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情人》 第1章 情人幽会陡生风波 1 那天早晨,阳光舒展,风和日丽。 难得出差碰到这样的好天气——要知道,每年初夏,这个沿海城市的天气,就像步入更年期的丈母娘一样,阴晴不定,难以揣测。 当然,秦关的丈母娘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即便还在,她老人家也永远都是温和慈祥的,她不太爱说话,与世无争,最大的兴趣就是侍弄花草,无论见到谁,都是一脸淡淡的笑。 妻子徐如意的性子就跟她母亲一模一样。 如意纤弱,温柔,恬淡,就是身体不太好,对了,秦关突然想起——早上将醒未醒的时候,还似乎听到她咳嗽了几声。 “阿姨,今天下午给小姐炖点百合莲子羹,加一点点川贝粉,她应该是昨天陪孩子出门暴晒的,上火了,” 保姆是如意娘家带来的,从如意七八岁时就在,习惯叫如意“小姐”。 又思索几秒,秦关的眉头皱起来,“会不会她是受凉了?前天晚上她蹬了被子……” “放心吧先生,”保姆对秦关的宠妻早已习惯,她一边把秦关亲笔写好的那些注意事项,一张张贴到了冰箱门上,一边憨厚地笑,“你就放心出差,小姐和小梨子,我会用心照顾的。” 小梨子,是秦关和徐如意的女儿,今年三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秦关点点头,环顾厨房——孩子的奶粉、辅食,妻子的燕窝、鱼胶,甚至,他出门这几天里,妻子喜欢的下午茶,也都准备充足。 没什么遗漏。 2 “小梨子还没醒呢,算了,时间不多,就不要叫醒她了,她要是醒了,你搞不好又要误了飞机。” 秦关站在落地的穿衣镜前,任徐如意踮着脚,伸着纤细的胳膊,熟练地给他打领带,她一边说,一边难得地微笑了一下——自从三个月前,岳父去世后,如意瘦了一大圈,已经很久也没笑过了。 “没办法呀,我一看到小梨子,就迈不开腿,谁叫我秦关不仅是个妻奴,还是个女儿奴呢。” “对了,如意,这七天,你在家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手机24小时开机的,我的培训会那边的号码,还有我同事戚敏的号码,我都写在便利贴上了……” 戚敏,徐如意见过两次,是秦关所在的那家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助理,这次,是她和秦关一起去培训学习。 “行了,你不用担心我的,倒是你,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徐如意仰着头,深情款款地望着秦关,“北方菜你可能吃不习惯,可惜上飞机不能带罐头,等你回来,我做海鲜给你吃吧。” 秦关心底叹口气——一个从小尝尽了饥饿的可怕滋味的人,哪里还有什么菜是吃不习惯的? 当然,这一点,生来就衣食无忧的妻子,是不会懂的。 她不过是朴素地心疼自己。 秦关怜爱地拥住了妻子单薄的身体,稍一用力,徐如意的双脚就离了地面——徐如意刚刚一米六,在一米八五的他面前,如一只瘦弱的小鸟。 两个人拥抱,亲吻,就听到门外有人嘻嘻笑。 是保姆和刚进门的戚敏——头天,秦关和戚敏约好了一起走的。 保姆小声说了句什么,只听戚敏笑声爽朗:“没事儿,我慢慢等,让他们俩多恩爱一会儿,哎哟,我都早司空见惯了,我们所里谁不知道,秦律师跟太太,就是一对儿神仙眷属。” 3 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妻子,秦关开着他那辆丰田,载着戚敏直奔机场。 匆忙赶上飞机,到了目的地后,两个人马不停蹄地找酒店,签到,领取学习资料,跟来自五湖四海的同仁聚餐,交流…… 这七天里,除了早中晚跟妻子女儿视频十几分钟,秦关忙得不可开交——白天学习,晚上,别人三五成群地出去酒吧喝酒,他不,他回到酒店,认真温习。 这是他多年的贫穷读书生涯里养成的习惯了——他永远都记得那些夜晚,他饿得发慌,饿到去嚼新鲜的棉花,假装那是食物…… 正因为穷过,正因为穷怕了,他才更懂得,如今这所有的一切,是多么珍贵——沿海城市四室两厅的精致大房子,当地最大的律师事务所的明星律师的名头,出门就住五星级酒店干净的房间,挂在衣橱里的名牌西服,躺在电脑旁的名表…… 这些,都是当年的他,想也不敢想象的。 当然,秦关也承认——他也得感谢岳父多年来的资助…… 笃笃,正浮想联翩间,有人敲门。 门打开,戚敏歪着头,妩媚一笑,棕色的瀑布长发便垂泄下来。 4 她手上捏着一张明信片,是个远离市区的湖景别墅酒店。 “现在不是旅游季,这地方人少,而且别墅就在湖边,每个房间的门,开的方向都是不同的,隐私保护做得非常好哦……” 戚敏背靠着门,黑色的改良旗袍紧紧裹着丰腴玲珑的身体,她眼波流动,轻咬着下唇,赤着的脚轻轻勾着自己的小腿肚——她一直是个很懂得如何正确发射信号的女人。 秦关咽了口唾沫——都说情人最多好不过一年,可是,眼前这个女人,他已经睡了两年,竟还没有腻。 不仅没腻,现在,此刻,她稍一挑逗,他就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欲望又飙升了。 “刚好,明天学习结束后有个交流活动,会再耽搁一两天,”戚敏轻轻舔着嘴唇,语声越发妩媚,“这个活动不用签到的,我们……” 不用签到也就是说不用去参加。 交流活动,人那么多,即便去了,谁会记得自己的面孔? 更何况,秦关已经在电话里跟徐如意讲过,他会晚两天回家。 机会确实难得,一切都刚刚好。 5 如果,如果秦关能按照半小时前,自己心里所设想的,提前回家,给老婆孩子一个惊喜,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但,他没有回家。 第二天下午培训结束,他便和戚敏分开坐出租车,去了别墅。 这湖景别墅果真如戚敏所说,隐秘性极佳。 戚敏先到的,她前去开房,秦关像每一次幽会那样,等戚敏发来了房间信息,再等戚敏出来,重新坐上出租车离去,他这才下车,上楼,直奔房间。 他们一直这样,错开时间,配合默契。 天将黑,戚敏回来了,她戴着帽子,还拎了一袋子新鲜葡萄。 “路上买的,可甜了,这地方怎么样?你看到三楼有个大滑梯了没,可以直接滑到湖里游泳哎,哇,这个卫生间好大,还可以冲浪哎,还有这张床,可以按摩的……” 房间宽敞,临湖有大阳台,窗户多,光线好,还有扇窗正对着前院,就连卫生间,也有扇大窗朝着湖。 戚敏兴奋地说着,但,她话音未落,身体就被两只大手牢牢箍住——秦关熟练地抓起她,粗暴地扯开她的旗袍。 对待情人,秦关从不温柔。 尤其是戚敏——从这个女人勾引他的第一天开始,秦关就知道,她要的,只是利益,自己带给她的利益。 他给她便利,她提供服务,谁也不欠谁。 “你怎么每次都这么猴急,”戚敏咯咯笑着,任对方扯烂了她的旗袍,她无比配合地拥抱,呻吟,呢喃,“秦关,你说,是我好,还是她好?” 她还毫不让秦关意外地重复着那句话:“既然你都知道我更好,知道我爱你,那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她,娶我?” 6 离婚,娶情人? 秦关可没那么蠢,且不提这个婚姻他是否满意,单单说戚敏这个人,就不入秦关的眼——戚敏27,年龄不大,野心不小,喜欢抛头露面出风头,要是酒桌上遇到一个大人物,她一准会把自己像只蚂蟥一样贴上去。 当然,这女人也有优点,就是人前懂事,有自知,两人的关系两年多了从没露马脚,人后,床上功夫好,身材好,身体也好。 这样的情人,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 这不,一夜酣畅淋漓,天刚微微亮,戚敏去了一趟卫生间,回到被窝,就又蠢蠢欲动了。 “要不要试试那个?”她掀开被子,语调欢快,秦关知道,她说的,是他们俩玩过好多次的“窒息游戏”——用丝袜轻勒住对方脖子,享受“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快感。 戚敏说着,从包里抽出两条崭新的黑丝袜——她还有个优点,就是每次都准备充足。 熟悉的情人,熟悉的游戏。 两个人驾轻就熟。 但秦关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当他像往常一样,松松紧紧地扯着戚敏脖子上的黑色丝袜,享受地听着她夸赞自己的时候,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只见戚敏的脸突然涨红,眼睛睁大,呼吸急促。 “戚敏!戚敏!”秦关慌了,大声喊,手忙脚乱地解丝袜,越急,越乱,越乱,越急,那丝袜似乎打了结,他怎么也解不开,眼角的余光里,戚敏的嘴角已经冒出了丝丝白沫。 7 等到丝袜终于解开时,戚敏已经一动不动了。 她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身体就这么笔挺挺地躺在大床上,双眼毫无生机地瞪着天花板,任秦关怎么摇晃、叫喊,她都再也听不到了。 她死了。 “不是我,不是我,我根本没有用力啊!这跟我没关系的!”秦关短暂的发懵后,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他慌了,撒开双手,身体本能地往后退,嘴里的话似乎在说给戚敏听,虽然,他明知,戚敏根本听不见了。 他一直退到床边,扑通一声从床上掉下来。 走! 偷偷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这是秦关心头冒出的第一想法——房间是戚敏订的,只要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掉,警察找不到他头上去。 但是—— 提着裤子皮带的手停住了——走不掉的,他是个律师,他经手那么多案例,现如今,哪里都有监控,这个别墅虽然地处偏远,但也是个高级酒店,一定也有监控,恐怕他早就被拍下来了。 更何况,谁都知道,他和戚敏刚刚发生了关系,体液的证据、接触的证据,一切都存在,他逃脱不了干系的。 那么,主动报警吗?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秦关连根拔掉了。 秦关的眼前浮现出徐如意的脸,还有孩子,有保姆伺候的中产生活,还有——家里的两套房和商铺都是妻子一个人名下,他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大股东是岳父的朋友…… 一旦报警,他身败名裂不算,他会失去这所有的一切的! 可是,不报警,该怎么办? 秦关如一只困兽,抓头发,手颤抖,全身都在抖。 正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到前院有汽车喇叭声。 他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就看到院子门口,有个人刚从车上下来,待看清对方扬起的脸,秦关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第2章 情人消失了 1 那是个年轻男人,高而瘦,剃着平头,格子衬衣宽松地挂在身上,正仰着头,看着别墅的一排窗户。 秦关认识他——这是厉阳,戚敏公开的男朋友,这人最近一个月来过几次事务所,每次来,都宣告主权似的,到哪都搂着戚敏的肩膀。 但秦关看得出,那不是宣告主权,那是厉阳自卑。 厉阳读的是三流大专,没毕业就被学校开除,现在高不成低不就地混日子,收入无定,连房租都是戚敏付的,秦关上回遇到他,还是在一个修车铺——这小子一身机油地在那修车。 他跟戚敏唯一还算般配的,就是这个长得还行的皮囊了。 这家伙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戚敏做事一向细致周到的,她不可能在跟自己幽会的时候告诉厉阳地点的,从来不会,她是个知道轻重的情人。 可是,此刻,这阳光初升的早上,这刚刚出了事的早上,厉阳竟出现在别墅酒店门口! 这么凑巧? 不是凑巧。 只见厉阳仰头扫视一圈,便掏出手机,拨打电话,与此同时,床头柜上,戚敏的手机便响起了秦关熟悉的歌声:“好可惜,终于失去你~~” 他果然是来找戚敏的! 2 手机的声音其实不大,但在此刻的秦关听来,不亚于高音喇叭。 秦关抖索着手拿起手机,不敢点拒接,慌乱地关了侧边的声音,房间立刻恢复了安静,只有手机屏幕上,那个“老公”二字,连同戚敏和厉阳相拥亲吻的合照,顽固地立在秦关的眼前,不肯离开。 手机不接,也只能拖得了一时。 秦关冲到卫生间,用冷水洗把脸,这才稍稍冷静了一点——这个房间是用戚敏身份证开的,厉阳只需要去前台问一下就立刻知道,而且,他还可以正大光明地前来敲门,如果他秦关执意不开门,后果就更糟糕。 他说不定会报警,到时候,他们会发现戚敏的尸体,最重要的,是他们会发现他和戚敏偷情的事实,那么,徐如意就会知道…… “我他妈的怎么就这么倒霉!”秦关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不行,得想个法子。 秦关一边迅速穿衣,一边在大脑里飞速想主意——他跟戚敏是分开坐车来的,戚敏开了房就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天黑,她是从后门偷偷上楼的,说不定监控没有拍到她。 不管有没有拍到吧,也不管接下来该如何处理,至少,目前,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让厉阳发现的。 秦关的手停住了——得先把戚敏藏起来。 3 秦关说做就做,他胡乱地给戚敏套上衣服,把她抱到房间宽大的衣橱里,她的鞋子,她的手机,她的包,她的行李箱,她摆在卫生间洗漱台上的化妆品,淋浴间的沐浴香波,和她有关的所有东西,一股脑都塞了进去。 在把水壶旁的杯子倒过来一只的时候,有人敲门了。 秦关照照镜子,想了想,脱掉长裤,又把头发揉乱,穿着短裤背心,“睡眼惺忪”地打开了门:“谁呀?这么一大早的。” 门被厉阳用力一把推开。 小伙子踏进门,一双眼睛四处横扫,一声不吭地就要往里闯,那架势,分明就是来捉奸在床的。 不能让他进来。 要撒谎,首先,气势上就不能输——这是秦关常常教导客户做的,如今,用在他自己身上了。 “干什么?你谁呀你?”秦关一把拽住厉阳的胳膊,用力把他扔到门旁——秦关比对方略高,也比对方魁梧,论武力,厉阳不是他的对手。 “我来找戚敏的!”厉阳脸色发白,挣开秦关的手,朝屋里大吼,“戚敏!戚敏!我知道你躲在这里,你马上给我出来!” 4 “有病吧你,这是戚敏给我定的房间!定完她就走了!你他妈的嘴巴放干净点!我有妻儿有家庭,我有事业有名声,你这是污蔑,这是诽谤,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小心我他妈告你!”秦关怒目圆睁,指着对方的那只手青筋暴突,吼声比对方更响。 果然,气势上,厉阳立时输了半截——他的脸上,已有犹疑之色。 秦关乘胜追击。 他一把拽住了厉阳肩膀,把对方拖进房内:“你给我看!看清楚!每一寸地方都给我看仔细了,有没有戚敏!” 他拖着对方,从卧室走到卫生间,又从阳台折回来,然后“愤怒”地一把把对方推倒在门旁。 “看清楚了?”他厉声吼。 屋子里当然没有。 厉阳已经完全泄了气,但嘴里仍然不服输地嘟囔:“我不信,你,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住,做什么?” “我乐意!我有钱!我享受!关你屁事!”秦关心头乱如麻,慌乱,急切,以及衣橱里的戚敏,这一切都如同一块烙铁,搁在他的心上,让他把这股子惶恐都化成了愤怒,一股脑倒给了厉阳。 秦关拉开门,奋力把厉阳推出去,砰的一声砸上了门:“滚!” 5 厉阳下了楼。 秦关靠在门后,大口喘着气,伸手摸额头,已经汗湿,背心也湿了。 他奔到窗旁,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的一角,就见到厉阳站在门口,他仍然固执地给戚敏打电话。 他要是死活不走怎么办? 大约两分钟后,有个别墅酒店的员工恰好骑着电瓶车过来上班,被厉阳拉住,问了对方几句话,厉阳听后,脸色都耷拉了下来。 应该是在确认戚敏开了房间后有没有回来。 厉阳站了片刻,垂头丧气地回到汽车旁——那是辆很旧的别克,本地车牌,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弄来的。 眼看着厉阳终于开车远去,秦关这才吁了一口气。 但是,事情并没有完。 他得把戚敏弄走。 是的,弄走。 其实从一开始,秦关心里就已经想好了——他要把她的尸体弄走,他要让她永远消失,他绝不能,让这么个女人,毁了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美好生活。 6 幸好戚敏的行李箱够大,把戚敏塞进去,竟绰绰有余。 秦关胡乱地塞了几件衣服进去,这才拉上拉链,锁好密码锁,再去卫生间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就拉着行李箱出门——这房间,戚敏订的是两个晚上,他得先把戚敏丢出去,再买个行李箱回来,处理戚敏的那些衣物。 出了门,叮嘱楼道保洁:“我的房间不要打扫。”秦关这才下楼。 刚出大门口,远远的,就看到厉阳那辆别克又缓缓开来了! 不好,第一次可以糊弄,第二次再来那一招,一定不行了,何况,他的房间衣橱里,都是戚敏的东西,还有手中这个行李箱!厉阳一定认识! 秦关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转身,拉着行李箱就进了电梯,去按“2”——那是他住的楼层。 但是,也不行,就这样搬回房间里?厉阳硬闯怎么办?或者,他报警,怎么办? 秦关摁下了“3”——3楼没有客房,戚敏说了那是个娱乐层,打台球,露天喝茶,还有一个巨大的滑道,可以让客人从三楼直接滑到湖里。 戚敏也说过,这些娱乐活动都是午后才开始。 这个时候3楼一定没人,先把东西放那里好了。 7 3楼确实没人,最吸引眼球的,就是那个直通湖中的滑道,滑道附近不远处,是个巨大的蓄水箱,秦关把行李箱放到水箱后,便飞身下到2楼。 开门,一阵风一般慌乱地把戚敏的衣物用两个大袋子装好,奔到3楼,也丢在了水箱后。 刚回到2楼房间,果然,厉阳又来敲门了。 “她来过这里,她买了葡萄!我问了路边卖葡萄的,人家认出她了!”秦关刚打开门,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准备的词说出口,厉阳就又推开了他,直直闯进房内。 葡萄,是的,秦关心里一阵恼火——她他妈的买什么不好,要在来的路上买葡萄! 垃圾桶里有葡萄皮,床头柜上还有半串——戚敏喜欢在那个时候用葡萄挑逗他。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厉阳提起那半串葡萄,死死盯着秦关,他的脸上,写满了遭受女友背叛的耻辱,和愤怒,“我跟她都订婚了,你却缠着她不放!你他妈的!禽兽!” 他丢下葡萄,发疯般朝秦关冲过来,一拳头就朝秦关的脸砸了过去。 秦关轻松躲开,一把把对方狠狠推倒在地:“你个神经病,葡萄都是你家的?只卖给戚敏?这他妈是我自己买的!” 厉阳撞在了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再加上厉阳嘴里骂骂咧咧的,门外的保洁探头探脑地看。 把人都引来了,就更不好收场了。 秦关心慌意乱,蹲下来,看着厉阳,口气软了,像个大哥哥:“你要找戚敏,就给她打电话,发信息,她工作忙,朋友多,说不定在朋友那,也说不定这会儿还在睡觉没看手机,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瞎闹。” 8 两个人正说着,厉阳的手机响了。 厉阳掏出来一看,一脸惊喜,几乎是语无伦次:“她,她给我回信息了!是真的!她昨晚喝了酒睡着了,啊——” 他这才站起来,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看着秦关:“抱歉啊,秦律师,我,嘿嘿,我太冲动了,打扰了,对不住您。” 厉阳说着,点头抱拳,一脸歉意地离开,他一边走一边发信息,下楼的脚步都欢脱了起来。 秦关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了一般跌坐在床上——那个信息,是他用戚敏的手机发的,选择了延迟发送。 他的手摸向口袋,口袋里,就是戚敏的那个iphone11,一颗心仍在纠结——一会儿是把手机和她的衣物一起丢掉,还是,把手机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隔着窗户,终于能听到厉阳的车启动的声音。 秦关目送厉阳远去,车子消失不见。 他这才松了口气,偷偷溜到三楼。 得早点解决掉问题。 他心里想着,直奔水箱。 但,到了地方,秦关整个人都呆住了,初夏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但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冰凉。 那原本藏在水箱后的行李箱和袋子,全都不见了。 第3章 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1 秦关的身体一动也动不了了。 那个装有戚敏的行李箱,那两个装着戚敏衣物的袋子,全都不见了。 环顾四周,整个三楼全都不见踪影! 阵阵恐惧如一条条冰冷的蛇,从秦关的裤管爬到他的背脊,他的双肩,双臂……他只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冰冷的窖。 东西没有长脚,不会自己跑走的,这只能是有人拿走了! 是谁? 有人发现尸体了吗?报警了吗?警察来了吗? 想到警察,秦关只觉得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眼前发花,直冒虚汗,颤抖着手在整个三楼奔走寻找。 刚拐个弯,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是一个年约五十的清洁工阿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一看工作服,就知道是酒店的后勤员工。 “哎哟,”那阿姨被秦关撞到,第一件事是礼貌地扶住了秦关,“对不起啊,先生,我有没有弄脏你的衣服,我们可以帮你干洗的。” 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老员工。 但秦关哪里有心思看衣服,他的双眼越过对方的头顶,四处搜寻那个熟悉的方正的影子。 “先生,您在找东西呢?”那阿姨认真地观察秦关,“是不是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老大的,老沉了。” 2 “我刚才上楼打扫的时候看到了,就在蓄水箱后面,我不知道是谁放那的,我就把它移出来了,因为这个蓄水箱出了问题,经理让我带人来修。”阿姨指着身后的男人,带着秦关来到蓄水箱后面。 她的口气很随和。 秦关仔细地盯着对方的脸——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劳动女人的脸,皮肤略黑,长相普通,一双眼睛在皱纹中眯缝着,平静得很,看不出里面有没有隐藏,大约因为干久了保洁,她对客人说话,总是毕恭毕敬,甚至还带着点卑微的胆怯。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或者恐惧的影子。 “我就把箱子推出来,放这儿了,”阿姨指着离蓄水箱不远的空地,那里离滑道口不到两米,“还有两个黑色的大袋子,我就放在箱子上了。” “先生,我可没有偷偷拿走,我这么大年纪,从来不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的,”阿姨看着秦关苍白急切的脸,以及他额前因着急而沁出的点点汗珠,语气更加胆怯了,“我真的没有拿,我连打开看都没有,我们酒店是有规定的,不允许随便动客人的东西的,我是实在万不得已才移开的。” 秦关艰难地咽口唾沫,环顾四周——如果保洁阿姨把东西推出来放这儿了,那,东西呢? “您别着急啊先生,我这就报告给经理,我们三楼没有监控,但是二楼一楼都有,谁偷了您的东西,经理看一眼就知道了,”阿姨麻利地摘下手套,就要去拿对讲机,“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报警的。” 3 “别,”听到报警两个字,秦关本能地摁住了阿姨的手,他立刻就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咧嘴尴尬地一笑,“呵呵,我的意思是,这么多东西,不会凭空消失的,应该是谁不小心……不,应该是谁嫌它碍事,把它推到角落里去了,我,我再慢慢找找。” “我帮您!” 保洁阿姨不顾秦关的阻拦,跟在他身后,四处查看,一边找,一边问:“先生,您把行李箱放三楼做什么?那箱子可沉了,我提都提不动呢,您这装的是什么呀?” 每一个问题,秦关都无法回答。 每一个问题,都让秦关心惊肉跳。 他擦掉额头的汗,越找不到,心越急。 此刻,他只求那东西还没离开三楼,只求“丢行李箱”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耳朵分明听到了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上楼来了。 是两个小伙子,只身穿着泳裤,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一见秦关满头大汗地和保洁阿姨寻找,那两人越发大笑:“你们在找一个行李箱是不是?汉柯牌子的是不是?” 其中一个长得帅帅的,耳朵上还戴着一排耳钉的年轻人,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还有两个垃圾袋!” 4 秦关这才弄清楚怎么回事。 这两个开保时捷的公子哥儿,一早才入住的,脸上还带着宿醉的疲倦和黑眼圈,他们刚一住进来,就迫不及待要从三楼滑到湖里。 他们当然是看到了那个无主的行李箱,和箱子上的两个黑色大袋子,才玩了这样一出恶作剧。 “是他踹的!” “阿杰你好意思说我?是你把箱子推到我脚边,我才踹的!” “袋子总是你扔的吧?你还想赖!” “阿杰,拜托,是你让我扔的,我们比赛的好不好?我告诉你啊,我赢了,你别忘了你欠我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说一边笑,完全不当回事。 但秦关总算梳理清楚了行李箱和两个袋子的去处——两个黑色袋子,被两人以戏耍投球的方式,从三楼抛到了一楼后院外的垃圾桶旁,而行李箱,那个沉重的行李箱,被他们拖到了滑道,他们用脚踹,用身体挤压,把它从滑道里,直接带进了湖中。 5 阻止了保洁阿姨找人过来帮忙,秦关利落地走进了湖里。 初夏,清晨的湖水冰冷。 当湖水漫过他肩膀的时候,他的脚尖终于触到了那个行李箱——沉重的行李箱,已经陷在了湖底的淤泥中。 它一动不动,但却如一只手抚过秦关的心头,想到卧在里面的戚敏的身体,秦关禁不住心头一阵颤动。 “哥们,放心,我们会找人帮你拖起来。”两个公子哥儿一边游泳一边嘻嘻笑。 那个叫阿杰的,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耳钉闪闪发亮,他一脸纨绔子弟的无所谓:“这箱子多少钱,我赔给你,还有,你箱子里装的那些书,多少钱,我也赔,都赔!” 秦关告诉他们,箱子里放的是书——也只有书,才会那么重。 但箱子在水里却并没有那么重了——这是因为水中浮力的缘故。 秦关沉着地潜到水底,一只手便能把行李箱拉动,搅动了周圈的淤泥。 一片浑浊。 两个年轻人也凑过来,叫嚷着帮忙——但他们细胳膊细腿,秦关一看就知道,这两人都是打小出生在优渥家庭,没干过体力活。 “我叫人过来帮忙吧!”阿杰说,“一会我出2000块,保证那保安衣服都不脱就扑进来,哈哈哈哈。” 但秦关的手始终握着箱子的把手,却不动,他在思索——真要把箱子弄起来吗? 站在清晨的湖水中,环顾四周,再仰头看着巨大的滑道,秦关的心头,却有了另一个主意。 6 “算了,都别折腾了,这箱子里的书,进了水,捞起来也没用了,费那劲,没必要。”他铺出一脸无所谓的笑。 “而且,都是我考研的书,考了两年没考上,老子看到这些书早就烦了!”秦关学着两个小年轻的玩世不恭,甩甩头。 “那可是汉柯的箱子哦。”阿杰笑。 汉柯,秦关知道这个牌子,专做行李箱,价格不低,戚敏这个人,向来舍得在自己的衣服首饰包包上花钱。 “算了,一个破箱子而已,”秦关摇摇头,心头的主意越发笃定——真是机缘凑巧,这么重的箱子,这个烫手山芋,他正愁着该放到何处,没想到竟被人推到了湖底,冥冥中,这似乎是上天给他在创造机会。 来这个湖景别墅的时候,他还曾在网上搜查过地理位置——这片湖地处高地,酒店所在的这片,不过是湖的一个小小的凹槽,凹槽的那边,水更深,只要把行李箱踢过去,水流往下,会很快带走淤泥中的大件物品。 到时候,谁都不知道,水流会把这箱子带到什么地方去。 没有箱子,就找不到尸体。 没有尸体,警方就无法立案,更无法以谋杀案展开调查——作为一名专业刑事案件律师,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那么——秦关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在水中提着行李箱的把手,心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就让戚敏永远消失吧。 7 把行李箱推到了深水区,确保没人怀疑,秦关这才上岸。 煞有介事地接受了那两个年轻人的赔偿款,秦关这才有条不紊地把两个装满戚敏衣物的袋子带回房间,整理,退房,约出租车下山,他都做得从容不迫。 到达山下,他便找个无人的地方,把衣物统统烧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尸体,没有证据,谁也找不到他秦关头上来。 当然,秦关这么多年的律师不是白当的,他还有更高明的棋——他用戚敏的手机,拍了当地一座建筑大楼,并且故意把大楼外的某某律师事务所几个字拍了一半进去,再在戚敏的自拍里选了张妖娆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发现自己爱上了这座城市,怎么办? 然后,他用戚敏的手机邮箱,给戚敏的上司发了个辞职邮件——仍然设置了定时发送。 等到明天,他上班的时候,戚敏的上司就会收到这个邮件——上司会信的,在事务所里,谁不知道戚敏是个野心十足的女孩子,这种女孩,一旦有更好的跳槽机会,她可是一点也不带犹豫的。 至于戚敏家人,更好糊弄了,秦关知道,戚敏来自一个贫穷的小镇,单亲母亲养大,她的妈妈跟她关系并不好,一两个月没联系也是正常的,等到她母亲报警? 那个时候,什么证据都不好找了。 8 又想到厉阳。 秦关冷笑,那个愣头青,就是个银样蜡枪头,不是他的对手。 那男人蠢得要命,还又吃软饭,秦关不怕他。 脑子不断盘旋,把每一个细节想了又想,秦关终于觉得自己已经万无一失,这才在飞机上眯起了眼睛。 他想回家了,踏进他宽敞明亮的大房子,见到他乖巧文弱的妻子,可爱的女儿。 那,才是他的生活。 飞机降落了。 秦关随着人流涌出机场,直奔停车场——他的丰田还停在地下车库里,他总是这样,去哪出差,都是自己开车来回,绝不让妻子辛苦接送。 车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秦关摁下车钥匙,手去拉车门,车门上夹着一张小小的名片,秦关下意识地拔出名片,正准备随手扔掉—— 眼睛瞪大了。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那不是名片。 那是一张名片大小的硬纸,纸片的正面空无一物,背面,写着一行打印的宋体黑字: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第4章 致命的快递 1 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这八个字就像长了冰冷触须的怪物,无声地绕过秦关的脖子,粘在他的背脊。 有人发现他所做的事了?是偷看到他烧毁衣物?还是发现了那个早已沉到湖底的行李箱? 都不可能。 大脑短暂的空白后,秦关捋捋头发,深呼吸,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确保了万无一失,没有遗漏。 而且,他在那个酒店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示过身份证,没人知道他是谁,更不可能还会知道他的车停在哪里。 是自己心虚在作祟,确切说,这是有人在诈他——这种诈的套路,他在法庭上见得太多,也使用太多次了,每一次,他都能完美又漂亮地诈出对方的底细。 怎么事情轮到自己头上,竟如此不镇定? 秦关摇摇头,把满脑子的慌乱赶走,这才仔细地翻看名片——名片插在驾驶座的玻璃上,在一片淡淡的浅薄的灰尘中,留下了一块方形的光滑的印记。 说明这张名片早已插在这里了。 应该是自己停车出发上飞机后不久的事。 跟戚敏无关。 这要么是个无聊的恶作剧,要么—— 秦关的心头闪过一丝不祥,心底尘封的旧事缓缓拉开了缝,又旋即关上。 不可能。 那么,只剩最后一个解释了,这就是他处理过的某个案子里的当事人,败诉之后,来威胁恐吓他——从事律师这个行业,秦关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2 这个小插曲让秦关虚惊了一场。 他很快稳定心神,便驱车回家。 汽车开进他熟悉的高档小区,停在那个专属于他的车位上,秦关打开车门,拖着行李箱,手里还提着给女儿买的礼物,给老婆的鲜花——是徐如意最喜欢的满天星。 正锁车门,就听旁边一个耳熟的声音说:“秦律师,出差回来啦?” 是小区的清洁工,一个干瘦黝黑的老妇人,因为常年跟生活垃圾打交道,她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不太好闻的馊臭味。 秦关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讨厌这个气味,这个气味就像一只从过去的岁月里伸过来的手,总是试图把他扯回那些他早已发誓忘却的记忆里。 他疏远而客气地点头,微笑。 转身离开的时候,耳朵还能听到那老妇人在跟旁人谈论他:“秦律师真是一表人才,这个头这相貌,那天几个读初中的小女伢子,就说他长得像个电视明星。” “你光看人家长得高长得帅啊,你不知道,秦律师可是我们小区有名的好老公,在外是大律师,在家买菜做饭倒垃圾,出门背包抱孩子,啥都不让老婆干呢!还动不动买花给老婆。” “哎哟,一个女人要是嫁给这样的老公,这辈子活的都值了!” “不过,我听说啊,他老婆娘家很有钱的,他是乡下来的,这里的房子都是他老婆家的……” 声音越来越小,却如一枚枚细针,扎进了秦关的心,秦关恼恨地甩掉这些尾随的声音,迈开大步,钻进楼道。 3 “爸爸!” 刚进家门,女儿小梨子就欢叫着扑进了秦关的怀里。 秦关宝贝地搂紧她,不停地亲吻女儿嫩滑的面颊,却见站在一旁的保姆脸上挂着极度勉强的笑。 “先生你去看看小姐吧,”保姆面带担忧地望了望书房关紧的门,轻声说,“小姐前天从那边回来,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你知道的,她才刚刚好一点……” 那边,指的是如意父母的家——岳父母从前居住的房子,距离他们这套房子也就20分钟车程。 但,自从岳父去世后,如意一度悲伤得无法自抑,所以秦关一直不让她过去整理遗物,免得她睹物思人,再受打击。 “先生,快去陪陪小姐吧,她这几天不肯吃,不肯喝的……”保姆抱过小梨子,她的眼里泛着泪花,语带恳求,“先生,她现在,只有你可以依靠了。” 4 秦关当然懂保姆的意思。 徐如意是独生女,父母都是高知,从小,她跟父母的关系就非常亲密,她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毕业后的两年,也曾天南海北飞,但,自从知道父母身体不太好之后,她二话不说,辞了远在大都市的工作,回到家乡,进了本地一家知名企业,陪在了父母身边。 两年多前,她母亲因病去世了。 三个月前,她的父亲也离开了。 从父亲离开后,徐如意就辞了工作——父母双双离去的打击实在太大,她根本无法承受,成天沉浸在悲痛里,别提上班了。 是的,如今,她只有他秦关可以依靠了。 把如意搂在怀里,细声安慰,秦关的脑海里始终盘桓着保姆所说的这句话,以及,保姆仰头望着他时,眼神里增添的那一抹尊敬。 对男主人的尊敬。 本该是随着徐如意一起伤心的,但,秦关却分明地感受到,一丝“我终于不再是入赘女婿,我终于成了这个家的男主人”的自豪感,正在不道德、不合时、却又不可阻挡地破土而出。 5 安抚好了妻子,戚敏的事,也在秦关的掌控之中。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去上班,在他忙碌的上午九点半,戚敏的上司就准时收到了戚敏的辞职邮件。 “这个戚敏,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脾气火爆的上司陈律师看完就吼了起来。 “事务所出钱,我特地给她争取的机会,让她去学习,去进修,怎么学习一完,拍拍屁股就走人?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原来竟然是辞职了!这剩下的一堆烂摊子事,叫我怎么弄?” 不怪陈律师发火的,事务所里,包括秦关在内的几个知名律师,都有高级助理,包揽着工作上的一切大小事务,简单说,助理就像是律师的一只手。 还是最得力的右手。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学习完之后,我拜托她帮我订一个安静点的酒店,她一订好,信息发给我,人就不见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声谢谢!给她打电话,她说自己约了朋友,要玩两天……” 这番说辞,秦关早就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了——他是个律师,知道哪些谎可以编,哪些谎不能撒。 戚敏订好房间后,曾给他发过信息,他也用自己的手机给戚敏打过电话——这些,都是实证,是万一出事后警察能从通讯记录中查到的,这是不能遮掩的。 果然,话一出,事务所里,大家都各种心照不宣地笑——戚敏在所里的口碑并不好。 6 “戚敏原本就是个极有野心的女人,见到利益就跳槽,太正常不过,搞不好她早就跟其他事务所联系好了,趁着学习的机会,改投其他公司的怀抱了。” 这番话是事务所里流传最广可信度最高的版本,秦关很满意,这是他所做的第一步——如此,事务所里就没人会报警。 第二步,是搞定那个厉阳。 厉阳来过一次事务所,转悠了几圈,被保安请出去了。 厉阳见到秦关,倒是客客气气想凑上来聊会儿的,但秦关全程都不拿正眼看对方。 他西装革履,器宇轩昂,是人人尊敬的“秦律师”,厉阳算什么?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就因为共同拥有一个女人,就想跟他称兄道弟? 真是好笑。 要知道,那个女人,不过是他秦关的玩物而已! 厉阳受到冷落,灰溜溜地走了。 但他不断给戚敏打电话,发信息。 秦关自然不接,也不关机——白天关机会引人怀疑,他偶尔回一个“在忙”的信息,厉阳接着骚扰,他便找个借口跟厉阳冷战了两天。 然后,就开始向厉阳要钱。 是的,以戚敏的名义,找理由,向厉阳要钱。 一个女人,若想让情人滚蛋,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要钱。 他料定,厉阳那样愚蠢又窝囊的男人,最终会因为仅存的一点羞耻心而离开的,到那个时候,就没人去寻找戚敏,等到戚敏家人发现时,别说尸体,就连所有的人证物证早都没了,就算警察来了,他秦关也不怕。 7 但,秦关万万没想到,厉阳报了警。 一周后,秦关已经成竹在胸,安然地过着自己踏实的生活了,朝九晚五,这天下午五点,他跟往常一样,给徐如意打了电话,就绕道去菜市场,买了娘儿俩最爱吃的海鲜。 车刚到小区门口,就见厉阳和一个一身制服的民警一边往里走,一边说着什么。 秦关浑身一个激灵——这小子要是把警察带到家里,那……那如意…… 他在外有情人的事,徐如意可是从头到尾从来不知的! 想到这里,秦关飞速把车停好,拦住了两个人。 果然,这个年轻的警察是随着厉阳过来的。 这只是简单问询——没有尸体,只是对方不回信息不接电话,算不上失踪。 秦关知道警局办案流程。 不等警察开口,秦关就皱着眉头,假装思考,把和戚敏一起出去学习的情况,描述了个模糊的大概——必须是模糊的,正常人对一两周前的事都不可能记得太清。 8 凭着冷静的演技,秦关很快就送走了警察。 还有厉阳。 厉阳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不满和疑惑,但,那有怎样? 秦关心里冷笑——他是三十岁的、赢过许多官司的、处事冷静果断的律师秦关,可不是一个犯了事就傻呆的愣头青。 跟他斗,厉阳还嫩。 送走两人,秦关这才拎着海鲜,镇定自若地回家。 家门大开,门口的玄关处,摆放着一个硕大的快递箱。 保姆正拿着剪刀,一边剪开绑绳,一边嘀咕:“这是谁买的东西呢?这么大,小姐?” 一旁的如意茫然地摇头:“不是我,我没买。” “是你买的吗?”见秦关回来,如意抬头问。 秦关也摇头,他不是个喜欢网购的人。 保姆已经剪开了绳子,打开纸箱。 这一刹,秦关的呼吸瞬间断了一拍。 纸箱里,是一只黑色的行李箱,那是秦关再熟悉不过的行李箱了,把手的右侧,有两个字体优雅的字母:hk。 那是汉柯行李箱。 正是自己亲手把戚敏装进去的那一款。 第5章 上门敲诈? 1 一模一样的行李箱。 秦关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脑中有根线头啪的碎裂,包裹在脑海中的那个惊心动魄的片段,不可遏制地倾泻到了面前。 沉重行李箱,箱中苍白无力的情人戚敏…… 就连触感,都是熟悉的。 秦关本能地推开保姆,抓住行李箱的提手——熟悉的凹凸有致的提手,磨砂的手感…… 他悬着一颗心往上提。 很轻。 里面空无一物的轻。 秦关这才咕咚一声咽口唾沫,暗中吁了一口气,打开箱子查看——果然是空的,是个新买的行李箱。 他又查看快递单,但,翻遍了纸箱所有的面,也没看到。 “这是谁送来的?”秦关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镇定,抬眼看,保姆冯姨和如意都是一脸迷茫。 “我跟冯姨正在厨房讨论晚上吃什么,就听到有人敲门喊了一句,秦关,快递!” 如意说着,冯姨接过话:“是的,是我开的门,但是我刚一开门,他就把这个丢门口,转身就下楼了,连个照面我都没瞧清楚。” 2 箱子上没有快递单,来人能准确地喊“秦关,快递”,送到门口,丢下就走,连面都不给人看见? 秦关敏锐的神经扑通扑通乱跳——这个人不是快递员! 这是专门送来给他的。 “先生,怎么了?这个箱子有什么问题吗?”保姆冯姨一直盯着秦关苍白的脸,关切地问,他的面色略带愧疚,“怪我,我没仔细看清楚那个人,那个人好像瘦瘦的,挺年轻,穿着一件黑色t恤,腰上好像有个小腰包,橙色的……” 黑色t恤,橙色的小腰包。 秦关见到了!他送走厉阳和警察,刚走进楼道的时候,就跟对方擦肩而过的! 小区很大,小区里不能进电瓶车或者共享单车! 那个人必须步行。 啊!说不定还没走远! “都别动这个箱子,冯姨,如意,我下去找他。”秦关一边说着,一边迈开长腿蹬蹬下楼,笔直冲到小区门口。 “我有看到,一个小伙子,腰上系着一个橘红色的包,耳朵里塞着耳机,”保安大叔一听秦关的描述,就点头,“刚走,拦出租车走的,走了还不到一分钟。” 就差一分钟。 秦关丧气地望着眼前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懊恼无比——人海茫茫,这叫他去哪里找人? “对了,秦律师,他给你留了这个。” 保安的手里,是一封信,封面上,只有两个歪歪扭扭的极其难看的字:秦关。 3 信封里的内容丝毫不出秦关的预料。 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白纸,上面用黑色水笔拙劣地画着某种示意图——是他事务所旁边的公园,公园里有小小的人工湖,湖里的水车旁,有一个木头座椅。 座椅旁,被人用红色水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下面有一行字:三十万,明晚11点前,放在此处。 敲诈勒索。 这是秦关的第一反应,他是个律师,专业面对这类人群的,专门收钱对付这类人群的,却万万没想到,这些人会敲到他的头上。 还用这么卑鄙无耻的手段——把东西送到他老婆的手上!! 秦关只觉得一股无名业火窜上心头,这人凭什么? 就凭一个什么证据都没有的破箱子?就想让他秦关乖乖就范?就以为他会吓得全身发抖,赶紧筹钱,买平安? “孙子,真他妈的不了解我!”秦关咬牙,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便把那张纸连同那个信封,一齐撕得粉碎,丢进了一旁的保洁车里。 4 回到家,秦关便恢复了冷静。 他像往常一样下厨做菜,一边蒸煮海鲜,一边跟冯姨和如意轻松闲聊:“那个箱子是一个客户送我的,我不经常出差吗?就有一次在她面前无意中聊起来,说每次出差回来,要带很多东西,没想到这么一句随意的话,她就记下了。” “那是先生你的本事,你一定帮了客户的大忙,所以她才这么感谢你。” 冯姨给他打下手,附和说,“这箱子可不便宜呢,小姐说这个得要三四千块,啧啧,这么贵的箱子,哎哟,给我我都不敢带出去,不怕衣服被人偷,我怕箱子被人偷了咯。” 秦关开怀一笑。 眼角瞟向坐在餐厅桌旁的如意,她正托着腮,认真地看着小梨子画画,听到厨房里的笑声,她的唇角淡淡弯了弯。 很快菜上桌了。 灯光旖旎,灯下,精致的餐具中,是应季的新鲜海产品,高脚杯里,是口感醇厚的红酒——如意喜欢喝点红酒,她的品位不错,加上经济条件允许,家里的酒,大多都是她挑的。 这才是城市中产阶层的生活。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这曾经是秦关从小做梦都渴望的生活,如今,他真的实现了。 能让别人破坏吗? 5 假如,他是说假如,对方真的掌握什么证据了呢? 秦关端着酒杯,眼睛瞟向放置在玄关处的那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那东西静止不动,只在这四室两厅的大房子里占了极小的一个空间,但,在秦关心头,却如一滴墨汁,滴入清亮的湖水当中。 浸染面积越来越大。 他仔细地在脑中一遍遍地筛了筛整个过程——他不小心勒死了戚敏,他给戚敏穿的衣服,他把戚敏塞进了箱子里,他把那个箱子顺着水流推到了深水区…… 这整个过程里,都不可能有人目睹。 这一点,他能保证。 那么,敲诈他的人是谁? 戚敏? 不,他亲眼看着戚敏死的,他因为工作接触过不少死者,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死亡。 那个叫作阿杰的曾恶作剧把箱子推到湖里的年轻人? 也不可能,那是个北方人,都没来过南方,跟自己,跟戚敏完全没有交集。 “爸爸,我想要你给我剥螃蟹的脚,你怎么不理我啊?”小梨子的声音把秦关拉回现实。 “爸爸在想工作呢,好,爸爸剥给宝贝吃。”他看着像画上优雅的小公主一般的女儿,再环顾这个漂亮整洁的家,内心那点犹豫,终于还是被不安压了下去。 6 筹30万,不是一件难事——秦关有自己的私房钱,确切说,那些不论从什么渠道到了他手里的钱,他都分文不动地存了起来。 经历过没钱的滋味,他对囤钱,有着天生的狂热。 下班后,照常回家做饭,陪老婆孩子吃了饭,然后跟如意编了个借口:“有个客户的案子,需要我去面谈。” 如意当然不会怀疑,她从跟他恋爱起,就没怀疑过他。 九点,把小梨子哄到床上,秦关穿好衣服,提上公文包,跟如意吻别,这才出门,驱车直奔公园。 到达公园已经是九点半,秦关从驾驶座底下掏出那个用黑色方便袋包好的沉甸甸的三十万现金,坐到了离公园入口不远的长凳上。 这个时间点,公园里的人已经越来越稀少,三三两两地都往家晃荡了。 7 十点四十。 秦关起身,假意在人工湖边晃悠,很快就转到了大水车旁,那排长椅已经空了。 他找到目标座椅,借着路灯,就看到椅子下方,有个水泥凹槽。 钱是要放在凹槽里的。 秦关捏着手里的袋子,那可是三十万啊,但是,想到那个箱子,想到戚敏,想到警察…… 秦关再不敢犹豫,把袋子塞到凹槽里,转身离去。 他当然不会真的离去。 秦关跟着散步的几个稀稀拉拉的老大爷,走到拐弯处,那里是个售卖鱼食和玩具的杂货店。 他闪身躲进了杂货店的阴影里,迅速脱掉身上的白衬衣、西裤和皮鞋,从鼓囊囊的手提包里抽出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换上,再戴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然后把脱下的衣裤塞进包里。 这才闪身出来。 绕了两圈,又回到了大水车附近。 见四周无人,便躲进了离那个座椅不远的树墩旁。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座椅,以及,座椅下,黑乎乎的放着三十万现金的袋子。 是的,他绝不能让人拿走这三十万。 而且,他要抓到这个敲诈他、还有可能知道真相的孙子! 第6章 居然是个女人? 1 秦关躲在树墩后的阴影里,耳朵听着夏夜的虫鸣,身体一动不动,两只眼睛一下也不敢眨地盯着那个座椅。 偶尔有两三个迟归的老人走过。 还有行色匆匆的刚下夜班的人,结伴穿过这个开放公园。 这个熟悉的城市,夜晚总是静谧而祥和的。 但此刻的秦关却丝毫感受不到,他如一只等待猎物的猫头鹰,积蓄了全部的力量,准备随时冲出去,抓住那个可能威胁到他的家伙。 但,足足等了一两个小时,看手表已经快到夜里12点,除了嗡嗡叫的蚊子不断在他耳边聒噪,根本没有一个访客。 过了一点钟,他期待中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秦关有点等不住了。 会不会东西已经被拿走了?而自己却在这里傻等? 秦关心急起来,想起身去查看,却又担心这周遭的静谧中,对方是否也等在某处,自己这一亮相,不就前功尽弃了? 应该没有被拿走的,他就在附近换了套衣服而已,时间很短,而且,即便是换衣服的时候,他的眼睛也一直盯着这个座椅的。 已经快到凌晨两点。 看样子真的没人来了。 人不来拿钱,却冒着危险去他家送箱子,给他送信? 秦关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好! 2 对方这是在打心理战! 作为一名律师,他对这种套路简直不要太熟悉——这是他在法庭上经常使用的,抛出诱饵,诱使对方承认罪行! 这个人,这个送箱子给他的人,这个敲诈勒索他三十万的人,手上或许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说不定就是凭空猜测,对方根本不确定他到底做了什么,所以用这种方式诱他出洞—— 如果他秦关不理不睬,对方无计可施,而如果,他秦关乖乖地付了这三十万,就恰恰说明,戚敏的失踪,是他干的! 秦关恼得恨不得捶伤自己——他这么精明的人,一向做事滴水不漏的人,向来遇到任何状况都能镇定自若的人,怎么就一下子慌了手脚,着了对方的道儿! 对方不是普通的稚嫩的勒索者! 对方是高手。 而且,这也说明,对方对自己非常了解! 想到这里,秦关越发心慌,已经按捺不住,就要冲出去,先把那三十万取回来。 但,脚还未动,就见远处,路灯下,一个戴着帽子的灰衣身影慢慢走来。 来了! 3 来人个子不高,一身灰色衣裤,大半夜的,戴着个宽大的草帽,一看就很可疑。 他的步伐更可疑——他走几步就扭头看一下,脚步匆忙,腋下似乎有个袋子,被他牢牢地夹着。 城市的夜寂静,秦关屏住了呼吸。 那人走到了第一个座椅旁,坐下来,环顾四周,大约一分钟后,他起身,走到第二个也就是水车旁的那个座椅前,停下脚步,终于,蹲下身,飞快而准确地把手伸向椅子底下的凹槽。 错不了了! 就是他! 秦关箭一般冲出去,同时,把一直捏在右手的匕首和黑袋子收进了口袋——仅凭眼前这人的身形步伐,秦关就知道,对方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是的,他来的时候就带了工具——从把这三十万现金从银行取出来开始,他就没打算让这个勒索者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啊——” 灰衣身影刚把凹槽里的钱放进腋下的包里,猛然见到高大的黑影从林中冲出来,吓得本能地一声大叫,撒腿就往前飞奔。 秦关伸手去抓,一把拽掉了对方的大草帽,昏黄的路灯下,就看到对方齐耳的短发。 竟是个女人! 还做了伪装——一身宽大的灰衣灰裤,还戴了黑色的口罩,但确实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年纪不小的女人! 4 女人,更不是秦关的对手! 秦关瞬间更来了精神。 “给我站住!今天你跑不掉的!”秦关冷笑一声,吼道,便迈开腿直追上去,那女人没命地狂奔,但终究不敌秦关,眼看着秦关的手已经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就在这时,秦关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确切说,是震动。 会在这个半夜给他打电话的,只有老婆如意了,也是,这都下半夜了,他还没回家。 秦关本能地伸手掏出电话,瞟一眼——竟是保姆冯姨。 难道出什么事了? 秦关心里一动,立即接起电话,就听到那头冯姨惊慌失措地叫声:“先生,先生,你在哪啊?你快点回来,小姐她……” 5 家里出事了?还是,又有什么证据送到家里了? 想到这里,秦关顿时方寸大乱,双腿不由自主软了,面前的女人用力挣脱他,几乎在没命般狂跑,两个人一前一后,已经跑出了公园大门。 但秦关不敢再追,家里那头更让他不安,惶恐,眼见这女人冲出公园大门,门外,有两辆出租车驶过。 要是她呼喊救命,就更完蛋了。 秦关生生停住了脚,看着这女人抱着装了钱的袋子冲到对面,直奔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秦关恼恨得捏紧了拳头。 正欲转身回去拿衣服,却见地上有个小小的金属牌。 似乎是那女人奔跑的时候掉下来的——他有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 秦关捡起来一看,那是一个工作的胸牌,蓝色底子,上面写着四个字,“春丽保洁”。 那是本市一家知名的大型保洁公司。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秦关目送对方消失在街道上,把这个牌子收入手心,冷哼一声,便回到公园,拿好自己放置的包,回到车上,换衣服,一切收拾停当,直奔回家。 他没有看到,那个女人跑到街道的尽头,一辆摩托车斜地里窜了出来。 “哎哟,你要吓死我吧!”女人大口喘着气,抚着自己的胸口,这才把袋子举起来,神色里全是庆幸和得意,“怎么样?我拿到了,你还不让我去拿,还说什么放长线钓大鱼,这个小鱼也不能丢了!” 6 秦关回家时,家里乱成了一团。 秦关家是电梯房,一梯一户的大套型,出了电梯,秦关就见家门大开着,门口站了几个物业的保安,门外一地的玻璃渣。 冯姨正跟保安讲述事情经过。 “当时我们都睡着了,先是听到敲门声,小姐先醒的,我家小姐最近有点咳嗽,夜里睡得不安生,是小姐来叫我的,因为她说听敲门声不像是我们家先生回来了,我们家先生为什么这么晚出去?他是个律师,很有名的律师,可忙了,经常要夜里出去谈事情,加班。” 一见秦关回来,冯姨拍着胸脯,这才长叹了一口气:“哎哟,先生,你总算回来了,你是没看到,太可怕了……” “那人开始是敲门,一下下地敲,小姐不让我开,我就问,你谁呀?这么晚了,我们家先生都睡了,有事明天来!” 冯姨的脸色苍白,继续说,“哪知道,就这么一句话,对方不仅没走,反而砸碎了厨房窗户的玻璃。” 厨房的半扇窗户玻璃都被砸碎了。 “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砸碎的,我,我跟小姐听到这声音就都吓坏了,我俩还不知道怎么办,就听那个人,那个人开始砸门了!” 7 秦关这才发现,漂亮的红漆大门上,猫眼的部位,被人生生砸出了几个大坑。 “好险,再多一锤子,这门就被砸穿了。”物业保安说。 “可不是,我们就两个女人在家,家里还有个孩子,我们,我们都吓死了,”保姆看着大门,双手和声音都在微微颤抖,“这个人一边捶门,一边喊,一命赔一命……” 一命赔一命? 秦关看着这一切,听着这句话,只觉得丝丝惶恐遏制不住地从额头沁出——除了那个藏在暗处的勒索者,还能有谁? “我就赶紧给先生打电话,我们小姐,她胆儿小,从来也没遇到过这种事……” 如意呢? 秦关扫视一圈,这才发现,如意不在门口。 “小姐在房里,小姐已经吓坏了,她去保护小梨子了……” 冯姨话音未落,秦关就直奔女儿卧室,果然,如意站在房内,屋子里没开灯,她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小梨子——孩子就是孩子,外面这么喧闹,她睡得香着呢。 “如意,别怕,我在这里呢,”秦关一把把如意搂进自己怀里,“真是对不起,我没有在家保护你,以后,就是有天大的案子,我也不要晚上出去了。” 秦关摸着她的长发,低下头去亲吻她的额头。 她确实吓得不轻,全身都在白色的睡袍下微微颤抖,她整个身体,都散发着一层淡淡的汗味,她的头发——秦关伸手轻轻一摸——她的头发都汗湿了。 第7章 情人的蠢男友 1 报警,做笔录,守着如意和女儿睡觉,秦关一夜无眠。 他当然没有对警察说出头天有人送来的那个行李箱的事,他简单地把这次的破坏称为“不良少年的袭击”。 “隔一条街就有个酒吧,这大半夜的,肯定是那些小年轻,喝醉了酒就找地方发泄,我之前刚接过一个案子,大概事主是他们哥们之类的,所以找上了我,”秦关对警察这样说的。 “算了,不要找他们追究责任了,年轻小孩子,喝醉了,一时冲动,行差踏错一点在所难免,谁没有过这样的青春呢?算了,我们不追责,不过就是一扇门,一扇窗户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他一再坚持不追究。 物业保安都竖起大拇指夸他有风度,仁义,谁也不知道,他不过是,绝不能让警察知道有人敲诈勒索的事。 也不能让如意和保姆冯姨有所怀疑。 天一亮,秦关便找人上门安装玻璃,并且,让人装了一扇新门。 “你瞧,如意,都过去了,我会保护你和小梨子的。”早餐时,他握着如意的手,如意夜里也没睡好,她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尽显疲惫。 “放心吧,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他温和而坦荡地笑着。 他知道自己这笑容的魅力——当年,岳父肯把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他,正是因为这“一看就非常阳光正派、值得信任”的笑脸。 2 但秦关心里清楚,事情大了。 对方送来一个崭新的行李箱,无声无息地弄走了他三十万,他却连对方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不知道身份,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和胃口。 秦关不傻,他自然知道,这人行事如此周密,低调,这区区三十万,一定是喂不饱的。 对方还有大动作。 必须立刻马上找出这个人,绝不能受他的控制。 但,会是谁? 秦关把车停在了事务所楼下,从怀里掏出那个写有“春丽保洁”的胸牌——那个拿走三十万的女人,年龄体态,都极有可能是个保洁员。 但,她绝不是幕后的主使者。 她只是被人派去拿钱的。 这个一直藏在幕后的人,必定是熟悉戚敏、了解他秦关的职业、了解他的特长甚至了解他的家庭他的软肋的人…… 只有一个可疑的了。 厉阳。 3 说曹操,曹操到。 秦关没想到,刚进事务所,就看到了厉阳。 厉阳是跟警察一起来的,不过两天没见,这小子憔悴了不少——人瘦了一圈,格子衬衣更显得空荡荡,胡子拉碴,脸色晦暗,双眼发红,短发看起来油腻腻的。 “我坐飞机赶到那边去了,都没有找到戚敏,她根本就不在那个城市,她朋友圈发的酒吧,我也去问了,没有人见过她,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只跟我发信息,语音没有,视频没有,电话没有!我现在就可以确定,她就是失踪了!她不是不想见我,她是失踪了!不见了!” 一见秦关进来,厉阳连珠炮一般滔滔不绝,本应该对警察所说的话,但他的双眼始终虎视眈眈地盯着秦关。 秦关脸上平静无波。 戚敏的手机,都是他在用,他偶尔发个朋友圈,还不耐烦地跟厉阳闹过分手,还跟厉阳要过钱。 要钱这段,厉阳打死也不会说的——穷人的尊严,总是又硬又脆。 “厉阳去了一趟你们出差的城市,都没有发现戚敏的任何踪迹,”警察站到了秦关面前,秦关看不出对方冷峻的脸色背后,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我们有些细节,还需要再问一次秦律师。” 4 应付警察问话,对秦关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这些说辞,他早在回来的当天就已经想好。 但,坐在威严的不动声色的警察面前,秦关的一颗心在打鼓——那个行李箱,那个深夜叫嚣着他的名字砸坏窗户和门的人,那个在公园抱着钱逃走的女人…… 这一切的一切,如同刀子,划破了他原本坚定的没有破绽的掩饰计划。 尤其是厉阳,坐在警察身后的时候,他那双血红的眼里,仿佛生了钩子,左一下右一下地扒拉秦关的胸口,似乎要把秦关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扒出来。 如坐针毡地回答完了问话,送走了警察和厉阳,秦关一整天心思都不在工作上。 心不在焉,屡屡出错。 熬不到下班,他就找个借口开车出去了。 他早已经偷偷雇人去调查厉阳。 他不能被这么个混混捏住了喉咙。 “那小子没撒谎,”到了约定的地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早已站在路边等秦关,他算是个私人侦探,不合法的那种,跟秦关在工作上合作了很多次。 他拍了不少厉阳的照片。 “这家伙跟修车行里跟人打了架,丢了工作,这几天天天都往警局跑,白天跑,晚上就在附近大排档喝酒,喝得烂醉,回到家就摔东西,闹腾,房东就住他楼下,可以证明。” 5 头天晚上,厉阳仍在喝酒,从天刚黑,一直喝到夜里十二点多。 喝成这个蠢德性的人,是没有办法再去公园取钱的。 这样的人,更不可能规划指使,这样的人,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给他软饭吃的女友不见了,他就用这种方式寻找。 真是个废物。 秦关心里鄙夷地骂了一声,收了照片,回到车里。 既然不是厉阳,那么,他手上,就只有一个线索了。 春丽保洁。 春丽保洁是个大公司,听说上上下下,全职兼职的员工有数千人,在这里找一个中年女人,无异于在大海里找一颗水珠。 秦关接连去了三个门市部,还找借口四处转悠了几圈,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面孔。 6 到达第五个门市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这个门面临近一个大型菜市场,有两层,一楼接待,二楼空间比较大,还有个会客室,装修干净整洁,一看就知道,他们的主要客户是周边的高档住宅——为他们提供钟点工或者家政服务。 秦关照例假装要找钟点工,坐在二楼会客室的电脑前,挨个“查看”每个雇员的资料,都是陌生的面孔,有着类似的朴实的五官。 没有异常发现。 “我一个亲戚曾经给我介绍过一个阿姨,个头不高,大概到我这儿,”秦关跟负责人比划着,“不胖,也算得上瘦,我不记得名字,但听说她正打算辞职,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应该是请几天假,今天好像就请假的。” 一个刚刚拿到三十万现金的保洁人员,是很难用平常的冷静的心态正常上班的,对方要么会辞职,要么,就会请几天假,消化一下。 “我们这里的员工都很勤奋的,这一周都没人请假。”负责人摇头。 看来,又要去下一个门市部了。 秦关找个借口,起身,就准备离开。 刚到二楼阳台,隔着镂空的栏杆,就见一楼门前,有个瘦瘦的小伙子吊儿郎当地坐在圆圆的石凳上,他两只耳朵塞着耳机,翘着二郎腿,整个身体随着音乐在轻轻摇摆。 这是一个陌生小伙。 但,吸引秦关眼睛的,是对方腰间,那个橘红色的包。 7 是那个跑到他家小区送行李箱的人,是那个给自己留了信的人! 秦关蹬蹬下楼,箭一般直冲向小伙子。 那小伙子贼机灵,显然认识秦关,一看秦关从门口奔出来,立刻起身,掉头狂奔。 秦关哪肯放过他,铆足全力,迈开腿直追上去。 很快就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秦关力气大,一把揪住小伙子,恶狠狠地低吼:“谁让你干的?说不说?不说,我他妈的马上把你带到警察局!” 他并不会真的带对方去警局的,他不过是吃准了,眼前这个一脸慌张的小子,是个新手。 小伙子拼命摇头,挣扎。 旁边有买菜的人驻足围观。 秦关有点急了。 “快点说!他妈的,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讹诈,我的钱呢,在谁手里?”他抬起拳头,砸到对方的脸上,越发理直气壮。 “不在我手里……”小伙子痛得一声叫,心虚地求饶,“别打我……” “不打你打谁?”秦关声音压低,“快说,是谁指使你干的,是谁让你把行李箱送到我家的?” 听到这话,小伙子一脸惊讶,抬起头来,怯怯地看着秦关:“什么行李箱?” “还想赖?我他妈的弄死你!”秦关瞪着眼睛,拐弯处有人推了一辆小吃车来,秦关身体让过对方,那小伙子趁此机会,一把挣脱了秦关的手,一溜烟跑了。 秦关紧追上去。 左拐,右拐,紧追不舍。 眼见小伙子窜进一条巷子,秦关一抬脚,刚转身,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秦关,你怎么在这?你跑什么?”来人惊诧地说。 秦关更惊诧——撞在他怀里的人,有着一张熟悉的苍白的瓜子小脸。 竟是徐如意。 第8章 致命的黑丝袜 1 秦关脚步生生刹住。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几乎把纤瘦的徐如意撞倒,如意站立不稳,手里提着的袋子更是瞬间掉落在地,一个个鲜活的虾乍获自由,忙不迭地四散逃开。 “如意,你……你怎么在这?”秦关慌乱地扶住她,眼睛和耳朵仍然在往前追赶——他分明地听到前方不远处,有东西被撞翻,有人大声呵斥:“要死啊,这么疯跑!” 他明知道那个给自己送敲诈信的小子、那个和某个在春丽保洁里工作的中年女人一起,把他三十万拿走的小子,就在那里,但是,无法再追。 因为徐如意满脸的疑惑:“你都忘了?今天是冯姨的生日啊,早餐时说过了,冯姨最喜欢吃小龙虾,我听说这边大市场的龙虾新鲜,所以过来提蛋糕的时候,顺道买点,咦,我下午不是在电话里也都告诉你了吗?你,你不是说你在事务所有事,要晚点回家吗?” 秦关越发听得心头乱糟糟的——确实,从昨天晚上发生那些事后,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去认真听如意或者冯姨的家常。 “我……我……嗨,我这事一句话也说不清,总之,跟工作有关的,回家跟你慢慢说,”他温柔地朝妻子笑笑,伸手握住她的,“你看,虾都跑光了,这证明虾子确实新鲜。” 扯开了话题,就有时间慢慢编造借口,这是秦关最擅长的。 “走吧,我们进去找找,再去买一份,你呀,平时根本不出门买菜的,冯姨居然也放心让你来。”他搂住了如意的肩膀,笑得一如既往的坦荡和宠溺。 “还不是因为你忙呀。” 如意也笑了,温顺地搂住了他的腰。 两个般配的身影恩爱地走进了菜市场。 2 晚餐非常丰盛。 摇曳的生日烛光,和满桌子佳肴的香味,似乎冲淡了头天晚上被砸破门窗的可怕经历。 如意带着小梨子,为冯姨唱生日歌,她们还精心地给冯姨准备了礼物——如意送的是一套真丝的夏装,小梨子则是精心画了一幅画。 她们娘俩早就把这个保姆冯姨,当成了一家人。 冯姨开心又感动,一晚上都满面红光。 吃饭的间隙里,冯姨那个远在北方读大学的儿子也打来了电话——冯姨孩子没几岁时,丈夫就去世了,她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供他读大学的。 她儿子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读的好像是什么医药生物,秦关也见过两次,每次来看冯姨,极有礼貌,绝不给东家添任何麻烦,听说成绩也不错,总拿奖学金,不知他在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冯姨听得眼圈红红的,却又一脸欣慰的笑。 一室都是温馨和甜蜜的气息。 但秦关身在其中,却只觉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他已经找对了方向,他差点就抓到了那个人,但是,他失手了。 3 他仔细回想那个小伙子,没有,从来没有在哪见过,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穿着打扮满是刻意跟上潮流的痕迹,但一身衣服,一看就是批发市场淘来的廉价潮牌。 他揍对方时,对方开口说话,方言味挺浓。 还有对方留在保安室的那封信,字迹歪歪扭扭,难看至极。 是个文化水平不高、才进城不久的低收入人群。 秦关在脑海里把自己的圈子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发现有类似的人——从上大学开始,不,应该是从上高中开始,他就下意识地淘汰掉了身边所有的穷人,有意识地跳出了“穷”这个圈子。 因为,那个时候,他见到了如意,也从未来岳父的眼里,发现了腾达的无限可能。 他是不会认识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又如何知道他和戚敏的事呢?还有那个行李箱—— 秦关突然想起,他提到行李箱的时候,那小伙子一脸惊诧:“什么行李箱?” 真他妈的会装!那个汉柯行李箱,不是他送过来的,又会是谁? 脑子里越想越乱。 这是秦关有史以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挫败:已经丢失了三十万,可是,对方到底是谁,他仍然一无所知。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打草惊蛇了。 按照秦关多年接触犯罪案件的经验,一旦打草惊蛇,对方就急了,那么,就一定会有大动作了。 4 不出秦关预料,第二天一早,他正坐在餐桌旁,给女儿喂鸡蛋的时候,搁在桌上的手机叮的一声响。 “这么早就有人找你,最近是不是案子特别多啊?”如意心情看起来还行,早上竟亲自下厨了,她把自己亲手做的两份三明治端给秦关和小梨子,盘子跨过手机,秦关朝着手机伸出去的手不得不避让开来。 但他的心已经扑通扑通跳。 听声音,那是一条信息——他们事务所平时交流都用的是微信,他的微信来信息提醒,早已经改为“仅提醒来信息的条数,不显示内容”。 但信息没改。 不过,如意显然没注意这些——她从来不关注他的工作,她的重心,从来都是家里,父母啊,孩子啊…… 如意把两个盘子放到了两人面前,秦关趁机捂住了自己的手机,镇定自若地取过来,面带淡定的微笑,深情地望着妻子,回答:“可不是,最近案子多,所里大家伙儿都有的忙啊!” 他语气平淡冷静,但一颗心已如惊涛骇浪一般。 因为,匆匆一瞥,就见屏幕上,一个陌生号码,内容简短,直截了当:三天之内,300万存到我的账户,我知道…… 5 “我知道她的尸体在哪里。” 这是信息的全部内容。 对方交底了。 坐在车里,秦关一遍一遍地看着这个信息,身体跌坐在驾驶座上,只觉得中控台出风口的冷风,如片片薄如纸片的刀,生冷坚硬地从四面八方直插过来,他的背脊,他的胸口,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真切地体会到,直入骨髓的寒意。 果然,那个过程,有人看到了。 对方把行李箱送上门来,就说明他知道,戚敏被丢在什么地方。 湖底。 秦关闭上了眼睛,那惊惶的一幕又刺得他旋即睁开,他咽口唾沫,屏住呼吸,把车开得飞快,大脑也转得飞快,他努力从自己职业的角度,来寻找对自己有利的所有条件——尸体是随着行李箱沉入水中的,一旦被发现,他确实会成为第一嫌疑人。 6 但是,这还不是致命的问题。 被列为第一嫌疑人,他还不太怕——他是个律师,心理素质和专业素质都一流,他见过太多的案发现场,接触过很多的证物,他为抢劫犯赢过自由,为行凶者做过开脱,只要,只要没有最直接的能把他钉死的证据,他就仍然有赢面。 证据。 秦关猛的刹车,他有没有遗留了什么证据? 意外发生的那个清晨,所有的一幕如电影一般,一帧帧被拉回秦关眼前——那天,他做得很细致。 他把戚敏塞进了箱子里,他烧光了戚敏的所有遗物,他只留下了戚敏的手机,时不时跟厉阳和戚敏的朋友保持信息联系,而那个手机,他一直藏在家里,藏得很隐秘,没有人会找得到,包括徐如意。 应该没有。 秦关停下车,抹去额头的汗——他现在要打足十二分的精神,要重新去圆这个谎言,甚至,可能还要去一趟出事地点,暗中做好细节…… 他绝不能轻易付这300万——因为他清楚,对方这样深藏幕后,这样布局,这300万就只是个开头。 退一万步说,这也是好事——这个人要的,是钱,就绝不会轻易报警。 想到这里,秦关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整理衬衣领带,镇定下车。 他要想办法引出对方,一会儿再去一趟春丽保洁,一定能查到人。 等找到幕后主使者,哼,就别怪秦关心狠手辣了。 7 事务所里一如既往的繁忙。 “秦律师早!”助理一见他进办公室,就端来了香浓的咖啡。 案头的工作已经成堆,秦关满腹心事地处理,一颗心始终挂在手机上,但,自从清早收到那则信息后,再没有任何动静。 一晃就到了中午。 午餐时间有一个小时,秦关无心吃饭,他拒绝了同事的邀请,拿起车钥匙就要往外走——他要再去一趟春丽保洁,那个小伙子坐在门口,一定是在等某人。 “秦律师,等下!” 刚要出门,年轻的助理喊,她的手里提着个很小的袋子。 粉色的,一看就很轻很薄。 “秦律师,刚刚有个跑腿送过来的,说是给你的,”她随手打开袋子,一脸惊讶,“咦,这……这是不是送错了啊?” 她从袋子里取出一个透明的密封袋,袋子里,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双黑色的丝袜,女人的丝袜。 第9章 丝袜游戏 1 秦关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血液也似乎瞬间停止。 丝袜。 难怪这些天里,他每一次细细密密地回想起那天的过程,心头总有一丝莫名的不踏实。 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却万万没料到,慌乱之中,他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那双缠绕在戚敏脖子上的黑丝袜,那双导致戚敏窒息死亡的丝袜! 他费劲解开那双丝袜之后,因为本能地惊慌,随手把丝袜扔到了床下。 之后,他眼睁睁看着戚敏失去生命体征,脑子里一团乱。 再之后,因为厉阳的到来,他慌乱地把戚敏塞进了衣柜,连同她的那些杂乱无章的衣服鞋袜。 再再然后,他给戚敏穿好衣服,把她塞到行李箱里,把她的所有衣服胡乱塞进两个黑色的袋子里…… 秦关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这整个过程里,他太忙太乱,完完全全忘记了,那双丝袜,究竟是被他塞进了袋子,还是掉进了床底?他塞到袋子里烧毁的丝袜,究竟是戚敏穿的,戚敏新买的,还是那双夺走她性命的? 女人的袜子都长得一模一样。 他根本无法确定! 一着错,满盘输——那些输了官司的案子,大多都是犯了致命的错。 因为,那双用来玩“窒息游戏”的丝袜上,一定同时有着戚敏和他的上皮组织。 那是能把他钉死在这桩命案里的铁证。 2 跑腿送来的,当然绝不会是那双。 这只是一个提醒,一个警示。 秦关机械般接过助理手里的丝袜,黑色,薄款,臀部还有蕾丝的造型——看起来正是戚敏常穿的那一种,也正是那天勒死戚敏的那一款。 但这条是新的,崭新的。 “这什么呀?这谁干的,秦律师,我拿去丢了吧,”年轻的助理皱着眉头,一脸嫌弃,“那个跑腿送过来就丢在前台,我也没瞧见,要不,我打电话给跑腿公司,问一下怎么回事?” “不,不用了,”秦关艰难地咽口唾沫,这才把满腹的慌乱强收回来,他轻轻抹掉额头的冷汗,冲着助理温和地一笑,“这大概是谁的恶作剧,无聊,闲的,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浪费时间,丢了吧。” 说完,秦关转身,只觉得双脚如同踩在棉絮里,软,无力,把握不住方向。 他必须去春丽保洁。 现在,他已经能大致摸清事情的真相了。 他也能猜到是谁了。 湖边别墅酒店里的某个服务员——一定是的,对方偷窥了事情的经过,发现了掉在床下的丝袜,又目睹了他把汉柯行李箱丢进湖里。 所以,以此来敲诈他。 那个服务员,一定就是那天夜里在公园取走那三十万的——为了更方便地就近敲诈他,对方辞了湖景别墅的工作,来到了这座城市,到春丽保洁上班。 那个腰间戴着橘红色小包的小子,坐在春丽保洁门外等的小伙子,一定跟她是一伙的。 3 出了电梯,秦关在脑子里冷静地梳理这一切,脚步不停。 他提着包,大步迈向停车场,心里已经在琢磨对策——查到这个人之后,该怎么做才最稳妥? 人还没到车旁,手机就响了。 是冯姨。 冯姨在那头焦急无比:“先生,你在哪?你有没有空啊?小梨子,小梨子出事了!她在幼儿园摔了!” 秦关本能地皱眉,一丝烦躁在悄悄冒头:“如意呢?” 女儿从出生以来,大多是冯姨和徐如意在照顾,尤其是现在,徐如意又不上班,怎么女儿出事,冯姨给他打电话? “小姐不是最近老咳嗽吗?刚好去看中医了,人刚走,手机丢在家里了,我这着急没办法,才给你打电话,” 冯姨快哭了,看样子小梨子摔得不轻,“先生,我,我腿都软了,我,我真的害怕,你快来啊!” 4 秦关赶到医院的时候,冯姨抱着小梨子,和幼儿园老师一起,也刚到达。 “中午吃完饭,一群小朋友在爬最高的那个滑滑梯,我们真没注意到,小梨子怎么就摔下来了,”老师一脸歉意地望着秦关,“这是我们失职了。” 冯姨更是着急得哭了,她抱着小梨子,小姑娘微微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看起来很是颓靡。 医生过来检查,身上没有皮外伤。 “要是身上受点伤,我就不担心了,”冯姨一边哭,一边亲吻小姑娘的脸颊,对医生说,“是后脑勺着地的,老师说,摔下来,都不知道哭,就是人晕乎乎的,她跟我说,她很想睡觉,宝贝啊,我的小心肝,不要睡,千万不要睡……” 情况看起来确实有点严重。 秦关也担忧起来。 “赶紧的,得先做个全面检查,看看有没有脑震荡的迹象。”医生说着,就让冯姨把孩子抱进检查室。 5 忙活了几个小时。 秦关早已在候诊室门外踱了几百个来回,手表已经看烂了——他是真的着急,但着急也不能离开,女儿摔了,如何能走? 好在,小梨子没有多大问题。 把冯姨和小梨子送回家,徐如意还没回来。 她的手机就放在餐桌上。 秦关按捺住心头潮起的不悦,一个赋闲在家却出事了也找不到人的妻子,事务所不断打来的电话,以及中午没来得及吃饭的饥肠辘辘感,所有的一切,都像那双黑丝袜,缠着他,绕着他,勒着他,让他的烦躁更甚。 “先生,我给你煮点东西吃吧,你一定饿了,”冯姨察觉他脸色难看,温和地说,“小姐让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螃蟹。” 她说干就干,把小梨子放到床上,就钻进厨房,把那只肥美的螃蟹取出来给秦关看:“我这就给你做个螃蟹面。” 总算徐如意心里还有他。 秦关稍稍松了口气,压住烦躁,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力气装出微笑,转身,夺门而去。 这种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 6 到达春丽保洁,已经下午四点。 果然不出秦关所料,有个人辞职了。 “也没正式辞职,就是打个电话来,说家里有事,不来上班了,”店长提起来,很是不悦,“我们这是正规的大公司,有着严格的规章制度的,她这样的做法,太不负责任了,把工作当儿戏,说走就走。” 这个女人叫曾德美。 店里只有一张她的复印得特别黑、根本看不清楚五官的身份证复印件。 也难怪秦关第一次来的时候,在电脑里翻了几遍也没发现她。 “她过来我们这边,才一个多星期,还是试用期内,试用期内的员工,我们是不会推荐给客户的,所以我们的系统里没有她的照片,也没有她的资料。” 当秦关找借口要对方详细地址时,店长摇头,“我可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我们这里包吃不包住的。” 秦关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城市这么大,她又辞职了,一旦躲起来,去哪找? “我知道啊,”正当秦关失望时,一个瘦精精的阿姨挤进来,“她住在斗门小区那边,我有次买早点碰到她的!” 斗门小区。 秦关道了谢,拔腿就跑——他得在对方再次消失前,抓到她。 “哎——”那瘦精精的女人眼见秦关离去,八卦之火只能自己熄灭,不甘心地喊,“你们到底找她啥事,怎么一个个的过来都只管问,都不说啥事啊!” 7 斗门小区是个很老的小区。 秦关在小区外转悠了两三圈,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腰里戴着个橘红色小包的小子,正在菜场外的小店里买小龙虾。 不管人躲在哪里,晚饭总是要吃的。 秦关藏好身体,静静等他买好龙虾、两份面条、啤酒,他不远不近地跟着对方,穿过菜市场,走过斗门小区,钻进附近的小巷子里。 那是一排等着拆迁的破旧低矮的老房。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那老房的巷道里,仅有几盏昏黄的灯。 秦关怕跟丢,提步上前,捏着拳头,屏住呼吸,猫一般跟在小子身后。 那小子仍然戴着耳机,嘴里哼着小曲,全然没发现后面有人。 突然,一条狗斜地里扑出来,对着秦关汪汪大叫。 那小子本能地回头,看到秦关,瞬间开始往前狂奔。 这回绝不能让他跑了! 秦关跨过狗,直扑过去,那狗越发狂吠不止,一旁的房子里有人在说笑,有菜倒进热油燃起哧的声响,有大人训斥小孩哇哇大哭…… 8 秦关什么都不管,直盯着那小子。 他越来越近。 终于,伸手抓到了那小子的衣领。 “啊——啊——”那小子大声狂叫,把手里的龙虾和面条甩到秦关的脸上,“放开我!放开!” 秦关挡开热乎乎的食物,顾不得擦掉手上的油,死死抓着对方,绝不松手,他瞪着眼,恶狠狠地低吼:“曾德美呢?” 旁边的门哐当被那小子的身体撞开。 昏黄的灯光里,有条细长的人影倏地一闪而过。 另外又有个人影冲过去。 秦关一见,抓着小子把他拖进屋子里,一把就抓住了那个正要跑走的女人,把她拖到自己面前。 一股浓浓的油烟味。 那女人身上,屋子里,到处都是这种味道——这样简陋的房子,没有安装抽油烟机,四壁都透着黑油油的肮脏。 但秦关没工夫嫌弃,他把那女人的背影用力扯过来,女人惊慌地仰起脸。 待秦关看清她的脸,秦关愣住了。 第10章 一个厉害的保洁 1 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秦关立刻就想起来了——在湖景别墅酒店,这女人曾言语温和地对他说:“先生,我们的蓄水箱出了点问题,所以,我把你的箱子移了位置,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打开,我们酒店的规矩我是知道的,不能动客人的物品。” 曾德美。 那家湖景别墅酒店的中年保洁员。 秦关完全没有猜错——她当时一定是偷窥到了事情的经过,也打开了袋子,看到了戚敏的那些衣物。 她当然也知道那个汉柯行李箱被推到了湖里。 他们好大的胆子。 一个是小小的酒店保洁员,一个土里土气普通话都说不准的小混混,竟然敢设局,敲诈到他的头上! 秦关牙关紧咬,两只大手一左一右死死揪住这两人,厉声吼:“东西呢?东西藏在哪里了?快点说!” 那双至关重要的丝袜,自然就是眼前这女人藏起来了! 曾德美的一撮头发被捏在秦关手里,挣脱不得,疼得直叫唤:“你快放开!放开!我的头皮都被你拉破了!” 2 “头皮拉破?”秦关冷哼一声,两只手越发用力,“今天不把东西交出来,我他妈的不把你头皮掀掉,我都不姓秦!” 左手拖着的那小子扭着身子,两只细胳膊狂挠秦关的胳膊。 一阵细疼,秦关低头一看,胳膊上被挠出了几道血痕。 “你他妈的!”秦关丢下曾德美,抡起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又抬起脚,朝那小子猛踹,那小子虽然年轻,但无论是力气还是气势,都远远不如秦关。 他被打得鬼哭狼嚎。 “你快告诉他啊,我要被他打死了!”那小子朝曾德美哇哇乱喊。 隔壁已经有人出来,探头探脑。 秦关心急,下手更重。 “别打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的……”那小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拼命求饶,“我在厂里上班,上得好好的,她……她打电话让我出来,说有个工作,让我帮忙,完事给我一万块钱……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还敢撒谎!”秦关又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没撒谎,是真的,我……她是我爸新找的对象,我爸让我听她的,我没办法,何况,她真的给钱,给了我5000块,不信,你看我手机,我手机刚买的,还有衣服,钱花光了,她说很快就给我剩下的,只要我做好工作,给你送信,跟踪你,我……我真的就知道这些……” 原来只是个帮手。 秦关双眼刀一样瞪着曾德美:“你再不说,你的老情人可就没人送终了!” 3 曾德美比那小子镇定多了。 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再对门口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邻居挥挥手,把前后门都关上,栓好,这才看着秦关,那张朴实的脸上,笑容彻底隐去后,竟也满透着算计:“你打死他也没有用,东西不在这儿。” 秦关才不信。 他拖着哇哇乱叫的小子,在这狭小昏暗的屋子里低头寻找。 这是个一室一厅,被改成了两室,外面这间是这小子的卧室,床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几套新衣服,床前还摆着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 显然这小子把那轻松就赚来的5000块的工钱,都花在打扮上了。 里面是曾德美的房间,收拾得挺整齐。 秦关抖落了床上的被子,又把床底的小行李箱打开,把里面装着的曾德美的衣服全都扔出来。 没有丝袜。 踢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包括那简易的厨房和卫生间,然而,都没有。 没有看到他想要的东西,丝袜。 甚至,都没看到那原本属于他的三十万现金。 4 “丝袜不在这儿,钱也没有了,都藏起来了,”曾德美慢条斯理地扬起头,“总之就是没有,要钱没有,要东西也没有,只有两条命在这。” “饶了我啊大哥,我没有参与的,我真的不知道的……”那个不明所以的小子还在求饶。 “你以为我不敢要你的命?”秦关死死盯着曾德美,这女人笑起来朴实厚道,一旦不笑,脸上每道皱纹里,都分明地写着一个字。 狠。 他得比她更狠。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我弄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正当防卫知道吗?我今天就能用正当防卫灭了你俩!” “我知道你厉害,你是有名的大律师,什么样的官司你都能打赢,我也知道你还能有法子给自己脱罪。” 曾德美一点也不怕,“但是,你也躲不掉的,因为我已经写信发到警局了,证据我保存在一个地方,我们要是出事,你也一起死,大家一块死,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 她说得镇定自若,不像是假话。 但,秦关还是不敢相信,一个保洁员,怎会有这样缜密的心思? 5 “哼,你竟敢来吓唬我了?” 秦关冷笑,“行,我可以不打你们,” 说着,他真的松手放开了小子。 “但我告诉你,曾德美,你大概不知道,敲诈勒索威胁判刑有多重吧?你现在的行为……” “别拿这一套唬我,”不等秦关说完,曾德美打断他,“敲诈勒索判刑重,还是杀人判刑重?我没读书也知道。” “既然这样,好,”秦关见曾德美软硬不吃,拍拍袖子,假意要离去,“那你就去报警好了,把东西交给警察,去告发我,我们就走着瞧,看看是你能扳倒我,还是我弄死你们!” “你舍不得的,”他还没转身,曾德美就冷笑了。 “我们乡下人,一无所有,就算因为这三十万坐了牢,我们也不怕,因为我们本来就穷,就贱,不像你,大名鼎鼎的秦律师,长得帅,能力还强,家里又有钱,你是人上人,你身份尊贵,你要是坐牢,可就什么都没有啦!” “你老婆肯定会跟你离婚,你的律师事务所肯定把你炒掉,那时候,你这一辈子就彻彻底底毁了。” 6 秦关只觉得背脊发凉——这女人,这个自称大字不识一个的中年女人,竟然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所以,秦律师,你就别玩花样了,你老婆娘家好几套房子,随便卖一套就有三百万,对你来说,就是少一套房子而已,你这么会挣钱,几年就能挣回来不是?” “你何必跟我们较劲?我们人穷眼皮子浅,要的就是钱,见到钱,丝袜给你,那个沉在水底的箱子,你大可弄走,这样,你高枕无忧,我们有钱拿,不是一举两得?” “你放心,钱到手,我们立刻消失,这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眼前,出现也没用,你是律师,你懂的,没有证据,没有尸体,我们就是去警局告发你,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曾德美言简意赅。 她对自己的了解远比秦关想象的更清楚。 她早已算好,在这场博弈里,秦关没有任何胜利的筹码。 秦关发现一向口齿厉害的自己竟无言以对。 冷静一点想,她说得没有错——这些人要的就是钱,而他,要的是平安。 不能因小失大。 关键是,这个时候的秦关,已经别无选择。 秦关只能答应。 7 很快商定好,三天时间,三天后,由曾德美发送地点当面交易,一手拿钱,一手给证物。 “我肯定不会再租住在这里了,所以地点要换。” 这女人想得很周到。 “放心,我也不会换掉证物的,300万对我来说,几辈子都挣不到,我知足的,我要是换证物,你丢了300万,不会放过我的。” 她倒是说的实在话。 三天时间,秦关心里其实在打鼓——300万不是个小数字,三天去哪里凑这么多钱? 但如果要十天半个月,他又担心夜长梦多。 先回家再说了。 毕竟,这个数字,只有徐如意可以想办法拿得出来——岳父母给她留了不少钱。 “我警告你们,这三天,都给我消停点,”临走时,秦关还指着这两个人的鼻子,狠狠地说,“要是你们再他妈的去我家砸门送箱子,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秦关扬长而去。 “砸门?送箱子?”曾德美和那小子站在门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谁那么无聊干这事?真是神经病!” 第11章 她的身上真香 1 秦关赶到家的时候,刚到七点。 手机里有8个未接电话,都是徐如意打的——跟踪那小子的时候,秦关把手机设置了静音。 秦关停好车,一路小跑上楼,他还从未这样让如意担心过。 “手机丢在车里了,害得我一顿好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设置了静音,所以一个下午,漏接了几十个电话!” 秦关一打开门,就赶紧解释。 餐桌上丰盛的饭菜都还原封未动,除了小梨子外,冯姨和如意显然都在等他。 “我说呢,怎么打了你好多电话也没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如意已经洗了头洗了澡——她今天洗得可真早。 她正湿着头发哄小梨子吃饭,冯姨则在阳台给她洗衣服。 “你这么早就洗了,晚上是有什么安排吗?”秦关走过去,亲昵地拉住了如意的手。 “太热了今天,”突然,如意的眼睛盯着秦关的胳膊,一脸惊慌,“啊,你,你怎么了?胳膊上好多血啊!” 是那小子挠的。 “嗨,别提了,我这不到处找手机吗,找不着,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倒咖啡的时候,手机从口袋里掉下去了,就去咖啡机后面找,你知道,我们事务所那咖啡机,特别沉,我心急,没等它搬开,就一伸手,好家伙,直接给我划拉了这么长的道子。” 秦关自然早已想好了对策,谎话说出来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驾轻就熟。 “怎么会这样?让我看看。”如意皱着眉,心疼极了,赶紧起身去拿红药水,给秦关涂抹。 她的身上真香。 2 秦关这三天都表现得格外烦恼。 他每天早早下班回家,依然记得买如意最爱的菜,依然勤快地下厨,在家抢着给女儿洗澡,给如意炖补品,但除了干活,他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眉头紧蹙,心事重重。 就连吃饭,也是极度的心不在焉,他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菜,漫无目的地嚼着,满面愁容。 小梨子最先发现了:“爸爸,你在想什么?” 如意当然也觉察到了:“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没,没什么,都是工作上的事,你不用担心,”秦关等的就是如意的关注,但他没有这么快就露出自己的底,他对如意温柔地笑笑,“放心吧,我是男人,我能解决。” 他太了解徐如意了。 找她要钱,只能智取。 如果现在跟她恳求,乞求,要她拿出300万,徐如意一定不会答应的——别看她人柔柔弱弱,但钱的事情,秦关觉得,她始终有点防他。 岳父母生前买了三套房,全款,岳父临死前还在高新区按揭了一套大平层,死后,除了这些,他们还给如意留下了一块待拆迁的地,还有一笔丰厚的存款。 这笔钱究竟是多少,他没问,如意也一直没主动开口说。 并且,除此之外,岳父的老房子里,还存了不少古董,花瓶,砚台,字画,如意绝口不提售卖,但秦关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光那套珍贵的红木家具,就能卖三十万。 所以,300万,对如意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3 终于,第二天夜里,当秦关凌晨一点半,故意坐在阳台上抽烟,又故意把椅子弄出声响的时候,如意起身出来了。 小梨子摔了后,如意一直陪女儿睡。 “秦关,你从来不抽烟的,”如意皱着眉头,温柔地拿走他指间的烟,放在水龙头下浇灭,丢进垃圾桶,“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啊,不要逞强,不要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着,”如意站在秦关面前,纤细的手指插进秦关浓密的黑发中,她眼里满是体贴和柔情,“你难道都忘了,我们是一家人。” 秦关等的就是这句话,等的就是这一刻。 于是,秦关长叹一声,搂过徐如意单薄的身体,在清冷的月光下,“苦恼”而又“极不情愿”地把自己的满腹苦水倒了出来。 “还不是之前那个单干的事,手续都弄得差不多了,写字楼的价格也谈好了,合同签了,定金付了,结果,另外三个人退出了。” 4 这个理由很完美。 徐如意早就知道秦关和另外三人准备单干的事。 她绝不会怀疑。 而且,她从不关心他的工作,那些合伙人的电话她一个都没有。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摊子我必须一个人接下来,我是个男人,我不能一辈子给别人打工,我得有自己的事业,我得给你和小梨子,创造更好的生活,”秦关已经入戏,他烦躁地挠头,站起身来,仰望外面清冷的月光,“可是,这高额的租金,装修,广告,到处都需要……” “需要多少钱,我帮你。”如意短暂的思考后,便这样说。 果然,成了。 不出秦关预料,这出苦肉计,击中了徐如意的软肋——女人,骨子里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出人头地,连带着将自己的社会地位提高一大截。 “如意,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秦关心头的石头砰然落地,面上却是泪流满面的感激和感动,他紧紧搂住徐如意,“放心,如意,这笔钱,我一定会尽快还给你的,你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 “我一直都相信你。”如意声音呢喃,伏在秦关胸口,像一只温顺的猫。 5 第四天一大早,秦关就约出了曾德美。 曾德美果然换了住处。 她竟是一个人前来的,背着个黑背包,站在约定的新区的一个十字路口,旁边的红绿灯前,满是赶着上班的车流和人群。 她选择这么热闹的地方,显然是提防秦关。 “不用到处找了,那小子不干了,今天就我一个人,”见秦关双眼四处睃,曾德美冷冷地说,“我们搞快点,别浪费时间。” 但很快就有了僵持。 秦关要先拿到丝袜,检查确认后再付钱,曾德美要先拿到钱,信息确认后,再给丝袜。 太阳已经渐渐升起,路过的形色匆忙的人们,都会丢几个诧异的眼神在这两个看起来很不协调的男女身上。 秦关被这些眼神看得心头发毛——万一碰到熟人真的说不清了。 “行吧,”秦关拗不过,认输,“你在这里等,我现在去银行给你转账。” “我跟你一起去,”曾德美精似鬼,“我看着你转,你转好了,我手机就能收到信息,这样节约时间。” 6 在银行的自助柜员机器上转了账,很快,曾德美的手机就收到了提示信息。 只见她激动地点开,一个字一个字地无声读着,喜悦从她的毛孔间明朗无遗地往外冲,她的眼睛发亮,脸色也逐渐潮红。 “行了,看清楚了,钱转给你了,要看回家慢慢看去!”秦关损失一大笔钱,如同剜心,脸色难看至极,他推曾德美,“东西呢!快点给我!” “行,给你,当然给你,你爽快,我也说话算话的!”曾德美拿了钱,心情大好,她笑起来的样子,又恢复了秦关初见时的朴实敦厚,仿佛此刻他们不是在做着某种见不得人的交易,而是他乡遇故知,聊得正投缘。 东西放在市中心。 曾德美坐在后座,一直指挥秦关把车开到了一个大型连锁超市。 此时已经是上午9点,超市里正开始新一天的热闹。 那东西竟然就放在超市的储物柜里。 曾德美用自己口袋里的识别码扫开了柜子,取出一个黑色方便袋,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个透明的密封袋。 秦关早已按捺不住,打开袋子,背对着人群,轻轻抽出那双黑丝袜。 错不了了,是那双——袜子上有一个洞,那是戚敏把它绕在床头的灯上,灯的高温烫坏的,还有几处抽丝和撕裂,那是秦关发现戚敏窒息后,死活解不开那个死结,用牙齿咬坏的。 7 秦关心头一颗巨石终于落地。 他终于得到证据了。 只要毁了这个能把他定罪的铁证,再去一趟湖景别墅,弄走那个行李箱,到时候,就算曾德美花光了300万,还想来讹诈他,就绝无可能了! 那个时候,她就是去报警,他秦关也不怕了! 准确地说,现在,此刻,他秦关就不怕了! 秦关迅速把丝袜塞回袋子里,扎好,一转头,曾德美已经不见人影了。 那女人趁他检查的功夫溜了。 一下子得到了三百万,那女人急于去享受了。 想到那刚刚“失去”的三百万,秦关鄙夷地冷笑一声:“那个蠢货!” 把袋子塞到包里,噔噔离开超市,奔到车里,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曾德美在拦出租车。 她的手机捂在耳边,她在打电话。 果然有人在背后指使她。 想到这躲在幕后的人,秦关心头的火噌的升腾起来——他得挖出这个人是谁,他要搞清楚,究竟是谁在算计他! 跟踪曾德美。 不过,不能开自己这辆车。 秦关下车,略一沉思,保险起见,把包扔到副驾驶,又从包里取出那个装有丝袜的黑色方便袋,塞到驾驶座下的缝隙里,然后从后座取了个棒球帽戴在头顶。 这才招了辆出租车,跟着曾德美乘坐的那辆,呼啸而去。 第12章 垃圾前男友! 1 出租车还没开出十米远,就堵住了。 这个大型连锁超市,也是周边居民的菜市场,上午这个时间点,路上全是人。 车在一点点地往前挪,秦关坐在后座,心急如焚,他降下车窗,引长了脖子,扬着脸,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那辆红色出租车,生怕对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突然,头上的帽子被人一把扯掉。 “秦关!我看你还往哪里躲?”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吼,一边吼着,一边伸手进了秦关的车,扯住了秦关的胳膊。 是厉阳。 几天没见,这家伙人都快馊了——大夏天,站在秦关面前,风把厉阳身上的气味卷进秦关鼻子,秦关只觉得一阵难闻的窒息。 2 “你躲我!你在躲我!你为什么躲我?你心虚才会躲我!” 大上午的,厉阳好像宿醉还没醒一般,眼里布满血丝,说话还大着舌头。 这些天,这个让秦关不耻的四处浪荡的软饭男,这个一文不名的草包,一直有给秦关打电话,发信息。 厉阳仍然还是怀疑,秦关和戚敏有一腿。 不过,秦关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 他把厉阳的电话拉黑,并且对小区保安说过,不要放这个家伙进门,也对事务所的保安做了同样的交代。 这个家伙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仅凭一张嘴在那胡吣,秦关并不怕他。 他是懒得跟这种垃圾扯皮。 3 “神经病!滚!”秦关一把推开厉阳。 厉阳跟狗皮膏药一般,人被推出去,但肮脏的双手死死抓着秦关的胳膊不放开。 “那你给我讲清楚,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俩一起出差后,她就要跟我分手?你都跟她说了什么?你把她藏在哪里了?害得我现在到处都找不到她!” “我想见她啊!你听到没有?把她还给我!”厉阳快哭了。 真的烦死了。 秦关匆忙瞟向前方,曾德美所乘坐的车已经消失在街角。 要是跟丢了,麻烦可就大了。 “走开!”秦关挣不脱厉阳的两只手,恼了,开门,下车,抬起脚,狠狠把厉阳踹倒在地。 4 “你小子给我听清楚了,离我远点,再来骚扰我,小心我把你送到牢里去!” 秦关举起拳头,瞪着厉阳,恶狠狠地吼道。 “我要骚扰你干什么?我要你把她还给我!”厉阳眼圈红了,吸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秦关身上扑,“你把我老婆还给我!还给我!她是我的!” 厉阳看起来明显情绪不正常了。 “疯子!”秦关无心恋战,一把把对方推到一边,上车,催着司机赶紧上路。 车子走远,厉阳这才颓然地坐到地上,他不顾旁边围观的人群异样的眼光,掏出手机,一张张地翻看着和戚敏的合影,一边看,一边猛吸着鼻子。 突然,手机一响,来了个新信息。 是一个陌生号码,内容让他瞬间惊呆:“你老婆戚敏已经死了,你想不想知道凶手是谁?想不想为她报仇?” 5 被厉阳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这么一打岔,秦关自然跟丢了。 车子一上大道,车流里哪里还有曾德美那辆出租车的影子? 不过,这次秦关没有慌,他立刻掏出电话,给在当地出租车公司上班的一个经理打电话,让对方马上查那辆出租车的目的地。 在这座城市混这么久,秦关这点人脉还是有的。 不一会儿,那边就回电了。 出租车已经送到了目的地,曾德美刚刚下车。 秦关很快也到达目的地,在同一个地方下车。 刚下车,他就笑了。 这是市区一座新的公园,刚刚建成,还尚未正式开放,公园占地面积不小,正门对着宽阔的马路,后面围着一圈低矮的山。 因为刚刚兴建,园内园外,树木都单薄矮小,一览无余——在这里下车,只有公园旁一条细路可以行走,而那条细路,直通向山上的一座破旧的自建民房。 这地方毫无遮挡,除非对方长了翅膀,否则,都飞不出他秦关的手掌心! 秦关思定,深吸一口气,抬脚快步上山。 人还没到那栋房子门口,远远地就听到里面吵架了! 第13章 好久不见哦 1 屋子里有女人粗着嗓子在吵架。 “你还怪我?你现在怪我是不是?好啊,倒打一耙了?我怎么知道啊?我不是把那个到账信息发给你了?你不是回了我一个字,好?是不是你回的?你自己都说好了,我当然照办啊!现在怎么成了我的错?” “你让我把信息发你,你审查了,合格了,你亲口告诉我事情办好了办妥了的,现在出问题了,全怪我?有病是不是啊?怪我?” 秦关静静听着,身体贴着墙,无声地移到窗前,想要看个究竟。 但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陈旧的彩色毛玻璃肮脏不堪混浊不清,让他根本看不见里面。 但能听出,这是曾德美的声音。 这女人大概气疯了,嗓子又高又粗,说话连珠炮一样,不给对方任何插嘴的机会。 2 她喘着粗气,怒气几乎要冲出窗户。 “嘘什么嘘?我小声干什么?我小声不了!是你在诬陷我责怪我啊!我还不能辩驳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照你说的做?你哪只眼睛跟踪我去的?” “少废话了!我告诉你,我跟着秦关去的银行,我一步都没离开他,他进去转账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眼睛都没敢眨一下!我看着他转了账,我这边就收到信息,然后我马上就发给你了的——” 曾德美凶起来,声音简直像个男人。 “你那么能,当时怎么不去银行看看钱到没到?就知道怪我?啊?三百万呐,你躲在这里,天天门都不出,什么事都要我给你干,我都认了,忍了,但是,事情你也要分清轻重吧,这么重要的环节,你也不留点心?你不亲自去验证就随随便便发信息告诉我,钱收到了?” “还我不长脑子?你再说一句试试!”她厉吼,“我怎么知道柜员机转不了三百万,出门前你告诉我了?我怎么知道这信息是假的,你提醒我了?说我没脑子,没文化,你倒是读了书,你倒是有文化,你做什么了?你就躺在这里,等着三百万从天上掉下来砸你头上!” 3 真吵起来了。 秦关嘴角牵起一抹冷笑——他一点也不意外。 他甚至有种胜利的喜悦和自豪感——曾德美这样的女人,这样愚蠢的没有素质的女人,居然以为仅凭几句话,就能牢牢吃住他秦关。 真是可笑之极。 他第一眼看到曾德美,就知道对方所知极其有限。 自助柜员机上,根本转不了这么大的额度,他煞有介事地拿来曾德美提供的银行账号,“转账”300万,其实不过都是按给曾德美看的而已。 他当时的转账动作非常快,快到曾德美根本看不清。 就算看清,曾德美也不会发现猫腻——他绕了多道程序,曾德美的眼睛只顾着每次盯紧数字,挨个数有没有落了个“0”。 4 而秦关所做的最漂亮的手段,就是那个信息。 曾德美的手机很快收到的那个“转账成功”的信息,其实是秦关发的。 他早已提前做好准备,用网络账号编辑好,设定时间,“准时”发给曾德美的。 那个愚蠢的女人,乍获这么一笔巨大的财富,整个人在看的时候就激动非凡,一旦来了所谓的“银行”信息,她哪里还知道冷静地分辨真假。 她只知道一个字一个字地盯着信息看,一遍一遍地数那一长串的数字,每数一次,她的激动和兴奋都再膨胀一倍。 她怎会注意到最重要的问题——那个信息的发送者,那个长长的数字号码,根本不是银行。 5 秦关一毛钱也没损失,就得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证据,那双黑丝袜。 不仅如此,他还找到了曾德美的老巢。 他还即将揪出这躲在黑暗中,设局坑他的卑鄙小人。 真是一举几得。 秦关静静地贴着墙听,听着这失去了要挟本钱的曾德美,仿佛一只落水狗一般,在屋子里疯狂的咆哮,他开心得只想笑。 他实在太佩服自己的聪明机智了。 在这个世上,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还没有谁能算计到他头上呢。 怎么样,现在走投无路了吧? “竹篮打水一场空!真的是一场空!气死!”曾德美气得几乎一口气接不上来,语气疼得似乎心被人剜掉了,“花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精力,三百万呐,一毛钱也没捞到,我的三百万!你自己说,我眼看就要到手的三百万,我现在拿什么再去找他要?” 6 “啪”的一声脆响。 有人挨了个耳光。 秦关皱紧眉头,就听曾德美厉声吼道:“你让我损失了三百万,这三十万你还有脸跟我抢?我打不死你个贱人!” 有人扭打了起来。 秦关心悬到了嗓子眼——要不要这个时候冲进去?但,屋子里有几个人?有没有男人?万一他打不过呢?万一对方得不到钱又恼羞成怒报警呢? 他可不想闹成那样,更不想惊动警方,他只想知道这主使者到底是谁。 心念一动,秦关凑近窗框的小缝隙,还没掀开,就听身后突然一声狗的狂吠:“汪汪!” 秦关吓一跳,脚踩动了地上的瓦片,发出咔嚓的声响。 “谁?谁在外头?”曾德美慌忙大叫,声音迅速变了,镇定平静了许多,“那个,你等一下啊,我来给你开门。” 她说着,但秦关敏锐地听到稍远处房门响,还有人快速奔跑的声音。 对方想跑了。 秦关岂能让他跑掉? 他飞快地绕到墙边,准确地冲到后门,果然,一个一身黑衣黑帽的人笔直撞到了他的怀里。 秦关大手死死抓住了对方,他盯着对方的脸,盯了好半晌,才冷笑一声:“好久没见啊,戚敏。” 第14章 情人复活了 1 秦关面前的女人,正是戚敏。 早就在湖边别墅死去的戚敏。 活生生的戚敏。 她剪短了长发,发色也由棕色变成了黑色,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遮住了小半张脸,脸上不施粉黛,身上穿的也是一套朴素保守低调的黑衣黑裤,肩上背着个黑包。 她这个样子,就算从事务所门口经过,恐怕很多同事都认不出来。 但,她确实是戚敏。 是被秦关亲手勒死的戚敏。 秦关曾猜测过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戚敏没有死。 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不仅活着,这个和自己温存了两年多的、乖巧懂事的情人,根本就是躲在幕后操纵这一切、设局坑他害他的人。 2 “好,好,好!” 