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男儿》 第一卷朝阳 第1章 好好活下去 第一卷朝阳 ——即便全世界都抛弃了你,也要面带微笑,一路朝阳—— ........................................ 第1章好好活下去 重岩村的这个冬天格外冷。 带走了满山绿意,也带走了吴朝阳唯一的亲人。 作为外姓人,排外的偏僻小山村,连一寸埋人的薄地都不肯给。 吴朝阳只得冒着午夜子时的风雪,扛着薄皮棺材踉跄上山,找了块村民难以发现的山崖,悄悄葬下了相依为命的爷爷。 直至太阳初升,才垒起一座没有刻碑留名的小土堆。 站在崖边,迎着阳光,入眼枫林叠嶂,峡江滚滚。 待到明年秋来时,应是层林尽染,碧波千里。 生前最喜欢漫山红叶的爷爷,应该会喜欢这里。 吴朝阳最后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下山。 —————— 推开满是岁月裂痕的门板,吱嘎声尖锐刺耳。 吴朝阳低头正准备进门,身后传来一道嚣张的质问声。 “吴朝阳,你把你爷埋哪了?” 吴朝阳转身,见是陈麻子、陈强两兄弟,还有几个村混子,心生警惕。 “陈二哥,有事吗?” 陈麻子门板一样的身躯往前一站,踩在一块木疙瘩上,居高临下盯着吴朝阳,“村里每一寸土地都姓陈,不管埋在哪里,都得给钱!” 吴朝阳知道几人的秉性,直截了当道:“没钱。” 陈麻子夹着烟头吐了口浓痰。“没钱就拿房子抵!” “凭什么?”吴朝阳冷声道:“这块宅基地是老支书当年分给我爷爷的。” “老支书早死了,你爷爷现在也死了。” 陈麻子大手一挥,“把这龟儿子和里面的破烂玩意儿全都给老子扔出去。” 随行几人一哄而上,其中两人架起吴朝阳膀子把他摁在门口墙壁上,其余几人兴奋地冲进屋子。 吴朝阳挣脱束缚跨进堂屋,陈麻子一脚踹在他腰杆子上,两旁混混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拽到一边,反扣住胳膊把他的头摁在地上。 眼角磕破,鲜血流淌在灰白泥土地上,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绝于耳,各种熟悉的物件如垃圾般一件件被扔在眼前,整个世界都在塌陷破碎。 陈麻子蹲下身,拍了拍吴朝阳的脸,歪嘴笑道:“愤怒吗?是不是想剐了我?你这个灾星,外来的臭要饭,老子就是要吃绝户,不服你杀了我啊!” 吴朝阳牙关紧咬,全身紧绷微颤。 陈麻子起身走向里面,“别瞎几把乱扔,有值钱的东西给老子留着。” “妈的,屋子里还摆个灵牌,吓了老子一跳,真他娘的晦气。” 听到灵牌,吴朝阳牙呲欲裂,怒吼一声甩开摁住他的两人冲向里屋。 但还是晚了一步。 陈麻子随手拿起灵牌扔在地上,他弟弟陈强顺势就是一脚踩上去。 “咔嚓!” 吴朝阳怔怔站在原地,一股热气从脚底板涌起直冲天灵盖,身体因双拳紧握而剧烈颤抖,原本清秀的脸瞬间变得狰狞。 陈麻子不屑地看着吴朝阳,“瞪啥?没得卵蛋的窝囊废,就算老子借你十个胆子,你龟儿子还敢打老子不成?” 陈强嘚瑟地抖着腿,“没妈没老汉儿的狗杂种,再瞪,挖了你狗日的眼珠子。” 话音未落,吴朝阳如一头下山猛虎,飞扑过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老实巴交的吴朝阳敢动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麻子已经被扑倒在地。 手起拳落,陈麻子鼻梁被一拳打断,鼻血飞溅,惨叫声骤起。 “草泥马!”陈麻子破口大骂,旁边几人见状赶忙过来拉吴朝阳。 吴朝阳蹭蹭后退几步稳住重心,又奋力摆脱拉扯疾步冲过去,抓住刚爬起来的陈麻子胳膊,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他狠狠砸在桌子上,破旧的八仙桌啪的一声碎成两半。 其余几人霎时间懵了。同一个村子,他们知道吴朝阳有把子力气,但没想到他那单薄身体里竟隐藏着这么大的力量。 吴朝阳不做任何停顿,再次骑到陈麻子身上,一拳接着一拳招呼在他满是麻子的脸上,连日来郁积的悲愤在这一刻如山洪决堤般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帮忙呀!”陈麻子含混不清地惨叫呼救。 其余几人也发了火,嗷嗷叫着冲上去再次把吴朝阳拉开,围成一圈拳打脚踢。 吴朝阳不躲避也不格挡,直接无视其余几人的拳脚,怒火只往陈麻子、陈强兄弟身上烧,趁着混乱一把掐住陈强的脖子怼到墙壁上。 陈强被掐得张大嘴巴,脸色发紫。 被打得面目全非的陈麻子艰难起身,见弟弟只剩半口气,抄起墙角的扁担,一闷棍打在吴朝阳后脑勺上。 “老子打死你个龟儿子!” 吴朝阳脑袋嗡的一声响,直挺挺倒地。 所有人愣在当场,陈强剧烈喘息之后,有些胆怯的问道:“二哥,会不会出人命?” “草,怕个锤子,先送我去卫生所包扎,等半夜没人的时候装麻袋扔野人沟喂狼,让他狗日的尸骨无存。” 陈麻子捂着血糊糊的脸,临走前狠狠给了吴朝阳肚子一脚。 雪还在下,飘飘洒洒落在这栋被遗忘的老屋上。 无尽黑暗,万籁俱静。 黑暗中,隐约出现一座桥,爷爷站在桥的尽头,正向他挥手。 