烤得金黄带黑的苞米:“小兄弟,让你吃个新鲜。到这时候了,憋死啃一口贴饼子。” 华子连连道谢,赵国伟一笑:“吃吧,味道比贴饼子好。” 华子啃了一口,香甜爽口,润滑甘美,连连叫好。 满自由进屋抓起一穗:“别吃太饱,一会还得烧火呢。” 赵国伟:“老满,你没吃过呀?我就带回来三穗,华子那个头儿能够就不错啦。” 满自由:“知道个屁。我从曲得志家弄回来一筐土豆儿,女生让他们自己烀着吃。咱们仨挖炮楼焖上它。” 赵国伟:“那还说啥呀,挖坑搭炮楼啊!” 他俩说的搭炮楼就是在地上挖一个口小肚子大的小圆洞,然后用手掌将松散的湿土攥成泥团,再把泥团小心地搭成圆锥形空心尖顶。他们管这东西就叫炮楼。 炮楼搭成,满自由便弄来干柴在圆洞里生起火来,三个人边烧火边聊天儿。直到炮楼的泥团儿烧得发红了,满自由把土豆儿们扔进圆洞说了声:“踹!” 赵国伟挥动铁锹,华子和满自由把炮楼踹塌,再埋上土踩实了。 三个人嘻嘻哈哈进屋,国咏梅劈头就问:“满自由,你是不偷社员家土豆儿啦。” 满自由:“户长,别瞎说行不。我老满是小偷小摸儿的人么?” 国咏梅:“土豆儿咋来的?” 满自由:“这你得表扬我,我用一条新花格子毛巾跟曲得志家换的。不信明天上工你去问。” 满自由在炕上坐了一会问道:“唐姐,你那新香皂还有么?” 唐竹青:“咋,给人的东西还想往回要啊?” 满自由:“曲得志说他们家有腊肉,还有豆角吃不了。我想拿去换点儿大伙儿吃一顿。” 唐竹青:“不换。一块香皂多少钱呢,曲得志就是占便宜。” 满自由:“等我妈他们单位再分,我给你两块。” 唐竹青:“那也不给,眼看秋收了,我得留着用呢。” 华子:“我有一块桂花牌的,你拿去换……” 唐竹青:“等等等,桂花牌儿的呀?先跟我换,我那块是工农牌儿的。你一个大小伙子还用香皂啊?” “呵呵,我奶奶活着的时候还擦雪花膏呢。后来啥都不用了。” 集体户除了唐竹青,都不用香皂,也不用雪花膏。只在春种秋收时节,擦一点嘎啦油。 华子的“战斗意识”似乎被这五个知青慢慢融化掉了。他绝不可能跟这五个人打起来,吵架拌嘴都不可能。 他们太亲和,太温暖,太正直,不要说打砸抢,随便拿老乡家一个土豆儿,都不行。 女知青洗衣服被子都带着把男知青的洗了。男知青也从不让女知青挑水磨面砍柴火。国咏梅从来不训人,也不对任何人下什么令,但是包括华子在内都愿意听她的。 华子很快就喜欢上这些人了。 和国咏梅相反,白凌云作为队长,全小队的人都得听她的。可是没有几个人心甘情愿,都是表面服从心里骂。 随着雨季过去,天放晴以后白凌云就通知社员上工铡喂马草。 不过现在生产队铡草用的不是电影里演的那种人力铡刀,而是一种人力摇动的轮式铡草机。电影里那种铡刀两个人就可以,但很慢,长短很难掌握。而这种轮式铡刀显然是为生产队设计的,一次需要五六个人。 集体户这几个男女正好一组,华子和赵国伟摇轮子,满自由续草,国咏梅供草,元朝辉负责拿着柳条片筐把铡出的喂马草送进装饲草的马草房里去。 华子和赵国伟、满自由调试了两遍就掌握了要领。当唐竹青把马车上的谷草搬运过来,他们的轮式铡草机已经均匀地嚓嚓嚓运转了。 一个小时,白凌云招呼换班,下一组是康富他们。他们这一组人比较多,除了四个整劳力,还有两个小伙子一个半拉子。也有一个高个子姑娘,不算太漂亮但很壮实。 华子认识两个,一个是开批斗大会陪斗的康富,还有一个就是那天垫道在一起的康小皮。 高个子姑娘往铡草机跟前搬运谷草,康小皮和弟弟康小毛觉得轮式铡草机很好玩。哥两个摇动空铡草机呼喊着,把铡草机摇得当当当疯转! 华子:“他们这么玩儿,非把铡刀刃弄崩了呀。” 满自由:“你操那心干啥?弄坏了正好放假。” 元朝辉:“总放假你不挣工分儿啊?” 唐竹青:“又脏又热,我宁可不要工分儿。” 轮式铡草机依然在当当当地疯转,康家哥俩嘻嘻哈哈,不亦乐乎。 “你们给我停下!”一声断喝,白凌云到了! 呀——!一声惨叫 那个小半拉子康小毛被铡草机的手摇木柄正打在脸上!眉骨被打开一个口子,鼻子也流出鼻血…… 白凌云:“你他妈就是窝窝头踹一脚,废物点心!柳子富把车卸了,送他去大队卫生所。康富,抓紧铡草!” 康富:“白队长,我儿子受伤了。你不让我去看儿子啊?” 白凌云:“用不着你。康立梅,你跟着去!” 那个高个子姑娘,拉着康小毛上了大车。 白凌云:“还不干活儿!” 一个大个子秃顶老鼠眼的男人说:“队长,我们这组少了俩人。这活儿……” 白凌云:“康荣,你他妈少跟我装犊子!知青组不也是六个人么?今天你们要少铡一点,晚上批斗!” 康小皮和一个白脸小伙儿摇动铡草机,不到十五分钟就不行了,换了康荣和他哥哥康富……。一个小时,换了四次班,进草量还不到华子他们的三分之二。 白凌云:“都是完犊子货,一窝子人不如几个小知青。都他妈滚回去,不给工分儿。” 康家这一窝子是够完犊子的,在白凌云的淫威之下,屁都没放一个嗫嗫回家了。 接下去一组是一个矮个壮实的汉子带着窦保成等三个年轻人和两个姑娘。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最漂亮的。同样是六个人,除了铡草机嚓嚓嚓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说话。 华子和满自由斜躺在谷草上:“这么干活儿,也不说话,多气闷。” 元朝辉:“幸亏他们没说话,一个苞米瓤子,剩下那俩都是闷葫芦。” 唐竹青:“上午轮不到咱们,不如回去算了。” 华子:“我不回去。还在这里看美女呢。” 唐竹青:“多大个小孩子?集体户这几个美女还不够你看哪?” 国咏梅:“窦保成窦保得实在太笨,你看他们那铡草机摇的。一会儿还得挨骂。” 元朝辉:“队长都走了呀。” 华子这时才看见窦保成和那个叫窦保得的,忽快忽慢,一会儿又卡死了。那个壮实汉子:“都他妈是猪揍的!榆木疙瘩脑袋!滚一边儿去!” 上去一脚把那个叫窦保得的一脚踹开:“续草去!” 他抓住铡草机摇柄:“劲儿使匀了,轻推重带!” 华子:“嗯,这爷们儿会干活儿。” 满自由:“那是生产队长米永刚。好好表现,没准儿将来就是你老丈人。” 华子:“胡说八道,我摔死你!” 满自由:“嘿嘿,我还真想抻量抻量你小子有多大劲头儿。” 华子:“那就来呀。上谷草垛,输了不带急眼的。” 两个人说着爬上谷草垛,扭摔在一起。 坐着、蹲着、正干活儿的都站起来,看他俩在谷草垛上进进退退,摔摔扭扭,爬起倒下…… 只有米永刚那一组,自顾铡草。 满自由接连被摔倒六次,喘着粗气,说啥也不摔了。 “我说你小子是不吃了大力丸了。摇了一小时铡草机,还这么有劲儿。” 唐竹青:“谁像你,就一张碎嘴子功夫。” 满自由:“华子,有本事你跟老赵再摔。” 赵国伟:“别扯蛋。我还留着力气还干活儿呢。” 满自由:“你也是怕摔不过他……” 国咏梅:“满自由,你再拱火一会你去摇铡草机!” 满自由:“啊?还干哪?” 国咏梅:“再干一个小时就能拿满分儿,你干不干?” “干!” 第31章 梦幻田间 队长白凌云虽然每天扭着屁股骑着红骑自行车,东一趟西一趟不干活儿,但对秋收还是非常重视。开完秋收动员大会,特意把华子留下。让华子认生产队长米永刚为师傅,边干边学。 华子心里很得意,他不在乎米永刚是不是生产队长,他在意的是这个人是那个大美女的父亲。没准儿哪天就套上近乎了…… 直到生产队开始秋收那一天,华子才体会到队长的威慑力。生产队上上下下必须服从命令听指挥,男女老少不得旷工请假。 她说收割哪一片地,男女社员必须按时站到地头,听她的调配。手握镰刀齐刷刷站好。只要她一声令下:“开镰!” 男女社员一齐弯下腰去,挥舞镰刀,向田地冲锋! 那时候,华子多少有些怕这个女队长了。 国咏梅带着元朝辉、唐竹青在大场院负责接车起垛。赵国伟和满自由被分派到两辆大车上跟车。 华子被分到贫下中农第一梯队,组长就是那个叫米永刚的壮年汉子。他是抓生产的副队长,也是华子的农活儿师傅。 头一天收割,是小豆(红豆)和绿豆。 米永刚在地头教了华子两遍,虽然割得慢但也算学会了。 挥镰开干可就不一样了,每个人负责四条垄。米永刚唰唰唰一会儿就把其他人拉下十几米。把华子拉的更远。他借着伸腰的机会四下看了一下,自己并没打狼(落在最后)。他身后还有十来个在弯腰低头收割的社员。 看着看着,那几个落后的社员突然加快了速度,唰唰唰很快追上了自己。华子不敢怠慢,挥刀猛干! “康三懒子,你再藏奸偷懒,明天把你挂大牌子游街!今天你少割一捆,扣你的工分儿!”是白凌云的声音。 华子很好奇,也不管是不是队长,回头往后看。只见那个光头大个子老鼠眼睛的社员,被白凌云踹倒在地正在往起爬。 那家伙叫康荣,是上次被批斗的那个康富的三兄弟。 白凌云骂过之后,来到华凌霄跟前:“华子,干得不错。到地头再歇气儿。” 华子心里骂道,老子要是那个三懒子康荣,你敢踹我我揍不死你! 都说秋收能累死人,华子割了一天绿豆并没觉得怎么样。 满自由过来装车的时候悄悄告诉华子:“老弟,别太显摆。明天割谷子啦。” 华子暗想,谷子比绿豆高多了,长得还整齐,那还不好割? 可是真正动起刀来华子懵了。 这农村老话说得好:“秋分不割(gā),熟俩掉仨”。这几天秋风起,正是谷子抢收的时节。 米永刚教得也十分仔细。他首先检查了华子的镰刀,然后让他拿着磨石指导他磨刀。一把镰刀磨得疯快疯快的,几乎达到吹毛利刃的程度! 米永刚打头开趟子,其他男女社员紧跟其后,一把银镰上下飞舞,有一种乱花渐入迷人眼的感觉,其他人也是交马锉镫,你追我赶地往前冲。 华子很奇怪,又不是比赛,那么忙叨干什么? 每一刀下去,大约割五到十棵左右,大约三刀为一把。手握谷子也是有讲究的,以手为中心轴,谷穗子排成“剪子股”的形状,以便于打捆和捎谷子时候方便,同时还便于通风晾晒!姿势也是很洒脱,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右手握镰刀,左手抓谷子,抓好之后,把谷子顺势倾斜十五至二十五度,镰刀浮着地皮,往后一拽,齐刷刷的谷茬甚是好看! 乍一开镰,还有一些不习惯,猫腰撅腚的姿势,牵动着浑身六百多块肌肉,二百零六块骨骼,无处不酸疼。等基本上也熟悉了,腰也练好了,动作也娴熟潇洒了。 男女社员你追我赶。华子怎么努力挥舞镰刀还是赶不上前面的男女劳力。几乎天天落后。 别人落后都有亲戚朋友先割到地头回来相接,华子没有。等他割到地头,师傅米永刚已经分派下一条田垄了。米永刚干活是一把好手,华子跟着他学了四五遍,还是经常落后。 华子明白了,干这种活,手越快,歇气儿的时间越长。老农民也有这些二百五缀在后面,他们割地就是玩儿。 在华凌霄此后五十来年的岁月里,他最喜欢谷子小米。可是他最怕侍弄谷子,割谷子让他丢尽了颜面。不过在北方的大山旮旯,谷子是除了白面之外的二等粮,是粗粮中的细粮。尤其是在他这里,谷子碾出来的小米是一种万能营养药。补益作用远远超过大米。 谷子乃五谷之首,古称稷、粟。虽有千黄金,无如我斗粟。斗粟自可饱,千金何所直。老农不问客心苦,但喜粟粒如黄金。 在蘑菇崴子屯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小米还是他的救急资源。一旦花钱措手不及,他的办法都是卖小米!同样,在那种粮食匮乏的年代,小米也是他馈赠亲友的最佳礼品。 李太白诗云:虽有数斗玉,不如一盘粟啊。 华子割着谷子,抚摸着沉甸甸的谷穗,忽然想明白了一个词儿——江山社稷。听说北京有个社稷坛,是祭祀土地神和谷神的,纯他娘的扯淡!社不过是土地上的祖先,也是人。只有劳作在土地上的人们,耕种出稷麦稻菽,江山才能稳固。 华子的四垄一趟割出去了一半,直起腰回头看。自己的身后,谷茬整整齐齐,再没一棵站立的植物。再看那捆好的谷子捆,当地人都叫做谷个子。一个个整整齐齐排成一条整齐的长龙! “小伙子,自我陶醉哪?”是米永刚的二姑娘,那个大美女。 华子位面语无伦次:“哦,我干的太慢了。” “你是只学会割地,没学会糊弄藏奸。” 惶促之间华子没看清她的面目,她只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裤,一双黄色胶皮鞋。头上裹着一条白色淡花的纱巾。 风一样轻轻飘过,留下一缕淡香,往前边去了。 华子弯下腰继续挥舞镰刀…… 最怕风灾的谷子收割完了,接下去是收割一块坡地上的高粱。整块坡地都是环山上下垄,华子的下边垄就是米雪晴。从打上次修路之后再没和这个米雪晴一个组,到秋收又在一起了。可是自己割得慢,好容易到地头,人家已经去了下一垄…… 四垄一趟,一把一刀,四刀一捆。谨记要领,挥刀就干。割到山弯,自己的田垄上被人割去了一节! 他向下面的一趟望了望,米雪晴已经割到前面去了。 华子走过空节,再向上望。上面是那个被批斗的康富在不紧不慢地挥动镰刀,只跟自己差几步。 华子似乎忽悠一下飞上了云端,太美啦!一定是米雪晴暗中帮自己的忙。 到了地头华子才有意识地打量那个叫米雪晴的姑娘。 看到米雪晴华子才真正相信了查公安的话,蘑菇崴子屯儿的女人的确漂亮!她是师傅米永刚的二姑娘,在生产队她和姐姐米雪娥都是一线妇女,都归李清华管。华子仔细回想自己这十八年的人生,不管是师姑秦忆娥,还是他那些宽城里的女同学,没有比米雪晴更漂亮的。 再想想那个安欣,虚伪庸俗,油滑市侩,简直就是一泡臭狗屎! 吃了蘑菇崴子屯儿的贴饼子等美味,看了蘑菇崴子屯儿的米雪晴等美女,华子不知为什么再也不想离开蘑菇崴子屯儿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米永刚站在半山坡上喊了一声:“收工啦。全割完的十分,剩一趟的八分。都回家吧!” 华子四下观望,下边还有一趟高粱站着。那是三懒子康荣的。再就是自己这大半趟子。他妈的,堂堂华凌霄竟然跟三懒子沦为一伙儿了。 三懒子已经夹起镰刀往村里走了。 华子喊道:“你们先回去吧!老子不拿到十分不吃饭!” 米永刚不由得赞道:“够尿性!” 华子紧了紧裤腰带,默念口诀:四垄一趟,一把一刀,四刀一捆。有条不紊,挥刀向前! 秋日的黄昏实在太短,华子忍着咕咕乱叫的肚子,不管怎么努力天还是黑了。一趟子割完,他长出了一口气。一口气泄了,他觉得一阵头晕眼花,一屁股做到了高粱捆子上。 他想歇一会再回去吃饭。集体户今天是国咏梅值班做饭,贴饼子能好吃。 高粱地头,田间阡陌,山坡小路,杂草齐腰。恍惚间忽然出现一个美女的身影,是米雪晴。 华子立刻站起身,迈步追了过去。 不知米雪晴是怎么想的,竟然沿着坡路向幽晦山里走去。 这姑娘太大胆了,就算是幽会也不该在这个季节这个时候进山呐。华子紧走几步,想追上米雪晴劝她回去。 可是这姑娘好像是铁了心,径自往山上走,看看过了山梁往坡下去了。华子提了一口气跑上山梁,想喊住米雪晴。可是空着肚子穿着粗气,喊也喊不出来。 半山坡下人影还在,不过人影前面出现了一团光亮。不知道是手电光还是灯笼。华子往坡下追,下坡路一脚一次落空!没走几步,华子落脚不稳一溜滚了下去…… 他妈的,太狼狈,太丢人,在大美女面前太掉价啦。华子爬起来,镰刀也没了。 “华子,你该吃饭啦!”国咏梅的声音。 山沟子里怎么还有集体户? 一阵香味儿窜进华子的鼻子直沁心脾。这是五谷饭香,也有草木花香,似乎还混杂着鱼肉酒香…… 华子也顾不得自己什么德性,他饿极了,也累极了。迈步循着香味儿向山坳走去。确实是集体户的大院,可是华子奇怪的是,已经被自己用采药镐刨得干干净净的老牛莝、洋铁叶子、灰灰菜不知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 华子正在疑惑,一只柔软滑腻的手拉住他,一直走进屋里。是唐竹青!要是她做的饭可就倒胃口了。 不对,绝对不是她做的猪食。 “你是识货的主儿,见过么?”这声音是谁?从来没听过。 没看清桌子,没看清面孔,只看见眼前悠悠盘旋着几样东西。这些东西都奇形怪状,黑乎乎乱糟糟,根本不可能吃。可是那浓郁的香气,甚至让他口水长流。 你奶奶的,你唐竹青就是做的狗屎,兄弟也忍不住了! 又是一缕鲜香,华子眨眨眼,不觉胃里一阵抽搐。黑漆漆的玩意儿,好像是灵芝的伞盖,又像一堆发酵了的牛粪,黑黢黢的。仔细再看,里面仿佛燃烧着炭火。 故意耍老子,把面包弄成这个恶心样子来馋我! 华子一探手抓过来,张口就吃…… 华凌霄的五脏六腑像烧着了一样,燥热灼痛,脑袋几乎要爆裂了。 他睁开眼睛,眼前果然是国咏梅! “你们开什么玩笑,给我吃的是什么?” “还吃什么?你在高粱地睡着了,感冒了。光吃解热片了。”是赵国伟的声音。 华子睁开朦胧的眼睛:“不对。我分明是追……”这种丢人事儿绝不能说!“我是追康三懒子,有点累了。” 满自由:“兄弟,别太要强。生产队的活儿干不完。再说康三懒子从来就没拿过满工分儿。你是割完了,他他妈夹着镰刀回家了。是国户长把你找到,我和老赵把你背回来的。浑身烧得像火炭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华子看着周围的人,看着这间屋子。满自由他们说的没错。 可是东山坡外那地方? “我镰刀呢?” 国咏梅:“华子,再要强也得先养好病。养好病,姐给你领一把新镰刀。” 他妈的,这哪里是要强干活儿啊。在山坡摔那一下之前,自己镰刀根本就没离手啊。 年轻人病得快好得快,喝了两顿热腾腾的黄豆汤,华子恢复如初。他走出集体户大院,没去生产队,直接跑去了东山坡高粱地。割下的高粱已经全被拉回到场院去了。 华子沿着那条荒草齐腰的坡路一直翻过山梁。山梁的东坡根本没有路,可是他那把镰刀赫然就落在一丛藿香蒿子顶上! 华子销了病假,再次上工,生产队已经开始大田秋收,收苞米。 收苞米不算太累,但是比较慢,很腻味人。 干这种活儿,先由窦保成带着最精壮的男劳力把六垄苞米秸秆放倒。然后男女社员进地,跟着大车把掰下苞米棒子装到大车上拉走。 按正常分工,放苞米秸秆的社员开出车道,就可以歇到大车拉到半截地再开下一趟车道。 不过这孙子有意为难华子,开完车道就让华子跟着掰苞米去。小流氓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合理合法暴揍他了…… 第32章 泣书美女 华凌霄的打人怒火刚烧起来,又被一个人浇灭了。是米雪晴。华子把苞米筐背在身上,掰一穗往车上扔一穗。 “别贪玩儿。那么干一会儿就累了。扔我筐里,我送过去。”米雪晴闪着大眼睛看着华子。 华子不由自主把苞米穗子扔进米雪晴的筐里。 “我猜,你是在盘算怎么揍窦保成子呢。” 华子心里一惊,这姑娘真会猜:“别瞎猜。干活儿!” 米雪晴:“窦家在这个队有十几家,再加上姑表亲两姨亲,你惹不起他们。连队长都是他们家亲戚。安稳过两年,回城吧。” “我还没想回城……” 苞米地的车道上忽然传过来叫骂声:“康淑君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猜你就在这偷懒呢。非把你工分都扣光了不可……” 两个人探出头去,只见白凌云拿着一根苞米秸秆,正在抽打一个大个子妇女。 华子问:“那高个儿娘们儿是谁呀?” 米雪晴:“她叫康淑君,你们东岗子柳子富的老婆。” 华子不由得羡慕道:“当队长真他妈好,打架不需要理由。” 米雪晴一笑:“呵呵,赶紧干活儿吧。要不然,不挨打也得挨呲儿。白老丫儿可不是个善茬儿。” “白老丫儿?她不是叫白凌云么?” 米雪晴:“蘑菇崴子屯儿,就数她的名字最多。本来叫白老丫儿,到生产队干活儿自己把名字改成了白玉兰。当女民兵的时候她改名叫白飒爽。” 华子不由得接道:“这名字不错,听着就朝气蓬勃。怎么又改了?” 米雪晴:“呵呵,多改名字,能多认几个字飒爽俩字还是我教她写会的呢。现在的白凌云也是我教的。” “那你的名字呢?米雪晴,多有诗意。” 米雪晴:“我本来叫米雪清,白凌云说太像资本家小姐的名儿。逼着我改名,我想了好多诗词名句,最后改成米雪晴了。” 生产队掰了十五六天苞米,华子天天憋着揍窦保成子。可是半个多月,天天挨着米雪晴。两个人开始还很拘谨,过了两天就变得有说有笑。华子也不惦记打架了。 掰完了苞米,华子就和米雪晴分开,又和集体户的人分在一伙儿了。 国咏梅给每个人发了一根半寸宽,两寸长,中间有个指套,前边尖尖的竹签子。大家都到大场院去扒苞米。 站在山野里,会感觉大自然的伟大;进了场院,任何人都会觉得人的伟大!华子进入大场院的时候,国咏梅他们早把谷物杂粮打(脱粒)完了。整个大场院堆得满满的都是白花花的苞米穗子。站立一侧,根本看不清对面的人。 这种苞米穗子都带着外硬里软的苞米皮儿。带着这种白皮儿,苞米穗子很容易烧热发霉。必须及时扒掉苞米皮,变成黄灿灿的苞米穗子。 来到蘑菇崴子屯儿,扒苞米皮是华子最喜欢的活儿。 男男女女做成一排,先用苞米皮编成长辫子,再团成坐垫。然后就坐下去有说有笑扒苞米皮。扒了俩小时,华子才逐渐体会到那竹签子的妙用。苞米皮虽然柔软,可是扒得时间长了,右手中指和食指指尖也会磨得疼痛难忍。用这个竹签子挑开苞米皮,再用手撕下去就不磨手指尖了。 他们六个坐在一起,先说吃后说穿,说完恋爱说当官。实在没得说了就听满自由讲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荤段子,风月故事。 “你们记着我的话,梁立冬明天早晨准挨骂。”满自由的窜稀嘴开始来荤的了…… 元朝辉:“曲惠勤没结婚那时候多文明。这一结婚,变得太可怕了。” 唐竹青:“惹不起。蘑菇崴子屯儿第一骂!” 满自由所料还真准! 第二天早起到大场院扒了一阵苞米回去吃早饭,蘑菇崴子屯儿西岗子上就传出一阵阵尖利的叫骂声:“梁立冬你就是完犊子货,你们老梁家就是把屁眼子长到嘴上去了,都是该死的骗子……” 那小媳妇可真了不得。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双唇跳动,口吐激流,毫无禁忌!不换气,不断流,不喷唾沫星子,嗓音清脆,底气完足,活灵活现,酣畅淋漓!要说动武,巾帼可以不让须眉;要说动口,须眉决比不了巾帼! 满自由一挥手:“怎么样?蘑菇崴子屯儿第一骂,绝非浪得虚名啊!” 华子:“走,过去看看。” 她足足骂了半个多钟头,一句跟着一句,流畅而又雄厚。力道如同滚滚江河,绵绵不绝…… 华子自问,当年战斗队那些手拿喇叭筒的女将要是这么骂,没一个是这个农妇的对手!也绝没精力从对手的祖宗十八代,一直到父母姐妹兄弟,再到子孙后代全都逐一拜访。 要不是白凌云来到,很有可能她这一个上午都不会歇气儿。 “曲惠勤,你他妈又因为啥开噘了?耽误大伙儿扒苞米,开你的批斗会!” 曲惠勤:“梁立冬家就是个骗子!说是去万宝煤矿当工人,这都两年了。他们家祖坟都被黄皮子掏空了,咋一点动静没有?” 白凌云:“都怨你爹眼虚。你自个净想好事儿!再不住嘴我把你关起来!” 曲惠勤不骂了,听骂的人也都自然散了。 饭后再去大场院可热闹多了。大场院里来了很多孩子。是小学校老师带着学生来支农的。 扒着苞米,开始拉歌儿。轮到唱歌,唐竹青岂甘落后? 老师学生那边大海航行靠舵手,知青社员这边就是东风吹战鼓擂;知青社员这边工农弟兄们呐,咱们是一家人呐。老师学生那边工农齐武装,卫国保家乡…… 老师学生那边歌声嘹亮,知青社员这边花样繁多。嘴不停唱,手不停扒。黄苞米堆渐渐隆起高大,白苞米堆渐渐收缩变小。 学生老师在歌声中支农两天,大场院的白苞米只剩一小堆。应该是最后一战。 学生们不再来,社员们也松懈下来。 扒到九点多钟,李清华下令:“女社员休息一会儿。男社员清理苞米叶子,打耗子。” 白苞米堆越是缩小,老鼠们越是集中。经常看见他们慌慌张张从白苞米堆钻进苞米叶子堆,再伺机逃进黄苞米堆。 华子和满自由、赵国伟的最高纪录,一个歇气儿打死四十多只老鼠! 人们正在叫嚷着打耗子,苞米叶子堆后边又响起了白凌云高亢洪亮,颇具威严的呵斥声:“柳大妞,你他妈就是个贼骨头!别人都在干活儿,你躲在这里看黑书!拿过来!” “队长,这不是黑书,是我借的。不能撕啊。”一个懦弱颤抖的声音。 大家停下手,纷纷围过去看热闹。 那姑娘虽然不如米雪晴那么明艳动人,但是微胖的身体特别匀称。一张银盆俏脸,泛着微红。眼大明澈,黑眉微蹙,丰胸起伏,别具风韵。是柳青青! 在蘑菇崴子,除了李清华,华子认识柳青青最早,相处的时间最长。也可以说最不了解她,这姑娘话太少,跟谁都是打过招呼就不吱声儿了。也不知道那些蜂毒膏她卖没卖掉? 白凌云把书夺过去三把两把撕得稀烂扔到地上。 “白队长,我们歇气儿……,这不是黑书……,是我借的……” 华子凑到跟前:“这不是他妈欺负人么?” 白凌云一抬头:“华凌霄,你说谁呢?” “说你呢?咋的?你给人赔礼道歉,赔人家书!” 白凌云:“让我赔礼道歉?你算老几呀?” 华子:“我算队里的社员!你作为队长,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辱骂女社员还撕毁人家的书?不赔礼赔书老子就去公社告你!” 白凌云:“你去告吧。柳大妞藏奸耍滑,偷着看黑书……” 华子:“谁他妈告诉你那是黑书?那本书是写赤脚医生的。知道啥意思么?上面还有题词呢!你这是蓄意践踏红色着作!” 那个叫柳大妞的姑娘蹲在地上哭了。 白凌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有理啦?鼻子下面是屁眼子么?老子最恨有人糟蹋书,你必须赔!” 白凌云洋洋不睬:“我要不赔呢?” 华子一顿叉子:“那只有两条。第一条,告你。” 白凌云:“说第二条。” “揍你!” “你敢?!” “不信你试试!青青姐,你先别哭了。拿笔把前后过程写出来,我带着去公社。她要不赔你书我打折她狗腿!” 国咏梅看不下去了:“华子,你别胡闹。白队长不了解情况。” 华子:“我这是胡闹么?人家借的书,她伸手就给撕了。这是什么书她会不知道?那是宣传赤脚医生大队卫生所救死扶伤的。你看这封面题词,让她撕得都对不上了。就这一点她就得进学习班!还想当队长。” 国咏梅看了一眼扫眉沓眼的白凌云:“这本书多少钱?” 柳大妞:“不知道。我是借同学的。” 华子:“四毛。不信你捡起封底对上看。” 白凌云:“对不起大妞。我今天身上没带钱啊。” 华子:“你不是队长么,打溜须拍马屁的有的是。借!” 国咏梅:“华子你别犯浑。都在干活儿,谁能带那么多钱?年底从账上扣吧。我保证。” 华子怒气渐收:“青青姐,你也别发愁。这书我也有一本,下午拿给你。你看完了还给你同学。” 柳大妞:“那你——” 华子:“我朝她要钱。回城的时候再买一本。” 李清华:“一本书耽误这么长工夫。干活啦。” 一本书引起的风波,让华子坐在苞米堆前高兴不起来。 他扔在宽城的,除了破败不堪的华兴堂破院子,就是后院东厢房那些书了。八爪章鱼安欣没有得到御制避瘟散,先后几次以各种借口去过那座房子。师姑秦忆娥工作太紧张,又有自己的家庭,无法分身。前两天来信说爷爷留下来的那部秘方笔记,莫名其妙地不见了!那部毛笔手写本,除了自己只有师姑秦忆娥读过。外边很少有人知道。 落到大山旮旯,山深人不知,就算他想离开这里现在也没有退路。 蘑菇崴子屯儿人识字的不多,集体户这几个人日子不长。他得想办法了…… 可是那么多书,还有一支双管儿猎枪,走铁路托运到最近的喇嘛庙火车站,连货物检查都过不去。根本上不了货运列车。 生产队最好的运输工具就是四匹马大车,来来回回,至少得七天!人吃马喂,耗时太长,费用太大。 那只能求助于大队,求助国咏梅。借用大队的胶轮拖拉机,给自己搬一趟家! 想他此处他像中邪了,忽然站起身甩掉苞米签子起身就走。 白凌云和场院上的人都愣了,都以为他要因为一本书去告队长! 苞米还没最后扒完,华子却跑到大队找书记李耀晨。他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要借用大队的“28”跑一趟宽城。 “28”就是28马力的胶轮拖拉机,上点年纪的人都叫它“耶特”,是俄语。 李耀晨问:“个人借大队的耶特,这可新鲜啊。从来还没人这么干过。” “李书记,我跟你说清楚。我们集体户的知青分红之后就都回城过冬过年了,五间房只剩下我一个人。可是我过日子的东西都在宽城,你说我不都弄过来,这一冬天还不冻死饿死呀。” “都搬过来?那你将来不回城了?” 华子立刻献出笑脸说:“蘑菇崴子屯儿不错。粮食好吃水好喝,我决心在这里扎下去了!就是路途太远,小队的马车来来去去得七八天。火车托运,咱拿不起运费。说实话有那么些运费钱,还不如请您喝酒呢。还得劳动车马去火车站……” 李晨光想了半天:“没有个人借车的先例。不过你这小伙儿机灵懂事儿,咱们就得算公出给知青搬家。我给你写个条,你去机耕队找刘安。” “谢谢您李书记。等我把家当都搬过来……” 李耀晨:“呵呵,公事公办。你们也快去快回。” 两个人坐在车上,一路聊天儿,华子才知道这个开耶特的拖拉机手刘安,已经跟李耀晨的闺女李清华订婚了,就等着今年分红结婚呢。 本来自己一个小知青,可以不在乎大队一把手这种村官儿。可是既然要在蘑菇崴子屯儿扎下去,搬一次家欠他这么大一份儿人情,那就说不得了,得给他悄悄打点一下。 自己的家当,光是那些医书也就罢了。还有四箱子是自己在战斗队弄出来的“大毒草”,有自己在战斗队时用过的弹弓,还有一杆红缨牌双管猎枪。他得给自己办一张持枪证,蘑菇崴子屯儿的山林可是打猎的好地方啊。 车到宽城,白天不敢动作。请刘安美美地吃了一顿,天黑以后装车,连夜出城…… 除了六箱子书籍,师姑秦忆娥还给他带了两大包袱东西。 华子告诉秦忆娥,他特别喜欢大山旮旯里的蘑菇崴子屯儿,尤其那里的知青对他出乎意料的好。 他给师姑做了一顿贴饼子,秦忆娥吃得大快朵颐。然后拿出一条布口袋,满满当当一条口袋,竟然只是一棵茜草根子,超大的仙品鸿茅! 秦忆娥是个医药行家,但也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好的药材。她断定,华子去的蘑菇崴子屯儿,绝对是一块中药宝地! 第33章 打赌扛包 华凌霄还没等分红就把全部家当用耶特从宽城都搬来了。 两个大包袱也算平常,看见的人觉得奇怪的是那六只大木箱子,沉得很,得两个大小伙子才抬得动。 细打听开车的刘安,刘安就知道华子一路供他好吃好喝。箱子里装的啥,他连问都没问。 不过这小子已经正式告诉户长国咏梅,要在集体户五间房安家过年。 消息传到白凌云的耳朵里,一股无名火一下窜上了头顶! 她不像生产队长米永刚,看好了华子干活认真,其他的都不计较。她得提防这个流氓坏分子干坏事儿!提防他拉拢腐蚀集体户的其他知青,尤其是拉拢腐蚀当地干部! 最难容忍的是在大场院让自己丢面子,敢跟自己这个队长作对,挑战队长的权威,让自己威风扫地! 必须抓住把柄狠狠批斗!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 不过集体护理的知青们,既不感到新奇,也没有多少意外。 七手八脚帮华子把箱子包袱抬进来。国咏梅便安排放进西里屋,那间屋子就给华子住了。毕竟其他人不在这过年,也在这集体户住不长。 满自由和赵国伟帮华子摆放箱子,国咏梅她们打开俩大包袱帮他整理里面的衣物。 唐竹青坐在炕上,看着华子的被褥:“哎,兄弟,将来你就在这铺炕上娶媳妇儿?” 华子:“这地方风水东为大。就算娶媳妇儿,也得等你们都回城了。我去东里屋,你们住的那铺炕。这间屋子做我的书房。” 赵国伟:“呵呵,没念几年书还想弄个书房?你有把握能把这房子留住?” 国咏梅:“最好让他留住,将来咱们谁回来好有个奔头。” 唐竹青:“别的不想,这小子做的饭菜一定得想。” 大家正说着,门声一响,白凌云来了。 白凌云进屋,大家起身让座。 白凌云:“国咏梅,你作为户长,华子的东西你都检查过么?” 嘿,他妈的,这娘们儿看来是特意来添堵找别扭的啊。 国咏梅:“队长,这都是私人物品,我也没权利检查呀。” 她坐到西屋的炕沿上:“华子,你面子不小啊。大队出车给你拉回这么多东西。” “我跟书记说,扎根蘑菇崴子屯儿,坚决不回城。书记赞赏我的精神,特意安排的耶特。” 白凌云:“哼哼,你问问他们,刚来的时候哪个不是举手发誓,扎根农村永远干革命?现在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要回城?你是不给李书记送礼了?” 华子一翻眼睛:“队长,我就算想送礼也得有的送啊?一分钱没有,队里没分红,拿什么送?到现在我还欠机耕队十六块油钱呢。” “啊?耶特出一趟车十六块钱?”元朝辉问。 白凌云:“那也不对!公家的车,能欠账使用么?” “白队长,六箱子马列主义医学书,两包子衣服被褥。用咱队里大马车得七天七宿,你让我怎么弄?我要是不把大衣被褥弄过来。等他们都走了,这大屋子里不得冻死我?我是坏分子,可不是死刑犯哪。” 白凌云这不是光找华子的别扭,矛头已经指向了大队书记李耀晨。 华子故意把箱子打开,一本一本查点,也不搭理白凌云。 白凌云:“话,哪说哪了。要是你真给领导送礼了,看我批不批你!”说完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华子啪的把书摔进箱子:“姓白的,你他妈不撕人家的书我还想不起来搬家?你批我一个试试?我给领导送礼你有啥根据?你再敢撕我的书看看,你他妈把屁股卖了都赔不起!既然对上了,哥们儿就得战斗到底,文的武的随便招呼。练嘴炮你这熊样的上不了台盘儿。” 白凌云:“谁跟你一般见识?我是提醒你别犯错误。” “别跟我扯犊子。你这种人我华子见多了。” 白凌云气哼哼的摔门走了。 元朝辉:“华子,你因为一本书得罪她,让她下不来台。现在开始找后账了吧?” 华子说:“那天窦保成欺负我,她还专门开批判大会。那时我还觉得她不错。可是这娘们儿撕人家书还不想赔。那不是欺负人么?” 满自由:“你知道个屁。开批判大会那就是做个样子,假积极,想往上爬!她这个队长全靠窦家人捧着呢。” 华子:“瞎说吧你?她姓白,那一窝子都姓窦。怎么会捧她?要捧也得找个姓白的捧啊。” 满自由:“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听哥们儿从头说来。白凌云的爹白景林就是会计窦凤礼的姑父!” “我操,姑表亲呐?” 赵国伟:“不光姑表亲。让碎嘴子慢慢跟你说。” 元朝辉:“白凌云和窦凤学处对象呢。” 华子:“不对呀。查公安跟我介绍说,白队长二十八岁没对象,姑娘不姑娘,娘们儿不娘们儿。” 满自由:“她跟窦凤学,那是他爹白景林安排的。你们记着,白凌云但凡有一点出息,窦凤学就得被甩进蘑菇崴子里去。” 华子问:“白景林是干啥的?” 满自由:“听说原来在咱前进大队当过书记。现在是公社革委会贫农代表。蘑菇崴子屯儿这堆窦,这些王,就是白景林当书记的时候招进来的。不过,窦凤山那仨儿子,窦保成、窦保得、窦保住都不会说话、不会来事儿。最不招白景林和王家人待见,所以白凌云才敢批斗他。” 华子又问:“这里怎么还有姓王的呀?” 满自由:“那是窦凤礼的姐夫。就是生产队的大老板子王子生。那天赶着骡车送你过来的饲养员王三刀就是王子生的亲哥。大队书记李耀晨是白景林连襟的儿子。” “他妈的,这是圈亲戚。比大马路都乱乎。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往死里整!” 不管白凌云怎么威胁,华子必须把大队一把手儿拿下摆平。大打靠公安,小打还得靠村官。 虽然李耀晨和白凌云也有亲戚关系,但是从刘安的嘴里,从白凌云的嘴里,听话音儿,两个人绝不对付。 白凌云嚣张跋扈也就罢了,蘑菇崴子一个小队还养了那么多屯大爷。华子暗想,不惹我也就罢了,真要因为一本书整治我,那就对不起,哥们得好好过一过手瘾了。 他悄悄揣起师姑给他的全部生活费一百六十块钱去了李耀晨家。 两个人坐在热炕头聊了一些家常,华子给李耀晨使了个眼色说:“李书记,华子有点公事儿想跟你说。” 李耀晨:“哦,公事儿啊。清华,你和你妈都到西屋去。我们说完公事你们再进来。” 华子掏出十六张“大团结”,就是当时的十元票人民币。悄悄塞给李耀晨说:“当时大队出车帮华子搬东西。我还欠机耕队十六块油钱,都在这儿呢。麻烦你交给刘安同志。明天让他给我出个十六块钱的收据,我就不去大队机耕队了。” 李耀晨心里激动得怦怦跳,满口答应:“对对,十六块油钱。明天晚上我就让他把收据给你带回来。” 李耀晨收起钱,招呼李清华过来倒茶:“华子,你这孩子在哪都能有出息。我听说你拉回六箱子医学书?” 华子:“听我师姑说,我家是祖传中医,到我这已经是第四代了。积累的医书医方当然不少。好在医书不是封资修,都留下来了。城里没啥亲人了,就一个我爷爷的徒弟,我师姑给我看管那些破烂房子。这些书长期放在空房子里,虫嗑鼠咬受潮,都很麻烦。” 李清华:“你搬家回来那天,白凌云去你们集体户了?” 华子:“大场院的事儿你也知道啊。要检查我的东西,也没查成。” 李耀晨:“那不胡闹么?一个小队长有什么权利检查人家私人物品?” 李清华:“上蹿下跳,一心往上爬,就不是什么好鸟儿!” 华子站起身:“书记,清华姐,我还得回去做饭。集体户今天我值班。” 华子搬完家,生产队的苞米已经扒完了。黄灿灿像小山一样横亘在大场院里。这既是整个蘑菇崴子屯儿的主要口粮,也是生产队的主要收入来源。 不过华子从初来乍到,加上年纪小,根本不管生产队能赚多少钱,收入来源在哪里。在他看来这金灿灿的苞米就是香喷喷甜丝丝的贴饼子。 这个时候的主要农活儿就是给苞米脱粒,存粮入库。 存粮入库,就是把生产队一年的用粮要先存起来。然后送公粮,送完公粮才能按各家各户各个劳动力分口粮,进行产值分红。也就是分钱…… 生产队存粮,当然不如分的口粮干净成色好。但要比公粮的质量好。 这种存粮首先要存放在生产队院子里的两个圆形柳条囤子里,等到春天晒干了才能正式收进仓库。 生产队的存粮大致可分为三种,第一是种子,这种存粮必须经过精心挑选,谨慎保存。其次就是牛马牲畜的饲料,有苞米也有黄豆。还有就是备荒粮,是准备留着口粮不够吃的人家渡饥荒。其实就是队干部私粮,不是干部私吞就是拿去送礼了。 社员们起早给苞米脱粒,吃完早饭分成三组。一组劳动力弱包括女社员在场院扬场装包,打扫现场。一组跟着马车运输,把粮食包从场院运进生产队大院。第三组是米永刚率领的主劳力,都是身强力壮的棒劳力。他们要卸车,扛麻袋座囤。就是把装进麻袋的苞米粒子用大车拉进生产队大院,然后靠人把麻袋里的苞米粒子扛上囤顶装进去。 华子还是头一次要扛麻袋,就问米永刚:“大爷,扛麻袋有什么要领么?” 米永刚:“新旧麻袋不一样。新麻袋扎上口一百八左右,旧麻袋就能装二百斤。谷子豆子更沉。扛上肩膀开步得试试能不能抬起腿。感觉抬腿费劲就千万别上跳板,容易压坏了。呈干巴强能压吐血。” 赵国伟:“华子,你岁数还小。先别抻量这玩意儿,你去抬肩,我来扛。” 窦保成却说话了:“狗戴帽子,他不也是顶人来的么?凭啥不能扛包?” 华子:“嘿,你他妈的,我说我不扛包了么?” 窦保成:“小逼崽子,敢比比么?” 这孙子是他妈不会说话。 华子一翻眼睛:“扛麻袋?你说咋比?” 窦保成:“扛麻袋呀。看谁扛上去得多。谁扛得多谁就赢。谁输了叫我三声爹!” “你他妈说话比狗屎都臭!你怎么知道我准输啊?” 窦保成:“那就比呀!” 米永刚说得明白,呈干巴强能压吐血!华子得想点办法了:“那好。你先来,什么时候扛不动说一声。我接着扛!” 满自由跟着马车来到场院就扯着驴嗓子嚷嚷上了:“大家快点装车,窦保成和华子扛包打擂啦。” 国咏梅和唐竹青都吓了一跳。 国咏梅:“啊!华子长得高高大大,才十八岁。还是个半大小伙子。” 唐竹青:“扛包座囤,呈干巴强能压坏了。” 白凌云冷哼一声,扭屁股上了红骑自行车奔向生产队大院了。她这一走,场院里的人们谁也安定不下来,抓紧装车然后放下手里的活儿跟着大车来到生产队大院。 人们来到大院的时候,窦保成已经靠近了粮食大车。 唐竹青问赵国伟:“到底怎么回事啊?” 赵国伟:“窦苞米瓤子找茬儿,跟华子比扛包。谁输了得管赢的叫三声爹!” 蘑菇崴子屯儿实在没什么热闹可看,生产队打擂,半个屯子的女人老人孩子都跑过来围观。 窦保成开始扛麻袋上跳板了。 华子仔细观察,脑子不停的转。都是新麻袋,也就是九十公斤左右。重量没有华子在宽城耍的杠铃重,但一定比中西医培训班院子里那些石锁重不少。 窦保成扛麻袋的时候,是由两个窦家的主劳力先把麻袋抬起来,他往下一钻,腰一挺就扛起来了。上跳板的时候脚步又稳又准,脚落下去不能抖不能颤,腿再落下去就要踏实了…… 一包、两包、三包,到第四包,窦保成窦保成额头见汗,呼吸变得粗重。这小子感觉困难了。 从跳板上下来,华子能看得出窦保成的腿有些颤抖。 白凌云已经梯上自行车,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 窦保全、窦保得两个人抬起一麻袋苞米,窦保成一咬牙,向地下一钻。嘿,的一声扛了起来,一步步走上跳板。登上顶端,扔掉麻袋,一屁股坐在上边喘了一下才起身把麻袋打开,将苞米倒出去。 从跳板上下来,这小子坐到地上连连摆手,表示不行了…… 该华子上场了! 国咏梅:“队长……” 白凌云:“人家都扛完了,让他认输么?” 元朝辉:“华子,你啥都不懂。要不认输算啦!” 华子一挥手。 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老子一包不扛就认输,还他妈活不活了?今天就算压吐血,也决不能认怂! 华子走到窦保成和米永刚中间:“窦保成,你确认你再也扛不动了?” 窦保成:“除非歇口气。” 米永刚:“要是带歇气儿的,座囤的粮食都得你们俩扛。那还有头儿么?你傻呀?” 窦保成一指华子:“有尿性,你扛!” 第34章 伏鼠战神 在蘑菇崴子屯儿人眼里一口气扛五包苞米上囤已经非常了不起,就算是大英雄大力士了。 可在华子看来,这比憋着一口气拼命打群架轻松多了! 他也发现窦保成扛麻袋得窍门儿、规律和弊端。这小子是卧扛,遮挡视线,上跳板很不方便。 华子走到马车跟前,抱起一包苞米试了试分量。随后竟然失手落到了地上,院子里立刻响起一片嘲笑声。 马车上那俩姓窦的乜斜着眼睛看着华子。他们一个叫窦保得是窦保成的亲兄弟,一个叫窦保全是窦保成的堂兄弟,会计窦凤礼的儿子。 “你们俩下去。我信不着你们。” 窦保全:“那行啊。有尿性你自己扛起来。”俩小子乐不得看热闹,相继跳下马车,抱着膀子站在一边笑嘻嘻看着。 华子抓起一条装得鼓鼓的麻袋立起来,再用杠铃挺举的法子抓住麻袋抱过前胸,再一用力,挺上肩膀,立扛上跳板。 三个女知青长出了一口气。 满自由一拍大腿就要喊,赵国伟一拍他:“不准出声儿!” 华子踏上跳板心里有底了,不能慌,慢慢来。落脚踏实,迈步不抖,保证跳板不颤,步步向上! 扛到第三包华子感觉还是很轻松,可是到了第四包,尤其是将近囤顶那四五步已经感觉到吃力了…… 他一阵懊恼烦躁,扔下麻袋,开包倒苞米。 赵国伟喊道:“华子,稳住。没人跟你比速度。” 华子立刻警觉,稳住,稳住,不过一百八十多斤的麻袋,绝没有杠铃重…… 华子稳步走下跳板,靠到马车跟前第五次挺肩上扛,稳住脚步,缓缓上跳板。脚步虽然稳健,可是他已经感觉腿肚子有些酸麻。难怪窦保成那小子说啥也不再扛了。 华子不能停,平局不算赢,必须争取完全胜利!何况距离胜利只有一包之差! 登上囤顶,华子故意放慢了动作。借机调整呼吸,舒缓双腿。从跳板往下走的时候走得也比较慢…… 米永刚心想,华子扛包不用抬肩,立扛上跳,这已经赢了。不过他认为,华子这场赌实在不值得。窦保成绝不会大庭广众之下管他叫爹,退一万步说就算叫爹了,那又能怎样?值金子值银子? 院子里的人一阵惊呼! 华子已经靠上马车了,他要继续扛第六包! 满自由和赵国伟跳上马车:“华子,咬紧牙关再来一包。你信得过我俩吧?立包上肩。” 窦保全:“显你俩啥事儿?” 满自由:“窦保成子扛有人抬肩,华子不行啊。” 米永刚:“废什么话!抬起来,扛!” 不用挺包上肩华子就省一大部分力气。面对胜利,华子精神倍增,第六包反而不像第五包那么艰难。赵国伟那两个字萦绕在耳边“稳住!”一定要稳住! 顺利把第六包扛上囤顶,华子抖了抖麻袋走下跳板刚要坐下,赵国伟将他扶住:“不能坐,慢走两步再说话。” 华子点点头围着马车转了一圈,来到窦保成跟前:“咱们赌的是啥?该兑现了吧?” 窦保成一翻眼睛看着华子。 满自由:“管华子叫爹!叫啊。” 窦保成一跃而起:“去你妈的,滚犊子!”迈步走出去,他回家了。 元朝辉、唐竹青叫到:“这是什么玩意儿!” 白凌云冷哼一声,推着自行车走了。 华子看着窦宝成的背影,咬咬牙说:“大爷,我也算完成任务了。回去吃午饭。” 米永刚点点头。 国咏梅没让华子做午饭,下午也没让华子出工。华子一口气扛了六麻袋只挣了五分。 晚上大家收工回来,饭桌上竟然三个菜,一盆土豆炖咸葱叶,一盆黄豆芥菜丝,还有一盆热气腾腾的白菜炖冻豆腐! 饭桌下边还放着白色的塑料酒桶。 可是男女五个人坐到桌边,谁都不说话。 华子拎起酒桶:“华子放假,伙食提高了吧。男生每人半碗白酒,女生随意。” 元朝辉:“华子,你今天只挣了五分儿。一包都没少扛啊。” “无所谓。窦保成还欠我三声爹呢。这么好的饭菜,多吃点!” 国咏梅:“我想去大队反映情况,今天实在太危险了。要是华子一口血吐出来……” 唐竹青:“要我说窦保成这么干,就是白凌云拱的火儿。” 华子端起酒碗:“各位哥哥姐姐,当时的情形我历历在目。大家的感情,华子心领了。先来一大口!” 华子放下酒碗:“户长,咱不能去大队。这种事儿没法解决,你光落一个得罪白凌云。我可以得罪她,因为我不想回城,你们千万不能得罪她。她这个人我看明白了,嫉妒心极强,虚荣心极强,往上爬的野心快把她那大体格子撑爆了。” 国咏梅:“叫不叫爹无关紧要。问题是她不能眼看着社员这么胡闹!如果伤了哪个,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做为队长就那么冷眼看着?” 华子:“我还是坚信老赵哥那两个字,稳住!大局,大局呀,不能影响你们回城。打个赌不就是玩么?窦保成虽然没叫爹,他也不会好过。” 唐竹青:“你这孩子怎么老是在意爹不爹呀。这是白凌云拱火,挟私报复!” 华子:“没根据,稳住!喝酒!好好睡一觉,还得起早打包米呢。” 生产队打苞米不用碌碡,也没有机器。得起大早,把苞米堆放在地面上。每个社员一把悠荡榔头。悠荡榔头,就是弄一根一米半左右的木杆,前面系一根绳子或铁链。绳子铁链上再系一段硬木疙瘩。抡起来打在冻得帮邦硬的苞米穗子上。把苞米粒子砸下来。 华子特意选了一根又硬又沉柞木杆子,也没带榔头。起早跟赵国伟满自由去了大场院。别人没吃饭,华子却悄悄躲在被窝里吃了俩贴饼子。 昨天下午,米永刚已经带人把苞米穗子堆放在场院中心了。华子他们顶着星光来到大场院,苞米穗子上还挂着一层白霜。 米永刚:“大家挂榔头开干,太阳冒红回家吃饭。” 打苞米?今天先别打苞米,华子爷爷要大打出手!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华子憋了五个月的怒火,今天要大爆发了…… 华子突然喊道:“先别干!窦保成,先把昨天上午的账算清了!” 窦保成:“啥账?” 华子:“你他妈欠老子三声爹!快他妈叫!” 窦保成:“我就不叫!你能咋的?” 华子:“那这顿打你是逃不过去了。” 米永刚没想到这个小知青脾气这么火爆,敢一个人挑战窦家! 一个面皮白净五短身材,一脸傲气的年轻人跳了出来。他是会计窦凤礼的儿子窦保全。 窦保全叫道:“你他妈吹什么牛逼!一起上,揍他!” 华子一推赵国伟:“都他妈闪开。让开地方!姓窦的你们来吧!谁不敢上谁得管华子叫爹!” 窦保全:“谁他妈管你叫爹!”挥着悠荡榔头砸了过来。 打群架,太刺激了!华子已经三年没见过这场面了。 他一挥柞木棍子,挡开窦保全那笨拙颤抖的悠荡榔头,迎面一棍子砸了下去!窦保全惨叫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孙子,熊包一个!” 窦家人一阵喊叫,呼啦一下围上来十几个! 华凌霄一声长啸:“开——打——啦!” 米永刚、赵国伟、满自由等人只见华子一条棍子挥舞如风,裹挟着呜呜呜的风鸣。整个人移形换位,矫若惊龙,根本看不清来龙去脉! 窦家一窝,被揍得像谷个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哀嚎着倒下去…… 本来乱哄哄的一团,却渐渐清晰起来,窦家的人站着的越来越少,都被打得爬不起来。 华子久经沙场,一旦得手,决不能给他们还手的机会! 米永刚上来拉架也被华子揍了一棍…… 窦保成被华子揍得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连打架的、试图拉偏架的已经被打倒一片。华子还是狂叫着乱打不止! 太阳冒红的时候,华子自己已经累得坐在地上张口大喘…… 白凌云来了。她拧眉怒目,指着华子怒喝:“华凌霄,你殴打社员,影响送公粮。我把你抓起来!” 华子柱着柞木棍子站起来:“我操你妈的白凌云,你抓我试试?你没看他们多少人打我一个?” 白凌云:“你敢骂我?” “你妈的,你要不是女的老子揍不死你!窦家十多个打我华子一个,你他妈眼瞎呀?还想抓我?” 白凌云:“可是他们都被打伤啦。” “那是他们完犊子,没打过我!” 华子端着棍子走到窦保成跟前:“操你妈的,欠我的账还不还?” “我、我……” “我你奶奶个孙子!”华子照他脑袋又是一棍!苞米瓤子叫得比嗓子里塞了苞米瓤子还难听!血从头发里流到脸上…… 白凌云吓得一哆嗦,一阵尿急! “不叫爹,今天就要你命!” “爹,爹。别打了,我服了!” “还欠一声!” “爹——” “姓窦的你们都记住!这仇咱们算作下了。今后在蘑菇崴子屯儿,有我华凌霄在就没你们好!” 回到集体户,坐到饭桌前满自由竖着大拇哥:“兄弟,神!无敌战神!白大屁股差点儿让你吓尿裤子!” 国咏梅:“出什么事儿了?” 赵国伟:“华子把窦家人暴打一顿。窦保成叫了他三声爹。” 唐竹青:“我的妈呀,窦家可是哥仨呢。” 满自由:“哥仨?姐姐,你算没那眼福了。华子一个人一条棍,打趴下他们十一个。米永刚要上去拉架都被他一棍子削倒了!跟你说,我长这么大都没看见过这么惊心动魄地打架!” 国咏梅:“你们怎么不拉架呀?” 满自由:“华子又没吃亏我们拉什么架?” 赵国伟:“就算拉架我们也得挨揍。这小子简直打疯了!开始时揍站着的,后来躺着趴着的都揍。窦保成都跪下了,不叫爹还是揍!我活了二十六年,今天才知道啥是打架。以前那些都是瞎?咕扯犊子。” 元朝辉:“白队长不得告你、惩罚你呀?” 华子:“那她的队长是当到头儿了。放心,这种群架我打多了,知道怎么对付她。白凌云就是个蠢猪,哥们没理辩三分,她也奈何不了我。你们要舍得公分儿,今天就别上工,看热闹。奶奶的,一个窦苞米瓤子害得哥们儿丢了十五分。” 一顿饭没吃完,大队书记李耀晨就被白凌云找来了。 他俩进屋,本来已经恢复欢乐的氛围立刻凝固冷却下来。 白凌云:“国咏梅,你带着其他人干活去。华子留下!” 国咏梅答应一声:“嗯,大家都穿衣服去场院吧。” 华子一伸手:“等等。国咏梅,就算去干活儿也得让大家把饭吃完了呀。别人扭着屁股东一趟西一趟牛逼轰轰不干活儿,弟兄们还得出力扛麻袋呢。吃饱了再走!” 白凌云:“华子,你说谁呢?” 华子一番眼睛:“说谁谁知道?你牛逼轰轰不干活儿啦?” 白凌云:“我可没有。” “那你搭什么茬儿?” 李耀晨:“华子,你跟窦家那些人因为啥打起来的? “他妈的,姓窦的都他妈没懒子,不是爷们儿!米队长带我们座囤,窦保成口出不逊,骂骂咧咧要跟我打赌扛包。过程米队长都亲眼见。这小子输不起,就是不叫爹。我猜窦保成子准是后边有人撑腰拱火儿!我在集体户等他一下午,都没见人影。今天早晨我当然要找他还账。窦保全招呼一帮人打我。难道让我挺着挨揍么?” 白凌云:“你知道你这么一打是什么后果么?” “小爷七八岁就在街上打群架,当然知道。有他妈什么后果?七个先动手的,加上拉偏手的十一个都打不过我一个!不过是一群狗揍的猪!敢嘚瑟就往死揍!当官儿的敢偏袒,老子照样往死整!别以为你跟那帮窦什么关系我不知道。要不然咱们现在就去公社、去县里。要不扒了你的皮,我华子就脑袋插地里滚出蘑菇崴子屯儿!还他妈后果?你他妈能把我咋的?” 李耀晨:“既然我们俩都来了。总得有个处理结果呀。” “有啥结果?窦保成已经管华子叫爹了,了账。窦保全带人群殴,没伤着我。完事儿!” 白凌云:“那窦家的医药费……” “你他妈这队长是怎么当的?先去公社问明白。回来再他妈装犊子!” 国咏梅带着知青都悄悄走了,李耀晨和白凌云窘在了屋里。 华子:“李书记,白队长强替窦家出头,我又满身是理。要我看这事儿你解决不了。君子不跟猪斗气,跟这些狗屁不懂还自以为了不起的玩意儿,你没法决断。她的逻辑就是不管什么原因,她的人就是理,伤一点就可以讹对方的钱。你最好让她到上边找明白人问问清楚,明白一回。我还告诉你白凌云,像你这种以怨报德的玩意儿,惹急了小爷,不把你队长干掉蛋儿,也灭了你们这帮蠢猪!老子在少教所呆了半年,该不该出医药费我最清楚。” 李耀晨:“你要这么说,我还真没法办了。蘑菇崴子屯儿从来没见这么打架的呀。” 华子:“其实昨天打赌扛麻袋,窦保成就很不正常。白队长就在现场,一言不发。事儿挑起来了,不问缘由,不论是非,到大队把你搬来,进门儿就要医药费!你觉得这正常么?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么?就是小学生打架,老师也得问问缘由,说清赖谁不赖谁吧?” 李耀晨:“白凌云,这官司我断不了。你还是去公社问问吧。” 白凌云:“我这就去公社!” 第35章 五分贪污 白凌云还真骑着红骑自行车去公社了。 不过回来以后,那牛逼劲好像全泄了。再没来找华子,窦家那帮伤号也都自己想自己的办法去了。 国咏梅她们战战兢兢等了一整天,晚上看见白凌云去了窦家,却没通知开批斗大会。这太反常了! 华子一场大战,干伤了十几个人。第二天只有米永刚到场院出工干活儿,其他人都没来。大队书记都去集体户了,白凌云会忘了她的看家法宝批斗大会? 又干了一天活儿,可是回到集体户,等了一个来小时,毫无动静。 大家坐立不安,华子却躺在炕上静静地看着他的医书。 满自由:“要不你找白凌云问问去?” 华子:“哥们儿,不批斗我你睡不着觉啊?还他妈批斗我?她不受处分就算好结果了。追究起来,煽风点火,制造事端,她才是主犯!连国咏梅都不肯听她的,公社革委会能听她的一面之词么?十一个打一个,换别人你们信么?你们就是先入为主,觉得我打人太狠。要是说别的地方一个小伙打坏了十一个一线劳力,你信哪?要是再追问起因呢?怎么打赌,谁先动手,我看她白凌云怎么交代?” 唐竹青:“这么说你心里早就有底啦?” 华子:“也没底。万一她要是遇见一个糊涂虫呢?我还得费事去县里。不过她去了窦家,也没咋呼。看来她是遇见明白人了。” 赵国伟:“你说你小小年纪,看得这么明白。” 华子坐起来:“我来没几天就发现,你们虽然也是知青,但是都太善良。一点战斗意识都没有。你们要是经常打架,经常出入劳教所,甚至做饭做菜都是在劳教所学会的,早就该明白了。呵呵,可惜大家都吃饱了,省了我一顿酒。” 三个人看着一脸笑容的华子。这个大男孩儿,打架的时候杀气腾腾,离开战场几步,身上的怒气、杀气、戾气立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还是那样乐呵呵追寻他觉得有趣的东西。一场恶战,对他来说就像久犯烟瘾的人,美美地抽了一支香喷喷的好烟。 流氓很可怕,也很讨厌。可是这个自称小流氓的人,不但不可怕反而很随性,不但不讨厌反而很讨人喜。 说话讲文明,举止有礼貌,干活儿不计较、不偷懒,手脚勤快爱帮忙…… 没过几天,蘑菇崴子屯儿的人们就忘了华子大战场院的迫人杀气。 生产队的农活儿,苞米脱粒交公粮是最后一项大项目。苞米入库,再就没什么大活儿了。主要劳力基本都在家歇着,那些不肯出力的奸懒馋滑的社员便有人出来挣六分儿打扫场院,干轻巧活儿了。华子最感兴趣的批斗大会不再召开,甚至连唐竹青都不在集体户回县城了。 国咏梅是户长,不放假是不能擅自离开本大队。元朝辉珍惜工分儿,十分儿她去上工,六分五分儿她还是坚持去上工。赵国伟不去上工,但也不回县城,在集体户待一天就能给家里省出一个人的口粮。 满自由的父母都是县城百货商店的,家庭条件不错。在集体户待腻了就回家,在家被父母骂出来就回集体户。 华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虽然不像元朝辉那样在意工分儿,却天天跟着上工。 华子上工是国咏梅、赵国伟硬逼着去的。 本来国咏梅让他在集体户做饭,愿意看书就看书。可是这小子闲极无聊,做完了饭,拿着黑木炭,把贴在墙上的宣传画上的杨子荣画上了黑胡子! 集体户可不像一般社员家庭,大小队干部不知什么时候就来查看。这要是被白凌云发现,那还了得! 国咏梅看着英姿勃勃的杨子荣,鼻子下多了一抹斯大林式的黑胡子,腮帮子上布满了黑点:“小崽子你作死么?” 华子笑嘻嘻说:“你们不知道,杨子荣本来就有胡子,有名的杨大胡子。” 赵国伟:“你别扯淡!杨子荣能长出斯大林那样的胡子?” 国咏梅拿起一块干抹布往下擦:“要让队长看见还不批死你!明天到队里上工去!” 终于熬到分红了,除了苞米这种主粮都在生产队的仓库里统一存放。华子分了半口袋谷子,二十斤黄豆,还有两斤小绿豆。由于华子来得晚没分到小麦,队里给华子补偿两块二毛钱。另外还有白凌云赔书的四毛钱! 窦凤礼和白凌云坐在生产队大炕上的炕桌前,见华子来领钱连眼皮都没抬。 华子签了字,窦凤礼把钱甩给华子。 华子拿过来一点了一遍,发现少了五分钱:“不对。少五分。” 窦凤礼一翻白眼:“五分钱你也要啊?” “我自己血汗钱凭啥不要?” “队里没零钱。” 嘿嘿,还真给华子送理由:“那就是不给了呗。” “谁家都不给。赶紧走!” 华子闪开身,下一个是元朝辉。窦凤礼噼里啪啦打了一阵算盘,扣除口粮,她小心翼翼干了一年,只得了七十块钱,连零头都没有。 元朝辉刚要伸手接钱,华子喊了一声:“等等!账头不对!” 窦凤礼抬起头:“你凭啥说账头不对?你明白啥呀?” 华子抓过算盘:“明白啥?小爷不认字儿的时候就扒拉算盘珠子!成千上万的大账流水你见过?工分儿簿子呢?” “我爸刚刚回家了,簿子在我这儿。”是大美女米雪晴。 华凌霄:“找元朝辉的公分儿单子,念!” 米雪晴念着,华凌霄右手五指行云流水般拨动算盘珠。米雪晴念完,他的结果也出来了。 华子继续拨动算盘珠:“元朝辉一共两千七百四十分,每个工分儿平均值五分一共一百三十七块钱,扣除口粮款五十块钱还剩八十七块钱。你只拿出七十块钱,那十七块钱哪去了?” 窦凤礼:“队里要扣除公积金……” 华子:“账目呢?收据呢?” 元朝辉:“知青公积金公社知青办已经给免了呀。” 华子:“你这是明目张胆的贪污!”说着“啪!”一个嘴巴抽了过去!窦凤礼顿时鼻血流了出来! “你敢打队长会计!”一股冷风袭来,又来拉偏手的了。华子也没回头抡起账桌子一转身砸了过去! 妈呀一声惨叫,原来是饲养员王三刀! “你妈的,老子最恨下黑手拉偏架的!”一张炕桌被华子抡得稀碎。窦凤礼和王三刀都趴在地上不动了。 华子一指呆在炕上捂着脑袋的白凌云:“你他妈还不快去报案!” 这回动静可闹大了!窦家的人都憋着杀华子个二罪归一,把华子抓进监狱! 来审问的是公社一把手王书记,同时来的还有大队小队两套班子,集体户户长国咏梅。 虽然不是批斗大会,生产队队部里也差不多坐满了。 华子进屋就坐到了炕沿上。 “站起来!”一个坐在王书记旁边的老头吼道。看脸型就知道这老东西就是白凌云的爹,白景林。 “哼哼,让我站起来?老子站起来你得趴下!” 王书记:“华凌霄同志……” “王书记,您听我说完。你、大队李书记、小队白队长都有权过问此事。这个老东西不过是个贫农代表,地位和我一样。他有什么资格在这种场合吆五喝六?按一般程序,他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啊。” 王书记:“哦,他毕竟是贫农代表。” “那就更不对了。老同志更应该懂得组织原则。我看他倒像个旧社会的军阀!” 练嘴炮,这帮人跟华子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白景林气哼哼不说话了。 国咏梅却投来赞许的目光。 王书记:“呵呵,华凌霄你这张嘴真是厉害。得理不饶人。你殴打窦会计、王饲养员,这事情很严重,影响极坏。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公社要严肃处理。” “嗯。我认可!应该严肃处理,唤醒人民群众!” 王书记:“我说的是你。” “我说的是会计窦凤礼!是窦凤礼贪污在先,还是我打人在先?我跟两级领导保证过,一定当个好社员。好社员就得服从领导听指挥,吃苦在前。最重要的得替老百姓说话!” 王书记:“你已经把人打了!” “我为什么打他?知青元朝辉一年到头兢兢业业一个工都不肯耽误,因为家里他困难。我和国户长、唐竹青去过她家里,老父亲风湿病非常严重,每个月只有十六块钱工资,连治病的药酒都舍不得买。就这样,元朝辉的血汗钱硬生生让窦凤礼贪污十七块!难道他不该打么?” 王书记:“这件事我也初步了解一些,后期还得详查。” 华子:“详查他都够枪毙了!蘑菇崴子的社员群众文化水平普遍偏低,他落下的账目没几个人弄得明白,贪污多少都没人追究。元朝辉有文化,可是她不敢追究!为什么还用我说么?你看看白景林那一脸恶霸相就明白了。” 王书记:“你还打了饲养员?” 华子:“这个您还是不问为好,不归您处理呀。打得不轻,怎么处理查公安明白。窦凤礼甚至连五分钱都不放过……” 白凌云:“只是五分钱。没零钱啦。” 华子冷笑一声:“各位领导,这就是你们干部的水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难道只是一句口号么?贪五十块钱是贪污,难道五分钱就不算贪污?而且他说,谁家的都不给!全队那就是二十多块钱!这难道这也不算贪污?” 王书记:“一针一线,能体现一个干部的风格和水平。每个人五分钱,全队二十多块,那就等于我大半个个月的工资。” 一把手的口风变了,白凌云心里一惊,国咏梅却是心里一喜。 华子:“处理完了窦凤礼的贪污问题。我不用各位操心,我自己就去找查公安。主动让他把我关进拘留所!” 李耀晨:“华子,你这么做代价后果,没想清楚?” 华子:“经过你的教育,我早想清楚了。把剥削根子全拔掉!封建社会资产阶级的残渣余孽必须从蘑菇崴子屯儿彻底清除!” 白凌云走到长条桌前扔出五分硬币:“你的钱。给你。” 华子愣愣地瞪着她:“你糊弄鬼呐?拿出五分钱就要我去自首?” “这就是队里欠你的五分钱呐。” 华子:“那是昨天!你和窦凤礼狼狈为奸,惯于贪污。害得老子大打出手,有拘留的危险。拿五分钱就想了事?贪污案举报费,老子名誉损失费,误工费,少一分都不行!五分已经变五十元了。等我涨到五百的时候,老子就不要钱了。直接要你命!!!” 王书记:“华凌霄,你说话要注意影响!” 华子:“我来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就是个丢了职业的小大夫,怕什么影响?我对您和上级要的态度已经表明了。打人我负责!我和蘑菇崴子屯儿老百姓的损失谁来负责?用这种贪污犯当会计,什么影响?谁来负责?王书记,你们哪一位领导能确保这宗贪污案能够让老百姓从心里满意,我现在就跟你们去蹲拘留!有什么话等我出来再说!” 王书记:“华凌霄,你想威胁上级领导?” 华子:“没那意思,也犯不着。不过,五分钱的案子,现在已经惊动公社。处理不好,您不怕影响?我华凌霄难道不可以向上级、上上级反映?” 王书记:“你既然承认打人,就得承担受伤者的医药费。” 华子:“这没说的。不过您也知道,我可是大夫,医术虽然不咋地,但应该承担哪一部分却很清楚。我那五十块钱的补偿足够了。” 王书记:“呵呵,华凌霄,你真是机关算尽呐。” 华子:“哼哼,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闯天下!这种赔钱官司我见多了。每打人一下,我都得算算得花多少钱。占理不花钱的架就往死打。就像这个王三刀,拉偏架下黑手,只要查公安一审。我就不用花钱,正当防卫,当然是往死打。” 王书记:“哦,还有这情况?” 华子一甩头:“这种过程,跟你说也没用。得有目击证人和详细过程。尤其是击伤部位,都得仔细调查。这跟您无关,只要我去自首,公安就调查了。我该说的都说了,带我走吧。” 王书记长出了一口气:“华凌霄。如果我不是主管书记,你知道华子想说啥么?” “哦,我已经要跟你走了。该说就说。” 王书记:“你小子是最难缠、最狡猾的刺儿头!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套车,跟着去公社!” 第36章 雪村奇趣 华凌霄终于被公社带走了,窦家王家无不摆酒庆祝…… 这小子这回最少得判个十年八年,最好能判死刑,一枪崩了他! 华子被带走的第二天,公社就派查公安来调查了。 不过查公安没到会计窦凤礼家,先去饲养员王三刀家查看了伤势,然后就去了集体户。然后接连走访了几家当时在场的社员,白凌云在队部等了一整天也没见查公安来找她。 眼看天黑了,一打听才知道,查公安早走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国咏梅才打发通讯员来通知白凌云,公社来电话让她尽快去一趟。 白凌云不敢耽搁,骑着红旗自行车,迎着寒风去了青松岭。 王书记王书记的办公室里,华子就坐在旁边的长条椅子上。 王书记等她坐稳了,休息一会儿才说:“昨天公安组老查做了一整天的调查。公安组认为,在华凌霄殴打会计窦凤礼的时候王饲养员搞偷袭做帮凶。华凌霄的行为被确认为正当防卫。” 难怪查公安没找自己,原来是这样。她问王书记:“那窦凤礼的事儿怎么解决呀?” 王书记:“白队长,窦凤礼的事,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队里贪污看似小事,全生产队加起来就是大事!华凌霄当时已经提出异议,你为什么不及时解决?从你的态度看,立场就有问题。你不是站在广大社员的立场上去帮他们解决问题,而是站在问题会计的立场上试图整治社员!” 白凌云张口结舌:“我……,这……” 王书记:“华凌霄恶习不改,依靠武力解决问题,殴打队长会计,虽然事出有因,也得严肃处理。他已经同意出医药费,还得进学习班学习改造。” 白凌云彻底懵了! 她惊异地看着华子:“他……,这么大的事……” 华子站起身:“别以为一个小队长,一个狗屁贫农代表,所谓的老干部就能为你们遮风挡雨,为所欲为。老百姓要懂法,干部要遵守党纪。我华凌霄说了,每打一下都是算计好了的。你想抓谁就抓谁,天下是你们家的么?” 王书记:“别废话了。从我往下,大小干部颜面扫地!你还不依不饶么?你别让我们抓住把柄哦。” 华子:“王书记,你最后那句话就当我没听见。想整治我这种人,干部们犯不着这么费劲。说怎么处理我吧。” 王书记:“公社现在学习班还没成立。来年春耕过后你来学习改造。现在由你们队长领回去监督劳动。窦凤礼的会计不能再用。” “不再用就完了?账也不查?责任也不追究?” 白凌云:“华子,你杀人不过头点地。” 华子:“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既然杠上了,那就得将革命进行到底!你最好把屁股擦干净了,不然进拘留所的就是你了!” 白凌云的眼神终于从狂傲变成了恐怖。 回到集体户,本县的五个知青,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度年假了。看见华子在公社住了两宿就回来了都很惊喜。 满自由:“你小子神了。是不是背后有大官撑腰啊。” 唐竹青:“闯那么大的祸,连拘留都没蹲。这谁能信啊?” 国咏梅:“我信。王书记来审案那天我在会场。这小子太能说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把王书记都整蒙了。要是我,当时就得判他无罪。他主动跟着王书记去公社,我就猜他准是胸有成竹了。” “他妈的,敢惹我流氓坏分子,那我还不扫大街。” 元朝辉:“扫大街?你要回城啊。” 赵国伟:“啥都不懂。扫大街是他们的黑话,就是彻底把对手清除掉。” 华子:“幸亏我今天回来了。朝辉姐,你不是说你家老爷子是老寒腿么。我采了几样草药,这里的茜草根特别好。回去再照我的方子把其他中药买齐了。泡五斤白酒,腿疼就喝上三钱。”华子说着把草药包递给元朝辉。 元朝辉接过药包:“华子,你打架我吓得直哆嗦。断定你不是好人。可是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你是坏人啊。” “记住,我就是流氓坏分子!” 白凌云老早就来了。 今天她格外的客气,格外的热情,格外的虚假。挨个打听回家过年的日期,过年还需要什么。还当面许愿,生产队要统一安排大车把回县城的知青送到德化县城。 华子自己坐在西里屋的箱子上,独自吃着贴饼子黄豆汤咸菜条子。 白凌云走了过来拿出五十块钱:“华子,这是会计窦凤礼赔偿的五十块钱。” “赔偿?赔偿给谁的?” “当然是赔偿给你的呀。我这不是亲自给你送来了么。” 华子冷哼道:“这倒不错。老子半年不用干活儿了!”华子把钱揣起来“你告诉窦凤礼,开春以后拉碱土把集体户的房盖儿好好抹一遍。雨季有一个地方漏雨,老子打折他狗腿!” 白凌云:“华凌霄,你讹了五十块钱也就罢了,还真没完啦?” 华子:“随你怎么说。窦家既然得罪我了。他就是癞蛤蟆,老子也攥出他一泡尿来!” 白凌云:“华子,你到底要干啥?” 华子:“干啥?在公社王书记是怎么说的?窦凤礼的会计不能再用!你拿五十块钱来干啥来了?想堵我的嘴么?这就是你政治队长、老贫农代表女儿的工作作风?拉拢腐蚀,明目张胆!” 白凌云:“这就是他给你的赔偿,委托我给你送来的。什么叫拉拢腐蚀啊。” 华子:“你有什么权利处理赔偿?正常程序,应该由大队研究,拿下窦凤礼的会计。然后查清账目,处理索赔,形成材料上报。这连我一个小流氓都知道,你政治队长不清楚?你这不是明目张胆是什么?” 白凌云:“我的妈呀。那你把那五十块钱拿回来吧。我去找大队。” “哼哼,你想得美!这是赃款。还有五六双眼睛看着呢。你这叫销赃!” 白凌云:“行了华子,这五十块钱我认了。惹不起你行了吧。” 白凌云起身,狼狈离去。 华子看着白凌云离去,半天没说话。大家也都惊恐地看着华子。 华子又坐到箱子上:“赵国伟,家里还没钱过年吧?元朝辉,你买了中药还没钱买白酒吧。哥们儿现在有钱了,借给你们!” 国咏梅:“华子,这种钱不能花。” 华子:“不花白不花。钱从我手里拿的,有事儿我顶着。国姐、唐姐、满自由家庭条件都还行,就不借给你们了。你俩一人借你们二十。剩下十块我买年货。他妈的,哥们儿今年大丰收啊!” 分了口粮送公粮,送完公粮去净场;雪花落在大地上,揣着分红见爹娘。 集体户里,大家念着满自由的顺口溜儿,看着飞舞的雪花开始算计年假了。队里已经没有重要的劳动,只有饲养员王三刀还趴在大炕上靠工分儿。 下雪天没事可做,满自由拿出扑克,把大家叫到火炕上玩一种叫“二百五”的游戏。华子从来没摸过棋牌,不会玩儿。端端正正坐在西里屋的箱子旁边看书做笔记…… 唐竹青坐在炕里边,抬头就能看见他。 “这个人哈,杂七杂八什么都会,玩扑克不会。坐在那看书,还做笔记。蛮像那么回事。” 赵国伟:“华子是大夫,能离得开医书么?” 元朝辉:“哎,华子,你看什么书啊?是不是小说?” 华子:“家畜家禽养殖手册,猪鸡常见病防治。” 哈哈哈…… 满自由:“兄弟,你还真打算在集体户过日子呀?” 华子:“我得弄个鸡笼。这都多长时间了,哥们儿连个肉星儿都没见过。拉泡屎狗都不吃,不想点办法行么?” 国咏梅:“你看书,我们玩扑克小点声儿。” 华子:“不用。好容易雪休,你们尽情玩儿。我出去转转。”说着把书本笔记收起来,穿上大衣出去了。 落雪中的蘑菇崴子屯儿如一幅宁静而神秘的画卷。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覆盖了整个山村,一片洁白无瑕。山山岭岭朦胧在飞雪之中,一夜之间都成了文昭关前的伍子胥。 蘑菇崴子屯儿真像两颗冰雕玉琢,晶莹洁白,丰腴纯净的蘑菇,安安静静地生息在大山旮旯。 村庄里的房屋也被雪覆盖,屋顶和墙壁都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与周围的雪景融为一体。雪花落在树枝上,形成了美丽的树挂,像是银装素裹的珊瑚,给冬日的山村增添了几分生机。村庄的道路被雪覆盖,行人留下的脚印像是一串串音符,奏响了冬日的旋律。 这时的雪不象严冬的风雪,来得那么张扬,那么暴烈;也不象阳春的白雪,去得那么轻佻,那么浮躁。初冬的雪不用“一夜北风紧”,她悄悄地来,悄悄地落。当你起早推开房门,外面已经是一片洁白而纯净的新世界了。人们已经受够了秋的萧瑟,看腻了秋的枯黄,一场静静的落雪,会给人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清新感觉。 白雪无瑕,当她静静地落下来的时候,就是要造就一个无瑕的世界。 母猪河n字弯的木桥以及两端的东西岗子被渲染成了一幅古画…… 两个人影带着皮帽子从西岗子上下来,跑跑颠颠往大场院那边去了。 大场院已经没有粮食,只剩下留着喂马的谷草垛。那里远离屯子,现在连看场院的人都没有,只有一座空的场院屋。 华子一时兴起,也跑跑颠颠过了木桥,奔场院屋去了。 场院屋里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一个圆脸敦实,长大准是个棒小伙儿;一个长方脸,很秀气。两个人的棉衣服都带着补丁。 他们先是从衣兜里掏出两根谷穗,然后拿出五六个铅丝盘成的捕鸟夹子。将谷穗儿上的华子码摘下来小心地装在捕鸟夹子上的诱饵销子上。 “你们要捕鸟?”华子走了进去。 俩半大小子吓了一跳:“你?华子大夫啊。” 华子钻进场院屋:“跟我说说,你们是不要捕鸟?我没见识过,带我一个好不好?” 圆脸的梁立春说道:“我们打雪雀儿。可是就五盘夹子……” 华子:“放心。我不要你们的夹子,也不要你们的鸟儿。就是凑个热闹。” 长方脸的刘四儿说道:“行。咱们去扫窝子。” 他们跑到大场院里,用笤帚扫开一片地面露出黑土地面,然后把捕鸟夹子下到黑地面上。 下完后再回到场院屋里等着。 圆脸的姓梁叫粱老小儿,大号叫梁立春。长方脸的是刘安的四兄弟,叫刘四儿,大号叫刘发。 华子这时才发现,下雪天仔细观察,这大场院一带雪雀儿铺天盖地!三个人几分钟就跑出去一趟,拿起夹子摘下雪雀儿。 粱老小儿:“华子哥,天黑回家,给你拿回去几个烧着吃。” 华子:“呵呵,我不要。集体户还有三个人呢,分不过来。不过,雪雀儿这么多,你俩为啥不多弄点捕鸟夹子啊?” 刘四儿:“啥都没有?没八号铁线,没夹子钢弦。供销社有卖的,买不起。” 华子:“能做有卖的就行。我去弄这夹子,今后你俩打雪雀儿得招我一声。” 梁老小儿:“太好了!要是有十五、二十夹子,一天能打二百个。” 华子把自己的十斤黄黏米背到供销社,换回来六十盘捕鸟夹子! 华子他们在东岗子打雪雀儿,玩得不亦乐乎。白凌云却被窦凤礼请到家里,坐到热炕头上。 两间筒子屋,连二大炕,坐满了窦家、王家的男男女女。 窦家一门,连吃两次大亏。第二次比第一次还严重,窦凤礼的会计保不住了。白凌云送去的五十块钱,不但让小流氓照单全收,医药费一分没有。最不能容忍的,是开春儿还要给集体户拉土抹房子! 白凌云:“都是你窦保成子惹的祸。当了十多年社员,扛麻袋让个小崽子给赢了。挺大个个子,撒泡尿沁死算了!” 窦保全:“他到底是不是流氓坏分子啊?” 白凌云:“是不是你能把他咋的?他越是流氓坏分子越是难办。不求进步,不想回城,政治上拿不住他。你平时咋咋呼呼那能耐呢?昨天看见华子你咋没敢出院子?” 窦凤礼:“打不过,整不了,抠不出去。比当年北京那批知识青年还难对付。大伙儿都动动脑子吧。我下来没啥大不了的,得保住白凌云这个队长。她要是再有点闪失,那咱们只能搬家了。” 这小子很阴险,表面上是为白凌云着想,其实就是给白凌云施压。没了窦家王家,你白凌云的队长就当不成! 王三刀:“咱们两家这么多人,就这么让个小崽子给欺负住啦?要不然我就豁出这条命去……” 白凌云:“你有几条命?一帮人都没打过他一个。” 窦保全:“那也不一定。集体户放假就都走了,就剩他一个人了。我就不信想不出法子整治他!” 白凌云:“那是你们的事,我可没听见!暗害知青,一旦漏了马脚那可不光是蹲监狱了。让他逮住理,他敢拿刀把你手剁去!那可是打遍宽城的流氓啊。” 窦凤礼:“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窦保成子。别说这个华凌霄,集体户哪个知青是你能惹得起的?队长开你一次批斗会,往后就老老实实干活儿得了。你相中米永刚的二闺女,人家能看上你么?米永刚跟窦家不对付多少年了,你不知道?我这会计不干就不干吧。得想办法保住白凌云,她这队长要保不住,谁在蘑菇崴子屯儿都没好儿!不就是给集体户抹房子么?我去!” 白凌云:“忍耐两年。知青都在争着回城,这小子把省医院院长给揍了都没进监狱。用不了多久也得滚蛋。” 窦凤礼:“你还是官儿当的太小。李耀晨站着茅房不拉屎,啥事儿都办不了。咱们得琢磨捧出个大队书记来。” 白凌云:“我猜,李耀晨准是收了华子的贿赂。要不自己家亲戚吃亏,他们爷儿俩却向着华子说话。能不能当书记还得看机会,拉住人。” 拉住人?白凌云想拉住什么人? 在座的除了窦凤礼没一个能顶用的。就是窦凤礼也不过是掉蛋儿的小队会计,捧她当大队书记,根本没那能耐! 第37章 关东游侠 白凌云在密谋如何收拾华凌霄,华凌霄也在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十八岁的年龄看看过去,这一年他从少教所出来,一个人来到大山深处。他从一个公社医院的大夫,一路跌落,成了深山旮旯的农民。 可是即便当农民也没他想象的那么逍遥自在。 美女队长固然漂亮,可是在人品上没比宽城那个安欣强到哪里去。甚至比安欣更霸道,更愚蠢,更忘恩负义! 如果在爷爷那个年代,准准的一枪毙了。 爷爷,也是十八岁回到大关东的。为了生存,他回到大关东也选择的是大山深处落脚,然后才一步步开始他的行医生涯。 听奶奶讲,那时候的大关东小鬼子还没打进来,大部分地面都是张作霖的。可是那时候的大关东绝没有现在这样太平,干净,安宁。先有老毛子,后有小鬼子,搞得到处都有马贼、水匪、胡子。 尤其像爷爷这样的野郎中,靠一根医杖防身自卫已经不行了。必须得有枪!爷爷的第一支枪就是一把德国造的盒子炮! ★★★★★ 华龙飞辞别司徒医馆,依然是一根铁桦木医杖,一个粗布肯包,一对要饭的快板儿。他的医书两轮转,玩儿的东西都扔在了住了三年的参茸轩。 三个人回东北,坐的还是京奉铁路的火车。本来可以直达宽城,可是走到沈阳车站,火车就不再向北去。 三个人走到一个叫木匠屯儿的地方,看见了马市。三个人也没什么行李,只有司徒忆非送给华龙飞的皮箱。里面有大洋,也有一些珍贵的丸散膏丹。 这地方的蒙古马比北京便宜多了,一块大洋就能买一匹! 华龙飞选了三匹好马,分别骑上试了试,交钱牵马…… 三个人在马缨铺买了鞍鞯辔头,刚准备上马,就被十几个人围上了。领头的是个四方脸大个子,戴着一顶瓜皮帽。 “三个小崽子,不懂规矩呀?买牲口,走牙行,要不然你们起的走吗?” 华龙飞心里有些紧张,在司徒医馆待了三年,几乎忘了打架。没想到刚下火车走了不到十里路就遇上找茬儿得了。 他抓起了铁桦木医杖:“我们花钱买马,公平买卖走什么这行那行?你们是衙门?” 大个子后边窜出一个小崽子:“生帮子,揍他!” 几个人窜上来就打,华龙飞连分辩的时间都没有。 “瘸侯看马!”华龙飞挥起了医杖。 黑光闪耀,罡风陡起;一杖下去,七窍流血! 这帮人见过群殴的,见过打伤打残的,可是从没见过出手就要命的!大方脸还没回过神儿来,脸上就被揍了一家伙。两个欺负瘸子,要抢皮箱的,小肚子被捅了一刀…… 这三个小崽子实在太狠了,只要着上非死就是重伤! 大方脸不知死活,其他人一哄而散…… 三个人上马,一路北进。 瘸侯问道:“从奉天到宽城多远?” 华龙飞:“不去宽城,去哈尔滨。” 马振邦:“你还没忘记那个二毛子?” 华龙飞:“我答应过她,只要回东北,第一个就去找她。” 侯振坤:“都六年了,你找得到么?” 华龙飞:“找不到也得去。说话得算数!再说,钱压在腰里不行,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先让帮子有房子有地。” 马振邦:“你不是得回华兴堂当大夫么?” 华龙飞:“我家什么样谁知道?十二岁把我送走,跑丢了都不肯找,六年来会什么样?再说我也没指望在华兴堂落脚,就是想看看我爹我大哥。我都不知怎么办,更不能让你们俩笑话。” 偌大的哈尔滨,别说二毛子,就是纯老毛子满街都是。根本打听不到叶若兮,连叶尔诺夫都没人知道。 接连转了五天,一无所获。华龙飞却从一个老毛子手里买了一张中文的满蒙地图。最令他们喜出望外的是,哈尔滨的老毛子卖手枪!一支盒子炮,一百发子弹,一百大洋就能买下来。 别管好用不好用,三百大洋花出去,一人怀里踹上一支打人的家伙。可是华龙飞要买叶若兮那种小手枪的子弹却没有。 找不到不找了,出城南返。过了阿城便是一望无际的黑土地大平原! 马振邦都不想走了,这么多土地能种出多少粮食?馒头不得堆成山呐! 华龙飞:“这地方不行。无山无水,大平原连个兔子都藏不住。东北可不像京城,说不定哪天就闹胡子、马贼、水匪、老毛子。再说,给你安了家,哥们儿也得有地方落脚,将来进山用得着。靠山有肉吃,靠水有鱼吃。我和师父在秦岭看见一个小山村,那风景比画上的都好看。” 三个人过了拉林河一路向南,晓行夜宿,住大车店。 三个人都年轻虎势,手里不是刀子就是棍子,怀里很可能还有要命的玩意儿。就是有黑道人物也不敢惦记。 一直走到牡丹江南岸的一片山水相间,地势平旷的地方,华龙飞不再往前走了。 “这地方怎么样?” 马振邦:“奶奶的,真的跟山水画一样。北京哪里有这么好的地方!” 华龙飞:“找个屯子,打听明白,咱就在这真山真水黑土地上安家了。” 黄昏时分,他们才走进一个只有十几家住房的小屯儿,名叫马帮窝棚。他妈的,就是给马振邦预备的。 这个屯子十分奇妙,全屯都处在一块山间平底的中央南北都是平整的田地草甸,西边的山梁不算太高,东边的山岭却连绵不断。在东山和屯子中间有一片大水泡子。 屯子里房子院子不少,真正住人的就十几家。三个人牵着马,打听大半个屯子才知道,这屯子没有当官的,没什么屯长村长保甲长。村民有点啥事儿都愿意找一个姓王的老头,大号王德宝,叫白了就是王豆包。 给了王豆包一块大洋,华龙飞说明了来意,那个瘦高个儿的小伙子要在这屯儿卖房卖地安家。 王德宝的回答让他们又惊又喜,房子不用买,屯里的空院子都是没主儿的。土地只要你有力气荒甸子随便开! 这里原来是晚清为朝廷老佛爷砍伐木材的伐木工人住的临时居住点,是伐木人进山倒套子,马匹在这歇脚喂料的地方,所以才叫马帮窝棚。 三个人选了三座相连的院子,住了进去。第二天就开始收拾房子。开始屯里人都疑惑的远远看着,看的时间长了,只见这三个毛头小伙子有说有笑,忙忙活活,根本不像坏人。 尤其那个俊小伙,像个有学问的读书人。王豆包才带着两个年轻人过来搭讪,闲聊之中他们才知道,俊小伙是个大夫,瘸子是个厨子。 王豆包先是指点他们怎么修缮,后来跟那俩小伙儿直接动手帮忙了。 华龙飞问他们附近哪里有集镇,王豆包告诉他们,二十里外有个集镇叫山头集。华龙飞请一个小伙带路,让瘸侯骑马去买粮买肉买酒…… 两天的时间,三个人就跟山里人混熟了。 荒甸子可以随便占,可是总得有个界限。他们三个人的农具现在只有借来的铁锨。 王豆包和那天带路的索巴根给他们弄来一捆木棍,看好哪片甸子,埋上木桩为标记,来年开春儿种上庄稼就可以了。不过不要贪多,眼睛大力气小,圈地种不上会被人笑话。 埋完了木桩,大家看着这个大山深处,封闭的山环。 马振邦说:“还得买牛,买农具。能种多少我就尽力种多少,在这么好的地方,老子这辈子再不挨饿,再不要饭!” 华龙飞:“这地方有山有水有田地,只要动一动都饿不死。王叔,北边那道山岭有名字么?” 王豆包:“开始都没名字,后来我们在这儿住得长了,没个明知还真不行。东边飞龙岭,西边卧虎岭,左青龙右白虎么。南边叫雀儿山不是那么高大,北边本来叫玄武岭,后来大伙都叫白了,改叫玄狐岭了。又有人见过那山上有黑色的狐狸大仙。” 华龙飞指着远处的水泡子:“那是什么地方?” 索巴根:“大水泡子呗,没正经名字。”他指着南飞的雁阵“你们看,大雁快飞走啦。” 华龙飞:“咱们就叫它雁阵湖吧。” 马帮窝棚雁阵湖从此多了三家户主。 华龙飞在马帮窝棚住了三个多月,圈地修房子,请屯邻喝酒,直到下第一场雪才和侯振坤一起上马离开去了宽城。 两个人的枪都留在马帮窝棚藏了起来。 第38章 一纸休书 宽城见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要饭的。一个俊小伙儿,一个瘸子。 俊小伙不但背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兜子,还有一根黑不溜秋的讨饭棍子。瘸子更加奇怪,背上背着炒勺,腰里别着三把大小不等,宽窄不一的切菜刀。 两个人也不在乎给不给钱,一对呱哒板子在两个人手里打得天花乱坠。宽城要饭的没人敢靠近他们。 两个人在宽城大街小巷转了一个多月,收服了城内外所有花子头儿,忽然转没了。瘸子乞丐转眼变成了瘸侯饭庄的大掌柜。 俊小伙打着快板来到了华兴堂的大门外。 “打竹板,走的忙,眼前来到了华兴堂。华兴堂是真荒唐,人来人往不思量,丢了六年十二郎。华兴堂,老药铺,真真假假心没数,前边死了张大帅,假药害人谁超度……” 华兴堂里跑出一个伙计:“哪来的花子不开眼,滚远点儿!” “你老张他老李,花子叫街惹不起,叫你狗眼看人低,明天要饭就是你。” “你他妈的……” “王八蛋,别动手,你是看门一条狗,吃剩饭、喝假酒,听喝吃屁满街走,娶个媳妇儿蹲一宿,咬牙放屁不让搂……” 看门的扑上来就要揍他。 却不料那花子就地转身,飞起一脚将他踹进大门里! “大掌柜,大掌柜,花子打人啦……” 华龙生急忙从里边走出来,只见一个大个子乞丐打着竹板儿站在大门外。一身破衣,难掩霸气,身背布包,腰横讨饭棍,手打竹板,口若悬河。 “兄弟,华兴堂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给您道歉。冷了饿了,您尽管说。” 华龙生一声兄弟,让华龙飞心潮澎湃。 “大掌柜,你细听,要饭的不念生意经,丢了孩子了无声,一千大洋进北京。吃得好,玩儿得精,八大胡同留名声……” 华龙生:“等等。三儿,你是三儿?” 华龙飞深鞠一躬:“大哥,三儿没出息,要饭回来的。” 华龙生抓住华龙飞的胳膊就往大门里拽:“爹,翩儿,老三回来啦!” 华兴堂的院子里,华龙飞给华子兴跪倒磕头:“爹,儿子不孝,一去六年,没在回春堂存下身……” 华子兴老泪纵横:“儿子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江翩儿躲在大伯嫂黄柏芩身后无声地抹着眼泪。 大巴豆腆着大白脸,咧着红嘴唇子,刚要跟华龙飞搭话。 华龙飞起身以后向大家作了一个揖,转身就向当年自己的房里走去。 众人看看江翩儿,江翩儿很不情愿地跟着进了房间。 她进入房间的时候,华龙飞已经和衣而卧,枕着包袱躺在炕上睡着了。身边放着一根黑黢黢的棍子,手边是一对要饭的呱哒板子。 江翩儿心里几乎堵死了。 她跟这个男人拜堂后第一眼看见的是被打得红肿血烂的屁股。随后就是糊里糊涂的离别。随后又听说她的小男人丢了,再也找不到了,她的命运是得守几年望门寡,然后再找个如意郎君。 现在当年的小男人回来了,可是却是个要饭的花子。难道这一辈子跟个要饭花子去吃苦受罪? 看看华家的三个儿子,老大华龙生,完全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俨然是未来的华兴堂堂主。老二华龙云,精明能干,光鲜富贵,即便做不了堂主也掌握着华兴堂的财源。 依父亲江百川的说法,华家三兄弟最有出息的一定是这个老三华龙飞。于是他推掉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急急忙忙将十九岁的自己嫁给了一个十二岁,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没想到自己苦守了六年,竟然守回来一个要饭花子。 华家的华兴堂一共前中后三进院子,前院临街的两座房子主要以华子兴、华龙生父子的诊室和药铺为主。 院里的东西厢房住的都是堂里的伙计、先生、男性杂役。正北上房是华子兴、华龙生议事待客所用。华子兴为方便也经常住在里面。 因为华三儿的归来,华兴堂今天没开门。 华龙生吩咐老婆黄柏芩,买酒买肉了,安排宴席给三儿接风洗尘换衣服。把二兄弟华龙云打发出去买东西,华龙生来到前院上房父亲的住处。 “爹,咱家的三儿……” 华子兴:“他是回来讨债来啦。” 华龙生:“我也看出点蹊跷,可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华子兴:“莲花落说得溜到,可是你看他的气色像是花子?手里打着竹板儿,背上却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他像缺钱的人?尤其他腰里那根讨饭棍子,乌黑发亮分量很重啊。这孩子自幼就不服管教,胆大妄为,一去六年,受尽委屈,眼睛都冒火。” 华龙生:“难道老二当年……” 华子兴:“一千大洋,满城贴告示都够啦。老三不是不识字啊。那几年一块大洋能买两头牛!” 华龙生:“难道……,华兴堂还会兄弟间自相残杀?” 华子兴:“他在门外打竹板儿,都说些什么词儿?” 华龙生:“把华兴堂骂得够呛。每一句都带着杀气。” 华子兴、华龙生在前院商量给华龙飞接风。常月桂却悄悄跟着大巴豆进了北屋上房。 大巴豆:“你跟我来干什么?回去叫老二想点办法,把那要饭的赶走!” 常月桂:“赶走?我爹能让么?” 大巴豆:“今晚我跟他说。没想到,一去六年竟然活着回来了。眼睛里都带两把刀子。” 常月桂:“呸!有什么大不了?明天我去找我二爷,不行就把他抓起来审审。” 大巴豆:“那你就别想在华兴堂留下啦。他毕竟是你公公的老儿子,上次老二没把他找回来就做仇了。不过咱也别着急,看看江翩儿吧。” 为华龙飞准备的接风宴,华龙飞本人并没参加。 他在后院房里听着江翩儿的哭泣躺够了,背着包袱拿着快板儿又出去了。一宿都没回来,房里只留下了那根讨饭棍子。 华家上下三十多人一直等到晚上九点才开饭。 没有主题的晚餐,华子兴面沉似水,别人也不敢放开了吃喝。好酒好菜,草草收场。 趁着三儿不在家,华子兴带着两个儿子两房媳妇跟着江翩儿来到他们的房间。 那根乌黑的棍子就顺在炕头儿上。 华龙云伸手拿了起来:“这么沉,什么玩意儿做的?” 华子兴:“放下!你拿不起那东西。” 华龙云嗫嗫地把那棍子放了回去。 华子兴:“大家都坐下吧。我没法断定这根棍子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可了不起啦。” 华龙云:“爹,你的意思这玩意儿是根宝贝?” 华子兴没正面回答:“老二,当年你去北京,窦天章怎么跟你说的?” 华龙云:“我已经跟你说多少遍啦,他嫌蹬药碾子太累,把药房先生打倒之后就跑了。我找了一个多月……” 华子兴:“不是我信不过你。三儿现在回来了,为什么没正眼看你?为什么不肯住在家里?” 华龙云:“这小子做仇了呀。十二岁就把他送出去,他当然不满意。” 华子兴:“你们哥俩听好了。三儿再回来无论如何把他留下,他要出气报仇,让他冲我来!” 华龙云的媳妇常月桂起身施礼:“爹,我四叔传话来说,明天上午我老奶要来堂里看病。” 华子兴:“既是医堂,不能慢待病人。明天一早你去把他接过来。” 常月桂说的这个大叔可是个大人物,是张作霖手下的干将常荫槐!张作霖死后,由杨宇霆推荐出任黑龙江省省长。他的二哥常荫敷一直留在老家梨树,既经营土地又在宽城做买卖。她说的这位老奶就是常家四兄弟的小妈,也就是常荫槐他爹的小老婆。 常月桂本以为她的老奶能来华兴堂治病,那是给华家的面子,公公和大伯哥一定会满心欢喜,精心准备,盛情迎接。 可是再看华龙生,神情落寞,华子兴敷衍了事。心里顿时极大不满。 华龙飞次日九点多才回到华兴堂,他身上的包袱不见了,腰里只剩下一副快板儿。 江翩儿也没搭理他,和二嫂常月桂一起在前院打扫华子兴的诊室,准备迎接“老奶”。 十点来钟,常月桂的老奶坐着软轿马车停在了华兴堂大门口儿。 华龙云常月桂连忙迎了出去,满脸赔笑把他们的老奶搀了进来。他这位老奶年纪并不大,看样子不到四十岁。 华子兴给这妇人诊脉之后,吩咐江翩儿把华龙飞叫到前院诊室来。 华龙生、华龙云轮流诊脉之后,父子三个还是研究用药配伍…… 江翩儿带着华龙飞走进诊室,这个老奶一见华龙飞两只眼睛立刻闪出火焰。穿得破破烂烂,长得实在太俊了! 华龙飞看了那妇人一眼,然后来到医案前鞠躬:“爹。” 华子兴:“这位病人上门求医,我和你大哥二哥都诊断过了。你也历练历练。” 江翩儿心里一宽,长出了一口气。公公这是要亲自教自己男人学大夫,好在三儿才十八岁,识文断字,好好用功一切都来得及。 可是她刚想得舒心,华龙飞却狠狠打脸了。 他退了几步才说:“我这些年除了要饭,什么本事都不会。以前看的医书都忘干净了。这位患者我治不了。” 华子兴长叹一声,一挥手。华龙飞退了出去。 华龙云和常月桂却是满心欢喜,开方抓药,前后忙活。最后拿着药料,跟着老奶的软轿马车一起走了。他们要跟着老奶过府,亲自侍奉汤药…… 看着常月桂华龙飞上车走了,江翩儿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大嫂黄柏芩好歹把江翩儿拉进了华子兴的上房。 “我在家长到十九岁,嫁进华家就伺候一个啥事不懂的娃娃。苦守了六年,竟然守回来一个破罐子破摔的要饭花子……,我不能跟他要一辈子饭……” 江翩儿哭着要求华子兴,把她休回娘家! 这种大事华子兴父子可不敢轻易做主。 虽然宽城已经开化起来,男女离婚也偶然听说。可是华兴堂这种门楣岂能因故休妻? 华子兴劝不了江翩儿,派华龙生立刻雇车去百川山货栈把亲家江百川请过来。 江翩儿哭哭闹闹回到后院自己的房里,华龙飞还在摆弄讨饭棍子、呱哒板子。父亲和大嫂跟过来,说出江翩儿要离婚写休书!华龙飞却很平静。 他请嫂子拿过笔墨纸砚来。 黄柏芩:“三儿,你傻呀?翩儿可是难得的好媳妇,守你六年,规规矩矩,人长得干净漂亮,里里外外勤快和气。打着灯笼都难找,离了你就完啦。听大嫂的话,跟翩儿保证好好学大夫。” 华龙飞:“大嫂,我不用学大夫。她嫁的是华兴堂,不是我这个人。无所谓,去留随便。” 华子兴哀叹一声:“唉——!给他拿纸笔吧。” 黄柏芩:“爹,翩儿在家啥样你不知道?” 华子兴:“我知道啊。好孩子。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样,真要是要一辈子饭,那不把人家孩子坑了么?” 黄柏芩无奈,把纸笔给华龙飞拿了过来。 华龙飞刚把休书写完,江百川就到了。 问了两句,江翩儿就哭着抱怨起来,你给选的好女婿竟然出息成要饭花子了。什么要饭棍子、呱哒板子,公公有意教他学大夫他都不肯…… 要饭棍子、呱哒板子? 华龙飞向江百川鞠躬施礼:“江叔叔,晚辈不争气。您看看,这是休书。” 江百川接过休书扫了一眼,江翩儿:“爹,你今天要不带我回去,我自己出去撞死!” 当天黄昏,江百川雇了一辆车把江翩儿拉了回去。 华子兴正在彷徨无计的时候,接到一个雷击般的消息。 常家老奶死了! 常荫敷本来就跟他的小妈不清不楚,被华龙云一剂药喂下去,半夜就死了。那还饶得了华龙云?当即就让警察把他抓进了监狱。 华龙飞提着讨饭棍子走进前厅的时候,常月桂正哭着跟华子兴学说经过呢。 华龙飞也没跟谁打招呼就要穿厅而过。 华子兴:“三儿,你等等。” “哦?” 华子兴:“你手里那根棍子,不是讨饭用的。上面有云头,有勒口,像是游方郎中用的医杖啊。” 华龙飞:“兴许是吧。我也不大清楚。” 华龙飞还要往外走,华龙生拦住了:“三儿,你就算在外面死里逃生回来,也在不能出去要饭了。媳妇儿离了,你好好学几年大夫,还能再说。你要再去要饭,这辈子可就毁啦。” 华龙飞:“我不是去要饭,是想出去透透气。” 华龙生:“三儿,咱家出大事儿啦。你二哥被抓起来,爹正上火呢。你在到处走,这……” 华龙飞:“那是他自找。” 华子兴又是心中一凛:“三儿,说话要有根儿。他怎么就是自找啊。” 华龙飞:“那个老女人,中堂黑气透顶,眼里却欲火四射,必是纵欲过度不知修养。就算华佗再生她也活不过三天!”华龙飞说完走了! 第39章 特殊客人 华子兴愣了一会,接着大笑三声,转而又是愁容满面。 华龙生等人都傻了。 “爹,你这是怎么了?” 华子兴看看华龙生:“老大,你想想在大关东这么多名医当中,谁能看一眼就能断生死?” 华龙生:“爹,您糊涂了吧?谁有那能耐啊?” “你没听见三儿说什么?你没看见他手里那根医杖?” 华龙生:“话我是听见了,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呀。” 华子兴:“话可能假,但那医杖假不了。普天之下能见过这根医杖的人很多,能拿在手里的只有医侠萧暮云。窦天章曾经跟过萧暮云,直到开起回春堂,他跟我说过,医侠萧暮云的医杖是铁桦木做的,独行天下。萧暮云最厉害的三门功夫,正骨术、望气术、飞针走穴。三儿已经露了两样,非萧暮云门下莫属。” 华龙生:“这是好事儿啊,您老怎么又愁上了?” 华子兴看了一眼常月桂,叹了口气没做声。 常月桂没看懂华子兴的眼神,大巴豆却看懂了。 因为华龙飞当年淘气撞破了自己的丑事,于是和华龙云合谋陷害华三儿。华龙云拿了一千大洋去寻找华三儿,如果真把他找回来好好待他,兴许这段恩怨就过去了。现在在外六年不知干些什么华三儿回来了,真要想老头子说的那样,跟着医侠学了六年,那还不要了他俩的命? 华龙飞没心思管华兴堂的事,他得帮着瘸侯把饭庄开起来。侯振坤明里大掌柜,暗中花子头儿,不到半个月声誉就在宽城传开了。关东的饭庄,却是京城东兴楼的手艺。 两个人忙活完已经快半夜了。 华龙飞:“就他妈你的生意费钱!马帮子弄那么多地,还没用上十块大洋,你这饭庄砸进去三百多块。” 侯振坤:“咱这是大城市大买卖,不就三百大洋么?我保证一年就赚回来!我说,你什么时候开医馆?” “我说要开医馆了么?” 侯振坤:“你要拿下华兴堂?” “放屁!老子要当野郎中,四乡八镇随便走。” 侯振坤:“哦,难怪老婆离婚你都不在乎。原来你真是这么想的。” 华龙飞:“我说过假话么?老婆离婚么……,说实话也有点难过,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可我也试出他们的真假来了,这些人只有我大哥大嫂对我真心实意。将来华兴堂就是他们的。” 侯振坤:“你心里是不放不下你师姐?” 华龙飞:“你说呢?在一起朝夕相处三年,经历那么多事儿,谁能放得下?可是那是美国呀,我去得了么?把她领到大关东,放到大山旮旯你觉得合适?” 侯振坤:“当然不合适。不过你也别犯愁,帮子爱种地,让他在山里。明天咱就去找地方,慢慢赚钱开医馆。” 华龙飞:“嘿嘿,你有这话就行。赚了钱我也不开医馆,你那是死买卖,咱是走着吃打着花,江湖路上是一家。” 华龙云回到后院西厢房和常月桂躺在热炕头翻来覆去睡不着。 常月桂:“你确定三儿那根棍子是个值钱的玩意儿?” 华龙云:“看纹理是木头,可是用手一拿比铁棒子都沉。乌黑发亮,比当官儿坐的小汽车都亮,你说是不是好东西?” 常月桂:“三儿要卖早卖了。” 华龙云:“爹也不让卖。华兴堂不能白养着他。” 常月桂:“那可不见得。华兴堂可是三进院子,给他们哪一座院子都够吃一辈子了。” “扯淡!”华云龙呼的一下坐了起来“凭什么分给他?家业虽然是老爷子创下的,可是这么多年谁出力最多?还不是我里外倒腾,四处打点张罗的?按理说老大都没有份儿,还能轮到他?” 常月桂一憋嘴:“老大你赶不出去,老三你捏吧不死。你再怎么忙活,还不是都得听老爷子的。” 华龙云:“等他回来,我就跟老爷子大哥说,让他搬出去!” 又过了七八天,华龙飞才回到华兴堂。不过这回回来却换了打扮,除了那对快板儿,根本看不出他是叫花子。一袭灰布长衫,一双青色布鞋,头上戴着青色礼帽,手提一只皮箱,俨然一位游方大夫。 他回到后院,也没跟谁打招呼直接进了东厢房,随手就关严了房门。 进入冬月,宽城及其周边村镇已经开始杀年猪了。 华兴堂的前后中院也到了最忙碌的季节,他们不是忙碌杀猪办年货而是忙碌进药,配药。要备足腊月正月两个月的中成药和常用方药。 华兴堂还没有像司徒医馆那种电动粉碎机,还是驴拉的石头药碾子和人工的铁制药碾子。 不过今年,华龙云还没把应用的药材趸进来。中院的人工都在放闲。 华子兴不得不召开家庭会议了。 全体会议,华家老少三对夫妻,外加华龙飞。 华子兴刚说到今年冬月备药,华龙云就说话了。 华兴堂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宽城不但有十几家汉人开的中医堂,还有洋人开的西医院,日本人开的东医馆。此外还有蒙药铺、高丽药铺。这么多家竞争,华兴堂已经入不敷出,更不能白养闲人。 华子兴:“说了半天,你还是坚持让老三搬出去另立门户。” 华龙云:“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啊。他那要饭棍子能当饭吃么?” 华龙飞抚摸一下铁桦木医杖:“就算让你卖了,我也没几天饭吃啊。” 华龙云:“那怕啥,你有没本儿的营生啊。” 华龙飞:“你也别着急。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要饭吃我也一样能养家糊口。华兴堂我本就没想分一草一木一块砖头,只不过是想和大家过个团圆年然后我就离开宽城。即便是在华兴堂过年,我也有自己的过年花销。” 常月桂:“你们有收入,我也看见了。可你回来直接钻进自己房里,为啥不交柜上?” 华龙飞仰望天棚:“我早在七年前就被送出家门,万幸没变成死人。我的医术跟华兴堂有关系么?我出门拿过柜上一片儿药材么?我凭什么交到柜上?” 常月桂:“你别忘了,你在外六年小七年,你媳妇儿一直是我们养着。” 华龙飞:“哼哼,一千大洋,足够我媳妇儿坐吃二十年!” 华子兴:“三儿,都是陈芝麻烂谷子,还提它干什么?” 华龙飞:“我一直没想明白,都是一样的儿子,一样的家事。你作为父亲、堂主,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一个十二岁的毛孩子能惹着你们什么?” 华龙生:“三儿,你怎么跟爹说话呢?” 华龙飞:“怎么说都得说。当年的事,爹作为过来人能想不出来?作为中医他能看不出我是蘑菇中毒?一千大洋花出去,华云龙回来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他是傻子,看不出里边的猫腻儿?再往后呢,看着他们两口子使唤江翩儿,孩子哪去了不闻不问。我说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算是客气了。” 华龙云一个高儿蹦起来:“小要饭的你别血口喷人!爹让你去学医是你自己不学好跟着华子逃跑的。” 屋子里突然一道黑色闪电划过,华龙飞手里的医杖凌空砸下!华龙云惨叫一声,坐在地上。左肩锁骨被打得粉碎! 屋里人一阵惊叫! “都他妈别动!”华龙飞声若炸雷,屋里的人都吓傻了。 华龙飞手扶医杖:“华龙云,你早在七年前五月十九就该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错,当年我是跟医侠萧暮云离开了回春堂,可是我也想家,自己太小又不能回来。听说家里来人找我,我就悄悄摸回了回春堂。你和斗鸡眼儿密谋害我的时候我就蹲在窗下。我没想到亲哥哥会这么歹毒!于是悄悄走了。如果不是我拦着,那帮花子兄弟早把你弄死在八大胡同了!” 华龙生:“老二,你不是人!你根本没找老三,都逛窑子啦!” 华龙飞:“大哥,人太忠厚不起家。你和大嫂夹在爹和华龙云中间,就是一对傻子。爹太狡猾,华龙云太阴险。他早看出你医术平平,难以支撑门面,正好老二八面见光,所以才一路纵容。” 华龙飞看看药架子:“不过纵容也罢,合谋也好,华龙云就是条养不熟的狼!这药架子上凡是贵重药材有一多半都是假的。就这一项,华兴堂一多半银子都揣进了他们两口子的腰包。” 常月桂:“华老三,你打伤我男人,还诬赖我。我告死你!” “打竹板儿亮堂堂,街边开着华兴堂;天下花子是一家,就数门里第三郎。”院门外响起了要饭的哈拉巴声。 华龙飞一皱眉推开常月桂走了出去。 片刻功夫,他拿着一只木匣子走了回来。 众人注目观瞧,华龙飞当众打开,里面是一只用棉布包裹着的药锤子。华龙飞长出了一口气坐到了椅子上。 常月桂扶起华龙云:“爹,给老二开方用药啊。” 华龙飞摆弄着药锤子:“你他妈就是把神仙请来开方也治不好他。