好半晌,秦关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连说三个好字。 他盯着戚敏那张熟悉的脸,这些天里,他所经受的担心、恐惧、徘徊等等情绪,如海浪一般一层又一层地拍打过来。 “竟然是你,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秦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咬紧了牙关,拧住戚敏胳膊的手越发用力。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我这些天怎么过来的?你他妈的,你竟然敢耍我,还找我要三百万?” 戚敏已经从最初的惊惶镇定了下来,她承受不住秦关的力道,身体都痛得扭曲了,哎哟喊痛:“秦关,秦关,你先放开我,你先听我解释……” “放开?解释?” 秦关拖着戚敏,一脚踹开老屋的后门,“来,进来,我们今天好好地解释解释,好好算算这笔账!” 屋里已经空无一人。 那曾德美比鬼都精,见到秦关闯来,早抽身跑得没影了。 3 屋子里跟屋外一样,破败不堪,到处都是灰。 屋角有床,但床上没有被子,所有生活用品全被灰尘覆盖着。 显然,这里并不是戚敏的落脚之处。 她不住这里,这儿只是她和曾德美秘密会面的场所。 或者说,两个人进行最后交易的地方。 房间靠墙的地方,还并排放着两个行李箱。 一个是已经用旧的便宜货,另一个是蓝色的汉柯——应该是戚敏和曾德美的。 “哟,行李都收拾好了,这是打算拿了我的钱,两个人分分掉,然后马上跑路去各自享福是吧?” 秦关恼恨地抬脚,踢开那俩行李箱,一把把戚敏推倒在地。 然后,他麻利地拖过戚敏那个汉柯行李箱。 4 他要找到他的三十万现金。 他的钱,绝不能给这个女人。 戚敏是个聪明人,既然装死,既然乔装打扮一直躲在这个肮脏的鬼地方,她就不可能现身去把钱存到银行。 何况,他在门外的时候,就听到曾德美和戚敏正在争夺这三十万。 她更不会蠢到把钱交给曾德美。 也不会交给其他人——在这个城市,戚敏根本没什么朋友,厉阳吗?那个吃软饭的草包子显然啥都不知道的。 她只会自己收着——一个装死的、准备随时跑路的人,钱自然藏在身边! 秦关先打开了戚敏放置在行李箱上那个鼓囊囊的行李包。 包很沉,里面被乱七八糟的物件塞得严严实实,有好几个装满化妆品护肤品的小袋子,袋子上,都印着商场里常见的几个大牌的logo——什么东西都要用大牌,这才是这个女人一贯的作风。 5 但是包里没有钱。 包中塞着一些常用的衣服物品,有两个充电器。 估计她是有两个手机。 包内小口袋里,还有好几张顺风车司机的名片——这显然是她们跑路的工具了。 “好,戚敏,好,你干得真好,真聪明,真是太聪明了,” 秦关嘴里一直念叨着,“坐顺风车走,好妙的法子,你大概也是坐顺风车回来的吧,不坐高铁,不坐飞机,不坐客车,就不会留下任何活着的证据,谁也不知道你是活的了。” “好啊,你真不愧是法学专业的,你这么几年的高级助理,也确实没白干,你这一死,就把自己死得透透的,来无影去无踪,” 秦关咬着牙,“我就差一点点,就差这么一点点,三百万被你拿走,然后你坐个顺风车,彻底消失了是吧!你下的一手好棋啊戚敏!” 戚敏不敢吭声,她从地上爬起,拍掉身上的灰,怯怯地小心翼翼地看着秦关。 秦关仍在细细翻找。 包里还有一份折叠好的租房合同——租的是市区一套偏僻老小区的二室一厅,一楼。 这一定是戚敏这段时间躲藏居住的地方了,偏僻,一楼,都避免了跟别人碰面。 合同是以曾德美的名义签的,时间,竟然还是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秦关只觉得背脊都开始发凉。 三个月前,他像以往一样,以半个月一次的频率跟戚敏偷偷约会,他们的每一次,都极尽温存,享受。 “三个月前,你就已经开始算计我了?你就让曾德美给你租了房子,设好了陷阱,等着我往里面跳了?” “你他妈的今天必须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秦关拳头捏得咯咯响,“要是敢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现在就捏死你!” 第15章 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1 戚敏其实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对秦关很不爽了。 她是法律专业毕业的,她有头脑、有能力、有相貌——可以说,她的起点比很多人都高。 唯一遗憾的,就是一直没能通过司法考试。 这个遗憾严重地阻挠了她的事业,没有通过司法考试,她就只能在这间事务所里给别人当助理。 美其名曰的高级助理,其实不过是个打杂的,所有的零碎琐事都是她干,所有的罪案现场的证据分析,都是她做,无数个日子里,律师们在睡觉,她得熬夜看厚厚的案件,得熬夜做记录。 甚至,有些案件中,至关重要的点,还都是她指出来的。 然而,一旦官司赢了,当事人感激的是律师,得到丰厚报酬的是律师,收获好名声的,也是律师。 谁会注意到她? 哪怕她每天妆容精致,哪怕她始终自律,让自己的身材保持最佳,哪怕她总是穿着得体大方的名牌套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信的光? 但,所有人都不会注意这些,在大家眼里,她不过就是个穿梭在格子间,给律师调制特定口味咖啡的、打杂的佣工罢了。 2 “包括你,你也是这么看我的。” 戚敏摘掉了帽子,仰头,盯着秦关。 她那双漂亮而风情的双眼里满含着幽怨。 是一直隐藏、从不为外人所知的幽怨。 因为,没有人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眼前这个高大帅气又聪明能干的男人,才是戚敏执意留在这家事务所的最大原因。 她偷偷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工作上,她倾其所能地偷偷帮他——她本不是他的助理,但,他吩咐的忙,她都帮,他应酬时让她去帮忙,她也会去。 那些酒桌上应酬的烈酒,他让她喝,她就喝。 他让她不要打开别人伸过来的咸猪手,她就真的不阻拦。 3 成为他的情人,自然更是戚敏心甘情愿。 她几乎是满怀欣喜地投入他的怀抱——这个她崇拜的喜欢的男人,居然愿意去占有她。 这是她做梦都想要的。 床上,她想尽办法取悦他,一次次变换着花样,让秦关愉悦,让秦关满足,让秦关欲罢不能。 床下,她更是对他忠心耿耿。 她会偷偷将自己上司的案子细节透露给秦关,她会利用自己的工作方便私下转截流客户给秦关。 她端着别人的碗,却把碗中的饭留给了秦关。 事务所里的大大小小的机密,她更是对秦关无所保留。 就连生活上的事,她都替他打点。 他女儿过生日,她去帮忙订蛋糕,在牛排店布置场地,他老婆爱吃新鲜捕捞的海鲜,她颠簸两小时去渔船上买来,他岳父生病躺在医院,他让他老婆回家休息,却叫她以同事的身份“强烈自愿”地夜里去守着。 4 做了这么多,还要主动跟他保持距离。 每次约会,每一次,都要跟防止被偷拍的明星一样,躲着藏着。 她得先出门转一圈,等天黑才能进去,绝不能跟他一起出现。 而且,都是她去开房,她掏钱——除了最初的几次是秦关付的,后来都是她。 秦关总说不能用他的身份证,不能用他的支付宝,更不能刷他的卡。 因为这些会留下线索,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老婆知道。 这样,就破坏了他“国民好老公”的形象。 至于她的形象,秦关从来没有考虑过。 一段感情,如果长久得不到回应,女人的心,终究会冷却的。 这句话,戚敏不知道在秦关耳边带着小情绪地讲过多少次。 但秦关从来没有回应。 她也想过离开算了。 但是,每一次,激情四射的时候,秦关吻她,抱着她,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宝贝,你真是个宝物,你放心,我会离婚,我会娶你的……我会对你好,我会心疼你一辈子……” 她的心就再次软了。 然而,所谓的好,所谓的心疼,就是过生日的时候送个几千块的包,或者把客户赠送的旅游券、消费券、自助餐券之类的送一点给她。 这也叫好? 5 更让戚敏心凉的是,当戚敏故意让秦关知道,一个叫作厉阳的老同学拼命追求她的时候,秦关的反应让她彻底心寒了。 厉阳第一次去事务所,当众宣称戚敏是他女朋友时,秦关不仅不吃醋,还拍拍厉阳的肩膀,高兴地说:“不错嘛,恭喜啊,改天有空请你们小两口吃个饭?” 他的神色泰然自若,没有丝毫难受,反而有一种很明显很清晰的“终于可以把她甩脱”的轻松感。 戚敏大约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这段感情死心的。 也终于不再相信他床上那些诱人的耳语。 此前,秦关的软语温存,他的信誓旦旦,都让她以为自己是有很大机会的,自己是可以上位的——她比秦关那个原配的老婆年轻,比她漂亮,比她能力强,也比她聪明。 她跟秦关,才是天生一对的。 然而,提起裤子的秦关,终于还是让她失望到了透顶。 “但是,我对你,失望归失望,”戚敏叹了口气,冷冷地说,“却从来没有想过去害你,直到……” 直到三个月前。 第16章 清扫出局? 1 三个多月前。 秦关生病的岳父突然去世,戚敏当然也以同事的身份去参加了葬礼。 徐家经济条件优渥,葬礼办得相当体面。 那天来的宾客很多,戚敏随着人群,给黑白框里那位面带微笑的清瘦老人鞠躬,献花圈。 她曾经听从秦关的差遣,在医院照顾过徐父,对徐父的印象不错——对方谈吐高雅,知识渊博,为人极有涵养。 但戚敏不喜欢秦关那个弱不禁风的老婆,一直不喜欢——徐如意除了家境比她好,还有哪一点能跟她戚敏比的? 那天,徐如意看起来受了不小的打击,几乎站立不稳,瘫软在椅子里,不停地啜泣,身边的亲戚反倒在照顾她。 葬礼上里里外外所有的事务,几乎都是秦关在做。 毕竟,他岳父只有徐如意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这个时候,女婿自然就成了顶梁柱。 2 看着秦关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戚敏很是于心不忍。 但是,这种场合,她是绝对不能和秦关走得太近的——这是秦关的铁律,外人面前,她必须恪守同事的界限,不能有一丝逾矩。 戚敏连多看秦关几眼,都不敢。 想来想去,她没有走近秦关,而是极有分寸地和徐家几个亲戚一起,默默帮忙打了些下手,做了些同事可以做的事——在事务所,她就是大家公认的最能干的高级助理。 她的帮忙,徐如意看到了,她扬着苍白的脸有气无力地感谢她:“谢谢你,谢谢你帮忙,你真是太好心了。” 因为帮了忙,那天,秦关和徐如意就留她和另外几个同事一起吃了个简易的午饭。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戚敏真的不知道该感激吃那顿午饭,还是该憎恨那顿饭。 如果那天她没有留下,而是和其他人一起离开,或许,那之后的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但,如果没有留下,她可能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是的,真相——那天,午饭后,她跟秦关和徐如意道了别,准备跟着徐家一个亲戚的车回市区,刚上车走一两分钟,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充电宝忘了拿回来,又不好意思让人家等,于是让亲戚先走,她赶紧下车步行折回去,同时电话约了另一辆车。 就在回去取充电宝的时候,她亲耳听到了让她不敢相信的真相。 3 是秦关在跟徐如意表白。 他蹲在徐如意面前,捧着对方的脸,深情款款,“老婆,宝贝,如意,你知道的,你是我的唯一,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爱你,一如从前,我永远爱你,到老,到死……” 秦关这些肉麻的话,戚敏已经听太多次了,早听得心都麻木了。 秦关总是喜欢在事务所的办公室里,工作的间隙,或者开会之前,给他老婆打电话,诉说衷肠,每次说的,都是这些深情的话,“爱你老婆,想你了老婆,老婆我爱你,宝贝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事务所里,谁没听过这些? 谁不知道他宠妻? 至于要这样一天天地演示给所有人看吗? 如果真的那么爱自己老婆,为什么还要跟她戚敏上床?为什么又在床上对她表白? 以往,戚敏每次听着,都忍着受着,但那天的她,不知为何,听得极不爽,简直是听得倒足胃口,恶心,想吐! 虚伪!过分! 她咬牙,正欲掉头而去,远离这些垃圾,耳朵里,却突然听秦关提到了“信达事务所”几个字。 4 信达,是戚敏心中除了秦关之外,最关心的一个词。 这是秦关心心念念要单干的一个事务所的名称——秦关能力出众,早有单干的心思。 有本事的男人总是都有野心。 秦关不仅有野心,还有盘算,他稳扎稳打,也已经开始将想法付诸了行动。 戚敏留了个心眼,贴到门后,悄悄偷听。 就见秦关拿出了一份打印的文件,交到徐如意手里。 接着,他用充满深情充满斗志的声音对他老婆说:“老婆你看,这就是我的规划,信达事务所的计划已经提上日程了,” “请你相信我,爸爸不在了,你还有我,我会是你和小梨子的依靠,我会一步一步把事业做起来,我会让你们娘俩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这个事务所我们一共是四个人合伙,我已经跟他们都说好了,加上你,这样就是五个人,五份,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替你做好一切……” 5 后面的话,戚敏没有再听了。 她已经彻底懵了。 自立门户,开设信达事务所,别人都以为是秦关的志向,是秦关的能耐,但,其实,那根本是他戚敏的功劳! 是她鼓励他去做的,也是她帮秦关拉拢了另外三个人——秦关的工作能力确实没话说,但是,说到与人交往,尤其是与同性、同行交往,他远远不如戚敏圆滑。 是她帮他画的这个蓝图,是她让这个设想成了可能! 甚至,她还把自己的全部家底三十万拿了出来,亲手给了他! 秦关答应给她一股的,五分之一的股份。 四个律师只用负责工作,而她戚敏,对上,负责跟上级各个部门沟通,对下,跟客户周旋,对内,处理各种杂务,统筹管理。 包括秦关在内的四个人,也都信誓旦旦地对她表示过认可:“我们确实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才。” 他们还签订了协议。 那协议,戚敏手上就有一份。 她珍藏着,每天夜里,躺在简陋的出租房,都畅想着自己成为事务所合伙人的辉煌人生。 如今,秦关,这个在床上极尽温存的情人,答应娶她的情人,居然要把她“清扫出局”!? 第17章 她的小把戏 1 “现在你明白了吗?” 戚敏冷冷地抬头,望着秦关那张看起来正直、理智、踏实的脸。 “你在欺骗我!骗我的感情,骗我的信任!你给了我一份假协议!我手上那个,是假的!真的在你手上!你拿去哄你老婆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给徐如意看的那份是真的,你手上的那份,就是假的?” 秦关并不慌,无表情地盯着戚敏。 他的眼里,没有心虚,没有愤怒,看不出任何情绪,深得像无底的潭。 戚敏一时愣了愣——难不成,错怪他了? 不,事实不是这样。 之前,戚敏从未怀疑过秦关的。 这个男人跟她睡了两年多,虽说他下床后的态度一而再地让她失望,让她心寒,但,是个人都会念点旧情吧? 不能给她名分,作为补偿,自然就给她创造一些利益。 何况,她又不是吃白食的。 秦关是了解她的——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她向来拎得清,她智商情商都在线,她是有能力做好这个合伙人角色的。 他们这种组合,是共赢。 但,偷听到他们说话的那一刻,戚敏就知道,她手上那份,一定是假的。 因为,签好协议后,秦关曾私下对她说:“这份协议一定不能给你那个小白脸男朋友看到,否则他就会赖你一辈子,你跟他,注定会两极分化越走越远,你注定会成为人上人。” 就因为这句暖心的体己话,戚敏听了秦关的,把那份协议郑重地存进了银行的保险柜。 从葬礼回来的当天下午,戚敏就去银行取了出来。 一切如同她所料——协议上,秦关和另外三人的签名、指纹印都在,但是,没有她戚敏的。 一点痕迹都没有。 协议内容的开头部分,原本印有她戚敏姓名和身份证号码的那一行,也神奇地消失了。 别人或许不懂,但戚敏一看就明白。 这用的是那种下三滥的笔——秦关在某些案子里,曾经暗中伪造过证据,他就曾暗地里指使她使用过那种笔。 只是,戚敏万万从没想过,秦关会用这种手段对付她。 对付他的枕边人,对付一个两年来为他掏心掏肺为他鞍前马后为他抛弃尊严道德的女人! 她也终于知道,她花钱在银行保存的这份协议,是秦关和另外三人的,而那个事务所,那个日后一定会赚钱的事务所,从一开始,就跟她戚敏,没有半毛钱关系。 秦关,从没打算帮她一把。 不仅不帮,他还骗走了她仅有的三十万。 他明明知道的,那三十万是她在这个城市在这个事务所干了多久的苦差事忍了多少的白眼和苛责才存下来的。 那是她的全部身家。 那笔钱,她都不曾告诉过厉阳,却义无反顾地交给了他。 并且,没有任何手续,没有借条,没有收据。 她去哪里讨要? 打官司吗?她斗得过专业的律师秦关? 去事务所闹? 秦关是事务所有名的优秀律师,妻奴,女儿奴,谁会信她戚敏?一个口碑不好野心却十足的外地女人? 去秦关家里闹? 这个男人舌灿莲花,他那个老婆傻乎乎的一直对他言听计从,她戚敏要是上门闹,搞不好鸡飞蛋打,三十万没要回来,还会被关进拘留所,赔偿秦关家的损失。 没有出路,都是死路。 但戚敏这口气是绝对咽不下的。 她没有选择闹,而是静静地坐在出租房内,思考了一整夜,终于想出了这个妙计。 她要秦关乖乖地把吃下的三十万吐出来,还要秦关为她这两年浪费在他身上的感情买单。 于是,她若无其事地上班,若无其事地照样和秦关幽会,然后,撒娇地哀求秦关,出差的时候把自己也带上。 因为,那个湖景别墅,正是戚敏挖好的陷阱。 开房、让秦关先进去,她跟平常一样,下山绕了一圈,等天黑再从后门上楼。 然后,他们在房内幽会,和平日一样热烈,床上,她暧昧地喂他吃葡萄,她极尽所能地取悦他的身体。 她所有的表现,都与平常并无二致。 秦关丝毫没有产生怀疑。 包括出事的全过程。 她吃药了。 那颗药是从厉阳那里偷来的。 厉阳早在追她前就沾染上了毒瘾,戒毒几次,后来迷上了嗑药,他有一个小团体,那里经常会有一些“舶来品”——偷带入境的违禁药。 这些药几乎都没有名字,戚敏吃的这颗也是。 厉阳吃过,他还是花很大价钱才搞来的,交给戚敏的那天他看着药,眼睛都发亮,不停吹嘘那药的神奇:“吃一颗,十分钟,只要十分钟,人就像飘起来,到了天空里,云朵上,真的,我第一次吃,心脏、呼吸都停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死亡的感觉啊!你知道死亡什么感觉吗?我跟你说,就像是在天上飞,没有拘束,自由,奔放,真的,太美妙了。” 当然,厉阳不知就里,以为她真的就是想要看看,想要收藏。 “出事”的那天清晨,她和秦关亲热间隙,去卫生间里吞下了药,然后回到房间,哄着秦关把丝袜缠绕在她的脖颈,过程中她也用手帮忙,不停地将丝袜绕在秦关手掌,嘴里催促秦关用力拉扯。 很快她就尝到了厉阳所说的那种滋味。 那滋味跟美妙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能自控地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仿佛跌落在一个无边的黑洞,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往下掉。 她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装死,好啊,你好厉害!跟我玩这一套了!” 秦关阴冷着双眼,盯着戚敏,“那厉阳是你叫来的,是不是?你让他过来对付我的?对不对?我当时就该想一想的,怎么那么凑巧,他刚好那个时间点到了酒店。” 确实,厉阳是戚敏安排来的。 但,却不是来对付秦关的。 第18章 她的完美计谋 “厉阳?” 戚敏听秦关提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发出一声鄙夷的冷笑,“你居然以为我让他来对付你?他能对付你?你这是有多抬举他?” 确实,厉阳几斤几两,戚敏比谁都清楚。 那个男人除了一张年轻的好看的小白脸,再无其他。 有毒瘾,有前科,没有钱,没有能力,没有本事,脾气却还够大——短暂的狂追期后,他死乞白赖地住进了戚敏的出租房,本性便逐渐暴露无遗。 这家伙懒,蠢,吃尽了软饭,还硬吃——他时时处处以男友自居,动不动查戚敏的手机,一旦发现一丁点儿苗头,就发火,争吵,纠缠,闹得不可开交。 每次争吵后他就长跪不起,哭,求着不分手。 他就是个绣花枕头,草包,脓包。 但他也不是毫无作用的。 戚敏原本的计划里,正缺一个这样冲动十足、智商有限的人。 厉阳正合适。 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戚敏的一颗棋子。 出差前几天,戚敏主动跟厉阳提出了订婚。 如她所料,厉阳一听就兴奋极了。 那几天的他,听话得不得了,戚敏让干嘛他就干嘛。 戚敏出差,学习活动结束前,就打电话让厉阳来了出差地。 她还安排他住在了湖景别墅附近,甚至还帮他租了一辆二手车——说是等她学习结束后,要跟厉阳在这好好玩几天。 车,和住处,自然都是戚敏精心策划好的——必须住得近,有车,这样才可以及时赶到。 然后,那天清晨,在和秦关开始那个激情游戏前,她坐在卫生间,故意把别墅的定位发给了厉阳。 在确定厉阳看到了之后,她又赶紧“心虚”地撤回。 因为她知道,这是醋坛子厉阳最最担忧、最最害怕也最最忌讳的事,从收到信息的那一刻,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也一定会按照地址快马加鞭赶过来。 不过,那天,厉阳来得有点早了。 戚敏的原计划里,在她“死”后,趁着秦关脑袋里一片混乱,找个借口前来敲门的人,应该是酒店清洁工曾德美。 曾德美不是别人,戚敏点头,坦荡地承认:“她其实是我妈。” “我妈一直在那上班的,这也是我选择那里的原因。”戚敏提到妈妈,脸色并不好看。 秦关记得她曾说过,她们母女的关系很一般。 虽然关系不咋的,但显然因为有钱可赚,母女俩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并商量好了细节。 她们商定的是:曾德美看准时机来敲门,秦关慌乱之下就会无计可施,就必须用她特地准备的汉柯超大行李箱把她藏进去。 然后,厉阳来找秦关的麻烦——酒店的房间是她戚敏登记的,屋子里住着秦关,照厉阳的冲动性子,一定会跟秦关大吵大闹,甚至说不定还会动手。 这个时候,曾德美再趁机偷梁换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戚敏带走,留下一个一模一样沉重的汉柯箱子,给秦关抛尸。 戚敏了解秦关,知道秦关绝不敢报警,更不敢让他老婆知道,他一定一定会选择毁尸灭迹。 同时,作为专攻刑事案件的律师秦关,一定会选择最妥善最安全的方式,那就是把她连人带箱子,丢到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而且,只要是正常人,就绝对不会再打开那箱子查看一眼,确定那里头究竟是不是尸体。 但是,现实却没有照着戚敏的剧本走。 厉阳来得早了。 而且,他太怂,也太蠢,都找到了门口,却还是三两下就被秦关给咋呼走了。 要知道戚敏被塞进行李箱的时候,正是药效劲头上,她全身冰冷,意识完全不清醒,她得尽快醒过来,如果始终不能醒,需要在三个小时内注射缓解的药物,拖久了情况可能就不受控制了。 简单说,如果一步棋错,她可就真的一命呜呼了——毕竟,秦关如果大摇大摆地推着行李箱出门,曾德美哪里有借口拦住秦关? 她们的计划是敲诈一笔巨款,如果贸然报警,那真是一分钱捞不到,反而赔了半条性命,还得进拘留所。 幸好,曾德美反应快。 眼看着厉阳的车灰溜溜开走,她急得直跳脚,又没人可以商量,想来想去,赶紧给厉阳打了个电话,号码自然是戚敏早就告诉她的。 “小伙子,我从前台拿到你号码的,我是二楼打扫卫生的,听到你说你在找一个姑娘是吧?是不是长头发的,很苗条,长得很漂亮的姑娘?我好像见过,她拎着一袋葡萄来的。” 是曾德美把厉阳拉回来的。 “不过,你可千万别告诉那个客人,说是我跟你讲的啊,那客人很凶,我可不敢惹麻烦的,而且,我也不确定,我看到的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人,这样吧,你过来再问那客人一次,你就说你下山的时候,路边问一个卖葡萄的,人家告诉你,那姑娘来过。” 厉阳果然听话地回来了。 是在紧急关头赶到的——倘若迟了几分钟,戚敏就被秦关不知带到哪里去了。 “所以,他第二次回来,我把箱子送到3楼藏起来,其实就是送肉上门了。” 秦关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一开口,胸中那股被人算计的强烈不爽便迅速蒸腾在这破屋扬满灰尘的空气中,酸溜得经久不散。 确实是送肉上门。 箱子刚被秦关放到3楼的蓄水箱旁,曾德美就迅速地把箱子调了包。 她换了一个装满了废书的一模一样的行李箱。 一个压根就没有尸体的箱子。 秦关喉咙里咕咚一声响,他的拳头捏紧,发出轻微的连续的咯咯声——他在忍,一个装满废书的箱子,给他带来了半个多月的恶梦。 “那两个男的,就是游泳的俩小子,也是你安排的是不是?”他盯着戚敏——那两个小子大清早去湖里游泳,他当时就觉得怪怪的。 “什么?”戚敏眉头微蹙,旋即松开,摇头,“你说的是把箱子弄到湖里的那两个小伙子?” 不,戚敏根本不认识他们——她后来也奇怪,她精心谋划的这场局里,什么时候凭空钻出了俩毛头小子,差点坏了她的大事。 第19章 虚伪的表白 戚敏并不认识那两个突然出现在湖畔别墅楼顶的小伙子。 好在,他们并没有坏戚敏的事。 甚至,还无意之中帮了不小的忙。 曾德美后来跟戚敏说起这段的时候,还心有余悸。 “我刚把你从箱子里弄出来,把你人藏好,给你注射了药物,又跑到房里去把你所说的那双丝袜翻到,刚刚收好呀,一到3楼,秦关就已经站在那里了,但是,我的天,那装书的箱子竟然不见了!” 当时,曾德美吓得魂都没了。 箱子不见了,该怎么对付秦关? “后来才知道,箱子被那两个不晓得从哪冒出来的小子推到了湖里。” 她当时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知道,我当时在一旁听得啊,心脏差点没跳出来,万一那箱子被他们踹破,怎么办?万一人围观过来,要把箱子捞起来,嚷嚷着要打开检查怎么办?” 那两个小伙子,曾德美自然更不认识,她震惊之余,也有些奇怪——在那别墅酒店工作那么久,很少会有人大清早的去湖里游泳的。 那片湖太深,也不适合游泳。 “这就是全部经过,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戚敏一口气说完,眼神带着心虚和歉疚地看着秦关。 她确实已经合盘托出——以秦关的智商,她编什么瞎话都不好使,还是老实交代比较好。 “完事之后,我们看着你离开了,然后我就搭顺风车偷偷回来,回来之后就躲在出租房里,哪里也不敢去,就怕被人看到。” 戚敏看着秦关脸上绷紧的肌肉在一寸寸松弛,她的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 “秦关,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什么都没隐瞒,都告诉你了,你听得出来的,在你这样的人面前,我想隐瞒,或者欺骗,简直就是自讨无趣。” 说完,她摘下帽子,垂下双眼,委屈巴巴地噘起嘴,整张脸上,带着柔弱和胆怯。 她的双手也捏着衣襟,身体轻微地撒娇式地扭动,“你这么聪明厉害的人,我想骗也骗不了的,不是吗?每一次都这样啊,瞧,我这不就输了,这么快就输了……” 她开始示弱了。 戚敏最大的优势,就是太懂男人——男人大多喜欢当强者,喜欢凌驾于女人之上,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的猎物。 她乐于扮演猎物,一个柔弱的没有多大本事的猎物,时时刻刻臣服于对方,让对方开心,自己便会得到实惠,何乐而不为。 尤其是秦关。 这个跟自己做了两年多的情人,却从来不提自己的幼年、少年,甚至都绝口不提自己家乡和父母,戚敏心里有数——一定是难堪的成长岁月让秦关自卑。 心底有着深深的不可言说的自卑,外表高高在上——这样的秦关,是绝对难以接受自己被人耍得团团转的事实的。 他要的,是女性对他的膜拜。 “是我不对,我不自量力,居然想跟你斗。” 戚敏的声音更软了。 “我……我还太贪心,太贪太贪了,妄想一步登天,从你那拿到300万跑路,300万呐,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钱,我,我一下子脑子糊涂了,做出这样的事,我……我还差点破坏了你的家庭,而且,我害得你天天心神不宁提心吊胆……” 戚敏不等秦关开口,早已识趣地反省了自己的问题。 他们从前每次龃龉,都是戚敏如此这般先低头。 在秦关面前,她必须低头的。 “这都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戚敏眼睛扫过秦关捏紧的拳头,身体想往前贴近,但双脚冷静地扎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不过,说到底,我也只是拿回了那个三十万,那三十万,原本也是我的钱啊,是我辛辛苦苦存下来的,当然,对你这样的身份地位来说,这点钱不值一提,但是在我,那就是我的全部身家了,我怎么能和你比呢?” 戚敏依旧示弱,越发示弱,低到尘埃里。 但秦关的拳头却仍然没有松。 “其实,我也不要你的钱,我,我从来都没有要过你的钱,不是吗?” 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充满委屈幽怨,“秦关,我跟你在一起那么久,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图钱,不图名,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啊,我甚至,都还帮你照顾你的家庭,你的太太如意……” 她是想展示自己的赤诚和忠心。 但,戚敏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脸颊一痛,秦关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你敢再提她的名字试试看!你威胁我是不是?你想用她来威胁我?你试试!” “我威胁你了?我什么时候威胁过你了?” 脸火辣辣的疼,但戚敏的心更疼,她扬起脸,眼泪带着两年多的的委曲求全在眼眶里颤抖。 “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这样对你,因为什么,你难道心里没数吗?是,我蠢,我傻,我算计你,我……我恨你,因为,我……我瞎了眼,我竟然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她真的委屈了,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细数着自己对秦关的“深情”。 还真见效。 秦关脸色缓和多了。 戚敏哭够了,表白够了,这才吸吸鼻子,抬起头,梨花带雨地望着秦关,怯怯地走过去,伸出手,环住他的身体,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秦关,你教教我……我该怎样才能忘了你……” 第20章 你碰到我的底线了! 不等秦关拒绝,戚敏的身体已经贴了上来。 她的双手绕上了秦关的脖子,身体也缠上了秦关宽阔的胸膛。 她的眼里有泪,泪里有依恋,有深情,也有幽怨。 这是一个女人最致命的武器。 “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男人,从来没有,” 她呢喃着,手抚摸着秦关的胸口,唇如从前一般,热烈地寻找秦关方正的下巴,脖子,“可是,为什么,你先遇到的是她……为什么老天爷这样对我……我多想忘了你的……” 这是一个痴情恋人该有的姿态。 这是一个熟悉的情人常有的气息。 秦关只觉得她的手掌所到之处,有团火被悄悄点燃,他环住了戚敏的腰——腰肢细了一圈,柔软而又有力量。 戚敏忘情地吻了上去。 “我爱你……原谅我的冲动好不好……我其实就是恨你……你知道吗,我恨你……”戚敏的脸越发潮红,她看着秦关眼底的欲望一点点升腾,拥抱便越发用力起来。 对男人而言,“恨”这个字,比“爱”更有蛊惑。 “我恨你我恨你……”戚敏重复,呜咽,“我恨你又离不开你……” “不要离开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她有分寸地诱惑着,试探着,“这么久你都没碰我,难道,你就不惦记……我的身体吗?” 戚敏的手伸向秦关的腰带——她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胜利近在眼前。 只要秦关依然上钩,只要他再次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戚敏,有的是法子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但戚敏完全没料到的是,在这一室热烈的暧昧空气中,在她这完美的进攻之下,秦关没有回吻她,反而反手就拧住了她的胳膊。 他拧得又痛又重。 “现在跟我玩这套?没用的,戚敏,我们还有账没算清楚。” 秦关满足地享受了昔日情人的示弱和乞怜,他笑了,眼里那虚假燃烧的欲望很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愤恨。 “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我俩的事,你怨我不娶你,你恨我,都可以,聪明的,你来找我解决,不要说三十万,哪怕就是让我给你拿走三百万,我秦关都认了!” 反正事情已经真相大白,秦关那虚伪的大方又冒头了。 不过,戚敏还没来得及去质疑这句话,秦关就咬牙一声断吼。 “但是,你踩到了我的底线!” “你派人送箱子去了我家,你砸坏我家的门窗,你找到我老婆,你去骚扰她,这就不是我俩的事了!” 戚敏被吼得一脸懵。 “你老婆?如意?我什么时候去骚扰过她了?” 她的胳膊被拧得生疼,急得呻吟:“我没有!什么箱子?我给你家送箱子?我完全不知道,你先放开我的手啊,什么砸坏你家的门窗?我听不懂,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有病啊我。” “你就是有病!” 秦关厌烦地一把把戚敏推开。 戚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秦关咆哮起来:“你他妈的到现在还跟我嘴硬,这些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早就警告过你,你跟我在一起,是你情我愿的事,不论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碰我老婆一下!” “我没有!”戚敏急了——她当然知道秦关最在意的就是那个老婆,她当然知道秦关的底线,她从来都不敢去碰那个底线的。 “我没有做!什么送箱子,我听都听不懂!送的是什么箱子?送给谁?你老婆?” “够了!”秦关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挥开戚敏的话,“别演戏了,我郑重告诉你,现在,你碰到我的底线了,我们俩,彻底完蛋了!你就给我等着吧!” 秦关吼完,起身就要走。 戚敏脸已经白了。 “你给我等着吧”,秦关这话是什么意思? 报警吗?警察不管婚外情的,但是,敲诈勒索可是不小的罪名,尤其是三十万这么大的数额! 但若说这三十万原本就是属于自己的,戚敏又完全拿不出任何证据——秦关多聪明,他既然想好了要坑这三十万,早就从第一步就设计好了。 这三十万,戚敏是分两次给的现金,没有收据,合同里没有她的名字,没有任何凭证啊! 从专业上来看,她是真的斗不过秦关。 如果秦关不念旧情地去报警,她十有八九要被拘留,甚至坐牢! “秦关!” 戚敏猛地扑上来,从身后死死抱住了秦关,“不要离开我,我错了……好不好,是我的错,你骂我吧,我认错,我认,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她只能示弱,只有示弱。 戚敏又呜咽起来,打弱者牌:“你刚才都听到,我和我妈吵架了,我妈找我要钱,其实,我妈从来都把我当摇钱树的,从小到大,我妈根本就不关心我,我没有爸爸,妈妈不爱我,厉阳更是个混蛋,白痴,他像个吸血虫寄生在我身上,从来不管我的死活……秦关,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亲人,我只有你,只有你了……” 她着急地表白。 太急了。 这番没有情绪递进的话令秦关生厌,嫌恶。 秦关咬牙在抠她的手指。 但力度明显没有之前那么狠——说到底,他还是享受女人对他的臣服。 “松手!叫你松手!”秦关吼——他的手机响了。 戚敏不敢惹毛他,赶紧松手。 秦关抬步要走,她不死心,上前,顺手就麻利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丢进秦关的裤兜里:“我这几天住这里,201房间,我不去打扰你,你要记得来找我啊。” 第21章 发疯的前男友 秦关从那间破房子出来时,着实气得不轻。 如果不是他机智,骗过了曾德美,他就真的上了戚敏的当,三百万被她卷走不说,她还会数着钱,在背后骂他秦关是个蠢货,是个傻子。 更重要的是,这个把柄一辈子都会被捏在戚敏手里,什么时候她缺钱了,还有可能再来一出讹诈。 他真不敢相信,这是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床上床下都贴心贴肉的情人所做的事。 那女人胆子也太肥了! 走的时候戚敏还依依不舍地拉着他求原谅,可笑,他怎么可能会原谅她?还继续跟她在一起? 她已经踩到他的底线了! 不过,想到家里的老婆孩子,秦关暂时压住了心头的怒火。 他没有打算报警——这事如果真闹开了,戚敏自然要去坐牢,但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到时候他和戚敏之间的事必然是要跟着曝光——事务所的同事知道也就罢了,秦关无所谓,风流韵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 他在意的是,徐如意要是知道这事会怎样? 想到徐如意,秦关不敢往下细想——徐如意看着柔弱,实际上却是个很有主见的,如果她知道了,后果…… 日光烤在身上,但秦关只觉得心底发凉,他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工作上的,徐如意只是发了个信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他照常给徐如意回了信息,如意很快就拍了张女儿画画的照片给他。 她在陪女儿画画。 一切安好。 秦关深吸一口气——这事绝不能捅开,他得先好好想想,怎么样才可以不声不响地收拾一顿那个女人。 他放下了手机,径直下山,让出租车司机把他送到超市门口——他的车还停在那里呢。 但秦关没想到的是,厉阳那个傻蛋竟然一直坐在车旁等他。 一见秦关来,厉阳从阴凉处跳起来,一边打电话,一边冲过来揪住秦关就不撒手,“你别跑!这回你休想跑了!我已经报警了!” 真是个神经病! 秦关都懒得跟这个蠢蛋多说一句话,他试图扯开厉阳,但,还没扯开,就见一辆警车停过来,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就径直朝他俩走来。 秦关真是好气又好笑,瞪着厉阳:“你是个宝宝吗?打个架也要报警?我就踹了你一下,怎么?肾掉下去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做个全套检查?这是没有现成的软饭吃,改行碰瓷了?” 但厉阳完全不理会秦关的冷嘲热讽,他指着秦关,眼睛盯着民警,严肃认真地说:“同志,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未婚妻,我的未婚妻……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他……他杀了人……快抓他啊!” 厉阳手在颤抖,跟个泼妇一样,扯着他的衣袖,大叫大嚷,还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鼻涕和脏手上的污垢,瞬间就把秦关的白衬衣污染了。 秦关只觉得胸口的怒火就像放进微波炉的爆米花一样,已经一粒粒膨胀了,如果不是民警在,他早已给厉阳一拳头了。 “你跟你老婆真是绝配,你俩都有病!” “就是你干的!我早就猜到是你干的!”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没见,厉阳好像突然被谁上了一课一般,脑子清醒得吓人。 “你跟她一起去出差,你让她先去湖景别墅订的房间,然后,你俩……你俩……你俩背着我,在那里幽会!你勾引我老婆!” 厉阳撒起泼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他哭得稀里哗啦,但话却说得清清楚楚,“你勾引就勾引啊,你为什么要杀她,啊——我可怜的老婆啊,小敏啊,你死得真惨啊,你被这个畜生勒死,塞到行李箱里,沉到水底了啊——小敏啊——” 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秦关烦躁了,他可不愿意被熟面孔认出来,太丢人。 他只能向民警求助,“麻烦把这人扯开好不好?他发神经的!扯开,我跟你好好说!” 这民警正是当日调查戚敏失踪案的一员,此刻看着秦关,脸色冰冷:“我刚才一直打你电话你也不接,在你事务所找你也找不到。戚敏失踪多日,当时确实是跟你一起去出差的,你是不是有什么细节,隐瞒了没说,所以他这么暴躁?” 这些个蠢货! “啊——”秦关大怒,用尽全力甩掉了缠在手臂上的厉阳,他气得肺都快炸裂了,声嘶力竭地吼向厉阳,同时也用这理直气壮的气势向民警宣告自己的无辜。 “有病啊?在这哭丧呢?是!我跟她一起出差的,我杀了她,还勒死的,我把她装进行李箱,沉到了水底!你都哪里想出来的这些?电视剧看多了吧!告诉你厉阳,你老婆活生生的!活着的!活蹦乱跳的!” 一通吼完,秦关才稍稍平静一些。 这才认真地对民警说:“他都瞎掰的,戚敏好得很,刚刚我们还碰面了,她就在永春路,新建的公园旁边后山那座破屋里,现在应该还没走,我还有她新的电话号码,也给你,你打过去就知道了。” “这就是一场误会,戚敏是我同事,她这个男朋友醋劲大,心眼小,见谁都是事儿,”从手机里找出号码给了民警,秦关轻松地说。 厉阳听到地址就已经按捺不住,坐车去了。 民警也表示会核实情况。 终于没事了。 眼见他们离去,人群散开,秦关坐回车里,冷风丝丝从空调出风口钻出来,如滑腻冰凉的丝绸,熨帖他的心肺。 心头悬了多少天的一颗大石终于落地。 事情结束了。 他先要做的,是好好工作,回家好好表现。 至于那个三十万,暂时先放着,看戚敏接下来的操作,如果她胆敢跟民警说出他们之间的情人关系,那么,他就让她以敲诈勒索的名义蹲号子。 如果她识趣,从此以后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那她就是走了狗屎运了,三十万送她。 心里想着,秦关开车起步。 突然想到了藏在驾驶座下的那个装有黑色丝袜的袋子——那晦气的鬼东西得马上销毁,要是被徐如意发现,解释不清。 他手伸到驾驶座下,心咯噔一下——座下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袋子? 第22章 丢失的丝袜 秦关简直不敢相信。 驾驶座位下什么都没有! 他去追曾德美之前藏在座位下的黑丝袜,不见了! 他心中一凛,把车停在路边,几乎把主副两个驾驶座下每个犄角旮旯都摸了个遍,又把中控台、后备箱各扫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那个包有丝袜的黑袋子。 那个实实在在的袋子,花了“300万”才从曾德美手中拿到的袋子,那双带有戚敏和他的表皮组织的丝袜,凭空消失了。 “真他妈见了鬼了?” 夏日的太阳如无数根长针,热辣辣地刺着秦关的脑袋,他头皮发痒,全身发毛。 他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鬼,东西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这是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了他的车! 偷走了那个袋子! 砰的一声。 秦关狠狠合上后备箱盖,气得一脚踹在车轮上。 做这事的,除了厉阳还能有谁? 秦关把车停在超市门口去跟踪曾德美的时候,就碰到了厉阳,秦关回到超市门口的时候,厉阳就坐在车附近等。 只有那小子有时间! 也难怪厉阳见到他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地叫嚣,口口声声说是他秦关杀了戚敏。 难怪厉阳还嚣张地报警,把警察都带过来在这等他。 那个下三滥的小子,自然是在被他踹倒在地的时候,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偷偷打开了他的车,把那个丝袜给摸走了! 就因为手里有这么个“证据”,所以那个草包才突然脑子清醒,理直气壮地咬死了他! 不然,那个一向稀里糊涂的东西,怎么突然变得条理清楚?逻辑清晰得像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过一样! 那个高人,原来就是那条丝袜——说不定戚敏也和那草包玩过窒息游戏,所以那草包才会一拿到手就立马明白过来! “他妈的,这一整天,怎么倒霉事一桩接一桩?” 秦关坐回驾驶座,恼恨愤懑,一个拳头砸在了方向盘上。 泄愤归泄愤,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现在怎么办? 厉阳拿走那东西,打算干嘛? 去找厉阳把丝袜要回来? 用什么借口要?这一要,不就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跟戚敏的不正当关系? 倘若是好好的、正常的同事,怎么会在自己的驾驶座下藏一双戚敏的袜子? 和厉阳扯皮还算事小,要命的是,万一,厉阳把那丝袜交给警察呢? 那秦关就更没办法干净地脱身了——警察这会儿应该已经找到戚敏了,一圈问下来,再加上丝袜这个确凿的证据,什么“戚敏失踪案”是没了,但,他和戚敏藏了两年多的关系,很快就人尽皆知了。 那么,徐如意就会知道! “糊涂!糊涂!蠢!我真特么太蠢了!” 秦关愤怒又自责,就不应该把丝袜藏在车里! 但是—— 短暂的愤怒之后,他原本就逻辑清晰的大脑又迅速冷静下来。 他深呼吸,再次回想厉阳——厉阳在超市门口揪住他的时候,痛诉他出轨他老婆,杀了他老婆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这双丝袜。 都已经到处嚷嚷,都已经动手打架吵闹了,厉阳什么都不遮掩,为什么当时不把这个证据甩出来? 难不成——这个专吃软饭的家伙,也打算用这玩意儿来敲诈他秦关? 有可能。 这家伙是个吃软饭的,什么事做不出? 想到这里,秦关只觉得气愤、恼火、后悔如几股浓稠滚烫的金属流,铸成一坨沉重的烦躁,结结实实地堵在他的胸口。 一个个的都想来敲诈他? 都不去打听打听他秦关是什么人吗? 厉阳,厉阳,秦关咬牙切齿,他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他得先把这小子也收拾了,万一,这小子拿着这东西去坏他的事,万一他和徐如意联系上,万一—— 突然,他心里陡的一凉。 万一,他是说万一,拿东西的人,并不是厉阳呢? 这个万一让秦关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毕竟,厉阳确实如戚敏所说,是个没有脑子的草包,是个只有热血的冲动的家伙,他如果真的拿到了那双丝袜,又怎么在那种场景下缄口不提? 要知道,厉阳从头到尾就不知道戚敏的敲诈计划——那个女人一心只想要钱,厉阳不过是她的一颗棋子,一旦要到钱,她就会丢下这傻乎乎的厉阳,一个人远走高飞。 厉阳没有参与敲诈,他甚至都不知道戚敏还活着,他要那丝袜做什么? 而且,照厉阳的性子,偷到了戚敏的丝袜,不是应该马上交给警察么? 更何况,厉阳又没有他的车钥匙,光天化日,在人来人往里偷车?这需要多大的本事和胆量? 可是,如果不是厉阳—— 秦关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额头上方的后视镜,空荡荡的轿厢里,只有空调的冷风丝丝地响。 那风仿佛长了尖利的脑袋,顺着他衬衣的空隙,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里。 冷飕飕。 如果——秦关屏住呼吸——如果他一开始就猜错了,如果这不是厉阳干的,那么,能够无声地安全地打开他的车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秦关最不敢去猜测的人。 徐如意。 秦关几乎是哆嗦着拿起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徐如意的电话。 第23章 妻子的坦诚 徐如意没有接电话。 她的手机铃声是她喜欢的古典音乐,轻柔舒缓,但,秦关的心在一寸寸往下沉。 他不死心,接着拨出了第二个,这一次,徐如意终于接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轻轻柔柔的,不急不躁的,“怎么了?啊,手机在包里,刚才没听到呢,我在陪小梨子呀,你在哪呢,快下班了吧?” 她的声音周围,能够清楚地听到其他人的说话和孩子的喧闹。 她确实是在陪女儿。 “是的,快下班了,问问晚上吃什么。”秦关敷衍了几句,又和女儿说了几句话。 挂了电话,他脸上硬挤出来的微笑瞬间冷凝,他悬着的心也一点没有落下——徐如意在女儿身边。 但这并不能证明东西不是她拿的。 她有他的车钥匙,她可以轻松拿到。 不行,他必须弄清楚这点。 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秦关回到事务所,匆忙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下班时间到,秦关便像往常一样,绕道大菜市场,买菜,买徐如意最喜欢的甜品,然后驱车回家。 “秦律师,下班啦。”小区的清洁工殷勤而讨好地打招呼,又看着他手中的菜和甜品,“哎哟,秦律师真是个五好老公哎!” 回到家,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两盘凉菜,是他最喜欢的醉虾和江蟹生。 保姆冯姨在厨房忙碌,徐如意坐在茶几旁,和女儿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欣赏女儿的画作。 家具考究,屋子宽敞,窗明几净,一室温馨。 没有任何异样。 “你回来啦?”一见秦关,徐如意站起身,温柔地接过他手里提的菜和甜品,又嗔怪,“又给我买甜点,你这是要把我养成胖猪啊!” 说归说,徐如意脸上洋溢的笑意出卖了她真实的内心——女人都是极享受这种小细节的宠爱的。 秦关看着她把甜品放到餐桌,把菜送进厨房,跟冯姨说笑,他趁着去卫生间洗手的工夫,轻轻拉住女儿,小声问:“今天小梨子一整天都跟妈妈在一起吗?” “是呀!爸爸你怎么知道?” 女儿惊讶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漂亮的脸蛋上是最单纯最满足的笑,“妈妈今天特别好,从早上都在陪我,陪我玩,陪我画画,爸爸你看,我们画了这么多,我画了小猪佩琪,还有云朵妈妈,还有蓝精灵……” 女儿没有撒谎。 秦关知道——小孩子不像大人,小孩子撒谎是心虚的,哪怕被大人细致地教过,他们也很难做到特别自然。 小梨子从来就不会撒谎。 如意这一天必定是真的在陪女儿。 那么,打开他的车,偷走丝袜的人,就不是如意? 可是,除了她,还有谁? 秦关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虽然,戚敏还活着,那双丝袜对他已经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但是,他不能让徐如意知道他在外有情人。 至少,这个时候绝不能。 秦关在心头暂时摁下了那双丝袜,进厨房帮忙做菜,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餐。 桌上,秦关特意暗中留意徐如意——她看起来跟平时没有区别,甚至情绪比岳父去世那段日子已经有些好转。 她跟冯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偶尔问一句秦关的事务所进行到哪一步了,大多数时间,大家都在轻松地听着小梨子叽叽喳喳地说话。 饭后,秦关像往常一样去洗澡,换上了干净清爽的家居服,他没有走进书房去工作,想了想,坐到了徐如意和女儿身边。 她们娘俩仍然坐在茶几旁画画。 “小梨子现在画画越来越好看了,看来这个兴趣班的老师不错,”秦关心不在焉地夸了几句,眼睛仍然不由自主地瞟向徐如意。 “对了,如意,我那个车钥匙好像没电了,这几天都需要摁好几次才能开锁,你有空能帮我去店里换个电池吗?” 他在撒谎,他那个车钥匙灵活得很。 “什么车钥匙?”徐如意显然心思都在女儿的画上,她嘴里随便应付,眼睛看着画在微笑,“小梨子,你把这个鼻子画得太大了!像个小丑!” “就是我那辆丰田车的车钥匙啊,”秦关口气淡淡的,眼睛却如同电,始终不离开徐如意的脸,一寸寸试探,捕捉她所有的微表情,“没电了真的很不好用,万一哪天不小心车门没锁好,东西就被人偷了。” “你那车那么老,谁会偷啊?”徐如意仍然不看他,只是笑着继续看画,她的专注力全在女儿这儿,手还拿起橡皮帮女儿擦,“这个画歪啦,你重新画一下……车钥匙?哦,行呢,就你那车,人家偷过去还要花钱修理,当黑车卖也卖不了多少钱,还要担风险,谁会这么干?你想太多了吧。” 仍然看不出异样。 但秦关还是不死心:“也说不定,人家不是去偷车,而是去偷车里的东西呢。” 徐如意这才抬起头,认真地问:“什么意思?你东西丢了?什么东西?文件吗?重不重要?那你怎么不报警啊?赶紧报警啊!” 她看起来着急而坦诚。 是自己太过多疑了吗? 秦关舔舔嘴唇,眼睛里恨不能生出刀子,一寸寸地扒开徐如意这脸上的真诚,看她到底有没有隐藏。 她看起来很坦荡,很真诚,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他们从十几岁就认识,他自问能够彻底看透她的。 可是,秦关仍然无法抹去心头生出来的那丛茂盛的疑惑——他的这辆丰田车,只有一把钥匙,上班时从不离身,只有到家才会丢在玄关的盘子里,除了徐如意,还有谁能够复制钥匙? 没有钥匙,对方凭什么能在闹市打开他的车,取走丝袜? “秦关,你在想什么呢?”如意摇着他的胳膊,关切地问,“你脸色这么苍白,你到底丢了什么啊?” 秦关摇摇头,正待开口,就听到门被人急促地猛敲。 快9点了,谁这个时候来? 冯姨从生活阳台小跑着去开门,门刚打开,秦关就看到了厉阳。 眼圈红红、脸上挂着眼泪、写满了愤恨的厉阳。 “秦关!”他哭喊着,“你到底把我老婆藏在哪里了?我们找遍了你说的地方,都找不到她!你说,她是不是死了!” 第24章 蠢蛋找上门! 厉阳竟找上门来了! 秦关大脑一片空白,瞬间懵了! 这个蠢蛋,居然跑到他家来闹! 眼见门被打开,厉阳用力推门,口无遮拦地大嚷大叫:“秦关!你还我老婆!把我老婆还给我!” 冯姨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徐如意更是震惊地瞪大眼,茫然地惊吓地看着这一幕。 完了完了! 秦关又急又气,噌的从沙发上弹起来,箭一般冲到门口,一把揪住厉阳,仗着身高和气力,把他重重扔到门外的地上。 “姓厉的!” 秦关大吼,他的每一声都底气十足,他必须如此,必须要有让徐如意信服的气势和自信。 他绝不能让这个蠢蛋毁了他的生活!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过你,别把脏水往我头上泼,给我扣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这是无中生有!这是诽谤!这是犯罪!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我这不是诽谤!我老婆就是被你藏起来的!” 厉阳打不过秦关,倒在地上,但怒火和妒火已经将他的双眼烧得通红。 他的气势竟一点也不输给秦关。 “你就是勾引了我老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个道貌岸然的畜生,我早就知道是你,你玩了我老婆,你跟她偷情,开房,有时候是中午休息,有时候是周末,每次出差也都你俩一起去的!你俩假装出差,其实一起睡觉!” 这个草包是怎么知道的? 秦关盯着厉阳,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紧张让他的舌头打结,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哪知道的?谁说的?他还知道些什么? “你玩了我老婆!你他妈的玩我的女人!玩就玩啊,你玩腻了她,还害她!” 厉阳呜咽,又开始胡搅蛮缠,“是你还把她藏起来的,是你不让她见我,你还哄她跟我分手,你个畜生,无耻的败类,猪狗不如的家伙,我跟她都已经订婚了!我们就快结婚了!那是我的老婆!” 厉阳咆哮,愤怒——到嘴的肥肉突然不见了,任谁都难以接受。 “你他妈的不要脸,你自己有老婆有孩子有家,为什么还要跟我抢女人?为什么?” 他声嘶力竭。 楼上楼下的邻居一定已经听到了。 秦关努力咽口唾沫。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身后的徐如意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在压着他。 可他必须有所行动。 再这么无声地听下去,一切都完了。 秦关猛吸一口气,强行摁下心头的惶恐,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许镇定。 “我不跟你废话!你就是个疯子!疯子说疯话,鬼话,胡话!” “打电话报警,如意,马上打电话,”秦关一边说着,一边扭过头指挥徐如意,仅存的一点理智让他怒目圆睁,看起来理直气壮。 徐如意害怕地搂着女儿,正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 “打电话!”秦关果断地重复着,他叉着腰,一脸的正义凛然,瞪着口不择言的厉阳,转头见如意呆呆地仍站在那里,他疾步进门,一边找手机,一边骂。 “从来也没见过这种疯男人!” 秦关骂骂咧咧,“自己跟女朋友闹别扭,不找自身的原因,完全把问题推到别人身上,推到女朋友的所有男同事身上!真是心理有病,有病就该去治!跑来骚扰我?搞没搞清楚!惹毛了我是不留情面的!” 他在洗白自己。 “报警!今天必须报警,以往看在戚敏的份上算了,没想到神经病一样,越来越疯!”秦关一边假装在沙发靠垫下找手机,一边大声说。 他一脸的清白受辱的气愤和无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得多厉害。 “那戚敏也是,如意你见过的,平时看着挺能干的姑娘,找对象怎么跟瞎了眼一样,找了这么个货色!” 徐如意仍旧没动。 她像什么也没听见,始终盯着厉阳——厉阳仍旧口无遮拦地骂。 她是信他的话了么? “咦,我手机呢?”秦关心头的鼓猛烈地撞击,嘴里念叨着手机,丢开抱枕,疾步走到徐如意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如意你吓到了吧,别怕,这人脑子有问题的,你不知道,他在我们事务所闹了好几天了!见谁都是这样的话!祥林嫂一样,你说气人不气人!我们事务所工作都没法正常做……我这就报警,你先带小梨子进屋,别吓着孩子!” 被秦关一拉,徐如意这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牵起女儿的手。 走出两步,见秦关仍旧在“翻找”手机,她径直奔到餐桌旁拿起自己的手机递给秦关,惨白着一张惊惶不安的脸,“用我的吧!” 秦关愣了。 那手机就在他眼前,他接过来就得报警。 但是,他不愿意报警。 因为他没法把白天所发生的事情跟徐如意解释。 还因为,屋外的厉阳仍然在理直气壮地谩骂。 “不要脸的禽兽,你是个禽兽,畜生!猪狗!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搞我的女人,你赔我的女人啊!报警啊,你报啊!你看警察来抓我还是抓你!” 但秦关不得不接过。 他缓慢又迟钝地打开——如意的手机没有锁屏。 拨电话。 报警电话还没打出去,屋外电梯门开,白天所见到的那个民警已经来了。 一看到民警的制服,秦关头皮更是一阵发麻——这俩民警去找过戚敏了,她是怎么说的,有没有合盘托出他们的事?可是,不能在这儿说啊! 果然,徐如意看到警察,又站定了,不进房了。 这次,无论什么借口也没法把她打发走了。 如果戚敏跟警察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该怎么解释? 如果徐如意知道他出轨…… 秦关只觉得喉咙发干,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但脑中却是一片可怕的空白——他根本就没想好该如何和徐如意圆这个谎的,他需要时间! 但那位民警不会等他,对方直接开口了,“你好,秦律师,你今天所说的公园后面的山上,那个房子,我们去看过,破旧不堪,你说戚敏在那,但是,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 “而且,”对方神情严肃,口气相当不和善,“你给我的电话号码,你说那是戚敏的新号码,但是,我们联系上了,那根本就不是戚敏,请问,戚敏究竟在哪?” 第25章 她又失踪了 厉阳和警察在山上都没有找到戚敏。 那里压根就没有戚敏的影子。 并且,戚敏在山上给秦关的那个号码,秦关转交给警察的号码,他们打过去是另外一个女人接的。 对方不是戚敏,也表示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戚敏。 通过查证,机主也确实不是什么戚敏。 也就是说,从秦关离开超市后,他们这大半天里,不仅没有看到戚敏,甚至都没有听到戚敏的声音。 秦关听得脑子里乱糟糟的,烦躁,气愤,着急——这是什么意思,那女人又躲起来了? “所以,秦律师,你真的是亲眼见到了戚敏?看到她活着?还跟她谈了话?” 警察的口气里写满了不信任,“那你知不知道,戚敏现在究竟在哪?” 他们真的没找到她? 问题是,戚敏现在在哪,跟他秦关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来问他了? “你说啊,秦关!她在哪?” 门外的厉阳已经察觉秦关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心慌,他越发气焰嚣张起来。 “你跟警察都亲口承认了,你是去见戚敏的,你亲口说她在公园后面的山上,你告诉我,你们俩在那山上干什么?为什么她肯见你,就是不肯见我,连警察都不见?你还敢说,你们俩没有一腿?” 真的是越来越说不清了。 眼前的情况是秦关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他脑子里一团乱,一转头,徐如意苍白的脸已经变得铁青——她又不傻,民警的话、厉阳的话她都听到了,她会甄别真假。 就不论真假吧,遇到这种情况,哪个女人不会生气? 两头夹击,无处逃生。 “对,我今天确实是跟戚敏见面了!” 秦关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可以承认的部分,脑子在飞速地谱写着谎言。 这是他最擅长的。 “我白天已经跟你,跟这位同志都说过了,” 秦关咽口唾沫,一脸诚恳,“我现在就再说一遍吧,事情是这样的,我出门去见客户,就在那家超市旁边,然后我的车出了点故障,就是车钥匙失灵了——” 徐如意也已经悄然来到了门口,就站在冯姨身边,静静地听着。 秦关深呼吸,耐着性子捋清所有细节。 不能错,这个时候一句话一个词都不能出错! “我这倒霉的一天,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语速放慢,整个人便缓缓镇定下来——跳出来,把这整件事当成他手里的案子,条理瞬间清楚多了。 “我的车钥匙怎么也打不开车门,把我给急的啊,” “然后我就坐出租车去见客户,司机是个中年大哥,皮肤黑黑的,我还记得,当时,我着急上火地催着师傅快点,结果被厉阳拦下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无缘无故一顿栽赃,气得我揍你了,是不是有这回事?” 厉阳的默认,让秦关的底气更足了几分——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说真话。 “事情谈完,我在公园附近拦出租,准备回来取车,谁知无意中看到山上走过一个蛮眼熟的身影,很像戚敏,她是我同事,失踪这么久一直没有消息,我乍一看到,当然也很激动。” “我就上前去叫她了,简单问了她去哪了,她也没有正面回答我,就说她住在山上那个屋子里,我又没空上去看,我着急回事务所呢,就和她留了个电话,赶紧走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也跟她讲了,你男朋友满世界找你,以为你出事了,都报警了!她说她知道,看她样子不大开心,也不爱笑,我估计是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的,但是,厉阳,你作为她未婚夫,她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躲起来,难道连你都不知道?” 秦关一口气说完。 徐如意似信非信,眼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我知道什么?” 厉阳果然成功被秦关点燃,连自己主动接棒都不知道,“她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息,我都不知道她在哪!我知道什么?别这么看着我,我们吵架归吵架,我很爱她的!” “那这是你俩的私事了,”秦关笑了,“你都不清楚,那我就更不清楚了啊!我是看到她了,也跟她说了话,但你俩的私事我也不可能过问,我也没资格,是吧,总之,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了,她的号码也给你们了,我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至于她为什么不肯回来见你,你们俩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怎么知道?你要去哪找她,怎么找,我肯定更不清楚了啊!” “那我也不知道啊!”厉阳傻乎乎地继续接,“我们没发生什么啊,打架?她打我更凶……” “你确定见到戚敏了?”警察一直冷冷地听着,他打断了厉阳的咆哮,犀利的眼里仍有狐疑。 “当然见到了,活生生的!” 秦关说着,但也知道自己光凭一张嘴无法证明,最有力的从来都是证据。 突然,脑子里有影像一闪而过——他记得自己快步离开时,戚敏曾抱住他,似乎给他裤兜里塞了什么,当时,她还说了句:“我就住在这里,201,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等下,我有证据!我临走的时候,她把她的新地址告诉我了!我记得是201室!” 秦关冲到卫生间,去翻找那条裤子——那说不定是某个宾馆的名片,戚敏还以为他会去偷偷找她,重温旧梦。 他才不会再去见那个女人! 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那东西是最不该让徐如意知道的,他当时走得急,没有留意,如果留意到肯定也扔了。 但,这个时候,他庆幸自己没有扔,这东西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见到了戚敏,活生生的戚敏,可是,现在没人信他! 裤子不在卫生间。 “哎哟,是那条裤子啊?在洗衣机里呢!”冯姨一听,慌了,赶到生活阳台,摁停了洗衣机,那条裤子就泡在丰富的泡沫里。 秦关的衣服,冯姨一向是第二天早上洗的,不过今天,她是傍晚洗的。 “我刚好有空就随手洗了,但是,先生,这裤子兜儿什么都没有,”冯姨一脸茫然,“我掏了,两边儿都掏了,真的没有,先生,我不是第一天给你洗衣服,我都是先掏口袋,再手搓,然后放洗衣机的,我拿到的时候,裤兜里就空空的啊!” 第26章 女人,呵呵 秦关一整个晚上都没睡着。 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裤兜里的卡片没找到,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和戚敏曾经有过交流——公园是新建的,附近没有安装摄像头,也就无从拍下戚敏的身影。 电话号码也不对。 那女人又无缘无故躲起来不出现。 秦关好说歹说,费尽口舌,总算把厉阳和那两个警察打发走。 但他们离开的时候,明显对他秦关满怀着不信任。 这些都好说,随他们,爱信不信,秦关无所谓,戚敏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他们迟早会找到的。 秦关在意的,是徐如意。 虽然秦关蹲在沙发前,翻来覆去、无比诚恳地跟徐如意解释了很久,但,看着她始终低垂的眼睛,微微弯成拱桥的嘴,以及一声不吭就去了女儿房间的冷冷的背影,秦关就知道,他并没有完全说服徐如意。 猜疑就像一颗种子,在徐如意的心里生了根,一旦生根,就会悄悄发芽,见风就长。 那个时候,徐如意就会去调查,去求证,甚至,说不定还会往前翻。 一想到往前翻,秦关连躺都躺不住,忍不住从床上坐起身来。 都怪戚敏。 那女人无耻贪婪,又愚蠢,不就是要钱吗?不就是想要三百万吗?为什么要搞这一出?弄出这么多事来? 刚好她找的男朋友厉阳又是个更蠢的家伙——女人不接你电话,不见你,这意思还不明显?不就是要分手,要甩掉你? 这一对蠢货,硬是把事情闹成现在这样,把他的家搞得鸡犬不宁,叫他秦关如何收场?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他的车到底谁进去过? 那个藏在驾驶座下的装有黑丝袜的袋子,究竟是谁拿走了? 虽然女儿可以为徐如意作证,但是,秦关仍然没有办法不去怀疑徐如意——知道他这个生活习惯的人,只有她。 秦关过惯了穷日子,穷,让他养成了“积累”的习惯——他跟徐如意谈恋爱的时候,徐如意第一次去他宿舍,就曾因此打趣他是属蚂蚁的。 秦关不舍得扔掉任何东西,就连超市的塑料袋,他都会一个个叠好,塞到钢管床的棕垫下方。 知道这个习惯的人,只有徐如意。 她知道他拿到任何袋子就会随手塞到驾驶座下的习惯,她也能拿到他的车钥匙,并且,她常去那家超市。 会是她吗? 如果真的是她呢? 秦关焦躁地摸着下巴,刚刚钻出的胡须像一根根税利的锋芒,异常扎手——如果真的是如意,那么,不论徐如意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她一定已经跟踪他多时了。 她在跟踪他。 秦关咽口唾沫,在黑暗中费力地吞下这个可怕的念头,他无声地抬起眼皮,静谧的黑夜中,冷风如丝丝缕缕的薄冰,从空调口倾泻而下,他清楚地感觉到,后背瞬间爬满了一层凉意。 第二天早上,家里看起来跟平时无异。 冯姨早早起床,做早餐,给如意和小梨子洗衣服,忙得一刻不停,如意给小梨子穿衣服,陪她叽叽喳喳地刷牙洗脸吃饭。 一切如同往常,但气氛却似乎完全凝滞了。 徐如意只跟冯姨和孩子说话,从头到尾,都不看秦关一眼,秦关剥好了鸡蛋,递到她手边,徐如意却反手用筷子末端把它顶了回去。 她显然在生气。 如果是生气——秦关悬着的心倒稍稍平缓了一些——生气,是女人吃醋的表现,她如果生气,就说明她吃醋,怄气,她能怄的,不过是戚敏和他不清不楚的关系。 如果是这样,倒容易解决,女人,哄哄就是了,她们这个群体,大约是生理构造的不同,总是愚蠢地把情感问题看得大于天,男人略略演一场悔过自新,再在生活里贡献一点不值钱的情绪价值,施舍一些不起眼的小恩小惠,她们就立刻能编造出王子公主的浪漫幸福来。 秦关在桌底下伸出手,轻轻地覆在徐如意的腿上。 她刺猬一般弹开自己的腿。 确实是生气。 但,想到车中丢失的丝袜,秦关又不敢妄自断言——会不会是她故意表现出来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关低着头,一下接一下把食物塞进嘴里,平静咀嚼着,眼睛始终没有抬起,但,眼皮的每个细胞都在偷瞄徐如意。 然而,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 秦关只能暂时作罢,吃完饭,便赶紧上班去了。 这是他心神最混乱的一天。 刚到事务所还没半个小时,警方就又给他打电话,问的,还是戚敏的事:“秦律师,一个晚上过去了,你有没有想起来,戚敏到底住在哪个地方的201室?” 秦关真的烦死了——他哪里记得是什么地方的201室?他负责看守戚敏的吗?究竟要因为这个女人的事,纠缠他多久? 他更烦戚敏——这个智障女人,事情都结束了,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接警察电话? 秦关无法正常工作,他给戚敏的新号码打电话,对方接了,说打断了,再打,挂掉,不接,发信息,不回。 他想去找戚敏,但是,这种时候,一旦出去,被厉阳、警察或者徐如意发现,他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还有徐如意。 她到底为什么要偷他的车钥匙,跟踪他? 甚至,拿走他驾驶座下的黑丝袜? 对徐如意的怀疑,就像在一个饱满的气球上戳了一个小洞,他想摁住,但里面满塞的信任根本不由他控制地、不可收拾地往外倾泻。 终于,秦关熬到中午11:30,再也坐不住了,他没去楼下吃午饭,而是买了一提徐如意最爱吃的蛋糕,直奔回家。 他要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不把这些疑问搞清楚,秦关会疯的。 第27章 危险的情人 秦关直接赶到家。 为了避免被发现,他是坐出租车回的。 上楼,打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餐桌上罩着早上吃剩的煎饼,并没有秦关以为的丰盛的中餐。 三个人竟然都不在家。 也好,现在整个家就他一个人,他想干嘛就干嘛了。 秦关将蛋糕放在桌上,环顾家里,家里的一切都是老样子,家具考究,布置温馨,处处收拾得井然有序。 如意极爱干净,保姆冯姨又是家务的能手,所以这个家永远都是整洁的。 徐如意的东西也从不乱放,平时常用的物件大多收在客厅茶几的小抽屉里。 秦关打开抽屉,无声地翻了一遍。 没有发现,里头都是一些随手用的物品,没有车钥匙。 秦关走进女儿的房间,每个抽屉和格子都翻了翻,包括每一本书——最近徐如意一直都和女儿睡,床头柜上,放的是她爱看的张小娴。 秦关鄙夷地拿起书,随手翻翻,他没看过,但字里行间都是情啊爱啊——这是世间最虚妄可笑的词,也只有徐如意这种从小衣食无忧的人才会信。 他又打开了她的笔记本电脑,把她浏览过的网站和文件都翻了个遍。 还是没有发现。 她存的文件大多是孩子的画,孩子的活动照片,一家人出行的照片,她浏览的网页也是和她从前的工作有关的内容。 秦关钻进书房——这是他办公的地方,桌上的电脑也都是他一直在用,徐如意从来没有使用过。 他把这台电脑也略略筛了筛,没有,不可能有,电脑的登录密码都只有他知道。 可是——秦关躺在舒适的椅子里,身体随着椅子转圈——他的脑子里仍然无法挥开那把钥匙…… 能拿到车钥匙的人只有她,只有她…… 她是什么时候配的车钥匙,或者说,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他的问题,开始跟踪他的? 眼光就这么随意地落到了书橱里,那个大部头的法律书籍上。 秦关心念一动,关上房门,小心地搬下那沉重的书。 这本徐如意最不喜欢的书籍里,就藏着戚敏的手机,还是他从湖景别墅带回来的,冒充戚敏发信息发朋友圈,这是试图证明戚敏还活着的证据,是伪造另一条时间线、也是日后可能为自己脱罪的有力证明。 如果说徐如意发现了他的秘密,唯一可能的渠道,就是她发现了这个手机。 但手机完好地躺在里面。 秦关取出手机——他拿回来后发了信息后就拔出了卡藏在这里,为了避免警方根据手机定位找到,他从未开过机,就连手机卡,他都放置在了另外的地方。 从包里取出带来的手机卡,装上,开机,秦关脑子里在提醒自己,一会就得想办法把这玩意处理掉了,戚敏已经回来,不管她跟那厉阳在搞什么幺蛾子,他秦关都不想沾上一分一毫。 手机刚打开,系统就推送了不少信息。 除了运营商群发的垃圾信息之外,有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一个上午的时间,给这个手机发了8条信息。 “你要的钥匙做好了,什么时候来取啊?怎么天天不接电话?是不要了吗?你不能这样啊,款还没付呢,别坑我啊。” 钥匙? 秦关心里咯噔一声,隐约猜到了几分,想也没想,便立刻用自己的号码回拨过去。 对方很快接了。 那是一家修车铺的老板。 “我这里可以配钥匙啊,什么车的钥匙都可以配,你要配啥子钥匙?多长时间?几天就可以拿到的!” 以为是客户上门,那个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很是殷勤。 “我是朋友介绍的,”秦关试探,“徐如意,你认识吧?” 他几乎从心底已经认定,他的车钥匙一定是徐如意偷偷配的。 但他还没想通,徐如意偷配他的车钥匙,为什么对方发信息给了戚敏的手机。 男人对“徐如意”这个名字却很陌生,“徐如意?那是哪个朋友,我还真不记得呢,你过来看看嘛,要配啥钥匙……” “我还有个同事好像也在你那配过钥匙,”秦关继续试探,“她叫戚敏……” 一听这个名字,那老板瞬间激动起来。 “哎呀,戚敏是你同事啊?太好了,麻烦你让你同事过来取钥匙啊,拜托了,她配的钥匙做好了,一直没见人来取!打电话也一直不接,这把钥匙我当时连定金都没收她一分钱,现在做好了,这么贵的钥匙,她说不要就不要,这么搞肯定不行的啊,我要赔钱的!” 修车铺临近新城,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 秦关赶到的时候,那老板正浑身油污地忙碌着。 “这个姑娘两个多月前就在我们家订做了一个车钥匙,丰田的,当时付钱很爽快的,” 老板扫一眼秦关提供的照片,就点头,“对,就是她,棕色长头发,人长得漂亮,付钱也爽快,我当然记得。” 两个多月前,秦关想起来了,他的车曾经被戚敏开过一次——就是那次,戚敏说好了用两个小时,结果,一直到夜里才还,还是徐如意来公司接秦关回家的。 戚敏一定是那个时候给自己的丰田车配了钥匙。 秦关脸上风平浪静,内心里已然波涛汹涌——这女人三个月前就租房子,设陷阱坑他,当然也会在车子上做手脚! 他怎么没想到这点? 他一心提防着徐如意,猜疑徐如意,却忘了,戚敏对他的生活习惯也同样了解! 戚敏也有钥匙,戚敏也可以派人跟踪他。 “就因为上次付钱爽快,这次做的这个车钥匙,我们就没收定金,喏,就是这个,一个多月前来订的。” 老板说着,从抽屉里找出一个新钥匙,递给秦关。 秦关接过来,脸色瞬间变了,瞳孔张大,喉咙发干—— 那是一把凯迪拉克的车钥匙。 徐如意的车,正是凯迪拉克。 第28章 偷配的车钥匙 秦关看着那把车钥匙,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炸裂。 午后热辣辣的太阳火一般围拢在他的四周,但他丝毫感受不到暖意,他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一般,无法流转。 一股凉意从头直灌至脚心。 凯迪拉克的车钥匙! 戚敏不仅偷配了自己的丰田车钥匙,还偷配了徐如意的车钥匙! 那个女人,她是什么时候拿到徐如意的车的? 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要对徐如意干什么? 她对自己合盘托出的那个敲诈计划时,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她只是要钱,她没想破坏他的家庭。 可是,她的手居然伸向了徐如意! 而且是早就伸向了徐如意! 而自己居然到现在一无所知! “你来帮她拿钥匙,那车呢?你没开过来是吧,” 修车铺老板环顾四周,没看到凯迪拉克车,对秦关笑笑,“先生,我跟你说,这钥匙不用看,不用试,更不用担心,真的,绝对好用,你放心地拿回去试,有任何故障,你拿过来退钱!全额退!” 他看着秦关苍白的脸,以为他在犹豫给不给钱。 见秦关仍然不接钥匙,他继续说,“你放心啊,我这店在这里已经开了十几年了,我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是我房子早就买了,我孩子都在这里读书的,你看,我家就住在这楼上,” 老板指着修车铺的斜上方。 修车铺后面,是个老旧的小区。 “我们这栋楼里,还住着一个新城区派出所的警察呢!” 老板赔着笑脸,伸长脖子等着秦关掏钱:“一千八,真的是最低价了,你要是去4s店,没有三千块根本不可能拿得下的,那个律师姑娘来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的,凯迪拉克钥匙,成本本来就高,真的少不了了。” 秦关木头人一般站在原地。 他的耳朵捕捉着修车铺老板话中所有的关键信息—— 对方只看了一眼照片就能认出戚敏,甚至能说出戚敏的职业。 说明老板对戚敏印象很深。 两个多月前,她来配丰田车钥匙,一个月前,她又配凯迪拉克车钥匙,这家修车店开了十几年,同一栋楼里住着个警察…… 所有的细节,这老板都清楚。 倘若东窗事发,他是说,倘若戚敏真的在背后搞什么勾当,迟早会东窗事发的,到那个时候,警察盘问,一切都是瞒不住。 出轨幽会,假死,敲诈,婚外情,徐如意…… 秦关脑子在飞速地转,短暂的后悔自己的莽撞后,他盯着手里的钥匙,只觉得这个圆润的小东西,这个由塑料和金属制作的小东西,竟如此沉甸、烫手。 买下它吗? 他是专业律师,再清楚不过——不管戚敏酝酿的究竟是什么事,一旦出事,任何事,警察都会查到这里,就会查到戚敏,也就迟早会查到自己头上,那个时候,他该如何回答,在明知戚敏配了徐如意的车钥匙后,为何隐瞒不报警? 是的,他不能报警,绝对不可以,只要牵扯到徐如意的,他都必须百分百避开警方。 可是,不报警,他就得买下钥匙,不是吗? 戚敏那个贱女人不现身,老板会为了这一千八拼命找的,说不定还会去事务所找,甚至可能报警——他的邻居就是警察,不是吗? 一旦他们报警,又要把徐如意牵扯进去,到时候说不定会翻出什么来,不是吗? 不,徐如意万万不可以被牵扯进来,一丝都不能! 那么,买下吗? 买下钥匙之后,他要不要告诉徐如意? 毕竟,这是徐如意的车钥匙啊! 可是,怎么说?怎么对她解释戚敏偷配她的钥匙?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法说服她的,她会怎么想?怎么做?认定他出轨都是其次了,情人偷配原配的钥匙,目的何在?她要是惊慌害怕,去报警呢?怎么办? 怎么做都是无解。 秦关懊恼到了极致——他就不该趟进这趟浑水里。 “先生,你要是真的不放心这钥匙,也没关系,”老板始终等不到秦关付钱,脸色有点悻悻,“这样吧,你跟你同事说一声,让她早点来拿,要不,你把你们事务所的地址给我一个,我给她送过去。” 秦关到底还是花了1800买下了钥匙。 他没的选择。 收了钥匙,他把车开离了修车铺门口,停在路边,足足挣扎了近半个小时,眼睁睁看着中控台上那蓝色的14:50,变成了15:18. 终于,几番权衡之后,他掏出手机,给徐如意打电话。 他得对徐如意坦白。 当然,是有限度的坦白。 他必须先稳住徐如意这头,努力把这件事的恶劣性质缩小,再缩小,然后再去找戚敏算账——那个蠢货,那个贱人,居然敢对徐如意下手的贱人,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徐如意没有接。 再打。 还是没有接。 徐如意这几年赋闲在家,白天常陪孩子出去玩,附近的图书馆、公园、游乐场,以及早教中心,都是她常去的地方。 偶尔,她也会带冯姨一道出去。 秦关想起自己回家时看到桌面上仍然摆放着剩余的早餐——应该是带冯姨一起了,这种情况她们仨会在外面吃午饭。 他给冯姨打,冯姨竟然也没接。 不管在哪吃饭,为什么一个个都不接电话呢? 似乎有了某种预兆,秦关的心突然地狂跳起来。 第29章 她出事了 秦关的车开得飞快。 他已经打了十来个电话,但徐如意始终没有接。 保姆冯姨的也是。 这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秦关满脑子都是那把车钥匙,还有始作俑者戚敏——那个贱人那么早就配了钥匙,她一定早有某种计划,她一定已经下手了! 她到底会做什么? 秦关一无所知——原来,对未知的危险什么不知道,才是最可怕的。 他踩着油门往家的方向赶,再次拨出了冯姨的号码。 这一次,冯姨终于接起来了。 不过,她的口气轻松愉悦。 “先生啊,你打我电话啦,哎呀,我带小梨子刚从外面回来,给她洗手,水声太响了,没听到手机铃声,你中午回家啦?我刚看到桌上的蛋糕了,我们?我和小姐今天带小梨子去海洋世界玩了,午饭是在外面吃的,小姐人啊?小姐没跟我们一起回来,她接了个电话,饭没吃完就匆匆忙忙开车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独自离开,让冯姨带着小梨子坐出租车回家? 这完全不像是徐如意平时的作风——女儿从小体弱,徐如意呵护得如同性命一般,她从来不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视野。 这不对。 秦关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戚敏。 一定是戚敏给徐如意打的电话! 徐如意自从昨晚听到了厉阳和民警的话后,便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个时候,如果再接到戚敏的电话——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多年深信自己丈夫的女人,听到丈夫的婚外情,这种时候,自然是无法冷静,会不顾一切独身去赴约,去弄个清楚的。 戚敏一个多月前就偷偷配了徐如意的车钥匙,那么,戚敏给他秦关挖的陷阱里,一定也早有针对徐如意的安排。 长久以来,戚敏把他们的情人关系瞒得滴水不漏,戚敏本人的卑微顺从,以及每次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能让她满足,一切的一切,都让秦关太过大意了,以为这个情人懂事,知趣,绝不会翻出什么水花。 但是,看戚敏设下的这场可怕的局,看戚敏这个女人的贪婪程度,就该知道,她做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只是想要回属于她的三十万呢? 三百万没有到手,戚敏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这一次,戚敏的手,分明是伸向了徐如意! 秦关没有惊动冯姨,他再次给徐如意打了个电话。 仍然没人接。 怎么办? 秦关前前后后想了又想,思索了片刻,终于,发动汽车,疾驰回事务所。 是的,他回事务所了。 他不能提前知道戚敏的阴谋,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如果徐如意真的出事,不管出什么事,他都必须是一个完全不知情者! 在事务所“忙”了半个下午的工作,秦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盯着电脑屏幕,他心头甚至都不可控制地冒出各种幻象…… 徐如意如果没了…… 他的目光闪烁着冷绝的光,但,只一瞬,便恢复如初。 他不动声色地“工作”,给下属分派任务,然后,每隔一个小时就给徐如意打个电话。 当然,徐如意始终没有接。 他便给她发微信语音:“如意,你在哪呢?怎么老不接电话呀?弄得我挺担心的,看到信息记得立刻回我电话啊,我有个事情,必须告诉你,是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一直到秦关下班,徐如意的回电回信仍然没有来。 不仅如此,下班后,秦关到家的时候,徐如意也没有回。 冯姨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每隔半分钟就从厨房跑出来一次,打开门看一眼,一边看,一边念叨:“小姐这是去哪了啊,怎么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的,这都几点了,怎么,怎么还不回来呀?” 她心思重重,炖锅里的肉汤漫了出来都不知道,灶头的火焰瞬间由蓝变红,舔着炖锅肆意地往上游走。 冯姨手忙脚乱地关火,心急地揭开盖子,一个不小心,烫到了手,盖子也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小姐会不会出事了啊!” 冯姨脸色苍白,顾不得锅里的汤,奔出来,噙着眼泪焦急地望着秦关,秦关正在给徐如意打电话。 “先生,赶紧报警吧,”冯姨快哭了,“她下午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小姐当时脸色就不大好,饭都没吃完,抓起包就走了……快报警吧,好不好?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快要担心死了……” “我也担心,但是,这样的情况,报警也没多大作用,这才几个小时,她是成年人,手机静音没听到,或者手机丢了不能回话,或者她心情不好没打算接电话,都有可能的,这没办法报警的……” 秦关一脸的为难。 当然,也有一脸的担忧。 为难和担忧如浓重的油彩,被秦关一层又一层地涂在紧锁的眉宇之间——以掩盖他这一刻内心的波涛汹涌。 没有人知道,他焦躁担忧的外表下,一颗心跳得有多厉害。 秦关握着电话,一遍遍机械地拨打那个熟悉的名字,机械地放在耳边听,但,这单调的“嘟嘟”声,跟女儿动画片的声音一起,都被他真实地隔离在鼓膜之外。 他的眼睛盯着敞开的门,他的嗅觉,听觉,甚至所有的毛孔都早已挤在门口,翘首等待。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等待什么。 终于,门外,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小区保安苍白着脸惊慌地从电梯里冲出来,大声喊:“秦律师,不好了,你太太——” 冯姨听到这声呼喊,上半身本能地要往外跑,但双腿却软成泥,站立不稳,一把扶住餐桌,嘴唇翕动,喉咙里只挤出两个字:“小姐……” 而秦关,秦关只觉得自己一直持续在狂跳的心脏,狠狠漏了一拍。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这一刻,真的来了? “你太太就在楼下,她……她……哎呀!你快去看看吧!”保安焦急地喊。 第30章 老婆被打了 秦关跟在保安身后,冯姨拉着小梨子,几个人齐齐冲进电梯。 出了楼道,绕了两个弯,就见花坛边已经不少邻居围拢在那窃窃私语,一见秦关赶到,大家都纷纷住了嘴,只是神色紧张地盯着他们。 “让开,让开,大家都让一下,秦律师来了!” 保安大声喊,对另一个保安叫,“你叫救护车了没有?报警了没有?” 那个保安点头。 人群分开,秦关一眼就看到了徐如意。 他瞬间呆住了。 “小姐——” 冯姨浑身一阵剧烈的哆嗦,眼泪瞬间哗啦直流,她不自禁地大叫一声,下一刻,她转身就把小梨子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孩子的眼睛,“宝贝,不要看,不要看,乖,不要看……” 她全身筛糠一般颤抖,嘴唇翕动,已经泣不成声。 徐如意一动不动,笔挺地躺在地上。 这是小区所有人都没见过的徐如意,也是秦关从未见过的徐如意。 她的黑色长发凌乱地散开,白皙的脸上满是血,额头上,鼻子旁,下巴,脖子,白色连衣裙的前胸,腰部,甚至下摆,都是血。 殷红的血,在路灯下,呈现着接近褐色的凄凉。 她受伤了,显然受伤很重。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秦关只觉得喉咙发干,望着地上紧闭着双眼的徐如意,头脑里一片空白,他环顾四周,无数陌生的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这才让他找回些微的理智。 他是一个丈夫,他的妻子出事了。 “如意——”秦关机械般扑通跪倒在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想哭,但是他哭不出,没有眼泪,一滴也没有。 只有慌,震惊。 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场景。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看着她车开进大门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车头乱摆的,跟喝醉酒一样,我开了大门,就赶紧追过来了,果然还是撞上了。” 那保安说着,指着附近几米外的那辆凯迪拉克。 那是徐如意的车,白色的凯迪拉克,生生撞到了花坛旁的长木凳上了。 驾驶座车门大开着,车头有些凹陷,但,不算太严重——徐如意这一身的血,显然绝不可能是这起小事故造成的。 “不是撞车受伤的,车刚撞到,我人就赶过来了,我看着她打开门走下车的,哎哟,整个人脸上身上都是血,我当时就吓死了!” 保安说来,仍然心有余悸,“我问她到底怎么了,她一句话不说,歪歪扭扭就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就直接倒在这里了。”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受伤了,也不敢随便乱动,只能去叫你,然后叫人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竟是徐如意把车开回来的。 “应该是回来这一路上都在流血,可能是暂时缺氧性昏厥,”人群里一个女邻居挤了出来,秦关在业主会议上见过对方,这人是个医生。 女人蹲下身,仔细查看徐如意的脸,“哎哟,这脸应该是撞到哪儿了,撞得可狠了,额头破了,鼻子搞不好也骨折了……” 她又拉起徐如意一动不动的手,“你看,手臂上也有伤,胳膊肘这么长一道口子,这伤得可不轻,救护车,救护车来了!这儿呢!” 这对秦关来说,是一个无比凌乱的夜晚。 徐如意鼻梁骨骨折,额头被撞破,手肘处缝了一条十厘米长的疤。 而且,在护士擦干净徐如意的脸,为她换下身上的裙子时,秦关清楚地看到,徐如意的左侧脸颊是肿的,苍白的胳膊上、脖子处、前胸都残留着不少瘀痕。 她不是车祸被撞的,她看起来更像是跟人打架了。 “她这是被人打了啊,”就连冯姨都能一眼看出,“小姐的皮肤白,从小,摔到磕到,身上都会留下瘀痕,你看她的手腕,就是被人拧的,都紫了。” 左手腕处,是狰狞的青紫。 被谁拧的,被谁打的? 秦关根本不敢开口问,更不敢说。 是戚敏吗? 只能是她了。 有了孩子后,徐如意的社交圈缩小了,从前的朋友来往少了很多,再加上她性子喜静,性情温和,从不跟人交恶,几乎没有什么冤家仇家。 除了戚敏,还能有谁? 车里,徐如意的包在,钱在,手机在,身上的首饰也都好好的——这显然不是什么抢劫犯所为。 秦关偷偷翻看了徐如意的手机——中午时分,确实有一个陌生号码给徐如意打过电话。 她就是接了这个电话去赴约,然后出事的。 秦关不敢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他找了个借口出了医院用公用电话拨过去——果然,对方关机了。 戚敏,一定是戚敏! 一定是那个女人的计划开始实施了。 秦关真的烦躁至极——那个神经病女人,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要钱吗?为什么打徐如意?为什么要把事情闹成这样?这让他怎么收拾? 但满腹的火无处发——他也不知道那女人躲到了哪里。 201,201,是什么地方的201——秦关在路边狠狠抽了一根烟,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直到平静下来才回医院。 到病房门口,就见冯姨兴奋地跑出来:“小姐醒了!” 第31章 出轨男人的深情戏码 徐如意真正醒来的时间,是凌晨一点。 秦关给她安排的是个单人豪华病房,安静,旁边的小床上,女儿小梨子早已安睡——孩子看到妈妈受伤,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家。 冯姨也不肯。 而且,不论秦关怎么规劝,冯姨也不肯闭眼休息,她红着眼圈,固执地坐在病床边,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地守着徐如意的醒来。 第一次醒来,徐如意只是昏昏沉沉睁开眼,没几分钟就又昏睡过去。 这一次才是真的醒了。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 冯姨是第一个看到徐如意睁眼的,她激动极了,喊了秦关便马上凑到病床旁,“小姐,你感觉怎么样,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徐如意轻轻摇头。 “小姐,你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你现在口渴吗?我给你倒点水吧,你不要担心小梨子,她乖得很,早就听话地睡了,天一亮我就会把她带回家,洗澡换衣服,我会做给她吃的,你就放心吧……” 冯姨不停地念叨。 但徐如意没有听她说话。 徐如意只是抬着细长的眼睛,冷冷地盯着站在冯姨身后的秦关。 那眼神如寒冰中抽出的剑,生硬,冰冷,满是锋芒。 秦关已经涌到嘴边的关切的话,根本不敢从嘴里探出头,便硬生生被这柄剑利落地砍断,囫囵吞进肚子里。 他站在床尾,也静静地看着徐如意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她的额头被包扎了,她的鼻子裹着厚重的白纱布,她的嘴角破裂,她的左脸仍然是又青又肿。 她看起来弱,而且瘦,似乎已经禁不住任何一点力气。 但她在愤怒,她咬着牙关,死死盯着秦关。 “小姐,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这样,夫妻俩,能有多大的问题啊,你,你这刚刚捡回了一条命啊,别把自己气坏了。” 冯姨眼圈红了,望望徐如意,望望秦关——她以为两口子吵架了。 秦关知道抵不过去了。 他太了解徐如意。 他也太了解女人。 徐如意的眼神,分明是已经弄清楚了戚敏的事——用小指头也能想到,那个贱女人约她去会说些什么话。 他应该提前坦白的。 与其等到徐如意当面质问,不如自己抢先承认。 他见过太多出轨背叛的案例,男人,那些男人总是太笨,咬紧牙不承认,但其实,只要肯承认,肯认错,认怂,女人终究都会原谅,都会接受。 因为,女人,从来都是感情的奴隶,只要有感情在,只要男人认错态度好,再大的恶心她们都能吞下去。 “对不起,如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轻轻推开冯姨,眼睛望着徐如意——认错的态度十分重要,尺度更重要,要表现得坦荡,这样对方才能信任,要谦卑,这样的认错才有说服力,但不能太怂,太软,跪地痛哭抱腿恳求会显得虚浮不真实,也会让对方轻视,瞧不起。 被瞧不起,可比被恨严重多了——女人往往离不开她痛恨的男人,但接受不了她瞧不起的男人。 秦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在眼神里汇聚了诸多的歉疚,迷茫,痛苦,悔恨,然后,利落、深情、又坦荡地承认了。 “我出轨了,我跟戚敏偷偷在一起了,两年,我背叛了你,我不是个东西,我辜负了你爸妈对我多年的付出,我更辜负了你对我的一片深情,我不是个好男人,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我已经不配拥有你这么好的妻子。” 果然,此言一出,徐如意的双眼瞬间盈满了眼泪。 她咬着下唇,鼻孔因为压抑痛苦而翕动。 “对不起,如意,我伤害了你,” 秦关一脸的生无可恋和懊悔不迭,眼圈也顺势红了.。 “我的事业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后,我便迷失了自己,但是走错路了才发现,我已经错得太离谱,我竟然,舍得伤害这么好的你,可是我无法干干净净地回头,也无法抹去那些错,我,我真的不配做你的丈夫,不配做小梨子的爸爸……对不起!” 他深深地鞠躬。 徐如意的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滚到了耳朵。 秦关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她的床头,看着她的眼睛:“我现在已经不求你原谅,因为我不配被原谅,我只求你快点好起来,只求你健康,安全……” 他说得真诚而沉痛,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的手,也伸向如意的。 但,徐如意用力丢开了他的手。 “出去!”她开口,并没有秦关所以为的那般,心痛,悲伤,痛哭——那是选择原谅的前戏。 徐如意瞪着双眼,冰冷地重复:“滚!” 冯姨眼见两口子吵架,识趣地低下头,就要出去,但她刚起身,徐如意就抓住了她的手——这意思很明显,她只要秦关走。 秦关讨了个没趣,只得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是冯姨送他出门的,关门的瞬间,秦关小声说:“冯姨,你问问如意,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姨点点头,贴心地说:“好的,先生,你也别急,小姐现在在气头上,气消了就好了。” 秦关并没有走开,病房的门没有关严,他就站在门口,竖起耳朵听。 果然,冯姨坐定,就开始询问徐如意,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女人,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受这种羞辱……今天吃饭的时候,我接到的就是那女人的电话,她让我过去找她,她就住在新荷宾馆,201室。”没一会儿,徐如意就开口说了。 原来是新荷宾馆201——秦关记下了这个地址。 “你见过这么嚣张的女人吗?我没有去找她,她反而主动找上我了?”徐如意显然一肚子火。 “我一进门,她就说,秦关早就已经准备跟我离婚,要跟她结婚……” “放他妈的屁!”秦关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又捏紧拳头,把这团怒火压下来——戚敏那女人,果然是没有拿到300万不会善罢甘休。 徐如意继续说:“她说了很多很多,都是在说,他们俩有多恩爱,感情有多深,他对她承诺过什么什么,冯姨,你说我,我怎么受得了?我气得……” “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些是真的,”徐如意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我不记得我们怎么吵起来的,也不记得我说了什么,那女人就……就动手了,她还有个帮手,是个中年女人,她们俩,她们俩一起上的……” 那是曾德美。 “她们俩说,要是我不答应离婚,她们就去事务所,搞臭秦关,她们还要去小梨子幼儿园,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秦关牙关咬紧——疯子!那母女俩真是一对疯子! “最让我接受不了的是,”徐如意突然长叹一声,“她提到了,我爸爸的死……” 第32章 叫你滚! 秦关站在病房门口,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 “戚敏提到了我爸爸的死,我爸爸……” 说到才去世不久的父亲,徐如意便小声地抽噎起来。 秦关屏住了呼吸。 确切地说,是他的呼吸本能地暂停,似乎心脏也不受控制地僵住了。 他费力地咽口唾沫,脑袋似乎生出了钩子,无声地往前探,耳朵里恨不能撒出一张深网,想把病房里的每一个声音都网罗进来。 但徐如意的声音极小。 大概这个问题让她更加伤心,她的声音小了,断断续续:“她说,她知道,我爸爸……” 后面的听不见了。 秦关的一颗心如同猫抓,头再焦躁地往前探出一寸,却不曾想,动作太急,脑袋抵到了门,病房那沉重的旧门发出一声难听的“吱呀”。 这声音惊动了徐如意,她立刻停住了说话。 秦关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走进病房。 他假装刚来,一脸歉意地关切地望着徐如意:“你饿吗?我刚去问了护士,你现在可以吃东西,这楼下有一个鸡汤煲,我买一份上来,给你先垫垫肚子,好不好?” 徐如意单薄的嘴唇紧紧闭着,一声不吭,目光仍然生硬冷漠地盯着秦关。 空气瞬间又凝滞般生疏而沉重了起来。 “如意,不要这样,你的身体要紧……”秦关表情痛苦,难过,心疼。 徐如意仍不说话,目光中的冷更深了一层。 她压根没打算领他这份心疼。 “叔叔,叔叔……”睡在隔壁床的小梨子的梦呓打破了两个人僵持的尴尬,小姑娘闭着眼睛,呢喃,“小智叔叔,教我做风车啊,我要风车……” 小智叔叔,是冯姨的儿子,头年年底,曾经来过秦关家,教小梨子做风车。 冯姨走过去,搂着小梨子,轻轻拍她的背,哄她睡觉:“乖宝贝,小智叔叔过年还会再来的,到时候教你做风车啊……” 她轻轻哼着摇篮曲,富有母性的曲调让病房添了一层家的温暖。 但,徐如意仍旧一脸冰霜。 “你要吃点东西的,身体第一,好不好?” 秦关蹙着眉头,不顾徐如意脸上的冰如刀一般直刺着他,他迎着那些刀,镇定地走到床边,握住了徐如意输液的冰冷的手,声音里更多了一层心疼。 “你要打要骂,要怎么样对我都可以,是我的错,我认,你想要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配合,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只求你快点好起来。” 他的脸凑得很近。 他脸上堆满了关心和后悔,但他的眼睛,却在徐如意的眼中每个角落细细探索——探索她到底听那个疯女人说了些什么,探索她到底掌握了些什么。 但,探不到。 徐如意漆黑的眼睛如同深幽的潭。 她也绝口不骂。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准踏进我的病房半步,否则——” 她咬着牙,盯着秦关,再一次决绝地挥开了秦关的手。 “先生,要不你先回家休息吧,别来这儿了,小姐现在心情不大好。” 冯姨哄好了小梨子,再次把秦关推到了门外——秦关真切地感受到,知道他出轨后,就连这个保姆,对他的态度都变了。 这一次,病房门被关严实了。 秦关只能透过门上的玻璃框,窥见徐如意在激动地跟冯姨说着什么,他能看到徐如意的表情,但他一个字都听不见。 越听不见,心里越乱。 他在门外来回焦急地踱着步子,不自禁地咬着食指——这还是小时候,在那穷地方,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家养成的习惯,早在多年前,在第一次踏入城市之前就已经戒掉了。 如今,旧的恶习带着旧时的惶恐卷土重来。 秦关踱着步子,脑海里翻腾着徐如意对他的态度——跟徐如意从认识、恋爱到结婚生子,这么多年来,不论发生什么事,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决绝这样冷漠的态度…… 这不是对待“丈夫出轨”的态度。 她提到的“爸爸”,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究竟从戚敏那里听到了些什么? 戚敏又究竟知道些什么? 那个未知的秘密,仿佛一个被豁着大嘴的深坑,漆黑,深不见底,他不敢看甚至都不敢靠近,但, 它却又有着他无法抗拒的吸力,拽着他要一探究竟。 “哎!你,” 脑子里正混乱地思忖,突然,旁边护士站里,一个年轻小姑娘探出头来,对着他颇有点不满地说,“这大半夜的,你这皮鞋声音太响了,病人都在睡觉呢!” “那个房间的老人刚做完手术的,要静养,”小护士指着对面的病房,“人家年纪大了,睡眠又不好,你这样走来走去,他就没办法睡了,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噢,他家两个女儿可凶了,小心她们报警哎!” 报警? 这个词让秦关心中一凛——万一,徐如意报警呢? 是啊,他还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当时,救护车来的时候,有民警也赶到了,他们检查了汽车,没有重大交通故事,也检查了车里,没有财物丢失。 “等病人醒来之后告诉我,我们一早会过来查问清楚。”在医院里,民警走的时候这样对他说的。 这看起来更像是情感纠葛——秦关知道,这是民警们的第一印象。 但,万一,他们循着徐如意所说的,往下挖呢? 挖。 一想到这个字,秦关只觉得胸口有东西在暗暗膨大,顶得他喉咙发干,呼吸不畅。 他扯扯领带,抹去额头的一层细汗,再也站不住,直奔楼梯而去。 戚敏,他得知道戚敏跟徐如意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得先掌握事情的全部,他得像每一次出庭那样,抢先一步,把主动权揽在自己手里。 他必须,去找戚敏! 第33章 不是来幽会的 秦关匆匆下楼,离开医院,站在路边拦出租车。 深夜的冷风猛灌过来,他方才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如果徐如意报警,当然,徐如意大概率是会报警的,如果她报警,这件事会是怎样的走向? 职业的敏感几乎在这一刻全部苏醒过来。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面前。 