吴朝阳大声呼喊:“爷爷!” 桥那头,爷爷一如既往地满脸慈祥。 “爷爷,我没守住我们的家……” “朝阳,只要你在,家就在。” “爷爷....” “朝阳,答应爷爷,好好活下去。” ———— 吴朝阳睁开眼,泪流满面,映入眼帘的不是爷爷,而是一张清丽的脸庞。 “小雪?” “朝阳哥,你终于醒了。”陈雪擦了擦微红的眼眶。 吴朝阳抬了抬头,头疼欲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雪说道:“下午,我一来就见你倒在地上。朝阳哥,你流了好多血,我送你去镇上医院吧。” 吴朝阳吃力地坐起身,用枕头垫在身后。“不用,过两天就好了。” “陈雪,赶紧给我出来,刚回家就往别人家跑,像啥子样子!”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大嗓门。 “诶!来啦。”陈雪皱着眉头回了一声,对吴朝阳说道:“你先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没多久,外面传来陈雪母女的对话声。 “跟你说多少次了,离那扫把星远点。”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要脸的东西!” “妈,别说了。” “怕他听见?我就是要说给他听!你是大学生,以后是要在城里生活的,他算个啥子东西!” 吴朝阳躺在床上,心中一片悲凉。 陈雪妈说得没错,如果说陈雪是金凤凰,那他只能是癞蛤蟆,还是只烂在泥地里的癞蛤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背靠背坐在山坡上看清风明月、大江东流,如今已是恍若隔世。 中考完那年暑假,爷爷中风瘫痪,他留下,她继续去县城上高中,去江州上大学。 所有的美好戛然而止。 吴朝阳挣扎着下床,屋子里一片狼藉,旧衣物、旧书散落满地。 忍着全身剧痛,弯腰一本一本捡起。 这些书五花八门,天文地理、科学艺术包罗万象,部分是爷爷的藏书,大部分是以前的同学李清源从城里论斤淘回来的废旧书籍。 爷爷说良田万顷不如诗书传家,不读书再大的家业早晚也会败光。 吴朝阳没有家业可传可守,读书自然不是为了诗书传家。 他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外面世界的样子。 重新放好了书,又一件一件收拾起为数不多的旧衣服。 当捡起一件爷爷从未穿过的呢子大衣时,一个泛黄的信封飘了出来。 第一卷朝阳 第2章 一路朝阳 ‘江州市渝城区十八梯花子巷222号。’ 吴朝阳拿着未开封的信怔怔出神,在他的印象中,爷爷从未提起过有任何亲戚朋友,更别说还是在江州那样的大城市。 撕开信封,里面只有八个字。 “如遇困难,到此找我。” 没有落款。 翻转信封,邮戳上隐约可见1986年字样,那时他还不到两岁。 十八年过去,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吧。 吴朝阳随手将信封放进口袋里,坐在门槛上,抬头望着北极星。 爷爷说,当遇到过不去的坎,抬头望望星空,宇宙之大,世间之小,再大的坎也就不那么大了。 吴朝阳试过很多次,屡试不爽。 黑夜中,一道黑影举着手电缓缓靠近,吴朝阳立即猫腰起身,抄起扁担躲在门背后,当来人走近看清长相,才松了口气走了出来。 “朝阳哥,我给你送饭来了。”陈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饭菜。 饥肠辘辘的吴朝阳没有客气,接过碗筷,端起胳膊就要扒饭,引得肋骨一阵剧痛,深吸一口气才端稳了碗,风卷残云般往嘴里灌。 不到两分钟,一大碗饭和肉吃得干干净净。 “朝阳哥,好不好吃?”陈雪问道。 吴朝阳咧嘴傻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回锅肉。” 陈雪浅浅地笑了笑,欲言又止。 吴朝阳看在眼里,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陈雪张了张嘴,又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吴朝阳哦了一声,以前无话不说的两人变得安静下来。 陈雪与吴朝阳对视一眼,旋即又低下了头,然后又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她抬头盯着吴朝阳的眼睛以极快的语速说道:“朝阳哥,我谈恋爱了,他是我大学学长,他爸爸是教委科长,妈妈是中学老师,我寒假实习单位是他爸帮忙找的,这大半个月我都住他家里。” 陈雪说完之后,呼吸急促,低下头平息了半晌之后,喃喃道:“吴爷爷刚去世,我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但不说我心里又堵得慌。” 陈雪低头呢喃道:“中考完那天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心话,如果那时候吴爷爷没生病,就好了……” 陈雪低声抽泣,眼泪如珠子般颗颗落下。 “对不起…” 吴朝阳看着陈雪的侧脸,很好看,也很陌生。