他那条胳膊这辈子再也没办法伸手捞黑钱了!我华三儿一条医杖打遍京城,指哪打哪从未失手!” 常月桂指着华龙飞的鼻子:“你……,你就是个流氓恶棍,我这就去告你!” 华龙飞左手一拨右手手起锤落,常月桂杀猪办好叫起来。华龙飞一脚将她踹到药柜下面。 “告我?不就是狗屁常荫敷么?就是常荫槐来,你三爷爷照样敢一枪崩了他!连他妈张作霖都欠老子一条人命!奉军就是野郎中的对头!” 华龙飞有坐到了椅子上:“你个恶毒娘们儿。当年你就是用那只手把毒鹅膏喂进我嘴里的吧?我本来不打算跟你计较,可你跟你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常荫槐一样,飞往作死路上走。那老子就不客气了!华兴堂内外听好了,谁给这两个人一粒药,老子砸烂他的狗头!你们不是最看不上要饭花子么?从现在起老子不放话,你俩出华兴堂大门试试,那群花子打不死你们王八蛋!” 在场的人包括江翩儿都听的心惊担颤!这小子太记仇了,而且报复手段如此残忍。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阵阵尿急。他这话绝不是仅仅说给华龙云常月桂的,在场有一个算一个。 华龙飞又说话了:“大哥,很多时候不是你开出的方子不管用,而是药材不地道。假药糙药能治病么?今后还得努力下功夫自己认药,兄弟亲爹都不能指望。” 华龙生:“老三,咱爹不至于……” “哼哼,行医三十年,华兴堂名声在外。华龙云那些把戏瞒得了他?他也被黑心钱熏迷糊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华龙生都气哭了:“三儿,大哥这大夫当不下去了。” 华龙飞:“所以我说分家没什么不好。那天我蹲在回春堂后院窗下,亲耳听他要花三百大洋弄死我,我就彻底死心了。我之所以手下留情,就是不想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甚至把江翩儿都忘了,唯独没忘的是你和大嫂。看见这药锤子没有,东北看样子还得大乱。乱世行医黄金季,忠厚为人一生安。没有你,华兴堂撑不了两年。还是那句话,老实常常在。” 华龙飞站起身收起药锤子拿起医杖:“常月桂,你不是要找常荫敷告我么?一会儿我传出话,随你们去。不过你们两个得日夜烧香保佑老爹长命百岁。不然的话,老爹今天入土明天老子就送你们去陪葬!大哥,你要想把华兴堂维持下去就不要再进药备药,立即清库,所有假货一把火烧掉。他妈的,当大夫卖假药那还不断子绝孙!” 华龙飞走到门口又转回身:“大嫂,一会儿你去我屋里取钱出去买点酒菜。家里可能要来一位及特殊的客人,别忘了买一块老毛子大列巴,一瓶子牛奶。” 黄柏芩浑身哆嗦:“三儿,你都把嫂子吓尿裤子了,谁还敢出门儿啊。” 华龙飞:“你放心。宽城所有要饭的,都能帮你忙。随便走!” 华兴堂来的这位客人的确特殊,特殊到超乎所有人想象。 老毛子在东北各大城市都很常见,但坐着伏尔加轿车,带着两名挎枪警卫,穿着裘皮大衣的二毛子大姑娘却仅此一例! 这个二毛子大姑娘和老毛子女人一样,不避男女,见了面就又搂又抱又亲又啃。但华兴堂上下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和三少爷华龙飞绝不一般,绝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第40章 侠医出手 二毛子姑娘老毛子打扮,说的确实地道的东北话。 她站在前院院子里就大叫大嚷:“三儿,把药锤子得还给我。” 华龙飞:“都六七年了,你还留着呀?” 叶若兮:“当然留着。哈哈哈哈……,我一看见那对药锤子就想起你像小老虎一样,轮着一对药锤子暴打花子大柜。哎,你再回北京,他们谁是大柜。” 华龙飞:“嘿嘿,兄弟再回北京已经是大夫啦。听侯振坤说,就是当年的舀子,他说从那次咱们掀翻了花子老窝,在就没什么大柜二柜了。那时候专心学医没再打听。快进屋吧,后院东厢房。” 叶若兮回身对那两个卫兵说:“你们把车开回去吧。明天上午九点来接我。” 华龙飞:“大小姐,您现在多大官儿啊?” 叶若兮踢踏着大皮靴:“你又不当官儿,问这干什么。现在练搏击打得过我么?” 华龙飞:“可能……,还是打不过。你走以后我就跟着野郎中去了山西了。” 华龙飞陪着叶若兮进了自己的房子。随后黄柏芩也拿着刚买的东西进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华子兴父子,华龙云夫妇,都莫名其妙,瞪眼看着。 难怪这小子那么横,连常荫槐都不放在眼里。从前的老毛子虽然早就变成了苏联人,苏联人也是外国人,当多大官儿都惹不起。 尤其这个女人坐那样的洋轿车,屁股后面还跟着俩人高马大的毛子卫兵,那得是多大的官儿? 华子兴心事重重,前两天让三儿子把自己扒得颜面扫地,在大儿子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再看二儿子,已经让那个三阎王打成了废物,自己一粒药都不敢给。估计给了吃了也没用。 今天华兴堂来了这么尊贵,这么露脸的贵客,三儿都没多看他一眼,根本没往房里让他。 华兴堂属于他华子兴的时代就要结束了。 叶若兮进入东厢房更加心花怒放!装药锤子的木匣子就放在八仙桌上,离别将近七年的勃朗宁就放在木匣子上边。 “哈哈哈哈……,我就说咱们三儿是个信人。没有子弹的玩意儿,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保存得这么好。”她拿着手枪毫无顾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从皮大衣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后哗啦倒在桌子上,是子弹! 叶若兮退出弹夹:“二百发子弹,谁敢欺负你,拿枪揍他!”说着把手枪、子弹都推给了华龙飞。 华龙飞:“还是他妈的当官儿好。从北京回东北我和帮子舀子去哈尔滨找你,转了五六天也没打听着。想买这种枪的子弹也没有,后来买了三把盒子炮。” “哼哼,我都听说了。你们仨也忒大胆,都闯到红军办事处去了。那时你想娶我当媳妇儿?” 华龙飞:“我敢那么想么?你是谁我是谁?不过咱哥们儿答应过的事儿一定得做到啊。我说你不在哈尔滨,到底跑哪去啦?” 叶若兮变得神情落寞:“我们回哈尔滨没多久父亲就被清洗了。我也被隔离训练,后来被派到赤勇城。在那里工作两年,又去了哈尔滨。去年春天在调到宽城这边来。不过看情形我们年前年后还得撤到哈尔滨或退到黑龙江北岸去。” 华龙飞:“你不是中国人么,老跟大鼻子搅和什么?” 叶若兮:“我们这些人到底有几个国籍自己都不知道。可能是他们看好了我的二毛子身份才一直没放弃我。张学良决定易帜,一定会追随南京政府反苏。我们在沈阳、宽城的领事馆人员都在观察着张学良东北军的动向。” 华龙飞:“他妈的,老毛子红军白军都一个德行,老惦记我们的地盘儿。” 叶若兮:“再怎么惦记也比不了日本人。日本特工、军人、商人、流民已经渗透到满蒙各个领域,张学良的军队里都有大量的日本参谋。” 华龙飞:“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中国这些当兵的,自己打自己有两下子,一旦跟外国人打起来都他妈完犊子。” 叶若兮:“你说真要打起来,你会向着张学良么?” “我向着中国人!这个张学良不地道。我在北京就没少看见张作霖的奉军,指望那样的军队打仗,纯他妈的扯淡。” 叶若兮:“可是,我不愿看到双方打起来。更不愿让日本人占了便宜。” 华龙飞:“呵呵,那当然。小日本在旅顺口把老毛子揍得够呛!” 叶若兮:“你回到老家,就在宽城当大夫?” 华龙飞:“我就想当野郎中!在哈尔滨没找到你,我们仨在长白山里找了一块地方,圈了一片土地。帮子就在那落脚了,我也打算过去行医种地,两垧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最重要的是能进山采药,配制出自己的灵丹妙药。” 叶若兮:“有那好事儿怎么能落下我?我也拿钱去那里种地。这种乱哄哄的日子实在过够了。不过,现在你还不能离开宽城,沈阳那边一定有很多动作,难免波及宽城。姓张的耳朵根子太软。” 华龙飞:“我一个当大夫的野郎中,关我屁事。” 叶若兮:“宽城半年之间多了五家日本医馆。我估计他们很快就会伸手华兴堂之类的有名医堂。如果没有你在,华兴堂很容易就被日本人吞了。” 华龙飞不说话了。 叶若兮说的没错。如果日本人伸手,不用他们怎么费事,华龙云自己就得主动投怀送抱,把华兴堂给卖了。 大哥华龙生不是华龙云的对手,更不是日本人的对手。爹,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关键时刻,明白糊涂也很难说。 但愿这个张学良能打败苏联人,镇住小日本儿。 叶若兮进了华龙飞的东厢房再就没出去。聊天喝酒,一直到深夜。最后和华龙飞睡到了一铺炕上…… 送走了叶若兮,黄柏芩悄悄告诉华龙飞:“三儿,老二两口子一大早就出去了。” 华龙飞:“别管他们。狗咬尿泡空欢喜,告诉大哥加紧清库清账!” 华龙云常月桂腆着脸去常荫敷家告状,常荫敷一听,一个小叫花子竟敢对自家老四生长大放厥词,当即给大哥打电话,拿住这个花子崩了他!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哥常荫廷一顿臭骂!老四出事儿啦! 因为常荫槐曾经跟大帅在一趟火车上历险,三个月后就升任黑龙江省省长了。一旦手握实权,这孙子在作死路上越走越快。擅自动用铁路资金,编练约二十个营的山林警备队。 张学良就是再傻逼,也不可能不存有戒心。也对他旁敲侧击,该省既有国防军,又有省防军,无需再编练山林警备队。 常荫槐根本没把张小六子放在眼里,依然我行我素,继续扩军练兵,连黑龙江军务督办万福麟感到极大的威胁。 常荫槐自黑龙江抵沈阳面见张学良,要挟张罢免中东路督办吕荣寰职务,提出让刘哲继任,并且手持纸笔,胁迫张学良立即批准。1929年1月10日下午5时左右,常荫槐随杨宇霆来见张学良,要求成立东北铁路督办公署,以常荫槐为督办。张学良表示,目前东北甫经安定,涉及外交之事应该慎重考虑,不能草率行事,此事须从长计议。杨、常坚决要求立刻决定,并取出事先写好的便条,让张学良签字批准。 他最大的靠山杨宇霆比常荫槐还猖獗十倍!张小六子就算是个阿斗,也被激成老虎了。 晚上7时左右,杨、常如约而来,进入老虎厅就座。警务处长高纪毅、侍卫副官长谭海率领六名持枪卫土一拥而上,高纪毅当场宣布:“奉长官命令:杨宇霆、常荫槐阻挠国家统一,立即处死,即刻执行。” 杨宇霆常荫槐顿时懵了!作死的孙子不过是熊包,吓得跟傻逼一样,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着一阵枪响,煊赫一时的常省长变成了粪土! 不知是谁的消息那么灵通,华龙云和常月桂在常荫敷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早晨常荫敷家就被一大群叫花子包围了。随即常荫槐一家在宽城、梨树等各地的买卖粮仓都遭了抢劫。当时的大关东,只有吉林最为稳定。孙烈臣死后,由张作相接任吉林督军兼省长,他是全力拥护张学良的。有人怀疑,“花子劫常”事件是张作相故意泄露出去的。 叫花子虽然人多势众,可是绝对没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强的实力。 为避免事态扩大,张学良当即发布命令:罪不及妻孥!并立即派人到杨、常家慰问…… 华龙云常月桂从花子的棍棒之下,鼻青脸肿逃回华兴堂。一进院门只见一个礼帽长衫青鞋白袜的年轻人,带着顽皮孩子一般的笑容坐在院中央的一把椅子上等着他们呢。 两个人一个吊着胳膊,一个包着右手,战战兢兢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华龙飞一笑:“嘿嘿,我就说你们常家那帮货作得紧死得快!他妈的,出了华兴堂的大门还敢说你姓常么?还敢说你是常荫槐的侄女婿?” 两个人不由自主,扑通跪下了。 “把你私自侵吞的钱财都吐出来交给大哥,不然今晚老子就把你们赶到街上去!” 华龙飞说完也没看他们,起身走了。 华龙飞走后,华子兴从房里走出来。 华龙云站起身:“爹,我们没法活了……” 华子兴:“我这辈子,什么事儿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现在装不下去啦。家里的事儿我兜不住,再遮掩下去没脸见人啦。吞进多少都吐出来吧,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三儿,那才是真本钱。” 常月桂:“爹,我们手里真的没有几个钱呐。” 华子兴:“三儿虽然没正经念过书,却在外面遇到高人了。北京最有名的账房药剂都瞒不了他,中院几千大洋的药材,你大哥忙活六天,他一上午就把假货全剔除去了。他不愿意看那些烂账,不过他张口说出来的数目跟我断的没差多少。要是没有我在,你们两就是死人,死人还能把那些钱财带走么?” 华龙云:“爹,三儿就是想独吞咱们的家产。” 华子兴:“听你大嫂说,三儿回家之前就在山里买房子置地了。要不是那个二毛子女人来,人家就搬走了。人这辈子什么事儿都可以干,但贪财不顾命的事儿决不能干。” 华子兴说完转身进屋了。 华龙飞回到后院东厢房,华龙生来到房门外咳嗽一声:“三儿,爹让你去前院上房一趟。” 华龙飞打开房门把华龙生让了进来:“是老二要吐脏吧。我管不着,也不掺和。爹要交给你,你也别客气,转账上账。现在医堂生意不好做,后备不足更不行。” 华龙生:“这我知道。我是想,你还是别老早就搬出去。老二被揭出来,不敢搬出去,世道这么乱,我怕一个人支撑不下去。” 华龙飞:“我这个大夫识遍大半个中国的药材,唯独不认识老家关东药材。我想进山采药……” 华龙生:“关东药材,江百川江叔是个行家呀。你没事儿就多去他的山货栈走走。家里的事好歹能应付,咱们街对面儿的绸缎庄出倒,也是开医馆的,听说还是日本人。” “日本人?这可得掂量掂量。绸缎庄傍窑子,怎么改药铺啦?” 华龙生:“那是中国人的讲究,小日本儿可不管那些。” 哥两个正在谈论着,黄柏芩抱着儿子进来,前院来了病人了。是个重症患者,中风不语! 华龙飞问道:“谁家的病人?” 黄柏芩:“就是常月桂的四叔常荫敷。不要脸刚抓了人家,又来求人家。” 华龙飞不由得抓起皮箱:“嘿嘿,这倒有点意思啊。咱们去看看。” 他们来到前厅的时候,华子兴正和华龙云围着躺在诊床上的常荫敷诊断呢。常月桂吊着秃爪子,和一群人站在周围。 华龙生凑了过去,华龙飞却把皮箱放到了医案,一撩长衫坐到了椅子上。 华子兴看了半天才说:“中风不语,急救之法,只有牛黄安宫丸,或者回春再造丸。可惜,可惜呀。” 常荫敷的儿子问道:“你这里有么?” 华子兴摇摇头:“得去北京,同仁堂、回春堂。回春堂关张三年了,同仁堂也未必能有啊。这种病死不了,可也起不来了。你们还是尽快抬走,另请高明吧。” 常荫敷躺在那里呜噜呜噜地低鸣着。 常荫敷的儿子:“我们已经走了五六家了,跟您说的差不多。” 华龙飞:“你们要再走五六家,就彻底没救了。” 华龙生立刻两眼放光:“三儿,你有办法?” 华龙飞:“一千大洋,包治!” 常荫敷的儿子:“啊?一千大洋啊?我们可是……” “你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先拿钱后治病!在磨蹭两个时辰,你爹这辈子也别想起来了。” 常荫敷的儿子:“可是这一千大洋,我们一时之间凑不起来呀。” 华龙飞一翻眼睛:“你糊弄鬼呀?所谓包治,用药一个钟头能说话,一夜之间可以自己下床,七天之内行动自如。如果兼有别的病症,另行划价。想治一个时辰之内把钱拿来,再晚一点神仙也没办法。” 常荫敷的儿子:“可是我得回家……” 华龙飞:“再啰嗦就赶紧走人!” 常荫敷的儿子无奈出门上汽车走了。 华子兴走到华龙飞跟前,面带笑容:“三儿,你真的有……” “你要能治,这人交给你。治不了一边儿坐着去!” 华子兴扫眉沓眼,退到墙边坐下了。 华龙飞:“大嫂,你回房熬一碗姜汤备着。” 第41章 疯子妓女 不到一个小时,常荫敷的儿子拎着个兜子进来了:“一千大洋,您过目。” 华龙飞接过兜子打开纸封,白花花的大洋光明耀眼。常月桂和大巴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华龙飞伸手从皮箱里拿出一个小铁盒子,打开了取出一丸蜡封的药丸。 他把蜡封捏开,药丸放进一只碗里,再用姜汤研开,吹了吹交给华龙生。他来到常荫敷跟前一伸手在他两侧耳根点了两下,病人竟然自己张开了嘴! 华龙飞用羹匙一点一点给病人喂下去,然后又点了两下,病人的嘴闭上了。 华龙飞放下药碗对常荫敷的儿子说道:“在给他喂小半碗姜汤,暖暖身子。” 他随手拿起一块大洋:“大哥,小续命汤,今晚备药明早饭后给病人服用。” 常荫敷的儿子给父亲喂完了姜汤,坐到医案对面,看看那对大洋叹了一口气。 华龙飞:“嘿嘿,心疼啦?我告诉你,真材实料,精心配伍的回春再造丸,现在普天之下,只剩下三丸。其中两丸在美国我师父那里,这是留在中国的唯一一丸。你就是有钱到北京回春堂,买了也没用,那是假药材做的。哥们儿三年前就把他的方子破解了,逼着他们关张了!甭说别的,就是一味虎骨,我和我师父在奉天天一堂足足等了一个半月。” 常荫敷的儿子:“我的天,这么金贵呀?” 华龙飞:“你爹也算有缘,遇上我了,从不卖假药。知道那个指着回春再造丸发财的窦天章怎么样了?因为卖这种假药,让宣武警察局给枪崩了!放心吧,我们配制了一百丸,你爹是第九十八例患者,那九十七个都好了。” 正说着常荫敷的呜噜呜噜声越来越清楚,最后能清清楚楚说出,他饿了要吃打卤面。 华龙飞把大洋装进皮箱,叮嘱别忘了明早的小续命汤,然后抱起小侄子回房了。 黄柏芩和华龙飞把常荫敷弄到前院西厢房里住下才想起儿子被三儿抱到后院去了。这一晚上实在太神奇了,常荫敷吃了药不但能说话,还自己吃了一碗打卤面! 他们进东厢房的时候,华龙飞正哄着穿开裆裤的小侄子华凤鸣摆大洋玩儿呢。 黄柏芩叹道:“我儿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呐?看着都晃眼睛。” 华龙飞伸手拿起一块扔给她:“奖励你做姜汤的。” 然后又拿起五块摞起来:“这五块给我侄子做压腰钱,你俩不许乱花呀。” 小孩子两只小手乱划啦,大洋滚了一炕。小家伙哈哈大笑…… 华龙飞:“小子,你今晚就躺在床上睡觉吧。再多一些这样的贪官,叔叔让你躺在银山上。哈哈哈哈……” 华龙生:“三儿,你不给爹两块?” “给他干什么?他比你有钱。大嫂,你说让小侄儿今晚跟我睡行不行?” 黄柏芩:“跟你玩儿大洋?别臭显摆,赶紧收起来明天存上,留着娶媳妇儿。” 华龙飞:“什么媳妇儿值一千大洋啊?你还别说,真得放个妥当地方,将来办点正经事儿。得给孩子买点书。” 第二天一早,华龙飞拎着皮箱出门了。回来的时候,除了皮箱,还有两个包袱都给了黄柏芩了。黄柏芩当众打开,除了几本带插画的书,都是孩子的衣服帽子鞋子。 他自己去了西厢房查看病人了。 华子兴站起身:“老大,你坐堂。”说完也起身走了。 华龙云、大巴豆、常月桂此刻除了在心里羡慕嫉妒恨,谁也说不出话来。 小大夫野郎中华龙飞一丸药治好了常荫敷的中风不语,一时间在宽城传为奇谈。更令人惊掉下巴的是,那丸药就一丸,出奇的贵,一千大洋! 宽城横四街和东斜街交汇处是一个南不南、北不北,是个x型交叉的十字街。华兴堂坐落在西街,面朝正南,往东过两家买卖就是那个x型路口。路口斜对面东南方向本来是一家绸缎庄,不过绸缎庄的匾额果然摘了下去,新的买卖还没挂匾。 华龙飞的记忆里,七年前那家绸缎庄再往里就是青楼会芳堂。会芳堂里面接连有几家窑子、妓院、暗门子,老百姓管那里叫裤裆街。 上午九点多,裤裆街静悄悄的。华龙飞围着昔日的绸缎庄走了一圈,也没发现里面或周围有什么人。 他本打算穿过街道回华兴堂,裤裆街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尖利的女人尖叫! 华龙飞转回身,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会芳堂里跑出来,飞奔着往大街上跑。后面一个五十多岁弯腰掉牙的半大老头子,分明是窑子里的大茶壶带着两个打手追了出来。 前面的女人慌不择路,摔倒在路上。 那老头狂喊着:“抓住疯子,往死打!” 两个打手扑过去,拳打脚踢,一顿暴揍…… 华龙飞也没多想,头脑一热就冲了过去。 “不准打人!” 两个打手停下来一看,街口走过来一个布鞋长衫,头戴礼帽的书生。 “哪儿冒出来的穷酸,跑这儿来装大爷。” 华龙飞:“把她放开!” 两个打手将那女人推给大茶壶,一左一右把华龙飞夹在中间。 “你他妈是哪个坑里的王八,跑这儿来装犊子?” 华龙飞:“哼哼,我只看见窑子里的王八出来咬人了。” “你他妈还敢耍嘴皮子!”一个打手出手就是一拳。 华龙飞伸手抓住,一带一拉一扭,咔的一声。那个打手杀猪般嚎叫起来。 另一个打手稍一犹豫,华龙飞一回手,抓住他肩膀左手一拍,他也捂着肩膀嚎叫起来…… “你奶奶的,凭啥打人?” 大茶壶:“少爷,我们是会芳堂的。” “你妈的,就是衙门公堂的也不可以随便打人。我看你老家伙就不是个好东西!” 大茶壶:“爷,爷,您手下留情。您有能耐,我可不想死。这个女人是会芳堂的姐儿,死期孩子!有疯病啊。犯了疯病就往外跑,跑了堂子就得打,哪家窑子不这样啊。” 大茶壶:“有疯病?窑姐儿是疯子那能赚钱么?放了算了,还打什么?” 那老头:“爷,您这话外行了不是?二十块白花花的大洋买的死期孩子,就这么跑了,买卖还不赔到姥姥家去呀?” 华龙飞低头看了看堆在地上披头散发的疯子妓女,虽然面色苍白,却是目光流转,气色明朗,面部每一块肌肉都呈现着活泼的韵味。 这就是一个正常人,绝非疯癫症状。 华龙飞:“哦,是这样啊。那就算了。” 大茶壶立刻放下脸来:“哎,别算了呀。你把我们人打成这样,能算了么?” 华龙飞:“嘿嘿,你个窑子里的王八大茶壶还想讹我?” 大茶壶:“行行行,我禁不住你打。咱们回头说话。都给我回去!” 华龙飞冷哼一声,迈步往回走。 大茶壶远远地看着,那个多事儿的书生竟然进了对面的华兴堂了。 华兴堂借着年假辞掉一多半人工,中院只剩下三个人。后院除了华龙生和华子兴在一起起火,华龙云华龙飞都另起炉灶了。 华龙飞这边依然是一日三餐,华龙生、华龙云那边是一天两顿。 黄昏时分,在前厅打理的华龙生又把华龙飞叫了过去,对面裤裆街里的会芳堂老鸨子玉蘑菇带着俩伙计求见。 华兴堂和宽城多数的老医药铺一样,窑子里人、要饭花子、吹鼓手是不能进入堂门的。 玉蘑菇带着那两个死去活来的打手跪在华兴堂医药厅外面。 一见书生打扮的华龙飞带着江翩儿来到前厅,立刻满脸堆笑:“是三少爷吧,小时候你还到我们那趟街疯闹呢。几年不见,出息得这么俊。” 华龙飞走出门来一抱拳:“敢问您是?” “呵呵,您是贵人多忘事。我就是对面街口儿里会芳堂的堂主,花名玉蘑菇。就是大伙儿说的老鸨子。这俩不开眼的玩意儿冒犯了三少爷,我非好好罚他们!” 华龙飞又是一鞠躬:“华龙飞眼拙,劳姐姐大驾。您是为他们两个?” 玉蘑菇:“三少爷真会说话,听着都舒服。” 医药厅里,华子兴吃完了晚饭也带着孙子走了进来,一起向外张望。大家看得很不舒服,堂堂医家跟窑子老鸨子套什么近乎啊? 只听玉蘑菇还在喋喋不休:“这俩货疼得跟杀猪似的,叫唤一下午。我们请了俩大夫,都说是错环儿,可谁也端不上啊。没办法姐姐我只能舍出老脸求您来了。” 华龙飞也没看那俩打手:“青楼养的都是美女,你们怎么养个疯子啊?不怕影响声誉?” 玉蘑菇:“倒霉呗。当初被他表哥给骗啦。” 华龙飞:“姐姐,咱们做笔交易成么。你把那疯子转给我,我呢想拿她练练手,试验一种治疗癫狂的新药。治好了呢算咱们积德行善,治不好再做打算。您看怎样?” 玉蘑菇:“三少爷,她卖的是死期孩子。二十块大洋啊。” 华龙飞:“我出二十五块,别让您赔上吃喝。” 玉蘑菇笑逐颜开:“就这么定了。我去带人拿人契。” 玉蘑菇转身要走,两个打手一阵哀嚎…… 玉蘑菇:“三少爷,这俩废物,您高抬贵手。” 华龙飞点点头,一个捏住肩膀,左手出手如刀劈了下去。那打手一声惨叫,恢复如常。他的叫声还没过去,另一个打手也晃晃胳膊站了起来。 玉蘑菇领着俩打手匆忙离去。 华龙飞提着皮箱来到前厅,华龙云常月桂两人也缩头缩脑,站在药架子旁边。 玉蘑菇带着那疯子妓女来到堂门外:“三少爷,她来了。” 华龙飞谦和起来:“哦,请进啊。” 玉蘑菇:“三少爷,你们医家门槛儿,我们这种人迈不得。” 华龙飞轻哼一声:“请您告诉大家,华兴堂今后没这规矩。你们进来吧。”他说着从皮箱里拿出一粒药丸,放到医案的一只瓷茶杯里。 玉蘑菇带着疯子站在医案前,不肯坐下。 华龙飞一笑,从衣袋里把大洋都掏了出来。玉蘑菇这才满脸堆笑,拿出人契。 双方并没钱契两讫,华龙飞对那疯子:“你把手放到脉枕上,我给你把把脉。” 那女的尖利地叫道:“我没病——!你是妖精——!” 华龙飞突然出手,捏住她的下巴,把茶杯里的药丸倒进她的嘴里。随后他拿起玉蘑菇的契约书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他才说:“这位姑娘娘家名叫苏麦冬,立契人却叫李三孩儿。这不合法呀。” 玉蘑菇:“李三孩儿是他表哥,拿了钱当天就没影儿了。” 苏麦冬却低头哭了。 华龙飞故意拖延时间,等待药效发挥,又说道:“花名翠喜,这什么破名字。” 玉蘑菇:“我们这行都没文化,再说这名字她一回都没用过。” 华龙飞一笑,收起契约,将大洋推给玉蘑菇。玉蘑菇心花怒放,忙不迭把大洋收了起来。 华龙飞:“姑娘,请您把腕子放到脉枕上,我给您把把脉。” 谁都没想到会芳堂有名的苏疯子竟然开口说了声谢谢,把右手放到了脉枕上。华龙飞搭上了三根手指。 玉蘑菇惊叫道:“我的妈呀,七个多月才听她说一句人话。三少爷,你那药丸是仙丹吧?” 华龙飞品断这脉调,也没说话。看样子他的精力非常集中,根本不能分神。 诊断良久,华龙飞才拿开三指:“姑娘,我给你写一张方子,你看过后觉得我能治好你的病那就留下继续服药。如果觉得不行,那咱们烧了契约,你可以走人。” 苏疯子点点头,华龙飞拿起毛笔在纸上写到:良家淑女遇表兄,不识豺狼陷牢笼;复仇不是今朝事,隐忍寻机莫轻生。 苏疯子凝神看了一遍,突然起身鞠躬:“多谢先生教诲。” 华龙飞撕掉那张字纸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玉蘑菇姐姐,看到在下的医术了吧。” 他说着划根火柴,烧掉了苏麦冬的卖身契约。 苏麦冬噗通给华龙飞跪下了,痛哭不止。 玉蘑菇惊得合不拢嘴:“三先生,三神仙,这、这怎么可能啊?” 华龙飞:“大嫂,这位苏姑娘从现在起不是窑姐儿而是华兴堂的病人。麻烦你先把她送进前院西厢房的病号里去。她现在还不稳定,药劲儿过了还得发作。” 华家的人都略懂医术,尤其是华子兴,久开医堂,阅历颇丰,可是这么神奇的疗效真是平生仅见! 玉蘑菇揣了银子,看了疗效,还没有走的意思。 她犹犹豫豫说道:“三先生,你这医堂既然没什么门槛儿,我有句话……” “您尽管说。” 玉蘑菇:“我说错了您可别生气。我们这行的姑娘多数都有那种病,您要是肯……。您要是不干就当我没说。” 华龙飞:“什么病都得大夫来治疗,什么病人都是大夫的衣食父母。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只要我觉得能治得好。谁都是病人,没什么高低贵贱,这样那样的分别。” 玉蘑菇:“那可太好了。我这就回去跟姑娘们说去。” 第42章 江湖秘方 玉蘑菇乐颠颠的走了,华家一家男女又进来了。 华家上下都用一样的眼光看着华龙飞。 华龙生说话了:“老三,你的医术确实让大哥惊掉了下巴。可是咱华兴堂的规矩,你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折腾喽……” 华龙飞关好皮箱:“什么狗屁规矩?华兴堂内忧外患,大厦将倾,我回来这么久你有几个患者?小日本买下绸缎庄要干什么?那是什么位置?” 华龙生一时语塞,华子兴却说话了:“狗屁规矩是我定的,我还活着,华兴堂的规矩就不能改!” 华龙飞:“那你就等着倒闭,变成日本人的医馆吧。以你们的所谓温病派,将来只有一条路,和我当年一样要饭去!” 华子兴:“你说什么?日本人?” 华龙飞站起身:“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为医者德行在先,数术其次。所谓医者仁心,才能悬壶济世。我问各位什么是仁者之心?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苍生百姓,既入医门,都是求治病人,还要分三六九等么?花子不能进医门,要不是医侠萧暮云出手相救,我这个花子早就死了!学贯中西的司徒忆非也不避讳妓女,我在他的门下光给各种妓女治病就赚了几千大洋,他还亲自给妓女诊治。甚至他的女儿都亲自临床,难道他们都是下九流医生?你们整天见到达官贵人溜须拍马,谄媚行医;看见穷困百姓,狗眼看人低,见钱卖药。这叫悬壶济世?我就是个野郎中,有求必应,遇富赚大钱,遇穷不要钱!” 华龙生:“说得好,做得对!大哥认可你!可是现在都是家里人,你不必瞒着。刚才那个疯子,我怎么想一不会一粒药那么神奇。” 华龙飞又坐下了:“大哥,这才是你该问的,我该说的。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望而知之者谓之神,闻而知之者谓之圣,问而知之者谓之工,切而知知者谓之巧。一个望字,我跟医侠足足练了三年,但还很不到家。不过我看一眼就能断出来,这位苏姑娘根本不是真疯,而是一种焦虑过度造成的错乱,西医叫神经质。当然她也是不想沦为妓女,玷污清白之身,玩儿的假痴不癫。我的那丸药不过是镇静安神的,待我吊足了玉蘑菇的胃口,又给她写了四句话,不过是安慰她好好调养,今后找机会把她那王八蛋表哥找出来宰了!大哥,略施小计,救人水火,何乐不为呀?” 华家的人没人知道三儿要那些砖头子干什么,但是一包包药面子卖出去,华兴堂立刻兴旺起来。 已经空落一年来的候诊房,没用两天就热闹起来。房前临街的空地上多了两个摊位,一位修鞋的,一位剃头的。 医药厅门口西侧经常有一两个或三五个小花子要了吃的在墙根下歇脚晒太阳。 华龙生出来进去看着这些人,进屋:“三儿,外面蹲着叫花子,会不会影响生意呀?” 华龙飞:“他们要是讨要无着,每天天黑前让嫂子给他们几毛钱饭钱。三尺门外没人气,三尺门里没生意。” 华龙飞让黄柏芩来前厅,每抓一次药,药柜上面必须打扫一遍。不管多少人来看病抓药,诊室里的桌案药柜必须一尘不染。茶壶里的茶水不能断。闲着的时候还得分着自己认识,辨认各种药材…… 不到五天的时间,宽城就传开了。老字号华兴堂回来一个小大夫,人俊得看一眼还想看,医道神奇得了不得,一粒药下去治好一个疯子。为人和气,药价便宜有效,头疼脑热的穷人根本不要钱…… 玉蘑菇带着两个花枝招展的窑姐儿把第一次砖头面子配制成的药面子买走。华龙飞雇了一辆马车,把苏麦冬从前院西厢房的病号房请出来送上马车。华龙飞给他两块大洋,还送她一把防身匕首。 疯子苏麦冬千恩万谢,哭着跪倒磕头,才上了马车。 华龙飞转过身:“砟子榔头,跟着马车去,把这位姑娘送回老家。到地头就坐车回来,车钱我已经给了。回来爷还有赏钱。” 包括华家人在内都以为华龙飞治好这位漂亮的疯妓女会有自己的心思,至少也得留下干活儿,或者当丫头。却不料,华龙飞一句非话都没多说过,治好以后还花钱雇车把她送回老家去了。 三天以后玉蘑菇带着一个妓女又来了。 玉蘑菇:“三先生,我有句话问你。你别不乐意听,传出去对你也不好。” 华龙飞:“哼哼,我那药是拿砖头面子配制的。” “就是啊。你说都这么说,我也遮掩不住。” 华龙飞:“见不见效吧?” 玉蘑菇:“当然见效,小红玉说她的病都结痂了。可是,一包药勾五千银子,又是砖头面子……” 华龙飞:“姐妹们都觉得不公平是吧?这样,你回去多叫几个走侧门进我家中院,我让她们看个明白。” 玉蘑菇:“啊?还去里面呀?” 华龙飞:“不去里面,你领一帮花花绿绿姐儿站这里,我这儿真成窑子啦?” 玉蘑菇:“呵呵,我不是那意思。你不怕我们泄露你的秘方?” 华龙飞:“良医无秘方,秘方是良心。” 华兴堂中院制药作坊,也叫炮制坊一时间脂粉飘香,群芳斗艳…… 华龙飞将炒勺放到点着半子的火炉上。他的确不背人,华家一家除了华龙生在前面看生意,都在一边站着围观。有人看他制药,也有人是为妓女。 炒勺烧热以后,华龙飞把浅红的砖面子倒进去反复翻炒,颜色变深。 华龙飞才拿过一个粗瓷瓶子:“这里是矾水,反复浇湿,再炒干了。”他说着将炒勺端起来往里面浇,院子里顿时腾起刺鼻的酸味儿。浇湿浇匀,炒干了再浇。 华龙飞把炒好的砖面子倒在药盘上:“现在这就是所说的枯矾砂。然后,再用五香去毒汤泡一天一夜……”他说着把一个熬药锅拿起来,将里面的药液浇在所谓的枯矾砂上面搅拌均匀。 玉蘑菇:“我的妈呀,这么麻烦,看着都累。” 妓女们一阵嘁嘁喳喳…… 华龙飞擦了一把汗水将拌好的药料放到一边,随后拿过一托盘赭红色的药料:“这是浸泡透了的。”说着倒进炒勺,再次将药料炒干,倒进托盘里。 玉蘑菇:“这回能用了吧?” 华龙飞:“止痒。但不去根儿。”说着又拿出一个大纸包,放到盘秤上仔细量出一部分黄白色的药粉,也倒在托盘内搅拌均匀。 最后才摘掉围裙:“翩儿姐,拿到前边药柜上,三钱一包。各位姐妹儿,我的药值五钱银子么?砖头和中药里的伏龙肝就是灶心土啊,是一个道理。可是千家万户的灶心土烧的程度不一样,也不保干净,那就不如用砖头,烧得透,保干净。” 玉蘑菇:“看你这么做,这药可值钱了。” 华龙飞坐到条凳上:“你们知道吴大舌头吧,他兄弟在北京东五区当警察局长那时候,就这药还没有五香祛毒汤,兄弟卖他一块大洋一包!咱们是乡亲又是邻居,价格减半!” 一个妓女问道:“你在北京也治过这种病?” 华龙飞:“当然。在八大胡同那一带,半年多咱就卖出去三万份儿。我有个兄弟叫帮子,每天骑着两轮转送药。不信你们哪天下馆子问问瘸侯饭庄那个瘸东家,他那时候在东兴楼学徒。要不是腿瘸他也得给咱跑腿儿送药。今天来的姐妹儿,没别的说的,每人白送三包!” 华龙云不得不佩服,这小子是真会做买卖,拉住这些窑姐儿就这一种药就能吃一辈子! 华龙生拿着毛笔记录着华龙飞的方子。华龙飞却哄着小侄儿华凤鸣念朱柏庐的《治家格言》:“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今天就念会这两句。” 华龙生:“三儿,你这方子叫什么名字?” “我当时胡乱改进的治疗梅毒旧方,没名字。就叫砖头……,这不合适,就叫伏龙止痒散吧。” 嘀嘀,两声喇叭响,门外停下一辆黑色轿车。 华龙飞放下小侄子:“大买卖上门了!” 华龙生连忙出门,毕恭毕敬站在门口。华龙飞把孩子送出后门让他找爷爷去,才返回身。在宽城能坐这种轿车的只有一个人! 来人虽然没穿东北军的蓝灰军装,却改不了军人姿态。 “请问哪位是华龙飞大夫?” 华龙飞:“我就是。督军张省长身子不舒服?” 来人一愣:“你怎么知道?” 华龙飞:“这还不简单,在宽城,在吉林,谁能有这种轿车?您这么年轻又没随从肯定是替督军办事的。” 那人和华龙飞小声嘀咕了几句,华龙飞笑道:“没问题。咱们现在就走。” 华龙飞上了轿车绝尘而去,屋里的华龙生,外面的陈鞋匠,陆剃头都看傻了。十八九岁的小郎中到底有多大能耐?省长都派自己坐的轿车亲自来接! 要知道省长张作相不像当年的孙烈臣在宽城有府邸,张作相的府邸今年才在船厂修建完工,就是有名的西关小洋楼。他的行政公署在船厂,督军府还是当年孙烈臣迁过来的,不过孙烈臣死后,张作相继任吉林督军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督军公署迁回吉林。在宽城的旧宅成了他的行署。 轿车开进公署大门,在一座灰色楼房前停下,两人拾阶上楼。 来到三楼一扇红漆木门前,那人喊了声报告,带着华龙飞走了进去。不算奢华,反而很简朴。 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抬眼皮:“回来啦。” 那人一鞠躬:“这位就是老百姓盛传的小大夫,华龙飞。” 华龙飞一鞠躬:“将军安好。” 张作相一抬手:“小先生,坐下说话。行医几年啦?” “算今年七年。刚回宽城不到三个月,以前一直在北京。” 张作相站起身捶了一下腰:“我现在……” 华龙飞:“督军大人,能让我说说么?您看看对不对。如果对了咱们商议疗法,如果不对您高抬贵手,另请高明。” 张作相颇为诧异:“哦,你说说看。” 华龙飞:“您最近一两个月,经常睡眠不好,噩梦比较多。同时经常感到浑身乏力,很多时候都觉得力不从心,甚至腰肢酸软。尤其是腰,强直酸痛,很不舒服。” 张作相不禁瞪大眼睛一指那人:“他都跟你说了?” 华龙飞:“没有。他就是想说也说不明白。您这是思虑过度,诸火下炎,致使腰肾疲劳所致。” 张作相:“你连问都不问,听都不听,更不号脉。怎么断出来的?” 华龙飞:“医家讲究望闻问切,我跟师父练了三年望气诊断。大人这种病很容易判断。” 张作相:“你认为好治么?” “很简单,六味地黄丸!” 张作相一拍桌子:“扯淡!六味地黄丸,我吃了几百丸!” 华龙飞:“既然吃了那么多,就不妨再多吃一丸。我配制的六味地黄丸。” “你有秘方?” 华龙飞:“我回去配制几丸。如果吃了一丸而不见疗效,我还是那句话,高抬贵手,另请高明。” 张作相坐到椅子上仔细打量华龙飞:“果然器宇不凡呐。不过我不明白,一样的药,你怎么底气这么足?” 华龙飞:“我说过大人的病很容易诊断,别的医生当然都能断出来,也都知道用六味地黄丸。可是大家都忽略了一样,市面上龙蛇混杂劣药假药横行,他们用的药材根本不地道,没有什么疗效。就算当饭吃,也只能顶饱却不治病。另外为医者不能拘泥成方,因人而异。不如您,过食膏粱厚味,又经常思虑过度,所以得用五味子等佐使助眠,主药才能发挥疗效。” 张作相:“嗯,有道理!” 华龙飞:“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有些事看似比天大,其实看开了不过草芥而已。督军大人气运完足,精神健旺,本该拿得起放得下呀。免除思虑,病已经好了一半了,所以我很有把握。” 张作相再次站起来:“你小小年纪,跟谁学的这么精明,这么通透?” 华龙飞:“我十二岁就跟着医侠萧暮云走了大半个中国。后来又跟司徒忆非专心学习脉学和临床。” 张作相:“医侠没听说,司徒医馆名满京城啊。难怪,难怪。给华大夫拿钱配药。” 那人问:“华大夫,您看多少钱合适?” 华龙飞:“我目前只缺一味,两块大洋足够了。其他事,见疗效再说吧。” 第43章 悔不当初 华龙飞回到家里抓出两样中药交给华龙生让他立刻碾成细面儿,然后出门给门口儿的小叫花子两块奉票儿,叮嘱几句就都走了。 他第一次进了江百川的山货栈。江百川正在货架子上整理货物,江翩儿在柜台上刷着一只老黄芪。看见华龙飞进来父女二人都很尴尬。 江百川:“三儿?” 华龙飞摘掉礼帽深鞠一躬:“江叔,您一向可好。翩儿姐姐好。” 江翩儿一扭脸:“你来干什么?” “哦,江叔,有几味中药我手里短了。我想您这一定有真货。” 江百川:“什么药啊?” “地黄、萸肉、丹皮、山药、茯苓、泽泻,最重要的还有黄金草。” 江百川:“黄金草我这有点,翩儿你给他拿过来看看。” 江翩儿将一个纸袋放到华龙飞面前,华龙飞抓出一把仔细看着:“叔,您这黄金草为什么不挑一挑,公母的混在一起了。” 江百川:“这玩意儿还分公母?” 华龙飞:“那当然。您看背后有排排小包的是公子,没有的就是母的。公的药效最好,也值钱。您这怎么卖?” 江百川:“这玩意儿根本没什么人来买,你用就送你了。” 华龙飞:“别呀,江叔。我给一个大官儿配药,狠宰他一把。不能亏了您哪。” 江百川:“呵呵,你小子。我都听说啦,一丸药一千大洋,砖头面子治好了窑姐儿的埋汰病,还一粒药治好一个疯子。宽城人都当故事听啦。” 江翩儿:“这种人实在太坏了!” 江百川:“闺女,你怎么说话呢?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说是你闹着离开的,人家三儿可啥都没说。” 江翩儿哭了:“他那么大能耐,为啥装成花子?不就是骗我上当离婚么……” 华龙飞放下黄金草正色说道:“翩儿姐,说良心话我可没想骗你。我原本就是花子,现在也是花子,华龙云对我什么样,大巴豆要害死我,你应该知道吧?我从北京回来那时候就是那样啊,我不横着点他们不得把我扫地出门么?” 江翩儿:“我就是不提出离婚,你这么大能耐也得不要我。我都听说了,有个二毛子女人在你房里住了一宿。” “不能够!我虽然是个小要饭的,也懂得仗义。婚姻不是闹着玩儿,再说我不能让你白等六年。那个二毛子女人救过我的命,就是个姐姐,跟咱的礼数不一样。那天都喝多了,啥都没干。嗨,我跟你说这些干啥?给我拿药吧,地黄山茱萸山药……” 江翩儿不但没给他拿药,反而趴在柜台上,放声大哭起来。 江百川拿过几样药材:“进一家出一家,现在后悔啦。” 华龙飞:“翩儿姐,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华兴堂不是我的,我也待不长。过一段时间就搬到山里去跟另一个花子种地采药。你受不了那苦。再说,我一个野郎中一年到头不着家,你也犯不着。江叔这买卖多好,将来好好找个姐夫……” 江翩儿大哭着:“你给我闭嘴!我这六年,我这六年是怎么过的呀……” 华龙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翩儿姐,我知道华兴堂对不住你。不过我赚钱了,你要什么我给你买。” 江百川皱着眉叹着气,把药材找全了。 华龙飞抓起一把泽泻切片,掰开一片,闻了闻:“江叔,咱们爷儿俩这关系,您别上假货呀。这是荆三棱切片洒上的硫磺水。” 江百川脸一红:“哦,这……,咱们这的药材行多数都是这……” 江翩儿过来抓起泽泻扔到柜台外面的砖地上:“不买拉倒,赶紧走人!” 华龙飞:“翩儿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没得罪你吧?我来买药材,给你赔礼道歉。最少我也是个顾客呀,干嘛这么使性子?” 江百川明白,干这行让人认出假货来生意就会大打折扣,连忙赔礼道:“三儿,实在对不住啊。一会我领你去买真货去,钱我出。翩儿啊,她是一看见你心里难受。你说你这么大的能耐,又这么俊,她能不后悔么?” 华龙飞:“这有什么后悔的呀,我是个过日子不着调的。咱看看华兴堂都是些什么人?除了我大哥大嫂,哪有真心对你的?对了,有些事儿是不听常秃爪子大巴豆她们过来说的?你不知道他们是啥人哪?要不差他是我后妈,我揍不死她!” 江翩儿:“你今天不是买药,就是来显摆的。” 华龙飞:“这有什么好显摆的呀?我跟萧师父走了大半个中国,一直是花子模样,不过治好的疑难杂症老多了。就一个回春再造丸也值得显摆?我在北京卖了九十七丸,都一千来块,有什么呀?我最值钱的玩意儿都放到你炕头儿了,你不待见,能赖我呀?” 江翩儿:“那就是个黑不溜秋的讨饭棍子。” 华龙飞:“在天下大夫的眼里,那根棍子值三个五个华兴堂!” 江翩儿由痛哭变成了低泣。 华龙飞:“行啦,你也别哭了。做不成夫妻也能做哥们儿。再说,我刚到家媳妇儿就看不上眼儿闹离婚,我多没面子,心里不难受啊?我记仇了么?” 江翩儿不哭了,默默把药材一样一样包起来装好。 “都拿走吧,不要钱了。” 华龙飞站起身:“江叔这些玩意儿也是本钱来的,不给钱不行。今后看着江叔,不能卖假货。尤其是药材,弄不好就要人命。等我忙完了再过来看你们。” 张作相按照华龙飞的说法,吃下一丸六味地黄丸,第二天一早就吩咐贴身侍卫,赶紧把那小大夫再接过来。 华龙飞一见张作相,当时就笑了:“呵呵,督军大人睡眠可好。” 张作相气血完足,红光满面哈哈大笑:“华大夫,神医,神医呀。给他五百大洋,再制五百丸!” 华龙飞:“没必要啊大人。七丸吃下去您的病就好了。弄那么多药丸子,存放在哪里都会陈化,放上一年药效就没啦。张大人有车有马,只要用得着我,随叫随到。有那些钱还不如整饬军队,谨守疆土,造福于民呢。” 张作相惊异地看着他:“小大夫,你怎么跟我想的一样啊。” 华龙飞:“这不奇怪,老毛子在北边,小日本儿在南边,已经渗透到关东各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如果还像在北京那样,我们都没的退了呀。” “说得好!五百大洋你拿着,好好当你的大夫。就算打起来也用得着你。” 华龙飞:“我想求大人一幅字。我不是装门面,是因为大人公署在船厂,宽城足迹很少,我想做成牌匾……” “哈哈哈哈……,小子有你的。” 张作相他也是绿林出身,和张作霖一样最怕别人嘲讽他粗俗,求他题字自然满心欢喜。 华龙飞请回张作相的提匾,在宽城等于请回了圣旨。一直到伪满洲国,那块匾还是华兴堂的保护伞。 挂匾那天张作相派他的侍卫官前来观礼,当面赏给华兴堂五百大洋! “华夏龙飞”四个金字,端端正正挂在华兴堂医药厅正中墙上。华子兴那天特别兴奋,全家上下都出来待客。在瘸侯饭庄,定了二十桌一等宴席。比当年他六十大寿还要排场。 华龙飞当天下午带着那五百大洋,又来到江百川山货栈。 再次看到华龙飞,父女俩没那么尴尬了。 聊了几句闲篇儿,华龙飞说:“江叔,我今天来是有几句话跟翩儿姐说。” 江百川哈哈一笑:“你们说,我清理库房去,把假药都扔了。” 江百川说完径自走了。 江翩儿看了华龙飞一眼:“你要说什么?” 华龙飞拿出一个布包:“这是我从张作相手里赚的钱,我给你……” 江翩儿:“三儿,我不能要你的钱。你拿回去,这成什么了?” 华龙飞:“姐,你听我说完行不行?华家亏欠你的,但咱们姐弟俩谈不上亏欠,我就是这点心思。另外,山货行坚持不卖假货也不容易,不得不留点钱垫底呀。” 江翩儿又哭了:“三儿,你这句姐弟俩,就像刀子扎我心呐。人一步走错,就得后悔一辈子呀。” 华龙飞:“世道这么乱,人心这么坏。谁也看不透一辈子的事儿,这些钱你留下,最好能买一把手枪。你留下,今后见面还能开心一点。” 江翩儿点点头,接过钱包收了起来。 今年华兴堂过年很热闹,但不见得祥和,包括华子兴在内都是心事重重。毕竟华龙飞的归来,把华兴堂的一切都打乱了。 不过华龙飞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过年歇业他也不出门,自顾带着开裆裤的小侄子在中院的炮制房忙进忙出。除了除夕那顿饺子,他一直带着小侄子在自己房里做着吃。 二月二正式坐堂,华兴堂的关东梨膏糖正式摆上了货柜。华龙生每天卖出的咳喘梨膏糖就能赚五块大洋! 斜对面的日本人医馆终于有了人影,新装的电灯有时彻夜通明。看样子他们很快就要开业了。华子兴拄着手杖带着孙子,站在街边看了一上午才回到医药厅坐下。 “三儿,日本人属于中医的哪一派?宗哪一家?你知道多少?” 华龙飞:“日本人把中华医术叫做汉方医学,本来是中国人带过去的。核心依然是《伤寒论》《金匮要略》《黄帝内经》。汉人后裔北山友松十分厉害,我读过他的《北山医案》医案全面,脉证俱详,多有诊疗思路,同时用疗效来反证经典。非常了不起!日本人最高明的就是有学术争辩,没有门户之见。能够很快融汇中西医学,所以他们在医学上发展很快,远远高于汉医。” 华子兴:“这么说,华夏中医要被东洋汉医压倒么?” 华龙飞:“墨守成规,不思进取,只知尔虞我诈,不求融汇创新,早晚被淘汰。” 华子兴:“看来你是很看不起局方温病学派呀。” “绝对不是!我是看不上那些死守一家学说,拘泥某种成方,迷信什么奇方秘方的愚昧之徒!就比如你热衷的叶天士、吴鞠通,本是一代宗师,结果路子越走越窄,他们最北只到过北京,根本不知道天寒地冻吃高粱米粘豆包的关东人的具体病因,怎么能辨证施治?叶天士说,医可为而不可为,必天资敏悟,读万卷书,而后可借术济世。读万卷书的意思就是要博采百家,择其善者而用之!我的医方大哥记录不少,但没有一个包治百病,适应众生的。都得因人而变,因病而变。你可以拿去给华龙云看,看了也白看。心术不正,不可为医!” 华子兴再没言语,默默退了出去。 华龙生:“三儿,你怎么跟爹这么说话!” 华龙飞:“哼哼,自从我给张作相治病回来,小后妈常秃爪子华拽子就前钻后跳,溜须舔腚。大哥药柜上上了梨膏糖,他们就逗引小侄子说实话。大哥!” “哦?” 华龙飞:“把我的方子摆出去,随便看。我看他们能怎样!” 华龙生:“可这都是你的……” 华龙飞:“我说过,良医无秘方,都得辨证施治,因人变通。不懂变通,药饵就是杀人刀!华龙云太贪,这种人必死于贪;爹很受用他们的甜言蜜语,处事太偏,必在偏上吃大亏。” 黄柏芩:“你不也是偏向你大哥么?” 华龙飞:“我看中的是人品。不说啦,外边小日本儿、假药行都对付不了,家里也顾不过来。” “华先生,我看病。”一个熟悉的女声,随着她的人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一条中式大俛裆棉裤匝着裤脚,一双天足穿着一双棉花包黑布鞋。再往上看,是一件左衽青棉袄,一头白发梳着传统的“疙瘩鬏”。只有那高鼻子深眼睛,很难掩饰。 华龙飞看了她一眼就说:“病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脱光了,哥们儿为你飞针走穴!” “呵呵,滚一边儿。我找你有急事儿!” 华龙飞:“跟我媳妇儿去后院,我马上就过去。” 叶若兮跟着江翩儿从后门出去,华龙飞拿几毛钱给了门外的小花子。 第44章 地精传说 叶若兮的到来,华兴堂的后院东厢房立刻成了神秘所在。除了小侄子华凤鸣不管不顾跟着婶子要好吃的,大人都不再进去。 东厢房里的确有好吃的,酱爆鸡丁、干炸丸子、芙蓉鸡片、爆三样儿、汤爆散丹。这在东兴楼也是招牌菜,但不是秘制菜。 侯振坤:“咱学的时间短,又不认字儿。学了个大概其,应付宽城人绰绰有余。你们两位算是老北京,尤其是叶大小姐见多识广将就吃。” 华龙飞:“大夫看药方,厨子看菜谱,药食同源。不识字你就没大出息。” 侯振坤:“哥们儿,我就是个小要饭花子,有自己的馆子已经不错啦。大小姐搞得这么神秘到底因为啥呀?” 叶若兮:“就是为见见你们。我要离开宽城去哈尔滨了。” 侯振坤:“为啥?老毛子要撤兵啊?” 叶若兮:“张学良态度变了,哈尔滨领事馆在沈阳、宽城等地的办事处都要按计划撤回。” 华龙飞:“这么说小六子真要跟老毛子动手?” 叶若兮:“苏联不怕动武。问题是张学良背后有南方蒋介石政府,内部还有日本人作祟。” 华龙飞:“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小日本儿炸死他爹,他装聋作哑硬说证据不足。怎么还养着日本人?” 叶若兮:“更奇怪的是给张作霖当过顾问的土肥原贤二被解职以后,听说回国当了陆军团长。这些天突然出现在宽城,就在你们对面的那家没挂牌的医馆里。” 华龙飞:“跟你一样,都是特工?” 叶若兮:“问题是,中苏关系紧张,日本人来干什么?” 华龙飞:“跟老毛子一样,都惦记大清皇帝祖上这块宝地呗。” 叶若兮:“小日本儿插手满蒙,你们敢不敢跟他们对着干?” 华龙飞:“只要不欺负我们,爱他妈谁当家谁当家?我就不信老毛子、小日本儿不吃饭不得病。” 叶若兮:“三儿,话不能这么说。是个人就有一点朴素的爱国情怀。” 华龙飞:“爱国?我的国是谁的天下?是张作霖小六子?他的兵打死我师父我还没跟他们算账呢!” 叶若兮:“现在表面上的领袖是蒋介石啊。” 华龙飞:“老子不认识他。他算老几,大关东有谁知道?就是在北京,我和帮子舀子要饭都有人欺负,我们爱国,国什么时候爱我们啦?我们得看看谁能让我们活命,谁能让我们过上安稳日子。” 叶若兮:“那你怎么还给张作相治病啊?” “拉大旗作虎皮。你还别说,这个张作相比小六子有见识,比吴大舌头强多了。他要说了算,老毛子小日本儿还真奈何不了大关东。” 几个人正说着,华龙生过来敲门,华兴堂门外来了两个日本人!指名道姓要见华龙飞! 吃喝是进行不下去了,华龙飞站起身跟着华龙生走了出去。 华龙飞想象不到,混乱时代,刚刚要满龄十八岁,自己被已经拜堂六年的妻子给甩了。因为他是个叫花子。 同样的命运,他的孙子也被一个女人抛弃,因为他是个进过少教所小流氓。 两个被利欲熏瞎了眼的女人,都没发现医与侠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会有什么样的价值。 不过处在江翩儿那样万方多难的年代,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错了,从此不离不弃。可是处在安欣所在的太平盛世,只要握住权柄,就可以为所欲为。 同样是医学奇才,龙飞先生可以纵马横杖,大展雄风。华凌霄只能蜗居深山自得其乐,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大夫…… ★★★★★ 生产队出了一辆大车,把满自由唐竹青他们一起都送走了。 空空荡荡的集体户只剩下华子一个人。得罪了窦家王家,就等于得罪了蘑菇崴子屯儿半个村子。好在因为集体户处在东岗子,中间隔着一条n字形母猪河。来回走路实在不方便。 东岗子上除了集体户,只有柳子富等几家最穷最破烂的人家。没有窦白康李等大姓人家。后来华子才打听明白,东岗子上的人家都是没靠山的后来户。 一个人在屋里待不住,白天就到四周山上悠荡。虽然是寒冬,松树上还有松子,榛柴棵子里有的是榛子,背阴的地方还能找到冻硬的黑木耳。 最令华子感到神奇的是,蘑菇崴子屯儿的山林里冬天也能采到蘑菇!大自然呐,比传说中的山精树怪还奇怪。 开始的时候华子拿着猎枪,带着弹弓不过是想当一把猎人,过一过枪瘾。可是他第一天窜进榛柴岗子,什么也手都没遇见,只看到一只黄鼠狼。不要说打,他连猎枪都没动,黄大仙儿,惹不起。不过他在一棵死树墩子下面发现一大堆油亮红黄的蘑菇。他本以为是夏秋生的蘑菇冻僵了,可是伸手摸摸,还比较柔软,一掰就下来了。 不认识的蘑菇不能吃,可是华子认识的蘑菇实在太少了。就算以前吃过蘑菇也不知道叫啥名,他只在小人书上看过画家画的猴头菇,在故事里听过鲜艳的毒蘑菇。他不知道这种橙红颜色有些黏兮兮的蘑菇算不算毒蘑菇。想扔掉又舍不得,干脆采下来,拿回去再说。 没过几天,他又在拐棒沟的松树林子里发现,灰败枯烂的落叶松松针里钻出无数黄色的伞盖,虽然没有上次的油蘑菇大,却散发着清香味儿。枯死的树干上还有一串串冻硬的肥厚的黑木耳,这玩意儿他认识! 他带来的布袋子快装满了,只能先回去。回来的路上在一棵枫杨树的树干上,发现一串肥大清白的蘑菇,光洁闪亮,肥厚怡人。他顺手摘了几个大的,拿在手里。 路过柳子富家的时候,在他家的大门外,正遇上拿着竹扫帚的柳子富。他一见华子手里的蘑菇就说:“呵呵,这可是好东西,大青菇啊。” “叔,这玩意儿能吃么?” 柳子富:“当然能吃。这玩意儿夏天秋天是白色,冬天天冷就变青了。白的叫白蘑菇,青的就叫青蘑菇。” 华子一阵激动,他妈的,老子骂了白凌云一夏天大白蘑菇,原来就是这玩意儿。他把布口袋倒拎起来,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有黑木耳,还有元蘑油蘑,冻得僵脆的榛蘑。 柳子富把几个黑不溜秋小不点儿捡起来扔出去:“这些都有毒。其他的快装起来,别让旁人看见。” 华子:“都没毒,还怕谁看见?” 柳子富帮华子装起来:“要是被白凌云知道,非得挨批斗!” 他奶奶的,采蘑菇自己吃都不行啊? 可惜的是,华子换的那六十盘捕雀儿夹子始终没派上大用场。蘑菇崴子屯儿依然下雪,可是那种雪雀儿越来越少。成群飞来飞去的都是麻雀,那玩意儿太贼。老百姓都叫它们老家贼,捕鸟夹子根本打不着他们。 华子执着地跟老家贼斗智,梁老小儿和刘四儿却改行当了。他们不再去大场院,而是到冰封的老母猪河里去,拿着冰镩捋钩能在冰层底下弄上大鲫鱼来! 他也学着他的样子跑到喇嘛庙打造一把冰镩,做了两套捋钩,还拿两斤小米跟梁老小儿换了一支搅捞子网。 蘑菇崴子屯儿,只要你肯动到处都是宝! 他喜欢上了这地方,也喜欢上了这地方的人,当然不是都喜欢。 在捞鱼的时候,梁老小儿悄悄告诉华子,王三刀的儿子王跳猫子这几天经常在东岗子转悠…… 华子暗自咬牙,行,惦记上我了。老子吓破你狗胆! 华子把压在箱底的撅把子红缨猎枪翻了出来…… 冬月初十的夜里,东岗子突然砰——!一声枪响。 白凌云把屯里的民兵都叫了出来,查了大半宿也没查出端倪。不过西岗子有人传出来,王三刀的儿子王跳猫子脖子烂了,疼得嗷嗷叫。 华子心里暗骂,老子猎枪里下的是盐粒子,要是铁沙子非要你命不可! 白凌云一个生产小队的队长,就算搜出华子的猎枪他也奈何不了。那时候别说猎枪洋炮,老百姓家里有。大队基干民兵手里还有半自动步枪,五六式冲锋枪。后来的华凌霄在蘑菇崴子屯儿,还玩儿过好几种铅弹气枪。他住集体户那些年,也没什么野生动物保护什么的,打猎看枪法。 华子扛着猎枪,沿着那条小路又来到东山坡外。坡下是一条狭窄的山沟子。这面坡是满满的荆榛棵子,对面却是高高的松柞柳桦树林子。 荆榛棵子上面,不知名的山雀飞来飞去。下面偶尔有黄鼠狼钻来钻去。 他很久没有和米雪晴单独相处了,即便单独在一起他也没法问起那天晚上的奇异经历。 说是真的,自己的确是被那些知青哥们姐们找到背回去的。要说是假的,是幻象,自己的镰刀是怎么到这东坡梁子内侧山坡的? 华子默默地看着,沟底的杂草上出现一群马。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是车老板子柳子富。 华子扛起猎枪,走下山坡,向柳子富走去。 柳子富扛着华子扛着猎枪,连忙迎了过来:“华子,你先停下。” “柳叔,我想打听……” 柳子富连连摆手:“等等。上去,你先上去。”他说着走到华子跟前,拉着他返回到山梁上。 华子:“柳叔,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能到下面去?你藏着宝贝呢?” 柳子富:“我一个老社员赶大车的,哪来的宝贝。这条沟太窄,横不下你那杆枪。” 华子:“柳叔,再窄他也是山沟。一杆猎枪才一米二。” 柳子富:“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跟你说你可别到外边乱说。这可是封建迷信,封资修啊。你没看见这条沟沟底没有树也不存雪呀。” 华子:“那是因为这里四面环山,背风向阳……。也不对呀,为啥不长树啊?” 柳子富:“瞎话说,这条沟叫卡巴裆沟。地皮下面藏着地精呢。” 华子:“地精?东北人不是供奉狐黄白柳灰么?” 柳子富:“你说的那都是活物儿。地精是草木精魂儿。最忌讳凶器。惹恼地精,万物不生。咱还得在这儿放牛马呀。整个蘑菇崴子屯儿周围的沟沟梁梁,卡巴裆沟的水草最养牲口,一个冬天不掉膘。” 华子:“你见过地精?” 柳子富:“呵呵,我要是见过地精能活到今天?听老头儿老太太讲瞎话儿说,地精那玩意儿,你心里想着谁她就化成谁。把你迷倒了,取了你的魂儿拘到地下做她的奴才。” 华子:“老太太讲瞎话儿哄孩子,你还真信啦?” 柳子富:“当然不信。可是,我怕伤了这些马。” 华子把猎枪掖在大衣里边:“柳叔,你说蘑菇崴子屯儿这地方多好。可取的都是什么破名字。蘑菇崴子屯儿、小六队儿、卡巴裆沟,这都什么玩意儿。” 柳子富:“呵呵,蘑菇崴子屯儿取名不光是因为地势像头猪,还因为前进大队所在地原来叫小康家窝棚。我家你婶子的老家就是那屯儿。小六队儿是因为那地方的几家人家都归六队老狼沟管,他们又不肯搬过去。至于这卡巴裆沟么,哪天你有工夫往东南去,站在松毛顶子上往下一看就明白了。卡巴裆沟藏地精,天经地脉万物生。” 华子:“那你说地精和胡黄二仙两家谁厉害?他们斗法比武么?” “哈哈哈哈……”柳子富放声大笑:“华子,你真是个孩子。快回去暖和暖和吧。记住,再来卡巴裆沟别带刀枪凶器啥的啊。我也得赶牲口回去啦。” 柳子富说的虽然是老太太哄孩子的瞎话儿,不管别人信不信,华子却是将信将疑。他知道东北的“瞎话儿”就是民间的神话传说,童话故事。可是那天晚上的事实在让他难以忘怀。 难道那天晚上吃的既像灵芝盖子又像牛粪的玩意儿,是地精勾取自己的魂魄?可是现在想想,自己和往常一样啊。 地精还心里想着谁就化成谁?那搞对象怎么办?天天想着对象,然后就摄取魂魄当她的奴仆…… 嘿嘿,还真他妈有点道理。 反正自己现在不想搞对象,想也没用。集体户这仨女的除了国咏梅,那俩只能当朋友。搞对象绝不靠谱。国咏梅清纯端正,前程锦绣,二十六,比自己大八岁!不可能! 难道说自己心里想的是米雪晴?也不对,漂亮归漂亮,实在琢磨不定。收苞米之后再就没见面。 “姓华的,我兄弟的脖子是你拿洋炮打的?”东岗子通往集体户的小路上站着一群人。问话的是车老板子王子生。 华子:“打过一洋炮。是个小偷儿。谁是你兄弟?” 王子生:“生产队放羊的,王子久。” 华子:“我天,王跳猫子啊。想给你兄弟报仇?”华子一顺猎枪“那天是防贼,装的咸盐粒子。今天枪里可是实打实的铁砂。你他妈试试?” 王子生:“我,我去大队告你,你私藏枪支!” 华子:“去你奶奶个孙子吧。老子十三岁就玩儿冲锋枪,找别扭别说老子一枪干死你!”说着双手一掰一对,他手里那玩意儿立刻延长到一米多。真是一杆枪! 王子生:“哎哎,别开枪!” 华子:“你们大白天堵着集体户要干啥?抢劫么?老子不收拾你们,还他妈上天呐?” 窦凤学跑了过来:“大哥,咱们回去报告。这小子真有枪。” 说完,这小子抱着脑袋先跑过木桥去了。他这一跑,王子生等人都跟着跑了过去。 砰——!后面枪响了。 随着一阵惊叫,有几个人吓得从木桥上掉了下去,摔在冰面上。华子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第45章 野岭歌声 华子到集体户,烧热了炕做好了饭,刚要摆上饭桌。院子里来了一帮人,都端着半自动步枪,把华子的房子围了起来。 白凌云披着军大衣闯进门来:“华凌霄,缴枪不杀!” 华子:“白队长,你有多大权力我也不大懂。不过这阵势我还是第一次见识。” 白凌云:“你私藏枪支。大队民兵连要搜查!” 华子:“我虽然年纪小,却分得清大小王。你一个小队长,敢调动大队民兵连?你有公社武装部命令么?你有什么权利带人荷枪实弹包围集体户?你不怕上级处分你?” 白凌云:“废话少说。把你洋炮交出来!” 华子:“你少废话!那是红缨牌双管猎枪!你们家洋炮还得配发猎枪持枪证啊?” 白凌云:“你说啥?持枪证?” 华子:“你听清了。有人在集体户院墙外三更半夜图谋不轨,被我打一枪咸盐粒子。车老板子王子生上午承认是他兄弟王跳猫子,你怎么处理?今天上午趁我不在,王子生带一帮人试图闯进集体户,你怎么决断?一个小队长擅自带领民兵,包围知青集体户,你怎么处分?都解决完了,我跟你去公社武装部查验持枪证。” 白凌云:“持枪证?嘿嘿,你才多大个小孩儿?别的本事没有,打架撒谎说来就来。” 华子:“白队长,我听说你也上过火车,走过串联。你那脑子是猪啊?有猎枪还分年纪大小么?外边那些人狐假虎威,他们枪里有子弹么?就算有子弹他们哪个敢开枪?” 白凌云:“你敢开枪?” 华子抓起猎枪,推上弹壳:“你试试看!” 白凌云一阵尿急,大衣都掉到了地上。 “住手!”院子外来了一辆自行车。 是大队书记李耀晨,他蹬得上气不接下气,扔下车子跑进院子“都他妈给我撤开!” 白凌云总算来救驾的了,急忙转身出屋。 李耀晨气急败坏:“白凌云,谁他妈让你擅自打开武器库的?” 白凌云:“李书记,情况紧急,我就……” 李耀晨:“你他妈不要命啦!”挥手给了白凌云一个嘴巴! “武器库没有上级武装部门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打开!贾洪学!” 一个二十多岁的塌鼻子站出来立正:“到!” 李耀晨:“你这民兵连长怎么当的?她一个小队长能指挥你么?把人带回去。武器入库,你去公社武装部报到,民兵连长别干了!” 那个叫贾洪学的答应一声,带人离去。 华子从屋里出来:“李书记,这位白队长张狂得很呐。好家伙,十几个民兵,荷枪实弹……” 李耀晨:“华子,嘴下留情。哪里来的子弹呀,十几条半自动步枪一颗子弹都没有。白队长不懂武器管理条例。再说,你这猎枪……” 华子:“你有资格查验。我给你看。”华子说着把猎枪持枪证递给李耀晨。李耀晨仔细看了一遍持枪证,又核对了一下编号。 他说:“华子,听爷们儿劝。就算有证件,也不能拿出来对着人。这玩意一旦出事儿可就人命关天。他们的命不值钱,你可才十八岁,一朵红花还没开。” 华子:“哦,我今天就把它封起来再不动了。” 李耀晨转身看着白凌云:“白凌云,你一个小队长,谁给你的权力调动大队民兵?想夺权你也得走程序呀。自个是个啥你不清楚?满脑袋高粱花子一肚子大粪渣滓。自己拉的屎自己去擦屁股,你自己去公社报告吧。” 李耀晨说着扶起自行车,推出大门上车走了。 华子看看白凌云,冷哼一声,摔上房门自己进屋了。 “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望飞雪,漫天舞,巍巍崇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 屋子里飞出华凌霄嘹亮高亢的样板戏声。 白凌云又去了一趟公社,她不敢不去。因为国咏梅发现她打开武器库,就当即打电话向公社武装部报告了。 她太无知了!民兵手里的“钢铁烧火棍”绝不是小队长、大队一把手能随便乱动的。 擅自调动民兵,私开武器库,带着民兵武装包围知青集体户!武装部长差点没抽她。追究起来,他也有责任。要不是她爹白景林苦苦求情,她这个小队长就被拿下了。 白凌云被警告记过,她的入党问题又岌岌可危了!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危机感,王书记怒不可遏的样子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实在太可怕了,差一点儿她就成蘑菇崴子的普通社员啦! 迎着寒风,她的自行车蹬得很泄劲。 不过像她这种人绝不会想自己的错处,所有错误都是别人的,自己一贯正确!这次同样是王子生谎报军情,窦凤礼的错误分析,才让自己一时冲动…… 进了屯子,她一拐车把,去了王子生家。 王子生和窦凤学正坐在热炕头儿上,就着酸菜炖粉条子喝酒呢。 看见白凌云进来,两个人连忙让座:“坐炕头,一起喝点。暖和暖和……” “你们他妈还有心思喝酒!”哗啦一声掀翻了他们的酒桌!随后狠狠抽了王子生两个嘴巴! 是他报告华子确有火枪,是他出主意调动大队民兵的。 再看看自己的对象窦凤学,獐头鼠目,矮小瘦弱,真像一只耗子,看一眼都恶心。指望这些人再这么胡整下去,小小的五分钱贪污案,连她这个队长都得掉蛋儿。 她再不能指望这帮蛇鼠之辈了,靠得住有能力,能给她干出成绩的还得是米永刚。 最令窦家和白凌云头疼的华子现在把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和粱老小儿、刘四儿,打过雪雀儿要去打猎,结果打猎没成。刘四儿出主意偷偷进山去捡山货儿。他们背着篓子,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河,撒开蹄子疯。树上的的冻木耳。树下枯叶里的干蘑菇,坡地的榛子,林地的松子,冰面下的鲫瓜子。几个人吃了上顿忙活下顿,华子在蘑菇崴子屯儿开拓出一片更广阔的“吃世界”! 华子动不动就高呼万岁!老人家绝没骗人,真的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队里的成龄社员不敢这么干。不管是不是拿出去卖钱,这在白凌云眼里都是不务正业,走资本主义道路。 再有,蘑菇崴子屯儿男女都实在太懒。很多肥大的木耳都烂在了树上,一样无人问津。只要大白天到山里走一走,采几把装兜里带回去,就够一家人吃一天的。可是三个大男孩儿闲不住,也没人在意。 不到二十天,这小子团结了蘑菇崴子屯儿一多半十五六到二十郎当岁的大男孩儿。这个小知青不但能打架,还会唱样板戏会打快板儿,尤其是能琢磨吃的。更主要的是,这个华凌霄实在不好惹。十里八村的年轻后生没人敢惹,他们不惹祸,也没人再敢欺负他们。 华子和粱老小儿、刘四儿拎着半化肥袋子鲫鱼瓜子回东岗子,准备吃一顿贴饼子冻豆腐炖鲫鱼。 刚过了母猪河木桥,就听见一阵歌声飘过来…… “毛主席号召咱农业学大寨,咱就把学大寨热潮高高掀起来。政治挂帅,思想领先,劈山山让路引水水就来……” 梁老小儿:“这他妈是谁呀,鬼哭狼嚎的,像驴叫。” 刘四儿:“好像你们集体户那边。” 华子:“他妈的,王跳猫子他们还不死心。老子饶不了他们!” 三个大男孩儿呐喊一声冲上东岗子,跑近集体户。 集体户的院子里站了站了一群人。那时的集体户没有院墙,只是在房子的周围有一圈长方形的浅沟,连树毛子都没有。从房门向南有一条没有耕种的甬路通向一段没有土沟的地段,那就算是大门。远远看去,就是一座红砖房,矗立在空旷荒凉的东岗子上。 一个高个子一身蓝衣服,三十来岁的男人正在扯着驴嗓子模仿郭颂。 “毛主席号召咱农业学大寨,咱就把学大寨热潮高高掀起来。政治挂帅,思想领先,劈山山让路引水水就来。革命战旗迎风摆,大寨红花遍地开……” “干他妈什么呢?鬼哭狼嚎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驴嗓子停了下来,只见三个孩子提着化肥袋子,扛着冰镩,进了所谓的大门口。 华子:“你们是哪里来的?都给我出去!” 驴嗓子:“我们是公社演出队的。上级让我们来排练……” 呵呵呵呵……,三个大男孩嬉笑起来。 “排练郭颂?就你这驴嗓子能气死郭颂。赶紧出去,这是集体户,别怪哥们儿动手啊。”华子迈步就往里闯。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小兄弟,我们真是演出队的。就是唱得不好才来排练的。唐队长出去找钥匙去了。” 华子站住了:“唐队长?大号叫啥?” “蘑菇崴子屯儿知青,叫唐竹青。” 华子:“这姐们儿是疯了。放个年假弄这么多人来。各位,你们都回家吧,蘑菇崴子屯儿集体户没地方,不招待。都走吧!” “往哪走?你个小崽子,把演出队弄散了我批死你!”唐竹青围着红围巾,头发眉毛挂着白霜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你怎么把锁头换啦?” 华子:“就剩我一个,原来那把锁头都锈坏了。当然得换。” 唐竹青:“快点开门让我们进屋。” 粱老小儿:“华子哥……” 华子:“你们拿着东西先回家吧。”说着打开房门进去了。 唐竹青领着人进屋就指手画脚吩咐华子,打扫房间,生火烧炕。这些人元旦之前都得住在这里。 华子当时火气就上来了,很不满意地看着唐竹青:“你是队长?大队书记?还是革委会主任?凭什么指使我?” 唐竹青:“我们都是公社文艺宣传队的,要在这里排练文艺节目。你不愿意为我们服务?” “我凭什么为你们服务?给多少日工分?” “没有工分。” 华子一甩手:“那就找别人去,哥们儿已经放年假了。” 唐竹青气得一跺脚:“我找队长去!” 华子把化肥袋子里的鲫鱼瓜子稀里哗啦倒进盆里,泡上凉水。 男女来客眼睛都看直了。 华子怒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鲫鱼呀?”华子说着端着盆子进了西里屋。 不到二十分钟,队长白凌云就到了。 白凌云:“华子,你怎么不听唐竹青指挥呀?” “你放屁,我凭啥听她指挥!” 唐竹青:“华子,这可是白队长!” 华子把收拾好的鲫鱼装进一只小盆子里:“老子放年假了,不认识什么队长!” 白凌云:“华子……” “怎么的?”这小子眼里闪出凶光,显然勾起了前些日子的怒火。 这两个女人都知道他那小流氓的脾气,真惹恼了他后果不堪设想。虽然住的是集体户,但人家毕竟放年假了呀。 唐竹青:“华子,你先别生气。我知道放年假不该来打扰你,可是这是乡里的任务,我也没法推辞。到蘑菇崴子屯儿来排练是王书记指定的呀?我想你手脚勤快,做饭好吃,所以……” “所以你就想白使唤我?要是你自己的事,哥们儿没说的。可你看这男男女女十几个。” 白凌云:“每天六分儿。” 华子冷哼一声,拿屉布把小盆包起来就要往外走。 白凌云:“给你满工,每天十分。还可以跟着一起吃。” 华子放下鱼盆:“我跟他们吃?没看见我盆里是啥呀?好吧,这个火头军我当了,住处卫生也好办。一日三餐,米面油菜。他们可是十几个人,你让我哪里弄去?” 白凌云:“公社潘主任来电话了。他们的伙食费公家出。” “那也得见着钱呐。就像现在,眼看太阳落山了,吃什么?” 白凌云:“我出去掂兑点儿。你先收拾一下屋子。” “女的住东屋,男的住西屋。铺位自己弄,我去烧炕。” 华子狠狠瞪了唐竹青一眼,摔门出去了。 唐竹青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跟这个大个子小家伙颐指气使,强迫命令,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把他惹翻了,敢把这些人都打出去! 第46章 文艺梦想 唐竹青跟了出来,帮华子抱柴生火。 “华子,我带宣传队来是公社安排的。我跟白队长说了多少好话,说你做饭好吃,给你满工分。还一天跟着吃三顿。你怎么还不乐意呀?” “姐们儿,我想利用年假一个人静静地看点医学书。我都一年没看书,没病人,不临床,业务都荒废啦。” 华子心里暗骂,你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你哪知道老子这些天过的什么日子?一般都是白菜炒木耳。好一点就是贴饼子炖鲫鱼,稀罕吃你那破玩意儿! 唐竹青:“老弟,你就算帮姐姐一回。姐都二十七了,就指望这次文艺汇演能抽调到县里去呢。” “别蒙我!一次老农民的演出就能把你调进文工团?谁信呐?” “偷偷跟你说。我家里托关系了。这一年光送人情就花了五百多块。你说我再回不去,全家都没法活了呀。” 华子:“要这么说,我还真得帮忙。行,你放心吧。保证饭菜好吃。不过白凌云这次怎么这么支持你?” 唐竹青:“还不是因为你呀?我听王书记说,她私开武器库带领民兵包围集体户被记过了。能不能免去处分就看这次表现了。” 华子:“行,我就算帮你打溜须了。” 白凌云还真有点能力,天黑之前跟着王三刀又赶着骡车拉来一口袋苞米面,一口袋土豆,一玻璃瓶子豆油。 卸车的时候她小声跟华子说:“华子,这些都是借的,你得把账记清楚了。” 华子抱起面口袋:“行。不过你得在这吃一顿,帮我做饭。” “你啥意思?” 华子狡黠地说:“工作餐,吃完你就知道了。大冬天的,猴儿钻被窝是吃不成了。” 贴饼子、咸葱叶炖土豆,宣传队员男女坐了两桌。 白凌云却被华子领到了西里屋。这间屋子多数都是华子个人的物品。屋地中央没有饭桌,只放了一只木箱子。箱子面儿上同样是贴饼子、咸葱叶炖土豆。不过多了一碟黄豆芥菜丝。 华子递给白凌云一只矮凳,她躬着肥腰撅着屁股勉强坐下。 忽然屋子里弥散开一股醇香的酒味儿…… 白凌云:“你还有白酒?” “这可是我个人的,咱不占公家便宜。”华子拿出一个五斤装的白色塑料酒桶,分别往两只酒碗里倒满了。 外屋吃饭的人纷纷回头看。 这些人都知道,一般人家,包括那些大小队干部,喝酒都用三钱三的酒盅儿。这家伙喝酒用小碗儿! 华子抬头看着外屋的两桌男女“各位别介意啊。白队长吃的是工作餐,酒和这碟下酒菜可都是我自己的。当着大家的面儿,不算我打溜须啊。” 唐竹青:“就算不喝酒,你那小菜就不能给我们点儿。干看着不是馋人么?” 华子:“不好意思啊。就这么多,我还想喝点。要是愿意吃,等公社伙食费下来一定给你们做。” 两口酒下去,白凌云的大白脸泛起了红晕:“华子,一顿饭,粮食土豆是队里的。油盐葱叶都是你的,都得记清楚。” 华子:“我让你吃这顿工作餐就是想让你明白,集体伙食可不光粮食土豆大白菜。所以公社不能一个电话就大撒手。咱们这是有话讲在当面,事实胜于雄辩。” 白凌云:“不错。最近队里没什么工作,我会经常来。” 华子:“还有,还有。下雪天我得放假,他们自己做饭。” 白凌云:“那为啥呀?” 华子:“我拿十斤黄黏米换了六十个捕鸟夹子。可是装上夹子后,干等也不下雪。一个雪雀儿都没打着,我全赔了。” 哈哈哈……,人们一阵哄笑。到底是个孩子,成年人谁会拿那么好的粮食换捕鸟夹子啊? 白凌云九点多钟才来到东岗子,只见华子喷着白色的哈气,在空旷的空地上跑步呢。 白凌云:“你跑什么?演出队吃早饭了么?” “早吃完了,在屋里排练呢。”说着跑了过去。 白凌云进屋不到一个小时就退了出来。华子笑嘻嘻地站在空大门的外面看着她呢。 “感觉怎么样?” 白凌云喘着粗气:“我的妈呀,这可太闹了。这怎么鬼哭狼嚎的呀,实在受不了啦。” 华子冷哼道:“唐竹青那个大傻帽儿,还指望这些人进文工团呢。等着丢人现眼吧。” 白凌云:“她要丢人,王书记也得受牵连。这次是全县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农民文艺汇演。” 华子:“哼哼,吃都吃不饱还文艺汇演?你看他们一个个那饭量,一早晨三十个贴饼子一个没剩。” 白凌云把公社拨下来的伙食费送过来以后,再也不肯来了。 唐竹青的这支演出队唱歌唱戏完全可以用鬼哭狼嚎来形容,动作舞蹈也可以用张牙舞爪来形容。伴奏乐器只有一把二胡和一架手风琴,从打拿来就没人动。他们好像没人会用。 公社的伙食费可不是白出的。不到十天,王书记就带着几个乡干部来检查排练效果了。 唐竹青跟华子商量,晚上大家要接受公社领导检查,能不能改善一下伙食?已经接连十天贴饼子土豆汤了。 华子牵着骡子去了一趟喇嘛庙供销社,买了十斤挂面。晚上改善伙食,下挂面条儿!咸菜肉卤子。 一旦开饭,这些人可把华子给吃傻了! 十斤挂面足足煮出两大铁锅,一脸盆咸菜肉卤子。统统被这伙人造得锅净盆光! 华子自己都没的吃了。 唐竹青很抱歉:“华子,你自己再做点吃的吧。我也没想到,你说……” 华子:“呵呵,看那架势我再煮五斤他们也都能吃了。你先带他们过去,我自己想办法。” 唐竹青:“晚上十点来钟,能不能给弄点夜餐?” 华子:“就剩点苞米面儿啦,土豆都没了。” “黄豆呢?” “那是咱集体户的。” 唐竹青:“你先用着,明天我跟白队长说。” 这个大傻妞,演员一个个都吃顶脖儿了,能演好节目? 汇报演出就在生产队的队部里。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干部都来了。汇报演出,闲杂人等不能进去。不过这种驴鸣狼嚎华子才不稀罕听,吃了一个贴饼子就躺在炕上看书。 刚躺下不到一个小时,被他揍趴下养了半个多月的王三刀,赶着骡车来了。白队长指示,给演出队加夜餐。 两个人话不投机,将贴饼子黄豆汤装上骡车用棉被盖上,一路去了生产队。 就算有领导,华子也不敢再煮挂面了,他怕这帮人把自己撑死! 把贴饼子黄豆汤搬进屋里,华子往屋里探头一看,心说坏了。 王书记、宣传委员一个个拧着眉毛,虎着脸,听着一个演员空着手在说快板《奇袭白虎团》。 唐竹青皱着眉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没说几句王书记就喊停:“你会打快板?” “报告王书记,我不会打快板。唐队长说到时候请人伴奏。” “胡闹!没听说快板书还要别人伴奏的。下去吧。唐竹青,下一个是什么节目?” 唐竹青:“下边是我和刘秀峰的男女声二重唱《心中的歌儿献给解放军》。” 王书记:“这歌好听!来你们表演!” 这个节目有伴奏,不过是一把二胡。那架手风琴就摆在大炕上没人用。 节奏起来,那男的开口:“不敬青稞酒不打酥油茶,也不献哈达……” 华子不禁说了一句:“呵呵,挂面条不少吃,跑调改不了。” 唐竹青停了下来:“华子,你别来捣乱,胡说八道。你懂啥叫跑调?” “这个歌大喇叭天天唱,张振富耿莲凤。谁不知道啊?” 唐竹青:“人家那是歌唱家,你是啥?” “我啥都不是。但是怎么也得学的三分像吧。” 王书记:“华子,你敢保证学的三分像、不跑调?” “跑不跑调那得别人听。不过我喜欢这俩人的二重唱,干活儿的时候也哼哼。” 王书记苦笑道:“我这一晚上净听跑调的歌了。你要不跑调,那就跟唐竹青试试。” 出乎王书记和唐竹青的意料,华子竟然到大炕上挎起了手风琴。 王书记:“你会用这玩意儿?” “呵呵,在医专的时候每周都得排练文艺节目,还有文艺委员监督。那时谁敢不会?不会就得挨揍。” 华子试了两下音调。随即音乐响起,曲调人们都熟悉,经常在小广播大喇叭里听到。流畅和谐,悠扬高亢…… “不敬青稞酒啊,不打酥油茶呀,也不献哈达——” 唐竹青都听得两眼放光,满屋子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唐竹青不由自主地跟他唱了起来…… 可是她一旦跟唱,华子立刻把握不住了。不但不合拍儿还经常跑调儿。 一曲唱罢,王书记和宣传委员终于换上了笑脸。 宣传委员:“华子同志,你还会哪些歌曲?” “我就喜欢哼哼他俩的歌。《雄伟的喜马拉雅山》《毛主席派人来》。” 宣传委员:“太好了。来一首《毛主席派人来》。” “我……”华子看了看唐竹青。 宣传委员笑了笑。他明白这首歌女声部难度太大,唐竹青根本唱不了。 华子说道:“以唐竹青的嗓音条件唱这种歌,很难获胜。最好以表演弥补不足。比如《逛新城》。” 王书记:“有道理!你呀也别做饭了就跟唐队长练《逛新城》!” “呵呵,那可委屈唐姐了。她得管我叫阿爸。” “哈哈哈哈……,你给我滚犊子!”唐竹青激动得两颧发红“华子,咱俩来这曲《逛新城》只要能拿好成绩,装孙子也行。” 王书记:“到底是大城市来的,见多识广,有能耐。不过排练这么多天,你天天给他们做饭,怎么不早说?” “本来我就不乐意。年假还给他们做饭,谁愿意听他们鬼哭狼嚎的。” 唐竹青:“那你说,都是人民公社社员,能有多高水平?” “那也得差不多呀。你看你们那些东西,还想参加汇演?不怕丢人啊?一把二胡打天下,《喜晒战备粮》还说得过去。那快板书自己会不会打快板且不说,《奇袭白虎团》谁不熟悉?你这节目选的就很难取胜!喜晒战备粮那个舞蹈排练一下能上场。卖饺子那个节目,虽然毛病不大。但唱词儿保准过不了政审,得重编词儿。其他节目我看就算了吧。好家伙,这帮人的饭量,一顿吃下去十斤挂面……” 唐竹青:“算了别说了。那样我们宣传队就剩四个节目啦。” 华子不免来气:“就你们鬼哭狼嚎张牙舞爪的,有一百个节目能怎样?能上汇演舞台么?要我看你们就是来混饭吃的!知道你们五天消耗多少伙食费?二十五块七,够一般人家吃几个月了!” 王书记:“节目在精而不在多。就保留四个节目,调整排练。下周我们再来。唐竹青、白凌云,这个华子同志事关成败,他这个人才能不能用好,全在于你们俩。至于乐队,宣传委员回去再找找,尤其各个学校的音乐老师。不能一把二胡打天下,更不能抱着手风琴上台《逛新城》啊。” 唐竹青真急了:“谁都别睡觉,连夜赶排。卖饺子那俩,你们现在就改词儿。” 那个叫刘秀峰的问道:“那我们不行的怎么办呀?” 唐竹青:“明知道不行还扯啥?一顿挂面条就算送你们回家了。” 宣传队里别人就是混饭吃混工分儿。唐竹青和各位领导可不一样,她要通过这次汇演返城。不但要返城,还要进县里专业的文艺单位。她必须排练好!各位干部也都指望这次汇演拿到好成绩,也好步步高升呢。 回到集体户,人们改词的忙着改词,练舞蹈的练舞蹈,华子却到西里屋躺在了火炕上。 唐竹青走了进来:“华子,起来排练呐。” “就那么一首歌,我不用练。” “我得练呀。这次要砸锅姐就彻底完了。快起来。” “那我也得歇一会儿。我这一天又做饭又收拾屋子,还得陪你排练。” “怎么是陪我?真要获奖你不要荣誉呀?” “不要。荣誉都是你的,我就在蘑菇崴子屯儿这五间房。” 唐竹青:“那更好了。今后队员轮班收拾屋子。做饭……,早饭我帮你。午饭晚饭,别人做大家都不爱吃啊。” “取消午饭,白天两顿饭。晚上排练加夜宵!” “就听你的!” 第47章 专业门槛 公社领导再次审查,快板书、卖饺子都被拿下。只上报两个节目歌舞《姐妹们喜晒战备粮》、男女生二重唱《逛新城》。宣传队的男生只剩下华子和那个拉二胡的了。 华子起早做饭,唐竹青也早早起来。 “一样排练到半夜,咱们俩还得起早做饭。”华子抱怨道。 唐竹青:“人家不管怎么样,我不成啊。”她压低声音趴在我耳朵上“帮姐回城,你想跟姐姐干什么都行。”说完在华子脸上亲了一下。 唉,这女人根本没有文艺细胞的女知青,偏偏疯了似的要往文艺队伍里钻。 “姐,你得多加小心。别让那白凌云玩儿了。” 唐竹青:“小嫩芽子,别把事儿看简单了。你的唐姐费了这么多心思付出这么大代价,是谁想玩儿就玩的么?白凌云不过是个大老粗,想占点便宜。谁玩谁,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你小子是我的一份意外惊喜,最好的资源。我得好好呵护你,要啥给啥。” 华子:“这么说你要玩我?” 唐竹青:“你就是我小弟,就知道打架练嘴炮。世界上的事儿没那么简单。白凌云野心不小,嫉妒心强,有心机没脑子,出息不到哪里去。姐不在乎她,你呢也多弄俩酒钱。让她瞎呼呼,狗屁捞不着。” 华子也不再抱怨,一心一意排练、做饭。 半个月后,唐竹青领排的两个节目终于通过公社审查。 当天下午宣传队放假回家准备东西,三天后去县里。 华子和唐竹青骑着自行车回集体户准备东西。不过是换上干净的衣服,带足钱和粮票。最重要的是要带上大队的证明信。 在大队开出证明信,天就黑了。 回到集体户,华子做饭唐竹青烧炕。唐竹青特别吩咐一定得弄一盘黄豆芥菜丝!看来她是馋华子的白酒。想唱歌还喝酒,那还是驴叫啊。 华子:“为了给你壮行,兄弟给你见识点好玩意儿。你烧炕,我去做饭。” 让唐竹青惊得目瞪口呆的是,华子像变魔术一样,弄出来四个菜。一盘白菜炒木耳,一盘酸菜炒粉条,一盘鲫鱼炖粉条,一盘猪肉炖粉条。还有一点水焯柳蒿芽! 唐竹青:“华子,这个季节你哪弄的柳蒿芽啊?” 华子:“一斤白糖跟米雪晴换的。是她们家春天晒的干菜。粉条是刘发家从北边弄回来的。姐,这可是兄弟留着过年吃的玩意儿。多吃点柳蒿芽,清嗓子。” 唐竹青:“你咋这么能耐呀。知道你好吃,可是刚来半年就弄这么多好玩意儿。我们在蘑菇崴子屯儿三年,啥都不知道。” 华子:“你们都有家。我啥都没有,不得自己想办法。回城的时候你把木耳蘑菇带点,都是我自己采的。就是酒不多了,年底下还得弄点。” 唐竹青拿过两个酒中:“这玩意儿可不便宜,出厂就是一块一。前进供销社一块二毛六都买不到。” 华子:“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唐竹青:“我家街对过就是一酒厂啊。厂长我还认识呢。” 华子:“太好了!明天咱们就去县里。只要我认识那个厂长,就有法子弄出好酒来!” 唐竹青:“你哪来那么多钱?” 华子:“嘿嘿,跟当官的办事不见得用钱。” 毕竟要到县里参加汇演,喝了两盅解解乏也就放下酒杯吃饭了。 吃完饭收拾完毕已经夜里九点多。唐竹青竟然爬到华子的炕上,扯开了被褥。 “唐姐,你这是……” 唐竹青笑嘻嘻看着华子:“我就烧了这一铺炕。你想干啥就干啥。” 华子当然知道自己该干啥了。 唐竹青搂着华子:“今年冬天我有两个心愿,一个呢是参加县里的文艺汇演,进入文工团。” 华子拍拍她的俏脸:“另一个呢?” “呵呵,另一个就是像现在这样,做一次你的女人呐。” “我有那么重要么?” 唐竹青:“呵呵,长成你这模样的,又这么青葱。谁不喜欢?可惜就是不能嫁给你。” 唐竹青一拉华子的手,他浑身上下顿时一颤,心底轰然生起一团烈火。那个灵芝不是灵芝,牛粪不是牛粪的东西,似乎从下往上熊熊地燃烧着…… 华子心里又是一阵翻涌:哟,姐姐,你有你的前途,我有我的念想,咱们只能是一个集体户的战友、哥们儿。今后能怎样,谁也不清楚。 山村的冬夜很宁静,天上的星星都在瑟缩颤粟着。夜幕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做着酣沉的美梦,编织着自己平常而又艰辛的生活。农妇也好,知青也好,哪怕是人到暮年的老头老太太,都会在同一片星空下怀揣自己的梦想。梦想越是美好,付出的艰辛就越多。 唐竹青的梦想更加不着边际,她的付出有多大可想而知。不过很多事你付出了,努力了,甚至豁出命去,也不见得有什么回报。就像农家的热炕头儿,不管你今夜梦见什么,明天早晨睁开眼睛仍然是一片寒霜。面对生命中的一切,简单而脆弱的个体,实在没有十足的本钱。 你可以说她好高骛远,没有唱歌的天赋,却偏要走上文艺舞台。也可以说她羡慕浮华,可是浮华的一切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那个人不羡慕?真正能为之奋斗,敢于付出一切,那才叫勇气!蘑菇崴子屯儿的人多数没有这样的勇气,可以说他们很实在。可是这种实在是不是多少袋有一点愚昧? 华凌霄握着唐竹青的手,默想着。自己没有这个大龄姑娘的勇气和韧劲儿,是不是因为那个安欣让自己自甘暴弃决心扎根蘑菇崴子屯儿? 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疑问,在集体户这么久,和这些人相处,他已经很少想起安欣,甚至很少想起宽城了。 唐竹青还算是有情有义的人。他们的二重唱能不能获奖没人知道,但是看唐竹青跟评委,跟那些领导的态度。华子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唐竹青很可能再也不用回蘑菇崴子屯儿了。 一个表演唱《逛新城》下来,台下掌声雷动!他们成功了,唐竹青回城进文工团已经十拿九稳…… 散场之后,唐竹青对我说:“小弟弟,先别跟大家一起回去,晚上我请你吃饭。” 她请吃饭的地方很特别,是县歌舞团招待所。 两个人一菜一饭一壶酒…… 吃喝完毕,唐竹青往炕上一躺:“华子,姐姐谢谢你。能不能返城进文工团姐姐都得谢谢你。除了这些我实在拿不出别的东西报答你。” 她的这番话真的让华子感动了。 灯光之下,薄酒素菜,两个人却是喝得感慨良多。 唐竹青喝得俏脸酡颜,迷离微醉:“华子,我不用再回蘑菇崴子屯儿了。不过你埋没在那样的大山旮旯实在太可惜。你还是得想办法回宽城,就算回不了省医院,你也能做一番大事业。集体户人越来越少,将来要是剩你自己,你就没这热乎劲儿了。米雪晴再怎么漂亮她也不过是个村姑,不适合你。” 华子:“我才十九,没想过娶老婆的事儿。宽城?我不喜欢。活得太累。一天到晚尔虞我诈,一天到头不过一顿杂合面儿,一张硬板床。要是剩我自己,我就把那五间红砖房都买下来。好好弄个大院套,种点粮食蔬菜,养点猪鸡鸭鹅。好吃好喝热炕头,那不美死了?” “十九,三十,咱俩年龄差距太大了。我拢不住你这匹野马。吃完早饭,姐给你买车票……” 华子没想到,在蘑菇崴子屯儿他帮助的第一个女知青竟然是今后几年名噪一时的文工团副团长! 他们俩的二重唱完全结束,华子还要回那个小山村去。唐竹青今后将今后属于各种文艺舞台…… 华子告别唐竹青并没直接去往回走,而是绕了个弯儿,去了德化县一酒厂的职工食堂里面的一个小房间。 一个大肚子大个子脑满肠肥,却脸色灰暗的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两个人打过招呼坐了下来:“王厂长,风湿药酒郑拽子给您了……” 王厂长一竖大拇哥:“是小唐交给我的。好东西啊。我说你这么大个孩子,怎么喝那么多酒啊?” 华子:“我在宽城是学中西医结合的。我一个人能喝那么多么?我是配制药酒,风湿酒、壮阳酒、活血酒……” 王厂长:“等等。小兄弟,你还会配制壮肾酒?” 华子:“那当然。我是用祖传秘方改进的。不过那种酒造价太贵不好卖,我也没考虑做。现在就是治风湿的实在太多,好酒却太难淘换。” 王厂长:“你的壮阳酒要是管用,好酒有的是!” 华子:“真的呀?不过这事儿可得保密,那鹿鞭我得去白山养鹿场拿稀缺药材去换。过了二月二我给你送药酒来。要是不管用,我这辈子戒酒!” 王厂长一拍桌子:“那好。你先拿回五十斤去做料酒用!算咱酒厂开发新项目了。我说华子,你和那个小唐?” 华子心里骂道,你个老色鬼,贪吃猪还他妈惦记唐竹青?我得吓唬吓唬你! 于是说:“唐竹青咱可动不得,她认识的都是顶硬的大官儿。连我们公社一把手儿都不敢招惹她,我在她跟前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听说是省委的什么宣传部长看上她了,要给他的儿子当媳妇啥的。没准儿过了年,人家就进文工团了。” 王厂长:“嘿,那姑娘运气不错呀?难怪一天到晚趾高气扬,凡人不理。找了那么硬的靠山……” 五十斤一个大酒桶,华子雇了一辆菜队骡车说是给供销社送货,才悄悄弄回蘑菇崴子屯儿。 华子回到蘑菇崴子听到的第一个重大新闻就是李耀晨的闺女李清华要出嫁。男方就是大队机耕队的拖拉机手刘安。 蘑菇崴子这地方嫁闺女不用嫁妆,不过得准备一顿喜宴。娶媳妇就不同了,别说彩礼,就是衣服被褥家具就得不少钱。 刘家不但不用花彩礼钱,家具可以自己做。可是衣服被褥总得花钱吧?从春到秋刘家就是这衣服被褥钱难住了。 李家也很担心,担心姑娘一不小心把孩子生在家里。更为难的是,只要不结婚那就是姑娘。是姑娘就得参加一线生产劳动,所以李耀晨比刘家都着急。 可是秋收以后,刘家不知哪来的钱,买了衣服被褥张罗结婚了。 华子刚把炕烧热,坐下吃饭。李清华就在窗外喊:“华子回来了吗?” 他把李清华让进屋里,她也没坐下就说:“华子,我爸让我亲自来给你送信儿。腊月十五,我和刘安结婚。十四那天我们家安排喜宴,请你过去喝杯喜酒。” “我一定去。不过清华姐,我得问一下屯里的规矩。喝喜酒就得随礼,一般都花多少钱?” 李清华一笑:“我爸特意嘱咐,你不用随礼。要是没你那一百多……” 华子吓了一跳!这姑娘怎么这么口无遮拦呐? “清华姐,可不敢胡说!什么钱都没有!” 李清华:“我就是跟你说呀。” “那也不成。要是隔墙有耳,你爸的大队书记就完啦。记住根本没有那么回事!我还得随礼。” 李耀晨和刘家都住在西岗子上是老户。 华子是唯一一个来李家随礼喝喜酒的知青。看看礼账,有三毛的有五毛的,还有一对枕巾一个暖瓶的。 姑娘出嫁的正日得两天以后,李耀晨家的喜宴便提前开了。寒冬腊月,喜宴酒桌要借用左邻右舍及家人的房子。大知宾米永刚指挥梁老小儿、刘四儿等七八个小伙子穿梭上菜。热白酒用的是铝质水壶,然后分装到一只只二两装的瓷酒壶里。 华子随了一块钱的礼洋,然后打算到李家西院的邻居米永刚家找座位喝酒。米永刚却悄悄告诉他,先别坐。大流水席结束,他们会在李耀晨家的正房吃体己的。这是李耀晨的特别嘱咐。 华子无事可做,被米永刚分配到仓房里洗刷碗碟。干这活儿的是本村做豆腐的老卢。不过他在这里学会了一个新奇的法子,在一个大盆里装上喂猪的苞米糠,再把油腻的盘子碗放进苞米糠里搓。 这法子比洗衣粉肥皂胰子都好用,用苞米糠搓一遍,再拿清水冲洗。所有碗碟光洁如初! 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 猪要是吃了这种糠麸,那还不像吃饺子一样? 第48章 攻心医术 过了正月十五,生产队的年假结束了。 集体户的六个知青,剩下五个了。唐竹青没再来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甚至都没来前进大队。 国咏梅带回来的消息,唐竹青病了。因为她没去成文工团! 华子:“我俩那《逛新城》可是一等奖节目啊!再说县委宣传部都下了批文儿,咱们公社的报送文件,各个部门的手续都办全了呀。” 国咏梅:“县官不如现管,文工团沈团长说她五音不准,唱歌跑调。呵呵,她看上你了。” 华子:“我又不认识她。” 国咏梅:“你当然不认识。你们在台上表演,她就坐在观众席前排。” 华子:“唐姐也是,唱歌需要天赋。自己先天条件不好,还非要唱歌。” 国咏梅:“她爸是文化馆的科员,她妈是小学老师,教音乐的。” 华子:“音乐老师还把自己闺女教成那德性啊?我都不知道我妈长啥样儿,照样比她唱的好。” 国咏梅:“你不是说靠天赋么。大家都想想能不能帮他一把,真要进不了文工团,我真担心唐竹青活不下去。” 满自由:“怎么帮啊?我爸妈在二百货,一个站柜台一个管仓库,跟文工团不搭嘎呀。” 赵国伟:“我爸开汽车,文工团用得着么?哎,你爸不是局长么?” 国咏梅:“副局长,刚刚恢复工作,还是林业局。那个沈团长据说更年期……” 满自由:“我天,是个娘们儿啊!让咱华子去,美男计。” 华子:“这种人走后门儿送礼都不行,轻了她看不上,重了她又不敢接。得琢磨她的软肋在哪里。只要她是肉体凡胎,吃饭拉屎撒尿,我就不信她没弱点!她男人是干啥的?” 国咏梅:“那谁知道啊?” 华子:“她没儿没女?” 满自由:“干啥?你要绑票儿?” “放屁!我是胡子啊?更年期女人一般都五十来岁,能打动她的只有她的儿女。跟咱们这一代年龄相仿,好套交情。” 国咏梅:“趁现在还没上工,你还是去一趟县城。至少给唐竹青看看病。沈团长对你印象不错,也许你能帮忙说上话。” 华子:“他奶奶的,一点黄黏米都让我换捕鸟夹子了。值钱玩意儿过年都吃了,拿啥做见面礼呀。我现在最值钱的就是那支双管猎枪,也不合适。” 国咏梅:“凑钱,买一百个鸡蛋!” 华子:“不用凑。我留着过年那十块钱还没花,你拿着出去买。” 办私事进县城,生产队不能出车。整个蘑菇崴子屯儿只有两台自行车,一个是白凌云的红旗,一个是李耀晨的白山,都没法借。 华子拿着鸡蛋篓子,步行到青松岭搭供销社的运货骡车才去了县城。 他按照国咏梅跟他说的路线在白酒厂附近找到唐竹青的家。 唐竹青年前的风采消损殆尽,蓬头垢面,两只眼睛哭得跟烂桃子似的。 华子给她把了把脉:“姐姐,不至于的吧?别的门路都打通了,不就差一个文工团团长么?” 唐竹青:“都怪你!那个老团长以为你也要进文工团呢。结果一听说没有你就我一个,当时就撂下脸把我赶出来了。” 华子:“呵呵,那是她慧眼识英才。不过这件事还真得动点脑筋,人家是团长懂业务,咱又不了解她。你多喝点水,这种病没啥药能治得了。” 唐竹青又哭了:“你说我为了进文工团费了多少辛苦?爸妈的工资都被我花光了,自己耗到三十来岁。好容易一步就迈进去了,偏偏遇上她……” 华子:“哎哎哎,你先别哭。办法是想出来的,不是哭出来的。实在不行……” 唐竹青立刻不哭了:“你能怎样?” 华子:“她只要同意让你进文工团,咱们大伙儿想办法!” 唐竹青又哭了:“华子,你才十八岁,你还是个大男孩儿,这叫什么事儿啊……” 华子:“你也别伤心。集体户的哥们姐们儿凑了一百鸡蛋,我先去探探路。不过这个棉花篓子太寒碜,得换个纸箱子让别人看不出是啥。” 华子安慰一会儿唐竹青,又重新包装好鸡蛋,装进一个漂亮的纸箱子才去了文工团。 小县城的文工团,根本没上班,还在休年假。只有一个看门值班的老头儿。 华子也走累了,拿出一包红茶,求老头儿赏一杯水。 小伙子谦恭有礼,又有茶叶,两个人很快攀谈起来。拐弯抹角,华子吐露出要见文工团沈团长。 老头儿打开了话匣子,这个沈团长早跟老伴儿离婚划清界限了。自己把儿子带大,娶了儿媳生了孙子。不过这个孙子让她很操心,羊癫疯每隔一段时间就抽搐。现在还在县中医院住着呢。 这个沈团长绝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还他妈划清界限离婚?就是为搞破鞋方便!不过小儿羊痫风落在她孙子头上,十有八九不用卖身了。 华子告别那老头,拎着鸡蛋箱子,去了中医院。 刚刚过了春节,病房里只有沈团长孙子一个病人。华子敲门进屋,两女一男三个大人正陪着一个小男孩儿玩儿呢。 沈团长回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来客就是年前在舞台上演唱《逛新城》的那个小伙子。 “你是想调入文工团的?”沈团长打量着华子警觉地问道。 华子一笑:“您别那么看我,我对文艺不感兴趣。不过我插队之前是省医院的实习大夫,祖传中医。我是冲这孩子来的,这箱子里就是治他病的药材之一。” 沈团长摇摇头:“中医越老越有本事,你这么年轻就算祖传也比不了医院那么多大夫呀。” 华子一指桌上的药盒子:“他们用的不过是马卡西平,丙戊酸之类的西药。副作用都很大,这孩子也就五六岁吧?肾功能还没发育完全,您不怕今后受到影响?” 沈团长的儿媳妇抱起孩子:“大夫,你真的能治这种病?” 华子:“中医把这种病叫做小儿癫痫,严重时会影响大脑,危及生命。我得详细了解一下病情,才能确定能不能治好。” 沈团长:“平常跟好孩子一样,一旦发病就抽,吐白沫子。” 华子:“一般间隔多长时间?” 沈团长的儿媳妇:“半个月左右。” 华子看了看孩子的舌苔:“应该能治得好。我建议你们出院,先回家。这种情况住在这里白花钱。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上门治疗。” 沈团长的儿子说道:“难道你不要钱?” 华子:“当然收费。不过治不好我不要钱!” 沈团长的儿子点点头:“那行,就听你的今天出院。” 华子:“他这次发病是哪天?” “前天。” 华子掰着指头算计着日子:“五天后你们在家等我,我给你们送药,进行第一阶段治疗。” 沈团长:“华凌霄同志,你这么突然上门说是给我孙子治病,不说明你的真实目的我不会让你进我的家门。” 华子:“我说了,我当大夫得赚钱呐。治好了我当然要收费的呀。” 沈团长:“跟你一起唱《逛新城》的唐竹青呢?” 华子:“您说她啊,不是已经调入你们文工团了么?” “难道你不想回城进文工团?” 华子:“沈团长,就算我想回城那也得回宽城啊。虽然那里没什么亲人了,可是我有房子,有我的医疗团队。我会巴结您进文工团么?” 沈团长:“那个叫唐竹青的也没进得来,唱歌跑调。” 华子:“您是老艺术家。我能治得好您孙子的病,您就治不了她的跑调么?一个一天只能挣一两毛钱的女知青,要通过小队一把手,大队、公社一把手,还得通过人事部宣传部,最后卡在文工团一把手您这里了。你不觉得可惜么?在你这就是一句话的事,她可是付出了整个青春!我来您这儿之前去过她家,人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本来我是替她来求您的,可是我听说您的孙子生病了,于是才改了主意。我治您孙子的病,求您治她的跑调。至于让不让她进文工团,还是由您决定。这就是我要的医疗费。” 沈团长:“那你为什么一定要五天以后?” 华子:“我得回去配方制药啊。小孩子用药很麻烦,不甜他不吃。烦了腻了他还是不吃,小身体又娇嫩,得十分谨慎。另外孩子妈妈说他的发病周期大约半个月左右。我给他用药七天,到十五天左右看看是否再次发病。如果不发病,说明我的治疗思路对了,如果还是继续发病,我还得回去继续研究。唐竹青的事也只能作罢。” 沈团长:“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这样吧,不用再等十五天,只要她病好了就让她来找我,我指导她练声。” “呵呵,这就对了!我这箱子里是一百个鸡蛋,本来要当见面礼的。不过现在不行了。回去拿出一个煮熟了,去了皮泡在一杯醋里,等我来了再用。以后每天一次泡一个,一定记住。” 唐竹青听说沈团长要亲自指导她练声,病当时就好了一多半。第二天一早就买了水果去了沈团长家。 华子却去了宽城,治疗这种疾病,有几种珍贵的药材如:琥珀、羚羊角、麝香、珍珠母、熊胆粉必须花钱去买,而且要买好的。他不得不向师姑秦忆娥和医院的老师同事求助。 这个沈团长已经有了白头发,臃肿多疑,装腔作势,实在令人生厌。卖身给她,想想都恶心。 可是想想已经三十来岁,发疯一样要进文工团的唐竹青,还得尽心尽力。这件事如果办不成,这个大龄知青很可能从此就废了! 从宽城回蘑菇崴子屯儿就方便多了,可以坐供销社送货的骡车直接到青松岭,再步行回到蘑菇崴子屯儿了。 华子进屋把大包小包放到炕上,满自由问:“哎,唐竹青的事儿办得怎么样?” 华子:“放心。有眉目了,沈团长正指导她练声呢。” 满自由:“唐姐也真是的,天生驴嗓子还非进文工团。要不是你帮忙……。哎,当小白脸儿美坏了吧?” 国咏梅:“满碎嘴子,你还胡说八道。” 华子:“什么他妈小白脸儿?哥们儿这回赔大了!答应给那娘们儿的孙子治病,还得我自己买药。” 国咏梅:“你放心,唐姐那个人大方开事儿。不会让你搭钱。” 华子:“姐姐,这是钱的事儿么?琥珀、羚羊角还有那一点点麝香,花钱都没处买去。是我托人情弄出来的。要不是差唐姐的工作我非一脚踹死那老骚货!” 赵国伟:“兄弟,你这么点儿个小岁数,治这种病,能行么?” 华子把药包一个个都打开:“开始我也含糊啊。不过现在行了,方子是我师姑亲自核对过的。治疗方法是省医院的几个老师帮我琢磨的,十拿九稳!” 满自由:“万一不稳呢?” 华子:“你个窜稀嘴。