他抬腕一看,时间是两点,凌晨两点。 “去哪里?”秦关上车,司机热情地问。 新荷宾馆,201室。 秦关当然早已记下了徐如意说的这个地址。 但是——他深呼吸,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脑中清晰的脉络一条条肃清,他思索了几秒钟,开口,却告诉了司机另一个方向:“观澜庭。” 那是他家。 他和徐如意的家。 戚敏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她从枕头下方摸出手机,睡眼惺忪地瞧过去,三点十分。 “谁啊?”她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脑子有病吧,这大清早的过来敲门。 “我。”门外的声音低沉有力。 这熟悉的声音仿佛突然给她注入了一剂兴奋剂,戚敏全身的累乏和烦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了!等一下!” 她呼的一下掀开被子,低头一看,便麻利地脱掉了身上穿的短款棉质家居服。 然后打开行李箱,从其中快速抽出一件酒红色的吊带真丝睡裙套上,再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卫生间,漱口,挤牙膏,用最快的速度刷好牙,再对着镜子匆忙洗了把脸,涂上精华液。 最后,再朝空中喷了一点香水。 忙完这一切,她才关好卫生间的门,揉揉短发,“惺忪”地打开门,把自己柔软的腰肢斜斜地倚在门框边缘。 她的双眼带着迷离的星星,亮亮的,水当当的,对着门口那个一身黑色衣裤、高大英俊的男人,带着一分恼恨二分幽怨七分依恋地、娇嗔地撅起嘴:“你终于来了。” 戚敏其实算准了秦关会来。 这两年多来,秦关早已沉迷在她的身体里无法自拔,每一次,只要半个月没见,不管多忙,秦关会想尽一切办法制造约会的机会。 而一旦四下无人,干柴烈火,秦关会如狂风暴雨一般地索要她。 疯狂。 是的,秦关在床上极其疯狂,像是发泄某种强压许久的情绪。 这让戚敏一度困惑,他和徐如意那方面有问题?但不对啊,徐如意生了孩子的,而且平时俩人看起来很温存啊。 徐如意身体不好,不能满足他? 似乎也不是。 他的索取,迅猛,狂躁,甚至有点……恶狠狠,像是,像是睁着绿眼睛的饿狼吞噬猎物,又像是被死压在巨石下的猛兽求生挣扎。 戚敏问过秦关,秦关只是笑:“这样不好吗?” 好。 戚敏十分喜欢,也十分享用。 某次看一个短视频解析,她觉得很有道理——男人在性上无限索取,或许不能证明这个男人的感情,但绝对可以说明,这个男人已经完全离不开她的身体。 是啊,尝过极品美味的人,怎么可能说断就断,从此清粥小菜,了此一生? 更何况,秦关平日里压根就不是那种自制力强的男人。 否则,他怎会凌晨四点多不顾一切地赶到这里? “哼!”戚敏说完,撒娇地白了秦关一眼,同时伸出手,准备如偶像剧里演的那样,将秦关拖进自己的温柔乡。 但,戚敏做梦也想不到,她这软绵性感的话音还未落,手刚伸出去,还没触到秦关,整个人就被秦关一把揪住——是攻击性的揪,是暴怒的揪。 她的胳膊生疼。 戚敏挣脱,又被他推得连退五六步,退到床边,这才终于站稳。 “你干什么?秦关!有病啊!” 她恼了,也瞬间明白,秦关这次来,和偷情无关,他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有病的是你!” 秦关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那门微微颤动了两下——戚敏所住的新荷宾馆,老而陈旧,开在这个待拆迁的老旧街道里,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早已经需要修理了。 这样的地方,隔音效果自然也是相当差。 秦关握住门把手,确定门被关牢,这才扭过头,瞪着戚敏。 满腹的怒火熊熊燃烧,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他妈的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做什么了?” 戚敏抚摸着揪痛的手腕,也是满肚子的不服气和不爽,“我做什么了?我去找你了?我要钱了?我打扰你的生活了?我都躲在这鬼地方了还不够?你还要我怎样?” “我要你怎样?”秦关只觉得心头的火都要把胸腔炸开——这女人是脑袋坏了吧,这个时候还在装! “我他妈的上次跟你说的还不够清楚?你他妈的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子?有种,什么事你找我啊!你冲我来啊,你去找徐如意干什么?” 上次在公园的山上,已经说得十分清楚,徐如意是他的底线——秦关盯着戚敏的脸,愤怒让他捏紧了双拳,如果不是因为这间房不隔音,他早就动手了。 他是真的想不通,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去对付徐如意? 而且,对付的手法还如此的愚蠢! “呵呵,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原来你是替你老婆来讨公道了?” 戚敏越发不爽,朝秦关翻了个白眼。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丧气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没去找她,是她来找我的。” “放你妈的屁!”秦关骂道,“她怎么知道你住在这?她掐指头会算?你他妈的别跟我这装蒜,你都跟她都说了些什么——” 这才是他来此的目的。 他得问出那关键的信息。 “我装蒜?”戚敏打断他,“我装什么?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秦关挥手,把这绕口令一样的句子像赶苍蝇一般赶开,再次重复:“我就问你,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道歉啊!”戚敏的愤怒中夹杂着的更多是委屈,是难过,是不平,“她是你老婆,是正宫啊,她找上门来,我还敢来硬的?” “你打了她!”秦关低吼,“你他妈为什么要打她?” “我什么?”戚敏转过头,一脸震惊,“我打她?我打了徐如意?什么时候的事?” 第34章 到底是谁打谁 秦关也没想到,戚敏会一脸震惊,绝口否认:“我打徐如意?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从来没碰过她!” 她站起身,瞪着秦关,义正辞严,一脸坦荡。 但这股子坦荡却如火柴在不断擦拭一般,越发挑得秦关心头火起——他都亲眼看到徐如意被打成那个样子,都住院了,这个蠢东西,居然还在嘴硬! 他冲过去,一把扭住戚敏的胳膊:“你还狡辩?你没碰她?那这是什么?” 戚敏雪白光滑的胳膊上,有几块明显的淤青,而且,她右手的虎口处,还有一圈红肿。 她的脖子上,耳朵下方,还留有几道分明的抓痕。 这不是打架留下的证据又是什么? 秦关死死压制着心头的熊熊怒火——这个疯女人,蠢货,直到这个时候,居然还在眼睁睁跟他撒谎! “不是!不是!不是!” 戚敏仍然否认,她厌烦地挣脱秦关有力的手,带着怨愤,“我没碰她,说了没有就是没有!随便你信不信!” “你大清早的来找我,我还以为……” 戚敏揉着疼痛的手腕,坐回床上,鼻子一酸,委屈得想掉眼泪——这几天她过得如此难熬,秦关竟一点没有上心过,这个情人,她一心一意对待的情人,真的从来没有爱过她。 她吸吸鼻子,失望地开口,“算了,你走吧,天不亮就跑过来兴师问罪,你那么心疼你老婆,你老婆被蚊子叮了咬了就来找我的茬……” “蚊子叮了?你他妈的,你跟你妈两个人,把徐如意给打伤了!你称那个叫蚊子叮了?” 秦关紧握的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床,把戚敏惊得跳起。 “我跟我妈?打徐如意?” 戚敏显然也火了,“你搞没搞清楚哦,是她们俩合伙打的我!” 戚敏的眼眶红了。 她指着自己的手臂,和耳朵下方的抓痕,仰头瞪着秦关:“这是我妈赏赐给我的!” “昨天下午,我妈过来又骂了我一顿,她总是说我太蠢,心太软,跟了你两年多,对你死心塌地,结果呢,我所有的感情,都……都错付了……” 戚敏吸吸鼻子,幽怨地恨恨地望着秦关。 “她恨我没有拿到那三百万,她一直逼着我,让我去找你老婆,让我……在网上公开你出轨的事情,甚至,公开你,你工作中的那些……那些事……” “她要我搞臭你,除非,你拿三百万赔偿,赔偿我这两年多付出的感情和心血,毕竟,我都已经快三十岁了,我因为你,耽误了太多……” “可是,我怎么做得到?”戚敏的眼泪滚落在脸庞。 “从你第一次私下约我出来吃饭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了你,秦关,我对你的所做的,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付出,我……我……我怎么能像她所说的,用这种方式去对付你?我做不来的……” “她就骂我蠢,骂我心太软,她说养了我这么多年,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供我读书,到最后,还不如一个,一个野男人在我心里的位置重要……” “她甚至以死来要挟我,我,我不答应,她,她就打我了……” 戚敏咬着下唇,小声地抽泣。 她裸着的肩膀如两只无辜的白兔,上下耸动。 这样深情的告白,这样痴情的好看的女人。 任何男人都是无法招架的。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秦关果然没有吭声。 戚敏轻轻地擦掉眼泪,她低垂着眼,一边用眼角的每一个细胞在偷瞄秦关的反应。 这番话,她早已酝酿多时。 曾德美来骂了她,说她蠢,不假,两个女人动手,曾德美抓伤了她,也不假。 但,戚敏才不蠢。 在公园附近的破屋里被秦关当场抓到后,戚敏就一直在静静等着事态的变化——秦关如果报警,那就只能鱼死网破,她要是以敲诈勒索罪名入狱,而秦关的前途、家庭也就别想要了。 但秦关根本就没报警。 戚敏只是接到厉阳和一个民警的电话,厉阳的她没理会,民警的电话,她用蹩脚的普通话接的,对方只是简单问她是不是戚敏,如果是,要及时跟家人朋友联系,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没有人提到敲诈勒索。 戚敏那时就知道,在秦关这儿,要感情没有,要钱,还有戏。 她要的,就是钱。 “我妈打我的时候,徐如意刚好来敲门,” 戚敏双臂抱紧身体,曲线愈发玲珑。 她委屈又好看的身体瑟缩在那条酒红色的睡裙中,真真是楚楚动人。 “我也不知道徐如意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当然,我相信不会是你告诉她的,那就应该是我妈说的,因为她早就盼着我跟徐如意摊牌,但是,我一直不愿意,说不定,我妈自己找上的徐如意……” “但这不是我的主意啊,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不愿意去破坏你的生活,虽然你这样对我,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好的……” “说接下来的事!” 秦关恼火生硬而急切地打断她的煽情,“徐如意来找你做什么?你跟你妈为什么动手?” “我妈没有动手,她把徐如意让进来,就一个人走了,临走时,还把我钱包里的三千多块全拿走了,她说这宾馆房间是她开的,这钱是我欠她的,她总说我欠她,养大我,恨不得按天算钱……” “我问的是徐如意!”秦关忍耐已经到了极致,“她跟你说了些什么话!” “说了什么话?” 戚敏皱着眉头回想。 “说实话,她挺奇怪的,坐下来,没有兴师问罪,却跟我谈起了你小时候的事情。” “她说你小时候很调皮,不专心学习,你爸妈为此狠狠揍过你一顿,你就改过自新了,还说你爸对你很严格,要求你读书必须拿第一名……” 戚敏说得自己都很茫然:“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她跑过来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但秦关听到这些话,脸色已经大变。 第35章 根本不是调情! “还有呢?” 秦关深吸一口气,把快要爆发的情绪吞下去,面无表情地盯着戚敏。 “徐如意跟你说了我小时候的事,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就是这些啊,我一直等着她来责骂我,但是一直没有,” 戚敏摇摇头,“我真的很奇怪,我就想,她不可能无缘无故跑过来跟我聊天啊,肯定是知道了我们的事。” “她知道我没关系,我的工作不要紧,我的名声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是,你不一样,” 戚敏站起身,满怀深情地望着秦关,再一次。 见秦关没有表情,她试着向他走近一步,手也试探地抬起,想要去揽他的身体,同时噘着嘴,委屈的,可怜巴巴的,“所以,为了你,我主动跟她承认了,我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情不自禁,是我爱上了你然后诱惑了你,是我破坏了你们家庭的幸福……” “她听着,什么话都没说,站起来,抬手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然后就走了。” 戚敏摸着自己的脸颊——徐如意的那一个耳光其实并不太重,脸颊的疼也早已经消散,但耻辱的痛,却已然透过肌肤,刻在了骨骼里。 那是身为一个插足者的耻辱。 她当时无声地承受了,没有为自己辩解,此刻也没有对秦关辱骂。 她委曲求全,她如此伟大地甘心地替秦关扛下了一切,是因为,她还不能和秦关彻底撕破脸。 她需要秦关的钱。 她认为,她这个伟大的举动一定会让秦关感动——一个理智的愿意牺牲自己保全他名声的情人,他不得给足补偿? 但她没料到的是,秦关一只手再次拽住了她的胳膊。 “就这些?没有了?完了?” 他的眼里没有半分感动感激,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你的瞎话编完了?” “来!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秦关反手一扭,戚敏疼得呻吟了一声。 但秦关根本不管。 他盯着戚敏的眼睛,愤怒在他眼底熊熊燃烧,“你先是借出差给我下套,湖边别墅那一出,我差点上当,但是结果是没有,事情败露了,没让你拿到那三百万,所以你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你不联系厉阳,你故意在民警电话里装陌生人,故意隐藏起来,都是为了再施一计来对付我!” “你的这一计,就是针对徐如意的!” “你打电话约来了徐如意,然后,你跟你妈两个人一起,把她打得满身是血!” “满身是血?谁满身是血?你在说什么?” 戚敏歪着身体,一边要挣脱秦关的手,一边在为自己辩解,“你说我打她?我用什么东西打的?我要是把她打成那样,我自己身上应该也有血啊!我没有!你也可以检查我的衣服!” “我检查你的衣服?你设的陷阱,差点把我都骗到了,衣服这样简单的证据,我能信?” “难不成,你是要我相信,徐如意自己把自己揍成猪头的?她打断自己的鼻梁?打破自己的脸?” 秦关吼着,愤怒的唾沫溅到了戚敏的脸上。 直到这一刻,戚敏这才意识到,秦关所说的可能都是真的。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从头到尾,她所说的任何一个字,秦关压根就没有相信过。 “徐如意被人打了是不是?” 戚敏也不傻,终于反应过来,“所以你以为是我做的对不对?所以你才来找我?” “她,她被人打得严重吗?不,不是我,我真的没有,秦关,我没有打她,真的!我发誓!” 她的身体被秦关往后推,她的脚步也往后退。 “你,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打她呢?”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但,似乎有零件失灵,平日里灵动的脑袋,此刻木讷而呆板。 她只能隐约察觉事情不太对,却完全不知道不对之处在哪。 更何况,眼前的秦关咄咄逼人,根本不给她任何时间思考。 她被秦关逼得再次往后退一步,“我没有打,你相信我啊!是,我有私心,我也跟她说了,我是想嫁给你,我说了这话,可是,我没有打她啊,我打她有什么用呢?你说是不是?难不成,她死了,我就能嫁给你?”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这话说得太快,说错了。 赶紧呸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要她死,我是说,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打她的……” 她语无伦次了。 “骗我,耍我,很好玩很有趣,是不是?” 盯着戚敏那双假装无辜假装委屈假装受害者的双眼,秦关心头强压的怒火一点点撕掉了围拢的理智的墙。 “把我秦关当傻子糊弄,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不,秦关,我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的!”秦关一把把戚敏推到墙上——这个粗暴的动作,曾经给他们带来许多狂风暴雨般的激情经历。 然而,此刻,这个动作里,只剩下冰冷的敌对,和生疼。 “你说她跟你说我小时候的事?不,你编的一点也不像,让我来告诉你!” 秦关抓着戚敏的双手,将她死死压在墙上,他压低声音,他的声音冷得如同一块块冰砖,“我爸是个酒鬼,喝酒之后就打人,把我妈的脑子打坏了,我妈成了个傻子,听到了吗?我是一个酒疯子和一个女傻子的儿子,他们对我严格,要我好好读书考第一?” 秦关笑,笑得狰狞可怖,“不,他们不准我上学,他让我去干活挣钱给他买酒喝!” “我是在这样的人家出生的,我是穷山沟里来的,我没衣服穿,冬天,我用一根电线捆着一件破棉袄,棉袄没有纽扣,风从胸口钻进去,每个人都笑话我,我也没的吃,我的傻子妈不会做饭的,我爹有时候把我们扔在家几天不理,我饿了,去嚼棉花,你嚼过棉花吗?很软,但是很干很难吞,常常卡在喉咙啊,啊,对了,我还常常偷东西,我表面上假装斯文乖巧,其实为了夺得两块红薯,我什么都敢做,我还害得两个小伙伴摔断了腿呢!” “你……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戚敏脸已煞白,声音开始发抖。 第36章 危险信号 那天凌晨,戚敏是嗅到了危险信号的。 她跟秦关地下情两年多,从来没有听秦关说起过他的童年—— 秦关喜欢穿国外某个奢侈大牌的衬衣,两万块以下的手表他从来不戴,并对此嗤之以鼻,他喜欢吃高档西餐,喝进口咖啡,他爱喝的咖啡不能加糖,但是要加三勺牛奶,就连牛奶,他也只认一个牌子,一个进口的高端品牌,事务所的同事曾说过,那牛奶就是专门割有钱人的韭菜…… 那就是秦关的生活,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标准的时髦体面的城市中产的样子。 但他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 有几次,激情之后,戚敏枕在秦关胸前,肉体的亲近让她止不住想要更进一步,与他心灵共振。 想和一个男人严严实实地进行情感捆绑,最简单有效的方式自然就是进入他的过往。 戚敏温柔地问起他的童年,读书时光,家庭…… 但,每每她提及这些,秦关都会立刻面露不悦:“怎么?跟你上床,还要先查户口吗?” 他绝口不提,讳莫如深。 但是,今天,这个一向极爱面子的秦关,这个从不愿意提及过去的秦关,竟然把自己如此难堪的过去,这么痛快地统统倒了出来。 他竟有个傻子母亲,酒鬼父亲…… 他有那样贫苦可怜的童年,以及,他童年做过的那些阴暗的事…… “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说这些?” 戚敏的声音惶恐地发着飘,她的牙齿也开始打架了——理智告诉她不要问,不该问,应该机敏地绕开话题,避开危险,寻找脱身的方法。 从前经手过的一桩桩刑事案件中,她总是觉得受害人在面对危险时不够冷静不够聪明,如今自己亲身经历才知道,冷静不了,也聪明不了。 危险像雾中蹒跚而来的怪兽,已经能窥见它的庞大黑影。 大脑已全然不受控制。 “为什么?” 秦关嘴角的笑容牵得高高的,但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吗?你不是一直想尽办法到处深挖我的过去吗?你不是一直想掌控我,一直想拿捏我吗?我索性就告诉你了啊,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啊!” “哦,还有我收买证人的事,对,有个案子,还是我让你私下去找他谈的,我给了对方好处,让他出庭的时候说谎,这个,不用我告诉你,你大概自己也录下了证据吧。” “还有,我还篡改过证据,为了打赢官司,我瞒天过海,用下三滥的手段修改了至关重要的文件,这个,也不用说,你也知道的啊,你大概早早拍了照,留存了证据吧。” 戚敏真的慌了。 她终于彻底明白,秦关不是来为他老婆讨公道的。 他是来跟她算总账的。 他说的越多,她越危险——在这个行业做了几年了,戚敏不是傻子,她清楚,有些信息,是不可以为人所知的。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如此可怕的秘密。 “秦关,你误会我了,” 她翕动嘴唇,急切地替自己解释。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去利用这些事去要挟你,这些,这些事,我,我是心甘情愿为你做的,而且,我根本就没有留证据……我自己也参与了啊,如果我举报你,我自己还不是要坐牢?我不会那么蠢的啊,秦关!秦关!” 她的嘴唇极速发干,喉咙也缺氧般干燥,她的心卡在喉咙处堵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只能一次次费力地空咽口水,温柔地喊着秦关的名字,试图用手指掰开手腕上那只有力的手。 但是,秦关纹丝不动。 “啧啧,是啊,你哪有那么蠢?你戚敏不知道有多聪明!” 每个字,都是从秦关的齿缝里挤出来的。 他咬着牙,手更用力地把戚敏左臂压在墙上。 他的脸离戚敏越来越近,近得戚敏能看清他鼻尖粗大的毛孔,以及,眼底喷涌的愤怒和憎恨。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聪明,我知道你在背后策划着什么,我知道你不仅仅想要三百万,我知道,你他妈的在偷偷挖一个更大的坑,我知道你把徐如意也拉了进来,我知道,你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毁了我——” “我没有——真的!” 戚敏喉咙发干,声音发颤。 “你还狡辩!”秦关吼断她的话,他所有的忍耐都因眼前这张脸上的“无辜”而愤怒地暴涨,“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跟徐如意到底说了什么?” “我没有跟她说什么,该说的,我全都告诉你了!” 戚敏喘着粗气,脑子里一团乱,不明白秦关为什么始终揪着徐如意不放。 她没有说谎,徐如意真的只是过来找她说话。 她也不明白徐如意为什么那么做。 “都是她在讲,我在听,我们真的没有对她说什么!”她的牙齿打架,空气中那股飘忽不定的危险已经化成吸了水的沉甸甸的棉絮,一层层往下降,压得她快窒息了。 “真的,求你了,相信我。”她的声音无比诚恳。 但是,这“诚恳”,秦关一丝一缕都不信。 “你跟她说了她父亲,是不是?是不是?”秦关提醒。 “是,说了,确实有,”戚敏忙不迭点头,她已然害怕得忘记了手腕的疼痛,“她说谢谢我,谢谢我在医院照顾她爸爸,就是她爸爸出事前那个星期,我,你不是让我去医院,照顾他一个晚上了吗?” “她只是感谢你?还有呢?”秦关不依不饶。 “没有了,就这些,真的就这些,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跑过来说谢谢我。”戚敏抬起头,委屈而深情地看着秦关,她从来没见过如此生冷的秦关,如此陌生的秦关。 害怕在她心头如野草般疯长。 她不敢有一个字的隐瞒。 所有的害怕化作殷殷的委屈,她试图凑近秦关,“我没有骗你,是,秦关,我一直都想嫁给你,是,我也因为恨你,设局去对付你,想从你这要三百万,但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狠狠把戚敏打得栽倒在床。 第37章 这次是真的 戚敏被打了。 这一次,这一耳光,打得极狠极重,不留情面不留退路的那种。 她被这耳光扇得狠狠摔在了床上,眼前直冒金星。 “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他妈还在说这些废话!废话!废话!你究竟要玩我玩到什么时候?” 仿佛一粒火苗丢到了淋满汽油的平原,秦关隐忍的愤怒和担忧在这一瞬间全都燃烧起来。 他要知道答案,他必须知道答案,真实的答案。 关于徐如意,关于她的父亲,她究竟知道了什么,他必须知道,必须! 秦关喘着粗气,努力压低的声音如同盖在大火上的棉被,看似压制,实则让火烧得更旺,更猛。 他跪到床上,瞪大双眼,抓着戚敏的双肩,用力地摇。 “说实话啊!你他妈跟我说实话啊!你到底为什么打她?你到底在设什么局?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戚敏已经吓坏了。 身体被剧烈摇晃,大脑短暂的惊愕后,她终于知道,眼前的秦关已经失去理智了。 这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情人。 她本能地推他:“我没有——你放开我——你放开——秦关——” 她想要挣扎起身,但秦关力气太大。 “说不说?你跟她说了什么?你跟徐如意说了什么?关于她父亲,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都说了什么?啊?” 秦关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机械一般,“你跟她说了什么,到底说了什么,你快说啊!说!” 他的眼睛血一样红。 那是急切的红,是害怕的红。 戚敏空白的大脑仍旧钝钝的,大约是求生的本能,某条思维似乎突然苏醒,她惊诧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秦关也不是来和她算总账的,秦关是做了什么事,和徐如意父亲有关的事,他害怕被人知道。 害怕被徐如意知道。 而秦关,以为她戚敏知道,以为她戚敏对徐如意说了。 “秦关,秦关,你真的误会我了!” 戚敏两只手拼命地挥舞,手脚并用,试图推开秦关欺压过来的沉重的身躯。 “你听我说,秦关!你听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跟徐如意说什么,你们的事,你们家的事,徐如意父亲的事,我统统不知道!你放开我——” “你还敢说不知道?” 秦关已经愤怒至极,戚敏方才亲口吐出了“徐如意父亲的事”,这几个字如同石头,砸在了他已然即将完全崩断的神经上。 这个女人能说出这几个字,显然她什么都知道! 她分明就知道徐如意父亲的事! 不然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分明告诉了徐如意! 不然徐如意为什么那么说? “你跟她是怎么说的?你说啊!你说不说?到底说不说?你快点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他在疯狂嘶吼,他的嘴唇颤抖,身体更是沉重地压了上来。 这个重量是戚敏根本不可能挣脱的。 戚敏推不开,根本推不开。 她彻底慌了。 “放开我!秦关!放开我,我跟你说,我说,行吧?” 她强咽口水,她努力想镇定,试图想出对策,但,她已经控制不住身体的剧烈颤抖——这是极度害怕的颤抖。 但在秦关看来,这是心虚的颤抖。 如果她不知情,如果她真的什么都没跟徐如意说,慌什么? 要知道,他是个律师,他见过太多做贼心虚的当事人! 秦关不松手,扼住戚敏双臂的两只手如同铁钳,“你果然说了!你告诉她了!你跟她怎么说的!” “你,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戚敏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了。 但秦关的力道丝毫没减,他的身体压着她——更重了,重得戚敏快要吸不了气了。 “秦关,求你了……” “你到底说不说?” “你先放开我,放开!好不好,你,你再这样我,我得喊人了!放开我——” “你喊人?你这样害我,你还想喊人?你到现在为止还是不肯说是不是?你究竟想要怎样害我?怎样?” 秦关咬着牙,手上更加用力。 戚敏再也无法承受了,被压制的身体出于求生本能挣扎,双脚也猛踹,手拼尽全力扭动着,试图向秦关的脸上抓去。 她的声音分贝变高了,“放开——放开我——” 两个人四只手厮打了起来。 “说不说?说不说?你快说啊!快告诉我啊!你到底还要骗我多久?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究竟想干什么?” 秦关一边打一边机械地重复——他心底的那根始终暗暗绷着的弦,早已经彻底崩断。 他明知道事情真相的——这个女人一定是暗中调查了他,甚至跟踪了他,这个女人知道太多事,而且,这个女人告诉了徐如意。 他知道的,但他仍然要从她嘴里听到,仿佛只有亲耳听到,心头的那块大石才会落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 秦关纷乱火热的大脑冷却下来,他突然才发现,房间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那台老旧的空调,在墙上咝咝地叹息着。 他喘着粗气,把屋子里夹杂着一丝好闻的香水味的空气猛吸进刚才膨胀过度的肺腑里,这才回过神来。 低下头,就见到一动不动的戚敏。 仰面躺在床上,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的戚敏。 雪白的皮肤,裸露的身体…… 这情形让他有了短暂的两秒钟的恍惚,恍惚中回到了半个多月前,那个湖边别墅酒店的大床…… 秦关闭上眼睛,猛地摇摇头,再睁开。 眼前的一切还是没有变。 戚敏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的短发凌乱,她雪白的脖子上留有明显的扼捏的伤痕,她的嘴巴微张,她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不甘、不愿…… 她真的死了。 第38章 胳膊上的抓痕 戚敏真的死了。 这是秦关用了足足三分钟才确认的事实。 她是在两个人打斗的过程中,被盛怒的失去理智的秦关扼住喉咙,生生勒死的。 秦关从床上跌坐下来。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过程。 恍惚中,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似乎是场梦。 但,坐定,心跳平复下来,他还是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杀死了戚敏。 他扼得那么用力,用力到自己的双手虎口处到现在都在痉挛。 他真的杀了她。 即便此刻他根本想不起,自己方才如此用尽全力,究竟是因为害怕戚敏呼喊,而招来隔壁的住户,还是因为憎恨戚敏,到死都不肯说一句真话,不肯告诉他,徐如意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抑或是,因为戚敏设的那场局,把他当猴子耍,骗他的钱,太过侮辱他秦关的智商? 秦关真的说不清。 他的大脑状若稀糊。 恐慌、懊恼、愤恨等各种复杂的情绪粘稠状交织在一起,扯不清,理不顺。 他只是木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戚敏。 她雪白的皮肤因为失去血色的滋润,看起来苍白,可怕,在酒红色睡裙的映衬下,像是某个惊悚片的场景。 她的双眼瞪得圆圆的,仰望着这个已经和她毫无关联的人世间,没有生命的眼眸里,竟满含着秦关不敢直视的怨愤和震惊。 一条酒红色的细吊带垂到了她的胳膊上,露出了她的半个好看的胸部。 那是秦关熟悉的身体。 那是曾带给秦关许多愉悦时光的身体。 但这一次,她的身体再无温度,再也无法给他欢愉。 她是真的死了。 没有任何猫腻,也不存在任何希望的,死了。 怎么办? 报警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秦关pass掉,报警是不可能报的,哪怕是冲动杀人,他也得坐牢。 坐牢,就意味着他失去现在的一切。 不可能。 得想个万全之策。 大约五分钟后,秦关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起身,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分开双腿,肘部压在膝盖上,就这么正对着床上的戚敏——害怕终于被理智压住了。 首先,得把自己摘出去。 秦关脑子里从头到尾理智地梳理这场意外——从他专业的角度,思忖他被发现、以及被定罪的概率。 他必须逃过责罚,他绝不能因为这个女人而坐牢。 他望着戚敏的尸体——恍惚中,觉得这个情形像极了上一次在湖边别墅酒店,一样的意外,一样的处理结果。 只是,这一次的秦关,已经理智得多。 某个瞬间,他竟然有一种驾轻就熟的错觉。 眼前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那么,他要做的,无非,就是毁灭跟自己有关的所有证据。 秦关仔细回想,也十分庆幸这个凌晨从离开医院开始,自己就保持着清醒的大脑——他当时是乘坐出租车直接回家的,之所以这样做,原本的目的是不让徐如意知道自己来新荷宾馆,没想到刚好帮了自己。 回家,出租车司机、小区大门口的保安,都可以作证。 他在小区大门口下车的时候,还跟保安说了话——那个保安一直在担忧徐如意的伤势。 他记得,临走时,保安还关切地说:“秦律师,那你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都快两点半了。” 那是凌晨两点半。 他回到家,迅速洗了澡,换上一套黑衣,戴了一顶棒球帽,避开了小区里的两个摄像头,从小区后门溜出来的。 他原本都是为了避开徐如意的追责。 没想到,这个举动此刻会救下他。 那么,就没有人知道他这个凌晨的行踪。 包括这个宾馆的工作人员——新荷宾馆所在的是城市的边缘,周边环境脏乱差,早就面临拆迁,这家宾馆明显是混一天算一天,楼下只有一个前台在打盹,秦关从后门溜进来的,没有碰着一个人。 要不,趁着现在天没亮,赶紧溜走吧。 秦关站起身,从卫生间拿出湿毛巾,冷静地从门开始擦拭——所有他手碰到过的地方,全都仔细擦了一遍。 指纹、掌纹甚至拳头纹一样都不能留——秦关曾经经手一个案子,警方就是凭一个拳头纹给案犯定罪的。 他见识过警方的明察秋毫。 他走之前,必须不能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但,擦戚敏身体的时候,秦关愣住了。 床头灯光下,他才注意到,自己伸出去的胳膊上,有好几道细长的抓痕。 那自然是两个人打斗过程中,戚敏挠的。 秦关气得一把把毛巾砸到地上——戚敏挠伤了他,那么,他的血液样本、他的dna就留在了戚敏的指甲缝里。 那是铁证。 秦关无声地冷峻地看着那具尸体——身为律师,他当然知道,即便现在给戚敏剪指甲、洗手,也已经是于事无补了。 怎么做? 他有法子,可以彻底消除这些证据。 他咽口唾沫,伴随着消除证据的,还有毁灭所有凭证。 只能故伎重施了——让戚敏彻底消失。 这一次,是真正地消失。 第39章 天衣无缝 秦关的运气总是不错的。 他做出决定,就发现这个简陋的房间里居然有两个行李箱。 都是汉柯牌。 一个超大号,里面装满了戚敏的衣物,夏季的,冬季的都有,其中几件是她从前很珍爱的。 看得出,戚敏是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再回到厉阳身边了。 她应该是早把衣物整理出来了,候在这里,只等着这三百万到手,就立刻带着钱远走高飞。 箱子底下还有两个折叠好的空的新旅行袋,容积也不小——戚敏心细,每每出差除了带齐所有物价还会多带一个旅行袋,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一个行李箱小一点,是新买的,里面甚至还有五六件带着吊牌的新衣服,一双新鞋子。 这就是女人,这就是戚敏——即便是在诈死阶段,即便自设局,她仍然能想到办法去购物。 这些衣服是在实体店买的——秦关特地检查了她的手机,没有最近的购物记录。 那么,就制造一些“记录”吧。 秦关从大箱子里翻出一双戚敏的手套,戴在手上,挑出几件旧一点的衣服鞋子,从窗口扔出去——后院里杂七杂八的垃圾成堆,一看就没人管,借着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到衣服鞋子杂乱地停在垃圾最上方。 接着,秦关把大箱子里的衣服鞋子全都腾出来,都塞进小行李箱和两只旅行袋里,把她的充电器梳子洗发水牙刷面膜面霜等,塞进一只帆布包里。 然后,将戚敏塞进大的行李箱。 这是秦关第二次塞了。 一样的方式,一样的对象。 但秦关的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第一次在湖畔别墅,他将戚敏塞进行李箱时,整个人都是乱的,慌的,害怕的,那时候的他,心跳激烈,全身是汗。 但是这一次,他是冷静的,平静的。 他沉着,淡定,他的心跳平稳,心率估计也正常,一边麻利地塞人,一边还能理智地思索善后的所有细节。 他的目光看到了戚敏双手指缝间带着明显的暗沉的血色。 那是戚敏抓伤他在指甲缝中留下的痕迹,那里有他的dna。 秦关静静地看着她的指缝——清洗是没用的,卫生间马桶旁的角落里有一瓶漂白剂,用漂白剂清洗血迹可以破坏dna,但,这是指缝,万一有残留呢? 事务所四年前有个案子,嫌疑人就是用漂白剂冲洗了地板,破坏了大面积血迹的dna,但,警方硬是从木头缝隙里提取出来了。 跟警方斗,绝不能侥幸。 得做得干净彻底。 秦关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有把崭新的水果刀,戚敏买来切火龙果的。 他拿过刀,将戚敏抱进卫生间,放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然后用刀子一个一个削掉了她的指甲,连皮带肉。 细心地收集指甲,再把戚敏的手包紧实——她的血液尚未凝固,染了一地的血。 将戚敏塞进行李箱,拉好拉链,秦关这才把漂白剂细致地倒在了卫生间地面,进行彻底的清洗。 这地方不能留下戚敏的任何蛛丝马迹,因为这里,不能成为她的“命案现场”。 一切收拾妥当。 秦关掀开窗帘时,漆黑的夜空已然露出一丝曙光。 四点半了。 他再次用湿毛巾擦拭掉自己双手所碰到的地方,包括两个他即将带走的行李箱——他要让一切证据显示,戚敏是自己离开的。 只有她自己离开,才不会被立案追查。 擦拭完成,他套好手套,将两个旅行袋挂在身上,一手拉着一个行李箱,小心地打开门。 这个时间点,是宾馆最安静的时候。 昏暗的走廊,正安静地吐着浑浊而陈腐的气息。 一个人也没有。 秦关抬头再看一眼那纯粹摆设的摄像头——来的时候他基本已经确认,那东西早就已经不工作了。 拍不到他,又撞不到人,他这一趟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秦关站在门边,凝神静候了一两分钟。 确定四周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拉着行李箱,快速奔向楼梯。 他仍然是从后门离开的——运气不错,没有碰到任何人。 终于出了新荷宾馆。 从后门出来,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步行三四分钟,拐个弯,就来到大路边——斜对面有两家通宵营业的棋牌室,还有台球室,因此这个路口夜里总有几辆出租车和三轮车等着拉客。 三轮车是半人力的,这个滨海城市的特色——样子类似黄包车,从前都需要人力踩的,后来司机们给车安装了一个简陋的发动机,省力,不守任何交通规则,跑得贼快,而且为了躲避交警,他们通常是钻街穿巷地跑。 市区已经严禁这类三轮车出入了,这一片乱,到处可见,秦关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他们。 他先是招了一辆出租车。 “这些行李帮我送到火车站,新火车站啊,我老婆在那等,我没空去送,你到地方给我老婆打电话,她就在北广场售票大厅门口等,这是电话号码,费用我给你六十,我先付二十,我老婆付四十。”秦关平静地说着,将两塞得满满的个旅行袋提进了出租车后备箱,然后淡定地和司机互留了电话。 他留的,自然是戚敏的手机号码,从前用的那个——这个号码的卡此刻就在秦关裤子口袋里。 让出租车送行李,他早不是第一次做了,夜班出租车司机业务少,为了钱更会卖力做到位。 眼看出租车离开,秦关这才拉着两个行李箱到马路对面,他在几个三轮车夫中一眼挑中了一个六十岁左右的本地干瘦老头,“去民生路,老电影院那块。” 民生路,离这儿不远,老电影院是待拆迁的,早已荒废多年,它对面就有个工地——承包工地的小老板是秦关的一个客户,两天前,他还曾去过那边。 算起来,今天,工地应该开始浇筑水泥。 一个大胆而稳妥的法子早在秦关动手清理戚敏的时候已经在他大脑中清晰地形成。 他带着行李箱,坐上了人力三轮车。 他没选错,这车夫对路极熟,车技也相当了得,七拐八绕的就把秦关送到了目的地。 这个时间点,工地当然没有开工。 秦关不需要人领,拉着箱子,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工地。 到了他设想的地方,不由感慨自己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工地所有的支撑承台已经完成,地梁胎模也已经进入尾声。 他就站在最角落的深坑旁,旁边笨重的水泥浇灌机已经准备就绪——显然,下一个待浇筑的,正是这里。 还等什么呢? 秦关环顾四周,仍旧无人。 只天空一点微微曙光。 这是天赐良机。 他毫不犹豫,把两个行李箱全丢进了坑中,深坑里发出两声沉闷的声响,便恢复了宁静。 接着,秦关然后用手推动土块——纷纷落下的土块很快就完全掩盖住了行李箱。 借着手机的灯光仔细看,也瞧不出那下方有行李箱。 完事了。 秦关太了解建筑工地——那些工人,早晨开工早,六点钟来了就马上干活,彼时天都还没亮透,就算亮透,也不会有人细心地注意到,深坑里好像有一小块凸起,就算有人看到,也不会有人愿意跳下去看看里头究竟有什么。 他这才脱下手里的手套,紧紧攥在手心,激动而紧张的汗水早已从毛孔里悉数钻出——只要机器开动,水泥倾泻而下,那么,就是诸葛在世,也算不到戚敏在哪了。 秦关思定,大踏步走出工地,这才拨通那出租车司机的电话,“师傅,你快到了吧?真对不起,我老婆没等到我又折回来了,哎呀走岔了,你看这样可以么,你帮我把行李寄存在广场外那家德旺烟酒店里,你跟老板说寄存老板就知道,钱我给你!给你一百,那箱子里都是我老婆的衣服哦,不重的,麻烦你了,你就写我老婆的号码,弄好了给我拍个照就可以,钱我转给你……” 第40章 她彻底没了 出租车那边很快就搞定了。 司机听话地将戚敏的两个旅行包放在了德旺烟酒店寄存,也留了戚敏的电话号码。 秦关用戚敏的新号码添加了司机微信,转了钱,然后把对方删除拉黑。 这才快步出了工地大门。 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需要确定,只有亲眼看到才能确定。 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时间尚早,秦关在附近转了一圈,将帆布包里所有的零碎物件一样样扔掉——不集中扔在某一处,而是分散着丢,有的丢在马路边的垃圾堆里,有的丢在下一条街的垃圾桶里,有的扔进小巷子深处。 戚敏的梳子和牙刷,秦关分别丢进了两处下水道——下水道外是小吃店和餐厅,透过栅栏网,可以看到下水道中堆满了食物残渣和废油。 她的牙刷就混在这里,谁会想到?谁能找到然后去查验这上面的dna? 做完这一切,秦关用帆布包将自己鞋子上的泥土擦干净,丢弃。 五点半,天已经快亮了。 陆陆续续有工人出现——他们要先吃早餐。 秦关跟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走进工地旁那条短而窄的早点巷——说是早点巷,其实就是专为附近的流动民工提供早餐的一些小摊。 这个时间点,每一个小摊前,都围拢了好几个顾客。 除了工地干活的工人,还有早起准备载客的人力三轮车夫,几个上班族,竟还有穿着耳洞、别着耳环打扮得很杀马特的年轻人,应该是在附近网吧里熬通宵的——秦关抬眼,就能看到道路尽头的网吧。 有目光好奇地扫过秦关,不过几乎都没作逗留——在这种地方,一个一身普通的黑色运动衣脸色憔悴的男人出现并不稀奇。 “刚出锅的煎包,要不要来一份?”一旁的早点铺老板见秦关环顾左右,赶紧热情地招呼。 秦关吃不下,他绕了一圈,耳朵捕捉着那群工人的闲聊——他们上午确实是要浇灌水泥。 心定了一半。 秦关假模假样地买了两个煎包一份豆浆,提着,出了早点巷,便飞快来到了工地对面的电影院。 荒废的电影院破烂不堪,他站在二楼平台的角落,吊着一颗心,远远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工地。 六点,工人们吃完早点陆续上工了。 秦关丢开早点,胳膊压在二楼栏杆上,身体往前凑,瞪大眼睛试图看清一切——可惜没有望远镜,离得还是有点远了,再加上围墙的遮挡,他根本看不清里面。 他的一颗心已然狂跳不止。 只能继续等。 六点五分,十分,还是没动静。 秦关的手心已经有汗。 等。 六点二十,二十五,终于听到哒哒哒的声响,机器开动了。 但很快机器又停下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关能看到那高高的浇灌机器——那东西像一只巨瘦,平静地昂着头,似乎在盯着他看。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其实不过短短几分钟——第一铲泥浆倾泻直下。 秦关的心仿佛也随着那黑灰色的浓稠液体一起滑落,那平日里嫌弃的嘈杂的机械声,在微曙的晨光中,仿佛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终于开始填了。 他静静地等——机器声一直不停,也就是说,没有人发现异常。 那么,一切都结束了。 可以放心了。 泥浆会挤爆行李箱,会把戚敏包围起来,浇筑成功之后,戚敏就将永远卧在这个工地的地底下,结结实实地成为这个酒店的奠基石。 秦关一直等到第二铲泥浆浇灌下来,这才离开。 离开时,他的步伐轻快有力。 事情搞定了。 戚敏也算真正地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在这个大城市“立足”了呢——天已亮透,清晨的风拂过秦关的面颊,带着自由的气息,秦关的心头溢满了放松和愉悦,竟突然生出了这个幽默的想法。 他知道,是因为他终于摆脱了,摆脱了这个可怕的女人,也就摆脱了她制造的恶梦。 秦关轻快地走在路上,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由畅快的空气,走一段路,见路边破旧的出租屋前,有个老式的煤炉里堆着几块炭,在引火。 他走近,就把手套伸进了火里。 那手套遇到火,旋即燃烧起来。 秦关眼看着手套被烧净,一丝不剩,这才拍拍手,大踏步走上渐渐繁忙的大道。 现在,他的一颗心彻底放下了——新荷宾馆没有他留下的任何痕迹,也没有他去过的证据,甚至,如今都没有尸体——没有证据没有尸体,这种情况下,警方就算再怎么怀疑他,也无法立案。 更无法将他定罪了。 也许是因为心情放松,早餐,秦关吃了一大碗牛肉面。 他是在观澜庭附近吃的——坐出租车回到家,让他感觉更踏实。 不过是和观澜庭隔了两条街。 这是一个他之前一定不会选择的脏兮兮的面馆——他有个案子发生在这附近,因此他知道这儿没有任何摄像头。 他一屁股坐在油腻腻脏兮兮的桌边,抽出粗糙廉价的纸巾,毫不顾忌地擦拭自己的嘴。 恍惚像是回到了从前,和徐如意认识之前,十几岁第一次进城那次——十几岁的他站在林立的高楼大厦中,望着这陌生的自由的美好的以后可能会属于自己的世界,只觉得胸膛里有东西被瞬息点燃。 那次,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牛肉面。 这一次,秦关不急。 世界是他的,美好和自由也都会是他的。 他在店里慢悠悠地吃,踏踏实实、笃笃定定地吃,一直坐到七点,这才起身,结账离开,直奔观澜庭。 他要先回一趟家,要洗掉身上的证据,要换衣服。 小区的保安换班时间,正是早上7点。 这个时候回去,那个老保安已经下班回家了——秦关要避开那个老保安,不是因为不喜欢他,而是,那个老保安古板又认真,喜欢到处巡逻,而且对方是凌晨两点看到他回去的,然后没看到他出门,如果现在再次看到他一身黑衣回去,对方就算不问,也肯定会在心里留下印象。 秦关不要任何人对他留下印象。 尤其是保安——一个保安,成天没事干,有的是大把的时间,不就会瞎琢磨吗? 这种时候,不能容许任何人瞎琢磨他。 秦关算得很准,运气也不错,他到达小区侧门的时候,果然,一个人也没有看到,他捋高袖子,装作清晨跑步的样子走进小区,都白装了——那个年轻点的保安正捧着手机,坐在大门旁的保安室里刷着抖音呵呵傻笑呢。 秦关进了侧门,熟练地绕开摄像头,赶回家,洗澡,洗头,洗衣服,洗鞋子,再换上一件长袖的衬衣,直奔医院。 下一步,他需要消除徐如意的疑虑,以及,还要应付可能出现的民警。 到达医院的时候,徐如意正沉沉地睡着了。 小梨子刚醒,正揉着惺忪的眼睛,被冯姨拉着手,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一见秦关,冯姨疲惫的眼睛便亮了:“先生,你来得真巧,小梨子醒了,我本来打算早上带她回去洗澡,给她弄早餐的,但是,你知道的,小姐她……” 她望望小梨子,又看着秦关,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轻声说:“小姐,她,她现在对你有挺大的意见,她,她不让我走,我怕我这一回去,她醒过来,又会急了……” 这正是秦关表现的大好时机。 “来,小梨子,爸爸抱,”他抱起女儿,温柔地说,“跟洗澡比起来,自然是妈妈更重要,我们要陪妈妈,要看着妈妈好起来。” “早餐我已经带来了,”他朝门口的椅子上努努嘴,椅子上的袋子里,装得不少,旁边还有一个保温桶,正是秦关带来的。 “小梨子爱吃的三明治和荷包蛋,还有牛奶,爸爸都给你准备好了,”秦关放下女儿,又从保温桶里取出热腾腾的小面,递给冯姨。 “冯姨,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猪蹄面,我知道你喜欢吃辣,特地让店老板多放了点辣子,你赶紧趁热吃吧,这里还有两份鸽子汤,你先喝,你一个晚上都没睡,年纪大了,熬夜身体吃不消的。” 年长的女人更喜欢听好话。 秦关深谙此道。 果然,一向没有怎么受过秦关这种待遇的冯姨,瞬间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先生,这怎么好意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啊,你,你真是太周到,太客气了。” 冯姨说着,一声长叹。 秦关知道,这个女人的嘴要被撬开了。 第41章 撬开保姆的嘴 那天,果然如秦关所料,冯姨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什么都告诉了秦关。 “小姐这回真的是气到了,她太生气了,也不怪她生气,我听着都气得要死。” “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就那个,你知道的,那女的,她主动打电话给小姐的,你说,这世上哪有这么无耻的人,你破坏了人家的家庭,勾引人家的……” 冯姨咽口唾沫,望望秦关,又赶紧重新措辞。 “先生,你是了解小姐的,她一向是个家庭观念特别重的人,以前在上海上班,那工作多好啊,工资又高,可是,一听说父母身体不好,说辞就辞了,” “生下小梨子后,小梨子身体不大好,三天两头的咳嗽,又黏妈妈,她那会儿工作也很好,但是呢,她也辞掉了,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她总是说,工作是次要的,孩子第一,家庭第一,” “小姐她真的是个好女人啊,最看重的就是家庭,父母,孩子,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她叛逆过,也从来没有不听话,她真的是乖,懂事,又孝顺,一心都想着把家照顾好,把家人照顾好,可是……” “可是那个不要脸的东西……那个女的,哎呀,” 冯姨越说越乱,深深地叹口气,“先生啊,你这回做的,可真是太伤她的心了。” “她有提到她爸爸。” 面对秦关拐弯抹角的提问,冯姨也毫无保留。 “是那个女人提的,当时,那女人跟小姐说,她说,你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去医院照顾你爸啊,我告诉你,我那是因为……” 她已经学着戚敏的口气,但看看秦关,又面露怯色。 秦关满腹的暗流从脸上丝毫看不出来。 他只是温和而沉重地点头,一脸稳重的愧疚:“冯姨,你只管说,照实说,不管什么话,都不用考虑我的感受,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我需要知道所有的细节,我得弄清楚一切,才能跟如意好好道歉。” 他抬起头,带着两个眼眶盈盈的诚恳的泪。 “冯姨,我秦关小时候就没妈,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我虽然不大会说话,可能也从来没说过,工作也忙,但是,家庭对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如意和小梨子,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你得告诉我,你得帮我,把一切都告诉我吧,让我想办法去补救好不好,冯姨,我这个家,不能散的,小梨子,爸爸妈妈一个也不能缺的,她才这么小啊,可怜这么小的孩子经历这些,我一想到她,我心就痛,我就想抽自己……”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说到冯姨心坎上去了。 秦关太了解这个保姆——她是看着如意长大的,又是一手把小梨子带大的,这个保姆早已不是普通的保姆,她对这个家对徐如意和小梨子,都有着很深的感情。 她绝不愿意这个家散了。 更不能接受小梨子在单亲家庭长大。 果然,冯姨吸吸鼻子,一声长叹,终于还是点点头,什么都说了。 “那女人对小姐说,”冯姨学着戚敏的口气,“我去医院照顾你爸爸,不是帮你,而是秦关和我都同情你,可怜你!我告诉你吧,秦关早就跟你过不下去了,如果不是看在你爸没几年活头的份上,他早就把你像甩鼻涕一样甩掉了!” “谁都不会娶你徐如意这样的女人,你命太硬了,你克死了你妈,你爸又半死不活的,还不敢死,他要是死了,你这个女儿可怜的婚姻,就保不住了!” “你说,先生,”冯姨越说越气,“你听听,这是人话吗?啊?那是畜生才说得出来的啊!这不是往小姐心窝上戳刀子吗?小姐听了怎么不气啊?怎么不动手啊?” 秦关愣了愣。 不,这根本就不是他要听的答案。 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冯姨,心头的波涛汹涌完全一点没显露——徐如意找到戚敏时,戚敏跟徐如意仅仅说了这些? 怎么可能呢? 他回想起徐如意看他时那两道冰冷如刀的目光——难道,她眼里那般的恨,只是因为发现他出轨? 只是因为遭到了小三对她父母的言语攻击? 难道,真的没有其他? 不可能啊! 但冯姨坚持说没有了。 “说这些话还不够吗?啊?”冯姨很替徐如意抱不平,“先生你不生气?你听听啊,这样的话多伤人?她说小姐克死了妈妈!你说,小姐是什么人?她对她爸妈,那是掏心窝子的好,怎么能这么说?她妈走的那会儿,小姐差点没跟着一起去!这样的话,比刀子还狠!太恶毒了啊!” 秦关盯着冯姨的脸,一寸寸扫着她的每一道皱纹——她面目安详,带着熬夜的疲倦和黯淡,还带着替女主人鸣不平的余怒,一边端着汤诉说着,一边关切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小梨子。 她的脸上,她的眼里,都看不出任何隐藏。 秦关的心在胸腔中澎湃——如果只是这样,那么,他可能错怪戚敏了。 他冲动了。 但,不管怎样,戚敏已经死了。 人死不能复活,他得往前走。 他除了要隐藏戚敏那件事,还要稳住徐如意——也就是说,他要调整计划了。 他需要说服徐如意,放弃指控戚敏,最好能放弃让警方介入——只要警方不介入,戚敏的事就不会这么快被发现,等到发现时,证据更找不到了。 毕竟,戚敏放在德旺烟酒店的衣服,很快就要被厉阳拿走了——秦关已经设置了信息定时发送,厉阳会收到戚敏“不小心”错发的信息,会立马“悟出”戚敏要离开,也会赶去火车站,找到那家烟酒店,报戚敏的号码拿到她的衣服。 只要厉阳拿到,就能证明戚敏还活着——她只是想要离开他,离开这个城市,被厉阳发现后,她不坐火车,可能改坐其他交通工具了。 总之,厉阳会证明戚敏活着。 而他秦关这边要做的,就是阻止徐如意报警。 他也有把握可以说服徐如意的,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对徐如意的性子,了如指掌。 他想着,站起身,轻轻地打开病房的门——徐如意还在安睡,她睡着的样子,看起来跟往日一样,恬淡,柔弱。 只要能说服她,赶在警察来临之前说服她,一切都好办。 假如说服不了呢? 秦关还有办法。 正思忖间,身后不远处有人声喧哗,他一转头,就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对护士亮出证件:“徐如意是在哪个病房,麻烦带我们去见她。” 秦关咽口唾沫,周身血液哗啦一声退到脚心——这么快?警察为什么这么快就来了? 第42章 我自己摔的 来的是两个警察。 走在前面的倒不是当日追查“戚敏失踪”的那位,但跟着对方的那个年轻点的面孔,秦关在几天前见过——小伙子去观澜庭查问过他两次。 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刑侦部门的。 如果是个新人,应该是每天跟着自己的头儿才对。 跑到这里来,是奉了自己头儿的命令,看徐如意被打这件事是否和戚敏有关? 如果这个时候徐如意说了呢? 两个人跟着护士和医生,已经直奔秦关而来。 秦关看着他们的制服,只觉得喉咙开始一阵阵发干,太快了,他们来得太快了,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这一关该如何过? 这又到底是谁报的警? 心头翻江倒海,但他面上仍旧风平浪静,他眨眨眼,镇定地接上对方锐利的眼睛:“警察同志,这么早呢?我,我妻子她,她还没醒呢。” “她,她昨晚受伤比较重,所以清晨才睡着的,能不能……” 秦关嗫喏,面上堆满了对妻子的疼惜和关爱——明知道不大可能有机会,但,他还是要尝试一下。 警察都来了,他自知已经无法阻止,现在只能做一些补救措施。 那就是,争取一点点时间,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就可以在警察盘问前,好好地引导徐如意,把不该说的话瞒下去。 一旦徐如意全盘托出,警察就会循着这条线追查,他们就会查到新荷宾馆,查到戚敏,甚至更多…… “我们先看下她的状况吧。”为首的警察淡淡地回了声,转过头仍然认真地听医生说话。 “病人最大的伤是鼻子,鼻梁遭到很重的撞击,鼻梁骨断裂了,血流了不少,额头是皮外伤。” 医生一边拿着ct片子给民警看,一边说,“身上也有一些轻伤,上身多是一些划伤,倒不严重,两个膝盖流血了,但是没有骨折,总体说来没什么大碍。” “既然没什么大碍,那就叫醒她吧。” 警察开了口,秦关再无办法拖延。 他只得硬着头皮,打开了病房的门。 开门的那一刹,他就发现——徐如意已经醒了。 见一行人鱼贯而入,她的眼睛就跨过秦关,望向冯姨。 冯姨领会地奔过去,把病床摇起来,将她扶好,又给她后背加了个枕头,让她可以靠在床头坐起来。 坐起的那一刹,徐如意的手机从枕头下方滑了出来。 秦关清楚地看到,那手机屏幕是亮着的,停在微信的页面。 看样子,她刚才在跟谁发信息。 秦关不敢多问,他甚至都不敢靠近病床,因为徐如意扫过他时的眼神,依然冷硬如刀。 即便他明确地用眼神传递了致歉,温情,以及恳求,都无效。 她在恨他。 女人的恨,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武器——秦关经手过不少案例,当一个女人因爱生恨时,她会把她当初双手捧着的男人,毫不留情地踩到脚底。 甚至,挥刀相向的都有。 秦关看着脸上包裹着纱布的徐如意,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慌,乱。 那个认识多年,同床共枕的女人,这个从十几岁就对他一心一意的女人,他了如指掌的女人,此刻,竟如此陌生。 她会怎么说,怎么做? 秦关完全猜不到,也把控不了。 他看着徐如意冷漠的面孔,暗暗深呼吸,咽口唾沫,用最快的速度肃清心头的忐忑——职业的理智和敏感再次回归。 没办法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路可走,徐如意所说的那些,出轨,他认,也必须认,这是家事,是情感纠纷,警方无权管辖。 自然一定要提到戚敏的,这一点他早已想到,来的路上也已经打好了腹稿。 粗略的腹稿,细节还没来得及完整。 那么,待会儿就要少说话,少说话也就少犯错。 哪怕,退一万步说,警方今天就去新荷宾馆,发现了端倪,甚至发现了戚敏的死,他也不能慌。 因为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是的,没有——秦关在脑海中再次过了一遍整个经过,从凌晨去往新荷宾馆,到带着戚敏离开,抛尸,销毁现场证据,他都没有任何遗漏。 警方找不到证据的,有,也是使诈。 他只要咬死了不承认就行,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不断被查问罢了。 秦关站在一边,思忖未定,那位为首的警察已经开口了。 “说说吧,徐如意,”对方开门见山,“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小区里,汽车也撞到了小区的花坛,是有人伤害你吗?是谁?你被什么人打了,还记得吗?” 秦关的心再次悬起,他紧张地望着徐如意。 “伤害?打?没有啊,没有人伤害我呀,” 徐如意清丽的眼睛无辜地望着民警,“撞车是真的,但您说我被人打了?没有的事啊,这都谁说的呀?秦关,是你吗?” 她转过头,温和地望着秦关。 这熟悉的眼神,这熟悉的温柔的呼唤,硬是把秦关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皱眉,一时语塞——眼前这突然的变故杀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徐如意这是在做什么? 完全一点暗示也没给他呀,他怎么接? “是我老公报警的吧,哎呀,真是的,我老公就是这样,每次我受一点点伤,他就大惊小怪的。” 徐如意双手撑着床,让自己坐得更高一点,同时还对秦关伸出了手。 这是什么意思? 秦关愣了,但双腿还是本能地带着身体走向徐如意——他站到了病床边,握住了徐如意的那只手。 熟悉的柔软的手。 但此刻,陌生得让秦关心头发颤。 徐如意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手放在丈夫手心,她的脸上,有着被丈夫宠溺的娇羞,也有对警员们的歉意。 “秦关,瞧你,你也真是的,我就是撞了下而已,你这劳师动众的干嘛,把警察同志都找来了!过来抓谁啊,抓楼梯还是抓石头啊。” “根本就没人打我,”徐如意靠在枕头上,自嘲地苦笑一声,“说出来都丢人,我这是自己摔的。” 第43章 她真不会撒谎! 徐如意说她的伤,是自己摔的。 这个猝不及防的回答让秦关好一阵懵。 但徐如意说得很认真。 “昨天中午,我跟我们家保姆冯姨,还有我女儿一起,在外面吃饭,突然接到我的一个老朋友的电话,是我以前在上海上班时的同事,我们关系一直挺好的。” “我们好几年没见了,她说到我们这儿来出差,刚好有几个小时的空,所以,就想见见我。” 她安静地说着,“她叫杨清清,以前在上海,我们俩一起住,一起吃,关系好得像姐妹一样,后来我回到老家来,结婚,生孩子,事情太多也太忙了,跟她的联系就渐渐少了,但感情永远都在的。” “所以,我一接到她的电话,就开心极了,当时二话不说,就丢下了我女儿和冯姨,只身前去赴约了。” 徐如意说着,望向冯姨,冯姨赶紧点头:“是的是的,小姐当时接到电话就着急要走,饭都没吃完,让我带小梨子吃好饭就坐出租车回家。” “朋友见面?” 为首的警察显然不太信,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年轻小伙子,又继续问徐如意,“你们在哪见面?” 徐如意小声咳嗽,冯姨赶紧端水给她,她接过,小口地喝,缓解了嗓子的不适,这才开口,“在礼品市场附近,一个叫作‘小城故事’的茶餐厅,我和清清喝了茶,聊了几个小时……” 礼品市场。 秦关无声地在脑子里琢磨这个地点——他知道那地方,离戚敏所住的新荷宾馆只隔五分钟的车程。 徐如意显然在编瞎话。 他不明白,徐如意到底为什么要编一出这样荒唐的蹩脚的故事——虽然,冯姨可以给她圆谎,但是,证据呢? 万一,警方要那个什么杨清清的号码呢? 万一,警方去那个茶餐厅查证呢? 女人,他心里开始急了——女人,女人真是愚蠢的生物,偏偏又总是自以为聪明,如果要编话,要应付警察,应该先跟他打个招呼,先问问他的专业意见啊!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警察果然开始追问了,“那位杨清清,你有她的——” “哎呀,说到底是我错了,我不该报这个警!” 秦关真的怕徐如意编出更离谱的谎言,让警察听出破绽,他赶紧上前一步,打断对方的话,堆砌了满脸的歉意,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 “真是不好意思,我当时一看我妻子满身是血,就吓到了,也没问清楚,就直接报警了,我以为是谁伤害了她,现在才知道是这么回事,这是我的错,对不住,对不住,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是在逐客了。 “感谢同志啊,非常感谢,还好,现在没事了,就是摔了一跤,伤得这么重,我看着也心疼,放心,我们以后一定会小心的,我以后也一定吸取教训,照顾好家人,不随便报警,给警局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今天的事,是我的错,改天,改天我去你们局里,登门致歉!” 这都不是逐客,是赶人了。 “好了,如意,你好好歇着,我送一下两位警察同志,真是抱歉啊,让你们白走一趟,你看,你们工作这么繁忙,却还为这点小事专门跑了一趟,齐队是你们领导吧,我跟他因为工作打过几次交道,他可是你们局里的强将,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下回遇到齐队,我一定要好好表扬您二位!” 秦关堆着笑,攀着关系,手拉着两个警察的胳膊,已经恨不得把他们从病房里拖出去。 但,俩人脚步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走的打算。 “然后呢?发生什么了?你接着说。” 为首的那位面无表情,看都不看秦关,眼睛始终盯着徐如意,另一个小伙子已经推开秦关,上前掀开了徐如意的被子,仔细查看她的伤势。 是啊,那样的伤,怎么可能是摔的呢? 无论她怎么编,都会穿帮的。 太假了! 秦关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徐如意从来没编过瞎话,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编,更不知道如何去圆谎。 现在怎么办?让他怎么收场?她以为这是什么场合?幼儿园孩子玩骗人哄人小游戏吗? 蠢! 秦关暗暗咬牙,但,他再急也没用——那小伙子已经在给徐如意拍照取证了。 显然,她编瞎话的本事糟糕到让警方也产生怀疑了。 “后来,天黑的时候,我送清清回她住的酒店,就在礼品城附近,我们是步行回去的,我记得,她住的那家叫作天福酒店,” 徐如意继续说。 她看起来面无表情。 秦关咽了口唾沫,心里再次暗骂,蠢货,天福酒店是个不小的酒店,在那里入住,是有入住记录的! 而且,到处都是摄像头。 这样的瞎话,只消警方一个电话,就会穿帮! “我把她送到了楼上,她住在四楼,然后我就去坐电梯下楼,准备回家了,”徐如意叹了口气,“唉,我要是坐了电梯,现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酒店有电梯,但是,我等到电梯的时候,里面有一群男人,他们,他们全身都是酒味儿和烟味儿。” “我这个人有点小洁癖,闻到这个味道就难受,所以当时就没进去。” “我选择了走楼梯。” “楼梯其实挺宽的,我也不是没走过楼梯,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在三楼到二楼平台的那个直梯,我一边走,一边准备给家里打电话,谁知,就这么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人就直接往前栽了出去。” “我记得当时是撞到了墙,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我醒过来,就觉得头晕,头痛,鼻子钻心的痛,然后鼻子在流血,我吓一跳,就赶紧下楼去后门找车,回家。” “结果,我一坐上车,开始还好,后来,鼻血不停地往下流,越流越多,最后,就成了你们看到的那副样子了。” 徐如意耸肩,一脸自嘲和无奈。 “那你怎么没叫人帮忙,自己把车开回家了?”那警察冷然盯着徐如意,显然并不信,“发生这么大的事,也没给你丈夫打电话?” 徐如意面不改色,只是长叹一口气,哭笑不得:“我一个成年人,走个楼梯,把自己摔成这样,我哪还有脸让他知道呀?” 第44章 妻子的谎言 秦关几乎是强忍着一颗心的扑通狂跳,听完了徐如意的说辞的。 这是徐如意人生第一次撒谎。 秦关太了解她——从读高中的时候在徐家见到徐如意的第一面,秦关一眼就看透了她。 这个女孩子,就是那种从小在富足家庭长大的、衣食无忧、没有烦恼、透明的、单纯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女生。 她根本就不会撒谎。 以前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她每每说点无伤大雅的小谎,脸就迅速红了。 此刻也是——徐如意嘴上在自嘲说自己摔倒丢人,但,她脸上那两坨浓浓的红晕却已经彻底出卖了她。 “我,我也没打电话给我朋友,清清本来就觉得我不该辞掉工作回家做全职妈妈,要是她看到我连下个楼梯都摔成这样,肯定又得批判我了!怎么说呢,就算是好朋友,我也不想她看到我过得这么没用……” 她耸肩,脸上堆了一层尴尬,但,持续泛红的脸在明摆着告诉秦关——什么天福酒店,什么老朋友杨清清,什么摔倒,都是她信口编的谎话! 问题是这种谎言太过拙劣了——她这是把警察都当小孩子哄了吗? 但秦关根本没法阻拦。 徐如意已经说完了,她带着十分的歉意对两位警察说:“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是我自己下楼不小心摔了,才弄成这个样子,” 说这话时,她的脸还是通红。 “我没有跟任何人发生冲突,我也没有跟谁有过这样的纠纷呢,” “我坚持开车回家,其实一开始我开得挺好的,真没觉得是多大问题,真的,红绿灯、交通法规我都一一遵守着的,后来,大概流血过多引起了头晕,才有些迷糊了,” “到了小区那会儿,估计我是快晕了,把油门当刹车,车就撞上了花坛和椅子,这个我全责啊,我会照价赔偿给小区的。” 她坐靠在病床上,说得认真,“诚恳”。 “真的就是这样?自己摔的?没有发生任何冲突?”那警察依旧盯着徐如意。 直到徐如意再三点头,他才合上记录本。 “行,既然这样,那就没事了。”他锐利的眼睛再次扫过屋子里的所有人——目光和秦关的相触的一刹,秦关心头一颤。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秦关还是把他们眼底的疑惑,以及某种隐秘的揣测和探究,看得一清二楚。 “如意,对不起,真的是太难为你了。” 送走两个民警,秦关便关上病房门,走到床前,一脸歉疚地望着徐如意——现在不必演戏了,该是他们坦诚相对的时候了。 徐如意的脸上自然再无方才的笑容。 她偏过头,不看秦关,她的眉宇间,刚才所有努力藏匿的愤怒委屈难过全涌出来了。 冯姨识趣地带着小梨子出去了,把这空间留给俩夫妻。 机会就在眼前了。 秦关盯着清冷的漠然的憔悴的徐如意——她方才撒谎,那些拙劣的谎言,现在不要提了,不要去谴责她了,更不要表现出任何慌乱引发她的猜疑,他要做的,是稳住她。 是不惜一切代价,将徐如意拉到他的阵营中来,让她循着自己的安排和指引走。 不报警,不惊动警方,让他秦关曾经出轨的事,连同消失的戚敏,以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方式,无声地散去。 只要抹掉这些痕迹,时间一长,一切都真正“平静”了。 “如意,我知道,你这是在保护我们这个家庭,保护小梨子,你是在维护我的名声,我懂,我都懂……” 见徐如意没有开口驱逐,秦关干脆坐在了病床边,轻轻抓住了徐如意的手。 她不骂,就说明她已经心软了。 女人,心就是软,只要哄哄,提供所谓的情绪价值,她们就毫无原则地软了。 所以,女人终究是斗不过男人的。 秦关是个聪明人,虽然,徐如意的谎言拙劣,但,徐如意此举的背后的用意,他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像很多遭到背叛的原配一样,在经历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伤害后,还是冷静地做出了最理智的权衡。 她站到了丈夫这边。 否认跟情人发生争执,否认情人的存在,宁可自己糊了一身的血,宁可自己承受身体的疼痛,心理的煎熬,也要守护这个家庭的完整——大多女人都是如此。 她们管这个叫作“忍辱负重”、“贤妻良母”。 当然了,这个想法不错,只是她的方式做得不太聪明。 但,秦关已经很感激了,至少这一刻,他心头真的生出一些感激,尤其是在屡次经历戚敏的计谋之后,徐如意的这个举动,不亚于救命——他仿佛一个在外混了很久的浪子,差点陷入万劫不复的泥渊之后,回头看,家的方向,仍然亮着一盏温柔的明灯。 秦关流泪了。 他也是真的落泪。 “我对不起你,宝贝,我做错了,我错得太离谱,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都无法相信我怎么这么蠢……而你,你原谅了我,”他把徐如意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亲吻。 徐如意选择撒谎和隐瞒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原谅了他。 这一点,他也看得透亮,清晰。 这就是他要的。 “宝贝,相信我,家庭对你而言,至关重要,对我,也是一样重要的,你知道的,我是个从小缺失家庭的人,我比谁都渴望一个完整的家,一个温暖的家。” 他啜泣,“我太混账了,我有了你,有了小梨子,我得到了这么多,我甚至明知道别人是别有用心,却连那点诱惑都没能扛住……” 他缓缓地悄无声息地将责任一点点卸给戚敏。 一边说,眼泪一边滚落,顺着秦关的脸颊流到了徐如意的手上。 那是悔恨的泪。 这原本是他打算在警察盘问之前做的,以软化徐如意的,让她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跟他同仇敌忾,听从他的安排,用他授意的方式和方法,去应对警察的盘问的。 虽然晚了点,但此刻,这些眼泪仍然有着同样的功效—— 是的,今天,秦关就要搞定她! 第45章 女人就是好哄! 秦关知道自己会搞定徐如意的。 他抓着徐如意的手,诉说衷肠,徐如意虽仍旧是侧过脸,仍旧不理他,但已经在悄悄地流泪了。 女人但凡还肯为一个男人流泪,那么,不论她的态度看起来有多倔强,她心里其实已经重新接纳了他。 “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宝贝……” 秦关轻吻徐如意的手,泪眼婆娑,深情款款,悔恨交加,“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小梨子……给我一个机会……我恳求你……如果,如果你打心底里还是不能原谅,如果你还是太过痛苦,也没关系,你赶我出门,让我用行动来向你致歉,让我用行动来兑现我的承诺,好不好?我只求你给我这个机会……” “宝贝,我的生命里真的不能没有你,没有小梨子的……” 他说得诚挚稳健,声情并茂。 徐如意一直没有吭声,只是流泪,不肯回头看一眼,也没有半句回应。 不过,秦关已经不急了。 女人嘛,遭到背叛,又被情人殴打,这样刻骨的痛一下子是不可能忘掉的,即便是这般懂得顾全大局的徐如意。 她需要时间去淡忘。 她也需要他来慢慢抚平。 秦关没有强求立马见到的结果。 他说到做到,马上付诸行动,他道歉,忏悔,认错,回忆他们之前曾经的恩爱点滴,肯定徐如意为这个家的付出,充分检讨自己的“没经受住诱惑”…… 徐如意没有回应。 他又体贴地帮徐如意放下了病床,细心地在附近的虫草燕窝店订了补品,然后妥善地安排了护工来24小时陪护徐如意。 再让冯姨和小梨子回家休息。 妻子已经成为自己的队友,秦关又成了那个做事周到的秦律师。 他完全不怕了——徐如意一切听从他安排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秦关知道,眼前的局面,该他来主持大局了。 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徐如意这个谎言“摁”下去——已经撒了的谎,做了记录的警察回去之后,一定也会详细的备个案。 那么,就让这事到这里为止—— 不能让警察循着这条线去调查,一旦他们发现徐如意说的全是假话,他们一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查问,依徐如意的性格,两次她就绝对扛不住,会把所有的事,包括戚敏敲诈勒索等等,全都倒给他们。 到那个时候,麻烦就会黏上他了。 虽然做了多年的律师,但秦关在警局,并没有可以拜托帮点私忙的朋友。 警察不太喜欢律师,尤其是秦关这种,价格高、还经常给重案犯辩护的律师。 他们觉得秦关这类律师没有底线。 秦关则觉得他们不懂变通——正是因为自己这类律师的存在,才会督促警方办案更加细心细致不是吗? 秦关回到事务所,绕了好几个圈,终于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关系”——事务所有个律师助理的小舅子,正是警局的一名民警。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这个小舅子才回电话:“我打听了,徐如意这个事就是一个简单的意外情况,当事人晚上踩空楼梯,摔伤了而已。” 居然定性为“意外”。 这个结果让秦关暗暗吃惊。 不过秦关更关心的是他们是否立案,如果立了案,就有些麻烦——立案就得结案,警方一定会查明真相的。 “没有立案,这个就一意外事件,医院那边的检查结果也证明了这点,这是小事,一般报案了大部分也是私了。”对方说。 “那好,那好,同志,这回是我的冲动,给你们带来太多的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秦关嘴上这么说,心里暗暗吐了口气——看样子是他多虑了,那俩警察那天问过徐如意之后,还真的信了她那番谎话,也真的就这么汇报上去了。 他们肯定没有去实地调查,更没有去找那什么清清,不然不会这么痛快下了一个“意外”的结果。 只要不立案,不调查,徐如意和戚敏打架这件事,倒可以就这么蒙混过去,那么,他们家和戚敏,也就不会纠缠到一起。 但,秦关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脑海里始终盘旋着那个警察满疑惑和探究的眼神。 他不敢相信,他们真的都不去做任何调查? 不行,还是得做到万无一失才好。 秦关到达天福酒店的时候,正是下午一点。 这个时间外面最热,酒店大堂里的人也最少。 约好的一个大堂经理早已恭候在后门,见到秦关,对方堆着一脸巴结的笑:“秦律师,这点小事,你吩咐我就行了,还要亲自来跑一趟,这么大热天的。” 这个大堂经理因为兄长犯事,欠秦关一个人情。 秦关一身休闲服,戴着棒球帽,进入大堂,眼睛便到处扫视——没见到警察的影子。 既然没有立案,料想那些人也不会这么热的天气里,马不停蹄跑过来查证徐如意的话。 以防万一,他必须在警察发现问题来这儿调查之前,把徐如意撒的谎圆起来。 也就是说,他得让人帮他伪造一个“杨清清”的入住记录。 这个大堂经理早已经心领神会,对前台两个小姑娘嘀咕了几句,小姑娘让开电脑,就去一旁的休息室给他俩弄咖啡了。 “杨清清,木易杨,清水的清,住在四楼。” 秦关简短地小声交代:“入住的时间最好是三天前,今天一早退房的。” “这是对方的身份证号码,”秦关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复印件——号码是他辗转查到的,身份证是他找人伪造的,不能作其他用途,但,用来开个房间,糊弄一下警察,圆个谎,应该问题不大。 大堂经理点头,接过复印件,先点开三天前的入住记录。 “咦?”他突然愣住了,一脸惊讶地看着屏幕,又惊恐地抬起头,望着秦关,“这,这是怎么回事?” 秦关循着他的眼睛看过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两天前,酒店的入住记录里,俨然早已有了“杨清清”! 第46章 她居然没撒谎? 真的是杨清清。 身份证号码和秦关手里拿着的那个伪造的,一模一样。 登记的身份证上的照片,秦关一眼就能认出——他见过杨清清,也暗地里查过对方,自然是看到过对方的身份证照片的。 错不了,那正是徐如意在上海时的同事,好朋友,杨清清。 秦关拧紧眉头,一时困惑了——什么意思?这谁提前来弄的?徐如意?不可能啊,她还在住院呢! 她找人弄也不可能,她的所有朋友和圈子,秦关都了如指掌,从两个人正式走到一起,秦关就一点一点剪除了那些可能对他们的婚姻产生威胁的所谓“朋友”,留下的,不过是几个驯良温柔、没有主见也没有能力的家庭主妇,宝妈。 那几个女人,断然做不来这样的事。 可是如果不是徐如意让人弄的,那么只能说,这是真的? 杨清清真的在这家酒店住过? 就在徐如意出事的那天? 那也及时说,徐如意对警察所说的那番话,是真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秦关心头某些坚定的东西瞬间混乱了——徐如意在病房对警察所说的那些,分明就是再拙劣不过的谎言,她的动作,表情,话里明显的逻辑bug,一切的一切都证实,那是假的。 但是,杨清清的入住记录却是千真万确的。 “这应该就是当天的记录吧,”那经理也有些懵,“我看看这登记时间,正常哎,应该,应该就是吧……” 这是怎么回事? 秦关一贯清晰的脑子开始乱了——不应该,不应该,他能百分百肯定,那是徐如意瞎编的谎话,所以怎么会有杨清清准确的入住记录? 是不是徐如意暗中找了个能人?不是那几个无脑主妇?她认识了什么其他人?她先他一步,让人前来这里做好了入住记录?以备警方查问? 那她怎么都没提前跟他说呢?他们在医院明明已经握手言和站在同一战线了。 不对,不对,不对。 秦关摇头——他太了解徐如意,徐如意那样简单的人,生活中的小事有时候都会犯糊涂,她怎么会想到这一点?怎么可能想到这一层? 绝对不是她!她做不到!不论是脑子,还是能力! 可如果不是她,又是谁弄的? 秦关心下纷乱,正锁着眉头思忖,眼角的余光里,就见一辆黑车停在了酒店门口。 他本能地抬起头,心里一惊——从车上下来的,正是早上去医院盘问过徐如意的那两个警察! 他们到底还是来了! 秦关心里慌,不敢被他们发现,赶紧压低帽檐,都来不及跟大堂经理说清楚,匆忙交代一句,便一闪身就躲进了前台背后的休息室里。 警察果然是前来查证徐如意所说的那场事故的。 休息室里两个前台小姑娘见秦关进去,识趣地离开了。 等她们出去,秦关站在休息室门口,耳朵从虚掩的门缝里伸到了外面。 酒店悠扬轻柔的音乐声中,两个警察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这几天的入住房客里,是不是有个叫作杨清清的?” 他们真的来查证了。 秦关屏住了呼吸,眉头越发紧锁——这事情有点乱,有点超出他的想象了。 首先,就他所知的信息,徐如意的那场“意外”压根就没有立案,没有立案,并且以“意外”定的性,应该早已了结。 但是,警察居然还在查。 他们是为什么而查?如果那件事没有被立案,又以什么名目什么案子而查? 不管他们因何而查,都证明了秦关的猜测是对的——警察比他所预料的疑心更重,他们不信他秦关,也不信徐如意的那番话。 为什么不信? 他们到底在猜疑什么,想探究什么? 是因为戚敏吗? 戚敏被处理得很干净,难不成自己漏了什么? 还是,厉阳又报警了? 不应该啊,据他所知,厉阳已经拿到了行李包,那个蠢货应该是满心认定戚敏离开这座城市抛弃他了。 而除了这个,令秦关不安的,还有徐如意。 那个简单的近乎透明的徐如意,也似乎已经有了某种不可控的苗头。 杨清清的讯息,到底是谁提前录入的?他必须搞清楚。 “杨清清?我看下,有的,两天前入住的,今天一早退房了,这是对方的身份信息,还有你们要的联系方式。” 前台小姐很快就把信息展示给了警察。 警察要了联系方式。 秦关咽口唾沫,喉咙口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拉着他忐忑不安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上拽——他们不仅来查杨清清其人,还一定会打电话过去的。 电话,自然是打给杨清清本人。 电话已经拨出。 秦关只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往下沉——之前一直担忧的,是徐如意的谎言穿帮。 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发现,有东西比穿帮的谎言更可怕。 那就是—— 不会穿帮的谎言。 警察的电话,就在前台附近打的,秦关能清楚听到。 每一个字都如棒槌一般,敲在秦关的心上。 “你好,杨清清女士对吗?这里是新市警局,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恶意伤害事件,请问你是两天前入住天福酒店的对吗?” “昨天下午到晚上,请问你都在做些什么?” “中午给一个好朋友打了电话约见面是吧,好,你这个朋友的名字叫什么?徐如意?徐徐上升的徐,吉祥如意的如意,记下了,然后呢?你们做了什么?” “喝茶?哪家茶餐厅?接下来呢?散步,聊天,吃晚饭,然后一起回到酒店的是吗?请问记不记得当时是几点钟?” “好,回到酒店之后,她把你送回房间,然后就一个人走了是吗?你没有送她出门?她是走电梯还是楼梯?哦,你不知道是吧,当时大概是几点钟,你有印象吗?” 这个民警一边问,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 秦关早见识过警方办案的细致。 但此刻,他清楚,这种细致,源自警方对徐如意,甚至对他,都存在着不少的怀疑。 他们一定已经把当时那个神经病厉阳报警的戚敏失踪,和现在的徐如意被打,联系到了一起了。 这个,秦关不怕,一点都不怕——厉阳是个蠢货,什么都不懂,戚敏,戚敏已经完美地消失了。 秦关怕的,是其他。 一个更令他胆战心惊的事实——为什么杨清清说的,和徐如意说的那些谎话一模一样? 徐如意竟然串通好了这个杨清清,给她圆谎? 那个单纯的不谙世事的徐如意? 她是什么时候做的? 她真的是为了保护家庭,而这样做的? 第47章 陌生的枕边人 秦关躲在休息室,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煎熬。 外面那个电话仍然在继续,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他的心脏狂跳。 杨清清的回答天衣无缝,完美地印证了徐如意所说的谎言。 她给徐如意打的电话,两个女人在茶座碰面,喝茶,散步,聊天,回酒店,告别,杨清清能准确回答那天徐如意所穿的衣服的颜色,鞋子,包包…… 甚至,杨清清还能说出徐如意大拇指受伤的小细节——前几天在家给小梨子做糕点,笨手笨脚的她不小心被模具刮伤了大拇指,这几天一直包裹着创可贴。 杨清清说的,一字不差。 这是徐如意买通了杨清清。 秦关喉咙发干——那个不谙世事的徐如意,居然会这样的操作,会买通人证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还懂得提前和杨清清校对所有细节!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这样做的? 从医院醒来之后?就着手去安排了? 是在跟警方“坦白”之前,还是之后? 如果是坦白之后,她的行动效率简直让秦关害怕。 而如果是坦白之前—— 秦关后背腾起一层冷汗…… 她是怎么会这一招的? 一个撒点小谎就会脸红的人——那天晚上她对着警察撒这些谎的时候,也分明脸红了! 一个这样不会撒谎的笨拙的没心眼的家庭主妇,怎么会使这种手段? 秦关心乱如麻,捏紧拳头——如果不是外面有警察,他可能要冲出去找徐如意问个明白了。 但外面的电话仍在继续。 除了仔仔细细地查问那头的杨清清和徐如意接触的那几个小时,警察还问起了杨清清,和徐如意的关系如何,徐如意这个人怎么样。 甚至,他还盘问了她和徐如意闲聊的内容。 “她的家庭情况你了解吗?” “她当初在上海工作做得很出色?那为什么辞职回家,你知道吗?是为了父母,还是因为感情?哦,那个时候,她已经跟她丈夫恋爱了对吧?” 秦关无声地咽口唾沫——果然,话题还是转到了他头上来了。 “她的丈夫你见过没有?是的,是个律师,对,叫作秦关,” 警察似乎就是闲聊,口气轻松,“你们也认识的啊?啊,你们在上海曾经还见过对吧?你对他印象如何?哦,你觉得他们俩感情很甜蜜,很好,也很般配,哈哈是的是的,我也觉得,夫妻俩外形很般配,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娇俏甜美,这个词用的合适吧哈哈哈。” 他简直像一个八卦小报的记者。 秦关却一下都笑不出——警察从来不聊八卦,他们说话都是有缘由的。 果然,下一瞬,那警察就说了,“你也觉得徐如意乖巧懂事听话对吧,你用小鸟依人,夫唱妇随来形容他们俩,那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徐如意什么都听她丈夫的呢?” 这是意有所指。 秦关的一颗心似乎要冲破胸膛蹦出来。 警察这个电话,表面看起来似乎是在查证徐如意受伤的真相。 但是,他们的真实目标,根本就是他秦关! 他们到底在查什么?找什么? 他们是发现什么了吗? 电话终于打完了。 那警察详细地做好了记录,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又叫上大堂经理,上楼去了。 秦关可以走了,但是,这个时候他坚决不肯走了。 心里的疑惑仿佛一颗颗雨后冒头的春笋,见风猛长。 他躲在休息室,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看到那个大堂经理回来。 经理一头钻进休息室,摸摸额头,不好意思地说:“他们总算走了,秦律师,这个,这个是不是坏了你的事?那个杨清清?” 大堂经理并不知道秦关打的是什么算盘,他什么都不懂,但是,他看到了警察过来如此详细调查,他听到了电话,再蠢的人,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没事,”秦关故作镇定,“我只是不想跟他们打照面而已,对了,他们上楼去做什么?” “看了杨清清住过的房间,那个房间退房后就打扫过了,目前还没有人入住,但是,他们仍然进去仔细看了一遍。” “不过,这不是重点。” 经理压低声音:“他们很快就去了楼梯那儿……” 果然还是去了。 秦关眉头更锁紧了——徐如意可以买通杨清清,校对细节,让对方帮她圆谎,但是,她最不该编的,就是那个楼梯踏空的段子! 她如今有了串供的心机,但,可惜,作为非专业人士,她还是太过轻敌——警方从来不是只听口供,他们是要看证据的,真实证据。 一旦发现她是编造的,就麻烦了。 得赶紧回去,当面问清楚,早点补救。 秦关抬脚就走。 “好的好的,秦律师,有什么事我通知你,方才他们俩去了楼梯间,又是测量,又是取证的,我一会问问跟过去的小林……”经理追在身后,继续说。 取证? 等等。 取什么证? 得有证据才会取证。 “我也不知道啊,他们不让我进去的,小林跟进去了一会,现在,从四楼到一楼的楼梯,他们贴了封条,也跟我说了,不让所有人进了……” 仿佛一柄无形的尖利的刀,眼看着就要从心中厚重缠绕的疑惑当中破土而出。 秦关再也无法忍受,他推开经理,往楼梯的方向跑去。 经理慌了,跟着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小声喊:“秦律师,别去,他们说了,他们马上还会回来的!” 但秦关已经顾不上了。 不对,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他惨白着脸,不顾一切地打开安全出口的门,从黄色的胶带封条下钻进去,蹬蹬上楼,转弯,面前是从三楼到二楼的一条宽而直的长台阶。 一切正如徐如意所说。 秦关转过脸,就看到二楼平台旁,那块雪白的墙壁上,有着一大块血迹,旁边,还有无数喷射状的血点。 第48章 她不是小绵羊 雪白的墙,墙上暗红的血迹,分外醒目。 秦关愣怔在原地,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似乎一瞬凝固。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这三个大字形态粗壮地不断地滚动在秦关脑海里翻腾——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杨清清是真的? 徐如意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伤,也是真的? 不对,不对,那是她编的谎话!假话!她撒谎的!她说谎的时候脸一直红的! 但是,亲眼所见的,假不了。 秦关是个律师,因为工作的缘故,自然见过不少的案发现场,眼前,这相当于他胸膛高度的血迹,凭他的经验一看就知道是撞击所致,旁边那些喷射状的小点,也是有力的证明——这种痕迹,绝对不是人为所能“创造”的。 徐如意,真的在这里摔倒了? 她的伤,不是戚敏和曾德美打的吗? 那可是徐如意亲口说的啊! 应该说,徐如意住进病房时亲口说的,当时冯姨也这样说啊——戚敏嚣张,伙同自己的妈曾德美,欺负到徐如意头上,她们三人打了一架,把徐如意给打伤了。 这才是事情真相,不是吗? 戚敏也承认了,徐如意去找过她啊——当然,戚敏没有承认她们曾经打过架,可是,戚敏身上明显还留着打架过的痕迹啊! 她脸上的耳光,脸上身上的挠痕——作为律师,专业的律师,秦关一眼就能看到事情的本质,确实就是徐如意所说,打架,互殴,留下伤痕! 可是,眼前的事实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徐如意竟真的在天福酒店摔倒了。 她和警察所说的“谎言”,是真的。 可是,如果那个“谎言”是真的,那她一开始说的“真话”呢?是假的吗?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跟冯姨说是戚敏? 为什么? 秦关木偶般待在原地,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无法理清,那个大堂经理也已经冲了进来,他的脸色慌乱至极:“秦律师,快走,警察回来了!” 听到“警察”这个词,秦关这才从恍惚里清醒过来,果然,耳朵已经能听到有人大踏步走进来的声音。 大堂经理说完,生怕被警察发现,撇下秦关,逃一般溜上楼梯,直奔四楼。 秦关刚抬步,准备走,但看着这墙上淋漓的血迹,还有脑子里那一坨浆糊似的疑惑,终究还是不舍得离开。 他扫视一圈,见旁边的二楼平台有个小门,便一头进去,贴着墙,悄声躲在了二楼平台上。 秦关很快就听到了他想听的内容。 来的还是那两个警察。 其中之一在打电话给同事,从电话可以听出,他的同事们已经往这儿赶了。 “血迹离地面高度约为一米五,徐如意身高一米六,鼻梁受伤,这个高度显然是吻合的。”有人在测量。 “血滴喷射的方向也正确,都是由中心点喷出,也就是鼻梁受伤这个位置,”有人在观察,“也符合徐如意的描述。” “楼梯这儿的右侧墙壁上有个小凸起,顶端尖锐,这里也有血迹。” 有人站在楼梯的上方说话。 “这个高度大概到徐如意的胳膊,这也符合她的说法,她应该是在这里开始摔下去的。” 有踏踏的脚步声,他们在模拟当日徐如意摔下去的情形。 “一脚踏空后,首先是胳膊被这里刮了一下,然后人往前冲,直接冲到最下面,一头栽在了墙壁上。” “看来,徐如意说的,像是真的哦。” “真不真的,她说了不算,我始终还是认为她那个丈夫很有问题,咱们先取个血样,拿回去交给检验科,和徐如意的dna比对一下。” 一个警察的电话响了。 “他们快到了,一会儿让他们把这里彻头彻尾地查一遍!” 秦关是抱着水管匆忙从二楼平台滑下去的。 水管外部很脏,他落下去的时候,衣服上都是灰。 但是,秦关顾不上这些了。 他压低棒球帽,逃一般离开了天福酒店,钻进旁边一个无人的巷子里,坐在树荫下的大石头上。 烈日,奔跑,紧张,但他没有汗,他在喘气,他在发冷,他的脸苍白,冰冷,毫无血色。 这一切都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竟然是真的。 这只能是真的。 秦关的脑子里,还如刀一般刻着徐如意早上那慌乱的紧张的“撒谎”的样子——她躺在病床上接受民警查问的时候,脸上那因说谎而露怯的红晕,那不停躲闪的的慌乱的眼神,那假装自嘲实则尴尬的假笑。 即便是任何一个陌生人,也能轻松看出,徐如意当时说的,都是谎话! 可是,她却用最拙劣的“说谎”的方式,讲了一个真故事! 空气中氧气似乎被抽空,秦关只觉得整个人都是眩晕状态。 他焦躁地揉着头发,一遍遍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终于才把自己鼎沸的心暂时抚平。 大脑中,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如电影幕布,一帧帧被他拉出来,在眼前回放,就像平日里对待那些棘手的案子一样。 他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 给自己不停打气,秦关还是无法理清这件事。 但他终于发现一个事实。 他小看徐如意了。 真的是太小看了。 他以为她单纯到近乎愚蠢,随便什么都信,他以为她还是他印象中那个对生活中的事物没多少大脑、说个谎话就会脸红、因为自小生活优渥所以做事总没头没脑的女人。 他以为,她对戚敏的事一无所知。 他错了。 她一定早就知道他出轨,她一定早就盘算着如何收拾他。 可是,这是在收拾他秦关吗? 脑子里闪过那个警察对杨清清所说的话:“那么,我可以不可以这样理解,徐如意什么事都会听她丈夫秦关的呢?” 听秦关的? 秦关咽口唾沫,他在这一团迷雾中恍惚有点明白了一点徐如意的用意——她故意在警察面前说谎,还故意让警察看出她在说谎,为的,不过是告诉警察:我是听我老公的安排,在帮他隐瞒着某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是——秦关心扑通狂跳,一阵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意钻进秦关的衣服纤维,爬上他的背脊,直入肌肤。 徐如意如何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她难道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第49章 道高一尺 那个下午,秦关在外面坐立难安。 他躲在巷子里,亲眼看着天福酒店门口又驶来两辆警车。 那个大堂经理偷偷给他汇报了消息:“两辆警车,来了四个人,提了两个大箱子,不让任何人靠近,又是拍照又是测量的。” 那是技侦部门的人员。 秦关知道,他们是在采证。 可是,什么情况下才会劳动技侦部门去采证? 只有正式立案或者是即将定性为“刑事案件”的情况下。 也就是说,徐如意受伤这件事,根本没有被定性为“意外”——一个意外事故,是不可能有后续这些操作的。 秦关之前打听到的,对徐如意受伤事件“意外”的认定,要么,那是对方没搞清楚,在糊弄秦关,要么,就是警方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 这个猜想让秦关后背发凉。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假意认同了徐如意的话,认定那是“意外”,然后,着手调查这件事和戚敏是否有关——说到底,他们对他秦关的怀疑,从头到尾都没消除过。 但戚敏已经不在了。 秦关不怕那个女人,死了的人,他从来不怕,那些什么鬼魂报应,都是吓唬人的,死了,就是死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还谈个屁的威胁。 秦关此刻怕的,是徐如意——他总算看清楚了,徐如意这是在算计他。 那个看起来单纯、恬淡到不知人间疾苦的女人,她对警察撒谎,根本就不是为了保护家庭,不是维护他秦关的名声,也不是保护女儿。 她在算计他。 可是,算计他什么? 这才是秦关最害怕的地方——直到现在,此刻,他仍然搞不清楚,徐如意的真实目的。 完全看不清。 但是,他又能分明地感受到,这个让他看不清的黑色的网,又深,又大,已经悄悄从四面八方,向他围拢过来。 而且,他还知道,徐如意的目的,绝不是那么简单的——徐如意的鼻梁断了,血流了一身,如果,如果真的是她布下的圈套,那么这些伤,就不是戚敏干的。 不是戚敏或者曾德美打的。 戚敏那晚说的话,可能是真的——徐如意去了新荷宾馆,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戚敏没有打她,那么,就只能,是她徐如意自己干的了。 想到这一层,秦关的心陡的一颤。 得多狠的心,才能让那个从小生活富足、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平日里连被针戳一下都皱眉半天的徐如意,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把自己伤成那样? 而她做得如此决绝,又岂能是仅仅要秦关和戚敏的婚外情事暴露于天下——这么简单? 不可能。 因婚外情生恨的女人他见得多了——那些女人大多意气用事,不冷静,不理智,脑子里所想的报复,无非是扒拉开自己的伤口给众人围观,好换来众人的同情以及对负心男和插足女的唾弃。 她们要的是情绪上的慰藉和情感上的补偿。 要不就是拼个你死我活,我堕入地狱也要拉着你一起,双方齐齐声名扫地,拖个几年十几年的光阴——这是发泄怨愤。 但,徐如意这样的举动,显然和这无关——她对自己下了这么狠的手,她把这个“意外”变成了“案件”。 是的,案件。 为什么她执着地要将“婚外情”变成“案件”? 只有一个解释说得通。 徐如意发现了他杀死戚敏的事。 这个解释让秦关一个激灵,浑身冰凉,却又找不到其他可以推翻它的理由。 他焦躁不安地在那个小巷子走过来走过去,仔细复盘自己杀死戚敏的每一个细节——没有错,他没有犯错,他全程很冷静,他没有遗漏任何细节,在削掉戚敏所有指甲之前,他还用漂白剂清洗过,上了双重保险,他也擦去了房间里所有的自己的指纹,他进出、去工地,回家,全程都刻意地避开了摄像头。 戚敏被削掉的指甲,他冲进了马桶,戚敏的牙刷他丢进了污糟的下水道,戚敏的个人小物品他扔到了垃圾桶,戚敏的手套,他烧掉了。 他没有遗漏,他干得天衣无缝,他又不是第一次干,怎么可能会出错? 就算警方抓了他,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杀了人! 而且,还有一点,他杀戚敏,那是一时情绪激动,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那晚他去之前本意是想揍她一顿而已——他根本没有杀人的预谋,徐如意断然更不可能提前算到。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秦关放心不下,迫不及待地去了戚敏入住的那个破宾馆——新荷宾馆。 如果戚敏的事被发现,那么,新荷宾馆就是罪案现场了。 但,宾馆周围都没有看到警察,也没有看到警方的隔离线,坐在大厅的接待员仍旧疲惫地打盹。 这里跟平时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也就是说,这里根本就没有成为案发现场——戚敏的事还没人知道。 他又转了一圈,走到后门,仰望戚敏所住的房间——窗帘紧闭,也没有看到任何异样。 离后门不远,那个散落着不少生活垃圾的小平台上,秦关所扔掉的戚敏的几件旧衣服也已经不见了——被人捡走了。 这也如秦关所愿——戚敏的东西被人捡得干干净净才好,线索越少,警方越不可能查清。 没有看到任何不对劲,一切都在他秦关的计算之中。 可是,秦关的心里还是忐忑——徐如意的做法让他知道出了问题,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可能现在去找徐如意问的——她做出了这一步,下一步呢?下一步又是什么? 不管她下一步是什么,秦关必须要快。 首先,要自保——砍断可能的跟戚敏有关系的一切,不让徐如意的“套”套进自己的脑袋。 戚敏所有的东西他都扔干净了。 手机。 他突然想到,他手里还有戚敏的那个旧手机,戚敏假死时,他用手机来联系厉阳,戚敏现身后,没有找他要,他也没交还,丢弃戚敏尸体后他还用那个号码给厉阳发了一条假消息,引他去火车站发现那两个旅行袋。 那个手机,此刻还藏在观澜庭。 一念至此,秦关坐车立刻赶回家。 家里没有人,这是晚饭时间,厨房里残留着鸡汤的余香,冯姨一定带着女儿去医院了。 秦关直奔书房,从书架上取下那个大部头书籍,打开。 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已经清晰地嗅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 那个手机,果然不见了。 第50章 手机找不到了 手机找不到了。 秦关一直藏得严严实实的那个手机,戚敏的手机,不见了。 那本厚书中,被他挖空的地方,空无一物。 他发疯般地拽下了书架上的所有书籍,一本本打开,检查。 都没有——自己没有记错,也没有不小心放错地方,抛尸后,他亲手放进书里的! 但那个手机,真的被人拿走了。 徐如意。 只能是徐如意。 在这个家在他的书房能悄无声息拿走手机的人,除了她还有谁? 可是,她在住院! 她让人拿的! 她让人进了这个她从来不进的书房,偷偷拿走了手机——徐如意不止一次说过,书房被他装修得太严肃太沉闷了,她很不喜欢,更不喜欢秦关那些大部头的法律书籍,她说那些书就光摆着那儿她看到都头晕。 是她在书房偷装了摄像头吗? 南一川扫开书架里的书籍,仔仔细细检查每一个格子间,包括里面拜访的照片、奖杯…… 还有墙角,抽屉,门,窗。 他甚至拿把刀来,划开了真皮椅背。 然而,都没有发现。 这间从装修就完全由他来到打造的书房,他比任何人都熟悉,他找不到,那就是没有。 可是,如果徐如意没有偷装摄像头,如何能找到手机? 必然是认真地一本本翻阅了——这得仔细地搜索了每一个角落才能找到那手机。 是谁? 阵阵寒意肆意地在秦关的后背跳跃,翻滚——秦关看着书柜玻璃镜面中自己惨白的脸,不敢相信这一天中所发生的一切。 徐如意不惜自残,伤害自己,引导警察去怀疑他。 徐如意还偷偷拿走了他藏好的戚敏的手机。 她是什么时候布署这一切的? 她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手机的? 她的同谋又是谁? 这个手机秦关一共拿出过两次,一次取出来去修车铺拿钥匙,另一次他带去了新荷宾馆,本打算逼戚敏现身,平复警方的怀疑。 徐如意肯定不是这两次发现的,因为秦关第一次取出手机那天,她整天在外,晚上回家时已经满身是血,随后便住进医院直到现在。 也就是说,她发现手机,远在秦关这两次拿出来之前。 那就是秦关从出差地回家的那一刻,徐如意就发现了。 这个推论让秦关毛骨悚然,他双腿一软,差点摔倒,赶紧扶住厚重的书桌,来支撑自己快要软瘫的身躯——他出差回来的那些天里,这个女人什么都知道?却能够对他柔情似水、笑靥如花? 他认识的徐如意,他了解的徐如意,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城府如此可怕的? 饶是秦关一向冷静,此刻也已经心头大乱。 他喘着粗气,踉跄奔到女儿房间——严格说来,这才是徐如意的房间。 从女儿出生起,她大多数时间都住在这里,因为女儿身体不太好,特别是夜里总睡不安稳,她便过来陪睡,一周只腾出一两个晚上回到主卧来旅行妻子的责任。 但这个责任她履行得并不让秦关满意——有时候躺在主卧的大床上,听到孩子哼几声她便立马奔过去,甚至有几次,秦关刚来了兴致,那边孩子哭,她便抱着他小心翼翼地道歉:“老公,对不起,我得过去了,明天,明天好不好?” 不过这种甜腻都是从前。 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她几乎是彻底搬到了孩子房间,再没有回过主卧。 当时她给出的理由是太过悲痛。 “我爸爸走了,我再也没有爸爸了,我没办法做到安安心心睡在你的怀里跟你温存,我做不到,老公,我只想一个人待着,你让我安安静静待着吧,有小梨子陪着我就好,在这个世界上,我幸好还有你,还有我们的小梨子……” 当时秦关信以为真了。 他是真的信了。 她说得那么情真意切,她和她爸的关系也确实亲近,她爸出事,她确实几乎丢了半条命。 所以他理解,支持她,安慰她,自觉地躲开,给足她空间。 如今回头看,应该是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排斥他,算计他了! 