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昏昏沉沉,陈雪后面说的话其实都没听太清楚。 陈雪擦了把眼泪,豁然起身,挤出一抹灿烂地笑容。“朝阳哥,出去看看吧,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 “祝你幸福。” 短短四个字,好像费劲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会的。” 她说。 陈雪弯腰轻轻给了吴朝阳一个拥抱,转身快步走进了黑夜。 吴朝阳目送陈雪的背影消失,颓然低下头,又茫然地点点头。 滞后的疼痛感像野火般开始肆虐,蔓延到全身每一个细胞。 爷爷临死前的遗言只有一句————“即便全世界都抛弃了你,也要面带微笑,一路朝阳。” 吴朝阳仰望星空,用尽全力挤出一丝微笑。 宇宙之浩瀚,星空之辽阔,第一次抑制不住那钻心的疼痛。 深夜的寒风凄厉呼啸,像是在嘲讽这个被全世界都抛弃的男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方路口闪烁起几道飘忽不定的手电光,吴朝阳起身进屋,提起扁担躲在门背后。 随后陈麻子和陈强两兄弟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麻袋和绳子。 吴朝阳心一直往下沉,胸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原本以为陈麻子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是真要他的命。 “咦,人呢?”陈麻子拿着电筒扫了一圈,“那龟儿子没被打死?” 当手电筒扫向门背后,看到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猩红眼睛,吓得他张大嘴巴。 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扁担已经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陈麻子啊的一声惨叫倒地。 吴朝阳从门背后冲出,一根扁担轮圆,胸中的屈辱、痛苦和愤怒像压抑上万年的火山,喷薄而出。 另外三人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扫翻在地。 吴朝阳将四人扔出去,将就几人带来的绳索,绑在院坝边缘的大枣树上。 陈麻子脑袋被开了瓢,满头鲜血,凶狠地瞪着吴朝阳。 吴朝阳半蹲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为什么?我和爷爷在村里向来与人为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陈麻子咯咯冷笑,满头满脸的鲜血看上去格外狰狞。“少废话,有本事你杀了老子,否则,老子早晚弄死你。” 吴朝阳思索了片刻,说道:“我明白了,有的人天生就坏,不需要理由。” 陈麻子仰起头,“来啊,你个孬种!” 吴朝阳捡起一块石头,盯着手里的石头怔怔发呆,半晌过后,自顾呢喃道:“我什么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吴朝阳的话轻飘飘如一股微风,但却吓得陈麻子再不敢开口说话。 陈强吓得脸色惨白,胯下屎尿齐出,恶臭难闻。 吴朝阳抬起头,目光从四人身上挨个扫过,哦了一声,“原来你们也怕死。” 陈强哆哆嗦嗦地说道:“吴朝阳,你、、你别乱来,我、保证以后不再欺负你。” “我也是、我也是。”另外两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吴朝阳转过头看着陈麻子,神色平静,也不说话。 大冷的天,陈麻子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面对一个不想活的人,任何威胁性的话语都失去了震慑意义。 对视了十几秒钟,陈麻子终于扛不住,咬着牙说道:“我也是。” 吴朝阳手掌一松,石头掉落在地上,“我爷爷心好,生前一直告诫我要感恩,看在当年老支书收留的情分上,饶你们一命。但这房子是我爷爷当年亲手搭建的,不能给你。” 说完,吴朝阳起身回房子,翻出上学时候的大背包,从书堆里挑了两本书放进去,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装上几块昨晚吃剩下的土豆饼。 收拾好行囊,吴朝阳将剩余所有的衣物和书堆放在一起,点燃一根火柴扔了上去。 火光照亮满屋。 走出房子,吴朝阳抱起屋檐下准备过冬的木材扔进去,木头结构的老房子配上干柴火,火势越来越旺。 站在院坝边缘,吴朝阳最后看了眼熊熊大火的家,转身走入了黑暗之中。 走到山下的大路上,吴朝阳朝着爷爷坟地方向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之后大步前行,没有回头。 漫山的白雪,滚滚的长江,都被抛在身后。 ———— 清晨的走马镇冷冷清清,要不是临近春节,平时比重岩村热闹不了多少。 全镇唯一的一条街道边缘,一栋低矮平房上挂着块摇摇欲坠的招牌——李太平惠民超市。 小卖铺的卷帘门哗啦啦打开,当李清源看见头缠带血布条,冻得满脸青紫的吴朝阳,吓了一大跳。 两人不仅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更是过命的朋友,那年发大水,要不是吴朝阳拼了命将他从漩涡中拉了上来,他坟头草都好几米深了。 “朝阳,怎么回事?你来了多久?” 李清源一把将吴朝阳拉进屋子,倒上一杯热水。“先暖暖身子再说。” 吴朝阳喝了一大杯热水,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清源,我要去江州。” 李清源眼睛一亮,推了推黑框眼镜,兴奋地说道:“好啊,等过完年开学,我们一起走。” 吴朝阳摇了摇头,“我今天就走。” “这么急?”李清源吃了一惊,“那吴爷爷...” 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吴朝阳左臂缠着一块黑布。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李清源看着吴朝阳头上的血迹,着急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朝阳简单将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李清源立马起身。“走,我们去报警!” 吴朝阳没有起身,自顾问道:“你在江州大学上学,知不知道十八梯在哪里?” 李清源气得脸色铁青,“难道就这么忍了?” 吴朝阳从背包中拿出纸笔,看着李清源很认真地说道:“我连县城都没去过,找不到路。” 李清源了解吴朝阳的性格,泄气地坐下,“从镇上坐农客到巫县,转大巴到万城,到万城之后坐222路公交车去国本路车站,再转乘去江州的长途大巴。” 说着,李清源又强调道:“到江州的车有好几条线路,一定要坐到朝天门的大巴,千万别坐错了。到站之后你问一问,十八梯离那里不远。” 吴朝阳记好之后念了一遍,在确认无误之后收起了纸笔。 李清源劝道:“朝阳,在我家过年吧,年后我们一起走。” 吴朝阳起身背上背包,咧嘴微微一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梦想吗?我是没法实现了,顺带把我那份一起实现,好吗?” “等等!”“等我一会儿。”李清源知道劝不住,快步跑上楼,等他拿着三百块钱下楼,只能遥遥看见吴朝阳的背影。 李清源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大吼道:“吴朝阳,你这个大傻叉!天底下那么多事,你扛得完吗!扛得住吗!你早干嘛去了!” 一通发泄完,李清源眼眶微红,低声呢喃道:“一路顺风。” 吴朝阳背身向后挥了挥手,清晨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身上。 他仰着头,迎着阳光,一路朝阳。 第一卷朝阳 第3章 逆流而行 华夏的春节是整个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迁徙。 短短几天时间,南下北上,东来西往,数亿人口离开大城市,流入全国各地小县城,再从县城分流到各乡镇村庄。 吴朝阳刚下车还没来得及细看县城的模样,就被卷入到汪洋大海的人群中。 身处其中,他就像一条执着的爬岩鱼,在归家的人群中逆流而行。 一路过巫县,到万城,他对两座县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车站里的气味,那是一种混合了臭鸡蛋、方便面、汗臭、脚臭、狐臭...聚变成难以描述的复杂气味。 呼吸惯了山里清新空气的吴朝阳,几度差点吐出来。 花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坐上前往江州的长途大巴。 江州城给他的感觉,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天京、东海没有区别,都是个熟悉的地名,陌生的城市。 上车之后,吴朝阳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戳他的大腿。 睁开眼睛,起先他并没注意到身旁坐的是什么人,这时才看见是一个穿着时髦、眼睛灵动的年轻女人,此时正频频向他使眼色。 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去,一个黑色皮衣男人正伸手向一名熟睡的乘客。 他有一对又长又细的手指,像把火钳,缓缓插入那名乘客裤兜,瞬间抽拉出来,不到一秒时间,一个黑色钱包就落入了他的兜里。 吴朝阳看得目瞪口呆,第一反应是这手速不去弹钢琴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男人得手之后,若无其事向后走,注意到吴朝阳的目光,投来凶狠的警告眼神。 