万一不稳,我把你送去给姓沈的当孙子!” 华子白天照样出工,晚上吃完饭才连夜熬药。三天之后,他把药液满满装进两个军用水壶。随后又包了一包药面儿装在挎包里。 国咏梅:“你要去县城,得提前跟队长请假。万一她不让你去,你好另做打算。” 华子:“现在队里没啥正经活儿,我是去救死扶伤,是帮朋友的忙。她为啥不给假?” 国咏梅:“那你现在就去请假。我来做饭。” 华子和满自由到队部找白凌云请假,白凌云果然冷着大白脸不准假! 他妈的这个大白母猪太不会做人了,现成的人情都不会走。 满自由:“队长,现在队里没啥正经活儿。华子又不是出去挣钱……” “不挣钱就能随便旷工?啥叫没正经活?队里备耕,哪一样活儿不重要?” 华子:“算了。这假咱不跟她请。大不了算我旷工,走!” 华子拉着满自由出了生产队,打发他回集体户。自己却上了大路出屯子了。 华子骑着唐竹青扔下的破自行车,蹬得浑身是汗才来到公社,见到了王书记。 跟领导实话实说,唐竹青卡在了文工团长那里,团长答应指导唐竹青练声,华子答应治好她孙子的病。所以要定期去县城…… “王书记,我还有很多农活没学会。一旦忙于备耕我保证不误工、不请假,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唐竹青作为知青毕竟为我们公社争得过荣誉,立过功。再说她一个女知青费劲巴力熬到三十岁了,好容易争得这么一个机会。咱得帮忙啊。” 王书记:“呵呵,你是大夫能帮忙,我一个基层干部跟文工团不熟悉呀。” 华子:“我跟队长请假,她拉着大脸不给假。” 王书记:“请多长时间哪?” 华子:“每七天请假一天,大约一个月到一个半月。” 王书记:“加起来不过四到六天。这没问题呀。唐竹青我比较熟悉,应该帮忙。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回去让你们户长交给白队长。” 唐竹青的美女本钱让她一路绿灯,可是到文工团遇到更年期娘们儿便不灵了。幸亏有华子这个美男小大夫,要不然一切努力付出都白费了。 回到集体户天都黑透了。蹬着自行车,腿都累酸了。 四个知青都在焦急地等着他呢。华子把王书记的准假条子亮给大家,年轻人一阵欢呼。 华子对国咏梅说:“王书记让你把条子交给白凌云。可是我路上想了想,还是我教给她。” 满自由:“那为啥呀?书记的条子,那就是圣旨!” 华子:“跟她请假她没给,结果书记准假了。那白凌云不难堪么?咱们户长整天围着她表积极打溜须,要是因为这事儿让她难堪,以前的马屁都白拍了。” 国咏梅:“呵呵,你说的是替我着想。话怎么这么难听?” 华子:“唐竹青的事儿你们都看见了。想回城谈何容易?还是咱小流氓好,随遇而安,不求他们。我看他能给我咋的?欺负我就狠揍!” 赵国伟叹了口气:“唉,我要是没爹没娘没家庭,我也不回城,就在农村混下去!可是不回去怎么办?指望这点儿按收入养活那么一大家子,不行啊。” 第49章 狗肉何来 白凌云没有想到,华子因为一天假竟然跑到公社找王书记。王书记还真给他批了条子! 她问华子:“唐竹青给你什么好处啦?她能嫁给你呀?还跑到王书记那去了。” 华子现在不想跟她置气,可不得不借机敲打她一下。这个娘们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于是说道:“白队长,就冲你这心胸,这辈子也没大出息!你要不是借了唐竹青的光,那处分能取消么?人得知道感恩。连王书记对唐竹青的功劳都交口称赞,你想当官往上爬就不能鼠目寸光!” 白凌云:“谁不想往上爬?我走得正行得端?” 华子:“这话你跟别人说去,跟我小流氓说不着!天底下就算你一个人光明正大,那又能怎样?谁要出息你都挡不住,嫉妒只能弄坏了自己。一样往上爬,集体户那几个知青都比你快!” 白凌云:“他们有啥了不起……” “没啥了不起,可是论文化,论人品、人脉个个都比你强。知青回城找工作没有后台没有人脉,能办得了么?是你一个小队长能挡得住的么?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他们可都是本县的,在县城随便找一个什么人,你和你爹都惹不起!都是公社干部们的顶头上司。集体户里的知青,谁家的社会背景不比你那窦家王家白景林厉害?” 白凌云:“我又没得罪他们,能给我咋的?” 华子:“别人不说,就说这个唐竹青。如果哪一天你要再进步再高升,搞不好人家一个电话,你就玩完!文工团交友多宽,什么干部拿不下!” 白凌云大白脸憋的通红,说不出话来了。 沈团长一家终于把小大夫迎进了家门。 这个小大夫治病的法子很特别,他先把那个醋泡了五天的熟鸡蛋捞出来,当着孩子妈妈的面儿放进锅里加上佐料和纸包里的药面儿煮了起来。开锅的时候,甜香四溢!然后他将小米和南瓜一起煮粥,同时把南瓜籽仔细地选出来放在一边晾干。 随后陪着孩子一起吃饭聊天。吃完饭他建议来一玻璃杯甜草汽水儿。 然后从两只军用水壶各倒半杯,兑在一起:“小兄弟,尝尝咱这甜草汽水。喝一口甜一下午呢。” 小男孩尝了一口赞道:“甜!” 华子:“都喝掉!” 小男孩一仰脖子都喝了下去…… 华子叮嘱沈团长的儿媳妇,鸡蛋按照他的法子,醋泡五天加药粉煮透,一天吃一个。南瓜小米粥要常年喝,没有南瓜就用纱布包上南瓜籽煮粥。七天后他再来。 沈团长:“这么远的路,你不住下?” 华子:“以后每七天队里才给一天假。我得搭供销社的送货车回去。不然这八十里山路全得靠双腿了。” 沈团长往外送华子悄悄问:“小唐是你未婚妻么?” 华子乐了:“呵呵,不可能啊,我才十九毛岁,她都快三十了。我们那个集体户特别好,大家都像兄弟姐妹一样。他们都拿我当亲弟弟。他们都想早点回城,真的很不容易。” 沈团长:“你不想进城里工作?” 华子:“暂时不想。说实话我插队的那个地方药材质量特别好。给孩子喝的甜草药液就是我从山里采的,药效好劲道足。” 晚上十点多华子才回到集体户。 满自由把饭菜端进西里屋:“兄弟,有王书记的批条了。你犯得着这么辛苦么?” 华子:“哥们儿,大丈夫言而有信。我要是不按时出工,白凌云无所谓,给王书记丢脸。咸葱叶炖土豆,得喝两口解解乏。” 国咏梅和元朝辉披着衣服走过来:“见到唐竹青了?” 华子:“哪有时间呐?我得亲自做药膳,看着那孩子把药喝进去。两个多小时。还得及早赶到供销联社大库赶运货车。” 国咏梅:“小兄弟,你太够意思了。仗义守信,不辞劳苦,这哪是什么小流氓啊?姐给你煮俩鸡蛋。” 赵国伟:“他要是流氓坏分子,天底下还有好人么?七天后我给我爸打电话,让他开货运队的汽车接送你。” 满自由:“户长,是不给老赵和我也煮鸡蛋呐?” 国咏梅:“就剩四个了。” 华子:“留着吧。过些日子我腾出工夫,咱非养几只下蛋鸡不可。大山旮旯必须自力更生!” 赵国伟的父亲开车接送必须得晚上来到集体户,悄悄把华子接走。到了县城,再让华子下车,他再把公家的汽车悄悄送回车库。 按沈团长一家的陈述,孩子这两天又是发病危险期。 华子直接去了沈团长的家,可是他们这个家是个狭小的筒子楼,老少三代一家四口,根本没有属于孩子的单独房间。作为文工团长,能在那个年代在县城住楼房,已经足够优越了。 华子询问了一下孩子的情况,他的母亲用药正常准确。那就看这个小孩儿这两天夜里的反应了。 华子把急救包放在他家的柜子上:“你们家附近有旅店招待所什么的么?我得守望一宿。如果有情况你们好方便叫我。” 沈团长说:“文化局招待所就在我家楼房后面,我送你过去。不用花钱。” 一切安顿好了,孩子被他的父母带进房间。 沈团长一拉华子的手:“我们走!” 沈团长毕竟是小县城里的知名人物,文化局招待所上至经理下到服务员都给她的面子。最好的房间,最好的待遇。沈团长也是十足的热情仔细,连室内的电灯、卫生间都检查了一遍。然后让服务员到食堂买几样炒菜,几个馒头…… 她陪着华子吃着饭菜:“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对中医会有这么深的造诣。省医院就是了不起。” 华子:“我的中医医术是家传的,我会走路就会爬药架子。爷爷死后是我师姑督促我,其实孩子的病我诊断过后还得请教她去。她是咱们省医专教中医内科的老师。” “哦,原来是这样。这我就放心了。看来我孙子得病大有希望,你这个人人品也不错。今晚没什么事儿,咱们多聊一会儿……” 孩子,一夜酣睡!沈团长和他的儿子媳妇又惊又喜,战战兢兢问华子往后他还来不来? 华子还像昨天一样,指导孩子的母亲给孩子兑药煮醋鸡蛋。 沈团长:“谷大夫,孩子下一个疗程你还来不来呀?” 华子:“当然得来。孩子的方药七天就得调整一次,至少得一个半月,稳定三个发病期才能逐渐减缓。” 沈团长脸上闪过一丝笑容…… 华子心里暗骂,你他妈不给唐竹青安排个好位置老子让你就地翻车! 吃过早饭,唐竹青才来到沈团长家“探望孩子”。 华子对沈团长的儿媳妇说:“危险期还没完全过去。如果发病也会轻不少,坚持用药,如果有情况,给我大队打电话。如果不发病,七天后我来送药,再做调整。” 毕竟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对着华子千恩万谢。一夜安稳,已经明显见到效果! 沈团长:“就算往回走,为什么这么早啊?” 唐竹青哭了:“这位小兄弟得赶回去上工。八十里山路他得搭运输队的顺路车,再步行三个小时。” 沈团长:“小伙子,你放心吧。小唐的跑调问题已经好多了。下周一就让她到文工团报到。” 华子和唐竹青给沈团长深深鞠了一躬。叮咛一番,太阳刚升起来华子就走了。 华子来到蘑菇崴子屯儿的第一个春天注定多事。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把唐竹青送进了文工团。可是沈团长的孙子病情还没有彻底稳定。 一个半月的时间,华子接连调整了三次方药。沈团长的孙子一直没有发作。 四月初那次进县城,又是赵国伟的父亲开车来接的。不过这次他不是特意来接华子,而是来接他的儿子赵国伟和国咏梅的。 他们都是回去办理回城手续的。 在沈团长家观察了最后一夜,已经可以确定孩子已经好转稳定。华子给沈团长的儿媳妇开了方子让她继续给儿子用药。醋鸡蛋南瓜粥还得继续,他本人就不必每周一次来回跑了。 沈团长还在婉转地表示要挽留他,华子实实在在婉拒了。再不敢耽误出工,生产队已经正式备耕了。 沈团长的儿媳妇拿出二十张大团结放到华子面前:“谷大夫,谢谢您救了我儿子。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 华子看着钱,笑了笑:“有心意就好啊。” 他拿起两张:“回去我得代表我唐姐请我们集体户的哥们姐们儿好好吃一顿。帮忙请假的送信的干活的熬药的,都得有份心意是吧?” 沈团长的儿媳妇:“我们家还有一块腊肉……” “不不,农村好吃的比城里多。我是说,剩下的钱你们收起来,给孩子留着。他的病还得很长一段时间巩固稳定,尤其是麝香醋鸡蛋,南瓜仁小米粥不能间断。醒脑安神,营养均衡。” 沈团长:“华子,你还是拿着吧。咱们说好了,好病就……” 华子:“其实我的医疗费早就收了。我唐姐已经到文工团上班了,我们双利双赢,多好。” 沈团长:“华大夫,我还是不大相信。你和唐竹青不是恋人,就是一个集体户的同学。帮她演出也就罢了,帮她办这么大个事儿,这么辛苦。最后连钱都不要,你图什么?” 华子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才说:“简单说就两个字,喜欢。不是恋爱那种喜欢。我从医疗系统被清理出来,那时候很无助。表面上毫不在乎,内心却非常痛苦。是集体户的五个哥哥姐姐安慰我、保护我,拿我当亲弟弟照顾。说实话,没有他们,我在大山旮旯都无法落足。还正式安排妥就有人想把我赶走!我不想再看见一个历尽艰辛的姐姐,还没正式入门,又被赶走!” 沈团长:“你放心吧,小唐不会被赶走了。” 华子:“谢谢沈团长。除此之外,我喜欢我的专业,医生。医侠门最不怕的就是疑难杂症的挑战。说实话这孩子的病对我是一次挑战,是我第一个这类病症病例。呵呵,现在我成功了!第三,我喜欢交朋友,人行天下,没朋友寸步难行。所以我图的是我自己的满足。” 沈团长的儿子不由得说了一声:“了不起!” 华子:“我唐姐对文工团唱歌,孜孜以求。我呢送佛送到西。不过我不看好她的歌唱事业,如果可以她是个不错的舞台监督。” 唐竹青:“华子,你胡说什么呢。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一定继续努力。” 华子:“唱歌靠天赋,舞台监督靠艺术修养。我觉得你在闲暇时多看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或者布莱希特什么的,将来用得着。” 沈团长:“哇!你还懂这个?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听说过,步什么特不知道啊。” 华子:“呵呵,我也是听宽城那些哥们姐们儿说的。” 沈团长:“如果小唐愿意的话,团里还真缺一个这样的人。也可以分担我一多半工作。” 唐竹青:“您要信得过我我当然愿意。不过您得多指导,我边干边学。” 华子这才长出一口气,和大家告辞上路出发。 沈团长送出老远,还希望华子常来。 唐竹青已经正式上班,他才不稀罕一个更年期的老女人呢。老子再也不见啦! 那个年月,兜里揣着钱也未必能买到肉。华子到了青松岭下了骡车,供销社没有任何能下酒的肉菜。他一路踅摸打听,直到小康家窝堡,才买了五只下蛋鸡。 他回到集体户的时候,国咏梅和赵国伟还没回来。满自由到屯子里借了个铁网鸡笼,才算把鸡养了起来。 国咏梅和赵国伟回来的时候,依然是坐他父亲的汽车。 国咏梅已经拿到了县里大修厂的指标。 赵国伟个儿大话少,太过老实,大家都以为他即便能回城也得猴年马月。可是一个年假回来,他的结果是最快捷的。他已经成为德化县物资局第二汽运队的司机!而且马上就回去上班! 可是无论华子还是满自由、元朝辉都没从两个回城青年的脸上看到一点喜气笑容。 国咏梅虽然拿到了大修厂的指标却没有正式调令,不过明显能看出来,她从心里不喜欢这份工作。不过是能将就回城而已。 她还得准备到队里干活儿。 队里已经下通知二月十八正式上工刨粪、送粪、扬粪…… 又在白凌云的指挥下干了七八天农活儿,赵国伟的调令先下来了。他再也不用到队里干活儿,收拾行李准备走了。 第50章 欲盖弥彰 别管两个人是什么心情,都能如愿回城,那得喝一顿庆贺一下。 元朝辉没找到接收单位,在怨天尤人;满自由的返城指标公社没批,正在骂骂咧咧。 这顿酒菜,只能由华子张罗。 白酒是拿狗鞭冒充鹿鞭换的,酒菜到哪里弄去?经过一个冬天,华子采摘的山货已经没了。新买的鸡只下了三个鸡蛋,集体户只有黄豆咸芥菜疙瘩,华子老早把黄豆泡上。告诉大家,晚上别着急做饭,等着! 鸡鱼肉蛋,在这年月有钱都没处买去。何况现在大家都没钱! 他拿着弹弓跑到屯子东边的榛柴岗子,跑了一个中午,好容易打下一只野鸡。可是捡起来掂量一下,瘦得皮包骨,两斤都不到,甩手扔了。再看看母猪河,冰面已经泛起了白光,要开化,人已经不敢上去了。 弄不到野味,只能回去杀一只下蛋鸡了。 他转了一圈,远远听见生产队的钟声已经响了。连忙揣起弹弓,往回小跑。刚过母猪河n字弯,就听见汪汪汪,一条狗追着自己乱叫。远处还站着一个高个子女人。 是柳子富老婆康淑君。 他早就想教训一下那个大个子大白脸,鹅蛋脸桃花眼,扭着大屁股的大个子娘们儿。 这个女人的家在东岗子上,距离集体户并不远。 下工以后,华子在蘑菇崴子屯儿边上捡了一条臭鱼,钻进榛柴岗子脚下的一个渔窝棚里一直忍到天黑…… 华子蹑手蹑脚靠近她们家,这家人没有院墙,院子周围是一圈不规则的树障子。树障子外边是一条存着积雪的浅沟。 华子一拨拉柳树毛子,哗啦一响。里面传出汪汪的狗叫,一条灰白色的土狗奔了出来。华子将一条鲫鱼瓜子扔了出去,那鱼的肚子里可塞着一颗药丸! 那狗太他妈贪吃,把鱼叼起来,三下两下就吃了进去。 吃了鱼也不管外面什么动静,嗅了几下,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身子开始左右摇晃。然后低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华子悄悄摸过去,把那条狗装进了麻袋…… 华子夹起麻袋四下望望,蘑菇崴子屯儿东岗子,了无人声。这个宽阔荒凉的母猪头上只有四户人家,柳子富家是唯一一家有树障子院墙的。他刚要迈步回集体户,木桥那边却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他一转身向北边母猪嘴那边转了出去…… 几个人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钟,肚子饿得咕咕叫,华子才从母猪嘴转到母猪前脚的土坡下的林子里绕回来。 满自由:“你这是干什么去啦?大家都快饿瘪啦!” 华子把一条鼓囊囊的麻袋扔给他:“你赶紧烧水,一个半小时以后开喝。” 满自由打开麻袋,里面竟然是一条狗! “狗?你哪弄的?” “切,偷的呗。哪有钱买呀?” 国咏梅:“你敢偷狗吃!就不怕……” “想举报也得等明天。” 元朝辉:“这么长时间算是白等了。狗肉那土腥味儿,我可受不了。” “等我做好了再说。” 华子拿着刀子,仔仔细细把狗皮剥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把狗裆里那三样东西摘下来,反反复复洗干净。小心地收起来。三个男生忙忙活活一个多小时,终于招呼两个女生吃饭了。 国咏梅:“我不吃偷的东西。” 元朝辉:“我不吃狗肉。” 华子坐到女生寝室的炕沿上:“那咱可说明白。咱把饭桌放到女生这屋。这可是给赵国伟的饯行酒,你们不吃狗肉总得吃点咸菜喝口酒吧。” 狗肉丝、狗肉汤、黄豆疙瘩丝,每人一碗酒。香味儿弥漫整个房间,国咏梅半躺在炕上直咽口水。 华子抄起筷子:“你们两个女生,一个胆子小肚子不答应;一个呢,嘴硬肚子不争气。来吧,先练练胆儿。元朝辉,你不是怕狗肉土腥么?喝一口汤试试,一小口。” 元朝辉实在饿极了,壮着胆子呷了一小口。 “哎呀,这么香,这么鲜,太好喝了。我喝这汤就能把贴饼子吃饱了。” 华子:“别呀,那你就亏了。尝尝肉丝,这是我跟朝鲜族大娘学的。你试着吃一个肉丝儿就行。” 元朝辉试着夹起一根肉丝送进嘴里,嚼了两下:“国姐,快起来吃狗肉吧。真的太好吃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肉。一点都不腻。” 满自由:“嘿嘿,咱国大户长光明磊落,偷的东西决不能吃!” 国咏梅呼的一下坐起来:“你放屁。你们敢偷,我凭啥不敢吃?不吃白不吃!” 哈哈哈哈…… 华子他们在屋里吃的不亦乐乎,年轻人不管条件怎么艰苦,他们都能发现生活中的快乐。只要有一点快乐,他们就会忘记一切烦恼,对一切都不再警惕。 他们正在集体户嘻嘻哈哈,自得其乐,却不知道危险已经降临到集体户根本没有门的大门外! 蘑菇崴子屯儿的人都愿意栽柳树,可是集体户周围连柳树都没有,就是在四周挖了一圈浅沟。光秃秃的迈步就能过去。 白凌云最近经常睡不着觉,睡觉做梦,经常梦见那个小知青华凌霄。一个人在家坐不住,就穿上衣服到屯子里走走。 华子那天的话对这个盲目自大,愚蠢大胆,野心勃勃的女人,无疑是当头棒喝!自己的依仗是什么,不过是狗屁不是的贫农代表。可是集体户里的知青个个都深不可测。 一场闹闹哄哄的农民文艺汇演,自己不过免去了处分,连一张奖状都没得着。而唐竹青却实实在在地进了县里的文工团啊!那真是一步登天! 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自己生产队的知青。年前还是自己手下俯首帖耳,好话说尽的社员,年后就是县城的文工团员了。自己在人家面前一下子变成了土狗。 现在她才觉得自己全错了! 窦家、王家在这些知青跟前,尤其是在那个华凌霄面前就是一窝耗子。一窝被打得到处乱窜不敢出门的耗子! 蘑菇崴子屯儿有句话,老虎一个能拦路,耗子一窝喂老猫!苞米瓤子窦保成惹下的祸,让华凌霄一个打十一个!当面管人叫爹呀。被华子打躺下不敢起来的就有她的对象窦凤学。 白凌云不识几个字,除了自己的名字更不会写其他字。所以在她的脑海里,根本不会有什么潘安宋玉,玉树临风之类的词汇。总之看了华凌霄,那就是好看,越看越好看。看了一眼就忘不掉,看了一眼就能梦见他! 再看对象窦凤学,三块豆腐高也就罢了;长得小眼吧唧也能将就。可是娘们唧唧,实在太熊了!浑身上下,没一点男人味儿。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和窦凤学长反了?对着镜子看,屁股、胸部、脸盘儿都是女人。可是再看着大体格子,想想自己的脾气,的确缺少女人味儿。 华子打窦家那一窝耗子也就罢了。可是收拾窦凤礼,深深刺激了白凌云。 一向在蘑菇崴子屯儿牛逼轰轰的父亲白景林,被小流氓骂的一言不发。被自己奉若神明的公社王书记,对华子客客气气。自己的两姨哥李耀晨,在华子面前响屁都不放一个! 就算自己是一颗玉雕的蘑菇,是一颗极珍贵的灵芝,在这大山旮旯里也是山深人不知啊。 想想那个华凌霄,动手能打,开口能说。窦凤学跟他比就是一堆狗屎!她走在暗夜的村道上,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华子那张笑嘻嘻的大男孩脸…… 华子绝想不到被他一顿冷嘲热讽,好顿敲打的队长白凌云,竟然被他训得春心萌动了。 她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竟然过了母猪河木桥,上了东岗子,来到集体户的房前。 她来到集体户房前看着里面身影晃动的的五个年轻人,忽然觉得自己不知来干什么。 五间房里面好像在吃饭,一定是为欢送赵国伟。两个多月的时间,集体户先后有两个人回城。她没看出来一向老实巴交的的赵国伟,办起回城比父亲是副局长的国咏梅还痛快。 她知道华子厨艺不错,一碗土豆炖葱叶,一盘黄豆芥菜丝让她吃得终生难忘。 毫无来由,她不知道自己进去该说什么。 她可以趾高气扬,她可以颐指气使,但是在那个小流氓跟前她连说话都得掂量掂量。一句话不对被他抓住,他能扒你的皮! 在大山旮旯蘑菇崴子屯儿,白凌云第一次感到发怵,感到心里没底。 她悄悄地退走了。 白凌云一时的胆怯,让她错过一次整治华子最有力的把柄。屋里的年轻人也没意识到危险此刻距离他们那么近…… 屋子里,知青们的话题还是那两个字——回城。 华子似乎很天真:“看见蘑菇崴子屯儿这个样子,再想想在宽城的那些日子。我觉得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没什么不对。这里的广阔天地,一定能大有作为。” 赵国伟:“全国知青开始都有你这种想法。可是来了几年,却是毫无作为。热情没了,想法变了。” 满自由:“要说回城,条件你不算最好。可你回去得最顺利。” 赵国伟顿时满脸悲戚:“顺利什么呀?我十几岁时就没参加什么战斗队,见天跟着爸爸学开车。可是下乡来呢?生产队连一台手扶拖拉机都没有,大队机耕队不要我。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靠我爸那点工资怎么活?看着别家孩子回城,我爸妈就上火。上火有什么用,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实在没办法,我爸不到五十就申请退休,我是接我爸的班才回城的。” 华子:“你父亲不到五十就退休。那这日子……” 赵国伟哽咽着流出眼泪:“我爸快五十的人,只能做临时工,到搬运队扛大包去。要是在农村大有作为,能养家糊口。我宁愿在蘑菇崴子屯儿扎下去!我天天干满工,可是一个满工只有几毛钱。除了分点粮食,就剩十几块钱……” 华子:“他奶奶的,小时候我天天盼着自己长大。可是现在想想还是那时候好,不管在哪弄半个窝头吃饱了就满街疯去!困了也不惦记回家,找个旮旯就睡。现在书看多了,人看多了,事儿经历多了,怎么活得这么压抑呀?” 国咏梅:“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正义的事业是任何敌人也攻不破的。我们有充分的信心,克服一切艰难困苦。我们正在前进。我们正在做我们的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的事业。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我就相信,我们得国家会越走越好,我们这些人也会越走越好。华子虽然决心扎在这大山旮旯,但我相信他绝不是庸庸碌碌的人。尤其他是个大夫,正是缺医少药的山村急需的人才。” 满自由:“你还别说,没有这小家伙,唐竹青那事儿真就砸了。中医院的大夫都比不了呀。” 华子他们刚刚把赵国伟送走,柳子富的老婆康淑君就大吵大嚷地找白凌云告状,自己家的狗丢了! 蘑菇崴子屯儿的男男女女多数都有猪的属性,并引以为荣。这里的人,从来没有偷鸡摸狗的事。 贼,不但要有胆子,有头脑,有技巧。首先必须得是个勤快人!做贼得熬夜,懒人绝不会熬夜。做贼得吃苦,贪图安逸的人绝付不了贼的辛苦。贼得肯干有体力,无论偷了多少东西得拿得动拿得走。不然白忙活了。 白凌云知道,集体户有个好户长。其他大队小队都有知青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情发生。但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的集体户从来没发生类似的事儿。可是屯子里确实丢狗了。 白凌云都不用调查,蘑菇崴子屯儿有一个偷狗的都是那个人。他们昨晚吃的八成就是狗肉! 可是她自问,没有真凭实据,没抓他现行,真的惹不起他。 可是这个康淑君也很难缠,什么事儿都好办,不要脸的事儿不好办。康淑君什么不要脸的事儿都干得出来。什么样的人都好对付,但是谁遇上康淑君这种毫不要脸的人谁都没法对付。 狗丢了,就是本屯儿的治安问题。队长是本屯儿最大的官儿! 白凌云下令,让窦保全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查! 查来查去,在村民梁老小儿家查出一张狗皮来。 白凌云又祭出了她的制胜法宝——召开批判大会! 唐竹青走了,华子不愿意挨着元朝辉,长得太一般了。 他坐在炕沿上四处查看,米雪晴和她大姐米雪娥坐在西山墙下边,实在太远。搭讪美女可以,但得自然而然,不能赖皮赖脸。再看那个微胖美女柳大妞,就靠在门口儿根本没进屋里来。 华子和满自由被挤到炕里的时候,挨着他的竟然是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白净大眼,两条眉毛交织在一起,唇上微微有点黑胡子,穿一件红格子衬衫的姑娘。华子认识她,是李耀晨的老妹李彩霞。 不过这姑娘很老实,既不摸他也不看他。直到国咏梅念完了报纸,她都一动不动。 虽然靠得非常紧,却没了唐竹青的旖旎风光。 第51章 比武成战 国咏梅读完了报纸,白凌云才断喝一声:“带上来!” 窦保全孙信智孙信礼等几个所谓的基干民兵推进一个半大孩子来。那个男孩看样子比华子还小,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是华子到蘑菇崴子屯儿新结交的好哥们儿粱老小儿! 白凌云:“大家都认识吧?梁老小儿,大号梁立春。刚满十七岁,还是个七厘股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偷鸡摸狗。” 梁立春:“我没偷鸡摸狗。那狗不是我偷的!” 窦保全:“你他妈还抵赖!在你家仓房搜出来的狗皮!大家看!” 窦保全说着从一条布袋子里掏出一张青黄柔软的狗屁,举起来四面展示。 他一亮出狗皮,几个知青都放心了。因为他们都知道,华子偷回来的那条狗别说狗皮,连狗骨头都塞进灶坑烧成灰了。狗粪狗下水都被他们挖坑埋到粪堆下面。 白凌云:“罚款三块钱。明天游街批斗!” 梁老小儿气得放声大哭:“狗不是我偷的……” 窦保全上去就是一个嘴巴:“还他妈死不招认。” 华子窜起来,一跃跳到地下:“你他妈冤枉好人!”他推开窦保全,劈手夺过那张狗皮。 白凌云:“华凌霄,你要造反么?” “你算说对了!冤枉好人就得造你们的反。造反有理!”他展开狗皮抖了两下。 国咏梅可吓坏了,难道这小子为救梁老小儿要承认自己偷狗了?微黑的脸庞急得通红。 华子:“我问你,康淑君家的狗什么时候丢的?” 白凌云:“她说是昨天晚上。” 华子:“大家看看这张狗皮,是鞣制过的熟皮子。熟一张皮子怎么也得三五天吧?而且这皮子柔软干燥,已经放了一段时间了。你们谁家能把皮子熟完好多天以后再去偷狗?你这队长怎么当的?也不询问,上来就要罚款批斗。谁让你这么干的?” 白凌云:“华子,你这是存心破坏社员大会,扰乱队里的治安!” 华子:“你少给我扣大帽子!你明知道窦保全提供的是伪证,根本说不出理去,还要处罚粱老小儿,是不看他人小好欺负?山里人谁家不养狗?谁家没存过狗皮?按你这么推断,戴狗皮帽子的都是嫌疑人?” 国咏梅、元朝辉、满自由心里暗念弥陀佛。这小子这张嘴喷起来比机关枪都厉害,搞不好得让他弄成偷狗有理! 就在人们小声议论的时候,华子把狗皮还给梁老小儿。 “你他妈还基干民兵,欺软怕硬,冤枉好人,蒙混过关。还随便打人……”华子说着一挥手,啪一个大嘴巴扇在窦保全脸上!这小子鼻血当时就流了下来。 华子:“你奶奶的,老子不是说过了么。有你华子爷爷在,姓窦的就没你们好!再嘚瑟我他妈整死你!” 国咏梅看得出来,华子开始有意要搅散这场批斗会了。 白凌云:“华凌霄,你敢打人?他可是基干民兵!” 华子:“狗屁!是不是基干民兵,那得经过革命群众检验。是爷们儿咱明天一早大场院比划比划!我正式发出挑战,民兵三项!不敢应战,立刻滚蛋!” 基干民兵被一个小大夫挑战,窦保全被华子逼到死角了。他要说不敢应战,连白凌云的脸都得丢到裤裆里。 窦保全被逼应战,会也就散了。 回到集体户,国咏梅都放粗话了:“你小子太他妈坏了。没理辩三分,吓得我浑身是汗。偷狗还偷得浑身是理呀。” 满自由:“这小家伙儿绝对是个天才!我说,民兵三项是啥呀?” 华子:“我临时瞎编的。也不过就是投弹、射击、拼刺刀呗。射击没枪没子弹。投弹么,明早把生产队敲钟那玩意儿拿着。剩下就是拼刺刀,找几根木棍绑上布头粘上白灰,那可是哥们儿强项。” 元朝辉:“你要眯着不出声儿,是不就过去了。” 华子很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干的事儿,看着别人受冤枉?那是爷们儿干的事儿么?再说,五分钱都能干掉他一个会计。三块钱够梁老小儿家干多少天活儿?” 华子说着站起身进里屋了。 国咏梅:“这小崽子还真仗义。可是这种仗义,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日上三竿,大场院里站满了人,窦保全才带着两个窦家弟兄来到。大场院南侧大门里,满自由已经画出一条白线。 华子看了一眼白凌云:“白队长,你当过民兵队长。怎么比你说吧。” 白凌云:“咱们没有枪更没子弹,没法比武。” 华子:“民兵三项,还有投弹和拼刺呀。”他把生产队敲钟的钟锤子扔到窦保全脚下“白线后边,投弹。” 窦保全看了看白凌云,白凌云点点头。 窦保全抓起钟锤子,抡了两下,然后一撤步,甩手投了出去。苞米瓤子跟着迈步,一步步测量步数。五十五步! 以窦保成的个头儿,他的步子根本没迈开。 满自由:“不对!我再步量一遍。” 华子:“算了吧。多那三步五步的能怎么地。我来!” 华子握着钟锤子后退了三步,然后突然向前助跑,一声高呼将钟锤子投了出去。如果不是钟锤子落地激起一片尘土,人们几乎看不清那钟锤子飞到哪里去了。 窦保成还要步量,那个最漂亮的姑娘米雪晴说了一句:“别扯那没用的啦。最少八十米!谁远谁近?大家又不是瞎子。” 白凌云:“还比啥?” 华子:“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练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下一个项目,拼刺刀!”说着他抓过一根包着布头的木棍,沾满了白灰。 白凌云瞟了窦保全一眼:“还用比么?” 窦保全摇了摇头。 华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完犊子货。你、你、你,你们仨一起上!” 华子点的正是昨晚抓梁老小儿那三个人。 窦保全是曾经小队会计窦凤礼的儿子,孙信礼、孙信智可是大队会计孙信义的兄弟。 窦保全还是摇头不肯上,他是被华子打怕了。 孙信礼:“他不上,我们哥俩上。有啥了不起的!” 白凌云心里暗骂,还真有不知死的。那个小崽子没把握会点你们仨?她暗自高兴,这俩孙子仗着哥哥是大队会计,经常刺毛撅腚,今天看看你们到底啥能耐。 双方隔着白线站好,白凌云随便说了一句:“开始!” 华子的刺杀动作很显然是受过训练。孙家哥俩却是横抡竖打,怎么方便怎么狠就怎么来。 国咏梅:“队长,有这么拼刺刀的么?” 白凌云:“看着。” “杀——!”随着华子一声呼叫,孙信礼胸前多了一个白点。这小子痛得一呲牙,挥起棍子就打! 满自由:“你他妈已经死啦。” 元朝辉:“民兵玩儿赖!” “杀——!”“杀——!”华子端着木棍左右拨打,孙信智着了两下,孙信礼背后又多了一个白点。 这俩家伙疼急了,两条棍子不管不顾往华子身上招呼。华子一转身,后背挨了一下。 白凌云心说坏了!孙家这哥俩不知被揍成什么孙子样儿! 只听华子一声长啸,手里木棍抡了起来…… 孙家哥俩勉强支撑了一会儿,棍子从哪里打过来都分不清了。脑袋、肩膀、后背,上三路不停地挨揍! 孙信智被华子一棍抽在脖子上,哀叫一声趴在地上。孙信礼还没转身,华子的棍子已经抡了过来,迎面挨了一下,倒在地上就不起来了。 华子:“白队长,我们谁赢了?” 白凌云:“当然是你赢了。” “哈哈哈哈……,太好了。满自由,回去喝酒去!” 俩人一个提起白粉桶,一个扛着木棍子:“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两个人唱唱咧咧,手舞足蹈,往东岗子走了。 米永刚笑道:“到底是年轻人,打架跟闹玩儿似的。” 华子他们当闹着玩儿,孙家人可不干了。 孙信义的二兄弟孙信仁问白凌云:“白队长,就这么让他们走啦?” 白凌云:“不让走能怎么的?你有理么?木枪比武,谁先带上白点就算输。再看看你们家那俩玩意儿,不要脸!” 孙信仁:“那知青把人打成这样,就白打啦?” 白凌云:“想不白挨打,让你大哥找华子去。” 孙信义没去找华子,却直接到大队找书记李耀晨,把华子和白凌云都告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小知青,把三个壮小伙子打趴下了。这话放在一年前,李耀晨根本不信。可是说到华子,他不得不信。这小子年前曾把窦家弟兄十来个都打趴下了。 武斗锻炼出来的小流氓太他妈能打!李耀晨不得不出面,先找白凌云,再找华凌霄。 此时的华子已经回到集体户把黄豆芥菜丝端出来。然后把酒桶倒了个底朝天,才勉强倒出一碗酒来。 两个人各分了半碗,坐在木箱子对面。 华子:“过两天还得进县城换点这玩意儿。” 满自由:“你拿啥换的?” 华子:“去年冬天,我捡的蘑菇木耳。都在箱子里。换白酒,一斤木耳能换两斤白酒啊。县第一酒厂厂长,唐竹青带我认识的。就是去一趟县城太费劲。春耕之前,我还得去县城蹲几天。” 满自由:“酒厂厂长换那么一点儿蘑菇木耳怎么分哪?” 华子:“分个屁,都拿自己家吃去了。要不然能这么便宜?” “华子,你再要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我就找上级反映你。”国咏梅元朝辉回来了。 华子:“谁让康淑君当众埋汰我啦。再说,咱养的那几只鸡也不怎么回事,就是不爱下蛋,你们回家能改善伙食。兄弟我可是无家可归呀。” 国咏梅:“不是我爱管闲事儿。你说你,因为一条狗折腾出多大的事儿?孙家那哥儿俩半个月都起不来。” 华子:“活该。他们找揍!本来窦保全服了,把狗事儿遮过去也就完了。他俩非出来装犊子。” 元朝辉:“我和国姐回来的路上就琢磨,你是不是练过呀?” 华子:“这还用练么?我八岁就自己跑到片区打架。随后又逞疯拉势跟那些哥们姐们儿一起战斗!那可是乱七八糟要命的勾当。不会打架早死了。” 元朝辉:“那也不可能一个人打那么多呀?” 华子喝了一口酒:“这还算多?我们井冈山大战四海联盟,双方七八百人!你猜哥们手里是啥家伙?” “啥呀?” 华子:“五六式冲锋枪!弹鼓里二十发子弹!要不是我师姑硬把我拉回来进了医专培训班,哥们打遍全国!手里没有枪,流氓都不好当!还跟我拼刺刀?” 国咏梅:“当年闻名全国的剿灭四海联盟有你一个?” 华子:“别看解放军收了咱的枪。照样打得他们稀里哗啦!那时我还叫华劲松,第一个冲进他们司令部,逼着他们缴械投降!” 国咏梅:“我的妈呀,你这位师姑算是为人民立下大功了。要是大串联也有你,还不知惹出啥祸来呢。” 正说着,李耀晨、白凌云又来了。 孙信义要告白凌云和华子。 华子:“这很简单呀。让白队长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俩本来就不对付,一句话就行了。医药费一分没有,明天我就去县公安局自首。蹲他十天半月的不就完了么。” 李耀晨:“你可得想明白了。那可是蹲拘留啊,影响你一生。” 华子:“呵呵,我的一生就烂在蘑菇崴子屯儿了。康淑君不是已经喊出去了么,我就是流氓坏分子,还在乎蹲几天拘留么?权当队里给我放假了。你让孙信义把证明给我写好,我明天一早就去取。” 白凌云心里的疑团灭了一大半。这小子长得是真俊,可太没出息了。就想扎在蘑菇崴子屯儿,蹲拘留都不在乎。流氓坏分子,十有八九是真的。 华子的鹿鞭枸杞灵芝酒已经泡制好了。 美中不足的是,所谓的鹿鞭不过是康淑君家的狗鞭而已。他把十斤药酒分成两个五斤装的塑料桶,拿上一个去了县城。 王厂长的五十斤白酒可不是白给的。再说,今后要在蘑菇崴子屯儿扎下去还不知道得用他多少好粮食酒。 狗鞭到底有没有用不得而知,可是浸泡狗鞭的药水可是上等锁阳汤。枸杞是蘑菇崴子屯儿纯野生的山货,那棵灵芝可是在卡巴裆沟松树桩子下面的上等紫芝。 他必须亲自监督王厂长喝下去,观察一个小时。必须保证不流鼻血,他才能放心离去。 当天晚上他跑到元朝辉的老父亲家住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见面,王厂长春风得意,开怀大笑。华大夫的药酒妙用不凡! 华子一再叮嘱,一次只能三钱三一杯,两次间隔不能少于五天。他不能把这个贪官搞坏了,那样就没酒喝,没酒用了。 两个人约定,五天后再用一次,看疗效华子才能离开。 王厂长不但对华子的医术感恩戴德,更对他的医德赞不绝口。 第52章 喷人大师 八天之后,华子竟然骑着一辆看不出牌子的自行车回到了蘑菇崴子屯儿。 满自由悄悄问:“换来那玩意儿没有?” “在西南山口老松树的树洞里,天黑取回来。” 元朝辉:“快进屋吧。你不在这七八天,我们仨都想你了。” 华子:“哼哼,想我做的饭菜了吧。不偷鸡摸狗琢磨点,还是贴饼子黄豆汤。” 国咏梅:“这是谁的自行车?” “我自个的呗。没牌子,自己攒的。” 元朝辉:“自己能做自行车?那你这些天……” 华子把自行车推进屋里,脱掉衣服帽子:“他妈的,小县城的回收站就是玩意儿太少。一辆破车子凑了六七天。” 国咏梅:“那你没去公安局自首啊?” 华子:“我凭什么自首?那是民兵比武,又不是流氓打架!” 元朝辉:“你是去找唐姐去了!” 华子:“别胡说八道!人家现在是县文工团的舞台监督,不可玷污!不过我去你家住了一宿,还跟你家老爷子喝了一顿呢。后来我就住回收站了。” 国咏梅:“华子,你这是欺骗组织。” 华子:“组织?谁是组织?还我欺骗。他们是自欺欺人!一个大队会计有什么权利给公安局开证明啊?放心吧,我离开大队就去公社治安组了。不过是比武失手而已,王书记给定的性。” 国咏梅:“那你还搞那些弯弯绕?” 华子:“我不稳住孙信义,让他恶人先告状啊?咱们虽然占理,那也麻烦不是。元朝辉,难怪你那么抠门儿,你家老爷子的风湿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家里又没人照顾。那些中药不要钱了,泡酒我去想办法。” 元朝辉感动得热泪盈眶:“我爸在扬水场看了十六年大泵。做下这病,我妈就去世了。我又下乡。他现在每月只有二十一块三毛五的工资。我一颗粮食都不敢浪费,省下钱给爸爸买药。” 华子:“所以你们争先恐后回城有什么意思呀?蘑菇崴子屯儿名字不好听,这里的贴饼子白菜大葱山野菜顿顿好吃管饱。将来我要是有媳妇儿就在这安家!” 满自由拎着酒桶回来了:“他妈的幸亏我去的及时,再晚一步就让康三懒子给掏去了。” 华子:“康三懒子?” 国咏梅:“就是康富的三兄弟康荣。前进第一号懒人,又损又坏。他准是早盯上你了。” “找揍!明天想法子治他!” 在蘑菇崴子屯儿这种大山旮旯,不管能不能杀得起年猪都是过了二月初二年才算彻底过去。过了这一天,冻在碎冰里的猪鸡鱼肉再也冻不住,都开化了。所以什么猪头猪尾巴猪蹄子都得拿出来,收拾干净,烀熟了一点点吃掉。没有杀猪的也得弄点好吃的,算作过节了。不过在集体户,没人在意这种节日,依然是贴饼子黄豆汤。只有今年,多了一道鸡蛋羹。 蘑菇崴子屯儿这地方四面环山,北高南低,寒风吹不进来。温度要比北面的的老狼沟高出三到五度。所以过了二月二便开始正式开始备耕,拿活儿了。 华子这时才发现,一个生产队种地也很麻烦。就说备耕,什么选种、探墒、修理农具、打绳套、送粪……。甚至大队的赤脚医生都得挨家走一遍,检查男女社员的健康状况。 知青男女等主要劳力都得围着生产队的大粪堆刨粪送粪…… 听国咏梅介绍,华子才知道粪的讲究也不少,来自猪圈牛棚马厩鸡鸭舍的肥料发酵后叫厩肥。来自各家灰坑的垃圾杂物等叫坑肥或沤肥,还有积肥组堆积起来的肥土。那时已经有了化肥,不过老社员不太认。直到六七年以后,化肥才普及开来。 华子他们上工就是对付四个小山包一样的厩肥。这种厩肥外边一层都冻很硬。里边为了促使发酵,往往要弄一些细碎的庄稼碎草点着了。这种活儿虽然不累,但年轻的姑娘小伙儿没人愿意干,又脏又臭。 窦保成带着年轻劳力,挥着十字镐刨了一个早晨,都累了。这种粪层表面化了一浅层,里面也在慢慢融化发酵,中间夹层却还是坚硬的冻层。 窦保成:“哎,那个元小眼睛,你抱点碎柴火,上去再烧一烧。” 元朝辉:“你个苞米瓤子,会不会说人话?我不去,抱不上去。” 窦保成:“装犊子,不听指挥。扣你工分儿!” 元朝辉骂了一句:“呸,什么玩意儿!” 华子和满自由横眉怒目!国咏梅用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谁都没吱声。元朝辉抱着一筐碎草,顺着斜坡一步步登上粪堆顶端。 她把碎柴火倒下去,蹲身点火。没想到呼隆一声,粪堆塌了下去。 国咏梅惊呼:“元朝辉!救人呐!” 华子扔下十字镐,几步窜了上去!弯腰把元朝辉拉了上来。 虽然没有烧伤,元朝辉却弄了一身粪土。 国咏梅:“快回去换换衣服吧。” 窦保成:“换啥衣服?再有四十分钟就歇晌了,早走了工分儿咋算?” 元朝辉拍打着衣服,又把头发打开往下抖着粪屑。 华子:“朝辉姐,你先回去洗洗换换。要扣工分儿,把我的给你。八分给你,我要六分儿。” 元朝辉:“不用不用,坚持一会儿就歇晌了。”她简单匝上头发,继续往车上装粪。 由于家庭困难,元朝辉一分工分儿都舍不得浪费。华子挥起十字镐吭哧吭哧,把带着白霜的粪块刨下来。 干了一天活儿,大家坐在饭桌前与贴饼子黄豆汤开战。 华子:“户长姐,我明天不想去上工了。” 国咏梅:“我知道你在因为元朝辉的事儿闹情绪,不准打架。” 华子:“我知道打架不好,可是有些人不狠削他,太能装犊子!我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好白揍他一顿的法子。所以暂时不能动手。再说我也馋了,一天三顿这玩意儿,难怪你俩又黑又瘦。” 元朝辉:“养了五只鸡也不下蛋。你不是发誓要在这扎下去么?” “这个坚决不变。可是也得隔三差五改善一下呀。二月二连口猪头肉都没吃上,我想买个猪羔子养。咱们可是四口人的泔水,我还学了一个好法子……” 国咏梅:“要养你养,这些人都奔着回城呢。” 华子:“我不管。我就算在这剩一天、吃一顿,也得活得有滋有味儿!哎,窦保成他们家养啥了没有?” 国咏梅一摔筷子:“华子,你再敢去偷,我非去告你!” “姐姐,你别生气,我就是问问。” 国咏梅沉默了一会:“这样吧,咱养的鸡下蛋供不上。实在馋得忍不住,我明天买鸡蛋。华子你把那干白菜焯了,换换口味。” 满自由:“户长,你还是跟队长说说,让华子和元朝辉去跟车扬粪。这小子憋了一下午的气,明天再去,真把窦保成揍了。你说这……” 国咏梅:“白凌云这两天看见我都仰脸朝天不说话。” 华子:“这都什么素质,什么格局?你们几个都要回城,现在还不能得罪他们。都是些琐碎小事儿,打还不占理,告还不值当。偷她,户长还不让。你们说白凌云是不跟窦保成睡了?” 满自由:“兄弟,你才明白呀?窦宝成都挨批斗了还能当打头的,啥意思没想明白?” “抓他们搞破鞋……,屁用没有啊。不吃了,睡觉。” 华子一整天没上工,白凌云问国咏梅,她只回答不清楚。早晨起来饭都没吃人就没了。 白凌云一板大白脸:“吧吧儿的说得好听。什么扎根山乡干革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干了两天半,受不了了吧?这是想跑啊。” 国咏梅:“元朝辉昨天问他了。还是那话,坚决不离开蘑菇崴子屯儿。华子这种人很重然诺……” 白凌云:“然诺?” 国咏梅:“小事不在乎,大事说话绝对算数。” 下午上工不久,国咏梅他们正在刨粪,大道上过来一辆双套骡车。是青松岭供销社的。车上装着五口大缸! 车后边跟着骑着没牌子自行车的华子。 满自由:“华子?这怎么回事儿啊?” 华子:“没看明白呀?我买的缸,里边还有坛子呢。下工回去跟我往屋里抬啊。” 满自由看着神情木然的白凌云扯开驴嗓子喊起来:“好样儿的哥们。扎根山乡干革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华子的缸坛大车进了院子,却见元朝辉正在破挂网围成的鸡栏前,看着啄食的母鸡发呆呢。 “朝辉姐,过来帮忙卸车。” 元朝辉回过神儿来走到大车前,帮着把大缸里面的坛子卸下来,摆在窗台前。 打发走骡车,华子才问:“你怎么没去上工啊?” “身上不舒服,户长让我歇一下午。华子,看样子你真的要在蘑菇崴子屯儿安家?” 华子:“不在这安家,我还能去哪?宽城县城都不如蘑菇崴子屯儿好活。哎,户长老赵老满都在张罗回城,你怎么一点动静没有啊?” 元朝辉:“我爸跟扬水场提了好几回了,不要女的。其他单位,我们一点门路都没有。没钱送礼,长相难看,要不是差着我爸没人照顾,我就在农村随便找个人嫁了……” 元朝辉说着流下了眼泪。 唉,唐竹青走得千难万难,赵国伟走得悲悲戚戚,这又有个摸门不着的。阶层不同,人生的目标就不同。国咏梅拿着大修厂的指标还是郁闷不满意,可是这个元朝辉,连这种指标都不敢想。 一个不愿意要,一个根本捞不着!谁他妈再说社会没有阶级区分,谁就是孙子! 华子引井压水刷缸:“朝辉姐,水太凉你不要动手。反正暂时也用不了那么多。” 元朝辉:“呵呵,你说将来什么样儿的姑娘有福气能找你这样的男人?” 华子:“朝辉姐,别说娶媳妇儿嫁人的事儿。看见你的家,再听老赵说他的家。这辈子不成家最好,太难了。” 华子和满自由、元朝辉把大缸坛子刷洗干净,安顿好了,国咏梅才回来。白队长通知,晚上开会。 满自由骂道:“这个白大屁股,三天不开会她能死啊?” 国咏梅:“我看开会没啥不好。今天我不读报,有些话我得说。” 华子放下筷子:“你不能说,该读报还得读报。我来说!” 国咏梅:“你知道我要说啥?” 华子:“无非两样,窦保成的组长得换掉,生产队对知青的态度和我今天没上,工买大缸呗。窦保成的事儿必须说,她对你的态度不能说。我的事儿,我喷死她!” 国咏梅一笑:“你小子鬼精啊。” 华子:“她要敢在大缸上找话题,我就下决心把他队长作掉蛋儿!” 满自由:“换队长也是这玩意儿。没好揍儿!” 白凌云这次批斗大会就是冲着华子来的,国咏梅读完报纸她就把华子叫了出来。 白凌云:“华凌霄,备耕生产,无故旷工,交代因为啥事儿?思想根源是什么?” 华子:“哼哼,我也是好心呐,我要是今天还上工,没准儿就得出事儿!因为我要暴揍窦保成!” 白凌云:“啊?你动不动就要殴打红色社员?谁给你的胆子?” 华子:“再这么下去,我他妈连你都揍!一个狗屁队长吆五喝六,扭着大屁股屁活儿不干,满屯子放骚!还想进步,看看你那德性,哪一点够进步提升的标准?我问你,窦保成到底跟你啥关系?怎么就非得用个苞米瓤子当组长?” 白凌云:“他把你咋的了?我把你咋的了?” 华子:“想把我咋的?他敢么?就这种犊子一句人话不会说,到哪里都是挨揍的货!元朝辉掉粪堆里,幸亏没烧伤。她身上有一点烧伤,我揍不死他!” 白凌云:“元朝辉咋的啦?” “你他妈问谁呐?一天到晚仰脸朝天,队里出啥事儿都不知道,怎么当队长的?” 白凌云:“国咏梅,元朝辉到底怎么回事?” 国咏梅把昨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华子:“这个孙子,被我打得叫爹。要是稍微有点血性,早他妈没脸在蘑菇崴子屯儿住下去了。嘿,他不但混下来了而且还那德性,张嘴三分毒。女知青出危险,他袖手旁观也就罢了。人家头发里都是粪渣子,不让人家换衣服。当时我就想揍他,可是想想,没有白揍他的理由。要不然我就……” 白凌云:“窦保成确实做得不对。你要打人……” 华子:“要打不是没打么?你记住,别让我逮住理,今后日子长着呢?别忘了你还欠生产队一匹大白马呢!” 不管是白凌云还是窦保成,最怕的就是提起大白马。华子却毫不留情,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的就是那匹马。 害死马匹不赔,这也是一种贪污! 他转向白凌云:“白凌云,你也别不知足,你生产队这些知青是全省最好的,服从领导,遵守纪律你,任劳任怨。换一组知青到来你试试?早把你干掉蛋儿了。元朝辉家里困难,父亲有病,一个工分儿都舍不得丢。窦凤礼贪污的她的工钱什么时候退赔?窦保成这不是欺负人么?你害死大白马,到底怎么办?” 华子逼视着窦保成,窦保成吓得连退两步,差点倒在后边康富的身上。 华子:“窦保成,瞧你这德性?你昨天欺负元朝辉那能耐呢?对集体户的这些知青,动武把抄你不行,动人脉关系你更不行。人家都想回城找一份工作,跟你没什么利益冲突。人家不跟你计较,是因为你狗屁都不是,犯不着跟你这种玩意儿一般见识。别他妈给你一根大葱就装象!想出息就得学习国咏梅,踏踏实实做事,堂堂正正做人!记住了!” 这些话窦保成听得云里雾里,白凌云却是振聋发聩。 白凌云当即宣布,窦保成组长记工员拿下,由国咏梅接替。 第53章 最佳出路 大家刚要散会,李清华叫了一声:“等等,等等。华子,我还有话要问呢。” 华子:“说呀。” 李清华:“你买那些大缸坛子,是要卖的么?” 华子坐到凳子上:“卖什么卖,我不爱串门子,可也走了好几家。凡是日子过得像样的,都少不了罐子坛子缸,扫帚笸箩筐。过日子少不了五大缸啊,水缸、酱缸、米缸、酸菜缸、泔水缸。集体户就一个水缸,剩下都没有。哎对了,你们家下酱的黄豆从哪买的,我得买十几斤。今年他们要是走不了,至少得二十斤。” 李清华看看白凌云没说话。 国咏梅:“华子,你还会下酱?” 华子:“嘿嘿,我在少教所半年,知道干什么吗?我就是火头军,腌酸菜做泡菜下酱大锅饭大锅菜,学了不少呢。” 国咏梅:“那你们不学政治啊?” 华子:“学呀。上午俩小时下午俩小时,我就学怎么打架合理合法,占理不花钱了。可惜时间太短了,就半年。哥们儿要是再多蹲两年,马师傅那一手炒菜厨艺咱就学全了。” 白凌云:“集体户下酱的黄豆可以到队里来领。不过你最好解释一下那些大缸坛子是哪来钱买的,不然我也不好解释。” 华子:“这简单呀。哥们是大夫,县第一酒厂的挑糟工人都患有风湿病。我给元朝辉她父亲泡药酒被他们知道了,就请我了。喝了咱配置的风湿药酒都好了,他们厂长奖励我五十斤白酒。我留了十斤,其余的转给供销社就换大缸坛子了。就这,咱还在供销社存钱呢。各位婶子大娘,有好姑娘就嫁给华子当媳妇儿吧。扎根山乡干革命,咱保证大有作为。” 哈哈哈哈…… 回到集体户,国咏梅拿出六个鸡蛋交给元朝辉:“蒸鸡蛋糕儿,慰劳华子!”然后拿着本子,叨叨咕咕写着什么:“集体户的这些知青,动武把抄你不行。动人脉关系你更不行。人家都想回城找一份工作,跟你们没什么利益冲突……。华子,你下面那些话怎么说的?” 华子:“啥话呀?” 国咏梅:“会上说的那段,我得记下来。” 华子:“瞎喷,谁还记那玩意儿。” 国咏梅:“对了,想起来了。人家不跟你计较,是因为你无能,犯不着跟你这种玩意儿一般见识。” 满自由:“不对。华子说的是因为你们狗屁不是。” 国咏梅:“粗话不记。踏踏实实做事,堂堂正正做人!” 满自由:“还有别他妈跟一根大葱就装象呢。” 国咏梅收起本子:“你个碎嘴子,一天到晚瞎白话,讲荤段子。能不能跟华子学学,你看人家,旁敲侧击,句句占理!我敢保证今晚白凌云准睡不着觉。” 满自由:“华子那是天才,当大夫练出来的,喷人大师!” 华子:“鸡蛋别都打那么多了了。春天来了,咱们的好时候到了。俩鸡蛋打一碗鸡蛋酱。你说你这户长当的,吃一口大酱都得舍出脸皮跟人家要去。” 国咏梅:“我们不吃。想吃就买。” 华子:“买那大酱你也敢吃?都是臭脚丫子搋出来的。过两天咱也下酱,保证干净好吃!” 满自由:“华子,你看户长对你多好。要不然将来你跟她走得了,你俩都有学问有水平。” 华子:“我跟她走?现在我巴不得她快点回城呢。跟她在一起放个屁都得说明立场是否正确!她是一本老正,能带着我一个小流氓当跟班?” 国咏梅:“呵呵,我一个大修厂工人,一本老正有什么用?你能跟我去当学徒么?” 华子摆上一道水焯野菜:“国姐,这是啥菜?” 国咏梅:“别瞎显摆。荠荠菜谁不认识?” 华子又端上一盘凉拌菜:“这是啥菜?专门给你准备的。尝尝。” 国咏梅:“只要不是偷的,毒药我都敢吃。”说着夹了一筷子吃进嘴去“呀,有点甜,又鲜又香。还有点清苦味儿。” “呵呵,知道这是啥么?荠荠菜根儿!你没想到吧。蘑菇崴子屯儿这地方连这玩意儿都又肥又大。” 喝了几口酒,华子才跟国咏梅绕弯子:“国姐,你觉得以你自己的觉悟人品人才和社会关系,去大修厂上班值得么?” 国咏梅:“你啥意思?” “你们县的大修厂是地方单位,就是所说的大集体。你去了呢,又没技术只能当徒工。我觉得你这辈子搞政工当干部最合适。” 国咏梅:“你说得轻巧。这还是我爸托的关系弄到的指标。” 华子:“你就不觉得自己掉价?” 国咏梅:“你再胡说八道,我翻脸啦。” 华子:“我说的是好话。虽然认识你不算时间太长,可是你要是队长或是大队书记,蘑菇崴子屯儿绝不会像今天这样。你要当领导绝对是个好干部!有能力作风正派,心底无私。” 元朝辉:“还别说,你看人还真准。” 国咏梅:“说得好听。在这蘑菇崴子屯儿我熬瞎了眼睛,也当不上队长。” 华子一顿酒碗:“当队长?你眼界也太低了吧。以现在的形势看,想到政府部门乃至各个科局工作,必须有你这样的背景。然后,有三条路可选。” 国咏梅真的动心了:“哪三条路啊?” “最好的路子、捷径,想办法保送上大学。毕业以后就是干部。第二条路比较辛苦,参军当兵。退伍之后,前途光明。最后一条最慢代价最大,就是在农村好好干。只要提拔到公社,一样大有作为。这三条路,只有你能做到,别人都不行。” 国咏梅:“我不是没努力过呀?结果怎样?妇女队长都没当上,不过是个户长。” “那是你没跟对人。你跟着白凌云那样的队长混能有啥出息?因为你是知青她不敢整你,因为你父亲的关系她不敢得罪你。可是因为你有文化有能力,时刻威胁她队长的地位,所以她心里恨不得掐死你。” 满自由元朝辉鼓掌叫好:“到位!入木三分!” 国咏梅:“我就是想在农村发展,能绕开这种基层干部么?” “怎么不能?唐竹青不就绕开了么。你是受你父亲那种老干部思想的影响太严重。” 国咏梅:“我也想上大学。可是小队大队公社这三关怎么过去?” 华子:“你回去和家里父母商量一下。如果上边能行,就把大修厂的指标让给元朝辉。农村这三关,哥们儿帮你过!” 国咏梅:“你说啥?指标给元朝辉?” “元朝辉在县城没你这条件,家里有困难。能去大修厂上班多少能挣点现钱,还能照顾她父亲。你又犯不上去大集体,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呀。” 国咏梅:“你有什么法子打通白凌云、李耀晨这些人?” “别忘了,我华凌霄是个不错的大夫,李书记王书记对我都不错。不是有人骂我是流氓么?流氓有流氓的法子,见不得人,但准有效!” 国晓梅犹犹豫豫:“其实我也不甘心就这么去集体单位当个徒工。可是这毕竟是回城的一个机会。让我想想,再回家跟我爸好好商量一下。” 元朝辉虽然激动得心怦怦怦的跳,可是她也明白回城意味着什么。一个回城工作指标不可能因为华子一顿白话,国咏梅就让给她。 令元朝辉没想到的是,华子的话还真说到国咏梅的心里去了。 华子接着说:“你们都回家过年。唐竹青可是死缠着我一个来月帮她排练节目。要不是我俩的二重唱,要不是我抓住沈团长的软肋,她能进城进文工团么?沈团长难办不难办?咱不也齐心协力把她办成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国咏梅:“嗯。你这么说我还有点托底了。可是李耀晨那边……” “我敢保证,你的保送指标还没下来,我就能摆平他。至于白凌云么……,你就别打听了。反正到时候推荐信我去给你搞。” 满自由:“哈哈哈哈,我知道你怎么办了。” “满自由!你知道大队为啥就不批你回城的申请么?就是你这破嘴!你要管不住这张窜稀嘴,就算我在蘑菇崴子屯儿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你也回不去!” 国咏梅:“华子,咱们在一个集体户八九个月了。看你说话办事,不像流氓更不像坏分子,可是你怎么就把院长给揍了?” 华子:“来的时候我就跟大家说了。至于内情,以后再跟你们说。我现在就是破罐子,不怕再摔它千八百回。我已经是坏分子,已经被下放到这山旮旯里了。今后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只要自己高兴。不想回城,不想出息,蘑菇崴子屯儿的女人我愿意跟谁好就跟谁好,看他们还能把我整到哪儿去!” 元朝辉:“兄弟,以你的能耐,犯不着啊。” 华子:“没啥犯不着的。我这辈子学中医、学杂七杂八能换吃的本事,说穿了不就是为了能活下去么?蘑菇崴子屯儿有山有水有美女,粮食好吃鱼肉香,再要活不好那就怪我自己了。” 不知为什么,华子说着说着竟然流出了眼泪…… 华子的话似乎是把白凌云喷醒了。 难道自己解决组织问题这么艰难,是真的不够组织的标准?“屁活儿不干,满屯子风骚……”这话要是传出去,还真的很危险。 不但自己屁活儿不干,连自己的亲戚都干的轻巧活儿。 她从来没想到蘑菇崴子屯儿会有人不服她,反对她。可是这个叫华凌霄的小流氓敢当面喷她,把她喷得颜面无存,惊心动魄。仿佛被人当众扒光了一样! 她不想永远当这个小队长,天天得看李耀晨的脸色。知青们在挖空心思离开农村,离开蘑菇崴子屯儿。她也在一直努力拱出蘑菇崴子屯儿,升官进城,步步高升! 对于蘑菇崴子屯儿的人,包括李耀晨她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是那些知青她绝对不能再小看了。国咏梅刚来的时候他父亲还是关在牛棚里的走资派,现在却恢复工作成了副局长了。她更没想到,一个爱唱歌的唐竹青竟然真的进了文工团,还成了团长的红人儿。 再想想这个华子,刚来不到半年,跟李耀晨关系搞得很好,跟王书记也能说上话。听他的话音儿,什么县里酒厂,文工团长,都对他不错。 舞弄不住他们,自己这个队长真的不好干。一朝失手,就彻底完犊子了。 华子的战友队伍短了一截儿,五人剩了仨。 国咏梅本来是经常围着领导屁股转,今天也没上工。 白凌云点名,点到国咏梅这里,元朝辉举手报告:“户长家里有急事,来不及请假起早就往城里赶路了。” 白凌云:“刚回来就有事儿,她不想好啦?” 元朝辉:“昨天是公社来人送的电话通知。说是关于她入党的事,这个是好事啊。” 白凌云的胖脸一阵抽搐,国咏梅不过是她队里的知青社员都要正式宣誓了。她自己的预备期至少还得八个月呢。想起这事儿,白凌云心里就暗骂大队书记李耀晨。大半年了,一直没跟她入党的事儿。 从打她十八岁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白飒爽,就天天盼着能加入组织。她接二连三求人为她写申请书。申请书交上去了,接着就是无止无休的考验和锻炼。屈指算来快十年了。 回头再一看,国咏梅不过是插队不到五年的知青,人家现在要无安全解决了了,自己还是没消息!她是不是回城现在很难说,一般工厂她是断不能去的。那就是当干部,要当干部就得在农村大有作为,干出成绩来。 往下的过程谁都明白,小队一把手,大队一把手,然后就到公社。到了公社用不了多久就回县城了。 自己就是小队一把手,她还要当小队一把手? 白凌云疑惑着分配任务:“男社员拿大镐刨粪,女社员装车。华凌霄,你去队部里跟二线妇女扒麻!” 满自由鼻子差点气歪了!他妈的,这娘们儿是怕华子横,还是稀罕华子俊?给他弄一份儿那么好的活儿! 二线妇女就是结婚以后,不带孩子不是太老的女人。也就是满自由嘴里的小媳妇儿,老娘们儿。 扒麻这种活儿每个人只能给半工。白凌云特意把华子带进队部的大屋子,指定那个柳子富的老婆康淑君给他当师傅,教华子。 华子一看康淑君,心里就犯堵。可是队长指派又不能不听。 华子刚来的时候还是一线妇女的李清华,结了婚也成了二线妇女了。华子最熟悉的也是她。 姑娘一旦变成媳妇儿,她那张樱桃小口立刻开放得肆无忌惮起来。跟着一帮老娘们儿嘻嘻哈哈,荤段子层出不穷。根本不在乎华子这个大男孩儿的存在。 白凌云走了进来:“你们说话都注意点,这还有个小知青呢。” 李清华:“让他听听就对了。要不然将来娶媳妇儿像个傻子似的,不得让老婆从洞房里打出去呀?” 白凌云:“华子,碾道里的钢磨出毛病了。你识字,去给看看?” 华子站起身:“行,我去看看。” 第54章 高端农具 蘑菇崴子屯儿人说的碾道就是磨坊。华子来到蘑菇崴子屯儿的时候,从前用畜力人力推拉的石碾石磨已经淘汰了。都是小型电动机器。他们把碾米机叫米碾儿,磨面机叫钢磨儿。从前的石碾石磨已经被弄到院子里当座位了。 现在的碾道里除了加工机器,还有两只装得鼓鼓的麻袋立在地上。 白凌云一指麻袋:“你坐下。” 华子坐到麻袋上:“队长,钢磨哪里坏了?” 白凌云:“钢磨没坏。我有话问你,你得好好告诉我。” “哦?” 白凌云看着他:“国咏梅到底回去干什么去了?” 这个大白蘑菇疑心够重的呀,集体户一举一动她都不放过。她是真担心国咏梅会威胁她的队长位置,还是纯粹出于嫉妒?打算小孩嘴里套实话,所以才把我弄到这里来扒麻呀。 华子闪念间已经想好了说辞。 于是说:“为啥回去?她就说家里突然有急事。不过要我看,不管有啥事儿都不会影响队里。” 白凌云:“哦?” 华子:“你想啊,人家一心一意想回城。跟蘑菇崴子屯儿任何人都不犯冲突。我得好好跟他处哥们儿……” 白凌云:“你说啥?处哥们儿?” 华子:“国户长这种人品行端正,将来准有大出息。她这个人懂得关心人,为人还热心肠。你说她要出息了,咱蘑菇崴子屯儿人谁有困难她能抄手看着?” 白凌云:“还是有权好,说入党就入党。” 华子:“嗨,你们俩谁转正都互不影响啊。她的支部在公社知青办,你的支部在大队。她要先转正,没准儿她还能帮你的忙呢。” 白凌云立刻露出了笑脸:“你说的也是啊。国咏梅还真没看出什么坏心眼儿。” 华子:“呵呵,队长,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白凌云:“就冲你这句话,再让你干几天轻巧活儿。” 华子一扭脸,看见墙角有个圆形方口的木质家伙。 “队长,那是啥玩意儿?” 白凌云:“扇车子。宽城里没有吧?” 华子好奇地走过去:“扇车子是干什么的?” 白凌云:“上面有个漏斗,把碾过的粮食装上去,再摇动那个拐把子。把粮食里的糠灰吹出去……” “了不起!”华子一竖大拇哥“这是我来蘑菇崴子屯儿见到过的最高级的木制农具!” 白凌云:“已经没用了。现在都是电动机器,用不上这玩意儿。” 华子:“队长,既然是废物,不如卖给我吧。” 白凌云:“你花钱买它干啥?” “嘿嘿,这玩意儿挺好玩儿。我想看看里边都有啥?怎么做的?” “呵呵,你除了打架就想玩儿。两块钱,交给会计。扇车子你拉走,正好腾地方。” 华子灵机一动掏出一张五块钱票:“我不愿找会计,麻烦你有时间帮我交给他。” 国咏梅回到集体户的时候,西里屋竟然多了一件脏兮兮的木头家伙——扇车子。 “华子,你把扇车子弄进来干什么?” “户长好!呵呵,这是哥们儿花两块钱买回来的。好好收拾收拾,挺好玩儿的。” 国咏梅:“要玩儿,你弄到院子里去玩儿。集体户屋子里放这么个大家伙,来领导检查怎么办?” 华子:“不用你叨叨。我得把棚子搭起来再挪出去呀,这玩意儿怕淋雨。对了,别管闲事,你的事儿说妥了没有?” 国咏梅:“呵呵,你说你个半大小伙子怎么和我父亲的想法那么一致。我回家一说决心上工农兵大学,他乐坏了。当时就给他的老同事打了电话,还鼓励我多听听你的意见。” 华子:“你家老爷子那是慧眼识英才。我还帮你办了一件大事呢。买这架扇车子,就是白凌云要套我的实话。我已经把她的疑心喷散了。” “那真得谢谢你这位喷人大师哈。哦,她让你跟二线妇女在大院里扒麻,原来就是为套话方便。这个人……” 国咏梅这个女生,在集体户不算漂亮。论模样,在蘑菇崴子屯儿更排不上名次。中等个儿,皮肤微黑,头发有点发黄。唯有那双眼睛,大而有神,清澈明亮,犹如一泓春水。 不知是受家庭的影响,还是打小就做学生干部,她做人做事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从不把人往坏处想。不过华子也能感觉出来,她对自己比对满自由他们要好得多。对自己的关心比对任何人都要多…… 征得了父亲的支持,她那大修厂的工作指标就可以正式转让给元朝辉了。 元朝辉万也没想到,一片渺茫,贫弱无助的她,在两个侠义正义的同伴的真诚帮助下也步唐竹青、赵国伟的后尘,离开了蘑菇崴子屯儿。 她不再像国咏梅那样躲在生产队等调令,她得回去做一些打点。哪怕先在大修厂做临时工,也绝不能失去这次机会。 一大早,国咏梅就陪着她到生产队结算了工分儿。三个月二百斤苞米她都磨成了苞米面儿。 三个人离开集体户,元朝辉收拾的最干净。连破旧的手套都打在包袱里准备带走。 华子这回没偷狗,也没准备送别宴。而是给她准备了一个大纸包,和一个白色塑料桶。 “纸包里是我配制的中药,不过里面还缺一味老贯藤。立夏以后,我准能采到,然后重新换方子。桶里是十斤粮食酒,回去找个小缸或玻璃器皿。把这些中药泡到酒里,只要你家大爷腿再疼就给他喝一酒盅。” 元朝辉抱着华子感动哭了:“华子,这辈子能认识你,太幸运了。你和国姐就是我们家的贵人啊。” 国咏梅看着华子,这还是个稚气未消,不知忧愁的大男孩儿。他从来不把自己苦难的身世当苦水来吐,都当趣事。满嘴脏话却心地善良,聪明机智却个性单纯;不拘小节却嫉恶如仇,自称流氓却侠骨柔情! 她不由得说道:“华子,我相信,你绝不是什么坏分子。” “别这么说。在白凌云面前,你就得烦我,烦我这个坏分子!” 元朝辉回城,国咏梅特意向白凌云申请了大车。柳子富一声鞭响,元朝辉向集体户的三个战友挥手告别。 送走了元朝辉,满自由再也乐不起来了。 干一天农活儿回来,饭都吃不下。 满自由:“华子,你能不能再睡一回白队长。给我也找条出路啊。” “你放屁。出路是睡出来的?得动脑子!你看唐竹青,为了进文工团,跟疯了似的,啥都豁得出去。光一个白凌云顶个屁用啊。” 满自由:“我是第一批插队的,已经六年了。户长还比我晚来一年呢。人家都回去了,就剩下我了。” 华子:“你说你,跟哪家女的风流一阵,然后就到处显摆,胡说八道。弄得满生产队的女人都躲着你。别人呢,不管是谁你都敢编排。搞得蘑菇崴子屯儿没一个给你说好话的人。都说混得好,混得不好。啥是好?那就是人缘儿得好!你呀,交人的本事一点没有,得罪人的事儿你张嘴就来。户长要是能上大学,你就争取参军。让部队的纪律管管你。” 满自由:“你说你比我小四五岁,怎么懂这么多?” 华子:“嘿嘿,这是天份!我打小儿就招人喜欢。我也知道想让别人喜欢你,你就得找出别人身上的优点说给他听。就像看女人,再难看的女人,也一定有她好看的地方。那你就拼命说她好看的地方,千万别说她难看的地方。那是人家的逆鳞,千万动不得!哎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睡过白队长?” “我猜的。” “我根本没那事儿。哼哼,这种话传到白凌云的耳朵里,你就等着倒霉吧。编排梁立冬跟他小姨子,梁老小儿跟他嫂子第一骂。后来一打听,根本没那事儿都是你瞎编的。” 满自由:“再不敢胡说了。” 两个人正说着,国咏梅回来了。 “你说这白队长也怪了。明天让华子跟柳子富学打绳子去。那是二线妇女的活儿。” 满自由:“那当然……。哦,白队长说了,华子打算扎根蘑菇崴子屯儿,所以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这位家伙真的学会说话不伤人了。华子向他一挑大拇哥。 国咏梅:“这个白凌云,跟我说话阴阳怪气儿的。知青就剩咱俩,把你编到米永刚那个小组去了。” 满自由:“也行啊。在哪干活都一样,米永刚那边可是十分儿。” 华子:“户长,你入党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呵呵,你的法子还真灵。我爸找组织部长吃了顿饭,他当天就给王书记打了电话。已经通知我,三八妇女节宣誓转正。” 满自由:“好啊。三八节那天宣完誓,你是不得带点酒菜回来。” 国咏梅嫣然一笑:“行。不过还得半夜吃喝。华子一来,集体户的酒没断过。你才多大年纪,动不动就喝酒?” 华子:“我八岁那年就把爷爷的一种药酒偷偷喝了半碗……” 满自由:“我的天!八岁喝半碗药酒,不醉死也得药死啊。” 华子:“那可不。听我师姑说,一家大小都吓坏了。我跟死人似的,醉了三天三夜,我奶奶抱着我三天三夜!醒过来缓了两天,还是活蹦乱跳的。就是个头儿猛长,比片区的同龄孩子都高。打架没对手!爷爷气得再也不配置那种药酒,连方子都毁了。” 国咏梅:“你家这老爷子够神奇的啊。不过你说的那种药酒更神奇。” 华子特意叮嘱她:“别心疼钱。给白凌云买点小礼物,免得她嫉妒找你麻烦。” “小礼物?买啥呀?我从来都没想过。我工作积极……” 华子一撇嘴:“工作积极当个屁!你越积极、越是围着她屁股转,她越烦你。这种礼物呢,不能让别人发现,还时时刻刻能提醒她。哎,对了。我在省医院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大夫里边带着一个红天鹅绒的肚兜!” 国咏梅脸都红了:“呸!你就吣不出好话来。” 华子:“又不是我扒开看的。她洗完晾在值班室我看见的,还绣着戏水鸳鸯。特别好看。你想那玩意不算贵,外人肯定看不见,她还天天系在身上。她就算身上有个虱子,一摸都能想起你来。” 国咏梅还真动心了:“我不知道哪里能买到。” 满自由:“这事儿找我呀。两块五一个,你要几个?” 国咏梅:“我的妈呀,那么贵呀?” 华子:“要四个。买十块钱的。买回来你选个一般的自己带上,然后找机会让白凌云看见。只要她相中了、羡慕了,你就当场摘给她。过后你再选一个最鲜艳的新的跟她换回来。她要能说出‘不要’俩字儿,我跟你姓国!” 满自由回家,不但买回了肚兜,还拿回两个他母亲单位处理的篮球,这下可算是让华子得着宝贝了。篮球在哪个学校都常见,唯有在蘑菇崴子屯儿是绝对的稀罕玩意儿。每天晚上收工都得拿着篮球,砰砰砰地在集体户前边的空地上玩到天黑看不见。 国咏梅埋怨道:“你没事给他弄回俩篮球干啥?他本来就贪玩儿,这倒好饭都不做了。” 满自由:“你说他也是啊。干了一天农活儿,也不嫌累。” 国咏梅:“光是他么?还有什么粱老小儿、刘四儿,都是些十八九二十来岁的半大小伙子。光着脚丫子跟他学什么传球带球呢。” 天黑透了,华子才抱着篮球跑了回来。 “哥们儿,今天兄弟请你喝酒。” 满自由:“喝个屁呀?你玩疯了,我俩都饿瘪了。” 华子:“橱柜里有现成的贴饼子,你们不会热一下。” 国咏梅:“我俩都让你弄得嘴馋,盼着你回来做点好吃的。” 华子:“黄豆芥菜丝,鸡蛋酱干白菜呗。赏满自由一杯老白干儿。不过这酒你不能白喝。” 满自由:“你拉倒。你跟二线妇女在一起美出鼻涕泡来了,我可是扬了一天的粪。” 华子和国咏梅把饭菜摆上,满自由才起身坐到饭桌跟前。 华子把酒给他倒进玻璃缸子里:“哥们,抽空你还得回家一趟。” 满自由:“你又想弄啥玩意儿?” 华子:“我和老小儿他们要弄个篮球架子,篮板有了。可是没有篮圈和篮网,一套就行。我们弄不起俩篮球架子。” 满自由:“一套篮圈篮网就得十多块。” 华子:“哥们儿,我们实在没钱呀。我师姑给我那点钱都他妈给沈团长的孙子买药啦。篮圈要是自己做,得两三天,队里不给假。” 国咏梅:“满自由你就回去买,我给我爸写封信你去找他要钱。” 满自由:“户长,哄孩子玩儿。至于麻烦你父亲么?” 国咏梅:“这是体育锻炼,活跃农村文化生活。总比打架偷鸡摸狗好吧?就冲华子天天给咱们做饭,也值得奖励。” 满自由:“那你们做篮球架子的木料从哪来?” 华子:“很简单,到山上放倒几棵松树杆子,做个三角架就起来了。” 满自由:“呵呵,这回东岗子有热闹看了。” 国咏梅:“小伙子们玩儿篮球有啥热闹看?” “你等着吧!” 第55章 二线妇女 还真被满自由说中了。他们三个人谁也没料到,东岗子篮球架子一旦竖起来,头两天没什么反应,不过是华子、满自由带着屯子里的半大小伙子在篮球场里来回奔跑,传带防投。 玩热了就脱掉上衣,光着膀子在篮球场上你争我夺。 他们这一光膀子,立刻招来了康淑君、赵老妖她们瞪着眼睛,目不转睛地围观。再接下去连西岗子的大闺女小媳妇儿老娘们儿都来围观! 这帮小伙子玩疯了,光着脚丫子,光着上身,裤子湿得粘在身上。男人的健美,暴露无遗。尤其是华子,干净洁白,高大俊朗,鹤立鸡群。把女人们都看痴了。 李清华站在场子外边:“哎,华子,你们多玩儿一会儿,把真本事拿出来。你师傅老康要看看。” 康淑君:“刘四儿,你可别输了,你嫂子看着你呐。” 直到天黑看不见篮筐,三个半大小伙子下场穿衣服,决定不再玩儿了。打球的怕看球的,小伙子怕老娘们儿。 华子再到队部大院上工,保管员岳友国周围站了十几个老娘们儿二线妇女。打绳子师傅除了柳子富,又添了大老板子(马车队队长)王子生。 华子被白凌云指定跟着柳子富学习,在大院的东边闷麻。闷麻就是把库房里的陈年旧麻线逛子喷上水,码放在院子里,使之回潮柔韧。 岳友国一分活儿,二线妇女起义了!都愿意在东边柳子富这边。因为这边有个俊小伙儿华凌霄。后来排队抓阄才把她们分开。 岳友国刚把二线妇女分成东西两伙儿,生产队大门外跑进来一个人。 “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院里的人们不禁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向远门那边看去。 跑进来的人似乎是个女的,个子很高跟康淑君差不多。但出奇的肥胖,比白凌云胖三倍都不止。头发很浓密,但乱得像个鸡窝,上身穿一件青布褂子没系扣子。蘑菇崴子屯儿的女人很少洗澡,很少用化妆品,但至少得洗头洗脸。不过这个人可以断定,绝对没洗头发甚至没洗脸,更不用说刷牙。衣服破旧一点也就罢了,实在脏的说不准颜色。里边的破背心子兜不住肚皮,前胸右边还有个窟窿。下身的灰布裤子膝盖撕开一条三角口子…… 岳友国老远就问:“康立芹,你不是一线妇女么,怎么跑大院里来了?” 这个叫康立芹的来到跟前:“一线的活儿我干不动。听说俊小伙儿华凌霄在大院我就来了呀。” 她说着围着华子转着圈儿地打量,像在挑选一匹中意的牲口。 华子:“你是谁呀?要干什么?” 康立芹也没管他问啥:“哎,你就是那个叫华子的小知青?几岁啦?” 华子被问得手足无措:“你管得着么?柳叔,这个人是不疯子呀?” 柳子富笑道:“放心吧,一点儿都不疯。” 康立芹:“我听说你会做好吃的,还有酒?” 华子拎起喷壶往线麻逛子上洒水,眉毛渐渐挑了起来。 李清华:“康立芹你赶紧滚犊子!要想当二线,赶紧找个男人把你娶了。” 康立芹:“华子,我听说你在东岗子脱光了让老娘们看球啦?你敢不敢在这脱光了?” 哈哈哈哈……,妇女们一阵爆笑。 柳子富:“你赶紧滚犊子!人家还是个十八九的孩子,脱光了你敢看哪?再不走我拿鞭子抽你!” 王子生:“康立芹,你别做梦啦。愿意干活儿到我这边来。” 康立芹一转身:“呸!王骚驴,没看你什么德行。你哪长得好看拿出来我看看?” 哈哈哈…… 康立芹既不干活也不走,坐到石头碾盘上盯着华子看。 一个二线妇女笑着说:“小伙子,康立芹算是盯上你了。她要真嫁给你,你咋养活她?” 华子:“这位不知该叫嫂子还是婶子,咱好好干活儿别添堵行么。我都不知道中午能不能吃得下饭了。” “我是李清华的妯娌,你得叫嫂子。呵呵,还得叫点啥才说话。” 李清华:“大城市下放的孩子,嘴甜文明。不叫点啥不说话。你就别犯堵啦,就拿她当头老母猪!” 华子:“就算是头猪,也得洗洗涮涮吧?一身臭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吃屎了!” 哈哈哈哈…… 这回连柳子富和岳友国都笑得拿不住手里的家伙了。 华子这边他只认识康淑君、李清华等几个人。王子生那边的老娘们儿他一个都不认识。在这一年来的时间里,他经常战斗在第一线,接触的都是壮劳力大姑娘。尤其是今天,很多老娘们儿都是来赚巧工分儿的,否则常年都不到队里出工。 华子能干到这种便宜活儿,首先是因为白凌云要打探国咏梅的消息,再则就是那五块钱的功劳了。 华子这边,他在和柳子富研究那些打绳子的工具。打绳的主要工具是一对车子和一个木瓜。打绳的车子其实就是两个结实的木架子,一个车子的横梁上按着一个铁摇把子,另一个车子上的横梁上按着五个铁摇把子(可以根据需要按三个或五个),一块结实的槐木短扁担上钻出和五个铁摇把子相对的圆洞。木瓜大多是枣木做的,一头大,一头小,上面刻着五道浅槽或叫浅沟,中间按着一个把手。 这种工具很有趣,可是跟扇车子比起来就简单乏味多了。 康淑君、李清华坐在娘们堆里嘻嘻哈哈地讲着她们的荤段子。西边那伙却一阵喧闹,老娘们竟然和王子生疯闹在一起,滚成了一堆…… 华子站起身就要跑过去看热闹。 李清华却喊道:“华子,你回来!” “怎么回事儿?不能看啊?” 李清华:“有啥可看的,狗扯羊皮。一会儿没准儿就得打起来。王子生手脚最不老实,动手动脚的准没好事儿!” 孙信仁老婆骂道:“他是没事儿就往女人堆里钻,今天算是得着便宜了。” 康淑君:“要是小舅子媳妇儿呢,他还敢上炕啊?” 李清华:“呸!他更不敢了。白凌云骂他跟骂三孙子似的。” 孙信仁老婆:“哼哼,白凌云的炕只有两种人能上。一种是年轻小白脸儿……” 李清华:“一种是比她官儿大的。” 康淑君等老娘们儿不由得发出一阵爆笑。李清华臊得满脸通红!前进大队她爸李耀晨官最大。 笑声甫落,西边那伙人果然打起来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叫骂着,拿着土块狠揍王子生。王子生被揍得躲进了碾道里,缩着脖子不敢出来。 那女人甩够了土块,两手叉腰,破口大骂…… 华子庆幸,幸亏没去看热闹。那个老女人,骂人骂得浑身肌肉乱颤,嗓音尖利刺耳。 他不由得说了声:“我的妈呀,这婶子够厉害呀。” 李清华:“你也不看那是谁。曲惠勤他妈!” “啊?就是蘑菇崴子屯儿第一骂她妈?家风流传,一脉相承啊。” 柳子富说了声:“麻闷好了,干活儿吧。这么骂,一会非出事儿不可。” 二线妇女纷纷起身,排放绳车子。 开始的时候只放一架绳车子,由柳子富和华子轮换摇动,李清华带着两个二线妇女续麻,康淑君和孙信仁老婆搬麻。 绳坯子一点点拉长,一个多小时拉长到七八十米。柳子富才把那个单孔摇把子绳车摆放到了对面。 华子听着曲家那个妇人绵绵不觉得诟骂觉得很新奇,可是柳子富和二线妇女们浑不在意。各自按分工该干什么干什么,对这种狂喷的脏话已经见多不怪了。 把搓好的绳坯子挂在打绳车子铁摇把子头上的钩子上。如果打的是三股绳就挂三棵绳坯子,如果打的是五股绳,就挂上五根绳坯子。然后柳子富教华子,把木瓜放在只有一个铁摇把子的打绳车子上、挂着的几根绳坯子的中间。紧顶着铁摇把子的头上,大的一面朝前,小头朝后,再把绳坯子放在木瓜相应的浅槽里。 接着柳子富让女人们把两个打绳的车子往后移动,把挂在车子上的绳坯子拉紧。把那三个或五个铁摇把子穿进那块短槐木扁担相应的圆洞里,人们按着分工安排分成两队,分别站在各自的打绳车子跟前,一切准备停当,两个车子上都站上人,打绳就开始了。 旁边的两个二线妇女分别弯腰站在有三个或五个铁摇把子的打绳车子的左右两边,一个人一只手分别攥着那块短扁担按顺时针方向转动,带动那几个铁摇把子一块转动…… 华子的任务是两手紧紧地握着木瓜的把手,使劲的往后拽,让木瓜往前移动的速度越慢越好,等到木瓜走到对面打绳车子的跟前时,一棵绳就打好了。 他在也听不清那女人骂的是什么了,因为明显感觉手里的木瓜越来越吃力,越来越较劲。不得不双手用力握住把子,双脚用力后蹬,使出全身力气。 论力气,一般男人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对面上劲儿的不过是康淑君、李清华两名二线妇女,她们并没看出如何吃力,一边摇着绳车子一边悄悄低语…… 一年以后,当华凌霄已经打磨成一名成熟的生产队社员以后,他才理解到在生产队,二线妇女是一只不可忽视,不可或缺的力量。她们的韧性和耐力自己根本比不了。 再往后,所有的农家妇女就很难分清一线二线了,耕种收获,养殖采集,生儿育女,几乎都压在了农家妇女柔弱而顽强的肩膀上了。 摇动绳车子,女人最也不闲着。 康淑君:“王子生准是又犯老毛病,动手动脚了。” 孙信仁老婆:“哼哼,这回他是遇上茬子了。王子生就是霸道惯了,老曲婆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看看华子拽着木瓜靠近,女人们才不说了。 柳子富这边已经打成两根绳子,王子生那边绳车子还没架起来。 白凌云骑着红骑自行车遛地回来了。看见白凌云,康立芹像看见鬼一样,起身溜了。 白凌云进院,曲惠勤的妈才停止了恶骂。 不知道王子生摸没摸着那女人的屁股,被骂了一上午。看看到中午,又被白凌云臭骂一顿。罚了两个日工,赶到地头刨粪去了。 柳子富看着离去的王子生:“臭死一窝,烂死一块。要是换了别人,晚上非得批斗不可。交绳子,咱们收工。” 晚上吃饭的时候华子说:“你说王子生今天跟二线妇女打闹,弄急眼了。被那个姓曲的婶子骂了俩多小时,一上午一条绳子都没打出来。队长怎么没开他的批斗会呀?” 国咏梅:“连工分儿都没扣,还是八分。” 满自由:“王子生是个骚驴,以前最能欺负知青。是咱户长把他告到公社去了,这孙子才收敛了。” 国咏梅:“白凌云的左膀右臂,一个是窦凤礼,一个就是王子生。真正出力干活儿的还是米永刚。窦凤礼让你整趴下了,王子生让你给吓得尿裤子了。不过,白凌云没入党之前也不敢得罪那些人。” 华子:“呵呵,蘑菇崴子屯儿的女人可惹不得,急眼了真能骂。” 国咏梅:“你也得看是谁。那个婶子的娘家哥哥是公社政工组的老干部,连李书记都惹不起。哎,我听说早晨康立芹去看你去了?” 华子:“哈哈哈,本来我以为白凌云是蘑菇崴子屯儿的蘑菇精,今天我算见识了。这个康立芹才是不折不扣的母猪。老远就能闻见她的体味儿,刺鼻子。” 满自由:“呵呵,要是跟她成一对儿,那可有热闹看了。你能耐再大,也得让她祸祸成第一穷鬼。” “哥们儿,吃饭哪。恶心我是不?她算二线妇女么?” 国咏梅:“她几线都不是,有轻巧活儿偶尔上一两天工。一线累活儿从来不干。白凌云都抽过她大嘴巴,坐在地头放声大哭就是不干活儿。” 华子:“那她是不有病啊?” 满自由:“懒病。我听说啊,有一年她家贴菜包子,她一顿吃了十五个!就你做饭这手艺,这些不够她一个人吃的。” 华子:“这蘑菇崴子屯儿不光有第一骂,还有第一懒,米雪晴算第一美,咱户长算第一正。你说也怪啊,王子生被那个女人祖孙太奶的骂,他哥哥王三刀就躲在屋里听,也不出来劝劝。” 满自由:“劝?王三刀恨不得拿刀剁了他这个兄弟!这可不是我瞎编,不信你问户长。王三刀是饲养员,晚上不能回家。有一天他偷了生产队的马料,半夜往家送。回家一看……。” 华子:“呵呵,别说,我懂了。什么玩意儿!” 满自由:“王三刀要揍他俩,可是他老婆和王子生反过来把王三刀好顿揍!你不说第一美是米雪晴,咱们户长是第一正么,我保证你搞不清谁是蘑菇崴子屯儿第一不正经!” 第56章 山精出笼 清明节中午,绳子打完了。队里宣布放假,各家各户都去扫墓上坟。 华子走到白凌云跟前悄悄说:“我也没有坟可上。下午咱们把冬天排练节目的伙食账结算一下。满自由和国咏梅都回城了。” 白凌云:“呵呵,你那黄豆芥菜丝味道不错啊。” 华子:“我还有几条鲫鱼呢。” “好,我下午就去结账。” 眼看天黑了,白凌云才骑着红旗自行车上东岗子来到集体户。华子炖了一盆鲫鱼瓜子,弄了一盘黄豆芥菜丝。然后把白酒拿出来。 “喝酒之前得把账结了。要不然喝上酒就说不明白了。” 白凌云:“听你这话还有结余呀?” “那当然。后期就剩俩节目八个人。伙食费省了一百八十多块钱。”他把十八张大团结放到桌面上。 白凌云:“你赶紧收起来,我可不敢接。五分钱你都能把窦凤礼整掉蛋儿了,我可惹不起你。” 华子说道:“我又没说给你。当时是你从公社领回来的伙食费,现在剩下了,我不给你给谁?” 白凌云:“当时还怕不够呢。公社都没入账。再说,主管的宣传委员借你们光都调走了。你让我退给谁去呀。” “那不更好啦。你就算自己花了,谁也不会查问。” 白凌云:“你拉倒吧。有你一个我就害怕。” “呵呵,那咱俩一人花点,谁也别说谁不就没事了。你要一百五,我要三十。” 白凌云眼珠乱转,终于被眼前的财色打动了:“你分三十,不公平。” “嗨。我花钱的地方少,你花钱的地方多。再说你是女的我是男的,让着你呗。” 白凌云抓过酒桶:“那我敬你一杯。”然后邪兮兮地看着华子。 “白队长,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心里发毛。” 白凌云:“哼哼,你什么女人没见过。还怕我看哪?你要不是那样背景我还真愿意做你老婆呢。不过现在要做你老婆,那我这辈子就完了。再说你那么点年纪,十年以后你还不把我甩了。” “我啥背景都不行。我这人就是看不上当官儿的。” 白凌云:“所以你连正眼都不看我?” 华子:“那倒不是。你说我敢看么?你可是队长。” “嘿嘿,那你说,我到底好不好看?” 华子故意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把她看了个遍才说:“说实话,你的脸还真的挺好看。就是身材,你能不能少吃点。” 白凌云:“你还真实话实说。我就是三天不吃饭,喝凉水都填膘。没办法。” “蘑菇崴子屯儿这地方水土养人。尤其是女人,个个都好看。” 白凌云端着酒杯坐到华子身边:“你说我哪里好看?” “嗯……,比宽城的姑娘都白净、高佻、眉清目秀。蘑菇崴子屯儿虽然山深人不知,可是这里的女人一个个都天然健康,不用什么化妆品,更不用什么好衣服,心里想什么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没什么心机……” 白凌云:“别说那没用的。大山旮旯,就算是西施杨贵妃、穆桂英,那又能怎样?我只是想积极响应一切号召,努力进步,争取入党,可是这一步足足花了十年!” 华子看着醉态可掬的白凌云,忽然想起了流传甚广的山精传说。山精不是妖怪,不会吃人,但她经常戏弄人。 白凌云是山精还是自己戏称的蘑菇精?其实她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人。是重重叠叠的大山挡住了她的视野,让她变得目光短浅。把一个小小的队长当成了至高无上的权柄,她不会认为自己就是山精,但她一定认为自己就是大山深处,蘑菇崴子屯儿的女王! 现在她更加膨胀,更加急于走出大山旮旯…… 国咏梅被选为前进大队党支委委员,让白凌云、孙信义、葛长缨、王秉春都感到极度不安。 李耀晨的一把手位置已经摇摇欲坠,看架势这个知青姑娘极有可能作为李耀晨的接班人超前上位。 孙信义虽然不动声色,却是最怕国咏梅接班的。这个姑娘不但自身清正纯洁,她背后的力量更不可小觑。一旦让她上位,自己的会计肯定保不住。不但保不住,一旦查账,自己有锒铛入狱的危险。 其他三人都早就写了申请,都想坐到一把手的位置上去。这其中以白凌云最为接近,因为她已经在预备期了。 不过预备期也是非正式的,国咏梅已经是大队支委,半个屁股已经坐到了一把手的宝座上了。 李耀晨让李清华告诉国咏梅,明天上午去大队,有重要事情要谈。 国咏梅一时猜不透李耀晨要说什么,只能跟华凌霄、满自由两个狗头军师商量。 其实从打田大裤裆被华子揍了,李耀晨当众把她刷下去,就一直有人鼓捣他。现在大队班子和几个队长联名写信,告到王书记那里去了。 满自由:“他找你谈话,那就是让你接班当书记呀。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华子思考着说:“我看未必是什么好事。” 满自由:“怎么不是好事?大队一把就能管住小队队长,将来就能提升到公社去!” 华子:“李耀晨提到公社去了?全公社有几个大队书记提升到公社的?就算提升到公社,还得熬多少年能转正?我在大队大院里待过一个多月,葛长缨还说得过去。孙信义、王秉春都不是什么好鸟!以国姐这性格,她能管住几个队长?如果再有小人告刁状,她就再也没有被推荐的机会了。” 国咏梅:“公社王书记的意思也很明显,他也希望我去大队。” 华子:“这就很难抉择了。两级领导支持,下边群众难平,这是以前咱们说的最难走的那条路。小队长不算干部,其实大队一把手也不算干部啊。现在没有矛盾没有斗争的地方还真就只有咱们集体户,如果你再花几年的时间把全大队都变成咱们坦诚欢乐的集体户,你就真成了老太婆了。别人不说,就说白凌云,想当官都想疯了。像她这些人,别的能耐没有,争权夺利个个都是山精,就你是个正直的大傻子。” 国咏梅:“你的意思,不支持我去大队?” 华子:“不支持。你已经是大队支委,好事儿拉不下,坏事儿摊不着。这就是推荐上大学的第一块铺路石,跟王书记、李耀晨表个态姿态高点,继续劳动在第一线你就有了第二块铺路石。你要不去,谁也争不过白凌云,她的官位是你让出来的,她还能拦你?这样第三块铺路石就垫好了。上两年大学回来是什么,当五年大队一把手又是什么,你自己掂量不出来?你想过公社书记没有,想过县委书记没有?要那样你还不如拿着指标去大修厂了,好点也是国家工人。” 国咏梅:“说良心话,王书记点名我参加支委,我就明白他的意思。我还真动心了。” 华凌霄:“你是在白凌云的官威之下委屈太久了。你动心的是大队一把手的宝座,而不是整个前进大队。你想过没有,要是你当一把手,怎么安置白凌云?王秉春还用不用?小康家窝堡那四个破烂生产队如何去改变?你能不能确保他们不背后鼓捣你?” 国咏梅:“这个我真没想。可是……” “不想不行啊。现在要根治这帮东西,一个是暴,能打则打能压则压,把我和白凌云综合到一起。这你做不到。另一个是坏,不管阴谋阳谋,脑袋不停转,把他们一个个整趴下,干蒙圈。这你更办不到。如果是我,好好表个态,然后安心准备推荐上大学。” 满自由:“当大队一把手,不比上大学强啊!” 华凌霄:“两个层次,两个境界!大队书记能跟人事局的小科员比么?有可比性么?如果是你满自由,哥们乐乐呵呵帮你当好大队干部,要力出力,要人出人。医侠门讲究望气断病,我看见国姐那双眼睛就觉得她像个清正的干部,前途光明!” 满自由:“我说这话不是碎嘴子,你俩也别不乐意。华子你岁数小,是不拿户长当亲姐,依赖上了不愿让她离开?” 华凌霄:“你说的没错,多少有点。跟你们在一起,我少打多少架,少想多少烦心事儿?可是就算我依赖,上大学远还是当大队书记远?我就是觉得不值当。” 国咏梅:“事情这么急,我也来不及回家问我爸……” 满自由:“唉,确实很难决断。要是没有华子,还是老赵老唐他们,保证全都支持你去大队。” 国咏梅:“不过华子说的有道理。我的确只想到那个位置,没想到那些人。” 华凌霄:“你也别上火。王书记没有明确表态,李耀晨没权利确定人选。见到他们你就装作啥都不知道,大唱颂歌,猛拍马屁准没错。” 国咏梅脸都红了:“唱颂歌还行,拍马屁……,太恶心了。” 国咏梅来到大队部的时候,只有李耀晨一个人。 落座之后,李耀晨拿出一堆文件字纸:“这是这两年反映我的部分材料,有一多半是蘑菇崴子的。要不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今年春天我就该下去了。” 国咏梅真的装作一无所知了:“蘑菇崴子?不会吧。你和清华姐一直以身作则,况且大家都是亲戚。” 李耀晨:“就是亲戚才急不可耐呢。也怪我没眼力见儿,早就该给人家腾地方。上级已经找我谈话了,我也推荐了你。其余没有合适的人选……” 国咏梅:“李书记,谢谢您的赏识。我太年轻,没有群众基础,工作能力跟您比不了。” 李耀晨一摆手:“这些今后你跟上级说。我要跟你说的是,王秉春已经去公社拉关系去了。葛长缨去知青办要澄清她的家庭关系,尽早进入预备期。孙信义已经七八天不照面儿,还有小康家窝堡的刘玉库、吴满金,跳得最欢的是蘑菇崴子白凌云和他爹白景林。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国咏梅低头沉思,没再说话。看来还是华子说得对,李耀晨下台,山精出笼,自己根本没有能力降服他们。 国咏梅被李耀晨叫到大队,华凌霄却被白凌云叫到了队部。 队部里人不多,白凌云、米永刚,还有一个就是当时的赤脚医生田大裤裆。炕边最末端还坐着大美女米雪晴。 “队长,叫我有什么生产任务?” 白凌云:“华凌霄,你当时是主治医生,是你发现田大裤裆糟蹋药物,盲目误诊,要给病人注射链霉素害人命的。这是她本人的交代材料。” 难怪有米雪晴在,她是负责记录的。华子拿起来看了一遍,然后又看看那个垂头哭泣的女人。 “这事儿找我干什么?” 白凌云:“你得签字,并说明误诊、害人的具体情况。” 华子:“没必要吧。她误诊,那是水平问题,不是什么觉悟态度问题。要静点链霉素不是没点么,当时我也把人家打了,李书记也把她刷了。这种惩戒已经有些过分,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提它干什么呀?” 白凌云:“当时迫于一些情况,没能追究但不等于就过了。我们得深入揭批,向上级汇报。” 华子:“那我更不能签字了。这个女的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哪里来的那么些险恶目的,恶毒心肠啊。她一个农村妇女,这么整那不是害人么?她扛得住么?就事论事可以,欺人太甚我不干。” 白凌云一拍桌子:“华凌霄!” 华子一摆手:“你别跟我耍态度啊。泥人都有个土性,我不吃你这一套。都一个屯儿住着,大家乡里乡亲的,这是干什么?抓住小辫子不放,把人往死里整,我干不出来。事情都过去了,李清华活蹦乱跳的这不挺好么。” 白凌云:“华凌霄,你要放明白,现在形势变了。你要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华子:“行了吧,白队长。形势变了能变哪去,小日本儿还敢打进来?你这么做对谁都没啥好处。不管怎么变,这么扣帽子打棍子,整治一个农村妇女算你啥能耐?没别的事儿我走了,还得做午饭呢。” 华子拒绝签字,田大裤裆的认罪材料就是废纸一张。 白凌云真急了站起身:“对抗领导,你别后悔。” 华子:“绝不后悔!” 第57章 塞马得失 白凌云奈何不了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大夫,只好先把挺大裤裆打发回家。自己揣着那份认罪材料去找另一个证人国咏梅。也正好借此机会讨一点她去大队的口风。 出了生产队大院,没再骑她那辆红旗自行车,步行着往村外走。渐渐来到西南道口蘑菇伞大慢坡上。大慢坡这条道有她引以为豪的业绩,两边的树木本没有这么多这么密,是她当年当女民兵时为了反帝防修,便于隐蔽绿化造林重新栽植起来的密林。十年过去,蓊蓊郁郁,参天蔽日,有的树木已经可以做檩子梁橐了。 她还没走出这段坡路,国咏梅就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国咏梅下车和她打过招呼,白凌云说:“我是特意来着等你的……” 国咏梅向她摆摆手:“上去说。” 白凌云:“这里多安静啊,没人偷听。” 国咏梅:“康荣兴许在林子里,早晨我走的时候就看见他在林子里。华子他们捕鸟,经常看见他在这林子里转悠盯着李书记、孙会计还有你我。” 白凌云:“康三懒子想干什么?” “不知道。”国咏梅确认林子里没人才把自行车放下。“你找我有急事儿?” 白凌云:“就是田大裤裆给李清华误诊害人的事啊。华子抽疯,不肯签字……”她把队里要揭批田大裤裆,华子不肯签字的事说了一遍。 国咏梅听罢不由得说了一句:“这孩子还真有一身侠气啊。” 白凌云:“当时你也在场,还给他当过护士……” “他不签字,我签了也没用。不过我觉得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出来,是给你留面子了。我今天才发现他看人看事实在太准太独到了,望气断病我不懂,看人断事我算领教了。都让他说中了。” 白凌云试探说道:“你现在是大队支委,有些事你能明白。” 国咏梅:“谁都明白。田淑云这件事的真正目标不就是李耀晨么?我先跟你表态,我决心听华子的建议坚守集体户,不去大队。” 白凌云像是被打了一针鸡血:“你不去大队!这是真的?” “我能力有限,资历太浅,还得锻炼。不过其他人都有个最大问题,组织问题都没解决。上级领导怎么会把一个非党人员安排到书记的位置上呢?你的想法华子看得非常清楚,当时肯定还有其他人,他没说破而已。” 白凌云被国咏梅轻声细语的几句话给说傻了。她怔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啊,自己还没被纳新,就算把李耀晨整倒了,书记也绝不会被上级任用啊。 国咏梅:“要我看,王书记对李耀晨评价不错,不过是李书记脾气随和舞弄不了前进大队这些人。他缺乏魄力。” 白凌云默默掏出田大裤裆的认罪书撕掉了。 国咏梅思量几天才最终决定,婉拒了王书记的提拔,她没去大队接替李耀晨。依然是大队支委,蘑菇崴子集体户户长。问题已经摆明了,国咏梅不肯接任,那就看谁先纳新了。 集体户的三个年轻人立刻成了白凌云的大恩人,大贵人!毕竟国咏梅在她的工作鉴定上一句坏话都没有。 五一劳动节那天,白凌云十年的心愿终于达成,她参加宣誓了。 宣誓完毕,白凌云迈出了她人生最重要的一步。 回家的路上,她激动的心情渐渐平息。路过前进大队所在地康家窝棚,她也没去大队,却在心里把书记李耀晨骂了一万遍! 要是没有他在中间阻挠,自己早比国咏梅先入党了。思来想去也怪自己的那些亲戚太窝囊,太不是人揍的! 最让她不满的就是自己的婚事。自己十八岁就由父亲白景林做主,跟窦凤学订了婚。她越想窦凤学,心里越是堵得慌。 跟集体户那些知青比,窦凤学就是个翻土坷垃的蠢猪!看看集体户里那些人,个个有素质有文化有能耐,再看看窦凤学,尖嘴猴腮,大字不识,没个人样儿! 现在的窦家在蘑菇崴子屯儿猪狗不如,就是一群过街老鼠。 如果说华子打掉窦凤礼,干趴下他们一家,那是靠的拳脚嘴炮。可是一巴掌打翻田大裤裆,那可是实打实的能耐!青松岭公社卫生院,也没有一个大夫能动刀做手术啊。 如果嫁给窦凤学,那她白凌云这辈子真是插到无法自拔的牛粪里了!无法想象,一个美女党员,前途不可限量的女干部,竟然会嫁给一个土鳖社员! 走一路,想一路。来到西南大路口蘑菇伞大慢坡,她已经下定决心。黄掉和窦家的亲事! 她紧蹬了几下自行车,直接来到窦家,告诉他们婚事黄了吧!窦凤学再去找对象,自己一心扑在事业上,不可能和窦家人结婚! 窦家一门彻底懵了。 要黄亲事你早说呀,十八岁订婚,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二十八!这一大家子少辈被一个小知青打得丢盔卸甲,长一辈的窦凤学又被甩了,在蘑菇崴子屯儿还有脸住下去了么? 窦凤礼去青松岭把白景林找到家里来。 白景林还没开口,白凌云却先开火儿了! 她也没坐下,就站在了窦家的屋地中央:“你这叫包办婚姻!我为啥拖了这么多年?我当女民兵的时候就申请入党,一等等了十年,你们都帮啥忙了?王家窦家除了干便宜活儿,挣便宜工分儿还干什么了?你混了一辈子,在公社大院连把椅子都没混上,还有脸说我?” 白凌云又看看缩在墙角的窦凤学:“我不要求太高,做为社员一麻袋谷子你扛的起来么?没有你哥那五分钱贪污,我会现在才宣誓么?一个女知青都比我早半年成了大队支委。我当了六年小队长,上挤下压,你们谁有能耐把我提拔到公社去?你们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人生前途?” 白景林无语了,窦家人傻眼了。 几度波折,苦熬十年,白凌云终于认识到,是窦家、王家这些不争气的圈儿亲戚拖坏了自己。 一个窦保成白马案让小大夫死死揪住自己的小辫子,一个窦凤礼贪污案搞得她人人膈应。什么骚驴王子生,饲养员王三刀,便宜没少占,一个假情报被公社记大过一次! 她不懂塞翁失马的道理,但认定从小队到大队还有很艰难的一段路要走。她要搬开李耀晨,战胜王秉春、葛长缨、刘玉库、吴满金等等这些人,窦王这些人只能拖后腿,绝帮不上忙。 生产上还得依靠米永刚、柳子富,政治上更得依靠集体户! 白凌云跟窦家黄掉了亲事,窦王两家开始失势了。 车队队长的大老板子王子生被他拿下换上了老实巴交的柳子富,保管员田大裤裆的丈夫岳友国一样被拿下,换成了孙信义的二兄弟孙信仁。她还想换掉饲养员王三刀,可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借口。 想来想去,她让华凌霄先把王三刀的儿子,马倌王跳猫子换了下去。她让把王三刀揍趴下的华子天天跟他打交道,就是要监视他。 蘑菇崴子屯儿的这个生产队,多数牛马不是在拉车就是在拉犁,只有三匹一岁多的小马,和两头没上套的小牛。 华子能干上这种轻巧活儿,全仗被山精之力! 每当他赶着那五头小牛小马出去就觉得自己脸红。他按照集体户的名字,分别给这几匹牛马命名,三匹小马是那三个女生的名字,两头牛一个叫赵国伟,一个叫满自由。遗憾的是它们都太小,不能骑。 别人放牧拿鞭子,华子放牧拿弹弓。 在他的脑海里牛马都是吃草的,只要有草的地方,就可以放牧。可事实很奇怪,马儿就不愿去卡巴裆沟。那里的水草最肥美,可是三匹小马崽子去了一次,再也不肯下坡了。也许马也嫌这里太狭窄太幽暗。 他不敢把这些不听话的牛马崽子放到母猪河周边去,一旦陷进母猪奶子里边去,他一年工钱也赔不起。只能往更远的拐棒沟去放牧…… 这几个小东西也奇怪,地面上的青青绿草芽他们不吃,却偏偏争抢着吃灌木枝头的绿叶芽。 他揣回来一点,问饲养员王三刀才知道,那玩意儿叫刺五加。用水焯一下人都爱吃。 他妈的,中药架子上的刺五加都是切成一段一段木头似的的玩意儿。大自然的真东西原来是这样儿的。他赏给王三刀几个弹弓打下来的山雀,揣着刺五加回去焯水试吃去了。 山深人不知,塞马谁得失。 春耕要开始了,华子的酒桶又空了。 华子喝酒没瘾,满自由却天天惦记他的酒桶。连国咏梅都被他撺掇得能喝下去半碗! 春播一旦开始,他就没有时间再跑县城了。 想到白酒,他才想起了满自由说过的。康三懒子早就盯上他了…… 打完绳子柳子富又在生产队的院子里和康荣两个修理耲播点葫芦(一种点种用的工具)。这个人老实巴交,却是农活儿万事通。 他跟柳子富说,求他帮自己看一天牲口,他有事儿要去县城一趟。柳子富答应明天让他大姑娘去代工放牧。 三懒子康荣,转动着老鼠眼睛,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蘑菇崴子屯儿这地方四面环山一角开口,环境闭塞。