一个冷战从心底深藏的秘湖中无声翻起。 不会的,不会的。 秦关撇开这个想法,闯进女儿房间,粗暴地拽开所有的抽屉、柜子——这个时候,已经无须顾忌了,徐如意一定什么都知道。 他出轨的事,戚敏的事,她绝对早知道! 抽屉里全是女儿的绘本,画册,发夹,小玩意儿,还有徐如意平日里爱看的那些风花雪月的书。 这大概就是秦关小瞧她的开始——都快三十岁的女人,成天捧在手里读的,全是些幼稚可笑、无病呻吟、不知人间疾苦的书。 谁会料到,那只是她的假象? 把屋子里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戚敏的苹果手机。 秦关喘着粗气,身上的衣服已经汗湿——其实,他用小指头也想得到,徐如意拿到手机之后,不会随便放在家里。 而比找不到手机更严重的问题是,她拿走戚敏的手机,究竟要做什么? 以此来告发他出轨戚敏?然后以出轨来要求离婚? 不不不,绝不是这么简单。 秦关猜不到,他真的猜不到——从在天福酒店发现她自残开始,他就已经彻底看不清这个女人了。 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家,捋着头发一遍遍地想,依旧弄不清楚。 良久,他拿起钥匙,一头奔了出去。 秦关开车直奔那个建筑工地。 他要去看看“戚敏”。 这是他最迫切需要确认的事——不管徐如意要做什么,要怎样对付他,找不到“戚敏”,一切都是白搭。 因为,没有尸体,就无法进行验尸确定死因,也就无法立案定罪。 仅凭戚敏的手机,徐如意是翻不了多大的浪的——论刑事案件的命案定罪,他秦关才是专业的。 一个手机能证明什么? 最多只能证明他和戚敏之间有婚外情,何况,戚敏中间回来过,在人前出现过——一个后来才失踪的女人,从前的一只手机屁也不算。 秦关冷静思索着,一路疾驰,到达工地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漆黑,只有附近有一点零星的灯光——工地天黑就停工,工人大多住在附近的简易棚或者附近尚未竣工的大厦里。 工地上没人。 秦关用手机当作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了进去。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一个黑影正悄然打开手机,正对着他,拍下了照片。 第51章 她失踪三周了 工地。 秦关很快就到达他清晨投进行李箱的地方。 看到那熟悉的地方,他的心就扑通一声归落胸膛。 那里早已经浇好了水泥——清晨所看到的一个个巨大的坑,已经全被水泥结结实实地封死了。 水泥经过一天的暴晒,这会儿都已经干了。 估计天一亮这里就开始建地下室了。 再然后,一层层高楼会平地盖起——不管这楼盖没盖好,没有切实的证据,都不可能拆了。 秦关这才松了半口气——这算是这一天里唯一的好消息了。 埋在地底下的行李箱,装有戚敏的行李箱,除非大罗神仙来,否则,都注定永远见不到天日了。 秦关再次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了。 不管怎样,这病房里躺着的女人,法律上来说,还是他的妻子——如果这个时候他始终不露面,所有人都会对他起疑心的。 虽然,他和徐如意已经心照不宣地“看清了”彼此。 但,敌不动,我不动,这个道理,秦关懂。 在去医院之前,他已经思考了很久——在尚不了解徐如意的用意之前,他所能做的,就是以静制动。 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看徐如意接下来做什么,他才能想办法应对。 如果徐如意要闹离婚,他有的是法子应对,而如果徐如意试图以戚敏为武器来对付他,那她的能耐显然还远远不够。 戚敏的尸体只要不被发现,这个案子谁也不可能制得了他秦关,一个专业的刑事犯罪律师。 何况,认真说,戚敏现在还没失踪呢——她住在新荷宾馆的那段时间,警方一定早已找到了她。 一个成年人,必须得失联超过24小时才能报警,才能被列为“失踪”。 秦关想定之后,整个人便镇定下来。 去医院之前,他在饭店安然吃了顿可口的晚饭,还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 不过,他没有收拾女儿凌乱的房间。 之所以不收拾,是因为没必要——他回去的时候发现冯姨已经回家过一趟,看到了家里凌乱的场景。 看就看到,无所谓了。 反正,冯姨就是徐如意的同谋。 因为冯姨也对他撒谎了——那套“小姐被个狐狸精痛打了一顿”的说辞,就是那个老女人说给他听的,他可不就是听了她的说辞才去找戚敏的么。 那老女人就坐在他面前说的那番话,滴水不漏情真意切的,让他信以为真了。 如果不是他多留一个心眼,如果他完全听信了那个老女人的话,这会儿,他秦关还跟个傻叉一样,对警方在天福酒店的调查一无所知,对徐如意感激涕零呢。 戚敏的手机,应该就是冯姨拿的——书房的卫生,向来都是冯姨做的,一定是她发现了。 哪怕是属于秦关的书房,还有谁比自家保姆进出更方便? 总之,这两个女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秦关站在病房门口,透过门缝,冷冷地看着冯姨给徐如意喂汤——他早该怀疑的,她们默契的样子,哪里像是主仆?更像母女了。 秦关准备推门进去,继续扮演他的完美丈夫,突然就听到楼道那头一阵喧哗。 他转身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曾经因为戚敏失踪而跟着厉阳来找他问过几次话的警察,他记得对方姓何,是刑侦支队的一名组长。 “打你好多电话你都不接,我只好来这里请你了!”这人冷着脸,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有空吧秦律师,麻烦跟我们走一趟,有些问题还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秦关这才看向手机,确实有几个未接电话——他这一天都乱极了,哪里有心思接电话。 他也不明白对方这个时间找他做什么。 硬着头皮到达警局,刚进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厉阳人还没到,声音先冲出来:“他,就是他,秦关!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是他把我老婆弄丢了的!是他干的!他都亲口承认了的!你也听到了啊,是不是,同志?” 厉阳抓着一个年轻警员的胳膊不肯放——这年轻人是老何的组员,头一天晚上还跟着另一个警员去医院查问过徐如意。 “就在那个超市门口,他秦关亲口承认的,说他跟我老婆有一腿,还说他弄死了我老婆,你还记得吗?”厉阳语无伦次地吼。 秦关当然记得这些话——当时,他刚刚在公园跟戚敏分开,他刚刚知晓了自己被戚敏戏耍的全过程,他回去超市门口取车,面对厉阳的胡搅蛮缠,他一怒之下说的。 当时的气话,如今的状况下,秦关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找我过来就是为这事吗?”他冷静地嘲笑——这人是不是有病? 抛尸的当天上午,秦关就用戚敏的手机给厉阳发过信息,引着厉阳前往火车站前的德旺烟酒店——他肯定已经拿到戚敏装衣物的旅行袋了,也收到了戚敏嫌弃他的那些话,知道戚敏就是嫌弃他而逃离,怎么有脸跑这儿来纠缠? “好了厉阳,我了解你心急,我非常理解你,”秦关心头暗骂,嘴里仍是和善平静的,“但是,那是我的气话,当时一气之下说的,并不是真的,我那么说,主要是因为,当时戚敏刚刚跟我分开,你又一直缠着我,弄得我很烦躁,所以……” “就是真的!不是气话!”厉阳红着眼睛,怒吼,“我找了这么多天,都还没找到戚敏!从头到尾都没找到!她给我发了信息,但那信息是不正常的,不对的!我已经交给警察了!她寄存的衣服,我找老板问了,老板说是个男的来寄存的!不是她本人!我不信她有什么野男人,肯定是你,德旺烟酒店没有监控,但我已经去找那条路上的监控了,你跑不了!” 秦关心头咯噔一下,这个蠢货什么时候有这个脑子的? 如果他真的找到那出租车司机? 他的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就听老何开口,“秦律师,戚敏跟你一同出差后失踪,你真的没有要补充的?” 什么意思? 秦关转过头——今天找他来,不是查徐如意被打的事?不是新荷宾馆的问题?竟还是为了戚敏的“失踪”?出差当日的“失踪”? 他一时有点恍惚——“失踪”那件事早已经过了啊,难道,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都没发现戚敏? 怎么可能呢? 她回来那么多天,就住在新荷宾馆里,她还买了新衣服鞋子…… 秦关咽口唾沫,扫视一圈,想继续笑,但,每个警察都是一脸严肃。 “戚敏失踪三周了,三周,”老何铁青着脸,“你,秦关,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第52章 回到原点 戚敏失踪了三周? 秦关望着眼前这个眼白发红、胡子拉碴、浑身邋遢的厉阳,和周围一脸严肃的警察,一时愣怔,脑子里一路上才理顺的那些细节,瞬间又乱成了一团。 “三周,我们始终没有她的消息,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请问,你有什么信息可以提供给我们的吗?” 老何盯着秦关,嘴里说着“请问”,眸子里已经没有丝毫客气。 秦关总算明白了,他们仍然在追查三周前的“失踪案”,也就是戚敏跟他秦关一起出差后,无故失踪的案子。 那个案子还没撤销。 秦关简直哭笑不得。 戚敏人是他这个凌晨杀的,这些蠢货,却还在执拗地跟着三周前的那条线走!还在查那个“失踪案”!?这说出去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等等,失踪。 秦关心中一颤,不对,这不对。 这不对劲。 他们不是在闹笑话,他们是认真的。 眼前的厉阳瞪圆双眼,后牙槽都快咬烂了,不是人拦着,他恨不得扑上来把秦关一口咬死。 他愤恨的表情是装不出来的,他真的三周都没有找到戚敏——也就是说,戚敏回到本市的这几天,住在新荷宾馆的日子里,可能就没有透露任何信息给厉阳。 秦关还记得,那天晚上,厉阳和老何赶到他家的时候,老何也说过,警方拨打了秦关所给的电话号码,但是,对方接了电话后声称,自己不是戚敏。 他以为这群人会继续联系继续跟进的——毕竟,戚敏那么大的活人,在这个满是摄像头的城市,还能真的藏匿? 但,她真的藏匿了。 秦关早上冒充戚敏给厉阳发的信息,也没有奏效——厉阳直接交给了警方。 那两个行李袋十有八九现在就在警局,作为失踪案的证据。 也就是说,他秦关亲手送给了警方一项证据。 这还不是主要的——秦关咽口唾沫,从律师的专业角度冷静地去看目前的状况——厉阳没找到戚敏,警察也没,也就是说,这些天里,除了秦关、徐如意、曾德美,没有人知道戚敏活着回来了? 这就不好了。 作为一个优秀的刑辩律师,秦关当然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如果还是那个失踪案,如果没有人能证明戚敏曾活着回来过,那么,这条证据链就仍然对他不利。 是他和戚敏一起出差的,是戚敏给他开的湖景别墅的房,他还曾经当众,当着厉阳和民警的面,亲口承认过,他跟戚敏有一腿,他把戚敏勒死了的。 确实一切证据都指向他。 对了,还有那个该死的丝袜,那个从他车里无故消失的丝袜…… 秦关来不及认真梳理这些纷乱的线索,只能凭理智和经验做出判断,这里头出了问题。 还是不小的问题。 三周前,戚敏和他一同出差,在那个湖畔别墅,那个蠢女人玩了一出假死的游戏,企图骗走他三百万。 她为了骗到他,隐藏了自己的踪迹,剪了头发,坐顺风车回到了市区,躲在一个破烂的宾馆里。 是的,这些信息他知道,但是,厉阳不知道,警方也不知道。 他们没有见到活生生的戚敏,他们一直认为戚敏持续“失踪”中—— 从和他一同出差后就失踪,他秦关当然是第一嫌疑人。 何况,他们还有不堪的婚外情——如果承认这点,他的嫌疑更重了。 这对他极为不利。 但此刻他所能做的是什么呢? 秦关看向厉阳,后者被警察拦着,但仍然像一条发疯的狗,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根食指铁钉一般往秦关的方向戳。 “我早就说过是他!我第一天就知道是他干的,他亲口承认的!” “他妈的睡了我老婆,还弄死了她!我老婆!我那么好的老婆啊!这个衣冠禽兽!这个斯文败类!这个社会垃圾!这个人渣!你们跟他客气什么?这种人应该枪毙!枪毙!” 厉阳愤怒至极,挥着干瘦的拳头就想打。 这人就是个草包,冲动的瘪三。 秦关根本不理会他。 但他不能不理会警察。 “戚敏失踪三周!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戚敏的,秦关,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那天在超市门口,你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跟戚敏,除了同事,究竟还有什么关系?” 老何目光如刀,再逼进一步。 秦关捏着空空的双手——手心已经有汗。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时候更需要冷静,更不能乱开口。 这个局面他其实常常遇到,作为刑辩律师,他常做的事,就是冷静地坐在一旁观察,记录,推敲所有的细节,然后发现问题,便对着警方的证据链发出痛击——只要证据链上有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他就能帮自己的当事人洗脱嫌疑。 这一次,他需要为自己做辩护了。 秦关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事情落到自己头上,真的很难保持冷静。 尤其是,此刻的他,仿佛置身在一团迷雾中——他已经很努力地睁大眼睛,但,只能察觉危险靠近,察觉到有无形的网在收紧,却根本看不清,摸不到。 “那番话真的是气话,那是一时冲动之下说的。” 良久,秦关才冷静而稳妥地开口。 “确实,戚敏跟我一起出差后失踪的,但是,前些天,她回来了本市。” 他需要先洗脱“认罪”的嫌疑。 洗脱这个嫌疑的关键,就是证实,戚敏曾经活着回来过。 徐如意自然是个有力的人证,但是,此刻,秦关根本不敢提到她——徐如意在谋划什么他都还不清楚。 他得另找人证。 他仔细回想当日撒的谎,谨慎措辞:“我已经跟二位同志说过了,那天,我去见客户,车子打不着火,所以我坐出租车去的,在公园附近,我遇到了戚敏,跟她聊了几句,她留了个号码给我。” “其实,那天也有其他人证的。” 秦关皱着眉头,作思索状——这个时候,必须把曾德美供出来了。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承认那起敲诈勒索,承认自己跟戚敏的婚外情。 第53章 她是假的 丢车保帅。 把曾德美供出来,最坏不过是承认自己和戚敏的私情,承认那场“敲诈勒索”。 秦关从来都懂得权衡,尤其是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承认婚外情以及婚外情中的那些不堪纠葛,无非会受到一些舆论的谴责和嘲讽,受人指指点点,对事业前途和业内口碑有些影响罢了。 但涉嫌犯罪,是要坐牢的。 认下就是,毕竟,现在秦关百分百确定徐如意已经知道他出轨戚敏的事了。 除了“抛尸湖中”等等一些不利于他的小细节,其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秦关想清楚后,抬起头,便迅速摆出一脸的真真切切。 “我真的见过戚敏,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个人证!” “那天在公园,我看到了戚敏身后还有个中年女人,个头和戚敏差不多高,微微胖吧,当时我走得也快,没细看,戚敏介绍说是她妈妈,我就跟她点头打了个招呼,她一口的方言,我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哎呀,你们可以查一查,戚敏会躲,她妈妈肯定不会,你们去问一问就知道,” “她妈知道她没死的,也一定知道,戚敏到底因为什么原因而躲了这么多天不出现,” “说不定,戚敏就是在躲你呢,”秦关淡淡地望向厉阳,轻轻松松把目标投到了厉阳头上,“毕竟,就像你所说的,戚敏是个好女孩,她那么优秀,又那么漂亮,前途无量,而你……” 厉阳果然上当。 “你什么意思?姓秦的,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厉阳在警员的拦阻下蹦跶得想个马戏团的猴子,铆足劲想冲过来揍秦关。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我和她真心相爱的!她妈妈,她妈妈肯定早就知道我,我跟她都订婚了,” “你,你他妈的就是瞧不起人!你就是在骂我没挣到钱是不是?我告诉你,我虽然没有钱,但对她一片真心!你有真心吗?有吗?你没有心!你个人渣,败类!你给我说清楚啊,她躲我?她为什么要躲我?我们都订婚了!我们是真心相爱!” 厉阳嘶声厉吼,上蹿下跳,语无伦次。 秦关冷冷地幸灾乐祸地看着厉阳——这个小瘪三再修炼三百年,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他剩下的话都不用讲,无形的剑直指厉阳,厉阳这番冲动也证明了一切—— 是啊,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这个酗酒、抽烟、没有生活来源、挣不到钱的邋遢窝囊男人,是根本配不上他嘴里所说的戚敏的。 戚敏躲他,在情在理。 “她为什么要躲你,我怎么知道呢?她也不会告诉我,” 厉阳越急躁,秦关反而越放松了。 “总之我是确实见到了活生生的戚敏,她好好的,毫发无伤的,那什么失踪压根就不存在,是个纯粹的误会,要不,你们去问问她妈妈吧,她妈妈那天也见到了我,她妈妈可以为我作证,关于戚敏和厉阳之间的事,她一定什么都知道。” 抹掉所谓的“失踪”,然后把问题的焦点,转移到厉阳身上。 把原本可能陷他于不利的“失踪”案,变成厉阳和戚敏之间的“情感纠葛”。 诡辩,甩锅,偷换概念,原本就是秦关最擅长的事。 见两个警员没吭声,秦关站起身来。 “我得先回医院去了,你们知道,我妻子还住在医院,我需要去照顾她……” “你说的戚敏妈妈,曾德美,就是她吗?” 秦关还没说完,老何就拉开厚重的窗帘,指着窗户。 秦关一惊,本能地往民警指示的方向走过去——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民警没有像从前那样,带他们进审讯室,而是进了隔壁这间休息室。 窗帘那边,就是审讯室。 此时里边灯火通亮。 光秃秃的房间里,背对着秦关的方向,坐着一位女警员。 女警员对面,则是一个面容蜡黄而憔悴的中年女人。 她头发凌乱,布满皱纹的双眼显然哭过,还带着红肿。 此刻,她正伸出手指,略显粗鲁地擤了一下鼻子,抬起眼睛,无神地无目标地望向前方。 她其实是根本看不到秦关和休息室的民警的——那面玻璃,是厚厚的单向透视隐私玻璃,只能从休息室看向那边。 但,秦关看着那张脸,脑袋嗡的一声。 猛烈预料到的某种不对让他的身体一个趔趄。 “这是谁?” 他惨白着脸,着急地问。 老何的回答完全不出他的意料:“这就是戚敏的母亲,曾德美!你不是说,你前几天才跟她见过面?” 那女人根本就不是曾德美。 秦关在湖景别墅酒店见过对方,在斗门小区见过,在公园也见过——曾德美那个女人化成灰他都认识! 但眼前这个看起来明显年纪更大一点、更瘦、更落魄一点的女人,绝不是他所见到的曾德美! 绝对不是! 她们的脸型体型发型,没有一处有共同点! 这根本就是两个人! “不可能,她不是,她不是戚敏的妈……”秦关开口,声音已经不镇定了。 “呵呵,”老何冷笑,“户籍能证明,身份证也能证明,就连长相都能证明,怎么,看你秦大律师的意思,我们要验个dna,才能说服你,这个人,就是如假包换的曾德美,戚敏的妈?” 警察不喜欢这些善于诡辩没有原则的刑辩律师,真的由来已久。 这个是曾德美? 有户籍身份证明,自然是错不了的。 那,那个呢? 只能是假的了。 秦关整个人扑到玻璃旁,瞪大眼,望着那陌生的中年女人的脸——她虽然老了,但是,五官跟戚敏真的有七八分相似。 是啊,他为什么一直都忽略了这一点——那个假的曾德美,跟戚敏长得一点都不像! 戚敏找了个假妈妈来糊弄他?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那个冒充她妈妈的女人,那个“曾德美”,究竟是谁? 而这个真的戚敏妈,这个时候过来警局做什么? 第54章 这才是亲妈 秦关愣在窗前。 眼前这一切彻底将他弄懵——他那个乖巧柔弱听话的老婆颠覆了他的认知,就连那个他一向视若无物的无脑情人戚敏,居然也给他挖了一个深坑。 他简直措手不及无法应对。 他这些天里屡次接触的“曾德美”,根本就不是曾德美,不是戚敏的亲妈。 戚敏居然找了个女人来扮演她妈! 为什么? 那个蠢货贱人,怎么会想出这种法子的?找人演妈?而且事情败露之后还绝口不提!糊弄他到底? 他去新荷宾馆捏死那蠢货之前,她仍然一个字没提,还口口声声说“我妈也打我!” 她死之前都还称之为“我妈”! 这都什么事! 而那女人,那个知晓这整个“失踪案”经过的女人,“曾德美”,又是什么人,如今在哪? “看清楚了没有?大律师?这就是曾德美,戚敏的妈妈,她就是你说的人证?你说你在公园见到戚敏的时候,也见到了她?那么,她也一定见到了你,也见到了戚敏,对吧?”老何冷声说。 不过,他问这话时,根本就没打算要听秦关的回答。 他话音刚落,就打开了一旁的一处开关。 顿时,对面审讯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清晰地传进了秦关的耳朵。 女警员正在问讯曾德美。 “你确定最近一次见到你女儿,还是在今年清明节的时候?不是三天前?” 那女人再次吸吸鼻子,伸出干瘦的满是皱纹的手,捋了捋凌乱花白的头发,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操着十分蹩脚的普通话:“我当然确定,她去年过年都没回去,清明节那次回,还是我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催的,她心里压根就没我这个妈,不回去看我不要紧,我也算了,死心了,养这么个女儿是我的命,但是她爹死了那么多年,总要去看一回吧,总要给他烧点纸吧,一回都不看,也不怕别人戳她脊梁骨哦?” “我当时就是这么跟她说的噻,她一开始怎么都不答应回,说自己忙,工作忙,任务重,忙啥子哟,一年到头一分钱都看不到,我心里头清清楚楚的哎,她哪里是忙,她就是不愿意回去,不愿意养我,” “后来我气不过,骂了一顿,我说你再不回,我就过来找你嘞,她才答应回,口气很差的嘞,骂我,真是作孽,清明前两天,她终于是回了一趟家,呵呵,说是回家,在家就住一个晚上,天刚亮,我起来一看,人跑了,一分钱没丢,还把我身份证也拿走了。” 她的眼圈红了。 “人都说养个女儿是小棉袄,贴心,我也不晓得我为啥子命恁苦,一泡屎一泡尿地把她拉扯大,我吃了多少苦啊,白养了,真是苦水往肚子里吞,一年到头,一分钱也没给过我,过年也不回家,我一个人在家里,年纪大了,一身的病,都没人过问,家里跟水洗的一样,苦哇,我怕是有一天,死在家里都没人晓得哦。” 她抹着泪,哭了。 她的难过,显然并不是因为女儿失踪,只是在同情怜惜自己的命运。 三天前,她当然没有见到戚敏。 秦关此刻也算是看明白了——至少,戚敏这一点没有撒谎,她确实和亲妈妈感情淡漠。 这个妈心里是没有女儿的。 她惦记的,大约只有女儿的钱,女儿的孝顺。 一个这样情感疏离的妈,再加上她这种苦巴巴的唠叨形象,还有她蹩脚的难以听懂的普通话——她真的很难帮助戚敏去实施那个“假死”骗钱的计划。 所以,秦关见过的那个假的“曾德美”,一定是戚敏请来的“演员”。 她为那场敲诈计划特地请来的。 那女人口齿清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动作麻利,随便去哪个酒店、哪家公司应聘保洁,都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她还有戚敏提供的“曾德美”的身份证,可以用来办理入职,用来租房、开宾馆。 戚敏曾经帮助秦关做过假证,把她母亲的身份证换张照片,这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那女人,是戚敏的同伙。 那场曾经错乱的局,在秦关脑海中渐渐明朗。 戚敏不甘被踢出合伙人队列,于是对他秦关设下了这场假死的咋骗局,为了做得天衣无缝,她找了两个帮手。 一个是厉阳,充当炮手,棋子,不断挑战秦关,恐吓他,施加压力给他。 另一个就是“曾德美”。 在湖边别墅酒店,曾德美提前应聘进去工作,和戚敏里应外合。 两个女人合伙做局,目标就是骗他300万。 几天前,在公园旁的小山上,秦关赶到时,戚敏跟“曾德美”因为钱的问题正大打出手——计谋失败,没骗到钱,两个“合伙人”翻脸了。 他当时居然丝毫没怀疑! 而被他发现之后,戚敏竟仍然还在演戏。 她哭哭啼啼声称自己不被母亲所爱——她就是为了回到他秦关的身边,继续用另外的方式行骗吧? 骗子,骗子,那女人嘴里全是谎言! 只是,这一切,秦关现在说出来,谁会信? 而那个扮演戚敏妈的女人,秦关连对方的真实名字都不知道,哪里去找? 正心乱如麻,秦关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认识一个叫作秦关的男人吗?” 审讯室里,女警员在问。 戚敏妈一开始茫然地摇头:“没听过,他是谁?跟我女儿有关系吗?” 女民警递了一张照片过去。 她接过了照片,认真地看,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不知为何,见到这个情景,秦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没有见过戚敏的亲妈,戚敏和亲妈关系不好,照理说,他是说照理,于情于理,戚敏都不会让亲妈知道他的存在。 但,事实果然没逃出秦关心头那丝快要窜出来的不好的预感。 戚敏妈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大约半分钟,抬起头来:“这是我女儿的对象!错不了,就是这个大个子,我见过他!” 秦关忍不住心里骂了一声娘。 又来一个演戏的吗? 这女人他生平第一次见,她什么时候见过他?什么时候他又成了戚敏的对象? “我见过!真的!”那女人激动起来,站起身,在口袋里摸手机。 “去年,我兄弟家的小儿子中考,我让戚敏买份礼,好说歹说,她总算答应,给他送了一个……一个叫作什么……阿帕!好几千块的小电脑,我说她呢,她也真是舍得,花钱大手大脚,那个东西那么贵,根本不需要送那么贵的,但凡留一半钱给我也好,她不听,那个小电脑上,就有她对象的照片,我外甥给我看过,你们等一下啊,我这就给我兄弟打电话。” 第55章 清白 秦关知道不妙了。 虽然这个“曾德美”的普通话说得不清不楚含混不清,但秦关还是立刻就听懂了——那女人口中所谓的“阿帕”,是ipad。 他的ipad。 去年正月,有个客户曾经给他送过一个小礼物,是苹果的平板电脑,因为他家已经有两个了,于是,他就做了个顺水人情,送给了情人戚敏。 戚敏拿回去用了一段时间,然后当作自己购买的“厚礼”,转手送给亲戚家小孩了。 那个脑残的女人,一定是使用时共用了同一个apple id,而且,一定还是不小心设置了照片共享! 因为照片共享了,那个ipad上才会出现他秦关的! 秦关用力地把已经爬到齿缝间的气恼咕咚一声咽回了肚子里,但面上,他仍旧是风平浪静。 百密一疏。 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一直欣赏戚敏把他们这段地下关系瞒得密不透风,却不曾想,这面墙的后方早已经豁了一个大窟窿。 就不该相信女人,尤其是愚蠢的女人。 曾德美的电话打给了她的兄弟,两个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好一会后,女警接过了电话。 电话里,她指导对方添加微信,让对方发送照片。 完了。 秦关暗自握拳——这段婚外情是必须要承认的,诚然,他此刻也已经不惧承认,问题是,他搞不清楚戚敏究竟拍了什么照片,那些照片对他是否不利。 毕竟,他现在面临的是戚敏“失踪”三周的案子——是的,情人,他是戚敏的情人,自然是失踪案第一嫌疑人。 而他又找不到任何人证,解释不清。 很快,女警便收到了照片。 紧接着,休息室里站在秦关旁边的老何也收到了。 照片不少。 大多是秦关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戚敏偷拍的——秦关西装革履站在法庭上,秦关在自助餐厅夹菜,秦关光着上身坐在床头认真回手机信息…… 戚敏穿着吊带睡衣靠在秦关肩头,秦关熟睡时,她坐起身慵懒自拍…… 还有秦关躺在床上看电视,秦关披着睡袍,坐在阳台上喝茶、深思…… 任谁看都能一眼瞧出,这妥妥是情侣关系。 “我说了吧!我就说了吧!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个人渣!你睡了我老婆!”厉阳见到照片,发疯一般冲向秦关。 他咬牙切齿,恨不能咬下秦关一块肉——猜测的时候,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的,但这些照片,彻底打倒了厉阳。 “你睡了她!你他妈的睡了她!你睡了她!你搞了我老婆!” 被绿的耻辱不亚于烈火,将他彻底点燃,他不断地咆哮着,根本无法安静,两个警员不得不一左一右把他架了出去。 看着厉阳离开,秦关的一口气仍然掉在嗓子眼。 他并不是怕这个疯子瞎闹。 他也不怕出轨的事暴露。 他脑子里思考的,是证据链——这才是刑事案件中最重要的东西。 他杀戚敏的时候,抛尸的时候,确实是毁掉了所有证据的,他能百分百肯定,即便警方现在从工地下方挖出戚敏的尸体,也无法证明是他秦关干的。 何况,警方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真正发现戚敏的死亡,甚至都不知道新荷宾馆这个案发现场! 新荷宾馆那边风平浪静就是证明。 但是,问题是——也正因为戚敏死了,尸体都被掩埋了,秦关就无法证明,湖边别墅的那场失踪,是戚敏做的局,那场失踪,跟自己完全无关! 这明明是两个案子的!她的死亡案和失踪案发生的时间地点都截然不同! 而警方如今死死抓着的,是她那莫须有的“失踪案”! “到现在为止,戚敏失踪三周,而她是你的婚外情人,秦关,你是刑辩律师,这个问题的性质,不用我们跟你多解释吧?” 老何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不屑地威严地看着秦关。 是的,不用他们解释,秦关也懂。 失踪三周,即便还没找到尸体,也已经可以立案了。 而他,这个有家有室有身份的律师,戚敏的情人,便是第一嫌疑人。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证明,戚敏曾经活着回到了本市。 那个假的曾德美也能,但是敲诈失败后,估计早就跑了,这一时半会的,秦关根本就不知道上哪去找。 真的曾德美? 她刚刚证实了自己跟戚敏的婚外情,也坐实了戚敏失踪的时间线。 她们都不可能帮到秦关。 只有一个人,可以替秦关作证,还秦关的清白。 徐如意。 徐如意昨天去新荷宾馆见过戚敏,徐如意跟她还动了手——她俩究竟动没动手,秦关现在脑子里已经一团乱了,戚敏说没有,但是戚敏脸上身上都有伤,徐如意说戚敏和曾德美一起打了她,但是天福酒店的证据又证明,徐如意在撒谎。 她的伤是自己弄的。 秦关心头微微一动,这点希望的火苗无声地熄灭了—— 徐如意会来给他作证? 她在天福酒店,不惜伤害她自己,从楼梯直接摔下,造成摔倒的假象,鼻梁骨都摔断了! 她还无声地拿走了他藏好的手机。 她怎么可能会好心过来帮他证明:“戚敏还活着的呢,我和她也刚见过面……” 突然,秦关张大了嘴,艰难地咽口唾沫。 他终于明白了——当警察到医院查问徐如意摔倒的实情时,徐如意为什么突然改口,说她是自己摔倒,全程提都不提“戚敏”一个字! 秦关想错了! 好蠢啊他! 他一开始以为徐如意这么说是在保护家庭,保护他的名声,她自己的名声,毕竟,丈夫出轨并不好听! 接着——事实上就在他方才跨进警局大门时,他还在以为,徐如意这么做,可能是在想办法引导警方发现他和戚敏的私情,然后好以男方出轨的理由离婚,抢夺孩子,为她争取最大利益,甚至搞垮他的事业…… 直到此刻,是的,直到这一刻,这举目环顾,没有一个人证能够证明戚敏曾活着回来的时刻,秦关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 徐如意不惜自残,很可能,是为了掩盖戚敏还活着的事实,从而,坐实他涉案的证据链! 第56章 她不仁,我不义 “把你们出差那几天的行程从头到尾跟我们再说一遍吧,重点是那天在湖边别墅酒店的,你俩下午过去的是不是?是几点钟?” 这已经是警方第n次问了。 同样的问题,他们不厌其烦地问,正着问,反着问,换人问,抓某一个问题追根寻底地问,打乱顺序突击问…… 秦关当然清楚,这是他们对待顽固嫌疑人常用的招数——不论是什么人,在熬了一个晚上,在一遍又一遍的叙述当中,一定是会出错的。 因为,没有人能把谎言说得滴水不漏——每个谎言,总是需要更多的谎去圆。 哪怕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将谎言编到完美,更不可能做到一遍遍完美。 但一旦出错,就要面临更多的质问。 作为刑辩律师,秦关对他们这些套路太了解了。 他常常教自己的客户如何去应对。 他一向是十分擅长应对这种情况的。 然而,当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时,他才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帮自己走出目前这种困境。 问讯已经进行很长时间了。 秦关没戴表,手机倒是安然地躺在口袋里,警方目前没有取走。 但其实他们取不取走都一回事——从被带到这个小房间进行问讯起,秦关就知道,他的一切信息已经在警方严密的调查当中了。 因为他是戚敏失踪案的头号嫌疑人。 那什么狗屁不通的失踪案,虽然秦关觉得坐在对面那群穿制服的愚蠢可笑荒诞,但,这个案子竟真的困住了秦关。 他没办法证明戚敏活着回来过,就必须认真地重新梳理湖边别墅所发生的一切。 还是那句话,婚外情可以认,但“假死”、“敲诈勒索”都不能认。 因为这些牵涉太多。 比如,提到“敲诈”,就得说清楚戚敏为什么这样干,就一定会被挖出合伙另立门户的事,也就必须扯出那份合同,那他如何解释,给戚敏的那份合同上为什么戚敏的签字离奇消失了? 这个能说? 他刚完成的那个案子里,他所辩护的嫌疑人就因为一份类似的合同脱罪的——这能讲? 这事要是深扒,他的前途全没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提到“假死”,他就必须坦白当初“抛尸湖中”的详细经过,如果戚敏活生生地坐在这,那个过程还能说说,但戚敏如今不可能再出现,他能详谈“抛尸”? 他现在不是说书人,是嫌疑人。 他什么都不能乱讲。 “你确定,那个湖边别墅酒店房间是你一个人住的?” “你跟戚敏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你跟戚敏同时出差,是戚敏帮你在湖边别墅酒店私自定了个房间,订房用的也是她的名字,你现在还要坚持说,你当时是一个人住的?” “你说戚敏给你开了房间然后就走了?你不知道戚敏当时去哪了?你们这样的关系,她去哪会不告诉你?” “你俩是情人关系,原本出差定的酒店你俩都没住,你住到别墅酒店,她不在?她难道睡大马路上?” 老何对秦关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是的,谁也不信了。 一对男女情人一同出差,特地找的别墅酒店,怎么可能一个人住?怎么可能不在一起?更何况,有那么多偷情的照片可以佐证。自从戚敏妈坐实了秦关和戚敏的关系后,秦关就知道,自己陷入一个爬不起来的泥坑了。 但秦关没有别的选择。 此前,没有人知道他和戚敏的关系时,他可以轻松逃脱——一个共同出差的同事不见了,关他什么事? 但现在的局势,对他实在太不利。 哪怕他们找不到戚敏的尸体,也会一直问,一直查,一直抓着他不放的。 因为他们是情人。 因为他有家庭,有家境优渥的妻子,有孩子,有身份,有地位——这些都让他有了足够的杀人动机、杀人理由。 而共同出差,同住一家酒店,则让他有了充足的杀人时间、地点、条件。 虽然他心里头十分清楚,他那趟出差他一没预谋二没计划,只是幽会,偷情,图个乐子,虽然他也十分清楚,戚敏压根没有死在那天没有死在那个湖边别墅酒店,戚敏死在新荷宾馆! 但,他没法说实话,更没法证明那些鬼话是假的! 怎么办? 不知道审了多久。应该是深夜了。 秦关只觉得疲惫不堪。 眼睛干涩,酸痛,透过金属桌面的反光,能清楚地看到眼里也已经有了血丝。 他看着眼前这第三班审问的两个警员,只觉得自己所说出去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这刺眼的白炽灯下,被反弹回来,混沌地塞进了他的脑袋。 不然,脑袋为什么越来越沉? 他们的车轮战才开始的,这是第三班,还有第五班,第八班…… 他一个人,如何扛得过? 得想个法子。 秦关要了杯冰水,咕咚一口气喝完,努力摒弃外界的声音,这才恢复了一些理智。 他必须做出选择了——要么,忍受这些车轮战,咬牙硬到底,反正他们手头没有证据,没有尸体,除了这暂时的问讯扣押,并不能实质性地拿他怎么的。 但这样他会很长一段时间失去自由,他们会不停地找他,不停地问讯,会彻底打乱他的生活和工作。 事业也会大受影响,当然,还有家庭——家庭那边秦关暂时没有脑细胞去考虑,他挥开,搁置一旁。 要么,铤而走险,以退为进——把戚敏当日的诈骗局,以及她后来的真实行踪透露给警方。 但是,那样的话,新荷宾馆就必须说出来,新的“失踪”案会成立,而那个宾馆,就很可能会成为新的失踪案的案发现场。 他们甚至可能会发现戚敏被杀。 当然,他们找不到尸体,也没有证据。 最重要的是,新的失踪案,会彻底抵消他秦关在这起“失踪”案中的嫌疑,能将他从目前的绝境中解救出来。 5 “徐如意。” 良久,秦关终于开口。 他权衡再权衡,回想再回想,终于做出了选择。 选第二个。 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到下一个失踪案上去——第一次在湖边别墅,他的处理是不够冷静的,且他身处戚敏的局中,但第二次,他自认自己处理得天衣无缝。 关键是,这要提到新荷宾馆,也就必须带上徐如意。 是的,徐如意。 他不能忽视那个女人。 他必须拆穿徐如意的谎言。 这个时候,秦关已经清楚,那个从高中就认识,大学就跟他恋爱,结婚后,在他的呵护下,过了五年公主般日子的女人,不仅不会帮他,而且,一直在暗中对付他! 她不就是想坐实“戚敏失踪案”的证据链吗? 她不仁,他就不义。 她休想让警方盯着他一个人不放,休想踩死他。 他要反咬一口,让警方去调查她,看她究竟在暗中搞什么鬼! “徐如意能证明,戚敏前几天还是活着的。” 第57章 虚伪的女人 先拆穿徐如意的谎言。 “我的妻子,徐如意,她其实早就知道我跟戚敏的婚外情,她只是假装不知道。” 秦关再次要了一杯凉水,喝完,手中捏着一次性纸杯,谨慎地开口,冰凉的水让他混沌疲乏的脑子一点点沉淀。 他开始认真回忆。 “虽然我和戚敏的婚外情瞒得很严实,但其实,还是被她发现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一点都看不出来异样,她经常去我事务所,每次去,都很亲切地戚敏打招呼,戚敏也会偶尔来我家,两个女人聊天说笑,谈衣服啊,化妆品啊,吃的啊,看起来很和谐, 当然,我原先一直以为是和谐的,我很蠢,可能这也是身为男人的盲目自信,总觉得将这两段关系处理好,是我自己的本事,我也是最近这几天,才想明白,其实,徐如意什么都知道,她是藏着,一直藏着。” 是的,她总是眯着温柔的双眼望着戚敏笑,笑得那么甜那么真,她还总夸戚敏漂亮能干,能说会道,她说戚敏外向灵动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霸总男朋友,她还会在戚敏面前温柔地抱着他,夸他是个体贴的好老公。 那个虚伪可怕的女人。 “昨天下午,哦,现在应该说前天下午了,” 秦关抬起头,费力地眨眨眼睛,前方老何正抱着臂坐在椅子上,他托着腮的那只手戴着手表,表盘不小,秦关能依稀看到指针的位置——应该是凌晨四点了。、 果然,夜晚最能消磨人的心志。 尤其是坐在这狭小的斗室里,面对眼神凌厉的警察。 他们磨了他一夜,疲累,混沌,困乏,早已将他团团包裹,他的思维早已不似往日那般清醒,清晰,敏捷。 “前天下午,徐如意不是摔了,受伤住进医院了吗?她说自己是下楼梯不小心摔的,说自己去天福酒店见什么杨清清,其实,她是去见戚敏的,” “我家保姆可以作证,她当时跟我说,徐如意接到了一个电话,脸色就变了,匆匆离开,连孩子都没送回家。” “你们赶紧记下来啊,我现在所说的这些细节十分重要!” 职业的本能驱使,他有些心急,盯着对面负责做记录但却不动笔只是看着他的警察,“这些细节一个都不能落,真的!先不要质疑真假,因为要证明这个很简单,你们去通讯公司调出通话记录就能查到,就能立刻知道,她说谎了,不是吗?” 照理说,警方应该早发现徐如意撒谎了的——电话通话记录徐如意没法造假。 秦关看着老何,老何眸子晦暗,没有什么情绪,从他眼里看不出警方有没有对此进行查证。 “那我接着说吧,”秦关识趣地继续,“她是真的说谎了,” “她根本不是去天福酒店见杨清清,其实,她那天是去了新荷宾馆,就在天福酒店附近,你们看下距离就知道,两个地方很近,” 一个年轻警员抬眼望了一眼老何。 显然,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新信息。 秦关瞬间有了些能力,继续说,“我也是此刻才发现的,因为她把这事做得滴水不漏,我根本没想到她在撒谎,” 他一边说一边梳理,“那个杨清清,你们应该联系过,估计她说的也能和徐如意的验证上,但我能肯定,她是帮徐如意做伪证的,这一点,你们也可以去验证细节,一定会找出破绽!” 两个警员再次交换了眼色。 “那天的事实是,徐如意去新荷宾馆跟戚敏见了面,她们两个人还发生了肢体冲突,” 其实有没有冲突秦关说不准,戚敏的话也是真真假假,徐如意更是,秦关的脑海里浮现出徐如意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突然心中一动,一个新发现让他浑身一震。 “对了,徐如意回来后,还一直没能洗澡,你们去查她的伤口,或者她的指甲,说不定有戚敏的dna在里头!” 警员动笔记下了,另一个年轻的则立马出门去——他去安排人去医院了。 好,只要抓到徐如意的把柄,自己就能从这个困局中脱身。 “总之,徐如意故意隐瞒下了戚敏还活着的事实,她这是为了对付我,她落井下石,就是在报复我,就因为,我出轨了戚敏!” 秦关越说越激动,是真的激动。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大概是要离婚,多争一些家产?我搞不清,我现在已经不敢相信她了,她做的这些事让我感到害怕,而这还是我见到的实情,还有我不知道的呢?说不定戚敏就是她安排的呢?说不定她们俩早早勾结一起,设局来害我呢!” 说到这里,秦关心中又一动——这个想法不是没有可能! 不然,明知道他出轨戚敏,徐如意怎能做到和戚敏谈笑风生的? 还有,徐如意的车钥匙,向来不离身,戚敏怎么能配得到? 他眼睛亮起来:“对,你们一定要查查她跟戚敏的联系!她们私下一定有联系,说不定,戚敏的失踪,是两个人产生了意见,互相……” 他想说“狗咬狗”,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打了起来”。 “你们听明白吗?她明知道你们一直在查戚敏失踪的案子,她明知她现在是唯一一个可以证明我清白的人,她故意搞那一出,她在整我!故意害我!” “也说不定,她在外面,早也有外遇,也有男人呢!你们为什么不去查查她!” 只要警方肯查徐如意,就一定能揪出她的辫子。 他还真不信,也不服气,那个女人能有多高明的手腕! “徐如意在天福酒店摔倒,受伤,是真的。” 老何终于开口,冷冷地盯着秦关。 “墙上的血,dna结果已经出来,是徐如意的,她的确在天福酒店摔了。” 老何抱着手臂,一字一顿,“徐如意并没有撒谎。” “不,她那是自残的!”秦关激动地叫起来,“是她自己摔的!她故意的!” “你意思是她故意把自己鼻子摔断?”老何声音更冷。 他们显然不信。 秦关又累又烦又急——说了一个晚上,面前的几个人似乎都无动于衷! “你们要证据是不是?只要你们去查徐如意,就一定有!去查啊!” 他真的是耐着性子吼,如果依他的性格,这会儿早把这破地方砸烂。 他太烦了,这些天是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戚敏,徐如意,两个女人都在背后搞他! 他不能坐以待毙。 倘若警方不查,明天,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查清楚那个女人的底裤! “她很可能跟戚敏早就勾结在一起,两个人因为利益分配不均,闹起来了,她对付戚敏,戚敏也对付过她,对了!” 秦关想起来,起身要拿自己的皮包——警方并没有搜走他的物件,所以那个皮包一直就放在靠墙的椅子上。 “戚敏曾经偷配了徐如意的车钥匙,我拿到了,你们可以去修车铺查问,她为什么要配徐如意的车钥匙?明显,两个女人在狗咬狗!” 那把凯迪拉克车钥匙,就在他的包里,修车铺老板亲手交给他的,一千八。 找到了。 秦关心中一喜,用力扯出来,递给老何。 他傻眼了,那一千多块的车钥匙,竟然被他一扯就扯断了。 第58章 同伙? 车钥匙被秦关一扯,从中间断开了。 借着灯光,秦关傻眼了。 这哪里是什么车钥匙? 一分为二的车钥匙,可以清楚地看到内里的填充,里面没有任何精密的电路,只有一块结结实实的黑色橡胶——钥匙沉甸甸的重量,应该就是来自于它。 这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假钥匙,如“真”包换。 只有套在外面的那层圆润的套子,印着精美的凯迪拉克车标,是真的——套子目测是真皮制成,材质不错,表盘是某种特制塑料,手感也不差。 但里面的填充,完全是假的——这样的车钥匙,是绝不可能启动得了汽车,它压根就不能称之为“钥匙”。 “呵呵,你所谓的证据,就是这个?” 老何捡起掉落在桌上的两截车钥匙,盯着秦关,眸中是嘲讽的冷笑。 “这就是你所说的,戚敏偷配的徐如意的车钥匙?戚敏就打算用这个钥匙来斗徐如意?两个人狗咬狗?或者说,她用这个来勾结徐如意?” “秦律师,这不是你从某宝上九块九买过来的吧?”另一个年轻警员也笑了,他捡起钥匙,“还别说,做得还真挺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要不是秦大律师心急了点,动作粗暴了点,说不定还真能唬住咱们呢。” 秦关没有说话,他瞠目结舌,满眼恍惚。 他一句话也辩驳不了。 因为他此刻整个人懵极了——这又是怎么回事?这又是一个什么陷阱? 这把车钥匙,秦关是在徐如意出事当天拿到的。 是他查看戚敏的手机时,无意中收到修车铺老板发的信息,然后亲自赶到修车铺,为了防止那老板去事务所找戚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花钱从那老板手里买来的。 当时他还从修车铺老板嘴里得知,戚敏一共配了两把钥匙。 一把更早配好的,是他的丰田车,钥匙也早已被取走。 另一把刚配好的,就是徐如意的凯迪拉克。 正是这个钥匙尚未被戚敏取走,所以那老板才一大早就猛打电话,猛发信息催——只是,这钥匙怎么就变成了假的? 难道是这两天放在包里,被徐如意暗中掉包了? 秦关僵立在原地,在周围的嘲讽中,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连日来,徐如意的所作所为都彻底颠覆了他从前对她的认知,他最不能掉以轻心的,就是那个女人。 但,仔仔细细梳理时间线,秦关很快断定不是徐如意。 首先,他取回车钥匙的事根本没人知道——从怀疑车内的丝袜有可能被徐如意拿走,他就暗中将自己的车、包、手机全都清查了个遍,确定干净,没有被人安装任何跟踪定位之类的物件。 而且,算起来,他取钥匙的时间,徐如意应该在新荷宾馆去见戚敏——她断然没有分身之术吧! 然后,当天晚上,徐如意就一身是血地回到了观澜庭,开车撞到小区花坛,晕倒在众人面前。 接着就是送到医院,冯姨陪夜——直到现在,徐如意都没离开过那间病房,如何去换钥匙? 最重要的是,这个公文包,一直是他秦关随身携带的。 别说徐如意,就连冯姨,这两天里也根本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接近他,偷换这把车钥匙。 唯一可能的时间,就是他凌晨去新荷宾馆杀戚敏那会儿…… 但那时候冯姨在医院的——秦关每次去医院,都会在护士站“无心”地查问徐如意病房的状况,每个夜晚,冯姨确实都在,寸步不离。 不是她们,还因为这么做对她们并没有任何好处——车钥匙是戚敏偷配的,而且是戚敏出差前配的,和徐如意一心想要锤死他秦关在“戚敏失踪案”中的证据链并不冲突,她根本就没必要画蛇添足搞这一出。 那么,是戚敏? 这个女人暗中配制徐如意的车钥匙,可见她另有计划,只是这个计划她到死也没有说出口——配钥匙,配这样一把伪造的钥匙,是为了完成接下来某个步骤吗? 秦关无从问起,戚敏已经死了。 不过,有一点他已经可以肯定。 秦关眼睛盯着桌上那把可笑的车钥匙——修车铺老板是“专业人员”,钥匙真假他一上手便知,也就是说,这钥匙从递到他秦关手上的那一刻起,很可能就是假的。 那个修车铺老板知道是假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男人,应该和曾德美一样,也是戚敏的同伙! 所以戚敏才会两次找他配钥匙!说不定是配了第一次钥匙后两个人搭上的不是吗?和假的曾德美一样,只要给钱,这个人就会乖乖听从戚敏的安排。 同伙。 这个词从混沌疲惫的脑中冒出,秦关眼前突然就豁然开朗——如果是同伙,那他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了! 戚敏的另一个同伙!只要逮着这个同伙,就一定能找到假的曾德美,也就能证明戚敏活着回来过! 至于戚敏对付他的另一个计划——正主人都死了,他秦关怕个屁! 还有一点——秦关咽口唾沫,目光渐冷——和修车铺老板联系的,是戚敏的手机号码,如今,那个手机十有八九在徐如意手里,她大概偷去后想酝酿什么法子对付他秦关,好,那他就送她一程,让她好好尝尝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 夏天的早晨,天很早就开始泛亮了。 修车铺所在的这条小巷,虽然位置并非老城区热闹中心,但也醒得极早。 秦关带着警察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小巷里已经是热气腾腾。 修车铺老板嘴里叼着包子,跟隔壁包子铺老板说说笑笑。 转身,又跟一个睡眼惺忪的稚嫩的小伙子传授成功之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老古话一点都不假的,不要怪我这么早把你叫醒起来干活,你现在是学徒,学徒最要紧的品质是什么,是勤快!” “我凭啥在这个大城市买车买房的?靠的是啥?一个词,勤快!人为啥穷?一个字,懒!” “喂!你!”秦关打断对方的说教,他笔直地冲过去,把那个断成两截的钥匙摊在对方眼前。 “你过来给我好好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指指身后两个一脸严肃的警察。 果然,那制服瞬间就起到了震慑的作用,老板看到秦关还没吓住,但看到制服,嘴边的半截包子都吓得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这,这就是个误会啊,哎呀,你有事说嘛,报警干嘛呢?” 第59章 配钥匙的女人 修车铺老板果然知道那只钥匙是假的。 他赔着笑脸,望着秦关,又望望两个警察,一脸的紧张。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我给你打过电话了,你关机!” 他说着还真掏出手机要给秦关看。 “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又不傻对不对?我在这里开店都开了多少年?街坊邻居谁不认识我?我又不是摆地摊的,今天城东明天城西的!我都已经在这里买了房子了!” 他还指着店铺不远处的老旧小区,骄傲地炫耀,“喏,那就是我买的房子,你们可以去我家看,我买了房子户口都迁过来了,小孩也在这里念书,我可不算是外地人了,我在这里有房有车,还有店铺,你说我怎么可能赖一个车钥匙嘛是不是……” 秦关受不了对方的絮叨,一声断吼:“你扯这么多废话干嘛?这是警察!看清楚点!你老老实实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她是一伙的对吧?曾德美呢?她躲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在你家?还有戚敏,她躲在哪里?你肯定知道的!你马上给她们打电话,让她们出来!都出来!别他妈神经病一样躲着不见人!她们俩都快搞得天下大乱了知不知道!” 这话吓到那老板了。 “指使?一伙?躲?” 男人看看钥匙,又环顾几个人的冷脸,茫然又怯懦,“什么意思?你们不是来问这把钥匙的吗?” “这,这钥匙是我那天不小心拿错了的,” 他脸上方才硬挤的笑容都消失了,认认真真回答。 “是……是这样的,我们隔壁包子铺家的小儿子,总喜欢在我店里玩,那小孩喜欢车子,各种玩具车家里都有,他还有几个假的车钥匙,就是网上买的那种玩具,他爸给买的,看起来特真,他经常来玩嘛,有时候一个不小心玩具就丢在我店里了。” 他说着,奔到店里,打开抽屉一通翻找。 还真找出了另外两个假钥匙,一个宝马,一个保时捷。 “喏,就是这种,你们看,现在的玩具做的真不真?不管是外形还是手感,都很真!不仔细看真的容易弄错!” 他把俩钥匙分别递给两个警察——那俩钥匙和秦关手里所拿的“凯迪拉克”一样,外形逼真,沉甸甸,按键都像那么回事,但仔细查看就知道是假的。 老板望着秦关,一脸真诚的抱歉,“你那钥匙一直没来拿,我想着你肯定快来了,就放在抽屉里,前两天你过来取的时候,我急得很,真的,那天我小舅子来了,我正打算关门回去呢,你过来取钥匙,我着急回家,打开抽屉看到这个没仔细多瞧几眼,就搞错了,给错了你,真的!昨晚上我才发现不对,昨晚清理的时候,看到你定做的那个凯迪拉克,还在我店里,我就想,这下好了,搞错了,我就给你打过电话,一直关机,喏,钥匙在这儿呢!” 那把钥匙真在店里。 老板放置在了另一个抽屉中。 他一脸惶恐地把钥匙递给秦关,显然什么都不懂。 “我……我赔你点钱还不行吗?这真不是故意的,我要你那钥匙也没用的是不是……不至于还报警吧?真的,真是不小心,不信,你们现在去隔壁店里问问,昨晚他们还结结实实打了那孩子一顿呢!” 老板说着就要引大家去隔壁包子铺求证。 看样子他没撒谎。 那钥匙只是他拿错了。 他并不是戚敏的同伙。 秦关心头燃起的那一丝希望跟着软塌塌地落下——不是同伙,就不能快速就他从目前的困局中解救出来。 只能走另一条路——用这个蠢老板,不动声色地钓出徐如意——他只需要引导老板去提供那个号码就行…… “你见过戚敏啊?”一旁的老何突然开口,他嘴里咀嚼着隔壁铺买的包子,很随意地问,同时从口袋里抽出戚敏的照片。 “戚敏在你这儿复制了两个车钥匙吧,一个是早些时候定的,丰田,一个是半个月前,凯迪拉克?就是这个女孩子?你见过她?” 照片横在老板眼前。 “就,就她,没错,长得挺漂亮的,妆,妆也化得好看,” 老板唯唯诺诺,不断地眨着眼。 他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了——车钥匙不小心弄错不是第一次,正常客户都是会过来拿取,最多不过他赔礼道歉或者抹掉零头,不至于为了一把车钥匙去报警这样劳师动众的。 这俩警察过来,是因为别的事——刚才这男的就说过了,什么指使,勾结……还说什么戚敏,曾德美…… 这……是来查案的么?和那个配钥匙的戚敏有关? 老板咽口唾沫,一时不敢乱开口了——警察查案的事,不能瞎说,老婆总是骂他话多,一张嘴没个把门的,也不怪老婆骂,两年前,他就因为多嘴被一个来修车的顾客揍了一顿,五年前那次更倒霉,一对夫妻分别来他家配钥匙,他多嘴说了,被那老婆听出了猫腻,老婆带人堵到了丈夫和小三私会,那丈夫被打了来店里找他出气,把他这里一顿砸…… “仔细看清楚照片!确认!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老何嘴里嚼着包子,目光异常凌厉。 老板接过照片,再仔细看。 应该是吧。 他其实不能百分百确定——那姑娘两次来,都是晚上,还都是店铺快要打烊的时候,屋外就是路灯,昏暗得很,屋里的灯光更不清楚,他视力本来就不好,看得不是十分真切。 是发生什么案子吗? 老板盯着照片,眼角再次瞟向警察和秦关。 配钥匙的是戚敏,但是戚敏没有来拿钥匙,反倒是这个男的,还有警察——那什么戚敏去哪了? 失踪?还是……杀人…… 不管什么案子吧——会不会牵涉到他的店? 老板咽口唾沫,一颗心忐忑起来——他靠着自己的手艺在这里辛苦工作了几十年,真的是省吃俭用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四瓣儿花,才买上房子扎上根,把老婆孩子安顿在大城市。 他还欠银行一屁股贷款,他们全家老小,都靠着这个修车铺过日子的。 要是出了什么纰漏,店被关了,或者,自己被牵连了,生活可就完了。 “祸从口出,你那张臭嘴闭不起来拿针缝起来!”老婆总是叮嘱他不要瞎说话。 老板的额头已经开始有汗。 “应该是她……” 他眼睛眨得更快,模棱两可地说——他真的不能确定,这个照片上的女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拍照角度的缘故,好像,好像看起来高点,也胖点…… 那天晚上见到的真人,似乎比照片瘦很多,也没照片这么高。 但他不敢说——女孩子的照片,不都是把自己p得长长的么? 他记得,那个戚敏,身形苗条,波浪长发,头发很多很密,化着浓妆,但说话声音温柔得很。 第一次,她一到他的店,就自报家门:“师傅,我要配个车钥匙,我是**律师事务所的,我叫戚敏。” 第60章 奇怪的女人 “你确定你看到的是她?” 老何再次严肃询问的时候,修车铺老板终于点头,认真地点头——他老婆来了。 他买的房子离小区大门不远,从房子阳台就可以看到修车铺,警车停在店铺门口时,女人就警觉地丢下手里的活,换了件外套匆匆赶来。 眼见两个警察站在店铺门口围着她丈夫问话,她不敢上前,但目光抓住一切机会将担忧、紧张和警告统统传递过去。 别乱说话,别惹是非。 “是的。”那老板再次肯定地说。 其实他并不能确定,但,看起来感觉是——那么黑乎乎的夜晚,又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不可能对着对方的脸细看。 而且,对方还自报了家门,他当时还说笑:“姓戚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姓的呢。” 应该错不了。 最重要的是,他如果回答说不确定是不是那什么戚敏,那么,警察一定会盯着他要弄个清楚,说不定还会把他带到局里去——不是戚敏?那来的女人是谁?来配车钥匙做什么?你给她配钥匙,都没有事先了解清楚那车是不是她的? 老板暗暗咽口唾沫,挺直了胸脯,让自己看起来更理直气壮一些——他没有什么好心虚的,就算来的那个女人真的不是什么戚敏,跟他也没关系。 他就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生意人,收钱配钥匙,踏实赚钱做生意,不坑蒙不拐骗,不管是什么案子,都不能牵扯到他头上。 “是她,我仔细瞧着,就是的,个子高高的,长头发,长得挺漂亮,是她。” 老板不停地点头,心中有了主意,语气也就越发笃定。 “漂漂亮亮的姑娘,说话也客气,来过两次了,配两把车钥匙,一把丰田一把凯迪拉克,人也好说话的,也很相信我的技术,可能是以前有朋友来我这里配过,我这店的口碑很好的,我说要付定金,她就马上付,一点都不小气……” 他说的本来就是实话,说实话不慌——他舔舔嘴唇,脸上又能挤出笑容来了。 “照你说的,她来过两次,一次是两个月前,一次是半个多月前,对吗?” 老何盯着他,目光似乎都能划开他的假笑,“最近几天,你有没有看到她?” 秦关的心提起来了。 如果,如果这个老板能证明,戚敏在最近的十天内来过这儿,那么,他此刻的一切麻烦就都消失了。 但是,老板摇头:“没有,自从她让我配这个凯迪拉克车钥匙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一次也没。” 老何已经吃完了包子。 他意犹未尽地咀嚼着,背着双手环顾一圈修车铺里面,打开灯,又关上灯,不紧不慢地踱出来,仰头看看矗立在隔壁包子铺门口的路灯——那灯很有些年月,外罩昏黄。 “不管他见没见到戚敏,你们都听到了吧,我没说错,是戚敏偷偷配了我和徐如意的钥匙!” 秦关跟着老何,日头热沙一般细细密密地洒下来,似乎要将他被折腾一夜疲惫不堪的身体内仅存的一些水分烤干,他眩晕,焦躁,饿。 他还没有吃早饭呢。 他迫切需要回归正常生活。 他着急地追着老何诉说,“丰田是我的,她配我的钥匙很好理解,我们,我们有那个关系,她想介入我的生活……但是,凯迪拉克是徐如意的!” 秦关是真的急了,他需要快点,把焦点移到徐如意的头上! “戚敏为什么要配徐如意的车钥匙?她们明面上没有什么亲密往来!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们俩私下早有问题,她们俩很可能还有什么冲突,所以她才会偷配钥匙,去对付徐如意,你们一定要去好好查查她俩,尤其是徐如意,你们真的不要被她的外表蒙骗,查她俩的关系,查徐如意的电话,戚敏的电话……” 但,秦关还没说完,就被老何打断了。 他转过脸,盯着秦关,十分生硬地斩断了秦关的滔滔不绝,“戚敏在这儿偷偷订的车钥匙,怎么会是你秦关过来取的呢?” 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泼下。 秦关整个人瞬间愣住。 被反复磨了一个漫长的夜晚,一遍遍叙述的过程中,他原本清楚理智的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他混沌了,他乱了! 他一心想着借力打力,凭那把钥匙和戚敏的手机打徐如意一个措手不及,他竟然忘了这么关键的一点! 那把钥匙,是他来取的。 而他,是根据戚敏手机里的信息来的! 戚敏的手机,从湖边别墅所谓的“失踪”后,那个手机一直在他手里! 果然,身后不远处,修车铺老板也对那个年轻警员老实回答:“是我给这个戚敏打电话的啊,但是是他接的嘞,然后他就过来取了,我就给他了啊。” 秦关倒吸一口凉气——他竟把证据链套到自己脖子上了! “我可以找通话记录,那几天我一直给她打电话,她一直关机嘛,打也打不通,我以为她不要了,”老板再次解锁手机,“然后我没办法咯,就只好给她发信息,因为,因为……” “娃儿要到学了,我送你送哦?”老板刚准备继续说下去,他老婆突然发话了,“快迟到了。” 女人说着话,朝丈夫狠狠瞪了一眼。 那老板吓得赶紧把剩下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 他其实想说的是,戚敏有点——奇怪。 第一次过来配丰田车的钥匙,她没留电话,不必留,因为她痛快地付了全款,约好了一个星期后拿,到时间,她如约准时过来拿了。 一个爽快的顾客。 第二次,配凯迪拉克车钥匙,她就有点怪了,当时老板说这个钥匙比较高级,需要更长时间,约好的是两周。 但,那天下午——老板望着自己老婆,咽下了那些奇怪——大概四五天前吧,总之,还没到两周的期限,也就是眼前这个男律师过来取钥匙之前,老板意外地接到了她的电话。 是用一个陌生手机号码打来的。 “老板你好,我是戚敏,**律师事务所的,还记得我吗?” 他当然记得戚敏那温柔的细细的声音。 “我不是在你这儿订了一个凯迪拉克车钥匙吗?我得提前几天取了,很着急,可以加急吗?” 当然可以,他当时钥匙其实已经弄得差不多了。 只是,她的取走方式很奇怪,非常奇怪。 她说:“我很急的,这样可以吗,你做好了就给我打电话,如果我不接,你就发信息提醒我,多发几条啊,因为我事情实在太多,也比较健忘,你最好在信息里把情况说清楚,因为有时候信息是我的助理看的,拜托你了!” 第61章 引火上身 秦关愣在原地,身体僵住了一般,甚至都顾不得去拽住那修车铺老板。 “娃都快迟到了,你磨磨蹭蹭的做么事嘛!”女人一手提着孩子的书包,另一只手推搡那老板,“迟到了老师电话打过来你接!” “我老公先送小孩去上学啊,一会就回来!”她转身,看着老何,又堆了一脸无奈的笑,“没法子哦,小孩念书不能迟到的,迟到都进不去学校!我又骑不来电瓶车,上回他有事,我骑车去接小孩,两个人都摔了,他就再不让我骑了!哎呀,我说我的,你站着干么事哦?快点噻!” 修车铺老板跨上电瓶车,带着儿子出发了。 这个奇怪的电话,也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虽然,许多疑惑都快从他肚子里翻腾出喉咙——就没见过那样的顾客,都打电话过来催了,说好了提前取钥匙,怎么就会忘了呢? 还让他务必打电话提醒她来取,却又说她的电话会关机,可能接不到,那既然关机不接,让他打电话干嘛? 又让他发信息提醒,可是,如果电话关机,发信息有什么用? 还让他在信息里说清楚配车钥匙的情况? 他实在不懂,开修车铺这么多年,都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客人。 不过,他老婆常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个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顾客是他的衣食父母,说啥就是啥,事情做好,其他什么都不要多管。 老婆说得对,底层讨生活的人,是没有资格跟客户较劲的。 电瓶车一溜烟驶离了修车铺,拐个弯,再行两条街,就到学校了。 把儿子放在学校门口,他正准备掉头回去,手机就收到了微信信息。 是他老婆发来的:你在外转一圈再回来,他们还没走! 老婆找借口打发他出来的,如今又不让他回去,是怕他大嘴巴乱说,生出祸事——关于他乱说话,老婆经常骂。 她骂得对。 他虽然嘴上从来不认,但心里是清楚的,她为的都是这个家。 老板吸吸鼻子,听话地驱车钻进一旁的巷子,又过两条街,停在一家早餐店门口——这是他一个老乡开的店。 正是早饭时间,夫妻俩忙得脚丫子打后脑勺,根本顾不上招呼他,他也不打扰,自己盛杯豆浆,端出来蹲在路边慢悠悠地喝上。 脑子里再次想到那个奇怪的客户,戚敏。 他做好了车钥匙,就按照戚敏电话里所说的,去拨打那个留在他那儿的手机号码,果然一直没人接,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就跟那姑娘电话里说的情形一模一样。 于是他试着给头天下午那姑娘打给他的那个号码回过去,这次电话倒是接通了。 不过,对方是个中年男人,接到电话很茫然:“啊,你找的不是我,昨天下午一个年轻女孩子手机没电,借我手机打了个电话,应该是她给你打的,你得找她哦,那女孩子?瘦瘦的,没说姓名,你应该认识吧?” 电话打不通,他就没办法了,于是就照着电话里的约定,给戚敏的号码连着发了好多条信息。 “打你电话一直没接,你在我这配的车钥匙已经好了,到底什么时候来拿啊?”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 滚烫的豆浆顺着喉咙丝滑地流进他的胸腔,这难得的独处的安静也让他有了一次奇特的“思考”的机会。 思考,他被自己刚刚想出来的这个词吓了一跳,又哑然失笑。 他思考个鬼吧,他才念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一张说明书字都认不全,哪里搞得清这些道道? 他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但,其实认真想想也没多大奇怪的呢——也许那姑娘说的都是真的,她是大律师嘛,事情多,又健忘,还有助理,凡事需要人多提醒,也是有的。 “我警告你,管好自己那张臭嘴啊!店铺要是关张,这租金咋个付!”老婆又发来个微信。 是的,老婆提醒得对,想过安稳日子,就别多管闲事,别瞎逼逼,管住自己的嘴巴。 他仰起脖子,将豆浆一饮而尽——这些事都没必要多说,他就是个修车配钥匙来讨口饭吃的小店主,他也没文化,啥也不懂,瞎琢磨的狗屁玩意儿不能瞎讲。 十几分钟后,老板再次回到修车铺,整个人淡定多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都说了的,她给了我她的手机号码,然后我照着号码打过去,没人接,我就发了信息,” “喏,你看到我的信息了啊!你不就是拿着信息过来取的钥匙么?我当时发的就是这个号码……”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把他存储的那个号码给了老何。 抬眼一看,秦关远远地站在警车旁,一动不动,但是人都能看得出,他的样子很古怪,冰冷,僵直,绝望,崩溃。 老板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清楚一点,自己不能被牵扯进去。 “谢谢你啊,辛苦了哎,下次有什么问题我再来麻烦你可以吧?如果我车出什么故障也可以找你的嗷!”老何热情地跟老板打招呼。 他大步走到车边,“走吧秦大律师。” 秦关站在原地,泥塑一般,整个人惨白僵硬,仍旧无法动弹。 “不想上车?”老何笑,“你是律师,上回是请你去局里坐坐,你都看到了,我可没给你戴手铐,因为啥,没证据,这次不一样了!” 他的手搭上秦关的,“你居然有戚敏的手机?就在前几天?你手上有戚敏的手机?戚敏失踪三周,整整三周,她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里,秦关,这一点,你得跟我们回去,慢慢解释!好好解释!” 秦关没法解释。 他坐在车上,疾驰的轿车拖拽着他沉重疲惫的身体,仿佛一只无法抗拒的大手,正将他拖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里。 他原是想给徐如意挖坑,想凭借这把车钥匙,引着警方去查徐如意和戚敏之间的关系和纠缠的。 他本意是想把火苗引到徐如意身上的!因为那手机现在在徐如意手里! 却万万没想到,引火烧身! 引到了自己身上! 他太累太疲惫,被那两个女人折磨得太乱——不然,他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汽车转弯,秦关身体被惯性地甩过来甩过去,他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喉咙发干,脑袋更乱了。 诚然,在湖边别墅里,他并没有杀戚敏,戚敏也没有真正失踪,是她在设局坑他,他可以解释的——不,不对,怎么解释? 难道告诉警察:“嗨,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别墅酒店私会,我跟她上床,我们玩窒息游戏的时候,我不小心勒死了她,当时我以为她真死了,就想了个法子,抛了尸,毁了证据,然后,为了掩盖自己的犯罪,我把她的手机带回来了,跟她未婚夫厉阳聊天啊,定期发发朋友圈什么的。” 能这样说吗? 绝对不能啊! 可是,如果不这样说,那,他该怎么解释,自从湖边别墅,那个蠢货女人“失踪”后,她那个该死的手机,会出现在他的手里? 第62章 致命的手机 秦关坐在审讯室里,如同木偶。 这是审讯室,不是他上一夜所待的那个办公室。 自然他也再不是上一夜的待遇——他坐在狭小的专用座位上,双手被牢牢铐在桌面。 他们给他戴上了手铐。 是的,他们有权利这么做了,即便是专业律师,秦关也无法对此提出质疑——戚敏失踪,作为一同出差的情人,他秦关是第一嫌疑人,但只是嫌疑人,在没有任何实质性人证物证时,他们还是无权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可现在不一样了。 戚敏失踪后,她的手机在秦关手里出现。 应该说,从她三周前“失踪”起,她的手机就在秦关这儿。 那个手机,原本啥也不是——戚敏活着回来,那手机就完全无用了,秦关要不是忙着应付徐如意,那破玩意儿早还给戚敏了。 也因为那东西失去了作用,所以秦关压根就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是的,他大意了。 疲惫,焦躁,糊涂,大意,才会带警方去修车铺,结果没能让警方将注意力移到徐如意头上,反而愚蠢地把自己彻底搭进去。 门被人推开,一个陌生的年轻警员提着两个馒头一杯豆浆,放在了秦关面前:“吃点东西吧。” 他当然有吃东西的权利。 他也需要食物——一夜折磨,他饿了一夜,再到现在,可能已经过了中午了吧,他粒米未进。 早上那会儿是感觉到饿的,现在反而不饿了,胃里,胸腔里,似乎被塞满了棉絮,蓬松,厚实,推不开,化不掉,压一压它还会迅速弹起。 馒头散发着暖暖的麦香,这种熟悉的香味仿佛伸出手,要将秦关拉到他那只能啃馒头和玉米面的老家……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些可怕的不堪回首的过去。 还是要吃的,他得吃点东西才能应付接下来的事。 是的,接下来的战斗才叫艰巨——门没关严实,外面的争吵声断断续续从那狭窄的细缝钻进他的耳朵。 “三周了!他妈的浪费我们多少精力!他一直在误导我们!误导!我们因为他浪费多少时间!妈的!” “律师怎么了?律师了不起?怎么?他事务所有质疑还是他本人有质疑?我哪一个程序不合规矩?我到现在都没碰他一根手指头!” “对,我没收了他的物品,他的手机,我这是照章办事!搜查证已经下来了!” “我没动粗!对,我是砸了椅子,没碰着他!审讯室里有监控呢!我他妈怎么不火?他一个字都不说!咬死不开口!他还在耗咱们!三周了!他还要继续耗下去!” 老何的声音隔着门都能让秦关听出盛怒。 不怪他发火,戚敏失踪三周,整整三周,警方立案后一开始的侦查方向全错了,因为那个时候,戚敏的手机一直跟在厉阳联系,甚至,戚敏的朋友圈还隔三差五地更新! 这个方向,自然都是秦关带偏的。 而带偏的点,就是那个手机。 就因为那个手机,他们一度迷惑——是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失踪案,只是厉阳和戚敏这对小情侣在闹别扭? 就因为那个手机,他们所有组员在前面的十天里,都始终对案件一头雾水!真真假假,无法看清——戚敏除了和厉阳“联系”,甚至还有拍摄当地照片发圈!还发邮件辞职。 谁会想到,那个手机原来一直在秦关手里!谁会想到,那些“联系”,那些更新的朋友圈,那份辞职信,都是秦关干的? “秦关,你这样干耗没用的,戚敏的手机一直在你手里这是事实,前两天还发信息给厉阳,说行李的事,也是你干的,是不是?手机在哪,你不说我们也会找出来,戚敏在哪?你究竟把她藏在哪里了?快点回答!” 不知道是第几批警员进来了。 这一次,秦关紧闭着嘴,不再说一个字。 他倒不是耗。 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从发觉自己做错开始,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状况——从前在法庭上,他也曾遇到过各种棘手的突发状况,警方出其不意地亮出致命的证据,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他都能稳住,都能接住,并且还都能迅速在短时间内做出回应,找到破绽,给予痛击。 所以,他才会被客户信任,所以,他才能挣那么多钱——那两个投资人想开一个事务所,才会第一个找到他。 因为,他有能力,有本事。 但是,此刻的他仿佛已经不是他,不是那个站在法庭上镇定自若的他。 他极力想把全身流走的血液给拖回来,想把那血液里流淌着的、属于他的一贯的冷静和机智,统统拽回来。 可是,它们似乎突然消失了一般,抓不到,摸不着。 “说不说?” 对面的人一拍桌子。 秦关愣愣的,毫无知觉。 说?说什么?如实地合盘托出所有的经过? 他出轨,戚敏假死,然后他抛尸,回家被敲诈三十万,甚至三百万? 然后呢? 就会引出那三十万的来由——他曾经设局欺骗了戚敏。 这样就会引出那三百万的理由——戚敏之所以敢要这么多,不就是她掌握着他的小辫子吗? 他要跳槽单干,甩掉老东家,他曾经为了赢得官司,伪造过现场证据…… 戚敏还很可能知道他做的那件事…… 啊,那件事! 不,这些种种,每一样,说出来,都能让他吃官司、蹲监狱的!每一样都禁不起挖,他如何说?他怎么能说? 而且,就算那些关键信息不讲吧,只要他说出戚敏诈死,敲诈他的事,势必就是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口供——也就是自己打脸,告诉警方,他之前所做的,所说的,没有一件是真的! 都是假的! 那他们就会彻查他,他们还是会深挖他的过去,记者会去事务所采访他,老东家会抛弃他,同行更会落井下石—— 如果是这样,即使,最终他能因找不到尸体缺乏证据而逃脱法律制裁,他这一生的事业、前途也差不多全毁了。 这就是徐如意的目的吗? 秦关想到徐如意那张温柔的脸,想到她前两天还始终柔情蜜意的笑容,只觉得愤恨和恼怒化成了两股巨流,在他的心头翻搅。 都是那女人干的! 都是她在背后整他的! 那个他一直都小看了的女人! 她操纵着冯姨,可能还操纵戚敏,甚至,很可能操纵了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修车铺老板! 他想着,竟突然听到了那老板的声音:“我该说的都说了啊,你们叫我过来我还是那些话啊,我店里很忙的,这真不关我的事……” 老板刚来,是老何让人接过来的,对于他早上的供词,老何还有些疑惑。 “他!是他!” 门没有关严,秦关听着对方的声音,沉寂的心在这一瞬活过来,“你们抓了他!抓对了!是他!他被收买了,肯定是的!” 他整个人跳起来,手铐将桌子敲得哐当直响,“被徐如意!他故意栽赃陷害我,是徐如意指使的!那个混蛋!修车铺的!徐如意给了你多少钱?徐如意叫你那么说的是不是?你他妈的混蛋!你害我!我弄死你!” 他的咆哮让门外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 那瘦弱的老板乍来到警局,已经是胆战心惊,这会儿听到秦关的狂嚎,脸都白了,站到老婆身边,大气不敢出。 “这,这是什么人呐,强盗吗?光天化日的,这么凶!这是犯罪吧?” 车铺老板老婆身后跟着一个胖胖的老太太,是他的丈母娘,因为不放心女儿女婿,一定要跟过来。 眼看女婿被人恐吓,她一脸心疼和气愤。 秦关还在吼,“徐如意!你们为什么不去查她!都是徐如意干的!徐如意收买了他!” “徐如意是谁?”丈母娘乍听到一个陌生的女性名字,带着本能的戒备,转头看着女儿女婿。 “我哪知道!”老板摇头,“我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没听过名字怎么找到你头上?多大岁数的?啊,莫不是前几天下午打电话那女的?”丈母娘突然皱眉,“电话我接的,她说要取钥匙,说话声音细细的,甜甜腻腻的,一听就知道是个年轻女的!听到我声音还不高兴,一直问,老板呢?我要跟老板说话!” 第63章 妻子干的 门外的动静传到了秦关耳朵里。 他整个人安静下来,耳朵竖起。 他们在说徐如意,他们提到了一个年轻女人。 前几天下午? “就是前几天下午啊,”那老太太普通话半生不熟,“那天你不在店里,你去接小宝了,我去帮你看店,她说来拿,我想着她来也要时间的,差不多跟你赶得上啊,就让她来,不过她人没来,就是打了电话,还不肯跟我多说,就是要跟老板讲话!” 有人说去取车钥匙? 秦关听到这句话,仿佛落入深水的人窥见了一根救命稻草。 “等一下!哪一天——” 他急切地抓住这根稻草,咽口唾沫朝着门外喊,“外面的,你大点声,有人来取过车钥匙是不是?前几天下午?是哪一天?麻烦你想一想!” 秦关的心几乎要冲出嗓子眼,他焦灼地紧张地盯着屋内两个警员,“求你们开门好不好,你们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她去过修车铺!” 老何干脆地推开了门。 “她前几天下午给你打电话的?是哪一天?快说啊,哪一天?” 秦关站直身体引着脖子,看着屋外那个胖老太太,他的声音颤抖,他在求助地吼,绝望地吼——第六感告诉他,这可能是他翻身的最大的机会。 老太太被秦关这有点疯癫的样子吓到了,惊在原地,接触到老何鼓励的眼神,才反应过来,“是……是几号来着,就前几天,好像是周五?我记得大宝要学英语,英子你送去的,然后玉来要去接小宝……” “是周五!”修车铺老板立马准确地敲定时间,“周五的话,那就是你过来取钥匙的头天下午!” 秦关的心仿佛过山车一般,上一秒还在地狱里苦苦挣扎,此刻一下子窜到了顶峰。 在醉人的清风中到的顶峰。 他大笑起来,激动地笑:“你们听到了吧?听到了吧?前几天下午,周五,我去取钥匙的前一天,戚敏还给他打电话说要取车钥匙!” “就前几天!你们听到了!戚敏根本没有失踪!戚敏曾经回来过!我没骗你们!我早跟你们说过的!” 心中堆积的郁闷、惶恐,这一瞬间,一扫而空。 这个老太太的一句证词,就完美地击破了警方怀疑他的证据链——戚敏给修车铺老板打过电话,无论她有没有回来过,这都能证实,她根本没有在三周前湖边别墅失踪。 警方调查的,正是戚敏三周前的“失踪”案。 只要戚敏没有“失踪”,那这个案子就不成立,他秦关的嫌疑就洗脱了。 而此后的事,也与他秦关没有关系了。 老何把那修车铺一家子带去了办公室。 秦关深吸一口气,坐回椅子上,他的身体发软,无力的疲惫至极的软。 警方会调查的,也一定会查到,只要搞清楚那通电话,这段时间压在他秦关头上的“紧箍咒”就要松掉了。 戚敏近期出现过,那么,“湖边别墅失踪”案就无法成立,厉阳还会死咬的,但没有用,他什么都证明不了。 就算厉阳发现戚敏“消失”了,又如何?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牵扯到他秦关了。 因为,按照他秦关的善后处理手段,戚敏被人发现,绝不是一两天的事。 首先,她所住的新荷宾馆管理松懈,即便发现她带走了行李箱,也不会因为这几十块的房钱报警,何况,她办理入住用的是曾德美的身份。 其次,那里人流来往复杂,即使有点证据也不会被保存好。 最重要的,是尸体已经长眠在建筑工地下,被人发现?不,只要他秦关不说,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有人知道了。 那个时候,他秦关就真的高枕无忧了。 秦关不知道等了多久。 可能只有一个小时,甚至可能都不到一个小时,但对他来说,仿佛半天时间都没了。 他等得心力交瘁望眼欲穿,老何终于才慢悠悠进来。 “是有这么个电话,但并不能证明那就是戚敏!”老何开门见山。 “对方借用的是路人的电话,路人只记得她年轻,苗条,老太太跟她聊的时间很短,不到一分钟,也只记得对方声音细细的,很轻,很柔,说话的时候,还很客气,老是说对不起……” 老太太更准确的描述是——“我觉得有点像小女孩的声音,听着年龄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声音轻,有礼貌,像小女孩一样细细的? 秦关的心再次悬起来。 对这声音主人的描述,怎么也不像是戚敏。 戚敏从来不是这样的,戚敏的野心都写在脸上,写在声音里——她的声音低哑,性感,她说话快,麻利。 她从来不会细细柔柔,装都装不来。 徐如意。 只有徐如意才是这样的。 老何带着修车铺老板和秦关赶到医院时,天已经黑了。 站在病房门外,透过玻璃,能看到徐如意正靠在病床上,费力地给女儿读绘本。 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细细的,像个小女孩。 “我……我真的认不大出来……” 修车铺老板隔着玻璃,望着一身病号服、脸上裹着白纱布的徐如意,迷茫地眨眼——他当然已经和老何全交代了全部实话,包括那个配钥匙的女人的所有细节。 但眼前的女人,跟他半个多月前见到的,差别实在太大,因为对方脸部几乎都包了纱布,根本看不清五官。 只是声音依稀有点像。 但真的不能确定。 他踌躇着,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是,真不能确实,说不是,他又担不起这个责任。 徐如意痛快地帮他解了围。 门被推开,当老何走进去问话时,徐如意不等他说完,就坐起身,平静地坦诚地说:“没错,前去配车钥匙的人,其实是我。” 第64章 她在演戏 “车钥匙是我配的。” 徐如意坐在病床上,声音平静。 她的一张被纱布包裹着的脸更是如夏日无风的清晨,那明镜似的湖面一般,无波无澜,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她的眸子淡定,无畏,从容,仿佛早就准备好“坦白”、“自首”。 “那两把车钥匙,都是我配的,是我冒充戚敏前去的修车铺……” 就知道,就知道。 秦关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妻子——这个答案是他来的路上就预料到的,她咬定配钥匙的人是她,也就是在排除任何戚敏在湖边别墅失踪后曾回来过的可能性。 她就是在钉死他。 “不是你,那是戚敏,你故意这样说的!你故意的!” 秦关咬着牙——眼前这个看起来病怏怏的女人,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置他于死地,他不能任她宰割! “不,那就是我,” 徐如意根本不跟秦关辩解,她甚至看都不看秦关一眼。 她看着那个修车铺老板,“我两次去的时候,都是你关店之前,天都黑了,我故意挑那个时间的,好让你看不清我的脸。” “而且,那个时间点,你隔壁的店铺几乎都关门了,只剩你,那条街上,你的店铺关门时间总是最晚,对不对?” 老板点头,“是的,是的!因为我家近嘛,就在旁边小区,所以我一般都忙到很晚回,不着急。” “我提前踩点过几次,知道你的店关门晚,所以选中你,我也是故意选晚上去的,人越少,我就越不会被人发现,” 徐如意继续,“而且我每次都把车停得远远的,然后步行一段时间去你店里的,所以你从来没有看到我的车,就是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 她又看向两个警员,“如果你们调取监控,可以在另外一条街上看到我的车,就在一家建设银行附近,两次,我都停那里的。” 略略思索一下,她又看着那老板,“我第一次去,穿的是一件白色蕾丝裙,棕色的长发,其实那是假发,很浓很密,大波浪披散下来,把脸都遮掉一般,而且脸上化了挺浓的妆,眼睛很大,嘴唇也很红,我叫你的时候,你还吓了一跳,手里的烟都吓得掉到了地上,你还记得吗?” 老板眼睛亮了,这回是鸡啄米一般点头:“对,对,有这么回事!是她没错了!那天我正准备关门,你背后叫我,我一回头,哎哟,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嘿嘿,我当时烟都吓掉了,不是说你长得可怕啊,你一点不可怕的,是我胆子小,那段时间我老婆总是看什么鬼片,我,我也看了,然后,一时看到你那个样子……嘿嘿……” 秦关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这原本是他唯一寄予了希望的关键。 修车铺的丈母娘发现前几天年轻女人打的电话——秦关几乎能认定那是戚敏,戚敏偷配他的车钥匙,徐如意的车钥匙,戚敏一直在酝酿某个新计划。 只要能证明电话时戚敏打的,就能证明戚敏没有在湖畔酒店失踪,从而洗净自己的嫌疑。 他本是希望这个点,能彻底击破那个似乎给他下了魔咒的证据链,好让自己从当前的重压下解脱出来的。 但,眼看着,这希望已经如一个氢气球,被徐如意这么轻轻一戳,就在他的眼前碎得一败涂地。 是徐如意。 她居然痛快承认了。 她揽过去了。 只是,那个偷配钥匙的“戚敏”,真的是徐如意?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冒充戚敏,给你丈夫的汽车配钥匙?” 老何也锁着眉头,盯着徐如意。 “很简单啊,”徐如意眼皮轻轻抬起,淡淡地扫过秦关,“我很早就怀疑,我丈夫跟戚敏背地里有着见不得人的关系。” “但是我只能怀疑,我没有任何证据,” “我偷偷搜过他的衣服,裤兜,他的公文包,我找人查过他的开房记录,也查过他的通话记录,我可以做的,全都做过了,但我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她不甘心地咬着牙,“可是,没有找到证据,没有抓到现行,不等于我傻,不等于我蠢到以为这些就是不存在!”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俩已经背着我在一起很久了!” 她的眼圈红了,“你们能想象吗?一个在家里,把我,把女儿捧在手心里的丈夫,其实,在外面早就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而我,明明察觉到了,明明心里清楚他出轨了,却始终抓不到任何证据!” “我无数次地试探,他就无数次地打消我的试探,面对他的温情,我又无数次地重新去相信,可是,又很快发现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在这样的循环里不停地徘徊,纠结,摇摆,甚至,我开始怀疑我自己,我是不是有了抑郁症?或者,因为他太优秀,我害怕抓不住,而渐渐失去自我,生出这些幻想?” “我甚至,都去看了好久的心理医生!王亮可医生!你们可以去问他!去查!他会告诉你们,我经受的是怎样的心理折磨!” “那是折磨!” 徐如意大声吼——她很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她胸口起伏不定,眼眶里有了泪光。 “就是折磨,你们不能体会的折磨,你们知道被最信任的人这样欺骗,背叛,是什么感觉吗?” 眼泪混着委屈和痛苦,从她的脸颊滚落。 她说得真好,力度,感觉,表情,配合得十分到位,十分动情——秦关盯着那张脸——是啊,比枕边人的背叛更伤人的,是明知他背叛,却就是抓不到任何凭证,到最后,反倒让自己精神濒临崩溃。 她看起来就像是崩溃了。 围在病床旁的所有人几乎都听得动容。 除了秦关。 他冷冷地望着徐如意的“表演”——是的,表演。 这些话,如果放在两天前,他一定是深信不疑的。 但此刻,徐如意越说得动情,他越害怕。 她是有目的的。 而他,到现在,只知道山雨欲来,却压根不知道她即将带来的山雨,究竟是一场怎样的风暴。 第65章 不是小绵羊 没有人怀疑徐如意。 她坐在病床上,单薄的身体随着痛苦和委屈压抑地颤抖,看起来楚楚可怜。 周围的空气都心疼地静止下来,修车铺老板眼底里都是同情,就连老何也不再催促,而是温和地有耐性地看着她,等着她。 好半晌,徐如意终于深吸一口气,缓过来。 她痛苦地吸吸鼻子,继续说:“我真的太痛苦了,太痛,太痛,我夜夜失眠,我们吵架,冷战,分居,但这都不是我想要的,可我又找不到解决方法,我只能折磨自己,我吃过安眠药,还是他给我买的……” 不,根本没有这回事。 秦关心在往外猛跳,舌头打着结——徐如意最痛苦的是她父母去世的那段时间,分居也是因为她父亲的死,她确实服过安眠药,也确实是他买的,但是,他们没有吵架,没有冷战,统统没有。 她现在说这些,什么意思? 什么目的? “丈夫出轨,我找不到证据,我真是太蠢了,什么证据都找不到,我提过给他的车安装一个行车记录仪,被他拒绝了。” 徐如意捂着嘴,小声啜泣。 也没有这回事。 秦关摇头——他明知道她在撒谎,统统都是撒谎,他却不敢开口去阻止,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这个谎言后面,带出来的会是什么。 “我没有办法了,” 徐如意继续抽泣,“我就想到去偷偷配一把他的车钥匙,有机会去他车里找找看,看看有没有什么证据,然后,我又怕他知道了是我配的,又会吵架,说不定以后更防着我,我就更找不到什么信息了,所以,我去配钥匙的时候,就自称是戚敏。” “至于我自己的车钥匙,本来有两把,我不小心弄丢了一把,我平时挺丢三落四的,于是就又去找这个师傅再配了一把,因为,因为,他配的钥匙挺好用的,质量确实不错,性价比也很高……” 徐如意说着,还诚恳地点头,夸赞起修车铺老板来。 那老板憨笑着,摸摸头,“确实,我的顾客都夸我技术好,真的,干这一行靠的就是口碑……” 病房内的气氛竟瞬间轻松了起来。 “12号下午,你为什么给车铺老板打电话,要提前取你的车钥匙?” 老何并不是吃素的,他跟着修车铺老板笑笑,突然盯着徐如意问。 “哦,那天,” 徐如意脸红了,她苦笑,望向站在门口的冯姨,“冯姨知道,那天中午,我们听我丈夫说,他的车停在一家超市门口,因为钥匙出了问题打不开门一直没能开走。” “回家之后,他一直念叨那个车钥匙的问题,搞得我很紧张,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发现我偷配过他的钥匙,我心里就很慌,就找机会出了门,赶紧打电话给老板,要提前取车钥匙,” “是我让他给戚敏打电话的,因为我当初留的就是戚敏的号码,我还让他发信息给戚敏,我这么做……” 徐如意说着,深深地叹口气,噘起嘴,委屈的,自怜的,绝望的,“只是因为,我这个可怜的原配,没有本事的原配,面对丈夫出轨,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顺便栽个赃给第三者,我,我不过是希望他俩因此吵架,最好大吵一架,说也说不清的那种,然后从此一刀两断,他,他就可以回归家庭了。” 天衣无缝。 这番话简直天衣无缝。 就连他秦关这个雄辩的刑辩律师,也找不到一点破绽。 一个遭受背叛的可怜的妻子,无奈之下,偷偷配了丈夫的车钥匙,以查找出轨证据。 而被丈夫警觉时,她就想着干脆顺水推舟,嫁祸给小三,让丈夫和小三发生争吵,然后期待丈夫回归。 “我不过是希望他俩吵个架。” 这话说得真是可怜委屈得让人心疼。 但,只有秦关知道,事实根本不是这样——那天,他的车停在超市门口,是因为他把那个藏有丝袜的袋子,塞到了驾驶座下。 而那个藏有丝袜的袋子,正是那天不见了的! 也正是那天,他开始怀疑徐如意的。 是,回去之后,他在徐如意的面前屡次谈起了车钥匙,以此来试探徐如意,但,那是晚上! 而徐如意,却是当天下午就给修车铺老板打电话了。 也就是说,在他怀疑徐如意之前,徐如意已经想好了对策,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 也就是说—— 秦关到现在才终于百分百肯定——那个丝袜,藏在他车里的丝袜,正是徐如意拿走的! 她到底要干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我承认,我也知道错了,我不该冒充戚敏,扰乱你们办案……”徐如意一脸的“诚恳”,“但是我真的很久没见过戚敏了,那天晚上,你们和厉阳一同到我家说起来,我才知道,戚敏原来早就失踪了。” 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咬死了没见过戚敏,好让他秦关陷在“湖边别墅戚敏失踪案”里,让他秦关一辈子都逃不掉警方的问责? “为什么?”这三个字终于忍不住从秦关齿缝里挤出来。 他愤怒地盯着徐如意。 后者闻声,坦荡地抬起头,正对着他的。 她的一双眼睛,无波澜,无愤恨,无畏惧,却如两支冷硬锋利的剑,直刺过去。 秦关不由心中一凛,这眼光太冷太犀利,竟几乎要刺进他早就封闭的某个空间里,生生拽出一个缺口来。 秦关本能地移开眼睛,不论她到底要什么,他不能,他绝不能败在这么个女人手里! 他是优秀的刑辩律师! 这是他的专业领域! “她说她很久没有见过戚敏?这是谎话!方才的话里,她说了很多谎,你们不用去询问冯姨,她俩是同伙!” 秦关盯着民警:“要找戚敏,就去查徐如意的行踪!查她住院之前的所有行踪!她去了新荷宾馆!那就是她去见戚敏的地方!你们去查那里,看她怎么赖!她这样的打扮,在新荷宾馆,是很醒目的,前台一定记得!” “新荷宾馆?”老何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你也去过?” 第66章 妻子的手段 秦关快要疯了。 新荷宾馆,刚刚说出口的这几个字,尚飘在眼前的时候,他就恨不能伸出手,去把它们一个个捞回来,咽回肚子里去!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这个世上永远也收不回来的两样东西。 新荷宾馆。 秦关恼恨地握紧拳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这么冷静理智的人,为什么这么快就把这个关键信息脱口而出的? 是潜意识里要跟徐如意斗个高下? 可是,现在是斗气的时候吗? 在警察面前,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能斗气吗?乱说话的后果,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吗? 跟那个车钥匙的事一样,他说出口的时候,自己都不曾察觉,那个信息会给自己带来一连串怎样巨大的麻烦。 因为,一个信息,往往会牵扯出更多的信息。 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信息。 他是专业的刑辩律师,他懂这个道理的——这是警方常用的方式,诱导嫌疑人说话,说错话,然后抓住对方话中透露的信息,深挖,直至挖出真相。 而他,不论是在法庭上还是在警察面前,他从来都是极有分寸的,他只说有把握的话,只透漏该透漏的细节! 任何官司,任何纠纷,他从来都不曾在这上面栽过一个跟头。 他的客户都夸他滴水不漏。 可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错! 车钥匙的麻烦还没解决,如今,他竟脱口而出,把新荷宾馆说了出来,告诉了警方! 这明显又是另一个引子啊! “新荷宾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也去过?秦关?”老何盯着他,目光犀利如刀,“这是怎么回事?快说啊!” 秦关能说什么呢? 这种时候,他再不能乱说了。 他退后两步,后背靠着墙,艰难地咽口唾沫,低垂的脑袋恨不能插进一盆冰凉的冷水中——他的脑袋乱了,这样一个聪明的大脑,一贯无敌的大脑,在这紧要关头仅一次次失策,失算,失控。 “秦关!”另一个警员催促,吼。 秦关不吭声,他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铐住的双手捂着肚子——要不,假装生病吧,这样可以在紧迫之中赢得一点时间,去理顺眼前的混沌。 是的,混沌,这几天,准确地说,自从徐如意“摔伤”之后,他的大脑一刻都没停歇过。 他紧张,担忧,害怕——如果不是极度紧张,他怎会去新荷宾馆,结果了戚敏的性命? 结果戚敏的性命后,他的大脑更是始终处在高度压力之下,这种情况下,他又被徐如意设计下套,不得不在审讯室待了一个晚上。 正是那个煎熬的夜晚,整整一夜,他一遍遍地重复自己以前编好的那段谎言,跟警方斗智斗勇,绷得太紧的神经,劳累和饥饿,彻底侵蚀了他往日的冷静和理智。 不然,他也不会一再掉进自己挖的坑里的。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休息,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他就能复原,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他都有信心对付。 “肚子疼?这个时候?” 老何果然不信,“秦关,这是医院,我分分钟就能拆穿你的谎言,别装了,该说的说,你躲不过去的。” 他们甚至连医生都不叫过来。 秦关只能继续演,更强烈地演——他没有退路了。 他捂着肚子,顺着墙蹲下,痛苦地呻吟,很快就挤出了眼泪,“我真的很痛……我一直都有胃病的,不信你问她……” 徐如意知道他有胃病,她撒不了谎。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向门口,冯姨立刻领会,快步去了医生办公室。 一两分钟后,两个医生急匆匆进来,一个抓着秦关的胳膊仔细查看他的舌苔,摁压他的胃部,另一个简单扫一圈,便跟身后的护士说了声。 很快,护士拿来药和水。 “如果真的突发胃痛,这药吃下去你就应该不痛了,”那医生说。 秦关抵不过去,吃了药。 这忙乱的几分钟时间对他来说不够,远远不够。 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再没有休息调整的机会了。 因为他演不下去,也没有任何理由对警方提出抗拒——戚敏的手机,成了束缚他的最关键的信息。 因为这个烫手的手机绑死了他。 即便他是律师,即便他通晓法律,极度善于钻空子,也无法替自己开脱,无法理直气壮地说:“我现在拒绝回答,按照法律,你们最多只能扣留我24小时。” 因为这个手机,还因为他和戚敏的婚外情,现在的他,是三周前戚敏失踪案的头号嫌疑犯。 是的,三周前的失踪案——只要这三周内无人证明戚敏曾活着出现过,那个“失踪案”始终都是成立的。 而他秦关,有着戚敏手机的秦关,是那个失踪案的嫌疑犯。 不是嫌疑人。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新荷宾馆?是在哪里?市区吗?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我家就在这个城市,我对市区的酒店还真不熟,因为我基本用不着住酒店。” 眼见秦关吞下药,病床上的徐如意便皱着眉头回答老何的问题,对这个地名表现出一脸的“茫然”。 她一点时间都不给他,而且,她在装! 她在引他进入另一个坑。 秦关抬起眼睛,森然地盯着这个脸上包裹着纱布的女人,恍惚中,只觉得她陌生得可怕。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徐如意时,她刚上高中,清瘦苗条,细长的马尾,雪白的裙子,带着一脸羞怯的笑,害羞地站在她父亲身后。 而当她的父母走开时,她才怯怯开口,一双眼里满是崇拜。 “我爸爸说你好聪明!” “你成绩怎么这么好!” “你怎么门门功课都这么厉害啊!” 她用娟秀的字体给他写信,她的信里,满篇的崇拜,佩服…… 他考取理想的北方大学时,完全不会针织的她,跟着视频一点点学,亲手给他织了条围巾,针脚粗糙,但是温暖。 大学期间,她更是不辞辛苦,一到节假日,她便会坐火车去他的学校看他,他过生日,她亲手给他折了一千只纸鹤,每只纸鹤里都写下一个朴素的愿望…… 在他的宿舍,从未做过家务活的她,会帮他拆洗被子,收拾衣柜,她离开的时候,还总是偷偷地在他的棕垫下,塞上一两千块钱…… 他还记得,两个人领证的那天,她一脸幸福的潮红,傻呵呵地卧在他怀里,看着证件,兴奋得一夜未眠…… 那个她呢? 这才过去几年?这个女人竟变得如此可怕! 第67章 死循环 “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新荷宾馆,更不可能去过那里。” 徐如意一口咬定没去过,不知道,语气肯定,态度坚定,表情茫然。 她在挖坑,她在不动声色地收拾他。 秦关坐在地上,盯着床上的徐如意,紧咬的牙恨不得生出刀,刺向眼前这个可怕的女人。 新荷宾馆这四个字,明明就是她徐如意亲口说出来的!是他那晚从徐如意嘴里听到的! 当然,这会儿,秦关已经完全明白了—— 那天晚上,徐如意被“打”得满身是血,在医院醒来的那个凌晨,她知道他在门外偷听,她就是故意跟冯姨讲那段话的! 她故意提到了新荷宾馆,201室—— 她若不提,那个地方,秦关根本就不知道! 因为写着那个地址的纸条,戚敏塞在他口袋里的纸条,早被冯姨拿走了——和戚敏在公园见面那天傍晚,冯姨提前洗掉了他的衣服! 那不是什么“不小心”,是冯姨一直在偷偷搜他的口袋,冯姨故意洗掉衣服销毁那个纸条的。 估计冯姨一直有搜查他衣服的习惯,当然除了衣服,可能还有包,房间…… 冯姨这么做,自然也是徐如意教的! 总之,徐如意从他的口袋里弄到了“新荷宾馆”的地址,她才知道戚敏在那,她才会去找戚敏,事发当天,徐如意分明去过宾馆,见到了戚敏! 然后,她满身是血地送到医院后,故意哭诉,说戚敏如何欺负她,故意说戚敏如何猖狂地试图破坏她的家庭——她掐准了,这些话会彻底激怒他秦关。 她太了解他了! 而最关键的,是徐如意故意提到那句话——“戚敏,戚敏还说到了我爸爸……” 此刻,瑟缩在病房墙角,秦关再次回想起那句话,仍然心头一凛。 她就是故意的——她的目的,就是要他秦关害怕吧? 秦关再次咽口唾沫——她的目的达到了。 听到那番话之后的秦关,本就被激怒到快要失去理智的秦关,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他彻底慌了,乱了,急了,所以,才马不停蹄赶到了新荷宾馆201室,去找戚敏当面对质。 愤怒,惊惶,让他失却了往日的理智,所以,冲动之下,他才会失手掐死了戚敏。 都是她,都是徐如意! 这就是她的计谋。 她故意引导,故意激怒,故意在他心头扔下一颗炸弹——如果不是她,他秦关会去那个地方吗?会跟戚敏那个贱人发生冲突吗?会有后面这乱七八糟的一切吗? 可是,她到底是怎么知道,那句话会彻底点燃他的? “秦关!新荷宾馆!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这个时候,你还打算耍什么花样!”老何已经快要发火了。 秦关不是在耍花样,变故来得这么快,他已经一再出错,哪里有花样可耍? 他深呼吸,努力调动自己那些聪明的脑细胞——目前的他,正掉进了一个死循环。 如果,他否认去过新荷宾馆,或者随便撒个谎,坚决不承认自己和戚敏的这次接触——201房间里和他有关的证据,都被他清理了,他自认清理得很干净。 他去见戚敏的一路上,也都没有留下把柄。 坚决不承认的话,应该可以蒙混过去。 但,如果他不承认,那么,也就不能否认戚敏一直是失踪状态,不能打破那个最初的证据链。 也就是说,他就无法洗脱自己在戚敏失踪案中的最大嫌疑,他会依然是那个失踪案件中唯一的重大嫌疑犯。 他会因为曾经持有戚敏的手机,伪造戚敏曾经活着回来的证据,发辞职信,联系厉阳,发朋友圈等,而被警方逮捕,起诉。 即便,警方始终找不到戚敏的尸体给他定罪,光审讯、起诉,以及这个漫长的追查过程,都会彻底毁了他这一生的前途。 而如果,他供述了新荷宾馆,承认自己曾经去过那里,曾经见过戚敏呢? 警方执着地追查,应该能找到那女人的入住痕迹。 宾馆破旧,楼层中的监控都是坏的,也许前台有呢? 戚敏住了那么多天,前台说不定能够认出她来。 还有曾德美——他是说,那个假的曾德美——她曾经住过新荷宾馆的,说不定,警方循着线索,能够找到她。 只要找到她,找到那个伪装戚敏母亲的女人,她一定会供出戚敏最初的阴谋的。 湖畔别墅酒店的出轨,偷情,假死,敲诈勒索……都会随之浮出水面。 好处是有的,如此一来,秦关就完全地漂亮地打破了那个证据链——那个女人还活着。 那么,三周前的所谓戚敏失踪案,自然就会销案。 他就不再是那个案件中的重大嫌疑犯。 盗走手机,伪造戚敏活着的证据,罪名也就跟着不成立——他可以解释为这是情人之间的感情纠纷。 但是! 如果他承认去过新荷宾馆,见过戚敏,如果警方找到“曾德美”,确定戚敏确实住在新荷宾馆——那么,他又该如何解释,那天他去了一趟之后,戚敏就又彻底不见了? 是的,戚敏再次不见,从新荷宾馆消失的。 警方会立刻去追查,那个房间会被封锁,他们不一定能在房内发现他秦关的指纹,但是,他们一定能在房内发现戚敏留下的痕迹! 虽然秦关自作聪明地用戚敏的手机给厉阳发过信息——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这个操作,当初做这个布局的时候并没想到,“手机”这个线索会将他彻底暴露。 他借戚敏的名义假装发错信息给厉阳,提示厉阳去德旺烟酒铺寄存处取到戚敏的两个旅行袋,他的本意是让厉阳认定,戚敏走了,远走高飞了。 但是,厉阳将信息和两个旅行袋都交给了警方——戚敏的手机,信息,从旅行袋的出租车司机,一旦警方找到司机,串联这些线索…… 他们就会发现,戚敏没有退房就神奇地消失了! 而秦关,既逃脱不了一直持有戚敏手机的嫌疑,更加上一条:从新荷宾馆扔掉了戚敏的旅行袋。 按照秦关的经验,如果是这样,警方一定会以首先考虑死亡的可能性,会当作一起重大的刑事案件来处理,就算始终找不到戚敏的尸体,他,秦关,也会成为这个新案中的唯一嫌疑犯,重大嫌疑犯。 是的,再一次。 第68章 初见面 死循环,无解的循环。 这就是一个死结。 秦关终于意识到了。 沮丧伴随着混沌,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头顶,压在他的双肩,压得他高大的身躯渐渐弯曲,压得他胸口沉闷,似乎透不过气来。 该如何破解眼前的僵局? 经手那么多的案件,那么多棘手的难办的案件,他还从来没有过如此无力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就像小时候…… 进入小学三年级那年,学校早已开学,一周,两周了,而他却只能提着喂猪的破桶,站在门口,目送着一个又一个同学去往学校,耳朵听着遥远的校园中飘出来的琅琅书声,欢笑声,打闹声。 那地方是如此熟悉,他却根本走不过去。 老师来过家里三四次,劝说父亲让他继续读书:“你这娃儿聪明啊,要送去念书啊,不念书真的可惜了!” 他的酒鬼父亲红着眼睛,嗯嗯哼哼,不置可否。 等老师走后,父亲就凶相毕露,他拿着粗棍子跟在他身后追着撵,一下下狠命地抽打:“念书?我让你念书!让你念!念书有个卵用啊!老子一辈子没念过书,不也过得好得很?老子还不晓得你,你他妈的就是想偷懒不干活!扯什么念书?聪明?你是老子下的蛋,你什么料老子不清楚?” 棍子雨点般落在他的脑袋上,后背上,肩膀上,痛,生痛,他抱着双臂,咬着牙,只觉得天地之间无处可躲。 他的疯子母亲就坐在门口,蓬着发臭的枯草一般的发,痴痴地望着他挨打,不时发出一声奇怪的笑。 他只能躲到草丛里,躲到猪圈里,等父亲回家,再次喝醉后,才能悄悄回去。 无数个日夜,他抚摸着身上的伤痕,远远地站在山头,望着学校的方向,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是深深的无力。 他恨自己的家,恨自己生活的地方,恨那对号称是父母的男女,他恨到了极点。 他想要读书。 因为,他想要去过另一种生活,老师口中那不一样的干净漂亮的生活。 万幸的是,就在那年,就在他人生最无力最无助的那年,他遇到了一个贵人。 徐如意的父亲。 秦关这一生,始终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徐父的情景。 那已经是十月底,天气已凉,学校也已上了快两个月的课,他对学校和读书已然死心。 直到那天,老师带着一个面目和善的男人来到他的家。 “喏,徐先生,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孩,秦关,” 老师拉着那个人,指着在灶下做饭的灰头灰脸的他,“这孩子很聪明的嘞,每学期都考第一名!是个念书的料!来,秦关,你给这位徐叔叔说说你家的难处,徐叔叔会帮助你的。” 秦关不记得自己当天说了什么。 