吴朝阳把头转向窗外,出门在外,形势不清,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去当这个见义勇为的英雄。 男人一排排摸过去,专挑熟睡的人下手,几分钟后大巴车进入梁山县服务区加油站,男人顺便下了车。 旁边的女人指了指窗外,吴朝阳看见车外四五个男人迎上了摸包男,其中一个外套较短的男人,腰间隐约露着把砍刀。 “小弟娃,第一次出远门?” 吴朝阳感激地点了点头,背包里的钱不多,但却是他的活命钱。 女人朝司机努了努嘴,轻声道:“长途汽车出站前都会加满油,这趟车才开到第一个服务区就进加油站,他们是一伙儿的”。 吴朝阳不可置信地看向之前还觉得和善的司机,此时再看却是阴险可怖。他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大多来源于爷爷偶尔间的闲谈和那一屋子的书,但是看了那么多书,没有哪一本书上讲过这种事情。 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那些书上讲过山村的穷,讲过山野的美,也讲过山民的质朴憨厚,就是没讲过陈麻子这种人。 女人很健谈,自我介绍叫韩悦,万城县人,在朝天门批发市场做服装生意,本来已经回家过年,但因相亲问题与父母大吵了一架,年也不过了,直接坐上了返回江州的车。 韩悦一路热情地给吴朝阳讲述江州城的繁华,各大商圈,各个地标式建筑..........各种好吃的好玩儿,喋喋不休。 吴朝阳只是含笑倾听,除报了自己名字,几乎一句话没说。 韩悦看出吴朝阳有顾虑,笑问道:“年纪轻轻防备心这么重?” 吴朝阳转头看着韩悦,二十来岁,长得挺漂亮,也很面善,属于那种一看就令人生出好感的人。 “对不起韩姐,我对江州很陌生,插不上话。” 韩悦感慨道:“第一次出远门,没有人陪同,也没有人接应,你胆子也太大了。” 吴朝阳没有接话,他的内心一直忐忑不安,仅凭十八年前的一个老地址,真能找到那人?找不到该怎么办?找到了又该说什么?那人跟爷爷到底什么关系?真的会帮自己? 韩悦微微弯腰,一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目不转睛盯着吴朝阳。 吴朝阳被看得很不自在,低下头,又正好看到韩悦的胸口,雪白色的紧身毛衣,勾勒出优美的圆弧曲线,赶紧又将头撇向了另一边。 韩悦突然问道:“朝阳,有没有人说你长得挺帅?” 吴朝阳不禁想到陈雪,她曾说过他是世上最帅的男人。 韩悦盯着吴朝阳看了半晌,说道:“你要信得过姐,姐可以给你找份好工作。” 吴朝阳不敢轻信,摇了摇头,“不用,谢谢韩姐。” 韩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这脾气得改,要在江州立足,就得不要脸的混人脉,攀关系,不能有半点怕欠人情的心理障碍,否则会饿死在路边。” 吴朝阳认真咀嚼着韩悦说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问她到站之后十八梯怎么走。 韩悦见他要说话,故意把头往外一撇,赌气地说道:“我是人贩子,小心被我给卖了。” 吴朝阳有些尴尬,毕竟人家刚才帮了他。“韩姐,你知道十八梯怎么走吗?” “你要去十八梯?”韩悦惊讶道。 “嗯,去找一个..”吴朝阳停顿下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位写信人,停顿了一两秒才说道:“亲戚。” 韩悦眼睛眨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你算问对人了,我住的地方离十八梯很近,到了站,等我放好行李就带你过去。” 吴朝阳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谢谢。” 韩悦笑道:“这就对了嘛,年轻人要多笑,要有朝气。” 经过四个小时的车程,大巴车终于抵达朝天门汽车站。 一下车,乌泱到处是人。 吴朝阳跟着韩悦你这人群来到一处天桥下,过了十分钟,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停在了路边。 上了车,汽车在城市交错复杂的道路上左弯右拐,刚钻过一个洞,又过一座桥。 韩悦说得没错,没有人带着,贸贸然一个人到江州,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 开车的是个男人,戴着副墨镜,从上车开始一句话没说。 韩悦解释道:“刀哥不爱说话,但其实人很好。” 吴朝阳从车内后视镜对开车男人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男人的嘴角咧开一条缝隙,笑得比他还难看。 城市里并不全是高楼大厦,汽车驶过繁华的街道,进入一条狭窄阴暗的小巷,巷子两旁全是低矮的老旧楼房。 汽车进入巷子几百米之后停下。 下了车,吴朝阳抬头看着门牌号,童家巷子325号。 韩悦说道:“等我放好行李吃完晚饭,送你去十八梯”。说着把行李箱递过去,“帮姐提一下,有点重,要爬三楼。” 吴朝阳原本不想上楼,但又不好拒绝帮韩悦提箱子。 