不过这也有闭塞的好处,北面的寒风进不来,南面的阳光日照充足。同样的地区,这地方温度要偏高两三度,风要小三四级。刚刚过了清明,温煦的春风里就弥漫着开化泥土的芬芳。 华子哼着样板戏,骑着他那辆杂牌自攒的自行车,缓缓进了西南山口。自行车的后架上明晃晃地驮着一只银白色的塑料桶。 如果说蘑菇崴子屯儿里的东西岗子形似两只大蘑菇,这条路就是一条垂出去的蘑菇梗子。蘑菇伞慢坡两边有原生的松树桦树橡子树黄柏树,也有后来植树造林植下的杨树柳树。 华子停车下来,四周望了望,然后拿着塑料桶进了树林。走出二十几步,有一棵粗大的松树,华子回头又看看,然后绕到树后去了…… 五分钟后,华子吹着口哨,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走出来推起自行车,骑上去走了。 华子走后不到十分钟,树林边又走过来一个人。 这个人个头不矮,秃顶高颧骨,一双老鼠眼睛。生产队绝大多数中年男人衣裳都很破旧,可这个人的衣裳太破旧了。 他就是康富的三兄弟,康淑君的三哥,外号叫康三懒子的康荣。懒当然跟勤快相反。可是在蘑菇崴子屯儿还有一个意思……,人有这种外号一定是又懒又骚。 康荣早就听说集体户华子能弄到白酒,在他那喝酒都用小碗儿。烧酒,都是限量供应,就算你有钱都不见得买得到。但很少有人看见华子是什么时候把酒弄回来的。原来他是白天把酒买回来悄悄藏进树洞里,天黑以后再悄悄弄回集体户的。 上一次只差几步就被碎嘴子满自由拿走了。这回绝不能落后! 他走到那棵大松树跟前,就已经闻到了幽幽的酒香。看看四下无人,他奔到树下。幸亏自己的个子高,再矮一点还真够不着。 他急不可耐地把手伸了进去。 紧接着他哎呀一声坐到了地上,一条黑色的蛇从树洞窜了出去! 刚刚要套犁杖春播,康荣又被蛇咬伤。 长白山里人都知道,土球子这玩意儿刚苏醒过来一旦咬伤人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出毒液。八小时内吃上蛇药片儿。 康荣自己把食指伸进嘴里极力吸吮,然后走到生产队要求出车送他去公社医院。 毒蛇咬伤,人命关天!白凌云当即让康荣的妹夫柳子富套车送他去医院。可是柳子富套上马车,摇着鞭子就是不走。去医院行啊,没钱人家给你用药么? 白凌云拿了两块钱,让康荣摁了手押才打发走。 大车出了生产队大院,白凌云才想起来,这个康三懒子平常躺在炕头儿上都不愿起来。他到村头树林子干啥去了?去拉屎撒尿也有可能,刚出春他掏树洞干什么? 她忽然想起来国咏梅说的,这个康三懒子经常躲在出村路变得林子里窥伺来来往往的人们,尤其是头头脑脑当官儿的。 现在,生产队缺会计,临时账目只能委托米雪晴。大队缺干部,李耀晨无心管事,大队干部形同虚设。难道这康三懒子也动了心思? 毕竟在父亲白景林搬到蘑菇崴子之前,康家也在这里辉煌过。那时康荣的大哥康富就是队长。所以白家父女,十多年来都不敢让康家人抬头。 不过想想也可笑,康荣怎么会惦记当大队干部?这不是癞蛤蟆想吞天么? 第58章 顺手牵马 康荣本以为被蛇咬以后能够借口养伤,躲过春播。没想到从公社医院回来,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被白凌云叫进了队部。 春回地暖,万物复苏,连小孩子都知道林子树洞掏不得,你去掏什么? 康荣当然不肯承认他去偷酒,咬定了是去散步,偶然好奇才掏的树洞。 白凌云冷哼一声:“这一年来你就经常在那片林子里转悠,看着李耀晨,看着孙信义,看着我和国咏梅。你想的是什么?想篡党夺权么?” 康荣顿时像遭了雷击一样,自己这点阴暗的心思怎么会被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白凌云看出来啦? 康家人的梦想,就是等着白凌云升迁上位离开蘑菇崴子,然后他们兄弟在生产队当家做主。可是这种不着边际的野心决不能这么早就暴露出来。 实在找不到说辞,只能实话实说,他是要偷华子的白酒! 康荣的说法解释得通,可是华子的行为又令白凌云奇怪了。白酒虽然不好买,国家也没限量,更没禁止,干嘛偷偷摸摸藏树洞里? 打发柳子富,把华子叫来。 华子赶着马匹进院,柳子富就让他进屋里来了。 白凌云问:“你偷偷摸摸把白酒藏进树洞干什么?” 华子看了一眼康荣:“呵呵,你可不知道现在弄点好粮食酒有多难,我大老远从县城弄回来是准备泡药酒的。老满那馋家伙总惦记喝了,我不得防着点儿?要不然十斤酒,一个春天就让他喝没啦。” 白凌云当笑话听,康荣却比谁都明白,这个小崽子太坏了!他早就看出我要偷他酒,然后故意放出风来引诱我上当。那两条蛇准是他放在酒桶上边的! 华子心里也在骂,你个康三懒子,我让你下半辈子再也不敢进那片林子! 国咏梅来回去大队再也不用担心康荣窥伺了。不过公社政工组交给她一项不可思议的任务,整理上访材料。 不知道那天李耀晨给她看的那堆是真是假,可是公社反馈给国咏梅的却足足有一纸箱子! 为了一个大队一把手的宝座,这些人真是下足了功夫。国咏梅的任务是,鉴别真伪,是不是有捏造诬告的。二是检举人有的文化实在太差,写的什么东西根本无法辨认,希望她调查整理。 她打开箱子逐一查看,才被白凌云的野心吓到了。里面有一多半是落的她的名字,日期早的显然是窦凤礼等人的代笔,后来就乱七八糟很难看懂了。再往下看也有王秉春的,也有葛长缨和小康家窝堡那些人的,唯独没有孙信义的。 国咏梅认认真真照办,把材料整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偷偷给华子和满自由看了。 “你这么写,太明白了。你得多用点成语,用点白凌云不认识的字。让她不得不带着你去公社。” 国咏梅乐了:“你放心,就这她也认不全。报纸上一则新闻都读不下来。” “积极,一定得表现得十分积极。只要见了王书记,你就给他详细说明。注意千万别自己透露你父亲是局长。” 满自由:“为啥不透露啊?知道这背景啥事不好办?” 华子:“你懂个屁!当初庞统见刘备为啥不把诸葛亮的推荐信拿出来?上赶着亮出来,就不值钱了。不能一口吃成胖子。” 国咏梅:“华子,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幸亏听你话没去大队,这些都是什么人呀?表面阿谀奉承,背后胡编乱造捅刀子,我要答应接班哪里会看到这些呀?” 华子一摇头:“都是些愚蠢之辈!靠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就能成事儿?是大山遮住了他们的眼界,把个上挤下压的村官儿,看得比皇上还重要。绞尽脑汁,不择手段,却想不到自己的这些手段,一旦上位了,就是别人对付他的暗箭。” 国咏梅:“呵呵,要不是大你五六岁,干脆嫁给你得了。有你真省心。” 华子一摇头:“你算了吧。局长的闺女,嫁给一个流氓坏分子?你爸不打死你,他的官位也保不住。我是决心留在蘑菇崴子屯儿,你是一心想当官。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 满自由:“那你为啥这么尽心竭力帮她?” “交朋友。尤其这种内心纯洁的朋友。不管男女,交下这种朋友就是一生的财富。比金子银子都值钱!” “那我呢?” “你就是个屁朋友!不放憋得难受,放出去人人嫌臭。” 华子进城带回来的可不光是白酒,他还去了医药管理局,求来两本书。再次出去放牧,他的军用挎包里除了贴饼子咸菜疙瘩,还多了两本书《东北常用中草药手册》《东北常见山野菜手册》。这是两本砖头一样厚,64开本套着红色塑料皮的小书。 打开书本,对照书上的彩图他才惊异的发现,蘑菇崴子屯儿的山山水水实在是太神奇了!到处都是山野菜,到处都是值钱的药材!而且一株株枝繁叶茂,壮实肥大。 可是这里的老百姓认识的山野菜实在不多,他们的鉴别很简单。能吃或不能吃。 他们认为能吃的也不过是母猪泡边上的柳蒿芽,拐棒沟里的刺五加、刺老芽和林子里的几种蕨类植物黄瓜香什么的。 只要自己不认识的,他们都认为不能吃。蘑菇崴子屯儿人身处大山旮旯,却都只懂农耕,没有懂山林的。比如最普通的荠荠菜、婆婆丁,他们只认为嫩叶能吃,根子却不能吃。 不能当菜吃的药材也就罢了,能吃的山野菜,只要认识一种华子就采回去一些。 国咏梅不敢随便吃,华子和满自由却不在乎。没有鸡蛋就是水焯野菜蘸生酱,跟贴饼子开战! 满自由:“呵呵,华子,你这小马倌当的不错。我们已经差不多告别黄豆汤了。” 华子嘻嘻一笑:“千里青青百草齐,牛官草上替牛饥。一鞭在手矜天下,万众归心吻地皮。大野人稀空草媚,江山客老幸牛骑。无书挂角眠茵好,又恐奔牛奋马蹄。” 国咏梅问到:“这是谁写的诗?” 华子:“不知道。当年跟着学校那些大哥大姐满世界疯,我年纪小,就给他们看守胜利果实。闲着没事就乱翻那些书。这种文字好记,跟医学歌诀差不多,就记住一些。平时想不起来,一旦放牛就忽然想起来了。你说哥们儿这小流氓是不尿性?” “呵呵呵呵,你呀。一天到晚不知愁,哪里来的闲情逸致。” 华子:“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天天惦记离开蘑菇崴子屯儿,兄弟我在蘑菇崴子屯儿那是得其所哉!” 满自由:“那是啊。户长拿你当兄弟,队长拿你当宝贝。我们一天到晚灰头土脸得刨粪送粪扬粪,你赶着小牛小马满山遍野游逛。美死了你都。” 华子:“你小子,我不去放牧,你能吃到这玩意儿。我那些白酒都喝到狗肚子里去啦?” 满自由:“哎,我问你,咬三懒子那两条蛇……” “不知道!” 再好的哥们儿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是秘密那只能天知地知自己知。一旦你知他知,秘密就是个响屁。想瞒人根本来不及了。 华子是大夫,对药材特别感兴趣。尤其是见到山林水畔那么丰盈的药材,他更是爱不释手。华子爱吃喝,鲜嫩美味的山野菜对他具有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尤其在生产队物资匮乏的年代,香菇美蘑就是鸡鸭鱼肉,野菜野果就是山珍海味! 他痴迷山沟里的植物,却忽略了自己管理的动物! 白凌云看着这天高高兴兴赶着几匹牲口游荡在山野之间的小知青,未免暗暗叹气。这孩子实在太没出息,现在连满自由都在张罗回城,他却不知上进,心甘情愿当他的小马倌。 和华凌霄一夜交流,她不知不觉地更加关注这个小知青,更希望他有出息,忘了他是自己的对头。这种变化别人不清楚,她自己也不明白。在此后几十年的恩恩怨怨中,时而携手并肩度难关,时而勾心斗角互相咬,他们两个谁对谁都不肯下死手,谁对谁都互相看不上。 童心未泯的华凌霄自以为是大山旮旯里的情圣,在白凌云看来他不过是没出息的小流氓。而自以为是大山深处至高无上的王者的白凌云,在华凌霄的眼里不过是个野心膨胀头脑简单的白蘑菇精。 那天下午,被华子起名为“元朝辉”的小黄马跑丢了! 白凌云、国咏梅、米永刚等人正在生产队的长条桌周围评议工分儿。华子闯了进来。 “队长,元朝辉不见了。其他牛马都进圈了。跟你报告一声,我现在还得去找。” 也没等白凌云详细打听,他一转身就跑了出去。 白凌云:“元朝辉?她不是早就回城了吗?” 王三刀笑了一下说:“这小子把那几匹牲口都取了名?三匹小马都是女知青,两头小牛叫赵国伟、满自由。” 国咏梅:“那是不是还有我的名字啊?” 王三刀:“那匹小红马,呵呵。” 别人哈哈大笑,国咏梅气的脸通红:“小兔崽子,等我抓住他,揍不死他!” 白凌云:“还是帮他找马去吧。” 国咏梅:“他在哪里放牧?” 王三刀:“就在拐棒沟呗。” 米永刚:“那得赶紧找,出拐棒沟往北就是六队老狼沟的地。六队那帮王八犊子不好对付。” 白凌云心里也是一阵惶惑。因为六队队长王秉春也有意思要往上爬一步,觊觎李耀晨大队书记的宝座。 她当即下令,全队青年劳力一起出动,向拐棒沟一带寻找一匹草黄色的一岁半小马…… 白凌云带着众人找遍了拐棒沟,既没发现小马也没发现华子。天将擦黑,众人在山沟的最北面的山梁下会齐了。 窦宝成等人张罗回家,满自由和国咏梅却焦急万分。华子虽然天天放牧,可是毕竟是新来不久,不熟悉山林。尤其是到了晚上,山林野兽经常出没。丢失一匹小马也就罢了,要是华子出危险那可不堪设想! 米永刚说:“翻过这道山梁就是六队老狼沟的地界。当年老白队长就带着我们跟王秉春他爹那一伙人打了好几回。” 国咏梅:“你们想回家的都回去吧。我和满自由翻山过去看看。” 窦宝成等人回去了,但还有白凌云、米永刚、柳子富等十几个人跟着国咏梅一起翻山。 翻过山梁就见山下的耕地里有人影人声! 国咏梅高呼一声:“他在这里!” 人们跑到华子近前,只见那匹小黄马脖子上拴着一条绳子,牵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手里。白凌云认识,那是六队队长王秉春的弟弟王秉江。 华子就站在他的对面:“你他妈把我的马放开。不然我去告你偷马!” 王秉江:“谁偷你的马?是你们的马进我们的地,踩了我们的庄稼。你得赔钱!” 华子:“我陪你奶奶个孙子!你这地播上种子了么?在这大平地你一个人能抓住我的马?你他妈就是在拐棒沟趁着马吃草才偷着拴住的。再不放开老子揍你!” 王秉江:“你个小逼崽子还敢来老狼沟撒野!” “你不放开,就是追到狼窝老子也弄死你!” 华子说着就往上扑,王秉江连连后退,扯着嗓子高喊:“快来人呐。蘑菇崴子屯儿来人打人啦——” 国咏梅他们刚到跟前,耕地的另一面也冒出十几个人影。 白凌云高喊一声:“不准打架!” 对面手电光乱晃,也跑到了跟前。是六队队长王秉春带人赶来了。 华子一口咬定,是六队人偷他的小马。 王秉江却百般指责蘑菇崴子屯儿的马破坏了他们的耕地。 白凌云说:“王队长,你的这片地还没种上,连垄都没起。一匹小马能破坏什么呀?要我看你还是让王秉江把那小马还给我们,大家两拉倒。” 王秉春却说:“白凌云你说的轻巧,你们队的马跑进我们耕地里乱跑乱踩。你们的马倌是干啥吃的?是养着吃屎的么?还两拉倒?没三百块钱,你们牵不走这匹马!” 蘑菇崴子屯儿的人谁也没料到这小子身为队长,说话这么臭! 华子悄悄抓过满自由手里的镐把:“你们往后退。” 白凌云:“王队长,都是一个大队的邻居生产队。你这么说话太过分了。那匹小马也不值三百块钱呐。” 王秉春:“那就啥都别说。老二,把马牵回去!” “站住!” 华子往前迈了两步:“你们偷我马还有理啦?你往回牵一步试试?” 王秉春哪里知道华子的厉害:“嘿,你个小逼崽子,还敢到老狼沟使横儿。你他妈活腻啦?大伙听着,马牵回去。再敢炸刺儿就给我揍!” 揍!华子一听这个字就异常兴奋:“你奶奶的,老子就不怕打架。满自由抓马,哥们上了!” 华子迈开大步腾身一跃,一镐把把王秉江干倒了。米永刚冲过去抓住绳子交给白凌云。 然后喊了一声:“抄家伙,一起上!” 不用他们上,华子把王秉江王秉春哥俩干倒在地,其他人挨了几下一哄而散…… 第59章 权令人愚 华子照着王秉江的脑袋狠踢了一脚:“你他妈是不是偷我马?” “不是。我是在……” “在你奶奶个孙子!”华子摁住他的脑袋就是一顿炮拳! “是不是偷的?!” 王秉江吃打不过:“我是偷的。” 华子:“你妈的,偷马还有理了。三百块钱,老子给你三百嘴巴!” 蘑菇崴子屯儿人明知华子不会轻易饶了王秉春,却没想到这小子脑袋这么清醒,先打出王秉江的口供。 王秉春当然不会看着兄弟挨揍,握着一根棍子扑过来。华子放开王秉江,抓起镐把挥了过去。啪—— 王秉春顿时心凉半截,这个大个子力量头儿怎么这么大?两条胳膊像遭了雷击一样,棍子脱手飞上夜空,掉到哪里都不知道。 还没看清面目,王秉春肩膀就挨了华子一镐把!他刚爬起来又被华子一脚踹倒,摁倒地上。 “你奶奶的,马让老子抓回去了。你不是要三百块钱么?” 王秉春:“你敢打我,我去公社告你。” “那他妈的也得打完再告啊!”啪,一个嘴巴扇了下去! 啪啪啪啪…… 王秉春先还惨叫,后来没动静了,国咏梅才跑过去把他拉开。 华子:“白队长,这小子承认偷马了。记住,偷马得罚款!回家!” 第二天出工,白凌云再也不敢让华子出去放马了。 华子却不干了:“你放心。春耕春播,我华凌霄照样上一线。这几匹小马小牛,我还得继续放!你没看它们长得多欢实。” 白凌云:“我知道你不怕老狼沟那些人。我是担心王秉春准得上告。” 华子:“哼哼,我还怕他不上告呢。只要上级来人,我就彻底整服他们!” 前进大队,李耀晨基本不管事儿了。王秉春要上告,必然去公社。 白凌云现在最怕出事,最害怕惹动公社干部,影响她高升。 果不其然,第三天公社就来人了。是查公安和一个政工组长。 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领导班子异口同声咬定是王秉江偷马。本队社员华凌霄作为放牧员和偷马贼发生争执打了起来。 可是王秉春告他们是七队的马破坏耕地,放牧员不肯交罚款,还打人。 查公安也相信王秉江是偷马。因为现在各生产大队都没春播,根本谈不上破坏耕地。 可华子毕竟是把人打了。 华子:“他偷我的马,不该打么?” 查公安:“说他偷马,有什么证据?” 华子:“这好办。不就证据么?各位等着,我现在就去找。”说着起身走了。 人们在生产队的大炕上等了三个多小时,已经过了午饭点儿了。华子才带着采药镐奔了回来。 他进屋把采药镐扔到墙角,然后来到长条桌前,把一张字纸和三张十元票放到桌上。 “看看这是不是证据!” 查公安看了字纸竟然笑了:“这真是他写的?” 华子:“我写的,他承认了。有签名,还按了指纹。这总没错吧?这是他主动上交的偷马的罚款!” 查公安:“这……,华子,这真是他自己承认的?” 华子:“再不相信你就去老狼沟问王秉江去。我可真饿了。他们家厨房太埋汰,没法吃饭。” 查公安:“王秉春可还在医院哪。” “那你就告诉他,欠我们队那三百块钱我们不要了。权作医疗费。” 那个政工组长问道:“你把他打了,他怎么还欠你们队里的钱?” 华子一翻眼睛开启了喷人模式:“身为队长,他袒护盗马贼不该打么?我们白队长好话说尽,他作为队长不但不还马还要讹我们三百块钱。这不该接受组织处罚么?做为队长,盗马贼的哥哥,向上级公安提供伪证,不该处置么?” “伪证?什么伪证?” 华子:“你脑袋让驴踢啦?破坏耕地?现在全公社有一片地播种了么?我们的马破坏啥了?啥都没破坏这不是伪证是什么?我打的是什么人?是盗马贼和盗马贼的同伙保护伞!再有这样的保护伞老子接着打!” 政工组长:“人家毕竟在自己队里的土地上把你们的小马抓住的呀。” 华子一仰头:“在平地里一个人徒手抓马?现在我把那小马放到院子里,你拿绳子把它抓住试试!” “那你以为他是怎么抓住的?” 华子:“现在山阳坡刚刚放青,枝头的嫩芽又鲜又嫩,牛马吃起来头都不抬。这小子准是到我们队拐棒沟采野菜去了。当他发现小马在吃嫩树芽,就来个顺手牵马。要不哪来的绳子?” 查公安:“你问过他?” 华子:“我又不是公安,又不是领导。能问这些么?” 查公安站起身:“我们下午去找王家哥俩核实一下。白队长,我们大老远来的,不给整顿饭吃啊。” 白凌云顿时满脸堆笑:“太行了。我马上安排。” 晚上白凌云带着酒菜来到集体户。 华子问:“查公安他们吃的狗剩儿?” 白凌云:“你们仨别不知好歹。这是我特意留的。手艺不如华子,可毕竟是鸡蛋,猪肉炖粉条子啊。这瓶酒还是我宣誓那天买的,没舍得喝。” 四个人酒到半酣白凌云才问:“华子,王秉江怎么就会在你写的认罪书上签字啊?” 华子:“哼哼,他不签字我一镐刨死他!然后一把火烧了他的狗窝!” 满自由:“我天。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华子:“谁说我不要命?兄弟这条命是咸盐换来的么?镐尖儿顶在他脑门子上,让他干啥他干啥。” 国咏梅:“那要是查公安他们去核实,不都露馅儿啦?” 华子一口干杯:“这种吓唬人的手段关键在于气势!我嗡嗡两镐头抡过去,他都吓尿了,当时就跪在了地上。这种丢人事儿他自己能说出来?” 国咏梅:“你那点心思都用在打架上了。不过我是太羡慕你那张嘴了!吧吧吧儿的,是个人就得让你喷晕了。” 华子:“我还有事儿问白队长呢。老狼沟的人怎么对蘑菇崴子屯儿人充满敌意?尤其那个王秉春,狗屁不是还装大拿。” 白凌云:“王秉春他爹王洪斌是我爹提拔起当队长的。老狼沟立屯子比蘑菇崴子屯儿晚,成立生产队更晚。那时候好地好山好林子都划给蘑菇崴子屯儿、小康家窝堡、野韭菜坨子了。王洪斌就不满意,经常要重分土地,我爹当然不干。就这样提拔他当队长反而做仇了。” 华子:“不愧叫老狼沟,都是一窝狼。” 白凌云:“后来王秉春长大了,相中了蘑菇崴子屯儿的一个姑娘。被那姑娘给臭骂了一顿撅回去了。” 满自由:“队长,那个姑娘是谁?” 华子:“你笨呐?这还用问么?是别人不直接说出姓啥叫啥了!” 白凌云:“他妈的,那时我才十七。王秉春都二十五了,黑不溜秋一双绿豆眼睛。就是做梦呢。” 华子:“绿豆眼睛?那幸亏你没看上他。” “哈哈哈哈,你他妈找打” 华子:“明天交牲口。小马倌儿干到头儿了。” 国咏梅一摔筷子:“我才想起来,小崽子,放个牲口你都能淘出花样来。你给那些牛马都起的什么名字?满自由,一起揍他!” 两个人起身将华子摁倒在炕上就是一顿揍…… 白凌云兴匆匆骑着红旗自行车来到集体户找国咏梅。 公社王书记亲自给她打电话,明天公社工作组将来到前进大队整顿班子。让她准备接任大队书记! 她要推荐国咏梅接任蘑菇崴子屯儿生产小队的队长。 这个大白蘑菇精真是徒有其表,国咏梅身为大队支委,连李耀晨的位置都不肯接,能接你个小队长么? 国咏梅也没避讳自己的目标,说得直截了当。自己在蘑菇崴子屯儿没威望,没基础,将来准备回城找一份好工作,当不了小队长。 白凌云:“你要是不能接任这个队长,我还真没别的人选了。” 国咏梅:“你推荐谁不行啊?只要你提出来谁不打心眼儿里感谢你?再说,蘑菇崴子屯儿窦家可是大户。你要不选出个能压住他们的,将来还真不好说。” “你说的太对了。你要当队长还真整不了窦家那帮玩意儿。现在窦家李家都站到一排上去了。我得想想,跟窦家最不对付的……。”白凌云沉吟了半天:“对了。米永刚!他最看不上那帮姓窦的,去年还和窦会计打得满大道滚。就是他了。你可得保密,尤其是那个满碎嘴子。我得走了。” 白凌云话没说完就抬屁股往外走。 她一走,华子和满自由才从西屋来到东屋。 满自由:“这个白大屁股,敢骂我是碎嘴子。” 国咏梅:“就算当面叫你满碎嘴子,你敢顶回去么?” 满自由:“选米永刚当队长,老子不同意。” 华子一捅他:“你敢!只要户长那面一举手,咱俩谁也别看,立刻举手响应。” “他他妈还骂过我……” 华子:“你和户长想离开蘑菇崴子屯儿,这次就必须坚决支持米永刚。” “他就准能选上?” 华子:“这种邀功买好的事白凌云能让给别人么?米家一听到这消息那还不挨家说好话,拉选票?上次整田大裤裆,我看他们父女俩都在场,就是要接白凌云的班。咱户长是大队支委,她就是来送个顺水人情。你要傻了吧唧不同意,等户长大学毕业你都未必离开蘑菇崴子屯儿。” 满自由不再犟嘴了。 第二天上工,生产队院子里站满了人却没人指挥出工。队长白凌云没来。 如果有副队长,也可以带着社员出去打垄。可是副队长米永刚也没来,连他的两个姑娘都没见影儿。 队里没有会计,现在最大的干部就剩知青户长国咏梅了。 华子:“户长,队长们都不在,你给派活儿吧。” 国咏梅:“我就是个户长啊。” 华子:“别管什么长,生产不能耽误。我听你指挥!” 满自由:“谁不听你指挥都记上,队长回来报告呗。” 国咏梅:“队里已经送完粪了。一二线妇女跟我去扬粪,男社员跟五架犁杖起垄,柳子富带队。窦保成一线劳力到西北地继续推坡子。” 大老板子王子生说话了:“别他妈扯犊子!队长副队长都他妈干啥去了?他们不干活儿,我们凭啥干?车马组我说了算。他们不出工我们也放假!” 华子:“你他妈爱干不干。你管得了自己还管得了别人?你不干滚犊子,把犁杖给我。” 王子生:“你个小逼崽子,装什么大瓣蒜!” 华子伸手抄起犁杖拐子一指王子生:“你敢再说一句?” “我……”王子生知道这个小流氓三天不打架手都痒痒。他要占住理,打不花钱的架敢把人往死里整!今天这小子不知抽了哪根筋,还他妈主动张罗干活儿?自己不干人家干,光明正大啊。自己真要跟他动五把抄儿,根本不占理。 想到这里,王子生一摔鞭子自己回家了。 柳子富把自己那架犁杖交给老卢,接过华子手里的犁杖拐子:“打垄你舞弄不了。给我吧。” 白凌云这个没脑子的东西,你就是带着米永刚去公社也得把队里安排好了呀。官迷心窍昏了头,天刚放亮她就起来梳洗打扮,老早和米永刚一起走了。 要不是有国咏梅出头指挥生产,生产队就停摆了。 社员们屡屡行行出了大院各奔目标开始干活儿。 华子跟着柳子富的犁杖下西岗子往东大片地走,看见米雪晴从李清华家出来。老远就喊他:“华子,你等等。我找你有事儿。” 柳子富看了华子一眼,华子停住脚步:“什么事?” 米雪晴:“我爹和白凌云今天去公社了。” “哼哼,得意忘形了吧?白凌云要当书记,你去李清华家干什么去了?” 米雪晴:“我这一早晨都走好几家了。” 华子:“这么整,你爹当不上队长。就算当上队长也一定干不好!” 米雪晴:“我爹可是你师傅啊!再说,队长高升了,副队长接班这不顺理成章么?” 华子:“你也昏了头啦?清华姐的确不错,可李耀晨是她亲爹!人家能甘心选你爹?跑人家吧吧儿,没把你轰出来就不错了。现在白凌云那些亲戚窦家、王家都输红了眼了。他们俩可倒好,扔下生产队奔当官去了。今天这帮没头苍蝇要是出一点事儿,你爹他俩都得完犊子!” 米雪晴:“我的天,我真没想到这些。” 华子:“不就一个小队长么?犯得着全家不出工,满屯子嘚瑟呀?人们嘴上答应你心里怎么想你都能猜出来?今天你们家要是没人出工,我看你爹怎么当上这个队长!” “我的妈呀,我这就招呼我大姐,马上出工。” 第60章 天外飞仙 米永刚升任队长那天晚上,生产队队部差点没爆炸!白凌云出去当书记没人管得了。可是米永刚当队长,王子生第一个跳出来,坚决反对! 他这一喊反对米永刚,窦凤礼等人、康家弟兄,甚至饲养员王三刀都跟着高喊反对米永刚! 王窦两家一窝熊,但架不住人多势众,喷口水以多为胜大占上风。 米永刚就算是跳龙,喊破嗓子也不是对手。 集体户的三个知青,今天国咏梅都没读报纸,跟着满自由华凌霄蜷缩在炕角。两个男生满不在乎地靠在墙上眯着,国咏梅却越看越恐怖。 同意米永刚的人毕竟是人情关系,声音越来越小。反对米永刚的却是憋着压着很久,无处发泄的山洪,不顾一切的宣泄出来! 他们对白凌云彻底绝望,对米永刚更是无所顾忌。 先是互相指责对方的优缺点,后来揭丑事,再后来爹妈祖孙太奶全端出来开骂! 白凌云急得大白脸上汗水涔涔,米雪晴吓得浑身觳觫…… 米永刚和王子生吵得脸红脖子粗,眼看要打起来。 坐在炕角的三个知青几乎被淹没了…… “别——吵——啦——!”白凌云使出浑身气力,敞开最大嗓门,已经吼出母狼的声音。 不管是白凌云还是米永刚一家昨晚半宿,今天一天,费尽唾沫星子拉票,彻底失败。 他们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打一声招呼,多数通过,队长交接顺理成章就完成了。没想到窦王两家已经是被逼到死角,被彻底激怒的群鼠。他们不见得真的反对米永刚,可是只要是白凌云提出来的,他们就坚决反对!像柳子富、曲得志、康家、孙家,都不待见一向作威作福的王窦,他们看好米永刚却也十分反感白凌云。乐得凑热闹,看笑话。 当事人只有米永刚一个,区别在于同意或不同意。不过不同意他的人们反应如此激烈,如此不顾一切,这在青松岭绝无仅有。 谁同意,谁不同意,群情激奋,沸反盈天,队部的房盖儿都快掀起来了。 双方僵持不下,白凌云束手无策,米永刚还在和王子生一对一舌战…… 国咏梅抓住华子的手:“我的妈呀,这咋这么吓人啊。” 华凌霄也没睁眼睛:“老鼠战母猪,有什么好怕的?有吃不住劲的。” 吃不住劲的是大美女米雪晴。她万也没想到,本来板上钉钉的事儿竟然被小大夫华凌霄料中了。民心绝不是临时抱佛脚,一两句好话就能收买的。 爹的丑事被王子生、窦凤礼揭得体无完肤。再不能继续下去了,太丢人了! 她跟白凌云嘀咕几句,豁出去,是胜是败只能孤注一掷赌一把了。 成了,皆大欢喜;败了,也没脸在蘑菇崴子继续住下去了,搬家走人。 白凌云再次喝止米永刚和王子生,同意与否,投票决定。 米雪晴拿来一块黑板中间画上一条竖线,左边画一道是同意,右边画一道是不同意。 这不用背人,双方已经剑拔弩张,态度明确了。华子拉住国咏梅和满自由,静静看着长条桌前的投票结果。 米永刚自己家人口多,但也只是一条道道。窦王李三姓人多势众,可以以多为胜。 众目睽睽,谁也别背着谁,画完道道可以到院子里去等着,也可以各自回家。人们一边画道,一边往出走。可是黑板上的道道,米永刚这边始终处于下风。王窦那边,王子生和窦凤礼一直没画,瞪着眼睛看着。 李耀晨站起身说了声:“我弃权。”哪边都没画,走出去回家了。 窦凤礼王子生各自在不同意的一边画上道道,却不肯出去。可是令他们绝想不到的是窦保成哥儿三个都画了同意道道! 王子生气得牙咬得咯咯响!他们三个临场叛变,米永刚的同意票数一下追了上来。 米雪晴反复数了三遍,左右两边竟然一样多! 窦凤礼举手说道:“一样多,也不算米永刚胜选!他不能当队长!” 米永刚当时就把脑袋垂了下去,白凌云惶惑地看着会场。蘑菇崴子屯儿窦家人和王家人已经和她彻底决裂了!只要是她白凌云支持的,这伙人就一定反对。米永刚当不上这个队长,她本人就无法干净脱身。 这不是不记名投票,是公开反对。这些人已经下决心鱼死网破了。 华子从炕角站起来:“我们知青算不算社员?” 这不废话么?谁敢说知青不算社员,没有选举权?火候到了,集体户的三个天外飞仙从炕上跳到了地上。 国咏梅带着满自由、华凌霄来到桌前,各自在左边同意栏画上了道道儿,白凌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米永刚这个队长当得很尴尬,三票的微弱优势。一个是原队长的跟屁虫,一个是跟他二姑娘黏黏糊糊的小大夫,一个是口无遮拦啥话都敢瞎说的碎嘴子。 大山深处,得失之间,等于闹了一场大地震! 前进大队书记由李晨光换成了白凌云;蘑菇崴子屯儿小队的队长由白凌云换成了米永刚。 用蘑菇崴子屯儿人的话说,白凌云出息了,凌云展翅,鹏程万里!米永刚大权独揽,一朝称王! 华子没想到这个米永刚新官上任比白凌云的手段还狠辣! 窦家一个会计窦凤礼早被拿下了。他一上来也不给任何理由把饲养员王三刀直接拿下,保管员孙信仁、车大老板子柳子富同样拿下!不过柳子富还好暂时顶替王三刀负责喂牲口 小队的领导班子大换血。国咏梅被提升为妇女队长。连满自由都被分派了一份好活儿,跟大车当掌包的。 只有华子这个小大夫,还是小社员,一点没变。不但没变,而且再也没有便宜活儿给他。 生产队里换血刚消停,新任大队书记白凌云又来到集体户。 这次她是来找华子的。 她要重新开办大队卫生所,让华子把卫生所再恢复往日的辉煌!难怪米永刚没给华子安排角色,原来白凌云在这儿等着他呢。 白凌云官儿升了,想法也多了起来。她一定要做蘑菇崴子屯儿第一个拱出去的山精女人! 华子是知青,早晚得回宽城。自己呢,只要再高升一步就是公社干部。就算华子找不到工作,单凭他的医术在公社卫生院、县医院都能轻松找一份儿工作。 年轻、俊朗、有能耐、有技术,这样的如意郎君岂容错过? 蘑菇崴子屯儿的地形其实就像两棵长在母猪河中间的蘑菇,空自香又美,山深人不知。 白凌云终于把她自己的宏伟蓝图嘚啵完了。 看着垂头不语的华子:“行不行你倒说句话呀。我已经请示王书记了,他也非常支持。” 华子:“他没跟你说我为什么走出卫生所的?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就是蘑菇崴子屯儿的社员,绝不再回卫生所,卫生院也不去,县医院省医院都坚决不去!” 白凌云:“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现在我是书记。” 华子:“这跟谁当书记没关系。当时公社大队两级书记,从头一天黄昏劝我到第二天天亮我都没干!你还是另找别人吧。” 白凌云:“我都想了两三天了,真没有这样的人才。总不能外招户请来个大夫吧。就算请得来,技术也不如你。” 华凌霄想了半天:“蘑菇崴子屯儿这个小队一定有念过书,尤其是念到高中毕业的都有谁?” 白凌云:“嗯,柳大妞、李彩霞、米雪晴,念到毕业的就他们仨。” “都是女的呀?” 白凌云:“男孩子十六七就得回来干活儿挣工分儿,谁家还能供他们念书?这三个里面柳大妞还是充数毕业的呢。对了!当时田大裤裆被刷回去,孙信义托人把她送进医院实习,听说带她的大夫就是你呀。” 华子:“嗯,那个人行。虽然笨点,但是老实实在。她不是叫柳青青么,怎么成了柳大妞了?” 白凌云:“她大号叫柳青青,是你们东岗子柳子富家的闺女。当时他妈康淑君跟孙信义走后门儿把她送进公社医院……” 华子突然变脸了:“你说什么?康淑君那骚娘们儿的闺女,不教!让她滚犊子!” 白凌云:“为什么呀?当初你为了柳青青的一本书跟我翻脸。现在这是怎么了?” 华子:“他奶奶的,我本来想在李耀晨家的喜宴上多跟贫下中农交流交流。这个骚娘们当着那么多人说我是流氓坏分子!生产队里有轻巧活儿她就来,活儿一吃劲就找不找她。生产队开大会,她把手塞进我裤子里乱摸……” 白凌云:“哈哈哈……,见了你这么帅的小伙儿,她不发骚才怪呢。不过柳大妞人可老实本分,能干活儿,肯用功。” 华子没等她说完起身走了。 华子不想带什么徒弟,更不想管什么狗屁大队卫生所。他自己本身还是个徒弟级别的小大夫,凭什么跟别人指手画脚? 除了去年冬天扒苞米白凌云撕书那件事,他几乎对柳青青没什么印象。反之对她的母亲康淑君,印象很深,但绝不是什么好印象。 从打火头军没当成那几天,他就发现母猪河的野生药材都很特别。肥大、厚实、药劲足。尤其是茜草根,通过元朝辉的父亲试验要比外地的鸿茅效果强几倍!而在蘑菇崴子屯儿,他当做药材的东西老百姓往往当成山野菜才回来下饭。 别人司空见惯,在他看来却是新奇无比。 所谓的药食同源,在蘑菇崴子屯儿体现得神奇、美味、丰厚。他在自己的扇车棚子里积累了两麻袋上品药材。只要带回宽城,足够他两年的开销! 医学博大精深,医术纷繁复杂。但从中医药的角度讲,更注重的是品味。人品如药品,品不好那会要命。华家就是被那些小人构陷,才落得今天这地步的! 康淑君根本不懂华子的心思与个性。她的一个做法不但没拉住华子,反而更加让华子厌恶。 也不知谁给她出的主意,康淑君杀了一只老母鸡,弄了几斤河鱼请新任队长米永刚出面,请华子吃饭。 她请这个人就没长脑子。米永刚的姑娘也是高中毕业,成绩比柳青青好的太多。他还想让自己的二姑娘米雪晴跟华子学医区大队卫生所呢,岂能让她康淑君得逞? 米永刚跟华子说了声就回家了。他不去,华子更不能去! 华子骑着自己攒的自行车,去了县城了。 上次去医药管理局求书,他就听说,德化县城也有个药材收购单位。他要探一探这条财路! 这是医药管理局下属的中药材集散大库,处在德化县城北门附近,是北门一带最大的单位。 华子走进大门,跟门卫说明来意,要卖几样药材。 门卫指着一座红砖瓦房:“卖药材得先去找库管定品级,找宗库管品鉴之后才能给价钱。” 华子敲门进去之后,接待他的是个戴眼镜的白头发老头儿。一番介绍,这位药材集散大库的库管,叫宗佰威。 华子把自己带来的黄芪、黄芩、鸿茅、甘草都摆放到桌上:“我没有炮制房,只是自然阴干的。我们那里还有很多尚未发现的药材,产量质量都不低……” 宗佰威拿起一根黄芪药用根,切了几片,看着眼睛都直了:“金盏银盘菊花心,豆香浓郁甘不熏。上好药材呀。” 华子开口接道:“孤灯照影夜漫漫,拈得花枝不忍看。白发欹簪羞彩胜,黄芪煮粥荐春盘。苏东坡绝对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你们那地方叫什么名字?” 华子:“呵呵,名字土得掉渣儿,叫蘑菇崴子屯儿。不过土质非常好。我刚到那里没几天就发现集体户周围药材质量特别好。后来配制了几种药酒,果然疗效非常好。” 宗佰威惊异地打量着华子:“你还会配制药酒?” “哦,我插队之前是省医院中西医结合部的实习大夫。家传中医。” 宗佰威:“原来是这样。东北的中草药,尤其是长白山、大小兴安岭都很丰厚。有些封闭独特的地理环境,自然生长的药材得天独厚……” 聊了一个多小时,宗佰威请华子到药材大库的职工食堂吃了一顿饭。 吃过饭华子说:“下次来我给你带一点我们那里的苞米面儿,可比你们食堂的贴饼子好吃多了。” 宗佰威:“呵呵,乡野医生就是比我们这些人逍遥自在呀。我送你一本书,回去你可以对照采集,会发现更多品类的好东西。” 宗佰威给华子的书叫《全国中草药图鉴》。这本图鉴虽然名目繁多,但都是黑白双勾画出来的,跟《本草纲目》上的图画没什么两样。要是对照采集,还是那本《东北常用中草药手册》最可靠最实用。 对比康淑君家的酒菜,华子这一趟等于是去享用了一顿国宴大餐! 第61章 豆腐之战 华子骑着自行车,高高兴兴上了蘑菇伞下大慢坡,刚进屯里就遇上了李清华。 “哎哎哎,华子,停停。姐们儿有话问你。” 华子:“不用问。你现在是嫂子,哥们不跟你搞对象。” “你放屁!我是你姐,不准瞎说八道。我也不搞破鞋,刘安对我好着呢。我是说老康给你准备那酒菜便宜孙信义那老骚货了。” 华子:“你要认你是我姐,就别掺和那些事儿。祖传医术能随便传人么?” 李清华:“你傻呀?我颠颠儿的来告诉你,就是担心孙信义整你。” 柳子富家一桌子鸡鱼二斤白酒都请了大队会计孙信义了。对于柳子富那样的家庭,鸡鱼白酒,可是不小的花销。柳子富和大妞两个在生产队干一个月也赚不回来。 华子:“孙信义我知道。我还因为他蹲了半个月拘留呢。不过康淑君怎么会……” 李清华:“他俩是老相好!孙家在蘑菇崴子屯儿连我爸、白凌云都整不了。” 华子:“嘿嘿,他们都爱当官。我啥都不要,嘚瑟我就揍他!” “对,狠揍!” 这是什么娘们儿啊?连下绊子带拱火啊。 李清华本是大队书记的女儿,个儿不高脾气大,泼辣开朗;眼睛大嘴小,却啥话都敢说。和蘑菇崴子屯儿大多数女人一样白净细腻,不过人品不错,很正直。因为华子成全了她和刘安的婚事,所以对华子特别好。 柳青青为什么当初在医院实习都不肯继续下去,老早拿着蜂毒膏回家?说自己笨只是一方面,真正原因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白凌云要重办卫生所也正中孙信义的下怀。他比大队任何人都了解这个新上任的一把手,模样漂亮,知识贫乏,野心不小,四肢发达。论玩儿心眼儿她就是个二百五! 孙信义明知道华凌霄绝不肯再回来当大夫,他也隐隐约约能猜得到那小子得罪上边的大官了,一辈子也别想翻身。 他心目中最理想的人选就是柳青青。华子来卫生所时他就试探过,什么条记助手什么的,可是被那小子一口回绝了。 现在的白凌云可比以前的李耀晨好摆弄多了,只要柳青青来卫生所,首先可以给康淑君一个交代,进而成全老兄弟孙信智的心愿。最重要的,卫生所账面儿上还有一千多块钱,只要交到柳青青手里,那自己就不愁把它拿过来! 可是白凌云找华子谈了一回话,不但他自己不来,还坚决不让柳青青来…… 他不知道是白凌云是怎么想的,把华子不肯带徒弟说成了华子不同意柳青青来卫生所! 他妈的,你是个啥呀?一个被踢出医疗系统的废物,下放到七队的流氓坏分子,还能管大队用谁么? 找他的晦气,新账旧账一块儿算! 积极推助米永刚当队长,集体户很快就收到了回报。不过不是国咏梅而是满自由。 秋收之前,部队到地方征兵的名额下来,米永刚和白凌云就把满自由的名字报了上去。而且鉴定评语极佳! 华子做梦也没想到,满自由会比国咏梅先走了。 为了给满自由送行,华子弄了一盆小鲫鱼,国咏梅不但是个好护长,在华子这些人当中简直就是无微不至的大姐姐!她积攒半个多月,才凑足一斤黄豆让华子去生产队换豆腐。一斤黄豆能换两块大豆腐。 为了促进生产,确保春耕顺利进行,米永刚特意安排老卢,每天早晨做一个大豆腐。既能保证社员的伙食,又能赚点春耕牲口的料豆儿。不过换豆腐得起早去队部跟老卢兑换,去晚了连豆腐渣都没了。 华子高高兴兴跑跑颠颠,端着黄豆往生产队队部去了。 华子刚换了两块大豆腐,兴匆匆端着豆腐盆想出门往回走。迎面孙信义也端着黄豆走了进来。 华子给他让开道,让他进去自己好出门走。他还急着回去来个鲫鱼炖豆腐送满自由回县城验兵。 孙信义却不往里走,冷冰冰地看着华子。 华子问他:“往里走哇。看我干嘛?” 孙信义晃晃脑袋:“哼哼,我想看看你到底哪里牛逼。” “你他妈说啥呢?一大早晨找别扭啊?” 孙信义:“你就是能起死回生,不也是个流氓坏分子么?还能管得着大队卫生所用谁呀?” 他妈的,这小子是真要找别扭!狭路相逢勇者胜。决不能认怂丢面子! “你他妈的,你要认老子当爷爷,我也教你当大夫!你个扒拉算盘珠子的会号脉么?” 孙信义:“你他妈再狂,老子把你赶出蘑菇崴子屯儿!” 华子可不管你是哪级会计:“嘿嘿,老子还真就不信了。你现在就赶,赶出去算你有本事。赶不出去老子让你学狗叫!” 孙信义:“你他妈的,我就不信了——” 打架华子可不外行!孙信义腿一抬,华子就将手里的豆腐砸了过去!随手从门边抽出一块湿漉漉的板条。那板条是老卢用来打豆腐块儿的。 豆腐扣了孙信义一脸。一板条下去,咔吧一下断成两截。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能给他还手的机会!板条左右开弓,这玩意儿比扇嘴巴方便还给力! 来换豆腐的都看傻了。 直到康淑君好说歹说把米永刚请来,才把华子拉开。 罢手可以,赔豆腐!不然揍死他! 米永刚让老卢把盆子洗干净装上两块豆腐,华子才端着回集体户。 送满自由去当兵的早饭,就是一顿贴饼子、小鱼儿炖豆腐。 上工以后,国咏梅才知道华子惹了那么大的祸。豆腐板子抽嘴巴,把大队会计的后槽牙打掉俩。腮帮子肿得说不出话来。 大队书记白凌云亲自来调查解决。白凌云现在可是志得意满,走向辉煌的人物。不过她可不是傻子,不可能得谁得罪谁,孙信义可是老会计,掌握着大队的命根子。 她还是老方子,让米勇刚召开社员大会。大家发言评理…… 这回国咏梅没念报纸,第一个发言了:“满自由同志响应国家号召报名参军,保卫祖国。我和华凌霄同志决定换一块豆腐为满自由送行。大队会计孙信义不知为什么堵着门口儿不让他出去?我认为孙会计是无理取闹,华凌霄是被逼无奈!” 孙信义:“国咏梅,你的意思是不是华子打我白打呀?我可不是窦凤礼!” 李清华一扬手:“你是不是窦凤礼能咋的?你就是个骚泡懒子!你不就是要为康淑君出气么?你那熊德行样儿。我爹当书记那时候你天天跑我们家打溜须,还不知道你!华子揍你就对了。” 米永刚一挥手:“我说两句吧。凭良心说,华子是个好社员。就说干活儿,他和所有年轻人都不一样。别人都想找轻快活儿干,他就不计较,从来都在第一线。学的认真,干的认真,干活不惜力!这个人脾气不好,但心眼儿好,谁家的事儿都热心帮忙。大家说说,只要能帮忙的,谁家的事儿他没帮过?再有,孙会计,我们队弄这个豆腐坊就是为我们队社员着想,华子是为送他的战友啊。你顶多算我们队的半个社员,凭啥堵门口不让人出去?大队用不用大夫那是大队的事。人家教不教徒弟那是华子自己的事,谁能管的了?你这么整,我们的豆腐坊还办不办啦?” 白凌云:“米队长的意见我完全赞同。可是华子你下手太狠了,这会严重影响孙会计的工作。你得给予补偿啊。” 华子瞪大眼珠子看着她:“白书记,我给他补偿?我说了这么多,在场的人那么多,你有什么理由给他补偿?难道让我挺着挨打?” 白凌云:“可是你看他那样……” “八个字,咎由自取,罪该万死!不就是因为我不肯收柳子富的闺女当学生么?他一个大队会计算老几呀?一大早找茬儿干仗。对了,他得陪我豆腐。” 国咏梅:“黄豆我已经给队里补上了。” 华子知道这时决不能有丝毫让步:“还有,白书记、米队长、国户长,你们给我断一下。我是不是流氓坏分子,谁能确定?他孙信义有什么权力把我赶出蘑菇崴子屯儿?” 白凌云:“这都是八字没一撇儿的事儿。你来蘑菇崴子屯儿……” “那可不对。孙信义堵着门口儿这么说的。我必须向上级反映,不然我不敢在蘑菇崴子屯儿待下去了。这不仅是谁是谁非的问题,我必须抗争到底!” 白凌云:“他要这么说,问题就严重了。可是咱们还是内部解决,不要向上级反映。” 华子:“白书记,我想问你,谁和谁是内部?为什么害怕向上级反映?我一个流氓坏分子都不怕,你们干部怕什么?你怕什么?李耀晨下台了,孙信义不但没倒,还如此猖狂。他依仗什么?老子还是句话,要钱没有,杀打不怕,奉陪到底!孙家不是兄弟四个么,谁敢碰我一根汗毛,老子追魂夺命!” 国咏梅冷笑道:“到底是大城市锻炼出来的,嘴跟刀子似的。” 华子冷笑一声:“要是谁逮着谁欺负,能活到现在么?白书记,姓孙的猖狂,连他的兄弟妹子都在蘑菇崴子屯儿横着膀子逛。不就是个大队会计么,有啥牛逼的?堵着门找别扭,他是自己找死!不就想要赔偿么,让他们哥四个一起上,老子按个赔偿!” 白凌云:“华子,你要这个态度,我没法处理了呀。” 华子:“你处理不了那就去公社武装部征兵办。我们买豆腐为应征的知青送行,遇见大队会计找麻烦。我把他揍了。这不很简单么?咱们看看公社征兵办怎么办!” 白凌云的确没水平,几句话就被华子弄得掉沟里去了。 华子站起身:“米队长,我请长假,工分儿我不要了。明天去公社,公社弄不明白我就去县武装部。孙信义在大队当一天会计老子就整他一天!” 米永刚:“长假可不中。我就是个小队长。” 白凌云:“这样吧华子。赔偿的事暂时不说了,我也刚当书记。这件事就当没发生……” 李清华:“啥玩意儿?这么多人开大会,啥都没发生?” 华子:“我知道你刚当上书记,可是已经发生的事就当没发生。你能交代下去么?白凌云没脑子势成骑虎,孙信义装孙子不如母猪。” 会场里一阵爆笑,哈哈哈…… 华子说罢起身走了。 米永刚:“咱们队开这豆腐坊就是为社员春耕方便的。种完地就停了。各个劳动小组抓紧扬粪,后天就得打垄了。白书记,你看这会……” 白凌云无奈的挥挥手,散会! 回到集体户,华子拿出纸笔就开始一字一句写孙信义的材料。 国咏梅:“华子,孙信义已经让你给揍了。批判大会被你一顿狂喷,乾坤倒转了。你已经没事儿了,还写什么材料?不依不饶啊?” 华子:“是我不依不饶么?今天开会,你要是劈头盖脸把我一通臭批也就完了。可你偏偏向着我说话……” 国咏梅:“你小子,我那是向着你么?那是伸张正义!” 华子:“正义算个屁!你这么一伸张会给自己惹多大麻烦?他虽然只是个会计,做盐不咸做醋一定酸。必须踢开这个绊脚石!” 国咏梅:“小兄弟,你就是我的狗头军师啊。” 华子:“明天一早我去队里请假,我让全队社员都知道我非咬死孙信义不可。你就去大队给白凌云报信,装出为她着想,很焦急的样子。” 国咏梅:“这又为啥呀?” “你怎么这么笨呐?当然是给敬爱的白书记表忠心打溜须呀。她现在刚当上一把手儿最怕我出去鼓捣事儿受牵连。能直接把孙信义拿下最好,不然就咬住不放!又是征兵,又是生产,又是知青,又是影响豆腐坊,够他孙信义喝一壶的!哈哈哈……” 国咏梅:“这种主意,你拿出来一堆一堆的。” 华子第二天一大早就跟米永刚请假,他要去公社武装部,告孙信义这个大队会计。 米永刚也犹豫不决,华子这小子真要把事儿闹大呀。不给假华子肯定不干,给了假白凌云肯定不满意。 他说:“这种事儿,你最好去大队请假。你要反映大队干部,我一个小队长……” 华子拦在大院门口:“队长你放心,只要我到了公社,孙信义再也不是大队干部了。公社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县里。都不给我说法,我回来弄死他!装他妈屯大爷还敢批判我!” 华子站在那里大吵大嚷,满院子社员都没法出工了。 国咏梅果然把白凌云请来了。 白凌云:“华子,昨天开会已经批判孙会计了。你怎么还要上告?” “哼哼,你忘了窦凤礼了吧?惹着华子爷爷就得掉蛋儿!” 白凌云:“孙会计又没贪污……” 华子立刻来了一句:“你查他账目了?破坏征兵,殴打知青,影响春耕,这比贪污还严重!他要不掉蛋儿,我华凌霄宁肯再犯罪也干残废他!” 白凌云:“你能不能……” “不能!你我没交情!他妈的,康淑君在李清华婚礼上撅我面子我就憋了一口恶气。我流氓坏分子的名号不就是她传出去的么?我岂能容他!我就想不明白,一个大队会计都这么猖狂,他要是大队书记是不是得上天呐?情况说明白了,假你们爱给不给。哥们没时间跟你们扯淡!民兵比武他怎么告我的,我今天就怎么告他!” 不知情的人都以为华子那回可是蹲了十来天拘留! 白凌云费尽口舌也没保住孙信义的会计,他只能暂时回家了。不过狡猾的孙信义迟迟不肯交出账目。以他的头脑对付白凌云实在是游刃有余。 第62章 深山山精 各位书友,原版《山精女人》遵照平台的审核意见,作者本人做了重大调整与修改,耗时将近三个月。 删去了所有与医、药、食关系不是太紧密的内容。由于删去内容太多,内容脱节,必须重新调整。所以将本来祖孙两代的医侠故事融合成一部。 由于《山精女人》有关山精的灵异草药故事做了整体调整,所以本书将更名为《山深人不知》。 文丞相的诗里说:“山深人不知,塞马谁得失?” 大山深处不是没有珍宝,不是没有人才,不是没有英雄。他们不过被重重叠叠、各种各样的山遮住了望眼,把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心灵、才能都密封在了大山旮旯。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块不为人知的“旮旯”,在这一旮旯储存的往往是我们自身的贪念、愚昧、懦弱、诅咒…… 如果没有突破大山禁锢的勇气,把自己闭锁在饿不死,活不好,自以为很不错的旮旯里,人很可能就退化成了动物,最懦弱的动物。 世界不缺少财富,而是缺少发现;天地间不怕探索,怕的是贪婪地掠夺。 外敌的掠夺,自然是奋起抗争。自身的掠夺,那真的应该天诛地灭了。 那时的大山旮旯,因为不完善、不合理,在探索,所以才造就了权利至上的一群人。 同样人们归于自认为更合理的模式,同样存在各种弊端,所以才涌现出金钱至上的又一群人。 不同于《山精女人》写的是农民,《山深人不知》是华龙飞、华凌霄祖孙两代医侠。封建时代也叫野郎中。 良医疗病,能医疗贫,圣医疗愚。侠医疗什么?有所疗有所不疗! 菩萨低眉,有所疗悬壶济世;金刚怒目,有所不疗惩恶扬善。 侠医不是神医,世上根本没有神医。也不能够超凡入圣。神医都是人们的臆想,或得了秘籍,或吃了神物,一朝变得神乎其神。很传奇但没人味儿,没有人的境界和精神。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取富济贫。但在医的世界里,侠无大小。人命也不见得关天。 侠医,擅疗病,愿疗贫,不疗愚。 为什么侠医不疗愚?首先愚人不是蠢人、不是傻子,在医学范畴内有些傻子是可以治的好的。愚人则不然,聪明人干蠢事才叫愚。愚公比智叟看起来还聪明,不过细思仍蠢,干的还是傻事。不如蠢人那么实在,那么现实。 日本人不能不承认他们的聪明,但纵观历史他们的确干得很蠢。聪明五十年,被愚弄近百年。 和珅极其聪明,他可以愚弄天下苍生,但被勒令吊死以后,人们会发现愚弄他的不过是个极其平庸的儿皇帝。从“医患”这个角度讲,有个很有名的例子——曹操斩华佗。曹操很聪明,想想蒋干盗书,他未必没干蠢事。华佗未必就是医圣,耍小聪明把自己玩儿死了。在这种自以为聪明的人看来,圣人经书就是狗屁,医家方药只是找死。 这些人都不是蠢人,但绝对是愚人。 生活中这种大明白、万事通、专家教授之类的愚人实在太多,他们的病无药可医。留着碍事,弄死犯法。只能有病不为其疗也! 中医是国粹,是一种博大精深的文化。 这一文化的精髓,不是坐在医院捧着书本就能够百事百爽,包治百病的。它需要身体力行,不断地艰苦践行,不断地探索总结。就像神农尝百草,就像李时珍撰写《本草纲目》,菁华在大山深处,可惜山深人不知。 侠算不得一种文化,只是一种精神。不管是在大山旮旯,还是在大千世界,很多人都有侠的精神,但很少人有侠的践行,都是敢想不敢干,敢怒不敢言。 大侠未必有,小侠常常在。只是他们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山深人不知。 侠医不是神医,不可能包治百病;侠医也不是名医,没有祖传秘方。疗病疗贫,身体力行;至于疗愚,不是他们的本分。 修改稿依然坚持了山精的说法。 天地之间,草木鸟兽,都有很多灵异的传说。是不是真实的存在,很难说。有的是故弄玄虚,有的是无法解释,只能说是人类对大自然的敬畏。 当山精们渐渐觉得专制、权力再也无法愚弄人时,他们立刻改变手段,金钱、美女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绝不会自甘犯罪把对手弄死,而是想尽办法把对手变成自己俯首帖耳的奴隶。 妖精树魅不见得存在,山精却一定大量存在,他们就是人。 每个人都是自己或别人的山精,每一个山精又都是自己或别人的奴隶。人,走不出自己的旮旯,无论世界有多大;山精为别人圈定旮旯,同时也圈定了自己,他们同样走不出去。因为我们的心灵都同样的狭小,挤挤挨挨之间已经分辨不清谁是山精,谁是常人。 我不会为人们敲什么警钟,也不会为山精去辩解。因为山精从不会不食人间烟火,普通的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变成山精了。但尽管是山精也永远走不出他们的“大山旮旯”。 他们善于发现,善于创造,更善于破坏。 人们一次又一次被山精愚弄,却从未觉醒,始终坚信希望属于未来。 不管是人类个体,还是人类社会,一旦发生病变,疗病之医疗病之侠都是外在的辅弼,真正能拯救他们的不过是他们自己。 第63章 垃圾手段 出人意料的是,回城验兵的满自由不到十天就哭丧着脸回来了。 这小子检验不合格,有痔疮。 三个知青坐在酒桌前,都很伤感。争取一个参军名额,尤其是知青多不容易?一杯酒喝下去,满自由就哭了。 “户长,华子,我满碎嘴子也不是没心没肺。我的家人,我的两个知青队友为这个参军名额,费了多少劲,动了多少脑子,花了多少人情,我都清楚。可是谁想到事情坏到屁眼子上了!” 华子:“你也别难过。我明天就琢磨方子,明年征兵一定给你治好!” 满自由:“老子不治了!老子不干了!老子也是个爷们儿,凭啥一天天低三下四的求人?老子明天就回城,再也不来蘑菇崴子屯儿了!” 国咏梅:“自由,你别冲动。没有工作单位,回城你怎么活?” 满自由:“户长,我这不是冲动。我比不了你。没背景,没条件,没人缘儿。可我有脑袋,有力气。我回城做临时工,扫大街、卖冰棍儿,一样能活下去。我也比不了华子有技术、有模样。我想好了,不管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我也得趁年轻学点本事。只要有本事,干啥都挺好!” 国咏梅虽然被提升为妇女队长,可是她的大学梦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三个人唏嘘叹息,一直聊到下半夜…… 华子和国咏梅没能留住满自由,他第二天一早简单的装了一个提包就走了。衣服被褥都扔给了华子。 国咏梅哭了。 她没法想象,一个知青回到城里,没目标,没工作,无业游民怎么生活? 在所有从蘑菇崴子屯儿集体户回城的,只有他满自由走得最惨淡。 集体户五间房就剩下华子和国咏梅一对孤男寡女了。 米永刚接手生产队,继续给各片平川地起垄。 这种活儿出力的是牛马犁杖,跟着犁杖的一个赶套一个扶犁。最后还有一个赶着骡子压碌碡的。 王子生被拿下,大老板子换成了柳子富。所谓的大老板子,相当于车队队长。在生产队也算是头头脑脑。柳子富在生产队可谓是全行,内外粗细样样精通。可就是人太老实。他什么都看得明白,可什么都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带着犁杖队在东大片地只干了一天就被王子生骂了回来。 柳子富那个组好几天没动静。 华子也听从分配跟米雪晴、米雪娥、窦保成一组,去北山脚下扬粪。窦保成当然会对华子心存芥蒂,和米雪娥躲得远远的。华子和米雪晴刘四儿的几个人却嘻嘻哈哈,活儿干得不亦乐乎。 三天以后,柳子富上工了。 华子跟米雪晴说:“明天我就不在这块地了。跟柳子富上车送粪去。” 米雪晴当时就不说话了。 收工的时候,米雪晴把华子叫住:“华子,为啥要去柳子富那个组?” “一,我看窦保成别扭。二,你爹在会上为我说了不少好话,我不想让一些人说闲话。” 米雪晴:“瞎扯。你是看上那个破鞋了吧?小心她……” 华子:“米大美女,有你在,我能看上谁呀?说实话,我总觉得有些事儿不对,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反正不像你想的那样。咱得光明正大!” 米雪晴:“我不希望你到那边去。” “呵呵,一个生产队,低头不见抬头见。要不然你就去我们集体户。” 米雪晴:“我才不去当灯泡。国咏梅烦我。” 华子停下脚步,回头仔细打量着这位俏立在春风中,美丽如春花一般的农村姑娘。 一张洁白精致的俏脸,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玲珑的鼻子,圆润的下颌。她拥有一张仿佛经过上天精心雕琢的面庞。她的眼睛大而有神,犹如深邃的湖泊,明亮且充满魅力,时常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她的鼻梁挺直秀气,与她的眼睛和嘴唇形成了完美的比例,使她的五官更加立体和生动。 她的嘴唇形状精致,像花瓣一样丰盈,笑起来时心形轮廓明显,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皮肤白皙如雪,犹如明净的月光,散发着自然的光泽,使她看起来更加清新脱俗。高挑且匀称,肩背、腰肢、臀腿都展现出优雅和力量,无论是站立还是行走,都流露出自信和优雅的气质。 “你这么看我干嘛?” 华子由衷赞叹:“雪晴姐,蘑菇崴子屯儿出美女。美女之中,我敢保证你绝对是第一美女。” 米雪晴面绽桃花:“去。别跟我花言巧语。我可不想搞对象。尤其不想跟你这种人搞对象。” “呵呵,你搞不搞对象我管不着。我怎么惹你了?” 米雪晴:“你这种人太暴力,将来难免打老婆。还花心,见个女人就迈不动步。见谁都姐呀妹呀的,跟你这种人过日子操不起心。” “打老婆不可能,过不下去就离婚呗。” 米雪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婚能随便就离么?” “那我总不能连当王八带受气吧?” 米雪晴:“哈哈哈……,谁敢给你华子戴绿帽子呀。窦家那帮人让你整得屁都不敢放。我就不明白,在这边干得好好的。那边什么康淑君、柳大妞、田大裤裆……” 华子:“白凌云找我好几回了,非让我去大队卫生所当大夫。我以前发过誓,这辈子绝不进医院。雪晴姐,你是高中毕业……” 米雪晴:“得得得,别打我的主意。什么大队卫生所,民办教师我都不稀罕。你要是肯回城,我倒是可以考虑。可你整天嚷嚷扎根蘑菇崴子屯儿,我真想不明白。” “你要是从小就沿街要饭,天天靠打架过日子,窝头咬一口都硌牙!你就再也不想进城了。” 米雪晴:“农村什么样,你也只看的是表面现象。穷到什么样,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华子:“你不肯去大队卫生所,那我就更得去柳子富那边了。” 米雪晴:“你还要推荐田大裤裆?” 华子压低声音:“不关田大裤裆的事。我担心孙信义把柳大妞推荐到大队当会计。要那样的话,一场战果就白费了。我得过去透透口风。” 华子回到柳子富的劳动小组,会计窦凤礼一家已经被米永刚编到王子生那个小组去了。这个组有柳子富一家和田大裤裆一家,却只有华子和柳子富两个主劳力。 在这边干活儿,实在太气闷。柳大妞干活儿比米雪晴、李彩霞都厉害,但是一天到晚也不说一句话。田大裤裆不爱搭理华子,干活总躲着他。康淑君一天到晚,当着柳子富和柳大妞的面儿就跟华子黏黏糊糊,华子得总躲着她。 耘完地,就要归大队集中力量种地了。 耘地要用两匹马拉着一个带齿子的又长又厚的硬木板,把地里的坷垃都拖碎。 柳子富在前面赶马,华子在后面扶拖子。 岳友国带着田大裤裆、康淑君、柳大妞在后面把没拖开的坷垃砸碎。 东倒西歪,踉踉跄跄,跟着牲口来回跑,肚子咕咕叫,几个来回跑下来就两腿发酸。华子动了心眼儿,快走两步,一脚踏上拖板,另一只脚也跟着踏了上去。 可是左扭右歪的拖板一个前仰就把华子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 后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大笑。一定是康淑君和田大裤裆! 华子爬起来追上拖子,抓住扶把,又跌跌撞撞跟上。 一只手抓住拖子扶把:“我来。” 是柳大妞。这么些天,终于听见她吐出两个字。华子愣愣地看着她扶着拖子,随着烟尘远去。然后尴尬地拿起了她的耘地耙子…… 田大裤裆:“华子,扶拖子不如号脉轻省吧。” “那也比你强。方子都看不明白还当大夫。” 康淑君:“你不去大队卫生所,还不让别人干啊。” 华子:“你们脑袋都让屁崩啦?我就是个小知青,能管大队的事儿?我是不肯再去卫生所当小大夫。我不去,大队用谁不用谁关我屁事!我不过是在白凌云跟前多说了一句话,我说当大夫没那么简单,弄错一点就是一条人命。大裤裆还不乐意,等你闹出人命,一切都完了。” 田大裤裆:“那你也不该打我……。哎,你这人太缺德,当面叫我外号啊。” “我哪知道你本名叫啥?大伙都这么叫,我只好随着了。” 田大裤裆:“我叫田淑云。今年三十一,你得叫我姐。” 这个人倒是敞亮,不记仇啊。 华子:“姐。那天打你是我不对。可是面临手术台,出一点错就是一条命。你知道,要是在医院出现你那样的错,你这辈子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弄不好就得进去。” 田大裤裆:“唉,想想也对。没那能耐还想挣那点巧工分儿。那天李清华真要是出事儿,那可真是祸大了。其实我挺感激你的,你这个人岁数不大,真够仗义,我自己都认罪了你就是不签字。真是好样儿的!” 华子:“你也是个完蛋货,没那些坏心思为啥承认?打死都不能认!” 田大裤裆:“唉,我一个农村老娘们儿,都让人家斗怕了。” 康淑君还是不死心:“我家大妞还进过医院呢,你为啥不肯让她去?” 华子:“你这人是咬住那啥给麻花儿都不换是吧?谁说是我不让去的?我能管得着大队的事儿?” 田淑云:“对呀。用什么人那得大队书记发话呀。” 康淑君:“我家大妞又闷又犟。白书记让她当大队会计,她死活不干。就想当大夫。白书记说了,华子不肯带大妞,她也不敢用。这回你们都明白啦?” 华子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田淑云:“老康,白凌云就是没长脑子,你更糊涂了。大夫那技术,是说学就能学的?那得多大人情?有些祖传技术你就是叫祖宗人家也不能教。就是自己家人,人家还传男不传女呢。” 康淑君:“我天,要那样我大闺女可就难了。” 大田起垄,白凌云当队长还用大队机耕队的拖拉机。米永刚当队长,一垄机耕都不用,一律牛马犁。 这种活儿基本用不上二线妇女,只留一部分一线妇女。所谓的一线妇女就是身体条件好的未婚女青年。她们负责把地头犁杖调头时弄得乱七八糟的垄头用镐头规整起来。 华子的活儿是给柳子富的犁杖赶套。其实就是牵着牲口走,至于左右吆喝,调整快慢,全靠柳子富。 起了五条长垄,柳子富喊停牲口。 他拿过华子手里的鞭子:“下回鞭子我拿着,在你手里没用。幸亏这三匹马体格子壮,要不然俩来回儿就得歇气儿。再干两垄就卸犁杖。” “两垄?那还不到十点啊。” 柳子富坐到地头:“干这种活儿累牲口。人受得了,马受不了。国咏梅不在队里,你回去也给自己做口吃的,好好歇歇。下午两点上地。” 又起了两条垄,拉犁的牲口腿哆嗦了。柳子富下令卸犁杖。 国咏梅又被白凌云调到大队整理材料去了。本来就空旷的集体户只剩下华子自己。 华子把锅里添上水,然后出去抱柴准备生火做饭。 忽然门声一响,康淑君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是你?找我有事儿?” “呵呵,没有女人。我来帮你做饭呐。” 华子:“柳叔也刚回家……” 康淑君:“他正吃着呢。家里有大妞呢。你先去炕上歇着,等着尝尝婶子的手艺。” “用不着。我做的饭菜,集体户数第一。” “你看你看这人。我来都来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有你这么硬往外赶的么?” 华子无奈说了声:“行。你做吧,我去薅把葱。” 今晚华子得跟国咏梅说,赶紧回来参加劳动,犯不着替白凌云作嫁。再说,被孙信义的相好康淑君黏上绝不是什么好事。 贴饼子黄豆汤,鸡蛋酱蘸大葱。康淑君看着桌上的鸡蛋酱眼睛都直了。 “婶子,你也拿双筷子一起吃吧。” 她也不客气,答应一声,拿起筷子就造!不知道她在家吃的什么,黄豆汤只喝了两口,大葱鸡蛋酱被她造得素面朝天! 一顿猛造,把华子和国咏梅的晚饭都吃了。晚饭还得重新做。 她打着饱嗝:“华子,你能不能带带我家大妞啊。我那闺女……”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 康淑君一把抱住华子:“华子,你要是肯让她去大队卫生所。我家两个主劳力,我就再也不用下地干活儿啦。你要啥我就给你啥……” 华子浑身一颤,可是随之而来的刺鼻骚味儿,让他一阵恶心。 这个娘们儿,原来是这么想的!我的本事岂能随便教人?尤其不能传给孙信义的野种! 华子一把推开她:“你起开!老子的医术,不传给烂货!” 康淑君愠怒地看着华子:“华子!我是烂货,我闺女可不是!你今天要是不给我面子,我就告你勾搭我!” “呸!你也不扒下鞋底子照照。勾搭我也不找你这样儿的!你以为小爷没见过女人么!” 康淑君:“那好!咱今天就撕破脸了!” 她弄乱头发,撕开衣襟就往外跑:“华子耍流氓啦……” 这娘们跑到集体户的大门外,坐到地上连哭带嚎,胡说八道。东岗子上蒋大牛逼、做豆腐老卢等几家邻居闻声跑出来看热闹。 康淑君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一张嘴把男女那点事说的惟妙惟肖。 华子气得喘着粗气,蹲在院子里。打不得,骂不过,扯不起!跟这种破鞋滚刀肉真没处说理去。 “你他妈给我起来!”康淑君的屁股被人狠踢了一脚! “你他妈敢踢我……”康淑君扭身一看,竟然是大队书记白凌云! “白书记,华子不是好人。他撕我的衣裳。” “臭不要脸!”啪,一个嘴巴扇在康淑君的脸上。 白凌云:“春耕大忙,社员们一个个累得骨头都软了。谁有那心思?你也不趴下鞋底子照照,华子能看上你这样的?下午下地干活,晚上等队里通知!” 女王驾到,心惊肉跳!康淑君捂着嘴巴,嗫嗫离去。 白凌云:“大家都回家吃饭去,下午谁也不准误工。” 柳大妞哭着走进院对华子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转身回家了。 第64章 为谁出战 当初听米雪晴的话就对了。就不该跟那些女人搅到一个组去。 华子气得在集体户炕头躺了一下午。黄昏时分,国咏梅回来了。 “华子,中午出事儿了?” “国姐,这叫什么事儿啊。”华子的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国咏梅笑道:“呵呵,英雄盖世,诡计多端的华凌霄原来还是个孩子。康淑君那种人谁能相信?白书记通知你去开会,揭发批判康淑君!” “啊?大队都知道啦?” “哼哼,有孙信义在,大队能不知道?不过他的目的被白书记识破了。整你没成,改整康淑君了。” “他奶奶的,刚整老实老实窦家,又冒出个孙信义。” 国咏梅:“那可不一样。窦家就是老鼠一窝喂猫的货。孙信义可是个老狐狸又邪又坏。” “坏,邪?他敢对你……” “哼哼,他敢!我看他看白书记就色眯眯邪兮兮的。没准儿俩人都干那种事儿了。” “那她俩应该是一股绳上的蚂蚱呀。” 国咏梅:“你说你,打架像条龙,出主意像个狗头军师。对这种事儿怎么这么傻?俩人搞破鞋就一股绳儿?夫妻两口子还难免同床异梦呢。” “夫妻都信不过,那还处哥们儿姐们儿干啥?我长这么大全靠哥们姐们儿了。” “那不一样。赶紧开会去吧。今天你不能坐炕角摸女人了。” 华子进入生产队部的时候,人已经来了很多。 华子不由自主地往炕角看了一眼,却是柳子富闭着眼睛仰靠在那里。本来在一个劳动小组,两个人相处的很好。可是自己一再拒绝他的女儿学徒,今天又跟他老婆发生这种事,华子连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了。 长条桌后坐着白凌云和米永刚。 康淑君带着一脸的巴掌印子,站在长条桌左边,低着头面向着屋地大炕上的众人。 柳大妞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站在西墙的墙角,靠在炕沿上。脸上还带着泪痕。两个人互相搂抱着,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华子心里涌出一缕惭愧…… 华子在屋里看了一圈儿,没看见孙家一个人。 这回白凌云没让国咏梅念报纸,直接开始了舌剑唇枪的大批判。腐化堕落,好吃懒做,伤风败俗,骚货破鞋,拉拢诬陷知识青年…… 这个根本不识几个字的大队书记,不知道她怎么从一个农村破鞋娘们身上找到那么多意义。 她批了一通,然后改米永刚说话了。 “我觉得中午都累够呛,根本不可能发生那种事儿。老柳刚才跟我聊了半天,他对华子的印象不错,也知道自己老婆什么德行。王三刀张罗搬家呢。生产队没有饲养员不行,我想用老柳。大家同意就通过一下。” 人们纷纷举手。米永刚巧妙地避重就轻,根本没说谁是谁非。 白凌云似乎很不满:“华子,你说说康淑君勾引你的经过吧。” 华子抬头看了众人一圈,很多人都很兴奋,眼里闪着光等着听他的破鞋故事。柳大妞此时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眼里满含泪花。 华子说:“康淑君是啥样人,屯里人都知道。人家自己都认错,我也没啥说的。” 梁老小儿:“真没劲。到裉节儿上就掉链子。” 华子说:“你别瞎呲。知道个屁!其实这事儿归根结底也怨我。” 李清华:“那你真的勾引康淑君了?” 华子:“你别瞎打岔。还不是给你做手术,让我把赤脚医生打没了。白书记就有意思让我去大队卫生所,我不可能去。她就让我带个徒弟,可现在的形式能允许流氓坏分子带贫下中农当徒弟么?论文化水儿,蘑菇崴子屯儿就四个够用的。米雪晴够用,可她没兴趣;李彩霞够用,她胆儿小不敢打针;再就是刘四儿念到初中,人品也行。可我一问,根本不认识几个字!最合理的就是柳大妞,哦,柳青青。我家是祖传中医,虽然没有传男不传女,密不外传的说法,但是最注重人品德行。看了康淑君的行为,我一直不敢相信柳大妞。所以一推再推。康淑君急了就出此下策。” 梁老小儿一扬手:“华子,那你可看错了。柳大妞人品像柳叔,一点都不像她妈。” 白凌云:“我以前就跟你推荐柳大妞,可你就是信不过我。” “哼哼,你们当官的要不推荐,没准我还信了呢。我要说的就这些,再让我多说恐怕没啥好听的了。” 李清华:“要我说大妞这也不能怪华子信不着你。谁不知道老康跟孙信义咋回事儿?华子跟孙信义的事儿才过去几天?老康就是没脸不长脑子。要光是大妞,没准华子就同意教她当大夫了。” 李清华心直口快,一语中的! 孙家没来人,就怕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回到集体户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国咏梅:“为你小子熬了大半夜,你总得做点好吃的吧。” 华子:“还好吃的呢。中午康淑君来,看见咱的鸡蛋酱眼珠子都要掉进去了。我让一让,她把咱的晚饭都给造了。你去薅把葱,咱们做猴钻被窝。” 华子把苞米面儿和好了:“户长,你在队里找几个女伙伴住进来吧。”他跟国咏梅说。 “为啥呀?”她很奇怪地问华子。 “咱俩现在是孤男寡女,传出闲话我怕影响你。今天再有一个人在,就不会出这事儿。” 国咏梅:“说你精你呢,鬼点子一个接一个。说你傻,你还真不懂人情世故。集体户来到蘑菇崴子屯儿,哪天没闲话?我要找俩女伴来,吃饭烧柴怎么算?尤其是……” 华子:“我不会撩饬人家黄花姑娘。” 国咏梅:“我没说那个。不知有多少姑娘等着你去撩饬呢。我是担心有了外人,咱俩商量一些事儿就不方便了。全蘑菇崴子屯儿就一个嘴严的闺女,还让你给得罪了。” “谁呀?” 国咏梅:“柳大妞啊。我跟你说,康淑君啥样咱且不说。柳大妞可真是个好姑娘,干啥都像样儿、都认真,从不说短道长。而且文化水平不低于米雪晴、李彩霞。昨天在一起干活儿,大家提起赤脚医生的事儿,她都哭了。怪他妈名声不好,别人装枪她就放。” “你等等。别人装枪她就放?” 国咏梅:“她一个农家妇女,好吃懒做搞破鞋。管你什么流氓坏分子?她懂么?” 华子:“说的也对。可是那时候我也没得罪孙信义呀。” 国咏梅瞟了华子一眼:“那怪你太过高大俊,有能耐。蘑菇崴子屯儿的姑娘都念着你,孙信义那俩兄弟都处不上对象了。女人漂亮是红颜祸水,你说像你这么俊,那该是什么?” “小白脸儿倒霉。哈哈哈……” 在生产队前后很多年的时间里,种苞米是最累的。小杂粮可以用耲播,苞米则不行。苞米种植面积大,如果用机播太浪费种子;耲播太浅怕芽干不出苗。只能人工刨埯、施肥点种,最后还得两遍骡子活儿,拉拉子覆土;拉碌碡镇压。 往年的王子生不是赶骡子拉拉子就是拉碌碡,今年他却要挥舞刨埯镐跟着华子他们一样,一个个刨坑儿。 干了一个来回,他把刨埯镐一扛:“去他妈的不干了!”说着就要往回走。 “站住!”米永刚一声断喝。 王子生一挥刨埯镐:“咋的?老子不干活儿不挣工分儿!” 米永刚:“春耕大忙,不管你挣不挣工分儿都得参加生产!” 王子生:“你他妈管得着么?老子就不干了。” “你他妈不干就不行!” “不行你能咋的?” “揍你!” 米永刚从选举到现在压了二十多天的邪火终于爆发了! 别看他个头儿不高,却是灵便有力气,劈手夺过王子生的刨埯镐,上去就是一拳! 王子生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早就憋着给米永刚难看。 两个人一旦打起来,全队社员都停下来看热闹。 华子来蘑菇崴子屯儿快一年,终于看见别人打架,看见像点样子的战斗! 他扶着刨埯镐高叫到:“队长,伸左脚从裆里拌住他!对,就这样!上身用力呀……” 米永刚将王子生压到身底。 华子又叫了起来:“哎哎,王子生。翻右腿卡住他。退出胳膊,使劲一儿翻。憋口气,爆发力。翻!” 王子生一个翻身,把米永刚压在身底。 米雪晴:“华子,你到底是哪头儿的?” 华子:“哈哈,他俩太笨,打不坏。接着干,好好干,干出孩子吃鸡蛋!” 哈哈哈哈…… “哎,队长,别让他卡你脖子。抬腿用膝锤狠撞他后背,顶他裤裆……” 国咏梅:“华凌霄!你给我闭嘴。快去拉架!” 华子:“装犊子不干活儿,就得揍。狠揍!对啦,拿拳头揍他眼睛!” 米永刚一拳打在王子生脸上,一个翻身又把王子生压了下去。 王三刀、窦保全扑过来要拉偏架。 华子一横刨埯镐:“都他妈欠揍啊!消停一边看着!”他也不再继续指导,看着米永刚揍王子生…… 国咏梅实在看不下去,奔过去要拉米永刚。华子才一伸手,推开国咏梅,把米永刚拉了起来。 王子生爬起来还要扑向米永刚。 华子冷笑道:“嘿嘿,你能打得过他?” 王子生冷哼一声,拿起刨埯镐回家了。 晚上大队支书白凌云亲自来到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主持大会。 华子一进门柳子富就把他拦住了:“你们户长说了,今天你得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兴许你得说话。” 华子:“我在这啊?连个坐儿都没有,一站两三个小时。” 米雪晴:“来来来,坐我们这边。” 米雪晴她们坐的是一条长条八奓凳子,上面坐着米雪晴、李彩霞、柳青青三个大姑娘。 米雪晴站起身:“你先坐我这儿,一会儿你进去我再坐。” 华子坐在凳子上才发现自己身边的是大妞柳青青。 华子:“你是打算让我向着你爹说话吧?要不然能给我让座?” 米雪晴:“没那意思。你实话实说。” 华子:“早着呢。我们敬爱的国户长还得放一阵读报屁。” 呵呵呵……,连柳青青都笑出声儿了。 国咏梅读了半个小时报纸,从屋里出来已经满头是汗。 “我的天哪,大热天热死我了。柳青青,王子生骂你爸那回是几号?” 柳青青:“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不记得日期了。” 这姑娘长得胖乎乎,倒有一颗宽容心呐。 大屋里白凌云讲完了,立刻又吵了起来。王家窦家本来就对白凌云极为不满,现在她扶植起来的米永刚当队长打人,那还不造他的反! 外屋里这些人屏住呼吸,里边大屋里却是山呼海啸。 国咏梅:“华子,你得进去啦。” “慌什么?白凌云有的是力气。吵一会儿,就当消化食儿了。蘑菇崴子屯儿都这德行,打不过就放赖,就想讹钱!烂泥扶不上墙!” 李彩霞说了一句:“那你挨打不让人拿医药费?” 华子:“从来没有!哼哼,打不过,养好了再打!养不起伤还他妈打什么架?” 这个柳青青确实够闷的,几个年轻人嘁嘁喳喳,她就是面带笑容地听着。一言不发。 里面终于吵累了,声音小了。 华子站起身走了进去:“王子生就是装犊子,完犊子货。打架就放赖!你骂柳子富那能耐呢?你在东大片儿那尿性呢?耍屯大爷就得揍!米队长揍他就对了!你们不服他当队长可以,那你们推举一个。咱们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你们谁行?还他妈要包工费?打架是谁先引起的?耽误全队一上午,谁包工?你奶奶的,打架老子还没看过瘾呢。要不你们个选一个代表,到院子里再打一架。谁打赢谁英雄,谁输了谁狗熊!认赌服输,干就完了!” 米雪晴:“你当时选我爹了,你就代表他吧。” 华子:“哈哈,你爹没那么大面子。就看你大美女的面子,哥们儿出战!院子里见真章儿!” 国咏梅:“华子,你这是胡闹。不能打架!白书记,这不合适啊……” 华子已经迈步往屋外就走:“打架喽——,哈哈哈哈……” 这小子逮住打架的机会简直比打鸡血还兴奋!他走到院中心昂首站立立,双手抱胸,两脚不丁不八。跟出来的国咏梅、米雪晴、柳青青、李彩霞都看痴了!华凌霄站在院中,鹤立鸡群,玉树临风,湛然若神! 小伙子们等着看华凌霄怎么打架,女人们几乎都忘了打架的事儿,都坠入了痴迷的梦里…… 白凌云也控制不了局面,跟着人群来到院子里。 屋里就剩下王家窦家一派。 人们在院子里等了半个钟头,华子改变了三次站姿。窦凤礼王子生从屋里出来,却低着头一个个走了出去。 华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嘿——,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王八绿豆,一窝狗揍。回家睡觉。” 第65章 讷女求师 开始铲地了,王窦两家不论男女都请了病假! 大队没医生,白凌云也没办法请公社医院的大夫来诊断。 铲地,华子又是初学乍练。米永刚当了队长就不肯再当华子的师傅。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把他姑娘米雪晴给调走了。他已经对自己的闺女和这个流氓坏分子严防死守了。 他把华子交给柳子富,让柳子富当华子师傅。 铲地比割地还讲究技巧。华子挥舞锄头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是往往拉下大半截地。 尤其是铲苞米,柳子富铲起来又快又好,梁老小儿铲地也快,但追不上柳大妞。平常梁老小儿还能回头接接他。可是一旦铲苞米,他就顾不上华子了。 天快黑了,他连抬头看都顾不过来。 忙活着,忽然前面的苞米垄杂草没了。 抬头一看,是一个圆脸姑娘把最后一节苞米铲干净。 “谢谢大妞姐。” “天黑了,赶紧回家吧。”柳大妞说完头也没回就往家里走了。 闷人一句顶十句。他没有家,集体户就在柳大妞家的西边。 走在暮色苍茫的的乡路上,前面始终不紧不慢地行进着一个轮廓分明的身影。 她的两条腿不算修长,但劲健有力。两根粗黑的辫子,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她的身材虽然不是标准的苗条,但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让人感受到她的温暖和亲切。如同秋日的饱满果实,散发着诱人的魅力。 不过是个挣工分儿的赤脚医生,吵吵闹闹弄到这种程度。这个闷姑娘从来没求过华子,连一个祈求、讨好的眼神都没有。算上今天,她跟华子也没超过三五句话。 但可以断定,在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渴望当上一名大队卫生所的赤脚医生。 除了一些根本用不上的所谓祖传秘方,华子自问能教他什么?不过是一纸虚名而已。这个柳大妞长相不如他妈康淑君好看,但品行真的不可同日而语。 下雨天,耐不住劳累的社员都躲在热炕头上歇着。 米永刚让愿意出工的二线妇女坐在生产队部大屋里撸长莛子。这种作物应该是高粱的一种。穗子下面的那一节特别长,产米量比较小。人们种植这种作物,一是利用它的长秸秆儿钉帘子,一是利用它穗子上剩余的糜子捆扎刷帚笤帚。 干这种活儿的除了米永刚和柳子富,多数都是女人。华子本来打算在集体户喝酒睡觉,但还是被国咏梅拉了来。因为干这种活儿虽然没工分儿,却每人能领一把刷帚、一把笤帚。他们去俩人就能各领两把。 妇女们在大屋里把穗子上的籽粒撸下来,按一定长度剪好了。再由华子抱出去,喷水回潮。然后再由米永刚、柳子富扎成笤帚刷帚…… 屋里又是李清华和康淑君一组糜子刀往下撸籽粒。 李清华看不上康淑君,故意挑我的话茬儿:“华子,你到底给没给孙会计医药费呀?” “呸!他想得美!他敢嘚瑟,哥们儿还揍他!” 李清华:“他就是装犊子。可是你们集体户有户长,他找你茬儿为啥?” 康淑君说话了:“为我家大妞,咋的了?大队大队卫生所没赤脚医生,白书记都提我家大妞了。华子又不是干部,凭啥不肯带一带?我杀鸡打溜须都不行。我就诬赖他,能咋的!” 李清华:“我也听说了。华子是不同意大妞当大夫么?人家是不肯传授技术!我阑尾炎手术那时候,你也在呀。没技术还不要命啊。你说你,连句人话都不会说。” 华子往大妞那边一看,只见她一边撸穗子一边擦眼泪呢。她是个闷姑娘,但人品端正。但是摊上那样一个妈,那样一个家庭。听旁人这么说,一个大姑娘心里得多难受!难怪去年她那么爱看那本《红雨》小说,那写的就是赤脚医生啊。 华子聊下手里的穗子:“柳姐,你先别哭,有件事儿我就想不明白。你既然那么愿意当大夫,当初在医院坚持到现在怎么也能入门了。” 柳青青:“走后门儿去的,欠不起人情。” “所以你宁可放弃,也不搭理李大耙子对吧?” 柳青青:“不光是李大耙子,还有……,还有些人……” 华子:“说实话,学医你确实有点笨,但人很朴实。这份骨气值得敬佩。我这就去找白书记。” 说着下炕穿鞋,出门钻进了雨幕之中…… 华子站在白凌云前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白凌云几乎不认识他了:“你说你小子,当年因为一本破书让我面子掉了一地。我劝你改改改态度吧,可你吧吧儿的跟倔驴似的,说啥也不带她。一拖拖了一年多,现在咋的了?” 华子挠了挠脑袋:“嗯……,我也说不明白。” 白凌云:“康淑君真的钻你被窝了?还是看上大妞了?” “胡说八道!没那意思。在一起干活儿,觉得那姑娘老实朴实。不过活得也很憋屈。尤其这位姐姐的骨气,我很佩服。” 白凌云:“你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我让康淑君再请你一顿?” “可别。要那样就没意思了!你没看报纸么?就算传帮带那也是大妞带我。她当她的赤脚医生,我当我的坏分子。有不会的,治不了的我帮忙就行了。” 白凌云:“你说你,拖着一个赤脚医生。打坏了一个大队会计。” 华子站起身:“我这坏分子的名号就是康淑君给我传出去的!号脉的人才难找,扒拉算盘珠子,人有的是。孙信义那种人就不该让他当什么会计!前进大队这么多人,找个账房先生还不容易。” “这事儿你管不着,赶紧回去让柳青青来上班。” 华子忽然想起点什么:“哎,不对呀。不管是当会计还是当大夫,人才有的是啊。别的不说,就说蘑菇崴子屯儿李彩霞……” 白凌云:“她哥是李耀晨。” 华子:“那还有大美女米雪晴呢。” 白凌云:“在大队干事儿,谁都不如柳大妞。老实,嘴严。” 这个白凌云,你要说她头脑简单,她还真懂得用人之道。你要说她善于权术,她还说被人忽悠就被人忽悠一次。 华子顶雨回到生产队,当着柳青青的面宣布:“白书记让我告诉你,明天你就去大队卫生所上班。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 康淑君:“这么说,我家大妞就是赤脚医生啦。快来让婶子抱抱。” 华子连忙躲开:“你要干什么?我还有话没说完呢。柳姐,虽然说在医院我带了你十几天,可也啥都没学。虽然说人吃五谷杂粮就欠大夫钱,可是大夫手里永远都欠病人一条人命。卫生所的账目药物一直在我那,过几天手续办完就交给你。我想了一路,你比我大好几岁谈不上拜师,可是法不轻传。今天晚上你和你父母家人去一趟集体户,有些门道得说清楚。” 柳青青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我一定去,吃完晚饭就去。” 李清华:“我也去看看行不行,万一我儿子将来认你做师傅呢。” “又不是烧香拜佛跳大神,主要就是清点药物……” 米永刚却冷冷说道:“这些事儿你们回家说去。收工回家吧。” 大家从柳子富那里领了笤帚刷帚,各自回家。 国咏梅:“你推荐了柳青青,米队长很不高兴啊。” 康淑君:“他当然不高兴,他家二闺女米雪晴不也是念书识字的?她也想学大夫呗。” 华子:“不可能。我问过米雪晴,眼高得很,什么民办老师大队卫生所大队会计她都不想干。” 国咏梅:“你就是个孩子。米雪晴不想去,不代表他爹不想让她去。大队会计、民办老师说掉就掉,学了大夫那可是一辈子的技术。柳婶子,今后你可得对华子好点哦。” 康淑君:“那没的说。可是我家的饭菜,华子不稀罕吃。” 国咏梅:“你不知道吧?华子学了半年厨师,一般人家的饭菜他根本看不上。而且极爱干净,集体户的锅台碗柜都是他收拾。要我看就是让柳青青少搭理姓孙的,华子那脾气看不上谁,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康淑君:“哦,是这样……” 柳青青:“姓孙的没好东西。” 晚上,国咏梅华子刚吃完饭,柳子富一家四口和李清华就来了。 进屋落座,聊了几句闲篇儿,华子就说正题了:“柳姐,你没接受过专业培训,医学没传授可不行。我年纪太小不能收徒弟,我想了一路才想出一个变通的法子。” 说着他打开一只箱子,从一本《医宗金鉴》中抽出一张照片来。那是一张老旧却很清晰平整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位眉目清秀,脸型微胖,光彩照人的年轻少妇。 华凌霄:“这位就是我奶奶,京城司徒医馆的大小姐。” 哇,这么漂亮!难怪华子长得这么英俊! 华凌霄拿出一本《伤寒论》把照片衬上去,摆放端正:“柳姐,你要肯学,就给她行个礼吧。” 柳青青没说二话,恭恭敬敬对着司徒慧的照片鞠了三个躬。 华凌霄才起身把书籍照片收起来,然后坐到凳子上。 “华家医学其实分三门,本门医术已经凋亡了,温病学派,没什么出奇的。我爷爷身兼司徒医侠两门,号称野郎中。医侠门望气断人,纵横捭阖,奇正相生,内外不避。你的个性学不了。司徒门博采百家,行方谨慎,用药精良,最精切脉,比较适合你。打好基础以后,我会主要教你司徒门的要义。你就算司徒门的一员。” 柳青青起身给华凌霄施礼:“多谢华老师。” “哎哎,可使不得。你又不是我徒弟,不能给我行礼。你先坐下,去诊所上班,我不会跟你去。看样子米大爷也不能给假,你也别急。明天先把这些器械药材带过去,等白凌云把手续办齐了再开业。” 正事儿说完了,人们开始聊闲篇儿了。 李清华:“华子,照片上那个大美女是你奶奶,他咋那么漂亮啊?” 华凌霄:“不光人漂亮,医术人品个都是第一流的。她本该去美国的,后来到东北找到我爷爷。两个人发誓,不打走小鬼子不结婚!两个人生生死死拼争十五六年,小鬼子打跑了,也结婚了。又因为国民党官儿贪污腐败,他俩又带着一众人逃进大山,直到解放才出来。给志愿军配制止血生肌散,我奶奶就是华兴制药厂的医药顾问。” 李清华:“那这老太太,现在还在宽城么?” 华凌霄:“唉,我爷爷医侠脾气,受不了小人之气,吐血死了。我爷爷死后,我奶奶把我托付给师姑也服毒自杀了。” 柳子富拍着大腿:“英雄,这是英雄啊。” 国咏梅:“一对英雄夫妻,一定有很多故事吧?” 华凌霄:“我爷爷离开北京以后,我太姥爷受不了军阀的欺压,举家搬迁到美国去了。可是我奶奶在日本逗留了一段时间竟然来到大关东,找到了我爷爷!” 国咏梅:“啊?那时候日本人要发动九一八事变。你的奶奶怎么会?” 华凌霄:“我奶奶的生母就是日本人。就是为这,后来那些小人才大做文章围攻我们家。用我奶奶的话说,不来找我爷爷她受不了,可是找到我爷爷,连累了他的一生。” 侵略对中国人来说绝不陌生,从亲身经历,浴血抗击外来侵略,再到后来回顾历史义愤填膺。中国人对侵略者都有着彻骨的痛恨。 可是凡是入寇的侵略者为了达成他们他们的罪恶目的,他们不择手段,无孔不入。尤其在理念上、宗教上、文化上,往往都是武装侵略的前提铺垫。从鸦片战争前夕,西方传教士商人就已经成了列强入侵的急先锋。而东海倭狼日本,从甲午战争到日俄战争,同样做足了功夫。关东大地教师、道士、商人、土匪各行各业都充斥着他们武装侵略的前锋——特工! 这其中医生是最令他们钟爱的伪装职业,这不但是令所有人尊敬服从的职业,而且可以趁机窃取中国中医博大精深的奥秘。 久享盛名的华兴堂,名声鹊起的华龙飞当然不会被狡猾的日本间谍漏掉。尤其是华龙飞,他是医侠、司徒两门传人,是早在北京就被认为是医学奇才的人。他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死死缠住。 第66章 日本医馆 故事又得回到半个世纪之前…… 华兴堂医药厅门外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布鞋青裤,一袭长衫,头戴礼帽。要不是个子太小,乍一看还以为是游方郎中华龙飞呢。女的梳着高高的发髻,脸擦得雪白,穿着一身深紫碎樱花的和服,一双白袜套着木屐。 华龙飞一抱拳:“在下华龙飞,敢问两位……” 两个人同时鞠躬,那男人说道:“鄙人是大东亚医馆馆主,松本清一。这位是内子北山晴子。” 姓北山的女人,难道又是中国人后裔?她的个子得比松本清一高出一头,粗出一圈儿,在中国关东女人里她也绝不是娇小类型。 华龙飞:“两位要见我,不知有何贵干?” 松本清一:“华先生,我们夫妇冒昧造访。能不能……” “哦,两位里面请。”华龙飞一伸手,把两个人请进了华兴堂医药厅。 另一间屋子,叶若兮按捺不住好奇心,带着瘸侯江翩儿华龙生等人,悄悄钻进了隔着一扇门的候诊房。 华龙飞亲自斟茶,请两个人坐到医案前的椅子上。 两个人依然是鞠躬道谢,谦让落座。 男人摘下礼帽,道歉后才放到医案上,那女的依然半低着头,带着温和的笑容,坐在椅子上。 松本清一:“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华大夫诊室如此随和亲民,在下一定向您多多学习。” 华龙飞:“呵呵,实不相瞒,这座医堂是我父兄的。我就是个野郎中,不过一只药箱,没有医馆。让您见笑。” 另一间房里叶若兮很惊奇:“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明。” 瘸侯:“他在司徒医馆的时候,比这还文明。不过日本人也很文明啊。” 日本人的文明有点太麻烦,没说两句话又起身鞠躬。 害得华龙飞也得起身还礼。 松本清一拿出一个大红请帖:“龙飞先生,鄙夫妇不揣冒昧在华兴堂街对面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定于本月二十四日开业庆典,龙飞先生学术人品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斗胆恭请先生届时大驾光临。” 说着恭恭敬敬撅屁股弯腰,双手举起请帖,等候华龙飞接过去。 华龙飞也是深鞠一躬,接过请帖。答应一定前去贺礼。 叶若兮心里暗骂,这小子让小日本儿几句好话就忽悠晕乎了。 叶若兮趁着夜色离开了华兴堂,离开了宽城。她没料到自己和宽城实在无缘。次一番离别和华龙飞纠缠不清,但再次回到宽城却已经是十六年后。可是那次回来也只住了一个月,然后奉调回哈尔滨。那次以后她去过北京。却再没来过宽城。 华龙飞心里放不下叶若兮,华兴堂的人却放不下日本人的医馆。 尤其是华子兴的继室大巴豆。宽城所有医堂医馆,哪家敢不给华兴堂主华子兴的面子?开张庆典的请帖最合礼数的就应该下给馆主华子兴,可是他们偏偏给了野郎中华三儿。 华三儿到底有多大能耐,谁也不知道。可是能耐再大,在华兴堂也是华子兴的儿子,有爹在露脸的事儿怎么能轮到儿子?华三儿名气确实不小,能给华兴堂请来张作相的提匾。可是那家医馆,张作相管不着啊。 她给华龙云拿了三十块大洋,出去打点活动。华龙飞在张作相那里如鱼得水,在日本人面前未必吃得开。 日本人不管是在宽城还是在奉天,做的都是大买卖! 华龙云出去也不知怎么活动的,华子兴还真接到了一份大东亚医馆的请帖。华龙云和小妈大巴豆都没见过华龙飞的请帖。他们拿到医药厅给华龙生看,华龙生顿时皱起了眉头。不过他没说话,大巴豆却说:“三儿没说带着你一起去?” 华龙生:“人家要单独邀请三儿,又没请我。” 大巴豆:“咱这帖子上说,诚请华兴堂派员参加。那就是谁去、去多少都行。二十四那天咱们都去。” 华龙生摇摇头:“都去了谁来坐堂?你们去吧,我就免了。” 华龙生见过华龙飞的请帖,人家那是大红的烫金字。她手里拿着的却是黄色套红的,很明显层次上有着很大的差别。 按大关东的风俗,参加庆典都要携带贺礼。 华子兴、华龙云都不懂日本人的习俗,精心准备一番。带了一个木雕描金的礼盒,揣了五十块大洋,老早就赶过去了。 华龙生也从药柜里拿出一只木雕描金盒子:“三儿,你打算拿什么过去?” 华龙飞:“装半斤梨膏糖。哎,别用那么好的匣子啊。白瞎啦。” 他说着抢过匣子,在药柜上铺上一张牛皮纸,包上一堆梨膏糖。动作娴熟干净,方正结实。 华龙生笑着说道:“三弟,你也别抱怨回春堂。要不在那磨炼,哪有这么漂亮的功夫。” 黄柏芩抱着一个包袱走进来:“趁着没人赶紧换衣服。” “换衣服干什么?新衣服到那地方穿一次就脏啦。小侄子,把那匣子拿去装书本儿去。”他随手把那描金匣子塞给了孩子。 黄柏芩:“三儿,你别含糊啊。爹他们特意定做的礼盒,前后花了二十多大洋。” 华龙生:“他们爱花咱管不着。时辰到了,我得过去。迟到了不合礼数。” 说着戴上礼帽,拎着纸包走了出去。 华龙飞横穿横四街,就能清楚地看见原来绸缎庄一二楼中间的匾额已经换上了大东亚医馆。红花彩绸,金字檀底,古朴大方,光艳夺目。 华云龙刚刚穿过东斜街,忽然有人高喊:“华龙飞,华大夫到!!!” 松本清一弯腰撅腚,手伸的老高,小跑着迎接出来:“华先生,您能赏光,在下幸何如之啊。各位让一让,鸣炮!” 马路边上顿时鞭炮齐鸣,华龙飞拎着纸包抱拳施礼。他一见爹和继母、华龙云常月桂竟然挤在人群和玉蘑菇等人站在一起,扭头和松本清一走了进去。 一楼的大厅显然是未开业,临时敞开的,没有餐桌,只有一排排长椅子。人们陆续进屋落座,大厅里没有礼账桌,没有贺礼台。人们揣着抱着,各自坐到了长椅上。 贺客足有四五十人,除了自家人和左近的邻居华龙飞都不认识。 松本清一深鞠一躬,从华龙飞手里把纸包接过去。然后走上前面的台子,单手举着纸包。 松本清一鞠躬说道:“各位来宾,各位邻居。大东亚医馆开业伊始,感谢各位前来观礼。”他又是深鞠一躬。 他妈的,小日本儿的腰是弹簧做的,说弯就弯。 “我们经过多方考虑,大东亚医馆不收贺礼,不收礼洋。” 人们一阵小声议论。 松本清一又是鞠躬:“各位,有一个人的礼物我们必须收下。这就是江湖盛传的医侠野郎中华龙飞先生独家秘制的梨膏糖!” 人们又是一阵惊呼…… 松本清一:“各位,我不是有意为华先生刻意宣传,而是由衷的佩服!我们早有耳闻,华龙飞先生宁可不伸手也绝不欺骗病患,宁可不赚钱也绝不用假药!这也是我们大东亚医馆的宗旨!大东亚医馆,不与庸医为伍,不用假药欺世。为了答谢各位的盛情,我们在门外给大家准备了一份薄礼。各位请便吧。” 松本清一放下药包,深深鞠躬。 华子兴等人就算糊涂到家,也听明白了松本清一的意思。随着众人往门口走。 小日本儿真他妈够抠门儿的,每一位来宾馆赠送的是一个蓝色小铁罐,罐子上印着人丹二字,看样子不到一两。 华子兴走到马路边回过头来再看,华龙飞也走到门口却被松本清一又请了回去。 事实上,大东亚医馆还真准备了开业酒宴。 客人们走后,很快就有人清理现场,重新安放药柜、医案。把屋里的长条椅子装上马车拉走。 松本清一把华龙飞请上二楼,楼上别是一番风景。走廊都铺着地毯,每个房间都是木格子推拉门,门和门之间的墙壁,都挂着奇形怪状,呲牙瞪眼的浮世绘。 华龙飞刚登上楼梯,从一扇推拉门里走出来四个男人,另一扇推拉门里鱼贯走出六名侍女。侍女们都是白衣白帽,和当年司徒慧的打扮一样。 最后一问出来的就是松本清一的夫人,北山晴子。 众人向华龙飞鞠躬行礼之后,松本清一逐一介绍,原来最先出来的那四个男人都是来自各地,在宽城行医的名流。 一个是来自沈阳的中医叫何松苓,一个是老家在齐齐哈尔的中医王延年;另外两个很特殊,一个是曾经闻名张北的蒙医白宝音,另一个据他说是从集安那边特意赶过来的高丽医生金大赖。 北山晴子鞠躬弯腰,在前面带路,把他们引进一间中式房间。房间中央的八仙桌上是热气腾腾的中餐酒菜! 六人之中华龙飞年纪最小,他也不敢多说话。坐在餐桌前,开始还都彬彬有礼,两杯春泉涌喝下去,那个蒙医白宝音话就多了起来。 别人高谈阔论,华龙飞却一直静静地坐着。 沈阳何松苓红头涨脸地问道:“小华大夫,听说你在北京学的大夫。师宗哪一门哪?” “不好意思。无门无派,我就是个野郎中。跑江湖卖野药的。”华龙飞静静地回答。 何松苓顿显傲慢,看了一眼松本:“江湖郎中,必有绝技呀。或者依靠独家秘方?” 华龙飞:“哦,我年纪还小,没什么绝技,更没有秘方。勉强糊口而已。” 何松苓不再搭理华龙飞,转头跟王延年、白宝音海吹去了。 又喝了两杯,华龙飞依然是静坐静听,白宝音嚷着要上大碗。高丽大夫金大赖却推说不能再喝,打算告辞。华龙飞也起身抱拳,打算告辞回家。 白宝音伸出大手就来摁华龙飞,意思让他坐下接着喝。可是这在别人家做客,简直无礼至极! 华龙飞伸手托住,在他腕子上一捏。白宝音一咧嘴没叫出来,强忍疼痛把手缩了回去。在座的谁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可是再看白宝音的表情显然是吃了大亏。须臾之间肥壮的白宝音已经疼得手臂哆嗦,满脸是汗。 华龙飞向松本夫妇深鞠一躬:“多谢贤伉俪盛情款待,龙飞年幼,不胜酒力,暂且告辞。有时间,再来拜见。” 松本清一见机得快,连忙拦在华龙飞前面连连鞠躬:“久闻江湖医侠萧暮云的分筋错骨手独步天下,今天有幸见识龙飞先生一试身手真是惊为天人!不过,白大夫虽然孟浪,毕竟是在下家里客人。长期不能复位,疼痛也就罢了。怎能治病救人啊。” 华龙飞摇头皱眉:“常听说蒙古兄弟豪爽热情,可是这……,有辱斯文!” 松本清一连连鞠躬,何松苓、王延年现在才知道,这个嘴巴没毛的孩子居然是名动江湖的医侠萧暮云的弟子,顿时兴致全无。再看白宝音那德行,更是心惊胆颤。 华龙飞不好再拒绝松本,只好转过身抓起白宝音的手,轻轻一托。也没看清他哪根指头用力,白宝音惨叫一声,竟然恢复如常。 还没等松本道谢,华龙飞已经开门出去了。 华龙飞回到华兴堂,却见医案上放着四小罐蓝色外皮的人丹。 “大哥,这是谁的?” 华龙生冷哼道:“热脸贴了冷屁股,四个人拿回来的赠品。你没有?” 华龙飞:“我被拉到楼上吃饭,没出去呀。” 华龙生:“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啊。不愿看就扔了。” 华龙飞:“别扔啊。摆到货柜上,卖!人家帮咱宣扬梨膏糖,咱也别亏了人家。翩儿姐,你回去给我煮碗面,我饿。” 江翩儿:“你不是上楼喝酒了么,脸都红啦。还没吃饱?” 华龙飞:“话不投机。喝了点酒,没吃饭。花子,饭量大。” 江翩儿:“你露脸了,把爹气着了。到家就把二哥两口子一顿臭骂。” 华龙飞:“为老不尊,自取其辱!那么大年纪,竟然跟玉蘑菇那些人挤在一起给人家站班。” 黄柏芩:“小日本儿也够抠门儿的,去道贺不管饭吃。” 华龙飞:“人家直接下请帖的只有我们五个。其他人不知什么人鼓捣的。预备五个人的饭菜,来了五十人,你让他们怎么预备?” 第67章 诡诈江湖 松本清一夫妇送走了各路大神,坐到榻榻米上喝起了清茶。 松本清一:“夫人,对今天这五位知名大夫,你怎么看?” 北山晴子:“医术如何不得而知,但就为人修养,真是相去天壤。华龙飞就是人中龙凤。” 松本清一:“不光如此。这个人身兼司徒忆非、萧暮云两家绝学。最可贵的,这个人头脑极为聪明,能把多家医术融会贯通为己所用。这种人就是一部活的医学教科书。” 北山晴子:“越是这种人越是难以拉拢。你有信心将他收为己用?” 松本清一:“这个人讲礼数,讲义气,好面子。我们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必要时我们还有杀手锏。” 北山晴子:“我们是不是找几个病人送过去,测试一下他的医术。” 松本清一:“荒唐!你见过自己开医馆往别家送患者的么?对付这种人要张弛有度,不可太频繁太亲热,一旦失手那就前功尽弃适得其反啦。” 北山晴子:“那何松苓、王延年那些人呢?” 松本清一:“哼哼,不可轻易放弃,但也只能当做奴才。像今天这个样子决不能让他们再次重演!” 大东亚医馆虽然开张行医,可是门庭冷落,没有什么患者。松本清一夫妇似乎也不在乎患者多少。去他们医馆的,都是日本人。 华龙飞断定,他们开的根本不是正经医院,而是以医馆为名的特工处。 他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不耽误自己行医治病,卖药赚钱,他就天下大吉。 春天来了,华龙飞却从华兴堂消失了。 华龙飞当然是去了马帮窝棚,那里有他的土地也有他的房子院子。他和马振邦把耕牛农具备齐了一下就开始开荒种地了。 从马帮窝棚到雁阵湖,二十多里的平川上,只有三户人家开荒的。用牛拉犁开荒的也只有他们小哥俩,其他两家人一家姓王,一家姓着,都是人拿着铁锹镐头铁叉,一点一点开垦。三家人谁也不争,依着去年三个人买地圈起来的浅沟,各干各的。 华子兴马振邦不知道开出多少,按屯里的老人王豆包子说法,已经开出十五亩。再不播种就来不及了。 按老豆包子的指点,他们俩播种的都是大豆高粱,只种了两亩地苞米。 春播完毕,华龙飞要买就买肉摆酒席宴请王豆包、赵铁锤等全体乡邻。他在马帮窝棚买了口猪,乡邻们还有冬天吃剩的酸菜粉条子。 可是白酒,就算有钱在马帮窝棚也买不到。得借邻居的马车,到二十里外山头集去买。 帮子在家带着邻居男男女女杀猪切菜,华龙飞和王豆包拉着酒坛子,赶起了马车。 山头集不是城市,连个镇子都算不上,就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屯。有一家烧锅,一家粉坊,每到初二十六有山货集市。 华龙飞买了五十斤白酒,二十斤粉条子,还在集市上买了十斤雁阵湖杂鱼。王豆包子暗叹,这个小大夫真他妈有钱。这一转悠就花出去三块大洋! 可是拐过山头集中央的主街,进入一条出村的小街道,华龙飞立刻让王豆包停住马车。他像发现奇珍异宝一样,跳下马车奔了过去! 小街上的人都乌黢麻黑,破衣烂衫,可是他们摆在地摊上的东西,把华龙飞深深吸引住了。闷芽天麻、鸡头黄精、大球茯苓,甚至有几棵全须山参! 他蹲在那装着山参的荆条筐子跟前端详良久,虽然最大的那棵也不过小指粗细,十二碗儿,但这也比宽城药材行里的假货林下货强的太多了! 至于黄芪芍药根,几乎是柴火价,跟俩钱儿就卖。 华龙飞把兜里剩下的四块大洋全都花光,马车几乎装满了!