他太紧张了,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当时挪不开眼睛——吸引他的,是徐父的那身打扮。 藏青的带有细纹的裤子,干净的白衬衫,很有质感的墨绿色休闲西服,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腕上戴着好看的手表。 那个人站在那里,瘦瘦高高,背着双手,微微笑着,他整个人干干净净,神清气爽,气质一流。 那是和自己周围见到的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 是秦关最向往的那种人。 城里人。 那个中午,他第一次具象地看到了自己心头热切的向往——这才是人啊,这才是人的打扮,人过的日子啊。 他做梦都想变成那个样子,穿干净的贵的衣服,干净的鞋子,站在干净的地方,出门时能坐进那辆停放在路边的小轿车里。 城里人,他想要当城里人,哪怕让他付出一切代价。 他没付出什么代价——那个城里人翻看了他的作业和书籍,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对他的局促不安和紧张结巴都毫不在意,他笑着对他说:“孩子,你喜欢念书是不是?叔叔会帮你的。” 那个人当天就给他送来了新衣服,新书包,还送了不少书,把他带回了班级。 同时,他还跟他的酒鬼父亲作了承诺,每个月寄钱来,供他读书。 虽然,那些钱大多被父亲变成酒,喝到了肚子里,虽然,他之后的日子里,仍然经常忍饥挨饿,但,秦关好歹终于可以继续上学了。 那一次,是徐父救了他。 这一次,谁能救他秦关? 秦关眼圈红了,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过去,他仿佛又成了那个站在山上,无助的孤单的小孩。 只是,那个时候,他可以趁父亲睡着,去学校跟老师求情——没有他的反复求情,老师也不会联系那个有钱的徐父前来帮忙。 那场救助,实际上,可以说是他秦关求来的。 现在呢? 秦关抬起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救星——徐如意正靠在床头,接过冯姨递过去的水,轻轻地用吸管喝了几口。 她完全没有救他的意思。 她听着老何对秦关的催促,抬起头,一脸迷茫的纳闷:“秦关,你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警察叫你好多遍了,你听不见吗?” “那什么新荷宾馆,你要是知道怎么回事,就赶紧说啊,” 她的茫然里还带着一点委屈和幽怨,她叹口气,“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该说的,都早点说出来吧,我们俩的问题,等我回家再解决。” 第69章 致命的宾馆 她是一个多么懂事多么深明大义的妻子啊。 秦关盯着徐如意,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 知道丈夫出轨后,她还督促丈夫先配合办案,然后说私事回家解决。 多明理,多懂法。 徐如意这条路是绝对没有指望的了——她绝对不会救他,她在等着他入瓮,她在冷眼看着他挣扎。 秦关得自救。 现在隐瞒已经不可能了——新荷宾馆这个词,撒谎说上次在公园戚敏告诉他的? 不,当天夜里,厉阳和民警曾找上门来,秦关还记得,他在裤子口袋里找半天,找不到戚敏塞的地址,那会儿,他只字没提这几个字。 当天不知道的地点,现在突然知道了? 作为一个刑辩律师,他深知,无论任何谎言,在警方面前,都是拙劣可笑的。 权衡再三,必须说出新荷宾馆了——但要咬死不承认自己进过戚敏的房间。 最多只能这样说——因为听到徐如意谎称自己被戚敏殴打,他一时激动,来到新荷宾馆,在后门外见过戚敏,跟她吵了几句。 警方会在宾馆发现戚敏入住的痕迹,即便强烈怀疑戚敏的再次失踪和自己有关,短时间内,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控他,审讯他。 何况没有尸体。 是的,他们绝对找不到尸体。 这样,他至少可以有点时间,可以冷静下来,慢慢想办法。 最重要的是,说不定警方还可以在新荷宾馆发现徐如意去过,也就发现徐如意撒谎。 到时候,徐如意就等着吧。 一个对犯罪学一无所知的女人,也想跟他斗? 新荷宾馆的外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 它所在的这片区域,以前其实是乡下,城区扩建后,这周围划进了新区,地价飙升,房价也噌噌往上涨,因为拆迁,诞生了不少千万富翁。 这个宾馆的老板齐大海就是其中之一。 所谓的新荷宾馆,其实是他家从前盖的三层楼房,改建成了宾馆,光看这占地面积,就知道,一旦拆迁,他下半辈子都不愁了。 老板的口气是提前预支的慷慨:“别看我这地方都没装修,但是,住在这里的旅客都知道,我家性价比最高的,空调二十四小时随便开,热水二十四小时随便冲,每个房间里,什么都不缺!” 但是,他们连前台的监控都没有。 “装是装过的,但是容易坏,哎呀,别提了,我老婆一个朋友安的,说东西如何好好好,结果呢,成天出故障,我老婆这人拎不清,又不差钱,她非要在这上面省!” 老板一脸“懊恼”,“后来就没修了,懒得弄,这附近是工地,来住的都是正经老实人!” 他自然查不到“戚敏”的入住记录。 “没有这个人,一直没有过,有许敏,刘敏敏,但是没有戚敏。”前台的电脑也很陈旧,但看起来网速还是不错的。 也没有秦关或者徐如意。 “绝不会有漏记,”老板一见警察锁起了眉头,恨不能对天发誓,“我们虽然条件简陋,但是,一切也都是按程序来的,开房必须要身份证,谁住,就用谁的身份证!” 年轻的警员突然想到了什么:“查查曾德美这个名字。” 果然,很快就查到了。 “有有有,曾德美是四天前来订的,呵呵,一订就是一个星期,钱都付过了,201房间,还有三天呢!” 果然是以曾德美的身份证开的。 秦关忍不住心里骂了一句娘——这都是戚敏那女人故弄玄虚搞出来的事! “我带你们去房间!” 老板等不及服务员,自己拎着一串钥匙,小跑着带路。 “房间我们还没收拾哈,我们这里顾客就是上帝,他们让我们进去收拾,我们就进去收拾,不让,我们绝对尊重客人隐私!” “我常看电视,我知道,你们就喜欢这种没收拾的房间,对不对?” 上楼梯,他还在跟警察套近乎,“因为没有收拾过的房间里,保留着很多细微的证据!” 上了二楼,到了秦关熟悉的那个昏暗的走廊。 秦关硬着头皮,跟着民警和老板,脚步不停,脑子也在转个不停。 是的,房间还没收拾,还是他把戚敏带走之后的样子。 他再次在脑海里确定房间的样子——屋子里是该有的入住过的凌乱,没有打斗的痕迹,床上的头发、垃圾桶里的生活垃圾,都能证明戚敏住过。 而自己的痕迹,几乎没有——就连戚敏挠伤他的手臂,他也已经把对方指甲剪光,又用卫生间的漂白剂仔细地漂过,完全地破坏了残留的dna。 他细致如斯,断不可能出现问题。 这时,房门被老板打开了。 门一推开,秦关就傻眼了。 第70章 你来过! 其实,201房间开门的那一瞬,秦关就意识到不对了。 门缝里涌出来的,那密闭房间沉重污浊的霉味里,赫然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漂白剂的气味。 对,他用过漂白剂。 他当然还清楚地记得,三十多个小时前,他用漂白剂清洗了戚敏的双手后,便把那东西放回了原处。 是,漂白剂的气味十分刺鼻难闻。 但,就算难闻,就算难以消散,已经过去三十多个小时,是绝不该有如此清晰而浓重的气味的。 果然,门被推开,秦关就彻底傻眼了。 他带着装有戚敏的行李箱离开房间的时候,房间的样子,早已刀一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床铺凌乱,浴巾搭在椅子上,毛巾随手丢在床头柜,纸巾盒子扔在床上,垃圾桶快满了…… 总之,那是有人入住该有的样子。 但,此刻,房间里,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干净,令人恐惧的干净。 床单牵得平平整整,所有东西摆设整齐有序,毛巾叠放在台子上,床头柜上的纸巾,都是卷起来的。 这里看起来一尘不染。 就连垃圾桶,都是空空如也。 这一看就是没人入住的房间。 “秦关,这个房间你一直没进来?你说你过来见戚敏的时候,是在楼下后门外?没上楼来?” 老何始终盯着秦关的脸,捕捉他细微变化的表情。 那话是秦关的说辞。 他艰难地咽口唾沫,镇定地点点头——是的,他说自己没有上来过,那么,这个房间里所有的变化,他都不应该感到任何意外。 “不是说客人不交代,就不会打扫的吗?这房间怎么打扫了?” 另一个警员盯着老板。 老板抓挠着脑袋,他显然也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很少在店里待的,这个店纯粹是做一天的和尚撞一天的钟,拆迁之前,做一天生意,就赚一天的零花钱。 至于房客,他才不过问。 这个下午他之所以在这,是因为接到了警局电话,他早早地在店里候着。 “我也糊涂了,这怎么回事?我问问啊。” 老板摸着胖胖的脑袋,跑到门口去叫前台,又喊保洁阿姨,不一会儿,前台两个年轻姑娘和一个瘦瘦的中年妇女小跑着过来。 “我没打扫,不是我打扫的,这个房间最近几天一直没打扫,里头有没有住着人?应该有吧,门一直都是关着的。” 那保洁看到警察,有点紧张。 她没有打扫。 谁打扫的? 秦关的心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扯住,一寸一寸地被往上拉——谁?谁干的?戚敏是真的死了的,死透了,难道是曾德美吗? “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年轻女人?”老何问保洁。 如果这保洁能证明戚敏在这住着,也是一个收获。 但,她也不确定住的是不是一个年轻女人。 “短头发的,个子蛮高的,眼睛挺大的,长得挺好看,”秦关拼命提示那个保洁,“你想想,你天天在店里干活,肯定见过,她得出门,她得吃饭啊。” 那保洁揪着衣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是摇头:“我真的没有什么印象,我,我就是有活儿我就干,没活儿,我,我就下去休息,我,我不管事儿的……” 秦关懊恼地叹气——这些人难怪穷,干活都只眼前的那一点,就连进进出出的房客长什么样,居然都不知道! “戚敏怎么是短发?她不是长发吗?”一旁的警员突然发问。 秦关心中一凛,背脊一凉。 他以为自己又不小心暴露了什么信息。 短发,他迅速回想一圈——他在公园旁的小山上看到戚敏的时候,戚敏就剪了短发的。 这不是什么重要信息。 “她,她以前是长发,也是最近剪了短发,我是上次在公园旁看到她的时候,发现她换了发型的,”秦关坦承。 但,从两个警察的眼里,他就知道,自己现在所说的话,在他们听来,都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信度。 说话没用,他需要人证。 秦关盯准了两个前台小姑娘,先是翻出手机里戚敏的工作照:“你们看一下,就是这个女的,短发,她在你们这个房间住了大概一两天,或者三天吧,你们不可能没印象的,就算她用别人的身份证,办理入住的时候,她必须跟你们面对面啊!而且,每个房客住进来,你们肯定要看身份证的啊!” 两个小姑娘看了半天照片,互相对视,摇头。 “真的不记得,”一个小姑娘怯怯地望着警察,又看看老板,终于忍不住,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我们这儿……没有那么严格,只要手里有房卡,都可以随时进来的。” 肯定是曾德美提前来订了房间,戚敏从她手里拿到房卡,就直接住进来了。 所以前台小姑娘压根就没注意。 “不过,我好像……”另一个小姑娘一直看着秦关,似乎思索良久,终于才开口,“我好像……看到你来过。” 第71章 好丈夫! 秦关愣了。 那个前台小姑娘的话不亚于一枚炸弹,生猛地投掷在他原本就波涛汹涌的心间。 她看到过他? 怎么可能? 他是凌晨从后门进来的,当时畅通无阻,周围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影——这地方几乎没有任何管理,不管手里有没有房卡,只要想进都可以进,压根没人会过问。 “他来过?”老何目光如剑,扫过秦关的脸,落在那小姑娘脸上,“什么时候?” 秦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了。 但,他终究不是一个被一句话就能唬到的愣头青,他惨白的脸只一两秒钟的僵硬,便很快恢复——他平静地望着那个小姑娘,语气平淡:“你看到过我?确定吗?什么时候?”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 那女孩被秦关镇定的目光直视着,有些犹豫了,“就前天,不对,应该是昨天凌晨吧,我在那边卫生间里,那门关不牢,然后我看到有人从后门进来了……” 她居然是真的看到了。 秦关的心砰地狂跳,但他脸上镇定自若:“你看到我了?仔细看清楚哦,真是我?” 他当时戴了口罩和帽子的,一身黑衣,绝不可能看清楚。 果然,那女孩盯着秦关的脸,皱眉,语气越发心虚,“有点像……个子也挺高的,但人我没看清,我,我就看到一个背影过去了,不好意思,我也不能确定……” 她输了。 秦关狂跳的心平静了些,他扭过头,坦然地看着老何:“可能我说我没来过,你们也不相信,这样吧,你们查监控,这儿的,我家小区的,医院的,哪儿的都行,我都配合,因为我确实没来过。” 这话其实白说。 这儿的监控早就形同虚设。 “我再打电话,今天一定让人来修……”老板眼看陷入僵局,挠头,当着警察的面,赶紧着急地打电话,“喂,我新荷宾馆齐大海啊,催你多少次了,到底什么时候来修啊?”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找人修,这样一个随时就要拆迁的破地方,谁会去修理监控?浪费这种没必要的钱? 何况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没有监控,就拍不到自己来过的行踪——秦关心头渐稳。 但,没有监控,同样也就不能证明戚敏在这住过。 这真是个双刃剑。 秦关一肚子的烦躁,但脸上还是镇定如常。 戚敏在这住过几天,警方一定会查到的,这会儿最要紧的,是锁定徐如意。 他找老何要手机,翻出手机里徐如意的照片给前台和老板看:“你们见过她吗?这个女人是前天下午过来找戚敏的,她来找人肯定要去你们前台问,你们总不会没印象吧?仔细看看,她那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她背的是一个黑色的包,香奈儿的。” 两个前台小姑娘盯着徐如意又看了半天。 还是摇头:“没有,这种气质的小姐姐一般不会来我们店的,如果来问话,我们肯定有印象。” 找不到徐如意来过的证据。 秦关还没有泄气。 他知道自己还有希望。 任何一个案子,人证、物证、口供这三者如同一个铁三角,只要这个铁三角稳固牢靠,那么,犯罪的罪名就一定钉死了。 而在这个铁三角中,最举足轻重的,是物证。 戚敏所住的房间,自然不会是戚敏收拾的,“曾德美”应该也不会来,敲诈失败,她十有八九逃了溜了,那,是谁收拾干净的? 秦关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徐如意。 徐如意在设局害他,这个新荷宾馆是她引来的,这个房间她也知晓——她是跟踪了自己,过来收拾的? 但是,徐如意始终待在医院里。 她受伤严重,不可能出院做这事。 她的帮手。 冯姨? 秦关心头一点点思索这个可能性——可能性不大,冯姨识字不多,家务活做得细致,但其他方面蠢得很。 徐如意派她干的? 呵呵,那个蠢女人,那个对犯罪学和警方鉴定工作一窍不通的女人,竟天真地以为,她派人把这里打扫干净,就万事大吉了? 只要警方能从这个房间里找到戚敏住过的证据,任何证据,哪怕只是一根头发,一个皮屑,就都能消除他秦关在三周前戚敏失踪案中的重大嫌疑。 他就不信,这么大的房间,戚敏在这里吃喝拉撒睡过两天,居然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他见过太多类似的案发现场,警方明察秋毫,一点点微小的证物都能被他们找到。 很快,刑侦处的技侦人员已经陆续到场。 忙碌了很久,并没有找到确凿证据——新荷宾馆暂时没有新发现,秦关小区的监控录像也没拍到他离家。 与此同时,厉阳那边却有了新进展——他给他所知道的戚敏所有认识的人发信息打电话询问,邻省一个女孩回应了他,说是一天前收到戚敏的微信,问她那边工作好不好找,打算去投奔,有空见面吃个饭。 这当然也是秦关安排的。 那个清晨他杀死戚敏后,便细致地做了几手准备,终于派上了一点用场。 这个女孩的回应让秦关暂时扭转了局势,虽然她根本还没和戚敏碰面,但警方也无法证明那个信息非戚敏本人所发,总之,没有确凿证据,案件便处于胶着状态,事务所那边介入后,秦关又据理力争,虽然嫌疑仍旧没洗清,但总算,解除扣押,他被准许可以回家休息。 他赢回了一子。 虽然,这个“休息”是有人陪伴的。 两个警员送他回到小区,就把车停在正对着那栋楼的旁边,两个人叫了外卖,坐在车里吃了起来。 这是来盯牢他的。 秦关镇定地回到家,先是上网搜索本地新闻,没有,他心中关注的那个区域没有发生出现任何新闻热点。 心定下了一大半。 接着,他钻进厨房,有条不紊地煲了个汤,然后做一个人的晚饭,他煎了份牛排,炒了两个蔬菜,喝了一点红酒,又给浴缸里放满了热水——他需要保存充沛的体力和脑力,因为,接下来,是一场不容有一点松懈的大战。 他已经赢得了喘气的机会,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梳理,规划,然后,完美地反击。 首先,他要找出徐如意的破绽,揪出她的帮手——那个贱人,是他如今最紧要的对手。 吃完饭,泡好了澡,汤也炖得差不多了。 秦关叫了个跑腿——这汤,当然是要给徐如意送去的。 一个好丈夫,一个知错就改的好丈夫,是要用行动向世人证明的——打造人设,秦关比谁都懂。 家里的保温桶丢在医院了,秦关记得,好像还有一个。 他当然没问徐如意或冯姨,关系都这样了,任何一次面对面的谈话他都得小心,他自己去厨房里翻找。 家里的物件都是徐如意和冯姨摆放的,秦关压根不清楚,他只能每个格子都打开看,还有抽屉。 他打开了最下层那个存放谷物的抽屉,一个有点眼熟的东西跳进他的眼里。 秦关心中一动,拆开那个包装袋——是两包烧制小龙虾的料包。 这并不稀奇,保姆冯姨喜欢吃小龙虾,前些天她过生日的时候,徐如意还亲自去菜场给她买过。 可是,这两个料包,却不是本地能买得到的——秦关上一回见到这个料包,还是过年的时候,冯姨的儿子从北方过来,捎带了几包。 第72章 她有同伙? 秦关拿起那个小龙虾料包——他没看错,确实是那款。 产地是北方一个小城——秦关的记忆力相当好,很少出错,他记得是一年多以前,冯姨儿子来的时候曾带过几包,冯姨在家用这种料包烧出一大盘小龙虾,当时,就连秦关也觉得那份龙虾味道很正,因此还拿着这料包仔细研究过。 配料看起来其实没啥特别之处,和市面上的料包不同点大概就是它蒜蓉的分量放得比较足。 “姐姐,姐夫,你们看,辣这种东西还真有趣,全国多少人爱吃辣,但是,不同的地方,对辣的吃法和讲究完全不一样,” 见秦关感兴趣,冯姨的儿子小智也陪着他研究了一番。 小智开朗活跃,嘴巴也甜,因为冯姨带大徐如意的缘故,他总是叫徐如意“姐姐”,理所当然的,他便叫秦关“姐夫”。 每次来,他都是亲亲热热地“姐姐姐夫”地叫,也都会给所有人带点小礼物。 当然,他也不会忘记他妈妈——他会用奖学金给冯姨买衣服鞋子,更记得冯姨爱吃的小龙虾。 “陕西喜欢吃油泼辣子,又辣又油,辣得厚重,四川喜欢麻辣,享受舌尖上的快感,江西爱用辣椒粉辣椒面,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浙江衢州的辣,则清淡得多,他们的菜红油都看不到一滴,但是入口,辣得人直冒汗。” 小智十分健谈,话多,但却一点也不会讨人厌烦,“姐姐口味清淡,这是个好习惯,不过可以偶尔尝试一些辣,酸甜苦辣咸,这才叫人生百味嘛。” 他的话,他带来的东西,都很对徐如意的胃口——徐如意其实并不太吃辣的,但是那盘小龙虾,她也吃得很嗨。 冯姨更高兴。 “这个辣那个辣,我啥也不懂,我就只是喜欢这个味儿,辣味下饭嘛。我第一次去北方看小智,他带我去学校外面的饭店吃小龙虾,哎哟,我就喜欢上了!一打听,老板用的就是这个料包,不过,老板说是他批发过来的,菜市场不好买。” 冯姨嘴里说着料包的事,眼睛却望着小智,根本都挪不开。 她其实还没开吃一口,就已经一脸满足的笑。 秦关了解——冯姨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的,这个小智还蛮踏实上进,读书也刻苦,考了一个不错的大学。 最重要的是,这个儿子特别孝顺。 但是,问题不在这里。 秦关盯着那两个料包——这种料包,南方的菜市场根本就买不到。 冯姨曾经去菜场找过,找不到,小智也说过,他是跟饭店老板混熟了,每次从饭店里买几袋带过来的。 上一次小智来,还是春节——秦关记得那几包已经吃完了。 那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小智最近来过? 不可能啊,这么长时间,他还从来没听冯姨和徐如意提过——小智来,必定会来家里拜访的。 尤其是,前些天,冯姨过生日,徐如意给她买小龙虾,当天晚上,他还听到冯姨和小智通电话。 是小智寄过来的? 那,那天生日时,冯姨为什么不用这个料包烧制小龙虾? 她生日后寄来的? 也不对,冯姨如果收到儿子寄来的东西,依秦关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烧制,端到餐桌上等着他和徐如意夸赞——女人,秦关还不知道这些没有脑子的中年妇女吗,她们最满足的幸福时刻,就是听人夸她有个孝顺的好儿子! 但是,这个料包却被冯姨藏在了不常用的抽屉的最深处。 如果不是秦关到处翻找保温桶盛汤,他根本就不可能发现。 这事情不太对劲。 这是秦关的第一感觉。 因为这不是冯姨的一贯做法。 这个料包的存在,是在清楚地告诉秦关——小智可能曾经回来过。 但是,如果小智回来,冯姨又为什么遮掩? 为什么? 一股子清晰的不对劲,就像一根扎实的细绳,把他的心吊得高高的,他不放下,他想抓住,循着绳头往下探,探出这伙人藏匿的某个秘密……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起。 跑腿的小伙子站在门口:“这儿是有东西要送到二医总院的?” 秦关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半,这个点,女儿一定已经睡着了。 于是,他几乎没有犹豫地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汤还没做好,耽误你时间了。” 他麻利地把跑腿费照付了,就关上门,结结实实补了一个觉。 一夜安睡。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时已经是精神焕发。 在厨房找了个大的瓷缸,盛好了汤,装好袋子,下楼,就笑着对两个负责监视他的警员说:“我给我老婆炖了点汤,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送一程?” 秦关走进病房的时候,明显地看到了徐如意眼底的吃惊。 但那吃惊只持续了几秒钟,她垂下眼睑,再起抬眼望他的时候,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和平淡。 她不吵,不骂,也不开口问:“你这么好心,给我送汤?你做了什么汤?你为什么这么开心?你们找到戚敏了?” 她紧闭着薄薄的嘴唇,一言不发,像一个没有情感的雕塑。 秦关知道,她这样的表现,是因为病房门口就站着一个警员——这个女人在警察面前,太会演戏。 当然,秦关也知道,她绝不会喝他送来的汤。 无所谓,秦关炖汤,也不是为了她——他是做给那些警察看的,他是为了证明,他是一个出轨之后,迷途知返的好丈夫。 不就是演戏吗?他也会。 而他亲自送到医院,更不是为了得到徐如意的好脸色。 他来,是要弄清楚一件重要的事。 第73章 女儿不会撒谎 秦关从走进病房,目光就一直悄无声息地跟着女儿小梨子。 这几天,因为徐如意生病住院,冯姨几乎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无暇顾及孩子,因此,便给小梨子的幼儿园请了假。 小梨子也一直待在医院里。 徐如意换了个二人病房,估计另一张病床的钱她也交了——隔壁床上铺着小梨子的被子和小枕头,俨然已经成了女儿的睡床。 也就是说,孩子的吃住基本都在医院了——冯姨偶尔会带孩子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随后便带到医院。 她从不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丢在幼儿园,或者丢在徐如意的朋友家,亲戚家。 更是从未把女儿交托给他,孩子的亲生父亲。 她们俩把孩子拖在这儿,宁可让孩子顿顿吃外卖。 秦关此前一直以为,徐如意这样难舍难分地粘着女儿,是因为女儿从小是她一手带的,她生病住院也放心不下。 如今,他不这么看了。 她这么24小时霸着女儿,显然是有其他原因的。 她在防着他。 此刻,小梨子正坐在粉色的塑料小椅子上——那新椅子一看也是冯姨刚买的。 她们还真当这儿当家了。 冯姨蹲在孩子身边轻声地哄着,小梨子对着冯姨刚买来的生煎包噘嘴摇头:“我今天不想吃这个了,不好吃……” 小姑娘吃惯了家里的早点——冯姨手艺相当不错,孩子的餐食每每都做得色香味俱全,是外面这些快餐早点完全不能比的。 “宝贝,来,爸爸带你出去吃吧,你喜欢吃什么?鲜奶小蛋糕?海苔小饭团?走,今天你说了算。” 秦关在另一侧蹲下来,温柔地摸摸女儿的脑袋。 “先生,你忙得很,小梨子,还是我带你去吃吧……”冯姨说着就抓住了小梨子的手。 果然,她紧张了。 秦关心里冷笑。 “我来吧,最近事情多,太忙了,好几天没跟我的宝贝女儿一起吃饭了,走,跟爸爸一起去吃。” 他牵起了女儿的另一只手。 他是孩子的父亲,谁还能阻挡他带自己的女儿出去吃早点? 冯姨果然无话可说。 但她不敢松开女儿的手。 秦关不动声色地看着冯姨手背上的青筋——果然,她在慌。 她还在急——她的双眼警觉地看向徐如意。 正中秦关下怀——徐如意要是敢出言阻止,就恰恰证明了他心头的那个猜测是对的。 “妈妈,我可不可以跟爸爸出去吃啊?” 小梨子也扭过头,怯怯地望着徐如意——这个孩子是徐如意一手带的,虽然偶尔挑食,但,也只是嘴上说说,徐如意是从来不允许孩子浪费粮食的。 “去吧,”徐如意脸色平静,她淡淡地扫过秦关,竟没有阻止,反而对女儿微微一笑,“多吃点儿啊,吃饱了才有力气来跳舞给妈妈看。” 她的口气淡定,平常。 但,秦关还是看到了——冯姨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冯姨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揪住了衣襟。 “小梨子,前几天,你跟妈妈和冯奶奶一起去海洋公园了是不是?那天玩得开心吗?” 早餐还没上桌,简短的铺垫后,秦关就迫不及待地问。 玻璃窗外,一个警员正握着手机,站在外面,一边打电话,一边直直地看着他。 警局那边是有什么新情况吗? 秦关的心又提起来——他好不容易获得了这暂时的自由,如果现在又被弄进去,他可难再难出来了!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小梨子什么都不懂,她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两条腿欢快地甩动着,开心地看着很久也没有带她出来吃过早餐的爸爸,眉飞色舞:“当然开心啊!爸爸,那里特别好玩,有很多鱼,我看到了一条紫色会发光的鱼嘞,还有一种鱼有很长的尾巴,像裙子,啊,对了,我还看到了美人鱼呢,是真的美人鱼,她还跟我招手,还对我飞吻……” 秦关没有耐心听。 他笑着,迫不及待地打断:“好,爸爸知道你玩得开心,超级开心对不对?爸爸看得出来,你记得不,那天晚上,你睡觉的时候,还喊着要小智叔叔呢!” “嘿嘿。”小梨子歪着头,一脸天真的笑,接过服务员送来的牛奶喝了起来。 “对了,你那天是什么时候见到小智叔叔的?” 饭团上来了,秦关拿起刀,切开,满脸的笑,语气十分自然。 “你先别说,让爸爸猜啊,猜对了小梨子奖励爸爸一个吻,好不好?”他像从前一样,故作玄虚,“我猜,你是在海洋馆见到小智叔叔的是不是?还是,中午你和妈妈、冯奶奶一起吃饭的餐厅?你们几个人一起吃了饭?然后小智叔叔一个人走了?对不对?”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充满期待地死死盯着女儿,盯着女儿脸上每一个微表情。 三岁多的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尤其是他这个单纯的女儿。 但女儿却皱起了眉头,然后摇摇头,“不对,都没有。” “怎么可能都没有呢?肯定有一个答案是对的啊!” 秦关一脸坦然,他像亮出了一个好玩的谜底,哈哈大笑,“实话告诉你吧小梨子,不是爸爸猜出来的,爸爸可没有小梨子聪明,其实是小智叔叔那天也给爸爸打电话了呢!约爸爸一起吃饭,爸爸事务所里忙,没空过去,所以,就让小智叔叔跟你们一起玩,一起吃饭,你,冯奶奶,妈妈,你们代替爸爸招待小智叔叔了。” “没有,” 小梨子还是摇头,眼神坚定,“那天就我和妈妈,还有冯奶奶一起吃的饭!” “好了小家伙,妈妈都告诉爸爸了!不是小梨子说的,哈哈,”秦关笑,“是妈妈叫你保密的对不对?你做得很棒!爸爸要表扬你!” “真的没有!”小梨子的眉头皱起来,小姑娘不高兴地噘着嘴,“我没有保密,是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秦关看着女儿稚嫩纯真的脸——她断然不可能撒谎的,但,小智真的没有来?这也不符合秦关的推理。 “好吧好吧,没有,”秦关有点泄气,催女儿吃,抬眼看着外面的警员——那人还在讲电话,目光也一直盯着他。 秦关焦躁地咽口唾沫,怎么办?这重重迷雾他改如何拨开? “我也不知道小智叔叔有没有来,”小梨子津津有味地咬着饭团,突然说,“我觉得我看到了小智叔叔,但是,冯奶奶和妈妈都说,那不是小智叔叔……” 第74章 好一个枕边人! 秦关问了半天,也没能从女儿嘴里掏出多少有用的信息来。 孩子到底还小,不管秦关怎么试探,她的话始终模棱两可。 “我好像看到了小智叔叔,真的!不过,我没有看到他的脸,我觉得应该是吧,不过我也不知道哎,我真希望是小智叔叔啊,很久没见到他了,我都想他了,” “我有叫妈妈看啊,妈妈在选菜,她没看,只有我看到了,冯奶奶也没看,她跟妈妈一样在选菜呢,好像不是小智叔叔吧,因为我叫他他都没有理我,也没有回头,” “他没有跟我们一起吃饭,没有,我也没看到他过来跟冯奶奶和妈妈说话,冯奶奶和妈妈都说我认错人了,说那不是小智叔叔,我说是小智叔叔,她们说真的不是,我一看真的不是哎,妈妈说我最近胡萝卜吃得太少了,眼睛都不明亮了呢……” 这孩子前言不搭后语,夹杂不清。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见到那个人,甚至都说不清那所谓的疑似对象的长相身材,穿什么衣服,背什么包。 她毕竟才三岁多。 秦关问得急了,她也急了,噘嘴摇头,小脸上满是委屈和不解:“我不记得了啊,爸爸,你为什么老是问这个啊?” 秦关得不到他想要的回答。 那么重要的问题,寄希望于一个三岁的孩子,太不现实。 他只能放弃,抬眼见站在玻璃窗外的警员已经放下手机,但目光仍一遍遍地回头扫视自己,完全一副盯死犯人的模样,一肚子的气恼便越发堵在了喉咙处。 秦关咕咚喝了一口牛奶,生生把这团气恼吞到肚子里————他如今被当作嫌疑犯,24小时被盯死,这严重限制了他的自由和行动。 不行,不能再这样了,他急需要一个确凿的答案。 心头的那个疑问越是得不到求证,疑问背后的那团阴影就越大。 大得让他心里发慌。 因为,如果那个小智在这段时间内真的曾经偷偷回来过,整个事情就完全不是他此前所推测的了。 如果小智回来过,那天,徐如意接到戚敏电话中途就离开的那天,小智也在? 前几天晚上,徐如意摔伤住院的时候,小智也在? 这个猜想让他心头发慌,他现在还没完全看透,但,有一点已经可以肯定,徐如意在酝酿一个很大的阴谋。 而且,很早就开始了。 徐如意一定是早就知道他和戚敏的事。 甚至,远比他以为的知道得更多。 他出差回来时,停放在机场的汽车玻璃窗插着的那张卡片“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应该就是徐如意放的了。 她在吓唬他,警告他。 警告他什么? 秦关喝着冰凉的牛奶,在脑中飞速梳理——徐如意总不能也去过他的出差地吧? 不,这不可能,他每天都有和她视频电话。 跟踪没有,那么,所有的事都是从他出差回来之后布局的? 她在他的车窗放卡片吓唬他——她吓唬他什么?戚敏的事? 如果没有跟踪,她又如何知道戚敏假死的事? 但如果她所说的,就是指戚敏假死,似乎也说不通,因为徐如意没有后续了,她好像啥也没做——他回家之后,送到门口的那个汉柯牌行李箱,是曾德美让人送去的啊,曾德美是要敲诈他,也就是说,那是戚敏干的,不是徐如意干的。 戚敏以此敲诈他30万,在公园那晚,他差点抓到曾德美的时候,戚敏还玩了一出声东击西——她让人把他家的门窗给砸坏了。 这也不是徐如意做的。 汽车钥匙。 秦关想来想去,目前唯一可以认定的是,那汽车钥匙是徐如意配的,她配钥匙的初衷或许真的是为了找到他和戚敏出轨的证据,但是那天,钥匙的用途,是为了进入他的车,拿到那双丝袜。 啊,丝袜! 秦关突然想起来——自从在公园旁看到戚敏活生生地回来后,他一直没有认真把那双丝袜太当回事。 但,如今想来,徐如意当时可是冒着危险去偷走那双丝袜的。 秦关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他是跟曾德美约好,特地跑到新城,一手给曾德美汇300万,一手换这个致命的证据——黑丝袜的。 当然,那个300万他耍了点小手段,没有给到戚敏,并且,他还以此拿到了黑丝袜,然后跟踪曾德美,发现戚敏还活着。 他当时就是为了跟踪曾德美不被发现,才换了出租车,才把自己的车停在了超市门口。 这一切行为,都并不是他提前计划的。 而且,停车的地点,也并不是徐如意常去的那个超市。 也就是说,徐如意当时根本不可能提前预料到车停那。 然而,等他在公园后面的山上离开戚敏回来取车的时候,不过才短短几个小时,黑丝袜已经被徐如意偷走了。 这就说明,那天,徐如意跟踪他了。 或许更早,她就开始了跟踪。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踪的? 难不成,在他秦关寻找曾德美的时候? 那么早吗? 可是,秦关寻找曾德美的过程很隐秘,而且一直都瞒得滴水不漏,不留一丝破绽的。 秦关捋不清。 他的脑子彻底乱了,徐如意知道多少,从何时开始,徐如意的帮手是谁…… 他需要立刻弄清楚。 把女儿送回医院,秦关“客套”地叮嘱徐如意好好休息,就以处理工作为由,让民警把他送回了家。 他说自己这几天就在家办公。 “我也知道你们工作辛苦,放心,我就在家待着,哪儿也不去,绝对配合你们。” 到了楼下,秦关谦虚温和地笑着,对两个警员说。 进了电梯,他脸上的笑容便仿佛被吸尘器吸走一般,瞬间消失殆尽。 得趁着徐如意不在家的这个时间里,找到那个黑丝袜,找到那个消失不见的手机! 即便找不到,他也要把徐如意翻个底朝天! 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她了解他,他同样也了解她的所有——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第75章 不就是出个轨么? 从医院出来,秦关先回了一趟事务所——他声称要去办公室拿笔记本,还有一些工作资料。 事实上他是仔仔细细翻了一遍办公室。 通常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徐如意常来秦关的办公室,把东西藏在这里,才是最出乎意料的不是吗? 不过秦关什么也没找到。 接着,他又去了徐如意的朋友阿雅家——徐如意大学是在魔都读的,毕业后工作也在那里,她最好的几个朋友几乎都不在老家,老家和她平素交往多一点的,就只有这个阿雅。 算不上交心的知己,但能算得上亲密好友。 听说这两天徐如意住院期间,她也去医院看望过,还带小梨子外出吃饭。 秦关指挥警员的车绕了道,在阿雅那个独门独院的家门外正大光明地停了片刻——他说自己打对方电话没打通,只好顺道跑一趟,是为了感谢一声对方对徐如意和孩子的关心。 他当然不是真的来感谢的。 站在阿雅面前闲聊了十来分钟,秦关就清楚了——这个女人对徐如意目前所做的事一无所知,虽然她自认为自己是徐如意最好的朋友,但事实上徐如意并不信任她。 那么,丝袜和手机都绝不在她这儿。 回到家,锁上门,秦关透过窗户,冷冷地看着楼下“守护”的警车,他一咬牙,拉上窗帘,便直奔女儿房间。 丝袜,手机,徐如意是费尽心思才得到这两样东西的,她没有冒险放在他的办公室,也没有放在所谓的朋友那,那么,应该就都还她的手里——她会藏在哪? 秦关几乎把女儿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他细致地、冷静地、一寸一寸地、没有放过任何角落地搜,查,找,也不顾乱不乱,如何收拾。 没有发现。 秦关又去主卧,同样翻了一遍——虽然近段时间徐如意都没住这儿,只有秦关睡这里,但是,还是那句话,往往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始料未及的状况告诉秦关,她极有可能把东西就藏在秦关眼皮底下。 但是,主卧也没。 秦关看着被翻得凌乱不堪的主卧,转身就去了冯姨的房间。 冯姨住的是朝北的小卧室,还带一个小小的独立卫生间,虽然名义上是保姆,但吃穿住行,早已经跟家里成员无异。 这是岳父母的意思。 秦关知道,岳父母还很早就给冯姨购买了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 这个冯姨,俨然早已是徐家的一份子了。 冯姨的衣柜不小,占了整面墙,柜子里堆了不少全家人的被子,她个人的衣物只占很小一部分。 秦关打开了所有被子,甚至连被子的夹层和内胆都没放过,一层层地翻,还是没有收获。 他还真不信——这两个女人几乎终日在家,这些重要的东西,除了家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 衣柜有两个大抽屉,一个抽屉里塞满了内衣袜子,另一个放置着小梨子的一些旧衣物,还有几本影集。 秦关取出来——摆在最上面的,便是冯姨儿子小智的。 这个小男孩刚出生的时候,生活环境糟糕得如同秦关小时候,破烂的房屋,补丁套补丁的衣服,不过小智喜欢笑,在黄泥土地上摔倒,摔得一脸泥巴,还在傻笑。 里面还有几张徐如意、冯姨和小智的合影——在小智的大学门口。 秦关知道徐如意曾经去看过小智,这也是秦关以前就对徐如意很不爽的一点——徐如意就像她的父母,明明已经跨入了中产,却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份,净跟一些不入流的人混在一起。 这个小智,“姐姐”叫得再甜,也只是一个保姆的儿子!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乡下人! 这个冯姨,对她即便再好,也只是一个保姆! 相册里没有什么异常。 下面一本相册,却全是徐如意的。 这里被冯姨仔细地收藏着一些甚至连秦关都未曾看过的老照片——徐如意幼年时期掉牙的照片,徐如意嘴角残留蛋糕对着镜头哇哇大哭,徐如意穿着花裙子坐在冯姨腿上、徐如意过生日,岳父母和冯姨一起,簇拥着她、徐如意上高中,徐如意成年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火锅…… 秦关知道,岳父母和徐如意都没把冯姨当下人。 但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这冯姨显然也没把徐如意当主子。 这收藏照片的行为,更像是把徐如意当成了……她自己的孩子。 翻到后面,是徐如意出嫁当天的照片。 那天,秦关当然记得那天。 他怎么会忘了那天? 他西装革履,一身簇新,按照当地风俗,带着一群伴郎,赶到岳父母所住的小区,去迎娶他命里注定的女人。 进门的时候,岳父母正忙着招呼一屋子的宾客,冯姨在厨房忙活,每个人都穿得喜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 但是,当他把一身白纱的徐如意抱下楼,抱到轿车里时,岳母第一个受不住,转身,脚步踉跄,旁边的冯姨一把扶住了她,冯姨眼圈红红的,岳母哭没哭秦关看不清楚,只记得她瘦削的肩头一直克制地颤抖。 岳父则抓着秦关的手,他清瘦的带着皱纹的手止不住地抖,他努力地平息自己的情绪,但是,说话的声音哽咽到了变形。 他是喉咙里咕咚地挤出一句话:“秦关,我,我今天,就把我最珍贵的宝贝,交给你了啊——” “啊”字还没说完,大颗大颗的眼泪就从岳父脸上滑落下来。 秦关心里很不舒服——嫁女儿有什么好哭的?嫁给他,是觉得亏了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个的都在抹眼泪,做什么?做给谁看? “你一定要对如意好啊,秦关,这孩子跟他爸妈一样的,对任何人都没坏心眼儿的,她可是个好姑娘。” “是啊秦关,徐爸徐妈供你读书,也算你半个爸妈,他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也都交给你了,他们对你多好啊。” 亲戚们看到岳父母流泪,果然这样说开了。 秦关十分讨厌听这些话——说这样的话,有谁考虑过他的自尊心? “对呢秦关,你可是如意的初恋,如意对你一心一意,你可绝对不能辜负她!” 这是如意的朋友说的——那个从魔都赶过来的女孩一脸愤懑,好像她已经抓到他什么出轨证据了一样! 秦关厌恶地合上影集——辜负?他什么时候辜负过她?他对徐如意是捧在手心里,照顾得无微不至,人人都夸赞他是个好丈夫,不过是出个轨而已,男人出个轨算什么?他的心从来都在这个家里! 脑子里回想着婚礼当天的不愉快,再看着照片中徐如意的脸,秦关心头的无名业火腾的燃烧起来。 去她妈的! 从前以为她是真心真意跟他的,没想到这才几年,就跟他这样作对了!硬生生把他逼到这步田地! 他恨恨地把抽屉里的东西全砸到地上,狠狠地砸,用力地砸。 冯姨回来看到又如何?她看到又如何?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不需要再装! 秦关越想越气,又奋力把抽屉拽了出来,也砸在地上。 眼睛无意中扫向衣柜那个缺了一个抽屉的口子,突然,有个黑黑的东西跳进秦关眼里。 他蹲下身——只见抽屉的最里面,并未贴紧衣橱的地方,和衣橱之间有一段大约几厘米宽的空隙,此刻,抽掉了抽屉,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躺着一个长长的铁锤。 第76章 一把羊角锤 一把铁锤。 秦关大脑短暂的迷惑后,他小心地把那把铁锤从抽屉里面掏了出来——铁锤被人很用心地藏在了抽屉和衣柜之间,对抽屉的使用没有丝毫影响,如果不是他愤怒地把抽屉全抽出来,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冯姨藏的? 她为什么要把个铁锤藏在这里? 这就是把普通的羊角锤,不大,也不新。 很有些眼熟的羊角锤。 羊角的那端,原本两个稍稍张开、如同小羊犄角的金属扁齿,被某种强大外力挤得聚拢到了一起,看起来像个a字了。 秦关自然认识这个变形的羊角锤,这是他住进这个新房时购买的——那时候,家里的修修补补的工作,大多是他和冯姨做的。 还是秦关亲手把这个羊角砸成了“a”字形状。 当然,他也记得为什么。 那还是他和徐如意结婚不到两年的时候,那会儿,徐如意刚发现怀孕。 她的妊娠反应很大,成天孕吐,吃什么都吐。 秦关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他每天变着法子买新鲜玩意回来哄她吃,但她总是说吃不下,她想要吃什么,哪怕是半夜秦关已经躺在床上了,都会立马起床给她买。 但,即便他做得如此无可挑剔,也没能挡住徐如意回家。 是的,徐如意总是回娘家。 那时候的她还在上班,常常是秦关下班时买了好多吃的喝的回来,推开门,家里冷冷清清,一个人影也没有。 徐如意直接从单位就回了岳父母家,大多数时候还是带着冯姨一起。 只要去了那边,她那奇葩的孕吐还就消失了,胃口也变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都是冯姨做的饭菜啊,味道一模一样,怎么在家吃饭就不吐啦,看来,这纯粹是心情问题啊!” 每每这种时候,岳母就坐在桌旁,自豪地怜爱地欣慰地又带着些许炫耀地看着女儿,还不忘记“嘱咐”秦关,“秦关,她现在特殊时期,身体状况心理状况都和咱们不一样,凡事你要多体谅一点啊。” 这含沙射影的话说得多难听! 心情问题?意思是他做得不够好?导致徐如意心情不好? 体谅?他没体谅吗?他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好不好!他们为什么只从他身上找问题,而就是不承认他们的女儿矫情又奇葩呢? 当然,秦关只是心中腹诽,嘴上从来没有顶撞过。 只是,那之后,他不太愿意再去岳父母了——每次去听那些话,他憋闷,不爽,难受。 他找了很多借口,工作忙,谈业务,晚上加班,等等借口,极少陪徐如意去那边。 徐如意也信以为真,还常常心疼地给他打包吃的回来。 其实,秦关一个人自由极了,身心放松,舒服至极,身体有欲望,另有人解决——那段时间也是他最疯狂最畅快的时候。 只是,这种疯狂才持续一个月,就暂停了。 岳母因病做了一次不小的手术,作为女婿,他自然要前往的,他忙前忙后,尽到了自己的职责,直到将岳母接出院。 岳母出院在家疗养,于是,徐如意回娘家就更勤了。 她的心里只有娘家,那边一丁点事她就不顾自己怀孕立刻赶过去。 这些,其实秦关都能忍,他也愿意陪她去,扮演一个孝顺女婿的角色——当然,那时候,他也压根没想过岳母不久后就会离开人世。 岳母的身体确实一直不太好,但也没什么大碍,如果她每天浇浇花,种种菜,什么事都不管,还是能多活几年的。 但是,岳母却不这样,她瞎操心,操不该属于她操的心。 岳母出院回家那个月,秦关赢了一个有点难度的案子,心情很好。 那天下班,他的车子刚开进自家小区,就接到徐如意电话。 她和冯姨已经去了岳父母家,催他也过去:“秦关,你早点过来,一起吃晚饭啊,妈妈今天去四喜楼跟老板订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蹄髈呢。” 秦关爱吃蹄髈,从小饿怕了的他,觉得只有蹄髈那种结结实实的、塞满口腔的肉,才能给他带来吞食的愉悦和满足。 四喜楼的蹄髈,是他的最爱。 应该是他们听说他赢了官司,所以这么殷勤吧。 事务所的股东之一和徐爸是朋友,他每次赢官司,徐爸徐妈都会第一时间知道,也都会这般给他庆祝。 秦关笑了,是那种识透了人性凉薄之后的冷笑——说到底,是他给徐家长了脸,争了光,是他让徐家老夫妻俩在人前人后有了面子,是他,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不可估量的价值。 如果他没赢官司呢?还有四喜楼的蹄膀吃么? 徐家对他所有的好,都是有所图,都是有目的有原因的! 当然,这些话秦关也永远不会说出口。 很多事心里明白就行。 他接了徐如意的电话,答应下来,重新坐回车里,准备掉头开出去,买点什么礼品或者水果上门,表示一下对岳父母的礼节和尊重。 车子刚驶出几步,还没出观澜庭,就见岳母不知从哪钻出来,倏地站到了车前。 岳母,他那个大病初愈本该在家休养的岳母,徐如意说去四喜楼订了蹄膀的岳母,居然候在他家小区里! 她显然不是来接秦关的。 她的手里只挽着包,没有什么蹄膀。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反倒十分严肃。 “秦关,上楼,我有点事,想要跟你单独谈谈。” 岳母瘦了一大圈,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米色的丝绸套装穿在身上,更显得空荡荡的。 她丢下这句话,竟看也不看这个给他们徐家挣得荣誉的女婿,冷着脸往秦关家走了。 这算怎么回事? 秦关心里纳闷,但不敢怠慢,停好车,迈着大步上楼——那个时候,他压根就没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77章 她砸的! “施杰的案子,是你做的?” 秦关一进屋,刚关好门,岳母就冷着脸,开门见山。 施杰的案子,正是秦关刚赢的案子——他赢得可真漂亮,这个案子一开始几乎是板上钉钉输定了的,他也在庭审中节节败退,但是,他没有气馁,稳扎稳打,最后一刻,在警方和检察部门都以为稳操胜券赢定了的时候,他却绝地重生,成功地扭转了局面。 他赢了,庭审法官和检察院那帮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检察院的,他们简直气得咬牙,但又如何,他赢了,赢了就是赢了。 这一幕,这一场仗,秦关本来打算晚上在岳父母家的饭桌上好好说道说道,跟大家炫耀一把的。 “是的,妈妈,”秦关放下钥匙,笑了——岳母这是来做什么?他赢得这么漂亮的官司,她也能找到茬?是要对他提出更高要求了么? 果然人不能太优秀,人一旦优秀了,别人的指望就更多了。 “你为施杰这种人辩护,也就罢了,你是个律师,你想要做出成绩,就不能挑剔客户,我也能理解!但是,你为了赢,去收买证人,篡改证词?你甚至还去设局坑害那个受害者?” 岳母站在餐桌旁,瘦瘦的双拳捏紧,在发抖。 “施杰是个凶手!是个流氓!是个败类!你帮这种人辩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受害者?有没有想过那个无辜的女人?她被人害了!行凶者却在你的帮助下逍遥法外!你,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来?” 岳母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还发出奇怪的声音。 秦关一时愣住,害怕地看着岳母——他真担心她会突然晕倒。 他也不知道,岳母这些话是哪里听来的——应该是那个败诉的女人到处宣扬到处控诉的。 是的,他帮了施杰,是的,施杰是个混蛋,败类,流氓。 是的,施杰也确实侵犯了那女人。 是的,他秦关是收买了证人,也修改了证词。 为了让那受害者的口供不被采信,他巧妙地设了一个小小的局——那个蠢女人,就知道哭哭啼啼的蠢女人,一点脑子都没有,只一下就上当了。 是的,这些都是他做的——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从事这一行,为的是什么? 为的不就是赢? 当初他依照他们的期待读的法学,他们是怎么说的?“好好读,以后做律师,做个能干的有名的律师,那可就成人上人了!” 他们亲口这样鼓励他的啊,现在突然说这些? 施杰可是付了一大笔可观的律师费呢,而且,这个案子赢得那么漂亮,让检察院毫无招架之力,那受害者吃哑巴亏,无法反击——光这两点,他秦关就已经把很多同行甩在身后了。 他赚到了钱,赚到了名气,到底有什么不好? 他不懂岳母为什么如此生气,他看着岳母的气愤,心头的不爽浪涛一般汹涌——他之前每次赢,岳父母不都到处跟人夸?每次家族有什么活动,他们都拉着他去,介绍给所有人认识,不都是因为他聪明能干?还不是因为他赢了? 说得难听一点,岳父母当初肯把独生女嫁给他,还不是看中他有这个赚钱的、往上爬的能力? 明明都是一样的想法,这个时候来当什么圣人? “秦关,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告诉妈,” 岳母却把苦情戏越演越真,她鼻子红了,然后眼圈也红了,“妈不相信,你是这种人,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 秦关看着岳母的眼睛,坦荡荡地看。 事情都是他做的,但是,他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这是官司,妈,”他平静地解释——也无所谓她是否听得懂了。 他坦荡无畏地说,“妈,你不懂,官司输太多,在事务所我就没有什么立身之地了,也永远上不去,我得赢啊,赢得官司都是要讲究方法技巧的,每个案子其实都一样,这个案子赢面小,我不得不这么做,虽然手法上有些不合规矩,但是,最终目的达到了啊,结果也很棒,我的当事人赢了,我也赢了,这是双赢的结果,至于受害者,是她自己蠢,她其实早该接受赔偿的,她又没钱,何必一根筋非要较这个劲,这是她太笨了,我也没办法啊。” 一席平静的话,刺痛了岳母,岳母仿佛被一记闷捶击中胸口,她踉跄了几步,扶着餐桌才站稳。 好半晌,她才平息了点,扭过头,那双泛红的眼恨铁不成钢地盯着秦关。 “秦关,我们把你养大,我们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做这种人的!” 这是秦关最讨厌听的话,没有之一。 “我们把你养大,我们供你读书”,是的,这是事实,但是,心里知道就行,至于要说出口来羞辱他吗? 难道,读书这件事,他没有付出努力吗? 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着脱离原生的环境,他比任何人都努力! 他考上大学,他如今做律师做得厉害,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好不好! “秦关,算妈求你,就此收手,打住,好不好?我们徐家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的,你要知道,人在做事,天在看,”岳母痛苦地摇头,“你现在已经有了如意,如意,怀了你的孩子,为了她们,你都要多做善事啊……” 秦关没有吭声。 “我们徐家”,这四个字仿佛四根明晃晃的针,戳中他那颗冷硬的心——从读书到工作,他奋斗了二十年,难道,在他们眼里,他只不过是徐家的一份子? 他姓秦! 他又不是入赘的! 大约看懂了他强压的愤懑和不满,岳母最终长叹一声,灰败地离去,临走前,只是轻轻说了句:“今天的事,都不要告诉如意,她最近压力很大,我担心她的身体……” 岳母走后,秦关一肚子的怒火无处消化,他闷闷地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心头那口气越积越厚,他操起阳台地上的羊角锤,狠狠地狂砸了洗衣台,直砸到额头出汗,砸到手臂酸麻才停止。 台子被砸裂了,后来他偷偷找了工人来修补,而那把羊角锤的羊角,从此就变成了“a”字。 当然,他也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徐如意和冯姨。 她们都没有任何怀疑。 随后,这把锤子被冯姨收到了工具箱。 现在,为什么会如此隐秘地藏在冯姨衣柜的抽屉最里面? 她用来捶什么?家里有什么东西曾经坏过吗? 秦关环顾整个家,突然心中一动——门窗! 家里的门窗十来天前曾经修理过。 因为,在某个深夜,门窗被人砸破了。 他还记得是哪一天——当他从湖边别墅回来,以为自己杀死了戚敏,每天提心吊胆地生活的时候,戚敏一会儿给他送来行李箱,一会儿还给他递来了勒索信。 正是那个勒索信——那天夜里,他带着30万现金,躲在公园,就为了抓住勒索者,他等到了下半夜,对方才终于现身。 但是,就在他跑出去,差点就要抓到“曾德美”的时候,保姆冯姨来电话,说家里的门窗被人砸了! 如今,看着手里这把锤子,秦关总算明白了——那天下半夜,门窗哪里是被人砸的? 分明,是冯姨砸的! 第78章 可怕的妻子 秦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家的保姆冯姨,那个老实巴交、没读几年书字都认不得多少的冯姨,亲手把家里的门窗砸破了。 只能是她砸的。 就是那天夜里。 他带着30万现金,把钱藏在公园椅子旁边的凹槽里后,穿着一身黑衣,躲在黑暗里等到“曾德美”出现的时候。 那个和戚敏勾搭的假曾德美鬼鬼祟祟地钻出来,领走了那30万时,秦关箭一般冲过去——他差点就要抓住她的时候,冯姨打来了电话。 他还记得,冯姨当时的声音是惊慌无比的:“有人砸门,把门砸坏了,好吓人,小姐……小姐她……” 就是这话把秦关吓得停住的——有人公然砸门,很快就会引来警察,那么,他杀戚敏的事情,可能就会暴露。 正因此,他才害怕地丢了“曾德美”,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他被骗了。 没有人来砸门砸窗,没有人。 这是那个可恶的保姆干的! 他差一点,差一点就抓住了“曾德美”——如果那天晚上抓住了那个女人,可能湖畔别墅所发生的一切他都早早明了了。 因为他认识“曾德美”那张脸,而且,他也有本事让对方说实话。 如果是这样,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戚敏的敲诈计划会提前暴露无遗,他最多把那30万还给她,然后把她一脚踢出事务所就行。 他就不会陷入这无止境的困境,更不会真的杀了戚敏! 那个天杀的保姆,彻底搅黄了他的事! 天知道,那个晚上他熬了多久,天知道,他被蚊子叮得多厉害。 他下车赶回家的时候跑得太快,都差点被车撞到! 谁会想到,是她用锤子砸坏了门窗。 然后给自己打电话,就是要把自己弄回来是不是? 再然后,一切搞定,她怕被他发现锤子砸歪了,又不敢把锤子丢了,毕竟,他这么精明的人对这种反常的举动容易心生疑惑,于是她就把锤子隐秘地藏在这个抽屉最深处。 秦关不是傻子,他坐在床上,盯着那个锤子,冷静地梳理,很快就全想明白了。 冯姨自然是听徐如意的。 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徐如意和冯姨串通好的。 确切地说,是徐如意让冯姨砸坏门窗,让冯姨给他打电话的。 他回想起那晚,他气喘吁吁地赶回家的时候,进门的时候,徐如意一身睡衣,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呆愣愣地站在客厅。 她望着被人砸坏的门窗,吓得脸都白了。 当时,她还大口地喘着气。 他抱住她的时候,发现她的身上、额头上,全是汗。 秦关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地暗骂自己一句傻x——当时,他以为,徐如意那是刚洗过澡,受了惊吓,吓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他错了。 她压根没有洗澡,头发是她故意弄湿的,发梢还在滴水,她装出来的惶恐和害怕,是用来掩盖她身上因为奔跑而出的一身热汗。 是的,那晚,秦关到家的时候,徐如意一定是刚刚跑回来。 她跑得那么急,是因为她只是先他一步回来的。 她指挥冯姨给他打电话后,眼见他停住脚步,她才回来的。 那晚,徐如意可能是开车,也可能坐的是出租车,可以肯定的是,为了不被他发现,她先他一步回到小区后,便拼命跑上楼,奔回家,换上睡衣,披散下头发,匆忙沾了水,然后站到客厅。 懵懂地茫然地害怕地站在客厅,让秦关以为,她是早就睡着了,被人吓醒的。 她的戏演得可真好。 她当时真的完完全全骗过了他。 事实却是——那个晚上,秦关守在公园里静候曾德美出现,要抓住这个勒索者,甚至,他对这个勒索者都已经起了杀意的晚上—— 徐如意一直跟踪着他。 他在黑暗中盯着曾德美的时候,徐如意必定藏身在某个角落,盯着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关咽口唾沫,艰难地吐气——原来,徐如意从那个时候,竟然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大半夜,午夜一两点的公园,到处都是蚊虫的漆黑的环境里,她居然能够一声不吭、不被他发现地沉稳地盯梢他! 这哪里仅仅是怀疑? 这分明是她已经笃定,这分明是她在蹲守,在抓证据! 一丝冰冷的惧意爬上秦关的脖颈,他无来由的感觉后背的皮肤一阵发麻,扭过头,屋子里空空的,没有人,只有他。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他的? 自己聪明如斯,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他真的没有发现啊——出差回来的这些天里,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会在他的怀里撒娇,在他伸手抱她时她会热烈地回他以拥抱,她会亲吻他的脸颊,帮他系领带,会用她温柔的眼睛满含柔情地注视着他。 这样的一个女人,竟然一直躲在暗处,对付他。 秦关真的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任冷水狂浇自己的脑袋。 半晌,他终于才平静了下来。 他盯着那根铁锤,努力思考——这里有不少疑点。 徐如意跟踪他去了公园,为什么在看到他发现曾德美,即将抓到曾德美时,打电话授意冯姨,让冯姨给他打电话,为了拉他回来,不惜把门窗砸坏呢? 如果徐如意要找证据,那个时候,应该由着他去追曾德美才对啊。 秦关站在客厅,扫视整个屋子,眼睛落在厨房——厨房的透明玻璃窗干净铮亮地照出他挺拔的身影。 每个星期的保洁费不是白花的。 保洁。 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之后,自己因为捡到曾德美的工作牌,而找到那家保洁公司。 是不是徐如意也发现了? 她要自己先找到曾德美? 曾德美并不好找,秦关指的是那个假曾德美——那女人比鬼都精,还有和那女人住在一起的男孩。 有次,他差点追到那个男孩了,却遇到了徐如意—— 是的,他那天在保洁公司附近的菜市场,遇到了破天荒跑到那边去买龙虾的徐如意——那是冯姨的生日。 “我真他妈的蠢!”秦关忍不住骂自己。 她根本就不是在买小龙虾。 她,徐如意,显然早他一步,也一直在找曾德美! 为什么? 那个时候,她都不认识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找她? 第79章 她的把柄 那天,秦关在凌乱的家中,足足思索了几个小时。 他像一只困兽,在密闭的屋子里压着力道,踱过来踱过去。 为了防止楼下看守的警员去对面楼偷窥他的举动,他拉上了窗帘。 怕声音太吵,他都没有穿拖鞋,只穿着他最中意的那双白色商务棉袜——袜子也是徐如意买的,看着不起眼,价格贵得吓人,近三百块一双。 但徐如意买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因为那销售员说:“贵有贵的缘由啦,其实脚是人体承受压力最重的部位,脚舒服了,整个人身心都会舒服的,工作也就不会感到疲累,这样的工作才有幸福感嘛。” 舒服,幸福,是的,只要他感觉舒服,感觉幸福,别说三百,就是三千,三万,三十万,徐如意向来都是没有犹豫的。 那个女人满心满眼都是他。 不对,准确地说,是曾经。 她曾经全心全意地对他好,是个一心爱护他的称职的妻子,但是现在,这个女人却给他挖了一个看不清的巨坑。 这个女人让他毛骨悚然。 秦关猛地喝了一大杯凉水,让自己的头脑恢复该有的冷静——该是他反击那个贱人的时候了。 他先得弄清她的布局,她的目的,才能击倒她。 秦关一屁股坐在冯姨房间地板上,把那把铁锤摆在眼前,脑子里一寸一寸地往回推演事情的所有经过,尽量不遗漏任何细节。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他从湖边别墅酒店回来之后,被戚敏和“曾德美”联合敲诈那会儿,徐如意已经在暗中跟踪他了。 那晚是徐如意跟踪他去了公园,秦关捡到了胸牌,发现了“曾德美”的藏身之所,保洁公司时,徐如意显然也知晓了。 接着,徐如意也去了那家保洁公司。 那么,她一定也找到了“曾德美”——毕竟,秦关一次又一次的在寻找“曾德美”的途中“偶遇”她。 她见过“曾德美”。 那天晚上,秦关第一次跟着那小伙子找到“曾德美”住处的时候,夜色中,他曾看到有个瘦瘦的黑色的人影快速离开。 当时他没多留意,以为是个路人。 后来他知道戚敏没死,也曾回想过那段,以为那是戚敏——两个女人密谋着敲诈他,戚敏自然得和曾德美互通信息,戚敏看到秦关,自然吓得马上就跑。 秦关皱眉,再次灌自己一大口水——他就是总犯这样的错误,总是带着职业习惯,依据自己的结论反推过程,才会一次次判断失误。 现在他清楚了那晚的黑影是谁了。 那是徐如意。 一定是她。 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法子,总之,她真的先他一步找到了“曾德美”。 秦关还记得,“曾德美”所住的那间简陋的出租房十分肮脏,因为没有安装抽油烟机,满屋子都是浓浓的油烟味。 一个卑贱的穷人所住的地方。 他从那里离开后,坐回自己的车,都能清楚地闻到自己身上难闻的味道——他是用湿巾狠狠擦拭了脸,头发,以及衣服表面才稍微抹去了那种味道。 也就那天,他回到家,当时天才刚黑,到家时冯姨的晚餐也刚端上桌。 但,徐如意居然破天荒地洗过澡了。 她从来没有早洗澡的习惯的,她喜欢睡前洗澡。 对了,秦关还想起来——当时她的身上很香,是很浓烈的香味。 那不是她喜欢的味道——秦关站起身,两个卫生间全瞄了一遍,确定了自己的推理——徐如意平素用的洗发沐浴系列全都是淡雅香型,香味极淡。 冯姨用的,则是某个大众牌子的香皂。 香水,秦关打开卫生间储物柜,目光循着他一贯超强的记忆力,一寸寸搜寻——去年有个女客户曾给秦关送过几个香水礼盒,是对方工厂自制的,秦关送给了戚敏,留了一个带回家给徐如意,徐如意拆开后闻了闻就塞进储物柜了。 “太香了,我不喜欢。”当时她说。 如今那瓶香水不见影踪了。 应该就是那晚她用过一次——洗澡水无法掩盖那浓厚的油烟味,她担心淡香的沐浴露也压不住,于是,她在沐浴露中掺杂了香水。 所以,那天的她头发湿漉漉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秦关终于理清楚——那晚,她也是先他一步到家的! 她找到了“曾德美”,她去了对方的住处。 她一直都知道那女人的存在。 是不是,如今,她也知道对方的下落? 当然,她一定不会告诉他的,这点秦关可以肯定。 秦关弄不清的是——徐如意为什么要找“曾德美”?在他刚出差回家刚被人敲诈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清楚“曾德美”是谁! 可显然,徐如意知道。 她是如何提前知道的? 难不成,她跟踪的时间还要往前推? 再往前——秦关头皮发麻,不敢往下深想——再往前,就是他出差,和戚敏在湖边别墅厮混了。 不可能,徐如意没离开过家,这个想法是自己吓自己。 秦关再喝一大口水,再次提醒自己不要被职业习惯干扰思路。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徐如意,纵使她跟踪,设局,她这个人浅显的脑子、极其一般的智商,都摆在那。 公园守候勒索者,徐如意故意打断,应该是为了让她自己先找到曾德美,好找出更多不利于他的证据。 她去“曾德美”家,也应该是在找证据——如果她早有证据,早对他下手了不是吗? 对,证据! 作为一个刑辩律师的妻子,她在餐桌上听秦关说过不少的案子。 她知道,一切案件,都讲证据。 证据! 什么事都是讲证据的! 证据,向来是他秦关玩得最溜的东西——就像,他经手的那些案件,那些证据,他都能巧妙地为己所用。 就像,他可以以此沉着地应对岳母——那天,被岳母痛批了一顿后,秦关憋了一肚子的火,愤怒地砸坏了观澜庭的洗衣台,当不知情的徐如意一再打来电话时,秦关还是去赴宴了。 他从来不怕硬钉子的。 岳母不就是想看他痛苦,看他懊悔,看他下跪着跟他们请罪吗?不可能!但凡他露一点怯,他就输了! 那天晚上,他照常去了,桌上的蹄髈,他也吃了不少。 但岳母几乎粒米未进。 一直到吃完饭,徐如意有些累了,岳父让他们早点回家休息,还慈祥地叮嘱秦关把另一份蹄髈带回家慢慢吃。 秦关也不推辞,怕什么,他又没做错事。 只是,他去厨房拿的时候,岳母就站在那里,她生冷地盯着他,仿佛一个陌生人:“你就不怕,我去告发你?” 他一点也不害怕,真的,不要说岳母,就连施杰案里的受害者,都没有制服他的证据——如果有,对方不早就动手了?何至于要跑到一个病怏怏的老太太这里来告这种没用的状? 当然,岳母他也不想得罪,他只是忍住了心头的不满,轻轻地谦卑地说:“妈,不要听别人的闲言碎语,她要是有证据,早报案抓我了不是吗?” 是啊,没有证据的事,说出来,其实都是白搭。 哪怕去报警,也是一样的结果,警方办案,全看证据。 而徐如意,这般折腾,显然一直在寻找钉死他的证据! 他呢? 秦关盯着桌上的铁锤——这是他找出来的证据,这是他目前仅有的证据,其他都是推论。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算个屁! 砸坏的门窗早已经拆掉了重新安装,破的都不知道扔哪了,就算他现在把铁锤交给警察,也已经无从考证,当天夜里的门窗,究竟是不是这把铁锤砸的! 指纹? 他家的铁锤,自然有冯姨的指纹,稀奇吗? 至于遇到徐如意跑那么远买小龙虾、小智买的来自北方的调料包、那天夜里在公园徐如意跟踪…… 这些种种,都是秦关的猜测和推断——他根本一点证据也没有! 不行! 秦关站起身,走到窗前,可以看到楼下监控他的警察——他得想个法子,他必须找到,那个贱人的把柄! 第80章 岳母 银行里也没有。 秦关几乎给每个银行都打去了电话。 这座城市虽说是徐如意的老家,但她毕业后的工作地在魔都,和他订婚后回来,但也不过上了两年的班,孕中期就辞职待在家里了,因此,比起来,秦关的人脉要广得多,早已遍布各个行业——他几乎在各大银行都有熟人,可以轻松拿到他想要的信息。 但是,没有,徐如意近期并没有在任何一家银行中办理保险柜储存业务。 也就是说,丝袜和手机她没有藏在银行的保险柜。 不在朋友那,不在家,不在秦关办公室,也没有存放更保险的银行。 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岳父母家。 确切地说,是岳父母的房子——老俩口去世之后,秦关一度想卖掉那套房子,毕竟,因为学区的缘故,那房子价格涨得相当高,如今脱手就是好几百万,但是,徐如意一直不肯。 她不要卖掉房子,她想要留住曾经属于父母的一切,但是,她又不敢踏进那扇门半步。 从前,秦关都理解为徐如意是悲伤过度,是睹物思人,如今,秦关不信了——那房子里的物件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她又死活不肯卖,为什么? 没准儿徐如意早把要紧的东西藏那儿去了。 秦关得去一趟岳父母家。 不过,得找个合理的借口去。 去那边,还尽量不要让徐如意知道,免得横生枝节——他得先找到东西,再来正面迎战那个贱人。 也不能让警察生疑。 案情如此胶着,丝袜也好,手机也好,落到警方手里他一时半会根本说不清,也会更加摆脱不了嫌疑。 秦关思定,看着冯姨和女儿凌乱的房间,赶紧把它们收拾整齐。 然后,他把那柄铁锤仔细地藏在了自己卧室的保险箱里——这也算是证据之一,他不能再给徐如意拿走。 保险箱就装在满墙的大衣橱里面,密码最初是徐如意设的,不过,他自然早已经改了。 除了他,如今没人能打开。 这个保险箱,还是和徐如意结婚前装修房子的时候,岳母的主意。 他对岳母的反感,最早的起源,就是这个保险箱。 其实,结婚前,秦关是真心把岳母当作母亲看待的。 他尊重她,敬爱她,更以她为荣。 岳母是多么体面的女人啊,她简直就是秦关心目中幻想的完美母亲——她有文化,有素养,有良好的家境,有体面的工作,也有能力,在单位做到了中层,在这个小城有极好的人脉圈子。 而且,她本人苗条有气质,不论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一看就很贵气。 跟岳母比起来,他那个发疯的、屎尿都在身上的生母,简直就是一只直立行走的……野人。 他从小因为那个发疯的女人,受尽别人多少讥讽和嘲笑。 “秦关,你妈昨天吃鸡屎了!” “秦关,你妈尿裤子啦!” “秦关,你妈昨天叫我叫爸爸!那你不就得叫我叫爷爷了!” 他们利用那个血缘上唤作“母亲”的疯女人来羞辱他,欺凌他。 那是秦关做梦都想摆脱的日子。 那是噩梦一般的日子。 不过,噩梦般的日子,终于在他即将迈进初中时彻底结束了——生母出门疯跑,不小心摔进坑里,没了。 进入高中,秦关彻底扬眉吐气了。 首先,他是凭着优异的成绩考到了县城最好的中学。 其次,每次去学校看他的人,都是体面的贵气的给他长足面子的人。 也是在高中,岳母第一次陪伴丈夫来学校看望他。 那个时候,他当然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气质优雅温柔和善的妇人,以后会成为自己的岳母的。 他只知道她好,真好,特别有气质,她说话声音温和,好听,她的衣服好贵,她的首饰好漂亮,一看就不便宜…… 她对他极好——给他送去换季的衣服,被子,鞋子,还给他生活费。 她的做法跟后来大学时期的徐如意如出一辙,在给了生活费后,她总会偷偷再在他的新衣服口袋里放上几百块。 还叮嘱他:“好孩子,别太节省了,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饭不能省,多吃才能长,需要钱了,就跟我们说,不用藏着掖着,知道吗?” 这些话就像春风,让秦关心里真温暖。 而让他心里更舒坦的,是他们走后,班上同学都纷纷拥过来,用艳羡的目光望着他:“哇,秦关,那就是你爸妈啊?你爸妈好有气质啊!一看就是市里的人!” 那个时候的秦关,跟所有这个年龄敏感的孩子一样,早早在心里把人分成了几个阶层——住在山里的,羡慕镇上的,镇上的,眼红县城的,县城的,最仰慕市里的。 多让人自豪啊,他的叔叔阿姨,是市里人。 那时,秦关曾心里暗暗发誓,这一生,都会把岳母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敬重。 和徐如意恋爱结婚,他就是这么做的,敬她,重她,发自肺腑地认定那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不,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远比亲生母亲重得多。 但是,她的做法却让他心凉。 结婚前,岳父母就为徐如意买下了他们现在所住的这套观澜庭的房子,买房的那天,他和徐如意、岳父岳母四个人都在售楼部。 签订合同时,工作人员问:“这房子打算写谁的名字啊?” 岳父无所谓地笑笑:“都是一家人,写谁不都一样!” 但岳母却说:“是啊,写谁都一样,就写如意的名字吧。” 秦关记得自己当时在笑,但笑容僵在了脸上——这是什么意思?不写他的名字?是防着他吗? 是的,房款几乎都是老两口出的,是的,他秦关那时候刚上班不足一年,没有什么积蓄,但是,他平日里对徐如意那么好,对岳父母那么敬重,他们看不到? 而且,他马上就要跟徐如意领证了,他都认定了和徐如意走完一生,也早已在心里发过一百次的誓,往后十倍百倍地回报他们老两口的。 他也真的这么做着。 他如此诚心,她却这样防范,这么不信任,还能成为一家人吗? 不过,所幸,岳父当即摆手阻止:“这样不太好,秦关这孩子,也算是咱们俩养大的,就算没娶如意,也算得上半个儿子了。” 岳母没有吭声,大约是因为岳父的坚持和徐如意的态度,她知道自己一个人左右不了当时的局面,她选择了不说话,但,她眼底浮着的不高兴,却没有躲过秦关的眼睛。 秦关忍下了。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紧接着,岳母又出幺蛾子了。 第81章 遗嘱 观澜庭的房子最终还是写了徐如意和秦关两个人的名字。 产权共同拥有。 这个决定因为岳父,更因为徐如意——秦关经常会悄无声息地偷看徐如意的手机,她和朋友聊天时曾提到这个问题。 虽然那个朋友和岳母一样的心眼多,一样的算计,认为在房子这个大问题上必须留一手,但徐如意却完全不这么看。 “他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没有家,他是个一无所有的人,算计我什么呀,算计之后往哪儿放啊?” “他要财产做什么?一个人守着大房子?守着钱?这种孤独的日子他早过够了,他想要的是家庭温暖。” “他从小不比我,生活美满,他吃了太多苦了,自尊心很强,也很脆弱,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互相体谅理解,他对我好,我也要对他好,自然不能做那种清算财产伤害他自尊的事情,” 在那个朋友不死心地列举各种例子证明后,徐如意就丢下一句,“我相信他的人品,也相信我爸妈的眼光,和我自己的眼光。” 徐如意的那些回答,秦关是相当满意的。 只是,短暂的高兴之后,又出新问题了。 装修设计,一切都是他和徐如意拿主意的,但,装修期间,他和徐如意都要上班,于是盯着装修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岳父母头上。 一切设想和设计,都是他和徐如意拍板,岳父母去跑,去买,去跟进落实的。 那天,他和徐如意一起来查看新房的装修进程,他站在书房里,看着那整面墙的超有质感的大书橱,宽厚舒适的真皮座椅,光滑得能让指腹颤抖尖叫的书桌,最新的苹果电脑…… 秦关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早已心潮澎湃——这是他的家了,市中心大平层,一梯一户,高档装修…… 多么漂亮的家。 他终于彻底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山村,他终于成为了他所期望的人上人。 但,这股兴奋的潮水还没完全褪去,他就听到隔壁的卧室里,徐如意突然发出惊奇的一声尖叫。 “哇,妈妈,你怎么在我的衣柜里装了个保险箱啊,你这是干嘛?让我藏什么宝贝啊!” 徐如意的声音快活而惊喜。 保险箱? 岳母还给他们装了保险箱啊。 秦关心中的喜悦再次泛动——岳母娘家家境殷实,他早知道岳母收藏了不少宝贝的,如今,都归他了么? 秦关抬步就要去隔壁看看,但,他还没到书房门口,就清楚地听到岳母轻轻嘘了一声。 那是阻止的嘘声。 阻止谁? 自然是阻止他——这个新房里,除了他,就是在对面儿童房查看墙角尺度的岳父,他们阻止的对方自然不可能是岳父。 阻止他秦关,阻止徐如意让他知道某事。 秦关无声地走到书房门边,竖起耳朵。 就听隔壁岳母压低了声音:“如意,这个保险箱是我买的,我特地让人做进去的,装这个,主要是给你……” 她叹口气,“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乖孩子,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现在,你要结婚了,有自己的小家了,同时,爸妈年纪也渐渐大了,往后的日子,得你自己过了,” “我这些年存了一些首饰,我会留给你,你可以放银行,也可以放在这里,不是放,我的意思是存,或者应该这么说吧,我装这个,是希望给你留一点后路,退路,不对,怎么说呢?” 岳母嗫喏半天,似乎在谨慎措辞, “丫头啊,妈不是挑拨什么,妈是过来人,人生有太多的难以预料,谁也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状况,谁也说不清,一个人是不是永远不变,毕竟,这世上,人心最难测,” 秦关咬着牙,心在一寸寸变凉。 她在说他。 而岳母接下来说出来的话,更让秦关大失所望。 她声音低,但清楚地对徐如意说:“我就明说了吧,如意,这世上除了我跟你爸,外人对你的好,你都要多一个心眼,就算是成家,你也要守护好自己的财产,更要有点自己的私房钱,还可以……” 后面的话秦关没能听清,因为声音更小了。 他僵直着站在那里,失望如同凉水,淋了他一个透心的冰冷。 他算是彻底知道了——岳母在提防着他!岳母甚至在教徐如意如何提防他! 在岳母的心里,他是个外人! 他心寒了。 这就是那个他敬爱的岳母?他打心底里认作亲生母亲的岳母?比对亲生母亲更敬重的岳母? 原来,他的一腔真情都错付了! 秦关的心如同被刀割过,钝钝的痛。 不过,这些秦关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仍然像往常一样,恭敬温和地喊“妈妈”,他仍然记挂着岳父母的身体,有时候客户送来上好的人参,他也会第一时间拿过去。 后来的日子里,他跟徐如意成了家,生了孩子,也仍然隔三差五地去拜访。 岳母生病的时候,他忙前忙后。 表面上看,其乐融融。 但,秦关心里清楚,他和岳父母的心,早已经包上了一层透明的厚厚的膜——看起来挨得很近,其实,永远都触碰不到了。 他们对他好,只不过是为了徐如意。 岳母是,岳父也是。 不然,他提出跳槽单干时,岳父为什么一口回绝? 他明明有这个财力支持的。 得找个借口先去他们家——岳父只有一个姐姐早年嫁到了外地,所以,徐如意在这个城市,并没有其他去处。 秦关想着,打开电脑,假装工作的样子,看时间已经过了午饭点,就收拾一下,准备下楼去跟警员交涉。 借口他都想好了——他找不到一个工作u盘,怀疑是女儿带到外公从前的房子里了。 还没等他开门,门铃响了。 两个警员已经上来了。 “秦关,你中午要吃什么?要不要我们帮你点一份?”一个年轻警员说着,一双犀利的眼睛一直在屋子里睃。 他们就是找借口上来看看他在干嘛。 “不用了,我要去……” 秦关话音未落,另一个警员就指着客厅堆得满满的垃圾桶:“哟,在家大扫除呢?秦关,找到戚敏的手机了?” 那个手机秦关一直以“戚敏跟我闹着玩,丢我这了,但是我又弄丢了”为由,在搪塞。 这两个人当然也不是真的来找手机的——秦关再清楚不过,看这情形,警局那边一定仍然还没从新荷宾馆找到证据,任何能指控他秦关的证据,否则,警察早就理直气壮进屋来搜索了。 他们没有证据,就拿不到搜查证。 “要不要我们帮忙清理一下垃圾?”年轻警员笑,“你太太住院,你也够忙的,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开口,我们年轻,有的是力气。” 面对一个专业律师,他们自知没权利搜查,只能寄希望于秦关自行邀请。 秦关没空理会这套。 “我得出去一趟,”他直截了当,“我要去一趟我岳父家,我的u盘丢在那儿了。” “你岳父家?嘉园小区?”那警员居然准确地知道地点。 他眼睛亮了,目光直直盯着秦关:“你去哪里干嘛?你知不知道,你岳父死前,他曾立了份遗嘱?提到嘉园小区?” 秦关心头一颤——遗嘱? 什么意思?他从来没听过什么遗嘱,岳父是突然死的,他,他根本预料不到自己的死亡,他怎会立遗嘱? 第82章 岳父的遗嘱 岳父的遗嘱。 这个消息不亚于惊雷,炸在秦关原本就不太平静的心湖,他震惊地愣在原地,好几秒都没有回过神来。 什么时候的事? 岳父居然立了遗嘱? 秦关真的不知道,他压根从来没听过——岳父母只有徐如意一个独生女,他们的财产理所当然会归徐如意所有,立什么遗嘱? 但,眼前两个警员一脸疑惑,他们四只眼睛在秦关脸上扫来扫去,恨不能生出爪子,似乎要扒开自己的内心,查看个究竟。 他们显然是在盯着他的反应。 秦关瞬间明白了——他们是在拿这个试探他。 这应该是警方刚刚查到的信息,还没确定。 或者,是徐如意告诉他们的? “怎么,你都不知道你岳父的遗嘱啊?你没看过吗?”那年轻警员笑,目光颇有深意地盯着他。 秦关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这个消息是从徐如意嘴里出来的,那八成是假,问题是,徐如意为什么现在突然地出这一招?这招的目的何在? 这段时间来,秦关已经领教到了徐如意的厉害,她的每次出招,目标都精准地指向他。 这次她是要做什么? 他得防,得提前防,但必须要弄清楚她的进攻目的才能防得了。 而万一,他是说万一,遗嘱是真的呢? 也有这个可能的——秦关垂下眼睑,将记忆深处某个冒头的暗流轻轻推开,再次告诫自己不要受职业习惯影响。 按正常逻辑,岳父母只有徐如意这么一个独生女,不需要立遗嘱,而且岳父从来不会防着他。 但岳母会。 会不会,岳父是在岳母的怂恿下立的? 那这个遗嘱的时间就得超过两年了——这么长时间,他怎么从来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 这份遗嘱对自己不利? 秦关内心翻江倒海,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究竟,但面上平静淡定,他眨眨眼,从容地看着眼前的两个警员——他们还是太年轻了,窥探得也太赤裸裸,这招对别人或许有效,但是对他秦关没有用。 “遗嘱?” 秦关“疑惑”又“茫然”地皱眉,很自然地在大脑中“搜寻”、“思索”:“我还真没听我老婆说过呢,是她告诉你们的吗?什么内容?是否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你不知道?她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告诉你吗?”那年轻警员显然根本不信秦关的话。 他笑,目光仍沉甸甸地架在秦关脸上,“遗嘱可是五个多月前立的,那时候,你老婆还不知道你跟戚敏婚外情的事吧,她怎么会不告诉你呢? 五个多月前? 秦关假装震惊,脑子里已经在飞速计算——岳父是四个月前去世的,也就是说,他在去世的前一个月立的遗嘱? 那个时候,徐如意确实不知道他和戚敏的事。 应该是不知道——那时候她还睡在主卧,和他很亲密,什么都会跟他说,偶尔夜里女儿闹着要妈妈,她安抚了孩子还会过来钻进他的怀抱。 那个时候的她,和戚敏的关系也相当不错——每次,她去事务所,和戚敏亲热交流,戚敏来家里她也很客气,她还主动买礼物送给戚敏。 就算“友情”是演的,对他一定是真的。 这一点秦关可以百分百肯定,一个女人再怎么能装,身体是断然撒不了谎的。 也就是说,五个月前,在徐如意根本就不知道他出轨戚敏的时候,岳父立遗嘱了? 那徐如意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非常关键——秦关静静在心头梳理。 “秦关,你真的没看过?里面所有跟你有关的内容条款,你全都不知道?”那警员见秦关不说话,他再次逼问过去,目光粘在秦关脸上,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微表情。 里面的内容条款一定和他有关。 俩警员不断刺探的目光看得秦关头皮发麻,心里更像猫抓了一般——和他有关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他当然想知道,但他清楚对方一定不会说。 这俩年轻人要的,是看他的反应:“你太太没告诉你吗?她为什么不告诉你?你对你岳父立遗嘱这事怎么看的?你不是说他待你就像亲生父亲一样吗?怎么立遗嘱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秦关被逼问得实在有些烦躁了。 如果不是他努力压制情绪,此刻他可能暴躁地骂过去了,无凭无据的,凭什么上门来质问?这算什么?问讯吗?手续呢? 但他没有这么做。 即便心潮汹涌,但不该犯的错,他绝对不犯——警方正是没有找到实质性证据,才会过来如此的旁敲侧击,他能上当? 他们就是在等他先做出反应。 如果他慌了,他着急,他辩驳,甚至,他崩溃,骂,闹,那么,他都输了。 这些雕虫小技——他可不是他那些愚蠢的当事人,他是从小就会把情绪深藏在身体里、死死关牢它的秦关。 终于,那俩警员泄气了。 “行吧,那你去拿u盘吧,”其中一个说,“你开自己车吧,我跟在你后面,不介意吧?我们俩昨晚没怎么睡,我要开车,他想在后面睡一觉。” 秦关能介意吗? 他没有开口,等两个警员离开,电梯下落,秦关才咬着牙,恨恨地狠狠地甩上门。 门一关,他方才的铠甲便纷纷掉落一地,他抓起沙发上徐如意的一件薄薄的风衣外套,生生用两只手将它撕裂。 遗嘱。 他还没找到不利于徐如意的证据呢,就半路突然地又杀出个遗嘱来了? 这遗嘱在哪?遗嘱里到底写着什么? 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明显在一点点地放出手里的牌——她彻底否认戚敏回来过,她偷了他的那双黑丝袜,她还拿走了戚敏的手机! 秦关到现在为止,还没找到这两样! 而且,他还知道,她曾经跟踪他,追查过曾德美。 她追查得怎么样? 那个跑掉的假的曾德美,徐如意会不会知道对方的下落? 就算她知道——秦关死死咬着牙,死死盯着电视柜上摆放的徐如意照片,盯着她浅笑的脸,手中的风衣再次寸寸撕裂开——她绝不会告诉他,让他找到曾德美,然后洗脱自己的嫌疑的。 这个女人要的,就是捏住他的喉咙。 现在,又冒出了一个遗嘱。 她手里到底有多少张牌? 风衣已经撕烂,秦关垂下眼看着它,才觉得堵塞的心头缓缓疏通,敞快。 他深呼吸,调整状态,打开门,便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下楼,开车,直奔岳父母曾经的房子,嘉园小区。 第83章 岳母的心思 嘉园小区其实离秦关所住的观澜庭并不太远。 嘉园位于老市中心,观澜庭位于新区,刚好和老城区交界处。 当初秦关和徐如意准备结婚,岳父母几乎看遍了全城的新楼盘,之所以中意观澜庭,就是因为路近,以后方便走动。 他们从来没想过和小夫妻同住。 “我们虽然老了,但是也要与时俱进!现在的年轻人都想要自己的空间,谁喜欢跟老年人一起住啊,不方便!不自由!” 岳父母都这么说,“没关系的啦,你们有你们的空间,我们有我们的空间,这样多好,互不打扰,说不定距离还能产生美呢!” 彼时,秦关对此十分感激——岳父母在嘉园小区生活了二十多年,周围都是熟人,如果婚后他跟着徐如意也住过去,别人十有八九会说他是入赘的上门女婿。 毕竟,徐如意是独生女,家境又好,那些目光短浅没有见识的八婆邻居们早对他们有些不好听的议论。 岳父母肯给女儿买新房,让他们独立住出来,这个行为是懂得尊重他的。 不过现在,秦关的想法变了——他们居然立了遗嘱,背着他立了遗嘱——遗嘱是真的,下楼取车经过那辆警用车时,秦关听到其中一人正在打电话,再次提到了这份遗嘱。 这显然不是他们凭空捏造出来吓唬他的,是真的。 遗嘱,遗嘱,秦关紧闭着嘴,人在开车,脑子在记忆的深水库里到处翻找—— 他真的从没听岳父或者徐如意提过遗嘱的事,一次也没有。 倒是岳母,曾经提过这两个字。 那次因为施杰的案子,在岳母家吃饭不欢而散后,秦关和岳母的关系一直没有得到缓和。 没多久,岳母再次住进了医院——她的肺中长了个肿瘤,手术后恢复的状况不太好。 是秦关将她送去的医院,手术医生也是秦关辗转请的一位专家。 虽然请了护工,且岳父也在医院,但他每天也都会按时去报到,和徐如意一起看望,给岳母带各种能吃的营养品,陪聊,查看,问医生…… 一个标准好女婿的360度全方位呵护,他都做足了。 但是,岳母始终不曾看他一眼,仿佛他是空气,他是白墙,他是透明的玻璃窗。 她也不回应他的任何话。 “妈,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妈,要不要我找人转到省会医院去?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哥哥是个有名的医生。” 所有的话,只要是从秦关嘴里冒出来的,岳母都由着它们变成气泡,升到空气中,尴尬地炸裂。 秦关当然知道岳母怄气的点在哪。 他多聪明的人,知道岳母在等他开口,道歉。 但他不可能去道歉,他还不了解岳母的性子么?别看岳母平日里爱笑,说话也温和,但她在单位是个中层,且是个厉害的中层,她一辈子兢兢业业,守规矩,讲原则,对于破坏原则的事,她是根本不能容忍的,一定要纠正过来。 所以,她要的还不仅是道歉,还必须纠正? 怎么纠正?如何纠正已经宣判的案子?难道要他秦关去自首?跟警方承认自己伪造证据? 这不是搞笑吗?无缘无故把自己送进牢里去? 还是给岳母发誓,只有这一次,就此收手,以后再也不干? 也不可能。 他是个律师,他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他赢得的每一场漂亮的官司都在为他的未来铺路,更何况,这些摆不上台面的手段,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用!别人也在用好不好!人家用的她怎么管?那她不管别人只管他?让他眼睁睁看着别人用这些手段甩开他超过他? 那他不是傻x么?人家得笑话死他的迂腐。 这些道理,秦关觉得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但岳母想不通,她想不通,就没法沟通。 秦关只能隐忍。 他在医院看够了岳母的冷脸,回到家还不能对怀孕的徐如意发作。 那段时间他真的憋屈。 后来,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弄清楚,岳母之所以知道施杰,是因为施杰案子里的那个女受害者,就在岳母常去的花卉店里工作。 一个在花卉店里打工的外地女,跟岳母压根就没有半点关系。 她是在知道岳母的身份后,不顾一切地找到了岳母。 她哭,下跪,恳求。 岳母听后,便不顾自己手术后的身体状况,亲自去调查了这整件事。 她甚至还找到了施杰,以施杰律师丈母娘的身份找的,找的时候也没让施杰看出破绽,施杰不知情,敬重她,又被她三言两语说服,就没隐瞒,把真相都说给了她听,还一个劲地感谢她,感谢她的好女婿帮忙。 然后,她才去观澜庭找到了秦关,当面对质,要他改错,纠错。 秦关真的想不通——退休后岳母与世无争,铭铭过得恬淡优雅,她还读了那么多书,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跟他这个唯一的女婿怄气? 年纪大了,糊涂了?谁亲谁疏都不懂了? 难道,非要女婿输了官司,进了号子,她才高兴? 就算她帮了那女人,就算那女人沉冤得雪把施杰关进去吧,又怎样?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岳母的病情是在徐如意孕肚渐渐显现的时候变重的,准确地说,是反复,隔一段时间便不舒服,住院待几天。 医生说,病人一定要保持心情开朗,不要郁结。 但秦关敏锐地感觉,岳母对他的那个心结始终没有打开——每一次,她冷漠的眼光掠过秦关后,就纠结而复杂地落在徐如意的肚子上。 秦关又不是傻子,她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岳母后悔了。 她后悔把女儿嫁给他了,但是,却又碍于徐如意肚子里的孩子,无法明说,更没法回头。 他真的很火大,至于吗?他到底哪里做错了?他们供他读书,还不是希望他出人头地,名利双收? 如今他收获了名利,他赚到了钱,他赢了官司,对他们的女儿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而令他更火的,是在徐如意孕五个多月的时候。 那天晚上,秦关加班结束,已经快九点,他赶到医院去接徐如意。 那时候岳母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很快就要出院回家了。 他跑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就看到了徐如意和岳父坐在岳母床头。 正准备推开门,就听到岳母说:“我们得立个遗嘱,有件事,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得说出来……” 第84章 岳母输了 岳母是这个家第一个提出“遗嘱”的人。 那是秦关亲耳听到的——那天,在医院,岳母拉着岳父和徐如意,认真地说:“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说出来!” “咱们必须立个遗嘱,我们的财产,所有财产,得做一个公证……” 秦关生生收住了迈进病房的脚步。 这件事,表面上看,是施杰的案子始终让岳母如鲠在喉。 实际上,秦关觉得,这根本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岳母对他的感情和信任都是有限的,她一直不够真心,她始终对他有防范,始终没有真正把他当作一家人。 她把他当作“外人”——装修房子时,她就这样对徐如意说过。 秦关没有推门进去——他阻止得了一时,能阻止一辈子吗? 一个存心要对付他的人,一个铁了心不再信任他的人,根本阻止不了。 果然,那个曾经叮嘱他,让他一定不能告诉徐如意,不能让徐如意动了胎气的岳母,自己却亲口说出来了。 “你们以为施杰一案他是怎么赢的?啊,你们以为真的是靠他的本事?没有,他收买了证人,他做了伪证!” 岳母很激动,“而且,你们知道施杰是什么人吗?那是一个恶棍,一个人渣,他什么坏事都做尽了!我怎么知道?我亲自去过施杰的公司,那什么狗屁公司啊,皮包公司,前台的女孩子,施杰当着我的面,摸人家的屁股!当我的面!” “如果你们站在施杰面前,你们大概才会体会到我当时的心情,我的心,我的心从知道这件事的那天起,就糟透了!” 岳母喘着粗气,“他帮那样一个人渣打官司!他明知道那个人干了什么!明知道啊!还用那么卑鄙的手段!那个受害者姓吴,就在我常去的花店上班,她被施杰强占了!她有家庭有孩子,这是强暴!” “结果施杰反咬了一口,说她是卖的,说她敲诈,他,秦关,他给他做伪证,他设圈套!那女人什么都不懂,一头钻进去,坐实了!你们懂吗?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她明明是受害者,但是她百口莫辩,还摊上了敲诈的罪名,还被人说成是卖的,这一生都毁了,” “她去求过秦关的,下跪求他!可是,秦关根本无动于衷,你们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你有钱吗?如果你出的价码比施杰高,说不定,我就可以帮帮你!” “你们听明白了吗?他!这是他干的事!唯利是图,没有是非善恶!他!他知法违法,手段卑劣!这,这就是我们养了多少年的孩子!我们供他读法律,难道,是为了这个结果?” “我知道你们不信,但这都是真的,你们可以去查,” 岳母躺在病床上,焦躁和烦闷让她脸色很差,过度的激动也让她气息不稳,“所以,我才要立遗嘱,我觉得,他,他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么好的人……” 秦关一动不动,耳朵竖得笔直。 岳母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不过,他没有慌——说都说了,慌也没有用。 他从来都不是那么不镇定的人,他遇到过太多这样的突发状况,每一次,他都是稳稳地解决了不是吗? 他不担心岳母,他需要知道岳父和徐如意对此事的看法。 而这一点,他有把握。 确切地说,他对那两个人,看得十分精准。 果然,如秦关所料,父女俩都不信。 一向简单实诚的岳父一个字都不信,他说:“怎么可能呢?他那个事务所的老板,跟我是朋友,在我面前可一直夸他优秀能干啊!我从没听说过这回事,你肯定是弄错了吧!” 徐如意就更不信了。 “不可能的,妈,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别人有可能是捏造事实,你不了解,有些人想洗脱自己的罪名,就会想尽办法去栽赃,还有些人,输了官司,就会把火撒到对方的辩护律师身上的!除了造谣污蔑,还有去陷害报复律师的呢,妈,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你千万别耳朵根子软!” 这是秦关预料中的回答——他对岳父和徐如意足够了解。 但岳母不罢休。 三个人争论了好几分钟,岳母火了。 “对,我没有证据!我拿不出证据,但我不是瞎说的!你们可以去找当事人来问,你们可以跟我一样,去找施杰,不过,这一次不同了,我上回去是突然去的,施杰没有准备,现在,施杰肯定已经被他嘱咐过,在你们面前肯定不会再说真话了!” 她看着眼前仍旧不肯信的丈夫和女儿,气恼地摇头,提高了音量,“算了,我不跟你们俩辩论,我了解你们父女,你们是一样的人!总把别人想得太好,我也是!老徐,你大姐说得对,我们这一家人,对人都没有什么防范之心!” “施杰的案子,他的好坏,真真假假,我就不说了,我现在就一个要求,我们立个遗嘱,你去找个靠谱的律师,我们做个公证,包括他们现在住的观澜庭这套房子,全都要做公证……” “这……都是一家人,这么多年的感情,突然这样做,秦关知道了,心里会不好受吧?”岳父颇有些犹豫。 “不好受也得受着!就说是我的主意,让他恨我好了,我不怕他恨!说到天边我都不怕,我是有私心,怎么了?我为我独生女儿做个保险,留个后路,这不正常吗?” 岳母坚持,“人生在世,万事变幻莫测,万一,他还有其他事儿呢?万一,以后,他们的婚姻走不到头呢?” “妈!”徐如意急了,声调都变了,“你在说什么呢?他对我很好的,我,我真的很爱很爱他的,我们已经有孩子了,你忘了吗?” 那个时候的徐如意,真的是满心满眼全是他啊。 她可以为他,不顾一切地站到她母亲的对立面,就像当初恋爱一样,她父母觉得两个人不合适,不同意,她理也不理,甩着马尾倔强地坚持:“我喜欢就行,反正我认定了!就是跟你们说一声!” 她坚决反对立遗嘱。 于是,那个一向最疼爱女儿的岳父,自然也就倒到了这边。 当然,秦关也不傻,他很快就想办法牢牢稳固了这种不平衡。 他故意找了个借口,把岳父一个人接到他家,然后,趁岳父和徐如意聊天的时候,施杰提着东西上门来感谢他。 施杰穿着一身朴素的旧衣,遮住了他满胳膊的文身。 施杰提的是廉价的土特产。 施杰还一个劲掉眼泪,诉说自己差点在这场官司中失去家庭,诉说自己如何爱护女儿,妻子如何不容易——看起来,他才是个受害者。 然后,秦关再让人“无意中”偷拍到了施杰案中那个女受害者的照片——照片里,那个在花店打工的女人,深夜穿着暴露,跟两个男的勾肩搭背。 “原来,这个女人的私生活这么混乱啊!” “我就说吧,有些人很会栽赃的。” 看了照片后,徐家这对头脑简单的父女俩都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他们关闭了那个网页后,便再也不信那个女人在网上发的任何帖子了。 秦关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场暗中的较量,他赢了。 无凭无据的岳母,输了。 第85章 行李箱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秦关坐在车中,看着汽车驶上他再熟悉不过的道路——当初选观澜庭,岳父母连路途都考虑到了,从观澜庭到嘉园小区,可以绕道江边,路直,宽敞,红绿灯还少。 他们总说,徐如意车技不太好,他们总不放心。 因此每次来嘉园,大多是秦关开车,徐如意就坐在副驾驶上,叽叽喳喳跟她聊天,她上海的好朋友啊,她关于设计的新想法啊,她的新公司新同事啊,公司里发生的有趣的事啊。 怀孕后,她坐到了后排。 她总是舒舒服服地靠在后座,捧着个保鲜盒,盒中是秦关精心给她切好的水果,她一边吃,一边用牙签凑到前排去喂他。 “大肚子的人了,坐车也要注意安全的!”有次岳母一同坐车,看到徐如意这样,忍不住数落。 徐如意嘻嘻笑,“没事,他开车技术好,你瞧,他握着方向盘,我就觉得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放心!” 是的,徐如意没说错,秦关自问,这些年来,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人生轨迹,每一步,每一个变化,都是自己掌控着的,都是随着他的心他的期望而成就的。 岳父岳母,徐如意,他对他们仨全都了如指掌。 他们的情绪变化,他们的心态变化,每一个阶段,甚至,每一天,他都能够一眼明了。 他也都能巧妙地维持平稳,维持着这个家庭的和谐和稳定。 他一直都是个掌舵人,把控着这个家的行驶方向,让它听从自己的指令行驶的,也一直行驶得极好。 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徐如意,这个头脑简单、乖巧听话、爱他如命的女人,彻底变了? 她竟然能做到表面上跟他恩爱如常,背地里跟踪他,一步一步设局陷害他,要置他于死地? 她怎么就这么毒? “车子怎么开得这么慢啊?是有什么事啊?要不要我们帮忙?” 电话响了,一直跟在车后的警员不耐烦地催。 秦关这才收回满腹心思,深吸一口气,脚踩住油门,提起速度来。 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她不会再这么温柔顺从地坐在他的副驾驶,满心信任地喂他吃东西,他已经拜他所赐,被警方锁定成了戚敏失踪案的第一嫌疑人——这个事他还没有那么慌,他相信警方一定迟早从新荷宾馆发现戚敏入住过的痕迹。 只要找到痕迹,他就能暂时摆脱这个困局。 这个问题是时间问题。 他真正需要提防的人,是徐如意——这女人的手里,似乎掌握着不少证据。 戚敏的手机、黑丝袜。 她还曾找到过曾德美。 如今,又突然出现了个遗嘱。 她到底还有什么招? 更重要的问题是,她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的? 戚敏的手机,黑丝袜,曾德美…… 这个问题,秦关暂时还没理顺——他从湖边别墅回来大概不到一周,就收到了戚敏送上门来的黑色汉柯行李箱,以及那封索要三十万的勒索信。 问题的关键是,那一周里,他按时上下班,并没有一点点的异常能被徐如意发现的啊! 还有曾德美,他也是追到曾德美住处才知道对方是湖边别墅酒店的保洁。 徐如意难道还能提前知道? 她又是如何提前知道的? 脑子里纷乱地思考,车已经到达嘉园小区。 秦关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停车位,下车,跟警员交代几句,便直奔岳父家所在的7号楼。 “呀,秦关来啦,好久没看到你嘞,如意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小梨子最近怎么样啦,上回看到她,小嘴巴好厉害嘞!”刚进楼道,就碰到一个老邻居。 确切说,是岳父母的老邻居——岳父母在这住了那么多年,街坊邻居都很熟了。 秦关确实好久没来了。 给岳父办完丧事后,他就没来过了。 徐如意也不来——她说她受不了,不回来,总以为父亲还住在这里,一进屋子,看到空荡荡的一切,她的情绪就会立刻崩溃。 那个女人,连这件事都在说谎! 她不来,也用这种说辞不让秦关过来,可能就是为了掩盖一个事实——她利用这个房子,偷偷掩藏着什么! 幸好,门锁没换。 秦关进屋,把门轻轻关上,屋子里的光线便整个暗了下来——屋里的家具,大多是红木的,颜色偏暗,而且,窗帘也都被严密地拉上了。 静,无人居住的房子里,有着一股冷清寂寥的静。 这股安静低沉如水,缓缓爬上秦关的后背。 突然,玄关背面,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哗啦啦”响。 像是,有人在翻书的声音。 秦关头皮发麻,全身血液似乎凝滞,短暂的惊愕后,他一个箭步冲到窗边,一把扯开窗帘,阳光便潮水般倾泻进来。 秦关瞪着双眼,扫视这个屋子里的一切——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吓到他! 他从小就经历过,比死亡更可怕的事,他从小就见识过,比鬼更可怕的人。 发出声音的地方是书房。 记忆里,岳父常坐在那间书房里,看书,写毛笔字,午后,秦关躺在徐如意房间休息时,总能听到他翻书的哗哗响声。 岳父已经死了。 秦关提醒自己,咽口唾沫走进去。 这才吐了口气——原来是窗户没关严实,风钻进来,把桌上的书翻得哗啦啦响。 上回来这里,窗户是他关的,关得相当牢固啊。 他做事从来细致的。 可见,徐如意真的来过这儿。 秦关赶紧关好窗户,然后把吹掉到地上的书捡起来。 书就掉在垃圾桶旁,那个垃圾桶显然很久也没有清理了,垃圾袋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不少灰尘——没有人入住的垃圾桶,谁会清理。 何况,桶里也没几样垃圾。 但,有个东西,却牢牢地扯住了秦关的眼睛。 那是一个被剪掉的商品标签,标签上,端正地写着“hk”——秦关当然认识,那是汉柯箱包的logo。 第86章 她怎么知道的? 汉柯的箱包。 秦关对这个品牌已经是刻骨铭心。 当然,这都是拜戚敏所赐——那个女人去出差带的,正是汉柯的行李箱,在湖边别墅,她诈死那次,秦关也正是用她带去的那只汉柯行李箱把她装了进去。 汉柯,是戚敏最喜欢的品牌,短程出差她用汉柯迷你款,出远门则用汉柯超大款,就连去健身房,她都要背汉柯运动包——在事务所,秦关常能听到戚敏跟人聊起这个牌子。 她使用的汉柯行李箱,其中有两个还是秦关买单的。 这个虚荣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凡是需要见人的物件,都一定要用大牌,昂贵的大牌。 汉柯的箱包,价格可不低。 但徐如意从来没有买过这个牌子——不是因为价格,而是因为,汉柯压根就不是徐如意的风格。 汉柯外形硬朗,颜色鲜亮抢眼,高调张扬,而徐如意一贯喜欢颜色柔和的,低调的,造型偏复古的。 秦关还记得,有次陪徐如意逛街,逛到过汉柯的专卖店,秦关随口问她是不是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箱包,她直摇头:“这个牌子真的太显眼了太烧包了,恨不得把‘我很贵’贴在脸上,太low了,我反正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然而,此刻,在岳父家书房的垃圾桶里,却躺着一个汉柯箱包的标签。 崭新的标签。 谁买的箱子? 岳父岳母都已经过世,这地方的门一直都是锁着的,还能有谁买? 徐如意。 只有徐如意。 秦关心中一颤,他猛地冲出书房,拉开每个房间的窗帘,所有的屋子全扫了一遍——没有,他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汉柯箱包。 岳父母过世了,这里也不需要添置新的箱包。 他观澜庭的房子里,当然也没有汉柯箱子。 因为他刚刚在那个家翻找过,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徐如意拿汉柯箱子回家,因为她不喜欢! 事实上,这最近的一个月里,他在观澜庭的家看到汉柯的箱子,只有一次—— 就是他在湖边别墅解决了戚敏之后,回家不到一周的时间。 秦关永远都记得那天,戚敏正式开始敲诈的那天——他下班回到家,有人送了一个快递上门,他打开后,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一个黑色的汉柯行李箱。 跟他在湖边别墅酒店里,用来装戚敏、将戚敏“淹死”在湖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当时,他认定是有人发现了他抛尸的事,以此来敲诈勒索他——因为,就在当天,他同时也收到了曾德美派人送来的索要三十万的勒索信。 就是那个腰间套着橘色小包的小伙子——他进小区的时候几乎和那男孩擦肩而过。 勒索信和汉柯箱子,是同一天送到他家的。 所以,秦关一直都认定,理所当然地认定,固执地从来没有动摇过地认定——那个箱子,是戚敏让人送到他家的。 试想,他刚用那个箱子沉了情人,突然看到箱子出现在门口,该是多么惊慌,害怕? 什么条件还敢不答应? 原来,他猜错了,一直都错了。 那个箱子,根本就不是戚敏送去的。 秦关手里抓着那一小叠硬邦邦的标签,四周窗户紧闭,不曾有一股杂音搅扰,也不曾有一丝冷风侵入,但,他的心却在一寸寸发凉。 此前心头坚固的某个东西正在坍塌。 他的猜测,他对这整件事的推理,或许从一开始,根基都是错的。 送到观澜庭门口的那个箱子,当时冯姨还很奇怪地问起的箱子,根本不是戚敏送去的。 他曾抓到跟“曾德美”一伙的那个小男孩,他还记得,当他质问那个男孩,为什么要把箱子送到他家门口的时候,那男孩一脸的茫然:“什么行李箱?” 他当时以为那是对方怂包,傻x,不敢认! 