上了三楼,韩悦敲了敲门,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染着黄毛的男子探出头来,见是韩悦,笑嘻嘻地说道:“韩姐回来了。” 韩悦拉开门问道:“水哥在不在?” “在,正等着你呢。”黄毛一边说着话,目光一边在吴朝阳身上扫来扫去。 吴朝阳放下行李箱,对韩悦说道:“韩姐,你家里有人,就不便打扰了。你告诉我十八梯在哪个方向,我自己过去。” 不等吴朝阳拒绝,韩悦拉着吴朝阳的手就往里走。“出门在外要多结交朋友,正好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认识,对你以后在江州有好处。” 第一卷朝阳 第4章发起冲锋 房子外面虽然破旧,但里面装修得很好,地砖、沙发、彩电,还有空调。 沙发上坐着四五个男人,年龄大小不一,大的三十几岁,小的看起来应该跟吴朝阳差不多大,长得都不差,其中一个还跟某男明星有几分相似。 吴朝阳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那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韩悦带着吴朝阳走向最里面一间房。这是一间卧室改造出来的办公室,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面,一个健壮的光头男人,嘴里叼着烟,半眯着眼,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 当他看见吴朝阳的时候,慵懒的眼睛一亮,身体微微前倾,朝吴朝阳招了招手。“过来,走近点。” 吴朝阳看了眼韩悦,韩悦拉着吴朝的胳膊,附耳轻声道:“这是水哥,在江湖上很有地位,你要是有幸被他看中,在江州也就站稳脚跟了。” 说着,韩悦拉着吴朝阳走到办公桌前,鼓励地拍了拍吴朝阳的后背,“好好表现。” 光头男直勾勾地盯着吴朝阳,一对眼珠子像弹珠一样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看得吴朝阳浑身不舒服。 “很好!”光头男看了十几秒钟,对韩悦说道:“干得不错,解了老子燃眉之急,马上给何老板打电话,天天催,催得老子火急火燎。” 韩悦面露不忍,“水哥,朝阳还是第一次,要不还是介绍给佟姐嘛,好歹是个女人。” 吴朝阳听得云里雾里,但已是心生警惕,开始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光头男不满地皱起眉头。“韩悦,你是第一天出来混社会吗?哪个出得起钱就做哪个的生意,男的女的死的活的跟老子有啥子关系。” 吴朝阳越听越不对劲,转身就走。 “给老子站住!” 身后光头男一声大吼,客厅里所有男人全部起身,挡在吴朝阳身前,个个虎视眈眈。 光头男手里的烟头一扔,“md,煮熟的鸭子想要飞,给老子把盖子捂死!” 韩悦对光头男使了个眼神,说道:“水哥,人是我带来的,让我先开导开导他。” 光头男冷哼一声,重新点燃一根烟,“给你两分钟,好不容易找到个满足客户要求的,得不得行都必须得行!” 韩悦拉着吴朝阳的手说道:“朝阳,姐是在帮你,你进城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挣钱吗,我保证你今晚能拿到两千块钱。” 两千块!吴朝阳很震惊,两千块顶得上重岩村某些人家全年的收入,他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 余光继续观察,四周全都围着人,客厅里五个,办公室里韩悦和光头男两个。 客厅里的窗户被防盗钢管焊死,唯有光头男旁边有一个小窗户半开着。 韩悦有些难以启齿,咬了咬嘴唇说道:“很简单,陪人睡一晚。” 吴朝阳身体颤抖了一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光头男仰着头说道:“看在还是个雏儿的份上,老子破例给你三千。” 之前开门的黄毛儿调笑道:“那位何老板中看不中用,也就几分钟的时间。” 另外一个年轻男人也说道:“小兄弟,大学生坐办公室也就千把块钱一个月,几分钟挣三千,放眼整个江州,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工作。实在是何老板喜新厌旧,要不别说三千,三十我都干。” 吴朝阳回转过身,朝着光头男走去。 光头男以为吴朝阳回心转意,笑呵呵地抬手,想拍吴朝阳的肩膀。 吴朝阳陡然加速,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光头男伸出的胳膊就是一个过肩摔。 “哎哟!”光头男被狠狠砸在实木办公桌上,吴朝阳趁着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推开窗户,双手一撑一翻,跳了下去。 老旧楼房的空高不高,但三楼跳下去也不矮,还好下面是一个花台,里面有不少低矮的绿色植物。 落地瞬间,吴朝阳膝盖顺势弯曲化解冲击力,一个侧身翻滚,站起来拔腿就跑! 