即便如此,他还和那些人约定有什么样的山参,什么样的药材,找马帮窝棚马振邦。跑山人告诉他,买药道地材最好是过了八月节以后。 那时候正好秋收啊,他无论如何也得来几趟!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华龙飞骂道:“城里的药材贩子、药材行、开医馆的个个都该杀!他们得赚多少黑心钱?” 王豆包:“这些玩意儿在你这种大夫眼里是宝贝,在我们这些人眼里不如一把旱蕨菜。除非采挖行抬出大货,打猎的弄着黑熊,那才叫真金白银的上等买卖。” 华龙飞:“他们自己为什么不拿到城里去卖?” 王豆包:“跑山容易进城难,进城容易出城难。” 华龙飞:“那为什么?” 王豆包:“真有硬头货,遇上胡子、山林队,东西没了,弄不好小命儿都得搭上。” 华龙飞:“那怎么进城容易出城难啊?” 王豆包:“卖了东西腰里有钱啦。城里的坏人一旦盯上你,走到荒郊野外抢你个精光。还有什么警察大兵,车船店脚牙,绺子毛贼都不是善茬儿。” 华龙飞:“我怎么没遇见这些人?” 王豆包:“你是大夫,连胡子都不抢。再说你打扮得像书生,腰里有家伙,一般人不摸底,都不敢歪打主意。” 山里的生活让华龙飞挥去了所有的不快。他和帮子喝点酒可以尽情地睡,直到鸟鸣马嘶把人吵醒。 山里人非常淳朴,只要他们认定你是好人,就完全不设防,各家之间虽然距离比较远却都不锁远门。有事招呼一声,都来帮忙。 华龙飞农闲行医,农忙种地,在马帮窝棚又盖起五间房子,既是药材作坊也是他的医药铺子。过了五月节,田地封垄,他才牵着一匹马,驮着两篓炮制好的中药启程去了宽城。 和来的时候相比,他腰里没了大洋却多了一把盒子炮! 不能骑马,他也不着忙,两只药篓上的防雨油布上都写着江湖郎中的招子,一个圆圈,里面一个大大的药字。皮箱上挂着一个青色的空肯包。 在一个叫挂甲镇的大镇子,华龙飞盘桓了五天,开方治病,赚了五块大洋才离开继续赶路。 走到黄昏他也没看见村屯,却看见平展展的大甸子官道边有一家大车店。他牵着马走了进去。 车德安大车店的店主就叫车德安。 华龙飞特别吩咐,马背上的药篓怕淋雨,害怕虫嗑鼠咬,车德安伸出一个手指:“老客二放心,咱这有上等库房,三只老猫啊。” 华龙飞递给他一块大洋:“饭菜在内。” “明白。里面请!” 和其他大车店一样,南北通山大炕,地下白茬桌子,长条凳子,炕上铺的苇席。华龙飞见自己的皮箱放到南炕炕头往下第二个位置上。扫了一眼屋里的行客,点点头,坐到炕沿上。 北炕炕头,一个黑大汉坐了起来:“苦水窑子金买卖?” 华龙飞:“初来乍到,三老四少多多包涵。” 大车店的住客成分最复杂。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炕头一般人都不能占。给大车店压炕头的十有八九都是胡子。金买卖,也就是跑江湖卖野药的地位比较高,所以华龙飞占了第二位,接下去才是顺着大鞭杆子的车老板子掌包的。炕尾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炕梢儿,多数都是说书先生。 如果有唱二人转的,唱完了只能拉那些白茬桌子临时搭铺。妓女来了是没有铺位的,如果没有男人要,只能在墙角蹲一宿。 华龙飞喝了一碗“涨肚黄”,吩咐车德安上酒上菜,坐到了白茬桌边。 车德安又伸出一根手指,华龙飞一探手抓着对方手腕子一捏一顿,车德安惨叫一声坐到了条凳上。 华龙飞:“你奶奶的,常在江湖走,谁能荒了车船店脚牙?生迈子,熟喷子,不生不熟上青子。我看你葫芦不稳了。” 意思是我是生面孔,可是熟悉枪也敢捅刀子,我看你不想要脑袋了。 车德安:“客爷客爷,小的眼拙,狗眼看人低了。您高抬贵手,小的掏心掏肺……” “你妈了个巴子的,走晃门子?一轮圆月够足中。欺负爷爷不识数么?” 这话的意思是,跟我撒谎,我一块大洋够在你这吃半个月的。 那黑大汉一抱拳:“好吧哒!兄弟抬抬手,看老祖面儿上,吃喝不愁啊。” 华龙飞向那大汉一抱拳:“山高水长,免不了马高镫短。江湖路上走,处处是朋友。”他说着抓过车德安的手一托一捏,车德安又叫了一声才恢复如初。 华龙飞:“有酒有菜上几道,爷们儿亏不着你。这位兄台请。” 黑大汉坐到华龙飞对面:“兄弟不想道上人呐,吐春聊典都在行啊。” 华龙飞:“野郎中经常走两条道,江湖规矩不能不知道啊。” 黑大汉:“可是车脚行也不好沾,万一酒菜里……” 华龙飞:“那他算倒霉了。坐堂医不见得懂行,野郎中天天摆弄这些。真要浮绿窜红,那兄弟可发财啦。道上话,啃富搬火山子,敞开了整。兄弟阳春雪万儿。” 黑大汉:“哈哈哈哈……,敞亮,家住青山三道弯,走马飞尘一片天。” 华龙飞起身抱拳:“王大哥,小弟华龙飞给您见礼了。” 两个人边喝边聊,这个姓王的黑大汉原来报号山彪,他的匪股大当家被打死,绺子也散了。他没处去,在车德安大车店躺了二十多天了。 山彪问华龙飞:“兄弟,看你文质彬彬,这么好的功夫腰里别着打人家伙,满嘴的黑化切口。不好琢磨呀。” 华龙飞:“我十二岁就跟师傅当野郎中行走江湖。关东绿林切口是我回到关外以后新学的,不地道。” 山彪:“你做金买卖,吃不了用不尽,学这玩意儿干啥?” 华龙飞:“我想找个稳妥的采挖行,走几趟山林。妈的,当个野大夫,咱也想弄点真材实料的好货治病赚钱。可药材行里就是看不见真佛。你说我要跑山万一遇上哪位当家。” 山彪:“哈哈哈哈……,绺子也讲究七不抢八不夺,尤其像你这身手,没几个当家敢照量。这世道反倒是官面儿上最难缠。” 华龙飞:“我不管哪个。满蒙官面儿哪个不是绿林出身?朋友伸伸手,官面一刀宰!呵呵,当官的有个病灾儿的哥们儿就发财啦,官越大越好。” 山彪:“对,一副药吃死他!” “别吃死啊,贪官死绝了咱吃谁去呀?” 哈哈哈哈…… 次日一早,华龙飞继续赶路,临走把兜里剩下的大洋都扔给了山彪。 山彪千恩万谢,帮华龙飞把药喽皮箱装到马背上。 他小声告诉华龙飞:“开大车店都在黑白两道吃得开,穿州过府多加小心。” 华龙飞听明白了,这个车德安要给他使绊子! 中午赶到双阳镇,卖了两份追风透骨散,才雇了一辆大车,装上药篓皮箱继续赶路。 出双阳镇不到二十里果然遇上卡子了。一定是他离开以后,车德安才打发人送出口风。要不然不会让他走出这么远。 卡子就是临时用对扎粗的松木杆子削尖了,钉成的木栅栏,也就糊弄吓唬老百姓而已。木栅栏后面站着身穿黑衣服黑大盖帽的人,但不知道是哪个衙门的狗子。 “那边过来的?” 华龙飞跳下车,亮出了盒子炮! “在下华龙飞,进山给张督军办药。都他妈让开!” 黑狗子们一阵叫嚷:“就是他!改成马车啦,揍他!” 华龙飞托底了,砰的一枪,虽然没打着人,却把石头路面打的火花四溅! 这小子真敢开枪! 后面那个一拉枪栓,华龙飞啪的又是一枪,这回打中了。那小子扔掉步枪捂着大腿倒在地上。华龙飞跑过去抓起步枪就是一阵猛抡…… 四个黑狗子没打过一个野郎中?赶大车的也算见多识广,也吓得目瞪口呆。 华龙飞扔掉破步枪,扬起盒子炮:“回去告诉车德安,老子给张都军的药材送回去,立马回去找他算账!赶车走!” 大车走过,华龙飞捡起地上的步枪扔到车上,跳上了马车。不管是军兵还是警察,丢了枪就算丢了半条命。 直到马车走近宽城北门附近,华龙飞才把那几支根本没子弹的破枪藏到路边的树林里,让老板子赶车进城。 第68章 师姐驾到 华龙飞在华兴堂医馆门前停下马车,把两个药篓卸下来搬进医药厅里,一抬头却看见站在药架子前卖梨膏糖的竟然是大巴豆。他也没言语,给了马车钱,解下自己的马匹,让那老板子掉头回程。 他让窗前的陈鞋匠、陆剃头帮忙,把两篓药材直接搬进了后院东厢房。 黄柏芩带着儿子也在这里。 把药材皮箱安顿好了之后华龙飞问道:“前院是怎么回事?” 黄柏芩:“爹说,你大哥医术还不到家,你不在他撑不起门面。他自己坐堂,由小妈接管了药架子。” 正说着,华龙生一身灰土走了进来:“三儿,你回来啦。” 华龙飞皱着眉头:“大哥,忠厚老实是好事,但不能犯傻呀。你怎么把前院又交给了他们?病人买药的都没了吧?” 华龙生:“外边有大东亚,咱们竞争不过人家。” 华龙飞:“根本不可能!” 华龙生:“三儿,你也别着急别生气。是我自己愿意交出去的。” “哦?” 华龙生:“我总不能跟自己亲爹争来争去吧?最主要的,你做的那种梨膏糖我做了三四次,都不成啊。” 华龙飞苦笑摇头:“这个月份,火候用料都很麻烦。再说梨膏糖我本来是做给小侄子助消化的,配料千变万化,主治功效各不相同。这个季节应该做藿香正气水儿啊。” 华龙生:“啥水儿我也不想做了。大东亚要办什么联合诊所,老二两口子和大巴豆嘚瑟得欢。华兴堂我也接不了,再不济我想和你嫂子你她娘家那里开个小药铺。自己当家做主,免得憋气。” 华龙飞:“我们来带回来一些炮制好的山野奇珍道地药材,回来配制点好药。看来还真不行了。家贼难防啊!大哥,就算走,你和我不一样,我回来以后就没动过华兴堂一分钱一两药材。你得把这些年的账目分清楚啊,不能什么事儿都糊里糊涂。” 华龙飞打开药篓,一样一样让华龙生、黄柏芩看他带回来的东西。茯苓砌块洁白方正,清香怡人;鸡头黄精,晶莹剔透,药香浓郁;黄芪切片,金边银盘菊花心,就是寻常的五味子也是鲜红剔透,令人垂涎。 华龙生眼睛都看直了! 黄柏芩:“我十六岁嫁进华兴堂,从来没看见这么好的药材。” 华龙飞:“你把这些药材经管好了。秋收之前咱们就搬走。” 华龙生:“你要走了,这华兴堂就真的和大东亚联合啦。” 华龙飞:“不是你的,不是我的。没必要再操心。你不在中院么,有时间把这些药材配制成上品成药,搬家时都拿着。我得跟他们斗斗法!” 张作相住过的吉长道尹公署又住进来一位显赫人物,吉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参谋长,张作相手下第一人,爱新觉罗.熙洽。 这可是大巴豆的娘家人啊!大清贵胄又有当大官的来宽城掌权了。 大巴豆精心打扮一番,带着华龙云、常月桂雇了一辆洋车出门走了。 大哥华龙生心生去意,华龙飞不得不传给他一些必要的方剂。他一边说,华龙生一边听着拿笔记着。 “烧烫四黄散,芩连柏大黄、地榆可以看情况加减,马勃、乳香、没药、冰片,切不可少。没有獾油,可用好香油。也有用狗油的,疗效不佳。小孩子决不能用。” 他接着说:“这年月战乱四起,匪盗横行,黑红二散应付一般刀枪伤还算对付,当归川芎两味一定要原产上品。最有效的疗法,将减味金枪铁扇散和前后期金创膏配合使用。别家方子都有石灰、炉甘石,萧师父根本不用,都换成……” 华子兴连门都没敲,就走了进来。 “老大,叫你媳妇儿做饭。到时候啦。” 华龙生:“她带着孩子去江叔的山货栈了。” 华子兴:“三儿,你在和你大哥说方子。” 华龙飞:“没啥特别的,就是金创膏。” 华子兴:“呵呵,三儿,瞒天瞒地不该瞒你爹呀。” 华龙飞:“饿了就等着吧,没准儿你们的皇族亲戚就给你带回来沙琪玛、八大件儿回来了。” 大巴豆和华龙云常月桂回来得还真快,华子兴刚从东厢房出来,他们就来到后院了。不过他们没带回来沙琪玛、八大件儿,大巴豆的脸蛋子上带着明显的大巴掌印子。 这人也是倒霉不开眼,到了熙洽的公署就高门大嗓的宣称自己是巴格格,熙洽大人的妹子。 在张作霖时代,对满清的遗老遗少还算给点面子。可现在是少帅当家,最讨厌皇亲贵胄,尤其是现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候,谁敢胡乱攀皇族亲戚?大战在即,熙洽的公署是军机重地,能让她们随便进么? 卫兵拦住他们,大巴豆恬不知耻跟人家理论,警卫班长窜出来就给了她一顿大嘴巴。 再敢纠缠,非崩了他们。 华子兴回到自己的上房:“老二,别怪别人。你要有三儿那能耐,他们还不上赶着把你们请进去。” 华龙云:“咱们华兴堂的方子就是不行。我想跟对面的日本人学医去!” 华子兴:“你没那机缘,小日本儿会教你真本事?你也别灰心,我看三儿在教你大哥医方辨症,他们将来都得走,华兴堂还是你的。让月桂做饭去吧。” 两口子一听华子兴这么说,立刻来了精神。 常月桂答应一声进厨房了,华龙云凑到华子兴身边:“爹,我大哥的老丈人就是黄龙府的乡医,他们要去北边?可是存款账目还在他手里呀。” 华子兴:“不能急。三儿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华龙云:“种地之前,种完地之后。对呀,秋收之前一定有结果。” 松本清一就让妻子北山晴子给本土发了一封电报。 松本清一已经注意到,华兴堂的华龙飞已经回来了。奇怪的是,这个人回来以后很少露面,既不坐堂看病,也不出门往诊。 昔日热热闹闹的华兴堂,随着他的离去日渐冷落。他派人仔细打听才知道,华龙飞对高高在上的坐堂医生根本不在乎。他在山里不知什么地方有房子土地,前些日子消失,一定是经营耕地去了。 按照华龙飞的二哥华龙云的说法,秋收前他还得离开。以他们现在的交情地位,根本留不住这位神奇的野郎中。 华龙飞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把自己带回来的山野奇珍做成了两坛子丸散膏丹,密封起来。 华龙生除了记录一些医方,只学会了五种梨膏糖的做法。不论华龙飞怎么点拨,华龙生还是改不了拘泥成方,按部就班的做法,根本不敢灵活运用。 剩下最后两斤酒白芍,哥俩做了四百丸逍遥丸,然后洗干净坐到东厢房对酒小酌。 “大哥,以你这个程度,在宽城开一家医馆没问题。可是遇到一些疑难病症,还是赚不到大钱。望气,说穿了就是看人下菜碟儿,你这胆子看见大官儿巨富肯定就不敢下狠手要钱。因为一样的病症,你见着达官贵人就胆怯。” 华龙生:“没办法。我没你那脑子,更没你那胆儿。这辈子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行医,能养家糊口就足够了。” 华龙飞:“你就是让爹把你给教死了。小凤鸣脑袋瓜儿就灵光,要不是怕你们俩舍不得,我真想把他带走!” 黄柏芩:“可使不得,我可舍不得我儿子。要跟你学也得十五六以后。” 华龙飞:“没关系。我就是个野郎中,只要农闲就得骑着马走四方。隔三差五我就去黄龙府杨树林儿看你们。” 黄柏芩:“你真的上秋就走?” 华龙飞:“我走,你们也得走。还等着爹往外撵咱们么?” 华龙生:“可惜这座华兴堂。” 华龙飞:“是你的跑不了没不了,不是你的争不来抢不来。有爹在,犯不着跟他们争。既然不是你的,就得自己先放得下!” 两个人正说着,窗外传进来大巴豆的声音:“三儿,前门外有人找你。” 华龙飞来到前厅门外,只见一位微胖的美女,穿着一件浅绿色风衣,乌黑的长发吹在胸前。微笑的看着自己…… “呵呵,是师姐!你怎么来关外啦?快快请进!你来的真是时候。” 来人正是司徒忆非的长女司徒慧! 驰名中外的司徒忆非的女儿惠临华兴堂,简直是仙女下凡一样。不用什么医术,就是司徒忆非的大名足以震动宽城所有中西医界。 华龙飞把司徒慧迎进屋里,说了几句话,就再次跑出去让门口的花子给瘸侯传信儿,备菜送过来,司徒医馆的大小姐来了。 华龙飞叫出大师姐那时候,大巴豆就把肠子悔青了。早知道这美女是这么大个人物,怎么也得巴结几句呀。 可是直到侯振坤带人把酒菜送过来,连小孩子华凤鸣都叫进去吃饭。根本没人来上房请他爹华子兴。 司徒慧可没有叶若兮那酒量,只是拿着酒盅抿一点。 华龙飞和侯振坤都知道她不能喝酒,也不劝酒,自顾高高兴兴回忆司徒医馆那段日子。 司徒慧:“三儿,你又琢磨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灵丹妙药没有?” 华龙飞:“灵丹妙药有的是啊。帮子在山里给咱弄个炮制房,大关东的药材比咱当初见识的药材好十倍、百倍!你这一路一定累了,睡觉前你吃一丸咱做的逍遥丸!” 华龙飞把小侄子抱起来:“师姐,看见没这是我的小侄子。是不透着一点灵气?” 司徒慧:“我可没你那望气断人的本事。不过这小娃娃白白净净,好可爱。” 华龙飞把华凤鸣放到地上:“小侄儿,给姑姑磕头,叫师姑。” 司徒慧:“三儿,你这是干什么?我都没准备……” 华龙飞:“准备什么?你是我师姐,他当然得叫师姑。磕头。” 华凤鸣只有三岁,还穿着开裆裤,不过他最听华龙飞的话,磕了了响头,叫了一声:“师姑。” 司徒慧连忙掏出三块大洋揣在孩子怀里。 华龙生和黄柏芩明白,孩子这一个头磕下去,已经脚已经迈进司徒门下了。夫妻两个连忙给司徒慧鞠躬道谢。 大家高高兴兴谈论着孩子的未来,华子兴带着大巴豆走了进来。 华龙生站起身:“爹,这位是三儿的大师姐,司徒大夫。刚才小凤鸣磕头叫师姑了。” 华子兴看看桌上的酒菜:“久仰久仰,老夫华子兴,礼数不周……” 司徒慧抬眼看了他一下,也没动一动:“哦,当年听三儿说过。家里出事儿你把他送到北京,呵呵,多亏三儿命大。那时我父亲替三儿来过宽城,你们一家其乐融融,根本不像丢了孩子的啊。” 华子兴老脸通红,还是问道:“司徒先生来过我们华兴堂?” 司徒慧冷笑一下:“这是他最心爱的徒弟家,他能不来看看?要不是看见你在用假药材骗人,没准儿三儿提前两个月就正式拜师了。我了解三儿的为人,他这辈子都不会贪图你的家产,你们也别动什么歪心思。” 华龙飞:“别在心里别扭,来了这么大的人物。现在知道为什么不让你上桌了么?子不言父过,家丑不可外扬。不过我师父做事十分严谨,这当时我也没想到。” 大家都没想到的是,看着温婉可人的司徒大小姐,言辞这么犀利,一点情面都不给。 华子兴带着大巴豆灰溜溜地走了。 华龙生:“司徒大夫,当年是我父亲一时糊涂。” 司徒慧:“三儿也跟我说过您和大嫂。说良心话,三儿在我家与其说是我父亲的徒弟还不如说是他的左膀右臂。我父亲不在家的时候,他就是司徒医馆的顶梁柱。不信你可以问瘸侯。我说这话的意思,三儿才应该是华兴堂的真正堂主。有三儿在,没人能和他竞争,没三儿在,你们很可能沦落到像他当年那样。要不是战乱,我父亲也不会放他走,至少在北京给他开一家医馆。大哥大嫂,我这次来就是想和三儿在宽城开一家医馆,他跑江湖,我来坐堂!” 瘸侯子拍案大笑:“哈哈哈哈……,大小姐能来宽城实在太好了。你们俩合作,绝对是关东第一家!咱们还像当年那样,见天让三儿赚外快,到饭店点菜吃。” 司徒慧:“呵呵,当年是为捧你学手艺。现在你想赚我俩黑钱呀?” 瘸侯:“我赚那俩小钱儿算个啥,当年他磨砖头子都能赚几千大洋。” 华龙飞:“说正经的吧。师父和小师妹在美国怎么样?” 司徒慧:“在美国的中医生意比北京好得多,至少没有后脑勺子捣乱,也不打仗。你怎么不问我开医馆的事儿?” 华龙飞:“帮子在山里等我呢,我脱不开身呀。” 司徒慧:“你帮我把医馆撑起来,再出去野去不一样们。大哥大嫂你愿意带着都带着。” 屋里人都兴奋到了极点,只有华龙飞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华龙飞:“这么大的事儿,不能操之过急。我不喜欢宽城这地方,是个城市我就不喜欢。” 司徒慧:“呵呵,你别编快板儿骂我就行。慢慢想,我等着你。” 华龙飞:“这还像大师姐。刚才一顿小姐脾气,把大家都整蒙了。” 黄柏芩:“三儿,用不用给大师姐安排住处啊?” 华龙飞:“不用。晚上我和瘸侯把她送回大东亚去。” 第69章 医家试题 送走了司徒慧,华子兴和大巴豆带着华龙云、常月桂又老着脸皮来到了东厢房。 司徒慧的到来给华兴堂带来的震动太大,刺激太大。这并非因为司徒慧是北京司徒医馆的大小姐,重要的是他从街对面的大东亚过来的。他们见识过大东亚开业庆典的场面,知道大东亚财大气粗。宽城凡是有名气上档次的医堂医馆都成了他们的座上宾,何松苓、王延年、蒙医白宝音都在其列,唯独没有最有名最正宗最了不起的华兴堂华子兴。 残羹冷炙已经撤去,华龙飞和小侄子坐在八仙桌的椅子上。 华子兴进屋,华龙生站了起来。华龙飞却没动地方。 华子兴:“三儿,司徒忆非当年到宽城来,有些事情他只看了表面。其实我和你大哥二哥……” 华龙飞:“当年的那些烂事我不想提,我师父也是为我好才不辞劳苦下关东的。其实不用他来查看,我啥都明白。” 华子兴:“我是说司徒忆非是有意破坏我们家里的亲情。” 华龙飞:“你不要再说了!我早就说过你揣着明白装糊涂,难道非要我把事情都说破么?你心里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要拼命打我?” 华子兴沉默半天:“你也犟种,咬着衣服一句话都不说呀。” 华龙飞站起身:“我要说出来,那天我就死定了!” 黄柏芩华龙生不由得惊呼一声:“啊?!” 华龙飞:“你能看出来我是蘑菇中毒,很清楚就是大巴豆和常月桂做的手脚。为什么不追究她们,暴打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打不死就送走,为什么?家有丑事,小孩子嘴不牢啊。” 华子兴冷汗都下来了。 华龙飞:“你做过官,当官的那点鬼蜮心理我太明白了。你娶了我大嫂做儿媳妇儿,是因为他父亲是个有名的乡医黄大膏药,有一些效方在手。接着给华龙云娶了常月桂,因为她是常荫槐的亲戚。至于大巴豆不管是什么格格,毕竟照顾过慈禧,知道一点宫廷用药。你老早把江翩儿娶过门儿,是怕江百川把姑娘嫁给别人,自己弄不到又便宜又好的药材吧?江翩儿人太老实,白白在华兴堂干了六年,临走你给人家什么么?至于你为什么和华云龙、常月桂搅在一起,还要我继续说么?” 华子兴:“三儿……” 华龙飞:“我大哥要走了,我也要搬走。但我大哥大嫂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他们必须披分他们应得的家产。谁敢藏私,老子一把火烧了这个埋汰窝子!至于大东亚,我不会参与,你们谁有心思谁有本事,自己去找他们。与我无关!” 大巴豆扶起华子兴准备出去,华龙飞:“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在我没搬走之前,尽量别让我看见你们嘚瑟。东厢房是我的卧房,不相干的再进来!别说我不客气!都走吧!” 华子兴等人走后,黄柏芩问道:“三儿,爹当年到底因为啥往死打你呀?” 华龙飞闭上眼睛,流出了眼泪:“你们自己猜吧。” 早晨太阳已经升起很高,华龙飞还躺在炕上还没起来。 司徒慧又闯了进来:“三儿,赶紧起来。” 华龙飞:“师姐你干什么?这是我的卧房。” 司徒慧:“今天松本清一请各路大神商议办联合医馆,要我看他就是要考考宽城的大夫水平。我想让你去。” 华龙飞:“我不去!这两天净添堵了,昨天你一走我这屋都开锅了。再说师父教的本事是拿出去显摆的呀?你自己去,我还没穿衣服呢。” 司徒慧往前凑了两步:“你到底去不去?什么王延年、何松苓都到了。还有个跟吊死鬼儿似的高丽大夫。” 华龙飞:“你别逼我啊,要不然我拿竹林儿去,把他们都骂跑了。” 司徒慧:“三儿,你可不是当年的毛孩子了,不能任性胡闹了。你头上顶着的不是华兴堂,还有两位大师级的师父。尤其是面对高丽人、蒙古人、日本人,得彰显汉医中医的地位。” 华龙飞裹紧被子:“那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跟松本夫妇搅到一起的?” 司徒慧:“这很简单呀。你们走后,我们也搬家呀。父亲带着继母妹妹去美国,我得去日本探望我的生母啊。我母亲也姓北山,是北山晴子的姑姑。” 华龙飞:“你等等,当年师父跟我说过《北山医案》我也没找到有卖汉译本。难道跟你生母有关?” 司徒慧:“我生母也是华裔,祖上姓马。北山医案的作者北山友松,汉名叫马寿安。出家以后叫北山道长。我在日本跟母亲住了一段时间,她就不舍得让我走了。前些天晴子表姐给我们发电报说你在他们对门,想跟你合作。我就巴巴地来了。” 华龙飞:“你表姐和你表姐夫是不是想偷学师父的医术啊?” 司徒慧:“我学那些他们早就知道。你学的那些,他们就算惦记依我看他们也学不去。” 华龙飞:“对了,昨天我忘了问了。我们走后,你们也搬走,那司徒医馆,咱们住的参茸轩、松苓轩呢。” 司徒慧:“你怎么什么都想起来了?北京房子不好卖,我爸给关大爷老两口儿扔了五百大洋,让他们看着呢。你要赚了钱,咱就回去看看。” “呵呵,这事儿行。出去,我穿衣服会会他们去!这些人里最难对付的就是那对小日本儿。” 华龙飞和司徒慧来到大东亚医馆二楼,北山晴子正在楼梯口等着他们呢。华龙飞这次他一穿了一双新白布袜子,脱掉鞋走上地毯。 直到走廊尽头,推拉门里传出高调门儿的说话声。 “脚气就不算什么大病,苦参、百步、枯矾、地肤子,煎汤泡脚!”这是何松苓的声音。 “我们蒙医最有效的就是瑟博素,宰一只羊就能解决。”这显然是白宝音。 北山晴子敲敲门,将司徒慧、华龙飞请了进去。 松本清一起身鞠躬:“华先生,大家恭候多时了。讨论很热烈,在下受益良多。” 华龙飞向各位抱拳施礼,坐了下去。 松本清一转身面向高丽医生金大赖鞠躬说道:“金先生,请您说说高见。” 金大赖抱起一部书说道:“我们高丽民族有自己的至圣宝典,独家医学巨着《东医宝鉴》。这部书里说的很明确。脚气之症属于诸气痞滞,重在理气。所以,要用木香陈皮为君,香附枳壳为臣,腹皮附子为佐,牵牛子为引。” 金大赖说完,抱着书卷,闭上了眼睛。 松本清一依然笑容可掬:“司徒小姐,您怎么看?” 司徒慧:“还是让我师弟说吧。他看的书又多又杂。” 松本清一:“华先生,您是不是一谈高见?” 华龙飞一抱拳:“我先说说这位金大夫,你们高丽人怎么回事儿?怎么什么都是你们独创啊?你抱着那部《东医宝鉴》我读过,可是读了一半我就扔了!那就是一部抄袭之作!” 金大赖睁开眼睛放下书:“你胡说!” 华龙飞:“你消停!《东医宝鉴》十五类一千四百多种药材,有一千三百九十种是抄袭《证类本草》等中国古代医书。所有方剂都注明了出处。就说你刚才说的方子,就是内景篇里的,明确标注出自丹溪心法。怎么就成你们独创了?掩耳盗铃,还如此大言不惭!” 金大赖:“里面有很多是许浚先生的高见!” 华龙飞:“有见地的医家从来不自吹自擂,更忌讳妄自尊大。我觉得光海军的评价还说得过去。他说,东垣为北医,丹溪为南医,刘宗厚为西医,许浚为朝鲜之医,谓之东医。能把许浚和宋元四大家相提并论这已经够高度了。” 华龙飞站起身看着惊愕的众人:“活医生,最怕守死书。如果要你去前线治脚气,你绝对是第二个森鸥外,应该枪毙!” 松本清一再次起身鞠躬,连北山晴子都闪出兴奋的目光。 松本清一:“华先生博闻强记,见地广博,令在下拨云雾而见青天。您能不能详细说说。” 华龙飞也是鞠躬还礼:“脚气和脚气病是两码事。但是这个森鸥外跟何先生、白先生的理解差不多,不过学问修养要比你们高得太多,家传医学,留学德国,读书更杂。军队里脚气病爆发,这个家伙的思路跟你们一样,肯定是细菌引起的传染病。自己鼓捣了一大批消毒水,把生病的士兵在里面泡着。病没治好,反把人都治死了!” 司徒慧:“那赶紧换人或者换治疗方法啊。” 华龙飞:“这个森鸥外一根筋死抱着他的独创药水儿,日本上层更是一根筋,认准了这个森鸥外,结果让这个人从陆军到海军,治死三万多人!比死在战场上的人还要多。别人当然也提出了治疗方案,可这孙子却以为,我堂堂一个留德回来的名医,怎么可能会相信别人的狗屁方案?继续配制药水。” 司徒慧:“死了这么多人,怎么还有人用他?” “要不说日本高层一根筋呢,连天皇都一根筋。大名鼎鼎的明治天皇就是迷信他的药水,脚气病发作而不治身亡的。你说这家伙该不该枪毙?” 松本清一颇有深意地说:“以您的高见,应该用什么方剂?” 华龙飞:“这种病已经有答案了呀。不过是五谷杂粮,营养均衡而已。我在师父家看完这则医案,还是很有感触。什么人参麝香都无所谓,百药至尊乃是五谷杂粮!我要饭的时候,有人给半个窝头就能活,没人给就得死。人要长命百岁,首先得保证一日三餐啊。” 松本清一:“龙飞先生,您是医学界的奇才。可听您这话的意思是?” 华龙飞:“松本先生,你大老远把我师姐从日本请来,是不就为一个毫无价值的江湖野鸟啊?当着我师姐的面,我把话说清楚,为良医者在于践行,在于明辨,在于仁人之心。她可以证明我跟恩师学医三年,从来都是一病一例,仔细辩证,斟酌处方从不夸夸其谈。抱守医书不如无书,拘泥成方不如无方!” 金大赖:“难道你没读过《伤寒论》《金匮要略》?” 华龙飞:“呵呵,不仅读过,还一直在读。所以我才说,赶紧把你那狗屁宝鉴扔了吧。药材医理成方是抄袭,治疗思路毫无见地。若无良师,不如去看前人医案。就算前清的集大成之作《医宗金鉴》也难免挂一漏万。汉蒙东朝,各有千秋,唯独朝医,固步自封,了无建树。我说这话你还别不爱听,你听说过泽田健先生吗?我只看过几页汉译文字,比你那本宝鉴上的针灸理法高明太多。” 松本清一夫妇双双起立鞠躬:“华先生,您太了不起了。泽田健先生的着作在日本也被奉为经典。” 华龙飞:“松本先生,北山夫人,你们要是真的从心底里热爱医学,那就致力把泽田健先生的着作全部翻译出来。把中国的什么《医林改错》呀,《衷中参西录》呀介绍到日本去。这才是功德无量的事业。” 华龙飞说完站起身,向松本夫妇鞠躬。 司徒慧:“三儿,你要干什么去?” 华龙飞:“我说过啦,五谷杂粮乃百药至尊。在这里座谈立议,能养家糊口,填饱肚子?” 松本清一:“华先生,舍下已经略备薄酒素菜,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华龙飞:“我师姐知道,我这个人在吃上最挑剔。所谓药食同源,日本菜、朝鲜蒙古菜各有不同。就是中国本土也分为川鲁粤淮扬,我最喜欢的是大关东农家菜!实惠、好吃、顶饿!” 司徒慧:“三儿,你是下决心不跟我联手。” 华龙飞:“我就是个野郎中,脾气不好,性格狂野,你觉得我会甘居人下么?有事帮忙,责无旁贷;像这种各逞心机,夸夸其谈,还不如给老太太捶捶腰去。” 司徒慧:“在我家时,你和我爸也是没事就争论,争得面红耳赤的。难道那就不是夸夸其谈?” 华龙飞:“我们那是因病诊断,辨证论治。这是什么?一个老掉牙的医案,扯了一上午犊子,是考我,还是教他们?” 松本清一:“华先生您误会了。其实,我,我……,我有一个患者,一直无从诊断。王延年先生认为是癔病,得请人跳神!我心存疑惑,故而……” 松本清一又给华龙飞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 华龙飞恨不得抽司徒慧一顿! 这个冷艳孤傲的师姐是吃准了自己,非得把自己绑在日本人的团伙里。 华龙飞:“跳神治病,画符辟邪,扶乩断生死,我都听说过。但不管什么法子,只要能把病人治好,那就是好法子。” 白宝音亮开嗓门儿:“不合医理,不合医理!邪门儿歪道,绝不可信!” 这哥们儿还真够实在火爆。 华龙飞:“这么说,各位都见过这位患者了?师姐,你也见过?” 司徒慧皱着眉头:“我跟你一样,刚刚听说。” 王延年:“这个小媳妇儿,是袁金凯袁大人的侄女。动不动就以为自己有分身术,说自己看见谁谁了。别人啥都没看见,她却说的有鼻子有眼儿。胡言乱语,只要年轻小伙儿,就说人家跟她睡了。最奇怪的,足不出户,躺在床上就知道外边有人来……,动不动就打人,还把自己吊在房梁上。你要说她疯了吧,吃饭喝水啥都不耽误。华大夫,我听说你一粒丹药,一张方子就治好了会芳堂有名的苏疯子呀。” 华龙飞:“看病,都凭道听途说,那还要望闻问切干什么?” 王延年:“要不咱们一起过去看看?我来雇车。” 华龙飞:“你他妈放屁!道不轻传,法不空授,师不顺路,医不叩门。你他妈的给当官的打溜须,拉上我干什么?” 他说完一甩手,出门下楼,扬长而去。 第70章 隔纱飞针 松本清一看着司徒慧:“司徒小姐,华先生今天这是?我们做的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么?” 司徒慧:“他这些天就心情不好,很可能是他家里的问题。不过,王医生您千万别给他介绍官宦门第的患者。但凡遇见当官家的患者,他那狮子大开口您可能兜不住。” 王延年:“我听说他治好过张督军得病啊。只要了督军大人的一幅题字,难道他就不是打溜须?” 司徒慧:“什么原因我不清楚,可是我敢断定这个张督军一准儿对了他的心思。他十五岁那年,我爸还没在家,他就把吴大舌头的堂弟整得浑身哆嗦,宰了他两千大洋。” 王延年:“我的妈呀,他不要命啦?” 司徒慧:“呵呵,曹锟大总统的亲信副官拿不出钱来,他都敢指着鼻子骂。要不是我在中间拉着,他敢伸手揍他。我没他那本事,但我相信他能治好。准备钱吧。” 王延年脸都抽抽了:“我哪敢朝这种人要钱呐。” 司徒慧:“哼哼,你这种人,等着窝囊死吧。” 松本清一:“王医生,你不妨把那位贵夫人请到大东亚来。至于华先生的诊疗费……,只要我们夫妇能承担得起,我会尽力斡旋。” 司徒慧再去请华龙飞,把话挑明了,松本清一那些人就是要考你。你不是不喜欢夸夸其谈么,那就拿出真本事,让他们彻底服气! 华龙飞:“我跟你说明白。跟你合作,可以商量。跟日本人合作,想都不要想。” 司徒慧:“我就是半个日本人。” 华龙飞:“你自己回去,显不着他们考我。我到乡下种地,跟他们井河两不犯。” “别别别呀,你就算去乡下,大手大脚的不用钱啊。宰他一刀,顺便给我爸也长长脸。” 华龙飞笑了:“这不错呀。我的药材坊还缺家伙呢。” 大东亚对这位病人真够隆重的,门前停着一辆软轿马车,门口儿站着俩仆人。华龙飞迈步进屋,一个烫发旗袍,穿金戴银的少妇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左右各站着一个侍女。 松本清一等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医案却空着。 华龙飞坐在医案前,推开司徒慧,瞪着眼睛看着那少妇。众人都莫名其妙,心里暗骂,这小子色胆包天,敢这么看人家。 一个侍女:“你要干什么?” 华龙飞:“你们两个闪开,把电灯打开。老子在看病。” 侍女:“看病号脉呀。” 华龙飞依然目不转睛:“你他妈管得着么?开灯!” 电灯打开,侍女也闪开了。 华龙飞依然不动,死死的盯着那少妇。把那少妇看得坐立不安,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按时钟算,华龙飞在开灯后足足看了五分钟。 “一千大洋,包治!”他终于说话了。 司徒慧一点都没说错,这小子见了当官的,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王延年站起身往前凑了凑。 华龙飞:“有你什么事儿?一边儿坐着去。” 那少妇却开口了:“先生,你看出什么来了,开口就是一千大洋?” 华龙飞:“思虑成疾,心肾不交;睹物思人,心火难浇。可怜窗外三更月,不解春归梦里人。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毕竟男儿真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 那少妇突然站起身:“先生,求您救救我。” 华龙飞:“一千大洋。先调心肾治安眠,幻听幻觉补心丹。大约一个月可以痊愈大半,随后的方药我师姐会为你讲解服用。” 华龙飞拿出纸笔,看着少妇。 松本清一:“龙飞先生,他的诊疗费最迟……” 华龙飞:“那要看这位夫人今晚怕不怕再做那种梦了。” 那少妇一哆嗦:“您的意思是?” 华龙飞:“我是野郎中华龙飞,规矩是先交钱后办药治病。便是张督军也是如此。” 那少妇:“张大夫跟我说了,你见了有钱人当官的就会狮子大开口。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贵,只带了五百大洋。” 华龙飞一回手:“凑!” 松本清一等人一阵忙乱,把大洋放到医案上。 华龙飞提笔开方,交给司徒慧:“师姐,方子你先拿着,看看病情在酌量加减味。夫人请坐,别紧张。” 华龙飞拿起一块大洋:“北山夫人,请您抓出一两上品五味子,开水三两泡剩半两,闷十五分钟。” 北山晴子:“华先生,不必给钱。不过五味子是不是上品,我不清楚。” 华龙飞:“花钱用药治病,天经地义。这是您应得的。五味子抓出来我看。” 北山晴子并未动那大洋,把五味子抓了出来。 华龙飞看了看,闻了闻:“不算道地,存放太久。加一倍量。” 司徒慧拿着一只纸袋回来以后交给华龙飞,华龙飞拿出一丸深褐色的药丸让那少妇用五味子水吃了下去。 “这些大洋让我师姐存在这里。今晚若还做那种梦,明天一早派人把钱取回去。如果一夜睡得踏实,您再来这里,我为您重新加药。” 说完躬身施礼,迈步离去。 贵夫人吃了药离去以后,王延年坐不住了:“松本先生,你说这个华大夫,连脉都不号。直眉瞪眼看了半天就下药,这不蒙人么?” 松本清一:“王大夫,他要真的动手切脉,你比得了么?这位司徒大夫的父亲是学贯中西的切脉大师司徒忆非,那是华龙飞的恩师!” 司徒慧冷笑道:“望而知之者谓之神,一个简单的望字,我师弟跟着他第一个师父医侠萧暮云足足练了三年,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望人望气,望病望药。” 北山晴子问道:“如果每个患者都像他那么望,还不吓跑了呀?” 司徒慧:“这是我看见的唯一的一例。室内光线不好,他望的也不是人气病药。你没看见那个患者让他看得坐立不安,汗都出来了。他是在望心!你们要是不服气,感兴趣,明天早点来吧。” 人们焦急的等待中,太阳终于出来了。 看见软帘马车拐过街角,司徒慧料定是那位少妇阔太太亲自来了。那就是说华龙飞的丸药见效了! 她和北山晴子把那袁姓官儿太太接进来,随后王延年就到了。 这回华龙飞都没用请,自己提着皮箱老早来了。这小子真够贪财的,知道官太太亲自来了,拿着皮箱来装钱啦。 华龙飞把司徒慧封好的大洋往旁边推了推才说:“让患者歇歇,师姐给她诊脉。” 那妇人说:“我昨天晚上……” 华龙飞:“别说话。休息一下好诊脉。” 司徒慧诊脉之后,华龙飞坐到医案前接着诊脉。 两个人诊脉之后,对望了一眼。 司徒慧:“暂时用膈下?” 华龙飞:“久病用重剂,直接用血府。” 司徒慧:“那也得三天。她的尺脉太乱,淤积太重。” 华龙飞:“折腾的呗,半年有余就是白宝音那样的壮汉也承受不了。行针少阴肾经归督脉下,你来!” 司徒慧:“她这体质太瘦弱了,我怕过针。” 华龙飞:“她是女的,少阴肾经得过胸前双乳啊。” 司徒慧:“那有什么了不起,这是治病!隔纱飞针!” 两个人在医案前,旁若无人,边说边记。记完了,司徒慧拿出一领白纱罩在那妇人身上:“把上身衣服都脱掉。” 华龙飞向北山晴子鞠躬说道:“请夫人把药锅药炉准备一下。”随即从皮箱里拿出一个药包。 原来他早就料定这阔太太一定会再来,药都准备好了。 接下去华龙飞的治疗手段更是让松本清一夫妇金大赖白宝音何松苓王延年目瞪口呆。 司徒慧用白纱把患者整个上身包裹起来,紧紧缚住。人在纱中,如蒙重雾,如在水中,若隐若现,朦朦胧胧。这种情况别说认穴针灸,就是人的眉眼也不好看清。 华龙飞双脚行宫步斗,随着脚步移动,抖手将手里的银针投出去。 那银针飞出去,一颗颗隔着白纱,扎在穴位上。最后来到那女人身后,六根银针扎在那妇人腰椎两侧,华龙飞是用手捻上去的。 这种隔纱飞针,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药锅里冒出白色的蒸汽,华龙飞才坐到病人的对面:“注意听我的话,身体尽量别动。两腿膝盖是不是感觉酸麻?” “嗯哪。” “腰间酸热?” “嗯哪。” “小肚子是不是发凉,有点疼痛。” “嗯哪。” “坚持半个钟头,有屁尽管放出来。不要忌讳,别不好意思。” 大约二十分钟,那妇人说道:“大夫肚子疼得难受,要上茅房。” 华龙飞:“姐姐,千万忍住。再坚持十分钟体内淤毒就全排出去了,现在拔出针来,淤毒不净,必有后患。咬牙坚持住,咱们争取一次根除!师姐,准备隔离房间、便盆!” 司徒慧:“他们这楼下没有隔离房间,得上楼。” 华龙飞:“正在行针怎么上楼。关上门,其他人都上楼回避。那俩丫头准备。” 七分钟过去,那妇人已经呻吟不止,那俩侍女已经准备好了便盆。 华龙飞点点头,司徒慧伸手拔针。 华龙飞也回避上楼了。 腥臭的恶味儿一直弥漫楼上…… 直到司徒慧在楼下喊了一声:“好啦。”华龙飞才让人打开窗门通风放味儿。 华龙飞等人鱼贯下楼,司徒慧把半碗血府逐瘀汤给那妇人喂下去。 华龙飞:“您明天就不用来了。早饭后把药壶里的汤药热一热喝下去就行了。后天您过来让我师姐给诊脉你改换方剂。” 那妇人:“昨天那种药丸再没有啦?我昨晚特别踏实。” 华龙飞:“哈哈哈哈……,那是清梦逍遥丸,现在全中国就那一丸。还有几丸在美国我师父那,别人再想用也得等我凑齐了药物才能配制出来。不过,你这病一丸足够了,就算是饺子吃多了也受不了对吧。” 那妇人:“可是就一丸药……” 华龙飞:“您是病有点起色,又心疼那一千大洋了是吧?清梦逍遥丸是我和我师父司徒忆非苦心研究出来的独家方药,这世界上也不超过五丸。所有夜梦离魂患者无不一丸奏效,没有接着吃第二丸的。你要不是被王延年那种混蛋大夫忽悠这么长时间,根本用不着这种药。回去让你男人把他抓起来枪毙!你算是有缘遇上我们姐弟俩了,要不然你活不过仨月去。” 司徒慧:“别胡说八道,说食疗!” 华龙飞打开大洋的纸封,拿出两块大洋放到医案上:“左边那丫头,一会儿回去路上,到一家叫做百川山货栈,买半斤甘肃当归,三只小鸡,土豆粉条小米都买上好的。三只鸡炖当归粉条,每天晚上一顿,连吃半个月,调理气血。再到小市场买一斤枸杞一斤薏米,每天早晨给夫人煮一大碗薏米枸杞小米粥。这些一块大洋足够,剩下赏你了。” 那妇人:“大夫,你说我这病好了,还能不能生孩子啊。我都二十八了。” 华龙飞:“你得先养病,把病养好了。养到什么程度呢?看见我师姐没有?气血调和,身材微胖。到那时再考虑生育问题。不过呢……,不过……,这个……” 那妇人:“大夫,只要能生育,我们夫妻不怕花钱。” 华龙飞:“花钱……” 司徒慧:“三儿,你这是怎么了?难道……” 华龙飞把手伸进皮箱,半天才拿出一丸药来。 华龙飞举起药丸:“师姐,你好好看看。” 司徒慧激动得两颊绯红:“难道这就是定坤丹?” 华龙飞放下药丸,一拍桌子:“广誉远的秘方让咱破啦!哈哈哈哈……” 司徒慧一下抱住华龙飞:“小师弟,你太厉害了!” 两人又笑又跳,良久方歇。 司徒慧看着华龙飞:“你说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呀?这下关东妇女可算有指望了。快跟姐说说,你是怎么破解的?” 华龙飞:“以前咱的法子都是瞎猜,我就琢磨按君臣佐使倒推回去,以药性推配方。推来推去我才明白,那些老西儿算计得太精了!二十八味上品药材,多一味浪费,少一味不成。最精的是他们一次就做两丸!” 众人都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看他们两个,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司徒慧:“是啊,当时大家都奇怪。这么好的药,却那么难买,多做点不就行了。” 华龙飞:“广誉远这帮家伙比鬼都精。比如麝香,一丸不到半分,可是半分上戥子根本没法弄准。哎,他们量出一分来,再放到纸上分出两等份儿,这不就准了吗!如果多做,还是有的多、有的少,甚至某一丸里根本没有麝香。再说这种药这么珍贵,没几个人买得起,放上三年五载,药效就大打折扣啦。” 司徒慧:“老西儿再精还是不如你。这么难的方子都让你给破了。” 华龙飞坐到医案前看着那妇人:“看见没。你先养病,广誉远定坤丹天下闻名。不过你要买,得坐火车倒马车折腾到山西平谷,一次也只能买到一丸。当年我在广誉远的时候,看见吴佩孚给他夫人买一丸,人家也是有钱,一丸花了五百大洋!” 那妇人:“我的天哪!” 华龙飞:“说良心话,我也就做了两丸。这一丸我是送给师姐的,另一丸那就看是不是有缘了?如果你要用得着……,我说用得着啊,怀胎到生产都顺利的话就用不着。到时候咱们再商量。” 那妇人:“我不能直接找你?” 华龙飞:“我是个野郎中,行踪不定。连我爹都不见得知道我走哪里去了。您还是安心调理您的身体,往后有事儿就找我师姐。” 第71章 医学骗子 那妇人上车走后,众人兴致勃勃,围到了医案前。看着大洋,眼睛放光。 华龙飞点出五块大洋交给北山晴子:“北山夫人,我在你这占地疗病,搞得臭不可闻。这五块大洋是兄弟的一点心意。您一定收下。” 北山晴子连连鞠躬,双手收下。 松本清一一鞠躬:“华先生聪颖过人,医术震古烁今,精妙无双。在下和司徒小姐、金白何王等人商议建立一个联合诊所,我们这些人甘受驱驰,为您马首是瞻。” 华龙飞冷笑道:“哼哼,联合诊所?在哪开呀?” 松本清一:“就在这里,大东亚医馆。楼上楼下。” 华龙飞:“你们这里,除了这个诊疗厅还有什么?楼上六个房间搞得像日本旅馆!哪家医馆没有炮制房、配置房、药库大碾子?你药架子里的门诊药物都已经半年没倒斗子了,连五味子都失效了,他妈蒙谁呢?” 松本清一肃然变色:“华先生,你不能这么讲话。” 华龙飞手伸进皮箱抓出一支盒子炮顶住了松本清一:“你他妈的就是个医学骗子!” 华龙飞大拇哥一掰叫开狗头,子弹上膛了。 司徒慧:“三儿,不准胡闹!” 华龙飞:“你看我像胡闹么?在宽城干死咱中国人兴许有人管,干死他没人多管闲事儿!” 松本清一竟然吓得冷汗直流,跪倒在地。 华龙飞把顶着火儿的手枪放到医案上,看着神情游移不定的北山晴子。 他说道:“第一次你们开张庆典我就看出你们两个不地道。大厅药架子矮了三寸,分明是按你北山夫人一扬手高度定做的。按理说日本女人结了婚都改夫家姓,你该称作松本晴子或松本夫人,可你们介绍的却是北山夫人。当时我怀疑你们俩是私奔到宽城来的。可是上楼以后又发现不对,楼上一点医家的痕迹都看不出来。正常的话,家庭主妇不该抛头露面,尤其日本人。可你们不然,六个大男人喝酒,白宝音半光着膀子胡说八道,你这夫人就在旁边陪着。松本的一言一行都得看老婆的眼色行事。” 北山晴子撅腚弯腰,一言不发。 华龙飞:“其实庆典完了,做个邻居,各做各的生意也就没事了。你们偏偏把我师姐老远地请过来,那我就不得不多想想了。不过我也不想多事,我当我的野郎中,你开你的医馆这不好么?把我弄过来聊什么狗屁脚气病,我讲了森鸥外的医案,你竟然问我怎么治好的?我断定你就是个棒槌!后来我试探你泽田健先生,你竟然茫然四顾,显然一无所知。我臭训了你们一顿,罢手就完了吧。你们还鼓捣我师姐,弄出一个已经被王延年折腾得半死的离魂证病人出来。老子不扒开你的画皮,你绝不会罢休!治疗过程中你他妈更是个傻子,连下料装锅都不会!” 北山晴子:“龙飞先生,我们……” “你别说话,听我说完!你们不是私奔,是这个骗子把你们家族忽悠了,他在你们北山家族是个赘婿。用中国老百姓的说法就是倒插门儿,在你们家族肯定不受待见!于是跑中国来了,所以你还是北山晴子。可是张作霖出事以后日本人在沈阳大东区一带不吃香,于是就拉上姓何的来到宽城。这小子野心太大了,梦想把汉、蒙、东、朝四家医学融汇一体,据为己有。可惜这骗子野心不小,能耐不大,实在不是学医的材料。你干的其他什么事儿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多说。不过你想打我们姐弟俩的主意,我肯定一枪崩了你!” 北山晴子:“龙飞先生,你、你、你是神探,还是神医?” “我是野郎中。我师姐跟你们说过,我练的就是望人望气。野郎中行走江湖,在大关东这种地方,天天得跟胡子、狗子、跳子、鬼子、骗子、痞子打交道,不会防人就得吃亏,不敢杀人就得挨杀!” 白宝音:“你真的杀过人?” 华龙飞:“山林草原,江畔湖泽,哪天没有杀人越货的勾当?小六子的兵在北边和苏联开战,死个百八十人算个事儿么?老子不过带了两篓山里药材,连大车店老板都派人追杀我!你们几个连我们司徒医馆看大门儿的都比不上,还他妈联合,我看你们是作死!” 白宝音:“我可不敢。是老何把我从张北请过来的,说宽城好赚钱……” 华龙飞:“北京更好赚钱,你怎么不上北京啊?瑟博素、针灸术、泡酸奶、震脑术,这些本事你有一样精通就足够在草原上吃一辈子,何至于跟着骗子混?” 白宝音站起身:“技不如人,没说的,咱们回张北草原去。” 他说完也没回头,出门就走。 金大赖也站起身…… 华龙飞喝道:“坐下!你把了个巴子的,高丽棒子国家都混没了,抱着本破书出来装犊子。你看哪个大夫翻着书本儿给人瞧病?照着书本儿给人开方子?你他妈天生就是给人当狗的材料,糟蹋那部《东医宝鉴》了。” 华龙飞抬手把那药锅子飞了过去!金大赖头破血出,倒在了地上…… 王延年、何松苓吓得动都不敢动,面如土色,傻坐在那里, 北山晴子:“龙飞先生,他们虽然技不如人,可是并未伤害于您。您何必这样大动肝火?” 华龙飞又坐下:“北山夫人,这个何松苓、王延年也就罢了。金大赖是你们俩的仆人吧,故意抬出来蒙我的。他比你男人好不到哪里去。” 北山晴子:“华先生慧眼如炬。可是高丽医学,除了这部书实在很难找到像样的医生。” 华龙飞:“现在您该后悔,不该招惹我和我师姐了吧?司徒门下连十几岁的小姑娘都能做你们师祖宗!北山道长的传人怎么这么不提气呀?” 北山晴子都被华龙飞骂哭了…… 华龙飞拿起一整封大洋:“师姐,这一百还有这些零头你留着,尽早打票去日本或者美国。” 司徒慧:“你在这,我哪都不去。咱俩开医馆!” 华龙飞:“华兴堂你知道,撑不下去也就罢了,没一寸地方是我的。大东亚你认为能行?” 司徒慧:“把松本赶走,我和表姐在这坐堂。他们谁都别想再来。” 华龙飞:“大东北现在比北京还乱,你一个美女大姑娘……” 司徒慧:“你没本事保护我?” 华龙飞:“不管是张学良跟苏联人,还是跟日本人开战,老百姓还好得了?” 司徒慧从腰里拔出一支勃朗宁:“这是咱们在北京买的。子弹打没了。” 王延年长点没尿到裤裆里,怎么大姑娘腰里也有枪啊? 华龙飞:“呵呵,十发子弹当然不够你乓乓的。我这有五十发给你,把那姓何的和王延年给我崩了。” 华龙飞从皮箱里拿出一盒子弹,司徒慧将子弹装进弹夹,王延年和何松苓吓得起身跑了出去。 华龙飞:“大东亚这里一直神神秘秘,你在这里不安全。咱犯不着趟这浑水。关东军和张学良爱他妈怎么整跟咱没关系,所以我觉得你还是换个地方,等我熟悉了关东药材,自然会回来。” 北山晴子:“龙飞先生,松本不可能再在宽城待下去。我们姐俩还想行医。我希望表妹能帮我。” “你要跟松本离婚?” 北山晴子:“即便暂时不能离婚,也不能让他在医馆搅和了。我和表妹得行医赚钱,养活自己。现在日本本土也不好活,我们正在筹备一项更光明,更有意义的事业……” 华龙飞沉思良久:“师姐,你的意思呢?” 司徒慧:“三儿,要不是想你想得受不了,我不会留在日本,更不会来东北。你实在要去种地行医,就先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那就暂时关张,这些钱够你俩吃一阵子,我去山里收粮办药材,条件允许再开业。我两位师傅都是一个信条,即便饿死也不能拿假药糊弄人。这屋子里的药料,像咱当年一样,都烧掉!” 摸清了日本人的底细,华龙飞真的要走了。司徒慧暂时离不开她的表姐,说不定哪一天时局变化,她还得回日本或者去美国。即便他们俩结成夫妻,那也必须师父司徒忆非当面应允。 男女之间可以像叶若兮那样开朗不羁,但她是二毛子姑娘,受俄罗斯民风影响比较深,个性非常开放。司徒慧不同,虽然也是混血儿,也接受了现代文明的影响,但她律己甚严,脱离不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 华龙飞深受师恩,不敢对这位师姐有一点非分之想。 临走之前他还得安排好华龙生两口子。这两个人都是老实头受气包,在现在这种龙蛇混杂,战乱四起的年月,他们这种人是最难活的。 华兴堂他们争不到手,就算自己强逼着归到他们名下,有华子兴大巴豆华龙云,早晚还得被他们夺回去。 他和大哥华龙生去了一趟黄柏芩的娘家所在地,北盛村。这个镇子所在地据说原来是一片黄柏树林子,就是中药黄檗树,老百姓念白了就叫那种树为黄玻璃树。黄柏芩的父亲外号叫黄大膏药,也算是个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 聊了一会儿话不投机,原来大嫂黄柏芩在娘家也是个受气包,黄大膏药什么事儿都可着儿子黄锦文。 不过这个镇子人口不少,离宽城不远不近。华龙飞还是花了八十大洋给华龙生盘下一家药铺,好歹能自己谋生,养活儿子。 从北盛村回来,华龙生跟父亲交割账目,开始分披。黄柏芩开始收拾东西。黄柏芩看不出怎么高兴,后院可把华龙云夫妇和大巴豆高兴坏了。他们本来担心华龙飞回来会夺走华兴堂,现在看三儿说的是真的,他不会要华兴堂,现在连老大一家都要搬走了。 华龙飞又来到了百川山货栈,拿出五六张药单子交给江百川。 江百川看着药单子:“爷们儿,你一下子要这么多中药,要开医馆了么?” 华龙飞:“不是我,是我大哥。他要到北盛村开一家小药铺,我特意来看看江叔能不能帮忙办齐了。钱我出。” 江翩儿:“你说什么?大哥大嫂他们要搬走?” 华龙飞:“不搬走能怎样,就他们俩那老实头。再干十年自己还是一分钱攒不下,怎么养儿子?这些年行医干活都是他们俩,钱呢?我爹说了算,华龙云黑去了。现在有个小药铺,管它赚多少都是他们自己的。” 江翩儿:“你一分不要?” “我要那干什么?把他们送走,我也进山了。咱那地方粮食鱼肉随便吃,好药材有的是。” 江翩儿:“那你把我也带上!” 华龙飞和江百川都是一惊。 江翩儿:“你别想歪了啊。我就是觉得在宽城太气闷,整天憋在货栈里。都快憋死了。” 华龙飞:“我可是走江湖,动不动就拼命。江叔的买卖能离开你?你要是觉得气闷,就去瘸侯饭庄,那里人多。我保证他不管你要钱。再不就去大东亚医馆,我师姐在那里当大夫……” 江翩儿:“我就是说说,那都去不了。” 江百川:“爷们儿,这些药全办齐了,最少得五天。” 华龙飞:“五天来得及,得多少钱?” 江百川:“两百大洋足够。” 华龙飞:“我给您两百五,但一味假货不能有。” 华龙生从华兴堂搬走的第三天,华龙飞也离开了宽城。他走的很神秘,除了瘸侯侯振坤,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华兴堂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快氛围,可是没过多久,华子兴和大巴豆就感觉出危机了。堂堂皇皇的华兴堂竟然一个患者都没有! 一般病症有人来打听华龙生,没有找华龙云的,更没有找他华子兴的。 华子兴嘴上不说,心里明白,老实肯干的老大两口子原来养活了华兴堂这么一大家子。现在人家活明白了。 他在心里猜测着,华龙生黄柏芩还能不能回到华兴堂。 他能猜测华龙生,却无法猜测华龙飞。华龙飞的买卖常人料想不到。 就在华龙飞把高粱卖了五块大洋那时候,苏军4万余人,大炮坦克飞机侵入中国满洲里攻占海拉尔。 张学良丢人,丢地,丢了黑瞎子岛…… 少帅太丢脸了!他不得不为他的狂妄自大买单。 两年以后,他还得为他的优柔寡断买单。 九年以后,他又得为自己的愚忠轻信买单。 苏联人赢了,但最大的赢家是日本…… 华龙飞这次出门一路向北,到三姓城一带就听说,张学良的部队被苏联大鼻子打败了!张学良正在和苏联谈判,怎么用黑瞎子岛换回那些几乎是拱手相送的俘虏,偷偷地拿国土换取苟且和平。 从洮南到昂昂溪沿铁路线,每一个车站都有伤败残兵。 华龙飞盘桓的地方就是火车站附近。这些地方的伤兵都知道有个野郎中的金疮药很灵验,但他的药实在不便宜。这个野郎中胆子奇大,拿枪动刀根本吓唬不了他。可是只要真金白银拿出来,不但他的药灵验,技术好,会聊天。黑红伤哪怕化脓溃烂,他只要两个字“能治”就可以露天治疗。他要说治不了,怎么哀求都没用。 对这个野郎中,不能使横,他那根黑得发亮的医杖,可以让你从刀枪伤再加上不可治愈的棍棒伤。想强抢不给钱,他探手就会让你疼得死去活来,想求他给你复位他早骑着马跑远了。 第72章 鬼影狐踪 华龙飞的大洋悄悄地从开始一两块,慢慢涨到了一百六十多块!在昂昂溪盘桓了七天,只剩下三剂金疮药了。钱赚知足,见好就收;药用尽时留一剂。他得回头了。昂昂溪的鸡还没叫,他已经牵着马过了嫩江,登上南岸。回程那不再依靠铁路了,走捷径穿越白音达赉草原,打马回家! 翻过嫩江老坎,村屯逐渐稠密起来。没有伤病,华龙飞也不再治疗黑红伤,沿途随意治一些寻常病症。穷苦人家居多,他基本上就是舍药。边走边行医,却留下一路有关野郎中的神奇侠义传说…… 马儿走出一片土丘,前面又是一片枯草连天的大甸子。大甸子中央有一条从北边松花江边延伸过来的满清时期的官道,上了这条官道,远远就能看见车德安大车店。 车德安一见华龙飞,脸上虽然挂着习惯性的笑容,蛤蟆眼珠却不住地乱转。 华龙飞:“车掌柜的,山不转水转,咱们俩算是冤冤相报不过年。” 车德安:“阳……,春雪万儿,没有翻不过的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江湖路上,难免马高镫短!” “嘿,你他妈的还敢跟我绺花舌子。” 车德安:“姓华的,车马窑子外仰仗白道,内养着黑道。江湖路迢迢,城楼万丈高……” 华龙飞:“白话你奶奶个孙子!” 车德安的蛤蟆眼睛,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右眼珠子一阵刺痛! 屋里的客人伙计分明看见,掌柜车德安的右眼扎进了一根晃动的银针。一线黑褐色的液体流出大眼袋,一直流到鼻洼。 车德安嚎叫道:“车四儿,快去叫人呐!” 那伙计答应一声就往外跑…… 啪——! 子弹擦着他头皮飞过去,把屋门边的墙皮打下一块来!那个叫车四儿的吓的妈呀一声趴在地上。 “再敢乱动,老子端了你的王八窝!都他妈抱着脑袋蹲下!姓车的,老子不要你命,我要你双眼瞎!” 车德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龙大夫,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老高抬贵手,我这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马夫伙计……” 华龙飞:“你妈了个巴子的,一条道上几条狗就想拦住你爷爷的路。现在我才看明白,你这背靠大江,四周都是大甸子哪来的生意?就是个贼店!” 车德安:“关外大车店,哪家不是黑白两道,五行八作通吃啊。各路大爷,我哪个也惹不起。” 华龙飞站起身:“左眼先给你留着。手眼通天尽管使,只要我再找上来,你那眼睛留不住。再一再二过去,要是有再三,你知道我要什么。” 华龙飞站起身,吹了一下枪口,插进腰里。迈步往外走…… 车德安:“爷、爷,您留步,我姓车的一定小心谨慎,保命要紧。”说着掏出两块大洋,单手托着递给华龙飞。 华龙飞挥手把钱打飞:“谁他妈要你的臭钱!” 华龙飞走出大车店骑上马,大车店里的人悄悄从门缝儿探出脑袋往外看。他不敢直接取路往东去回家,调转马头往西南宽城方向而去…… 往前走了不到十里路,马匹不断打着响鼻,它也饿了。 华龙飞坐在马上四下观望,东南方向烟树朦胧,一定是个大镇子。他催马下了官道,穿越大甸子向那镇子直走过去。 接近镇子北边这座城门,才看见城门内外人来人往,也没有守门的人。北门外是一条宽阔的大沟,沟中间垫土为道,肯定是原来的护城河。再回望来时路,华龙飞不禁心里赞叹,这地方的位置实在太好了!北面西面是一望无际的大甸子,只要开垦起来,那将是多少好地!东面南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岭,山不算太高,但是林木茂密,蓊蓊郁郁的。 他进入北门,恍惚间有两个人影从自己马前一闪而过。他似乎很熟悉。 从来没到过这里,怎么会有熟人呢。 进了城门,他才发觉这个镇子特别大,从齐齐哈尔出来这还是他遇见的第一大镇。从北门这往南看,南城门隐隐约约看不清。 他找了一家能喂马的饭庄,点了两样小菜,却要了二十张烙饼。 吃饱喝足,他赏了十块钱奉票,才问店伙计,这是什么镇? 店伙计很牛轰轰的告诉他老爷岭三化之中第一化,松化老城。其他两县,依次是敦化、通化。只有松化依山望川,最为富裕。 再问他往山头集怎么走,伙计十分热心。走管道穿大甸子一百二十里,出东门走山道,八十里。不过怎么走天黑之前都不可能走得到。 华龙飞谢了伙计,把剩下的烙饼包起来塞进肯包里,出门上马向东门而去。 在镇子里马不能快走,可是这个镇子着实大,也没见什么人。城墙里的买卖铺户很少,每一家的院子都很大,邻居间距离都很远。其实这就是清朝初期建城的特点。 松化老城是满清康熙年间的驿道要塞,也是长白山地与关东平原过渡地段的的咽喉要冲。只是日俄战争以后,这里日渐衰落。 从北门吃饭的地方,走到东城,华龙飞骑马慢走竟然走了将近一刻钟。出东门还是大沟里垫起来的土道。午时刚过,行人也不多。 华龙飞的脑海里,江翩儿的笑脸、身影不断地浮现。拜堂七年,圆房也整一年了,从来没有这么想媳妇儿。这是怎么了? 可是刚出松化东门没多远,马匹刚要放开脚步,前面的路上又出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不过每人身上多了一个荆条篓子。 华龙飞一带马缰,让马匹再次放慢脚步缓缓前行。那两个人走得很急,可是却像找不准路一样,时而停下来东张西望一会儿,指指点点。时而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通往镇子里的大路上本来人就不多,天过中午多数都是背着篓子、柴火回去的,很少还有步行往山里走的。 看看到了山口了,那两个人竟然停下转过身,回看松化镇。 华龙飞终于认出来,那个高个儿的是高丽医生金大赖! 嘿,他妈的,肯定是被自己一顿臭骂把他给骂醒腔了。跑到山里亲自采药。不过这腊月寒天,雪深路滑,不摔死你个王八犊子才怪。 认出是金大赖,华龙飞再也懒得搭理他们。于是一抖缰绳,放开了马匹的速度。 前面的两个人进入山口,没走多远就听见山路上马蹄哒哒,越来越近。还没等他们回头看清来人的面目,马匹已经擦着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只能看见那人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肯包。 天寒日短,太阳偏西,林子里已经变得幽暗起来。 随着奔跑的马匹,华龙飞开始观察山路两侧的林木山石。他得找一处能让自己生活过夜的地方。 接连翻过两道山梁,林子里已经黑了,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在一处山洼里,华龙飞终于发现一座跑山人住过的木头窝棚。 虽然四面透风,破破烂烂,总算能拢火取暖,将就过夜。 他找了一处草厚的地方,把马拴上。自己去捡枯枝松针…… 走出去几十米远,华龙飞已经捡了一抱树枝子。他本打算回那窝棚,可朦胧之中看见树后面有一个石洞。洞要比那窝棚好多了,至少可以避风,也不怕把窝棚弄着了。 华龙飞放下枯枝,把马牵过来,点着了火。这个洞足够大,马都进得来!火着起来,华龙飞又往里添了些树上掰下来枝子,然后坐在洞口等着轻烟散开,也等着烟火把洞里的活物儿驱赶出来。 轻烟散尽洞里毫无动静,他进洞铺开老羊皮坐下烤饼。 尽管守着火堆,在山里他也不敢熟睡。这个季节睡着了,火灭了,就是穿着皮衣皮裤也危险把人冻死冻伤。 吃了烤饼,他看看拴在树下的马,还在静静地啃食着枯草。忽然觉得耳热脸烧,要不是自己想媳妇儿急于赶路,何必睡在野外?在松化住一夜不好么?那也不成,这么短的天,一个白天再快的马也跑不完八十里山路。 华龙飞正在自怨自艾,洞外的马打了一声响鼻。 “兄弟,这一路您是辛苦啦。只要咱到家,一定伺候你精料豆饼!” 华龙飞走出山洞,却见林子边上也升起了火光! 奶奶的,还有跟我一样的大傻子连夜跑山路的?看位置就是自己刚才发现的那个窝棚。要是几个人凑在一起过夜,互相也有个照应啊。 他悄悄地凑了过去…… 当他靠近那个破窝棚仔细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原来是金大赖和何松苓! 这两个混蛋,采没采到药材不知道,犯得着跟自己一样深山过夜么?把窝棚弄着了烧死你们俩! 既然是这两个人那还是各走各路,别往一起凑合。 华龙飞本想退回去,金大赖却说话了:“关东军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何松苓:“那我怎么知道?咱们这一路的任务就是宽城以北一直到宁古塔的路线。从松化到三姓五国城,官道没有价值,就是探索山间密道。” 何松苓拿着一支笔在一张纸上画着。 金大赖:“到山头集能补充么?” 何松苓:“山头集没有联络点,总得到三姓五国城。” 金大赖:“你们这些人太吝啬,这么点经费,饭都吃不饱。就给了一张熊皮,要不然不是饿死也得冻死。” 何松苓:“在宽城,你没白吃白喝?” 金大赖:“丢人现眼,我以为松本有多大能耐。原来也是个假货!” 华龙飞听明白了,原来这个何松苓也是个日本人,听话音儿还是个特工。到这来哪里是采药,原来是给关东军探路的! 他悄悄拽出腰里的盒子炮…… 金大赖刚在窝棚里的火堆边铺开熊皮,破门被一脚踹开,啪啪啪啪…… 华龙飞晃动枪口每人两枪,送他们去见天照大神去了。 华龙飞把他俩的东西仔细搜查一遍,有用的都用熊皮卷起来,抱回了山洞。 天亮以后,华龙飞把已经扒光冻硬的两具尸体扔进山洞,卷起熊皮牵着马,早早地离开了那片林子,向前赶路。 到达山头集,天色又是黄昏。华龙飞走了两家店铺,买了点东西继续往家走。这二十里山路,就算摸黑他也照样走得回去。 已经看见马帮窝棚稀疏的灯火了。华龙飞长长打了个哈欠,下马伸了个懒腰,牵着马步行进村。 忽然路边的榛柴棵子里传出一声哀鸣,像狗不是狗,像狼更不是狼。华龙飞停下脚步,向灌木丛里仔细查看,恍恍惚惚,有两点绿光。 他掏出一盒俄罗斯火柴,划了一根,榛柴棵子里趴着一只狐狸。华龙飞所知道的狐狸都是黄红的毛色,也听人讲过狐狸有青色白色的,这只狐狸却是黑色的,腿上还有血渍。 华龙飞一笑:“狐狸大仙,我能治好你的伤。你得跟我回家,我抱你你不能咬我哦。” 虽然这么说,华龙飞也是十分小心,拿着老羊皮把那黑狐狸裹起来,抱在怀里。牵着马奔家里走去…… 华龙飞给那狐狸处理伤口,敷上药膏,包扎好了。 那狐狸却低鸣一声,三条腿站起来往房门走去。走到房门跟前,回头看着华龙飞。 华龙飞半开玩笑说道:“黑狐大仙,您老人家的腿还没好呐。” 那狐狸又是低鸣一声,华龙飞无奈给它打开房门。它走出去点了两下头却向院子后边走去。 华龙飞家的院子很大很杂乱,是两家大院合成的一个。房屋仓库,马厩猪圈,药材坊、苞米篓子,随意搭建。院子的最背面没有院墙,就是一排不规则的木栅栏。栅栏前面有一架堆放柴草的棚子。 狐狸进了柴房,在一堆树枝子前停住脚步,低鸣一声。 华龙飞抓了一把柔软的干草铺在枝子堆上,把它抱了上去。那黑狐狸不再低鸣,尾巴盖住伤腿,脑袋插进前胸,不再理会华龙飞。 安顿好了狐狸,回到前院房里,点亮蜡烛,放上炕桌。 华龙飞那两张熊皮展开,取出里面的地图、火柴,还有几张奉票儿。装进自己的皮箱,然后对着地图仔细看起来…… 在马帮窝棚这种大山旮旯的小屯落,尤其在冬季,人们只要不是出去渔猎,多数都是除了吃就是睡。不过这时候他们有了比花轱辘车更便捷的工具,马爬犁。邻居索蒙古家的索巴根竟然赶出一架狗爬犁。 通往雁阵湖的山路上,谁家的爬犁也没有索巴根的快。 华龙飞和马帮子的爬犁最慢。他们是搭伙子到雁阵湖下冰挂子网去。 华龙飞都是头一次来到白茫茫的冰面上。华龙飞行医治病是个人精,马振邦种地不含糊,可是到了冰面上都成了傻子,只能听吆喝打下手。 挂子是用细网线织成,都用猪血血过。长度一二百米不等,宽窄一米两米的都有。上纲捆漂子,下纲绑铅脚儿。 冰板挂子捕鱼,先破冰凿眼,再顺序地把挂子撒到冰下面的水里去。一细长的木杆叫做信杆,由它牵引着挂子的水线一站又一站地在冰下接力,行至与挂子相当的长度时,便把信竿和水线引出来,首尾固定,再做上自己的记号便算完事儿。 下完挂子,太阳升起老高,冰面上白光耀眼。 大伙来到岸边生起火,烤着从家里带来的食物 一望无际的芦苇荡,蒲草沟扑来眼底,老榆树的上空盘旋着老鸹。 一直到太阳偏西,索巴根赵老虎才张罗上网。 解开首尾网纲,凿开起挂子的冰眼,小心翼翼地往上拽挂子,开始鱼并不是很厚,越往上拽鱼越多,清一色的大鲫鱼。华龙飞等人跟着把挂子上的鲜鱼摘下来扔到冰面上。王豆包吆喝二兰江翩儿,拿起板锨,不断地把那鲜鱼翻炒成冻鱼,再堆起来。 他们把挂子网再按原路顺回冰层下面,王豆包变吆喝“披分手”了。预估一下鱼堆的总体分量,挨家平分,剩下的零头就是索巴根赵老虎两个小鱼把头的。 华龙飞又是第一次在数九寒天,吃吃到当天的鲜鱼:“这要在宽城得多少钱一斤?咱俩这顿足有三斤。” 马帮子:“多少钱一斤也买不到。当天出水当天吃,不灌水,不掺假,又鲜又香。” 华龙飞拿了两条鱼到后面柴棚子里喂那受伤的黑狐狸。那狐狸竟然灵巧地从它的窝上跳了下来。围着华龙飞绕了两圈,点点头,低鸣一声,钻出栅栏,跑进了灌木丛中不见了。 它没有吃那两条鱼,似乎是专门等着他回来跟他告别的。 第73章 大战三九 华凌霄哈哈一笑:“当初我还奇怪,爷爷那么大的能耐。手握医杖,腰别盒子炮,纵横江湖,为什么非躲进大山里?到了蘑菇崴子屯儿,我才明白,只有在大山里才吃得饱,吃得好。睡觉都踏实!” 国咏梅:“你要是有一把盒子炮,有些人是不早没命了?” 华凌霄:“那也未必,贪官污吏杀不尽。除非大奸大恶之徒。” 柳青青:“蘑菇崴子没有大奸大恶么?” 华凌霄:“当然没有。就说白凌云,连一封信都不会写,除了套词儿套话,人话都说不明白,能坏到哪里去?剩下什么窦家、王家,不过芸芸众生而已。哎,要说坏,还真有一个,白凌云第一次揭批我,别人都是鸡毛蒜皮,就是那个康荣。声调不高,却直接要把我赶出去。” 柳子富冷哼一声。 李清华:“那是柳青青的三舅。” 华凌霄:“你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他和孙信义,我早就让柳姐去合作医疗了。尤其是医侠门,望气断人,最重品行。康荣是柳姐的舅舅,可是在她身上看不出一点阴鸷之气。就是孙信义也没有,他的鬼主意我一猜就能猜出来。” 康淑君立刻低下了头…… 华凌霄:“当初柳姐从医院退回来我就奇怪,我没欺负她呀。而且这个人特别老实,特别朴实,好好地怎么就说不干就不干?后来我来到前进卫生所,孙信义又是提议安排条记又是助手,我就怀疑他要安插亲戚。后来在你家喝喜酒,柳婶子当面骂我是流氓坏分子……” 柳子富低声骂了一句:“王八犊子!” 华凌霄:“流氓坏分子,确实有人骂。医院李大耙子他们背后偷着骂,柳婶子怎么会听说的?直到孙信义卖豆腐那天他骂出来,我才想通了……” 国咏梅:“你都想通什么了?” 华凌霄:“柳姐去医院,一定是通过孙信义给李大耙子送礼了。可是柳姐到了医院,却还不起孙信义的人情,所以柳姐无奈才自己退回来了。我是流氓坏分子,那就是李大耙子告诉孙信义,孙信义在蘑菇崴子传开来的。这连猜都不用猜。” 李清华:“那你就告孙信义,造谣诬陷!” 华凌霄:“呵呵呵,告他又能怎么样?大不了批评几句。有那时间多看几页书,多打几个山雀。” 柳子富:“大妞这孩子老实,在大队卫生所,又是白凌云又是孙信义。能不能挨欺负啊?” 国咏梅:“柳叔放心吧。卫生所单独立账,孙信义不过是暂时借调,不算大队班子成员。再说,你没看看她的老师是谁。” 柳青青:“华老师……” 华子连忙摆手:“可别叫老师,你是红色赤脚医生,我是流氓坏分子。今后你就叫我兄弟,有不懂的你随便问。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柳青青:“我是说,我离开医院时,你送我的那些宝贝还在我家地窖的坛子里呢。” 华子:“为啥不卖呀?二百一例绝不降价!” 柳青青:“你不在跟前指导,我哪敢卖呀。再说那东西……” 华子:“哈哈哈哈……,这也是缘分。你还没入师门就参与华氏蜂毒膏配制了。他奶奶的,豺狼当道,专利给封存了。要不然咱能买下前进村!” 柳大妞到大队大队卫生所上班,第一天下班就来集体户了。嗫嚅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华子兄弟,这赤脚医生我当不了。” “怎么了?” 大妞:“中药架子上那些药名我都认不全。也不会给病人打针……” “认不全那还是认识啊。你有新华字典么?” “买不起。没有。” “那总会查字典吧?” “会。小学时候就学过。” “那就行。”华子把一本《新华字典》一本《四百味药性解》翻出来交给她“先把这本书里的黑体字歌诀背下来,看明白。” “谢谢兄弟。不认识的字我查字典。可是打针……” 华子此时竟然忘了屋里是俩大姑娘:“打针,最好是臀部注射。就是屁股。人的屁股分四个区域,也就是分四瓣儿……” 国咏梅噗嗤一声笑喷了。 “你笑什么?在大夫眼里不管男女,人的屁股就是四瓣儿。安全注射区域是右上。嗯,有时间我找个大萝卜给你做个屁股。” “哈哈哈……,你还不如给她画个屁股呢。” 华子:“你懂什么?打针得先练手法深度。画的能行么。最好能到医院实习一下。” 大妞:“我想带着这两本书去公社医院找毕艳华……” 华凌霄想了想说:“院长现在是老赵,说我让你去的他不敢为难。毕艳华家在县城,咱也别空手儿去。给她带二十斤小米,再跟她说给她五瓶蜂毒膏……” 大妞惊得合不拢嘴:“啊?五瓶蜂毒膏,一千块呀。” 华凌霄:“不下重手,她能热心教你?尤其是小孩儿头皮针,只有她能教你。听诊器血压计都不用她。你就学肌肉注射和静点要领。” 用国咏梅的话说,这个大号叫柳青青的大妞是笨人闷劲儿。天天步行去公社医院学打针。来回路上背那《四百味》!二十天时间,不但学会了打针,把一本书连注解都背下来了! 华凌霄异常惊喜:“户长,要不让大牛姐来跟你作伴儿。” 还没等国咏梅说话,大妞却说话了:“不成。我知道你俩的好心。可是我得带着我妹妹,她还小。” 我很奇怪:“你妹妹怎么得你带着呀?” “我……,我家条件不好。” 华子明白了,康淑君不要脸,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大妞是怕妹妹跟康淑君学坏。 华子插队满一年了,仅仅一年的时间,集体户从六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如果不是国咏梅有一个难圆的大学梦,集体户很有可能就剩他一个了。 米永刚当了一春一夏的队长却越来越豪横,工分儿儿、账目、仓库一把抓。对国咏梅还算说得过去,可是自从柳青青去了大队卫生所,他对华子一直冷着脸不愿多说一句话。只要有一点可能就绝不让二闺女米雪晴和华子接近。 华子也懒得搭理他,每天上工下工都全神贯注采集他的药材。别人完全指望工分儿挣钱养家,他可还有县城里的药材大库。一袋子阴干药材就够一个壮劳力干半年的! 秋收过后华子就盼望放年假,他和粱老小儿、刘四儿把打雪雀儿的谷穗儿都准备好了。 可是刚刚送完公粮,队长米永刚就通知召开全体社员大会。 大会一开差点没把这三个半大小伙子气疯了,今年的年假要推迟到腊月十五! 米永刚和白凌云提出一个伟大的目标,要愚公移山,改河造田,敢叫日月换新篇!号召社员大战三九不猫冬,改造蘑菇崴子屯儿在南北两个山环形成的沼泽大酱缸! 国咏梅有苦说不出,她被任命为青年突击队的队长了。 这个青年突击队男男女女二十人,都是根红苗壮的年轻人。突击队的年假缩短到腊月二十三才能放,国咏梅连家都回不去。 突击队就是打先锋,华子和国咏梅米雪晴刘四儿粱老小儿都在突击队。连在大队卫生所的赤脚医生柳青青都被白凌云分配回来,参加青年突击队。还得带个诊包,随时准备救治负伤生病的社员。 米雪晴做了一面红旗插在工地上,一众人抡着大镐将一块块冻土刨下来。再由苞米瓤子窦保成带领的第二梯队把冻土块运到母猪河岸边上去…… 这种活儿,刨冻土的大镐,光镐头就有二三十斤!华子的劲头是最大的,抡上十几下也得歇气儿张口喘。 华子:“一会儿我就找队长,干这种冻土方没有机动车也得用炸药。这么干非把人累死!” 米雪晴:“用炸药?你看看两面的岗子上,都是人家,砸着人怎么办?” 华子:“你们党团员当先锋队突击队还有点意思。你说我个流氓坏分子,犯得着么?” 米雪晴:“呵呵,这个工地上就你和你的徒弟干得最多。” 疏通老母猪河上的n字弯是个好事儿,可是天寒地冻,冻土冰块,全靠人工根本不出活儿。 白凌云当官没脑子,干活还真有一套。她指导突击队,开出一个横断面,一面一面开眼往下撬。 华子一口气打了三十下十八磅大锤,扔到了地上:“白书记,别白瞎了大体格子。抡几下!” 白凌云抓起大锤:“你还别小瞧我!老小儿,顿钎子!” 梁老小儿抡起大镐刨了下去一条缝隙,然后把宽钎子顺了下去。这大白蘑菇抡起大镐,一个接一个,白凌云竟然一口气砸了十二锤! 华子为了偷懒,拿出那对快板儿来:“嗨!!!” 米雪晴:“嗨什么嗨,吓人一跳!” 华子:“懂什么?这叫炸口。嗨!打竹板儿,战鼓擂,看咱书记抡大锤。一锤砸的山河动,二锤震得鬼神飞。三锤四锤砸下去,砸死河里老乌龟。” 哈哈哈哈…… “寒流滚,冷风吹,红旗飘飘雪花飞,战天斗地显神威。冲锋在前突击队,冻土开出一大堆……” 前面干得快,可苦了河床下的王窦两家人。 突击队在前面挥锹抡镐虽然累,但不算遭罪。最倒霉的是跟在他们后面清理河道,把冰冻的土块弄到岸上装车的那些人。 他们一个个爬上爬下,人造得跟泥猴子差不多。两只脚两条小腿冻得跟冰坨子似的。 这些冰坨子、泥猴子里有前会计窦凤礼、前大老板子王子生,被华子用盐粒子打伤脖子的王跳猫子。窦保全、窦保成、窦保得、窦保住…… 米永刚这手比华子暴揍窦家一帮还狠辣! 这种活儿干一个冬天,来年春天一变天没几个能爬起来。都得患上老寒腿、风湿病。 即便如此,他们也有苦说不出。因为国咏梅率领的青年突击队就在不远的前方。米永刚的俩闺女都在青年突击队里。 到掌灯的时候,工地才吹哨子收工。 两个人坐在饭桌前嚼着贴饼子,国咏梅说:“这活儿干的,累得跟泥猴子似的,一点成绩都没有。大学招生,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啊。” 华子:“得耐住性子。你二十八拜都拜了,就差这最后这一哆嗦。咬牙也得挺过去。不过说到成绩,就算你们把冻土运到指定地点也没用。来年开春一翻浆,地根本种不上。” 国咏梅:“明天我就给他提意见。” “我的姐,你可别提。这种事儿,只能积极响应。谁先出头谁倒霉。就算想提,你也别说。想办法让他闺女说。” 国咏梅:“你拉倒吧。他那闺女就是个山精,太聪明了。想让她出头,门儿都没有。看那样子,她也等着保送上大学呢。” 听国咏梅这么一说,华子真是惊奇无语了。他说国咏梅那三条,米永刚的闺女米雪晴一条都没有。 刚当个小队长就敢做这梦?难怪米雪晴连大队会计都不干啊。 国咏梅忽然问我:“华子,我要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华子此刻又现出孩子般的笑脸:“我替你高兴,也会想你。” 国咏梅:“在知青当中你是最特别,是对我帮助最大的人。我真不舍得离开你。” “你别胡思乱想啊。想想咱们今天挨的累,你就舍得离开了。” 国咏梅:“哎,你说唐竹青是黄花姑娘么?” “扯!她对那点事比成熟老娘们儿都熟练。” “那白凌云呢?” “她他妈更猛,就是个饥饿的母老虎。说是跟她瞎扯,还不如说是她祸祸我。” 国咏梅:“华子,说心里话。在一起和你相处这么长时间,都忘了你是什么分子。到蘑菇崴子屯儿才一年,刚满十九周岁,你的前途比我好得多。你要不是给我想了条上大学的路子,我也就破罐子破摔了。要是我上不了大学,我就回家跟我爸说,咱俩处对象了。” 华子心里不禁一阵翻腾。国咏梅和知青们,和村里的姑娘比,怎么比都是最杰出的。但是即便她上不了大学,也根本不可能处对象。因为华子留在蘑菇崴子屯儿的想法越来越坚定,而国咏梅和所有知青一样,一心一意想回城。 华子:“国姐,你不要糊涂。在知青队伍里,甚至是在我所认识的人里。你是最干净最令我敬佩的。要一心一意,就是奔大学去!” 国咏梅:“这两个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这还要烧大半个冬天。一个大学梦,累死我了。” 国咏梅终于把话题扯到工地上了。 华子:“其实改造河道,造出良田,这没什么不对。可是就算清理了河道,有两道岗子中间的n字弯儿,有七里地外的石狐岭。这两个地方不打开就根本行不通。大禹治水的基本方法就是疏导啊。你应该想办法主动请命,炸开石狐岭,在n字弯建座水泥桥,让母猪河水顺利流出去。” 国咏梅:“炸石狐梁,哪里弄炸药去?” “没有更好。糊弄到年底,咱们就可以放假了。” “呵呵,你就坏吧。” 改河造田大会战干了二十多天,计算面积应该有一公顷土地。 蘑菇崴子屯儿开始有人搬家了。 最先搬走的是窦家门那个当会计的窦凤礼和他的儿子窦保全。他们是搬往北山里,投奔春天就搬走的窦凤学的。随即前大老板子王子生、饲养员王三刀也搬走了。 第74章 寒梅落水 华子站在道边看着他们搬家的车辆,没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没说话。 前大队书记李耀晨走了过来:“别看了。除了窦凤礼,他们没人恨你。” “有些事毕竟是因我而起呀。” 李耀晨:“那是他们窦家人不开眼。一群耗子能斗得了一条龙?我们这些人说起来都是至亲,一个白凌云就把阵脚弄乱了。我也得搬走了。” “你也搬走?那清华姐和彩霞姐她们……” 李耀晨:“哼哼,米永刚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他膈应的是你我这样的人。还有我大闺女。清华打小就厉害,说话口无遮拦。我们都搬走了,米永刚该安插他的四梁八柱,蘑菇崴子屯儿就是他的天下了。” 华子不以为然:“一个不到一百户的小自然屯生产队,又搬走这么多,剩下不到六七十户,有必要这么折腾么?” 李耀晨:“凡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一万年以后还会是这样。我当书记的时候没看明白,没想明白。现在明白了,已经晚了。” 李耀晨第二天就搬走了。不过他搬得不远,就是有火车站的喇嘛庙镇。随之而走的是王窦李两家沾亲沾光那些人。 一场大会战,蘑菇崴子屯儿搬走了二十多家,将近三分之一。 不过窦家并没搬彻底,田大裤裆就没走。因为窦家的人实在看不上她,尤其那个会计窦凤礼恨不得拿刀剁了她。 再有就是窦保成、窦保得、窦保住这哥仨。三个光棍,都白长了一张嘴。老大窦保成的嘴,除了吃饭能说话,但啥话难听他说啥,外号苞米瓤子。剩下那哥俩,一张嘴只会吃,不会说,人们很少能听见他们说话。一门仨光棍儿,没尝过女人味儿。 还有一家就是李耀晨的姑爷刘安家。这一家人虽然老实,但在蘑菇崴子屯儿有哥四个,除了老小儿刘四儿,都结婚立户。尤其是刘安的新媳妇李清华,那张嘴可不饶人。米永刚也不敢轻易欺负。 搬走的人家太多,得病的人越来越多。柳大妞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白凌云把华子也从突击队抽下来治疗伤病员。其实这些人是累怕了,宁肯喝苦药汤子挨针扎也装病耗着。 劳动力骤然减少,国咏梅的突击队任务就越来越重。 他们站在冰面上刨冻土,冰面炸裂,国咏梅掉进冰冻的老母猪河里面去了! 国咏梅被大家抬回集体户的时候,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已经晕过去了。 华子忙乱地烧水热炕,把自己和满自由留下的被褥都围在了国咏梅的身上。然后给她打了一针,才慢慢缓过来。 华子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后悔当初不该建议她争取什么保送大学。 柳大妞拿来葡萄糖,华子指导她加了两样药给国咏梅挂上了点滴。 米永刚和白凌云来到了。华子一口恶气终于有了喷射的目标了。 白凌云问:“华子,咏梅咋样?” “暂时缓过来了。我告诉你们俩,如果国咏梅冻坏了,捞下毛病。老子非把你们告进监狱不可!” 白凌云当时就翻脸了:“华凌霄,你跟谁说话呢?” 华子:“跟你们俩,一个书记,一个队长!不行么?一个女同志本来体力就弱,你们整走了那么多劳动力。让一个带着月事的大姑娘到冰面上去抡大镐。你们这是对知青的迫害!老子今晚就写材料,明天就去县委。你俩给我等着吧!” 去县委?这事情可要闹大! 国咏梅一个大姑娘,还带着例假。如果落下病,人家父母能答应么? 米永刚肉烂嘴不烂:“你别扯犊子。一个流氓坏分子,还去县委?你吓唬谁呀?” 华子一摔药瓶子:“对呀。我是流氓我怕谁?县委书记要是不接我的材料,我连他都告!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最不怕挨整的就是我这种人。我看你还能把我整到哪去!” 米永刚当时就怔住了。 这小子还真是实话实说。他已经被整到最底层了,连少教所都坐过,还能把他整到哪去?没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家,在蘑菇崴子屯儿他房无一间,光棍一条。动武把抄估计还没人是他的对手…… 华子让柳大妞把一碗热面汤给国咏梅喂进去,然后指导她把国咏梅的腰腿关节都用药酒擦拭两遍,再用酒浸药液敷严才退回自己的房间。 他再没搭理两个领导,进西里屋打开箱子,拿出纸笔,奋笔疾书…… 白凌云米永刚都看傻了。他俩都以为这小子在写上告材料? 看了一会儿,白凌云一拉米永刚,退了出去。 两个人都是新官上任,都害怕上级处分,更害怕从此掉蛋儿!尤其是米永刚,要是现在掉蛋儿,刚搬走的那些人再卷土重来。那他可就万劫不复了! 两个人来到米家,只见大闺女米雪娥,二姑娘米雪晴都围着被坐在热炕头上。她们姐俩虽然没有国咏梅严重,但也弄了一身泥水。逃到家里也都冻成了冰块。 “爸,我再也不当那破突击队了。要干你们自己去干,这不坑人么!”二姑娘米雪晴一通嚷嚷。 白凌云:“米队长,立刻通知社员,大会战结束。清理账目,结算工分,今天掉水里的都给与补偿。” 米雪晴冷哼一声:“补偿?我们好办。我们队长国咏梅,我看你们怎么补偿?人家是党员,知青,大队支委,爸爸是局长。坐下病,你给金山银山?” 没想到回到家里,又被一个落水者当头补了一棒子。两个人分头行动,走访了大半宿…… 第二天一大早去了集体户,五间房里只有东屋坐着国咏梅,站着柳大妞。 华子起早就骑着自行车奔喇嘛庙去了…… 两个人顿时脸像冻僵了一样,这小子真的去县里告状了。 完了,全完了!米永刚回家就告诉老婆孩子,收拾东西准备搬家!白凌云回到大队办公室,坐立不安。 出事儿的偏偏是国咏梅,告状的偏偏是华凌霄。这两个人加在一起,她十个大队书记都得掉蛋儿! 她不能掉蛋儿。一旦掉蛋儿,连康淑君都敢扇她的大嘴巴!她这辈子也别想再找华子那样的好男人! 一旦掉蛋儿,她就是蘑菇崴子屯儿大酱缸里的癞蛤蟆! 她在大队部坐不住,骑上红旗自行车拼命蹬回蘑菇崴子屯儿。可惜自行车不会说话,否则就算是头驴也得被她的大屁股拧扯倒了。 米永刚也没在家,他在生产队大院。 白凌云进大院的时候,米永刚正挥着洋镐吭哧吭哧地刨着马粪。 白凌云:“米队长,你怎么一个人干活儿?” 米永刚:“一个人干活清净。省着心烦。” 白凌云抄起一把铁锹将米永刚刨起来的马粪收起来,扔出去。谁也不再多说一句话。 两个人提心吊胆,等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上午才把华子终于回来了。 这小子果然去了大地方。是坐着汽车回来的。不是吉普车,而是一种前边像解放一样的尖头,后边像个大面包一样的白色车厢。蘑菇崴子屯儿人觉得这可新鲜了!蘑菇崴子屯儿这种山旮旯小屯儿,看见吉普车十有八九是公社公安来逮人的。这种新闻采访车,根本没见过。 怪车在集体户大院门口停下了。难道是来抓坏分子华子的?可是从车上下来的却是华子,还带着一个背着包的女人。 华子坐的是省报社的新闻采访车,他们太需要国咏梅这样的英雄模范典型了。真人真事,不用渲染,不用瞎编。连新闻稿都是华子写现成的,改几个字就行。到蘑菇崴子屯儿给本人补拍几张照片就行。 记者要业绩、要稿子,华子只要国咏梅通往大学的通行证。 只要把她送进大学,她的前途无可限量。他的好处也不可估算…… 华子他们俩一进屋,连柳大妞都退出来了。没人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不到一个小时,华子把那女记者送上新闻采访车,挥手送别。 其实事情很简单,华子写的稿子既不要稿费也不要署名,女记者白捡个便宜。到这来一个是给国咏梅壮壮声色,再就是拍几张照片。 白凌云又熬了三天,公社王书记打来电话,向白凌云书记表示祝贺赞扬!她领导的大队出了一个女英雄!已经登上省报啦! 她提心吊胆,迷迷糊糊,又喜又忧,等了一个多小时,送报纸的邮递员才来到。 打开省日报,头版头条就有国咏梅坐在知青大炕,披着军大衣的照片。报道题目《女知青改造山河献青春》。 她反反复复看了两遍,上面的字根本认不全。国咏梅的名字随处可见,怎么着也找不到白凌云三个字。她让柳青青给念,都是写下乡以来的先进事迹,尤其是参加会战落入冰河,写的特别详细。可是关于大队党支部、生产队领导一个字都没有。 再看落款,本报记者苏晓春。华子那天带回来那个女的原来是报社的记者。 国咏梅看完报纸,擦了擦眼泪:“华子,你为我是呕心沥血,付出的太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 华子这是也很开心:“户长姐,还什么回报啊。你能把回城去大修厂的名额让给元朝辉,就说明你是个大大的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这回你上大学,谁他妈也拦不住!队里再有什么活动你也别去,把身体养好。掉进冰水里不是闹着玩儿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米永刚和白凌云又等了半个月,不管是乡里还是县里,除了积极宣传知青模范国咏梅,根本没有处分他们的意思。 可是他们也没脸直接来问华子。他这个流氓再给他们几句难听的,那可真的下不来台了。 米永刚思来想去,还是让二闺女米雪晴以看望国咏梅的名义去集体户探探口风。 四个闺女一个儿子,用蘑菇崴子屯儿的话说正好一张桌加一个金蛋。 四个闺女,大闺女其貌不扬;三闺女是个痨病腔子,四姑娘还小。只有这个二闺女,个头不算太高,但身姿袅娜,凸凹有致,一张俏脸,肤如凝脂,眼含秋水,十分俊俏。而且国永梅说她异常聪明,记忆力惊人,多大的账目她都能张嘴就来。用华子的话说,蘑菇崴子屯儿水土好,老母猪吃了这里的粮,喝了这里的水都能变貂蝉。 米雪晴来到国咏梅的房间,先是嘁嘁喳喳唠了一阵闺房话。然后就把华子叫了进去。 “哎,你今年多大年纪?” “十九周岁。你问这干啥?要跟我处对象?我可是流氓坏分子!” “呸!我是问你年纪不大,哪来的那么多鬼点子?怎么学的一身能耐?” 华子看了她一眼:“你要是十几岁就没了亲人,天天打架要饭挨饿,不得想点办法活命啊。至于鬼点子么,你指的是什么?” 米雪晴:“你根本没写什么上告材料,而是写国姐的事迹报道。却跟我爸和白书记说要告他们,让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干脆结束大会战。对吧?” “呵呵,你的确聪明过人。这有什么不好么?愿意干你还可以组织青年突击队呀。诶,你明明知道我没去告他们,为什么不揭开?” 米雪晴:“我也想让他们不好过。这一冬天太遭罪了,结果一结算还是那几个工分儿。我要是揭开了,他们能这么早张罗放年假?” “你很聪明,也很实在。现在你回去可以揭开了。” 米雪晴:“揭不揭也没啥用了。过了年再没事,还用得着揭么。” 米雪晴越聊越兴奋,一直坐到十一点多钟才想起来回家。她们家在西岗子,华子还得送她。 华子再返回来,已经十二点多了。 他拴上房门,东屋的国咏梅就喊:“华子,你过来一下。” 华子进到她的房间里,她已经脱了衣服进被窝了。 “国姐,你有啥事?” “脱了外面大衣,躺在我身边。” “国姐……” “听话。” 华子老老实实躺在她的旁边。 她握住我的手:“华子,我仔细想过了。这辈子不会嫁给你。可是再找什么样的男人都不可能对我这么好。没亲没故,没有任何目的。就是出自一种朴素的正义感。你要是坏分子,这世界上再没好人了。” “国姐,你我单独相处这么长时间。眼看要成功了,不要在最后的时刻做出荒唐事来。” 国咏梅:“我有很多话,再不说出来我会后悔一辈子。我不是唐竹青,不是白凌云。不是真心爱上一个人,绝不会胡来。也许天下知青都这样,最后能结合在一起的都不见得是自己的挚爱。上次回家和唐竹青她们聚会,她们还开玩笑说,我们那批知青可能就剩我一个处女了。我的底线为谁而守,我没想过,可是这个世界除了父母谁对我最好,我很明白。流氓坏分子怎么来的我不知道,我从来没相信,蘑菇崴子不管好人坏人也没人真正相信。但是没有比我更了解,你是天底下十分难得的好人!这种好人不是装的,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更不是谁逼出来的。是与生俱来,骨子里的正义感。” 华子不敢看她:“你也一样啊,别人都是假正经,你是真纯正。你做事的原则不是照抄书本,不是响应号召,是自然而然的本性。这种天然的光明正大不见得适应社会,但一定会有很多真诚的朋友。” 国咏梅也不看华子,眼睛就盯着天棚:“我相信我能上大学了。这种自信是你一步步给我促成的。我要在蘑菇崴子屯儿坚持到最后一天。” 说完她转过脸紧紧抱住了华子…… 第75章 野鸟夺窝 阳春三月,白凌云接到公社通知,省农大的工农兵学员指标下来了。全公社,蘑菇崴子屯儿妇女队长国咏梅是不二人选。要求她抓紧做出评定尽快上报。 没给她推荐的权力,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板上钉钉。自己只能好话多说,做出评定。 国咏梅要走了。 她回到县城还得办相应的手续,然后打包上大学! 又是一场依依不舍的送别,国咏梅拉着华子的手泣不成声。感谢的话不知从何说起,遗憾的事只能压在心底。她明明知道华子是个难得的好人,却没办法帮他洗白。她爱上了华子这个流氓坏分子,却更清楚此生她们决走不到一起! 回想从满自由离开集体户以后,五间房里只有他们孤男寡女两个人。她可以找个女社员来作伴,但是她没有。她很享受和华子相处的二人世界。 她鼓起勇气主动地把叫到自己的炕上,推心置腹,敞开一切,厮守一夜……。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报答他,可是相处越久越是难舍难分。尤其是她落水之后的那些日子,华子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甚至不惜跑到宽城为她上大学铺垫。 在别人看来比天大的事情,可在华子那里嘻嘻哈哈当成了儿戏。 那时国咏梅甚至想和华子一样,一辈子破罐子破摔,就这样在蘑菇崴子屯儿厮守一生。可是看见华子一心一意为她上大学前后张罗操心,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国咏梅哭着上了大马车…… 送走了国咏梅,华子一个人偷偷地哭了半宿。 在华子的人生里,国咏梅是最干净的女人。心地明澈的像一泓春水,从不想歪的邪的。跟知青和社员们相处的久了,她也难免说一些粗话,但只是当笑话而已。她跟社员、干部、知青队友都相处的很好,但从没夹杂私念。如果换了别人,有那样的父亲,绝不会为自己的前途付出这么多的辛苦。 华子知道国咏梅爱他。可是他不忍心玷污这么纯洁的姑娘。两个人甚至在一个被窝里互相取暖相守一夜,什么都干了,又什么都没干…… 华子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遇上这么好的女人。但愿别遇上。遇上了,相爱了,却因自己配不上而走不到一起,那是万箭穿心般的折磨。 那时,天真的华子还不知道,国咏梅这个红颜知己是她一生的良师益友!有了国咏梅的监督帮助,他的人生之路才没有走歪。 集体户五间房,偌大一个院子,只剩下华子一个人。从打送走了国咏梅,华子似乎没了精气神儿。在队里干活儿,也不跟谁说话。比窦家那哥仨话还少。 没有国咏梅的领导,华子再也不在乎工分儿给多少。没有知青回城的压力,他也不在乎什么小队长大队书记,每天都提前半个小时收工回去做饭。 没有国咏梅,集体户仿佛没了灵魂,没了阳光。华子也似乎没了精神,没了劲头儿,没了波及心灵的快乐。 华子有时候也想宽城,可是那里的家也不算家。师姑在医专,半个月都不见得去一趟老宅。那里只是一片了无人气老宅。除了回去看看师姑,华子无家可想。有那五个知青在,他不缺乏家的快乐。可是现在他们都走了,集体户房子不是自己的,院子不是自己的,那么他的这个家就不是自己的。 华子送走了国咏梅,也彻底得罪了米永刚和白凌云。这小子太坏,太张狂!小小年纪,损主意忒多。根本不把领导放在眼里! 不过之前的集体户人多势众,上级重视。尤其是本县的这些知青,家就在县城,谁也弄不清他们都是什么背景。就像国咏梅,刚来的时候他父亲还是牛棚里的一份子,走的时候人家官复原职成局长了。 现在可就剩他一个宽城来的,毫无背景的流氓坏分子了。 不过这小子也见机得快,国咏梅一走,他可老实多了。派给什么活儿都没异议,给多少工分儿都不分辩,谁跟他找别扭都不吱声儿…… 当初极力反对他的窦家王家树倒猢狲散,连原大队书记李耀晨都搬走了。后台最硬的知青,大队支委国咏梅也走了。最难对付的小流氓华凌霄都老实多了。米永刚要为自己在蘑菇崴子屯儿建立自己的稳固政权了。 蘑菇崴子屯儿的集体户只剩下一个另类知青,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那可是一座五间红砖房,一个近两亩地的大院子,卖给谁都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最好尽快把华凌霄弄走! 生产队的春播只有种苞米最累,时间最长。 种了一上午苞米,华子同样扛着刨埯镐提前回村进集体户准备做饭。 到了集体户跟前,远远看见一辆大马车停在大门外。还有人来来回回往里搬东西…… 妈的有人要占领自己的堡垒?国咏梅走了,自己连个窝都占不住了。 华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来到根本没有门的大门跟前。 一辆三匹马的大车,上面装着箱子桌子粮食囤子,还有鸡鸭猪。 一个尖嘴猴腮,鹰视狼顾,水蛇腰的男人正在指挥四五个男人卸车,往院子里里搬东西。要不是房门锁着,东西就搬屋里去了! “住手!你们是哪来的?谁让你们往这院子搬东西?” 水蛇腰男人:“你就是华凌霄吧?我家是新搬来的,姓蔡。是米队长让我家搬到这儿来的。” “放屁!米队长管得着集体户么?你花多少钱能买去这地方?” 水蛇腰:“这我不知道,你也管不着。队长让我们住哪我家就得住哪。” “这是我住的地方。我说了算。赶紧给我搬出去!” 一个方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走了过来:“你他妈挺横啊。队长的话都不好使,你霸住这地方啦?” “别废话。这是集体户,住一般人家也得有批件办手续。赶紧搬出去!” 络腮胡子:“我们要是不搬,非住在这里呢?” 他妈的好长时间没人敢跟老子这么说话了。华子一顿刨埯镐:“揍你!” 络腮胡子:“老大、老二、姐夫,跟我揍他!” 华子打过群架,可是同时面对四个陌生男人,也不敢大意。先下手为强揍那最横的络腮胡子。打定主意向后一撤步,让开水蛇腰,抡起镐头当头砸了下去! 让你尝尝蘑菇崴子屯儿第一战神的厉害! 络腮胡子没想到华子这个小白脸儿这么狠,力量这么大!一镐把砸在肩膀上,痛彻心肺,胳膊再也抬不起来! 华子可不敢停手,因为扑上来的两个后生都在十八九岁,二十出头,体格很壮!不下狠手自己非吃大亏不可! 镐把并不停歇,横抡竖砸,一阵猛打。 令华子想不到的是,那两个后生样子挺吓人,打架却是熊货。挨一下就趴地下不起来了。 水蛇腰别看瘦,却是个有主意的:“你敢打人,没王法了?” “敢侵占集体户五间房,老子就是王法!”华子一镐把把水蛇腰砸晕过去了! 站在院里的胖娘们吓的哇哇大叫往西就跑:“米队长,流氓杀人啦……” 华子实在饿了,也没管那娘们儿。进屋抓起一个凉饼子就塞进嘴里。 米永刚果然来得快:“华凌霄,谁让你打人?老子把你抓起来!” 华子嘴里嚼着贴饼子,空着双手从房里走出来。袖子里却藏了一根短擀面杖。 米永刚气势汹汹,怒不可遏来到房门前:“华凌霄,你他妈不想活啦。敢打我安排的住户?” 此时的米永刚完全忘记自己是怎么当上队长的了。他也绝不相信华子敢打他,敢打队长! 正赶上午间下工,那娘们儿一阵嚎叫,把下工的人们都招了过来。 跟着米永刚跑到东岗子集体户来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都在房前面浅沟之外,没人敢进来。 华子:“嘿嘿,这户人家真是你让住到集体户的?” “是我安排的!” 华子:“那我住哪里?” “队里另有安排!” 华子:“这里是知青集体户你不让住,你想把我安排哪去呀?” 米永刚:“先去生产队住大炕,然后想办法自己买房子呀。” 看热闹的梁老小儿康淑君等人一阵议论:“什么人家能住进集体户啊?” “嘿,你这话说的。知青集体户,把知青赶出去让给外人住?” 米永刚:“你不过是个下放大夫,算哪门子知青?前进大队知青早没啦。” 华子可真有点急了:“我是不是知青你说了不算。就是这房子,也得有先来后到吧?他们这些人是哪个坑里的王八?” 米永刚也急了:“别以为你耍流氓,有两下子。你打我一下试试?今天你必须得搬出去!” 华凌霄的怒火已经顶上脑门了:“不搬!谁让我搬家,我就揍谁!” 米永刚也不哪来的邪火和底气:“我她妈还整不了你了!”说着挥拳打在华子前胸,把华子打得一个趔趄! “呀——!”华子一声长啸,手里多了一节擀面杖,劈头盖脸打向米永刚的脑袋! 米永刚被打懵了!他没想到剩下孤身一人的小流氓还是说动手就动手,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队长。 蘑菇崴子屯儿多数人知道华子打过窦家人,打过会计窦凤礼、孙信义。但亲眼见的人却不多。他们根本不信这小子敢对队长米永刚下手,因为米永刚也是个暴脾气、狠角色! 可是他们看的真真儿的,这家伙真的下手了!是一根暗红色的擀面杖,砸在了米永刚的脑袋上。 看热闹的人,本以为他打几下也就算了。可是这个小大夫似乎是疯了!擀面杖狂风暴雨一样,不管脑袋屁股,把米永刚打得满地乱滚,后来竟然不动弹,没声了。 尽管这样,华子的擀面杖还是毫不停歇…… 直到白凌云赶来,拼命抱住华子的腰才把他拉开。 “华凌霄!你敢打队长!我给公社打电话,把你抓起来!”白凌云叫道。 华子擦了擦脸:“去你奶奶的!再他妈官官相护,老子连你都揍!这都是他妈什么干部?走,去公社!” 白凌云气馁了:“人都昏过去了。” 华子骂道:“他他妈死不死。你不报案,我自己去公社!” 白凌云:“你自投罗网啊。” “我自投罗网?我问你,这集体户的房子是哪个单位盖的?” 白凌云:“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合建。” “我来时是不是你签字接收的,我是不是下乡知青。证明信,人事关系交给你没有?” 白凌云点点头:“都是啊。咋的啦?” 华子:“米永刚说,我不过是下放的坏分子,要把我赶出去。这房子已经卖给那姓蔡的了。他一个小队长,凭啥给我定性?他有啥权利动这房子?我不去公社说清楚能行么?” 米雪晴走了过来:“那你也不能把他打成这样啊?打死人还有理啦?” “你爹当社员还有个人样,当上队长就他妈疯了。真他妈拿自己当皇上了?他找打,该打!” 米雪晴:“你说话得有根据!” 华子此时必须当众练嘴炮了:“我扛着镐头回来做饭,他们正往里搬家。我就拦住让他们搬出去。那个络腮胡子领着俩小伙把我围在姓蔡的前面要揍我!我不该还手么?你爸来了不问缘由,直接撵我搬家。硬说我不是知青,挥拳就打!我不该揍他?他和白凌云他妈的使坏搞大会战,坑走了十多家跟他不对付的社员。现在看我人单势孤,直接来硬的。你奶奶的,知道老子是流氓,还敢太岁头上动土。你妈的,老子非整死你!门口的大马车赶紧给我弄走,要不然老子一把火烧了它!” 白凌云:“华子,你先别激动。这事我先核实一下,然后再……” 华子瞪起眼睛:“核实个屁!等你摆布好了,让公安来抓我?我傻呀?老子恶人先告状!走了。” 华子回房推出自行车,带上刨埯镐擀面杖:“屋里还有好多钱呢。回来我要发现少一分,姓蔡的,我扒你的皮!” 他走到那马车前,拿起刨埯镐就要下家伙。 那娘们儿连忙叫道:“不能打呀,这马车出一点事儿我们家就全完了!” 华子咬着牙:“那就赶紧给我滚犊子!我回来要是还看见你们赖在这儿,我活劈了你们!” 那娘们儿吓的哆哆嗦嗦牵着马车离开了。 华子怒骂了一句,骑上自行车上了大道。 米雪晴:“白书记,你看这事儿咋办啊。” 