还有,他在公园后面的山上,用同样的问题质问戚敏的时候,戚敏也是反问:“什么行李箱?” 他也以为,戚敏那是敢做不敢认!是糊弄他!把他当傻子耍! 秦关艰难地咽口唾沫,双手深深地插进发丛——是冷汗还是屋子里太热,他的额头冰凉,他的头发却烫手般炽热。 他错了。 他一直错怪戚敏了——戚敏和“曾德美”让人给他敲诈信是真,戚敏想坑他害他是真,但是,戚敏没有给他送过行李箱。 那分明,是徐如意让人送到家门口的。 徐如意干的。 秦关大口喘着气,眼睛盯着放在桌上的汉柯标签——徐如意买下一模一样的行李箱,包装好,藏在岳父的房子里,然后,让人以快递的名义送到了自己家门口。 是她。 她为什么这么做? 显然,她是用这个来吓唬秦关的。 秦关一屁股跌坐在书房红木椅上,椅子很硬,像一根木棍,结结实实地戳在了他的心上。 徐如意清楚这个行李箱的模样,还不足为奇——出差那天早上,戚敏就带着这个大行李箱来到他家,等着坐他的车,一起去机场的,出门时,徐如意还曾伸手要帮戚敏提,还顺嘴虚伪地夸了这个箱子真好看呀。 不对,不对,不对。 秦关站起身,巨大的惊惶如同石头压在他的胸口,让他透不过气来。 徐如意是怎么知道用这个箱子来吓唬他的? 显然,徐如意知道那件事…… 必须知道那整件事才能使用这招,不是吗? 秦关握着拳头,难以置信地焦灼地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 他错了,他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一切的事由,都从那个送上门的行李箱开始的。 他一开始就认定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戚敏。 事实上,早在秦关出差回家的那个时候,对,早在那个时候,徐如意一定就已经知道在湖边别墅发生的一切了——否则,她怎么会明白,用一个一模一样的行李箱,就可以吓到他秦关? 她必然是知道他在湖边别墅和戚敏私会,知道他把戚敏的“尸体”藏在了行李箱里,甚至知道他把那个行李箱沉到了湖底。 那么,她也必须知道,他在别墅的床上“勒”死了戚敏。 这才是真相。 窗外,阳光刺眼地铺进来,盛夏,没开空调的屋内沉闷异常,但,秦关仍然明显地感觉到,一根根游丝一般冰凉的惧意,仿佛一条条细蛇,从他的裤管,从他的袖口,从他身上那件大牌的衬衣的每一个纤维的空隙中,爬满了他的全身。 她怎么会知道? 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第87章 她没有回来过 秦关脚步踉跄,幸好手扶住了书桌,才不至于摔倒。 但双腿瘫软,带着整个身体跌进了岳父那稍显生硬的椅子中。 眼前一切依旧——岳父的房子还是从前的房子,家具摆放都是秦关熟悉的位置,但,他只觉得这所有的物件都在悄然扭曲。 空气仿佛被抽干,他近乎凝固的大脑被这突然发现的真相彻底锤傻了。 如果,如果他脑中这个全新的推测是真的—— 如果徐如意真的早在他出差在湖边别墅“勒”死戚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真相—— 虽然,秦关木然的脑袋此刻还根本想不通,徐如意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但,徐如意后续的这些所有行动,都在证实这个可怕的推测。 因为她知道,所以她知道戚敏手机的存在,并能轻巧地、在最合适的时机拿走。 因为她知道,所以她不惜自残,宁可把自己摔得满身是血,也要栽赃给戚敏,让他秦关崩溃之下去找戚敏算账。 因为她知道,所以她费尽心思从他车里拿走了那双黑丝袜。 她在设局,从一开始,从他出差回来的那天,或许,从他去出差的那天,就已经开始了…… 好可怕。 窗户紧闭,屋子里没有风,但秦关还是觉得有阵阵冷风从四面八方无声地刺过来,同时,冷汗又不受控制地纷纷从毛孔中涌出,顺着秦关的后背一条条无声地往下流。 不是的,这不是真相。 秦关无法接受——他认识徐如意的时候她才十几岁,他对她简直了如指掌,那个贱人从来没有这样的本事,那个贱人的脑子空荡荡,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女,没有吃过人间一点苦的富家女,她懂什么?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些无用的风花雪月,无病呻吟! 就算,就算她知道了他出轨,就算知道更多,她也绝对没有那个本事设这么大的局的!她做不到! 何况,他出差期间,她一直在家的!每天跟他视频,电话! 不会,不会是她干的。 这个所谓的汉柯行李箱标签,说不定就是个凑巧,说不定,说不定是哪个朋友送她的——带着心头游丝一般的微弱希冀,秦关丢开标签,发疯般在这个屋子里重新寻找一次。 他要找到行李箱,好证明自己的认识没有出错,这场婚姻这场变故中,自己绝不是那个被愚弄的一方! 但,心头那被强压住的理智在无声地提醒他——无论找不找得到,他都得面对这个现实,不愿接受也得接受的现实。 徐如意早不是当初的徐如意,她成了一匹狼,静静地躲在黑暗中盯着他,静候他钻进她的陷阱。 “汉柯,汉柯,”秦关嘴里念叨着,扯掉那些防尘罩布。 岳父母卧室,柜子里,床底,保姆房,徐如意卧室的角角落落,书房,卫生间,厨房…… 他的动作太猛,厨房台面上的电饭锅被他扫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没有。 还是没有行李箱。 没有——秦关绝望地回望四周——心头那丝希望终于彻底崩断,这里没有行李箱,那个行李箱一定一定就是出现在家门口的那个。 徐如意,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恬静淡然的贱人——她真的早就在设局。 戚敏的手机,丝袜,她究竟藏在哪里了?她究竟要用来做什么?她的下一步棋是什么?这个汉柯行李箱的标签,是不是她故意放这儿的?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秦关纷乱的思考。 “秦关!麻烦开下门!”是那两个警员。 秦关赶紧捋捋头发,深呼吸,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压在一边,然后把地上的电饭煲捡起来,又大致地将一些凌乱收拾,当然,最重要的,是把那个汉柯行李箱的标签捏在了手里。 不慌,他告诉自己。 打开门时,他也真的平静了。 两个警员齐齐钻了进来:“哎呀,外面太热了,受不了,我们进来吹吹空调,不碍你的事吧。” 他们说着,径自找到遥控打开客厅的空调。 他们显然不是真的来吹空调的。 秦关心里清楚——警方已经到了密切监控他的地步了,方才屋子里的响动惊动了他们,他们在提防,提防他做出任何意想不到的举动。 比如,逃跑,比如,自残,等等。 情况对他已经是越来越不利。 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找到能够自救的证据。 标签丢进了秦关的口袋。 秦关低头收拾,一边淡定地闲聊,“沙发上灰重,不介意吧,这地方好久没来了,到处都是灰,想找个东西还真难,我家那闺女总爱藏东西,时间久了她也忘了,每回都把我找得头疼。” 他嘴里说着,手假装在寻找那所谓的“u盘”,脑子里在飞速思考——这个汉柯行李箱其实能够帮他的。 假装无意中发现,然后把这东西交出去,警方就能够从专卖店查到是谁买的。 这么大的店,这么贵的品牌,自然有监控,也有销售记录——不论是徐如意买的,还是她派人去买的,都会留下痕迹。 然后,她要把东西寄到家门口,她就得联系跑腿或者快递,这些地方,都需要身份证操作。 也就是说,这个小小的标签就会让徐如意无所遁形。 甚至,她的同伙都会显形。 但是—— 口袋里硬质的卡片丝丝戳着秦关的腿,也戳着他的心,他那颗一贯缜密的心——把这东西拿给警察,就意味着,自己要把那个出轨、在湖边别墅勒死情人戚敏的故事,从头到尾、细节毫无遗留地叙述一遍,然后才能证明,徐如意一直在暗中阴他,吓他。 才能证明,徐如意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对付他,陷害他。 但是,能说吗? 警方到现在为止,都始终坚持戚敏的失踪,是从湖边别墅酒店开始的。 如果这会儿这样说,无异于是顺着他们的意思,主动自首——因为戚敏仍然处于“失踪”状态。 他是一个专业律师,不是头脑冲动的愣头青,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头的利害。 不能说,在没有戚敏后期出现过的真实凭据下,绝对不能乱说。 秦关站起身,他拍拍双手,忍受着两个警察几乎粘在他身上的眼神,脸上笑着,心头告诉自己—— 别慌,别急,别躁,再等等,只要警方从新荷宾馆里发现戚敏曾经在那住过,只要他们发现一丁点痕迹,那么,所谓的湖边别墅失踪案就没有了,取而代之,就是新荷宾馆戚敏失踪案。 警方会确定,戚敏是从新荷宾馆失踪的。 那么,他秦关就开始打翻身仗了。 他会在合适的时机一点点交出这些证据,证明徐如意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甚至暗中对付戚敏。 那个时候,戚敏的失踪案里,最大的嫌疑人就不是他了,而是,徐如意。 他有这个能力将火移到她身上——玩火,是会自焚的。 早说过,论智商,论能力,那个贱人绝不是他的对手。 秦关想着,气息已越发沉稳,“你们要喝水吗?我找找看有没有矿泉水啊,我记得是有的,我们常买一些备在家里的。” 一个警察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对方出门接了。 “没找到矿泉水,要不我烧点水,你坐着稍等啊,”秦关依旧淡定说着,缓步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一边清洗水壶,一边在哗啦啦的水声中竖起耳朵。 听不到。 那警员虽然站在厨房外不远,但声音小,隔着窗户什么都听不到。 焦躁地等了大约五六分钟,对方才终于再次进来。 他已经是收了手机,就站在茶几旁,望着继续翻找的秦关,开门见山:“秦关,你说你在新荷宾馆后门,曾经跟戚敏见过面?” 应该是新荷宾馆那边搜集的证据终于查出结果了。 秦关精神一振,站起来,淡定地点头,重复他在警局反复交代的话,细节都一字不差:“是啊,我跟她在宾馆后门见的,后门外有点巷子,我就站在巷子口大约两三米的地方吧,我记得头顶上方不远有个路灯,老式的那种,还盖着灯罩子,她告诉我她住在201,但是,201房间我并没有进去过,因为我妻子知道我们的事,我觉得一定要保持距离才好,不然家就不安宁了,毕竟这是我的错……” 警察点头:“里面确实没有查到你的指纹。” 当然,秦关淡定点头——他所有接触过的地方,都细致地抹去了,这一块,他清楚自己的本事,他一向做得极好。 为了保险起见,他连戚敏抓伤他的指甲,都全部削掉挖掉冲到了马桶,再用漂白剂漂洗过。 那个房间里,绝对只剩下戚敏一个人的指纹和dna。 “那个房间里,找到了几根头发,但都属于不相干的人,指纹也是,不属于戚敏,”警员盯着秦关,“我们搜集了不少证据,但是,都没有找到戚敏的痕迹。” “也就是说,那个房间里,戚敏根本就没住过。”对方眼神复杂而锐利,“秦关,戚敏从来就没有回来过吧!” 第88章 外卖 秦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警员言之凿凿——新荷宾馆201号房间里,没有找到戚敏的指纹,没有找到戚敏的头发,没有找到和戚敏有关的一切。 他自然不会撒谎,如果真有发现他们该有其他行动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 那天凌晨,秦关踏进201房间的时候,戚敏就穿着睡衣迎接的他。 那个房间里,到处都是她的个人用品,衣服四处散落着,还有几件衣服洗过了晾在卫生间——一看就知道,她在里面住了绝对不止一天。 一个住了好几天的房间里,不管怎么收拾,绝对不可能没有她的痕迹。 最起码,房里必然有她掉落的头发! 秦关见过太多这样的现场——警方采集证据是十分细致的,任何细微的线索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何况,秦关清楚记得,自己把戚敏带走的时候,床铺故意没有收拾——这是他给自己留的退路,他要让人知道,戚敏是从新荷宾馆独自离开,带着行李远走高飞躲避厉阳的。 他能确定,被子上枕头上,一定有戚敏的毛发和皮屑,甚至卫生间洗漱台上,还有戚敏用过的牙杯——戚敏的牙刷他拿走扔掉了,也是遵循戚敏一贯的行为习惯而已。 “卫生间里没有牙刷,倒是有个牙杯,不过里面干干净净,用漂白剂洗过。”那年轻人说着,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他。 这些话,这些办案细节,他本不该也不能告诉秦关的,但是他说了,还说这么多,这么细,这男孩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显然才进刑侦队没多久,他肯定什么都听老大的。 这是他们的头儿老何交代的——对付一个专业的刑事辩护律师,老何目前陷入困局,找不到有力证据,便打破寻常方式,试探他秦关,刺他,挠他。 秦关什么都懂,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更冷静一点,更淡定一点,但,他实在是忍不住去听,忍不住想。 漂白剂。 他想起来了。 他第二次随着老何去新荷宾馆——那是他在医院一时失言说出“新荷宾馆”,在戚敏死亡后坐警车去的,当时,打开201房门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强烈的漂白剂的气味。 彼时,他就立刻意识到,有人清理过那个房间。 他自然第一个怀疑徐如意——徐如意假装被戚敏打伤住进医院,骗他秦关去找戚敏,面对警察询问的时候,又绝口不承认戚敏的存在。 秦关一度认为,那不过是徐如意的“伎俩”——她不想让警方知道戚敏自湖边别墅失踪后,曾经活着回到了市区。 是的,“伎俩”。 这是秦关一直以来给徐如意身上加的词——以她的认知和能力,她最多就是把房间整理干净,制造一个戚敏不曾入住的假象,但,就她那点本事,怎么可能做得到完全抹除戚敏的痕迹? 她压根什么都不懂。 可是——秦关咽口唾沫,双手因紧张无意识地在裤子上擦拭着,下一秒又无意识地抬起头,欲伸进嘴里。 咬手指,是他小时候每每不安时的下意识行为,一个早被他抹干净的坏习惯。 秦关咳嗽一声,用手指揉揉鼻子,掩饰了内心的慌乱。 是的,他实在乱,又实在慌——徐如意的清理,竟做得如此彻底?她居然能够清理了所有和戚敏有关的证据?她怎么做到的? “你意思是,戚敏在那里住了几天,然后,她偷偷溜走的时候,有一个不相干的人,跑过去给她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那年轻警员哭笑不得。 “我说秦关,你这话说出来谁信啊?难道还真有个田螺姑娘不成?偷着抢着去干保洁的工作?为什么?就为了让你的口供不成立?怎么,谁都认识你?谁都知道你的口供是什么?” 他们一点也不信他,秦关知道。 “你当我们警方是吃素的?”另一个警员冷声道,他的目光总是带着刺,说话也更直接,更不客气,他懒得跟秦关多说,而是问自己的同事,很有些迫不及待,“头儿那边怎么说?扣吗?” “扣”的意思是把秦关带回警局,再次问讯或者拘留——如果新荷宾馆确定找不到戚敏入住的痕迹,那,湖边别墅戚敏失踪案,秦关仍是第一嫌疑人,何况,他又找不到戚敏的手机。 警方可以再次传讯他。 这套流程,秦关比谁都清楚。 不,他不要再被带进去,上一次问讯实在把他熬怕了,脑子全都熬乱了——徐如意这张网他目前才稍微看到雏形,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再乱,再犯任何错! “不是什么别人,是我老婆,是徐如意。” 秦关认真地开口。 就是徐如意,那个他一直轻看了的贱人。 她否认自己曾经去找过戚敏,她不惜把自己的鼻子撞断,一身是血,躺在医院里——她所做的这些,都是在完善“戚敏失踪案”的证据链,都是为了让他秦关的口供不成立。 “这是她的计划,她赢了,” 秦关苦笑。 徐如意的如意算盘,又赢了一步! 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贱人,那个始终在演戏的贱人! 她的每一步棋,每一次演戏,看似粗劣,但都获得了警方的认定,她说的话在秦关看来笨拙可笑,可是都被警方验证是真的。 扮猪吃老虎,实在是高。 秦关深呼吸,用手指揉着自己拧紧的眉头,看起来“烦躁”、“难过”、“焦灼”,他措辞谨慎情绪到位,“其实我到现在都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知道她恨我,因为出轨……拜托你们好不好,你们从她那边入手调查,真的可以发现更多细节,也一定能发现,戚敏和她的交集,盯着我,你们的方向都错了,真的,新荷宾馆她去过,她知道201,那里也是她清理的……” “你老婆这几天一直都躺在医院里,她能分身啊?跑到新荷宾馆,去擦洗戚敏住过的房间?”那爱笑的警员又笑了,“你老婆学的是设计,对吧?” 是的,她大学读的是设计,毕业后的工作也是,她也不懂如何清理——她从小就没干过家务,她还有些洁癖,对于命案现场这些什么血迹毛发之类的痕迹线索的采集,平时连听都不爱听,每次秦关吃饭的时候聊起这类,她都皱着眉头阻止,“哎呀,别说这些,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她真不懂的。 但她不懂,不代表她做不到。 “她有同伙。” 那个早已成型但缺乏足够证据支撑的猜测,此刻从秦关嘴里吐出来——他等不及了,他不能任由对方宰割,他必须提前把火推走,因为他需要时间,更多的时间。 “小智,”秦关脑海中闪过冯姨藏在厨房里的龙虾调料,“我家保姆冯姨的儿子,小智,就是她的同伙。” 只有他。 所有的细节都指向他。 “冯姨从徐如意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徐家,这么多年,她名义上是保姆,实际上相当于徐如意的家人,她的儿子小智,在北方一所大学读书,那孩子读书得到过我岳父母的不少资助,他有帮徐如意出头的动机,也有帮徐如意完成任务的能力,我把他的学校名称,还有电话号码给你们,请你们马上去查,一定有收获!” 秦关十分谨慎地表述,“我认为一定是他,因此他近段时间回来过,买过一款只有在北方才能买到的龙虾调料,但是他没有去我家,是和徐如意偷偷见面,我女儿曾看到过他,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是躲着藏着的,他不敢让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敢让我知道,因为,他在帮徐如意做事。” “他是个大学生,学的是生物,学习成绩不错,很优秀,徐如意不懂如何抹掉房间内戚敏生活过的痕迹,他应该懂!” 果然,这番话一出,那两个警员眼睛都亮了——这显然是一条全新的线索。 那个讨厌秦关的警员已经转身拿着手机发信息汇报了。 对,就要这样做,稳住,一点点将山推过去,不要急,不要慌,不要有行动错误——秦关心头激动,面上仍旧平静,“我给你们写下来吧。” 他大步走到书房,去找纸和笔。 书房桌面上早被收拾干净,秦关拉抽屉,竟打不开。 抽屉上锁了。 这谁锁的?徐如意吗? 秦关也没多想,抽动几下见仍旧拉不开,“稍等,”他转身走进旁边的厨房,想取一柄刀,撬开抽屉。 厨房里因为许久没有生火,冷清得很。 每一样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细灰,他捡起的电饭煲插线还掉在地上,他刚清洗的水壶湿淋淋地摆在案上。 秦关从刀筒中抽出一把小刀,转身,着急回书房,没注意脚下的插线,一脚绊到,一个趔趄,不小心踢倒了一旁的垃圾桶。 他赶紧扶好垃圾桶。 这垃圾桶自然也是空的,没有套垃圾袋。 但是,垃圾桶的旁边地上,有一个小小的方形的塑料袋,黄色透明的,里面是个一次性手套,袋子上写着“一家面馆”四个字。 秦关知道这家面馆——就开在嘉园小区外不远处,面馆开了不少年头,因为面条都是手工擀制而出名,除了面条好吃,畅销的还有炖得软烂入味的大骨头,顾客可以手抓着啃,大快朵颐,十分美味。 秦关吃过,因为徐如意十分爱吃那里的面条。 岳父母生前也爱吃。 但是,岳父母去世后,徐如意从未踏进这个家门,这里怎会有这个? 第89章 血渍 秦关从看到那个一次性手套的一刹,就敏锐地发觉这事不对。 “一家面馆”。 岳父母生前和徐如意常去吃的面馆。 这种简陋包装的一次性手套,通常只会出现在外卖中。 岳父是四个月前去世的,他去世后,徐如意悲痛欲绝,根本无法踏进这套房子半步,这房子的整理工作都是秦关做的,秦关处理了岳父的一些个人物品,然后把其他留下来的全都收纳好,藏进各个柜子里,不让徐如意进门看到,睹物思人,做完这些,他又叫了几个钟点工,把房子弄得干干净净,然后锁了起来。 钟点工的活儿做得相当不错,几个人认真负责——那家专做线上业务的保洁公司是秦关一个客户的小舅子开的,对方派人来之前显然是精心挑过且嘱咐过的。 完工后,秦关还仔细查看过,确实角角落落都擦干净了。 自然也包括垃圾桶。 她们绝不会粗心地在垃圾桶下方遗留一片面馆手套。 也不会是别人——徐如意远在外地的大姑后来曾上门哭过一场,但她不可能在亡弟的房子里叫外卖的。 前来吊唁的亲友也不会。 秦关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都寻不到一丝可能。 最不可能的就是徐如意,父亲去世,她的悲痛可不是假装的,她几次哭到昏厥,整个人茶饭不思,她差点要随了她父亲而去,又怎会跑到这个房子里叫份外卖来吃? 秦关拿起了那个扁扁的小袋子。 袋子上没有灰尘。 确切地说,它应该是不小心落在垃圾桶和橱柜之间的——所以,主人拿走垃圾袋的时候不曾发现它的存在。 是谁拿走了垃圾袋? 又是谁在岳父的房子里叫外卖? 为什么叫外卖? 秦关呼地站起身,如同站在法庭上,面对排山倒海的压力,他冷峻的目光如电扫过四周,脑海中更是快速闪过一帧帧画面。 很多他之前就心存疑虑的小细节——家里橱柜里被冯姨藏得严严实实的小龙虾调料包、女儿在海洋公园“好像”看到过的背影…… 还有,刚才他进门的时候,这里窗户没有关严实,屋子里有风…… “小智!” 他终于想通,恍然大悟,“小智,他就住在这里!”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秦关捏着那只小小的袋子,递给了警员。 “是小智!他就在本市,就住这儿!好妙的法子,住在嘉园小区,我的眼皮底下,谁会想到?我根本就不可能想到!啊,绝,太绝了!如果不住这儿,他就得住宾馆酒店,那些地方都会留下记录!徐如意可太聪明了!她居然安排了这儿!” 她最排斥前往的地方,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让小智住这儿,然后让他去新荷宾馆201房间,对,小智一定跟踪过戚敏,可能也跟踪我……”有些片段快速闪现在秦关面前,他果断拂开——当前找到那个贱人的同伙才是最重要的。 或许,找到小智,他就能快速走出目前的困境。 “总之,我已经确定了,小智去新荷宾馆打扫清洁的!是他故意抹掉了戚敏入住的所有痕迹,是徐如意让他干的!” “你们听懂了没有?他,就是徐如意的同伙!他就在这儿!” 秦关语速比平时快,他真的太激动了。 他努力镇定,但一颗心在狂跳。 没想到他这趟竟有这么大的收获。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终于渐渐看清楚整件事的原貌了。 他终于不再稀里糊涂始终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这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徐如意做的!你们明白吗?她找了个帮手,小智,还有我家保姆冯姨,他们仨,她故意抹掉证据,所有对我有利的证据,就是为了对付我!为了完善‘戚敏失踪’这条证据链,” “为了让我的口供不成立,为了让我一直成为戚敏案子的第一嫌疑人!” 他几乎是一口气说完,“她在收拾我,整我,你们可能会说证据链这个东西她不懂,确实,她不懂,她是听我说的,我是个律师,我在家经常会说起这些,我常说证据链的重要性,所以她固执地一定要把我卡在这条链上!” 两个警员平静地看着秦关,他们的目光里虽有些惊奇,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你们不信我,去查啊!”秦关烦躁,“她和那个小智可能还做过更多!目前我还不清楚,所以我不能瞎说,你们等我捋顺这整件事……总之,你们快点查他!小智!徐如意能隐瞒,他不能,你们去问他的学校!现在还没到暑假!如果他这两天不在学校,就说明他躲在这里不是吗?多简单的事!一个电话就能搞清楚!” 对面俩人眨着眼,似乎还在犹豫。 “你们还不信是吧?”秦关咬牙,内心已经在骂娘了——这些个蠢货,放着徐如意不去调查,一直死守着他不放,真是蠢到家,他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类蠢人? 但他面上仍是恭敬的,镇定的,“这样吧,你们跟我来,他既然住在这里,就一定有痕迹,我平时不来这,这次来也是因为要找u盘,突然闯入,谁也没有预料,他自然也预料不到,那么他的东西一定还没来得及完全清理!” 但每个房间都不像有人入住过的样子。 这套房子是一个小四房,套型不错,除了书房和保姆房朝北,剩下的两个卧室都朝南。 屋子里几乎没有杂物,秦关刚已翻找过一次,他扯掉的罩布散落在地,家具上都铺满了轻灰。 保姆房间自从冯姨跟着徐如意去了观澜庭后,基本变成了储藏室,堆放了不少东西,还有岳父珍藏的一套红木家具,拥挤得很,压根没有住人的空间。 徐如意的房间,还保持着她出嫁之前的样子——半面墙的书柜,淡紫色的床,床头是斜靠式软包芯,床上也没有被子,只有一只憨厚的毛茸茸的棕熊坐在床上。 那是秦关上大学后,送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二百多块的熊,他省下了一个星期的口粮,买的时候,他纠结了很久很久。 但这二百块花得很值,非常值——徐如意抱着熊的时候,眼圈就红了。 她把小脸埋在熊的胸口,仿佛埋在秦关的胸口,许久才抬起头来,她泪盈盈地深情地望着他:“秦关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会一辈子珍惜的。” 就是那一次,才读高二的她大胆地主动地告诉他:“我不想当你的小妹妹,我想做你的女朋友!” 二百多块钱,挨一个星期的饿,真是划得来——虽然秦关早有交往的心思,但,家境如此悬殊的两个人,他追她,和她追他,差别实在太大 他追她,人人都会用有色眼睛看他,人人都会觉得他在攀高枝,在癞蛤蟆觊觎天鹅肉,在贪慕虚荣痴人说梦走人生捷径,但是,她主动追他,这段感情便是一段绝美的佳话。 “我真的喜欢你,秦关哥哥,我是认真的,”她扬着光洁的小脸,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纯真和赤诚的深情,“你上进,勤奋,聪明,我早就喜欢你了!你等我,等我考上大学,等我长大,好不好?” “不是这里。” 秦关厌烦地甩掉心头翻起来的回忆——那样的深情,只存在于过去了! 如今,那贱女人恨不能置他于死地! “小智不会住她房间!不是这儿!不是这儿!”秦关急切地转过身,直奔向岳父母的主卧。 “秦关你等一下,你先别急啊,冷静点,这样吧,你现在有空,先跟我们去一趟——” 一个警员眼见秦关脸色激动,伸手想要拉住他。 “我很冷静!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秦关推开对方的手——他不去,他哪里都不要去,他已经快要从迷雾中抓到那贱人了,“我确实着急,我被人设计陷害了怎么不急?我都没法正常上班!我的生活全被打乱了!” 过道不宽,秦关挣脱拉扯迅速转身,他太急了,脚下一个趔趄,站立不稳,皮鞋狠狠踢到了岳父母卧室的门框,差点摔倒。 人没摔,那门框旁的一块斑驳的白墙一个抖索,整块掉了下来。 “咦,这是什么?”另一个警员睁大眼。 秦关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块血渍,早已呈暗褐色的血渍。 他再熟悉不过的血渍。 第90章 丑狗 一片褐色的血渍。 秦关再熟悉不过的血渍。 那片血渍的样子很有趣,形状很像一只断了一条腿的狗。 当初这片血渍在门框上第一次出现时,秦关就仿佛看到了那条“狗”——小时候有段时间总跟在他身后的狗。 他其实也不清楚那条狗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那是一条野狗,脏,丑,灰黑色的毛稀稀拉拉,毛上打着肮脏的结,仔细看狗身上还生了某种癞疮,有着一块一块难看的斑秃,腹部一处更是露出了黄红色的皮肤,偶尔还能看到那儿在流脓。 它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应该是很久之前就断了,那只断腿看起来比其他腿短一截,就吊在前胸,走路时身体一下一下痉挛似的抽动,姿势怪异可笑。 一条肮脏丑陋让人恶心的野狗。 那条狗总一瘸一拐地跟在秦关的身后。 它跟着秦关的原因很简单——秦关的疯子娘什么也不懂,就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认识,却总是对猫猫狗狗主动亲近,好几次,她傻乎乎地把自己的饭送给那条肮脏的野狗吃。 秦关气恼,厌烦,憎恨——那条狗让他收到了更多的嘲笑。 “秦关,你跟那狗还真有缘分呢,你看它走路的样子,跟你妈还真像!” “秦关,你踢那狗干嘛?踢不走的,它喜欢你,狗最会看人了,它都找跟它同类的人!” “疯子娘,傻子爹,瘸子狗,秦关,你集齐三大金刚了喂!” “咦,这是什么?” 大约觉察到了秦关的异样,一个警员锐利的眼睛盯着秦关,蹲下身仔细瞧:“秦关,秦关,这是什么?是血?人血?” 秦关咕咚一声,艰难地咽口唾沫。 是啊,他失态了,这种时候,他怎么能失态?怎么能傻傻地站在这里?怎么能这样任由思绪乱飘? 可是,大脑就是不受控制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条狗——那条丑陋的难看的难闻的总是吊着一条短腿总是流着哈喇子和脓液,跟在他身后给他带来无尽羞辱的狗。 他在无人的地方吼它骂它,朝它的肚腹朝它的脑袋狠狠踢,用尽力气踢:“滚啦,蠢东西,你跟着我干什么?信不信我弄死你!” 可是,踢不走。 不论他踢得多重,下一次,那条狗还是会到他家附近转悠,疯子娘还是会把自己的饭送它,那蠢狗吃了一次,只要一次,便又影子一般跟到了他秦关身后,跟着他上山,下山,去学校,去割草…… 秦关真的忍无可忍。 那天,他在地里埋头割草,那狗卧在一边的田埂上,路过的人放肆的嘲笑它听不懂,却愈发欢快起来,它昂着头,摇着尾巴,朝秦关亲热地吠。 “秦关,这狗还真喜欢你!你带回家好好养着啊,你妈没给你养个兄弟,刚好它跟你做个伴儿啊!”那个一口黄牙的男人觉得自己特幽默地哈哈大笑。 秦关咬牙,低着头,闷声挥舞着手里的镰刀,割得飞快又野蛮,割得一头一身的汗。 不知道多久,他喘着粗气站起身,周围早已安静,田野间只有他小小的身体,和那条狗——它已经卧在田埂上,安详地眯着眼睡着了。 它的睡姿都丑陋愚蠢可笑。 秦关握着手中的镰刀,一步,一步,缓缓地沉稳地向那条狗走去—— “这是谁的血?问你呢秦关!” 警员的声音将秦关拉回了现实。 秦关睁大眼睛,干涸的嗓子眼想要从周遭获取氧气,但空气似乎凝滞。 他想提步离开,跨过这块血渍,但是,别说脚不受控制,丝毫不能动弹地粘在原地,就连大脑,也完全失控——否则,他怎么会在这个关头突然想起那条该死的丑狗? 理智告诉他,快点恢复镇定,快点回答警察,快点糊弄过去! 做正经事,寻找那个小智,对付那个贱人才是当前最要紧的! 但是,一向在法庭上雄辩的嘴,一向灵活的舌头,此刻却像被冰冻结了一般,笨拙,麻木,竟不知该如何活动。 他定定地望着那块已经袒露无疑的血渍,那片看起来像一条丧家之犬的血迹…… 他的眼睛根本无法挪开。 怎么会这么巧? 都已经几年了,他藏得那么好,那么好,从来没有人发现,怎么会,在今天,在身边有警察的时候,他的脚,如此准确地踢开了这块墙? 这块血渍秦关当然认识。 这块墙,还是秦关亲手刷的。 用的那桶油漆,也是秦关亲自去店里挑选的,他还记得那个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说:“哎哟秦大律师,这就是我店里最好的油漆,你这样的身份地位,必须配最好的啊,差一点的我都不会拿给你看!” 很长一段时间里,秦关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很不错——每次他需要什么,什么都有。 他需要刷墙的时候,家里正好留有这几桶油漆——那原本是他买来准备给这老房子重新刷个白的。 岳母曾提过一次,说家里的墙壁有些斑驳了,不够亮堂。 秦关一听当即去买了几桶最好的油漆。 但是,还没开始准备刷,就发现徐如意怀孕了,所以,刷白的计划就无限期搁浅了。 再接着,岳母生病,墙就更不能刷了。 岳母出院回家后,曾提出把那些油漆送人算了——女儿怀孕,以后添了外孙或者外孙女,几年之内,都不会再刷房子的。 当然,这些话,秦关都是从徐如意嘴里听到的。 那个时候,他和岳母的关系疏远而客气——岳母始终对施杰一案耿耿于怀。 而他,则在医院亲耳听到,岳母想要立个遗嘱——岳母要把他们的所有财产公证,甚至,他和徐如意所住的观澜庭的那套,岳母也动了心思。 她亲口说的,“那房子是我和你爸买的,是我们拿的钱,如意,那是我们家的财产,我绝不能让外人拿走。” 她不信任他,她防着他,她在预谋夺取他的拥有。 这样的岳母,秦关打心底里已经没有了感情。 不过,秦关表面上仍假装不知道,不动声色,是他最擅长的事,没有人发现他其实已经知情,更没有人发现他暗地里在做准备——他一面和徐如意更加亲密,对岳父母更孝顺,一面把家里的房产证拿去做了抵押,而且,他自己的小金库,也换了账号和密码。 他在悄声应对,他也有完胜的把握——因为徐如意的心,全在他身上。 何况,徐如意孕肚渐大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秦关也有点背的时候。 第91章 外遇 那是徐如意孕7个月时。 日子看起来一如既往,平静,安定——徐如意仍旧常去嘉园小区的父母家,秦关仍旧孝顺,岳父母待他仍旧尊重关爱。 徐如意和他的感情也依旧甜蜜——从徐如意嘴里,秦关侧面套出,岳母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她并没有去做什么公证,这套房更是纹丝不动。 估计,岳母一个人拗不过父女俩。 一切安好,秦关的生活、事业都平稳地杨帆向前,舵牢牢地掌握在他手里。 秦关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来。 那天,秦关像往常一样下班,刚到事务所楼下停车场,钻进车里,准备回家,有人上来敲车窗。 车窗降下,就见施杰咬着牙签,一张油光可鉴的胖脸堆满了谄媚的笑:“秦大律师,晚上赏个脸,一起吃个饭呗?” 秦关并不想赏这个脸的。 他也根本不喜欢施杰——虽然不肯答应岳母和施杰断钩,但秦关心里其实也清楚岳母说的没错,施杰这家伙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流氓,败类,垃圾,仗着口袋里有点钱,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样的人,不是秦关想结交的,是会拉低秦关品味的。 但,施杰出手大方。 上一场官司,他帮施杰洗脱了罪名,施杰除了付给他高额的律师费,还暗中给他个人塞了十万块。 现金。 那一大叠厚实有力的钞票搂在怀里的感觉,是秦关做梦都想要的美好和满足—— 虽然,他所住的观澜庭的房子,不知道值多少个十万,虽然,他当上律师后,他的收入也相当不错,穿着都是价格不菲的名牌,虽然,他的岳父母家底也颇丰。 但是,这些种种,都无法取代钞票给他带来的可触摸的、真实的满足感。 仿佛饿得太久的人,对所有食物没有免疫力。 穷久了的他,对钱,没有任何抵抗力。 哪怕,明知这些钱不能拿——一个流氓的钱那么好拿的?拿了施杰的钱,就意味着跟下次还要为施杰擦屁股。 但是,秦关拒绝不了。 所以他也拒绝不了施杰的饭局。 这个饭局很小,加上秦关,一共只有三个人——施杰,还有一个相当漂亮的年轻女人。 事情也没有出秦关的预料——施杰又弄了个皮包公司,想让秦关做他的法律顾问,起草一些合同文件。 “这样的小事,其实真的不该麻烦你,你是大人物,忙,日理万机的,但是,没办法啊,我不信任其他人,我只信任你,秦大律师,” 施杰倒着名酒,不停地夸张地拍他的马屁,“我跟你说,秦律师,我施杰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律师!太厉害了,知识渊博,本事一流!特别是在法庭上,哎呀,从前那个香港电视剧里金牌律师叫什么的,都不如你!” “我跟你说,你这样的人才,我们市找不到第二个!绝对的!”他说着,拉过那个女人,“来,认识一下,这是珺珺,这不是外人啊,我老婆的表妹,也是读法律的,上次我那个事她听说了你,特别崇拜你,仰慕你,今天我说我俩吃饭,便饭,不见外人不谈公事,她死活缠着我带她来,真没办法,她说我不带她来,她自己找到你事务所去见一见偶像!对,偶像,你就是她的偶像!” 秦关那天是婉言拒绝了的。 他知道施杰想做什么——皮包公司,空手套白狼。 这事儿容易崩,一旦崩了,他作为法律顾问,也会跟着遭殃。 “行行行,你说了算,你说没空就没空,我也知道你忙!你是大忙人!” 施杰对他的拒绝倒是相当爽快,也不强求,“你救过我一命,秦律师,你在我施杰这里,就是兄弟!兄弟,我不会为难你的,来,喝酒!” 酒虽好,那个叫做“珺珺”的女人也很会劝,但秦关喝得不多。 他又不傻,跟这些人交往,他一向都是极有分寸的。 酒过三巡,秦关就要走了。 施杰仍旧没拉,说自己也有事,三人一同出来,一个小弟就开车过来了。 施杰钻上车,手一挥:“兄弟,我公司那边有点急事,先走一步,拜托你帮我送一下珺珺啊!” 这点小小的合理的要求,秦关拒绝不了。 确切地说,他也没想拒绝——珺珺年轻,长得好看,是秦关喜欢的那种高级的长相,人也温婉,话也不多,流转的眸子里,满是对他的崇拜。 和这样的女人独处不累,还愉快。 “我已经叫滴滴了,”她贴心地叫了车——喝了酒,是不能开车的。 “我们去路边等吧!”她说。 但,两个人还没走出几步,珺珺一个不小心,脚扭了,秦关本能地赶上去扶,她的整个身体就势倒在了秦关怀里。 她的身体很软,也很香。 那是一缕高档的好闻的香水味,混着她年轻的诱人的干净的体香。 秦关触电一般缩回了手,把对方推出了自己的怀抱——倒不是要为徐如意守身如玉,那一刻他唯一想到的是施杰。 这显然是施杰有意推到他怀里的女人,施杰想要以此加固和他的联系,他懂。 问题是,施杰撒谎了——他说她是读法律的,但方才席间秦关三两句话就知道这女人压根不懂法律。 秦关讨厌被人当傻子耍。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珺珺一脸的落寞,她站在他面前,漂亮的大眼睛里噙着眼泪,风把她的长发掀起,柔柔地卷到秦关的脸上,一股好闻的幽香便钻进秦关的鼻子里。 她噘着嘴,可怜巴巴:“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种女人?” “是,我骗了你,我根本就不是读法律的,我也不是施杰老婆的表妹,我就是个打工的,普通大专,普通专业,出来找不到工作的那种,我就在施杰公司做过半年前台,接待!三千块的工作,我都不敢辞,是施杰一直骚扰我,我忍受不了才辞职的,” “你现在看我穿得还行是不是?其实我就是开了个小店,做美容的,什么法律,我一窍不通一点不懂!” “前段时间施杰被抓了,就你经手的那个案子,我是听一个在法院上班的客户提起的,开庭的时候我刚好有空,就去旁听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沦陷了,你在法庭上的样子,真的好厉害,好有才华,好出众,你知道吗?我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你,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让我沉醉,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作天之骄子,什么叫作精英……” 她激动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秦关想推开她的,但是,他的手却没有动。 这些话仿佛一柄熨斗,熨平了他那颗起伏不定的心——他本来就是天之骄子,就是精英。 “我也知道,我跟你是云泥之别,你在天上,我在地下,但是,我真的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珺珺大胆地真诚地表白,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热烈而主动地吻上去。 她的腰很细很软,她的身材凹凸有致,该饱满的地方很饱满。 她的红唇丰厚,娇艳得如同花店的玫瑰。 她坦率真实,自平地仰视着他。 秦关如何拒绝? 第92章 撞见 那是秦关第一次出轨。 此前其实也有一些女人明里暗里地撩拨,也有主动投怀送抱甚至要生扑他的。 他都一一拒绝了。 他对女人,并非来者不拒,他是有要求的,得有感觉,得漂亮,懂事,主动,来路干净,且要好掌控。 珺珺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她热烈得仿佛一团滚烫的火,在他的怀里跳跃,将他彻底燃烧。 他薄如脆冰的拒绝刚说出口,她就用热吻迅速地把它融化:“秦律师,我就是喜欢你,单纯地喜欢你这个人,在我眼里你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我什么都不要,我要的只是你……” 当天晚上,他们就去了附近的酒店。 秦关根本无法抵挡——自从徐如意怀孕后,他已经禁欲几个月了。 在珺珺的稍微挑逗下,他的欲望便如同着了火的柴堆,根本不可控制。 一夜疯狂。 不过,激情消退之后,秦关看着床上陌生的女人身体,又想到施杰,到底还是有点后怕,他什么都没说,穿上衣服,逃一样回到了家。 当然,徐如意并没发现。 那天晚上,他回来得那么晚,她还是醒着的,和往常一样,等他。 她靠在沙发上认真地看《产前指导》,秦关一回来,她就起身跟屁虫似的粘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说自己白天睡了两次,晚上睡不着了,说自己白天吃了啥啥味道很好,奇怪前段时间并不爱吃呢,现在怎么这么喜欢,孕期口味真的是一天一个样…… 这就是秦关认识的徐如意,从恋爱到结婚,到怀孕,她都没变,小女孩一样粘着他,什么都要和他分享。 她在他面前,毫无秘密。 她对他,也是全心全意。 秦关洗澡出来,她就挺着大肚子,给他盛来了汤——那是她亲手熬的汤。 那阵子,冯姨又住回了嘉园小区,她去照顾岳母了,家里的饭菜便大都是秦关做,徐如意偶尔也会学着下厨。 她照着网上的教学视频为他熬的参汤,“工作这么晚,老公辛苦啦,快点喝吧。” 然后,她坐到了他对面,托着腮,眯眯笑着,满眼柔情地看着他喝汤。 又抚着肚子,满怀期待地跟他闲聊:“老公,你说,给咱们宝宝取个什么名字呢?你想几个吧,你这么聪明,取的名字一定错不了,今天我跟妈聊这个,妈说,先取个小名儿好了,我想想取啥呢,后来想到,自从怀上她,我每天都想吃梨子,妈说,那还想啥呢,就叫她小梨子吧!” 她一脸幸福的知足的笑。 她什么都不知道。 事情发生后,秦关并没有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不会有第二次出轨。 这种没有用的话,他不会说。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珺珺,一定会有第二次的。 因为他看得出,那个女人确实喜欢他,还因为他知道,他们就是各取所需——他要的是释放,是钱,珺珺要的,是好处。 虽然珺珺说得好听,但秦关清楚,她的背后还是施杰——施杰之所以带她去那个饭局,就是让她来钓他这条鱼的。 不管是施杰找上她还是她找上施杰,她干这事,为的也是施杰的钱。 秦关又不傻,这里头的道道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用女色来贿赂他,他不是第一次碰到。 只是这次的时机刚刚好——他需要女人,这个女人又完全符合他的要求,且,施杰给的钱,足够多。 施杰是真大方——秦关拒绝做他的法律顾问,他大手一挥,“没事!秦律师,我这就按照你说的,找个人来挂个名头。” 法律顾问不做,合同文件秦关还是弄了,毕竟,这对秦关来说,小菜一碟。 施杰豪爽地再次给他送来一捆,现金。 珺珺则完全不要秦关的钱——她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已经拿了施杰给的好处费,那家小小的美容店靠的就是这个钱开起来的,她表示自己不能再从秦关这里拿,这样不道德,也太贪,何况,“我是真心喜欢你,我对你只有崇拜和仰慕,真心实意,要知道真喜欢一个人,只想着让那个人开心,满足,是不会想要对方钱的。” 她说得诚恳,也真的做到了。 秦关从心底里接受了自己的出轨——妻子孕期不能同房,他这只是解决生理需求而已,这也只是一场合理合规则的公平交易,而且这个女人也不会生事添乱,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绝不可能爱上这个女人。 情感上,他还是认定徐如意的,所以,这算不上背叛。 一连两个星期,秦关和珺珺几乎每天都会幽会。 珺珺温柔似水,花样还多,床上床下,总是变着法子讨他的欢心。 那是秦关感觉最畅快、最惬意的两个星期。 原本,这个时间远远不止两个星期的——珺珺已经完全背叛施杰,什么话都告诉他秦关,珺珺吐露施杰可能之前犯过什么大案,某次喝醉酒口不择言说漏了嘴。 “你离他远一点,他这人就是个流氓,不能沾惹,”珺珺搂着他,诚恳劝诫,“他拜托你的事,你能避就避,别被他拉下水。” 这个女人已经开始为他着想了。 秦关很听劝地疏远施杰,和珺珺的关系也更亲密。 原本,这段出轨可以至少持续半年——秦关打算等徐如意生下孩子,身体恢复后,再跟这个女人断绝来往的,毕竟,那个时候对她也差不多腻了,该和徐如意好好亲近了。 秦关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纹丝不乱——如果,他没有被岳母抓到的话。 那天的幽会时间是中午——那段时间,徐如意肚子渐大,又得了一场轻微感冒,感冒后胃口不太好,秦关每天下午都要按时赶回家给她做饭。 珺珺便定了一个午间钟点房。 “再这样下去,我快要精尽人亡了。”激情后,秦关一边对着镜子放松地穿衣服,一边笑着从镜子里看着床上那个柔美的身体。 “是我快被你折磨死了好不好?” 珺珺很有情趣地撒娇,她歪着身体,手肘撑着好看的脸,满目崇拜和喜欢地看着秦关,下一秒,掀开被子,没穿衣服的身体鱼一般钻到秦关怀里。 “我真不舍得你走,”她搂着他,脸上的失落和依恋比任何情话都让秦关受用,“我真的好喜欢你,每一次,都不想跟你分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你,我都欢喜……就是我有时候总有些不敢相信,你这样优秀的发光的人,也曾有片刻属于我……” “好了,乖,不要失落,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面。” 秦关搂紧怀里温软的身体,不带感情地回吻她,又马上谨慎地叮嘱细则:“记住啊,明天中午,你开好房间,先发微信给我,然后我先上来,你出去转一圈再进来,别让人发现。” “知道的,”珺珺乖巧点头,唇在他脸上啄个不停。 “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床上,我要开门了。”秦关嬉笑着推开她,又不舍地享受着这个女人对他热烈的依恋。 他的外套搭在臂上,走到门边,开门。 开门的这一瞬间,秦关所有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门外,竟是岳母铁青的脸。 第93章 威胁 秦关被岳母当场抓奸了。 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一幕,却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了眼前。 岳母就站在门口,离秦关只有不到一个人的距离。 秦关生生钉在了原地。 只有屋内的珺珺,毫不知情的她披上一件白色浴袍,在秦关身后如往常一样嘻嘻笑着勾引他:“怎么啦,我的秦大律师,不想走啦?是不舍得我了吧……” 她的声音柔,嗲,清脆地传出来,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砸在岳母冰冷的脸上。 岳母紧抿着嘴唇,愤怒和震惊似乎充塞在她的每一根血管,每一个毛孔里,堵得严严实实,如同铁铸。 她就像一根冷硬的生铁,矗立着,纹丝不动。 或许,她已经站很久了——她的站姿僵硬得很,是一直站在门外听的吗? “m——”秦关只觉得全身血液凝固,舌头也打了结,“妈”字卡在开头的字母上,根本出不了口。 岳母没有听他,她掉头就走。 “妈,妈,你听我说,” 见岳母踉跄走了,秦关慌了,他本能地冲上前,挡在了岳母面前,小声恳求,“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听我解释,好不好?” 岳母没有理会。 他挡在左侧,岳母就从右边走,他挡在右侧,岳母就从左边走。 她胳膊上挎着包,她的背挺得剑一般笔直,她的下巴绷得铁紧。 她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和镇定。 但她的双手一直在颤抖,剧烈地颤抖。 她走出了酒店——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她脚下不稳,差一点就摔了。 但她拒绝了秦关的搀扶,她就像避开一种世界上最恶心的事物,让自己的身体远离秦关,也不听秦关的任何解释,头也不回地出了酒店,径直上了一辆出租车。 她走了,她一定是回家了,回家告诉徐如意。 完了,完了。 秦关毫不犹豫地赶紧上了下一辆车,跟着岳母,直奔嘉园小区。 秦关几乎是跟岳母同时下车的。 出租车都停在嘉园小区门口,下车,他提着一颗心,小步紧跟在岳母身后,小声地,惶恐地,“妈,妈,妈,你先听我说,好不好,求求你了,妈——” 岳母不回答。 进了小区,有街坊邻居都看到了他们,热情地打招呼:“闵姨,女婿来啦。” 岳母也不回应。 她紧绷着身体里每一个细胞,走到楼上,门口,用颤抖的手掏钥匙,没拿稳,钥匙哗啦掉到了地上。 楼上的邻居刚好带孩子下楼:“哟,闵姨,刚看到如意跟她爸爸走了呢,是去观澜庭了吧,你们一家人是不是没打电话,走岔了?” 岳母依然一声不吭,从地上捡起钥匙,开门,推门进屋。 秦关对邻居匆忙挤了个招呼,便跟着岳母挤了进去。 门一关上,岳母的紧绷终于开始松下来,她抖索着双手,从包里翻找手机。 她是打电话通知父女俩过来。 她直接打,不给秦关任何机会。 徐如意如果知道,他就真的完蛋了。 出轨,徐如意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秦关想也没想,扑通一声,跪在了岳母面前。 他伸手拉住岳母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他真的在恳求,哀求:“妈,不要——求你了,不要啊,是我错了,你打我,骂我,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妈——” “你不能告诉如意啊——” 秦关惨白着脸,他的嘴唇翕动,惶恐似乎把他打回了原形,那个可怜地守在肮脏的门前喂猪喂鸡的他,那个低垂着头站在酒鬼爹面前恳求去继续上学的他。 没有未来的他。 他不能和徐如意离婚,他不能失去徐家,不能,绝不能。 “妈——如意她,她会受不了的,”秦关语无伦次了,“她肚子那么大了,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她这个时候是不能受刺激的——妈,妈,我求你了,不要告诉她,我求求你——她知道了一定会离开我的!” 啪的一声。 岳母的耳光狠狠地甩在秦关脸上。 “我真是瞎了眼,养大了你!” 她终于开口,一张脸已经煞白,大病初愈的她,在外面一直憋着、忍着的她,此刻,站在自己家里,终于卸下那层坚硬而脆弱的伪装,整个人都因愤怒而剧烈发抖。 “我怎么会,把我唯一的女儿,我心爱的宝贝女儿,嫁给了你啊?” 她低吼,每一个字,从她的齿缝里,从她已然痛得出血的心扉里,艰难而痛苦地挤出来。 “我真是瞎了眼!我害了我女儿!”她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厌恶地推开秦关,握着手机就要去卧室。 她还是要打电话。 她坚持,没有一点余地。 “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妈,求你了,我求求你——”秦关哭了——他是真的哭,他仿佛看到一切完美的东西如同沙土上垒砌的城堡,在纷纷崩塌。 他接受不了的崩塌。 “妈——”他以膝盖代步,跟在岳母身后,往前跪行,哭着,哆嗦着,“妈——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妈——我真的不会再……” “你永远没有机会了。”岳母脸色决绝,咬牙切齿。 她已经不想跟眼前这个人多说一个字。 她拿着手机,大步走向卧室门口。 就在这时,手机被秦关一把夺下。 “妈,”秦关跪在地上,他的大手捏住了岳母的手机,力道很重,岳母想夺回,但根本拿不回去。 秦关抓着手机,盯着岳母。 他收起了刚才的嚎哭,他的脸颊还挂着眼泪,但,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畏缩和忏悔。 哭没有用,求也没有用。 他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妈,”秦关开口,声音冷静得他自己都害怕,“妈,事情该发生也好,不该发生也好,它都已经发生了是不是,你改变不了,我也改变不了,不如,就这样翻过去,就当它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你现在告诉如意?她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啊,她只会痛苦,难受,你了解你女儿的,她非常爱我,对我一心一意,知道这事得多痛苦,多崩溃,你也知道,你女儿怀孕已经七八个月了,万一她情绪激动出什么事,你想过后果吗?” 岳母瞪大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威胁我?你居然威胁我?” 秦关平静极了——真奇怪,每每这个时候,他的心都极其平静,就像那个午后,他拿着镰刀,走向那只眯眼沉睡的狗。 他摇头,推开那段记忆,他甚至还能挤出一个微笑:“也不算威胁吧,妈,我要是威胁你,我会这样说,你不打这个电话,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女儿好,如果你打了这个电话,你女儿和外孙的性命都可能不保,就算保住了,凭我的能力,我也可以让她们这辈子都没好日子过。” “你——” 岳母全身剧烈地发抖,她无比震惊,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个由自己一手养大、供他读书成人的女婿。 “天呐,天呐,我到底养了一个怎样的畜生啊——” 愤怒如海浪一般层层叠叠呼啸而来,迅速将她淹没,一口深藏的恶气仿佛把她的心连根拔起,她喉咙一甜,哇的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 下一秒,她身体一软,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她艰难地喘着气。 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渐渐模糊。 “快,快打,电话……” 第94章 死亡 “电话……” 岳母身体卧在地上,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挤压变形的声音,她的双手剧烈地抖索着伸向秦关:“电……” 秦关有一瞬的愣怔。 电话,是的,他当然知道他需要打电话,急救电话——岳母原本就一直有高血压,生了一场大病后,她的身体虚弱得很,眼前的这种情况,非常不妙。 应该马上打急救电话求救才行。 但是,秦关却没有动。 他静静地看着岳母,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静谧的午后,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只又脏又臭的老狗。 那个小小的他,力气不大的他,握着镰刀,站在老狗面前,再次环顾四周,旷野无人,只有清风缓缓抚过他紧绷的双手。 然后,他举起镰刀,稳准狠地将刀砍在了那只老狗肮脏的脖颈上。 老狗从睡梦中突兀地惊醒,两只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的,也是这般求救地望着秦关。 不同的是,它说不出人话,它的喉咙汩汩地流血,它只能发出压抑的怪声,那只丑陋的断腿蜷缩在它肮脏的胸前,痉挛着,抽动着,乞怜似的朝他抖了几抖。 “秦……秦关……” 岳母的脸愈发惨白,她的眼睛瞪大,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她需要急救。 她手伸着的方向,从秦关的脸终于移向了秦关的手——她的手机,就攥在秦关手里。 她要手机,她要自己打电话。 秦关握着手机,依旧没动——他只需要将手机往前送出几厘米,岳母就能够得着。 但,他纹丝不动。 原本汹涌澎湃的心,也在此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仿佛童年时期的那个午后,他挥刀之前,大约也有过紧张害怕吧,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当那只野狗脖颈汩汩流血,被镰刀钉在地上不能爬起不能反扑时,他安静了。 他就那么安静地看着那只野狗,看着它的血不断往外流,看着它用光所有的力气,看着它的身体一点点瘫软下来,直至静止。 他的心,平静,淡定,坦然。 直到一切结束,他这才镇定地抽出镰刀,在旁边的河里清洗干净血迹,再用一捆野草将那只野狗裹住,丢进了村尾一户人家的粪坑。 第二天早上狗就被人发现了,“呀,这没脑子的野狗,一定是晚上瞎跑,掉下来淹死了!” 没有人会怀疑他。 他彻底摆脱了那个羞辱,他的生活终于恢复了期望的平常。 “手……手机……给我……” 岳母几乎是撑着最后一点气力,在向秦关讨要手机。 她在爬,向秦关爬过来。 秦关看着她,平静地看着她,就像……看着那只老狗。 他不动,下一秒,他往后撤了一步,把手心里攥着的岳母的手机,轻轻地放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你——你——” 岳母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她张大着嘴,惊恐地看着秦关,仿佛有东西结实地堵在气管,她的呼吸越发困难,她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她的嘴唇抖动着,她想说话,她想站起来,再给这个男人狠狠甩几个耳光。 她想把这一切告诉她的女儿,她唯一的女儿。 但是,眼前的一切都在逐渐模糊,发黑,她的身体在往下猛坠,终于,漫天卷地的黑暗伴着无尽的悔恨、不甘、愤怒、痛苦……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迅速将她淹没。 岳母的头僵直地倒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分钟。 秦关一直站在旁边,他心跳平稳,脉搏稳定,呼吸平静,静静地看着岳母呼救、抽搐、倒地,最后,仰着脸,瞪着眼,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如同从前那段抛却耻辱的日子。 秦关又静静地等了几分钟,这才小心地走过去,探探鼻息,终于确定了——虽然,岳母那双眼睛仍然死死地瞪着,不肯闭上,虽然,她的嘴仍痛苦地张大着,虽然,她嘴角的鲜血还没干透,但,她整张脸上,都满是死亡的青灰色。 她真的死了。 秦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终于再也不能告密了。 珺珺,必须从现在立刻断掉——那么,徐如意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他的家,他的未来,都保住了。 至于和岳母的这场争执,是万万不能让岳父和徐如意知道的。 秦关手抚在桌上,手指头如往常思考案子时一般在桌上有韵律地跳动,一颗心冷静地思考后续一应细节——岳母回来时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好,他仓促地和邻居打了招呼,做得好,他和岳母进屋后也没有大声争吵,很好。 这样,邻居们也就不会有闲话和乱想,没有人会有疑心。 还有,岳母原本就生过一场大病,血压还很高,又时不时去医院,上了年纪的人,身体有病的人,突然发生点意外,也很正常。 何况,他根本就没动岳母一根指头。 秦关在脑中快速推演了一遍。 唯一的破绽,就是门框边的那口血。 那个必须得清理掉。 他把岳母抱到床上,小心地擦掉她嘴角的血,费力地帮她合拢了眼睛。 然后,他冷静地盯着门框——那地方如果铲掉会露出深灰色的水泥,太过显眼,最好的方式是遮盖。 于是,他有条不紊地把地上的血迹细致地擦掉,纸巾丢到马桶,冲了,又打开油漆桶,用刷子细致地把门框旁的那块血迹遮盖了起来。 秦关亲自买的上好的油漆,确实好用,容易铺开,也没什么气味。 新刷了油漆的门框,明显比旁边白得多,但是,秦关估计,岳父和徐如意一定不会注意到这里。 果然,接到秦关的电话,岳父和徐如意火急火燎地赶回家,一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岳母,岳父当场晕死了过去。 徐如意则动了胎气,住进了医院,紧急保胎。 家里一片大乱。 岳母的身后事,全都是秦关操办的,他尽心尽力,不辞辛苦,既要照顾悲痛欲绝的父女俩,又要操持一切事务。 短短一周,他就瘦了一大圈,出殡的时候,秦关身着孝衣,更是在岳母灵前哭得喉咙沙哑,哭到差点断气,哭到全身瘫软,他几次用脑袋去撞那黑漆漆的棺木,发出令人动容的砰砰巨响,“妈——妈——妈——您怎么能丢下我们就这么走了——妈——我都还没给您尽孝呢——” 他的悲痛情真意切,催人泪下。 所有的亲戚都看在了眼里。 大家感动得抹泪,叹息,“这孩子真是有情有义,徐伯和闵姨总算没有白疼一场。” “是啊,亲儿子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第95章 真相 秦关从来都确信,和岳母的这一段绝对不会被任何人翻出来。 因为他做得极好,天衣无缝。 而且,他的运气实在不坏——当时为了避免被人怀疑,秦关给岳父和徐如意打电话前,先打的急救电话,岳母被送去了医院,医院给出了死亡原因,是脑溢血。 恰好在岳母去宾馆之前的几天,医生也叮嘱过岳父:“她最近的血压很高,情绪不太平稳,一定要注意休息调养。” 真是完美。 而岳母之所以当天在宾馆当场抓到他和珺珺的奸情,秦关后来也知道了原因。 自从施杰案之后,岳母虽然在徐如意面前不得已松口,但其实始终对他不信任,也始终坚持要做公证,要拿回财产。 她私下找了个律师,详细咨询了财产公证的事,他们老俩口的财产励的很顺,卡就卡在观澜庭的房子上,律师告诉她,房产证上已经写了秦关的名字,想要完全不通过秦关去拿回房子,很难。 秦关和珺珺宾馆约会那天,岳母就在那家酒店外——她在酒店斜对面的茶餐厅约了律师。 和律师交流之后,她对结果十分不满,于是很生气地给岳父打了电话,讲述了这件事。 她是在挂了电话后准备回家时,看到秦关小心翼翼地走进酒店的。 当然,这是秦关后来想通的事情经过。 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岳父只知道岳母挂电话之前的事,后来的日子里,他一直对此懊悔:“我早该劝下她的,不要听别人的闲言碎语,要相信自己家的孩子,立遗嘱做公证这种事,我要是早阻止她,说服她,她也就不会那么急躁,那么生气了。” 他和徐如意,都简单地以为,岳母是因为夺不回观澜庭的房子,执念太深,跟律师发生了争吵,回家后,越想越气,气到脑溢血的。 就连那个律师自己都承认,岳母那天见面时情绪非常激动。 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那天后来所发生的一切。 嘉园小区的邻居曾看到秦关,秦关对此轻松就对徐如意解释过去:“那天我刚好在这附近见一个客户,完事后想着过来看看你,没想到出租车刚到小区门口,我下车就看到妈了,妈气冲冲的一声不吭,我一看事情不妙,跟在她身后就回家了,结果没想到,她进屋就……”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岳母对他一肚子的意见,又因为他和律师争吵,现在看到他,更是气打不过一处来,情绪太过激动,结果引发了脑溢血。 这就是大家知道的“真相”。 岳母一死,谁都不会知道真实的真相了。 那块涂抹了白色油漆的墙,早已在后来的日子里,渐渐发黄。 徐如意倒是某一次曾经无意中注意到那里:“咦,这里什么时候刷的呀?” 但秦关更轻松地就搪塞过去了:“那是我刷的,有天我看到一块墙皮掉下来了,就动手抹了一下,很丑是不是?” 早已尘封的往事,现在,此刻,这块封了多年的墙皮,却让秦关自己踢下来了。 怎么就这么巧? 是这块早就松动了吗? 徐如意也看到了吗? 这一瞬间,秦关突然就有了另一个想法,更深的更准确的猜测,那就是,徐如意这段时间里对他所做的一切—— 是不是徐如意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对他起了疑心?认为他害死了岳母,所以,她才会这样狠毒,步步算计,置他于死地? 可是,这几年来,徐如意明明完全不知情。 岳母去世后的这三年,他对徐如意和女儿呵护备至,对岳父也越发恭敬,他们三代人一直相处得很好,极好。 她对自己也更为依赖,温存。 她发现了这块血迹?不,就算发现了也绝对不可能猜到真相的。 谁能凭一小块血迹想到那么多? 而且,如果她猜到了真相,也不会和他一直亲密,她做不到。 可是,要说徐如意完全没有发现,似乎也说不过去——她的巨大变化从何而来?她死死咬着他不放又是为什么? 应当还是发现了的。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还发现了什么吗? 秦关原本几乎快要整理清晰的思绪,又乱了。 “这是谁的血?秦关你一定知道吧!” 那年轻警员嘴里说着,但其实他并不想要秦关的回答——他们已经电话联系了技侦人员过来采证了。 无论秦关说什么去掩饰,有了这个铁证,当年那场“意外”都可能会被翻出来。 这要换作平时,秦关根本不怕——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就算他承认岳母死前曾经吐血了,又如何? 他是律师,他干这个的,他太清楚什么证据是致命的,什么证据是无效的了。 他可以解释说自己当时吓趴了,吓呆了,吓傻了,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忘记说这血的事,结果,急救车还没来,岳母就咽了气,后来他为了不让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害怕,所以把染血的墙涂抹了。 他有一堆合理的理由可以逃脱责罚,因为,刑事案件中最重要的一点,他完美避开了——他确实从头到尾不曾碰过岳母一下。 他不怕的,一点都不。 但是现在,秦关有点怕了。 因为他忽然明白,徐如意一定早知道了。 否则,她怎么会弄出这样一场大局,来对付他? 她怎么会不惜自残,伤害自己,来对付他? 秦关早该想到的——她为的绝不仅仅是他出轨戚敏,她所做的那么绝,那么狠,绝不是因为丈夫出轨而复仇! 徐如意什么都知道吗? 而他,到现在为止,还只知道徐如意在设局对付他,她的计划?她的后着?自己统统不知。 技侦人员很快就到了,他们当着秦关的面,勘测现场,采集证据。 血液样本很顺利地采集了。 “需要拿回局里做检测,不过,初步能够确定是人血。” 因为这摊血迹,警方有理由怀疑这和失踪的戚敏有关,于是,另一批警员已经赶往观澜庭。 “这都合乎程序的啊,我们已经申请到了搜查许可,秦律师,你是大律师,你应该清楚,对吧?我们所有的流程,都是合法合理,合乎依据!”那警员说。 秦关无法反击了。 他知道警方就等着发现可疑证据好走下一步,他什么都知道,但阻止不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警方进入岳父家和他观澜庭的家,进行地毯式搜查。 因为始终找不到戚敏,因为血迹,警方已经把“失踪”案上升到疑似“遇害”了。 查吧查吧。 秦关一屁股坐在岳父家的红木沙发上,他抱着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梳理目前的状况—— 他仍然没有找到不利于徐如意的证据,也没有找到小智…… 在这混乱关头,还要被翻出岳母的死亡…… 还有什么? 警方一直想进观澜庭去搜查——他们会在房子里,找到丝袜和手机吗? 不,那间房子里他早翻遍了,没有丝袜,没有手机…… 正想着,就见一个警员接了电话,走进来,盯着他:“秦关,你家保险柜的密码是多少?” 第96章 幸运 警车在熟悉的路上呼啸前行。 秦关坐在后排,双手交叉放松垂放,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次第后移,他看起来疲惫、乏力、松弛,但其实胸膛内的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摇摆。 岳父母家的采证才刚开始,警方就要他回去观澜庭打开保险柜。 他们似乎目标很明确,直奔那保险柜。 保险柜里有什么吗? 秦关当然记得保险柜里的东西,那是他的保险柜。 那里最开始放着的,是房屋的产权证——观澜庭的产权,他和徐如意共同拥有,后来为了防止岳母做手脚,他悄悄拿去做抵押了。 结婚后,徐如意放进了她的首饰盒,一个淡紫色的盒子,里面装有不少首饰——岳母留给徐如意的几只玉镯子,岳母珍藏的两只宝石戒指,珍珠项链,翡翠…… 岳母也是独生女,家境比起岳父更为优越,所以她值钱的首饰颇多。 还有岳父母给小梨子定制的一柄黄金如意,黄金生肖,黄金项圈……给徐如意的黄金饰品,钻戒,项链…… 对了,岳父还给徐如意送过一套他个人珍藏的绝版画册。 他们对徐如意这个独生女儿和小梨子这个唯一的外孙女一向出手大方,每一年,几乎每一年,都会给她们备上一些贵重礼物。 这些礼物,一直都是徐如意收着的。 原本,这个保险柜也是徐如意的。 当初装修的时候,是岳母执意为女儿装上的。 秦关还曾亲耳偷听到岳母的那点小算盘——她在他们结婚前装了这个保险柜,她在提防他这个女婿,她背后教唆徐如意对他多留点心眼,要徐如意务必保护好自己的财产。 但是,事实上,徐如意从来没对他隐瞒过这个保险柜里的一切。 徐如意心思单纯,有情饮水饱,和他恋爱时尚且如此,嫁给他之后,更是对他毫无保留。 更何况,那些首饰她原本就不太感兴趣,大概是从小生活富足吧,她对珠宝首饰淡泊得很,黄金,钻石,名表,她都是放着,收着,很少戴。 她根本不追名牌。 所以,她一向很少打开保险柜。 岳母去世的时候,徐如意因为过于悲伤,几乎是在医院住到了生产。 即便是事情过去了,徐如意每次打开保险柜,看到岳母生前的这些首饰,她都会情绪低落很久。 于是,大约从小梨子三个月后,她便把保险柜的钥匙彻底交给了秦关管理,嘱咐秦关帮她保管好那些礼物,然后,她对这个地方再不多看一眼。 观澜庭,秦关家楼下,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 显眼的警车,自然吸引了不少邻居的围观。 秦关坦然地从人群中上楼,进门,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他认得其中几个熟面孔——都是刑侦处的人,从前就和他打过交道的,站在老何身边的那个,是刑侦大队的队长,姓高,个子高,说话铁板一样,凶,冲,而且油盐不进。 此前有个案子秦关曾托中间人约过他,想邀请他吃个饭,哪知他不仅不给面子,还当众喝骂了中间人。 队长都亲自来了,这么快。 果然,他们虽说没立案,但显然是一直在调查的。 技侦处的警员套着白手套,已经到处翻查了。 他们的第一站,也没有出秦关的预料——是秦关的书房,和卧室。 他们早等着翻他了吧。 “把保险柜打开吧!”老何站在大衣柜旁,指着衣柜里的保险柜,瞪着秦关,声色俱厉。 这人秦关也讨厌至极,从厉阳报警起,就一直咬着他不撒手,没有证据却总是盯着他不放,开口说话经常语气嘲讽,明显对他这个律师有成见。 “打开啊,我们有手续,都按流程办事的!你放心,都知道你是专业律师,大律师,没人敢忽悠你的!”老何声音更高了,嘲讽的味道也更浓。 秦关听着不爽,但不敢辩驳,不敢推脱,也无法推脱。 他取出钥匙,打开了保险柜。 柜门一开,自然一眼就看到那柄铁锤——秦关才从冯姨的抽屉里搜出来的铁锤。 “呀,你把这个存在保险柜里干什么?谁还偷你家铁锤?”老何吃惊地瞪大眼。 秦关苦笑,他已经没法解释了。 他能怎么说? 他出轨在外被情人勒索,他的妻子深夜跟踪他去了公园,为了不让他抓到勒索者,那天夜里妻子让保姆把门窗砸坏了,然后,他无意中从保姆的衣橱深处发现了这把铁锤,夺了过来把它藏到了保险柜里,准备用来对付老婆? 太乱了,也太扯了,太难说服警方相信了。 没人会信。 拿开铁锤,保险柜里堆放着不少文件。 摆在最上面的,是秦关经手的引以为傲的案件,不舍得销毁的案件——正是这些做得非常漂亮的案件,奠定了他在事务所的重要地位。 当然,这里面,有一些案件,他是秘密动过手脚的。 比如施杰的案子。 还有,三年前给施杰起草的那些合同。 那些表面看起来正常实则陷阱无数的合同,是秦关相当自豪的杰作。 他做得真的特别漂亮,远胜过同行的水准,凭着这些合同,施杰赚了不少,当然,他秦关也得了不少。 施杰一向大方。 想到施杰,秦关就再次佩服自己的远见——当初没有答应施杰做他的法律顾问是对的,在施杰疯狂赚钱那段时间和他保持距离也是对的,坚决不踏入施杰那所谓的财团核心半步,也是对的。 施杰两年前因为经济问题犯案被抓了,被抓后,他从前捅死人的一桩旧案也被翻了出来。 当然,这次秦关没接他的案子了——秦关说那属于经济案,专业不对,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施杰。 而施杰也无计可施——施杰派珺珺勾引,原本是要套牢秦关,留下把柄,好把秦关绑牢在自己身上的。 但,秦关多厉害,多谨慎,不仅轻轻松松俘获了珺珺的心,让珺珺倒戈相向,而且每次幽会前后都仔细检查个遍,不让珺珺留下一点证据。 还有,岳母的突然离世,又让秦关提前麻利斩断了和珺珺的交集——珺珺就算想留证,也来不及了。 幸亏他撤得快。 施杰的案子珺珺也受到了牵连——她自然也曾做过施杰的情人,这一点秦关早就心里有数,她因此被传讯n次,还被拘留过一段时间,罚了钱,店也倒闭了,出来后大概自觉无颜面对秦关,给秦关发过一个长长的煽情的信息,在没有得到秦关任何回应后,灰溜溜地离开了本地。 总之,施杰的案子,和珺珺的婚外情,秦关都全身而退了。 真是幸运,他的运气真的一向不错。 如今,这些都被翻出来了。 秦关艰难地看着他们把一叠叠文件取出来,翻开——这里有可能会找到他的罪证吗?难,如果他们找到专业人员,仔细查找仔细追究的话,才有些微可能。 伪造证据,就算被发现,一案不可能二审,再说了,那些证据很难敲定是伪造的——这点,秦关有信心。 违法合同,也不怕,只是书面材料,罚也罚的是施杰,不是他秦关。 秦关面色平静,盯着那个一脸严厉的队长和老何——显然,他们的目标压根就不在这些文件。 “呵,秦律师,这么多奖状都留着,你对自己的人生,一定感到非常满意吧,”老何冷笑着继续嘲讽——文件下方,一大叠整整齐齐的,是秦关从小到大所获得的奖状和证书。 这些证书和奖状的边边角角,都被秦关抚摸得平滑、整齐。 “小学在山里,中学到了县城,高中进了市重点,大学上了重本,学业完成,考取律师证,直接进了我们这一线城市最牛的事务所,” 老何翻看着奖状,笑着望向秦关,“秦律师,你还真是平步青云啊。” 他脸在笑,眼里却全无笑意。 秦关不敢笑——他的心仿佛被晾在一片荒原上,前后四周,一片茫茫。 他不知道警方追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他甚至都不知道警方着急开保险柜,要找什么。 一向聪明如他,幸运如他,竟如同坠入迷雾,完全猜不透周遭所发生的一切。 第97章 保险柜 保险柜里所有文件全被搬了出来。 那些珍藏的不能为外人所见的资料,那些珍爱的外人不能理解的奖状,连同秦关那颗荒芜的心,一同被晒在了众人面前。 秦关如同被人剥得赤条条,他动不得,走不得。 也无法解脱——这些人扒开他的保险柜,目的是什么,他一无所知。 高手相斗,最可怕的就是这种“一无所知”——连对方的目标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应对? 秦关从业以来,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困境。 “你的岳父母,同时也算是你的养父母了,对吧?他们供养了你这么多年,早就像一家人了。” 老何开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那你一定也知道,他们家境原就相当富足,这么多年,又因为拆迁、买房积累了不少财产,光房产就有多套,嘉园小区一套,观澜庭一套,还有新城区两套,邻省省会一套,海滨中心地段一套,另外还有商铺……” 这是说到正题了。 财产。 所以,他们这次为的是财产而来?调查徐家的财产? 不是在寻找戚敏么?怎么就突然扯到了财产? 为什么扯这个? 秦关敏锐地察觉,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新线索,不太可能是例行调查,或者,又是徐如意的什么招? 对徐如意,这个一贯对他言听计从的女人,秦关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那个贱人早已变了,她的手段不仅狠,而且多。 何况,她还有帮手,小智。 咽口唾沫,秦关强压住心头的慌乱,没有吭声——未知真相,不说话才是最稳妥的应对方式。 “现在,你的岳父母都去世了,徐家这些丰厚的财产怎么安排的,你知道吗?”老何问。 秦关眨着眼睛。 徐家的财产丰厚,他从小学时见到徐父的第一面就已察觉,初中见到徐母时更为确定,在和徐如意恋爱后,已然是了如指掌。 徐父徐母都来自殷实的高知家庭,拆迁后存款颇丰,他们不炒股,不乱投资,但买了不少房,徐母买房眼光独到,赶上几波房价上涨风潮,资产也翻了好几番。 但这些财产,岳父母从未提过如何安排——需要提吗?自然是留给独生女徐如意,自然是留给他秦关的。 “他们没说过?”老何再次问。 秦关摇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岳父生前所立的遗嘱,你都不知道?你完全不知情?”老何继续问。 秦关点头——遗嘱?岳父母的死都是意外,哪来的遗嘱?也许,这些人是在诈他? 也有这个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在诈他,击破他的防线。 “那,这是什么?”一直在翻看文件和奖状的警员突然问。 秦关眼睛转向对方。 他傻眼了。 那是几张纸,当中最上方赫然是端正的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遗嘱。 真的有遗嘱。 就夹在秦关不舍得丢弃的那些文件里! 怎么可能? 首先,岳父母压根就没立过遗嘱!岳母走得匆忙,走的时候还在纠结观澜庭这套房子呢! 岳母走后,岳父更是从未提过! 当然,他……他也不可能立的! 而且,那些文件,秦关隔段时间都会拿出来,自我欣赏一番,他从来没有在里面看到所谓的遗嘱啊! 怎么会有遗嘱夹在里面? “不是我放的!不是我!我知道了!是徐如意!一定是她放的!她在栽赃!她在害我!那个铁锤就是证据!” 只有徐如意! 就知道是徐如意! 那个贱人,那个贱人一步步在害他! 这又是她的什么招? 秦关喘着粗气,他真的快要失控了——他已经清楚地感受到,徐如意的整个阴谋如同一张网,正在越收越小,可是他却还搞不清楚具体在网什么! 那个可怕的贱人! “是她!这个遗嘱,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也没有碰过!” 秦关举着双手,大口喘气,努力冷静,再冷静,他是一个专业律师,绝不能输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 “你们可以查,这上面会有指纹,但一定没有我的指纹!因为我根本不知情!我就压根没见过!更没有碰过!这是徐如意放进去的!请你们采证!” “但是徐如意并不知道保险柜的密码,不是吗?”老何却不急,他盯着秦关,“这是你刚刚亲口说的,三年前开始,这个保险柜徐如意交给了你,全是你在用,你修改了密码,既然她不知道密码,如何能放得进去?” 是的,按理说是这样,但是…… “不,你们不了解那个女人,她很厉害!我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手段,我现在还弄不清,但是,一定是她!” 秦关脸都白了,“请你们采证,采集指纹啊!指纹会证明我的清白!” 技侦人员不动,看着他。 “快点啊!你们信她?她是不是又说什么了?她的话不能信,都是假的!你们,你们全被徐如意骗了!” 秦关越说越急,“我根本就不知道有遗嘱,我根本就没看过遗嘱的内容……” “没看过遗嘱内容,你为什么在这里放个铁锤呢?”老何的白手套提起那个铁锤。 什么意思? 秦关愣了几秒,终于听懂:“你们以为,这个铁锤,我是用来对付徐如意的?” 没有人吭声。 这就是默认。 这个铁锤,原本是徐如意阴谋的铁锤,竟成了他秦关的作案工具了? 错了,错了,都乱套了! 乱套且搞笑! 秦关抱着脑袋,艰难地喘气。 不行,他要冷静。 这事儿越来越离谱了。 那个他压根就不知道内容的遗嘱,一定是对他极不利的,而徐如意之所以放进保险柜,就是为了,给他足够的——行凶动机。 是的,动机。 价值千万的遗产,任谁都会眼红。 可是,他真的没有对那个动过心思,因为他从来都清楚都确定,只要和徐如意结婚,那些财产日后一定都是自己的! 迟早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好觊觎的? 是他表现出什么了吗?没有啊,他从来没有对徐如意怎么样啊!这些年里,他努力打造的,是个人人称赞的好丈夫角色——小区里、事务所里,谁不知道他秦关是个宠妻狂魔? “我真的不知道遗嘱内容,我从来也没有伤害过徐如意,”秦关憋着一肚子的汹涌澎湃,尽力用平和的语气回答,“我对徐如意一直很好,我不可能为了财产,去伤害我的妻子,我们已经有孩子了,我很爱她,也很爱孩子。” “但是,你可以为了财产,伤害另一个人,”老何翻开遗嘱,目光如剑刺过来,“这里面提到了她,戚敏。” 第98章 假象 岳父的遗嘱里,竟然提到了戚敏? 这句话不亚于一枚炸弹,丢进了秦关那颗本就汹涌澎湃的心。 秦关惊得瞪大眼睛,半天都合不拢嘴。 但,老何闭了嘴,不往下接着说了。 周围静静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离,他只是无声地盯着秦关,周围所有的眼睛也都盯着秦关,火辣辣的,灼热,刺眼。 “他,我岳父,提,提她做什么?” 秦关终于忍不住问,虽努力镇定,但声音明显地发着飘。 “你难道不知道?” 老何并不直接回答,他望着秦关,眼光又冷又硬又带刺,“这份遗嘱是你岳父徐先生死前一个月立的,你难道没看过?” 秦关真的没有看过,从来没看过,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否认的,但是,不知为何,听到“死前一个月”这几个字,一直封存在心底深处的记忆盒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死前一个月? 那个时候,他居然偷偷立了一份遗嘱? 心虚伴着对眼前未知的一切的恐惧,仿佛化作了一条条冰凉的蛇,纷纷爬上秦关的背脊。 秦关的额头已经沁出层层冷汗。 他得闭嘴,什么都别说了,说多错多,谁知道那遗嘱是真是假,他得稳住,镇定,不能上钩! 警方这是在抛饵! “你岳父生病住院,你还曾让戚敏去照顾过?”老何也不急,手里捏着那份遗嘱,继续问。 遗嘱里居然还写了这个? 那么,这是真的。 秦关心头兵荒马乱,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根本就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问。 此刻,他的注意力都在对方手里那叠文件上——那上面还有什么?他究竟写了什么? 他心里猫抓一般,迫切想知道。 “让我看一下——”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伸手要去拿遗嘱。 “这是重要证据!抢什么抢?”老何呵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给我退后!老老实实回答,说吧,你岳父生前就知道你和戚敏的关系,是不是?” 岳父不该知道的。 岳父和岳母性格不同,他是个洒脱的乐天派,无忧派,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作淡薄,对名对利,都很淡薄——秦关其实无数次为他可惜过,有那么好的人脉,资源,有那样的水平,如果往上爬,是可以赚到更多更多的。 但,岳父从不稀罕。 他从当父亲后便开始每年捐款,热衷于参加各种公益活动,后来更是加入了定向资助。 正是他的定向资助,才让秦关得以从那个偏僻的山村逃离——当初是秦关的老师找到岳父寻求帮助的。 除了秦关,岳父还资助了其他人。 到秦关和徐如意结婚后,他的资助也没有停。 听说他们前后资助了十几二十个孩子,不过,除了秦关,其他人和徐家似乎都没有什么更深的交集,只是每一年,几乎每一年,徐家都会收到来自各地的感谢信,明信片和小礼物。 这一点,秦关也不阻拦——反正他们老俩口钱多,他们爱干嘛干嘛,只要那些邋遢肮脏的土包子别踏进他秦关的家门就行。 生活富足,岳父母是没啥烦忧的,岳母在世时,岳父的退休生活简单纯粹,看报,遛弯,听戏,写字,钓鱼…… 岳母去世后,岳父经受的打击着实不小,一连消沉了好几个月。 那时候,徐如意也是。 她挺着7个多月的孕肚,躺在医院里,一直待到生产。 保姆冯姨和秦关几乎是两边跑,既照顾岳父,又要每天去医院陪着待产妇。 好在,小梨子来到了世上,新的小生命才渐渐拂开了笼罩在整个家庭的沉沉的悲伤。 这个因为徐如意孕晚期情绪不佳而提前报道的孩子,出生后体质便不太好,但,两个月后,她就会咯咯笑,会咿咿呀呀发出奶声奶气的呼唤。 岳父就是那个时候慢慢地振作起来的。 他会看着孩子笑了,没多久,他会笨拙地学着抱孩子,逗孩子玩。 他给孩子买了一堆的玩具。 他开始教孩子读书,画画。 当牙牙学语的小梨子第一次喊出模糊不清的“爷爷”时,岳父激动得老泪纵横。 原本,日子这样幸福地过下去,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岳母离世后,秦关对岳父、徐如意、小梨子这祖孙三代照顾得简直无微不至。 他真的做到了极致——他记得他们仨所有的喜好,所有。 妻子女儿的自不必说了——观澜庭、嘉园小区,甚至是事务所,谁不知道他秦关宠妻如命,妻子的点点滴滴都记在心头,谁都会看到,他出门抱着女儿,扛着女儿,甘当女儿的马。 他对岳父也比从前更好。 为了排解岳父的孤单,他常把岳父接到观澜庭来住,陪岳父聊天,工作那么繁忙,还抽空带岳父出去旅行。 他还给退休的岳父报名了书法社,转移岳父的注意力,他出钱出力,把岳父的作品装裱起来,给岳父捧场,让他在这另外的领域里找到新鲜的直观的成就感。 他更关心岳父的身体健康。 岳父每年的体检,秦关都亲自带他去,他谨遵医嘱,给岳父购置不少养生食材,一日三餐无微不至。 每次出差,他都会给岳父捎带一些名贵的保养品。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无论用什么样的标准来衡量,他秦关,都是一个完美丈夫,完美父亲,完美女婿。 做这些,秦关并不是在赎罪——岳母的死,他从来不认为是自己的错。 最多,他不过是冷眼旁观没有及时搭救而已。 很多次,夜深人静时,想到岳母,秦关心头也不曾有过任何的后悔——就像当初面对那只丑陋的老狗,看到那只老狗的尸体,他心头也没有一丝涟漪。 那丑东西就不该来这世上,他是帮忙,是帮它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岳母,当然,他不能把岳母比作那条老狗,他对岳母还是尊敬的,是岳母不把他当一家人,是岳母先对他有异心。 岳母这样的心思不利于家庭和谐,瞧,岳母不在了,这个家,终于过成了他所期望的样子。 这更证明,他的做法是对的。 他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他爱每一个人,他让他们仨过得更幸福,不好吗? 妻子依赖他,女儿以他为天,岳父虽然嘴上没说过什么动听的话,但是,从他看自己的眼神,秦关知道,岳父以他为傲。 毕竟,事务所的股东之一,正是岳父的好友。 “老徐,你当年可真有眼光啊!秦关非常优秀!现在年纪轻轻,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办事利索,聪明,能干,这以后啊,前途不可限量!” 每次饭局,秦关都能听到这样的赞扬。 每每这个时候,岳父清瘦的身体靠在椅子上,望着秦关,一脸欣慰的微笑,他的双眼里,满溢着自豪、怜爱和知足。 这才是秦关梦想中的生活,这才是秦关想要的生活。 他成为了这个家庭最重要的那个人,最闪光的那个人。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只是个假象。 第99章 虚伪 是什么时候发现问题的? 秦关当然不会忘记。 女儿一周岁那年,他接了个案子,和一个颇有些名气的资深律师打擂台。 整个过程拉了好几个月,很是艰辛,对方是个名气在外的高手,有20多年工作经验,思维缜密,手段极高,方法也多,每每出招总是出其不意,秦关斗不过,怎么努力都斗不过。 他只能硬撑,几乎是咬牙跟到结局的。 结局当然也是毫无悬念,他输了。 但,输了官司后,那个成熟稳重又厉害的对手却专程找到他,跟他握手,还直接表达了自己的赏识:“小伙子,别气馁,你真的相当厉害哦,人很稳呐,可比我当年强!前途无量!” 一开始,秦关以为对方只是虚伪的客套。 没想到,对方竟单刀直入:“我很疑惑,你这么厉害,有这样的才华,怎么愿意屈居别人门下?” 那天在法庭外的对话很简短,但给秦关带来的震撼相当大。 “你的能力很强,性子超稳,喜怒不形于色,目光敏锐,真的是干这行的好料子,你目前缺乏的是方法,当然,经验也不够,不过经验是可以用时间来累计的,但是方法不行,” 对方说得十分直接,“你现在的事务所完全不能给你提供这个,但我可以,” 他表示很欣赏秦关的能力和潜力,希望有空能和秦关聊聊合作。 临走时,他给了秦关自己的名片。 没几天,他就真的约见了秦关。 那是一个很小的饭局,小小的包厢里一共只有四个人,除了他俩,另有一个秦关认识的同行,是本市一家事务所的律师,有些名气,这俩人和秦关一样,都是西装革履,唯独席间主位坐着的那人,顶着个地中海的光秃秃的脑袋,套一件半旧的灰夹克,松松垮垮地翘着二郎腿,看着他们微笑。 其貌不扬,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 但,秦关记忆力惊人的好,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人姓金,秦关经手的某个案子的当事人曾向他透露过这人多厉害,明面上不过是几家文化传媒公司老板,实际上那些公司都只是他盘玩资本的工具。 “我那朋友投资眼光是这个,人脉资源也是这个!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事,黑白通吃。”当事人说起这姓金的就竖起大拇指。 而今,这姓金的竟主动找上了秦关。 “秦律师,幸会啊,我旁听过你的庭审,有两把刷子哦,”那人对秦关微笑。 秦关兴奋极了。 就像当初站在家门口,看到一身干净的徐父一般——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 跳出来单干,成立完全属于自己的公司,或成为事务所的合伙人——这个想法秦关其实很早就有,确切地说,从他考上法学院的时候就已经在心头埋下这颗希望的种子,但他从未敢深想,更从未说过,因为他在这行还没干多久,因为他的资历,能力,本钱都不够。 但那是他的梦想。 自己做老板,赚更多的钱,赢得更高的社会地位,成为真正的人上人——这,是他深藏心底的梦。 两天后,秦关生日,冯姨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饭桌上,秦关兴奋地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徐如意和岳父。 跳槽单干是件大事,他需要得到他们的支持。 当然,这个支持主要指的是经济上——虽然秦关的收入不错,但明面上的收入,他几乎都付了家用,那点私房钱完全不够,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动用。 他需要岳父和徐如意的支持。 岳父有房子有存款,随便动用哪一个,都能轻松帮到他。 徐如意不太清楚他工作上的事——自从有了孩子后,她所有心思都扑在了孩子身上,其次是她父亲的身体,再次,是她和秦关的感情,最后,才是秦关的工作。 她压根不了解他的工作。 “我随你啊,这是你的事,你想好了就可以去做啊。”徐如意一边给女儿拍照一边说。 她对他从来都是无条件信任。 但岳父直接摇头:“不行。” “你还太年轻,还需要历练,这才工作几年啊?太急了。最重要的是,事情就不能这么做,当初,你刚毕业,一点经验都没有,律证都没拿到,按道理没有事务所会收你的,是我朋友收了你,你一拿到律证,他马上就给你锻炼机会,这几年给过你很多好机会,正是因为他给了你这样的舞台和机会,你才有现在的成绩,” “翅膀硬了就飞吗?事务所对你也不薄是不是?何况,他们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这个时候跳槽,怎么说得过去?咱们做人不是这样做的。”岳父斩钉截铁,根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秦关失望透顶。 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答应,直接拒绝! 岳父说完这话,冷着脸起身就走开了,完全不听他的解释,更不在乎他的感受。 也完全不考虑他的未来! 往日里那些所谓的“尊重”呢?那些所谓的“感激”、“感动”呢?所谓的“一家人”、“幸福美好”都是假的么! 岳父平日里总口口声声说:“哎呀我老了,这个家现在是你们的了,事情你们做主就好,不用问我。” 他还说,“秦关,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你能当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了。” 他更是一再标榜自己的不问世事和超脱,“家里家外的事,从此我都不过问了,我啊,看着小梨子一天天长大,就够啦!” 他嘴上说得好听,但行动呢? 他分毫不为他着想,反而把他那迂腐顽固的一套强加到了自己身上! 翅膀硬了还不飞,等什么时候飞? 像他一样,一棵树上赖到老?老了飞不动了再飞吗? 像他一样蠢,资源不懂得利用?机会也不懂得抓取?看到钱也不赚?守着那一点老本过完一生? 那不是秦关想要的生活!从来不是! 秦关结结实实憋着一口气,偏偏跟徐如意还没法说。 因为徐如意是向着她爸的。 那天晚上睡觉前,秦关试着再提一嘴,徐如意果然就倒戈了,“我觉得爸说的也没错啊,你这么急干嘛?家里也不缺钱啊,何必那么辛苦?而且,你的老板是他的好朋友,你这样做,爸那边也没法跟朋友交代呢,要不,你再等等吧,再历练历练,经验更丰富了能力更强了不是更有利于你单飞吗?或者,等他们事务所壮人手够了的时候,你再跟老板商量?总之,都不晚的。” “是金子,无论在哪都会发光的。”她搂着他,安慰他。 但是,她的安慰完全没有用。 不,机会从来不是一直都有的。 金子也不是在哪都能发光的。 这一点,没有人比秦关更清楚——他是怎样抓住机会飞离那个差点困死他的山窝窝,没有人知道! 如果他信奉这些鬼话,如果他不主动争取,他就一直生活在那个偏僻的山村,困在那样的家,就算他才高八斗又如何?他这辈子都注定了烂死在那,永生不会发光的! 可是,这些道理,自幼养尊处优的徐如意,如何懂? 只有事务所里新来的助理懂。 她说到了秦关的心坎上:“秦律师,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有一种什么感觉,你知道吗?你不属于这里,你不属于任何一个事务所,因为,你是一条蛟龙,蛟龙是不会呆在池子里的。” “你一定会一飞冲天。” 她说着,用那双柔媚的漂亮眼睛,深情地望着他。 她的眼里,满怀着崇拜,期待,景仰,敬佩…… 她,就是戚敏。 第100章 秃鹰 秦关就是那个时候和戚敏好上的。 这个女人顺从他,崇拜他,理解他——她看着他的眼神纯真炽热,满是星星,像从前身处恋爱中的徐如意,她的情感表达像珺珺,却又比珺珺更直接,更热烈。 “你是我遇到过最有魅力最聪明的男人,”她对他不吝夸赞,“我觉得你一定会一飞冲天的。” 秦关没有拒绝她的示好。 也没有拒绝她的表白和投怀送抱。 他们迅速成为了关系稳定的情人。 其实,秦关打心底里认为,他会走到这一步,会和戚敏走在一起,岳父和徐如意也是有责任的——就像洪流,水若不流动,水中的落叶怎会四处飘荡? 他们父女俩如果真的给足他信任、尊重、理解、支持,他又怎会在戚敏身上去寻找这些? 说到底,是他们做得不够。 是他们,防着他。 跳槽单干,和业内高手以及有资源有人脉的资本合作,成立属于自己的事务所——这件事无论给谁看,说给谁听,都是一件大好的喜事。 但岳父就是反对,坚决反对。 生日第二天,岳父冷着脸,对秦关不理不睬,秦关没话找话聊主动示好,岳父也是偏过头,当他是空气。 这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做派让秦关的失望更甚。 当天晚上晚餐时,岳父竟再次重申了一遍他的立场。 他那些借口听起来是冠冕堂皇,但糊弄不了秦关——翻来覆去说的,无非是什么当初是他托朋友给秦关机会,如今秦关翅膀硬了不能飞,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不能只看眼前利益。 还有,岳父还说,他托人打听过那姓金的,确实有本事有资源有人脉,但口碑很不咋的,曾设计收割过不少无辜股民,是个唯利是图的纯商人。 “那个人的外号,叫秃鹰!你懂这个词的意思吧!”岳父对姓金的十分排斥。 “你是一个律师,是一个法律工作者,咱们不说什么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大话吧,最起码,要有基本的职业道德,要有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你如果成为那种人的合伙人,说得好听叫合伙人,其实就是他手里的兵!身为他的兵,他指哪你就得打哪,那如果他指给你的路,是歪的,甚至是邪的呢?” 岳父严肃郑重,不给他一丝机会,“这事我不会同意,咱们做人,要知恩图报,不能只看眼前一点蝇头小利!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更要对得起社会,对得起国家的培养!” 秦关坐在桌旁,听得满满一肚子火。 都是借口! 都是空话!鬼话! 姓金的口碑不好?收割股民?这年头弱肉强食才是生存法则好不好?不跟一只秃鹰,难道去跟一棵愚蠢的韭菜?一条没用的虫子?还是像他一样一辈子庸庸碌碌有钱都不知道去赚? 成天知恩图报知恩图报,事务所当初是破格收了他,但事务所有损失吗?他一开始进去也是做助理!他拿的工资跟别人没差别,事务所并没有额外多给他一毛钱!感什么恩?何况,这几年他已经给事务所创收不少,早抵消了当时招用他的那一丝丝情分好不好! 还有,什么眼前利益?什么蝇头小利?努力工作为的不就是利益吗?不为利益,难道是做慈善?搞情怀?做事不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反倒要为用人单位考虑吗?这都什么虚伪的逻辑? 更别提什么职业道德,什么正义感,社会责任感,什么国家的培养——秦关对这些词简直嗤之以鼻——这些个假大空的说教挂在书本上宣传文件上就是了,还拿到自家桌面上来认真说?迂腐,可笑,愚蠢,酸臭!这些东西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服穿? 秦关后牙槽都快咬烂了,但他始终没有开口,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桌旁“认真”地听,没有怼岳父一句。 但,他心里已经明镜一般——岳父说这么多废话,其实关键内容就一个字,钱。 单干,和别人一同成立事务所,是需要一大笔资金的,岳父心里清楚,这笔钱得他掏。 他就是不愿意掏。 所以秦关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岳父那么有钱,他的积蓄都存在银行,他还有商铺和拆迁房,随便拿出哪一个,都是轻轻松松,他明明有这个经济实力支持,却各种找借口拒绝! 原因,不过是和岳母一样——防着他这个外人。 是的,外人。 岳父骨子里也认为他是外人的,不然,为什么他跟徐如意结了婚,孩子都有了,岳父却始终不肯把那两个商铺过户到徐如意名下? 两套拆迁房也不肯卖? 这么多的家产,都捏在岳父的手里。 他嘴里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秦关,我们把你养大的,哪怕你没娶我女儿,在我心里,也算我半个儿子了。” 呵呵,半个儿子,这都是半个儿子加女婿了,都三十岁了,别说房子商铺,就连这点启动资金,岳父居然都不肯掏。 第101章 共饮 “你岳父早就见过戚敏,是不是?他知道你们的关系,对吧?” 老何盯着愣愣的走神的秦关,厉声问,“秦关,你想什么呢?问你话,你说话啊!” 秦关咽口唾沫,这才将乱飘的思绪抓回来。 岳父有没有见过戚敏——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的。 但秦关张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屋子里,穿着制服的警察在身边不停地流转,他们似乎有一种魔力,能带走他身边的空气。 不然,他为何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这个问题很好答,但是,怎么说,却是个麻烦。 因为,有些话,有些事,看起来很微小,但,只要轻轻一拽,就能拽出很多内容,很多不能公之于众的内容。 秦关是专业律师,他深知“口供”的重要,更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格外谨慎小心。 但,他却无法隐瞒。 因为,岳父确实早就见过戚敏。 戚敏和秦关好上之后,偶尔会来家里,观澜庭。 当然,大多时候都是因为公事找秦关——戚敏并不是他的个人助理,最开始,戚敏是整个事务所的助理,说好听点叫作助理,不好听就是打杂的。 法学专业的应届生多如牛毛,没有经验,又没有考取律证,大多数事务所几乎都不招。 就算招进去,也是一般的打杂工作。 当然,秦关是因为岳父的面子省去了这个环节,戚敏就不同了,事务所聘请她,纯粹是她长得还不错,人也活络——她最开始干的就是前台接待,和处理一切杂事。 因此她常需要给律师送资料,送文件。 每次来秦关家,戚敏都很懂事,她会提前打电话告知,会贴心地给小梨子带点水果啊,小玩具啊什么的,她见到徐如意会乖巧地喊“嫂子”,对岳父则是“伯父”长,“伯父”短地喊。 她甚至还当了秦关和岳父的润滑剂——跳槽单干的事因为岳父的极力反对,秦关拿不出资金,迅速被姓金的放弃,秦关不得不继续回到事务所继续工作,他心里所有情绪都藏得很好,但岳父不行,那之后岳父对他的态度明显冷淡不少,秦关暗示过徐如意几次,但徐如意也迟钝得很,“爸爸跟你怄气?我没觉得啊,你还不了解爸爸啊,他就是那种性情,大概心里不太高兴吧,他不高兴就这样,不爱说话,不用劝,过几天不就好了!” 反倒是戚敏,她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在询问秦关得知是翁婿之间闹了一次小别扭后,她有了主意,得到秦关许可,她立刻付诸行动——她会静静地在书房看岳父写字,赞扬岳父的笔力苍劲,同时巧妙地编造说秦关常在事务所夸赞岳父的字品和人品。 然后她在岳父面前又夸赞秦关的踏实、能干、勤奋、上进、聪明,更重要的是夸秦关顾家,对徐如意和女儿全心全意忠贞不二。 “秦律师是我们所里有名的五好老公,也是个五好爸爸,五好儿子!好老公,是嫂子会培养,好儿子好律师,我觉得是伯父您的功劳!一个家庭当中,长辈的榜样力量真的非常大呢!” 戚敏的话都说到岳父心坎里了。 她在中间这么调和几次后,岳父对秦关的态度终于渐渐恢复。 “好好工作,以后会有好机会的,同时,也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啊。”某天晚上吃完饭后,岳父突然地丢下这句话,同时丢在餐桌上的,还有一张高尔夫会所的卡,新卡,岳父刚办的,以秦关的名义。 这是岳父在向他示好。 岳父试图用这区区两万块,掩盖他在那件事情上丑陋的难看的私心。 好拙劣的做法。 秦关看得透透的,但他还是“恭敬”地、“感激”地收下了这屈辱的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财产都在岳父手里,他总不能硬来吧。 何况,机会已经消失了,由姓金的在幕后操持的事务所很快就宣布开业,秦关再也没有机会加入了。 他恨,恼,但也只能乖乖地等下一个机会。 “怎么样?我的任务完成得还ok吧?”后来,他带戚敏一同去那家豪华的高尔夫会所玩,戚敏潇洒地扬着球杆,笑着邀功,“不过其实也不算是我的功劳啦,主要还是你足够优秀,你的岳父大人心里也明白,你就是一条龙,注定一飞冲天的!” 戚敏真的很会说话。 她从来都是一个合格的情人。 她聪明,有自知,知进退,并且能很好地把握分寸。 在秦关的家人面前,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和善的、能干的女下属。 所以,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和戚敏的关系,瞒过了岳父、徐如意,也瞒过了事务所的所有眼睛。 岳父产生怀疑,应该是小梨子三周岁生日那天。 女儿是冬天出生的,却最爱游泳——她那次的生日愿望是在游泳池里吃蛋糕。 为了满足小梨子,岳父慷慨地包下了郊区一个小小的温泉泳池,邀请了几个亲戚朋友,还有小梨子早教班的小伙伴。 徐如意自然也邀请了戚敏。 因为她是女儿喜欢的“敏敏阿姨”。 那天的计划是,大家先泡温泉,给孩子吹蜡烛吃蛋糕,在水里游玩,然后洗澡换好衣服,就去餐厅吃自助餐。 天气好,环境好,所有人在水里玩得很尽兴。 大概是温泉水温比较高,秦关有点渴,他中途起身,去休息室喝水的时候,刚好碰到戚敏。 戚敏湿漉漉的,泳衣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带着别样的诱惑,见四下无人,胆大的她更是踮起脚亲了秦关一下,又撒娇地夺过他手里的杯子,喝了几口。 就在戚敏嬉笑着喝水的时候,秦关看到了岳父。 岳父站在休息室门口,他没有看到他们亲吻,但是,岳父应该看到了戚敏喝他杯子里的水。 什么样的男女关系才会共用一个杯子? 成年人都再清楚不过。 岳父自然也清楚——否则,他为什么二话不说立刻扭头转身离开了? 第102章 机会 岳父是个极有涵养的人,他当时什么也没说,之后也没有一句话。 那天的生日宴上,他看起来一切正常,回到泳池,他依旧抱着小梨子玩耍,拍照,唱生日歌,在自助餐厅,他贴心地一遍一遍吩咐服务员给小朋友们添加食物饮料,一遍一遍逗弄小梨子。 喜笑颜开,其乐融融。 但,那天回家之后,秦关还是机敏地察觉到了岳父的变化——岳父望着他时,目光变了。 那目光里,再没有往日的亲切和温馨,取而代之的是怀疑,探索,提防,还带着一丝冷冷的敌意。 岳父和秦关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那次单干事件后的僵局,不对,应该说比那次更糟糕。 岳父不再跟秦关说话,吃饭的时候会选择离秦关最远的位置,秦关亲手端给他的汤他放置着,直到离开餐桌也不曾碰一下。 他也不再拿着自己写的书法作品给秦关看。 甚至,岳父到观澜庭的次数都少了——他说自己的好朋友老街坊都在嘉园小区,还是那边生活更习惯些。 他以此为理由搬走了绝大部分衣物。 他不来观澜庭了,但并不表示不见徐如意,他几乎天天给徐如意打电话,徐如意带着孩子,几乎天天去嘉园小区玩。 秦关着实有点慌了。 因为,这个时候,他刚迎来事业上的第二次机会。 这次是真正的好机会。 牵头的人叫何政,是秦关一个案件的当事人的亲戚,其实准确地说,秦关是通过施杰认识的他。 虽然是施杰的朋友,但何政为人做事都靠谱多了——何政的亲戚是个包工头,跟下面一个工人吵架时动了手,对方先打的他,他回一拳头就把对方打倒,送去医院第二天人就没了。 这本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刑事案件,扯皮的无非就是赔偿金额的多寡和刑期的长短,但,秦关去了医院,从见到死者那浑身散发着穷酸味的病怏怏的老婆,和那个满脸菜色听说读书成绩还不错的孩子的第一眼,就机敏地嗅到了其中的不对。 在他的授意下,何政找人仔仔细细全方位地调查了死者,才发现真相。 死者患了绝症,知道自己无力医治,为了能够供孩子读到大学,也为了给没有什么生存能力的老婆留一笔医药费,他选择了将拳头挥向那个脾气暴躁的、满嘴脏话的、开着三百万豪车脑满肠肥的包工头。 说白了,这就是碰瓷,讹诈。 真相被扒出来,那个官司秦关自然赢了。 包工头无罪释放,还“豁达”地、“大度”地给那对母子捐赠了两万块钱,这个照片在何政的操作下,还上了本地新闻头条,大大地给包工头赚了一波好评。 也正是这件事,何政和秦关成了好友,哥们。 没多久后,何政就找上秦关,要拉他出来单干。 有何政牵头,秦关立刻心动了。 虽然交往时间不长,但秦关看人一向精准,何政明面上只是一家投资公司老板,实际上,他在这座城市有相当的手眼——他能帮人调动工作,能操控亲戚投标中选,一次和秦关吃饭,秦关犯愁手头的案子当事人有个致命破绽就是可能被附近一栋写字楼的监控和对面的道路监控拍到先动手,何政一听就笑了,“不就监控吗?