慌乱之中,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跑出去几分钟,吴朝阳暗暗叫苦,这一片都是低矮的老旧楼房,房子都长得差不多,巷子也差不多,左拐右弯,转来转去,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身后追喊声传来,吴朝阳慌不择路,左转冲入一条阴暗小巷子,向前跑出去几百米,暗叫糟糕。 前面是一条死胡同。 刚转身,就看见光头男带着一帮人冲过来,个个手拿棍子砍刀。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到近前,光头男手里明晃晃的砍刀指着吴朝阳。 “妈卖批的狗崽子,竟敢打老子,你晓不晓得老子在这一带的威名。” 黄毛挥舞着手里的钢管,“水哥,跟他废话干啥子,直接弄,打断他的双手双脚就老实了。” 光头男一巴掌拍在黄毛后脑勺,“哈麻批,打坏了,你撅起屁股给何老板捅?” 说着手里的砍刀一挥,“下手注意分寸,这崽儿值上万块,哪个打坏了,老子找哪个赔钱。” 这个时候,韩悦也追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劝道:“弟娃儿,姐理解你的心情,当年姐第一次到江州跟你一模一样,相信姐,只是第一次有点难以接受,后面就慢慢习惯了。” 吴朝阳看着韩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走到近前,他手里没拿武器,“最后在警告你一遍,乖乖就范,免得受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吴朝阳评估了一下现场的局势,决定先下手为强。 不等男人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反手抄住他的腰,膝盖一顶,将他掀翻在地。 动作太快,众人目瞪口呆。 “md!给老子上!”黄毛大喊一声,几人蜂拥而上,手上的钢棍乒乒乓乓往吴朝阳身上招呼。 乱棍之下,吴朝阳只得抬手格挡护住头部往后退。 光头男急得跳脚,大吼道:“轻点轻点!莫把老子的摇钱树打坏了!” 趁着棍势停顿,吴朝阳发力向前猛冲,直接撞翻了黄毛,手上一拉一带,又掀翻了另外一个人。 杀出一条空挡,吴朝阳一路前冲。 光头男挥舞着手里的砍刀,“停下!赶紧给老子停下!” 吴朝阳怎么可能停下,冲过去一把抓住光头男持刀的手臂。 “砰!”的一声,又是一个过肩摔。 “哎哟......老子的腰杆.....老子的屁股!” 吴朝阳冲向巷子口,与韩悦擦肩而过,两人目光接触,那双原本干净的眼神,此刻满是厌恶,刺得韩悦一阵心疼。 冲出死胡同,吴朝阳沿着光头男追来的路,折返往回跑。 远处,那辆黑色桑塔纳静静停在巷子里。 吴朝阳一阵欣喜,这意味着路找对了。 但是下一刻,桑塔纳车门打开,戴黑色墨镜的男人站在了路中央。 男人身材不算高大,但透着股与之前那些人不一样的气质,只是往那里一站,就给人一种无法逾越的压迫感。 男人膝盖微微弯曲,在与吴朝阳相距十米左右的时候突然发力,发起冲锋。 第一卷朝阳 第5章爬不出去 十米的距离很短,吴朝阳拉开手臂一拳打向男人的鼻梁。 下一秒,拳头一空,男人歪头躲过,一拳正中吴朝阳腹部。 吴朝阳蹭蹭倒退出去几步,腹部一阵绞痛。 墨镜男人不禁咦了一声,他这一拳,在童家巷子一带放倒过不少狠人,眼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男人却仅仅只是后退了几步。 吴朝阳疼得倒吸了口凉气,他看出来墨镜男人是个练家子,而他会的只有一招过肩摔。那还是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镇上莫名其妙冒出个外地口音的小女孩儿,每天守在学校门口,一见他就跑过来给他一个过肩摔,一连摔了他一个月。后面还教了他一套广播体操,说是可以强身健体,再后来就莫名其妙消失不见。 身后,再次传来追喊声。 吴朝阳很是着急,巷子很窄,只容得下一辆轿车通过的宽度,想从男人身侧偷跑过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拼了! 吴朝阳一咬牙,再次冲向墨镜男人,拼着脸上挨了一拳,张开双臂弯腰抱住他的腰部,用力往前推。 墨镜男人被推得连退数步,吴朝阳趁着男人重心不稳,双手抓住墨镜男人的胳膊,侧身弯腰使劲儿往前摔。 墨镜男一手抵在吴朝阳腰部,一脚弓步抵在他的臀部,吴朝阳连续两次发力都没能将人摔出去。 眼看光头男带着人已经追了过来,吴朝阳心急如焚,再次转身一头撞向墨镜男胸口,墨镜男这次扎稳马步,双拳如锤鼓般敲打他后背。 吴朝阳忍着背部疼痛,大喝一声往前推,硬生生推着墨镜男往后退。 墨镜男很是惊讶,这个看起来不算健壮的年轻人,力气大得出奇。 后面,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听见光头男的咒骂声。 吴朝阳心中默念当年小女孩儿教给他的诀窍,猛地抓住男人一条胳膊,下蹲、弯腰、冲撞、弹压,以臀部为支点,把全身力量转化到对方身上。 墨镜男不屑道,“还来!” 话音刚落,只听吴朝阳一声低喝,一股巨力瞬间蔓延全身。 “砰!”吴朝阳以倒拔杨柳之势,硬生生将墨镜男摔在了地上。 