白凌云:“你爹算是白活!集体户的房子能随便住别人么?前几天县里还下文件,调查各地知青的情况。再说哪有他这么干的,也不商量,啥都来硬的。华子啥人你不知道?赶紧把你爸弄家去。我得去公社。” 第76章 人心向背 华子接连五六天没到生产队上工。队里的社员纷纷猜测。猜来猜去,来上工的人越来越少…… 米永刚果然沉不住气,派柳子富到东岗子集体户来看看。华子没搭理柳子富,也知道他回去不会对米永刚撒谎。 柳子富回到生产队部告诉米永刚,华子在集体户院子里建院墙呢。新装的铁大门上面都焊着扎枪头子,喷的红漆。院墙长起一人多高,已经垒起两面,现在正用穰角泥垒西院墙呢。 “你没跟他说,不来上工就没有工分儿?” “说了。他说他不在乎,等着看热闹。” 米永刚:“他要看啥热闹?” “他没说。” 米雪晴走进屋里来:“看啥热闹?一个生产队,就你一个光杆司令。他等着看你怎么安排队里的头头脑脑呢。” 米永刚:“这关他屁事?队里的安排还得看他的呀?” 米雪晴:“这意思还没明白?安排合理,他就和大家一样来上工。不合理,大家和他一样都不来了。人家不跟你吵闹,你敢找上门去么?” 趁着米家父女对话,柳子富悄悄退了出去。离开队部回家去了。 米雪晴看着柳子富的背影:“我肯定,往后来队里上工的人越来越少。” 又被米雪晴料中了,第二天来上工的只有六个人。 当队长没人捧场,大队还能再用他么?现在连白凌云都不露面儿了。 生产队没人来,华凌霄的集体户却多了不少人。开始时华子一个人在筑围墙,随后柳青青来帮忙,再往后粱老小儿、刘四儿刘安、卢家小二,再后来柳子富老卢都来帮忙。华子每天还供两顿饭…… 不管是干活儿还是在一起吃饭,大伙都在悄悄议论推选新队长。不管大队认不认可,先把口粮地种上再说。 米永刚这下可真慌了,没想到整走了窦家王家李家,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了。 蔡少江这个会计不能用了,得换人。张宝利这个保管员也白忙活了。不过这两个角色可是生产队,乃至他这个队长的命门!就算不用这两个人,也必须选用老实听话的。 米雪晴给他分析,现在的蘑菇崴子屯儿,窦家搬走就剩下康家哥四个和刘家哥四个。刘家人都老实,用他们家老大刘诚当会计谁都没说的。康家人又懒又不是东西,男的一个都不能重用。 不过康富家的二闺女康立梅,没啥心眼,体格又好。用她当保管员,既能拉住康家又能放心使用。 至于生产队长打头的喂马的,都是小角色。没人在意。 米永刚还在犹豫。米雪晴提醒他,你要是还考虑蔡张两家,连我都不出工了。 米永刚和白凌云谁也没想到,一个李大壮闯进集体户行凶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华子的围墙筑起来三面,白凌云就接到公社电话,王书记要见她! 这个老书记一扫往日的和蔼可亲,变得十分冷峻。一个大有作为的大夫,心甘情愿去了蘑菇崴子,上级层层调配,把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变成知青,交给你了。你是怎么对待的?你们谁给定的性他是流氓坏分子?他在集体户不是好知青?在队里不是好社员?他为广大贫下中农做多少好事你不清楚? 王书记一连串怒问,把白凌云问懵了! 大队招户,不经请示,不经审查,让一个外乡流氓窜进集体户欺压本大队知青,你到现在一句反映汇报都没有,你站在谁的立场上了? 你一而再再而三,送上来一两万字有关李耀晨的问题材料,李耀晨当大队一把手会像你这样对待一个坚守大山旮旯的知青么? 白凌云再蠢,此时也明白了,顶头上司对她的所作所为很清楚,很反感! 王书记批评一阵,让她到政工组那边取一份关于前进七队,集体户问题的处理通报。 政工组组长对蘑菇崴子的问题很奇怪。 没有上级文件就擅自处理集体户房产,这不是无知行为而是一种贪污和掠夺!其性质就是勾结外地流氓,欺压本队社员侵犯集体户。这是在全国都从没有过的恶劣事件。 他问白凌云,这个姓米的小队队长是不有黑背景?这种事也敢干,简直胆大妄为呀。 关于华凌霄,从他最先工作的医院,再到原大队书记,直至陆续回城的五个知青,公社这几天都做过专门调查,口碑好到极致!甚至到蘑菇崴子调查,给他帮忙的社员,比到队里上工的人还多!这说明什么问题? 上级干部真不是吃干饭的呀。 李大壮被刑拘半年!公社特别命令,严肃处理米永刚! 白凌云没想到,社员把队长打了,后续还会有这么多事儿。华子蹲了七天拘留,只是一个简单开始!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边呢。 公社的调查她根本不知道,甚至到了蘑菇崴子屯儿她还是不知道。回返的路上,她越想越后怕,自己是不是不会当一把手啊? 白凌云把公社的通报交给米永刚后,让米雪晴念了一遍。 米永刚脸上残存的嚣张彻底没了。 “大不了,这个队长我不干了!” 白凌云:“幸亏你是队长,要不然你现在很可能进学习班了。我现在才知道,国咏梅掉进冰水里那件事,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提我们。上级不想追究原因,一旦追究原因那就是干部指挥失当。” 米永刚:“这是华子恶意告状!” 米雪晴:“不可能。” 米永刚:“你怎么还向着他说话?” 米雪晴:“你太糊涂。他要恶意告你,国咏梅走之前你们俩就得被通告。指挥失当这是谁都能想到的事实,你们俩有责任,难道公社领导没责任?当时他们也怕受处分所以才没追究。如果没有蔡少江这事儿,没准儿就过去了。知道屯里人为啥那么反感你么?没有华子,你能当上队长?哪个队的社员不讨厌外来社员占便宜?恩将仇报,勾结流氓,外人占位!就这三句话我们家就没一点德行了。” 白凌云:“你应该听明白呀,对七队队长的恶霸问题要给与严肃处理。我想了一路也没想好怎么处理合适。这不是你当不当队长的事儿。就算你现在不当队长了,你招户,擅闯集体户怎么解决?我们也是不懂,大队招户得请示公社得审查!” 米雪晴:“那就是说你们俩从根儿上就出问题了。现在发展到稍儿上了更难办。” 米永刚:“有啥难办的?” 米雪晴:“你怎么还糊涂啊?公社来调查了你们都不知道。生产队没人上工,都在华子那边儿呢。你这队长要是这么被推翻了,还有脸在蘑菇崴子住下去呀?如果你不是队长,那就是勾结外地流氓侵犯集体户,欺压社员。难怪那天华凌霄那么叫嚣,他蹲多少天别人就得蹲多少天。” 米永刚闷了半天:“王书记找你都说啥了?” 白凌云叹了口气:“我不如李耀晨!问了我那么多事儿,我都不知怎么回答。有关华凌霄的事儿他好像都知道。” 米雪晴:“什么叫好像啊?华子怎么来的七队?知青关系谁给办的?从唐竹青开始,华子办了那么多事儿那样不得经过公社?打窦凤礼、打我爹,他哪回没去公社?他那张嘴是饶人的么?下面是我猜的,国咏梅只做支委不当书记,为什么?他俩已经看清这一把手不好当。他们是为国咏梅上大学,不想得罪人,要不然什么书记队长,你们根本当不上。华子跟李耀晨好不好你们不清楚?现在好了,国咏梅走了,华子要技术有技术,要人缘儿有人缘儿,你们俩都成了忘恩负义的人了。” 米永刚:“什么他妈忘恩负义……” 米雪晴:“这还用我说么?从我奶到你,再到我,我们欠人家多少人情?” 米永刚似乎被噎住了。华子的确是个好社员,救过自己老娘,帮自己当队长,甚至帮自己打架,自己实在是忘恩负义了。难怪整走了窦家王家,还是没人维护自己这个队长啊。 白凌云怎么做那是她的事,可是作为一个爷们儿被人骂成婊子,就算离开蘑菇崴子也没脸见人呐。 白凌云:“如果生产队再没人出工,我真的没法帮你。只能跟你一起受处分。” 米永刚:“那你们说怎么办?” 米雪晴:“上门赔礼道歉。华子不过是个大男孩,没有一点权力欲。几句好话就安稳了。你让他一口恶气憋在心里,说不定啥时候爆出来。他一个小流氓天不怕地不怕,想想你们自己呢?” 米永刚:“我……” 米雪晴:“那天他刚出来,我和白书记去集体户。他骂的话很难听,我也很生气,回来也没跟你们细说。现在想起来还是国咏梅说得对,他的确很可怜,只是太要强别人看不出来。” 白凌云:“我走以后他说什么了?” 米雪晴:“不是你走以后。刚从拘留所回来,嘴里嚼着凉饼子官司又上门了。我有事儿可以找爹妈,找亲人,他找谁去?一个孤儿,连家都没有,连住处都差点儿没了,他不拼命还有什么办法?都知道他能干活儿,可是干完活儿呢?我到家往炕上一躺我妈就把饭端上来了,他哪一顿不自己做饭能行?闷头干活儿也就算了,回到住处,房子没了。这要是你们呢?” 米永刚:“这事儿,我出的不对。这是欺负人。我去给他赔礼。” 白凌云:“你是不看上他了?” 米雪晴:“看上不看上能怎么样?当初他和国咏梅在一个集体户孤男寡女,人们都在嚼舌头根子,只有我和柳青青说他们是清白的。结果怎样?华子有花花心思么?难道国咏梅没看上他?从医院到蘑菇崴子看上他的女人多了,又能怎样?他可不想老早恋爱结婚,谁看上都白费。我爹是因为华子推荐柳大妞没推荐我心里就恼了,其实华子最先想到的就是我,跟我说两三回我都没干。” 米永刚一拍大腿:“那你咋还不干呐?民办老师你看不上,大队会计你也不干。要是能当个大夫……,嘿!” 米雪晴:“人跟人不一样,我就不愿当大夫!国咏梅能上大学,我比她差哪了?” 米永刚:“要这么说,这事儿还真不能怪人家华子。我这就去找他!” 白凌云:“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总比直接被人刷下去体面多了。你就是不当队长,上级的处分你还是躲不过去。” 米永刚满心懊恼跟着白凌云、米雪晴去了集体户。 上了东岗子,来到篮球架子跟前,米永刚不禁暗叫惭愧。昔日一条浅沟圈起来的集体户大院,现在已经悄然拔起一圈巍峨整齐凛然不可侵犯的院墙!一对铁大门银光灿然,枪尖怒指苍穹! 一个蔡少江让这个小知青下了这么大的狠心,花了这么大的血本。自己想把华子从这座院子挤出去,实在太愚蠢了。 米雪晴上前拍了拍大门:“华子在家么?”米雪晴是蘑菇崴子屯儿第一个学会进别人家门学会敲门的人。 “在家。大门没锁,自己打开进来。”房门打开,华子从里面走出来。 三个人进屋却见粱老小儿、刘四儿、卢二都在屋里坐着呢。 白凌云:“你们几个都回家吧,我们有事儿。” 刘四儿他们起身要走,华子说话了:“等等。姓白的,你他妈要干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跑我家来撵客人?我他妈……”他两眼又喷出火来,要揍白凌云。 米雪晴:“华子,你别这么说话。白书记和我爸真的找你有事儿要说。” 华子:“好事不背人,不知道么?你就算是公安局长,进别人家门办案那也得有签发令啊。这哥几个帮我干了一天活儿,饭还没吃。你进门就撵,你他妈是干啥吃的?” 米永刚:“算啦,华子。白书记是陪我来的,公社因为蔡少江、李大壮的事把我通报批评了。我呢也不应该让外地人来欺负本村人,特意来给你赔个礼,道道歉。毕竟我这个队长是你们支持才当上的,我不能忘恩负义。” 华子:“你要这么说,那我还得叫你大爷。老四、老小儿,你们仨先去西屋歇一会儿,说完事儿咱们得好好喝点儿。你们三位都请坐。” 第77章 天赐之神 华子在锅台上忙了一会才进屋坐到凳子上坐在凳子上。 他看着米永刚:“当初支持你当队长,不到半年我和国咏梅就觉得我们错了。就是下雨扎笤帚,我同意带柳青青学大夫之后。我们发现你和白凌云一样没素质,没修养。到了大会战的时候我们发现你和白凌云狼狈为奸,做的更绝。不过,事不关己,我们要集中精力让国咏梅上大学。你这个人比较白凌云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脱离劳动,不失农民本色。但是任人唯亲这一点,你们两个一个德行!” 华子看了看低头不语的三个人:“你们不要以为摊上我华凌霄一个刺儿头就很头疼。而是你们太幸运摊上了蘑菇崴子屯儿这些老实人,摊上国咏梅他们五个那么好的知青。和气善良,正直向上,人品都没得说。他们都是大山旮旯的天赐之神!要是我们城里的那些哥们姐们儿那些人,个个打架就像喝凉水儿。像白凌云这样斗这个、整那个,屁活儿不干的干部,早把你弄得生不如死了。” 白凌云:“米队长的事儿,你老说我干什么?” “哼哼,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求进步一拖拖了十年么?是任人唯亲害了你,自以为是、目中无人、毫无修养害了你!如果不是国咏梅尽心竭力帮助你,到今天你都无法宣誓。如果不是我和唐竹青给你拿来成绩,你现在连队长都当不成!米永刚想挤走窦家、王家和我,然后安插自己人,难道不是继承了你的衣钵?我年纪小,很多事看不明白想不明白,也不愿掺和队里的事儿。但我明白一点,当大夫就得当个好大夫;当农民就得当个好农民;就算当流氓,咱也当个好流氓!干啥像啥,卖啥吆喝啥。大爷,你继续当你的队长,我华子一定当个就好社员。我就说这些,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白凌云十分恼火:“听你的话音儿,我就不是啥好人了呗。我知道,我当队长对你要求比较严,把你得罪了……” 华子冷笑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你未必就不是好人,但绝对不是个好领导!你怎么去大队我不想说。就说你当个小队长,都干什么了?你知道一个农民要养活多少人?” 白凌云一翻眼睛:“家里有多少人就得养活多少人。” 华子:“就你这水平也就是个农村家庭妇女。我们年年交公粮干什么?喂狗啦?一个农民要养活五个非种地人员,这是国家计划,谁也不可改变的。可是你的小队呢?队长会计保管饲养车队正的副的一二线妇女都得有个不干活儿头头儿,即便这样还有一群巧立名目不干活儿的王窦之流。即便出工,里边还有康富康荣蒋玉启这些藏奸耍滑的,一百多户的生产队只有米永刚带着我们二十几个人真正生产干活的。其他人以你为首工分儿不少,都是不干活儿、干巧活儿、出工不出力的。我们都算计过,七队一个真正社员要养活九个队大爷!知道这叫什么么?这叫特权,这叫剥削!你继续额这么干,不但爬不上去,早晚掉蛋儿!” 白凌云怔住了,她没想到自己当队长以为是一手遮天,没想到下边人把账算得这么清楚。 华子又说:“大搬家那时候,我在道边儿看见李耀晨了。他对一些事儿看得很清楚。尤其对你白凌云,怎么往上送材料他不是不知道,就是看烦了,看透了,不想跟你们再扯下去了。他说的话我当时还没明白,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你在这边舞舞玄玄地咋呼,人家坐在喇嘛庙看着,最后一定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白凌云:“华凌霄,你这是埋汰我!” 华子冷哼道:“哼哼,大队一把手儿不是土皇上,夹着尾巴做人吧。真要干掉蛋儿了,你狗屁都不是。公社那些人我不是没见过。” 白凌云再也坐不住,起身走了。 从集体户出来,白凌云骂道:“小流氓,吧吧吧儿的,满嘴大话。装什么犊子……” 米雪晴:“白书记,这就是你的不对。我们来干什么?有你这样进人家屋就趾高气扬往外撵人家客人的么?人家干一天活儿,还没吃饭呐。” 白凌云:“那帮玩意儿太没眼力见儿。” 米雪晴:“用不上一两年,都是队里的好劳力。在华子这儿干活的,比到队里上工的人都多。难道你们还没明白?不是华子能吧吧儿,是他比蘑菇崴子屯儿其他人都有文化、有头脑、有觉悟。” 米永刚始终一言不发。挨了一顿打,亲信没安排下去,还得给个小孩子道歉。米永刚已经对这个队长没了兴趣。 春耕大忙季节,因为三家新来户生产耽误半个多月。 公布了会计保管员,社员们,果然都来上工了。蔡少江干活儿一般,他那俩儿子干活儿还真虎势,就是那个张宝利,没见来上工。 耘地起垄,生产队所有马匹犁杖都下地! 米永刚这人当队长处事简单粗暴。可是对土地庄稼活儿还真是一把好手。他明知道因为自己的私心耽误了农时,竟然自己扛着一股绳子,跟着老牛拉犁杖!而且他带牛犁耕作的地面是新开荒地。 那片地在蘑菇崴子屯儿西南岸上的一条浅沟里,去年冬天大会战运出来的河底就是垫到了那条沟里。 华子和柳子富赶着马犁杖过来的时候,米永刚刚开第一犁。窦保成跟着接第二犁。 柳子富看着沟地,拨开草根,查看着泥土说:“这种地,马犁杖干不了。哈地还得牛犁杖。” 这地方用重型木犁把荒地一趟一趟翻开叫“哈地”。华子很奇怪,两匹马还不如一头牛? 返回来犁沟地左边,土层湿滑泥泞,犁杖越走越吃力! 米永刚喊了一声:“老柳,你来扶犁把子!” 柳子富答应一声接过米永刚的鞭子犁把子。米永刚自己来到犁杖前面抖起一根锹把粗的棕绳放到肩上:“老柳,开犁!” 华子和老小儿这些年轻人看的目瞪口呆。米永刚有错,可是他这种不惜血汗的干法,的确令人动容。 犁杖走到地中间,草根盘根错节,泥土更加粘软陷脚。华子迈步跑过去,抓起棕绳:“大爷,算我一个!” 米永刚:“小子,好样的。可惜咱们爷俩也不顶一只牛腿,你岁数还小到我后边去。” 华子扛起绳子:“不行。我个子大,得在前边。” 两人一牛一起奋力,犁杖还是越来越慢,越来越沉…… 柳子富打了两声响鞭:“驾,驾——!” 那头黑犍牛喘着粗气,怒睁双眼,头项前挺,奋力向前! 拉了几步,那黑犍牛竟然前面双腿跪地,晃动脑袋,后腿紧蹬,不顾一切拉动犁杖! 两人一牛拉动犁杖,柳子富也不再吆喝,压着犁把,努力前推…… 犁到地头,米永刚和华子都累得坐到地上,那头牛直起前蹄,嘴里垂下唾液。呼呼喘着粗气,眯起了眼睛。 华子爬起来给那黑犍牛跪下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牛啊,你才是老农民的天赐之神呐!我华凌霄对天发誓,此生再不吃牛肉!” 梁老小儿:“华子哥,你累傻了吧?” 李清华:“你们看,那牛哭了。” 柳子富把华子扶起来:“孩子,你这人心善哪。起来歇歇。老农民就这么干活儿的。” 华子:“以前我就知道蘑菇崴子屯儿的贴饼子好吃,没想到粒粒皆辛苦,竟然这么辛苦。” 米永刚:“我是想把这片地开起来,种上黄豆。够全队一年人吃马喂,还能榨豆油每家都能分一些,豆饼能喂牲口。” 华子:“那这是正事儿啊。为啥不用大队机耕队的拖拉机?白凌云当队长没用过机耕队?” 米永刚苦笑道:“呵呵,白凌云的本钱咱拿不出来。” 华子:“她能有多少钱?难道大队机耕队进拖拉机,咱七队没出钱!” 众人一阵哄笑。 华子:“大爷,别这么干了。就这么三头牛,就是把全队男女都弄来拉犁播种也来不及。我去大队找他们去!” 米永刚:“你个小孩子啥都不懂。请来也干不完。” 华子:“不用拖拉机就能干完?我还想吃老卢做的豆腐呢。给我半天假,我现在就去!” 也没等米永刚答应,华子气昂昂奔大队去了。 华子到大队跟白凌云一说,用机耕队。白凌云还真答应了。机耕队的农机计时收费,一台东方红五十四,一台东方红七十五,七十二个小时。 米永刚见华子把机耕队起来了,告诉男女社员都去种苞米。新开荒交给机耕队。 米永刚悄悄对华子说:“你跟着看看,看这一下午你啥都明白了。” 机耕队驾驶七十五那个叫刘玉库的是队长,磨磨蹭蹭到两点多才进地,先平道再清塔头树根,直到天黑,一犁地都没翻开。 四点半就收工回生产队吃饭。 米永刚把自家的老母鸡都杀了,也不知道从哪弄的白面蒸的白面馒头。可是这个刘玉库还是冷着脸不说话。 柳子富悄悄说:“整点儿酒吧。” 华子:“我家有。回去倒两斤来。” 米雪晴:“喝了酒还能开车呀。” 华子也没吱声儿,跑回集体户装了两瓶白酒,刘玉库的脸果然开晴了。 没想到的是每台车一个拖拉机手,一个掌犁手四个人吃喝完了,倒在生产队大炕上就睡。 米永刚柳子富和华子坐在院子里等着。 米永刚:“小子,你现在该知道我为啥不用机耕队了吧。” 华子咬咬牙没言语。 一个小时过去,机耕队员还在睡,米永刚这几个人还在等…… 眼擦黑了,七十二小时,就这么白白过去八个小时。 华子咬咬牙,起身闯进屋里:“刘队长,刘队长,什么时候启车出发呀?” 刘玉库迷迷糊糊:“你他妈干什么。谁黑灯瞎火谁给你们干活儿?出去!” 华子:“我们队可是按小时花钱的呀。” 刘玉库呼的一声坐起来:“你他妈是干啥吃的?哪个队不是按小时记工?就你们蘑菇崴子屯儿特殊啊?” 华子:“你的意思就是晚上不干了呗?” “不干!”刘玉库说罢又躺下了。 “你妈的!”华子扑上去把他抓起来,连推搡几下把他推出屋子。 刘玉库:“你个小兔崽子,想干什么?” “揍你!”华子抄起门后的老牛锤劈头打了下去!老牛锤是一根废棕绳,盘上铁丝,轰牛用的。打不伤皮肉却奇疼,老牛都忍不了。 华子边打边骂:“你他妈老母鸡都吃了,白酒也喝了。不给老子干活儿!” 刘玉库被揍得嗷嗷惨叫:“你敢打我,我告你去——” 华子打不停手:“你他妈还敢告我?老子废了你!”抓起地下的玻璃酒瓶子当头砸下! 啪地一声,玻璃瓶子碎了。刘玉库鲜血流了出来。刘玉库一见血,一仰头躺在地上了! 另一个拖拉机手从门里出来:“打死人啦。” 华子一脚把他踹了进去!转身看着刘玉库:“起来,开车干活去!” 刘玉库动都不动。 华子握着半截破酒瓶子:“装死?你他妈有一口气也得给老子干活儿!”说着举起破酒瓶子对着刘玉库的脸狠狠扎了下去! 刘玉库吓得惊叫一声,连忙爬了起来! 华子:“你妈的,给我启车!” 刘玉库:“我,我头晕呐。” 华子扔掉破旧瓶子,捡起老牛锤:“老子给你治治!”啪啪又是两下。 “别打了,我启车!” 华子:“屋里那三个都他妈给我滚出来!谁他妈耽误一分钟老子揍不死你们!” 一个掌犁手慢了几步,被华子连揍了三四下。 华子:“七队男女社员,有没有会开拖拉机的?有没有想开拖拉机的?” 米雪晴:“我想开拖拉机!” 梁老小儿:“我也干!” 李彩霞:“我在高中就是农机班的。” 华子:“咱们四个,一台车俩,跟着他们。拿着家伙看着,谁敢磨蹭往脑袋上削!出事我担着!另外,二十四小时内必须学会驾驶拖拉机,教不好,学不会,都他妈挨揍。上车!” 那一夜,蘑菇崴子屯儿没几家睡觉的。 两台拖拉机足足吼叫了一宿。半夜一点,停人不停车,米永刚带人给他们送了一顿夜餐。第二天又干了一上午,那片八公顷的沟地翻完了。拖拉机开回生产队换上圆盘耙、播种机。 华子让老小儿李彩霞他们给车加油。 把刘玉库他们四个叫到一起:“车留下,人用不着了。你们四个滚犊子回家吧。” 刘玉库:“大队有规定,人车同在。” 华子:“那是对大队机耕队拖拉机手说的。你们四个都他妈得掉蛋儿!赶紧滚,别找揍!” 华子跟米永刚商量,安排人跟车播种。争取七十二小时内,把那八垧多黄豆都种上。 李彩霞本来就有农机基础,已经可以熟练操作。华子和米雪晴学的也可以,唯独梁老小儿学得稀里糊涂。廖永刚又安排过来六个年轻人,到康立梅那里领豆种跟着机播黄豆…… 第78章 医药姐妹 种了一下午黄豆,大家停在地头吃晚饭。白凌云骑着红旗自行车来了。 “华凌霄,谁给你的胆子?” 华子:“啥事儿还得别人给胆子?” 白凌云:“你怎么把机耕队长打那样?” “呵呵,打他还用胆子么?他就该揍!米队长家的老母鸡他吃了,我的白酒他喝了。凭啥不干活儿?我们队可是按小时花钱的。” 白凌云:“机耕队啥样我知道。可是这事儿弄到公社机管站,我咋处理?” 华子:“又不是你打的人,与你有屁关系呀。人是我打的,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他敢告刁状,老子平了他们家!要别的没有,能打架的哥们儿老子回宽城能拉来一汽车。放心,机管站要来问罪你就往我身上推!老子接着往上打!” 白凌云:“那这两台拖拉机谁能开?” 华子:“你看看,谁不能开?彩霞姐可是农机班毕业的。别说开拖拉机,当机耕队长都有富裕。” 白凌云:“那你们仨都去机耕队吧。” 华子:“我不去。刚当上山林管理员,还没干出成绩呢。” 米雪晴:“我也不去。彩霞姐,你去当女拖拉机手吧。” 李彩霞:“我也不去。” 白凌云:“彩霞,你既然学过,开拖拉机不是挺好么。” 李彩霞:“不想去机耕队。在蘑菇崴子屯儿和这些人在一起挺有意思。呵呵。” 白凌云:“你还有心思笑出来呀。” 李彩霞:“呵呵,要不是华子那顿狠揍,这些拖拉机就是废铁。我可不去瞎搅和。再说,清华女婿也在机耕队。我犯不着。” 白凌云:“华子,今后有事儿向上级反映行不行?能不能动不动就打架?以前有国咏梅管着我还放心。可现在你连机耕队长都打,这能说得过去么?” 米永刚:“要是我进去我也打!吃吃喝喝我们认了,华子进去叫他们起来干活儿。刘玉库张嘴就骂,华子那脾气是容人的么?要打官司我去!” 华子:“打什么官司。机耕队长用谁,归机管站管么?” 白凌云:“人家当然管得着。要不然我也不来了。” 华子:“机管站给他们开支?” 白凌云:“都是大队记工开支。” “这不就结了,你一个大队书记凭啥看机管站脸子?社员拿钱买车,出工分儿养着他们,他们凭啥不干活儿?你批的条子,七十二小时。要靠他们机耕,我们连一垄地都种不上。大队凭啥用这种人?你告诉小康家窝棚那几个玩意儿。老子种完地就去会他们,有啥尿性都使出来!还是那句话,敢嘚瑟老子平了他全家!吃完饭干活儿。七十二小时快到点儿了。” 白凌云:“要是国咏梅还没走,你绝不会打这么多架。就她能管得了你。” 粱老小儿:“华子哥,你和国户长是不处对象啦?” 华凌霄:“放屁!国咏梅能处对象么?那时天生的干部材料,好干部。好干部的话咱能不听么?好干部的忙咱能不帮么?哥们师祖那可是医侠,望气断人,那可是大师!一眼就断定,国咏梅一定是个好干部。” 白凌云一翻眼睛:“要你这么说,我们都不是好干部了?” “你呢,跟前有好人帮着你就是好干部,要是遇上坏蛋……” 白凌云:“我也成坏蛋了?” 华凌霄:“你还别不愿听。要遇上坏蛋你就完了,坏蛋你当不成。我告诉你们记住了,好人好当,坏蛋可不是谁都能当的。咱们这些人捆在一起都斗不过一个坏蛋。你要将来出息了,千万离坏蛋远点吧。” 白凌云:“那你说前进大队谁是坏蛋?” 华凌霄:“大山旮旯,没有像样的坏蛋。都没坏蛋的能耐。” 小康家窝堡也都是些糠货,白凌云来了一趟,再没动静了。人的这种有点权利就装孙子,遇上茬子就瘪茄子的德行,放在谁身上都一样。大山深处的庄户人尤其显着。前一天他们还是和善的乡邻,一旦有了一个蝼蚁位置一夜之间就变得狗眼看人低。直到遇上敢于磕碰他的对手,立刻变成窝囊废。 晒米永刚台的那二十多天,华子的五间房集体户周围筑起一周一人来高的土墙。机播黄豆顺利完成他又跑到喇嘛庙砖厂买了一耶特车鼓包变形的残次砖,画好了线准备盖鸡窝猪圈。 柳大妞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走进院子里来。她看着华子憋了半天才说:“华子,我妹二妞没地方待……” 华子看看那个小姑娘:“你是柳二妞,今年多大?” “十三。” 大妞:“我去大队大队卫生所,白天她……,她……” 华子问:“十二周岁,她怎么没上学呀?” 二妞却说话了:“我妈不让我上学,我爸没钱。” 大妞:“晚上我回来能带着她。可是这大白天,家里太乱。” 华子似乎明白了这姐妹两个的家境:“那好办。我这儿白天没人,就让她在这学认字。晚上你回来再把她领回去不就成了。” 大妞:“华子。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笑话。女孩慢慢大了,我家啥样你知道。二妞脾气厉害,总干仗。想让她上学,可是你看她的个子,低年级不要;高年级又不行。” 华子:“没说的,大妞姐。就让她在集体户了。” 黄豆种完,大田苞米的人工播种也接近尾声了。种了一个来回,米永刚喊了一声歇气儿。大家坐到了地头。 柳子富的大姑娘柳大妞背着往诊包,走了过来。 “华子兄弟,蔡香萍病了,高烧三十一度。” 华子没好气地回答:“打一针安痛定。你不是已经学会打针了么?看看口腔,舌苔发白就静点消炎抗生素。” 柳大妞:“我仔细核对过你的诊断参考。没有炎症。” “那就是感冒,打安痛定。” “她不愿打针!” 华子:“他娘的,狗屁不干还挑这挑那。不给治,死了拉倒!” 柳大妞:“华子兄弟你别这样。你发脾气,我这赤脚医生怎么办呐?” 华子:“你一会儿回去。吃过午饭,给她一剂银翘散加一片正痛片,再加一大碗温开水。躺在炕上盖被别动,晚上就能吃饭了。今后见到这种病人不用问,肌肉注射康夫狠扎,疼死她个王八蛋!” 哈哈哈……,男女社员,一阵大笑。 米雪晴:“你可真行啊。看不上谁,见死不救。” “你管不着。那种人你看着吧,到秋分口粮,少一粒你试试。他妈的,整走一窝耗子请来一帮爹妈。” 米雪晴:“要是我爸有病你给不给治?” “还别说,真得给他治。” 梁老小儿:“你是看着人家大美女的面子吧?” 哈哈哈哈…… “还真不是。全公社所有的正队长,只有米永刚一个人一直在一线劳动。这很难得!就冲这点,我就支持他。蔡少江家这父子三个也不错,干活儿不惜力不藏奸。就张宝利和蔡香萍……” 米永刚走了过来:“生产队要添一辆平板大车。张宝利是木匠,在队院子里打大车呢。” 二妞背着一只荆条篓从坡下跑上来,跑到华子跟前摘下背篓。 “华子哥,你看我采的药对不对?”说着把篓里的东西倒在地头。 华子拿起一撮白色毛茸茸的嫩蒿:“这茵陈是真好,柔软厚实。” 梁老小儿:“那不就是白蒿子么。到秋一点火吱啦一下就没了。” 华子:“四月茵陈五月蒿,六月茵陈当柴烧。这个月份儿药劲儿最足,治肝病的。二妞,这婆婆丁药名叫蒲公英,要带根没开花的。苦麻菜药名叫败酱,不要根儿。千万记住采点就行,别走太远。我种完地就带你们上山。蘑菇崴子屯儿真是宝地呀,药材都比别的地方肥实。” 二妞:“那我背回去啦。” “嗯。放进仓房里,不能暴晒。” 二妞乐呵呵装上药材回屯里去了。 米永刚:“华子,这孩子怎么采药去啦?” 华子:“柳青青,担心妹妹在家学坏。就求我把她白天放在集体户,学认字。本来我还以为是个小累赘,可这小丫头还真能干活儿。喂猪喂鸡,伺候菜园子。前两天雪晴姐她们去集体户找书,说起咱屯儿周边的野菜药材,她就记住了。” 梁老小儿:“蘑菇崴子屯儿是宝地,可专门儿出操蛋娘们儿。这么勤快的小姑娘偏摊上大破鞋那个妈。再说我大嫂,这一早晨,又把我家祖宗十八代骂个遍。” 华子:“那怪你大哥完犊子。今天种地又没来吧?” 米永刚:“他要来了还能轮到你说话?满地都得听他白话。” 梁老小儿:“回家挨骂,屁都不敢放一个。” 米永刚:“起来干活啦。” 华子中午回到集体户,二妞竟然把午饭做好,摆放在桌上了。 “小姑娘,一上午干这么多活儿。你没写字啊?” 二妞:“都写完了。我姐教我那两个拼音不对。uang、ueng、iong,字典上不是那么拼的。” 华子:“你把那些韵母都学全了?” 二妞:“不咋会。看你那几本小人书,有不认识的就慢慢查。” 华子:“原来十几本小人书,被梁老小儿借去看。后来都被他哥和他嫂子撕了卷烟抽了。” 二妞:“现在还有卖小人书的地方么?” “当然有。县城里的书店,青松岭供销社都有卖的。等我忙完春耕,采药卖钱再给你买几本。作为你帮我干活儿的奖励。” 二妞:“那我就多采药多换钱,多买小人书。” “嗯。我剩下那几本小人书都给你了。你收起来慢慢看。” 二妞兴高采烈地放下筷子找了一块干净布,把那几本《金光大道》《地道战》《红色娘子军》之类的小心地包了起来。 二妞:“华子哥,我姐有大号叫柳青青。孙家的闺女才两岁也有大号叫孙月仙。我也想有个大号。” 华子:“想有个大号那还不容易。大妞姐的大号很好听,杨柳青青江水平。你么……” “华子哥,你也给我取一个。” 华子:“我原来在一本旧书上读过几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你就叫柳依依吧,多好听。不过你也别光看小人书。我给你找一本带图的,你得仔细看,照着书上的彩图再去采药可方便了。” 华子把那本《东北常用中草药手册》找出来,交给了小姑娘。 让华子没想到的是,一本不起眼的书,竟然让一个贫苦人家的小姑娘成了本地的药材专家。 她根本不等华子春播完毕,悄悄拉上几个同伴,天天出去采药…… 柳青青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赤脚医生,她跟华子学医经常在田间地头,趁社员们歇气儿的时候。 蘑菇崴子屯儿年年春播的最后一项都是耲播生长期短的豆类。米永刚当官自尊自大,简单粗暴,但是作为一个农民绝对是把好手! 精打细算,安排严谨。调度有方,监督狠辣! 种豆类面积最小的是绿豆,这种作物不像红小豆能做豆包馅豆沙包,更不像黄豆能榨油能下酱,能做菜能淡马。绿豆除了分给社员一点生豆芽,就是煮绿豆汤。剩下的卖给供销社的收购点,完成任务。 最后一场春播,米永刚把生产队五架耲播都集中到一片地,男女社员,一线二线社员全部集中,力争一天种完。然后就到芒种,芒种必开铲。 华子这组还是柳子富组长,他背着点葫芦负责点种,梁立冬赶套,华子扶耲播,中间康淑君踩格子。最后是田淑云扶着覆土拉子。 梁老小的哥哥梁立冬听了一则新闻,卷了一根喇叭筒,坐在地头白白话话,大肆宣讲。柳子富催了他两遍,他还是坐在地头不动窝:“反潮流是啥?就是大伙一起和走资派对着干!不怕杀头,不怕坐牢,不怕撤职,不怕开除,不怕离婚!你们说这得有多狠?” 华子一回头,米永刚已经从背后走过来了,梁立冬还坐在那白话,根本没有起来干活儿的意思。 “反潮流的急先锋,你们猜她才多大?十三岁,能写文章……”米永刚抓起耲播杆儿劈头打了下去! “你个王八犊子!别的耲播已经种了半截地了。你他妈在这儿装什么大山炮!”说着又是几下。梁立冬被揍得叫都没敢叫出声儿来! 米永刚拿着耲播杆儿:“你给我听好了。日落之前种不完,我让你自己在地里种!狗屁不是的玩意儿,干啥啥不行,你就是个大山炮!” 梁立冬梁大山炮的外号就这么落下了。东北人说什么本事都没有却经常装明白装能人的人就叫装山炮。意思跟现在人常说的大明白、大白话差不多。 第79章 小避瘟散 华子这个组,除了柳子富和他是正经干活儿人,最麻利的还顶数田淑云。梁立冬、康淑君干活都完犊子,华子都不正眼看他们。 按米永刚的规定,别的耲播组十点来钟就完活儿了回家了。华子这个组十一点了,还差一回地。 柳青青背着往诊包又来到了地头。 康淑君连忙喊:“大闺女,快过来帮妈顶一个来回儿。我回家给你们做饭!” 柳青青看了华子一眼,放下往诊包就要去接康淑君的格子杆儿(扶着杆子可以保正踩格子脚步落得稳,身体不倾斜)。 华子一顿耲播杆儿:“放下!” 大妞和康淑君都停下了。 康淑君:“华子,大妞是我闺女……” 华子:“她现在是大队的医生!她到地里来是学医来的,跟你有狗屁关系?大妞姐本来就有点笨,她付出多少辛苦你没看见?你看她那双鞋磨成什么样了?你就不能给闺女做一双?再耽误活儿还让米永刚揍你们!” 柳青青:“华子,我在医院捡到一本书,看不大懂。想给你看看。” 她说着拿出一本很厚的中医书《脾胃论浅解》。 华子接过来翻了一下:“这可是好书啊!不过不太完整。李东桓是宋元四大家之一。他的脾胃论极其有名,挂锄以后有时间我仔细给你讲。给老李太太用的补中益气丸就是他始创配制的。你先看,回头我给你找全本的。” 柳青青:“你刚才说的宋元四大家……” 华子:“刘河间、张子和、李东桓、朱丹溪,都很了不起。不过以李东桓朱丹溪最了不起。慢慢学,不着忙。” 柳青青装起那本书,也没看康淑君,转身回村了。 华子握住耲播杆儿:“干活儿!” 耲完了最后一垄绿豆,柳子富把黑犍牛卸了下来。 华子走了过去:“柳叔,我兜里装着贴饼子咸菜条儿。我去放牛,你卸了耲播回家看看吧。” 柳子富:“去卡巴裆沟,那的蒿子已经够高。它能吃得饱。” 华子:“下午用不用赶回来?” “它没活儿了,就放那沟里。吃饱了它会自己回来。” 华子:“真是神牛啊。走喽,到卡巴裆开饭去。”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柳子富笑着走了。 黑犍牛也不用华子吆喝,一路甩着尾巴走过东坡梁子,缓缓走下土坡。一直走到沟地,牛开始吃草,华子找了一块干爽的地方坐下来掏出贴饼子咬了一口。他一抬眼,看见松林边草地上长出一种嫩绿色的野菜梗,独特的是,即将伸展开的叶子都有三个分叉,就像猫儿的爪子。这就是东北有名的野菜,猫爪子菜! 中药里猫爪子菜也叫唐松,清热疏肝,解毒健胃,制酸发汗。老百姓当野菜,多数都是用水焯了之后泡一宿,蘸酱吃。华子曾拿它炒肉,浓郁清香,相当好吃! 不过这种山野菜可不像柳蒿芽、刺嫩芽那么容易找到。像卡巴裆沟这么密集鲜嫩的,更是难得一见。 华子就着咸菜条儿把贴饼子吃完,开始一把一把的采摘猫爪子菜。先是往衣兜里揣,后来干脆把衣服脱下来,包了一大包。 他把野菜衣服包挂在树杈上,沿着沟帮子一直往东南走。 这条沟越走越窄,坡度越来越陡。他已经有些累,光穿着背心也已经浑身汗出。再往上走,就是柳子富说的松毛顶子。周边的松树越来越密已经遮住了阳光。华子奋力攀爬,太阳西垂,他终于登上了松毛顶子。这顶上的松树,都奇形怪状,甚至贴着地面匍匐生长。 登高下望,华子不禁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脚下的这条山沟原来像极了女人的那东西,甚至很细微处都惟妙惟肖。在他放牛的地方再往西北,还有一汪山间流水。 华子憋不住笑,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难怪叫卡巴裆沟,叫别的名字还真说不出口。 看了一会儿,自己笑了一会儿,他又升起了疑问。这不过是大自然形成的一种地形而已,可是与地精有什么关系?还不能带凶器,尤其是自己那天的经历。他妈的,一切要都是真的,那天晚上自己吃的是什么玩意儿? 华子沿着左侧山梁往回走,来到那条山坡路的时候黑犍牛已经吃饱,静静地窝在松树林下的斜阳里。华子下到沟底取了那包猫爪子菜,招呼一声:“回家喽。” 那黑犍牛也无声息,起身跟着华子慢悠悠地登上山坡往回走。 路过东岗子自己家门前的村道上,只见二妞正在和一个和她差不多的背着书包小姑娘争吵。 那小姑娘:“你都没念书根本不认识药材。这就是野蒿子。” 二妞背着药篓:“谁说我没念书?我有好几本小人书呢。这就是药材。我还拿药材换小人书呢。” 二妞眼尖,看见远处领着黑犍牛走过来的华子:“华子哥,你是识货的主儿。看看我这是不是药材。” “你是识货的主儿!”华子脑袋轰的一下。小姑娘的声音跟那天晚上那个陌生声音一模一样。 二妞又喊:“华子哥,过来看看呀。” 华子豁然回神,答应一声来到二妞跟前。又是心中惊喜,这小姑娘挖了满满一药篓紫花地丁! 华子赞道:“小丫头,这可是好东西呀!紫花地丁,说不定哪天就用得着!这么肥大,好药材!” 柳二妞:“嘿嘿,刘雅丽。你服气了吧,米口袋就是药材。” 华子把衣服包交给二妞:“都拿回去放到仓房里。等我回去做好吃的。” 那个叫刘雅丽起身走了,没走几步突然回身高喊:“柳依依,你给他做老婆吧。”喊完抹头就跑。 “这他妈谁家的孩子。” 二妞:“刘诚家的老妹子,黑不溜秋,掉地上找不着。” 生产队的大片地,按时令一样一样先后播种。杂粮豆子播种完毕,苞米那边已经得开铲头遍地了。 华子一边铲地一边把苣荬菜、荠荠菜、婆婆丁、苦麻菜都收起来,装在一条白布口袋里。 刘四儿问道:“你忙忙活活的,别人歇着你忙着。你一个人能吃多少那玩意儿?婆婆丁、荠荠菜还连根挖出来。” 康立梅:“那苦麻菜也不能吃啊。” 华子:“你们可不知道,这些野菜都是药材。你问田淑云,前两天牙疼,吃几顿柳蒿芽就好了。荠荠菜婆婆丁,叶子是野菜根儿就是药材。苦麻菜把它弄回去阴干了。谁有头疼脑热的,加几样药材熬水喝比镇痛片管用。谁要帮我收集这玩意儿,今后用药我不要钱!” 米永刚:“一人把一垄,野菜药材都捡起来交给华子。” 铲一个来回,华子就装了鼓鼓一口袋。 米永刚下令歇气儿。 地头歇气儿,成熟的男人坐下来在一起抽着旱烟,有一搭无一搭聊着没有主题的闲篇儿。 一线妇女可不像二线妇女那么放纵大笑,话题毫无顾忌。姑娘们或者坐在那里不说话,或者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只有华子他们这帮毛小伙子,也不知道累,拍着篮球练盘带挡拆…… 米永刚喊了一声:“你们几个停下擦擦汗,干活儿啦。” 华子擦着汗拿起锄头,大妞又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地头。 “华子,蔡香萍家仨姑娘一个妈,都坏肚子……” 华子一顿锄头:“我说他们家那娘们儿怎么这么别扭啊?种地感冒,产地窜稀。就是偷懒不想干活儿!” 柳大妞:“感冒能装,闹肚子还能装啊?我给了每人两片儿泻立停。” 华子:“我天!你可真大方,那种人家给点磺胺类药片儿就不错了。泻立停多贵?一个整劳力一天都挣不来一片儿。” 窦苞米瓤子:“我天他妈,大队卫生所给他们家开的。” 柳大妞:“两片泻立停也没止住。听他们描述的样子,恐怕是病毒痢疾。” 华子立刻警觉起来:“红色白色?” “昨天红得多,今天都是白色。” 华子一拍巴掌:“那可坏了!你去往诊戴口罩没有?” “戴了。” 华子:“那还好。泻立停别给了,根本不管用。把他们家的患者全部隔离,这种病一旦传染开就是全村哪。我去县城抓药,今天晚上抽人配药。队里出大车到公社供销社买几袋子白灰。要快!” 米永刚:“华子,一家蹲痢疾,至于这么大折腾么?” 华子:“不传开最好。一旦传染开,会死人的!” 开始的时候没人在意华子的话,痢疾在那时候是很普通的常见病。就算真的患上了,不过吃几片药打几针也就没事儿了。可是当天下午队长米永刚就患上了,接下去三家五家,柳青青戴着口罩背着往诊包已经跑不过来了…… 华子从县城抓药回来的时候,蘑菇崴子屯儿又有四五家全家卧倒。 集体户大门外站着一堆人,柳二妞拿着钥匙就是不给开大门,不让进去。 柳青青神情焦急:“华子,蔡香萍家两间房子一铺炕,没法隔离呀。” 华子打开大门往院里搬药材:“米队长呢?” 梁老小儿:“他也撂片子了,在家蹲猫屎楼子呢。” 华子:“没传上痢疾的主劳力,就在地头分散扎窝棚。告诉屯里人,不准再串门子。挨家茅房都撒白灰!” 刘四儿:“有茅房的还行。没茅房的咋办?” 华子:“居家过日子还能没厕所?” 刘四儿:“嘿嘿,东岗子就集体户有茅房。你问问还谁家有?西岗子也有一半家没茅房的。” 华子:“那就告诉他们,拉屎拿把铁锹。完事儿都埋上。” 梁老小儿:“这倒好。都变成猫了。” 华子:“招唤几个识字的,连夜加班配药。” 药料箱子打开,华子一包一包地往外搬。 柳青青:“华子,咱们要配制什么药啊?” 华子:“这回可大了去了,御制避瘟散!就这些把卫生所的存款都花光了。” 柳青青:“啊?你不是说那种药又贵又没用吗?咱这大山旮旯谁用得起呀?” 华子:“笨姐姐,用药得学会变通,咱这是三个方子加减味套用的,这叫复方。你先把处方写出来,就叫小避瘟散。藿香正气小避瘟,车前槟榔两香陈;山中提取薄荷脑,三方合用仔细斟。” 柳青青:“你还是把配伍说全了吧,我脑袋太笨。” “白芷、姜黄、丁香、木香各三两,大腹皮、藿香、厚朴,槟榔、车前子、枳实各二两,薄荷脑半两。分装九克一包。” 无论大队还是公社,也都没在意华子的话。都以为是吃了什么脏东西,蹲几天茅房就好了。 可是第三天上午刘诚的老娘就死在了自家的茅房里。这个老太太的死顿时引起了蘑菇崴子屯儿的恐慌! 大队书记书记白凌云慌了。再发生死人的情况,她就得被追究责任了。于是下令,拿大车封锁了西南大道,蘑菇崴子屯儿人,除了华子、柳青青,其他人不得出去!公社医院前来支援的时候,华子的要求很奇怪,他要了三百片去痛片,其他药物都交给了柳青青。 华子骑着自行车挨家走访,发现有腹泻的就用一片去痛片放进酒盅里,倒进白酒点着。火灭放凉让病人喝进去。 走到米永刚家,带上了米雪晴;走到李耀晨的父亲李看瓜家,请出了李彩霞。 全村传染性痢疾,光他自己和柳家姐妹根本忙不过来。 识字能看明白药方的,除了华子和柳青青,那只有米雪晴和李彩霞。华子现把俩姑娘全身消毒才带进五间房西屋,配药蹬药碾子…… 第二天,蘑菇崴子屯儿东西两岗子都有人染上了痢疾。 柳青青和华子根本忙不过来,也跑不过来了。四个人在屋里配药,柳二妞戴着口罩,站在大门口挨个发药包…… 大热的天,四个人两个铁药碾子,还得带着帽子手套口罩儿,闷得通身是汗。 可是制药这种活儿,再苦再累都得仔细认真,一点都不能马虎。刘四儿还细致一些,梁老小儿和卢二只能做粗活儿力气活儿。 华子把一个竹子做的小笸箩样的玩意儿,用四根绳子吊起来,喷湿了装进药面子开始摇动。边摇边喷水边拿刷子刷,很快就摇出一堆黑色的小药丸儿。华子说这叫梧子丸。 开始大家都觉着新鲜,学着摇竹筛做药丸。可是一上午做下来,谁都受不了。两条胳膊都摇木了! 米雪晴:“华子,要不然你出去。我们四个把衣服脱去一层。” “你以为带上这些是避讳男女呀?咱们几个再有跑厕所的,那麻烦可就大了。” 华子出去,把那架木扇车子,架到北窗口上摇了起来…… 当年当玩具买来的扇车子,如今成了他们劳作的风扇。后来又成了阴干药材的吹风机…… 第80章 无敌骂手 华子的集体户不分昼夜忙了七天,疫情总算控制住了。 不知道蔡香萍家怎样,米永刚是第一个找华子他们报告病好的。米永刚虽然私心不小,可是对于土地、庄稼还真是认真负责。痢疾虽然控制住了,可是身体还很虚弱。铲地不能耽误,他把散居地头没染病的男女社员都召集起来,还得继续铲地。 华子每天把预防痢疾汤药送到地头。歇气儿的时候每个铲地的社员一二大碗,一口气喝下去。 药桶里,大家能认出来的都是蘑菇崴子屯儿终边随手就能采到的婆婆丁、黄芩还有绿豆。 看着社员把药汤喝下去,柳二妞却悄悄哭了。 米永刚:“华子,你们给大家治病。生产队给记工,这小姑娘是不不知道啊?” 华子:“她可不管记不记工。小姑娘念书没课本儿,喜欢小人书。我的那些小人书都让老小儿他哥嫂撕了抽烟了。我答应二妞采药晾干后送到药材公司换点钱给她买小人书。可是这一闹痢疾,把她采的药都给用了。” 米永刚:“他那些药材能卖多少钱?” “小姑娘不容易,干品婆婆丁也得有二十来斤。总能换个一两块钱。” 米永刚:“我做主了。从队里的公积金拿出两块奖励二妞!” 华子:“我也出两块。明天去药材公司结账就给她买回来!” 柳二妞擦干眼泪:“队长,我不要工分儿。有小人书就行。” 四块钱,华子给二妞买回二十多本小人书。还利用旧木板给她做了个小巧的书箱。小书箱里的小人书就是小姑娘二妞的综合课本。 李彩霞和米雪晴、柳二妞昼夜不离开集体户,就住在当年国咏梅的大炕上。华子睡箱子盖儿。能出去挨家往诊探视的只有柳大妞。 早晨米雪晴和李彩霞把药包一包包包好,交给柳二妞在大门口发放。华子在院子里支上一口大锅熬制预防痢疾的汤药。 大门口突然传来女孩子的叫骂声:“你他妈的凭啥不给我。我家四口,我姐家两口,一共六包药。给我拿来!” 柳二妞:“你昨天抢我婆婆丁,还没陪我。就不给你!” “你算你妈个腿。小逼崽子装什么蒜……” 东岗子上虽然都是穷人家,可是除了赵老妖还真没听见这么粗野恶毒的骂人话。 华子直起腰走到大门口:“谁跑这儿来撒野?” 柳二妞:“华子哥,就是她,曲惠贤!昨天抢走我半篓婆婆丁,今天还腆着脸来领药。” 华子打量着大门外的姑娘,粗腿大屁股,至少也有十六七岁。一张方脸,红唇凸显,黑眉毛下,眼睛不大却是双眼皮。 华子:“你抢二妞的婆婆丁了?” 曲惠贤:“我想要一把回家熬水,这小丫头不给。今天还不给我药……” 华子:“你那体格子能装下她,婆婆丁满山都是,不会自个去挖?那婆婆丁是给一线劳力配预防药的。你必须得陪!再敢跑东岗子来骂人喷埋汰话,老子揍不死你!二妞,把药给她。” 二妞隔着大门把药包扔了出去…… 华子把药汤装进桶里,装上骡子车,跟柳子富去地头了。 歇气儿喝药,华子问米队长:“大爷,屯子里姓曲二姑娘多大了?” 米永刚:“应该十八了吧。明年干活儿就得上一线。” 梁老小儿:“他们家姑娘还带上一线的?曲惠贤那体格子比康立梅都壮。” 华子:“是你嫂子的妹子?” 梁老小儿:“那可不。你可别招惹她,那家伙骂人跟她姐差不多。不带歇气儿的。都像他妈。” 米永刚:“他妈姓孔。是公社政工组老孔的妹子。仗着点势力,硬给落户到咱们队。他家的房子都是生产队给盖的,那时还是白景林当队长呢。” 华子:“我说怎么那么豪横呢。昨天抢二妞的婆婆丁,今天在大门口儿领药,破口大骂。要不是怕传染给别人,我就不能给她药。” 梁老小儿:“你就不应该给她。他们家哪来的病人?我哥我嫂子也撒谎说有病,就是不愿意出工。还能得点便宜药!” 华子:“他妈的,男的打女的不占理。可是摊上曲家这些女人,非琢磨暴揍她们一顿!再说,这些药也都是花钱来的,一线劳力可以免费。在家躲活儿的那些人,一分都不能少算。回去我就让米雪晴记账上!” 大家喝了药汤子,华子收起药桶。柳子富把骡子车调过头去。 华子把药桶装上车,拿下锄头准备和社员一起铲地。忽然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声女人的哭骂声…… 本来拿起锄头准备铲地的社员都停下手来。 一个白胖女人披头散发,下了大道,横穿黄豆地来到大家跟前。 “米队长啊,康蒙钩子打我,你到底管不管啊……”康蒙钩子是保管员康立梅的外号儿。 来人是梁老小儿的嫂子曲惠勤! 蘑菇崴子屯儿第一骂来找事儿,男女社员谁也没吱声,拿着锄头都转身装作铲地。 米永刚:“康蒙钩子,康立梅?她因为啥打你?” 曲惠勤:“全屯子都预防痢疾,我去队里要一把绿豆。康蒙钩子说啥也不给。我就说了她两句,她伸手就给我一个大耳刮子!” 米永刚:“生产队的绿豆能随便要么?出去一两都得上账。你都说啥了她就打你?” 华子今天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位有名的“蘑菇崴子屯儿第一骂”。比她妹妹曲惠贤长得好看,皮肤白得晶莹剔透,丰乳肥臀,角瓜脑袋一头长发。一张小嘴真的可以用樱桃小口一点点来形容。就是那双眼睛长废了。黑眉毛双眼皮,眼角却急剧下坠,弄成一对鸡心眼儿。 不过两个胖脸蛋子清晰地印着红紫的大手印子。根据华子的判断,绝不止一个大耳刮子,至少挨了五六下。脖子后还有几道抓痕。 “我就说我预防痢疾在家熬绿豆汤,要一把绿豆……” 米永刚:“绿豆汤是解暑的,怎么能预防痢疾呀。” 曲惠勤:“华子的预防汤药不就是婆婆丁、黄芩加绿豆吗?” 华子:“要那么简单,你也当大夫了。” 米永刚:“康立梅没给你绿豆做得对。为啥打你我回去也得调查,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啊。” 曲惠勤:“米永刚,你要不给我个公断,我就上你家养伤去!” 米永刚:“我家又不是医院,你去也没用。我说你呀,还是去大队找白书记。我回生产队找康立梅先问问。” 米永刚说完扛起锄头往屯里去了。 曲惠勤四下看看,华子已经和柳子富赶着骡车往回走。地里的社员已经铲出去几十米,没人搭理她。 米永刚不搭理她,曲惠勤果然去大队了。依着白凌云,还要开大会。 米永刚急了:“这是啥时候,还开大会?曲家、梁立冬根本没病,却在家泡病号不出工。上生产队硬要绿豆,一次就要一斤。康立梅不给她,张嘴就骂人!人家能不揍她?” 白凌云:“可是这事儿要闹到公社,跟老孔没法交代呀。” 米永刚:“咋的?他家有老孔就可以横行霸道?就可以占社员的便宜?他们家二姑娘曲惠贤多大了?抢小姑娘的婆婆丁。要不差她是女的,华子揍不死她!康立梅做得对,曲惠勤挨揍活该!我还告诉你白书记,华子和那帮大姑娘小伙子憋着劲儿要收拾他们两家呢。别说老孔,你把公社书记弄来,我米永刚也得主持公道!” 白凌云:“米队长,咱们当干部的不能跟社员一样啊。” 米永刚:“跟你说实话。从打开春儿种地,我这队长就不想干了。你酌量办。以你的想法开大会,你看有没有人掀你桌子。” 白凌云:“你是说华子吧。” 米永刚:“这小子打过我。可是我也挺佩服他!干活不惜力,为人也仗义。救了蘑菇崴子屯儿一屯子人,天天熬药配药。就这样还能插空儿跟着铲地。这在哪不是好社员?他不愿意伸手揍女人,但我相信多大官儿他都敢整,别说什么老孔老孟的。” 白凌云知道华子的脾性,可是她不想也不敢得罪公社干部。那个老孔既不是书记也不是主任,连政工组组长都不是。可是能管得着各村书记,只要想往上爬就得过他那一关。 官网人情,比疫情病情、红白痢疾更可怕,更令人讨厌! 人们的病毒痢疾刚刚过去,西南道口还没全部开放。一个秃顶白胡子老头来到华子的大门口。是李彩霞、李耀晨的父亲。 这个老头有一手绝活儿,就是能种香瓜。从打有生产队,他就一直在队里看瓜园。没几个年轻人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一打听李看瓜无人不知。 这老头儿刚被华子柳青青治好了痢疾,拄着棍子能下地走路。可是华子跟他打招呼,他只是用鼻子冷哼一声。 他声嘶力竭地把老姑娘李彩霞喊了出来。李彩霞戴着口罩、帽子、白围裙,从屋里面走出来。 老头命令闺女,脱掉那身丧服,立刻回家。 米雪晴:“老爷子,彩霞姐辛苦这么多天。是在这里出工的。不但满工,还有奖励呢。我爸说了,年终奖励豆油。” 李老头儿:“大男大女,叽叽喳喳,不分黑白滚在一处。臭不要脸!” 米雪晴:“你老这么大年纪会说话不?我们不黑白在一起干活儿,你能活到现在?” 李彩霞:“都别说了。我现在就跟你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她脱掉围裙帽子手套,拿着华子递给的口罩跟着父亲郁郁而归。 看着李彩霞跟着父亲离去,华子也很郁闷。 “姐妹几个,放下手里的活儿。今天咱们也放假,采点野菜,今晚吃饺子!” 小二妞:“我知道,拐棒沟有山糜子,还有黄瓜香。” 四个人背着采山篓,带着采药镐野菜铲子出发了。 二妞说的拐棒沟在蘑菇崴子屯儿东北石狐岭下边,这条沟的东南上边就是卡巴裆沟。 四个人下到半山坡,就被盈手的黄瓜香恋住了。 这种野菜很像蕨菜,但比蕨菜肥厚,必须在它的叶子卷曲未展开的时候采摘。吃起来却有黄瓜香味。它就是东北特产山野菜,名字却叫:广东菜,被誉为“林海山珍”。 忽然一声悠长的牛哞,哞—— 华子欢呼一声,向沟底跑去。那头黑犍牛正在沟底吃草呢。黑犍牛见到华子,用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华子随手把采来的黄瓜香喂进它的嘴里。 二妞大妞米雪晴先后下到沟底。 二妞:“华子哥,它认识你。原来这里的山糜子又大又新鲜。” 米雪晴:“你的华子哥一时犯傻,给这头牛下过跪,发誓今生不吃牛肉。” 华子:“牛比人强,知道感恩。我就是放过它喂过它,它就记住了。人使役它几千年,除了几篇狗屁不通的文字还有什么?它帮人类干了那么多,不惜力不藏奸。可人类给它什么了?连他的生育权都给断绝了。《东周列国志》里说周厘王的弟弟公子颓,特别喜欢牛。他养牛不是让下人去侍弄,他事必躬亲,每头牛都是自己精心饲养。还给牛取了个雅号叫‘文兽’!当时觉得荒唐,可是总比那些养鹤的养狗的养猴子的好得多,那些玩意儿风花雪月,谄媚争宠,屁用都没有。” 米雪晴:“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柳二妞:“雪晴姐,你说的啥?” 米雪晴:“李纲的病牛诗,回去教你。” 蘑菇崴子屯儿的痢疾算是控制住了。可是,孙信义的老娘却始终不好。 华子让大妞仔细给那老太太做了检查。原来根本不是痢疾后遗症,而是老病肛瘘! 孙老太太的肛瘘迁延一年多了,用消炎药,越用越严重。那老太太听说华子有治肛瘘的绝方,立刻把闺女儿子都叫来了。求华子大夫治病。 孙信义真的难住了。连他实际上的徒弟柳大妞都不肯告诉,谁还能求动他? 从打那些知青走了,他几乎和蘑菇崴子屯儿的任何人都不怎么太近。现在不但打过他这个大队会计,又因为招户把队长揍了!大队书记白凌云对他也无可奈何。 孙信义无奈,只好去恳求老相好康淑君。康淑君一听说要去求华子,差点没给孙信义跪下。 康淑君虽然没什么脑子,可是她知道孙信义整不了华子。尤其是一个赤脚医生出在他们家,没有华凌霄,谁都白他妈废! 大妞正在教妹妹二妞识字,康淑君来到她们姐妹两个的西屋。 “大姑娘,华子真的能治得了老孙太太那个毛病?” 大妞一皱眉:“你要干啥?” “孙会计四处打听,要求人……” 大妞:“你要帮孙信义,我和我爸管不了。你现在就搬孙家过日子去最好。我能养活我妹妹。” 康淑君:“大妞,你怎么说话呢?当了大夫连你妈都看不上啦……” “要不是你,我早就是大夫了,何必从医院回来?我憨,我闷,可我不傻。要求华子老师你自己去。孙信义的老妈是你妈还是你婆婆?” 康淑君:“大妞,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大妞站起身:“要骂你就骂。” 大妞站起身领着妹妹走了出去,屋里剩下傻傻的康淑君。她这个人说是好人,恐怕没人会相信;可是她坏,恐怕一件坏事都做不成。凡事不过脑子,只要她信得过,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孙老太太得病,蘑菇崴子屯儿尽人皆知,再不治已经说不过去。孙信义便让她跟大妞说说,让大妞求求华子。毕竟在这大山旮旯,只有这么一个称得上医生的医生。 可是康淑君没想到,一向憨闷老实的大妞竟然发起了驴脾气! 第81章 两台永久 不是华子不肯出手相救,是闺女大了,心思多了。思来想去,孙信义还是想到了一个人。华子暴揍米永刚,连米永刚的姑娘米雪晴都模棱两可。华子悄悄一句话让李清华和梁老小儿传出去,米雪晴竟然也跟着晒米永刚的台。 孙信义让他妹子孙信真到米永刚家,跟米雪晴聊聊。米雪晴很奇怪,虽然同在一个村,但是两个人很少联系。这个孙信真从打大哥当上大队会计,再就没参加过队里的劳动。 可是当孙信真转弯抹角说出,想让她求华子给自己母亲治病米雪晴既觉得好笑又感到新奇。同时也从内心涌起一种莫名的骄傲。 答应了孙信真的请求,她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自己算华子的什么人?凭什么就卖给了别人的面子? 万一华子一口回绝,那该怎么办?她很想试试自己在华子心目中的分量。 她不由得一阵耳热心跳…… 华子正在集体户的大院里种苞米,米雪晴推开了大门。 “小大夫,你在院子里种这么多苞米呀?” “喜欢吃,饭量大。” 米雪晴抓起刨埯镐帮他刨埯:“你有治孙老太太的法子?” 华子:“小病。好治。两百块保证治好。” “啊?两百块,你太狠了!” “三百!” “你还涨价?” “再废话就放下家伙,回家去!” 米雪晴:“兄弟,不带你这样的。” 华子:“要是别人我兴许还不要钱呢。孙信义、孙信礼、孙信仁、孙信智哥四个养不起一个老妈?再说,大队书记经常换,孙信义这会计可是铁打的衙门,掉蛋儿一回,转过年又上去了。他怎么又去大队了?他得搂多少?这个钱他必须得花。三百是看他老妈的面子,要是他自己,最少五百!你就跟他们这么说,还得先拿钱后用药。烂屁眼子的埋汰病也就大妞不嫌弃。要是我,哼哼。” 米雪晴:“这算你给我面子?” “换一个人,叫爹都不行!” 米雪晴芳心暗喜,这个小流氓还真看得起自己。 三百块钱的治病药成本不到十块钱,不过华子得把场面做大。让所有人都以为这种药金贵、麻烦、千金难得! 米雪晴和柳大妞把孙家的三百块钱拿过来,他就说到省医药总公司找人买药去。一去就是三天。 回来时华子故意弄了两个帆布提包,里面装满衣服书籍,谁问他都是新弄回来的药料。 集体户的西里屋成了临时制药厂。 这种骗人的把戏华子必须带上米雪晴。只有把她骗得心服口服,孙家一门才能心甘情愿。 不过是传统中医的茜炭、槐角、川芎、红花、白芍、丹参加一些甲基咪唑之类的西药。用药碾子碾成细粉,做成颗粒药丸而已。 华子和大妞轮番登药碾子,米雪晴负责晃动竹筛做成梧桐子丸。这种活必须细腻手巧,但非常腻味人…… 两个月内服外敷,孙老太太的病奇迹般的好了! 药,不论中西,不论贵贱,能治病就是好药。 这时华子才从米雪晴手里把那三百块钱要过来,带着去宽城“结账”。 回来的时候,他给两个姑娘带回来一份大大的惊喜!一人一台崭新的二八杠永久自行车! 要知道就是在宽城,这种自行车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得有专门的供应券,得走后门儿。华子是拿一百斤小米,找当年的老邻居换的。就算大队书记白凌云骑的也不过是老旧的红旗。华子骑的那辆自行车更是没牌子,是他自己攒的。 大妞嘴讷,满脸笑靥,却眼含泪花。米雪晴美得都不会走路了。 可是他们都忘了一件事,米雪晴是队长的女儿,柳大妞是康淑君的闺女。 两个姑娘同时犯一个毛病,不会骑自行车。自己的新车供在家里,拿华子的旧车练骑行! 学了七天,总算学得会骑了。队长米永刚却被人告倒公社里去了。白凌云带着工作组来到蘑菇崴子屯儿查账! 正是生产队忙铲忙趟的时候。两辆新自行车,搞得蘑菇崴子屯儿人心惶惶。 米永刚带着闺女,推着自行车,给华子送回来了。 “华子,你的自行车,我闺女不能要。骑上这玩意儿,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华子问道:“不就是一台自行车么?有什么洗不清的?” 米永刚:“上级怀疑我贪污受贿。” 华子问:“你真贪污受贿了?” 米永刚:“队上的钱我一分没动过,有人送点礼。都让雪晴退回去了。” 华子:“我知道。就算没退回去,那点玩意儿够买辆大永久的?你能弄到认购券么?” 米永刚:“我哪有那能耐。” “还是的呀。脚正不怕鞋歪。让他们查去!” 米永刚:“可是人嘴两扇皮,唾沫星子淹死人。我闺女……” 华子:“呵呵,我就怕影响柳青青和米雪晴的名声,才一次买了两辆。这是她们应得的报酬!老孙太太的病,这两个姑娘付出多少义务劳动你最清楚啊。我姓华的心里没鬼,啥都不怕。米雪晴助人为乐,劳动奖励,光明正大。有人告你那是因为她嫉妒。” 米雪晴:“我猜就是……” 华子一伸手:“不许胡说!有话咱们社员大会上说去。雪晴姐,你就大大方方骑回去。越是躲躲闪闪,别人越是怀疑你,越是没屁格勒嗓子!” 华子跟着一线社员铲了一天的苞米,回来想打听一下调查组都查出啥来了。柳二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到集体户。 “华子哥,快去我家看看吧。我妈和我姐干起来了。” 华子很疑惑:“你姐,还能跟你妈干仗?” 柳二妞拉着华子的胳膊往外拽:“还不是因为那辆自行车。” “嘿,你说我这不是作孽么。” “哥,你不是作孽,是做好事。我妈不要脸!欺负我姐和我爸。” 都在东岗子,距离不远。华子跟着二妞不到五分钟就听见康淑君在扯着嗓子嚷:“那个流氓就没安好心。他凭啥给你买车子?就是怕你讹上他!你给我说明白到底啥时候的事儿!” 华子已经走进他家没有院墙的院子,才听柳大妞说:“我们没事儿!有你这么埋汰亲闺女的么?” “那你为啥不让我学骑车?那个姓华的就是个流氓。你骑她的自行车,孙信智能要你么?” 柳大妞:“呸!我用他要。谁说要嫁给他了?” “不嫁给他,你要嫁给那个流氓啊?” 看来这娘们儿不但要讹闺女的自行车,还要把大妞许配给孙信义的弟弟孙信智! 柳大妞看见华子已经走到康淑君背后了:“你说话积点德。谁是流氓?华子是我老师!” “那个姓华的就是个臭流氓!他给你买车子就是跟你有勾当!” 华子伸手抓住康淑君的长头发,啪啪就是俩大嘴巴! “你个败家娘们儿,埋汰我也就罢了。有这么埋汰自己闺女的么?” 康淑君被华子打得倒在了地上:“华子,你敢打人!我找队长告你去。” 不知道是真要告华子,还是怕华子再揍她。她爬起来一溜烟儿跑了。 大妞哭了:“兄弟,你一片好心。你说这事儿闹的。” 华子问:“她这是要干什么?” 柳青青:“这几天就想要我的自行车,我就没答应。今天我下班她就要推出去学骑车,被我夺下来了。” 华子又问:“我听她说什么孙信智?” 柳青青:“丢死人了。孙信义走后门把我送进医院,没几天就给孙信智提亲。要不我也不能回来,就是不愿沾他们的光。不知道怎么核计的,从打我去卫生所,这事儿又提起来了。你说这都成什么事儿了?” “我去找米永刚,开社员大会。不然真是越搅越乱。” 这次社员大会华子不能再靠墙角挨女人了。他得坐在长条桌跟前。 可是长条桌跟前也很挤。 有队长米永刚,还有大队书记白凌云和三个调查组的人。另外还有告华子的康淑君和当事人柳大妞、米雪晴。比戏台上的人还多。 好汉出在嘴上,流氓也赢在嘴上。 他得仔细地把要说的真话和假话都编圆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以假为主,大唱高调! 白凌云和米永刚的讲话华子也没怎么听。 然后就是康淑君说华子怎么揍她。 康淑君说:“我和我闺女拌两句嘴,他进院二话没说,上来就给我俩大嘴巴子。这不是耍流氓么,骑着脖颈拉屎啊。我现在脑袋还迷糊,都找不到东南西北啦……” 白凌云把康淑君按到旁边坐下,然后对着我:“华子,这回该你说了。凭啥打人,自行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子站起身:“打人,自行车,两样加起来一个小时说不完。你得让我坐下。” 米永刚站起身,把他的凳子让给了华子。 华子坐在凳子上:“呵呵,坐在这儿,有当领导的感觉。当官儿的感觉,真他妈好!” 人们一阵哄笑。 白凌云:“你别胡扯,说正事儿。” “正事儿,不就是两台自行车么。我们仨给孙老太太治病赚的!这是她们俩应得的报酬!” 白凌云:“大队有合作医疗啊。你们这么干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华子:“你别管走什么道路,总得把老太太的病治好吧?合作医疗?合作医疗有这种限量特效药么?我在省医院的时候,这种药得局级以上的干部才批给几片!我们没办法弄到那么多。怎么办?中西结合吧。柳大妞同志每天下班后都得蹬药碾子,米雪晴同志本来是好心劝我给孙老太太治病。后来也被我给拉来当苦力做药丸。三个工作人员,两个来月,再加上这种特效药,不值三百块么?要不是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你就是一千块我也不治。又脏又累不落好儿!你们可以去县医院问问,就算出五百,看看那个大夫能给你治好!” 孙信义一举手:“华子,我们孙家可没人说你多要钱太贵了。老太太现在还天天念叨感谢大妞和你呢。” 华子说:“大妞不容易。那种病也就是大妞,换个大夫谁愿意干?而且她每天都是靠双腿走着给各家病人打针送药。步行去公社医院求教取药,一双布鞋,几天就磨坏!我问问大家,就这样一个好医生,不应该有一辆代步自行车么?” “应该”“应该”…… 华子起身向大家鞠个躬坐下:“可是就是这辆自行车,他妈康淑君非得要!不给就骂人,就吵架!骂我是流氓也就罢了,竟然说我和她闺女有勾当。天底下有这么埋汰自己亲闺女的么?他该不该打!” 李清华:“自个放骚还埋汰亲闺女,打死都不多!” 华子:“康淑君这么干,让柳大妞大夫还怎么见人?怎么当好这个赤脚医生!” 有人喊道:“把她拉到街上,游街批斗!” 华子:“下面我再说米雪晴那辆自行车。大家知道,永久自行车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得弄到供应券。也是赶巧了,我一个发小儿家调走了,他也不从哪弄的。但是俩供应券要一百斤小米。是米雪晴把自己家的小米拿出来和我一起凑了一百斤,才换来的供应券。这也只是其一。说到私情,也许我有,那么漂亮一个大姑娘谁不喜欢?可是人家有文化,脑袋好使,受国咏梅的影响,要奔个前途。能看得上我一个流氓坏分子么?” 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米雪晴身上,看得她面红耳赤低下了头。 华子接着说:“说到自行车,我认为这也是一种奖励。米永刚这个人,当社员是个好样的,干起活儿一溜风!可是当队长,略有不足。如果没有米雪晴奔走协调,团结社员,我敢断言母猪河七队今年连公粮都交不上!就是孙老太太这病,没有她出面说服我。坚决不治!所以我反省过后,觉得应该给她这辆自行车!” 人们不再出声,就算不认可,也说不出什么。 华子:“我还有最后几句话。因为是柳大妞和米雪晴两个辛苦工作,才使病人顺利康复。买自行车不是小事,我也顾虑很多,生怕惹出闲话来。尤其是柳大妞,老实嘴讷,连他妈都欺负她。怎么办?买俩总行了吧。就算你造谣说我们有勾当,有一起勾当俩的么?你脑袋让狗屁呲啦!我就说这些。” 白凌云跟米永刚小声嘀咕了几句才说:“问题基本澄清了。调查组明天撤出蘑菇崴子屯儿。康淑君给赤脚医生泼脏水,挨揍活该。散会!” “等等。”柳大妞说话了。 白凌云:“你有事?” 柳青青:“当着各位领导和大伙儿我想问个事儿。” “你说。” 柳青青:“我妈逼着我嫁给孙信智,我不愿意。我能不能说出理去?” 白凌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拉郎配,包办婚姻哪?你妈应该批斗!” 人们已经站起身准备回家。也不谁躲在人背后说了一句:“瞎他妈整。那么嫁过去不乱套啦!”人们一阵大笑…… 白凌云喊了一声:“柳子富、康淑君,你们俩留下。其他人散会回家吧。” 第82章 田野风情 出了生产队大门,米雪晴追上华子:“华子,你等等。” “什么事儿?” “你怎么没说调查组的事儿啊?” 华子四下看看,人们仨一群俩一伙儿的分头散去才说:“调查组的事是我能说得么?白书记不是宣布调查组撤走了么。” 米雪晴:“这个调查组我猜就是她勾来的!看我的永久车子她羡慕嫉妒恨,找我爸的麻烦。” “看破别说破。赶紧回家吧。” 米雪晴:“你猜,她把康淑君两口子留下,能说什么?” “我可没你那么会猜。” 不知道白凌云跟柳子富康淑君说了什么,第二天一大早,柳大妞骑着新自行车上班了。康淑君再没惦记大妞的自行车,孙信智也不再惦记和柳青青恋爱订婚。如果真像白凌云说的那样,把康淑君挂上大牌子游街,她这十几年的丑事都得折腾出去。 其实米雪晴再怎么聪明也猜不透白凌云的心事。 在米雪晴、柳青青、柳依依、李彩霞这些年轻姑娘的心里,没人会想得到身为大队书记白凌云会对华子动过心思。 年龄差距过大也就罢了,这两个人的脾气就是水火不容!华子心甘情愿在蘑菇崴子屯儿厮混,白凌云一心一意想凌云展翅! 她本来想把华子再弄回卫生所,可是那个小流氓在蘑菇崴子屯儿玩疯了,说啥不肯回来。无奈选上了柳大妞…… 可是自从柳青青到大队合作医疗以后,白凌云才发现自己这一招大错特错!国咏梅一走,集体户几乎成了蘑菇崴子屯儿姑娘的天下。连老封建李看瓜的女儿李彩霞都经常出入集体户。 她本以为辆自行车就是华子和米雪晴的定情物。可是华子当众一通白话,一切都烟消云散。 不过在她心里还是疙疙瘩瘩。自己的红旗自行车,别说品牌不行,从女民兵到现在十来年了。还是窦家给她买的定婚礼物…… 集体户的知青都走了,可是华子很快又拉上一批青年男女,那五间房还是一群蓬勃向上的年轻人! 不过柳青青也确实令她满意,不多言不多语,任劳任怨,尽管水平很差,无奈人家有个超厉害的师傅!不但教她医术,还给她买自行车。 白凌云新官上任,把大队、卫生所、机耕队的桌椅重新换了一遍。旧桌椅,机耕队的分给小康家窝堡,大队部的分给老狼沟和野韭菜坨子,卫生所的都分给蘑菇崴子了。 柳青青跟着父亲的大车把那些桌椅送进队部,华子正给黑犍牛添草料呢。 看见那张黑色长条医案,特别惊异:“大妞姐,这桌子怎么拉到这儿来啦?这可是……” 柳子富:“也不是啥好玩意儿,吱吱扭扭都糟烂啦。” 华子帮忙卸车,把那条桌摆到队部室内的窗根下。柳子富说的没错,确实有些糟烂。 柳青青问道:“华子兄弟,你怎么一直不问那些蜂毒膏啊?” 华子还在打量那张条桌:“给你的东西我还打听什么?卖多少了?” 柳青青:“一份儿没卖,我觉得那东西……” 华子:“现在正是蜂蛇肆虐的时候,赶紧拿出来。二百块钱一份儿,给你攒学费、攒嫁妆。卖没了咱们再配制……” 柳青青:“明天我就都拿卫生所去,算集体收入。” “呸!那是我给你的,又不是给前进大队的。卖多少钱都自己留着。” 尽管华子这么说,柳青青自己一分都没留。前进大队卫生所普通疾病免费医疗的基金却被她渐渐积累起来。 一场病毒痢疾严重影响了蘑菇崴子屯儿的农业生产。那个时候没有各种各样的除草剂,即便有也买不起。铲头遍地,全村都在闹痢疾,铲得稀里糊涂。铲二遍地,人们才叫苦不迭!膝盖深的杂草完全没住了小苗! 米永刚严令,全队男女不分一线二线,不分前勤后勤,不管多大年龄,只要能拿得动锄头,都得出工产地!全体村民按铲出的垄头记工…… 这回华子不拉后了。铲这种地技巧已经不重要,关键是力气和耐力! 开始的时候,二妞力气小,铲一个来回就干不动了。 “你在前边把灰灰菜、蛤蟆腿等大蒿子先拔了。我一个人铲两垄。”同样两个人两条垄,比米雪晴粱老小儿他们快一倍! 米永刚立刻做出调整,弱劳力在前面拔各种蒿子,强劳力跟着再铲。五天的时间,蘑菇崴子屯儿最大的一片苞米地产完了。 生产队又得分组了。一线男劳力继续铲苞米,柳子富带着犁杖队跟着追肥的女劳力封垄。 二线妇女去薅二遍谷子。 华子铲了一天地,收工的时候被米永刚叫住了:“华子,生产队里的农活儿你都学的差不多了。没薅过谷子吧?” 华子:“我割谷子都不行。” 米永刚:“你割得慢是因为你干的认真,不藏奸。别人的谷个子刺毛撅腚,家雀儿都不敢落。你那谷个子整整齐齐,立在地里风都吹不倒!明天你去东坡梁子谷子地查边。” 华子:“我连薅谷子都不会,怎么检查别人呐?” 米永刚:“先学后查。” 华子一时间没想明白,米永刚安的什么心。让他一个生荒子检查别人的生产质量?这不是扯犊子么!好歹是跟那帮娘们儿在一起,干不了什么还能听她们的荤段子,华子爽快地答应了。 谷子地里薅杂草这一农活最腻歪人,需要的是耐心细致,因此生产队从不安排主劳力下去,都分给二线妇女干。米永刚还下话说,只要华子查边合格,二线妇女都给满工十分! 薅谷子要求留下来的谷苗要横竖排列成行。苗眼儿三到四行,行宽约一寸五,株距也是一寸五,薅杂草的人要根据垄上谷苗的位置和数量,灵活把握取舍。 未薅过头遍的谷垄上苗草混杂良莠难辨,主要是看根部颜色,白根的是谷苗,红根的是草或谷莠子。薅的时候必须蹲下身子凑近了才能看清,然后用手指去捏住拔掉。干这活不需要很大的力气,但需要持久如一超乎寻常的耐心。往往是刚蹲一会儿,腿就麻了。一般人蹲几分钟可以,一蹲就是一天,腰折了一样疼,谁也受不了。 二线妇女大都坐在垄沟里,两腿朝前,侧着身子薅,薅完一小段,再两手撑地一点点往前挪。也有跪着薅的,薅完一段再往前爬行。干旱的土地在夏日的照射下放出灼人的热浪,烤得人满脸淌汗,汗水随着人们的跪爬滴落到泥土里。 薅地用的是小锄头,蘑菇崴子屯儿这个地方都叫它“扒锄子”,扒锄子是缩小的锄头,也有锄板和锄钩,不同的是锄板和锄钩是连在一起的,后面安有一尺多长的杆,一只手握着,非常灵活。 华子一大早就来到东坡梁子,这片地就是他来那年秋天割谷子割高粱的地方。迫于米永刚的威慑,全蘑菇崴子屯儿的小媳妇儿老娘们都来了。 满坡女人,只有华子一个男人。 李清华喊道:“华子挨着我。其他人一人一垄,拿扒锄子下地吧。” 康淑君:“清华,华子本来是我徒弟呀。” 李清华:“你那是扒麻,薅谷子就你们那两下子能行啊?” 康淑君:“他奶奶的,薅二遍谷子最遭罪!宁可卖胯骨轴子,也不薅谷子。” 哈哈哈哈…… 薅二遍地是天最热的季节,人别说干活,蹲在地上就是一身汗。况且又是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太阳照在身上烤人火辣辣地疼。熬到太阳偏西,天凉快一点,瞎蠓和蚊子又起来了,一个劲往人的身上扑,让人睁不开眼睛。 好容易薅了一个来回,华子仰头躺在地上捶着腰:“清华姐,你饶了我吧。我宁可再跟窦保成子扛麻袋去也不干这活儿了。我的腰都要折了呀。” 李清华:“哼哼,你以为吃点小米儿那么容易?” 华子:“我他妈再去卖小米非要他们五块钱一斤!” 田淑云:“你说啥?你能卖小米?” 华子:“你家的小米能吃得了?我可舍不得吃,都卖钱了。他奶奶的,这么辛苦种出的粮食几毛钱一斤,太不公平。” 李清华:“大家歇歇吧。队长不是让你来查边儿的么,你咋不查去呀?” 华子:“姐,你是妇女队长你查去吧。我是起不来,也不懂。” 妇女们歇气时更热闹,老娘们又开始了他们最热衷的荤段子…… 接连薅了两天谷子,华子下定决心不干了! 这还不如当初割谷子割高粱,自己落后了贪黑都能干完。可是薅谷子,只要天落黑,蚊子小咬儿难以抗拒,眼睛也根本看不清。 下工以后他自己跑到卡巴裆沟采了一把黄瓜香。要不然晚上回去没菜吃了。 往回走的路上已经暮色四合,华子已经筋疲力竭,腰酸腿软,越走越慢。他把野菜捆子挂在扒锄子上,搭在肩上,慢慢溜达。 走着走着,前面的土路上模模糊糊出现一个人影儿。 人影儿个子不高,却很丰腴。是个女的。 现在蘑菇崴子屯儿的女人,除了念书的孩子,上年纪的老太太都在东坡梁子薅谷子。太阳没落就都回去做饭了,怎么还有人没到家? 天已经黑了,谁家的女人这么大的胆子敢一个人跑过榛柴岗子,到这没膝深的苞米地来? 搞破鞋?找间房子呀。现在可是蚊子漫天,都打脸啊。就是自己也是在卡巴裆沟采了几把野薄荷,再把浑身拍遍才免遭蚊子叮咬的。 不过一会儿野薄荷味儿一旦散了,蚊子还得扑上来! 那个人影越来越近,咳嗽一声竟然进了苞米地! 华子紧走两步,走到那里地头。地垄沟儿弥漫着青烟,是燃烧艾蒿冒出来的。嘿嘿,狗男女更有法子。在垄沟儿里拢火,那苞米苗子受得了么? 华子刚要迈步闯过去,一想还是止住了。 又不是自己老婆,犯得着去讨人嫌么? “你怎么才来?我都等饿了!”是米永刚的声音。 “我不得回家做饭?然后说是到东岗子串门子才出来的。”这声音不熟悉。 接下去,黑影站了起来在苞米苗上露出上半身。 下面的声音可想而知…… 那女人是谁?一年以来,蘑菇崴子屯儿的娘们儿他几乎都认识。不熟悉的都是不经常到生产队干活儿。 华子紧走两步,逃出那片青烟,回屯里了。 第二天上工,华子就跟米永刚说,宁肯去大田铲苞米也不多赚那二分儿去薅谷子。 薅谷子的累和所有的活儿的累法不一样,实在受不了啊。 米永刚很惊奇:“傻小子,我让你去查边,谁让你去薅谷子了?” 华子:“妇女们都干活儿,我一个大小伙子不干活儿,那像话么?” 米永刚哈哈大笑:“哈哈哈,到底是个孩子啊。薅谷子别说你那么大个子,就我这个头儿也受不了。我让你过去就是让那些老娘们浑和,愿意干活儿。这大热天儿,不给她们点儿乐呵,能出活儿么?” “大爷,你这是拿我当诱饵,色情刺激。” 米永刚:“无论男女,哪有不好色的?蘑菇崴子屯儿的娘们儿更邪乎!我那边男社员有掉头儿泡病号的。米雪晴那帮大姑娘也有不上工的。就你们那帮二线妇女一个掉头儿的没有,这不是你的功劳么?” 华子:“那换别人不也行么?我的腰差点没折了。” 米永刚:“就说我说的,你就管查边。不用干活儿!” “那我……,那我还是干吧。” 米永刚:“哪天我这个队长要是撂挑子了,你就是个好队长!” “我才不操着心呢。都闹死了。” 连着薅了三天谷子,华子也开始拿着扒锄子顺着垄沟爬了。 李清华:“华子,现在给你个娘们儿你要不要。” 华子:“你就是给我个天仙我也顾不上了。你说一样的干活儿,你们回家还能做饭喂猪伺候孩子。我回去都不敢躺下,躺下就起不来,睡着了。” 田淑云:“队长不是让你查边么,谁让你干活儿了?” 华子:“薅吧,薅一垄少一垄。” 田淑云:“兄弟,你这样的放到哪都是好社员。将来得娶个啥样媳妇儿?” 华子:“先吃饱肚子吧。要不然有了媳妇儿也得饿跑了,不饿跑了也得脑门子一片谷子地?” 李清华:“你说啥?谷子地?” 田淑云:“你傻呀?绿呗。” 哈哈哈哈…… 叮铃铃铃,一阵车铃响,柳青青来到地头走进地里。 华子回过头:“大妞姐,你咋来了?出现啥患者了?” 柳青青没拿往诊包却蹲身接过华子的扒锄子:“啥患者我也治不了。白书记说让我来跟你换工。” 华子:“换工?你来薅谷子?我去合作医疗?我不去。” 柳青青:“就一两天。白书记说那些人的病非你去不成。” 华子:“都啥病人呐?中暑、痢疾?” “都不是。你去看看吧。” 华子:“行。我去看看。” 柳青青:“这茵陈怎么扔啦?” “不要了,过性了。”华子说着爬起来,起身往地头抓自行车去了。 第83章 狂暴疗法 前进大队的合作医疗所和大队部是一个院子两个门,大队部在东边,合作医疗在中间。 华子骑着自行车来到房前,白凌云从里面走出来:“华子,看见西边那些人了么?柳青青看不出什么病,可他们自己都说有毛病。” 华子过去一看,男男女女六七个人,只有俩是外屯儿的不认识。其余都是蘑菇崴子屯儿七队的。蒋大牛逼、梁大山炮、康富、康富的大闺女康立芹…… 华子从白凌云手里接过钥匙,打开合作医疗的房门。 白凌云:“柳青青看不明白,这回她师傅来了。华子可是医专毕业,省医院的大夫啊。” 蒋大牛逼:“哪来的大夫,也得给吃药打针,放假养病啊。” 华子进屋洗手换衣服,然后坐到医案后边:“谁先来?” 蒋大牛逼:“我来我来!这家伙看个病站了俩来小时,都晒迷糊了。”说着坐在了医案对面。 白凌云气得一翻眼睛,转身要出去。 华子:“白书记别走。病人这么多,一会儿你得帮忙。” 华子说着开始给蒋大牛逼号脉、听诊、叩诊,测体温,看舌苔…… 一切结束,蒋大牛逼问:“华子,我得开点啥药,几天能好啊?” 华子:“不用开药。做个手术马上就好。” 说着拿过一条凳子,走出屋放到院子里。然后返回来进药房揣着一只空盐水瓶子走出来,在后边又拿出一小瓶白色粉末:“你跟我来。” 蒋大牛逼跟着华子来到院子里:“啥手术还得在大太阳底下做?你到底能不能治?不能治我去公社医院。” 华子:“放心,屋里没灯。保证给你治好,坐凳子上!” 蒋大牛逼坐到凳子上,华子看看他几根稀疏黄头发脑袋。突然掏出盐水瓶子,照着他脑门子砰的一声砸了下去! 蒋大牛逼一声惨叫:“哎呀,你要干啥!” “坐着别动!动一动老子干死你!你他妈不是爱长病么?没病老子给你造点病!” 说着拿着那小瓶白色粉末:“上点精盐消消毒!” 蒋大牛逼杀猪般嚎叫起来…… 旁边的“患者”吓得低下头不敢看。 华子把精盐瓶子扔掉:“蒋大牛逼,现在你是真有病了。两种治法,第一,上止血药,包扎后回家养着。但是得收费。第二,老子给你缝合,没麻药,不要钱!” “我出钱,给我止血吧。” 华子拿出纱布镊子消毒液等让白凌云帮忙端着:“你们都他妈想好了。装病不干活儿我就这么治!想不想试试?” 众人吓得低着头不敢出声。 “真有病的留下,装病的都他妈滚揍儿!” 康立芹妈呀一声,转身就跑。接着梁大山炮康富等人也都悄悄走了。 华子一招手:“哎,东边那俩,你们俩留下。” 华子处理完毕,扔给蒋大牛逼一盒药:“一天两片,饭后吃了。一共四块三毛五!” 蒋大牛逼:“合作医疗不是……,不是免费……” 华子:“那是给真生病的,不给装病的!” 蒋大牛逼:“我这伤是……” “再他妈磨叽,老子给你开瓢儿!滚!” 蒋大牛逼戴着头套,满脸血痕仓皇离去。 华子看着他的背影,扔了镊子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太好他妈玩儿了……” 白凌云:“华子你还笑。哪有你这么看病的呀?当心蒋大牛逼去告你!” 华子:“那他是不想活了!闹痢疾闹得草都封垄了,这帮犊子还他妈泡病号。要没国法管着,我弄死他们。” 两个外屯儿的还真有病。 一个华子给开了药,拿家吃去了。 另一个华子却没开药:“你别害怕。你这病是结核性胸膜炎,已经形成大面积积水,回去拿钱到县医院住院治疗。不能再耽误。我给你开介绍信。” 那患者:“家里没钱呀。” 华子:“那也得想办法。这种病多数是累的,再不住院治疗会死人的!” 那个患者哭着走了。 华子叹了口气,开始脱衣服收拾卫生。 白凌云:“你这是要干啥?关门啦?” 华子:“没患者我得回去干活儿。你这馊主意出的,让赤脚医生跟社员换工?蒋大牛逼要上告你也有责任。” 白凌云:“你要不来谁能治得了这种人?就说脑袋疼、迷糊。” “你平时那能耐呢?只要大夫确诊没病,接下去就是你的事,狠狠批斗!” 白凌云:“大妞说,他们确实有点发烧啊。” “这么热的天,谁身上温度不高一点。你回大队部吧,我得走了。” 米永刚很奇怪,泡了两天的病号的康富等人下午都扛着锄头来上工了。 他让窦保成打头,自己来到东坡梁子查看薅谷子的情况! 谷子地里不但多了柳青青,华子也长拖拖地在垄沟里爬着薅谷子呢。二线妇女嘻嘻哈哈在说着什么。 米永刚走到近前:“大妞,你怎么来薅谷子啦?” 康淑君:“病号都叫华子治没了呗。” 米永刚:“康富、梁立冬的确下午都来上工了。” 华子:“熊犊子玩意儿,都是吓的。” “吓的?你咋给他们治的病?” 华子:“哈哈哈,狂暴疗法!专治蒋大牛逼!” 米永刚:“对呀,蒋大牛逼没上工啊。” 华子:“他真得养几天。让我一玻璃瓶子脑门子削一个口子!然后上的生理盐,且得疼几天呢。” “哈哈哈……,你这叫什么法子?不过还真有效。清华,这片地还得几天?” 李清华:“明天一天,早早完活儿。” 米永刚:“二线妇女出工最全。完活儿后每人奖励二斤黄豆,然后放假。” 华子知道剩下的那些谷子,抓紧干一上午就结束。可是这些老娘们儿就是嘻嘻哈哈,讲着荤段子非要磨蹭一整天。 他这一放松,中午睡到两点多。等他来到地里,远远就看见田淑云李清华康淑君等人在嘀嘀咕咕。 等他来到近前,李清华冷着脸问:“你怎么迟到啦?” “本来一上午的活儿。我中午一放松,睡过点了。”华子说着爬在垄沟里开始薅谷子。 田淑云:“嘿,我们多赚半个工,你是不满意呀。” 华子:“队长还说奖励二斤黄豆呢。” 李清华:“又不是分你们家的,你有啥不满意?” “我没不满意。” 田淑云:“他就是不满意。扒他!” 几个二线妇女一哄而上,把华子摁在垄沟里,扒下裤子裤衩…… 华子小的时候被大女生扒过裤子,可是绝没像这样被扒下来,让这么多女人围观。 李清华:“你服不服?” “我服啦……” 田淑云:“向不向队长报告?” “我不报告。把裤子给我……” 收工后华子没跟着二线妇女去队部领黄豆,一个人往东岗子走。 “华子,你等等我。”康淑君从后边追了上来。 华子:“婶子,你叫我有事儿?” 康淑君:“你怎么没去领黄豆啊?” 华子:“呵呵,我又不是二线妇女。我可不去。” 康淑君:“我都替你领回来了。米队长特别嘱咐的,一定亲手交给你。” 华子:“跟二线妇女混,还混来二斤黄豆。” 康淑君把黄豆篓子交给华子:“记着把篓子还给蒙钩子。哎,被一帮娘们儿扒开看,舒服不?” 华子面红过耳:“舒服个屁!我都整懵了。要是男人……,哼!” 康淑君:“懵啥呀?你问问蘑菇崴子屯儿有哪个男人让那么多女人稀罕?田大裤裆看你那东西,眼睛都直了。” 华子把黄豆塞给康淑君:“黄豆给你吧。我不要了!”说完起身就跑。 康淑君放声大笑,哈哈哈…… 生产队放假,华子他们又闲不住了。大门外的篮球场又响起了砰砰砰的球击地声音。看球的女人,二线妇女少了,却来了一些大姑娘,尤其是米雪晴和康立芹、柳青青。只要他们黄昏开战,她们几乎是每战必看。二线妇女来看球最多的是田淑云。 康淑君来到她跟前悄悄说:“你啥都看见了,还稀罕这个?” 田淑云:“我是求华子办点事儿,又不好开口。想了好几天了,你看这帮孩子都十八九。还是算了吧。” 康淑君:“哎,你说我家大妞和华子般配不?” 田淑云:“你傻呀?华子现在是大妞的师傅。再说,你没看见米雪晴看华子那眼神儿?” 康淑君:“那我家大妞也长得好看哪。” 田淑云:“要是我我就不那么想。华子才二十毛岁,大妞都多大了?再说大妞的大夫还没学成,万一不亲事成,两个人还怎么处?不记得华子抽你嘴巴了?” 康淑君:“他要再敢揍我,我就……。唉,蘑菇崴子屯儿怎么就来这么个男人?我越看越……” “哎哎,别发骚啦。你大侄女来了,这回有热闹看了。” 露屁股大芹果然上了东岗子,来到篮球场边。看着大夏天光着膀子争抢篮球的一帮小伙子,顿时眼睛不够用了。 场上六个小伙子虽然围着一个篮筐争抢,却是分了两伙儿。米雪晴的记分牌上,粱老小儿这一伙已经输了两个球,已经抢红眼了。 康立芹也不懂球场规矩,喊了一声:“算我一个!算我一个……”然后迈步,不管不顾往场子里冲! 粱老小儿正拍着篮球,准备三步投篮,没想到康立芹横跑进来抓他的篮球。收势不及,两个人一下撞到一起,摔倒了。梁老小儿整个人都压在了康立芹身上…… 哈哈哈哈……,周围的人都笑喷了。 梁老小儿爬起来:“你干什么?” 康立芹也爬了起来:“算我一个,我跟你们一起。” 粱老小儿:“去一边儿去。我们不要女的!” 康立芹:“凭啥不要女的?我也敢脱光膀子!” 康立梅冲进球场把康立芹拉了出来:“你给我回家去,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你脱光膀子给谁看?” 康立芹:“我就不回去,兴你们看小伙儿就不兴我来看哪。” 华子:“都别看了。我们不玩了,散了吧。” 华子他们的篮球赛再次被女人搅散了。 歇了三天,生产队通知一线男女社员“下瓜”。大山旮旯很少种西瓜,所谓的下瓜就是把生产队开辟的香瓜地里成熟的香瓜摘下来过秤,累计起来然后平均分给各家各户。 白凌云当队长的时候,华子只知道李彩霞的父亲叫李看瓜。可生产队根本不种瓜田,他也没品味过田园香瓜什么味道。米永刚当队长才种了半晌地的香瓜。 华子不明白的是,种瓜看瓜田间管理都是队里的几个老年人老把式。怎么“下瓜”非得一线男女劳力。 米永刚告诉他,这首先是来自一种传说,二线妇女进瓜地,香瓜就会变骚不甜。实际的目的,是防着二线妇女偷瓜,塞进身上哪一个地方都没法搜。 男人一线社员都不屑于干这种太小的小偷勾当,一线妇女又都是大姑娘,不好意思干这种事儿。 生产队的瓜田距离母猪河河岸不远处,一滩沃土,瓜田浓绿含烟摇翠,斑斓诱人的香瓜,圆润晶莹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地头靠山西南山坡,搭有一个瓜棚。地两头各设一个看瓜架子…… 这下瓜也需要技术,有经验的社员在瓜皮上轻轻弹一下,听声音就能辨别是否熟了。没熟的青瓜蛋子奇苦无比,半熟的也不能摘,不香不甜苦味儿也比较重。年轻人辨认最准的竟然是李彩霞! 华子的任务是担着扁担把前边摘下来的香瓜挑到瓜棚跟前,由米雪晴过秤,堆积起来。整片瓜地都摘一遍,再计算每家分几斤。 米雪晴:“华子,你怎么不吃瓜?” 华子:“吃什么吃,队长不让吃。还是等分了香瓜吃自己的吧。” 米雪晴:“呵呵,你傻呀?队长要公开说让吃,这些人早把瓜都吃光了。” 李彩霞走到瓜堆跟前,选了一个灰白色的香瓜,用手掌磕开:“给你这个,准好吃。” 华子吃了一口,芳香甘冽,清脆爽甜,怡人心脾!不由得赞道:“太好吃了!”华子一口气吃了半个才说:“彩霞姐,你说这种瓜那到市上卖得多少钱一斤?” “多少钱一斤也不让卖。”李彩霞的父亲李看瓜冷冷地说了一句,登着梯子上了瓜棚旁边的瓜架子。 他搭的瓜架子很特别,用四根特别高,特别直的树干栽在地里,上面再用四根木棍固定起来,形成井字状,四根木棍上面再放上木板,可以站人了,上面还要用高粱叶盖上,防止下雨天。下面还要放一张床,一般情况在下面睡觉休息,傍晚的时候就站在最上面的木板上,向四周看看有没有偷瓜的。瓜地的另一端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瓜棚。 李彩霞窘的脸通红:“分了头茬瓜,晚上该派人轮班看瓜了。” 看瓜就是得罪人的事情。常言说,鲜瓜梨枣,谁见谁咬。看得严了,得罪人,看得不严了,生产队不愿意。 米雪晴:“华子你来不来看瓜?” 华子:“不来。我不能熬夜,到九点多就犯困睁不开眼睛。” 人们奇怪的是粱老小儿主动请缨,到瓜地另一头的木架子上值班看瓜…… 第84章 散花木匠 分了香瓜往回走,刘四儿追上华子和卢二:“你们俩今晚早点吃饭。吃完饭咱们一起去瓜窝棚……” 华子:“刚分了香瓜,你就要去偷?” “偷什么偷,粱老小儿和康立梅准有热闹。咱们吓唬吓唬他俩……” 这天的晚上,粱老小儿在瓜地转了两圈,就爬上瓜棚躺在床上,一个人影悄悄来到瓜架子上轻轻敲了敲,他一跃而起,将那个人拉上架子坐在床上。两个人正说着悄悄话,突然,床开始晃荡起来!粱老小儿还以为是闹地震两个人光着身子就跑出来,在外边停了一会,没有了动静。 他们两个人又回到瓜棚里的床上,又是一阵子的晃荡!他们两个人又起来,在外边站了一会,粱老小儿想,这就不对了,难道是遇到鬼了?他拿起手电筒围着瓜棚看,他看了一阵子,发现了秘密,原来是床腿上有一根绳子,于是,他们两个人回到瓜棚里,穿好衣服,顺着绳子往下找…… 旁边的苞米地里,却传出一阵哈哈大笑…… 吃了香瓜过了节,张宝利的大车也做完了。 新车试套,从东北山脚装一车土拉到生产队猪圈垫圈。 华子搭眼一看,张宝利做的的大车就有毛病,两个车轮子不在一条直线上。显然他的车厢做得不够方正。但差距很小,没经验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不过只要车厢装载重物,压力增大,那就危险了。 华子叫上梁老小儿刘四儿,打打闹闹,一起跟着去北山脚装车。 二十几分钟,大车装上满满一车土。柳子富一晃大鞭子,马车启动。 马车没走上二十米,嘎吧吧一阵响,竟然散架了! 一众人嘻嘻哈哈,梁老小儿:“啥破玩意儿。这大车是高粱杆儿做的呀!” 华子说:“车辕子没扎坏辕马就算万幸。弄回去吧。” 大家把散架的大车连拖带抬送进了队部大院。 米永刚气得直哆嗦指着张宝利的鼻子骂道:“一挂大车做了两个多月,套出去不到俩小时就散花了。你他妈是跟猪学的木匠啊?磨磨蹭蹭躲避种地、铲地,大伙儿就对你有意见,我都没搭理你。现在你还想要工分儿么?” 张宝利看着散花大车:“我的工分儿……” 米永刚:“烂泥扶不上墙!就你这路货,到哪都是损种!还想要工分儿?滚回家去!” 大车车轴车轮钱还没给人家,车却散架了。大车做不上,公社供销社不给批条,车轮人家得收回去。 米永刚当众宣布,哪个木匠能做上这种大车,麦秋多给十斤小麦! 这下惹出事了。 蘑菇崴子屯儿四周都是山,长满了各种树木。一般家庭都有锛凿斧锯,只要拿把斧子都是木匠。 他这一发话,来了六七个自称木匠的社员。做别的家具或许不行,做大车跟张宝利比,总不至于散花吧? 米永刚为难了,用谁不用谁?就像康富的二兄弟康贵,自称是木匠,根本做不了这种大车。可是人家不是散花木匠,怎么说不用?米雪晴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出法子。 华子一举手:“算我一个,我也是木匠。” 米永刚:“华子,你怎么回事?啥事儿你都跟着搅和!” “是不是搅和,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十来个拿木工家什的,谁是真木匠谁是假木匠,你用谁不用谁?一辆大车二百多块,队里不要啦?” 米永刚:“那你说咋办?大山旮旯谁不会摆弄几下锛子斧子?” “是骡子是马那得拉出来溜溜!仓库还有老张用剩下的木板。咱们当场就做。做什么呢?木头水筲!当场做当场试验,装上水不漏那就算你是木匠。做不上,或者漏水的,自己回家。” 康立梅:“这法子好。队里喂猪正缺水筲呢。” 米永刚一挥手:“就这么办!” 七个木匠当时走了三个。 康立梅拿出四副铁筲箍扔在现场。 剩下四个木匠包括张宝利做了一上午,总算成型了。 华子跟大家平整打扫场院回来,四个木水筲,已经摆在院子里的一条长凳上。 社员们也都要看个新鲜,也不回家吃饭,都在院子里围观。 前三个都或多或少的漏水。张宝利那个装上水,康立梅往起一提,哗啦一下又散花了! 社员们一阵哄笑…… 康立梅被弄了一身水:“张宝利,你个散花木匠。陪我衣服!” 华子一看时机到了,放下刨埯镐说:“把家伙借我用用。” 选了一堆用过的木板,仔细用木工尺量了一遍。重新裁口净面,拿着桶箍一块块组装。 然后拿起他重新圆过筲底一脚踹了下去。 最后装上横梁:“装水!” 康立梅半桶水装进去,华子把它高高举起。那水筲滴水不漏! 众人一片喝彩…… 康立梅:“顺便再做一个,我好挑着一对儿!” 米永刚:“华子,你能做上这种大车?” 华子:“那对车辕木已经让张宝利整废了。横梁都斜歪,已经折了。只能重选木料,重新下尺。再给我一个帮手,保证按期完工。” 米永刚:“你要谁做帮手?” “你闺女米雪晴。” “她?她也不会木匠活儿啊。” “哼哼,她长得好看。和漂亮姑娘干活不累。再说,量尺这活儿一般人做不准。” “你他妈这叫什么话?到时再散花了,我饶不了你。” 华子也没搭理他,拿个铅笔头写了一张单子:“米雪晴,下午把库里院里的木料按这单子量一遍,合适的留下,不合适的入库。我得弄几把标准尺子去。张宝利散花就散花在尺子上了。” 米雪晴悄悄地问:“你学过木匠活儿?” “没有啊。” 米雪晴一摔单子:“那你也敢瞎嘚瑟呀?挣不挣工分儿都无所谓,耽误活儿大车就没啦。哎,不对。你没学过木匠怎么会做水筲的?” 华子:“呵呵,巧了呗。我爷爷是中医,有时候自己采药。家里就有这种泡药材的木桶,我小时候跟他做过。” 米雪晴:“你就胡闹吧。木桶和大车能一样么?” 华子:“照这样儿量尺作图,这你在行啊。我出力气,我就不信了,做不上它!” 张宝利的散花大车做了两个多月。华子和米雪晴做的新式平板大车,四天就完工了。下午试车,轻便灵巧,比一般大车多装一倍! 米雪晴坐在那张吱吱呀呀的条桌上问:“你什么时候学这么多手艺?” “呵呵,咱这是手艺么?不过是初中的几何。这些玩意儿只要方的方、正的正、角度合适,卯榫严密结实,它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米雪晴:“你说你这么大的能耐,怎么混到山旮旯蘑菇崴子屯儿来。” “都怪哥们太能耐,稀里糊涂谈恋爱,迷迷糊糊被人踹。这不,我是被人一脚踹进大山旮旯的。谁知道咱哥们因祸得福,蘑菇崴子屯儿是这么好的地方。你要不是这方水土养起来,能这么好看?” 米雪晴:“你相中我啦?要处对象?” “想什么呢你?夸你好看就要处对象?我是个小流氓,你还得出息呢?不准胡思乱想。” 米雪晴:“你说你这个人,嘴不好,说话难听。脾气不好,暴躁起来都吓人。可是人品不错,单独在一起四天,你一句脏话,一个坏眼神儿都没有。” “你知道就行。我就是觉得你聪明,脑瓜好使。现在当社员、将来当农妇,白瞎了。回家做饭去喽。” 米雪晴一扭屁股从条桌上下来,咔吧,哗啦,那条桌竟然散花了! 华子看着散架的桌子:“呵呵,千金小姐千斤重。多少人都没弄坏它,偏偏被你坐坏了。” 米雪晴:“你说我也是的,坐哪不好啊。偏坐桌子上,这咋办呐?” 华子:“损坏东西要赔偿。这好歹也是队里的公物。” 米雪晴:“能值多少钱?” 华子:“这破玩意儿能值几个钱?关键是你爹那脾气,不得骂你呀?库里有木头。你量尺,我选料做个新的吧。不要工分儿。” 柳子富走了进来:“那破桌子早就是个糟烂玩意儿。你们做新的,这破玩意儿我劈了烧火。” 华子:“别呀柳叔,这糟烂木头烧火都不硬实。我想看看这上面的花纹,做完了新的,这玩意儿我拿回去修一修,看看能啥样。” 柳子富:“那你就赶紧拿走。我好收拾屋子。” 华子:“行。明天早晨我们来做新桌子。” 新桌子做成米永刚还是冷着脸:“为什么用队里的木料?” 华子:“队长,要是不用队里的木料。就那破桌子能换来着新桌子呀?两个人四个满工也就算了。光两盒木工漆就三块钱。值不值队里那破桌子?” 米永刚:“你以为我愿意管?要不是我闺女,我连看都不看。” 华子:“行啦大爷,你闺女这几天也累坏了。都回去歇歇吧。” 一辆大车套出去,华子终于当上生产队的护林员了。 放下锄头,背起药篓,华子才有了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天。他背着藤条篓子漫山遍野地采药,很少能再和蘑菇崴子屯儿的女人厮混在一起。 两年以来,华子把蘑菇崴子屯儿的山山水水草甸子都走遍了。只要动动手,那就是滚滚财源!扎根山乡能不能大有作为连华子自己都不清楚,但他得吃得好,住的好,穿得好,用得好,一切都比别人好! 他暗自发誓,他妈的,老子这护林员可不是吃闲饭的。 他必须把护林员这差事捏牢,拿稳!尤其在蘑菇崴子屯儿这种山深人不知的地方,山林草甸,只要不种庄稼的地带,护林员都管得着。 不要认为人民公社只是搞运动开大会,其实一直都在提倡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只是严格控制不允许私人采集买卖,要集体采集卖到供销社的收购站。可是不管是白凌云还是米永刚,根本不在意耕地之外的滚滚财源。至于社员们,首先是没意识、没知识,其次是费劲巴力弄来,却根本不值钱。所以也就根本不会产生兴趣。 可是华子极有兴趣,而且是早在两年前他就对蘑菇崴子屯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母猪河,一头张扬的母猪似的水域,它没有明确的明确的源流。就是一片南北长达十多里,东西宽三四里的一湾季节性积水。 这种大山旮旯一湾死水,很容易产生传染病地方病。比如着名的克山病,大骨节病、大粗脖子(甲亢)、大肚子病(胃肠细菌感染)。 华子观察了两年蘑菇崴子屯儿绝对没有地方病、传染病! 山林草甸沼泽几乎能找得到东北所有的中草药!能找到东北所有的山野菜! 身处这样一块宝地,华子岂能轻易放手! 不过护林员这职位,生产队长的任命等于放屁。这任队长在台上能轻省几年,他一下台就算完犊子了。 他得想法子拿到公社、县里乃至省里的认用证。 得到米永刚的任命,华子主动来到前进大队大队部,找白凌云。 “大队得给我一份任用证。然后呢,再给我开一份证明信。公社山林管理站得要。然后我还得去县里的林业局和药材管理局……” 白凌云:“行了别说了,听得我头晕。这么多衙门口儿那一定是件大事儿啊。” 华子:“不算什么大事儿。我又不当官又不娶媳妇儿,就是想走走蘑菇崴子屯儿到底有多大?都有啥玩意儿。” 白凌云:“呸!小事儿你稀得求我?公章没在我这儿,你写好了我晚上办完了给你送去。怎么样?” 华子:“你又想祸祸我……” 白凌云却毫不在乎,笑嘻嘻地:“你想不想当护林员吧?” 华子早晨没起来,耽误了喇嘛庙的头班火车。中午才出发,奔公社的山林管理站。然后去了县城…… 不管是公社还是县里,都比白凌云好办事。来来去去三天,华子成了蘑菇崴子屯儿山山水水隐形的王者。 证件放在箱子里,他才看见放在箱子旁边那一堆破桌子部件。 他顺手拿起一块桌围板,上面的花纹还依稀可见。他把那块木板放到炕上反复擦拭。花纹渐渐清晰,不是云子卷儿缠枝莲牡丹团,也不是梅兰竹菊。每一条一米二长的长面有九个双纹圆圈,圆圈里都是一种独立的植物。短面也各有五个结构一样的圆圈植物。一共二十八种植物,华子一个都不认识。 翻过背面在擦拭,不知多少年的老木料竟然发出淡黄色的光泽,鼻子里能闻见淡淡的药香味儿。这是黄菠萝木,树皮就是中药黄柏,木材也叫黄檗。就凭这几块木料也是那两盒油漆几十倍的价格! 华子激动得双手颤抖,又把那四条桌腿拿了过来。可惜四条桌腿,那个菱形卯榫都断了,米雪晴这一屁股坐得太值钱了。桌腿的下边也有不同程度的腐烂。 他又犯愁了。到哪里能找到这么珍贵的木料啊? 他把桌围桌腿云角、侧脚梁,都收起来。看侧脚梁上的卯榫,这个条桌下面一定还有一根两通的正脚梁。不知什么年月早就断了。 他把桌面搬到炕上,擦拭一遍。桌面上已经坑坑洼洼,黑色油漆已经大面积磨光。上面的油渍污物很难彻底擦下去。如果修复,也得用木工刨子重新刨光。 他把桌面翻过来,想擦一下底面,看看底面的木质有没有损伤腐烂。可是翻过来,可以明显看出和上面明显不同的是,下面不是一整块木料。纹路也不一样! 擦拭干净后,在桌围和桌面的相接处有一条结合严密的缝隙。 华子敲了敲,虽然不能断定是中空的,但可以断定桌面是上下双层。缝隙处还能模糊地看出水胶的痕迹…… 第85章 山精女人 华子再也顾不得采药了,到喇嘛庙上火车去了宽城。 其实要解开木料上的老水胶,老木匠都用食醋。现在宽城的木器厂都用一种叫卸甲油的东西,只两毛钱就能买一罐。 把这种东西均匀涂在木缝处,等它慢慢渗透溶解,一夜时间,第二天一早竟然很轻松地拿了下来。 令华子差点惊掉下巴的是一块薄木板遮盖的竟然是一幅细刻的木纹画!画的中心是一位丰腴美丽的美女,很有唐人的神韵。周围都是不知名的植物。奇怪的是,这些植物的叶子花朵都隐含着美女的面孔。 最令华子惊心动魄的是,中心美女的裙幅下面,竟然有一堆芝盖不是芝盖,牛粪不是牛粪,上面还刻画着火苗的的玩意儿! 到底这个女人是地精,还是那火牛粪是地精? 自己那天晚上的经历到底是真是假? 华子又花了一个来月的时间,跑遍了德化县的回收站,最后在城郊一家住户的院子角落发现了一个破旧板柜是黄柏木的。一块钱买了下来。 华子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把那个长条桌重新修好。不过以前的黑色变成了木料本色淡黄色。只不过上面涂了一层桐油。 那些植物花纹都被华子翻过里面去了。不过他设计改装的很巧妙,四条桌围,桌面背板都可以拿下来,再装上去…… 他心里暗暗感谢散花木匠张宝利,感谢米雪晴。没有这两个人他打死也想不到,一张吱吱呀呀,不知传了多少代的破木桌子,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收拾好长条桌,生产队开始麦收了。 收麦也叫抢收,要跟老天爷抢。农历七月,天气炎热,阴晴不定,蘑菇崴子屯儿这地方的雨又特别勤。