现在还没查到那一步对不对?行,交给我就是!” 秦关一开始以为他是说笑,没想到第三天何政就告诉他,那段监控已经抹掉了。 怎么弄的,找谁弄的,何政坚决不说。 当然,秦关后来知道了,何政的舅舅,在市里任秘书。 不管他是不是打着他舅舅的旗号暗中搞的这些事,都不能否认他本人的手段和能力——跟这样的合伙做事,绝对不会输,只会赚得盆满钵满。 何况,合伙人除了他和何政,还有另外两个,也都是正经人,俩人都是业内的律师,都比秦关年长。 “咱们几个只是合伙单干,我又不会仗着我舅舅做什么伤天害理暗度陈仓的违法行为,咱从前怎么工作今后还是怎么工作,只是今后都是为自己而干,干多,多挣钱,干少,少挣钱,” 何政说得实在,“就是自己创业,男人嘛,尤其是各位有能力有魄力的,一生总要为自己拼一把。” 秦关完全信服,也自问这一次的合作岳父再找不出任何借口——合作对象没有什么坏口碑,事务所那边也已经不是缺人的关键时期,再说,岳父的朋友,事务所的老板之一齐总,刚刚查出重症飞去了美国养病,“恩人”都不在公司,也就不存在什么欠人情不知恩图报啥的了。 总之,这次的合作稳定,保险,最多不过承担一点创业的风险,而这风险,还是四个人共同承担,他就承担四分之一而已。 当然,戚敏一直以为是五个人,包括她——那段时间关于合作的一切杂事都是戚敏在跑。 关于创业的启动资金,戚敏还按照秦关的吩咐,屡次巧妙地侧面地在岳父面前提过:“秦律师是人中龙凤,我们所里都觉得他这样的本事,不会一直在这干的,迟早自立门户。”“男人还是得创业,创业其实也是为家庭,为妻子儿女创造更好的生活嘛。” …… 这些话岳父是有听进去的,他明显对此有思索。 可是现在,秦关还没明确地跟岳父商量呢,岳父就搬离了观澜庭——他不来,还这般刻意地避开秦关,秦关还如何拿到启动资金? 秦关明明做过补救的——岳父撞见戚敏喝他杯子的第三天,秦关就故意让戚敏来过观澜庭,戚敏和徐如意聊天,在父女俩面前“无意”地分享他们事务所同事们“抢喝饮料”的趣事。 聪明如戚敏,说得真的非常巧妙——她用那个段子,很自然地告诉了岳父和徐如意,在他们事务所,男女同事同喝一个杯子的现象是常见的。 进一步说,也就是在告诉岳父,她和秦关的关系只是同事,关系不错的同事。 徐如意听得哈哈笑。 秦关在书房假装忙碌,将外面的一切看在眼里——徐如意的放松,说明她还不清楚,也就是说,岳父并没有将生日宴上的那一幕告诉她。 但是岳父听了戚敏的说笑,却没有多大改变。 他究竟是信呢,还是不信呢? 如果信了这话,不应该对他这般态度,如果不信,他为什么又不告诉徐如意? 秦关摸不透。 几天后岳父还是执意离开了观澜庭,住到嘉园小区了。 他的态度很明显了。 秦关又乱又急,他真希望岳父像岳母当初一样,当面来质问他——他的回答也早就想好了。 但是,岳父没有来,也没有问。 岳父不问,不开口,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 不解决,秦关又如何拿到合伙创业的启动资金?上百万呐,他总不能动用自己的私房钱。 日子一天天翻过去,秦关愈发着急,他迫切需要一个机会,跟岳父当面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幸好,没多久,机会来了。 第103章 动机 秦关的机会很快来了——岳父因为突发肾结石住院了。 是秦关故意让戚敏去医院照顾伯父的。 他的目的很简单——哪怕他全程尽心尽力,在医院的病房里,岳父仍始终不愿跟他多说话,他打不开岳父的心扉,岳父在他们之间砌了一道墙,他只能借助外力,越过那堵墙去试探,去沟通。 这个外力,只有戚敏,也只能是戚敏。 戚敏机敏,聪明,善于察言观色。 即便岳父不肯说出实情,戚敏也一定能从岳父的表情里读出他的真实想法的。 于是,那天,秦关借口自己工作实在太忙走不开,徐如意又要照顾感冒的孩子,让戚敏去医院帮忙陪护了一个晚上。 “你岳父这人真的挺好的,对我不停表示感激,一句一个麻烦了,辛苦了,很客气,而且跟我聊了好多,以前在你家他说话不多,真说起来我才发现他懂的可真多呀,专业知识过硬的,人也低调,本地人当中很少有这样素质高的,我接触的很多本地人,但凡家庭条件好一点,拽得二五八万的!” 第二天,私下约见,戚敏端起咖啡,满腹感慨。 “他真是个好人,说话特别接地气,我觉得他甚至算得上与时俱进哎,对现在年轻人的处境很能共情,他问了我的家庭情况啊,读书和工作啊,很耐心地听我讲,然后说我一个女孩子在这个大城市闯荡,很不容易,还聊起他自己年轻的时候,说他也吃过不少苦,尤其是在职场,一个初出茅庐什么都不会的年轻人,办事毛手毛脚的,总是闯祸,做错事,一旦出了错,就得靠别人收拾,” 秦关默默听着,心却在一寸寸滑落——女人终究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话中有话,戚敏听不出来,他听得再明白不过。 岳父根本就不是在闲聊。 他是故意说给戚敏听的。 岳父对这场婚外情是知情的。 那天秦关从戚敏的话中,基本可以百分百证实这点了。 “他说现在的年轻人比他们从前更不容易,因为大环境对年轻人要求更苛刻,尤其是一个女孩子,更尤其是像我这样从外地来这儿打拼的女孩子,一无所有,身后没有依傍,也没有人伸手援助,万事全靠自己,可是,职场上原本就机会少,压榨多,还有无法忽视的性别歧视,他说,虽然男女平等喊了多少年,但事实上,女孩子比男孩子,总是要承担更多的压力,” 戚敏不敢隐瞒,将那晚所有的对话都一五一十告诉了秦关。 “秦关,你这个岳父真的超好,他特别理解女性,还尊重女性,对我这种弱势群体没有任何歧视,说话也特别委婉,我觉得他应该是不知道咱们之间的关系,不然他怎么会跟我说那么多,” 是的,岳父不曾问过戚敏半句。 戚敏不懂,秦关懂。 他这个岳父,涵养极好,是从来不会当面让人难堪的。 哪怕,他已经心知肚明眼前的女孩,正是女婿的情人。 是的,他知道。 因为,戚敏说:“你岳父还跟我说了不少他的事呢,他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曾迷茫,也曾急功近利,想一蹴而就,一步登天,但是后来才明白,人生就是这样,跳得越高,就会摔得越重,只有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上去,才能踩得稳实,也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光明正大一点一滴挣来的,才靠得住,抓得牢。” 这样的话,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岳父知情,他知道秦关和戚敏的真实关系,他在点戚敏,点秦关。 “你岳父分明是知道了你和戚敏的情人关系,所以才会立遗嘱的!他的目的,就是保护徐家的财产!这么大的事,和你秦关密切相关的事,你会不知道?” 老何厉声呵斥。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像一记石锤,把秦关从回忆中敲了回来。 秦关环顾四周——几个警员在他家里翻找,技侦处的人在保险柜里里外外拓印指纹,一个年轻的技侦人员熟练地将那份遗嘱小心包好。 “这么一大笔财产啊秦关,价值上千万,可能还不止吧,就因为一段婚外情,一个婚外情人,即将彻底打水漂了,换作任何一个男人,会如何挽救?”老何在秦关面前快步走过来走过去,双手焦躁地揉搓着。 他不用往下说,秦关都明白。 任何人都明白——面对上千万的丰厚资产,任何一个当事男人,都会极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第一步就是否认,在岳父面前坚决否认这段婚外情。 同时要做的,是和情人完全切割,用实际行动来表明态度。 “但如果,你想断,情人不愿意断呢?”老何目光如电落在了秦关脸上。 他的目光里闪烁着兴奋。 他果然把这些串起来了,如秦关所料地串起来了。 “如果情人这个关键时候,不肯退出,不肯分手,还非要你离婚,跟她在一起呢?”老何再逼近一步。 秦关艰难地咽口唾沫,喉结处发出奇怪的声响。 他已说不出话,额头的汗已经如瀑布般滚落。 作为律师,他再明白不过了,这就是动机——这,就是他秦关杀害情人戚敏的最充足的理由。 他呼吸急促,双腿发软,踉跄着扶住了一旁的椅子才没有摔倒。 这就是“遗嘱”的作用,他竟后知后觉地直到此刻才明白。 徐如意,是她。 她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在他的保险柜里弄出这么个“遗嘱”,就是为了给他寻找杀害戚敏的“动机”。 这个“动机”——不论是不是从专业的角度,秦关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动机太完美了,天衣无缝,无可挑剔。 时间,时机,都掐得刚刚好。 那个贱人,好狠的贱人。 “是徐如意……”秦关惨白着脸,艰难开口,他只觉得胸口气息一点点消散,一向灵活的舌头变得僵直而笨拙,“是她,是她干的,那个恶毒的女人,她想要……” “目前你还没有完全得到你岳父母的遗产,据我所知这些房产商铺至今徐如意仍旧没有去办理遗产继承,”老何不等他说完,冷声道,“你的妻子为什么不去办?是因为她也怀疑你和戚敏的关系?还是她也发现了你的这段婚外情?” 不,徐如意迟迟不去办理是因为她伤心过度,她还没有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 秦关微张着嘴,渐渐空白的脑子迅速推翻了方才的念头——那个贱人从前是这么说的,谁知道是不是呢?她的话,哪有一句能信的? “总之,你的妻子也不相信你,更不肯原谅你,对不对?”老何声音更冷了。 妻子不信,或者妻子不肯原谅丈夫? 作为丈夫,自然是诚恳认错,自扇耳光,跪求原谅,承诺痛改前非,并真正付诸行动,加倍关心妻子——就像秦关这几天在医院在家表现的那样。 “你的下一步,是不是要对付她了?” 对付她,将责任都推到她头上,说这一切都是她的计谋,是她指使人干的,说她有同伙…… 就像此刻,秦关拼命“诬陷”她的样子。 全都对上了,所有细节。 就像一条顺滑无比的绸带,她终于完整地抖了出来。 秦关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我没有……”他舔舔干涸的嘴唇,不行,他必须为自己申辩,快一点,虽然此刻大脑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他嗫喏,努力张开嘴,但,舌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是我……戚敏她是活着回来的……我没有……”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年轻警员小跑着进来,气喘吁吁,“头儿!尸体找到了!” 第104章 攻心 尸体找到了。 这五个字如同炸雷,轰地一声在秦关本就摇摇欲坠的心上炸裂。 “好,在哪,马上带我过去!”队长招手,几个警员快速跟他走了。 门砰地被关上,门外紧张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每一下都踩在秦关依然软烂如水的心上。 真的找到了?这么快? 他双腿一软,竟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跌坐在了地上。 “哟,秦大律师,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这是在发抖吗?是心虚了吧,秦关?” 老何蹲下身,冷眼看着秦关这少见的失态,他的眼光像刀,笔直地戳向秦关那颗剧烈颤抖的心。 “戚敏的尸体都已经找到了,秦关,你觉得你还能赖得掉吗?啊?” 他突然收起脸上笑容,厉声吼道,“你还不快点招了?你自己是个律师,你应该明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一屋子寂寂无声,空气似乎也凝滞了。 秦关张着嘴,舌头笨拙地抬起,但很快,口腔里的水分也迅速被抽干。 是的,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现在他还没有正式被拘留被羁押,主动招供坦白对日后的审判量刑都会有些帮助。 秦关大脑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在虚化。 他要招吗? 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坦白吗? 毕竟,尸体都已经找到了,而徐如意,徐如意也已经给他套上了一条完美的证据链,从动机,到证据,再到尸体,一切都齐了啊…… “机会只有这一次!”老何喝道。 秦关身体哆嗦了一下,几乎停顿的大脑机械地跟着他的话走——是的,只有这一次,错过了就再也没了,一旦正式以谋杀罪名被捕,一旦案件进入侦查阶段,进入审查起诉阶段,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说啊!你是怎样杀害戚敏的!用的是什么凶器!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准落!”老何的声音如石头一般砸过来。 凶器,没有凶器,他是勒死戚敏的,但他不是故意的,真的,是那个女人设下圈套试图敲诈他,是那个女人在耍他!杀人,不是他的本意! 秦关瞪大眼,急促呼吸,张着嘴,身体瘫软,颤抖,这些话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嗓子眼翻滚。 都是戚敏的错,她太贪心,她骗他,玩他,还有徐如意,她故意引着他去新荷宾馆的,她故意说出她爸爸的死,让他秦关情绪失控,才失手错杀了戚敏的! 都是她们,她们! “快点说啊!”老何咬着牙,居高临下地逼视着秦关,目光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秦关仍旧张着嘴,仍旧急促地喘着气,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汗珠,额头有豆大的汗珠正在滚落,后背,一颗颗粗壮的汗珠,正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拼命往外蠕动。 他在垂死挣扎,他已经快绷不住了。 “秦关!”老何焦躁地抬腕看表——时间拖太久了,足足三分多钟了。 成败全在此一举,他失望地站起身,语气冷冰冰,“行了,秦关,看样子你根本不打算坦白,带走吧!” 两个年轻警员过来搀扶秦关。 秦关的两只胳膊被一左一右大力钳住,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那个酒鬼父亲死死攥着他的两只幼嫩的胳膊,铁钳一般又狠又重,他拼命挣扎也挣不脱,他头顶上,父亲那张喷着酒气和恶臭的嘴兀自笑着,跟老师解释:“实在是没办法,不是我不给他念书,是他妈妈需要人照顾,我不得在家的,我得出去干活挣钱不是吗,我要养他们娘俩啊!” 他的人生,曾踏在绝望的边缘。 如今也是。 “不——”秦关嘴唇翕动,试图挣扎,“等一下……” 老何举起手,示意两个警员停止动作,他的眼睛直视着秦关,他的呼吸已经屏住,他的拳头也已握紧。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秦关惨白的脸上,期待从他的嘴里吐出他们一直想听到的那几个字。 秦关大口喘气,瞪大的眼盯着老何的双目——从老何第一次去观澜庭,秦关就默默地查清了这个人,何志胜,四十五岁,在市局刑侦大队一线队员中年纪算顶大了,比大队长更为年长,但混到今天仍旧是个副的支队长,听说他学历不高,升职全凭硬本事,而他的硬本事,就一个,“勤”,什么案子他也都是一个字,跑,跑嫌疑人,跑线索,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嫌疑人和线索,他一概不放过,不辞辛苦地一趟一趟地跑,挖。 大概因为性子倔,又成天不着家,他早离婚了,唯一的孩子也跟了前妻。 一个独居的了无牵挂的有的是时间精力却十分固执难对付的家伙。 秦关直视着对方略略浑浊的眸子,那两颗深黄色的眼珠在皱纹的掩护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寒光,深幽如潭的寒光。 那寒光让秦关仿佛再次回到小时候,秦关仰头,酒鬼父亲咧着嘴,呲着一口黄牙笑,但他眼底一片冰冷的寒光。 这寒光一如从前,即将将他推入深渊。 他根本无力抗拒。 但,秦关竟在这深渊边缘摇摇晃晃地站定了。 他深呼吸,眸子仍旧对接着老何的,缓缓开口了,“等一下……我想去一趟卫生间,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吐。” 他这话一出,对面那两颗深黄色的眼珠里,寒光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失望,愤怒,恼恨…… 果然。 秦关笑了。 他高大的身躯倚着右边那个年轻的警员,看着老何,他笑了,放松地笑,放肆地笑,嘲讽地笑,开心地笑,得胜地笑——他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已然安稳地跌落回去。 假的。 他看出来了,什么“尸体找到了”,假的! 他们在演戏。 他们之前所做的那么多铺垫,那么多,一步一步的暗示,明示,威吓,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彻底击破他的防御,一举攻下他。 因为他们手里没有证据,他们找不到戚敏——秦关哈哈大笑,笑得更欢,笑得全身的冷汗一阵阵发凉——他是个专业的刑事犯罪律师啊,他跟警方打交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他怎么会忘了,警方可太擅长打心理战了! 这是老何的“攻心计”,好悬,他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上当了。 第105章 假面 审讯室。 秦关已经第二次坐进来了。 同样的空荡荡的让人压抑的房间,同样生硬的让人坐得极不舒服的椅子。 但秦关已全然没有第一次同样的慌和乱了。 他的状态十分松弛。 他松松垮垮地尽最大努力让身体靠在椅子上,脑袋放松地歪在肩头,伸长的腿放肆地在灯光下轻轻抖动着,脚上挂着的那双旧的蓝色拖鞋也跟着有韵律地颤动。 他的皮鞋和外套都被拿走了。 自然是去做全面搜查,检查,就像他们此刻在观澜庭和嘉园小区所做的一样——地毯式搜寻可疑线索。 对剥下他的外套鞋子,老何给出的理由是:“公民有义务配合我们调查案件。” 这个说法和秦关预料的一致——他们第二次把他带到这里,仍旧只是暂时拘留,短时限的拘留。 羁押扣押是需要实际证据的,逮捕更不用说,可他们没有实际证据,没有证据就无法长时间扣留他,逮捕证更是不可能签得下来。 这是法律赋予他秦关的权利,这就是法律——秦关眨着眼,看着面前两个正襟危坐、一脸愤怒焦躁、说得口干舌燥却又对他无计可施的警员,心头暗暗感慨,当初上大学选专业,没听岳父母的建议,最终选择了读法学院是多么英明。 “我有点口渴,麻烦给我一杯水,谢谢。”秦关礼貌地开口。 一个警员站起身,出门去倒水,门开的刹那,秦关竖起耳朵,外面有稳健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不论是脚步还是说话,都不急,不慌。 水来了。 门再次关上,屋内又真空般静下来。 秦关礼貌地接过一次性水杯,两只被手铐铐住的手端着这凉白开,凑到唇边,细细地一点点地喝,品。 淡定,从容。 是的,不论此刻究竟是“问讯”,还是正式“审问”,不论他们是否在地毯式搜查,是否在积极申请逮捕证…… 秦关都平静了,淡定了。 因为,他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他们没有找到戚敏。 戚敏的尸体埋在工地,那里地基早都打好了——这是秦关亲眼看到的确凿消息。 而且,他一个“朋友”也在后来的一次电话也帮他再次确定——对方是做园林设计的,说是公司其实员工就他和老婆两个人,好不容易在那片工地上承包了一个极小的项目,因此对施工的进展密切关注。 秦关有不少这样的“朋友”,各行各业,有的做着最基层的工作,有的甚至工作都没有,以前徐如意总是不理解,“你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行业啊,怎么会交上朋友呢?” 她不懂,她从小生活在象牙塔里,不懂这个世界残酷的生存之道。 人,除了铆足劲往上爬,更需要下方有接应,很多时候,下方的接应甚至比上方的援手更重要。 秦关很早就懂——在生存线上挣扎的蝼蚁,只要一点甜头,一丁点,他们就可以为你撒谎,帮你掩饰,必要时,甚至可以帮你伪造你需要的东西…… 人这种生物,他早看透了。 他一向懂得“上下”经营。 从秦关把戚敏丢下去后,那块工地没有出过任何新闻,任何异样。 钢筋混凝土的地基,世上再没有比它更牢固的东西了,戚敏,连同那个行李箱早就被铸进去了,警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到? 秦关的清理工作也没有破绽。 就算他们找到戚敏吧,得花多大工夫才能把她弄出来? 推倒正在建的大厦? 这得需要多个部门的协调,而“协调”的前提,是警方必须拿到上级部门签发的证明和许可,可是,拿到证明的前提,是必须有充分的事实犯罪证据。 这是一系列复杂的程序。 但,他们压根就没有证据。 他们甚至都没有充分证据证明发生了“犯罪事实”——准确地说,戚敏目前是失联状态,到此刻为止,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已经死亡。 更没有证据证明她的失联(失踪)是他秦关实施的——警方除了以他们共同出差的时间线判定他为嫌疑人,再没其他了,最多就是戚敏的手机,但他们迟早会查到戚敏在市区活跃过的迹象,那个手机也就失去了作用,况且,手机此刻在徐如意手里,那个蠢货,立案后警方会定位手机的,那手机就是个烫手山芋了,她拿着这东西,迟早会砸自己的脚。 所以,警方手里还有什么呢?秦关保险柜里那个锤子?锤子上找不到任何血迹的,因为秦关压根就不是用锤子杀害的戚敏,岳父的遗嘱吗?遗嘱最多只能证明他秦关有杀害戚敏的“动机”。 徐如意终究还是不专业,太天真,太幼稚。 她居然从这几年餐桌上听他聊天的那些点滴皮毛,就觉得自己懂了,懂法律了,有本事了,可以设局对付专业的他了,靠这么一条所谓的完整证据链,就能把他钉死了。 真是可笑至极。 秦关面色平静,手指轻轻摩挲着纸杯,对面警员第n次喊他了:“秦关!你到底听到没有?” 秦关抬眼,“无辜”地看着他们:“我听到了啊,你们在说戚敏,哎呀,戚敏的尸体找到了吗?真的是戚敏?她真的死了呀?天啦,这真是太可怕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到现在都还缓不过气来……” 他眨着眼,努力展示自己的震惊,害怕,还有难过——虽然他也知道,这肤浅又虚假的戏只会让对面的人更恼火。 但他实在是忍不住,奇怪,从他对着老何放肆地大笑起,他就似乎彻底丢开了扣在脸上的假面——也是,都到这一步了,再扮演什么五好男人守法良民还有意义吗? “我真的很遗憾,也很难过,真的,”他叹息,“诚恳”地表白自己的内心,“她是一个好员工,我一直以为她只是跟男朋友吵架,使小性子,去了别的什么地方,怎么也没想到,她……唉,但是,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我说了一万次了,不是我,你们既然找到了尸体,循着尸体查找线索不就明白了吗?真不是我!关我没用的!” “话说,”他坐直了身体,“好奇”地问,“你们到底是在哪找到的戚敏的尸体啊?” 一个警员愤怒地起身,摔门出去了。 秦关继续放松地靠到椅背上。 没有证据,在这跟他斗嘴皮子吗?这块他可是专业的。 颈椎有点不适,他干脆把身体再往下移动一点,让脖子压在椅子边沿,双目直视白色的屋顶——这次的拘留怕是要熬上三天,得好好保护身体,不过,三天,他们屁都找不到。 退一万步,就算把戚敏找到了,弄出来又如何? 戚敏身上没有他的痕迹,戚敏的手指甲全被他削掉了,新荷宾馆的房间里都被漂白剂清理过。 到处都没有他的任何痕迹。 哦,那个把戚敏行李送到德旺烟酒店寄存的出租车司机,估计快要找到了——秦关轻轻扭动颈部,脑子里在计算着这个线索的后续——那司机一旦被找到,他就可以更快出去了。 因为,当初埋下那条线,他的目标,是徐如意。 第106章 刀疤 秦关所预料的后续,比他原本以为的时间更晚了一点。 在他吃了第五顿饭后,那个帮助秦关将戚敏的行李送到火车新站的德旺烟酒店的出租车司机靳小伟,才终于被找出来。 难找的原因很简单——靳小伟既不是那辆车的白班司机,也不是夜班司机,那晚他是替他妹夫黄五开了一夜,因为妹夫家里出了点事。 德旺烟酒店没有监控,又因为开在火车站外,门外禁止停车,因此靳小伟将出租车远远停在了旁边的巷子上。 道路监控只抓拍到戴着帽子的靳小伟低头行走的片段——这个片段发到出租车公司排查,迟迟没有结果,直到那辆车的司机黄五销假上班,才认出了大舅子靳小伟。 找到靳小伟,老何整个人都亮了。 “我告诉你秦关,你快完蛋了!”问讯靳小伟之前,老何特意来了一趟审讯室——秦关的审讯老何全程只进行了半个小时,他没办法继续,秦关那一脸的淡定平静和滴水不漏的回答让他压不住心头的火。 “你再没有任何机会了,哪怕你现在想自首,你都没有机会了!”老何声音欢悦。 他没说错——如果靳小伟能够指认出秦关,在新荷宾馆附近把戚敏的行李袋交给他让他送到火车站的德旺烟酒店,那么,秦关可就没有现在这么舒服了。 秦关什么也没说。 他独自坐在这个斗室里,右边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他红光满面气色不错的脸——他当然清楚,那是个双面镜,另一边或许有人正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身体再次躺下,仰着头,头顶的灯光刺目的亮,使周遭的白墙看起来散发着一种不真实的白茫茫的光,这种大面积的耀眼的白,很容易让人精神涣散,失去定力。 但,秦关不会。 之前在被警方怀疑时,他慌,乱,屡次差点乱了阵脚。 自从识破老何的计谋,卸下假面,他彻底冷静了。 几分钟后,秦关坐起身,他平静地将铐住的双手摆在面前的护栏上——警局这特制的椅子质量还不错,木质的,刷了暗红色的漆,看起来还颇有点像岳父收藏的那些红木家具。 这颜色衬得秦关的手修长,白净。 徐如意从前就特别喜欢他的手,“你的手指这么长,很像是弹钢琴的手呢,还这么白,我觉得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大概就是你这样的手了!” 她没有夸张,秦关的手自小就生得好看,小时候老师夸过,同学家长夸过,就连跟他家吵过多次架的邻居,有一次和他一同在河边的石板上洗衣服,那女人盯着秦关白净的手,忍不住叹口气,“哎,看你这手嘛,你该是个有福的好命,可是你有那样的爹妈,唉……” 一双有福的好命的手。 一双可以操控自己人生的手。 屋子里静寂无声。 算算时间,那个靳小伟应该快到了。 秦关深吸一口气——他至少还有二三十分钟的时间。 够了,够他再重新捋一遍。 冷静地、客观地,以一个旁观律师的身份,从头到尾把所有的线索再次捋一遍——警方手头有岳父的遗嘱,秦关到现在也没看到内容,估计开庭前也不可能有机会看到。 那是最有力的动机,对他最为不利,届时一定会出现在法庭上。 但里面应该没有任何其他有用的线索,不然不可能两天过去了,老何还在那出租车司机这里打转。 那份遗嘱自然是徐如意干的——保险箱的密码秦关早就改了,她是如何偷偷弄到的? 她应该在书房安装了监控——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个监控,家中所有的监控。 除了遗嘱,目前在外的还有戚敏的丝袜和手机。 这俩都是被徐如意拿走的,徐如意自有她的目的——显然她现在还没交给警方,那么,她是等到法庭上拿出来么?目的又是什么?出去之后必须搞清楚。 最后,警方手头还有戚敏那两个旅行袋。 那是厉阳突然聪明了,发现不对劲,交出去的。 那个蠢货一共就聪明了两次,一次是交出戚敏的旅行袋,另一次,是在那家超市前——秦关跟着“曾德美”去了公园,发现戚敏还活着之后,坐出租车回来,厉阳曾抓着他叫骂,那时候的厉阳,逻辑清晰,和秦关去公园之前的厉阳,判若两人。 彼时秦关被那蠢货纠缠,心烦,急躁,完全不明白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但是这两天里,秦关已经完全确定了他的推测——厉阳被高人指点了。 徐如意。 徐如意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设局困他,害他——秦关十个修长的手指在椅子护栏上轻快地跳着舞——可是,那个贱人实在不聪明,做这么多无用功有意义吗?找不到戚敏的尸体,一切都是白搭。 找不到尸体的命案,只能叫悬案。 没有尸体,如何确定犯罪事实?没有犯罪事实,如何“逮捕”嫌疑人? 只要戚敏的尸体一天不被发现,他秦关就是安全的。 而现在——他静静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他多想打开这扇门,亲眼去看看老何失望的脸,亲眼看看这根绳子是怎样套到徐如意头上啊! 老何站在办公室,一张睡眠不足的脸此刻被难以置信拧成了一坨变形的麻花,他死死盯着面前的靳小伟,一个队员见状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条缝闪身出去,将在门外走廊吵闹的厉阳拖走:“哎哟厉阳,你能不能不要吵,我们何队正忙着呢!” “忙什么?这么多天了,我老婆人呢!还没找到?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都快崩溃了!”厉阳吼着,蹲下身,双手乱揉着头发,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块狰狞的红褐色的长疤。 “你确实看清楚了,不是这个人?”老何不死心,再次把秦关的照片摆在靳小伟面前。 靳小伟皱着眉头,一会摇头,一会迷茫,“我真的不太记得,好几天了,又是大晚上,就记得那男的个子挺高,穿着个连帽的外套,耳朵上有耳钉,这个我记得——” 老何听不下去了,拉起靳小伟,直奔楼上,打开其中一个房间,将靳小伟拉到玻璃窗前,指着另一头的秦关,“是不是这个人让你去火车站送东西的?” “我真的记不得,”靳小伟更慌了,“就记得个子高,穿个连帽的外套,耳朵上有耳钉,啊对了——” 他终于想起来,“他的右手,他递钱给我的时候,右手虎口这地方,有一道长疤!” 第107章 见面 大约两个小时后,秦关再次看到了老何。 推门进来的老何完全不是出去时的样子了,他仿佛霜打的茄子,整个人蔫巴巴的,此前那满脸满眼的亮光全都消失不见,一张憔悴的泛着疲惫油光的脸覆了一层厚厚的失望和沮丧。 他当然失望,当然沮丧,因为出租车司机最终指认的目标,只会是厉阳。 秦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松弛地交叉着——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运气相当不错。 当然,运气好的前提,是他对很多未知事件有着超级敏锐的嗅觉,以及他对全局超强的盘算和运筹帷幄。 那晚听了徐如意的挑拨,他离开医院,去新荷宾馆见戚敏前,虽然满腔愤怒,情绪激动,但职业的敏感和长久以来的谨慎,让他还是精心地做了两手准备。 他将自己打扮成了“厉阳”。 他把平时全部往后梳的头发分成了和厉阳一样的四六分,又用将女儿的星形贴纸贴在了耳朵上——厉阳喜欢戴耳钉,他的两边耳朵总挂着亮晶晶的各色耳钉。 这些,在敲开戚敏房门之前他又细心地收进了口袋。 那晚他穿的也是厉阳的风格——黑色的连帽外衫,黑色裤子,帽子压着头顶,将那六分的刘海压得遮住了一只眼睛。 当然,他也简单复刻了厉阳虎口处的伤疤——戚敏曾说过那道伤疤,是厉阳自己砍的,他嗑药上瘾,没有钱,便去赌,戚敏执意要分手他跪地求饶不成竟奔去厨房拿把刀就剁向自己的手,送医院后缝了九针。 那个刀疤在右手。 因为,厉阳是个左撇子。 “秦关——”老何身边的年轻警员刚开口,就被老何摁住。 他冷着脸,目光死死盯着秦关,却始终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他当然无法开口,被耍弄的感觉是很糟糕的。 秦关平静地接着老何冷剑一般的目光——这个人不仅现在做的是无用功,接下来也是。 估计他们会很快找到那晚的人力三轮车了,车夫绞尽脑汁回想的,也是一些容易被人记住的细节——个子高,一身黑衣,戴着黑色口罩,耳朵上有很闪的耳钉。 还有,说话有点外地口音,遇到某些词还有点小结巴。 对的,这就是“厉阳”。 当然,最重要的是厉阳本人。 那晚出了小区,秦关就叫了个跑腿,将一个密封好的信封让人送去给了厉阳,里面只有一句话:新货上市,来老体育馆。 这也是戚敏告诉秦关的——厉阳一直偷买偷卖违禁药品,他们接头用的就是这种方式。 老体育馆,离新荷宾馆只有十分钟步行的路程。 老体育馆荒废七八年了,附近根本没有监控。 也就是说,厉阳那个蠢货无法证明自己那晚没去过新荷宾馆——上次在警局他那般激动,吵着闹着要打人,语无伦次,但是,关于他自己夜里去老体育馆的行踪,硬是半个字都没敢透露,足以见得,他不敢暴露自己偷卖假药的事,他一定会拼命掩饰,越掩饰,在警方看来,越有问题…… “秦大律师,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良久,老何才终于开口。 他当然小看了。 秦关平静绕着自己白净的手指——设局谋划这种事,他很早很早就会了,就凭徐如意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困住他?他不过是一开始太过轻敌有些猝不及防罢了。 接下来,该她被铐住双手坐在这里了。 厉阳是个夹杂不清的蠢货,除了一副皮囊什么都没有,警方很快会查出他的倒卖违禁药品的事,也一定会通过他的手机,查到徐如意和他的联系。 是的,他们会顺着厉阳,发现那个贱人的问题。 她操控厉阳在超市前殴打他言语攻击他,让他在情绪激动之下脱口而出:“是,是我杀了戚敏,行了吧!” 她既然会操控厉阳这么干,就说明她对戚敏的行踪是知情的。 也正是那天,她偷走了他车里的黑丝袜。 她还暗中复制了他的车钥匙,却在修车铺有预谋地假扮成了“戚敏”。 …… 总之,老何这种一根筋的家伙,一定会循着这条线深挖下去,一定会挖出她做下的所有事,还有她的同伙,冯姨,小智…… 那个贱人把厉阳当棋子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蠢货有一天会绊倒她。 老何很快就离开了审讯室。 确切地说,是颓丧地不甘地懊恼地离开——除了收获一肚子火,再无其他。 秦关又一个人待着了。 他的心情平静,大脑也放松下来——因为接下来该着急上火的人,是徐如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已经天黑,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往常不到饿的点就会有人送饭来的,但现在还没有人送。 估计今天晚上没饭了。 没饭是好事,十有八九他今晚就可以离开了——没有确切的犯罪证据和犯罪事实,他们无权长时间扣押他。 秦关正想着,门被推开,一个年轻警员快步走过来,打开了秦关椅子上的锁。 “你跟我走吧。”他温和地说。 看样子是真的,真的可以回去了。 回去好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打赢下一轮战——秦关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回去了对吧,请问我在哪签字?” 警员并没有给他文件,也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快步引着他出门,穿过长长的走廊,警员来到一间“接待室”门口,轻叩两声,打开门。 秦关一眼就看到了徐如意。 第108章 对峙 接待室不大。 一方小小的茶几,一个双人座小沙发,旁边还有一个单人座——徐如意就正襟危坐在双人座上,门开时她正伸手拿起一次性纸杯喝水,看到秦关,手一哆嗦,急速放下杯子,人也立马站了起来。 她一脸的怯懦、紧张、慌乱。 装。 真会装。 秦关缓缓走进屋子,冷眼看着这个最熟悉的女人——她应该已经出院了,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大概也没睡好,黑眼圈很明显,眼角和脸上的淤青也都还在,鼻梁上贴着的纱布让她的脸看起来有点陌生,还有点可笑。 就为了坐实“戚敏从没有回来过”,为了挑拨他秦关去新荷宾馆对付戚敏,这个狠毒的女人竟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只可惜,如今,她也被老何“请”来了。 自然是因为厉阳而被老何拽出来的。 老何抱着双臂,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眯着眼,懒懒地无声地看着他俩,他的下属仍旧温和地将秦关引到那张单人沙发椅上:“你坐这儿吧,大家就简单聊聊啊,聊完就可以签字回去了。” 这可不是简单聊聊。 秦关一眼看透老何的盘算——这姓何的大概实在是无计可施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确切证据了,就干脆让他和徐如意当面对峙。 徐如意一开始当然什么都不承认。 “我,我不知道什么厉阳,我就是有次在我家门口见过他,当时他跟着你们……你们何队来的,是,是找秦……找他的麻烦,说他和戚敏有关系……当时他在我家门口又哭又喊的,何队就在场的啊,” “不,戚敏没告诉我她男朋友的事,从来没有,我们并没有那么熟……车钥匙的事我已经说了啊,是我做的,我就是气不过他们,他们背着我……所以,我就想,就想挑散他们的关系,我知道这个做法很蠢,干扰了你们破案,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心里难过,气愤,我的丈夫居然外面有情人……” 她委委屈屈地说着,眼圈迅速就红了。 秦关冷冰冰地看着她——从前竟都不知,这女人如此会演戏。 只是,如今,不仅他,老何都已经瞧出,这白莲花的脸庞下深沉的心机了——老何眨着眼,抱着臂,一言不发,所有发问都交给了那个年轻警员。 “你说你从来不认识厉阳,和厉阳也没有任何交集对吗?但是据厉阳提供的信息,有一个陌生手机号码曾几次联系过他,给他发信息,是这个号码,你认识吗?” 警员把写有那个号码的纸放在茶几上,徐如意的手一哆嗦,杯子里的水溅出几滴来。 继续装。 秦关淡定地“欣赏”着她日渐精湛的演技——这个蠢货最近是演习惯了,编话也编习惯了,但,她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由着她来编来演? 警方能把她请来,说明这些信息早就扒得清清楚楚了。 “这个手机号码的主人,叫作董伟,成年男性,我们联系到他本人,他是一名快递员,在新亚路快递网点工作,他的业务范围就包括你所住的观澜庭,大约四个月前他送快递时身份证不小心遗失了,被你家保姆冯香苹捡到了,” “冯香苹当时还发过朋友圈寻找失主,喏,就是这个,”警员将手机屏幕亮给徐如意。 徐如意慌乱地眨着眼,不敢细看,脸更白了。 秦关双唇紧绷,唇角已不自觉地上扬——女人这种生物,总是这么自以为聪明,学男人运筹帷幄,却不知自己的网早织得漏洞百出。 用捡来的身份证办手机卡,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干之前都不知道去查一下那狗腿子冯姨的朋友圈吗? “这个失主冯香苹一直也没有找到,董伟本人在大半个月后才发现,迅速补办了,原来的身份证在三个半月前,由冯香苹去营业厅办理了这张手机卡,” 警员把营业厅的监控拍下的照片也推到了徐如意面前。 徐如意舔舔嘴唇,眼睛眨得更快了。 她每每特别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秦关准备跟她求婚那会儿,哪怕故意提前给她透露了这个消息,坐在公园的秋千上的她,抓着绳子假装放松的她,还是涨红着脸,不停地眨眼。 秦关垂下眼睑,赶苍蝇一般将那段回忆赶走,再次抬眼,目光恢复了生寒——这个女人让他遭了这么多罪,今天是他反击的最好机会。 他只需要,静待时机。 “你的保姆冯香苹办理了这个号码,但是一直是你在使用,”那警员继续说,“你用这个号码联系过你在上海的朋友杨清清,还有就是,给厉阳发过几次信息。” 警员将一张打印纸摆在了茶几上。 白纸黑字,这就是证据。 看她还怎么演。 “你第一次联系厉阳,”警员指着纸上的时间,“是在今年的——” “我,我不想说这些!”徐如意突然放下杯子,抓起沙发上的包,起身就要走,“我不想再说了!我要回家!” 她无法应对了,居然想到的是走?是逃? “回家那么着急干什么?”秦关终于开口——他也不装了,也不会让她轻易逃走,什么青梅竹马的妻子,老婆,女儿的妈,这个女人现在和他势不两立。 “还是把话都说清楚了吧,你偷偷让冯姨办了这么个手机号,用它来联系杨清清,天福酒店的事,大概都是你导演的吧?还有厉阳,这个人做事很冲动很不顾后果的,什么都做得出,你说你撺掇他干什么?” 秦关语气平静,但字字掐中要害。 “都说了吧如意,不要再隐瞒了,杨清清,厉阳,哦,还有小智,你把小智安排在嘉园小区住对吧?你让他跟踪我,跟踪戚敏的事,警方已经都查到了……” 小智,是秦关最关心的——他被关三天,老何提都没提过小智,显然是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话,没去查过。 但,秦关清楚,小智,才是徐如意最害怕的点。 同伙小智。 冯姨唯一的儿子。 “什么小智?这关小智什么事?”徐如意抓着包带,瞪着秦关,泛红的双眸里满是幽怨,是遭遇感情背叛和伤害的幽怨,“你自己出轨,你自己背叛家庭,怎么就扯到小智了?难道是小智让你出轨的?” 她居然还在装。 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只扯感情? 难道,从前的事她当真毫不知情? 不,秦关不信。 他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对面前的女人掉以轻心,提醒自己冷静地从一个专业律师的角度去审视她,去分析她,去击败她。 “这不是我俩的感情问题,这是关乎到戚敏的人身安全,戚敏的生命,她到现在仍然失联,如意,我知道你恨他,但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你跟杨清清串通,她和你关系好,她帮你圆谎无可厚非,你撺掇厉阳对付我,也没关系,但是,你能不能早点说出戚敏的下落啊?” “小智跟踪过戚敏,他去过新荷宾馆,如意,你究竟让他对戚敏做了什么?还是……你其实是让厉阳做的呢?求你,说吧,你对付我不要紧,真的,但是对戚敏……这样很危险的,厉阳一直恨戚敏出轨,他又那么年轻,冲动……” 秦关适时地一声叹息,不说了。 这种肯定的归因式诱导的说话技术从来都是他的专长。 第109章 手机卡 徐如意果然上当。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指使厉阳小智去对付戚敏了吗?戚敏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哪知道她在哪里?”她呼吸急促起来,“我没有让小智跟踪她!也没有撺掇厉阳,我跟厉阳就没有私下见过面!” 秦关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试图从那些细微的毛孔中窥见她的真实内心——她现在的激动是真的还是演的?如果是真的,那她和小智冯姨三个人中,小智就是主心骨,是出谋划策的那个,如果是演的,那么这一切,都是她的盘算。 只是,她真有这样的本事? “行了如意,不要这样激动,这里是警局,”秦关不紧不慢。 “我不想说了!”她争不过,手里仍死死抓着包就要走,她看起来快哭了,“我不想跟你说任何话,我要回家!” “你今天不说清楚你就回不了家了,懂吗?”秦关看着徐如意僵直的身影——年轻警员正温和地拦住她。 她是来之前没想好如何应对吗?这么着急走。 还是,她故意这样做?目的又是什么? 秦关来不及细细思考,他用厉阳钓出徐如意,最终目标,还是小智。 他一定要挖出小智——冯姨终究会偏向自己那个唯一的亲儿子的,冯姨垮了,自然就会把徐如意所做的一切全都供出来。 秦关叹口气,一脸“难过”和“无奈”,“如意,你为了对付我,对付戚敏,你利用厉阳也就罢了,你怎么能把小智也拉进来呢?他还在读书,他还小……” “够了!”徐如意突然转身,愤怒地盯着秦关,“你扯过来扯过去,不就是为了那天在超市门口的事吗?你不就因为那件事恨我吗?是!是我告诉厉阳你和戚敏在一起鬼混的!是我让他去质问你的!我早就感觉你俩不对!我查不到证据,但是没准儿厉阳可以!所以我告诉他了,他打你了骂你了,让你丢脸了,怎么,你挖他的女朋友,他打你一顿不应该吗?” 她竟承认了。 秦关略略愣神——她承认得有些过于爽快了。 “怎么?还要我说吗?”徐如意咬着牙,愤怒地,委屈地,难堪地,她小小的鼻头红红的,眼眶中,泪珠在强忍着打转,“是不是还要我说我在超市偷偷进你的车,偷拿你东西的事?你就为了这个事,你没完没了地编排我,我一忍再忍……” 秦关的心咯噔一下——她这是要做什么?要承认自己拿走戚敏那双丝袜了? 他的目光落到她死死抓牢的包上——难不成,她现在要交出丝袜? 目的呢? “那天你偷偷进了秦关的车?偷拿了秦关的东西?”年轻警员饶有兴致地看着秦关,“你一直没有提过这一点。” 秦关当然没说过,他骗“曾德美”拿走了自己“杀人”的证据,丝袜——这种事怎么能说? 但徐如意竟然真的说了,“是,我早就偷配了他的车钥匙,我就是要找到他和戚敏幽会的证据!因为他一直鬼鬼祟祟,每次回家在车里坐半天!车钥匙偏偏还不离身!我就知道不对劲!那天我一直陪着我女儿画画,但是,我是把车钥匙给了我家保姆冯姨,让她去车里找找,” 果然是冯姨——秦关那天晚上回去盘问过女儿,徐如意确实一直在陪孩子。 但是,徐如意真的要坦白?这个时候? “我故意一直和秦关发信息,发照片,其实就是想给冯姨时间,我告诉冯姨,秦关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把一些东西随手藏在驾驶座下面,重要的不重要的……冯姨按照我说的,等着秦关离开,开了车门,进去,还真的从驾驶座下面找到了证据!我看到证据的时候,真的是……我……” 徐如意说着,愤怒地拉开了包的拉链。 她真的要交出丝袜。 秦关不解地皱眉,脑子开始快速地转——不对,这时候拿出丝袜有什么意义?戚敏的尸体都没有找到,那双丝袜能起什么作用? “就是这个!他居然藏在他的驾驶座底下!还珍藏着!天天看!”徐如意把东西甩在茶几上,呜呜地哭了。 那不是丝袜。 那是一叠照片。 秦关本能地起身,抓起那叠照片——那是他和戚敏的亲密合照,应该都是戚敏拍的,戚敏嘟嘴亲吻秦关,戚敏躺在秦关怀里,秦关穿着睡衣看书,戚敏穿着睡袍对着镜头和身后同样穿着睡袍的秦关比心…… 秦关脑子里瞬间警铃大作——徐如意哪来的这些照片? 不,更重要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拿出这些照片?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女人走这一步棋一定是有目的的,因为她一直在演戏,在撒谎——秦关从进门时几乎就确定了。 可他不知道,到现在仍然没看懂! 她承认暗中联系厉阳,承认偷偷进了他的车——到这里就不对了,她偷走的是丝袜,她不拿出丝袜,秦关能理解,因为那东西在戚敏尸体出现之前几乎都没有用,可他不理解的是,徐如意为什么现在要拿出这些照片? 这步棋到底什么目的? 秦关紧张地茫然地盯着那些照片,全然没留意那一直抱着臂靠着墙的老何——老何眉头拧紧,他没有注意这些出轨照片,这些他都看过,他反复思忖的,是徐如意的话。 “秦关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把一些东西随手藏在驾驶座下面,重要的不重要的……” 下一秒,老何无声地站起身,二话不说拉开门走了。 老何出去了。 关门声才把秦关从紧张和茫然中拽出来,他扭过头,看着老何那空荡荡的椅子,心没来由地陡然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 有事发生了。 但是,他却不知道是什么事! 直到一个小时后,眼看着徐如意平安走出了警局大门,警员始终没有给秦关签字办理手续,秦关急躁地近乎失控地据理力争警方没有任何理由和依据继续扣押他时,老何终于回来了。 老何带回了充足的“理由”和“依据”。 他们再次翻找了秦关的办公室,在秦关的办公椅下方,一个极不容易被发现的凹槽处,找到了一块黑色胶布,撕开胶布,里面是一张小小的sim卡。 那张卡,正是戚敏的手机卡。 第110章 监舍 秦关是被一阵尿声吵醒的。 有人在他身旁哗啦啦地撒尿。 下一秒,扑鼻难闻的骚味便肆无忌惮地钻进他的鼻孔。 秦关厌烦又恶心地睁开眼,第一个清醒的认知就是酸疼,后背,腰部,颈部,全身上下都在酸疼。 这拘留所没有新建,监舍实在是简陋至极,没有床铺,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几条长凳以供休息——秦关小时候常睡这种长凳的,除了长凳,他还睡过草垛,睡过菜地,睡过墙根,睡过猪圈门口湿漉漉臭烘烘凹凸不平的地面…… 小时候的他,在哪都能睡,还都能睡得浑身舒坦。 现在完全不行了。 他艰难坐起身,活动颈部,伸手揉捏自己酸痛的后腰——人的身体真是奇怪,成年后适应了柔软舒适的床,竟无法再睡回这种硬木板了。 监舍的人陆陆续续都醒了,一个狭小的监舍足足关了八个人,拥挤不堪,这些人的体臭、汗臭、脚臭、口臭、身上的劣质烟草臭、屋角便池的尿骚臭……各种难闻的臭味混杂在一起,如同一根无形的木棍,从秦关鼻孔生生捅进他空荡荡的胃里,翻搅,翻搅,搅得他阵阵眩晕,暗暗作呕。 但,秦关无法拒绝这“待遇”。 因为,他又败了一轮。 原以为厉阳这根线可以扯出在幕后操控的徐如意,将警方的调查重点移到徐如意头上,转移到小智头上,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突然使出这样的阴招——戚敏的手机卡,这个确凿证据理由充足地将他的拘留时间延长了。 秦关办公椅下方的sim卡,戚敏的手机卡,自然是徐如意放置的。 秦关不是没想过徐如意偷走戚敏手机后会栽赃给她,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他仔仔细细地搜过自己的办公室、书房,家里的每个角落,他猜测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在他的保险柜。 但是保险柜里没有。 就是那个时候秦关掉以轻心的——她藏在任何地方都得想法子让警方发现,只要她有这个“提示”的动作,就会反倒引起警方的怀疑。 万万没想到她竟用这种方式“提示”了。 她全程没提半个字,甚至全程都在“肤浅”地为“出轨”、“背叛”而争吵,哭闹。 是那姓何的自己“悟出来”的。 高,实在是高。 这个法子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还是那小智的主意? 秦关烦闷地闭上眼——他总是轻视她,本能地小看她,哪怕她一次次用行动证明了她的心机深沉和手段狠辣,一步步将他困在这拥挤的臭烘烘的没有自由的铁笼子里。 可能,他打心底里就不能接受,那个从小养尊处优不知生活疾苦没有脑子没有技能的女人,竟可以跟他对抗。 如今翻盘,难度就很大了。 戚敏的手机卡在他手里找到,就算警方通过监控发现戚敏曾经活着回来,在新荷宾馆附近有活动痕迹,他秦关也难脱嫌疑了——戚敏如今是真“失联”了,永远失联。 秦关下“床”,穿过臭烘烘的人群站到了铁门旁,吸一口室外稍稍干净点的空气,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他的辩驳自然无用——从手机卡被找到后,这两天里,他和那姓何的认真沟通了好几次,没有用,那家伙一句都不信他。 他们要证据。 可是,就算事务所的监控拍到徐如意又能说明什么?徐如意本就常去事务所,常去他的办公室,老婆来看老公,不稀奇。 即便是最近几天,他秦关被拘留,作为妻子,徐如意也可以找到一百种理由堂而皇之地进入秦关的办公室。 而办公室里,没有摄像头。 都怪那姓何的——秦关屡次跟负责案件的老何提建出徐如意的问题,但凡那家伙早点去查徐如意和小智,都不会上这个当! “不知道几点钟吃早饭,都快饿死了!” 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站到了秦关身边,操着蹩脚的普通话搭讪,“大哥,你是干啥进来的啊?我倒霉死了,跟女朋友吵架,就去她家拿点东西,刚好她不在家嘛,我就直接进去了,就拿了她一个相机,她竟然报警了,说我入室盗窃!女人真他妈都是神经病!” 秦关嫌恶地闭上眼。 他没空跟这群垃圾攀交情。 他要打起精神应战。 手机卡这事,徐如意如此工于心计地安排,那丝袜呢?她会走什么样的一步棋? 秦关想不到了。 他唯一庆幸的,就是戚敏的尸体——还是那句话,只要找不到尸体,就无法确定犯罪事实,没有犯罪事实,犯罪证据,只要他始终不松口,警方就无权继续扣押他。 别说审判了,这样的案子都无法递上去。 所以,当前要做的,就是稳住。 监舍里的同伴陆陆续续被带出去,又很快补充新的进来。 一整天,没有人来带秦关,甚至也没有人来给秦关送饭。 没有吃东西的胃,仿佛长了一只无形的手,顺着喉咙攀上来,在嗓子眼处乱抓。 饭必须吃,他还有持久战要打的。 “我要吃饭!” 秦关终于饿得忍无可忍,抓着铁栏杆朝外喊,“我有权要求吃饭!” 他没喊到饭,没过一会儿,老何的两个下属过来了,他们不吭声,一左一右把秦关架出去了。 出了大门,秦关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这么晚要带他去哪? 秦关问,但没人回答他,两个警员押着他上了一辆车,拍拍前座,前座便发动汽车,呼啸而出。 这是去哪儿? 秦关心里没有底。 难道他们又发现了什么新线索? 按理说不应该,如果发现什么,姓何的那个脾性,根本藏不住——他拿到手机卡第一件事就是告诉秦关。 汽车很快出了市中心。 前方不远就是那片建筑工地了。 他们是发现地方了? 但,很快,秦关悬着的心就放下了——车子经过建筑工地,压根没停,风一样呼啸远去。 没多久,车便上了高速。 秦关不知道目的地,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无力思考,因为饿。 第111章 饥饿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饥饿更难忍受的了。 秦关靠在后座,只觉得整个身体仿佛浸入冰冷的深水中,没有热气,也没有力气,全身上下肌肤毛发似乎都像泥沙般一点点一层层在水中溃散开来。 这种熟悉的折磨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 记不起最初关于饥饿的记忆究竟是从几岁开始的,但这种饥饿感秦关刻骨铭心——酒鬼父亲从来都视他为累赘,即便他从小不哭不闹,那个被他叫作“爹”的人,也从未对他有过任何关爱和照顾。 疯子娘就更别提了,她和正常人压根就不在同一个世界——因为她无法抚养新生儿,秦关婴儿时期大多数时间都由村委派给有孩子的村民家庭轮流帮扶喂养,直到三岁以后才回到自己家生活。 酒鬼父亲常常是煮一大锅玉米粥,扔给娘俩,自己便出去了——他在村里或者镇上工地做短工临时工,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出去打牌,喝酒。 不论哪一种情况,他都很少在天黑时准点回家照顾儿子。 秦关饥一顿饱一顿,遇到酒鬼爹一连几天不回,他就彻底跌入饥饿的深渊。 他啃过隔壁邻居栽在后院的胡萝卜碧绿的叶子,啃过沾了糖水散发着甜味的纸壳,甚至生咽过棉絮。 是的,棉絮,破旧袄子里掉出来的米黄色的陈旧棉絮,他拽出来,塞进嘴里,一点点咀嚼着,棉絮混着唾液很快就成了湿润厚实的一坨,滑过喉咙吞进肚腹的那一刹,他竟也有一种“进食”的满足和“饱腹”的错觉。 后来自然是出事了——那是九岁吧,一次突发的剧烈腹痛,老师联系不上酒鬼爹,只身背着他搭车去了医院,当他怯懦地告诉医生他饿极了吃过棉絮还吃过不少时,一旁的老师震惊当场,眼圈迅速就红了。 事后,那老师很认真很郑重地告诉他:“孩子,我给你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你找个善心人帮帮你……” 秦关靠着后座,无力地喘息着,气息更弱了几分——饿的时候,回忆都好累好累。 他需要食物,迫切需要。 但是警员表示没有。 “呀,你还没吃啊,早说我们就带点了,本来有个牛奶鸡蛋糕的,你上车前我刚吃完!真是不好意思。”前排的警员说。 轿厢内弥漫的鸡蛋糕的香气证明他后半句是真的。 但前半句是假的。 他们是故意这样做。 因为饥饿会摧垮一个人的意志,他们就是在摧垮他——这一趟的目的地,秦关还不知道,但他清楚,老何已经对他出手了。 他们找不到其他证据,找不到戚敏,便用这种阴险的招儿。 秦关闭着眼,鼻子不受控制地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浓浓的鸡蛋糕的香气,胃已经空荡得快萎缩了。 不行,他得争取到食物,不吃饱,他根本无法应战。 秦关强撑着吵了足足五分钟,前排警员才终于拨通了老何的电话。 是视频电话,屏幕中,老何也坐在一辆车里,他的双眼因为缺乏睡眠夹杂着红血丝,一张脸也泛着疲惫的油光。 “我们没故意饿你,今天一天大家都很忙,事情太多了,忘记交代人给你送饭了!” 老何的大脸对着镜头,他正在吃煎饼果子,他缓慢地咬下一口,敞着嘴咀嚼,咀嚼声大得刺耳,“真的是忘记了,秦关,别气了,现在车子在高速上跑,也没办法是不,你要不闭上眼睛睡一觉吧,睡醒到地方了再给你买点吃的……” 他这种明晃晃的糊弄和嘲讽的态度彻底点燃了秦关。 “你没有任何权利这样对我!听到没有姓何的!” 秦关死死咬着牙,掉沉的血糖让他大脑无法思考,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凶狠地瞪着屏幕里的那个讨厌至极的家伙,“信不信我投诉你!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投诉你!你给我等着!你滥用职权!你虐待嫌疑人!你公报私仇!你,你就是警队的败类!废物!” 他食指指着屏幕,被铐住的另一只手不得不跟着提到一起,将他的熊熊怒火全都团聚在了两掌之间。 “姓何的,你就是蠢货!蠢!废物!难怪你一把年纪混成这样!” 老何仍旧笑,大嘴扯着煎饼果子,咀嚼声更张扬,“是,是,秦大律师,你说得对,我要是有你这个智商就好了。” “你承不承认你都是个蠢货!” 那咀嚼声就像棍子搅动着秦关空荡荡的胃部,搅得他难受至极,“你耍我,你知不知道你也在被人耍?你被徐如意耍了!她那番话,那个细节,就是故意透露给你的!你真以为是你多聪明啊?蠢东西!” “这样啊!谢谢你告诉我哦,”老何笑得更欢,他夸张地睁大眼睛,嘴里说感谢,但眼里没有一点信任,只有讥讽的笑,“每次都多亏你秦大律师告诉我,不然我都蒙在鼓里,还是你秦大律师聪明啊!” “我知道你不信!但这才是事实!你懂不懂什么叫事实啊!你个蠢货!” 秦关越骂越激动,他双手颤抖,双目猩红——如此狂躁,如此不冷静不理智,不应该是他,他是秦关,是业内公认的聪明能干冷静稳重的秦律师,是事务所老板竖起大拇指夸赞双商过人的青年才俊。 但仿佛,这才是真实的他,剥去层层厚实的外壳,藏在最里面的那个他…… “蠢货!蠢东西!你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徐如意干的,你却不知道去查她!你被个女人耍!她耍你啊姓何的!还有小智,冯香苹的儿子小智,人家才读大学,把你耍得团团转!他就住在嘉园小区,你都不知道去查!你只听徐如意的鬼话!怎么,你是看上那个贱人了?” 他已经口不择言。 “章小智,”老何突然停止了咀嚼,笑容一秒收拢,他直视着秦关,“你说的这个人,我早查过了,他根本从来就没有住过嘉园小区,也没有在嘉园小区周围出现过,因为,他从头到尾一直都在自己学校上课,一天假也没请,一天的课也没缺,他没参与哦。” 这话仿佛一盆冷水,将秦关这遍身失控的烈火浇灭。 他一瞬愣了愣。 怎么可能? 小智每天都在学校上课?从未请假? 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小智,女儿提过在海洋馆看到过小智的背影,嘉园小区有外人入住的证据…… 徐如意要做这些事,必须有帮手,而除了小智,她根本没有其他人选! 小智怎么可能没参与? 冯姨藏在抽屉里的龙虾调料包,嘉园小区垃圾桶里的汉柯行李箱标签,一家面馆的一次性手套…… 突然,秦关心头一凛。 一股凉意一瞬爬上背脊。 如果,他是说如果,他从未想过这一种可能——如果这些线索是故意让他发现的呢? 正发愣间,那头老何又开口了,“喂,秦大律师,听说你跟戚敏出差前发生过冲突对吧?你扇了她一耳光?” 第112章 木雕 一个手掌大的红豆面包下肚,秦关总算活过来了。 他靠坐在后座,闭着眼,状若沉睡,其实脑子里一刻不停。 老何说,出差前有人曾亲眼目睹秦关和戚敏发生争执,而且秦关扇了戚敏一个耳光。 秦关自然是否认了——除了手机这个证据,其他所有口供他都不会承认,除非老何提供确凿的监控录像。 那地方有监控吗?有人目睹?是谁? 秦关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迅速而精准地回到了出差前—— 他确实跟戚敏吵过架,也确实狠狠地扇了戚敏一个耳光。 因为戚敏想要一个新包,她撒娇:“难得这次跟你一起出去哎,多好的机会啊,我们可以在那边好好玩玩,不过,我的包都旧了,背出去不好看,亲爱的,你送我一个嘛~” 她看中的那个包,一万七。 一万七,那是扎扎实实的两叠厚实的钞票,秦关不舍得,何况,他也不觉得,戚敏配得上那个包,更不觉得,戚敏值那个包。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咱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哪有空看包啊?我就光顾着看你了,你上次背的包就很好看,很衬你的气质。” 以往他这么说的时候,戚敏会知趣乖巧地作罢。 但那天,戚敏不知道哪来的底气,一点也不识趣,坚持要:“人家就要嘛,好不好?人家想打扮得漂漂亮亮让你心情好嘛,可不可以呀?嗯,亲爱的,你转账给我,我自己去买。” 秦关有点不耐烦,但还远没到动手的地步。 逼他动手的,是戚敏突然冒出的那句话:“你这么小气干什么?你岳父那么多的钱,不都是你的了?” 戚敏刚说出口,秦关想也没想,就狠狠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直到看到戚敏白净的脸上瞬间浮起了狰狞的红肿,秦关才意识到,自己动手打她了。 “你干嘛打我?有病啊你!” 戚敏气极了——作为一个情人,她做得无可挑剔,她对他那么好!就要个包而已,一万多块,居然挨打了! 戚敏捂着脸,眼里委屈地噙着泪,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就离开了。 那个场合确实不适合打架或者争吵——那是在事务所外的走廊里,有同事远远路过,也不知道对方看没看到这一幕。 而且,这也不是动手的理由——戚敏不过是借着上班偶遇的机会跟他索要礼物、跟他调情罢了。 完全不是应该动手的时间、地点。 但秦关还是打了。 那一巴掌,根本就不是他的理智所能控制的,那是本能。 就像,就像突然被人突然掀开了底裤,窥见了难堪的隐私,本能地抗争一样。 戚敏不该说那样的话的。 即便是情人关系,即便是玩笑,也不能这么开。 岳父那么多的钱,不都是他的了? 这些字眼如同明晃晃的刀,瞬间剥去了秦关内心深处层层包裹的某个秘密。 他惊恐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应该没有人听到那话。 戚敏也应该不会再说,她是个聪明人。 但是,也正因为她是个聪明人—— 秦关怔怔地看着戚敏远去的背影,他的心一寸寸往上提,一直提到了嗓子眼——正因为她聪明,所以,她那句话究竟是不是开玩笑,也未可知。 前排手机响了。 副驾驶的警员接起来,跟那边的老何汇报秦关的状况,又问老何那边的路况,似乎老何堵车了,因为有人不停插队导致发生意外,老何在手机里骂娘。 聊着聊着,就听副驾驶警员突然说,“木雕?厉阳找到的?那小子的话能信吗?啥?徐如意认出来了?她爸的?” 木雕?厉阳?徐如意她爸? 秦关眼睛仍然闭着,但耳朵已经高高竖起,恨不能钻到手机听筒里。 木雕。 那个蠢女人,那木雕她居然还留着? 他早就让她丢掉的! 那个木雕很小巧,是一只跳跃的鱼,名字也很好听,叫“鱼跃龙门”,那是岳父的一个朋友从外地带回来的。 秦关见到它在戚敏的手里,还是岳父刚刚出院那会儿。 那天是幽会日,他照常借口出去谈业务,走进了戚敏开好的房间。 激情过后,他疲惫地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戚敏从卫生间出来,套了件丝质的吊带睡裙,躺在他的胸口。 她的手里,就抚弄着这个木雕。 “哎,秦关,你说这个东西值多少钱?做得好精致哦。”戚敏问他。 精致是精致,但其实并不值多少钱的——岳父倒是收藏了不少值钱的木雕,但他当然不会把那些送给戚敏。 是的,那个木雕,秦关早就见过,也知道是岳父赠送给戚敏的——岳父以此来感谢戚敏在医院对他的细心照顾。 “你岳父这个人真好哎,” 戚敏对岳父都是夸赞,是忍不住的夸,“你看,我就照顾他几次,也都跟他说了,是同事帮忙,你已经付我钱了算我加班费的,他都知道,还是给我送了这个,” “你知道么,他还托人送了水果和鲜花到事务所给我呢,说是感谢我的,我收到的时候都惊呆了,他可真客气!客气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不是客气。 秦关无声地听着戚敏的唠叨,眉头拧紧——那是岳父身上最不该有的东西。 卑下。 戚敏不过是他事务所的一个助理而已,明面上说起来是“朋友”,是“同事”,但,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会知道,她其实就是个打杂的。 岳父不可能看不出,这个来自外地的女孩子,身份地位都很卑微——他根本不需要对她多用心的。 但是,他会用心——岳父对谁都如此,那些受他资助的穷乡僻壤的穷鬼,还有家里保姆和她儿子小智,甚至小区的清洁工,他都客客气气。 他从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份。 “对了,他还附赠了一张卡片,他的字写得很漂亮!”戚敏说。 听到这句话,秦关这才从床上惊跳坐起,从戚敏手里拿过那张卡片。 那的确是岳父的字,苍劲有力,笔锋冷峻:“你有如花一般灿烂的青春,你有过人的聪明才智,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定能跃过属于你的龙门。” “鱼跃龙门,这个寓意可真好哎。” 戚敏躺在枕头上,手里把玩着那个木雕,她的长发肆意地在白色床单上铺开:“他老人家可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啊,我做梦都想跃过龙门,可是,我命不好啊,光有过人的聪明才智,如花的青春,有什么用,这些所有,都抵不上别人的一个爹好啊!” 她自顾自唠叨,“我巴不得跟他女儿换过来呢,不需要那么聪明,那么能干,那么漂亮,一出生,就拥有了一切,钱,房子,车子,好男人,什么都有……” “对了,秦关,” 她突然侧过身体,盯着他,“你口风可真紧哎,我照顾你岳父才知道,你岳父名下财产那么多,他老家那片拆迁了,还有你岳母老家,也都拆了,分了房子和商铺,天啦,你知道现在房价多少吗?按照继承法,他只要一死,你不就发财啦?” 那天,秦关全程没有吭声。 他背对着戚敏,戚敏看不到他一脸的阴霾。 戚敏更不会知道,这些词,如同重锤,正一下一下地敲在他的心上。 是的,拆迁房,商铺,岳父的藏品,甚至,岳父家的那些红木家具,字画,珠宝…… 所有的一切,他早就在心里掂量好了他们的价值。 早超过了千万。 这些,他也早就知道,都会是他的——岳父只有一个女儿,徐如意对他情深意笃,这些财产,将来当然都是和他共享。 这本来是板上钉钉不容置疑的事——岳母死后,他唯一的担忧也消失不见了。 但是,现在,秦关却不敢这样笃定了。 鱼跃龙门的木雕,卡片上的那句话,都说明,岳父对他和戚敏的关系,看得明镜一般。 他夸戚敏聪明,年轻,他劝戚敏去努力经营自己的事业,都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从这个三角关系中撤出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他知道戚敏是他女婿的小三! 他知道自己出轨了! 他为什么不干脆告诉徐如意?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谈? 是担心徐如意听了接受不了?还是不愿意看到女儿离婚?小梨子在单亲家庭里长大? 第113章 念书 这个问题,秦关当时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透。 岳父明知道他和戚敏的关系,明知道,却始终什么也没有说。 出院后,岳父仍旧住在了嘉园小区,保姆冯姨过去照顾他,徐如意则常带着小梨子过去陪他。 秦关当然也要过去,他是女婿,于情于理都得去床边伺候,不管他内心有多么不愿意。 是的,他不愿意去。 岳父身体本就瘦弱,手术让他瘦了一圈,他其实可以起身,缓慢行走,但佝偻着腰身,走得费力。 徐如意不让他多走,总是搀扶他坐在沙发上,或者坐在阳台那宽大的椅子上,给他盖个薄毯子,让他晒太阳,看书,和小梨子玩耍。 他的精神看起来不错,胃口也在渐渐恢复——保姆冯姨的厨艺相当好。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地方运行,除了秦关。 每一天,每一次,秦关踏进嘉园小区的那个房子里,一颗心就彻底提起来,吊在嗓子眼,不受控制地左摇右晃。 他害怕岳父当面问他,又害怕岳父一直不问。 他希望岳父能给个机会,支走所有人,单独和他谈——应付的稿子他都背得滚瓜烂熟。 他可以认错,可以下跪,可以也愿意做一切弥补工作。 但是,岳父却像没事人一般,该吃吃该喝喝,和小梨子玩得不亦乐乎。 他是打算放下、翻篇么? 可如果是翻篇,为什么又对秦关置之不理? 是的,从岳父住进医院,准确地说,从他目睹戚敏喝了他秦关的杯子开始,他就不看秦关一眼。 不看,不问,不理,将秦关当作空气。 任由秦关煎熬。 煎熬,秦关只觉得度日如年,仿佛有把钝刀,一寸一寸地割着他的皮肉,让他每时每刻都在清晰地品尝着这生不如死的痛。 死不了,又推不开。 那柄始终悬在头顶的剑,不知何时掉下来的煎熬。 这种感觉——是的,这种熟悉的该死的感觉,又从小时候那个肮脏的家,卷土重来了。 那只老狗最终在粪坑里沤成了肥料,没有人怀疑过秦关。 虽然那只老狗“摔死”前,成天一瘸一拐地跟在秦关的身后。 但,谁会怀疑一个小孩呢? 还是一个可怜的、营养不良的、比同龄人看起来更瘦更小的小孩。 秦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压根就没有害怕或者惶恐——那样一条又脏又臭的老狗,本来就不配活在世上,他是替这个世界抹去了脏东西。 他没有去粪坑看一眼。 也有同学嘲笑地问起:“咦,秦关,你那条丑尾巴呢?” 他也漠然不回应。 他照常平静地读书,干活,喂鸡、喂猪、割草、扒柴、做饭,照顾疯子娘,还有那个一无是处、恨不得成天泡在酒里的爹。 那条老狗的死,只是让他耳根子清静了些,并没有丝毫改变他的生活——家里仍旧是臭烘烘的,爹的劣质酒味,呕吐物臭味,娘的尿骚味,无时无刻地混杂在爹的谩骂声和娘毫无意义的呻吟声中…… 熟悉的日子,无数个重复的一模一样的深深憎恨、却摆脱不了的日子。 深夜,秦关躺在脏乎乎的床上,脑海中从不曾想过那只刚死的老狗,他睁着眼睛,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闻着身边弥漫的浓厚的各种臭味,再次进入自己编织的那个幻想,那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到书中所描述的世界,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那个生活里没有身边这些脏,臭,谩骂,羞辱,殴打,还有似乎终身都摆脱不了的穷酸…… 老狗死后没几天,秦关家出事了。 醉酒后的爹,回家路上不慎摔了腿。 酒鬼爹摔腿后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让秦关辍学。 “读什么书?读书有个屁用!” “回家!给老子回家干活!成天借着念书的由头耍!老子早看不下去了!” 他把怨气都撒在秦关身上。 其实,事情的起因不过是上门包扎的赤脚医生催爹将前几次的账结了,他掏不出钱,又觉得丢了人,于是恼火,狂躁,发泄。 他的发泄对象,自然是家里两个“累赘”。 “认几个大字,了不起啊?念书的人除了诓骗,还能做什么?都不是东西!念书?念书屁用!回家!” 他不由分说从学校将秦关拖回家。 老师劝阻,沟通,求情,全都无效。 “咋的,你要供他念书?你跟他啥子关系嘛?他是你的娃儿?”他对老师也是这个态度。 这带有侮辱别人又侮辱自己的话从酒鬼爹嘴里说出来,在学校引来一阵窃窃私语和嘲讽的细笑。 秦关受不住,也抵抗不了,终究跟着回家了。 那是秦关最难熬的日子。 没有书可念,只有无止尽的活儿,还有挨不完的骂。 酒鬼爹腿伤了不能出门喝酒,他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 他不断地骂人,砸东西,往往是骂着骂着,顺手操起手边的一切都往瘦弱的秦关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疯子女人身上砸。 “老子就是被你们这一对傻子坑惨的!你们他妈的克老子!老子现在干不了活,挣不了钱,都是你们这对傻子造的孽!” 他总是开口就骂傻子,他也总是说自己的生活是被他们娘儿俩拖累的。 其实他干活挣的钱从来都到不了家,那些钱全都被换成了酒,进了他的胃。 但他始终认定,是他养了这个家,养了一对废物。 “你俩都是废物!废物!” 他瞪着被酒精泡得红涨而混沌的双眼,咆哮着吼骂秦关,“闷狗一样的蠢东西,成天一个屁都没有,老子问你什么话你永远这个鬼德性!干嘛,对老子有意见?老子是你爹!老子他妈的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废物来!纯纯的废物,就你还想念书?有什么用?老子供你念出来也是废物!” 疯子娘在一旁无意识地小声哼哼。 “你也一样!”他听得厌烦,又将酒瓶子砸在疯子娘身上,“哼哼哼,成天猪一样!” 他嘲弄又嫌恶地啐了一口,“你倒是念过书的大小姐,怎么样?屁用吧!你更是废物一个!” 第114章 利剑 疯子娘是读过书的。 秦关自然知道。 从记事起,他就常从疯子娘的嘴里听到一些文绉绉的词语,什么“不落窠臼”、“作作有芒”、“宵衣旰食”…… 更多的时候是诗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每次她嘴里这么念的时候,酒鬼爹就会拿东西狠狠朝她砸过去。 “烦不烦?叨逼叨叨逼叨!再这么叨叨老子打死你!没用的废物!老子真是瞎了眼倒了八辈子霉,弄了这么个没用的废物回来养着!供你吃供你喝的,你还叨逼叨,念书,念书,你他妈的念那么多书,有个屁的用啊!” 疯子娘念过书,还念过不少书。 但是,秦关从未在家里见过任何一本书。 从村里人的各种嘲讽、老师的叙述,以及疯子娘远房亲戚的转述中,秦关能拼凑出疯子娘的故事。 她不是本市人,老家离这大约三四个小时车程,家在县城,小时候家境不错,条件也不错,独生女,长相好,成绩好,又乖巧。 听说读高中时,她就在当地的报刊上发表过文章——老师还曾翻出其中一篇给秦关看过,并夸赞秦关的文笔和天赋以后会胜过她。 是的,秦关还曾经读过疯子娘的文字。 但,他却没能见过如文字一般灵动的聪敏的她。 高考结束,她因为偏科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父母希望她复读一年再战,她不愿意,她想退而求其次选一个差不多的院校,早点挣脱辛苦的高中生活,在发生多次争吵后,她表示服从了父母安排,答应复读再战。 所有手续都办好了,就在开学前夕,她突然失踪了。 家人报警,四处寻找都没能找到。 直到四年后,某个深秋的下午,她衣衫褴褛形容憔悴满脸疲惫地出现在了家乡的镇上,大家才知道,当年那个暑假,她偷拿了点钱,坐车投奔了一千多公里外的一名笔友。 这个从报刊上发表豆腐块而认识的笔友,通了两年书信、书信里和她相聊甚欢、知己知心的文采斐然的男笔友,一个自封的所谓的“诗人”,其实是个初中都没毕业的游民。 直白地说,是个骗子。 对方骗了她,在见面的当天就强暴了她,然后转手将她骗到了八百多公里外的大山里,卖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 她被人囚禁,毒打,强暴,虐待,她生病,自杀,流过产…… 不止一次。 但她的这些经历都成了村里三姑六婆嚼舌头的话本。 “哎呀秦关,你有没有看过你妈身上的伤啊,听说是早前那男的打的,听说那男的好变态呢,给你妈打得好多的伤疤,你看过那些疤没有啊?” “哎哟秦关可真辛苦,要是你妈第一个孩子不流掉,你就有哥哥姐姐啦,真要有个哥哥姐姐,你秦关也享福了……” 秦关不喜欢听这些话,不管对方打着什么样的幌子来说,他都十分排斥,每一次,他都当没听到,目不斜视地走过那密集的流言的网。 他当然见过疯子娘身上的伤。 但他没有太大感觉。 那些伤疤是丑陋的,是耻辱的,就像她的那些经历一样——秦关从来都理解不了她的经历,更无法共情。 它们带给他的,只有无休止的嘲讽和羞耻。 好好的日子,好好的前程,好好的家,她自己作掉的啊,怪谁? 怪她自己!如果不是她当年那般作,今天他秦关就不用在这个鬼地方煎熬了不是吗? 当然,幼时的秦关,并不懂自己的身体里,汇聚的是父母两个人的dna。 他憎恶酒鬼爹,更恨疯子娘——神经病跑出去见什么笔友,被骗四年才终于找到机会逃回来,但,伤痕累累地回到家时,一切都没了。 家已不在了。 当年她失踪后,父母四处寻找未果,双双倍受打击,某个夜里,生病的母亲恍惚着忘了关煤气,房子着火烧毁了,母亲没了,重伤的父亲在医院醒来后不声不响地扯掉了点滴,绝望地从楼顶一跃而下。 再回来时,家没了,人也全没了。 倒是有亲戚,但是没有人愿意把这个精神有些失常的她领回家。 她便渐渐疯了。 在救助站待了一段时间,吃药她就好一点,不吃药就乱跑,她偷跑了出去,一路向西,茫然前行,遇到过好人,给她食物给她衣服,也遇到过坏人,那些男的侵犯她,于是她又怀孕,然后被人发现,另外的救助站拉她去流产,待一段时间,她又跑出去…… 再后来,酒鬼爹碰到了她——当年的酒鬼爹一贫如洗,脾气暴躁,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嫁他。 他自然也没有放过她。 他侵犯了一次,两次,三次,为了哄住她,给她馒头吃,还把随手摘的一朵小黄花送给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朵小黄花,她仿佛受了某种指引一般,跟着他,谁哄也哄不走,一直跟来到了他家。 没多久她又怀孕了。 他看着这个疯疯癫癫但是眉目清秀的女人,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头,把她领回家,就这么过上了夫妻日子。 秦关不能去上学,他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痛苦,害怕,彷徨,小小的他每一天愁眉不展。 但酒鬼爹态度坚决,疯子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凑过去,用她脏兮兮的手摸他的头,夹杂不清地呢喃,“宝宝好……宝宝乖……” 秦关烦透了。 不上学,就意味着他要终日伺候这两个人,他的一生都将被困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在,老师没有放弃他——老师跑来了好几趟,在屡次吃钉子后,他有了一个两全的法子。 “你家这个状况得需要一点外力,我已经帮你联系到了一个好心人,只要对方愿意伸出援助之手,你还有希望回到学校。” 秦关垂死的心头燃起了希望。 他日日站在门前翘首盼着那段上山的小路,期待看到那个善心人。 那天,他喂了鸡,正像平时一样看着那条路,扭过头,却见到他的疯子娘站在门口。 她一向疯癫的双眼有些异样。 她的手里,正握着秦关一件短上衣——秦关正是穿着这件上衣,砍死那只老狗的。 上衣上沾了血,秦关一直没能洗干净。 第115章 血迹 驾驶座的警员一阵剧烈的咳嗽,将秦关从回忆中扯了出来。 他微微睁眼——汽车仍然在高速上疾驰,窗外是漆黑的夜。 “这几天熬夜熬的,上火了,”那警员扯扯衣领,喝口水,跟另外俩人闲聊起来,“我老婆昨天跟我吵架了,儿子运动会就我没去参加,那小子真是犟得很,气得站在操场上,不哭也不闹,但是谁哄也不走,这脾气,真的百分比随我了,喂,后排那个睡着没有?” 他小声说,指的自然是秦关。 秦关闭着眼睛,不动,呼吸均匀。 他其实想睡的,睡饱了才有力气和精神,但,根本不可能睡着。 他不知道警方这是要带他去哪,更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目的地显然不是那片建筑工地,也就是说,戚敏的尸体暂时不会被发现——只要戚敏不被发现,他就是安全的。 但是,他们已经查得很深了。 “睡了,沉着呢,他都熬了几夜了,监舍里压根也睡不了!” 后排年轻警员手扳着前排座椅,凑近前排,压低声音好奇地问同伴:“你们觉得这姓秦的会把尸体藏在哪里?我跟你们说,我详细推敲过这个案子,我觉得有几个可疑地点……” “呀,你这是先已经认定人是他杀的了?”副驾驶警员笑,“先得出结果,再由结果逆向反推,溯因推理,喂,你是不是周末去听丁老师的课了?居然都没约我?” “你周末不是要约会吗?谁敢打扰你的人生幸福啊?我跟你们说正经的,我敢打赌是这家伙干的,戚敏人早没了!这家伙是个刑事辩护律师,听说口碑很不咋的,人品不行,又有手段,这样的人最危险!” “何队也这么说过,” 副驾驶的口气也正经起来,声音压得更低,“今天下午,他那事务所同事不是来过了嘛,都说秦关是利用戚敏,而且他俩的争执不止发生过一次,这次出差之前,秦关扇了她,几个月之前也发生过一次!” 秦关的耳朵再次竖起。 那一次的争吵,也被人发现了? “我反正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个姓秦的,一脸的道貌岸然,假正经得很,这一查,果然,阴毒着呢,” “是哦,这家伙外表跟内在差别可大了,他和戚敏一而再再而三发生争执,然后一同出差,出差后戚敏就消失了,这两场争执可太重要了,一次是出差前,另一次你知道啥时候不,是徐父死亡前不久!” 那确实是岳父生前。 那次秦关没有动手,只是争吵。 不过争吵得有点激烈罢了。 他还记得,那是在事务所楼下的停车场,下班时间,他坐在车里——戚敏早已经定好了房间,按照约定,戚敏一会儿先过去,他则开车绕一圈再去酒店。 他利用这个时间看文件——手头正有一个案子。 有人敲玻璃窗,他降下车窗,戚敏对着他温柔妩媚地笑:“这是你桌底下的,是忘记了吧?” 那是给岳父买的补品,秦关确实忘了拿。 “我走的时候看了一圈,就猜到你是忘了,”戚敏将东西从车窗放进副驾驶座位上,眉目含情地笑,“你啊,丢三落四的,在想什么心思呢?” 她其实是在调情。 她希望秦关回答:“我在想你,想着一会儿怎么把你吞下去!” 但是,秦关却突然皱起眉头,恶狠狠地低吼:“胡说八道什么?我想什么心思了?” 那天的停车场除了他俩一个人也没有。 而且,秦关是坐在车里的。 居然有同事作证了。 那么,当天是有旁观者?还是戚敏大嘴巴跟人说出去的? 戚敏委屈,秦关知道,他几乎没给戚敏任何反驳的机会,他训斥她,手指指着她的脸不留任何情面的训斥。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拿我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干脆跟所有人说一声,说咱们要去开房?还有,你擦这么浓的香水干什么?你生怕别人闻不出吗?你知不知道,就开窗的这会儿,这味道都已经弥漫在我车里了!” 当然,那天的约会也黄了。 戚敏气得脸都白了,眼泪在眸中打着转,她咬着牙,转身走了。 后来是秦关给她买了条手链,她的怒气才平复。 “你从来不这么乱发脾气的,是不是这个案子压力太大了啊?”和好后,戚敏躺在他的怀里,心疼地搂着秦关,“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呢?” 是的,秦关从来不会这样乱发脾气,是的,秦关压力大——作为情人,戚敏从来都是合格的,观察敏锐的。 但秦关的压力,却和那案子完全无关。 他的压力,来自岳父。 彼时,他乱七八糟的重重心思,都是因为岳父。 入院、出院完全将他晾在一边的岳父,每天什么都不说,却又什么都清楚的岳父,就像一颗定时炸弹,绑在秦关头顶。 他没有办法面对岳父,却又不得不每天去面对。 就像,就像那年,接受岳父资助的那一年—— 老师眉开眼笑地上山来,让他准备好:“把你那些奖状都拿出来,你写的字,写的作文,你的那些作业,都拿出来,过两天等人家来了你给人家看看,让人家看到你是一棵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资助人快要来了——这个资助人想要实地接触资助对象,一旦确定会一直资助到大学毕业。 本该是无比激动的时刻,但秦关的心却完全没有预期的兴奋。 他小小的心,被一块大石头沉沉地压住了。 那块大石头,就是他的疯子娘。 从秦关记事起就疯疯癫癫完全不懂人事的疯子娘,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他的那件短上衣。 那是头两年村里接受一批外来捐赠送过来的上衣,秦关不知道那是什么布料,只知道上面的血迹根本没法洗干净。 砍死那只老狗后,他回家用肥皂,用洗衣粉狠命地搓,捶,都没完全洗净。 他本想烧掉的,但再没有多余的衣服换洗。 抱着一丝侥幸留下了这件衣服——毕竟,酒鬼父亲从来不管这些事,而疯子娘连屎尿和食物都分不清,别人?别人压根就不会注意他,更不可能往那上面去想。 但,千算万算,秦关没料到,衣服被他的疯子娘扒拉了出来。 她甚至还辨出了上衣胸前和下摆处那已经模糊得像酱油像菜汁的血迹。 “血……是血啊……宝宝……血……” 第116章 疯癫 秦关从来也没有想过,扒拉出那件上衣的人,会是他那个疯疯癫癫的疯子娘。 更想不到,那个从未有过任何清醒理智的女人,居然认出了衣服上的血。 是真的认出来了。 “血……血……” 院子里没有人,她望着秦关,夹杂不清的嗓子里挤出只有秦关才能听懂的字眼。 “你做什么?还给我!” 秦关只觉得头皮发麻,他闷声闷气地低吼,忿忿地急躁地奔过去,一把夺过上衣,闷头就钻进厨房。 厨房那口黑乎乎的大锅中正在熬煮玉米糊糊,秦关想都没想,就把那件上衣塞进了灶下,任由熊熊火苗吞没了它。 但事情并没有完。 第二天,烧掉那件上衣的第二天,也正是老师过来告诉他要好好准备迎接资助人的那天,上午。 秦关麻利地喂了猪,喂了鸡,一边打扫屋子,一边焦灼又期待地引长脖子,等着老师的来临。 他扫到酒鬼爹住的那间屋子,就看到疯子娘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那把镰刀。 那把砍死了老狗后早已被秦关清洗得干干净净的镰刀。 那一刻静静地躺在疯子娘的怀里,她肮脏的手指轻轻地缓缓地抚摸刀刃。 “给我!你拿这个干什么?这是刀!会割破的!” 秦关一开始还没看明白,以为她又犯病了,生气地伸手要去夺。 但,她没有给他,而是立刻抱紧了那把刀,抬头,那双疯癫的眼死死地盯着秦关, 一如既往夹杂不清地说话,“哦啊……你洗了……洗了……血……” 秦关脑袋轰的一声,瞬间炸了。 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了。 中间流淌了那么多日日夜夜,但秦关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幕——她怀里抱着镰刀,怎么都不肯给他,她那浑浊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可怕又陌生的东西。 清醒,惊惧,和难以置信。 “血……血……”她被咬断的舌头笨拙地颤动着,声音混乱,混沌,却如同沉重的石锤,敲在秦关的心上,“血……有血……我知道了……是你……” “不给你就随她,砍死一个老子还轻松自在些!吵死了!”酒鬼爹躺在一旁——他显然不会认真听一个疯子的话,他丢下这句,侧身翻过去继续睡了。 秦关闷闷地夺过了镰刀,放了回去。 但却依然听到她在说:“血……有血……” 她的目光,也依然透着可怕的清醒,“血……有血……刀上有血……你洗了……你洗了……” 她到底是疯是清醒?她知道什么了吗?还是仅仅只是一时犯病,胡言乱语? 秦关不得而知。 放好刀后,他把疯子娘拽出去,他抓着她的手腕压低喉咙追问:“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她有点被秦关吓到,愣了愣,又像平时一样害怕地往后缩,很快就恢复了疯状,咯咯笑,顺手扯下乱发上的草就往嘴里塞,然后流着口水把草抽出来递给秦关,“宝宝吃啊……吃啊……” 她是疯的,全疯的那种。 半个小时后,老师送来那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秦关心脏砰砰乱跳,揣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时间已经敲定,我带他过来!”老师说完,正准备要走时,从来见到生人都会吓得躲起来的疯子娘却突然奔出来,一把拽住了老师的胳膊。 “血啊……他洗了……洗了……”她对着老师,笨拙嘶哑地念叨。 老师自然不懂,友好地摇头,试图掰开她的手。 但她的手丝毫不松。 她用一只手不断地指着自己的前胸,“血……这里……有血……刀……洗了……他洗了……”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扭头,看着刚从门里走出来的秦关。 “你到底知道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天夜里,酒鬼父亲鼾声雷动时,一直无法睡着的秦关终于忍无可忍,把疯子娘拖到了院子外。 疯子娘起初不肯配合,个头小又瘦弱的他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你到底知道什么?你今天要跟老师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呀?” 他压低声音,揪着那个疯癫的丑陋的浑身还散发着臭味的女人。 “呜呜……呜呜……”疯子娘吓得摇头,蜷缩,身体往后挪,手摁到身后地上一坨圆滚滚的东西,不知道是猪屎还是什么,她嘻嘻一笑,捏起来就要往嘴里塞。 秦关没有像平时一样拽开她的手,打掉那东西。 他静静地看着她咬一口,吞食。 她明明就是疯的啊。 十足的疯子。 她没有在装。 一个发作起来连屎尿都分不清的疯子,怎么可能会从衣服上的血迹和洗干净的镰刀总结出那条老狗死的真相呢? 可是,她偏偏又像是知道。 半个月后,老师口中所说的资助人来了。 那天,秦关天没亮就起了床,把已经打扫干净的院子重新再扫一遍,桌子再擦一次,猪圈和鸡棚都被弄得干干净净。 当然,酒鬼爹也没喝酒,疯子娘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秦关给她洗了脸和头发,笨拙地帮她梳理了个辫子——她干干净净的样子一点不丑。 “你给老子闭上嘴啊,别瞎说话,那老师说了,这是个有钱人,事儿成了每个月按时打钱来,你要是搅黄咯,老子打断你的腿!”酒鬼爹叮嘱。 “别瞎说话,知道吗?”秦关也盯着她说。 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底,仿佛她能听懂,他这话的深意。 她似乎听不懂,揪着辫子呵呵傻笑。 可是,当那个姓徐的风度翩翩的资助人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翻看秦关那些作业和奖状时,她突然就站起来,笔直走了过去。 “洗了……他洗了……有血……是他……” 她对着那个资助人,瞪大眼睛,“是他……是他……我,我带你……看啊……狗……那狗……” “狗”字,她说得那么清晰。 秦关全身一凛,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凝住——她是知道的!她真的知道! 第117章 压力 突然的手机铃声将秦关从乱糟糟的记忆里拉出来。 副驾驶的警员快速挂掉了手机。 后排座的扭头仔细盯着秦关的脸,又转回去,小声说:“没事,他睡得沉着呢,谁的电话,你女朋友的?你这不接电话也不怕回去跪搓衣板啊?” “瞎说,她可不是那种人!她通情达理温柔似水,哎,跟你这种单身狗说你也不懂!”副驾驶的语气里满是傲娇。 “哎哟哟,章大,你瞧他这欠揍的德性吧,”后排座一把箍住前排的脖子,“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单身狗的臂力!” 俩人嘻嘻哈哈一阵,又很快重拾方才的话题。 “你们觉得那个厉阳有嫌疑吗?有没有扮猪吃老虎的可能?”后排座小伙子说,“上次丁老师上课的时候曾经说过,有的犯罪嫌疑人掩饰功力巨强,他可以一直以另一种面貌生活,老实的,厚道的,或者像厉阳这种草包的,只有行凶的时候才会展露真实的自己。” “要这么说,那秦关何尝不是这样?”副驾驶的小声说。 “也是,这家伙外表看起来五好青年,你们知道吗?我走访了他的邻居,朋友,事务所同事,除了戚敏这事,真的人人都夸他,就连事务所那个老板,就是徐如意父亲的朋友,都夸他呢!”后排小伙子很不服气,“谁会想到他这么道貌岸然!还这么手段凶残!” “现在他只是嫌疑人,没有确凿证据不要先入为主地给任何人定性为凶手,”开车的男人年长一些,话最少,不过也最稳重,“我们是办案的,不是来审判谁的,丁老师不是常说吗?跟着证据走,不要让情绪左右判断。” “呀,章大你也听丁老师的课啊!” 后排小伙子笑,又认真检讨自己,“确实,丁老师一直这样说,我这点一定要改,” “厉阳其实也有嫌疑,”他皱眉思索,“他和徐如意有暗中联系是真的,但究竟是不是被徐如意利用,不好说,毕竟,他一定比徐如意更早知道秦关和戚敏的私情,作为一个男人,哪怕是个窝囊没用的草包男人,也万万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在外偷情的事实,所以,厉阳也是有动机的,” “他也有作案可能啊,”副驾驶的说,“如果戚敏真的曾经入住过新荷宾馆,那晚厉阳完全有作案时间,他的出租房隔音非常差,楼下的人可以证明,厉阳整晚都不在家,老体育馆也没有监控,那封所谓的信他也拿不出来,说是烧掉了,” “杀害戚敏后,他也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抹去痕迹,抛尸,然后将戚敏的旅行袋让出租车司机送到火车站的德旺烟酒店寄存,再给自己发个信息,完美洗脱自身嫌疑,” “厉阳收到的所谓戚敏的信息,是微信信息,他的手机曾经登录过戚敏的微信,再次登录然后给自己发个信息,简直易如反掌,虽然他说戚敏修改了密码,但是你瞧,昨天在局里,他才试了两次就试出了正确密码,所以,究竟是他试出来的还是他原本就知道?” 这一番话让后排小伙陷入了沉思。 “是啊,真相未查明之前,他和秦关一样,都有嫌疑,就看戚敏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事的了,如果是在湖畔别墅,秦关的嫌疑更大,不过那次厉阳也在那边出现……如果戚敏真的回来过,入住了新荷宾馆,一心想着离开厉阳,那么相比较,可能厉阳的作案嫌疑更大了,话说回来,秦关也一样,最终还是得看证据……” “小武这个分析到位,真不愧是丁老师的高徒!”前排俩人笑起来。 后排小武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又想起什么,“对了,昨天厉阳还提了一点,他确定戚敏挨了秦关的打,戚敏的手腕青了,厉阳还提供了照片证明!” 秦关没有睁开眼,他躺在后座,假寐,呼吸均匀,但心头已经澎湃。 厉阳,那个窝囊废,居然还拍了照片? 他想干什么?他想证明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不用问,作为专业律师,秦关一听就清楚明了——这是证明他秦关早和戚敏有纠缠,有宿怨。 这是证明他秦关更有杀害戚敏的动机。 照片——秦关在脑中搜索,估计是偷拍,因为戚敏从未提过。 那个窝囊废做得出来的,他就是个又穷又怂的废物。 手腕青了? 应该第一次——秦关闭着眼,仔细回想——他和戚敏的冲突一共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岳父出院后,第二次是上次出差前给了她一个耳光。 那个耳光厉阳大概没能拍下来——戚敏当时脸确实红肿了,但她去了美容院做了处理,她肯定没告诉厉阳,否则她就没法顺利跟自己出差了。 手腕青,那确实是第一次。 却不是秦关打的。 那天他在停车场对着戚敏一通厉吼之后,他给她买礼物赔礼道歉,两个人很快和好,在酒店的大床上,秦关发泄似的索取时,用力扼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是那个时候青的。 记得激情之后,戚敏还捏着自己青紫色的手腕在他怀里善解人意地娇嗔:“瞧你多暴力吧,你看看,差点把我手捏断,话说,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大啊?” 她说对了。 那段时间秦关的压力实在大,太大。 这个压力,正是岳父给他的。 那种对所有一切真相清晰知晓却就是不肯说的压力,就像用带着锯齿的钝刀一寸寸一点点缓慢地屠宰着他的心,就像在他额头悬着一柄锋利的剑,剑尖指着他的脑袋,拴着剑的另一端的绳子,捏在对方的手心。 他的生死,全由对方说了算。 这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滋味。 就像小时候,就像岳父第一次以资助人的身份上门之后—— “是他啊……是他……有血……狗……那狗……他做的……他洗了……” 老师和酒鬼爹拉开了疯子娘,彼时还是陌生人的岳父完全没有听清楚疯子娘夹杂不清的话,他善意地笑笑,看着秦关时,目光中更多了怜惜。 “可怜的孩子,你把你妈妈照顾得很好,你真的不容易啊!” 他的语气里满是慈爱。 直到资助人和老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下,秦关那几乎屏得岔气的呼吸这才缓缓松弛。 他的额头他的手心他的后背全是汗。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铡刀横在脖子上的滋味。 太痛苦,太可怕,太难熬。 他小小的身体几乎瘫软在了椅子上,双腿打颤,脸色惨白,他大口大口喘气,然后抖索着双手,端起小桌上茶壶里给客人准备的凉茶,一口气喝干了。 “没出息的怂样!草包!老子怎么养出这种废物!就你这草包德性,还想念书?还不快去做饭!” 酒鬼爹什么都不知道,他看着资助人一毛钱也没丢下,心头不爽,鄙夷地朝儿子啐了一口,转身拄着那根粗劣的拐杖,摇摇晃晃地出了院子去找酒了。 疯子娘则坐回地上,无意识地抓挠头发,哼着没有人听得懂的歌谣。 微风飘拂,不知过了多久,秦关的惶恐才渐渐散去。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扭过头,第一次认真地、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疯子女人。 “你知道,是不是?是不是?” 院子里没有人,除了屋旁猪圈里猪的哼哼,就是几只鸡旁若无人的叽叽咯咯。 “你知道,你猜到了,是不是?” 秦关大口喘着气,盯着他的疯子娘,那个疯疯癫癫没有一点理智的疯子娘,“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你问都不问我?就去告诉别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宝宝……” 疯子娘大约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过头,她浑浊的眸子带着满心的欢喜看着秦关,“宝宝……宝宝乖……宝宝不怕啊……” “你在装!” 秦关从椅子上坐直,他小小的拳头捏紧,他那仿佛被抽去灵魂的身体在一点点往回聚集能量。 “宝宝……别怕……” “你还在装!” 秦关一声清脆的断吼,他直视着疯子娘的眼睛,那几天里所有背负的忐忑惊惶不安恐惧全都化作怒气,直喷出来。 他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你在装!你什么都知道!但你就是不想跟我说!你就是想害我,害我失去资助,害我不能读书,然后,一生一世都留在这个鬼地方,伺候你他妈的一辈子!” 第118章 家暴 汽车猛地一刹,秦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他这才睁开眼睛。 是一辆货车走错方向突然变道警车才猛然刹住——已经进入服务区了。 狮子岭服务区。 秦关对这地方有点印象——这里可以通往他和戚敏出差的城市,也可以去往他的老家。 所以,他们到底是要带他去哪? “你没事吧?”前排警员回过头看着秦关。 秦关没事。 他坐直身体,抬起铐住的双手,假意擦拭模糊的车窗,实则用手背轻轻擦掉了额头的汗珠。 一头汗,一身汗。 方才是睡着了还是没睡? 坐了太久的车,饿,累,昏昏沉沉,秦关自己都分不清。 如果是睡了,前排所有的讲话他怎么都听见了呢,可如果是没睡,他又怎么会任由自己的思绪飘回从前,飘回那段他早已摁灭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飘回那个他最不愿意想起的疯子的身上? 秦关在两个警员的“护卫”下上了趟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再次钻进冰冷的黑夜,把秦关送到后排座,几个人都没有马上上车,而是站在车外活动疲惫的四肢。 “我去买点红牛,”开车的章大说道,“开夜车犯困,最近都没睡好。” 他进去买东西了,另外两个年轻一点的守在车外,他们正大幅度活动手臂腰肢,舒活筋骨。 “你有完没完?”一个男人从服务区走出,凶巴巴地朝身边的女人吼,“就这么点破事,叨叨个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我叨叨什么了?都是你妈欺负我好不好,你妈脑子有病——”那女人不服,声音愈发高了。 “你再说一次!”男人火了,一把揪住女人的衣领,拳头瞬时横在了半空。 两个警员自然没有让对方的拳头砸下去。 他们只一声吼,那男人转头看到制服,气焰就瞬间灭了,只是恨恨地咬着牙,丢下女人大踏步回到车里。 夫妻为琐事争吵而已。 秦关没有在意,但对方拳头横起的一刹,那女人脸上的惊惶和害怕却无端地让他心中一动—— 大脑不受控制地又飘回了疯子娘身上——那天,酒鬼爹出门,整个院子整个家就只有秦关和疯子娘,他发疯般追着她责问:“你到底想怎样?你是不是就是想毁掉我?” 疯子娘没有回答,她睁着迷茫混沌的眼睛,无助地看着他的抓狂,对他伸出手,怯怯地期盼地温和地,“宝宝……宝宝不怕……宝宝……妈妈在啊……” “啊——”秦关只觉得胸口的怒气海啸般翻腾,他抓起一旁小桌上的茶壶,用力朝地上砸去。 茶壶粉碎。 “你就是装!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愤怒地操起一片茶壶碎片,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扑到疯子娘身边,一手揪住疯子娘的衣襟,另一只手捏着那碎片——碎片抵在疯子娘的脖颈处。 愤怒几乎将他小小的身体震碎,他咬着牙,歇斯底里地狂吼,“你到底想怎样?你说啊!说啊!” 当时,疯子娘的脸上,就是这个表情。 惶恐,害怕。 那一幕秦关记得的,一直记得。 她一定是害怕的,否则为什么一动不动,整个身体如同僵硬的木头——瓷片锋利如刀,动一下就有可能被割破喉咙。 她一定也是懂的,是清楚其中利害危险的。 “宝宝……宝宝……”他还记得,她抬头望着他,嘴里依旧念叨,“宝宝……宝宝不怕……妈妈在……” “你到底想怎样?想怎样?”秦关全身颤抖,仅存的那点理智让他不敢动手,但是,从疯子娘的眼里,口中,他始终找不到那个想要的答案。 他全身汗湿,他快崩溃了。 “秦关,你的父亲对你母亲也有过家暴,对吧?”那年轻警员凑近车窗,突然很放松地找秦关“闲聊”。 秦关摇摇头,将脑子中那段不想回首的记忆赶走——现在想这些做什么?都是八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警方抓捕了他,要给他定罪的关键时刻,他怎么能分心去想从前那些破事? 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接下来警方由于找不到尸体找不到证据而对他进行的各种“手段”。 家暴。 是的,酒鬼爹常常打疯子娘,从秦关记事起,这一幕他就常常看到。 但这事叫作“家暴”,还是秦关上中学之后才知道的。 小时候见多了爹的这种行为,他早已习惯,并不以为意——一个疯疯癫癫常常制造麻烦的女人,难道不该打吗? 只是,他们现在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过记录,你父亲有很长时间的家暴史,是吧?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打一次,你记得吧?”另一个警员打开茶杯,热气氤氲,他犀利的目光藏在雾气中,审视着秦关。 秦关冷冷地看着他们,职业的敏感告诉他,警方大概早已彻查他了——父亲家暴和这个案子完全无关,诚然,父辈的暴力倾向大概率会直接影响儿子,但在这个案子里,这一点最多只能作为辩护律师进行辩护的某个微弱的切入点,或者作为陪审团的一点参考。 所以,他们已经准备好送他秦关上法庭了吗? 可惜,光有这些理论上的东西是远远不够的,找不到尸体,找不到证据,他们连逮捕证都申请不下来,就别提案件移交了。 “不记得。”秦关冷冷回了句,准备将车窗玻璃升起来。 “不记得?怎么会呢?” 那警员动作仍旧放松平淡,但目光却如利刃一般急切地想要划开秦关的伪装,“有一次你母亲甚至被你父亲打得住进了城区医院,治疗蛮久才恢复,人都差点没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记得么?徐如意都记得呢。” 第119章 殴打 疯子娘被打进医院这事,徐如意确实记得。 虽然,那个时候的秦关和徐如意,压根都还不认识。 不仅不认识徐如意,秦关甚至连徐父的名字姓氏都还不清楚。 他只知道那人是个有钱的善心的资助人,因为他们才匆匆见过一面。 第一次见面,在秦关家门前的小院子里,这个戴着眼镜、衣着干净、温文尔雅的叔叔翻看了他的作业本和奖状,夸赞他字迹清秀头脑聪明努力上进,夸赞他热爱学习善良孝顺,夸赞他将母亲照顾得很好。 即便疯子娘冲上前拉着他说了那些夹杂不清的话,“是他……血……那狗……是他……” 他也没有生气,反而更怜惜地夸赞秦关,“孩子,你是真不容易。” 他夸了很多,那么多,但,走的时候,并没有留下一句准话。 “准话”这个词,是酒鬼爹说的,他要的就是准话,而他所谓的准话,就是对方拿出一叠现金塞到他手里,或者要走什么银行账号,然后承诺每个月打过来多少钱。 “你小时候真是不容易啊,那样的家,那样的生活,你都扛下来了,” 和徐如意确定恋爱关系后的第一个生日,还在读高中的她瞒着父母,又跟老师撒谎请了假,坐火车去了秦关所在的大学。 千里奔赴。 为了节省时间,她一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不辞辛苦地坐那么久的夜车,硬座,一夜没睡,只为了在清晨赶到,做第一个祝福他生日快乐的人。 当她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宿舍楼下,当她从包里取出她亲手织的围巾,秦关感动得红了眼圈。 正是那次,徐如意第一次谈起了他小时候。 “听我爸说,你爸脾气很暴躁,根本不懂如何爱你,也根本不爱你,我爸说他第一次去你家之后,你爸爸还发了次很大的脾气,把你妈妈打进了医院呢,当时,你一定很害怕吧,” 彼时,在学校外的餐厅,年轻单纯的徐如意伸出手,温柔体贴地握住了秦关的。 她清澈明亮的双眸里满是对他的怜惜。 “那次你妈妈住院,我爸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他刚好出差了一趟,回来后一听说,就立马赶过去了,” 她的手温暖,柔软,和她说话的声音一样,都像轻柔的羽毛,轻拂着秦关的心。 “听说那次你也挨了好几下,不过你妈妈最严重……” “这件事我爸懊恼了好久呢,他也很自责,”徐如意噘着嘴,真诚地道歉,“他说都怪他,他第一次上门,完全不知道你爸爸的脾气,早知如此,应该当时就给你们一个准话的。” 是的,那次疯子娘被打得很狠,很重。 秦关也挨了几脚,但远不及疯子娘受伤严重——她的头被桌角砸破,缝了7针,肋骨被踢断了两根。 如果不是村里邻居听到惨叫声赶过来,如果不是村里刚好有辆三轮车能够及时把她送到城区医院,她的性命都差点没了。 她在医院足足躺了半个月。 所有人都以为,疯子娘那次挨的毒打,是因为酒鬼爹的暴脾气。 而酒鬼爹之所以发那么大的脾气,最根本的原因是资助人第一次上门没有给个准话就走了。 他积极地准备那么多天,他陪坐在一边脸都笑烂了,结果资助人说几句空话后就拍拍屁股走了,就没信儿了。 他恼,他心里积着火,积着气,积着怨愤,所以找茬狠狠揍了疯子娘一顿。 是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邻居们骂酒鬼爹简直不是人,村委狠狠训斥酒鬼爹的暴躁,学校老师,医院医生,无人不谴责这个目光短浅暴戾无常的酒疯子。 甚至包括酒鬼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只有秦关,只有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真正的真相。 吼疯子娘,用茶壶碎片抵在疯子娘的脖子上逼她,骂她,威胁她,秦关什么办法都用了,但始终问不出疯子娘一句真话。 她总是茫然地惊慌地却又无知地呢喃,“宝宝……宝宝……别怕,妈妈在……” 仿佛什么都不懂一般。 但秦关不信,完全不信,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在他面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只要有外人来,她就会冲出去告诉人家。 