拔腿就跑! 刚追到近前的光头男目瞪口呆,“md,又是过肩摔!” 吴朝阳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出童家巷子,直到跑到大马路上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仍然不敢停留,也不管方向对不对,沿着大马路继续狂奔,一直跑到跑不动才停下来。 墨菲定律,任何可能出错的事情最终都会出错。 吴朝阳心有余悸,等平静下来才发现——又迷路了。 站在十字路口的天桥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高楼大厦林立,俨然一座钢筋混凝土森林。 吴朝阳啃着干硬土豆饼,观察着路上忙碌的行人,思索着要是拦下个人问路的话,自己这身狼狈样会不会把人给吓着。 “指点迷津,化解灾厄”。正犹豫间,一阵吆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吴朝阳循声走下天桥,行道树下有个算命的中年男人。 男人脸上有着浅浅的褶皱,留着一撮山羊胡,眉毛很长,往下弯到了眼角位置,穿着一身破旧道袍,见有人走近,半眯的眼睛陡然睁大,余光迅速瞄了一眼吴朝阳全身。 “呀!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大凶之兆啊。” 吴朝阳并不太信算命这种事,但这十字路口附近只有这一个摆地摊的人。 “请问,十八梯往哪个方向走?” “问路,那你算是找对人了” 中年男人掐指一算,眼珠子定住,张大嘴巴,喊道:“坏了!” “怎么了?” “城管来了。” 中年男人迅速卷起地摊,扛在肩上,撩起道袍就跑。 速度极快,走位灵活,几个瞬息就消失在人群中。 一个五十来岁,穿着制服的男人气喘吁吁跑过来,问道:“小兄弟,有没看见一个穿破烂道袍的人?” 吴朝阳回答道:“刚才还在。” “现在呢?” “眨眼就不见了。” 男人气得直跺脚,“跑得比兔子还快,老子下次一定逮住你。” 吴朝阳借机问道:“城管叔叔,请问十八梯怎么走?” 男人斜眼看了吴朝阳几秒钟,“第一次从农村出来打工?” 吴朝阳尴尬地点了点头。“迷路了。” 男人气呼呼地说道:“就是你们这些没素质的农村人,把城里搞得乌烟瘴气。” 吴朝阳没有反驳,但心头不快,转身就准备离开。 “站住!”男人指着一条路说道:“一直走到底有块路牌,沿着路牌指的方向走二十几分钟。” 吴朝阳点头表示感谢,男人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打工就好好打工,不要偷鸡摸狗。” 吴朝阳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说这样的话,走出去几米后,隐隐听见身后男人满腹牢骚,“小屁孩一个人到大城市闯,不饿死就坏死,造孽。” 沿着一条斜坡路往下走到底,吴朝阳最先看到的不是路牌,而是一江泛黄的江水,江水浑浊沉寂,远不如重岩村峡江那般清澈豪迈。 悠长的鸣笛声格外刺耳,巨大的货轮像一栋栋水中移动的房子。 沿着路牌向前走,一辆辆重型货车冒着浓烟哼哧哼哧费力爬行,轧过道路坑洼处,泥浆四溅。 吴朝阳一个躲闪不急,溅了一身。 一路上看见不少穿胶鞋,挑担子,喊着‘嘿呦嘿哟’号子的人。 吴朝阳前两年看过一部叫《山城棒棒军》的电视剧,知道江州有种职业叫棒棒,靠爬坡上坎担货过活。 走到人群密集处,吴朝阳停下了脚步,不用问也知道十八梯到了。 长长的青石台阶望不到头,两边鳞次栉比地分布着砖木混杂的瓦房老屋,一间挨着一间,一层垒着一层,从下往上看,一直延伸到天上,看不到尽头。 拾级而上,房屋墙壁上层层叠叠贴满了办证、不孕不育、重金求子....五花八门的小广告。 蜘蛛网一样的电线密密麻麻在头顶上杂乱交织。 地上的青石板路像是经过了千百年的人马踩踏,摩挲得铮光发亮。 上下阶梯的人摩肩接踵,大冷的天,不少棒棒光着膀子担货在台阶上行走。 两边房屋大多两三层楼,上宅下店,密密麻麻,老茶馆、李小二酒家、凌汤圆、张小面、、、酒旗飘飘,招牌古老,恍若穿越到了古代集市。 吴朝阳一张张门牌看过去,才发现之前想简单了,原本以为十八梯只是一段阶梯,没想到是一个由很多街巷组成的大地名。 在里面走了大半个小时,从门牌上看见的街道就有五条,巷子更是不计其数。 一直到天黑,才终于在一条狭窄的小巷道找到了花子巷222号。 大门紧闭,门锁锈迹斑斑,一看就是很久没人住过。 吴朝阳坐在门槛上,来之前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所以现在也没有过多的失望。 重岩村没有他的立足之处,这偌大的加州城,依然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如何活下去,成为他目前唯一需要思考的问题。 连日心灵和身体的双重打击,吴朝阳想着想着,靠在木门上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他梦见自己坠入冰窖,怎么爬都爬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