只要是晴天,抢收麦子几乎是全民动员,甚至老太太小学生不用动员都跟着进地。 散花木匠张宝利这回再也躲不过去了,一家人都得参加麦收。蘑菇崴子屯儿的人第一次看见张宝利的老婆蔡香萍也拿着镰刀到地里干活了。 白凌云当队长从来都以完成公粮任务为主,生产队没种过小麦。所以国咏梅之前那些老知青也没有过割麦子吃白面的体验。 抢收小麦。能用刀割当然好,镰刀不够就用手拔。高的麦子躬着腰拔,矮的麦子蹲着拔。 凌晨随着鸡鸣狗叫声,寂静的山村骚动起来。 有白面馒头,白面烙饼的诱惑,人们都不用队长招呼组织,三五成群自动地上路向西北麦地走去。 华子来到麦地的时候,前面米永刚等几个人已把麦子拔出去一大截,后来的一个接一个,你追我赶,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尽管是趁着清晨的凉爽,借着夜露的润湿,可是没过多久,额头、胸膛淌着汗,胳膊、腿上也渗着汗,连裤裆里也是湿漉漉的。将近中午,太阳已火辣辣地把炎威洒遍大地,炙烤着每一个劳作者,晃得人睁不开眼。 拔麦子的灰尘、泥土粘在脸上、额上,挂在腿上、胳膊上,头发、睫毛也满是,鼻孔黑黢黢的,连嗓子眼也有灰尘侵入。衣服经汗水浸渍,紧紧地贴在身上,尘土附着在上面。胳膊手背上,洗去灰尘,会看到针尖大小的红点点连成片,有的还顶着小小的脓包包,残留着麦芒的小尖尖。 姑娘们拔麦子都用零碎破布缝制,有只装一个手指的,也有装二三个手指的。手包缝着两根布条条,系在手腕上。有人会缝制一副套袖戴着,大多是用衣袖、裤腿改制而成,免得胳膊遭罪。 蘑菇崴子屯儿的劳动大军终于能看见张宝利一家了。这个散花木匠家里人口还真不少。两口子不过四十出头,却有四个闺女一个小子,五个孩子七口人。 不知道是白面的诱惑力,还是米永刚再也护不住他们了。 用镰刀割麦子,再不用因天气干旱地块板结而打怵。越是硬邦邦的麦垄,使起镰刀来越得心应手,唰唰的割麦声悦耳动听。然后,找来长得高点的麦子做麦腰。每次拿出一小撮,劈开,麦头相对,用手一扭,展开,将麦铺抱上,两手拽住麦腰根部,两腿夹住或用膝盖跪压,两手一摁,就势勒紧,一个麦个子捆好了。 如果不小心割破手是常有的事,随手拔棵荠荠菜,揉出绿水,滴擦在上面,血即刻止住。再从衣服上撕一布条,缠包一下,又开始割起来。很少有去卫生所包扎的。 收麦子不但要抢收还得抢运,生产队所有车辆骡马齐齐上阵。还有二线妇女挑着扛着运进场院,由柳子富他们有经验的社员垛成麦朵。 越是烈日当头,越是打麦的最佳时机。火焦毒日,割下的麦子经过多次翻场,晾晒,就安排打场了。四个个老板子分成四组,赶着一组马拉碌碡。人戴着斗笠却光着膀子,肩上只戴着肩垫,或臂膀上披着一包袱、小褂什么的。碌碡吱呀滚动声,木叉翻动麦穗刷刷啦啦声,一片繁忙。滚来翻去几遍过后,将麦秧挑拨出来,将麦粒连糠一起用戗板、搂筢、木锨、扫帚等工具集中到一起。再将麦秧摊开晾晒一阵子,再打,这就叫揽场。 太阳西下,扬场手试着向空中扬一锨,然后确定站立的位置。没有风,扬不出麦糠草,风太急太大,也不好扬,麦粒常常被风捎到麦糠里。好的木锨手很少有被难倒的时候,因为他们会使那股劲儿。 随着木锨上下舞动,金灿灿的麦粒先是在麦场上蹦着跳着,渐渐地,平稳下来,聚集到一起。有人头上戴着斗笠,手拿着大扫帚,将蹦跳远的麦粒掠拢过来,又将麦堆上未飘走的秸节、麦粖子(带糠的秕麦子)归集到一起。 于是,扬的人手执木锨,一锨接一锨,撒向空中。掠的人手把扫帚,在麦堆上磨过来擦过去。只听得麦粒打着斗笠噼里啪啦,有节奏地发出阵阵声响,有点打击乐器的韵味儿。 吃过晚饭,社员陆续来到场院等着分麦子。有推着小车的,有扛着扁担的,也有干脆只提着条麻袋的。每当这时,麦场中央总是有一个高高的大麦堆。 抓阄是农村人分东西不变的定式。随着叫名、报数,立在麦堆跟前的人接过社员户递过来的麻袋,一人撑口袋,一人用大铁撮子撮,只三两下,一麻袋麦子装好了,随后抬到磅秤上…… 往回扛麦子才看出谁是龙谁是熊了。 华子一个人按工分值,分了满满一麻袋还有一口袋。蒋大牛逼一家三口没分上一口袋。蔡香萍、康淑君他们都只分得五十斤…… 华子乐乐呵呵,赶着骡车把麦子拉回来。柳大妞这时候还在集体户的大门口等着他呢。 现在的集体户算是高墙大院,院子里不但多了鸡舍鸭舍,还多了一个猪圈。院子里一排排架子上都晒着各种药材。进了屋,原来的女生寝室都摆放着阴干的药材。 集体户现在只有一个单身狗。 华子把篓里的药材一样样分离出来,放在屋地上。 “柳青青同志,又遇到什么病人了?我这有三把门钥匙,一把在二妞那儿。给你一把。再来的时候我不在家,你就开锁进屋。” 柳大妞也没客气,接过钥匙:“张宝利的老婆说是抢收麦子的时候,麦芒混进眼睛里,好像是要瞎。现在不疼不痛的……” “走。去她家看看。” 柳大妞很奇怪:“我以为你那脾气,怕是要费口舌。我又嘴笨……” “散花木匠的老婆能够出工干活那就是进步,何必跟她过不去?” 张宝利的老婆也姓蔡,小个儿,身宽体胖,一张俏皮漂亮的脸,鼻梁有点塌,嘴角有一颗黑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左眼忽然一天比一天变灰,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华子检查了一遍说:“这是云翳,人一上火就有可能发生。如果在医院,就是个小手术。但必须得是熟练的眼科大夫,不然很危险弄瞎眼睛。或者割不干净,再一上火又起来了。我学的不是眼科,治不了。这是真话。” 张宝利老婆扑通一下跪下了:“华子大夫,求求你救救我。我可不能瞎了呀。眼睛灰突突的,我都不敢照镜子……” 华子:“哦,你先起来。听我把话说完。”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华子:“这种手术不大,县城没有靠得住的医生。只能去宽城……” 张宝利:“我的天,那得多少钱呐?” 华子不禁冷笑一声:“哼哼,给自己老婆治病你也心疼钱?手术费治疗费我可以给你们求人,不要钱。可是路费店账,用药……” 张宝利老婆:“我自己出去借钱。只要能治好我的眼睛,我情愿给你当牛做马……” 张宝利:“家里只有五块钱。” “从最近的火车站上车到宽城,一张火车票就四块五。” 张宝利老婆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声大哭…… 柳大妞:“婶子你别哭啊,越哭眼睛越严重啊。” 张宝利大姑娘张丽娜说话了:“爸,要不你去队里借点。” 张宝利:“大车散架了,咱们在队里一点基金都没有。怎么借?” 华子一皱眉:“我队里有存钱,我先借给你。” 张宝利到米永刚家里拿了批条,他只借了十块钱! 华子教着柳大妞刚把他老婆的眼睛消毒封上,张宝利已经从队里借钱回来了。一说只借了十块钱,他老婆当时就急了:“十块钱去宽城治病,能干啥?一瓶药都买不来!” 张宝利:“最多能借三十,到秋怎么还?一家七口都喝西北风啊?要是在靠山屯儿,十块钱都借不出来。” 华子也说不清是跟谁生气,起身就往外走。张宝利老婆抱住他的大腿死活不撒开。 华子说:“加起来十五块钱,能去。怎么回来?就算手术顺利也得四五天吧?一直饿着?蹲马路牙子?就算这样,咱们走着回来?” 张丽娜也跪下了:“华子大夫,求求你给想想招儿吧。你说我妈才四十多。要不治的话,她得瞎半辈子。我妈在靠山屯儿人缘最好,回来准白不了你。我们姐妹三个,加上我老弟感谢你一辈子。” 大姑娘小媳妇是攻破华子心理防线的致胜法宝。 “你先起来收拾一下,明天我带你去宽城。你们家里谁陪着?” 张宝利吭哧半天没说出话来。十五块钱,仨人到了宽城就剩一块五。 张宝利老婆:“谁都不用,就咱俩。” 两个人到了省医院,张宝利老婆坐在走廊等了一个多小时。华子找到过去的老相识,谎称是他的表姑眼睛起了云翳,请他们卖个人情忙忙忙。大夫检查一遍就进了手术室。 的确是个小手术,不到四十分钟就完成了。 出了手术室,连病房都不用。华子让她躺在走廊的长椅上休息了一会儿。 再小的手术也是人情,华子跟手术大夫约定明天找个饭店喝一顿。眼科大夫凑近华子低声说:“你还是带你的表姑洗洗澡。太味儿了。” 出了医院,张宝利老婆问:“咱们往哪去呀?” “找个浴池,你得洗洗澡。大夫都嫌你有味儿。宽城住宿最便宜的地方就是澡堂子。你大号叫啥?” “我大号,医院没问你?” “大夫都是以前的同事,我说你是我姑姑。人家啥都没问。可是要去去澡堂子住宿,人家能不问么?” “我叫蔡香萍。”她肚子一阵咕咕叫着说。 华子看了她一眼,带着她进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饭店…… 蔡香萍眼睛有病,胃口大好,一顿饭造了仨馒头一碗粥。 进了澡堂子洗了澡,华子就要定铺位。人家澡堂子必须到半夜十点以后才外放铺位,还不能预订。 蔡香萍:“算了,别花钱了。咱们去火车站蹲一宿,明早就回去了。” “不行。明早还得换药检查手术效果呢。眼睛手术不能熬太久。” 澡堂子看门的接口说道:“你这小伙子,你妈来手术就住澡堂子啊。这里闹闹哄哄能睡觉么?对门儿就是便民旅店,你就不能给你妈要个房间?” 华子被他说得脸通红,连连抱歉。带着蔡香萍走了。 既然外人把蔡香萍当成了华子的妈,就一直冒充下去。他们来到便民旅店要俩房间。 蔡香萍跟登记的说:“别花那钱了。我手术,我儿子把钱都花光了。我和我儿子住一个房间。” 便民旅店的房间还真便宜,八毛钱一宿。 可是俩人进了房间都傻了。一张小床,一个小床头柜,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这种旅店就是为重病患者的家属陪护准备的。 蔡香萍躺在床上往里靠了靠说:“华子大夫,你跟我躺一会。我有话跟你说。把电灯闭了,我眼睛有点疼。” “麻药劲过了,至少得疼到半夜十二点左右。”华子躺在了床边上。 蔡香萍:“这趟手术可亏了你。不但花钱搭人情,还得给我当侄子当儿子。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华子:“那怎么办?我是大夫。” “我这辈子头一回洗澡,浑身上下可舒服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摸摸。” 华子:“刚做完手术,不能胡思乱想,好好休息。” 其实华子也动了欲念,不过他不能欺负一个刚刚做完手术的病人。 不过他也很难睡得着,躺在地板上翻来覆去大半宿。天亮的时候朦胧过去,可是一会儿梦见条桌木板上的女人幻化成米雪晴,一会儿又幻化成蔡香萍。迷蒙之中,不知道是那个山精女人从深山走出来,还是蔡香萍从那小床上走了下来…… 第86章 芍药花开 两个人退了房,吃了一点早餐,又去了医院。经过检查,手术很成功。 中午华子话付前言请手术的医护人员下馆子吃了一顿饭,下午买了点用药就奔火车站。 上了火车,蔡香萍跟邻座的旅客搭讪聊天,一口咬定华子就是他大儿子!华子气得直咬牙,蔡香萍却毫不在意。 到了喇嘛庙车站下车,华子怒问道:“我叫你姑姑已经够意思了,啥时候成你儿子啦?” 蔡香萍一笑:“你比我大闺女还小两三岁呢。还委屈你呀?” 华子:“那也不行。儿子是能乱叫的么?” 蔡香萍:“那你就认我做干妈,你当我干儿子。” 华子:“别以为我年纪小不懂。我听队里的二线妇女们说,干妈干儿十有八九都是破鞋。” 蔡香萍:“听她们放屁!欠你这么大个人情,将来怎么还呐?嫁汉嫁汉,嫁个废物不如不嫁。” 华子:“只要你别叫我儿子,我不用你还人情。我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 蔡香萍:“唉,那你就叫我姑姑吧。没钱也就算了,不能没人情。” 回到蘑菇崴子屯儿,华子再没去张宝利家。打针换药都是柳大妞去。七天以后用药停止,蔡香萍竟然主动上门了。 她问华子:“你咋不敢到我家去了?” “我怕你再叫我儿子。” 蔡香萍一笑:“傻小子,今天我杀了一只鸡请你吃饭,你可得赏脸。” “听柳大妞说,你把咱吃饭住店的钱,多跟你男人说了两倍多?我不要那笔钱了!” 蔡香萍:“不要不行。王八犊子玩意儿!你看那天我要治病,他那熊样儿!就得让他当王八还你钱!” “那你怎么还嫁给他?” 蔡香萍:“跟你说实话,我大闺女就不是他的。” “咱可说好了,吃饭喝酒我去。今后你就是我姑。那些钱你就悄悄留下吧。” 蔡香萍:“要不娘们儿们稀罕你呢。有情有义有能耐。你不是看上米家姑娘了么?姑姑给你做媒。米永刚要把我大闺女介绍给他外甥,我正琢磨怎么要他点啥呢。” “不不不,米雪晴咱养不住。现在我是坏分子,你就别操心了。我现在可不想娶媳妇儿。米永刚还有外甥?” 蔡香萍:“在靠山屯儿,去年老娘死了。就剩下哥俩。老大有点二虎,老二精明。还会做豆腐。也要搬蘑菇崴子屯儿来。听那话头,还是怕你作他。” “你是不跟米永刚也有那事儿?” 蔡香萍媚眼风骚:“呵呵,有你,我谁都不稀罕。明天晌午你得准去我家。” “一定去。” 本来就是一顿平平常常的酒饭。张宝利家五个孩子七口人,真的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就是这只母鸡还是留着下蛋的。 一顿饭,华子对张宝利一家一遍遍道谢。 蔡香萍:“你老这么说,好像你欠我家的人情了。你才是我的恩人呐。” 华子:“下蛋老母鸡,这可是普通人家的银行啊。再说这炒豆芽,比馆子里的都好吃。” 张宝利:“呵呵,你这香萍姑姑年轻就会生豆芽。在我们老家,大伙儿都叫她蔡豆芽儿。” 当时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几年后被华子做成了闻名全省的大生意。 酒饭还没吃完,张宝利家就来人了。是梁立冬和曲惠勤两口子,手里还拎着一包鸡蛋。 看见华子在,曲惠勤下意识地把鸡蛋藏在了身后。 华子看了一眼,放下筷子,告辞走了。 不用米雪晴,华子也完全能猜得到。这个蔡少江的妹子蔡香萍一定是米永刚的相好。可是她在米永刚那里没得着便宜,一趟宽城治眼睛得了华子的不少好处。 华子问梁老小儿才知道,曲惠勤的娘家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梁立冬和曲惠勤结了婚不生孩子,得认个干妈。还得选孩子多儿女双全的女人认干妈。选来选去,选中了蔡香萍。 华子骂道:“养不出孩子那得到医院检查,看男女双方到底是谁的毛病?什么毛病?然后再辩证治疗……” 梁老小儿:“行啦。他们的事儿咱不管。你说康蒙钩子那人咋样?” 华子:“你看上她了?” 梁老小儿:“大腰板子,大屁股,能干活儿。她要不揍我大嫂那一回,我还真没往那上面想。” 华子:“可是我听说康家个个懒得出奇呀。” 梁老小儿:“你还真说对了。他们家要是没康立梅撑着早完犊子了。所以我想求你给我递个话儿。” 华子:“这话我递白费呀。呵呵,那天晚上在瓜地西边的瓜架子上,你没把她拿下?” 粱老小儿:“我就知道是你和刘四儿他们故意整我……” 华子:“我可以给你求大妞柳青青啊。她们可是表姐妹,你说她要出面……” 梁老小儿:“那可十拿九稳了!哈哈哈……,你还愣着干啥?快去呀。” 华子吃过晚饭才去柳大妞家,姐妹两个正在两丛芍药花前抓蚂蚁。 农家大院,幽窗菜畦,两丛芍药一红一白,花团锦簇。大妞柳青青成熟丰润,在那丛粉红芍药后边;二妞明艳俏丽,在白芍药旁边。美女鲜花,相映斗艳。华子不由得看痴了。农家院里芍药春,红红白白斗精神。最是雨打风吹过,不知爱花更爱人…… 二妞一回头:“华子哥,快来看。我家的芍药花多好看。” “你们姐妹俩再抓蚂蚁?” 二妞:“好好的花,蚂蚁乱爬。” 华子:“书上说,芍药花招蚂蚁是因为它的花苞上有花蜜可以吃。这些蚂蚁还能吃掉腻虫,没必要抓它们。” 柳青青:“华子,白芍作用大还是赤芍的药用好。” 华子:“白芍赤芍不是看花的颜色,是看它们的药用根。肥硕粗壮品相好的,煮泡以后去了皮就是白芍,活血止血,白芍甘草汤补阴益气呀。赤芍就是瘦小品相不好不去皮的。你们家这花根是从哪里弄回来的?” 柳二妞:“大南边,有一条老大的山谷,满坡都是大芍药花。我和我姐前年秋天挖回来的。不知道它是药材呀。” 华子:“明天让大妞姐去说媒,你带我到那个大山谷去看看呗。” 柳青青:“说媒?还让我去?” 华子:“梁老小儿和康立梅,你给递句话就行。你俩表姐妹,你人缘儿好。” 柳青青::“嗯,我早听说了。我嘴笨,让米雪晴去说准成。” 大妞去了康富家,华子却跟着柳二妞往蘑菇崴子屯儿南边的山岭走去了。 两个人走了三个多小时,穿过被母猪河的控山水冲得支离破碎的一片丘坨,再翻过一条土岭,出了前进七队的地界。 这是一条北坡舒缓,南边高耸一条石头山岭的宽阔大山谷。缓坡下面以及平展的谷底,还有当年林业队开辟出来的苗圃的痕迹。 漫漫长坡,开满了芍药花! 山上的野芍药,清新脱俗,质朴灵动,天然带有一种生机勃发之美。 野生芍药多为白瓣黄心,不串其他色,一朵有几片到十几片花瓣环绕,一簇可开数朵,并列几簇可达十几朵,开得自在随性,天真烂漫。芍药花花香四溢,只要是晴天,总会有一只或几只小蜜蜂在花中忙碌。 花瓣为纯色的白,是那种超凡脱俗,冰清玉洁的白,无一丝瑕疵,白得耀眼,白得令人心颤。纤细而修长的流苏状花蕊呈明艳的金黄色,微微颤动,看起来是那么的精致典雅。 奇妙的是金色花蕊中间又生出一个鲜红的蓇葖,呈丰厚的三棱状,花瓣凋落后,那就是芍药的果实。雪白的花瓣,金黄的花蕊,艳红的花心,彼此映衬,又各自独立,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野芍药的花茎全都挺拔向上,笔直地伸向天空,一朵朵碗口大的花就开在花茎的顶端,远远望去,就像几只白色的大蝴蝶正在翩翩起舞。 一身素白与周围的浓绿相比是如此醒目,硕大的花朵与小里小气的山花野卉相比是如此堂皇,一茎一花的专一与旁支侧丫的灌木野草相比,是如此卓尔不凡,真仿佛皇家公主流落民间,天上仙女跌入凡尘。 目睹这样硕大的花朵,明艳的色彩,超凡的气度,心中满是珍惜与爱怜的同时,不由地又生出无限的敬佩! 再转一道山坡,颜色更加艳丽!粉红芍药花,如同晨曦中羞涩的少女,轻轻绽放于翠绿的叶丛之间,散发着温婉而迷人的气息。它们的花瓣层层叠叠,细腻柔软,每一片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边缘轻轻卷曲,透着一种不言而喻的柔美与雅致。在柔和的阳光照耀下,粉红芍药更显娇艳欲滴,那色彩不似烈焰般炽热,也不及雪花般清冷,而是恰到好处地融合了温馨与浪漫,仿佛是春天里最温柔的梦。 二妞不由得赞道:“真好看!” 华子:“秋后我们再来,挖下它的根子可以做药材。再挖一些带芽,回去栽到院子里、篮球场边儿上。今年秋天咱们悄悄来,又能赚不少钱啊!” 柳二妞:“这么大一片山谷,荒在这里可惜了。” 华子:“想点法子,早晚把它弄到手!” 两个人谁也没想到,七八年后这条大山谷真的落到了他们手里,还命名为芍药谷。 进入三伏天,很多药材就变成野草,没了药性了。 这些药材除了给柳大妞拿到合作医疗用一点,其他的都运到县药材公司,换成常用药带回来。 华子得把各种药材分类分包装好了,再找刘安的28帮忙运走。 “咋不去采药了。”米雪晴笑嘻嘻走进院来。 “采药得守季节,过了六月中,蒿草乱哄哄。药性都没了。大美女到底有啥事?” 米雪晴:“康立梅真的看上梁老小儿了。你让梁老小儿给她买点小礼物啥的,就算处上对象了。” 华子:“呵呵,这事儿不错啊。买点啥好呢?” 米雪晴:“那还不简单。康立梅家里穷,没见过啥好东西,一条围巾就行。” 华子:“还是你眼光高,一台自行车都不在乎。走,我去刘安家,你去不去?” “干啥呀?” 华子:“把这些药材用28运到县药材公司去呀。换成常用药,屯里谁家有个小病小灾的用药就不用花钱了。药材不换成钱,粱老小儿拿啥给康丽梅买纱巾?” 米雪晴:“难怪人说医者仁心。想不爱你都难。我跟你去。” 华子:“想想自己将来咋走吧。我就是个流氓坏分子,小偷小摸,打架、搞破鞋,什么坏事儿我不敢干?嫁给我这样的不坑死,也得气死!” “呸!要有我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不信你还去找野娘们儿!” 华子心里骂道,就你这样的找野汉子,我当王八都不知道。 两个人来到刘安家才知道,老实巴交的刘安,被大队一把手儿白凌云给刷回来了。耶特车现在没人驾驶!那些药材再不运走就得烂粪! 从刘安家出来,华子气冲冲往东岗子走。 “你还真要去找白凌云哪?” “这个王八犊子简直疯了!挨个小队整人,这回又整到机耕队去了。” 米雪晴:“去大队找白凌云,我不太敢。” “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去。对了,等柳大妞下班后,你帮我找几个人把药材装包。” 华子骑上自行车来到大队部,跟白凌云提出要用耶特车。 白凌云问:“你用28干什么用?” “我们队的社员采了不少中药材,再不运走就烂粪了。” 白凌云一拍桌子:“华子,倒卖药材那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你还大模大样来要车呀!” 华子:“你听我说完行不行。我们是给合作医疗所用的。剩下用不了的运到县里的药材公司换常用药给社员用。谁倒卖了?” “哦,是这样。可是现在耶特车没司机,你要会开……” 华子:“这是去县城啊!没有农机公司的驾驶证能走么?刘安那人老实巴交的,技术还好,为啥不用啦?” “上中农,成分不行。” 华子:“上中农不一样干革命么?再说,有些事已经过去了何必老揪着不放?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是一些有经验的老干部啊。” 白凌云:“华子,你这话啥意思?” 华子:“咱们都小点声。你能整别人,就不怕别人整你?如果这些药材耽误了,你的政绩没了。大家都得恼你。” 白凌云真的听进去了:“你说啥?我的政绩?” 华子:“你想啊,这些药材换回来的常用药,至少蘑菇崴子屯儿社员可以一年小病不花钱。来年在全大队推广,这是不是你书记领导的好?就说今年,我这么做是不是有你的支持?要是因为一个刘安,耽误大事结果会怎样?” “刘安那小子太没眼力见儿。” 华子:“哼哼,我明白了。不过你得悠着点。李清华可是嘴不饶人。别扯犊子扯出大事儿来。真整出作风问题,别说高升,这位置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白凌云:“你先说说合作医疗的事儿吧。” “政绩都是你的。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我只要刘安赶紧开车把药材运走!” 白凌云:“那行。我也送你个人情,你回去通知刘安明天回机耕队。” 华子站起身:“对了。我进院的时候,看见一个娘们儿出去。她是干啥的?” 白凌云:“一队选上来的妇女主任,你们知青的老前辈葛长缨。外号葛大屁股。” 华子:“哼哼,没你屁股大。” 白凌云:“你再说我屁股大,我掐死你。” 第87章 露天电影 华子骑着自行车回到蘑菇崴子屯儿,急急忙忙回集体户。房屋里灯光灿然,人影晃动。 屋里是柳大妞、柳二妞姐妹和米雪晴,李耀晨的老妹子李彩霞。最熟悉的却是刘安的媳妇李清华! 华子进屋就说:“清华姐,明天还是刘安哥开车。明天进县城,你们谁去买东西。咱一起去。” 柳二妞:“进县城买东西得多少钱?去供销社都没钱。” “本来指望这些药材能卖点钱。完了,给刘安换开耶特了。” 米雪晴“啊?你的意思是把成绩都许给白凌云啦。” 华子:“我一个坏分子要不要成绩有什么用?就是亏了大妞姐了。白天上班,下班不是帮我采药就是帮我晒药。啥都没捞着。” 柳大妞:“我也不亏。跟你学那么些技术,认识这么多药材。行了。” 华子:“明天你们几个晚上八点以后想办法到我这里来。给你们一个惊喜!” 除了队里的工分儿儿,每个美女奖励三十块钱!小二妞多给十本小人书。三个姑娘一个小媳妇儿激动得手抖直哆嗦。 柳二妞:“我以为采药光能赚小人书呢。还有工分儿儿还有钱!” 华子:“三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二妞,你还是交给大姐悄悄存起来,攒起来能办大事儿。” 二妞:“行。我就看小人书。” 李清华:“这钱我也得悄悄给我小姑,要不然又说不清了。搞不好小姑都得挨打。” 华子:“你老姑李彩霞都二十三了,你爷还打他?” 李清华:“那个老封建,动不动就骂人。我一年也不去他家几趟。” 米雪晴:“我这钱也得存上,存折都不能放家里。我们家那些人,藏在耗子洞里都得翻出来。大妞,你有时间去存钱把我的也带上,都放你那里吧。” 柳青青:“你放华子那里不更安全?” 米雪晴:“呸!他最不安全。放他那说不定哪天就拿去买酒买肉了。再说,万一这屋钻进来什么大屁股娘们儿,有多少钱都没啦。” 华子:“你别胡说八道。不过你的钱真得自己攒着。将来也许你的事儿最大,你爸肯定指望不上。” 前进大队的合作医疗站果然兴旺起来了,华子跟着刘安的耶特车进了大队院里。华子刘安大妞,接二连三搬下十几个纸箱子,送进西门的大队合作医疗药房里。 大队东门办公室走出两男两女四个人。华子也没搭理他们,给刘安签了字就和大妞开箱分药…… 白凌云走进来:“华子,取得这么多成果。” 华子:“那是啊。今后社员常用的感冒泻肚药可以实现免费啦。这可是全县合作医疗头一份儿。” 另一个女人挤进来:“那太好了!柳大夫先给我拿二百正痛片。” 柳青青:“谁用啊,还这么多?一会儿我去看看。” 那女人:“你管那干啥?让你拿你就拿得了。” 华子站起身:“你他妈是谁呀?二百片正痛片你一次吃了,老子现在就给你!” 那女人:“我是大队妇女主任葛长缨!你是个啥呀?” “是你奶奶个孙子!”华子不容分说,飞起一脚将她踹了出去! 白凌云:“华子别打,你听我说……” 葛长缨却声嘶力竭在外边喊起来:“王治保,王治保,有人打大队干部啦。” 一个细长大个子跑了过来,华子一看,来人竟然是老狼沟六队的王秉春…… 华子推开白凌云,迈步闯了出去! 白凌云高喊:“不准打架!” 王秉春扑过来,也算是仇人见面!当时他不过是小队长,现在可是大队治保主任了:“你他妈敢打大队干部。”说着一拳朝华子打过来。 华子探手抓住那人腕子一拧一带,向外一撅,只听咔的一声!接着就是杀猪一般的惨叫! 华子把那家伙一脚踢开,迈步走向葛长缨:“你个骚娘们……” 白凌云奔过来死死拉住华子:“华子,不准再动手啦。” 柳青青跑出来查看那个男人:“王主任,你的胳膊……” 华子:“不给他治。你也治不了!” 白凌云:“华子,你说你这脾气。怎么伸手不留情啊?” 华子:“你用的都是什么干部啊?怎么什么骚娘们儿都敢进药房?王秉春这种玩意儿你也提拔!打电话给查公安。” 白凌云:“给他打电话干啥?你还要恶人先告状啊?” 华子:“你懂个屁!这个人一次要二百片正痛片,够报案啦!” 白凌云:“不就是正痛片么?不给她也就算了。王秉春胳膊已经被你弄折啦!” 华子:“柳大夫,拿一份镇痛类药物使用规定给他们念一遍。” 正痛片是最常见的药物,却是必经诊断使用的限制药物。超过五十片就是违禁。 华子:“这个娘们儿刚刚上任,开口就要二百片。白书记,她要干什么?给谁用,怎么用?不得查查?合作医疗这点药是蘑菇崴子屯儿妇女采药换来的,她张口就要占便宜。这种人能当妇女主任?” 白凌云:“行了。她的事儿还是我处理吧。老百姓就想多贪点小便宜。王秉春的胳膊要紧。你看……” 华子:“呵呵,去县中医院花个千八百的就接上了。可别接错位了。一旦错位他这辈子就他妈成拽子了。” 王秉春的努力爬起来跪到华子面前:“华子,华子大夫。我错了,我狗眼看人低。你就饶了我吧,我哪有钱去中医院哪……” 白凌云:“华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看他都这样了。” 华子:“那得让他自己掏钱,敢占公家一份便宜,老子还给你打折了!不用麻药,就在这整!” 华子说着将王秉春的胳膊抓在手里,右手拉住,左手一托。随后一扭一带,又是咔的一声!王秉春又是一声嚎叫! 再一动胳膊,运动如常。 华子洗手擦汗:“青青姐,今天再教你个脱臼正骨术。就是老百姓说的端错环儿!晚上下班,去我那读方子配药。他奶奶的,本来以为一个小时就能回去。遇上这些王八蛋,累了一上午。” 白凌云:“可行了吧。要是我向上级反映……” 华子:“反映啊。我看谁倒霉!” 生产队大院放露天电影次数突然增多了,不再是一次又一次单调的样板戏。有了《青松岭》《艳阳天》《金光大道》等故事片。还有《南征北战》《难忘的战斗》等战斗片,人们最爱看的还是彩色故事片《渡江侦察记》!为了那部电影华子还专门请放映员小江吃了一顿饭。 华子却不知道,米永刚每次批款放电影就是因为大队妇女主任葛大屁股,葛长缨。 可是社员们年轻人喜欢的故事片又没了,新出了一部样板戏电影《杜鹃山》!李清华回娘家在喇嘛庙看了一回,就说米雪晴个子再高一点就像里面的女主角。听说葛长缨给各个生产队的队长开会了,每个生产队都得放映这部电影。她自己说,她就像《杜鹃山》里的党代表柯湘。 前进大队放映的第一场在一队,一队远在小康家窝棚。距离蘑菇崴子屯儿十二里路! 到底是米雪晴像柯湘,还是葛长缨像柯湘?蘑菇崴子屯儿的年轻人都稳不住了。天将黄昏,梁老小儿刘四儿一伙人就恳求柳子富套马车去。 柳子富就一句话,再等六天我赶车把放映队给你们接来。 到外屯子看电影就是小伙子也不能单独去,因为看过电影以后十有八九要打架。蘑菇崴子屯儿的人女人厉害,男人多数是熊包,每次对外打架都丢盔弃甲。华子来了,是天老爷给他们送来一位战神! 柳子富不肯出大车,梁老小儿刘四儿东岗子几家一帮人都聚到了集体户门前,恳求华子跟他们一起去小康家窝棚看电影。 梁老小儿:“好不好看咱先别说。就是看看那个女的到底像不像葛长缨。” 华子:“你傻呀?电影女主,那得英姿飒爽,高大漂亮。像葛长缨那样,银幕上除了大屁股还有别的么?” 哈哈哈哈…… 柳二妞:“二嫂说,那个女主角还像雪晴姐呢。你也不去看?” 华子:“早晚看得见。” 米雪晴从远处走过来:“我也想去看看。” 华子:“十多里地,回到家半夜啦!” 米雪晴:“我爸说了,这次不打算留放映队。咱们屯儿不见得能演哪。” 华子:“切,你就是惦记那党代表像不像你。这帮小子你还没看明白,是要跟我看电影么?他们是怕打架。” 米雪晴:“就算他们怕打架,你还怕打架么?对了,你是怕小康家窝堡机耕队那几个报复你吧?你要是窝里尿性,就别去!” 梁老小儿:“说的对呀。华子,你可别耗子动刀窝里横。有能耐跟咱们出去练练。” “我天,去就去!拿根擀面杖,出发!” 华子他们走出西南山口,屯子里又出来一伙人。是梁立冬带着蔡少江家那哥俩,还有孙信智、梁立冬他小舅子曲惠田。 走到小康家窝棚电影正片已经开演了。 党代表穿着白上衣,带着铁链子唱着“无产者等闲看,惊涛骇浪——” 米雪晴低低的叹了口气。 梁老小儿呸了一口:“葛长缨再投生八回也长不成人家这样儿啊。” 柳二妞:“那也没有雪晴姐好看。” 华子:“两种不同的美。” 大家没有坐,中间的好座位都被本屯儿的站满了,外屯儿来的只能在人圈儿外面远远地站着看。新电影,很好看,整个露天场都很安静。 看了一会儿,梁立冬又开始装大屁眼子了。一张嘴不闲着,枪也懂刀也懂,唱段也懂。不管对不对,就是装大明白,啥都懂。 华子看见有几个陌生的小伙子趁着换卷子的时候靠了过来。打架没问题,可是毕竟自己还带着大小两个姑娘。万一把他们吓出个毛病就不值得了。 放到最后一卷,华子小声告诉米雪晴,把二妞悄悄拉到后面来。三个人悄悄退到人群最后面,二妞问:“华子哥,还没演完呢。后面有开打。” 华子:“都演完了更得开打。我怕吓着你们俩。你们俩先在这看,我去把刘四儿叫过来。” 银幕上“完”字还没出来华子就带着刘四儿二妞米雪晴急忙退出放映场,往屯外蘑菇崴子屯儿的路口走去。 后边的电影场里果然响起了一阵喊叫,果然打起来了。 华子:“刘四儿,带她俩往屯外走。出了这屯儿,就在路边等我。” 华子把他们送出村,自己却躺在了大道边上。 后边的人被揍得抱头鼠窜逃了出来。 逃在最前面的是孙信智和康小皮。 再往后才是蘑菇崴子屯儿的年轻人。梁老小儿拉着梁立冬,被揍得爹一声妈一声,梁立冬嘴里不住的求饶。梁老小儿嘴里不住地怒骂…… 梁老小儿拉着大哥梁立冬刚跑过去,就听见后边一声怒吼:“你他妈踩着我啦!” 他们一回头,只见一条黑影一跃而起,挥舞短棍,向着屯里冲出来的人一通乱打! 一阵惨叫之后,屯里的人扛不住劈头盖脸的擀面杖,都逃了回去。 华子返回身没走多远。刘四儿带着米雪晴柳二妞,从路边树后走出来。 华子:“打扫一下衣裳,咱们往回走。” 梁立冬不知被打得怎么样,蹲在大道上直哼哼。老小儿拉了几次都不肯起来。他被打坏了,走不了。 梁老小儿:“这么远我背不动你,只能找人抬着。” 华子拉开梁老小儿,一脚把梁立冬踹出一溜滚儿去:“别搭理他。咱们走,他爱死不死!走!” 五个人迈步往回走,没过多久后面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梁大山炮能走了! 梁老小儿:“这电影看的真不值个儿。” 米雪晴:“还不是你大哥,看个电影装明白。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大半场电影就听他白话了。要不是等你们我们都到家了。” 柳二妞:“清华姐也瞎白话。那个柯湘一点都不像雪晴姐。” 刘四儿:“穿的衣服不一样。多少有点像。要说像葛长缨,那真是扯犊子。” 柳二妞:“反正我再也不看电影了,不如看小人书。” 第二天一早,蘑菇崴子屯儿梁立冬家又传出一阵阵尖利的叫骂,蘑菇崴子屯儿第一骂又对梁大山炮大发神威了…… 秋收之前,《杜鹃山》终于来到了蘑菇崴子屯儿小队。不知是因为葛长缨还因为米雪晴,这次放电影生产队大院里人特别多。 本屯儿放电影不必担心打架。 看露天电影正面中心的位置都被提前来的小孩子们占去了。华子来的时候,正面连队部房顶上都挤满了人。他只能站在银幕后面,看着反向人影儿。看完了上次没看着的开头部分,他就转身想回去。 忽然一只手把他拉住:“哥,陪我看一会儿,送我回去。”是柳二妞。 “这么多人,你怕啥?” “蔡少江那个大儿子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儿,色眯眯的。他就怕你。”背面本来就没几个人,两个人手挽手靠着院墙看着银幕。 二妞不停地看华子。这小丫头才十三岁,心思却根本没在电影上。 第88章 荒唐队长 刚刚看完第一卷子,银幕一黑。院子里点灯亮起来。 “哎呀,你他妈的王八蛋!”正面靠马厩那边突然响起一声惊叫。 “你是个没教养的王八蛋!比温其久还坏!有娘养没娘教的野狗……”人群一阵骚乱。 电影停了,院灯亮了起来。只见米雪晴拿着饲养员喂马的木头料叉子,在拼命追打一个魁梧的年轻小伙子。 那小伙子被打得撅着屁股抱着脑袋到处乱窜,可是窜到哪里哪里就有人打他…… 二妞:“看,有事儿啦,是蔡长生。” 明晃晃的灯光下,米雪晴又羞又怒,奋力追打…… 华子骂道:“这小子他妈疯了吧。” 二妞捂嘴窃笑:“每次看电影他都不老实哦。” 华子隔着人群高喊:“侮辱妇女,耍流氓!揍他!”说着就要往前闯。 可是他根本闯不进去,蔡少江的儿子蔡长生已经被打倒在地,不知被揍成什么德行呢。 二妞一拉华子:“哥,送我回家吧。” 生产队大院一片喧闹,村道上却是黑洞洞的,秋虫呢哝。荒僻的山村邻居的距离都很远,夜幕下看清的只有远处高大的山影。 既然谁也看不见,二妞似乎也放大了胆子,紧紧挎着华子的胳膊。二妞没走多远就“唉呀”一声滑倒了。 华子不得不停下脚步去扶她起来。不经意间手摸到了她柔软的屁股上,心里顿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两个人越走距离越近,后来华子几乎是搂着她向前走,心开始咚咚乱跳。 柳子富家院落很大,没有院墙,柳子富在院子四周挖了一圈壕沟,挖出来的土在里侧筑成坝,坝子上面栽上柳树棵子,这就是院子。蘑菇崴子屯儿就这样家家都很穷但院子都很大,邻居之间距离也很远。柳子富家也这样,从前这院子里有好多房子,现在多数都倒塌了,只有两间草房还在住人。 送到院门口华子对二妞说:“到你家了,我就不进去了。” 二妞有点恋恋不舍:“谢谢你,华子哥。” 蘑菇崴子屯儿最高傲最漂亮最聪明的公主米雪晴,却摊上了一件最难堪最尴尬最难以启齿的闹心事儿…… 蔡少江两口子在米永刚家苦苦哀求半宿,那骄傲的公主就是不开面儿。当天晚上就让父亲米永刚给公社打电话报案了。 天亮之后,查公安开着吉普车把蔡长生带上铐子押走了。 蘑菇崴子流言风起,尤其是女人们,越传越邪乎,越传越离谱,越传越不堪入耳…… 蔡少江在蘑菇崴子屯儿住不下去了。 他是够倒霉的,进蘑菇崴子屯儿第一天就挨了一顿暴揍,最后儿子挨了暴揍又进了监狱。跟米永刚从酒肉朋友,变成了内心的仇敌。人缘儿没了,名声臭了。在蘑菇崴子屯儿住了一年多,屁好处没捞着,最后搞得丢人现眼。 蔡少江要搬家,大马车已经装好要出发了,村妇女主任葛长缨赶了过来。她要蔡少江交今年的电影费! 蔡少江最恼火就是谁在他跟前提电影俩字。 他当时就火冒三丈,破口大骂:“你个骚腚娘们儿,不整什么电影老子还不能搬家呢。电影费找米永刚去要!他他妈的把我坑成这样,还腆着脸要电影费呀?” 米永刚本来是给蔡少江送行的。听见蔡少江这么骂他当然不能容忍了。 “你不提电影,我还不找你算账呢。看一场电影,你儿子干的是他妈人事儿么!” 两个人先是各说各的理,接着就是互相对骂,再接下去就是大打出手…… 蔡少江搬走了,米永刚和蔡香萍也从此决裂了。 米雪晴在家憋了半个多月不肯出来见人。 米永刚没办法,来到集体户大院,恳求华子去开导开导姑娘。 华子想了半天:“这种事放在谁家的大姑娘身上都没脸。何况雪晴姐那么要强好面子。可是总这么憋着也不行,时间长了再憋屈出病来。这样吧,上级不是发下一些书么,咱们把识字的年轻人组织起来搞一个学习小组,就在集体户。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没几天也就淡忘了。晚上我和几个女社员过去,抬也把她抬出来。” 米永刚:“唉,落到这种地步。这个队长当得实在没滋味儿。今后找婆家都得落下话把儿。” 华子:“嘿,你这当爹的啊。你那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你不清楚?集体户的这些知青,脑袋没一个能赶上她的。一旦赶上机会,她就是只金凤凰,就展翅高飞啦。” 米永刚:“你不是说保送大学没指望么?” “当然没指望!咱可以想别的路子呀。这种人才不能在山旮旯窝着。” 米永刚连连摇头:“山旮旯,老社员。出人头地,那是做梦。华子,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不过不问明白,我这当爹的实在不放心。” “你问。” 米永刚:“你是不喜欢上雪晴,或者雪晴喜欢上你了?” “是啊。雪晴长那么漂亮谁不喜欢?她也明说了,喜欢我。” “你……” 华子一伸手:“你听我说完。我就是个落魄小大夫,还被人骂成流氓坏分子,也不想离开蘑菇崴子屯儿。我不能坑了米雪晴。所以我俩也说好了,就是一个生产队的社员,好朋友。绝不可以彼此坑害,不处对象。” “哦,这我就没说的了。” 米永刚现在已经绝望了。 他最引以为傲的二姑娘,因为自己弄来的嫡系搞得没脸见人。什么大队会计、赤脚医生、保送大学,都是一场梦而已。 他这队长当的,活儿没少干,地没少种,可是一个人没交下。思来想去,唯一对他称赞的竟然是暴揍过他一顿的小流氓华凌霄。可就是这个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对自己的二姑娘不怀好意。 队里的社员不管男女都在嘁嘁喳喳的议论,可是一见他的影子立刻噤若寒蝉。可想而知他们在议论什么。 回到家里,看着神形憔悴的闺女,淡漠无奈的家人,他更加空虚烦恼。这个队长干不下去了。 米永刚要撂挑子,白凌云可要高升了。公社党委特别点名,要她在农闲期间到县里组织的干部培训班去学习。直到秋收开始才能回来。 白凌云没在家的时候,米永刚跟最大的官儿葛长缨说了一声。第七小队,另请高明!自己不干了。 如果白凌云在大队,米永刚这个队长至少得坚持到年底。可是葛长缨就是个妇女主任,根本做不了主,只能上报。 秋收之前,队长不干了,公社能不重视么? 第二天一大早,公社就派来了工作组。开导劝说做思想工作全都没用,米永刚一个女儿弄不出蘑菇崴子屯儿,他对啥都不感兴趣了。 工作组无奈,只能问他,谁来接任队长合适? 他只说了三个字:华凌霄。 工作组当即下通知召开社员大会,评选队长! 华子没想到,一场电影风波对米家父女触动这么大。更没想到米永刚会推荐自己来当队长。 依然先找墙角,可是挨着他的却是李彩霞。 她不像唐竹青那样,面儿上文明骨子里骚。也不像康淑君那样骚得熏人。李彩霞就是老老实实低头坐着,既不看别人也不看华子。 华子无聊得快睡着了,李彩霞才捅了他前胸一下:“领导叫你呢。” “叫我?我最近可没犯啥毛病啊。” “谁是华凌霄?”大炕下边还在喊。 “我在这儿呢。”说着华子分开前面的人,跳下了炕。 工作组的一个老干部就是那个老孔,看见华子不禁一皱眉。 “前任队长米永刚推荐你来担任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的队长。白书记去学习了,我们当众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队部里一阵嗡嗡…… 华子揉了揉眼睛:“你看我这样儿是当队长的料?毛岁20,黄嘴丫子没退净呢。还有啊,蘑菇崴子屯儿十里八村儿的都知道,我华子就是个小流氓儿!” 老孔:“米队长既然推荐你,那一定有他的道理呀。” 华子乐了:“他挨过我的揍,一定是脑子打坏了。进水了呗!” 队部里一阵哄笑…… 老孔:“听你的意思是不想当这个队长啊。” “坚决不当。” 老孔:“呵呵,这么多年我还头一次听说坚决不当队干部的。” 华子:“要不我怎么是流氓坏分子呢。我要当队长,生产队就不能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啦。您赶紧换别人。” 他说完一转身逃命似的蹦上大炕,推开占了他位置的人靠到了墙角。李彩霞看着他没说话,却是笑得莫名其妙。 老孔:“华凌霄太年轻,还需要在三大革命实践中多多锻炼。但是很快就要秋收了,生产队不能没有队长。白书记又没在,只能由广大革命群众共同推选一位思想进步,经验丰富,有一定阶级觉悟的同志来担任队长了。” 会场顿时静了下来。从打华子到蘑菇崴子屯儿以来,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静默的社员大会。 这老孔很绝,就算有私心拉票当队长也来不及了。 谁都明白,蘑菇崴子屯儿除了华凌霄和米永刚,人人都有心思当队长。可是,事先没有准备,都不好意思自己推荐自己。 静默了将近五分钟,老孔站起身…… 忽然有人说话了:“我想当这个队长!” 会场又是一阵嗡嗡…… 华子也坐了起来。 只见屋地中间站起来一个瘦高个,秃头顶的老男人。是康富! 李彩霞终于主动跟华子说话了:“完了,还不如你来当队长呢。” 只听康富说:“各位领导,我叫康富。十几年前我就当过队长。现在蘑菇崴子屯儿缺了领头羊,我想再出一把子力。带领全体社员,建设社会主义!” 老孔一拍桌子:“好!老同志就是阶级觉悟高。讲话有水平!第七小队的队长就用你了。我回去就向党委汇报。” 这个康富动作也真快。当上队长不到三天,就让他三弟康荣把刘诚的会计顶了下去。四弟康华当了生产队长。饲养员柳子富和他的妹子康淑君搞得不即不离,干脆把他的饲养员兼更夫拿下,换成他的二弟康贵。 等白凌云学习回来,连各个生产小组的组长都换成了康家人。就是华子这个护林员也被通知停止护林,换成了康荣的儿子康小春。 白凌云在米永刚家发了一通脾气,又和米雪晴来到了集体户。 “华子,你就是个完犊子货!” 华子让她俩坐下:“我是个流氓坏分子,能当队长啊?” “不能当你也先顶些日子,等我回来呀。再说米永刚观察你一年多,他要不认可你能推荐你么?大伙儿都说你到哪都是个好社员。在七队你已经是一等社员啦。” 华子:“书记同志,我才二十毛,还想多玩儿几年呢。我当队长,那不是孩子当家么?” 白凌云:“看来你说的都是真话,不回城,不当官儿。可就算孩子当家,那也比康富强啊。” 华子疑惑地说:“这个康富到底是什么人?谁知道他脸那么大,自己推选自己呀。” 白凌云:“你很快就知道他到底咋样了。西坡腚所有姓康的,有一家正桩儿玩意儿么?康富家康立芹康小皮你不认识?尤其老三康荣又懒又坏又邪。这回好,蘑菇崴子屯儿成了康家的天下了。” “那你都跟公社反映啊。” 白凌云:“我把工作组的老孔给告了。主观主义,拿着革命事业当儿戏!” 华子问:“公社怎么说?” 白凌云:“还能怎么说?能刚刚任命就拿下去呀?干着看呗。” 华子又问米雪晴:“你爸干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撂挑子了?” 米雪晴:“就他那个脾气,干了一年半,除了得罪人有什么成绩?我要是肯当民办老师或许他还有点希望。我说啥也不去当孩子王,他就没啥希望了。那个指标给蒋玉启的儿子了。这些天都不跟我说话……” 白凌云:“华子,康家的哥四个,家家房倒屋塌。你小心你这集体户啊。”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他敢嘚瑟咱就金猴奋起千钧棒!” 白凌云:“哼哼,好汉难敌四手。” 米雪晴:“放心吧。有我爸的前车之鉴,借他们俩胆儿他们也不敢。康家的人都是又懒又熊。” 第89章 金笸箩店 白凌云是下决心要把康富拿下。可是秋收过后,她也被调到公社当妇联主任去了。 白凌云拿大裤裆田淑云当靶子,整倒了李耀晨当上了大队书记。虽然没拉动华子回大队卫生所,却无心插柳柳成荫用上了老黄牛一样的大妞柳青青。 勤勤恳恳,无怨无悔的柳青青,让前进卫生所在全省第一个让全大队社员普通病症实现免费就医!这也成了白凌云最辉煌的业绩。 从县里开完表彰大会回来没到半个月,白凌云就到公社报到去了。 国咏梅还在大学里读书,米雪晴还在蘑菇崴子苦苦煎熬,白凌云却真的凌云展翅飞出了大山旮旯。 真正吃苦耐劳,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柳青青只捞到一张奖状一本新书《雁鸣湖畔》。 真正出技术,出能力的华凌霄狗屁没捞着。白凌云却实实在在地到公社当妇联主席去了。 也是老天爷开眼眷顾,还是米永刚带领社员一春零半夏的苦干。那年赶上大丰收!想想康富是捡了米永刚和华凌霄的便宜。米永刚带着全体社员苦干一个春天,临近秋收他要把队长传给华子。没想到华子说啥都不干。 康家的江山在蘑菇崴子屯儿算是坐稳了。 白凌云的官位却不见得坐稳,她知道蘑菇崴子屯儿那群漂亮母猪中盘着一条脾气火爆的狂龙。不过华子不要官位,但绝不会不要财富。 白凌云能当上公社妇联主席就是合作医疗办得好,合作医疗那可是华子带着柳青青乃至米雪晴、柳二妞采药换来的免费就医呀。 想稳住官位,必须得稳住华子。 她特意指示前进大队妇女主任葛长缨,要亲自到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告诉猪队长康富。今年春末夏初一场传染性病毒痢疾,没有造成恶性传染,甚至没有影响农业学大寨。这都是以华凌霄为首的抗疫小组的赫赫战功!生产队要给予重奖! 康富更不含糊,他让新任会计康荣按照当时米雪晴记下的账目,大发奖励。谷子黄豆统统往外拿! 对华子来说,康富当队长还真不错。分完粮食就放年假!一个漫长的冬季,全村都闲着! 生产队既不学习,也不开会,连电影都停放了。 米永刚不当队长,米雪晴基本再不到东岗子集体户来了。经常在集体户的只有小姑娘柳二妞。她那一整箱子小人书不知看了多少遍。实在没什么读的就把姐姐那本领导签名,印着大大的“奖”字,盖着红色大印的《雁鸣湖畔》拿来看。 这个没念过书,靠小人书和一本字典认字的小姑娘竟然能读下来长篇小说了。 大妞学医现在不用讲不用教,二妞认字不用教。华子一天到晚除了伺候那些猪鸡,就是跟着粱老小儿、刘四儿、卢二他们下夹子打雪雀儿…… 这种雀儿很怪,初冬落雪的时候铺天盖地。可是一旦进入隆冬,一个也看不见。 山路被雪封住,蘑菇也藏在了积雪下面。华子无所事事,闲得骨头疼。 在这大山旮旯蘑菇崴子屯儿,白凌云当队长目的很明确,她就想一飞冲天,展翅凌云。米永刚当队长目的不太明确,想称王,想让女儿出去,想闹个大丰收,最终一切都稀里糊涂。他的队长撂挑子了,内心中对米雪晴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这个康富当队长就很难说清楚了,华子承认白凌云、米永刚,包括柳子富岳友国这些人,都称得起是大山里的精灵。但康家那些人绝对不是,他们就是富裕的蘑菇崴子屯儿苟且活着着的一群猪! 康富当队长什么都不想,就是单纯地过过官儿瘾。只要走在村道上,有人叫他一声队长,他就很有面子。只要他叫谁到队部开会,他就很有威严。 华子看了一会书,就一个人东西屋地来回走。 二妞说:“你要实在闲得慌就去蔡香萍家。她家天天有热闹看。” 华子:“她家有啥热闹?两间房子一铺炕挤着六口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二妞:“他们家天天有人玩扑克。” “赌博?让大队抓住斗不死他们。” 二妞:“他们不赢钱的,都是火柴杆儿。” 华子:“你大舅当队长是真好啊。大冬天啥都不用干,热炕头儿不躺。白磨手指头玩那玩意儿。要是米永刚当队长,都得刨粪去。” 柳二妞:“哼哼,康富家屋里有粪都不带刨出去的。” 蔡香萍看见华子能到她家来显得异常兴奋,异常亲热。特意给他沏了一杯萝卜丝烘干成的红茶。她实在太喜欢这个比她小十几岁却高出将近一半的大男孩了。在蔡香萍的眼里,华子就是她梦中的完美男人。高大耐看,怎么看怎么喜欢,概括一个字就是俊! 能干活儿能养家,出手大方,主意多有医术。谁跟了这样的男人都是神仙般的日子。 可是她不敢过分撩拨这个暴力小流氓。敢暴揍不可一世的队长米永刚,敢抽破鞋康淑君的嘴巴。他打男人,也打女人。蔡香萍深怕哪件事儿让他看不顺眼,就是一顿大嘴巴。 她本想把自己的大闺女张丽娜给华子当媳妇儿。可是醒来睁眼,华子跟前不是女知青就是女高中生。一个米雪晴足以让蘑菇崴子屯儿所有姑娘望而却步。 聊了几句,蔡香萍让华子玩几把扑克。华子却说自己只是来看热闹的,根本不会玩儿。看了几把似乎没了兴趣,转过身去看三姑娘张丽茹写作业去了…… 蔡香萍心里暗骂,这小子眼睛真毒,哪个姑娘好看他跟那个黏糊。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五个孩子,大姑娘张丽娜是张宝利的。那时张宝利年轻大个儿,一表人才。可是耐不住他干啥啥不行,家里越过越穷。于是她跟当时靠山屯的生产队长生了二姑娘张丽艳。当时的靠山屯,背靠老爷岭,面临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山里的木材都得用马车倒套子运到这里装上小火车运走。米永刚当时是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的大老板子,出来倒套子就住在张宝利家,这才有了她和米永刚的姑娘张丽茹。 四姑娘的张丽秋生父是个下乡知青,早已经回城了。要不是最后和小叔子生出了儿子张梁子,张宝利兴许就不要她了。 时来运转,米永刚在蘑菇崴子屯儿当上了队长,答应三哥蔡少江来当会计,张宝利当生产队的保管员。两家人才大搬家来到蘑菇崴子屯儿落户…… 常坐扑克局的是大裤裆田淑云、张宝利、老卢和其他几个不确定的男女。人们正玩儿着,康淑君来了。 现在的康淑君牛逼大了,脚上穿着一双男士黑皮鞋,擦得贼亮。一条蓝色的确良裤子,穿着一件新的绿色军大衣。 她进屋后牛气冲天,旁若无人:“玩扑克呐?老田你起来我玩一会儿。”说着脱下军大衣扔在了华子他们正在写作文的板柜上。华子瞪眼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的肚子已经隆起,显然是有孩子了。 田淑云:“我这刚玩儿四五把,还坐庄呢。” 康淑君:“我今天就想玩儿扑克。你下来。丁掏耙,你让让,我进里边去。” 丁掏耙顿时面红过耳,冷下脸来。他一摔扑克牌:“你们玩儿吧。”说完起身走了。 田淑云一摔扑克:“康淑君,你也太霸道了吧。人家玩的好好的,你非来插一杠子。你没个先来后到啊?你有啥牛逼的?” 康淑君:“我就牛逼了。就想玩扑克!这些人里我就膈应你!” 田淑云:“我他妈还膈应你呢。算个什么玩意儿!” 两个人说着就要打起来了。蔡香萍拿眼睛看着华子,意思是求救。 华子站起身:“田大姐,她要玩就让给她算了。几根火柴棍儿也没啥意思。”他说着把田淑云拉了出去。 华子送田淑云到大门外,本打算回来整一顿康淑君,却不料田淑云骂了一句:“华子,你他妈最不是人!” 华子不由得拉住她连连道歉:“田大姐,去年的事是我不对。不该打你一嘴巴。实在对不起,我送你回家。” 田淑云:“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拉偏架。我正要好好骂她一顿!” 华子:“今天的事,你没看她那肚子啊?她可是个不要脸的娘们,真要有点啥事儿还不讹上你?蘑菇崴子屯儿现在是康家的天下。还是少惹他们。我猜,明天你们的扑克局就得散。” 田淑云:“你要这么说,我心里敞亮多了。不散我也不玩儿了。我要是有个孩子,才不出来惹这气生。” “你们结婚这么多年……” 田淑云:“我俩当年在靠山屯儿请老仙儿被红卫兵抓住了。他被打坏了。” “后来没治好?” 田淑云:“哪有钱治?我打听不少偏方,都没用。” 华子没敢再跟田淑云许愿,许愿还愿他还得搭钱。现在华子卖药材的钱也没几个了。 把田淑云送回家,华子下西岗子准备往集体户走。四面看风景,看见岗子南面冰封的沼泽地上一个人影匆匆跑进冰面边上的芦苇柳条棵子里去了。 看样子是梁老小儿,这小子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扑克局让康淑君搅散了,华子无处可去。百无聊赖,把院子里的活物委托给柳二妞,自己骑车进县城了。早在他去回收站攒自行车的时候就听说德化县城北门外有个黑市。平常买不到的东西在那里都能买到,平常卖不出去的在那里都能卖上好价钱。 县城北门外本来是个叫笸箩店的小村,后来越发展越大,竟然一直延伸到德化老县城北门下面。 生产队分的黄黏米小豆绿豆他不爱吃,奖励的谷子黄豆都不少。都得琢磨卖出去。 在笸箩店华子骑着自行车转了两圈儿,除了来往的行人根本没有做买卖的。他妈的,难怪这地方叫笸箩店,道路都是大圈儿套小圈儿的。 “哎,那骑车子的。是华子吗?”声音很熟悉。 华子下了自行车,回头看。一个穿军大衣的向他走过来,是满自由! “你小子,怎么到这儿来啦?” 华子:“哈哈哈,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满碎嘴子了。你咋到这儿来了?” “嘿嘿,求财呗。” 华子悄悄跟他说:“我听说这里有黑市,想卖点黄米小豆。” “你个棒槌傻不愣。大白天找黑市,要死啊。走,哥哥请你喝两口儿。” “我天,下馆子。你发财啦?” “跟我走。” 他把华子领进一幢破瓦房里。看样子就是普通住家,可是满自由坐到凳子上就要酒要菜。给那大嫂一张大团结。 “你这是?” 满自由:“私人小饭馆儿。实惠,好吃,方便!” 华子不由得问:“哥们儿,你干啥发的财?” “不瞒你说,投机倒把,啥赚钱弄啥。你看看!”他掀开大衣衣襟,露出两把黄烟! 他神秘的跟我说:“这玩意儿一斤就赚一块钱!我昨晚卖了十三斤!” “这么赚钱!我他妈要不是学大夫,我……” 满自由:“你要有东西出手,得晚上来。还得有托底,一旦让民兵抓住就得破财。” 华子诡异地一笑:“你就是我托底呀。这把戏我十几岁就玩儿。拉拉手?” 满自由一拍桌子:“没说的呀!我说你在蘑菇崴子屯儿搞几个娘们了。” 华子又叹了口气:“你们走了我就没心思玩儿了。孤军奋战,又怕那些穷娘们粘上我,一个没搞。” “你放屁。那个白凌云能放过你?” “那是她搞我!” 哈哈哈…… 出乎华子的意料,卖给供销社六毛钱一斤的小豆,拿到黑市就一块二!黄米一斤一块! 康富这长假放得太好了!白天装作串门子,收小豆、绿豆、黄米,晚上悄悄骑上自行车奔笸箩店跟满自由接头! 进了笸箩店,华子的眼界大开!此时的他才真正明白命运对他是多么的眷顾。蘑菇崴子屯儿和外面的世界比是多么的宝贵。 在蘑菇崴子屯儿人们习以为常吃饭了吃腻了的苞米面儿,外面的人根本吃不到,甚至连窝头都吃不饱。至于小米、白面就更加金贵。在母猪河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在县城边上的笸箩店没有不值钱的东西! 外面的世界,哪怕是种粮的农民也只能忙时吃干闲时吃稀,而蘑菇崴子屯儿没听说谁家挨饿。蘑菇崴子屯儿分豆油论斤,笸箩店卖豆油论两;华子基本告别了黄豆汤,除了白菜土豆,鸡蛋已经很常见,偶尔有鱼有山野菜,在笸箩店这些东西对很多人都只是传说。 难怪满自由那么牛,黑市虽然很危险,可是黑市上的钱简直就是不尽长江滚滚来! 华子不再惦记宽城的老房子了,都交给师姑。有了这种黑市,一切都将应有尽有! 社会的匮乏和大山旮旯的丰饶让华子大展身手…… 黑市就是黑,价格黑,买卖黑,再赚钱的东西都得一点一点出手,绝不敢大张旗鼓。 华子的自行车每次出动,除了他本人,自行车货架子上也只能装二三十斤东西。山路既险且远,人力有时而尽;明目张胆就是自找麻烦…… 和满自由分手两年多,转瞬之间成了笸箩店黑市双侠。 笸箩店成了他俩的金叵箩聚宝盆…… 第90章 黑市游侠 晚上黑透,华子把粮食刚装上就有人敲门。 是梁老小儿。 “华子,我来你家好几趟了。天天晚上不在,又勾搭上谁家娘们儿了?” “扯淡!你大黑天到我这儿有啥事儿?” 梁老小儿一晃手里的袋子:“弄点鱼。你不是有八加一么。” 完,今天是不能去了。说实话,这几天黑天白夜地折腾也真有些累了。喝点酒好好歇一宿。 炖好了鱼,两个人喝了起来。 华子问他:“有鱼吃,你怎么还跟做贼似的?白天不能找我?” 老小儿:“你可不知道。母猪河边上的各个泡子,鲫鱼瓜子、黑鱼棒子、鲶鱼球子实在太多了。我怕生产队抓住,只能黑天偷偷来蹭酒喝。” 华子一听就来劲了:“你说什么,鱼很多?怎么能弄上来呀?” 老小儿:“你忘啦?米永刚当队长那时候打老母猪网,大伙儿分鱼。康富当队长就没人管了。我就偷着下冰挂子。一片挂网,一上午就能上十几斤。要是挂网多……。说那没用,咱没钱。” “只要你管住你张屁嘴,我保你一冬天挣个媳妇儿!” 老小儿瞪大眼睛:“真的啊!” “我多弄几片挂网,把鱼弄出来。你就等着分钱。” 第二天华子在那家私人小饭馆跟满自由一说,这小子乐的两眼放光:“兄弟,你只管弄过来。咱都不用在这儿,找赵国伟,直接卖给他们汽运队那些司机。最少多卖一块!还有元朝辉他们大修厂,那可是三百多工人,一人买一斤就把咱们哥们儿成全啦!” 卖粮分账,要走的时候华子跟满自由说:“黑市上有没有狗药?最好是朝鲜人的那种麻丸儿。奶奶的,天天走黑道儿,人不管,狗乱叫。” 满自由:“我明天找崔高丽,他兴许有。我还真馋你做的狗肉丝、狗肉汤了。” 华子:“你忘了咱的锁阳壮肾酒么?当官儿的最喜欢那玩意儿。一斤药酒能换十五斤白酒。我还得拿狗鞭顶替鹿鞭……” 两个月,光卖鱼,华子和老小儿每人分了三百多块。老小儿点钱的时候,手都哆嗦,点了三遍才点清楚。他已经有足够的彩礼娶康立梅了。 他不知道的是,华子光卖狗就和满自由每人分了四百多。还赚了六根狗鞭! 黑市不光能大把赚黑钱,还到处是黑手。华子和满自由卖粮食、卖醉死狗没人发现。可是隔三差五,天擦黑就成丝袋子卖冻鱼,就有人发现了。 北门外不算市区,归笸箩店大队管。大队书记姜大金牙手下的民兵小分队就是靠抓黑市买卖养起来的。 华子驮着冻鱼,跑了八十里山路,到笸箩店刚见到满自由就被小分队抓住了。人关了一宿,鱼全部没收。把他俩一顿臭训,在一间小黑屋关到天亮才放了。 从笸箩店大队出来,满自由说:“走,去崔高丽那吃顿早饭你再回去。” 华子:“回去?谁说我要回去?老子不把这几个人查得六根到底绝不回去!” 满自由:“你要干啥去?” 华子:“吃完饭你回去睡觉。别的事儿别管。” 华子在笸箩店转悠了两天一夜,转遍了笸箩店的大街小巷。要想在这求财,就得对这的人脉地理了如指掌。 一个笸箩店比整个前进大队加起来人口还多。这也罢了,北门外笸箩店的地面上三分之一是本大队人,其他三分之二都是外来人口。就是这些外地人把姜大金牙养得浑身肥油。这小子手下养了三十多人的所谓民兵,分成四个小分队,分片包干儿,为他搜刮民脂民膏…… 抓他的那伙小分队头头叫赵大虎,能管得着他的是姜大金牙的儿子姜大柱子。 华子回到蘑菇崴子屯儿让梁老小儿拿着自己的半新的军大衣给康丽梅,换一套康富家的破旧衣服。 康富家今年鸟枪换炮,当了队长后一家大小都换上了新衣服。那些破旧衣服都扔在仓房里,康立梅很容易就拿了出来。 华子告诉老小儿,打上来的鱼冻完之后藏起来。等几天他回来再用自行车驮出去…… 华子在笸箩店以北两里地就停了下来,藏起自行车,换上康家的破棉袄棉裤。然后,拎个破筐头,拄着打狗棍,漫步晃进了笸箩店。 姜大金牙的大儿子姜大柱子就是笸箩店的衙内,德化县城着名的四大少爷之一。经常盘踞的地方是笸箩店大队俱乐部,这里除了偶尔卖票放电影,就是这些混混儿在这里吃喝玩乐。 姜大柱子吃喝闹腾完了,已经是下半夜。 两个女人把他送到家门口,转身离去。他踉踉跄跄没走几步,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跟头。 甩了一句脏话爬起来,刚要迈步,膝盖一阵剧痛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惨叫一声,还没倒下,另一个膝盖又挨了一下。这回他不感觉疼了,人已经晕过去了。 等他被人发现,已经天蒙蒙亮。不管送医院怎么治疗,他这辈子都只能坐轮椅了。 姜大金牙雷霆暴怒!什么人敢太岁头上动土?查,严查! 可是整个笸箩店,姜大金牙能查的只有本大队的三分之一。其余的三分之二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没有一年半载都分不清。 民兵连长赵大虎查来查去,那几天在笸箩店出没的生面孔,只有一个又脏又破的要饭的。 要饭的也得抓出来过堂! 笸箩店大队,跟要饭的对上了。在蘑菇崴子屯儿三年五年也看不见一个要饭的,可是笸箩店就在县城北门外,哪一天都能看见一些要饭花子。 赵大虎一天抓了九个要饭的,押到道俱乐部一看,这帮人连讨饭碗都快端不动了还敢打人?都他妈放了! 赵大虎被臭骂一顿,带着他的属下又被轰到街上。 好容易在笸箩店外圈儿大道上发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虽然是要饭的,但很年轻,身材高大! 很可疑,赶紧抓! 三支小分队围追堵截,愣是没抓着。这家伙身手敏捷,跳过房脊往北跑了。 赵大虎下令,开出大队的耶特,追! 到底是要饭的,跑也跑不多远、跑不多久。出了笸箩店,没跑多远就坐在到边上喘起粗气。 赵大虎叫喊着:“加油,压死他!” 那花子见耶特车吼叫着冲过来,起身就逃。耶特的前轱辘眼看就要顶上他的屁股,车上的人叫喊着,狂笑着往下扔东西打他。 那要饭的被追急了,不顾性命,一头跳下了路边的山崖! 赵大虎一脚刹车没踩住,耶特车车头带着车厢紧跟着摔了下去…… 华子是顺着山坡滑下的,没几米远就攀住了一棵小树。耶特车可就不一样了,刹车好不好用不知道。华子眼看着车头车斗呼啸着翻下陡峭的山坡,然后滚下了坡底。 他吓得闭上眼睛,一颗心怦怦乱跳! 他妈的,这下玩儿大了!他没想到这帮地痞竟然敢开车追下陡坡!一车人摔下去,那得多少条人命?他们都不是好人,但该不该死很难说。这种事要是被人发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华子喘了一会儿粗气,抓紧坡上的树木转过身向上猛爬。再抓住小树,再喘息一会儿,抓住山石树木奋力爬了上去…… 华子爬上山崖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找到自行车换上衣服,没命地往家蹬! 姜大金牙带人来到现场的时候,是路过的人报告的。 大队社员吊着绳子下去查看,车已经摔得不成样子。车上十七八个人,只有三个活着被救出来,都得落下残疾。赵大虎等人已经摔死砸死了。 相关部门当然得查问,可是姜大金牙也说不明白赵大虎这些人开着耶特车,跑北边山路上去干啥? 更荒唐的是,有人竟然胡说八道,看见赵大虎带着民兵小分队追打一个要饭的。 无奈派出所的干警根本不以为意,赵大虎再怎么闲得难受,也不至于跟要饭的搓火呀。 姜大金牙也明白,他治下的笸箩店实在太乱了。这种乱象就是他自己造成的。不乱他就没法刮油水,没有油水儿那当这土皇上还有什么意思?不管是自己的儿子,还是爪牙赵大虎那一帮子,吃黑刮外,吃拿卡要,胡作非为,靠的就是城郊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赵大虎这伙人开着耶特瞎嘚瑟,自己作死也就罢了。有人袭击他的儿子,分明干的是黑道买卖。 姜大金牙可以搬动任何一个衙门,却不敢过分招惹江湖黑道。没要了儿子姜大柱子的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快过年了,华子提着两瓶德化原浆去了米永刚家。我已经有四个多月没看见米雪晴了。她的姐姐米雪娥已经和那个窦保成订婚。米永刚很郁闷,他绝想不到自己的姑娘竟看上了闷驴似的苞米瓤子窦保成。米窦两家对头竟然成了亲家。 看华子来了,米永刚起身吩咐老婆整菜。 华子坐到他家的饭桌前:“大爷,我带着酒黑天后来你家,是来看看你。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今年过年社员家不但没了鱼,连山野菜都没了。” 米永刚:“咱不说队里的事。你是不想见我家雪晴?” “当然是。但你放心,我没有求亲处对象的意思。” 米永刚:“那你是为啥呀?其实我也看好你。可你头上那顶坏分子帽子实在太沉……” “米大爷,我才二十,还小呢。想多玩儿几年,不想订婚结婚。我找雪晴姐真的有正经事儿。” 米雪晴推门进屋:“有事就说。” “你坐下。我话很多呢。” 米雪晴坐在桌边,没动筷子。看样子憔悴了许多。 华子说:“你们父女俩,都把自己的眼界困住了,看的太窄!雪晴姐今年二十三,正是好时候啊。” 米永刚:“年龄不小啦。她大姐已经订婚了,来年她也得订婚。” 我说:“订婚结婚,生了孩子。她就一辈子农村妇女了。” 米永刚:“民办老师她不干。我有啥办法?” 华子说:“不喜欢硬逼着她干,一样干不好。你知道唐竹青进县文工团多大?二十七。国咏梅上大学多大?二十七!我在县里看见元朝辉了,也二十七了还当徒工呢。雪晴姐比她们都聪明都有能力!” 米雪晴:“人家是知青。” “国咏梅给我来信说,她在大学学得很累,经常头疼。按她和他父亲的说法,这种大学的学生文史类还可以,理工科还得从小培养,考试招生。如果有一天考试招生,蘑菇崴子屯儿有一个考上大学的都是你米雪晴。我来的意思就是先别考虑找婆家,如果能考上大学,三十岁结婚又能怎样?” 米雪晴:“你认为将来考试成绩好,就能上大学?” “好好看看报纸。我似乎已经闻到大学味儿了。” 米雪晴:“那你考不考?” “我也算走了狗屎运。当年我念的中西医结合培训班现在改成大学了,我那张毕业证也升级成大学毕业证。我不想再考了。再说,我在蘑菇崴子屯儿接受广大贫下中农再教育,要是我愿意当队长,咱的社会大学都毕业啦。” 米雪晴:“别扯犊子。就算我做准备。学什么?知道将来考什么?” “考试么,理工科无非数理化呗。我为什么非要天黑才来?那些资料我那箱子里都有一些,我再慢慢给你淘换一些。你悄悄去拿来自己偷偷学。” 米永刚:“我家不行。人口多,来人多,一旦露出去那就麻烦了。” 华子:“只要你下决心,我想办法。嘿嘿,康富当队长就一点好,队里没活儿。不像你当队长把咱们抠得黑白没时间。” 从米家回来的第二天,华子去找梁老小儿。还得弄点鱼,这回不卖,过年吃。老小儿当然乐意。不过过年吃的鱼就得弄点大的。耍捋钩! 这种捕鱼方法不但得有经验,还得肯遭罪。 寒冬腊月,水里求鱼,必须光着手不能带任何手套手闷子。东北人有句话形容手脚挨冻的感觉——冻得跟猫咬似的。 猫咬什么感觉华子不知道,可是被冻得痛彻骨髓的感觉他是体验了。 他们俩干了一小天,足足装了两口袋足有八十斤冻鱼! 他们刚刚背起鱼和家伙准备先到我的集体户喝一顿。忽然一阵叫嚷,西岗子道口跑过来五六个年轻人! 华子认识,有康富的儿子康小皮、康小毛;康贵的儿子康小辉;康荣的儿子康小春等几个年轻人。 华子示意老小儿护住鱼袋子,自己抓住搅捞子网杆准备开战! “谁让你们随便整鱼的?”康小春问。 华子说:“大自然的泡子捞几条鱼,还用谁批准么?” 康小春:“当然得我批准!” 康小皮:“小春现在是蘑菇崴子屯儿的护林员。” “我们就是捞点鱼过年吃,又不卖。这也不行啊?” 康小春:“当然是那不行。鱼得没收。然后还得罚款!把鱼拿过来!” 康小皮一声吆喝,这帮人就扑过来抢鱼! 你奶奶的,该给你们点教训了! 柞木搅捞子杆挥起来就打!可是没打几下就被他们夺了过去…… 身上被一阵拳打脚踢!冰上作战,华子两脚不稳,一呲一滑,几次摔倒。 华子从小打架,还从没吃这种亏。拼命爬起来,抓起冰镩就扎!两家伙下去下去,虽然没扎住他们,却把他们吓坏了。这种冰镩一旦扎上非要命不可!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还真遇上了不要命的!吓得连连后退。 “别打啦,别打啦。我们服啦……” 兔崽子,你说别打就不打?老子能听你的?扔掉冰镩,抓过捋钩,不管死活就是一通乱揍! 第91章 贼人胆虚 把鱼拿回集体户,还没炖进锅。康富就打发兄弟康华把华子叫进生产队部。 不是社员大会,对部里人却不少。都是康家的人,当然还有康淑君两口子。 华子袖子里藏着一根短擀面杖,就是打米永刚那根。一言不合就干!满自由的黑市生意,让华子看到新出路,也不在乎这些驴马烂子了。 康富:“华子,你偷鱼打人。知道犯多大罪么?” “别他妈跟我扯犊子!队里的泡子大自然的鱼,社员过年吃点。犯哪家王法?” 康富:“你想拿冰镩杀人!” “谁死了?你怎么知道我杀人?那帮东西无故抢我的鱼,我凭啥不能揍他们?” 会计康荣站起身:“华子,他们不是抢你的鱼。是执行队里的规定。是护林员!这你也知道,护林员可不光看管山林,还有甸子泡子河沟子。” “谁是护林员?谁任命的?” 康荣:“我家小春,队长任命的。” “你他妈的装犊子!你们家那队长在小爷眼里狗屁都不是。” “你敢骂人?” 华子一抬手,啪啦一声,短擀面杖从袖筒里掉了出来。康荣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别他妈害怕。给你看样东西!” 华子从内衣兜里掏出一个证件想他一亮:“我念,你听清了。前进片区护林员华凌霄。下发单位,青松岭公社革委会,青山林业站,前进大队党支部。某年月日。你个生产队长任命护林员,那不是放屁么!再给你看一个。” 华子把护林员证揣起来,又掏出一个证件打开给康荣看了,念道:“德化县医药管理局自然资源监理员,华凌霄。德化县林业局、卫生局。” 华子依次把证件揣起来:“谁是护林员啊?” 康荣:“哦,这个……,我们不大懂。” 华子:“不懂你装什么犊子?还他妈山林河沟子,那里的玩意儿有老子吃的都没你看的。我管过你们么?我管过蘑菇崴子屯儿哪家乡亲?还队长会计,你看这一屋子牛逼哄哄的,出了蘑菇崴子屯儿狗都不待见你们。华子爷爷要愿意当这个破队长,能轮到你们?见过不知磕碜的,但从来没见过你们康家这么不知磕碜的。老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也就算了。轰出一帮大尾巴鹰,想抢鱼自己吃吧?要不然我俩挨冻受累一整天,天要黑了他们才出来?我没扎死他们是犯不着给他们偿命!” 康富:“你打人也得给拿医药费!” “哈哈哈哈……,康富。我当年揍米永刚你不会不知道吧?你问问他我给过他一分医药费么?你再去问问孙信义、王秉春,谁得过我的医药费?” 康荣:“你打人还能白打?” “你想不白打也行啊。上有国家监狱,下有公社学习班。你们随便!就算我拿出钱来,我怕你没胆子接!康富,你真把老子惹翻了,我让你过不去这个年!还他妈公社大队?你敢去么?领导看不上谁不知道?放明白,你不招我,我犯不上搭理你,跟我过不去我他妈整死你!” 一顿狼烟大话之后,他抓起擀面杖就出来了。 华子回到集体户的时候,梁老小儿已经吓屁了。悄悄蹲在厨房,看着铁盆里泡着的鱼,一条也没收拾。 华子从箱子里拿出白酒桶,让他赶紧收拾。剩下的两人平分,冻在小仓房的冰堆里。 酒还没喝上两杯,门外车铃响,柳大妞来了。 她神情惶急地告诉我:“康荣去公社告你去了。” “呵呵,让他去告!反正我已经是流氓坏分子了,还能把我整哪里去?来,坐下吃点鱼。” 柳大妞坐到桌前却没动筷子:“你俩可真心大。惹这么大的娄子还能喝下酒去。” 老小儿:“那是华子。我可吓屁了,心里直突突。” 华子把筷子硬塞给柳大妞:“我说你能不能说说你妈。穿个军大衣,腆着个大肚子,东西岗子嘚瑟什么呀?不知道大伙背后怎么骂他呀?” 柳大妞:“那军大衣是我的。大队干部一人一件,剩下一件白书记给我了。” “要不是看在她那个大肚子上,那天田淑云非挠她不可。刚才我去队部,她也坐在炕头上。幸亏康家那帮玩意儿都是熊种,万一打起来,哼哼!” 柳大妞:“我们已经分家了。我带着二妞,我爸带着她。咱管不了。” “原来那天白凌云把你爸妈留下,就是给你们分家呀?这叫什么法子?” 柳大妞:“我也没脸往外说。俩大姑娘没结婚没订婚就分家,没这说法。” 华子忽然想起去米雪晴家的事:“大妞姐,你得有个准备。现在城乡各个医院都缺大夫。我师姑说,省中西医结合专科学校还要专门成立培训班。一旦要招生,你就去考试。” “我……,能考上么?” “你确实脑子不太灵光。不过你那闷功夫可真惊人,我们都佩服!我十六岁考进去的,科目我都熟悉。你就在我这预习!” 柳大妞:“孤男寡女,好说不好听。” “没关系。我自有办法。对了,正好你们不是分家了么。你就带着二妞来这里,来回走夜路有伴儿。二妞也能跟着学点文化。” 不知道康荣怎么告华子的,反正公社那边一直没消息。 不过去了一趟公社,这孙子也明白了。不光是白凌云看不上康家,公社干部提起康富几乎都当笑话看。 康荣可不是傻子,他知道大哥这个队长干不长。他得悄悄为自己打算…… 年前华子得去再见一次满自由,他得详细摸一摸笸箩店这段时间到底有啥反应。他约好了元朝辉、赵国伟,在那家黑饭馆儿聚一次。 表面上看,赵国伟混的最好。可是,他们四个谁也不如满自由有实力。别人的日工资不过几毛几分,赵国伟最多也不过一两块钱。满自由可能一个晚上就十几块或几十块。 和集体户一样,华子掌握火候配料,大家一起动手。 酒倒进杯里,元朝辉说道:“国户长在大学里,唐竹青可就在县城。你为啥不叫上她。” 满自由:“你傻呀?唐竹青现在是什么人?文工团副团长!会到这种地方来么?再说她要来了万一吐露出去,人家这小买卖还干不干了?” 元朝辉:“满碎嘴子还学会保密了。华子,你真就死心塌地留在蘑菇崴子屯儿啦?” 华子:“下定决心不动摇!任它天翻地覆慨而慷!” 赵国伟:“我现在都不敢吃鱼。一旦吃鱼我就特别想念蘑菇崴子屯儿的大饼子。” 华子说:“那你可得多挣钱。有钱哥们儿就有那种苞米面儿!” 元朝辉:“华子,你真要在这里跟满自由长期混下去?” 满自由:“你怎么瞧不起我呀?没良心的,你家老爷子那药酒用的白酒是不哥们儿在这儿找的路子。换个地方……” “行行行,我谢天谢地谢你家八辈儿祖宗!”元朝辉双手合十。 笸箩店没有华子想象的那么恐怖。除了姜大柱子那桩悬案,赵大虎的车祸根本没人追究。事实上公安机关也没法追究,一帮地痞开着耶特车出去咋呼,一不小心掉下山崖能赖得着谁? 华子告诉满自由,下一步该给姜大金牙送礼了。临走的时候华子把一桶五斤的泡酒交给满自由:“大年之前,给姜大金牙送去,悄悄告诉他什么时候喝。我保证喝了咱的酒,他再也离不开。恨不得管你叫爹!” 满自由:“那我也喝点。” “别他妈扯犊子。你才多大岁数?得上了岁数,牛牛不抬头才能喝一点。喝多了都得流鼻血!” 在蘑菇崴子屯儿,康荣总算把整华子的公社调查组盼来了。不过,已经是正月十八了。令他不满意的是,调查组的组长竟然是白凌云! 她已经是公社妇联主任了,分工负责就是蘑菇崴子屯儿这一带的工作。 她也没到队部,直接带着公社干部来到蘑菇崴子屯儿集体户。 这时的集体户已经按照华子心里的计划改造的差不多了。他本人住进了最东边的一间屋子的大炕上。往西的四间都让他重新布局隔断,其实就是诊室、病房、药房。不过是不敢公开那么整。 白凌云带着干部们进门,就是一个长条桌案,上面放着《毛泽东选集》等马恩列斯着作。 正面墙上悬挂着领袖像。 领袖像下面,红色大字写着: 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只能从社会的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这三项实践中来。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思想。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白凌云做到条桌的旁边:“华子,搞得不错啊!这都可以当做学习马列的典型啦。” 华子给大家泡上茶:“我还正想问你呢。我听说公社下发一批批儒评法的着作,我们生产队怎么没有啊?” 白凌云:“年前已经下发到各个生产队啦。” 一个干部说:“年前你们队会计去反映你的问题,我让他带回来的。” “哼哼,没准儿不是卷烟抽了,就是让孩子撕了扇啪(pià)叽了。” 白凌云:“你去把康荣康富都找来。” 华子一扭脸:“我不去!” 那个乡干部:“我去找他们。” 不到半个小时,康富、康荣都到了。康荣手里还拿着几本破书。 他进门就道歉:“实在对不起。这些书拿回来没人能看懂,放在家里一眼没看住,就让孩子给撕了。” 白凌云:“批林批孔,批儒评法,你们小队没开会?这些书是干什么的你不知道?没人懂?你看看这屋子里都是什么?” 康富不认识字,康荣四周看看:“对不起各位领导。我检讨,我应该遭到批判!” 白凌云:“你俩先坐下吧。” 康富康荣坐到凳子上。 白凌云对那乡干部说:“张主任,你说说公社对华凌霄打人事件的处理决定吧。” 那个乡干部拿出一份文件:“白主任,看今天的情形。我们的处理决定应该修改一下。” 白凌云:“先把党委的决定公布了吧。” 那干部念道:“华凌霄做为青松岭公社护林员,私自捕鱼打人,三月一号进公社思想改造学习班学习十二天。给予通报批评!” 康荣:“我们的医药费……” 白凌云:“那得有公社卫生院的医药单据。你们根本没交上来呀。” 华子说:“他们连大队合作医疗都没去。” 白凌云:“康荣同志,你拿不出单据,上级怎么处理?” 那个乡干部:“白主任,现在批儒评法任务这么紧。全公社就这么一个像样的学习室,三月中旬就得上报第一批学习批判文章。你看……” 白凌云:“学习材料都毁了。我可做不了主,回去如实上报吧。” 康荣像锥子扎了一样立刻站起来:“各位领导,学习材料我尽快去买。” 白凌云冷笑一声:“哼哼,买?你到哪去买?这是从中央到地方限量印发的!以生产队为单位,就这么一套。破书留下,你先回去听上级怎么处理吧。” 康荣擦着冷汗退了出去。 白凌云:“康富同志,我来的时候王书记还委托我,查问一下你们队的备耕情况。现在前进大队只有七队的春耕计划还没上报。” 康富:“哦,我这就叫立梅来跟你说。” 白凌云:“队里的春耕计划,你让我去问保管员?我当队长、米永刚当队长,都是秋收总结,春播计划一起上报大队的。你,可能要被通报了。赶紧回去做计划吧。” 康富:“我已经通知柳子富,公社干部的派饭落实在他们家。” 华子一举手:“康队长,我要告康淑君!” 康富:“你,告她啥呀?” 华子说:“康淑君剥夺了大队下发给合作医疗大夫柳青青的大衣,导致她下乡为贫下中农治病的时候自己经常感冒。严重影响农村医疗卫生工作。” 康富:“我这就去她家,把大衣要下来!” 白凌云:“饭我们不吃了。你也别准备。还是认真准备春耕吧。” 康富仓皇离去之后白凌云才说:“华子,你怎么突然搞起这么一间学习室呀?你要是早上报……” 你他妈还想拿我当垫脚石敲门砖呀? 华子:“公社有学习班,我就不能自己办个学习室?嘿嘿,不用去公社,我在家自己就学了。要不我向领导汇报一下我学习导师着作的体会。就说列宁的《国家与革命》……” 白凌云:“得得得,以后有时间再听。不过,你这个学习班得认真办,长期办下去。普及到广大社员当中去。” 华子:“放心吧。现在有书了,什么粱老小儿、刘四儿、卢二,年轻人都得来学习。” 临走的时候,白凌云落在后面悄悄跟华子说了一句:“你小子真够贼的!” 奶奶的,你以为我光是对付康富那些货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个大白蘑菇,不蒙你都对不起你那猪脑袋。 第92章 捅马蜂窝 也难怪白凌云看不上康富,这些家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猪,真不是当队长的料。 去年秋天接了米永刚的一个大丰收年成,他算有了本钱。他知道自己的队长当得不光彩,除了本家一窝康,没人认可他。于是便拿着集体的粮食大肆邀功买好,上边送,下边分,不到两个月就把生产队的粮食囤子掏空了。 到了杀年猪的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当队长的好处。只要是杀得起年猪的人家,十有八九都得请他喝酒吃肉。康富、康荣这哥俩吃了东家吃西家,就是杀不起年猪的社员也得准备俩菜,装上两斤老白干请他们一顿。 康富也没什么个人理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一天队长牛一天。什么时候下台什么时候算。 他不像白凌云,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他这样的人根本没什么前途。他也不像米永刚要为女儿着想,他的儿女最多也就是个生产队保管员。 如果不是白凌云追问,来年怎么开展生产他心里还没准谱儿呢。可是回到生产队,再一打听二闺女康立梅,自己竟忘了一件天大的事,没留种子! 回家喝了两壶酒,自己想开了,挨家齐回点谷粒子、苞米粒子就够用了。迷迷糊糊热炕头,正好睡一觉。 华子最讨厌的不是康富,而是那个会计康荣。这家伙也是个大个头儿,秃顶老鼠眼,天生的面目可憎。如果不是当年满自由发现这小子要半路打杠子偷他的白酒,华子根本不认识他。 康富懒惰成性尽人皆知,当队长也不过是想过过官儿瘾。康荣则大不相同,这个人虽然一样四体不勤,但脑子不懒。不劳而获的主意,他无时无刻都在想。让大伙供着,让女人倒贴,他得从小队会计爬升到大队会计,把孙信义彻底拿下,彻底整趴下! 别看康荣穷得衣不蔽体,可是他看不起蘑菇崴子屯儿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华凌霄他们那些知青。因为他认为,同样念书,只有他那一代人才是真知识,真学问,真能耐。后来这些都是瞎咋呼。所以他看谁老鼠眼睛里闪烁的不是锥子就是刀子! 在蘑菇崴子屯儿,让他第一个打怵亦或是恐惧的竟然是一个黄嘴丫子没退净的小知青。这个华凌霄不像蘑菇崴子屯儿人就看见大山旮旯这一圈儿,他看得很远。一个护林员竟让他从公社折腾到县里。 他告诉康富,像华凌霄这种最好别惹,要好好供着、捧着、惯着。惯得他犯下大错误,惹怒当大官的,让他一命呜呼…… 康富当众宣布华子这个护林员,根本不用去一线种地,每天五分儿! 看见康富一家的德行,华子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他仗着护林员的身份,每天背着背篓漫山遍野采药。每隔七天就趁黑天骑车去县城把采来的山野菜转给满自由…… 康家一伙,让华子对蘑菇崴子屯儿的生产队失去了兴趣,更不愿意参加那种无谓的劳动了。 可是令华子无奈的是,今年的春播结束得特别早。 康富没留种子,只得派他的子侄们挨家往回要。叼进嘴里的肉,谁家愿意舍出来?华子一个小光棍儿都把余粮都偷偷卖钱了,更别说其他人家了。 作为农民,没钱买东西可以理解,要是没粮吃挨饿实在无话可说。 华子不再参加一线生产,却比任何人都忙都辛苦。他从德化县林业局国咏梅的父亲那里找到几张旧地图旧资料,然后又去省林业厅,边考察边对照。对照之下,公社山林管理站给他的地图和实际的地域和地图标注差距实在太大了!很多山丘山沟山间草塘草甸都没有标注。原来这只是根据各个生产队可耕地面积粗略绘制的乡村地图。 如果把那些没有明确归属的山丘草甸都明确标注下来,蘑菇崴子屯儿顿时就能变成药材村、山货镇,扩大何止十倍! 藏山还采药,有道得从师。 白石香新芋,青泥美熟芝。 山精逢照镜,樵客值围棋。 石纹如碎锦,藤苗似乱丝。 他坐在母猪头东侧的山坡上看着眼前的大好河山,他有点想念米永刚。如果还是米永刚当队长,只要报告给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去找大队公社,要求划分那些山丘草甸。可惜现在的蘑菇崴子屯儿是个懒猪糊涂蛋当家。 没有对照就分不出好歹,现在看就是白凌云也比康家这帮东西好一万倍! 他不愿看那些王八蛋虚张声势,自己糊弄自己。 和米永刚一样,康富当队长同样不用机耕队。绝不一样的是,康富领导春播不管怎么忙都不必起早贪黑,不管人马累不累,歇一气儿,干两气儿,早早收工。 康富当队长,社员出工最全,连蒋玉启、梁立冬、张宝利都是满工坚持到底…… 最后的半个月,康富告诉大家,干旱坡地、低洼地块、私开地块一律不种!除了会计康荣领着几个老头在香瓜地移栽小苗,生产队放假等待夏锄。 如果看今年的春播面积和春播质量,即便是蘑菇崴子屯儿这种老母猪都吃得饱的地方,来年也得挨饿。 华子心里盘算,不能再翻山越岭了。队里种不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一定得利用好莳弄好。他准备明天就动手,把集体户大院都翻起来种上苞米…… 他正看着蘑菇崴子屯儿周围起起伏伏,苍茫秀丽的群山。柳子富说卡巴裆沟有地精,米永刚说山有山精,水有水怪。纵贯蘑菇崴子屯儿的母猪河的确很怪,没有来龙没有去脉,可是河水不枯不漫,看似一湾死水却不腐不臭。她是一个谜…… 榛柴岗子是蘑菇崴子屯儿东侧第一道低矮的山丘,也是母猪河的东限。由于人们的砍伐,上面几乎没有高大乔木,都是低矮的灌木。上面榛柴棵子很多,榛子却又小又瘦。也有刺嫩芽,多数都被本村妇女就近采了去。唯其出彩儿的,是榛柴岗子脚下临近母猪河边的柳蒿芽,特别鲜嫩好吃。不过这里也遍布着危险的大酱缸。 华子背着采药篓,走下榛柴岗子,道路北边就是大蘑菇伞东岗子,小路南边就是生产队的香瓜园。 华子往瓜园地那边看了一眼,不禁咬牙暗骂。 瓜菜地里,有二三十个二线妇女在里面插架杆儿。会计康荣和那蔡香萍正在瓜窝棚前一边嘻嘻哈哈说笑,一边挑选架杆。 这种活儿在米永刚当队长的时候,只有李看瓜等三个老头儿一天就完活儿。现在康荣占领了这片瓜菜园子,二三十名妇女已经晃晃悠悠干了七天了。 华子认识的,有蔡香萍、田淑云、孙信仁老婆、康立芹、曲惠勤母女,却没看见李清华。 李清华的妇女队长被康富撤掉,至今没人接任,康荣俨然成了二线妇女的领导…… 这么磨蹭糊弄下去,二线妇女的工分儿不能少了,可是今年的香瓜就别指望吃到嘴里了。 米雪晴和柳大妞姐妹很奇怪,偌大的集体户大院,华子连他最喜欢的黄瓜西红柿都没种。他把大院都打成大垄,种上了苞米。 华子拿着《三字经批注》,看着她们俩学习:“二妞,回去把你家院子也翻起来,都种苞米!” 柳二妞:“那为啥呀。我家根本没有猪鸡啥的。” 华子:“哼哼,你大舅康富当队长。耕地就种上一半,还不知道啥收成。交公粮都不够。我看来年大伙儿吃啥?” 米雪晴:“我爸也这么说的。家里院子也都种苞米。可是我家那么多人,院子又小。还得挨饿。” 柳大妞:“不会吧。我长这么大,家里虽然穷却从来没挨饿。” 华子说:“我是饿怕了。十几岁就挨饿要饭、抢饭。直到在省医院实习还是半饱。我吃饱的第一顿就是刚到蘑菇崴子屯儿那天,一口气造了仨大饼子!” 米雪晴:“所以你下决心不离开蘑菇崴子屯儿了。” 华子:“我还发誓,这辈子绝不让自己再挨饿!就是将来有了老婆孩子,也绝不让他们挨饿!备战备荒为人民。备战我没那能耐,我得备荒。” 几个人一边给院子里的苞米苗松土,一边聊着生产对立的荒唐事。忽然间院门外传来一片鬼哭狼嚎的哭叫声! 随着哭叫声越来越近,康小春、康小皮抬着康荣长进了院子。 华子停下锄头怒斥道:“你们他妈干什么?滚出去!” 康小春:“华子大夫,快救人呐!” 在他们后面,田淑云你、蔡香萍,赵老妖、孙信仁老婆等二三十个,有的互相搀扶,有的跌跌撞撞涌进了集体户大院…… 华子怒骂:“王八蛋,踩坏我的苞米苗我弄死你们!到底咋回事!” 田淑云呻吟着:“华子,你别发脾气。快救救姐姐吧。我们上榛柴岗子砍架杆儿,康会计和蔡香萍不知怎么碰掉了马蜂窝。一下子惹祸了……” 华子一翻眼睛:“活你妈该!一天到晚在瓜菜园子扯犊子混工分儿,你们以为别人不知道?都他妈滚出去,老子不治!” 康小春:“我表姐是大队大夫,我们找她。” 华子:“大妞姐,带着你的这些患者去大队卫生所。集体户只有学习室,不是医院,赶紧走人!” 柳青青很为难,别的两颊通红:“花子兄弟,被马蜂蛰了得消毒拔刺,肥皂水清洗,还得上蜂毒膏。这都是你当时教我的的呀……” 华子:“都听明白没有,回家自己清洗拔刺去,没人伺候你们!” 田淑云:“华子,姐姐可没得罪你。蜂子蜇得轻微,拔刺清洗还行。我们几个离那蜂窝近,铺天盖地的,姐实在不行了……” 田淑云说着说着,人已经晕了过去。 柳青青也没说话,拿出诊包,开始给田淑云拔刺…… 康小春:“表姐,先给我爹治啊。” 华子搭眼看看:“你爹、蔡香萍太严重啦。还他妈等什么,拿钱套车拉他们去公社医院吧。” 大妞此时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华子,你真的见死不救啊?快来帮忙啊!” 华子一翻眼睛:“我这不是大队卫生所,也不是公社卫生院。治一个二百块,没现钱记账,上秋给也行。” 二百块?!这些人在生产队干两年也赚不到二百块钱呐。 赵老妖呲牙咧嘴地说:“华子,我们这都是公伤啊。” 华子:“那就更对了。公伤就得去公家医院,我就是个普通社员。用我治,二百块!” 柳青青:“小春小皮,还不赶紧套车走啊!再晚了,你爹和蔡姑就救不活啦!” 康小春、康小皮这才无奈把康荣抬走了,院子里把已经昏过去的蔡香萍扔下了。 柳青青真急了:“华子,你还不伸手,眼看着她死在你的院子里?!” 华子这才洗洗手:“二妞,给哥拿镊子,今天教你一招!” 加上米雪晴李彩霞,五个人抢救到天黑,才勉强处理完毕。不过华子要他们每个人都得签下欠账单才能离开。 赵老妖身上被蛰了三处,也没签账单就借口上厕所悄悄回家了。 二妞:“不怪华子哥不给他们治,赵老妖偷着跑了。” 华子:“你别急,用不到明天早晨她还得找上来。这回你那些药材派上用场了,紫花地丁、半边莲、七叶一枝花捣烂了备用,我去老岳家弄点双花回来。” 华子刚离开没多久,康小春康小皮用马车拉着康荣回来了。公社医院跟康荣做了拔刺洗涤处理,给了一管儿药膏就打发回来了。可是这一路康荣还是疼得受不了,晕过去两三次。 柳青青接过那软膏看了看:“这是红霉素软膏,治疗一般皮炎还行。这可是山里的巨眼毒蜂,这种软膏根本不管用。你们还是求求华子吧,他有秘制的蜂毒膏,刚才那些比较轻的都敷上回家了。明早来换药。” 康小春:“拿给我爹也上点啊。” 柳二妞冷冷地说道:“二百块钱一例,没现钱上秋给也行。得写欠条。华子哥那是自己配制的药膏,还有我们几个翻山越岭采的药材,不能给你们白用!” 康小春:“我爹可是队里的会计!” “五百块包治!”华子拿着一包药材赶了回来。 他冷冷的看着康小春:“会计?那是队干部啊,待遇自然得高一点。同意治就签欠条,不同意赶紧滚揍儿!” 春末夏初,正是山中虫蛇大量复苏繁衍的时候,草丛虽然不深却有毒蛇。树上山鸟啼叫,却有大大小小的马蜂窝! 华子他们进山必不可少的四样东西,药篓、采药镐、索拨棍子、弹弓。索拨棍子可以防毒蛇,弹弓以打山雀吃,见到野外的马蜂窝都得躲得远远的。不知道康荣带着这些二线妇女是怎么搞的,竟然惹下这么大一场祸事。 瓜菜园子本来就弄得稀里糊涂,这一来算是彻底废了。 康荣在家躺了一个多月才爬起来。 晚上,几个年轻人又坐到了长条桌前。柳青青问:“华子,给他们治蜂毒的钱你还真要啊?” 华子把那本《论语批注》一摔:“凭什么不要?二妞一个小姑娘,彩霞姐得偷偷背着家里人,她们辛辛苦苦采来的药材,凭啥让她们糊弄工分儿的白用?再说这些二线妇女挣巧公分儿都习惯了,非好好治治她们!” 第93章 炎凉世态 华子和二妞种完了院子里的苞米,坐在窗下怅怅地望着暮春暮色。 二妞:“华子哥,你说咱们这屯儿真的要闹饥荒?” 华子:“别担心,就算闹饥荒也饿不着咱哥们儿。我就是觉得太可惜,这么好的地方,竟然被你那些舅舅搞得乱七八糟。” 大妞和米雪晴骑着自行车进了院子。米雪晴说:“我爹说,一个生产队撂荒那么多地,再伺候不上非闹饥荒。华子,还是我爸当队长好吧。” 华子:“当然好。也累的兄弟两年没怎么看医书,有点时间就看儒家法家水浒传了。想想都对不起我爷爷。” 二妞:“华子哥,当年爷爷在山里也闹过饥荒么?” 华子想了想竟然笑了:“还真闹过饥荒,不过不是天灾也是人祸。也是个损种做了当家人,搞得整个大关东都挨饿。尤其是城里!有个词儿叫饿殍遍野,就是说那时候。呵呵,那个损种跟你大舅还真有点像。” 二妞:“也姓康么?” 华子:“不姓康,姓张。张小六子!这小子长个猪脑子,受蒋介石和小日本鬼子挑唆,跟苏联大鼻子打起来了。结果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死了好几万人,还把黑瞎子岛丢了!” 二妞:“那是够完犊子的。要是爷爷当家绝不会败给苏联大鼻子!” 华子:“爷爷跟我一样,绝不当官儿。那时候挨饿的也不是当官儿的,都是老百姓。那年本来就干旱欠收,这个小六子又发疯似的收黄豆……” 米雪晴:“他打败仗,老百姓欠收,他收黄豆干什么?” 华子:“这小子打了败仗,不赖自己没脑子没能耐,不赖他的官兵都是猪一样的废物。偏说自己的武器不行,要拿大豆跟德国人换机枪大炮。我爷爷在山里不知道,城里人饿死老多了。开始跟我爷爷离婚那个奶奶,爷爷再晚去一天,就在货栈里饿死了。” 米雪晴:“爷爷可真了不起。都离婚了,还能仗义相救。” 华子:“那个叫江翩儿的奶奶也很了不起,为了救屯子里人,被小日本儿用刺刀捅死了。” 啊!这回连闷头看书的柳青青都惊叫起来。 柳二妞:“那就是她也嫁给爷爷当奶奶了?” “没有。爷爷心里一直装着奶奶。再说,战乱四起,到处都是胡子,还敢娶媳妇生孩子?爷爷说,那时候他的第一件事儿是疗饥,其次才是疗病。你想肚子都吃不饱,哪里有钱治病?我太爷就位一口吃的,连亲儿子都不肯认!” ★★★★★ 人们又跟着华凌霄的故事,回到了半个世纪以前的峥嵘岁月…… 出了正月马振邦把王豆包的闺女王二兰娶过门,华龙飞就带着他们新婚小两口儿一起离开马帮窝棚,出山头集,往宽城去。这次他们是一骑一车三个人,一对年轻夫妇。 这次他们不走荒山野径,只走城镇偏多的官道。华龙飞也没带他的医杖肯包皮箱,只在腰里别了一把盒子炮。马车上除了两个女人,还有两包华龙飞收购的,已经炮制切片的药材。还有两个装着蘑菇木耳榛子松子的两个小口袋,其余都是给侯振坤饭庄带的粮食。 到了松化镇,住进一家大院旅店,华龙飞和马振邦才知道他们忽略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干粮。 从正月开始,关东各地粮价飞涨,尤其是黄豆,一粒难求。本来还能称作钱的奉票儿,现在人见人厌! 华龙飞花了八十元奉票才买来四碗高粱米饭。 张学良打不过苏联人,不怪自己愚蠢无能,不怪自己的军队素质战力不行,他怪自己的装备太差! 所以痛定思痛,下血本儿从德国购买大批量的军事装备,包括重炮坦克、飞机!这比他爹张作霖还疯狂,几乎赌上了整个东北!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张学良掌握的海军达到二十一艘舰艇。空军五个航空编队,三百多架飞机! 从张作霖那个时代就有用大豆换军备的先例,张学良有过之无不及。不但大豆,高粱苞米谷子小麦都用奉天票儿收上来,拿出去换军备。 一时间粮价暴涨,奉天票儿简直成了擦屁股纸。 这时候的奉天票好歹还能流通,两年以后奉天票彻底沦为了笸箩票。花花绿绿的钞票都被老太太们泡软后塑成小笸箩,用来装旱烟,装针线。 吃了一碗高粱米饭王二兰说:“三儿,你不要用高粱烧酒么?什么酒能卖到二十块钱一碗?” 华龙飞:“可不敢糟蹋粮食了。年前还是大丰收,过年一觉醒来成了荒年了。真不知道瘸侯的饭店怎么开张啊。” 马振邦:“我俩从小要饭,第一次吃饱还是你给的包子。那时我就发誓一定多种粮食,这辈子不挨饿。他说当厨子也不挨饿,这会咱们看看去。” 江翩儿:“早知道这样咱们带点高粱米好了。” 华龙飞:“粮食这么金贵,带不得。就算招不来胡子,也过不去官军的卡子。” 出了松化镇,一直走到一个叫刘家窝堡的小屯儿,华龙飞才花了一块大洋买了五斤高粱米。就借他们家的锅灶,做成高粱米饭再团成饭团子带上才继续上路。 进了宽城东门,马车上了二匡街华龙飞和马振邦都感觉不对劲了,没看见一个他们最熟悉的花子行!华龙飞在车辕子上插上了一面白色三角旗子,旗子的黑圈里写着一个大大的药字。 一直来到四横街与东斜街的交汇处,华兴堂的大门口儿。 院门依然敞开着,却不见一个人影儿。昔日窗前的修鞋匠、剃头匠不见了,连门口的要饭花子也不见了。 华龙飞带着江翩儿带着山货口袋走进医药厅,药架子药柜跟前没人,还摆着那四盒铁皮人丹。 华子兴佝偻在医案前的椅子上,在打瞌睡。 华龙飞和江翩儿上前鞠躬:“爹!” 华子兴睁开浑浊的眼睛:“你来啦。不是时候啊,没吃的。” 大巴豆听见人说话声从候诊室那边走出来:“呵呵,是三儿回来啦?怎么样,山里的日子不好过吧?”她依然油头粉面,盘头穿着旗袍。大白脸的肌肉软塌塌的耷拉到下巴底下。 华龙飞:“还凑合。能吃得饱。” 大巴豆:“那是啊,山里能打猎,还有冻蘑菇木耳什么的。人要饿了啥都能吃。” 华龙飞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最惨的是瘸侯,三间门脸儿的瘸侯饭庄,门大敞开着,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大厅的餐桌上。 看见华龙飞和马振邦勉强说了声:“王八犊子,才来呀。” 他已经饿的起不来了,偌大的饭庄前前后后,连一颗白菜叶都找不到。华龙飞弄了一碗凉水,给他喂下去一个饭团子,他才有力气说话。 去年冬天的宽城,冬月之前,粮食很好买也很便宜。可是冬月末,突然一粒粮食都进不来了。人们毫无准备,都以为苏联人打过来了。没过几天才听说,四野乡村粮食都被当兵的拿大捆奉天票儿买走了。宽城里,粮食一日三涨,一斤高粱米都得拿整麻袋奉票儿去买。 瘸侯的饭庄好歹将就到过年,过了年他再也支撑不起来了。他一个人好歹半死不活地支撑到现在。 说良心话,以现在的宽城,花大头钱买粮食,就是华龙飞也很难维持下去。瘸侯饭庄不能再开下去,带来的这些粮食只够他自己吃的。 这时就看出,买卖家活得不如叫花子。城里的叫花子有一天要不到吃的马上换地方,宽城的叫花子都换地方到嫩江北岸找活路去了。 华龙飞让江翩儿马振邦在瘸侯饭庄等着,他一个人赶着马车,拉着药材走了。 华龙飞的马车再次转到了四横街和东斜街的交汇处,华兴堂的斜对面,大东亚医馆。 马车停下,出来应门的却是松本清一,这个骗子根本没有离开。 华龙飞也没搭理他,径直往里走。司徒慧风采依旧,冷艳孤傲地坐在医案前。一见来人是华龙飞,顿时变得笑靥如花:“三儿,你回来啦!” 北山晴子也从楼上下来,鞠躬致意,问好请坐。 华龙飞问候了司徒慧,随后说道:“我这次来是特意给你送药材的。” 司徒慧:“呵呵,你选购炮制的药材一定错不了。一共得多少钱?” 华龙飞没做正面回答:“现在宽城奉天都在闹饥荒,你怎么样?” 司徒慧:“我很好啊。看我像挨饿的么?我们这里的粮食都是从旅顺特别调运过来的。只供应日本籍侨民。” 说到此处,华龙飞不由得想起了金大赖和何松苓。小六子搞得天怒人怨,小日本儿却是虎视眈眈,运足了气力,做足了准备,要吃人了。 华龙飞想了想才说:“师姐,两麻袋道地药材,都是我亲手炮制的。能不能换点粮食?” 北山晴子说话了:“对不起龙飞先生。我们的粮食受本地领事馆监控,您要是饿了,我们宽带您大米白面。可是,一粒米饭、一个馒头都不能带出去。否则的话,我们不但得挨饿,还得接受处罚。” 华龙飞一皱眉,站起身:“哦,那就罢了。” 司徒慧:“三儿,我上楼给你准备饭菜。” 华龙飞:“不必了,我们天黑之前还得出城往回去。” 司徒慧:“可是那些药材……” “不卖了。师姐好自为之!” 华龙飞出门上车,扬鞭打马,驱车而去。 司徒慧看着远去的小师弟,心如刀绞。她太了解华龙飞的脾气了,现在你就算给他包饺子,他也绝不会多看一眼。他一旦钻进大山,就算近在咫尺,也如同远隔天涯。 华龙飞本打算把车上的药材送给司徒慧,可是一听说日本人,一怒之下扬长而去。大东亚医馆不能再给他们药材,华兴堂已经今非昔比,他赶着马车去了百川山货栈。 可是进了店门,把华龙飞惊呆了!江翩儿半躺在货柜前的木板上,脸色青灰,有气无力。 “翩儿姐,你这是怎么啦?” 江翩儿:“三儿,没想到要死了还能见到你。你真是个好男人啊。” 华龙飞:“什么死呀活的,你是饿的吧?我不是给你……” 江翩儿:“多少钱也没不到粮食,姐要饿死了。” 华龙飞:“胡扯吧你?那么多大洋买不到一斤粮食?” 江翩儿:“我爹拿出一百去买苞米面儿,出城没多远就被抢了。” “江叔呢?” “吊死了。” 华龙飞把江翩儿抱上马车,去了瘸侯饭庄。喝了一碗苞米面糊糊,她脸上才恢复血色。 江百川自以为是老江湖,拿着女儿给的一百大洋,买了两麻袋高粱米。可是走到黄龙镇,眼看进城了,被一群人给抢个精光。回到山货栈父女抱头痛哭一场。第二天江翩儿再去叫他,已经吊死在库房里了…… 瘸侯可以留在城里看店,江翩儿一个人守着山货栈实在太危险了。就那么点粮食,也不够他们两个人吃的。 江翩儿只能看着华龙飞封了山货栈,跟着他们进山。 夜的宽城,根本看不出一点饿得要死的样子。在有钱人的眼里,越是金贵的东西消费起来才越有意思。一个馒头二分钱他们可能扔到街上喂野狗,一个窝头两块大洋,他们一顿能吃半斤! 华龙飞他们肚子已经咕咕叫,五斤高粱米饭团子已经颗粒不剩。这个时候,人不如马。只要出城,找到荒草树枝他们都能饱餐一顿。 马车穿过裤裆街,上了四横街就可以向东,直奔东门出城了。 他们已经看见大东亚医馆,鬼火一样的灯光。前面在会芳堂门口儿有一辆洋车拦在前面,老鸨子玉蘑菇正在往里接客。 她一回头,看见街里面过来一辆马车,车后面的马上分明是华兴堂的三少爷! 她连忙满脸带笑走了过来:“是三少爷,小神医吧?我的天,多长时间没见你啦。” 华龙飞只好下马打招呼:“蘑菇姐,生意可好。” “好好,还算过得去。你这是回来看看家里?” 华龙飞:“都饿着。我们打算连夜出城,往乡下去。” 玉蘑菇:“看你无精打采,没吃饭吧?这年月,在宽城混口吃的不容易。” 华龙飞:“的确不容易。不过看你的样子,不想挨饿呀。” 玉蘑菇:“你傻了吧?姐是干什么买卖的?想跟姐儿取乐就得让姐儿吃饱呀。挨饿的都是死脑筋。要说这还得多亏你,一包包伏龙散,给姐创下了好名声。那些阔人才肯一袋袋给咱送白面。你要不嫌弃,我让人给你们拿点馒头来。” 华龙飞:“谢谢姐姐,这年月馒头就是金元宝。” 华龙飞打死也想不到,连华兴堂门都不敢进的妓院老鸨子比亲爹都有人情味儿。 他不想在宽城多作一刻停留,这里达官贵人依然纸醉金迷,可是灯红酒绿之下却是人间地狱。像江百川这样的能人都把自己吊死了,别人还有活路么? 他没法保证能给予江翩儿什么,但一个单身女人身上揣着大洋在宽城也是死路一条。让她能自己活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进大山里去,进入那一片属于穷人的净土。 第94章 饥荒聚匪 江翩儿刚记事儿的时候就跟着父亲离开老家进了宽城。嫁入华兴堂之前,她一直帮着父亲打理山货栈。离开山货栈,伺候小男人不到一个月就跟着药伙子在中院干杂活儿,苦守着丈夫能回来。 可是丈夫回来了,却让她做出一个痛悔一生的决定。为了求生,她跟着前夫来到这片只有十几家,鬼都找不到的大山旮旯。这里没有电灯,没有蜡烛,只有油灯;没有玻璃窗,连窗纸都是黑乎乎的破旧不堪;看不见小汽车、洋马车,就是牛马拉的花轱辘车也没有几辆。 华龙飞把她安置在当初给瘸侯预备的院子里住下。这是一座足有华兴堂三倍大的大院,她绕着院子走一圈儿都觉得有些累。这里有她住不过来的房子,有看不到边的土地。 衣服鞋帽有钱都没地方买去,都得女人一针一线点着油灯缝制出来。做饭做菜,没有集市饭庄,家里有什么就做什么。白茬的板柜,白茬的桌子,唯一时髦的是她从宽城带来的一方小镜子。 华龙飞才告诉她,柜子根本不用锁,这里没有外贼更没家贼。他们到地里干活儿去家门都不锁。还有就是,在这里过日子必须学会自己养猪养鸡,没地方买去。不过每个月初二、十六可以跟屯里的女人一起去二十里外的山头集去赶集卖东西。 让江翩儿真正展开笑靥的是山里乡亲。 听说华龙飞带回来一个漂亮姐姐,有送米面的,有送蘑菇木耳的。还有送下蛋母鸡,小猪羔子的。 大家帮忙,不到一上午,他们的大院里猪圈鸡架都有了。十几家人凑菜凑酒,在大院里摆开了接风酒席…… 不到两天她就和屯里的女人混熟了。 那年的春天,他们种地特别仔细。也都开始特别珍惜大山旮旯,人迹罕至的小屯儿里的日子。 山中耕种,没有牛马的人家只能望野兴叹。依靠人力,他们只能勉强糊口。后边的土地还没播种完,前边的已经应该开铲了。 马帮窝棚十二户人家,只有华龙飞、马振邦等四家有马的。可是华龙飞实在舍不得他那匹跟着他走南闯北,出生入死的蒙古马。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匹马从打在沈阳北买到他的手里,不但要种地拉车,还要驮着他四乡行医。尤其是去年冬天,昂昂溪之行跑起来就是几百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那些败兵一枪打死! 种完了高粱,华龙飞让马振邦把马卸下来歇一天,跟他出一趟门。 他们一走,江翩儿王二兰只能每天扛着撅头去种地…… 三天之后,华龙飞和棒子在山外弄回来三匹马一匹骡子一头驴。侯振坤的槽头上已经有了八匹牲口。三个小伙子虽然种地不是行家,可是对粮食的欲望比任何人都强烈。他们都是北平城小要饭的,都曾刚刚经历宽城等山外城乡的饥饿。明知道是弄不过来,也赶着耲播,把种子种到地里。 按王豆包的估算,他们在雁阵湖畔,至少已经开出五十亩地。 可以说在山村,谁有了牲口谁就是大拿。尤其像华龙飞这样的东家,为人大方,处事公道;媳妇儿江翩儿,开朗和善,租用他们的马匹骡子也不用现钱、不问价格。全村很快形成了以华龙飞马振邦为核心的协作团队。 耲完了最后一垄坡地谷子,人们坐在地头看着北面的一带山岭。华龙飞问:“王叔,坐在这地方看马帮窝棚四面环山。北边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王豆包:“那是七顶子山,雁阵湖东南那条大岭是六顶子山。从乌苏里往咱这边,松花江南岸一共有九座大岭。从大顶子山,一直排到九顶子山。九顶子山就在松化古城南边。据说还是当年皇太极给赐的名字呢。” 皇太极赐名,那就不应该是顶子,而是鼎。他的意思是要以九鼎山为依托,问鼎中原! 马帮窝棚雁阵湖就在五鼎和六鼎两条大岭的环抱之中。 之所以在大山环儿留下这么一个小小的屯落,据说还是因为老佛爷慈禧太后,她也不听谁说的,要想长寿长生,容颜永驻,必须用他们龙兴之地长白山的千年美人松,打造一张绣床,享天地之灵气,分日月之精华。 老妖精一声令下,盛京将军、吉林将军岂敢怠慢?伐木队进山足足找了两年,美人松是找到了,可是谁也确定不了那些树龄够不够千年。 找不到千年美人松,他们也不敢出去。开始还有官家从山头集给他们送粮食,后来就没人管了。他们只能自己渔猎种地,采集山货,维持生活。 三年过去,他们到松化镇卖山货才知道,老佛爷早他妈完犊子了。连大清国都倒台子了。 很多人都离开了这一片深山幽谷,可是这十来家人却留下了。 华龙飞:“这地方没来过胡子?” 王豆包:“来过。来了也白来,家家穷得叮当响,胡子抢都没得抢。跑这么远的路,不够跑腿钱。” 华龙飞:“哈哈,穷大胆,富养懒。” 王豆包:“今年大伙儿多加点小心吧。山外缺粮,胡子也打不着食儿吃,听说咱这吃得饱,没准儿就摸过来。庄稼过膝,绺子拿局。” 王豆包还真没说错,山头集的花舌子还真把胡子勾来了。 五月节刚过去不到十天,华龙飞和江翩儿脱得赤条条正在熟睡。村里索巴根养的两条猎狗沿街狂吠起来!随即听到一声枪响,接着就是狗的惨叫声…… 胡子来了! 两口子起来穿上衣服,从枕头底下拽出了家伙! 华龙飞让江翩儿守在家里,自己跑到了街上。帮子和索巴根、赵老虎也跑了出来。 “大家别往外跑,不能着了黑枪。帮子、瘸子,带家伙的,躲到院墙后边,往屯子西边路口靠过去。放进了,给我狠揍!” 对于胡子来说,马帮窝棚就是一个稀烂的软窑。要不是实在饿得挺不下去,哪股绺子都看不上眼儿。这个小屯儿四面环山,只有东北面有个山口通往雁阵湖平滩。从西边山梁上下来,屯子连土围子木栅栏都没有。 随着炮头一声枪响,胡子们一声唿哨,压进了进村的道口。 屯子实在太小,没有主要村道,十几个疏疏落落的石墙栅栏院子,各占地势,不成街,不成排。没几步路就窜进了中央一片最大的院子跟前。 啪啪两声枪响,大炮头还没发话,自己连人带马都倒下了。 胡子们一阵惊叫,又是几声枪响,被打倒了三四个!撞上响窑被包饺子了! 随着砰砰乓乓的枪响,胡子乱糟糟往外边退。 华龙飞高喊:“堵住道口,一个也别放出去!”啪一枪,又一个胡子撂了。 顶不住,响窑的家伙太硬、管儿太直!砸进这个腚眼子大的小窑子,眨巴眼的工夫挂了四个,有一个还是大炮头。 “滑!”黑更半夜,山路不熟,只能原路往回退。 山里人都明白,什么样子屯子都别让胡子吃惯嘴儿,窑子软,拦头海,也就是有钱好欺负,他们会经常光顾。可也不能做下死仇,胡子的主要活动除了绑票砸窑就是报复。 最有效的办法,治病除根! 像马帮窝棚这种地方绝不可能弄成挂旗窑子,即便是人人武装,男女都拿枪也不过三十来人。 华龙飞吩咐马振邦、侯振坤,带伤的胡子各个补枪打死,死马吃肉,家伙留下。他自己飞身上马,提着盒子炮追了出去…… 这股绺子并不大,也就二十多人,不过在绿林道上也算得上中等了。不要以为,山林胡子动辄两三百人。如果不是像《林海雪原》那时,被解放军逼得无处藏身或败兵成匪,胡子很难长期在一起合作。也不像日俄战争前后也就是张作霖起家那时候,一般有名的胡子匪股,不是有老毛子支持就是有小日本撑腰。寻常匪股很少有超过五十人的。 不要说枪弹武器马匹,就是一个吃他们也担不起来。一般的说,所谓的绺子,下完第一场雪,打一次白皮子就撂管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第二年庄稼没过膝盖便于藏身,跑山的撂下锄头开始走山货,他们才拿局再次啸聚山林,铤而走险。这个时候的胡子,也不像张作霖起家那时候,老毛子扔下的武器遍地都是。现在即便有那时的武器,也都没有子弹。再加上张作霖、冯麟阁、吴大舌头等大头头反复搜查,民间的武器已经不多。即便有,也被昂贵的子弹逼成了烧火棍。 多如牛毛的胡子绺子,谁有像样的武器,谁就是老大。有马匹的算是阔气的,很多都是没有马匹,跟着“吃溜达”的崽子。 他们退出马帮窝棚,天已经麻麻亮,跑出五六里路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 啪——!一声枪响,走在后边的崽子被打倒一个。 啪啪……,是盒子炮! 这种喷子,威力大,射程远,能连发,在当时十分昂贵。据说像张景惠那样的大人物,也只有贴身卫兵配备这种枪。要不是华龙飞为寻找叶若兮,误打误撞,闯进了哈尔滨的北市场毛子街,他们也买不到这种枪。 华龙飞所用的子弹,还是叶若兮临走时给他留下来的。 胡子在强悍他也是匪,见不得光。本来天光放亮就得躲进山林藏匿,天黑再出来。却不料他们还没落脚,索命阎王追了上来! 后面的崽子或死或伤,那人的马匹已经追上来了。 领头的胡子调转马头,端起一支老套筒,啪的一声枪响,枪掉到了地上,人趴在了马背上。 “华兄弟,是阳春雪万儿吧?山彪冒犯啦!” 华龙飞:“绿林道上走四方,打花摘顶见天光。挑帘子!” 那个被华龙飞一枪打伤了胳膊,趴在马背上的人坐了起来:“阳春雪万儿,山彪绺子,野鸡闷头钻,有眼不识泰山。误打误撞,踩了兄弟的盘子。喷口抬一寸,兄弟好相认。” 走到近前仔细辨认,果然是他在车德安大车店认识的胡子山彪。 “哈哈哈哈……,山不转水转,走马飞尘又见面啦。山彪大哥,一向可好?”华龙飞对胡子黑话毕竟不是十分熟悉。 山彪翻身下马:“藏头露尾,边上靠着去!”他让手下那些小胡子,都蹲到一边儿去。 华龙飞插起盒子炮,撕了一块布,帮山彪包扎伤口。 “大哥,你真出息个爆啊。上马砸窑,都扎进这种小屯子来啦?” 山彪:“兄弟,别寒碜哥哥啦。都让你打成这犊子样儿了还有啥可说的呀。今年拿局人多,都是在家里饿出来的。做了几个买卖,都是山野菜杂合面儿。饿急眼了把马都杀了。没想到大山旮旯遇上你这茬子了。” 华龙飞:“奶奶的,我也是饿出来的。本打算靠山中野兽云中雁,躲过这一年饥荒,又被你们给搅和了。我他妈的——” 山彪连忙施礼:“哎哎,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你们烧点柴火不要紧,我们可是连大当家都绷嘴子啦。” 又一阵马蹄声传来,马振邦拎着盒子炮也追了过来。 “三儿,怎么回事儿?” 华龙飞:“熟迈子,没事儿。” 马振邦也没下马:“我说你这野郎中什么人都认识啊。” 华龙飞:“呵呵,江湖路上是一家。你看他们一个个那德性,还不如在们当年一起要饭呢。” 他转过身面向山彪:“我说大哥,你们这么多人就算砸开我们那几家窝棚能吃几天?去了吃的没穿的,光屁股踹线儿?” 山彪:“你以为呢?光着屁股能活命也不错。” 华龙飞:“那就一枪一个全都干死算了,我给你拿点枪伤药,你还回车德安去。” 山彪:“你放屁!绿林道上有那么干的么,你怎么净说孩子话。” 华龙飞:“这么多人,想砸一个钱多粮广的地方还不容易?你们保证把山头集一带封了,我带你们去个地方,保证吃喝一年。” 山彪:“兄弟,就凭你这能耐,你们这家伙,就是不封这条道谁敢再来?” 华龙飞:“帮子,你回去一趟,把我的肯包医杖拿来。再跟我媳妇儿要几包七厘散。” 马振邦答应一声调转马头,跑了回去。 山彪:“兄弟对我不放心?” “那当然。我好心回去给你们取药,再来给你们指道。你们呼啦都散了,我找谁去?你也是倒霉,我那些上好的金疮铁扇散都他妈卖给那些伤兵了。” 山彪一拍脑袋:“一份儿都没留?” 华龙飞:“大哥,你知道我在昂昂溪没多少钱一份儿?五块大洋!” 小胡子们都惊呆了,他们不在乎一份儿黑红伤药多少钱。他们吃惊的是这个自称野郎中的小伙子敢一个人去昂昂溪,赚当兵的钱! 帮子把医杖肯包给他送过来,华龙飞就带着山彪他们上路了。 他们俩骑马走在前面,小胡子们哩哩啦啦跟在后面。 华龙飞:“都他妈听好了,想吃香的喝辣的就跟紧了。天黑之前到依兰店,谁他妈坠脚,一棒子楔死!” 小胡子们心里骂道,这小子比秃尾巴狼都横啊。 第95章 山中岁月 依兰店是松化镇东南,坐落在大山里的小镇。因为张作霖要修筑一条从宽城直达通化的铁路,那里才繁荣起来。可是张作霖被炸死,张学良跟苏联人开战,这条铁路也没修通。依兰店不上不下的被吊了起来。 华龙飞走马行医曾经来这里三次,这里有一个东北军管辖的粮站!三化山区粮食的集散地。这一带的各个行政区收集上来的粮食,都从这里装上火车,运往沈阳。 虽然大部分粮食已经在年前就运走了,可是一定还有余粮。即便这一点点余粮,也足可以撑死山彪这支小绺子了。 中午打了一只瘦狍子,烤着吃了。一路向南,站在山头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依兰店了。 山彪问道:“兄弟,你不是要带咱们去砸依兰店吧?” 华龙飞:“除了这种地方,别处还有粮食么?我早都看明白了,大库里没粮食。小米大米白面都在沈记米行存着呢,只有一个班步兵。剩下的都是掌柜的伙计啥的。” 山彪:“我的妈呀,你就是个愣头青。胡子砸跳子,那不是找死么?” 华龙飞:“别扯淡。那些大米白面都是当官儿的骗老百姓的,不抢白不抢!他妈的,他们吃香的喝辣的,拿着白面逛窑子,凭啥老子饿着?干死他们,能拿多少拿多少。大山里一藏,他们找都找不着。哈哈!” 山彪:“兄弟,这事儿可不能开玩笑。依兰店就是个铁框子!” 华龙飞:“什么他妈的铁框子铜框子?老子只想吃包子!你他妈要没胆子趁早滚回去!” 山彪被他骂得抹不开面儿:“奶奶的,你小子胆子比倭瓜都大。死活一条命,跟你干了!” 华龙飞:“我先摸进去装作算命先生,把他们缠住。你们随后扑过去,先干死跳子。然后扛起面口袋就往外跑,然后我放一把火,开枪大喊有粮吃啦。趁乱和劲儿,往这边山里跑!一二三……,你们九个,扛出九袋白面,随便吃。” 一个大个子,给两个身边的伙伴递了个眼色,转身就走。 华龙飞断喝一声:“站住!”说着,跑过去拦在了他们三人面前“干什么去?熊啦?” 那大个子:“你不是我们绺子四梁八柱,管不着我们。为一口吃的送命,我们没那么傻。” 华龙飞一晃医杖:“你奶奶的,抢老百姓尿性,抢当兵的就他妈熊包啦?你们真不去?” 大个子:“打死也不去!”他说出来就后悔了。绿林道上最忌讳说出死字! “那老子就送你上西天!”一道黑光闪过!华龙飞的铁桦木医杖,砰的一声砸在大个子脑袋上! 大个子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七窍流血,眼看活不成了。 “谁还耍熊?说话!” 这下把山彪都吓傻了。这小子才是真的杀人不眨眼,比宰鸡都容易。 跟着大个子那俩小子裤裆都湿了,好歹没拉出来。 华龙飞:“身上都收拾利索了。扛着面袋子跟着山彪大哥走,哪个拉下,打死活该!你奶奶的,没胆子还出来打砸抢骗闯江湖?” 山彪擦了把冷汗:“兄弟,你下手……” 华龙飞:“我告诉你们,兄弟十二岁就敢拼命挑了京城花子大柜。就是为了救出我那个哥们儿马帮子!老子时是还没根医杖,手拿的就是俩药锤子!当兵的再横,他也怕不要命的!何况张学良的兵我见过,都是熊种。跟我走!” 依兰店的沈记粮行其实也不是东北军的下属,而是张景惠的小老婆四姨太的叔叔开的。大豆高粱水稻都已经运走,剩下的精粮,其实就是张景惠的“私粮”。收大粮的时候,这里有张作相驻扎的一个步兵营。粮食运走以后,军兵也随即撤走,这里的一个步兵班性质就是张景惠的家丁。 华龙飞拿着医杖挑着一个布招子,用黑炭写上“摸骨神卜”,趁着暮色靠了过去。 粮行刚要上闸板,却被一个衣衫破烂,面目看不清楚的算命先生拦住了。他饿了走不动,要歇歇。最好能摸骨算命,换俩馒头…… 掌柜的伸手往外推他,却被他一探手给弄脱臼了。 他在前院鬼哭狼嚎的一叫唤,立刻招来了看家护院的跳子。同时也招来了八个黑乎乎的身影。 几个当兵的咋咋呼呼,扑过来还没看清什么模样。啪啪啪,一阵枪响! 山彪带着人闯进粮店先抢吃的,后抢粮食,扛着面袋子就往后山跑…… 山彪带着人跑到林子边上,华龙飞已经嚼着饼子牵着马等在那里了。 “山彪大哥,有粮吃了。找个地方歇歇吧。我得往回赶路了。” 山彪等人十分诧异:“兄弟,你不要白面。还有三条喷子呢。” 华龙飞:“我家里不缺吃的。拿了两条喷子在马上,看家用。还是那句话,山不转水转,江湖路上再相见。” 华龙飞说罢深施一礼,飞身上马,沿着原路而去。 山彪:“弟兄们,看见没?这才叫英雄好汉!” 没有坠脚的,华龙飞天亮的时候就到了山头集。 山头集的人华龙飞还有很多人华龙飞不认识,可是这儿的人没有不认识华龙飞的。 这里卖山货卖药材收卖粮食的人和他最熟悉。都知道这个小大夫野郎中,能耐大,出手大方,为人仗义,但决不好糊弄。 华龙飞在山货市胡同口的包子铺吃了一顿早饭。随着太阳升起,市面儿上人多了起来。华龙飞马上顺着一个长包袱,包袱上面还挂着他那根黑色医杖。他牵着马来到市场最北边,那是一片空地,也是骡马牛驴猪狗鱼类野兽的交易市场。也是宰杀牲畜的地方。 一个五短身材,四方脸,大嘴叉的中年男人抱着膀子走进市场。他叫常四儿,是山头集有名的,也是唯一的牙行。华龙飞买的马匹驴骡就是他给搭个开的价。 “常四儿,这几天发财呀?”华龙飞眼里闪着火光站到他的对面。 常四儿咧开嘴,皮笑肉不笑:“野郎中,哪里发财?虎骨熊胆都没货。有点蛇皮……” 华龙飞:“我的那几匹牲口,你没少赚呀。” 常四儿:“小郎中,咱可是明码生意。那一块大洋,是咱事先说好了的。” 华龙飞:“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马帮窝棚这几天砸响了,你没听说?” 常四儿:“小郎中,这话可不能乱说。咱是断皮肉的,断不了绿林。” 华龙飞:“你看看我马上,应该知道我干什么去了。他们大当家死了,二当家被我放了。知道我为什么把他放了么?” 常四儿:“小子,你别把事儿做的太绝!” 华龙飞拍拍腰里:“识相的,跟我走一趟!” 常四儿:“我要是不跟你走呢?” 华龙飞:“呵呵,两个时辰之内,四乡八镇都能看见你给胡子当花舌子的捻子。那你可有好看的啦。” 要是四乡八镇的人都知道他是胡子的窝底花舌子,绝活不过三天就得被人打死! 常四儿无奈跟着华龙飞来到马帮窝棚。 被打死的胡子尸体,放在北边山根儿树林下,已经被野兽撕得乱七八糟的。华龙飞逼着常四儿,挖坑把胡子埋了。 然后带着他来到自家大门外,江翩儿和王二兰、王豆包等人正在等着他回来呢。 索巴根、赵老虎押着常四儿跟着华龙飞走了过来。 华龙飞:“常四儿,你知道这地方是啥么?那绺子大当家就是在这儿被老子一枪撂了的!” 华龙飞从马上拿下那个长包袱,打开以后,里面是两条八成新的奉天造步枪。 “索巴根,赵老虎,这年月想保屯子平安,没家伙不行,枪法不好更不行。别咋咋呼呼跟那些崽子似的,手里的家伙都他妈是烧火棍!” 常四儿扑通一声跪下:“华爷,您高抬贵手。小的这条烂命不值钱,您就当我是条狗,我再也不敢啦……” 华龙飞:“瞅瞅你他妈那熊德行。男儿膝下有黄金,站起来!老子想杀你在骡马市就动手了。” 常四儿哆哆嗦嗦站起来:“华大夫……” 华龙飞一颠铁桦木医杖:“山头集不能没有骡马市,但这一带不能再有花舌子!”说着他一蹲身,双腿弓步,铁桦木医杖横扫出去,砰的一下正砸在常四儿的膝盖上! 常四儿惨叫着,抱着膝盖满地乱滚。 华龙飞:“就是本郎中亲自出手,你这条右腿也废了。滚出去!” 赶走了常四儿,华龙飞才回到自家院子,跟大家讲了那两条枪是怎么来的。 王豆包忧虑到:“他们是两股绺子合窑来打咱们的。九鼎山,头有七八九,尾有大二三,四五六鼎最难找得到。连当年的花膀子队、东亚义勇军都没进来过。没想到被这帮东西踏破了,大家得多加小心啦。” 华龙飞:“光加小心,老是提心吊胆地防根本没有用。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得想办法,让他们连惦记都不敢惦记。” 赵老虎:“咱们也筑围子,只要有枪,躲在围子垛口上就能把胡子打死!” 华龙飞:“围子得有。可是咱们这屯儿,人少屯子大,就算有了围子,有几个能上去的?连一面儿都挡不住。咱们这里四面是山,东北口有雁阵湖挡着。不怕明抢,最怕偷袭。最好有暗卡子,比如陷坑什么的。一旦胡子摸进来掉进去就得弄出响动来。这回还不多亏索巴根的狗啊。” 王豆包:“咱们这只有西山梁子通往山头集一条路。陷坑、暗弩、拍木、吊死鬼儿、惹不起都能用上。胡子要闯过这些,不死光了也剩不多少。” 华龙飞:“说干就干,不过这些玩意儿得多动脑子。不能伤着自己人,不能没人照管。” 赵老虎:“王大爷教咱怎么做,我来经管。我还套过野猪呢。” 索巴根:“吹吧你就,我的狗咬死过野狼!” 华龙飞:“索巴根,枪都给你经管了,你能不能给我也弄俩狗崽子?” 索巴根:“等我家狗下崽子……,奶奶的,黑子被胡子给打死了。” 华龙飞:“我不要那么好的。一般土狗就行,我经常出门,养两条狗能帮我姐看家。” 索巴根:“那就得去山头集赶大集,半斤小米就能换一个细狗崽子!你家要买回来我给你驯!” 马振邦:“我家也得养两条狗,咱们一起买。” 索巴根:“你家就一匹马,我不给你驯狗。再说你老丈人也会养狗。” 华龙飞:“这和马有啥关系?” 赵老虎:“这小子从小就稀罕马,自己家又买不起。” 华龙飞:“呵呵,这可太好了。我正犯愁呢。种地时候用觉得很好,可是见天喂,我也忙不过来。你看这么办行不行,按头出工钱,我们仨的马都交给你经管,瘸侯那匹不经常骑,你可以骑着。我家的驴和骡子得拉药碾子、拉车驮东西。我骑的马我自己养,其他的都归你管!” 索巴根:“哈哈哈哈……,有枪有马,我不要工钱。” 华龙飞:“不要工钱不行。王叔给定个价,今天你就把我们仨人的马都迁走。” 王豆包:“这小子就喜欢打鱼打猎,种地是个二五眼。一头牲口二斗粮,够他吃一年的。” “那就这么定了。” 那年农闲比春耕秋收都忙,男人、手脚利索的女人,能拿的动东西的孩子都一起干活儿。马帮窝棚四周已经武装到了牙齿! 就是屯子周围的土石围子太寒碜,人少屯子大,他们实在没能力修筑成自己想象中的城墙。除了西面的墙像点样子,其他三面就是一条沟,里面是个土坝,上面架上木栅栏。 庄稼旺长起来,王豆包逐片地估算产量。今年又是个丰收年。 华龙飞:“去年也是丰收年,不是天灾却是人祸。” 王豆包:“找个干燥的山洞,拿火熏一熏,把余粮藏进去封上洞口,三年五年饿不着。” 马振邦:“这法子好,那得先找山洞啊。” 王豆包:“现成儿的。当年给老佛爷找美人松,松树没找到却找到一个山洞。我们在那里住了大半年。” 华龙飞:“山洞存粮会不会有老鼠?” 王豆包:“抓几条蛇扔里边,连虫子都不生。” 华龙飞:“得去山头集找几个花子兄弟,听听外边的消息。姓张的在这么整下去,不用老毛子小日本儿来打。自己把自己就玩儿死了!有点胆子体力的都饿成了胡子,那些没能力的,女人孩子老人不知得饿死多少。” 江翩儿幽幽说道:“不知道你家老爷子能怎样?” 华龙飞:“他们饿不死。华龙云不是省油的灯。看有的是我大哥,人太老实。就算活过来,也得扒一层皮。” 马振邦:“你为什么不把他们一家领到这儿来?” 华龙飞:“他们早就知道我在山里有房子有地,可是我大嫂还是奔他的娘家。毕竟老丈人家也是个镇子,开药铺的。” 华凌霄看着天上的星星,幽幽说道:“爷爷那时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咱们蘑菇崴子屯儿,再怎么富饶也扛不住他们这么糟蹋。” 二妞:“那咱们这儿会不会起胡子呀?” 华凌霄:“放心,绝不可能!那时候是张家父子,现在可是人民当家做主的共和国!谁起胡子那就是作死!” 很久没响过的小广播,突然响了!明天上午九点,在生产队部召开全体社员大会! 柳二妞:“开屁会!念报纸能念出粮食来?” 华子疑惑道:“康富当队长基本不开会,明天开会有啥大事儿吧。” 大妞不管大家说什么,就是一言不发,心无旁骛的看书。米雪晴却蛮有兴趣的等着明天的大会。 第96章 凌云坠谷 这个大会的确很特别,社员到齐,康荣挨个点名。康富宣布开会。 院子里开进一辆吉普车,就是送华子来的老查开的那辆。从车里押下来的人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是五花大绑的公社妇联主任白凌云! 她犯错误了,被押送回蘑菇崴子屯儿劳动改造! 康富比比划划讲话完毕,接着宣布:“前进大队,第七小队全体社员对反动分子白凌云的声讨大会现在开始!” 谁也没想到,康富的话音刚落,他大儿子康小皮窜过去,飞起一脚踢到白凌云的屁股上!嘴里还骂道:“白大屁股,你他妈的也有今天!” 白凌云那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虽然双臂被捆着还是怒骂着:“王八蛋,你敢踢我!”说着一头撞了过去。 华子再不出手,她非吃大亏不可! 于是窜过去推开康小皮,把白凌云抱住。 “康富,上级让你声讨,可没让你打人!” 康小皮还是不知进退:“反动分子,就得打!” 华子把白凌云交给米雪晴,拦住康小皮等人:“你他妈的算个爷们么?你打我一下试试?都他妈别吵吵,听我说两句。” 人们静了下来,华子才说:“白凌云到底因为什么犯的错误,现在还不清楚。上级也没文件,要说康荣反动我信,说白凌云反动我绝不相信!”他转过身:“康富,做为队长,你能不能好好教育教育你这唬逼儿子?一个大小伙子,当着这么多人踢人家大姑娘。他今后还想不想娶媳妇儿了?” 康富:“这是批判大会呀。” “你挨批判的时候也不少,谁打你了?” 康富:“我那是被诬陷被冤枉的。” “你敢保证白凌云不是被诬陷被冤枉的?一旦调查清楚,哼哼,你就等着吧!既然是来劳动改造,你还是先给她派活儿吧。” 老查:“上级就是这么说的。我还没来得及跟康队长说呢。康队长,白凌云同志已经交给你负责的生产队,你得给我签字,我好回去交差呀。” 康富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是他闺女康立梅代签的。 查公安把条子收起来说:“华子,你小子准有出息。”说着转身走了。 康荣这小子也够损的。明知道集体户就华子一个小伙子,偏偏把白凌云分派到了集体户。 华子是不是流氓坏分子,康荣康富不知道。可是白凌云被打倒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康富不过是个花架子,康荣可不简单。华子今天在大会上公开袒护白凌云,甚至说自己可能是坏分子白凌云都不可能是。这引起了康荣的警觉!这个小流氓和姓白的到底什么关系?蘑菇崴子屯儿是个社员就知道两个人针尖儿对麦芒,从来就不对付,现在到底怎么了? 康荣这种人的阴暗心理,绝想不到华子的所作所为很简单,就是出于年轻人的傻仗义。 康荣把白凌云安排到集体户,没人能提出反对意见。他正好暗中窥视,试图抓住两个人的把柄…… 他料不到,华子的傻仗义行为才刚刚开始。 白凌云气得坐在炕上抽抽搭搭的哭。 华子问她因为啥被押送回蘑菇崴子屯儿,她也不说。他把柳大妞柳二妞请过来陪着白凌云。 没有队长的命令,白凌云晚上也不敢回家。华子只能在西屋箱子上搭铺。 她们住进来,华子再也不敢偷偷夜里进城跑黑市了。 不知道白凌云这一夜是怎么过的,第二天早晨起来喝了一碗粥。吃完早饭,大妞知趣地带二妞回家,华子才慢慢问她。 原来是公社新来的一个姓赵的副书记,趁着白凌云值夜班突然闯进室内!从后面抱住她就要干坏事…… 白凌云情急之下给了他一个嘴巴! 没想到三天后,他的妇联主任就被拿下,送回了蘑菇崴子屯儿。 他奶奶的,这也太无法无天,明目张胆了!老子非整他! 如果在宽城就好办了,找一帮小哥们儿,堵在半路一顿暴揍!可是在青松岭公社,都不知他住哪,长得啥样? 华子把白凌云的事儿写成材料,又给国咏梅写了一封长信…… 白凌云虽然没被指派到一线劳动,却得天天到生产队收拾马粪。白凌云每天回到集体户都把衣服鞋子脱下来,晾在外面,然后洗手洗脸再吃饭。 华子拿着贴饼子看着白凌云:“呵呵,劳动就是锻炼人。瘦了一圈儿,却变得漂亮了。姐,你原来也是个美人胚子。” “华子,我都这样了。你还拿我开心呀?” 华子:“我说的是真话。你也别太沮丧,我就不信咱没说理的地方。康家那些人再没欺负你?” “再敢欺负我,我就豁出去拿粪叉子插死他们!” “犯不着。一群二虎巴登又馋又懒的玩意儿。你瞧那名字,康小皮康小毛,毛皮那不是牲畜么。” 白凌云:“康小皮本来叫康小波。头一年分红签名,写丢了三点水儿。从那才叫康小皮了。” 华子:“生产队一个保管员都不能随便撤换。你可是妇联主任,国家干部。他一个副书记有什么权利这么干?这不合法规!” “我也在等待上级的处理意见。” 华子:“姐姐,你想啥呢?还等待?再等下去你就彻底完了。你先到队里干活儿,这几天我要不在家,甭管谁问你就说不知道。” 白凌云:“你要干什么去?” 华子:“你的事,只能去县里趟趟路子。但我觉得拖不得,万一姓赵的再使坏,给你彻底定性,那就糟了。” 白凌云哭了:“华子兄弟,你说我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我……” “我先去试试!” 等了半个多月,国咏梅的回信才到华子的手里。读了两遍,他心里有谱了。趁着上午没人注意,华子骑上自行车出发了。 这种事找满自由、唐竹青都不行。 国咏梅的信里让华子先求见她的父亲,虽然帮不上忙却有法子让他见到县委书记。华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国咏梅的父亲了,在林业局办理监护证书就是他经手的。 聊了一个早晨,国咏梅的父亲还真给他指了一条路,带着他给的通行证,华子还真进了县委书记的办公室!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面对面举报! 可是这个姓文的书记,接了华子的材料。搪塞了几句,就把他打发出来了。 他奶奶的,老子明天还来。不整倒这个赵副书记,一旦露出去,自己和白凌云今后都没好果子吃! 既然一时冲动陷进来了,那就玩儿个鱼死网破!老子光脚不怕穿鞋的。 可是往后三天,县委书记根本没来上班。满自由劝华子别再去了,现在都是官官相护。 不过唐竹青无意之间给华子提供了一条重要消息,姓赵这孙子之所以当上公社副书记,原来是上边有人!他的连襟是地委副书记! 果然是朝里有人好做官。 第五天华子终于又见到了县委书记。 “文书记,我等你五天了。我想把那份材料要回来。” “怎么?你材料里说的不是事实?” 华子连连摆手:“绝对事实,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可是我听说,这个姓赵的连襟是地委姜书记。你官儿没他大,别惹麻烦。我想去省委……” 书记很惊奇地问:“你跟这个白凌云有亲戚?” “没亲戚。我曾经是她领导下的知青、社员。说实话当时还跟她很别扭。可是我们咽不下这口气!” 文书记问他:“如果你到省里还是解决不了呢?” 华子一梗脖子:“那我就背着贴饼子去北京!我们党如果都是这种干部,那红色江山就危险了。我就不信,连毛主席都整不了他!” 文书记:“后生可畏啊。” “坚持真理,战斗到底!” 文书记:“你叫华凌霄,这名字符合你的个性。” “我就是个被医疗系统开除的小大夫,是被遣送下乡插队的。” 文书记一笑:“呵呵,你这年轻人呐,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查了你的所有档案,没有这样的定性啊。” “我自己说的。好活。” 文书记:“我建议你先回去争取一下白凌云的意见。让她自己再亲笔写一份材料。最后问一句题外话,你们是不是恋爱关系?” “绝对不是。不管是干部还是知青,包括队里的社员都知道我是流氓坏分子。谁可能跟我谈恋爱?再说我还小呢,不想老早找媳妇儿。” “哦,原来是这样。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这个当官的虽然很温和,没有一句废话。但是让人很难拒绝。 华子回到集体户的时候,只见白凌云带着米雪晴、柳大妞、柳二妞、李彩霞等一帮人在院子里迎接他呢。 白凌云抱着华子就哭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原来那个赵副书记被处分,弄到县党校学习班去了。白凌云恢复名誉,等着上级安排新工作呢。 华子进屋坐下才仔细回忆这七八天的事情:“我说那五天他怎么没见踪影呢?原来他是来青松岭了。对了,文书记还让你亲笔写一份经过材料。” 白凌云:“我已经写完了。可是文化水平太低,雪晴说我那材料驴唇不对马嘴,其实都是她和大妞替我写我的。” 梁老小儿走了进来:“白书记,你官复原职,先收拾那个康小皮!” 华子立刻说道:“那是小人行径!康富要下台,康小皮连个屁都不是,犯得着挟私报复么?” 白凌云:“你说什么?谁让康富下台?” 华子:“你这大半年没来,回来就挨斗。你劳动改造,没看看蘑菇崴子屯儿的庄稼?” 白凌云:“我一直在马圈起马粪,没去地里。” 华子:“就种那么点地,铲趟大撒手。地里草比苗都高。公粮交不够,社员要挨饿。他那队长还能当下去?” 米雪晴:“说我爸不好,他还不如我爸呢。” 话说到这儿了,华子得敲打敲打他们:“你爸、康富、白凌云、那个赵副书记都有个共同的毛病——眼界太小!孙悟空当了弼马温,有点权利就不知道官儿多大了!下属、老百姓都不是当官儿的奴隶。就不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你爸让蔡少江占我集体户时,想到过会白挨揍么?赵副书记会想到手下的一个小干部敢扇他嘴巴么?白凌云会想到康小皮敢踢她屁股么?境界高的现在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县委的的文书记,一个就是将来的国咏梅。这个文书记表面不温不火,亲自下乡解决问题神不知鬼不觉。明知道这个姓赵的连襟是地委姜书记,但就是把他拿下了!什么气魄?” 白凌云:“文书记也找我谈话了。可是国咏梅……” “你在东屋大炕上哭天抹泪,我就给国咏梅写了封信。就是她给我回信仔细分析了情况,让我去找文书记的。我怀疑当官的官官相护,她就相信坚持真理!” 白凌云长长叹了口气:“华子,我后悔当时当队长的时候,没好好对待你们这些知青。你当时也喷过我,我也往心里去了,可是还是没做好……。国咏梅、唐竹青他们都是看你的面子。” 华子:“错!我们都是看在正义的面子,看在真理的面子!我当时就说,绝不相信你会反动。请我喝酒。哥们太累了。” 白凌云又回公社上班。 华子悄悄告诉米雪晴柳二丫,康富不管事,找几个妇女偷偷上山采山货藏在家里…… 经常来集体户的年轻人已经意识到生活的危机,还真听华子的话,把自家的院子自留地都种上了苞米。只有柳大妞,雷打不动的上班,学习。 白凌云重新回公社,令蘑菇崴子屯儿所有人都感到意外。掉了毛的凤凰,没几天又飞起来了! 康富一家似乎还没看出什么危机,依然在蘑菇崴子屯儿吆五喝六装大拿。失落恐惧的是康荣。 他这个人念过书,因为不愿出力干活儿才逃出去念书的。没想到念书很辛苦,所以他也没念好。初中没毕业就莫名其妙被学校给赶回来了。 他看不上自己的老婆,做梦都想勾搭女人。可是搞破鞋他既没资本又没权利,自认一身能耐却没一样能发挥出来。一块金子埋没大山旮旯几十年不曾发光! 他很早就看上白凌云了,可是这个大白蘑菇连正眼都不看他。即便白凌云成了落毛的凤凰他也不托底。侄子康小皮那愚蠢一脚,不但彻底激怒了这个母老虎,还勾出个华凌霄。 他本以为用不了几天,白凌云和华子就得闹得丑闻爆出。他就可以借机下手。 十几天过去,白凌云竟然莫名其妙回公社上班了! 白凌云当队长,他惹不起华子;米永刚当队长他更不敢招惹华子;现在自己哥哥当了队长,自己是堂堂的会计,还是没惹得起他。 他曾不断幻想自己要是有把子力气,非活活掐死他!自己要是有枪,非把他一枪夺命! 幻想不过是滑稽的自我安慰,要弄死他还真得动点脑筋。留着他,再加上白凌云,康家兄弟在蘑菇崴子屯儿的江山就坐不长。 尤其让他烦恼不尽的是,心里一团欲火烧得眼睛通红,可是裆里那东西被马蜂蛰了以后再也不肯抬头。有时撒尿都没感觉,不知不觉尿在裤裆里。传说华子能治得了这种病,但是一例蜂毒膏就两百块,要治这种毛病,想都不敢想。 他恨华子,更恨那些该死的马蜂…… 第97章 泥淖飞龙 九点多钟,康荣晃晃荡荡来到小队部的大院里。只见华子正从背后的药篓里往出一把一把拿一种野蒿子喂那头黑犍牛。 你奶奶的,那老牛又不是你爹,用得着你孝顺?康荣冷哼一声进屋了。 现在的生产队,饲养员早已经不是柳子富而是换成了他二哥康贵。据他说,不管是老饲养员柳子富,还是华子,都经常有意无意地来生产队马厩看牲口。尤其是那头黑犍牛,华子有时采药就赶着他去放。康贵也乐得清闲。 放牛?康荣脑袋突然灵光乍现! 现在可正是蘑菇崴子屯儿的尿炕天,阴雨不断的七八月。老母猪河里的大酱缸都被积水淹没了…… 风雷飒万里,霈泽施蓬蒿。敢辞茅苇漏,已喜黍豆高。蘑菇崴子屯儿的山川人家,都朦胧在微茫的烟雨之中。在这个季节,男人多数是喝醉了睡,睡醒了喝。女人不是坐在炕上做针线,就是聚在一起喷荤段子。 集体户终于静下来,小二妞不能采药,一定在家看她的小说。 华子悄悄把那块桌面背板卸下来,仔细端详。 画面中心的美女,在幽暗的光线中,初看有些像柳青青,可是看一会儿又觉得有些像米雪晴,再继续看又有些像国咏梅。看来看去,谁都不像了。 华子正看着,小二妞披着一条胶丝袋子,闯进门来:“华子哥……” 华子吓了一跳:“二妞!小丫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你在看画儿呀。这怎么还画着笔管菜啊?不好看。” 华子:“瞎说,咱们这哪里来的笔管菜。” 二妞:“怎么没有。卡巴裆沟就有,你看他画这地方就是卡巴裆沟。” 华子心里一惊!心里暗骂,自己光看那美女了,却没注意画面深处那条隐隐约约的背景线。 “哎呀,我是我爸让我来的。有急事儿。” 华子把背板放进西屋:“小说看完啦?” 二妞:“不是。我二舅刚才找我爸,黑犍牛跑槽了。掉大酱缸里面啦。他让你划船拿木板……” 华子急得一跺脚:“败家孩子,你怎么不早说。快走!” 大雨之中的蘑菇崴子屯儿,水面足足升起一米多高。除了两岸较高的庄稼地,连去年开出来黄豆地都进水了。 华子撑着小船和柳子富康贵,从东岸划向西南岸。现在人可以在船上,牛可不行。尤其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区,水的浮力根本托不起黑犍牛那样的庞然大物。可是一旦落入水底就是深不可测的泥潭大酱缸! 哞——,一声牛鸣,雨中的水面出现一团黑影! “在北边呢!”三人奋力将小船划到黑犍牛跟前,华子甩手将绳子套在牛角上。黑犍牛见到华子柳子富,如同见到亲人倍感兴奋,奋力挣扎。 哞——!牛又下沉了一块,很明显它是陷进大酱缸里了。越是扑腾挣扎,陷进去越快。小船太小,根本拉不动那牛。黑犍牛瞪着眼睛,绝望地喘着粗气,两个鼻孔,喷着水雾。 华子:“不行。再扑腾几下它就完了。我下去!” 柳子富:“下面是大酱缸,你不要命啦?” 华子:“给我一块木板!”说着扑通跃入水中,一扬手抓住柳子富递过来的木板。 华子抱着木板,来到黑犍牛跟前:“哥们儿,我得看看你身下到底啥样。” 他憋了一口气,潜入水面下,混浊的水里只能看见牛的前蹄还在水里,整个后半身都陷在泥里。黑犍牛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逃进水里,发现情况不对向前一跳。结果前蹄跳了过来,后身陷进了泥淖里…… 华子把脑袋露出水面,把黑犍牛的绳子摘了去:“哥们儿,靠别人都白扯啦。我把木板塞到你前胸下面,我助你一臂微力”华子摸摸它的两条前腿然后再次潜入水下。贴着烂泥将木板横穿过去,再将绳子套住木板两头。他向柳子富挥挥手,柳子富划动双桨,拉直了绳子。 华子靠上黑犍牛的前身,搬住他的腋下:“哥们,靠天靠地,还得靠自己。听兄弟号令,一起奋牛劲,杀出去!” 华子运了一口气:“柳叔听着,大家一起。一、二、三,驾!!!” 那牛也知道命悬一线,听见一个“驾”字,忽然奋力猛窜!后身带着泥浆,窜到了深水里…… 木板漂上了水面,华子却没见上来。 牛的巨大压力,一下把他压进了泥里。迷糊混沌之间,华子仿佛又坠进了那天夜里那座模模糊糊的房子,小肚子里一团火慢慢向上燃烧! 老条桌上的刻的不知名的植物,桌子背板上带着人脸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随着污水,一起灌进自己的肚子…… 柳子富高喊:“华子!”康贵却吓得瘫在了小船上。 天空一个炸雷,倾盆大雨,瓢泼下来…… 那黑犍牛却长哞一声又游了回来。跪下两条前腿将华子从泥里顶了起来!华子呛了一口水已经晕了过去。潜意识让他恍惚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雷声响过,天昏地暗,柳子富划动小船,四顾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万物皆有灵。那牛对大自然的感知胜过人类不知多少倍,黑犍牛冲进深水再也不肯靠岸。它知道漂浮在茫茫深水,远比靠岸安全得多。 华子下意识抓住的救命稻草就是黑犍牛的尾巴! 它拖着华子,沿着老沟底的深水,一直游到两个岗子之间n字弯木桥,才又发出一声长哞。哞——!! 当柳子富把小船划过来的时候,黑犍牛已经把华子拖到了岸上。他也没管船上的康贵,调下小船背起华子就往集体户跑。 黑犍牛就在后面默默的跟着。 在柳子富的背上,华子开始哇啦哇啦地往外吐水…… 华凌霄舍身救耕牛,依着米雪晴就该报道公社,宣传表扬。被华子拦住了。他让二妞再次把柳子富请过来,把其他人都赶到外屋桌边坐着去。 他问柳子富:“叔,那天中午我去喂过黑犍牛。还查看了拴它的猪蹄扣。” 柳子富:“我也去过,所有牲口都拴得结结实实的。” 华子:“我想不通的是,它不饿,也灵性得很。怎么会自己陷进大酱缸里去了?是不是康贵故意放的?” 柳子富:“我也在奇怪。可是康贵过去是我二大舅子,我知道他。懒是懒一点,没啥坏心眼儿,人也老实。再说他自己现在就是饲养员,丢了牲口他不怕处罚?” “说的也是啊。可是牛笼头哪去了?除了你我,别人就是往大酱缸里赶它他都不会进去。别说是牛,就是一头老母猪也绝不会自己陷进大酱缸。” 柳子富:“牛马最怕马蜂。附近山上的马蜂窝只要见着就被我摘下烧了。再说这大雨天,哪里来的马蜂?还有我在牛马圈里挂的旱烟把子都在那里呢。康贵的旱烟袋一天到晚不离嘴。” 华子:“哦,马蜂怕旱烟味儿。” 柳子富:“旱烟味儿、薄荷味儿、辣椒烟味儿都能赶走马蜂。” 华子:“柳叔,今天在我这吃。刚才老小儿给我送点鱼来。咱们爷儿俩喝点,感谢您老的救命之恩。” 柳子富:“你的命是大黑犍子救的。你这叫善有善报,吉人天相。” 丢牛事件差点丢了一条牛命,更严重的是差点淹死华子!康富处理得很简单,把二兄弟赶回家,重新换上妹夫柳子富。老母猪奶子大酱缸在盛夏雨季,都被淹没在大水下面。也幸亏有水的浮力帮了华凌霄和黑犍牛。如果是在春秋枯水季节,一人一牛都得变成当年的那匹白马。 但是人们的嘴堵不住,华子舍命救牛,黑犍牛反过来舍命救出华子。一时间成了吉江北区的奇谭瞎话儿。 华子和柳子富接连找了一两个月那个神秘失踪的牛笼头,却始终没见踪影。 雨季过后,控山水一旦下沉,华子就带着二妞去了卡巴裆沟。他要认识认识她说的那种笔管菜。 这种笔管菜长大以后茎叶花朵都很像黄精。不过这玩意儿的确很精明,都生长在卡巴裆沟左侧山梁背坡,林子边上。这种地方阴湿疏松,上下午有光,中午又被树木遮荫。像黄精,但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 华子用采药镐挖开泥土,起出根部。华子印象里,黄精有像鸡头的。可这里的黄精也太像公鸡脑袋了! 华子:“二妞,咱们多挖点,今天中午有好东西给你吃。” 两个人挖了满满一篓肥硕的鸡头黄精块根往回走。只见柳子富提着鞭子,正从东岗子往西岗子跑。 华子:“柳叔,你着急忙慌干什么去?” 柳子富:“大黑犍子把康荣给顶坏了。我得去看看。” 柳二妞一拉华子:“咱不管他。我三舅最坏,顶死他!还得把笔管菜根儿晒上呢。” 华子心中一震!人不明白牛明白,可惜牛不会说话只能付诸行动。这头黑犍牛从不顶人,除了自己和柳子富很少有人关注它。它能把康荣顶伤了,足以证明一定是康荣把它逼进大酱缸的! 不过这种阴险恶毒的勾当,华子不想让二妞一个天真的小姑娘知道。 于是说:“小丫头,往后你得学中药炮制。就说这黄精,得先上锅蒸然后晒。什么时候上面的黏液没了才算上好。比普通药材贵五六倍!” 二妞:“呀!那么值钱呀。要是把卢家大铁锅买过来,一下能蒸一百斤。” 华子:“明天我去琢磨琢磨。在房子西边盖一间房子专门炮制药物。” 进院以后华子让二妞选几个大的洗干净摘干净须子。然后沥干水分,切成条块,递给她半小碗白糖:“蘸着吃!” 小姑娘一闭眼一缩脖子:“又甜又脆,又嫩又爽啊!” 华子:“这东西别的地方也有,但都没有蘑菇崴子屯儿的硕大肥嫩。这就是宝贝呀。” 同样的药物野菜,蘑菇崴子屯儿的就不一样。所以那张桌围子、背板上的植物跟《本草纲目》、《食疗本草》、《东北中草药手册》上描画的都不一样。 那么,既然有了仙人余粮之称的黄精,那地精什么样?在哪里? 白凌云回公社上班,康富、康荣就知道这娘们儿一定会报复他们。可是根据他们哥们儿的能力,想不出任何防御反击措施。 白凌云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恢复工作后几个月再没回蘑菇崴子屯儿来。就连华子都很少在生产队露面儿。整天带着黑犍牛漫山遍野的转悠,人家才是顶着星星下来的护林员。 直到苞米穗子变成苞米粒子,装进麻袋一车车送走才把白凌云勾来。 把蘑菇崴子屯儿所有苞米都装车送走,公粮任务还差十吨,两万斤! 白凌云也没过问粮食情况,直接下令查账!她把账目带到大队一顿清查,账目上一分钱没有。连队里几年的公积金全都没了。 抓康荣,问个明白!可是大队民兵到康荣家的时候,只有两间呲牙瞪眼的破房子。人已经偷偷跑啦! 白凌云急忙给查公安打电话报案。因为生产队的账目这小子根本没交代,查公安甚至直接给县公安局打了报告…… 全公社,全县没人会相信蘑菇崴子屯儿会闹饥荒。在康富当了一年队长之后成了灾区。 白凌云经过一番波折,又成了公社干部兼任前进大队书记。不同的是,以前她在蘑菇崴子屯儿挣工分,现在她成了领工资吃红本儿的公家干部。 不过她还是成熟了许多。交不够公粮,并不是康富一个人的责任。大队干部是干嘛吃的?蘑菇崴子屯儿的耕地一半没种上,大队长王秉春难辞其咎。 她没亲自来蘑菇崴子屯儿处理康富。而是让王秉春降为七队队长,由他处理蘑菇崴子屯儿的事儿。 王秉春父子两代人都想着进占蘑菇崴子屯儿。没想到他的野心还是在白凌云的傻逼操作下得以实现了。 社员大会,王秉春宣布康富被撤掉,康华、康荣都得接受大队调查…… 不管别人怎么想,华子挺喜欢康富当队长的日子。干活不累,怎么干不管,干什么队里不知道。要不是他当队长,华子也不会驰骋黑市,大发横财! 不过对这个王秉春他不得不多加小心。康富虽然有兄弟康荣辅佐,那也不过是一群猪。王秉春却是一匹狼,一匹对蘑菇崴子屯儿虎视眈眈多年的老狼。 不管是六队队长,还是大队治保主任、大队长,华子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个最能装犊子最嚣张的王秉春,狠揍过他两次。 华子不怕打架,但华子怕他使坏。蘑菇崴子屯儿的人不像老狼沟人那么团结,一个个又懒又熊。 王秉春赶走了康富,随后勒令康立梅交出仓库钥匙,撤掉她的保管员。 这小子也要安插亲信! 没等他说出接手人,华子就不干了:“等等!为啥要换康立梅的保管员?” 王秉春:“康富那届的领导班子都得换掉。” 华子说:“你扯淡!康立梅不是她爹康富用的,是上届队长米永刚用的。而且工作认真负责,干得兢兢业业。她和康家其他人不一样。要是没有她的坚持,生产队连马料都没了。你要换康立梅,我就认为你有私心想安插亲戚。” 华子这么一说很多人都跟着送人情:“康立梅子干得不错,不能换……” 王秉春:“华子,你一个小知青有啥资格干涉队长的安排?” 华子:“你他妈别装犊子!夹着尾巴好好干,没人搭理你。敢他妈藏心眼老子现在就把你打出去!” 王秉春:“我是大队下派的队长!” 华子:“你就是钦差大臣也得听从群众意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鸟儿。康立梅要是当不上保管员,老子就去告你!” 第98章 深山狼嗥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柳大妞匆匆忙忙跑进队部,悄悄跟华子说,康淑君要生了。 华子有些不耐烦:“生就生呗。又不是头胎,你给她接生。” 柳大妞:“臀位,难产!” 华子随口就说:“准是吃多了,瞎嘚瑟。她以为生孩子像窜一泡稀屎那么简单?” 人们一阵哄笑,柳大妞脸上挂不住了:“华子!” “对不起大妞姐。你去回家准备。我回去拿器械,剖腹产!” 康淑君生孩子,用现在的话说是高危孕妇。可是她毕竟十六岁就生了柳大妞,接着跟柳子富又生了二妞。生这个孩子她虚岁才四十出头,根本没人在乎。没想到肚皮上被华子开了一刀。 蘑菇崴子屯儿的风俗,谁家女人生孩子也得拿礼物贺喜,叫做“下奶”。 倒霉催的。华子不但手术一分钱没挣,被那骚娘们的骚臭味儿熏得恶心。还得拿一百个鸡蛋随礼下奶。 康淑君还等着她的娘家人来下奶,可是等来等去康家人一个都没来。 王秉春去了大队一趟,却被白凌云一顿臭批。康立梅是全公社的劳动模范,优秀保管员,是能随便换的么?在蘑菇崴子屯儿,舞弄不住华凌霄那一伙子年轻人,你啥都干不成。 白凌云禁不住又把她的实话扔出来了:“全大队七个队长全部调到外队当队长,知道为什么么?我不能老在前进兼任一把手。七个队长都交了申请,都是积极分子。葛长缨现在在五队干得最突出,如果让她一个老知青把你比下去,你可别怪我不提拔你。” 锅盖解开,这七个馒头还得任由她白凌云挑选。 王秉春不得不多加小心,好容易从老狼沟熬出去当了治保主任,却没想到野韭菜坨子冒出个老知青葛长缨。 葛长缨是老三届第二批下乡到前进大队的老北京知青,还在野韭菜坨子和她的同学加战友结了婚。可是结婚三年后,她男人回了一趟北京,再就没了消息。葛长缨曾经去北京找过一回,人影都没见着。那个男人消失了…… 这次被白凌云一起派下去当队长,就是要跟自己竞争上位,要当大队一把手啊。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挤掉葛长缨,接替白凌云。 葛长缨的五队那是她的老家,当然顺风顺水。可是自己弄到蘑菇崴子屯儿可就困难重重,尤其这个华凌霄! 他绝对忘不了,因为一匹小马,一顿大嘴巴抽得自己半个月没脸见人!他现在是队长了,不把你整死就出不了这口恶气! 再一打听他吓出一身冷汗,华凌霄为了白凌云的官位曾经闯过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在白凌云面前说华子的坏话,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更不可思议的是,康富当队长之前,最佳人选就是这个刚满二十岁小青年儿。人家是不当官儿,或者说不稀罕当这小队长。 他还听说,那个康蒙钩子是华子铁哥们儿的对象。得罪一个康立梅,就等于得罪了蘑菇崴子屯儿一帮小青年儿。 康立梅这个保管员动不得,华凌霄这个人也惹不得。一切从长计议…… 只要有朝一日当上大队一把手,我看他们谁敢不服? 蘑菇崴子屯儿深处大山怀抱,今年却传过来罕见的狼嚎。柳子富他们说,他们已经十几年没听到狼叫,人们已经忘了山里会有野狼了。 今年没有杂粮,只有秋季偷偷存的山货。得想法子找满自由卖出钱来…… 华子正躺在炕上想心事,柳二妞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到了华子旁边。 “我妈也太难伺候了。这都生孩子十二天了,不下炕。炕拉炕尿,逼着我去买鸡蛋,我又没钱。” “我不是送过去一百鸡蛋么?” “还说呢。我一次给她煮了十五个,计划能吃七天。她一顿都吃了!” “啊?一顿造十五个鸡蛋?” 柳二妞:“还有两碗大米粥。家里就俩下蛋母鸡都让我爸杀了。人缘儿混的除了你,没人给她下奶。吃得胖了一圈儿,还说营养不够……” 华子也替他们家犯愁:“今年收成不好,孩子还得喝奶粉。你大姐那点工分儿钱能供得上么?” 二妞:“我姐要考试,家里又这样。你说我咋办呀。” 华子:“越是这样,越得咬牙挺过去,这就是要强。鸡蛋给她停了,大米粥改小米粥。剖腹产又不奶孩子要什么营养。奶粉,我出去想办法。等她满月了让她自己张罗去。” “对呀,她又不奶孩子。刀口都拆线了,还要啥营养?让她自己喂孩子去。” 华子又问:“你说她现在还炕拉炕尿?不嫌有味儿啊?” 柳二妞:“我的天呀。我从外边进屋都熏得恶心,她就不下炕。” “那你爸呢?” “到生产队当老更倌儿(饲养员)去了。黑白不在家。” “还别说,你爸当饲养员真合适。” 二妞红着脸说:“华子哥,你这还有吃的没有?在你这待一会才觉得饿。我家实在吃不下饭去。” “我去给你做点。” “我帮你做……” 吃过晚饭,华子又来到生产队。柳子富当了饲养员,生产队大炕又成了他们这些人发布新闻,扯淡娱乐的场所。华子还给柳子富买了一台新出的交直两用红灯牌收音机。 柳子富正在忙着喂马,他告诉华子,黑犍子没回来。 华子让他安心喂马,自己去找找。 初冬无雪,黑犍子十有八九是在卡巴裆沟。华子出了村子一路向东,翻过榛柴岗子,就是队里的苞米地。这是今年康富当队长耕种的唯一一片苞米。苞米地再往东边就是卡巴裆沟西南侧的山梁,本来没有名字。华子就叫他东坡梁子。翻过东坡梁子,就能找到黑犍子。 远处的山林间又传出一阵悠长而凄厉的狼嚎骤然响起,穿透了寂静的夜幕,仿佛能直达人心底最幽暗的角落。这狼嚎,带着原始的野性与不羁,回荡在山谷之间,随着狼嚎的持续,山林中的其他生灵也开始有了动静。夜鸟被惊醒,偶尔发出几声急促的啼鸣…… 狼的声音,时而低沉如远处的雷鸣,震颤着山林的每一寸土地;时而又尖锐高亢,如同锋利的刀刃划破夜空,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随着狼嚎的此起彼伏,山林间仿佛被一层神秘的面纱所笼罩…… 华子犹豫了,他停下脚步向四周凝望,黑黝黝的,一切都朦胧在夜色里。 狼嚎过去,他分明听见粗重的呼吸声从草丛里传出来,是黑犍子! 它卧在地头小路的衰草里。仿佛在等着华子。 华子走到他跟前,拍拍它的脑袋。黑犍子摇摇脑袋,并不起来。再拍拍,它还是摇脑袋不起来。是不是病了? 听听呼吸,按按肚子,没什么毛病啊。华子蹲下身查看它的鼻子,湿润清凉,呼吸均匀有力。什么意思? 华子一抬头,只见朦胧的夜色里,远处东坡梁子下有一个人影弯腰撅腚,在干着什么? 华子一笑:“嘿嘿,哥们儿,原来你发现秘密啦。”他说着坐到了衰草里。 这人不是个傻大胆儿,也是个酒蒙子。四周都是野狼嚎叫,他怎么不害怕? 那个人人忙活了一阵,蹲在地上,于是又传出来一声悠长的狼嗥!随之,南面的山谷里,又此起彼伏传出野狼的嚎叫。 那人听了一会儿,扛起一个鼓鼓的东西斜刺里向西往屯里去了。 华子拍拍黑犍子,那牛果然站起身,跟着华子上路了。 前边的人走出苞米地似乎累了,渐渐放慢了脚步。来到榛柴岗子下边,他竟然放下肩上的东西。唰的一声,是苞米叶子在摩擦。那人扛的是一条装满的麻袋。里面一定是苞米穗子! 华子一拍黑犍子,躲到了一丛榆树毛子后面。 那人坐在麻袋上,划着了火柴点上烟袋。是孙信仁! 华子看看黑犍子,心里说,老兄,今晚可得辛苦你了! 华凌霄把黑犍子放在榆树毛子跟前飞跑回家,拿着麻袋铁锹又返了回来。再次走到东坡梁子下面往前找,在孙信仁活动的地方,发现一片被割下来的柴火。掀开柴火,下面还有新鲜的黑土。 华子挖开黑土,下面竟然是个地窖,装满了扒光没叶子的苞米穗子。 一次三麻袋,往返四趟,华子才把那个地窖掏空! 第二天睡到快晌午,华子才起来吃饭。然后带着黑犍子往东坡梁子走。可惜的是,康富当队长只种了这一片苞米地。大白天放眼望去,再没有发现放柴火的地方。 一直等到天黑放牛回来,果然看见孙信仁哭丧着脸从东坡梁子往屯里走…… 华子悄悄把孙信仁那些野窖苞米搓成粒子,两麻袋还多,至少七百斤!这些足够生产队一个春天喂牛马的精饲料了。 他不想声张,也不敢声张,王秉春绝不会相信关于孙信仁的野狼传说。即便拿去做饲料,也只能悄悄给饲养员柳子富。 从那以后华子再也不怕什么野狼了,有狼叫更好更安全。山路上每到晚上,人影没有,他骑着自行车跑黑市畅通无阻。 这个二妞还真有个性。靠着她的一双手把自家的院子开垦起来,种的苞米可以保证不挨饿。可是她妈康淑君是个无底洞。家里三个人挣工分养不起她一个人。再加上一个天天哇哇哇哭着要奶粉的孩子,把小姑娘愁得六神无主。 幸好秋天时她和姐姐柳大妞借口采药,在华子这存了点山货,蘑菇木耳榛子松子可比粮食贵多了。 黑市就得黑夜行。华子连跑了三个晚上,把她家的山货都卖了出去。除了一箱奶粉,剩下的钱都交给了二妞。 华子:“不管今年出什么事儿,不管你妈怎么作。得把大姐考试学习的费用留出来。今年凡事你做主,不要影响大姐备考。” 她接过钱点了一遍:“华子哥,你有事瞒着我!” “哦?” 她瞪着水汪汪澄澈的眼睛看着华子:“那些山货卖到供销社也就七八十块钱。这怎么三百多?你卖到哪里去了?我昨晚来找你,锁着门呢。你去哪了?” “跟你说可以。千万不能传出去!我是在黑市卖的,比供销社高五倍!” 柳二妞:“我的妈呀。我妈猫月子已经满月了。孩子让她自己管,我也跟你去黑市!” “你别胡闹!骑自行车往返一百六十里,都得走夜路。你不要命啦?再说那市面儿上哪有农村小姑娘的。” 柳二妞根本没被他吓住:“攒够钱,我就买一辆自行车!” 王秉春这个队长,刚当上的时候他还兴致勃勃,踌躇满志。可是过了年开始备耕,他抓瞎了!这个混蛋康富,不但没交够公粮,知道自己要掉蛋儿连种子都没留! 种不上地,他这个队长就当不成。拿钱买种子,队里早就没钱了。 正当他深感绝望的时候,查公安和白凌云开着吉普车给他送回来一个人。携款逃跑的前会计康荣! 王秉春看到了希望。只要他把赃款交出来,买种子的钱就有啦。 可是批斗大会上,康荣竟然说所有公款已经被他们一家人花得精光,一分没剩! 王秉春气得上去削了他一顿大嘴巴…… 他这一开头儿不要紧,屋里的社员群众压不住怒火,一起动手!康荣被揍得动弹不得,被康小皮、康小春抬到家里去了。 康荣虽然被抓回来了,可还是一分钱没有。只是成了蘑菇崴子屯儿第一个真正的坏分子! 查公安、白凌云、王秉春根本不相信康荣会把赃款全都花光了。蘑菇崴子屯儿的男女社员也都恨坏了康家一窝子。如果当初是华子当队长,再怎么差劲也不会让全屯儿挨饿。现在大家都挨饿,只有东岗子华子不但没挨饿还活的不错。退一万步,华子绝不会贪污生产队的钱,生产队的钱就是大家的钱! 公社已经下令,严密监视康荣。 康富家一门三父子,天天让人骂得跟过街老鼠似的。康荣父子经常被看守他们的年轻人揍得鼻青脸肿! 康贵和康华实在受不了,都办了准迁,搬离了蘑菇崴子屯儿。 监视来监视去,人们惊奇地发现,懒人还真有懒人的办法。康富家可以一把嫩树叶、嫩草芽、山野菜弄回家里去,掺和米糠煮成稀粥,把肚子喝圆了,躺在家里一天不动。 在年轻人的理念中,即便在万恶的旧社会的贫苦人家也没有他们家能“熬穷”。康荣整得更绝,让他的瘦小老婆拄着棍子到外村讨饭去。哪怕讨回来一穗干苞米,就搓下粒子煮熟了喝下去…… 第99章 土地是根 再不能等了,如果种不上地,来年责任可就不是康家弟兄了。 白凌云从信用社搞到一笔贷款,总算把种子买回来了。 可是到了春播的时候,闹心事儿又来了。除了去年院子大种苞米的几家还能吃得饱,绝大多数人家都开始饿肚子了。 没有粮食,社员们挨饿。蘑菇崴子屯儿的地还是种不上。 王秉春不得不想办法走极端了。他回到老狼沟,跟现任队长不知怎么核计的,争取回一马车救援粮食。 粮食拉进生产队大院,王秉春和柳子富分头通知各家各户,到生产队大院领苞米! 华子不缺粮,当然不会去领。米永刚、刘安兄弟等人也没去领王秉春的苞米。可是即便有三分之一的人提防王秉春居心不良,没去领他的苞米。那一大车苞米还是一粒没剩下。 人们再也不敢把黄灿灿的苞米粒子碾成苞米面贴饼子了。学着康家弟兄,洗干净了放大锅里烀熟,再加一把盐,这就是充饥之物。 即便这样,那点可怜的救济粮也吃不上一个月。 肚子勉强对付吃饱了,可是蘑菇崴子屯儿的人谁也没料到,一车苞米会让他们付出多大代价! 柳大妞家里不是缺粮户,但是她要离开蘑菇崴子屯儿。省中西医结合专业学校的招考指标下来了。青松岭公社只有她一个人符合报考条件。 拿到准考证书那天,蘑菇崴子屯儿的人们才真正知道柳大妞的学名——柳青青! 华子和二妞都欢天喜地。可是现在能拿出来给她祝愿的仅仅是贴饼子,柳蒿芽蘸大酱。这是蘑菇崴子屯儿目前最奢侈的东西了。 考试在三天后,大妞明天就得出发去宽城。 华子和二妞嘻嘻哈哈张罗着给她凑钱,大妞却哭了。 华子颇感意外:“大妞姐,你这是怎么了?对自己没信心?我跟你说了,凭你下的那些苦功,那些科目你闭着眼睛都能打满分。只要正常发挥,别害怕……” 大妞擦着眼泪:“华子兄弟,姐这辈子都没法报答你。可是我长这么大连县城都没去过。宽城,我想想都害怕。” “哦。我明白了。我这还有钱,明天我陪你去!我攒了一百个鸡蛋,本来打算煮熟了给你拿着。这样就不用了,你去考试我跟去给你做饭!” 大妞这才止住眼泪,不说话了。 如果说在蘑菇崴子屯儿绝对没人反感,人人提起来都不得不从心底感激称赞的,那绝对是大妞柳青青。 都知道她嘴讷,很少说话。她从不要人情表虚功,对谁都是尽心竭力的看病,想尽办法为病人解除痛苦。 就是在华子面前,米雪晴跟李彩霞不对付,互相看不上。可是这两个人都喜欢柳青青。柳青青和米雪晴相处的时间长了,几乎成了无话不说的挚友! 她自告奋勇要和华子、二妞一起送柳青青考学。 华子和大妞二妞、米雪晴,四个人骑着两辆自行车赶到喇嘛庙火车站,华子带着柳青青上火车奔宽城。她们俩各自骑着自行车返回蘑菇崴子屯儿。 柳二妞这小姑娘天生招人喜欢,谁都看不上眼的米雪晴都喜欢她。 还幸亏华子陪着柳青青去省城了。那时候医专招生,最严苛的一关是政审,这点也是柳青青最好过的。根儿红苗正的贫下中农女儿,全县劳模,先进医疗工作者!头一天政审,柳青青不到半个小时就顺利过关了。 第二天是体检,医疗工作者的体检比验兵还严格。两个人也是满满的自信。 华子给大妞买齐了内衣内裤,带她到澡堂子洗澡换衣服。没再去旅店,而是去了华子家的老房子,师姑秦忆娥住的地方。体检之后就要进考场,考试必须安静。 师姑秦忆娥也没多问,给大妞安排到她自己的房间。华子只能在门口的杂物间搭铺。华子爷爷给他留下的院子里,房子很多,但都被秦忆娥租了出去。房租得攒着给华子娶媳妇。 吃完晚饭华子叮嘱大妞看会书,早点休息。然后自己就跑大街上一直转到九点多才回来。 华子回来的时候大妞的屋还亮着灯,他进了杂物间躺了一会儿。上屋的灯才熄灭。 秦忆娥悄悄钻了进来:“华子。” “哦。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有句话要问你,这个姑娘?” 华子:“你别多想。他是我插队哪个村的赤脚医生,老实本分,人品可好了。就是家里太穷。不算太聪明,嘴讷,但是非常用功,考试那两科的书她都能背下来!” “我的天哪。我以为你俩处对象了。这姑娘虽然胖一点,可是一脸福相,模样也好看。” “嘿嘿,你可不知道。我插队那地方,女人都好看。” 按照大妞自己的说法,会的都答上了。叫不准的,也都答上了。她仔细跟华子和秦忆娥说了卷面的题目和她的答题情况,大家都可以断定大妞一定能被录取。 其实大家都多余担心,当时全省符合条件的只有八十人能够参考,录取六十个。而且政治背景是先决条件,业务考核只是参考。这也就是医学专科,若是其他专业,根本不需要考试,一律推荐保送。淘汰那二十人可能都是大傻子。 秦忆娥那晚要值班,家里只剩下我和大妞。 华子出去跟当年的小哥们喝了一顿酒,回来还是十点多。 华子刚躺在杂物间的铺板上,大妞就进来了:“别在这屋受罪了,跟我去上房。” “大妞姐……” “别胡思乱想,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说着她抱着华子,无声地哭了…… “华子,你将来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华子:“我还真没认真想过。我喜欢和美女在一起,蘑菇崴子屯儿水土养人美女太多了。宽城大街上的女人去掉化妆品,都不如蘑菇崴子屯儿的娘们儿。” “那些女知青呢?” 华子想了想:“元朝辉一张娃娃脸,小眼睛……。唐竹青全靠打扮,她要不打扮就没个看。” “国咏梅?” “她可不同。皮肤有点黑,模样也不是很好看。可是在我认识的女人中她是最纯洁的,一起在一个集体户两三年,只有她才是心底无私的人。纯洁的我都不敢动一点歪心思。” “可是我听说,你们也……” 华子:“我们早就预料到了。别说在蘑菇崴子屯儿,换任何一个地方,孤男寡女相处一座屋子都难免出闲话。当时我想请你和二妞过去陪她,她不干!她说只要心里干净不怕流言蜚语。要离别那几天,我们躺在一铺炕上就像现在的你我,手拉着手彼此安慰鼓励。什么都做了,又什么都没做。” 柳大妞握住华子的手:“什么都做了?什么都没做?华子,我们可以么?” 华子:“当然……,可以……” “再跟我说会话。我这辈子都没说这么多话。我太高兴了。告诉姐,你跟雪晴也这样过么?” “没有。我跟她最好还是做朋友。” “哦?” 华子:“我喜欢看她,她实在太好看了!看不够。可是她太聪明了。男人的隐私根本瞒不住她。跟她在一起,被她看得无处躲藏。她太高傲,咱养不住。” “那就是二妞那样的?” “姐,你胡说什么?二妞才多大,还是个孩子。” 大妞轻叹一声:“可惜,姐配不上你。” 华子:“你要不这么问,我还真没想过。甚至都没想过娶媳妇儿事儿。其实谁娶了你当媳妇儿那才是福气,朴实能干,过日子根本不用男人操心。我师姑跟我说,一看你就是旺夫相。不过我不想欺负你,你太善良了。” 大妞:“你和二妞差不多,就知道疯。什么时候懂事了就知道成家过日子了。” 他们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告别秦忆娥,返回蘑菇崴子屯儿。 在秦忆娥的眼神里,对华子和柳青青也充满了期许。 他们回到家的那天晚上,康立梅却悄悄告诉梁老小儿,赶紧告诉华子、米永刚他们,王秉春要卖地换粮! 土地,对于农民来说那就是命根子。尽管暂时挨饿,但有土地在就有生的希望。 这种事王秉春不敢召开社员大会讨论。他悄悄把他原来生产队,邻村老狼沟六队的队长会计请过来,逐块耕地查看。边看边讨价还价…… 蘑菇崴子屯儿的土地很多,但是可耕地还是很有限。尤其临近母猪河边上,即便春季枯水期种上了,也怕夏季涨水。至于大酱缸沼泽地,冬季上去捕鱼可以,开春以后连牛马都不敢进去。 很多地块儿苞米苗已经露出尖尖的嫩芽,再有半个月就要铲趟了。 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尤其是粮荒年月,土地的价值尤其珍贵!当时分到王秉春拉来的苞米的人家,都开始惴惴不安…… 王秉春的目的就是要借蘑菇崴子屯儿闹粮荒,把土地弄到他家所在的生产队去。这是他们父子两代人对蘑菇崴子屯儿的狼子野心。 这种事必须到上级告他! 华子已经让柳青青把话带给了白凌云,白凌云正在向公社反映情况。 华子带领年轻人查资料看地图,整理上访材料。这次连李看瓜都不封建了,亲口告诉老姑娘李彩霞前来帮忙。 华子他们的材料还没准备好,柳子富跑得浑身是汗来到集体户。王秉春已经把老家六队的人领过来了。 他们已经在石狐岭下埋上了牌子。有几个人已经在拐棒沟一拐六棒七条沟中最宽的大沟里开沟划线准备开地了。 王秉春他们的动作也太快了。 一点库存苞米,就想换去那么大一片拐棒沟?这是再明白不过的趁荒打劫呀! 没别的办法了,打!先把贪狼打出去,保住土地再评理! 柳二妞背着药篓把消息一传出来,这回蘑菇崴子屯儿人空前的一致,什么米永刚、刘家兄弟、孙信仁、梁老小儿、窦保成三兄弟、做豆腐老卢,甚至李彩霞、田淑云、康淑君、蔡香萍等女人,都聚在了集体户大院里。 平时最能喷的华子,此刻一句话都没有,抓起那把长柄采药镐,迈步就走! 粱老小儿、刘四儿、卢二啥都没打听,随手抄家伙,跟着就走。 米永刚说了声:“谁敢当缩头乌龟,今后就别在蘑菇崴子屯儿住下去!” 华子带着大伙儿下了东岗子。平生战斗几百次,这次腰杆儿最直,胆气最壮。 华子知道他身后的人有熊包。不过,有这心思就行! 他们刚来到母猪河n字弯,迎面就遇上了王秉春一伙。 王秉春:“华子,你们要干啥?” 华子冷哼一声:“先说说,你们在干啥?六队这几个人是来看风景的么?” 王秉春:“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眼看要忙铲忙趟,大伙饿着肚子怎么干活儿?” 米永刚:“饿肚子你也不能卖地呀?今年挨饿,来年我们还得种。你把蘑菇崴子屯儿的土地卖到你老家去了。你安的啥心?” 王秉春:“我安啥心?生产队的土地都是大队的,都是人民公社的。谁种不一样?六队现在有余粮。其他生产队有么?” 华子问道:“土地是大队公社的。你有公社指示,还是有大队的命令?” 王秉春面对华子格外胆怯:“我们,我们正在商量啊。” 华子:“再他妈商量,拐棒沟就被你们毁了!背着社员,私卖土地。就得揍!” 采药镐当头砸下!六队的人吓得抱着脑袋就往回跑…… 后边的社员一声呐喊扑了上去。 老狼沟来的六个人都被打成重伤,他们插牌子画的线都被一起毁掉了。 华子抓起满脸是血的王秉春:“再敢来蘑菇崴子屯儿嘚瑟,老子要你狗命!蘑菇崴子屯儿不需要你这种队长,带着你的这帮王八蛋赶紧滚!” 出了这么大的事,公社不得不下派干部来解决问题了。 柳二妞采了一篓柳蒿芽、山芹菜、蕨菜、猫爪子,非要华子夜里带她去黑市。山野菜没多沉,驮着一个小姑娘走夜路。别说被人抓住,就是传出去乱子也大了。 华子正劝她在家等着我自己夜里去县城。 墙上的小广播又响了,点名要华子去队部!从打他来到蘑菇崴子屯儿,小广播听到通知开会的时候很多。可是点名找他华凌霄的,头一次! 华子把集体户交托给二妞,拿起军用挎包就去队部了。 华子见了生产队大院就听见窗户里传出王秉春在大嚷大叫:“拐棒沟本来就是六队老狼沟的。后来被白景林硬夺过来,现在怎么样?蘑菇崴子屯儿荒了多少好地?老百姓都没粮吃,难道不许别人种么?” 白凌云:“蘑菇崴子屯儿土地撂荒那是康富造的孽,跟土地没关系。你作为七队的队长,私自拿土地做交易就是不允许……” 华子紧走两步来到房前。 柳子富笑眯眯地说:“你的老熟人来了。” “谁呀?” “进去看。” 我推门进屋,长条桌边坐着两个女人。白胖的当然是白凌云。苗条微黑的竟然是国咏梅! 第100章 第一良药 华子激动地热泪盈眶:“我天,姐们儿。你怎么回来了?” 白凌云:“你们户长现在是咱们公社党委副书记!接替那个姓赵的。” “哈哈,那可太好了。” 国咏梅:“华子,你还是那么野。把队长打跑了?” 华子看了一眼趾高气扬站在一边的王秉春:“他奶奶的,队里闹饥荒,这小子要卖地!保卫家园,守护土地,战斗到底!这是民心所向。” 国咏梅:“没人听你耍嘴皮子。社员挨饿,集体缺粮。打不是办法,社员没饭吃怎么参加劳动?” 华子:“反正我饿不着。先说王秉春,这孙子刚才叫唤什么?拐棒沟原来是老狼沟的?” 王秉春:“这事儿上点岁数的人都知道啊!” 华子:“你他妈闭嘴!七队社员不认可你,你已经不是队长了。白凌云代表前进大队,国咏梅代表青松岭公社,那咱们今天就把问题整彻底了。” 王秉春:“华子,我知道你打架厉害。但是我还得说。你一个小知青,刚来几年?你那啥能说清楚?” 华子:“嘿嘿,你还真问对了。当年米永刚当队长,我就想当护林员。国咏梅走了以后,我还真当上了。不过当上以后我在发现小队长任命那玩意儿就是个屁!然后我就去公社了……” “哦?”屋里的人们都很惊异。 “然后我就去县里了,然后我就去省里了。这回大家该知道我揍康小春、康小皮,康荣没敢整我了吧?证件当年康荣都看过。”说着华子把几个证件都放到了桌上。 王秉春:“没人管你是不是护林员,我要说的是拐棒沟!” 华子:“那你可得看好了。今天把问题整清楚后,我打折你的狗腿!” 华子拿出一份发黄的地图:“这是我们省第一份标有前进村的地图。一九五九年,那一年蘑菇崴子屯儿村正式划归青松岭人民公社前进生产大队。拐棒沟就归属蘑菇崴子屯儿。睁大你那绿豆眼睛,看准了!” 王秉春:“我看不懂这玩意儿。” 华子:“看不懂你他妈装什么犊子?那时候你爹还是个泡狗粑粑呢!我他妈不抽你……” 华子伸手就要抽他,被国咏梅喝止! 国咏梅:“华子这里画的红圈是什么意思?” 华子:“当年测绘的时候有很多专业人员,有林业部门、水利水文部门、农垦部门,据说还有动植物考察队的。画红圈的地方都是需要建立资源保护的地方。不过这些人都倒台了。我和二妞、米雪晴采药的时候都走过,找不到明确界限。” 米永刚:“当时来了几拨人,蘑菇崴子屯儿我带路。老狼沟带路的就是他爹王洪斌。拐棒沟的界限就是北边那条岗子,北坡六队,南坡七队。” 华子:“呵呵,那条岭子黄芩最多最好。你二闺女起名叫黄芩岭。” 白凌云:“这名好听。写上,就叫黄芩岭。” “别别别。这张图可不能动!我就知道王秉春这小子不消停,这是我在省林业厅借的。我和米雪晴正照着画呢。那张图按比例扩大的,有卡巴裆沟、地黄坡、石狐岭,还有黄芩岭等等。这张可动不得。” 国咏梅看着地图:“王秉春,你先回六队参加劳动去吧。拐棒沟确属蘑菇崴子屯儿。” 王秉春越听越没希望,告辞走了。 国咏梅看着华子:“你小子,两年没见,心思都动到省里去了。” 华子:“老狼沟那帮玩意儿穷疯了。要不一下子让他们彻底死心,他们还不消停。从丢马那次我就注意了。不过这些地图资料可多亏您家老爷子,是他写介绍信,我才借出来的。” 国咏梅:“算你立功了。土地他夺不去,大家都饿肚子呢。” “再搞点救济粮啊。你们俩当官的可都是蘑菇崴子屯儿拱出去的。” 白凌云:“你他妈说什么呢?我俩是猪啊?蘑菇崴子屯儿一向都是丰产区,上级没有救济计划。” “那也不能扳死桩,死守教条吧。社会主义社会能允许老百姓饿死?” 国咏梅:“你别胡说八道。现在是让你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指望其他生产队支援,人家要地。到黑市买,太贵了。粮食统购统销,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真难弄啊。” 国咏梅:“你怎么没挨饿?” 华子:“嘿嘿,咱哥们儿能掐会算呗。康富去年地没种上我就担心今年挨饿。咱集体户大院我都种上苞米了。养的猪鸡鸭,杀的杀卖的卖,省吃俭用才对付到现在。你回来的不是时候,今年吃不上集体户的年猪了。” “那你怎么不提醒大家……” “全蘑菇崴子屯儿有几个集体户大院?都懒得王八犊子样儿,能听我的?” 国咏梅:“你养猪鸡鸭卖钱,那是资本主义道路!” “你别刚回来就给我扣帽子。我都自己吃了。” 国咏梅:“呸!谁信呐。元朝辉写信……” “哎,姐姐姐,我想办法。你别说了行么?” 国咏梅:“你再敢去,我就揪斗你!” 华子:“要粮没粮,要钱没钱。你让我们啃草根树皮学老红军哪?” 米永刚:“粮食统购统销,土豆可以买进来一些呀。那玩意烀熟了加点盐和苞米面儿也能填饱肚子,对付到上秋。” 国咏梅:“现在这个季节,哪里有那么多土豆啊?” 米永刚:“北山里呀,前些日子窦凤礼给窦保成来信,打听卖土豆。不过现在要求人家,我和白凌云都没法说话。” 白凌云的大白脸终于红了:“窦保成办不了事,跟他们能联系上的就剩田淑云了。我也说不上话。” 米永刚:“能跟田大裤裆说上话的,就剩一个人了……” 国咏梅:“谁呀?” 白凌云:“你那小兄弟华大夫呗。一个大嘴巴扇出一个田姐来。” 华凌霄:“话是那么说么?那是咱哥们儿主持正义,是咱们坚定立场……” 白凌云:“行行行,赶紧去找田淑云去吧。” 华子回到集体户,自行车没了。二妞也不见人影! 华子以为是二妞淘气,骑车臭显摆去了,也没多想。他把五十斤苞米面全背上去了田淑云家。 华子求她给北山里那些窦家人,发一封电报…… 田淑云见了五十斤苞米面,还有五块钱!她差点儿没乐出声来。只有一个条件,把自行车借给她骑一趟。 华子答应完就往家里跑,取自行车给她。 从田淑云家回来,二妞满头汗水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上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哥,我把那些山野菜卖了。二十一块!” “你自己卖的?在哪卖的?” 二妞:“我去县城啦。” 华子吓坏了:“我的妈呀,你一个人去县城遇上坏人咋办?被民兵抓住咋整!”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华子把她摁在条案上,在屁股上打了两巴掌。 “哥,你打疼我啦。呵呵,哥你就别生气了吧?” “要知道你一个人去县城,我非把你追回来。现在坏人这么多,大白天到处都是抓投机倒把的。你要在这么任性就别跟我说话。” “哥,我再也不去了。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回来揣着钱我真害怕了。” “小姑娘,黑市、买卖,不是女孩子能干的。大妞姐上学去,那辆自行车不就是你的么?有值钱的东西,我给你卖出去。” 这个小丫头真是吓着了再没多说话,就是抱着他久久不肯松开。 第三天田淑云的电报就回来了。土豆三分一斤,有的是。华子跑到大队给国咏梅打电话让她赶紧来蘑菇崴子屯儿! 大家坐在队部里,让缺粮的人家报名需要多少土豆,自己报。 最后统计起来,至少得六十吨土豆,加上运费人工至少得四千多块钱!春耕大忙季节,就算是贷款也不可能给这么多钱。是贷款秋收之后就得还款,没钱的人家花利息也得用。有钱的人家自己出钱。华子也不缺粮,也犯不着买什么土豆。 可是现在的蘑菇崴子,能拿出钱买土豆的一家都没有。 生产队唯一能卖钱的只有那几匹牛马,可是归拢起来也凑不上两千块。社员们都知道,牛马是生产队的最后的家底,都卖了日子还过不过? 队部里干部社员二三十人都不说话了。谁也不肯卖牲口,可是谁也弄不到那么多钱啊! 华子忽然想到装在箱子里的那个军用挎包…… 他皱眉咬牙,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就算饿死也绝不能动那种肮脏的玩意儿! 这几年来,卖蜂毒膏,自己和柳青青配药治病赚的钱都变成卫生所的医药积累,变成了白凌云高升的政绩。 柳大妞还在紧张地复习,就算她能考的上,自己采药卖药的钱也不够她两年的学费。 从来不为钱发愁的华凌霄真的愁住了。他不在乎蒋大牛逼、康荣这些人,但是他看不得米雪晴、李彩霞、粱老小儿他们日日渐瘦。柳子富打垄连犁杖都扶不住,米永刚那么壮的汉子,走到地里得歇三次…… 活在人间,粮食才是第一良药! 干部们几乎都把上班地点挪到了蘑菇崴子屯儿,社员们白天勉强支持着到地里春耕,晚上仨一群俩一伙儿地到队部听消息。 唯一有粮的华凌霄此时也不敢大意,他把黄灿灿的苞米粒子无偿捐献出来,给队里的畜力作饲料。 柳子富把苞米一瓢接一瓢地放进磨盘上的漏斗里,眼圈都红了:“上哪找这么好的社员去,一瓢苞米顶一两金子。” 刘诚:“用多少我都记上了,将来收了双倍还给人家!” 华子和梁老小儿逮了一只野兔,让女人们剁碎了,加点苞米粒,在队部大锅里煮了一锅汤。不管有没有肉,好歹把肚子吃圆了,准备套犁杖下地。 院子里来了一辆吉普车,国咏梅、陈长江、查公安从车上下来,让华子进屋。 华子坐到炕边上:“陈院长,现在来蘑菇崴子,连顿饭都招待不起。一锅苞米粒子粥,都让大伙儿喝光了。” 陈长江:“情况国书记都说了。我是苏局长委托来的,他电话里说县财政局李局长得了一种怪病。前一天还好好的,回家睡了一觉,第二天右腿不能动了。苏局长说华兴堂医术对这种疑难怪病……” 华凌霄冷笑道:“嘿嘿,这病要治不好,局长就当不成了是吧?” “那还用说。要是能治好,那就……,那就看你的了。”陈长江看了看国咏梅和白凌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华子也不说话,就是像个孩子得了最心爱的玩具,满屋转着仰天大笑。 白凌云:“华子,你疯啦!” “你才疯了呢!没听见那是财政局局长么?财神爷,不差钱儿!我算算啊,土豆、运费、来回盘缠店账,哥们儿得下顿馆子。六千块包治,你去给苏局长打电话,不干拉倒,哥们儿趁着肚子圆得把垄打完了。” 陈长江:“你要能治好还打什么电话呀。现在就走,治好了再说。” 华凌霄:“什么叫治好了再说呀,必须先拿钱我才能配药。兄弟我现在都穷疯了,全屯儿都挨饿呐。” 陈长江:“那就更得快呀。” 华凌霄:“带上柳青青、田淑云,公社大队介绍信咱就出发。” 国咏梅:“你的意思是治好了病,直接去北山里?” 华凌霄:“这种病当时见效的不多。第一期见了效果,我和淑云姐就拿钱去买土豆,大妞姐照顾治疗。等我回来再进行二次针灸,后续巩固。” 坐在查公安的吉普车上,华子跟大妞说:“我给他行针以后,你就去药材库找一个叫宗佰威的老头,按照方子上的要求,让他炮制好了打成粉。你一定死死盯住,尤其龟胶鹿角胶何首乌三味,我去宽城弄虎骨去。” 柳青青:“啊?虎骨啊?那这一丸药做出来得多少钱呐?” 华凌霄:“就做一丸!首剂一丸,随后梧子丸递减,大附子可以不用了。奶奶的,咱们着忙用钱买土豆,要不然老子宰他一万!” 查公安开着车:“这个康富可把你们屯儿坑惨了。” 华子:“康富就是个花架子,最可恶的就是康荣。你们应该把他枪崩了!” 陈长江:“你能断定他是什么病么?” 华子:“能猜个差不多。这孙子是财政局长,好吃好喝烂女人样样少不了。酒色过度,五劳七伤,属于痹症。基本方药以《丹溪心法》健步虎潜丸为基础,随症加减。我这情况你也看见了,只能治个大概其。” 国咏梅:“拿人钱了,救人救到底,什么叫大概其呀?” 华子:“你就一本老正吧。救他一个贪官重要,还是救一屯子百姓重要?” 国咏梅:“李局长我认识,你咋一口咬定他是贪官?” “哼哼,不是贪官想得这种病都难。” 第101章 土豆渡劫 华子给那位李局长行针后不到一个小时,他的腿竟然能动了!守在病房外边的人们一阵惊叹,国咏梅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给那李局长服了一剂汤药,华子和柳青青就分头备药去了。陈长江上了查公安的车往回返。 次日上午十点多,两个人把一碗药给他吃了下去。第三天早晨,这人已经能下地走动。华子留下柳青青住在国咏梅家,按照方案用药,自己和田淑云到喇嘛庙上了火车。 田淑云和丈夫岳友国就是因为在北边挺不过饥荒,才跟着王三刀他们搬来蘑菇崴子屯儿的。跟着华子出去买土豆,不但能为队里屯子里办一件大好事,至少能带出一张嘴,省一份口粮。 北去的火车要三天三夜才能到一个叫大杨树的地方。 两个人上了火车在过道上站了四个多小时,才各自找到座位。 华子坐到座位上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可以歇一会儿了。可是田淑云腆着脸跟别人商量说华子是她亲兄弟,三窜两窜,把她俩窜到紧挨着的两个座位上。 “大姐,你犯得着么?” 田淑云趴在我耳朵根上说:“我有个好主意。” “还有便宜土豆?” “呵呵,我想从你那借个小土豆。” “什么意思啊?” 田淑云:“我家老岳生孩子不行。你准行啊。” “你别胡来啊。我可不敢。” “你敢说你没有过女人?呵呵,还记得那次薅谷子么?扒你裤子我看的清清楚楚……” 华子:“那也不行。我还小呢,不能干那种缺德事儿。” “呵呵,放心。姐赖不着你,生了孩子就搬走。” 火车越往北走,车厢里人越来越少。田淑云倒在华子怀里就睡,把华子撩饬得心里乱七八糟的。 田淑云悄悄跟华子说:“咱们不能去窦家人去的大杨树,太远太冷。你还记得王三刀吧?他们家在克山县,咱们到齐齐哈尔就换车去那地方。土豆更便宜。” “切,你是怕加格达奇那边窦家人、熟人多,收拾你吧?王三刀家就剩下王跳猫子了,他能办啥事儿?还不是得咱俩自己跑。” “省下的土豆钱车费钱,够咱俩住旅店的了。” “姐,不就是生个孩子,犯得着这么费劲?等咱回去,我回宽城找几个专家,好好研究几套方子……” 田淑云:“呸!等你研究出来黄花菜都凉了。我都三十多岁了,身体又不好……” “那你也不必光想着我呀。” 田淑云:“哼哼,开始我还真没想到你。小崽子太嫩了。后来你打我,我都恨死你了。可是在蔡香萍家和康淑君怄气,你把我拉出来。我就对你动心了。那天你送苞米面,我就想能不能有机会……” “不能!你离婚再找一个男人去!” 田淑云:“你说的容易。我俩自小的夫妻,能忍心把他扔了?” 华子感慨道:“我妈要是像你这样稀罕儿子。我何必四岁就没妈呀。你就把我当儿子吧。” “别扯犊子。我是你姐……” 他们没去什么瓦盆窑,那里不通火车。虽然有大队公社两级介绍信,可是县里供销总社库房里的冻的烂的,臭气熏天!他俩只能到铁路沿线几个村屯打听收购。 这里的村屯家家都有土豆窖,任何一个个生产队都有粉坊。 三十吨土豆,三天就收够了。接着就是在火车站等车皮。 华子是心急火燎,田淑云打发走了送货车却不再着忙了。安安稳稳住进了铁路招待所…… 国咏梅接到华子的电话,连夜赶到蘑菇崴子,动员公社大队干部来沿途站岗,看着运土豆的大车。六十车,足足运了两天一宿。 华子和白凌云坐着最后一趟运土豆的大车回到生产队大院,就听院子里有叫骂声。 “你他妈凭啥不让我回家?你算啥干部?我他妈上大队告你去!” “你偷土豆,就不能让你出去!没有队长,等大队书记回来!”康立梅的声音。 华子:“谁在院子里闹事儿?” 白凌云:“赵老妖的动静儿。院子里都是土豆儿,还没分下去,她怎么进来了。” 华子:“又是趁荒打劫的,狠揍!” 白凌云跳下马车走进院子:“康立梅,怎么回事?” 康立梅:“土豆没分,无关的人不准进大院。赵老妖不知啥时候混进来,还不准我搜身。我没让她离开……” 赵老妖:“白书记,白书记,我是来队里查工分儿的。谁知道大院儿不让进呐。康蒙钩子不让我回家……” 白凌云:“赵老妖,你把裤腰带解开,裤子脱下来。” 赵老妖:“白书记,大白天在大院里,你不能让我脱裤子啊。我连裤衩都没有……” 白凌云走过去,啪啪啪啪一顿大嘴巴!然后伸手拽开赵老妖的裤腰带,五六个土豆滚了出来。 白凌云:“康立梅,把那几个土豆记账给她拿回去。分土豆不能给他们。” 康立梅用脚把土豆踢进大堆:“他们也没工分儿。本来就没有他们的呀。” 白凌云:“哦,我说怎么偷土豆呢。蒋大牛逼不出工,王秉春没管?” 康立梅:“当时他们说两口子都饿得起不来。没出工。” 白凌云:“送公社学习班!” 华子:“呵呵,那倒便宜她了。揍一顿,让她回去吃糠咽菜去吧。” 华子把大妞从县城接回来,屯子里已经开始播种了。蘑菇崴子人都明白,一个不在位的小大夫,经常被人背后骂做流氓坏分子的小知青,救了一屯子人。在其他人看来这是惊天动地的功劳,可当康立梅把分土豆的各家欠账交给他的时候,他连看都没看,也没签字就推了回去。 睡了一夜,早晨老早就跟柳子富赶着黑犍牛耲播下地上工了。 两年半的时间,国咏梅终于又回到了她的集体户。 当年的篮球架子还矗立在东岗子上,可是来到集体户的大门前国咏梅惊呆了!偌大个院子周围耸立起来一圈一人来高的围墙!正南面是两扇铁栅栏大门,银光闪闪,红枪熠熠! 国咏梅:“华子,你这花了多长时间啊?” 华子:“米永刚搞霸权,被我打出去之后。我就下狠心垒起院墙,装上了大门。大妞姐没少帮我,还有粱老小儿、刘四儿他们。进去看看。” 国咏梅:“这也是我的集体户,当然得好好看看。” 华子打开大门,国咏梅、白凌云相继走进大院。甬路两边是盛开着的红白芍药花,菜畦里是绿油油的蔬菜。 当年的五间房显然精心修缮过,砖墙都重新水泥勾缝,抹上了水泥墙脚和散水。木质玻璃窗新刷的蓝色油漆。 房子西面最显眼的是西面,在原来那个扇车棚子基础上建起来的一拉溜儿简易的红砖库房,有药材的阴干架子,里面还有那架扇车子,最北边的房子里安着一口大锅,比做豆腐的锅小、比饭锅大一点。大锅旁边还有一个铁炉子,铁炉子旁边是个木质澡盆。不过澡盆里泡着的不知是什么植物的根子。 国咏梅转过身,房子东面是鸡舍,十几只鸡正在网栏里刨食。鸡舍后面的猪圈里有四头圆滚滚的小猪…… 她能够想象,华子在大院里一定种着各种粮食蔬菜,却没想到他干了这么多事。 “华子,你一个人养四头猪吃得过来么?”白凌云问。 华子:“呵呵,卖俩杀俩。” 白凌云:“你一年杀俩肥猪啊?” 华子:“养猪的我一个,吃肉的六七口子呢。满自由和赵国伟让我养的,过年杀一口,他们几个分了。另外一口,那就哥们自己留着吃了。” 国咏梅:“国家收购站的生猪任务一家一户一口猪啊。” 华子一翻眼睛:“姐姐,你说得轻巧,四头猪得吃多少?我不得多养一头卖出饲料钱呀。” 国咏梅:“你敢卖到黑市去我就举报你!” 白凌云:“你的老户长回来了,你拿点啥招待呀?进屋看看他们的学习室,相当不错。” 华子打开房门:“咱们今天吃饺子!” 白凌云果然达到了她向上级显摆的目的,国咏梅进屋看见昔日集体户的“外屋地”果然呆了。红砖铺地,不见灶台,四面墙粉刷的雪白。尤其迎面墙上端端正正的悬挂着领袖像。 下面是一排大字:马列主义学习小组 下面是一排排红色小字: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只能从社会的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这三项实践中来。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思想。 国咏梅赞叹道:“华子,你搞得太好了!当年就该让你当户长。” 华子:“幸亏你当户长,我才没有走歪。你们坐着,我去和面做馅儿。” 国咏梅和白凌云坐到长条桌边,随手拿起上面的书,《论语批注》《毛泽东选集》《国家与革命》《论十大关系》《东北常用中草药手册》…… 旁边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都是华子的字迹。 国咏梅:“这小子还真学呀。”她站起身进了西屋。两间西屋的大炕都拆了出去,同样红砖铺地,同样四壁雪白,西里屋还是他的六只箱子,外屋却空着。 “华子,我们女生那铺大炕呢?前些天唐姐还念叨呢。” 华子:“没敢动,还在呢。不过东外屋的拆出去了。将来你们回来可以做小客厅。” 国咏梅坐到东里屋的大炕上,一切如旧!她仿佛又回到两年前和华子一起艰苦奋斗的日子。甚至她当时穿的旧衣服都叠的整整齐齐放在炕梢的箱子里。 国咏梅悄悄地流下了眼泪…… 外屋华子正和白凌云斗嘴。 白凌云:“你就没干好事儿!别人家挨饿,你家还有白面豆油。” 华子:“这是哥们儿凭力气挣的!前年米永刚当队长,凭工分儿分小麦,你猜哥们分多少?二百七十斤!蒋大牛逼三口人才分五十斤!我听说他们家磨成白面,几顿就造没了。我这面还是过年的时候磨了八十斤,我们那几个知青家,一家分十斤过年。我这白面今天你们俩来了才舍得吃的。豆油咋来的你不知道?这是哥们儿硬打出来的。康富祸祸一年,那些牲口为啥没掉膘?还不多亏那些豆饼。我告诉你,米永刚当队长比你强多了。” 白凌云:“呸!他当队长还要夺你们集体户呢,你咋不说?” 华子:“米永刚当社员真没的说,当队长自己把自己干完了。” 白凌云:“要不我说就让你来当队长。” 华子:“别打那主意。哥们不干,就是干上你们俩也得后悔。他妈的,康荣这小子还是揍得轻!要是前年这时候,早香瓜都能吃了。他他妈看瓜一个没吃着,还把瓜地毁了。最少还得缓一年。你还别不服气,米永刚当队长公积金增长百分之十。” 白凌云:“你要人家当你老丈人吧?啥都好。” 华子:“你别瞎说啊。米雪晴绝顶聪明,跟国咏梅、柳青青一样,蘑菇崴子屯儿留不住。” 白凌云:“你说谁?柳青青?” 华子:“她已经参加省医专招生考试,我断定她准能考得上。那股闷劲那种惊人的毅力,我敢说全县独一无二!她要考不上天理难容!” 国咏梅从里屋出来:“米雪晴的聪明也可以说独一无二,可是她心高气傲,连大队会计都不干。你觉得她也会学医?” 华子:“她不会。不过我从你的来信当中,再结合当今社会的需要。这种保送工农兵大学,不会太长久。” 国咏梅:“嗯,我和我的那些同学都有这种感觉。不过这条路也非常难。” 华子:“难道你那时候不难?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国咏梅:“白书记,救灾的土豆你打算怎么分配?” 华子:“不管怎么分配,蒋大牛逼、梁立冬、康富家都不给!” 国咏梅:“你别瞎掺和,不给他们难道看着他们饿死?” 华子:“饿死活该!蒋大牛逼一家三口不如二妞一个小姑娘,那么大个院子荒着,种上苞米能挨饿么?买土豆不交钱上大院里去偷!白书记揍得好!” 白凌云:“就算分给他们。来年也得把钱收回来,那是你赚来的救命钱,不能便宜这种奸懒馋滑屁!” 国咏梅:“华子,我看康立梅的收支账上,你怎么没签字啊?不打算要钱啦?” 华凌霄:“咱可是医侠传人,取之于贪,用之于民,得其所哉!你俩要是能把康荣、赵老妖那些东西都崩了,我敢当众宣布土豆钱不要了!” 国咏梅:“那你现在怎么不说,难道就差那么两个人?” 华凌霄:“救一人为恩,救众人为水,救君子养德,救小人养痈。我要单独救了一人,他得感激我一辈子;救了一群人,大家不过念叨几句就完了,就像喝杯凉水。救活康荣这种人,就是养痈遗患,不如不救。” 国咏梅:“所以你就算不打算将来要钱,账上也得记着。哪天反性了就要钱?” “什么叫反性啊,你真拿我当小孩子啦?” 第102章 娘们打架 华子没看白凌云和康立梅怎么分土豆,他和米雪晴、柳二妞去送柳大妞。 柳青青终于凭自己惊人的毅力,不懈的努力,走上了自己一生的坦途。她考上了华子的母校,省中西医结合专科学校! 可惜的是她入学的时候,是蘑菇崴子屯儿最困难的年份。 不管是大学还是培训班,不用交学费,不要住宿费。可是不能不交伙食费。 柳家姐俩核计的简单,先把苞米碾成苞米面,拿着苞米面儿去念书。。 可是柳二妞回家看仓房的时候才发现,粮食囤子塌下去一半! 比金子还金贵的苞米,让康淑君偷偷弄出去换鸡蛋了!把二妞气的差点没挠她妈。 华子把姐妹两个拉到集体户:“你们俩这两年卖药材卖山货的钱我都存着呢,足够两年的花销!哪有背着苞米面儿去上学的。不过家里的粮食,青青姐走了二妞你得多操心。你妈这么祸祸可不行。” 他们正核计着,柳子富来了。 华子请他坐到大炕上:“柳叔,大妞姐三天后就上学啦!” 柳子富:“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先得谢谢华子你。没有你,大妞没有今天。这孩子到我跟前的时候还不会走路,现在就快当正式大夫了。这孩子闷,不会说啥。但心善。” 大妞眼泪流了出来:“爸……” “我虽然不是你亲爸,可是二十多年来跟亲的没啥两样儿了。听二妞说你跟华子学医,我就知道你能行。爸没啥能耐,临上学给你拿点钱。” 柳子富说着,从怀里掏出十五张大团结! 大妞放声大哭,跪到柳子富跟前:“爸,这年月攒这么多钱。我没脸接呀。” “没事。我就一个半大老头子,没用钱的地方。你都得拿着。你揣着钱去上学,爸就放心啦!” 华子和二妞都劝青青把钱带上,不然柳子富会伤心。 这个柳子富老实人也真有韧性。对康淑君生孩子他不闻不问,对柳大妞这是父爱无私! 更让人们始料不及的是,大妞上学走了五天后,柳子富竟然去公社,跟康淑君打八刀离婚了! 听到消息,华子吃完了晚饭特意去了一趟生产队。 有意无意跟柳子富聊起来:“你跟二妞妈离婚,那二妞咋办?” “二妞自己选的,跟我。要不是怕影响大妞考大夫,她怀上野种我就跟她离了。” “那大妞姐和那小孩子……” 柳子富看着华子:“小子,你傻呀?三个闺女,就二妞是我的。我管那小野种儿干啥?要不然我能到生产队喂马来?现在好了,一了百了。就等二妞长大找个好婆家。” “那大妞姐……” “虽然不是我的,但那孩子老实能干。这回你帮忙让他考了医生学校,将来错不了。这个三儿,准是孙信义那王八犊子的!饿死活该!” “要早知道,我就不该给她那一百鸡蛋!” 二妞从打去了一趟县城,再也不愿意到生产队干活了。害怕他妈康淑君祸害那辆宝贝自行车,她把自己的口粮和车子一起锁在了集体户的西屋里。 她自己却悄悄拉着李彩霞、米雪晴,偷偷进山采山野菜。 国咏梅回来,华子本以为是件好事,可是她对华子监视太严了。做山林管理员可以,绝不可以脱产。通过元朝辉,她竟然发觉华子和满自由在跑黑市。隔三差五就来敲他的边鼓。 可是米雪晴二妞她们的山货再不出手就烂了。 铲了一天地,吃完饭浑身都酥了。可是华子还得咬牙挺着把东西装上自行车,准备往县城去。 华子的自行车刚出蘑菇崴子屯儿西南山口,两道手电光就把他照住了。 是国咏梅和白凌云! 华子是真无奈了:“我说你俩深更半夜的累不累呀?” 国咏梅:“华子,白天铲了一天的地。大黑夜的,还往外跑;还驮着这么多东西,你累不累呀?” 华子:“你俩把手电关了,靠路边上去。你当我愿意啊?辛辛苦苦干一年,去了口粮,好人家也就剩几十块钱。姑娘小伙儿连件衣服都买不起,一辆自行车才几十块钱,一家人争得头破血流。这些山野菜人们喜欢吃,我们这有的是,拿出去卖点钱有什么不对?” 国咏梅:“供销社有收购啊。” 华子:“七分钱一斤。一个勤快人翻山越岭一小天,累得通身是汗,就值一个方格本儿?我们蘑菇崴子屯儿的大饼子折合公粮价,不过一毛二。你知道我在县城卖给那些工人大哥,三毛钱一个疯抢。有的还自己舍不得吃,拿回家给孩子老人吃。我们的好东西凭啥卖不上个好价钱?” 白凌云:“没有统购统销,咱们能买到那么便宜的土豆么?” 华子:“指望统购统销,你一斤都买不来。那些土豆都压在工厂里,烂得臭气熏天!那都是我和田淑云一家一户从山里的土豆窖里收上来的。可是你看看蘑菇崴子屯儿的乡亲们,半锅土豆粥就加那么一小捏苞米面儿。这是人过的日子么?” 两个女干部不说话了。 “我是累,连翻身都懒得动。可是这些辛辛苦苦弄来的玩意儿再放一宿就烂粪了!” 白凌云:“就是你们几个吧。” “我不敢张扬,也怨那帮王八犊子懒。漫山遍野,满河沟子都是钱,没有一个伸手捡起来的。穷死他们都活该!” 国咏梅:“华子,你能不能保证就这一次。我这个人你也了解,明知道的事不能不管。” “还得有一趟。我们采的药材到季节了,还得用一趟耶特。” 国咏梅:“你跟药材管理局有联系,为什么不光明正大……” “黑市,谁敢大白天收东西?” 华子看她俩口气松了下来,赶紧上了自行车,溜了。 那天华子回来,悄悄告诉二妞,别再采山野菜了,市上没人收。芒种前尽量多采药。 白凌云好办,国咏梅难缠。被她盯上,送礼说情都不好使,实在难以逃脱。 二妞不在家,康淑君却被孙信义老婆揍了。确切地说是被孙家的女人给揍了。 康淑君怀孕的时候,仗着康富的队长势力好东西没少吃。生了孩子,在月子里吃了半个月。下半个月最好的也就是小米粥了。 出了月子,蘑菇崴子屯儿正闹粮荒,她拿苞米换鸡蛋吃又被二妞发现了。给她留了一半,另一半不知被那小丫头弄到哪里去了。 她实在熬不下去了,就在道边等着孙信义。孩子是他的,他得管奶粉钱! 却不料孙信义矢口否认,骂她不要脸,讹人。 康淑君可急眼了,撒泼大骂追着孙信义的自行车骂他们孙家的祖宗十八代…… 刚刚接近孙信义家的大门口儿,孙家涌出来一帮娘们儿闺女! 康淑君吓得转身就跑。那还跑得了么?闺女妯娌追着康淑君一顿臭揍! 康淑君开始还扯着嗓子辨理,挥舞两条胳膊还手反击,没过几下就被扑倒在地…… 孙家女人,尤其是孙信义老婆可算逮住出气泄火的机会了。不管脑袋屁股,下死力狠揍! 吵吵闹闹,满大道看热闹的,却没一个出头劝架的。 孙家女人正打得酣畅痛快,康淑君哀嚎着满地乱滚的时候,康富的两个儿子奔了过来。康小皮、康小毛跟男人打架得看人下菜碟儿,跟女人打架想都不用想,挥拳就上。 可是这哥俩实在低估了老娘们的战斗力了,一群女人一哄而上!两张脸被挠得跟烂丝瓜似的。 去生产队打官司,现在连队长都没有?去大队,兼职书记白凌云家早搬青松岭去了。 当事人孙信义就是前进大队最大的官儿。 华子和他们学习班的人来到西坡下的时候,大道上只剩下康小皮康小毛和躺在大道上的康淑君了。 柳二妞一皱眉转身要走,华子得说话了:“二妞、雪晴姐、彩霞姐,你们赶紧把婶子弄回去。家里还有孩子呢。我去大队给查公安打电话,报案。” 康小皮:“啊?还报案呐?” “屁话!一帮人打一个,打成这样不报案怎么解决!” 没想到,查公安在电话里把华子一顿臭训。老娘们打架,公安怎么解决?找大小队干部! 从大队出来华子也没骑自行车,推着慢慢走。 搞破鞋原来这么危险!如果像康淑君这样,生了孩子养不起,没完没了纠缠你,那可完蛋了! 第二天一大早白凌云就来到了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部。 康淑君这次被揍得不轻。华子从大队回来就帮着二妞给她检查。当时还没看出什么来。今天早晨一看,浑身上下淤青数处!最严重的是半边头脸青肿,右肋骨淤青肿胀,疼痛不止。 华子刚给她挂上点滴,康立梅就来到柳子富家传达白凌云的通知,让康淑君去队部。 华子指了指炕上:“你看,她能去得了么?” 康立梅:“那怎么办?二妞去吧。” “我不去。丢不起那人!” 康立梅:“华子,要不然你去一趟吧。” 华子跟着康立梅来到队部的时候,孙家一帮女人,康家哥俩都已经到了。 白凌云:“华子,昨晚你给查公安打的电话?” “是我打的。老娘们干架,不过挺严重的。” 白凌云:“康淑君怎么样?” “呵呵,这回她是遇上茬子了。牛轰轰的劲儿被揍得魂飞屁散。哈哈。” “你好好说话。” 华子坐到条桌前:“昨晚我从大队回来都二半夜了,也没细看。就让她闺女小二妞给她擦了擦。今天早晨疼的受不了,二妞去找我。再一看可严重了,浑身多处淤青,脑袋肿的跟个大头鬼似的。尤其是右肋骨可能断了,得拍片确定。我刚给挂个点滴。” 白凌云:“谁打人谁赔偿医药费。” 孙信义的妹子孙信真叫嚷着:“她兄弟也打我们了呀。” 白凌云:“康家哥俩也真有出息,敢打女人。也必须处理!” 华子说道:“处理啥呀?你看他俩那熊样儿,像是打人的么?” 白凌云看着脸被挠得烂西瓜一样的康家哥俩:“你说你们哥俩,看见姑姑被打,上前劝开拉开不就完了。伸手打架,没打着别人,自个整那德行。脸上的伤自己想办法买药上上。” 华子说:“你还是让他俩赶紧弄车把康淑君送医院吧。我这儿不能开医药费条子,再说那肋骨……” 白凌云:“孙家这帮人不认账。” 华子:“老娘们儿打架能认账么?盐打哪咸,醋打哪酸哪?她们因为啥打康淑君?还不是堵住孙信义要孩子抚养钱。蘑菇崴子屯儿这么多男人,她为啥非找孙信义?这事儿你问这些女人没用。去大队问孙信义!” 白凌云:“那也难说。老娘们的事儿,他一推六二五……” 华子:“要是我就没啥不好办的!把她们屁股扒光了,扒下鞋底子,照着屁股猛抽!谁认熊谁出钱,不认熊接着打。哈哈哈哈……” 白凌云捂着嘴:“你他妈滚犊子!” 白凌云把孙家的女人都打发回去,又安排大车让康立梅、柳二妞把康淑君送医院去了。 孙信义是白凌云升到公社当妇联主席那年,才又悄悄回到大队会计的位置上的。那时生产队康富刚接手,乱七八糟大换血,华子也没在意自己院子以外的一切事。 可是孙家女人暴揍康淑君,见证人偏偏就是这个华凌霄!孙信义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上。 康立梅把康淑君送去医院,白凌云也来到了前进大队大队部。 坐在孙信义对面,开门见山:“孙会计,你这么张狂是不想进监狱呀?” 孙信义当然不会被她吓住:“白主席,你现在是主管妇女工作的大干部。老娘们打仗,不就是抓抓挠挠么?” 白凌云:“抓抓挠挠,能把肋巴骨打折了?华凌霄当着全体社员的面儿就问,康淑君为啥找你要孩子抚养费?那孩子到底是谁的?你给我回答。” 孙信义:“康淑君是啥人你还不知道?虎了吧唧的,就是个破鞋无赖!她想讹人!” 白凌云:“为啥不讹别人?你以为你和康淑君这么多年别人不知道?柳子富为啥跟她离婚?孙会计,你和她什么关系我管不着。可是你家人把康淑君打坏了,你要安排不好,出来就是一场官司。” 孙信义:“她就告我能咋的?” 白凌云:“康淑君就是个傻兔子。可是人家大姑娘在省医专念书,开眼界啦。还有那个二姑娘,采药认字,都能看大书了。这俩姑娘的师傅可是一条骄龙!别忘了,上次他是怎么把你整掉蛋儿的。这次要不是防备康荣钻空子,你能回到大队来?” 孙信义骂道:“华凌霄这个小王八蛋……” 白凌云:“当他面儿骂去。他那脾气现在找你茬还愁找不找呢。唉,当年我要是听他的现在没准儿……。你现在应该明白,那些老知青现在都出息得认不出来啦。” 孙信义明白白凌云的意思,光华凌霄一个小流氓也没什么了不得。可是,对小流氓最好的那个女人现在看前途无量。这种事儿真要捅出去,那他真有进监狱的危险! 他当即骑上自行车跟着白凌云去了青松岭医院了、 不知孙家花了多少钱?康淑君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养得白白胖胖才坐着刘安的耶特回到蘑菇崴子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