最可怕的是告诉资助人——那资助人说了那么多夸赞的话,却没有留下一句准话就走了,走了一个星期也没再来,这事儿八成是黄了吧。 之所以黄,应该就是因为疯子娘说的那番话吧。 资助人不知道什么老狗,但是老师知道啊,会不会他们私下凑齐了信息,猜出了全部真相? 那几天,秦关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如同猫抓。 等不到准话,等不到回音,每日每夜横亘在眼前的,只有那个“疯疯癫癫”的始作俑者。 是她毁了这一切,是她毁掉了他这一生唯一一次挣脱出这垃圾窝的机会。 是她干的。 但她却像没事人一样,每天坐在墙角晒太阳,挠头发,盘虱子,跟花花草草猪猫鸡狗夹杂不清地闲聊。 他如坐针毡,生不如死,她却这么闲适快活,凭什么? 秦关没法接受,更没法忍受。 在资助人走后的第三天,他在院外引着脖子等了一整天,依旧没有看到资助人的身影。 天色黄昏,他终于死了心。 他和往常一样喂猪喂鸡,熬了一锅粥,烹了一碟黄豆,放置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再取出酒鬼爹刚买的酒,倒上。 等酒鬼爹一瘸一拐地坐过来,咬一粒黄豆,呷一口酒,秦关假意收拾屋子里,他站在黑漆漆的门后,看着酒鬼爹喝了一杯,再一杯,再一杯…… 差不多了,这个量他已经有了醉意,但又不至于醉倒。 秦关这才“急匆匆”从屋子里拽出疯子娘,“你干什么?你把猪粪放在口袋里做什么?臭死了,你还把它放哪儿了?说啊!我刚才摆桌子的时候你就在桌子旁边,啊,你——你不会,你不会把猪粪放到爹的酒里了吧!” 第120章 表演 “徐如意都知道的事,你怎么却不记得了?” 那个年轻警员胳膊压在车窗沿,微笑看着秦关,但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探索,“那么大的事,她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哦,你居然忘了,挺意外的。” 是徐如意告诉他们的。 秦关坐在后排,看着面前两张密网似的面孔——徐如意将疯子娘挨打入院的事情告诉警方,目的很明显。 她在试图证明他来自一个充满暴力的家庭,他的生物学父亲暴力,凶狠,差点致人死亡,而他,他的血液里流着父亲的血,自然也会做出杀害情人的举动。 那个贱人为了坐实他的罪名,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是她的理论依据。 她手里还有证据,丝袜,戚敏的丝袜,她打算如何使用? 秦关不清楚,也已然看不清对方,但他知道,目前至关重要的是戚敏,徐如意永远也找不到的戚敏,而没有戚敏,没有尸体,那些所谓的证据还有什么意义? 只要他咬死不承认,警方没有直接证据给他定罪的。 “怎么?想起来了?” 见秦关始终不开口,另一个警员追问,他端着茶杯喝水,目光在雾气后方死死扫描着秦关脸上所有的微表情。 “大律师还真是谨慎啊,一个字都不多说,这是生怕跟我们泄露啥秘密么?呵呵,咱们现在就是聊聊天,坐这么久的车,太累,聊聊天放松放松!” 放松?聊天?用这种方式? 这招糊弄别人可以,秦关不上当。 他绝不会再掉进任何坑里—— 首先,家暴这个词,就休想加在他身上——从他和徐如意结婚以来,确切地说,从他们认识以来,从未发生过任何暴力事件。 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多生气,多烦躁,多憋屈,在人前,秦关都能忍。 这种忍耐的本事仿佛天生的,仿佛他的腹部有个巨大的气囊,所有情绪都能装进去,然后扣死袋口,不管袋子里怎样的波涛翻滚,表面上看,绝对的风平浪静。 甚至,他还能表演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情绪来—— 酒鬼爹冲上前去打疯子娘的时候,秦关就是这般异常平静。 “你把老子的酒糟了!” 酒鬼爹那瓶刚买的酒里,就散落着粪渣——当然,秦关绝对不会告诉酒鬼爹,这是他干的,是他栽赃给疯子娘的。 他像所有遇到这种情况的无措的孩子一样,瑟缩地站在一旁,缩着脖子,瞠目结舌,全身“僵硬”,“害怕”地“惶恐”地睁大眼睛,看着酒鬼爹发疯般殴打那个疯癫的女人。 疯子娘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她伏在地上,如同一只待毙的狗,任对方拳打脚踢,任对方手中的物件砸向她的脑袋,她的身体。 打,再狠一点。 秦关缩在墙角,屏息看着那一幕,一颗心平静得出奇,心头那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反正酒鬼爹经常打她的,打成怎么样也不足为奇,不是吗? 打,最好是打到她不能说话。 对,不能说话,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才好,这样,她就不能告诉任何人那个秘密了。 啊,不对,她还可以比划,她还能用手拿着那把洗干净的镰刀给人看,她甚至还可以带人去那个丢狗的粪坑比划…… 那么,再狠一点呢?她会不会—— 如果不是疯子娘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引来了邻居,秦关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表演什么时候结束——邻居循声跑进门的那一刹,秦关这才“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那次你母亲被打得很严重吧?听说如果不是刚好有邻居听到跑去拉开你父亲,你母亲的性命可能都没了,是这样吧?” “你吓得大哭,之后天天在医院照顾你妈,学校老师还去医院给你补课,你都忘了?” 那警员笑,目光更犀利了,“听说那会儿你还把这个事写成作文,老师给你推荐到报社发表了,可感动人了呢,怎么可能忘了呢?” 秦关的喉结咕咚一下。 烦,真烦。 徐如意把这些细节都说给了警方——当初就不该让她知道的。 不过,也瞒不了徐如意——疯子娘入院后,徐父从老师的电话中得知了讯息,立刻赶去了医院。 他支付了医院的费用,他也给了酒鬼爹准话——接下来他将资助秦关读到大学,所有学费他来出。 酒鬼爹“歉疚”地表示了感激,一叠声道谢,质朴地道谢,同时也和疯子娘道歉。 秦关则是伤心——他表现得多伤心啊,他在医院哭得眼睛都肿了,他坐在冰冷的地上哭,谁哄也没用,直到疯子娘被推出手术室,他才箭一般冲过去,“妈——妈——” 那一声声悲戚的呼唤,医生护士老师邻居谁不动容? 疯子娘住院的那些天里,秦关仇恨般不理会酒鬼爹,爹做的饭他一口都不肯吃,宁可饿着,他鞍前马后地照顾疯子娘,直到她醒来。 他瘦了一大圈,并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动情的文章,谁读了都会感动到流泪。 是的,这种忍耐和演戏的本事,他发现自己从小就会,十分擅长。 没有人觉察出其中的破绽,没有人看出他只是在表演。 资助人徐先生心疼到不行,给他送来了书,送来了钱,送来了不少新衣服,走的时候抓着他瘦弱的肩膀,“可怜的孩子……” 老师赞扬他,不辞辛苦来医院给他补课。 同学们同情他,给他做卡片希望他早日回到学校。 就连村里那些长舌妇也嘴下留情了:“摊上这么一对爹妈,那娃子真是可怜哦!还好他没挨打,那小身板,踢一下怕是都起不来!” 没有人知道那事是他干的,包括他的酒鬼爹。 那个蠢东西丝毫未曾察觉,他仅有的那点歉疚很快在医院表演结束,便沉浸在收到资助的满足里,来医院走了几次过场,眼看没人注意,就赶紧撤回家躺着了。 “你妈妈住了两周才出院的对吧,全是你照顾的,秦大律师,真是从小就孝顺啊,” 那警员再次微笑,却又迅速话风一转,“咦,她出院的时候不是听说恢复挺好的吗?怎么后来那么快就——” 这是什么意思? 秦关心头起伏澎湃的浪涛在疯狂呼啸,但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甚至抬起眼,大大方方地坦然地对上了对方的视线——想问什么?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能查出什么来?谁又有证据? 企图用这个吓到他? 做梦吧。 “章大来了。”见秦关别过脸,那年轻警员招呼同伴,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秦关这才回过头,远远的,那个买饮料的章大提着袋子回来了,他的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他在接电话。 夜风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秦关的耳朵。 “什么?戚敏曾经跟人提过,徐如意父亲的死?” 第121章 意外 戚敏跟人提过徐如意父亲的死。 声音不大,却尖利如刀,锋利地刺开了周围的嘈杂,直扑进秦关耳中。 那个买饮料的警员章大说完这句话,抬眼看到汽车后排座秦关的脸,便背过头,匆忙说了几句就挂掉了电话。 上车,他将红牛分给两个同事,吐槽了几句服务区超市的物价,便将车开去加油,没一会儿,汽车便再次回到了高速上。 车门紧闭,轿厢内恢复了沉闷又聒噪的安静。 他们不再聊天了。 但是副驾驶警员正在摆弄手机,他将手机亮给后排警员看,两个人四只眼睛都凑在屏幕上,只看,不说话。 应该是在谈论某个不能让秦关知道的事。 秦关靠在后座,紧闭的眼皮扑扑乱跳,方才一直沉浸在心头的疯子娘的往事,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戚敏跟别人提过岳父的死? 她跟谁说的? 她说什么了? 那俩人仍旧凑近在看手机,后排警员手指点着屏幕,又指着其中某个词,胳膊肘捣捣前排的同事。 秦关双眼眯成细线,恨不能将瞳孔递过去,安在那人肩上。 但是,没有办法,他只能看到对方的后脑勺,用提在嗓子眼的心去揣测他们此刻正在查看的内容。 戚敏跟谁提起的? 要么是厉阳,要么是同事了——因为事务所工作繁忙,她在这边几乎没有时间去交往同性朋友,而同事,戚敏一向和同事走得不近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职场上没有朋友。 八成是厉阳了,那个大嘴巴如今一定也被拘留,是他急于洗白自己而供出什么么? 秦关不担心厉阳,他担心的是戚敏——这种时候,这种关键时刻,是绝不可以有新的把柄被警方抓住的。 徐如意手上有戚敏的丝袜,她这段时间的各种努力,自残,去新荷宾馆打扫干净房间,以及,将秦关酒鬼爹家暴的往事透露给警方,以证明他有暴力倾向——这些种种,统统都是隔靴搔痒,秦关久经沙场,从来不怕。 徐如意翻不出多大的浪,因为,他们找不到戚敏,没有尸体,没有直接伤害证据,就算到了法庭,秦关还是有很大赢面。 但是,如果,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横生枝节? 如果那件事被捅出来…… 汽车继续前行,那警员已经收起了手机。 他们各自安坐着,闭目养神。 秦关靠在后排,看似睡觉,实则心如同被架在烧烤架上。 戚敏究竟说了什么? 准确地说,她究竟知道什么? 不,她应当什么都不知道的。 秦关和岳父因为第一次跳槽事件闹矛盾,戚敏所得到的信息都是从秦关嘴里获取的,秦关甚至都没告诉她任何关于单干的细节,岳父住院,秦关让她去医院照顾,借口也很明朗——试探老头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的私情。 岳父送戚敏木雕,卡片,岳父的那些意思明显的话,秦关从未在戚敏面前解释过。 “我岳父这个人,确实不错,”当时,秦关只是淡淡地说了这句,便不再提及。 此后他面对岳父时的诸般压力,也从未跟戚敏说过一个字。 他是个聪明人,不该说的话从来不会透露一个字,何况,对方不过是个情人,床上的玩物而已。 岳父出院后的那段时间,秦关再没邀请过戚敏去他家,幽会的次数也急剧减少,他给出的理由很充足:“岳父刚出院需要人照顾,我实在走不开。” 他懂得避嫌,更懂得避险。 但是,戚敏一定知道什么。 是的,她一定知道——这一点,秦关很早就怀疑过——那个女人,蠢的时候,特别蠢,但,贼的时候,又相当贼。 她在事务所做了两三年的助理,各种各样的案子也经手了不少,她了解继承法,她也熟悉秦关家里的所有财产—— 岳父出事后不久,他们第一次偷偷幽会,激情过后,秦关洗澡穿衣,她殷勤地帮他拿手表,不小心将手表碰到了水池中,她快速拿出来,擦拭水迹的时候,突然来了句:“秦关,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你岳父送你的对吧?这表挺贵的,我是买不起,不过对于他的身家来说,小意思,” 她温柔地替他戴上表,然后很随意地说,“话说你岳父怎么就突然走了啊?那么好的一个老人家,不说说手术恢复挺好的吗?” 是的,她这么说过。 秦关当时就清晰地嗅到了她话中的试探——这么问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 但是他当时忍住了,什么都没问,怎么问呢?说这话时,她的双眼都不曾抬起看秦关一眼,如果是试探,只能说她的本领太高,而如果她真的就只是随口一说呢?岂不是弄巧成拙? 副驾驶的警员睡着了,轿厢里发出低低的平稳的鼾声。 秦关靠着靠背,此刻心头才理清——戚敏那次就是试探。 试探的原因,是她显然对他早有怀疑。 即便,她明明知道,岳父的死,是一场意外。 那就是一场意外。 岳父出院后,仍旧住在嘉园小区。 保姆冯姨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徐如意也常过去。 当然,秦关每日也硬着头皮前往。 回家还没几天,发生了一次小意外——岳父站在椅子上从书房柜子顶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人没大碍,但是脚踝扭伤了,没法站起,更没法走路了。 徐如意就给他买了个轮椅。 “爸爸你有什么需要跟冯姨说,跟我说,可不要再自己逞能了听到没!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徐如意很是担心,像训孩子一样批评她爸爸。 岳父甘之如饴,点头道歉,“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都不敢了!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他听话地休息,也听话地享受地由着女儿每天推他出门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 彼时,正是早春。 “走,我带你去踏青咯!”每天,他最开心的就是这一刻,女儿带着可爱的外孙女,嘻嘻哈哈推着他出门。 说是踏青,其实就是在附近的公园溜达一圈——嘉园小区不远,就有个公园,公园不小,栽满了树木花草,有假山有河流,是岳父从前最喜欢的去处之一。 他出事的那天,去的就是那个公园。 第122章 摊牌 那天是周日,阳光很好。 秦关因为休息,当然也跟着徐如意一同去了嘉园小区。 出发前,他起了个大早,在厨房忙活了许久,精心地备了不少岳父爱吃的食物——徐如意起床看到时,感动不已,从身后一把环抱住了他,温柔地靠在他的后背,撒娇的甜蜜的幸福的,“老公你真好,你对爸爸这么好,爸爸一定跟我一样感激的,嗯,真的好爱你哦。” 她并不知道,秦关这番准备是有目的的。 是的,那天,秦关准备和岳父私下认真沟通一次。 他实在忍受不了那剑悬在头顶却迟迟没有落下的感觉了,太难熬。 他必须主动出击。 为此,头天晚上,他详细又周到地准备了许多可以拉近彼此距离的话—— 比如,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迷失,尤其身处一个复杂的名利场中。 比如,人总是需要经历一些诱惑的历练,才能够真正成长,成熟。 比如,一个完整的家,对孩子的成长孩子的一生有多重要。 …… 总之,他决定主动出牌。 岳父如果挑明,他就坡下驴,毫不犹豫地认错,道歉。 岳父如果不挑明,他也就不挑明。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很多时候都不需要挑明,他会隐晦地承认自己犯错了,然后隐晦地告诉岳父,他会改正,希望岳父再给他一次机会,看在小梨子和徐如意的份上。 毕竟,她们俩是岳父的心头至宝,特别是小梨子,岳父不会愿意看到孩子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 “家,永远是最重要的。”岳父常这么说。 秦关也认同这个说法,家,徐如意和孩子,还有岳父,对他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 那些准备好了的话,也确实是他的心声——他和戚敏在一起两年多了,已经有点厌倦了,他对戚敏原本就没有感情,就只是欲望,只是身体出了小差而已,他其实从来就看不上那个出身卑贱没有任何背景的戚敏,也已经感觉到戚敏想借着他往上爬的野心,还有不断想要索取更多的贪婪。 他是真的看清了,情人就那么回事,一时新鲜可以,太久了都容易生事。 他也是真心想早点结束,回归家庭的——岳父这趟出院后他就疏远了戚敏,这是他在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 当然,同时,秦关对岳父也有把握——岳父最在乎徐如意和小梨子,岳父从小把他养大,对他的感情也极深。 岳父总说,早已把他当成了半个儿子。 父子那么多年,他不过犯了这点错,是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岳父,读了这么多书,见过这么多的世面的岳父,应该不会像岳母那样,固执死板吧? 周日的公园,上午,人还挺多。 徐如意推着岳父的轮椅,慢悠悠地转。 “坐这个我真有点别扭,我才多大岁数啊,就要人伺候了,”岳父自嘲,笑,“你说我也真是不顶用了,在家也能摔,不中用,老咯。” “你老什么呀,瞧瞧,知道的说你是我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哥嘞!”徐如意像小时候一样,将脑袋搁在她爸肩上,父女俩贴着耳朵笑。 来到轮椅前,她弯下腰,细心地帮她爸爸系好鞋带,“爸爸,老爸,你不要想太多啦,你这一摔,其实是在提醒我,让我要多多陪你啊爸爸,怎么?不要我陪啊?我就知道,如果不是你脚扭了,哼,你怕是早跟你那帮朋友去旅游了,哪里轮得到我呀!” 父女俩像平日一样,一边斗嘴,一边哈哈大笑。 岳父笑得最为开心——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徐如意脸上,仿佛女儿的笑容是世上最美的东西。 秦关从第一次到徐家就看出来了,岳父对徐如意宠爱极深,他曾说过,他最受不了女儿哭,女儿眼圈一红,他的眼泪就掉出来了,当初徐如意执意要和秦关在一起,也是岳父率先妥协的。 “你瞧外公开心的哟!”保姆冯姨牵着小梨子,冯姨也弯着腰,听小梨子叽叽喳喳,配合而捧场地笑。 其乐融融。 看得出,岳父心情很好。 这是一个适合沟通的机会。 秦关的机会。 秦关搂住徐如意的胳膊,也见缝插针地加入了这边的聊天,但,只要他开口,岳父就不吭声。 他说的笑话,岳父也只是微微牵动嘴角——他把敷衍和不爽都明显地写在了脸上。 岳父拒绝亲近,秦关只能创造机会。 秦关试着找借口从徐如意手中接过轮椅,让徐如意带女儿去一边儿玩。 “爸,我陪你去那边休息一下吧,”他温和地说。 但,还没推,岳父就叫徐如意:“如意,你过来一下。” 徐如意就笑着走过去——自从岳母去世后,徐如意对待父亲越来越温柔,几乎是言听计从,像哄孩子一样哄他高兴。 “上回你给我买的那什么糕?可好吃了呢,有芝麻的……” 岳父这明显是没话找话了。 但秦关不能拆穿。 父女俩,一个坐,一个推,徐如意时不时俯下身子去倾听去说——完全没有秦关的地儿了。 “爸爸!爸爸!”女儿又在不停地叫唤,“你快过来啊!” “还是你陪小梨子吧!”徐如意温柔地看着他,俏皮地用眼角示意身前的岳父,“爸爸想跟我聊天呢!” 秦关无奈,只好去陪女儿玩。 公园中央是一大片草地,许多孩子在这里玩,吹泡泡,放风筝,小梨子拽着秦关买了个蝴蝶风筝。 “爸爸,你教我放风筝啊!我要让蝴蝶飞起来!飞到天空上去!”孩子欢呼雀跃。 秦关只好遵命,他放线,奔跑,借助风力让蝴蝶飞起来,却一次次失败——因为,他的注意力,始终都在岳父身上。 岳父的轮椅停下了,停在草地旁宽宽的大理石道路尽头的树荫下,他坐在轮椅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是的,盯——那是不带感情的目光,是不再回避的目光。 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 他怎么了?刚才还和徐如意有说有笑呢。 秦关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秒,就见岳父伸出手,抓着一旁的徐如意坐在他面前。 他在对徐如意说话。 那不是闲聊。 他的表情十分郑重,徐如意听了,也皱紧了眉头。 他在说什么? 他跟徐如意说什么? 秦关的心剧烈地狂跳,只觉得头顶白花花的太阳都格外刺目——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第123章 苏醒 那天所发生的事,每一个细节,秦关永远都记得。 他站在草坪中央,远远地看着岳父脸色郑重地和徐如意说话,他从未见过岳父那样郑重认真的表情—— 但,风大,孩子的吵闹声刺耳,秦关什么都听不见。 越是听不见,他的心越慌。 岳父是和徐如意摊牌了吗?他把出轨的事告诉徐如意了?就今天?跳过他秦关,完全不给他任何机会? 岳父是做好了什么打算吗?是要劝女儿离婚? 徐如意,徐如意看着柔弱,但对感情一向是极有主见的——当初她选自己,岳父母一开始那样强烈的不同意,但终究没有人能拗得过她。 如果她知道自己出轨? 秦关只觉得口干,呼吸急促,身体中的氧气似乎被这白花花的太阳晒干,蒸发,他的脑子都在渐渐空白。 “爸爸!你在干什么呀?”女儿不高兴了,噘着嘴,“别人的风筝都飞起来了!你怎么停了?爸爸!” 女儿的话仿佛隔得很远很远,似乎有一座山那么远,高山,小时候住的那种高山。 这惊惶的让人害怕到失去思想失去理智的一幕,何其熟悉。 就像从前—— 疯子娘出院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她的头发全被剃光,纱布拆掉后,光溜溜的脑袋上横着一道难看的疤。 因为肋骨被踢断,尚未完全愈合,她回家后大多时间也只能躺着,偶尔起来行走,都是佝偻着腰,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 日子倒不用太担心,村里送来了一些救济品,好心的邻居送了米油菜,资助人留了一些钱,还给疯子娘买了补品。 照顾的工作,当然只能是秦关做,酒鬼爹的那点肤浅的内疚七早八早就消散了,村里人一走,他就倒头继续喝自己的酒,看都不看疯子娘一眼。 秦关乐意照顾——从在医院表演开始,他就收获了一众好评,每个见到的人都夸他怜惜他心疼他,这些夸赞和怜惜仿佛给他的身体注入了某种神奇的力量,让他亢奋,激动,振作,不知疲倦地继续表演。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发现疯子娘也变了。 其实,从在医院睁开眼睛的时候起,秦关就察觉疯子娘不太一样了——她从前浑浊茫然的双眼变得彻底无光,无生机,无情绪,那双眼机械地眨着,仿佛只是在证明自己是个活物。 她不喊痛,不索要吃,再也不哼她那些夹杂不清的小曲,她终日里什么都不做,不说,不动,饭来就张口,要上厕所就自己走过去,吃饱了就躺下睡,睡醒了继续这般无表情无情绪木偶一样地活着。 她就像……就像一个脑子里空空如也、完全没有任何意识的痴呆。 是不是酒鬼爹把她的脑袋彻底踢坏了? 医生没有说,秦关也不敢问。 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只能做小孩该做的事,精心照顾,带她出院。 他当然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实在是太喜欢疯子娘的这种状态了——傻呆呆的多好啊,除了吃就是睡,没有情绪,不生事端,让他秦关赚足旁人的同情,而且,完全痴傻的她也不会添乱,她不再出门乱跑乱吃东西,更不会尿在身上,也不再对人傻笑,就这么像尊木偶摆在家里,省去了一切给秦关丢人现眼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她不会乱说话了。 不乱说话,对秦关来说,就是最安全的。 只要她不开口,那个秘密,镰刀和老狗的秘密,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应该是她回家之后的第五天。 秦关还记得,那天天气也是这般好,阳光灿烂,酒鬼爹拄着瘸腿出门干活,秦关一早做好了饭,照顾疯子娘吃完,自己赶去学校上课。 他穿着资助人送他的新衣裳,用着资助人送他的新文具,昂首挺胸地坐在教室里。 课堂上,老师照样表扬了他,他在报上发表的那篇《母亲》的作文荣耀地贴在教室外墙上,引来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 一切都那么美好。 中午回家,他匆忙地烧热了早上熬的玉米糊,和那个已经变成痴呆的疯子娘各自吃一碗,然后他抹抹嘴,又愉快地去上学了。 走到半路,他折了回去。 如果,如果那天他没有折回去取那支资助人送他的新钢笔,也许很多事都会改写——他折了回去,推开正午安静的院门,像往常一样轻快地走进堂屋,然后推开那间卧室的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疯子娘。 只那一眼,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立在原地半分动弹不得。 那个疯子娘,几乎变成痴呆的疯子娘,终日里只知道吃和睡的疯子娘,正勾着腰坐在他的床边,翻看着他的日记本。 本该毫无情绪没有认知和感受的她,对着那日记里的文字,双手颤抖,双眼满含泪水,瘪着嘴,小声地啜泣。 如临大敌,如雪山即将崩塌于前。 这熟悉的感觉,一模一样的濒临崩溃的感觉,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在公园那块绿茵茵的草坪上,秦关亲身再体验了一次。 他远远看着岳父和徐如意郑重地说话,清晰地看着自己不堪的过往即将被岳父撕出来,完整地展示在徐如意面前。 那个号称把他当儿子的人,竟不给自己一点机会! 秦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冲大脑,但,这不是小时候,不是上一次——上一次,那个孤零零的破屋子里,只有他和疯子娘两个人。 他在短暂的震惊后,可以提着拳头冲上去,一把夺过日记本,转头凶狠地憎恶地盯着疯子娘:“你偷看我的日记!你在装傻!” 上一次,大病未愈的疯子娘,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不论是体力,还是智力。 她来不及装回傻子,她被他推开,身体痛苦地倒在坑上,眼中的泪从憔悴苍白的脸颊滑落,她只能痛苦地呼唤,“关儿……” 她完全处于下风。 但这次不同——徐如意就坐在岳父对面,神情认真地倾听她爸说话,保姆冯姨就站在草坪另一端,秦关的手边,还有他和徐如意的女儿,小梨子噘着嘴,拼命摇晃他的手,“爸爸!爸爸!你怎么了呀?我一直叫你呢,你怎么听不见吗?” 第124章 面对 是女儿急促喊爸爸的声音惊动了徐如意。 徐如意朝这边看过来,起身,丢下岳父,奔到秦关身边,“你怎么了?老公?你不舒服吗?” 她一如既往的温柔,她的担忧半点没掺假。 秦关后背一片冷汗,但吊在嗓子眼的心有了一刹的回落——徐如意目前还不知道,肯定还不知道,她还不清楚戚敏的事,所以她对自己的态度没有变! 也就是说,岳父刚要说,还没来得及说。 “我,我没事,可能是……可能是早上起得太早了,早餐吃少了吧,低血糖,” 风吹过,秦关后背的冷汗浪一般无声地翻滚,一层层往上,他语无伦次地解释,一把抓住了徐如意的胳膊,背对着岳父的方向,“那个,如意,要不,你陪一下小梨子,她要放风筝,我,我跑起来有点头晕。” “小梨子不要紧,让她先自己玩儿,”徐如意关心地搀扶住秦关,她的眼里仍旧只有他,“你怎么啦,呀,一身的汗呢!出虚汗了,我扶你过去休息吧!” “我真没事,不要大惊小怪,不要,”秦关担心被岳父看出端倪,他深吸一口气,站定,温柔地握住了徐如意的手,“放心,如意,我就是最近可能太忙了点,身体有点虚,你别这样,怪难为情的,不提了啊……咱们接着玩吧!” “小梨子,”他转向女儿,“你刚才不是说要去买金鱼么?” 女儿最喜欢小动物。 果然,一听说买金鱼,小梨子欢呼起来,“对对对,我要小金鱼,妈妈你答应我的,今天给我买两条!我要一条红色的,一条紫色的!” “哪有紫色的鱼哦?” 徐如意嗔怒,眼看秦关脸色恢复了些,她放下心,拉起女儿的手,“妈妈答应你的,肯定会做到,一会就给你买……” “现在就去吧!”秦关推她——他必须快点把这些闲人打发走。 保姆冯姨这会儿已经走了——她要提前回去做饭。 “我有点饿了,那个,你不是说中午你要露一手么?”他捏了捏妻子的手,挤出笑,“你的拿手菜,红烧肉,我最喜欢了。” “行,”徐如意也笑了,“那我给她买了鱼,我们就先回去了啊,爸那边——” “爸爸我会照顾,你放心!”秦关压低声音,郑重点头。 不过,徐如意到底还是走向了岳父,她蹲下身,替岳父牵好衣襟,像宠孩子一般和他说话,“爸,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你现在啊,什么都别想,乖乖养好身体,对我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听到了没?” 秦关全程就站在一边,没有一丝慌乱。 他镇定地缓慢地喝水。 他镇定地看着岳父对徐如意点头,跟小梨子拥抱。 他镇定地和徐如意挥手告别。 “秦关,你推爸走的时候小心点啊!”徐如意匆匆交代一句,就被女儿拽走了。 只剩下秦关和岳父。 他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单独地,面对面地跟岳父聊聊了——在徐如意知晓一切真相之前。 而岳父——秦关慢条斯理地扭水壶的杯盖,眼角的余光就在疯狂地扫视着岳父——他一动不动,他的脸十分平静,他的双目正视前方。 他的脸上,不再是躲避,而是坚定。 他一定也准备好了。 他一定就在等他开口。 秦关轻咳一声,心在无声地压抑地狂跳——自己不也都已经准备好了么?为什么这一刻还如此心慌? 就像—— 就像上一次。 上一次,是年幼的他,面对疯子娘。 “你是装的!你根本就没有疯!你天天在装!”秦关将那本日记本牢牢护在胸前,崩溃地朝那个女人吼。 她看了他的日记本,他所有的话,所有的事,所有的想法,都记在日记本里! 她居然偷看了! “关儿……”她痛苦地摇头,闭上眼,浑浊的泪顺着她憔悴瘦削的脸颊滑到下巴,汇成一滴绝望,摇摇晃晃。 “你别这么叫我!”秦关慌,乱,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从未叫过他的名字,事实上她应该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从来都是叫“宝宝”,没有任何意义的“宝宝”。 她叫小猫小狗也是叫“宝宝”! 她不应该这么……这么正常地说话的! 可她就是这么说了,她挣扎着坐起身,佝偻着身躯,凄然望着他,那双眼里,似乎一瞬间涌进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悲伤,“关儿,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会是这样子?你怎么会,如此……心术不正?” 她依然口齿不清,却说得那么清晰——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文绉绉的普通话。 谁会想到呢,酒鬼爹那一顿毒打,居然把她给打清醒了? 秦关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清醒的娘。 从记事起,他就盼着娘清醒,正常。 却不曾想到,他如此害怕她的清醒,正常。 “你都看了?你偷看!你,谁让你看的!你装!你装傻!你装傻让我照顾你!” 层层伪装全都被剥下,秦关仿佛赤裸,无处可躲无法招架,他语无伦次地吼,虚张声势地吼,小小的身体紧靠着后面的墙,动弹不得。 “我是傻了好多年,好多年……” 她颤抖着抹去泪,她伤痕累累满是斑纹的手掠过额角,仿佛十几岁那年试图拂开垂在脸颊的青丝,但手什么也没拂着——她的头发全剃光了,现在的,只是一颗泛青的光秃秃的脑袋,横着一条丑陋的蜈蚣似的伤疤。 “我好像沉睡了很多年,又好像什么都记得,就像一场梦,一场漫长的噩梦……” “可是,关儿,”她看向秦关,啜泣,泪如泉涌,“我这一生已经毁了,我怎么样都能认,但你,你不同,你的人生才开始,你怎么能……” 就在这时,门外哐当一声。 秦关紧绷的弦瞬间断裂,他没有继续听娘的教诲,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去面对,他逃一般冲出屋子,飞奔离去—— “坐吧,”岳父开口,将秦关从狼狈的回忆中拉出来。 岳父的声音里,有着不容争辩的果断。 秦关深呼吸——这一次,他是成年人,他必须沉着应对了。 第125章 认错 “爸爸……” 秦关依言坐在了岳父面前的休息椅上,沉稳地,冷静地,却又不失谦卑温和恭敬地开口。 岳父没有回应,从徐如意离开,他一直偏着头,出神地看着水那边的树丛,仿佛在思考什么。 “爸爸口渴吗?我给您倒点水……”秦关找话开头,起身去拿岳父的水杯。 “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不用演戏,我们就开门见山吧,” 岳父终于转过头,他推开水杯,他的脸沉如冰,他的目光冰冷地直盯着秦关,“你,像个男人一样,都做了些什么,说吧。” 他让他说。 秦关放回水杯,在这一刹的时间中,脑子飞速运转——要直说吗?挑明吗? 应该挑明的,坦荡一些,像个男人——只要把岳父知道的那些承认下来,并勇敢担负责任承担后果,岳父会原谅的。 就像从前他在学校和老师顶撞,有次和同学发生矛盾他甚至动手了,当时还只是徐叔叔的岳父接到老师电话,也没有批评他。 岳父只是要他主动承认错误。 他要的,始终是态度。 “爸,是,我做错了,我犯错了。” 秦关站直身体,垂着头,痛快承认。 他一脸的诚恳、听话和忏悔,像从前犯错一样。 “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禁不起诱惑,会做出这样的事,” 和戚敏的这段婚外情是必须承认的,岳父百分百知情,这种情况下只有抢先承认错误,事情才有转机。 “其实,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反思自己,我终究还是不够脚踏实地,才取得一点点成绩就如此自满,自大,我也一直在反省,这场婚姻里,我得到的太多太容易太美好,竟丝毫不懂珍惜,我更是一直在害怕,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跟如意开口,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为此,我夜夜失眠,无法入睡,我憎恨自己,但是错误已经酿成,我没有办法纠正,即便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 他的语气沉重,难过,充满诚恳——这番话,早已在他肚子里翻了多少天,他几乎都已经倒背如流,因此,当今天这个机会终于来临,这些句子便如同开闸下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汩汩而出。 再加上他的煽情能力——在法庭上,谁没见过他秦大律师的本事?黑的都能被他说成白的,旁听席上的人都能被他煽哭。 何况这个一向心慈手软,视他如亲生儿子的岳父。 “收起你这些虚伪的废话!” 岳父声音很轻,但这轻轻的语声,却有着秦关无法违抗的威力,陌生的威力——岳父从来不会这样的。 从前他都是会认真听,会语重心长地教诲——出个轨而已,认错改正不就行了吗? 秦关住了嘴,茫然地看着岳父——他究竟要他怎样?出个轨,难道要他身败名裂?这样对他自己对他女儿和外孙女有什么好处?还是,就因为被出轨的人是他的女儿,就要罪与罚都应当升级? 如果是这样,平日里那么道貌岸然做什么? “你跟戚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的?”岳父没有提及责罚,只是冷冷地问。 问这个做什么? 秦关不理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难道还要盘问清楚细节?有什么意义吗? 但秦关还是得回答,“快,快一年了……” “说实话。”岳父的脸更冷。 要用时间的长短来决定惩罚的轻重吗?这么幼稚? 秦关不明白岳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嘴上却已不敢撒谎,“快两年了……” “两年?三年多了!”岳父握紧拳头,突然低吼。 三年多? 秦关这下懵圈了——他跟戚敏的关系,确实才两年,三年多?不,三年前,戚敏还没入职事务所,他跟戚敏都还不认识,这老人家,是不是都气糊涂了? “三年多,”岳父坚定地说,“你骗了我如意三年多,这三年多来,她一直都蒙在鼓里!” “她十几岁就爱上了你,她对你一心一意,你告诉我,秦关,”岳父牙关咬紧,他显然已经处于盛怒,但一贯的修养却只是让他握紧了双拳,“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她?” “是我的错,她没有错,她很好,我不是人,爸,我真的错了……” 秦关双腿一软,他想下跪——最初所做的准备也就是下跪,但那是在家里,不是在这外面。 这是公园,远处有人行走。 “你告诉我!”岳父打断他的话,“我供你读书,我养你成人,我助你成才,我把我唯一的,我最爱的女儿交到你手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他已气得脸色铁青,但提到“我最爱的女儿”,眼圈迅速泛红了。 “爸——”秦关慌了,看四周无人看他,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打得很重,脸瞬间红肿了。 “爸,我真的知道错了,爸,你打我,骂我,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知错了,这两年来,我其实夜夜都睡不好……” “两年?你还在说两年?”岳父提高了音量,他仰头,深吸一口气,“三年!三年6个月多3天!” 秦关纳闷地抬起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连天数都记得吗?” 岳父的胸口起伏,他的眼睛红了,“直到今天,我问了如意很多事,直到刚才,我把这些事连起来,串起来,才悟出了事情的真相!我才知道,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年6个月零3天,那天,就是如意妈妈去世的日子。” “那天,我永远都记得,中午,她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们在电话里聊得好好的,她突然来一句,我先挂了啊,我好像看到了个人……” “她那天看到的人,是你!是不是?”岳父吼,他的双手在捶打轮椅的两侧——这款轮椅是新款,扶手上有好几个活动开关。 秦关头仿佛千斤沉重,他绝望地望着轮椅的扶手,脸色煞白,头始终抬不起来—— 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岳父竟拼凑出了岳母去世的真相了? 他知道了吗?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回答我!”岳父死死咬着牙,他全身都在哆嗦,“那天,她看到的是你,是不是?” 他仰着脸,直视秦关,他清瘦的脸上,伤痛在疯狂地弥漫:“你告诉我,她,她那天突然犯病,是不是,因为亲眼看到你出轨了!” 第126章 拼凑 岳父脸上的痛,弥漫在每一根皱纹里。 因为伤痛和激动,岳父的嘴唇都在颤抖。 强烈的愤怒,失去爱人那掏空肺腑的痛苦,心中积存多年的怜爱在一点点沤烂,混合着不愿相信的纠结和怀疑,都堆在他清瘦而苍白的脸颊上,眉目中。 “你告诉我啊!秦关,那天,她,她那天是不是被你气死的?气到脑溢血,气到抢救无效!抢救无效啊!” 他的拳头猛烈地捶打着轮椅,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才57岁,57岁,就永远离开我了……” “你知不知道,我,我这三年六个月零三天,都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啊?我的心,我的心有多痛啊……” 眼泪疯狂地从岳父眼里涌出,他在努力克制,但牙齿拼命打架,整个身体仿佛被扔进油锅里的虫子,在快速地收缩。 “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她……”他终于发出一声悲鸣,低下头,无声地哭了。 三年六个月零三天所封存的痛苦,死死压抑的痛苦,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彻底将他淹没。 “爸,爸,爸,” 秦关蹲在轮椅前,他已经顾不得周围两三路过的行人异样的目光了——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岳父竟然拼出了岳母出事的真相! 是戚敏给他的提示! 他看到自己和戚敏共用一个杯子,他猜疑他们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这个猜测让他重新审视这完美的女婿,往前推,再往前推…… 谁会想到这个老头整日里坐着不动是在往前推理呢? 谁会想到他能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并且还去找徐如意佐证? 是不是就刚刚问的? 徐如意能告诉他什么,自然会说戚敏常来家里,戚敏人好,看起来和秦关关系正常…… 还有,她一定会说岳母生前叮嘱过她的那些话吧,“他毕竟是个外人,你要多留一个心眼”…… 还有什么? 岳母出事当天?啊,是的,那天是工作日,他后来和徐如意解释过他为什么出现在岳母家——他说是工作路过,客户家就在嘉园小区附近,他甚至都安排好了那份文件,还真的和那客户联系过。 他做得天衣无缝的! 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岳父猜到的? 秦关脑子一片混乱。 想不通,猜不透——他也没办法去想,时间不多!容不得他想! 他必须在徐如意回来之前,快速地平息这个场面,求得岳父原谅。 而且,不能让岳父通知徐如意过来——如果是两个人,他就彻底没法应付了! 岳父一个人,还是好对付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岳父靠的全是推测,猜测,怀疑,他没有凭据,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凭据的事,秦关绝不会承认! “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 岳父攥紧的双拳颤抖,他咬着牙,愤怒地瞪着秦关。 是的,他还只是怀疑,所以一再求一个肯定的答复。 不能承认。 岳母的死,绝对不能认。 秦关望着面前那个瘦削的面孔,心定了一些——岳父这几年老了好多,才不过62,头发都白了一半了。 他和岳母感情深厚。 如果他秦关承认岳母死前捉到他的奸,这就相当于承认,岳母是因自己而死,这样的话,岳父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徐如意更不会。 徐如意和母亲的感情也是极深的。 那么,这个关,他就彻底过不去了。 “爸,爸,我错了,我错了,” 秦关心头思定,终于开口,他卑微地“诚挚”地一叠声道歉,什么三年半,他不去解释这个了——三年半以前,他是跟那个叫作珺珺的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这个不能说,也是绝对不能说——因为提到珺珺,就要提到施杰,而施杰案,岳母生前跟岳父肯定讲过的。 这事儿不能再翻开,越翻,事情越多。 他不能让岳父知道更多,绝不能。 “爸,爸,你先别生气,是我错了,是我不对……” 秦关蹲在轮椅前,语声诚恳,他的膝盖几乎谦卑地触到了地面——如果不是远处有三两个行人,他会毫不犹豫地跪下。 但现在是在外面,公园,不是上一次在岳母家中,也不是上上一次,久远的小时候,在自己那个破旧不堪的家里。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秦关胆战心惊地诚惶诚恐地蹲在岳父轮椅前的那一刻,脑袋发懵语无伦次的那一刻,思绪却偏偏拽着他往回钻。 从疯子娘手里夺走日记后,一连三天,秦关都避开她。 他不再喂她吃饭喝药,做好的饭菜就摆在灶间,任她自己蹒跚摸索着去取。 他甚至躲避她所有的目光和主动的问候,只要她凑近一点,还没开口,秦关就立刻飞快跑开。 那天晚上,他写完作业后刚钻进被窝,疯子娘便摸索着坐到了他的床边——酒鬼爹不在家,刚赚了几个钱,便出去赌了,他每每赌,都是一整个晚上不会回来的。 “关儿,我们得谈一谈……” 她看着侧身躺过去的儿子,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夹缠不清,但是语调严肃,“必须,关儿,你不能这样做下去了,那条狗,狗是你……你弄死的,对不对?你一个孩子,不论是什么样的原因,都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秦关不动。 “我这一生,混乱如此,得如此下场,是我咎由自取,是我的心不正,是我觉得从前的日子是牢笼,是限制自由的牢笼,是我以为远方才有我向往的自由……我错了,你看看我这一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我不能看着你错下去,我不能,关儿,你得去面对自己犯下的错,面对它,才能纠正它,才不至于让自己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越走越偏……” 她伸手去拉他。 面对? 秦关气得从被窝里跳起来,“你想干什么?什么叫面对?你想告诉别人是不是?你想告诉谁?” 第127章 交谈 那天晚上,秦关是生平第一次和他娘“交谈”。 两个正常人之间不正常的交谈,激烈的交谈。 “你想告诉谁?是不是想告诉我的老师?告诉资助人?是不是想让资助的事情黄掉?然后把我困在这里?一辈子困在这里?” 他站在床上,身上是单薄但崭新的秋衣裤,是秦关穿过最舒服的衣服——都是资助人给他买的。 他瘦小的身躯以及那两只小小的拳头都因为激动和愤怒而颤抖着。 “关儿,我只是希望你能够认识到你自己犯下的错,这是大错,你必须面对它,才能改过……” 疯子娘满眼赤诚。 “我要认识什么?面对什么?改过什么?我到底做错什么了?”秦关咬牙切齿,干脆说破,“不就是一条野狗吗?对,是我把他砍死的,怎么了?它不该死吗?谁叫它成天跟在我身后的?它让我丢尽了脸面你不知道吗?啊?一条狗而已,我不该杀吗?” “它只是一条可怜的狗,它跟着你,也只是因为我喂它吃东西,它对你没有过任何伤害啊……”疯子娘眼里含着泪。 “让我丢脸就是伤害!就是伤害!” “让你丢脸就是伤害,我知道,我也让你丢脸了……” 疯子娘的声音低了,愧疚和心疼压低了她的脑袋,半晌,她才继续开口,“我看了你那篇作文,你写得真好,真的,你是个聪明孩子,是个好孩子,文笔精彩,情感真挚……” “你住嘴!住嘴!你明知道那是假的!假的!” 秦关彻底愤怒了——那篇情真意切的作文,别人读了,佩服他心疼他,可以,但是疯子娘不行,她坚决不行,因为,她明知道那些文字全是假的,是他编的! 她的赞扬,无异于一把尖利的刀,当面刺开了他的虚伪。 “你真恶心!真恶心!” 秦关牙都快要咬碎了,他也索性不装了,是的,那一刻,他根本就装不了,他只觉得满腔的怒火都在蓬蓬往外冒,烧得他胸膛发热,发狂,“那作文里的话都是假的!你心里清楚!你清楚!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们俩!尤其是你!” 他在床上狭小的空间里来回暴走,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她,充满憎恶地指着她,“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恶心你!你就是个疯子!一个肮脏的恶心的疯婆子!” “关儿……” 疯子娘抬起头,她已经满眼的泪。 “别叫我关儿!别叫!你住嘴——” 秦关跳起来,嘶吼,刺猬一般弹开这个亲昵的亲密的称呼。 “你不要这样叫我!你知道不知道,你叫得我好恶心!我宁愿你继续当你的疯子,你为什么要清醒过来?为什么这样叫我?” “是……我也宁愿自己疯了,疯了,就不知道这些事……也就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疯子娘啜泣,巨大的痛苦让她瘦弱的身体愈发佝偻。 她是在说自己这十几年来所受的苦难。 秦关鄙夷地摇头,她休想得到他的心疼,休想! “你是自找的!你是活该!” 他目光森冷地望着那个女人,唇齿间挤出来的句子,更冷,“你当初为什么不死呢?你要是死了多好,说不定有人同情我,愿意抚养我,我就可以有另外的妈,有另外一个爸爸,那我就不用过这样的生活了!” 疯子娘震惊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秦关。 “你,你希望我死了?” 秦关没有回答。 屋子里没有点灯,清冷凄寒的月光从窗棂间无声地流泻进来,洒在他小而瘦的身躯,洒在他平静冷漠的脸庞上。 是的,暴怒燃尽了他所有气力以及所有伪装的保护色,他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了。 平静的他,真实的他。 “你希望我早早死了?这样你就可以拥有不一样的生活?”疯子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仍捏着一丝希望,期待地望着她亲生的儿子。 “是的,你死了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迟,”秦关淡淡回答,“那个资助人很喜欢我,我听到他私下跟老师聊天,他说我好可怜,但是我有爸妈,不符合收养规定……” 似乎听到自己希望崩断的声音,疯子娘如同被人抽去脊椎,整个人颓了下来。 她坐在床边,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一口气,接着,她深呼吸,闭上眼,半晌,才艰难地站起身来,缓缓地往门口走去。 她走出了房门,但没有去她所睡的床,而是走向大门。 “你要去哪里?” 秦关冷冷地问。 她没有回答,继续往大门走。 “你要去哪?”秦关第二次问。 她仍旧没回答。 秦关闭了嘴,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大步奔到灶房,抓起灶台上那把菜刀,直奔向大门——那一刻他并没有想做什么的,他脑子里什么计划什么目的都没有,这个一气呵成的动作,纯粹源自身体深处的某种本能。 “爸,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如意,我辜负了如意对我的感情,我不配当她的丈夫,不配当您的儿子,” 秦关收回泛滥的思绪,再次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将自己甩回现实。 上一次,他还小,就已经懂得如何处理这样的争端——当秘密被人发现,当秘密面临公开,当秘密严重威胁道他,他需要做的,是不惜一切代价,将秘密扼杀。 “爸,爸……” 秦关甩开那个晚上——这一次,他已经成熟了,理智了,这一次,他一定会赢。 因为他能看清事情全貌,因为他有办法应对岳父,更因为他和徐如意感情深厚还有个孩子。 他有必胜的把握。 “是我的错,是我出轨了,是我对不起如意,对不起你们,” 先承认错误。 接着否定事实。 “但是,爸,您刚才在说什么呢?三年前,妈妈被我气死?爸,在您心里,我秦关难道就是个畜生吗?猪狗不如的畜生吗?我怎么会做这样可怕的事?” 他的眼圈红了,他的目光中,满是痛苦,和巨大的委屈—— 第128章 誓言 “我秦关从小生活困顿,如果不是您和妈妈,我早已经饿死在那个山村里了,别说读书,就连活下去,都希望渺茫……” 秦关哭了,眼泪听话地盈盈滚落。 肯定对方的付出,这一点尤其重要——岳父岳母资助他这么多年,要的不就是这些虚名和感激吗? 给,都给,这些虚名足以平复岳父此刻的盛怒。 “我的生母疯了,后来离我而去,生父也没了,我秦关就是个孤儿,一无所有的孤儿,爸,是您和妈妈救了我,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秦关痛苦地闭上眼,扑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在了岳父面前。 “爸,我出轨戚敏,这是真的,这是我做的,我承认,我也会承担,我对不起如意,我不是人,我会跟她坦白,我会净身离开这个家……”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心痛欲裂,仿佛怀揣着巨大的痛苦和委屈。 “但是,爸,你不能说我伤害妈妈,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妈妈的事……” “您可以去查,戚敏来到事务所一共才两年,我对天发誓,”他举起手,从眼神到肢体动作,每一个毛孔都无比坚定,“如果我撒谎,让我天打五雷轰……” 岳父终于抬起了眼看他。 岳父那双被泪水浸泡的眼里,分明还存有怀疑。 但是,只是怀疑,不再是坚定了。 见效了——秦关盯着岳父的脸——他太了解岳父,岳父是个重情的人,也是个心软的人,更是个古板的人。 养育他这么多年,岳父最爱听的,一定就是他亲口所说的这些感恩的话。 而岳父相信的,从来都是这些虚无缥缈的誓言。 “我秦关对天发誓!”秦关再次宣誓,语气更加诚挚,“我绝对没有伤害过我的妈妈,不论是亲妈还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妈妈,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们的事,如若有假,让我秦关不得好死,出门被车撞,被车轧死……” 岳父举起了手。 他在阻止他发誓了。 他信了——只有信了,才会阻止子女继续这样的毒誓。 秦关的心一点点往回落——他就知道,岳父是可以搞定的的。 心肠太软的人,太过关注自我内心情感需求的人,基本就是如此——情绪化,好哄。 就像,就像他的疯子娘。 “你想做什么呢?关儿……” 昏暗的夜色中,大门已经被打开。 疯子娘双手握着门,转过头,看着那个握着刀疾步奔过来的秦关。 她没有躲,甚至都也没有任何慌乱,只是勾着腰,深深地望着那个在夜色中瑟瑟地穿着一层单衣,抓着刀死死盯着她的孩子。 小小的脸庞,在清冷的月色照耀下如同冰雕。 一双眼睛森然地冒着炽热的光,怒视着她。 一同森然对峙的,还有他手中的菜刀。 那柄和他的身体一同微微颤抖的菜刀。 刀尖在月色下透着决绝的冷光。 同样决绝冰冷的,还有秦关的声音,“你要去哪?你想干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去找你的老师,或者那位资助人,去告诉他们你的秘密?” 疯子娘松开一只手,疲累的身体斜斜地靠着门框——她伤未愈,本就不宜多走动,这会儿显然已经缺乏气力,说话的时候明显有些接不上气了。 何况她身上穿得又单薄,破烂的衣裳,根本挡不住从敞开的门外涌进来的冷风。 但她似乎已经不惧冷。 “如果我执意要说出去呢?”她面色复杂地看着秦关,“如果,我仍然坚持要你去面对这个错误改正这个错误呢,你是准备用这把刀对付我吗?” 秦关不说话。 他并不是要拿刀对付娘,他不敢。 小小年纪的他也并不清楚疯子娘出门的目的,更不太清楚疯子娘这番话真实意图,他搞不清,但是他清楚一件事。 绝对不能让疯子娘将秘密说出去。 如何阻止她?不知道。 实在不行——他盯着疯子娘光秃秃的脑袋思索——实在不行,他就找机会再激怒酒鬼爹一次,让酒鬼爹去打她一顿,最好,把她打到受伤,打到……再也记不起这些事情为止…… “关儿,难道,你想要对娘动手?就像,对那只狗一样?”疯子娘望着他,不知是胸口伤痛,还是心痛,让她完全直不起腰,身体愈发佝偻,气息也更急促。 “我,我没有……” 秦关在夜色中看着疯子娘那凄然痛楚的奇怪姿势,看着她眼底里盈盈的泪光,某个瞬间,他突然就读懂了—— 那是对他的在乎,是不舍,是书上所说的“爱子之情”。 “我,我只是希望你留下来,”秦关放下刀子,这一瞬间,他仿佛被某种东西打通了浑身僵硬堵塞的脉络,他的语气都软了,温和了,“我,我怕你离开我……” “不是怕我去告密?” 疯子娘的泪再次滚落,不过显然眼底已经有了些希望。 “不是……”秦关咽口唾沫,口气更温和——起效了,她真的信了,那么,自己再加把劲,就可以稳住她。 先把她留下来最要紧,然后再慢慢哄好她——她既然这么在乎他这个儿子,一定会听他的,实在不听他再想办法! “我怕你离开我,我好不容易才有一个,一个完整的家……”他瘪着嘴,说话时“可怜”地垂下了头。 “关儿……” 疯子娘果然被感动得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知道的……你终究只是一个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只是……” 她回过头,看着这凄惶的散发着臭味的屋子,“我真的呆不下去了,这样的家,这样的男人……从记起来的那一刻起,我在这里就无法再待下去,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走了……” 原来她是受不了这个贫瘠的家,还有酒鬼爹。 她是要离开这里。 秦关当然希望她走,但是,如果她离开之后告诉别人呢? 不行,他绝不能让她离开。 “请你留下,好不好?”秦关着急地上前一步,两个手指头扯住她的衣袖,他睁大眼睛,努力表现得更殷切,更不舍,“留下吧,为了我,好不好?如果,如果你实在受不了他,我,我,” 他着急地表白,“我可以想办法的,你放心,我会有办法的,我可以把他赶走,或者,让他永远都起不来,永远都说不了话气你,或者,干脆,就让他出个什么意外好了,反正他每天都喝酒,他自己都说了,总有一天会死在酒里!” 他自顾自兴奋地表白着,全然没有看到,疯子娘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惊恐。 第129章 沟通 那个晚上和疯子娘的沟通,无疑是失败的。 但秦关当时并不清楚——他年纪还太小,也太着急地表白,试图“留下”疯子娘的心太过急切,他着急地想用“温情”将她拉到自己的阵营,以阻止她出去胡乱说话,坏他的好事。 幼小的他没有注意到,疯子娘的脸上,那刚刚浮现的一点点希望又如游丝般一寸寸消散。 也没注意到,她写满沧桑的双眸无声地无奈地无望地又陌生而惊恐地落在秦关瘦小的脸上,然后,闭上眼,掐断了眸中最后一抹期待。 就算注意到,秦关也看不懂。 更看不懂,她最后的那一声沉沉的叹息中,某种复杂的难言的却又轻松的解脱。 疯子娘开门走了。 在秦关完全看不懂的状况下,独自走了。 在那个十一月深秋的晚上,她穿着单薄的旧衣裳,没有披上村里送来的那件暖和的大棉袄,也没有穿上资助人给买的新鞋。 她就这么佝偻着腰,在清冷的月色中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出了大门——在秦关还一脸懵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院门,随手抓起靠在院门旁的一根粗棍子,当作拐杖,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朝西走去。 “你要去哪?你到底要干什么?” 秦关着急地站在院门口喊,他不敢大声,更不敢上前拉她回来——这个年纪的他压根弄不清疯子娘这个举动的意思,她是去找酒鬼爹么? 因为他刚刚说他可以对付酒鬼爹? 她去跟酒鬼爹告密?这是又疯了么? 而且,这是在门外,这个时候如果吵闹起来,引来邻居就糟了。 要知道疯子娘已经不疯,此刻又没和他谈妥,当着外人的面,她可能会把什么都说出来! 秦关急,烦躁,却又无计可施——疯子娘拄着棍子,已经走出一段路了。 她到底要去哪? 秦关焦灼不安,终于,他扭转头,回屋,急匆匆穿好衣服鞋,又找出手电,这才在夜色中追了上去。 追了好一段路,才终于看到疯子娘佝偻的身影。 她没有进村——酒鬼爹就在村中最热闹的场子里喝酒打牌,她知道那地方,但她走的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不是去找酒鬼爹。 秦关吊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喂,你到底要去哪?”四周没有人,秦关胆子也大了些,高声喊,没好气地喊,“这是大晚上,你发什么神经!” 疯子娘脚步顿了顿,下一秒,继续往前走,不回头,不接话。 “你快跟我回去!” 秦关脚步更快,追到了她,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像从前那样往自己腋下一夹,“回家!” 他得把疯子娘弄回家的,因为村里会来看望她,因为资助人说好了过几天也会过来——他得让对方看到,他把这个疯子照顾得很好。 他,秦关,是个品学兼优极具孝心值得资助的好孩子。 “你到底跑什么?”秦关气恼,“神经病!就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吗?我说要对付他还不是因为你?我以为你讨厌他呢!既然你喜欢,我不做了就是啊!” “你以为我在生气?” 疯子娘狠狠甩掉了秦关的手——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 她站在原地,目光如同刀剑,直刺向秦关,“你以为我为了他生气?你以为我是喜欢你那个父亲,听了你说你要对付他,所以生气?” 她突然笑了。 是绝望的笑,是对人世间一切都无所谓的笑。 但这笑让秦关头皮愈发发麻——他还是看不懂。 “不然你为什么跑?”他皱着眉头,“我都说了啊,我可以帮你想办法赶走他,实在不行,我还能让他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只要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我说到做到的!” 他真的举手发誓,像他在村里主任家偷看过的电视中的人物那样,郑重地,“我秦关发誓,等资助人供我读了大学,过上好日子,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 “你真的……真的……好……可怕!”疯子娘看着他,凄然地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 下一秒,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回过头,毅然继续往前走。 她没有被誓言感动,她继续走。 她行走的方向,是去往学校。 那是一次完全失败的沟通。 是的,当天夜里,秦关就知道了,那场沟通失败了,从头到尾,他压根就没有说服疯子娘。 因为他还小,他根本不了解对方的心理。 但这次不同——这次面对的是岳父,是他了如指掌也是这些年一直轻松掌控的男人。 “我发誓,我没有,不是我!那天我是刚好在嘉园小区附近,想着去看看如意和小梨子,没想到在小区门口遇到了妈妈,当时妈妈看到我脸色就不好,她瞪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我也不敢问,就跟着她进屋了,” 秦关重复着谎言——这段谎言他已经滚瓜烂熟,在脑中新建的画面已经完全抹去了原本的真相,“我们还遇到了邻居,当时邻居跟妈妈打招呼妈妈都不理,我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进屋之后她突然就更生气了,我越问她越生气,然后突然就呼吸困难,我赶紧打急救电话,又打给你们,我当时慌极了,倒水的时候把自己的手都给烫到了……” “我无数次都在懊恼,都在后悔,那天看到妈妈的脸色不好我就应当带她去医院看看的!我为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点眼力都没有……妈妈的离开,我跟你们一样痛,一样伤心的……在我心里,她早就是我的亲生母亲了……” 秦关跪在岳父的轮椅前,已经声泪俱下。 岳父的脸色已经缓和更多了。 秦关继续哭,“出轨,是我的错,我认,我是男人,我会一个人承担,我会离开如意和小梨子……” 这叫破釜沉舟,以退为进。 就他对岳父的了解,岳父那么爱女儿和外孙女,他是断然不会因为出轨这点事,让女儿成为离异妇女,让小梨子在单亲家庭长大的。 但凡老人,尤其是心软的老人,都是劝和不劝分。 秦关接触的案件多了去了,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当事人打打闹闹骂骂,到最后,死活不肯同意离婚的,往往都是长辈。 他知道,岳父一定会劝和——岳父无数次提过,家,才是人生最重要的。 出个轨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岳父是过来人,是男人,他会比岳母更理智地看待这个问题——平时的宠妻宠女儿,是可以功过相抵的。 但秦关没想到,岳父果断地开口:“好,你离开,离婚,净身出户。” 第130章 决绝 “离开,离婚,你自愿选择净身出户。” 岳父开口,沉稳的,缓慢的,但掷地有声,“我答应,你用这样的方式来和如意道歉,我相信如意也能够接受。” 秦关一瞬愣住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一向优柔寡断的岳父,那个他了如指掌、牢牢掌控在手心的老实岳父,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一时间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爸,妈妈的事,真的不是我啊……” “我愿意相信那件事和你无关,”岳父打断他,声音冰冷,“但你出轨戚敏是事实,背叛如意背叛这个家庭是事实,不是吗?” 岳父的话语不带一丝犹豫,“既然是事实,你也承认了,也愿意净身出户来赎罪,那就行了,我同意。” 秦关跪在原地,如同石头。 离婚?他净身出户? 这一刹那间,他忘了继续流泪,也忘了哭,他脸上方才所有在表演痛苦的肌肉此刻都真正痛苦地僵住了——岳父来真的?真的要他离婚?净身出户? 显然,这个老头不是在吓唬他——岳父脸色郑重严肃,直盯着他的那双眼里,全然没有半点往日的情分,以及仁慈,犹豫。 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在要求他离婚。 可是,离婚——这个词秦关从未想过,不论是出轨前还是出轨后,不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他怎能离婚呢?现在的生活方方面面他都满意,妻子的相貌学历家世统统拿得出手,和自己完美匹配,岳父母家境优越工作体面人脉宽广——这优渥稳定美好的生活,完全是自己的梦想,怎么能离? 他方才都跪了,都恳求了——一个大男人做出这样的让步,他怎么还让他离婚? 离婚,这不就意味着,他求了半天,还是要失去所有? 失去所有啊——秦关心头首先想到的就是观澜庭那气派的大房子,他有一半的产权,他得签字自愿放弃? 更别提岳父手头的拆迁房,商铺,还有岳父的那些积蓄,古董,收藏,从此全都跟自己无关了? 他一无所有地净身离开? 那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不是全都白废了? “爸,爸……” 秦关一时语塞,一向伶牙俐齿的他,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这和他的预料完全不同。 “怎么?你不是说要道歉,要诚心悔改吗?你不是说你愿意净身出户离开如意和孩子的吗?” 岳父的眼神冰冷决绝,还带着一点点剥离过往的痛苦和后悔。 “爸,是……是的……我……”秦关完全语塞——话是他方才亲口说的。 可他哪里想到岳父会答应? “我……我是……只是……” 秦关硬着头皮——明明头顶上有茂密的树叶遮挡,可他还是分明地感觉,炽热的阳光似乎要掀掉他的头皮一般,烤得难受,难熬,难以挣扎。 “我……如意……我……小梨子……”秦关语无伦次。 他想用徐如意和小梨子来为自己扳回这一局——“小梨子还那么小……我觉得……” 但,岳父也不给他一点机会。 “小梨子会适应的,孩子成长过程中需要接受各种挫折,人生哪来那么多一帆风顺十全十美?至于如意,难不成,你要她来这里亲耳听到这些真相?听到你出轨的所有丑陋真相?” 岳父声音愈发没有感情。 完了。 “爸……爸……”秦关大脑一片空白,分不清是恐惧的还是慌乱的冷汗不受控制地从他额头一颗颗钻出来,“爸……我真的……真的很难过……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不必多说,” 岳父冷然打断他的哀求,“我现在不知道你所说的话,究竟哪句真,哪句假,但总之,我已经无法再相信你了,” 他偏过头,断然结束谈话,“如意妈妈之前跟我讲过很多,如意今天也跟我讲了一些事,我需要好好消化,好好琢磨!” 他已经改口称呼“如意妈妈”了。 他以前说的都是“你妈妈”的。 他是真的斩断所有关系,真的不给任何机会了。 就像,就像当初的疯子娘—— “对,我就是去学校,” 那个清冷的黑夜,疯子娘拄着棍子,站在秦关面前,她佝偻的身躯又冷又硬,不带半点徘徊和退让。 “我要去学校,把你做的这一切都告诉你的老师,我必须让他,让资助人知道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人,可以穷,甚至可以不念书,但不可以作恶!” “妈——妈——”秦关哇的一声哭了,人生中第一次喊出这个陌生的字。 纵然舌头打结,启齿艰难,他还是一叠声喊:“妈——妈——” 他是真的慌,真的怕了。 他拦在她的面前,他双腿发软,他伸出双手去急急拥抱她——这也是人生的第一次拥抱。 他笨拙地抱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对方身上奇怪的体味混着药物的气息扑进秦关鼻子。 可是,不论他怎么喊,怎么抱,疯子娘都笃定如山。 “你才几岁的孩子,为了读书,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用刀子砍死一只无辜的狗,可以挑拨你脾气暴躁的父亲殴打母亲,然后,为了封住我的嘴,你又可以设计去陷害你的父亲,甚至还可以要他的命——” 疯子娘身体佝偻着,但语声坚定得可怕,“是的,你是我生的,是的,我也盼着你好,盼着你被资助,盼着你读更多的书,走出这个地方,去过更好的日子!但,绝不应该是这样的走法!” 她眼神决绝,抠开了秦关抱住自己的手。 “我必须去!他们有权知道!如果他们知道后取消资助你,这是你该得的惩罚!你需要吸取这个教训,改过自新,你的人生往后还有机会!” 她说着,丢下几乎崩溃的秦关,转身,蹒跚着继续往前走去。 第131章 深坑 那是秦关最难熬的一个正午。 “如果你真心忏悔,那就净身出户,回去后就和如意签字离婚!孩子的抚养权归她!不用操心如意怎么想会不会离,她那边我自会去说!” 岳父斩钉截铁地留下这句话,说完,他转过身,自己熟练地推动轮椅向前。 他要回去了。 一旦他回去告诉徐如意,这事基本就成定局,再无法更改——岳父自然得告诉徐如意实情,不然徐如意如何同意离婚? 岳父这段时间的迟疑、观察、徘徊,迟迟没有告诉徐如意,就是为了得到这个结果——确定他秦关和戚敏的婚外情,然后一脚把他踢出这个家! 秦关慌了,他真的慌了,他跪在地上,死死抓住轮椅的左侧,压着声音哀求:“爸,爸,我真的错了,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就一次……好不好?爸——” “怎么?刚刚不是说你会勇敢地承担后果?刚刚不是说你会离开?你会净身出户?怎么,现在不肯了?” 岳父的目光如电,“你舍不得的,究竟是我女儿,还是其他?” 他看穿了。 秦关一颗心轰然坍塌。 岳父看穿他了,他太低估眼前这个老人的智商了。 秦关直挺挺跪在地上,一刹的愣怔。 恍惚中似乎回到小时候,回到上一次,那个漆黑的慌乱的冷夜。 他站在路口,眼睁睁看着疯子娘拄着棍子,蹒跚走到了分叉路——过了这个小山坡,那边不远便是学校了。 他甚至都已经能看到学校窗口那盏昏黄的灯——他的任课老师是住校的,日夜都在那里。 疯子娘只要去了,就一定会找到老师。 “妈——妈——” 秦关徒劳地呼喊了几声,无效,这单薄的“妈”字被夜风扯得变了形,很快就吹散了。 “不要,不要,不要啊……” 他急促地喘着粗气,追上几步,又停住,茫然四顾,从地上抓起一把碎土。 这个举动他并没有多加思考,完全只是出于心底深处的本能——从身边寻找一切可利用的东西去阻止她,去达成某种模糊的意愿。 “不要!”他压着声音喊,小跑赶上去,在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扬起手,将手中的碎土全砸了过去。 疯子娘感受到了碎土的攻击,转过身。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失望地看了秦关一眼,脚步带着身体,仍旧前行。 秦关再次抓起一把,这次扔得偏了,一阵风起,将碎土吹落在了旁边的杂草上。 秦关认得那一堆杂草。 杂草前头是一个坑,前些天才挖的,那草就是坑边被锄下来晒干的——山里气候干燥,秋冬很少下雨,庄稼户的菜畦每日都需农人挑水来浇灌,有的人家地多又集中,便在菜地旁挖个深坑,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蓄水用。 那个深坑,是秦关前几天上学时亲眼看着村里人挖就的,他还曾上前探头看过,坑颇深,应该超过疯子娘的身高了。 “喂!你等下!”秦关喊住了疯子娘。 他的心在静谧的黑夜中扑通狂跳,震耳欲聋。 疯子娘停住脚步,回过头。 就在这一刹,秦关飞奔过去,伸出双手,猛地推向疯子娘的身体。 疯子娘踉跄后退,她的脚后跟踩上了杂草,松软,塌陷的杂草。 下一秒,她的身体直直掉进了坑里! 扑通一声沉重的闷响——这一刹,秦关才清晰地看到自己内心那团模糊的意愿——原来他盼着的就是这一幕,而它终于成真了! 疯子娘掉下去,只短暂地呻吟了几声,便不再发出声音。 秦关喘着粗气,大着胆子,一步,一步地走近那个坑。 手电筒小小的光束胆怯地惊惶地跳进坑里,秦关就看到疯子娘蜷缩着身体,半躺在坑中——那个尚未完工的深坑底部,赫然有一块大石头,偷懒的挖沟人没有把石头全都挖开搬走就撤了。 而疯子娘的脑袋,就搁在那块部分露在外面的石头上。 跳闪的光亮中有颜色深沉的液体缓缓地从那石头上流落。 那是血。 手电匆忙扫过,秦关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疯子娘摔下去的一刹,脑袋撞到了石头。 她受伤了。 她的手捂着胸口——她原本断裂的肋骨都还没养好,这么一摔,情况一定更糟糕。 她需要急救。 她急速眨着的双眼中,也袒露着求助。 但,她看着站立在坑外的秦关,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而秦关原本狂跳的心在这一刹竟异常地平静下来,恍若上一次,他静静地看着那只流血到断气的老狗。 他就这么平静地站在坑旁,狂舞的夜风将他小小的身形扯成一个怪物般奇特的黑色剪影。 岳父已经转过身。 他的轮椅正缓缓地前行。 他正无法挽回地越来越远—— “爸!”秦关快步奔过去,蹲下身,再次跪下,一手抓住了轮椅,“爸——” “给我松手!我要回家!”岳父低吼,决绝地别过脸。 但秦关的手死死抓着轮椅,不放——他怎能放?只要岳父回到嘉园小区,告诉徐如意,他人生的所有一切美好就全没了! 熟悉的感觉可怕地如海啸般在心头汹涌开来。 旁边没有什么人,正午,大多数人都回去了,只有远处有几个行人。 “爸——” 秦关咽口唾沫,目光落到这个电动轮椅上——这是徐如意买的轮椅,网上买的,进口货,价格不菲。 她一向对她爸爸十分大方的。 但是,到货后,是秦关对着说明书一点点安装好的,因为徐如意一向不懂这些,她很不擅长做这些拼搭安装的活儿,用她的话说这是理工男的事,她也讨厌看那些繁琐复杂的说明书,所以,就连轮椅的使用方法,也是秦关手把手教徐如意的。 也就是说,轮椅的所有功能,没有人比秦关更清楚。 是的,他清楚,比如,他不用细看都知道,这轮椅的手刹,就在他手的附近,大拇指的左侧。 第1章 情人幽会陡生风波 1 那天早晨,阳光舒展,风和日丽。 难得出差碰到这样的好天气——要知道,每年初夏,这个沿海城市的天气,就像步入更年期的丈母娘一样,阴晴不定,难以揣测。 当然,秦关的丈母娘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即便还在,她老人家也永远都是温和慈祥的,她不太爱说话,与世无争,最大的兴趣就是侍弄花草,无论见到谁,都是一脸淡淡的笑。 妻子徐如意的性子就跟她母亲一模一样。 如意纤弱,温柔,恬淡,就是身体不太好,对了,秦关突然想起——早上将醒未醒的时候,还似乎听到她咳嗽了几声。 “阿姨,今天下午给小姐炖点百合莲子羹,加一点点川贝粉,她应该是昨天陪孩子出门暴晒的,上火了,” 保姆是如意娘家带来的,从如意七八岁时就在,习惯叫如意“小姐”。 又思索几秒,秦关的眉头皱起来,“会不会她是受凉了?前天晚上她蹬了被子……” “放心吧先生,”保姆对秦关的宠妻早已习惯,她一边把秦关亲笔写好的那些注意事项,一张张贴到了冰箱门上,一边憨厚地笑,“你就放心出差,小姐和小梨子,我会用心照顾的。” 小梨子,是秦关和徐如意的女儿,今年三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秦关点点头,环顾厨房——孩子的奶粉、辅食,妻子的燕窝、鱼胶,甚至,他出门这几天里,妻子喜欢的下午茶,也都准备充足。 没什么遗漏。 2 “小梨子还没醒呢,算了,时间不多,就不要叫醒她了,她要是醒了,你搞不好又要误了飞机。” 秦关站在落地的穿衣镜前,任徐如意踮着脚,伸着纤细的胳膊,熟练地给他打领带,她一边说,一边难得地微笑了一下——自从三个月前,岳父去世后,如意瘦了一大圈,已经很久也没笑过了。 “没办法呀,我一看到小梨子,就迈不开腿,谁叫我秦关不仅是个妻奴,还是个女儿奴呢。” “对了,如意,这七天,你在家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手机24小时开机的,我的培训会那边的号码,还有我同事戚敏的号码,我都写在便利贴上了……” 戚敏,徐如意见过两次,是秦关所在的那家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助理,这次,是她和秦关一起去培训学习。 “行了,你不用担心我的,倒是你,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徐如意仰着头,深情款款地望着秦关,“北方菜你可能吃不习惯,可惜上飞机不能带罐头,等你回来,我做海鲜给你吃吧。” 秦关心底叹口气——一个从小尝尽了饥饿的可怕滋味的人,哪里还有什么菜是吃不习惯的? 当然,这一点,生来就衣食无忧的妻子,是不会懂的。 她不过是朴素地心疼自己。 秦关怜爱地拥住了妻子单薄的身体,稍一用力,徐如意的双脚就离了地面——徐如意刚刚一米六,在一米八五的他面前,如一只瘦弱的小鸟。 两个人拥抱,亲吻,就听到门外有人嘻嘻笑。 是保姆和刚进门的戚敏——头天,秦关和戚敏约好了一起走的。 保姆小声说了句什么,只听戚敏笑声爽朗:“没事儿,我慢慢等,让他们俩多恩爱一会儿,哎哟,我都早司空见惯了,我们所里谁不知道,秦律师跟太太,就是一对儿神仙眷属。” 3 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妻子,秦关开着他那辆丰田,载着戚敏直奔机场。 匆忙赶上飞机,到了目的地后,两个人马不停蹄地找酒店,签到,领取学习资料,跟来自五湖四海的同仁聚餐,交流…… 这七天里,除了早中晚跟妻子女儿视频十几分钟,秦关忙得不可开交——白天学习,晚上,别人三五成群地出去酒吧喝酒,他不,他回到酒店,认真温习。 这是他多年的贫穷读书生涯里养成的习惯了——他永远都记得那些夜晚,他饿得发慌,饿到去嚼新鲜的棉花,假装那是食物…… 正因为穷过,正因为穷怕了,他才更懂得,如今这所有的一切,是多么珍贵——沿海城市四室两厅的精致大房子,当地最大的律师事务所的明星律师的名头,出门就住五星级酒店干净的房间,挂在衣橱里的名牌西服,躺在电脑旁的名表…… 这些,都是当年的他,想也不敢想象的。 当然,秦关也承认——他也得感谢岳父多年来的资助…… 笃笃,正浮想联翩间,有人敲门。 门打开,戚敏歪着头,妩媚一笑,棕色的瀑布长发便垂泄下来。 4 她手上捏着一张明信片,是个远离市区的湖景别墅酒店。 “现在不是旅游季,这地方人少,而且别墅就在湖边,每个房间的门,开的方向都是不同的,隐私保护做得非常好哦……” 戚敏背靠着门,黑色的改良旗袍紧紧裹着丰腴玲珑的身体,她眼波流动,轻咬着下唇,赤着的脚轻轻勾着自己的小腿肚——她一直是个很懂得如何正确发射信号的女人。 秦关咽了口唾沫——都说情人最多好不过一年,可是,眼前这个女人,他已经睡了两年,竟还没有腻。 不仅没腻,现在,此刻,她稍一挑逗,他就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欲望又飙升了。 “刚好,明天学习结束后有个交流活动,会再耽搁一两天,”戚敏轻轻舔着嘴唇,语声越发妩媚,“这个活动不用签到的,我们……” 不用签到也就是说不用去参加。 交流活动,人那么多,即便去了,谁会记得自己的面孔? 更何况,秦关已经在电话里跟徐如意讲过,他会晚两天回家。 机会确实难得,一切都刚刚好。 5 如果,如果秦关能按照半小时前,自己心里所设想的,提前回家,给老婆孩子一个惊喜,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但,他没有回家。 第二天下午培训结束,他便和戚敏分开坐出租车,去了别墅。 这湖景别墅果真如戚敏所说,隐秘性极佳。 戚敏先到的,她前去开房,秦关像每一次幽会那样,等戚敏发来了房间信息,再等戚敏出来,重新坐上出租车离去,他这才下车,上楼,直奔房间。 他们一直这样,错开时间,配合默契。 天将黑,戚敏回来了,她戴着帽子,还拎了一袋子新鲜葡萄。 “路上买的,可甜了,这地方怎么样?你看到三楼有个大滑梯了没,可以直接滑到湖里游泳哎,哇,这个卫生间好大,还可以冲浪哎,还有这张床,可以按摩的……” 房间宽敞,临湖有大阳台,窗户多,光线好,还有扇窗正对着前院,就连卫生间,也有扇大窗朝着湖。 戚敏兴奋地说着,但,她话音未落,身体就被两只大手牢牢箍住——秦关熟练地抓起她,粗暴地扯开她的旗袍。 对待情人,秦关从不温柔。 尤其是戚敏——从这个女人勾引他的第一天开始,秦关就知道,她要的,只是利益,自己带给她的利益。 他给她便利,她提供服务,谁也不欠谁。 “你怎么每次都这么猴急,”戚敏咯咯笑着,任对方扯烂了她的旗袍,她无比配合地拥抱,呻吟,呢喃,“秦关,你说,是我好,还是她好?” 她还毫不让秦关意外地重复着那句话:“既然你都知道我更好,知道我爱你,那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她,娶我?” 6 离婚,娶情人? 秦关可没那么蠢,且不提这个婚姻他是否满意,单单说戚敏这个人,就不入秦关的眼——戚敏27,年龄不大,野心不小,喜欢抛头露面出风头,要是酒桌上遇到一个大人物,她一准会把自己像只蚂蟥一样贴上去。 当然,这女人也有优点,就是人前懂事,有自知,两人的关系两年多了从没露马脚,人后,床上功夫好,身材好,身体也好。 这样的情人,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 这不,一夜酣畅淋漓,天刚微微亮,戚敏去了一趟卫生间,回到被窝,就又蠢蠢欲动了。 “要不要试试那个?”她掀开被子,语调欢快,秦关知道,她说的,是他们俩玩过好多次的“窒息游戏”——用丝袜轻勒住对方脖子,享受“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快感。 戚敏说着,从包里抽出两条崭新的黑丝袜——她还有个优点,就是每次都准备充足。 熟悉的情人,熟悉的游戏。 两个人驾轻就熟。 但秦关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当他像往常一样,松松紧紧地扯着戚敏脖子上的黑色丝袜,享受地听着她夸赞自己的时候,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只见戚敏的脸突然涨红,眼睛睁大,呼吸急促。 “戚敏!戚敏!”秦关慌了,大声喊,手忙脚乱地解丝袜,越急,越乱,越乱,越急,那丝袜似乎打了结,他怎么也解不开,眼角的余光里,戚敏的嘴角已经冒出了丝丝白沫。 7 等到丝袜终于解开时,戚敏已经一动不动了。 她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身体就这么笔挺挺地躺在大床上,双眼毫无生机地瞪着天花板,任秦关怎么摇晃、叫喊,她都再也听不到了。 她死了。 “不是我,不是我,我根本没有用力啊!这跟我没关系的!”秦关短暂的发懵后,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他慌了,撒开双手,身体本能地往后退,嘴里的话似乎在说给戚敏听,虽然,他明知,戚敏根本听不见了。 他一直退到床边,扑通一声从床上掉下来。 走! 偷偷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这是秦关心头冒出的第一想法——房间是戚敏订的,只要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掉,警察找不到他头上去。 但是—— 提着裤子皮带的手停住了——走不掉的,他是个律师,他经手那么多案例,现如今,哪里都有监控,这个别墅虽然地处偏远,但也是个高级酒店,一定也有监控,恐怕他早就被拍下来了。 更何况,谁都知道,他和戚敏刚刚发生了关系,体液的证据、接触的证据,一切都存在,他逃脱不了干系的。 那么,主动报警吗?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秦关连根拔掉了。 秦关的眼前浮现出徐如意的脸,还有孩子,有保姆伺候的中产生活,还有——家里的两套房和商铺都是妻子一个人名下,他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大股东是岳父的朋友…… 一旦报警,他身败名裂不算,他会失去这所有的一切的! 可是,不报警,该怎么办? 秦关如一只困兽,抓头发,手颤抖,全身都在抖。 正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到前院有汽车喇叭声。 他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就看到院子门口,有个人刚从车上下来,待看清对方扬起的脸,秦关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第2章 情人消失了 1 那是个年轻男人,高而瘦,剃着平头,格子衬衣宽松地挂在身上,正仰着头,看着别墅的一排窗户。 秦关认识他——这是厉阳,戚敏公开的男朋友,这人最近一个月来过几次事务所,每次来,都宣告主权似的,到哪都搂着戚敏的肩膀。 但秦关看得出,那不是宣告主权,那是厉阳自卑。 厉阳读的是三流大专,没毕业就被学校开除,现在高不成低不就地混日子,收入无定,连房租都是戚敏付的,秦关上回遇到他,还是在一个修车铺——这小子一身机油地在那修车。 他跟戚敏唯一还算般配的,就是这个长得还行的皮囊了。 这家伙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戚敏做事一向细致周到的,她不可能在跟自己幽会的时候告诉厉阳地点的,从来不会,她是个知道轻重的情人。 可是,此刻,这阳光初升的早上,这刚刚出了事的早上,厉阳竟出现在别墅酒店门口! 这么凑巧? 不是凑巧。 只见厉阳仰头扫视一圈,便掏出手机,拨打电话,与此同时,床头柜上,戚敏的手机便响起了秦关熟悉的歌声:“好可惜,终于失去你~~” 他果然是来找戚敏的! 2 手机的声音其实不大,但在此刻的秦关听来,不亚于高音喇叭。 秦关抖索着手拿起手机,不敢点拒接,慌乱地关了侧边的声音,房间立刻恢复了安静,只有手机屏幕上,那个“老公”二字,连同戚敏和厉阳相拥亲吻的合照,顽固地立在秦关的眼前,不肯离开。 手机不接,也只能拖得了一时。 秦关冲到卫生间,用冷水洗把脸,这才稍稍冷静了一点——这个房间是用戚敏身份证开的,厉阳只需要去前台问一下就立刻知道,而且,他还可以正大光明地前来敲门,如果他秦关执意不开门,后果就更糟糕。 他说不定会报警,到时候,他们会发现戚敏的尸体,最重要的,是他们会发现他和戚敏偷情的事实,那么,徐如意就会知道…… “我他妈的怎么就这么倒霉!”秦关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不行,得想个法子。 秦关一边迅速穿衣,一边在大脑里飞速想主意——他跟戚敏是分开坐车来的,戚敏开了房就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天黑,她是从后门偷偷上楼的,说不定监控没有拍到她。 不管有没有拍到吧,也不管接下来该如何处理,至少,目前,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让厉阳发现的。 秦关的手停住了——得先把戚敏藏起来。 3 秦关说做就做,他胡乱地给戚敏套上衣服,把她抱到房间宽大的衣橱里,她的鞋子,她的手机,她的包,她的行李箱,她摆在卫生间洗漱台上的化妆品,淋浴间的沐浴香波,和她有关的所有东西,一股脑都塞了进去。 在把水壶旁的杯子倒过来一只的时候,有人敲门了。 秦关照照镜子,想了想,脱掉长裤,又把头发揉乱,穿着短裤背心,“睡眼惺忪”地打开了门:“谁呀?这么一大早的。” 门被厉阳用力一把推开。 小伙子踏进门,一双眼睛四处横扫,一声不吭地就要往里闯,那架势,分明就是来捉奸在床的。 不能让他进来。 要撒谎,首先,气势上就不能输——这是秦关常常教导客户做的,如今,用在他自己身上了。 “干什么?你谁呀你?”秦关一把拽住厉阳的胳膊,用力把他扔到门旁——秦关比对方略高,也比对方魁梧,论武力,厉阳不是他的对手。 “我来找戚敏的!”厉阳脸色发白,挣开秦关的手,朝屋里大吼,“戚敏!戚敏!我知道你躲在这里,你马上给我出来!” 4 “有病吧你,这是戚敏给我定的房间!定完她就走了!你他妈的嘴巴放干净点!我有妻儿有家庭,我有事业有名声,你这是污蔑,这是诽谤,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小心我他妈告你!”秦关怒目圆睁,指着对方的那只手青筋暴突,吼声比对方更响。 果然,气势上,厉阳立时输了半截——他的脸上,已有犹疑之色。 秦关乘胜追击。 他一把拽住了厉阳肩膀,把对方拖进房内:“你给我看!看清楚!每一寸地方都给我看仔细了,有没有戚敏!” 他拖着对方,从卧室走到卫生间,又从阳台折回来,然后“愤怒”地一把把对方推倒在门旁。 “看清楚了?”他厉声吼。 屋子里当然没有。 厉阳已经完全泄了气,但嘴里仍然不服输地嘟囔:“我不信,你,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住,做什么?” “我乐意!我有钱!我享受!关你屁事!”秦关心头乱如麻,慌乱,急切,以及衣橱里的戚敏,这一切都如同一块烙铁,搁在他的心上,让他把这股子惶恐都化成了愤怒,一股脑倒给了厉阳。 秦关拉开门,奋力把厉阳推出去,砰的一声砸上了门:“滚!” 5 厉阳下了楼。 秦关靠在门后,大口喘着气,伸手摸额头,已经汗湿,背心也湿了。 他奔到窗旁,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的一角,就见到厉阳站在门口,他仍然固执地给戚敏打电话。 他要是死活不走怎么办? 大约两分钟后,有个别墅酒店的员工恰好骑着电瓶车过来上班,被厉阳拉住,问了对方几句话,厉阳听后,脸色都耷拉了下来。 应该是在确认戚敏开了房间后有没有回来。 厉阳站了片刻,垂头丧气地回到汽车旁——那是辆很旧的别克,本地车牌,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弄来的。 眼看着厉阳终于开车远去,秦关这才吁了一口气。 但是,事情并没有完。 他得把戚敏弄走。 是的,弄走。 其实从一开始,秦关心里就已经想好了——他要把她的尸体弄走,他要让她永远消失,他绝不能,让这么个女人,毁了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美好生活。 6 幸好戚敏的行李箱够大,把戚敏塞进去,竟绰绰有余。 秦关胡乱地塞了几件衣服进去,这才拉上拉链,锁好密码锁,再去卫生间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就拉着行李箱出门——这房间,戚敏订的是两个晚上,他得先把戚敏丢出去,再买个行李箱回来,处理戚敏的那些衣物。 出了门,叮嘱楼道保洁:“我的房间不要打扫。”秦关这才下楼。 刚出大门口,远远的,就看到厉阳那辆别克又缓缓开来了! 不好,第一次可以糊弄,第二次再来那一招,一定不行了,何况,他的房间衣橱里,都是戚敏的东西,还有手中这个行李箱!厉阳一定认识! 秦关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转身,拉着行李箱就进了电梯,去按“2”——那是他住的楼层。 但是,也不行,就这样搬回房间里?厉阳硬闯怎么办?或者,他报警,怎么办? 秦关摁下了“3”——3楼没有客房,戚敏说了那是个娱乐层,打台球,露天喝茶,还有一个巨大的滑道,可以让客人从三楼直接滑到湖里。 戚敏也说过,这些娱乐活动都是午后才开始。 这个时候3楼一定没人,先把东西放那里好了。 7 3楼确实没人,最吸引眼球的,就是那个直通湖中的滑道,滑道附近不远处,是个巨大的蓄水箱,秦关把行李箱放到水箱后,便飞身下到2楼。 开门,一阵风一般慌乱地把戚敏的衣物用两个大袋子装好,奔到3楼,也丢在了水箱后。 刚回到2楼房间,果然,厉阳又来敲门了。 “她来过这里,她买了葡萄!我问了路边卖葡萄的,人家认出她了!”秦关刚打开门,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准备的词说出口,厉阳就又推开了他,直直闯进房内。 葡萄,是的,秦关心里一阵恼火——她他妈的买什么不好,要在来的路上买葡萄! 垃圾桶里有葡萄皮,床头柜上还有半串——戚敏喜欢在那个时候用葡萄挑逗他。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厉阳提起那半串葡萄,死死盯着秦关,他的脸上,写满了遭受女友背叛的耻辱,和愤怒,“我跟她都订婚了,你却缠着她不放!你他妈的!禽兽!” 他丢下葡萄,发疯般朝秦关冲过来,一拳头就朝秦关的脸砸了过去。 秦关轻松躲开,一把把对方狠狠推倒在地:“你个神经病,葡萄都是你家的?只卖给戚敏?这他妈是我自己买的!” 厉阳撞在了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再加上厉阳嘴里骂骂咧咧的,门外的保洁探头探脑地看。 把人都引来了,就更不好收场了。 秦关心慌意乱,蹲下来,看着厉阳,口气软了,像个大哥哥:“你要找戚敏,就给她打电话,发信息,她工作忙,朋友多,说不定在朋友那,也说不定这会儿还在睡觉没看手机,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瞎闹。” 8 两个人正说着,厉阳的手机响了。 厉阳掏出来一看,一脸惊喜,几乎是语无伦次:“她,她给我回信息了!是真的!她昨晚喝了酒睡着了,啊——” 他这才站起来,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看着秦关:“抱歉啊,秦律师,我,嘿嘿,我太冲动了,打扰了,对不住您。” 厉阳说着,点头抱拳,一脸歉意地离开,他一边走一边发信息,下楼的脚步都欢脱了起来。 秦关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了一般跌坐在床上——那个信息,是他用戚敏的手机发的,选择了延迟发送。 他的手摸向口袋,口袋里,就是戚敏的那个iphone11,一颗心仍在纠结——一会儿是把手机和她的衣物一起丢掉,还是,把手机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隔着窗户,终于能听到厉阳的车启动的声音。 秦关目送厉阳远去,车子消失不见。 他这才松了口气,偷偷溜到三楼。 得早点解决掉问题。 他心里想着,直奔水箱。 但,到了地方,秦关整个人都呆住了,初夏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但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冰凉。 那原本藏在水箱后的行李箱和袋子,全都不见了。 第3章 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1 秦关的身体一动也动不了了。 那个装有戚敏的行李箱,那两个装着戚敏衣物的袋子,全都不见了。 环顾四周,整个三楼全都不见踪影! 阵阵恐惧如一条条冰冷的蛇,从秦关的裤管爬到他的背脊,他的双肩,双臂……他只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冰冷的窖。 东西没有长脚,不会自己跑走的,这只能是有人拿走了! 是谁? 有人发现尸体了吗?报警了吗?警察来了吗? 想到警察,秦关只觉得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眼前发花,直冒虚汗,颤抖着手在整个三楼奔走寻找。 刚拐个弯,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是一个年约五十的清洁工阿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一看工作服,就知道是酒店的后勤员工。 “哎哟,”那阿姨被秦关撞到,第一件事是礼貌地扶住了秦关,“对不起啊,先生,我有没有弄脏你的衣服,我们可以帮你干洗的。” 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老员工。 但秦关哪里有心思看衣服,他的双眼越过对方的头顶,四处搜寻那个熟悉的方正的影子。 “先生,您在找东西呢?”那阿姨认真地观察秦关,“是不是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老大的,老沉了。” 2 “我刚才上楼打扫的时候看到了,就在蓄水箱后面,我不知道是谁放那的,我就把它移出来了,因为这个蓄水箱出了问题,经理让我带人来修。”阿姨指着身后的男人,带着秦关来到蓄水箱后面。 她的口气很随和。 秦关仔细地盯着对方的脸——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劳动女人的脸,皮肤略黑,长相普通,一双眼睛在皱纹中眯缝着,平静得很,看不出里面有没有隐藏,大约因为干久了保洁,她对客人说话,总是毕恭毕敬,甚至还带着点卑微的胆怯。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或者恐惧的影子。 “我就把箱子推出来,放这儿了,”阿姨指着离蓄水箱不远的空地,那里离滑道口不到两米,“还有两个黑色的大袋子,我就放在箱子上了。” “先生,我可没有偷偷拿走,我这么大年纪,从来不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的,”阿姨看着秦关苍白急切的脸,以及他额前因着急而沁出的点点汗珠,语气更加胆怯了,“我真的没有拿,我连打开看都没有,我们酒店是有规定的,不允许随便动客人的东西的,我是实在万不得已才移开的。” 秦关艰难地咽口唾沫,环顾四周——如果保洁阿姨把东西推出来放这儿了,那,东西呢? “您别着急啊先生,我这就报告给经理,我们三楼没有监控,但是二楼一楼都有,谁偷了您的东西,经理看一眼就知道了,”阿姨麻利地摘下手套,就要去拿对讲机,“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报警的。” 3 “别,”听到报警两个字,秦关本能地摁住了阿姨的手,他立刻就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咧嘴尴尬地一笑,“呵呵,我的意思是,这么多东西,不会凭空消失的,应该是谁不小心……不,应该是谁嫌它碍事,把它推到角落里去了,我,我再慢慢找找。” “我帮您!” 保洁阿姨不顾秦关的阻拦,跟在他身后,四处查看,一边找,一边问:“先生,您把行李箱放三楼做什么?那箱子可沉了,我提都提不动呢,您这装的是什么呀?” 每一个问题,秦关都无法回答。 每一个问题,都让秦关心惊肉跳。 他擦掉额头的汗,越找不到,心越急。 此刻,他只求那东西还没离开三楼,只求“丢行李箱”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耳朵分明听到了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上楼来了。 是两个小伙子,只身穿着泳裤,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一见秦关满头大汗地和保洁阿姨寻找,那两人越发大笑:“你们在找一个行李箱是不是?汉柯牌子的是不是?” 其中一个长得帅帅的,耳朵上还戴着一排耳钉的年轻人,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还有两个垃圾袋!” 4 秦关这才弄清楚怎么回事。 这两个开保时捷的公子哥儿,一早才入住的,脸上还带着宿醉的疲倦和黑眼圈,他们刚一住进来,就迫不及待要从三楼滑到湖里。 他们当然是看到了那个无主的行李箱,和箱子上的两个黑色大袋子,才玩了这样一出恶作剧。 “是他踹的!” “阿杰你好意思说我?是你把箱子推到我脚边,我才踹的!” “袋子总是你扔的吧?你还想赖!” “阿杰,拜托,是你让我扔的,我们比赛的好不好?我告诉你啊,我赢了,你别忘了你欠我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说一边笑,完全不当回事。 但秦关总算梳理清楚了行李箱和两个袋子的去处——两个黑色袋子,被两人以戏耍投球的方式,从三楼抛到了一楼后院外的垃圾桶旁,而行李箱,那个沉重的行李箱,被他们拖到了滑道,他们用脚踹,用身体挤压,把它从滑道里,直接带进了湖中。 5 阻止了保洁阿姨找人过来帮忙,秦关利落地走进了湖里。 初夏,清晨的湖水冰冷。 当湖水漫过他肩膀的时候,他的脚尖终于触到了那个行李箱——沉重的行李箱,已经陷在了湖底的淤泥中。 它一动不动,但却如一只手抚过秦关的心头,想到卧在里面的戚敏的身体,秦关禁不住心头一阵颤动。 “哥们,放心,我们会找人帮你拖起来。”两个公子哥儿一边游泳一边嘻嘻笑。 那个叫阿杰的,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耳钉闪闪发亮,他一脸纨绔子弟的无所谓:“这箱子多少钱,我赔给你,还有,你箱子里装的那些书,多少钱,我也赔,都赔!” 秦关告诉他们,箱子里放的是书——也只有书,才会那么重。 但箱子在水里却并没有那么重了——这是因为水中浮力的缘故。 秦关沉着地潜到水底,一只手便能把行李箱拉动,搅动了周圈的淤泥。 一片浑浊。 两个年轻人也凑过来,叫嚷着帮忙——但他们细胳膊细腿,秦关一看就知道,这两人都是打小出生在优渥家庭,没干过体力活。 “我叫人过来帮忙吧!”阿杰说,“一会我出2000块,保证那保安衣服都不脱就扑进来,哈哈哈哈。” 但秦关的手始终握着箱子的把手,却不动,他在思索——真要把箱子弄起来吗? 站在清晨的湖水中,环顾四周,再仰头看着巨大的滑道,秦关的心头,却有了另一个主意。 6 “算了,都别折腾了,这箱子里的书,进了水,捞起来也没用了,费那劲,没必要。”他铺出一脸无所谓的笑。 “而且,都是我考研的书,考了两年没考上,老子看到这些书早就烦了!”秦关学着两个小年轻的玩世不恭,甩甩头。 “那可是汉柯的箱子哦。”阿杰笑。 汉柯,秦关知道这个牌子,专做行李箱,价格不低,戚敏这个人,向来舍得在自己的衣服首饰包包上花钱。 “算了,一个破箱子而已,”秦关摇摇头,心头的主意越发笃定——真是机缘凑巧,这么重的箱子,这个烫手山芋,他正愁着该放到何处,没想到竟被人推到了湖底,冥冥中,这似乎是上天给他在创造机会。 来这个湖景别墅的时候,他还曾在网上搜查过地理位置——这片湖地处高地,酒店所在的这片,不过是湖的一个小小的凹槽,凹槽的那边,水更深,只要把行李箱踢过去,水流往下,会很快带走淤泥中的大件物品。 到时候,谁都不知道,水流会把这箱子带到什么地方去。 没有箱子,就找不到尸体。 没有尸体,警方就无法立案,更无法以谋杀案展开调查——作为一名专业刑事案件律师,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那么——秦关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在水中提着行李箱的把手,心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就让戚敏永远消失吧。 7 把行李箱推到了深水区,确保没人怀疑,秦关这才上岸。 煞有介事地接受了那两个年轻人的赔偿款,秦关这才有条不紊地把两个装满戚敏衣物的袋子带回房间,整理,退房,约出租车下山,他都做得从容不迫。 到达山下,他便找个无人的地方,把衣物统统烧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尸体,没有证据,谁也找不到他秦关头上来。 当然,秦关这么多年的律师不是白当的,他还有更高明的棋——他用戚敏的手机,拍了当地一座建筑大楼,并且故意把大楼外的某某律师事务所几个字拍了一半进去,再在戚敏的自拍里选了张妖娆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发现自己爱上了这座城市,怎么办? 然后,他用戚敏的手机邮箱,给戚敏的上司发了个辞职邮件——仍然设置了定时发送。 等到明天,他上班的时候,戚敏的上司就会收到这个邮件——上司会信的,在事务所里,谁不知道戚敏是个野心十足的女孩子,这种女孩,一旦有更好的跳槽机会,她可是一点也不带犹豫的。 至于戚敏家人,更好糊弄了,秦关知道,戚敏来自一个贫穷的小镇,单亲母亲养大,她的妈妈跟她关系并不好,一两个月没联系也是正常的,等到她母亲报警? 那个时候,什么证据都不好找了。 8 又想到厉阳。 秦关冷笑,那个愣头青,就是个银样蜡枪头,不是他的对手。 那男人蠢得要命,还又吃软饭,秦关不怕他。 脑子不断盘旋,把每一个细节想了又想,秦关终于觉得自己已经万无一失,这才在飞机上眯起了眼睛。 他想回家了,踏进他宽敞明亮的大房子,见到他乖巧文弱的妻子,可爱的女儿。 那,才是他的生活。 飞机降落了。 秦关随着人流涌出机场,直奔停车场——他的丰田还停在地下车库里,他总是这样,去哪出差,都是自己开车来回,绝不让妻子辛苦接送。 车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秦关摁下车钥匙,手去拉车门,车门上夹着一张小小的名片,秦关下意识地拔出名片,正准备随手扔掉—— 眼睛瞪大了。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那不是名片。 那是一张名片大小的硬纸,纸片的正面空无一物,背面,写着一行打印的宋体黑字: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第4章 致命的快递 1 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这八个字就像长了冰冷触须的怪物,无声地绕过秦关的脖子,粘在他的背脊。 有人发现他所做的事了?是偷看到他烧毁衣物?还是发现了那个早已沉到湖底的行李箱? 都不可能。 大脑短暂的空白后,秦关捋捋头发,深呼吸,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确保了万无一失,没有遗漏。 而且,他在那个酒店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示过身份证,没人知道他是谁,更不可能还会知道他的车停在哪里。 是自己心虚在作祟,确切说,这是有人在诈他——这种诈的套路,他在法庭上见得太多,也使用太多次了,每一次,他都能完美又漂亮地诈出对方的底细。 怎么事情轮到自己头上,竟如此不镇定? 秦关摇摇头,把满脑子的慌乱赶走,这才仔细地翻看名片——名片插在驾驶座的玻璃上,在一片淡淡的浅薄的灰尘中,留下了一块方形的光滑的印记。 说明这张名片早已插在这里了。 应该是自己停车出发上飞机后不久的事。 跟戚敏无关。 这要么是个无聊的恶作剧,要么—— 秦关的心头闪过一丝不祥,心底尘封的旧事缓缓拉开了缝,又旋即关上。 不可能。 那么,只剩最后一个解释了,这就是他处理过的某个案子里的当事人,败诉之后,来威胁恐吓他——从事律师这个行业,秦关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2 这个小插曲让秦关虚惊了一场。 他很快稳定心神,便驱车回家。 汽车开进他熟悉的高档小区,停在那个专属于他的车位上,秦关打开车门,拖着行李箱,手里还提着给女儿买的礼物,给老婆的鲜花——是徐如意最喜欢的满天星。 正锁车门,就听旁边一个耳熟的声音说:“秦律师,出差回来啦?” 是小区的清洁工,一个干瘦黝黑的老妇人,因为常年跟生活垃圾打交道,她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不太好闻的馊臭味。 秦关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讨厌这个气味,这个气味就像一只从过去的岁月里伸过来的手,总是试图把他扯回那些他早已发誓忘却的记忆里。 他疏远而客气地点头,微笑。 转身离开的时候,耳朵还能听到那老妇人在跟旁人谈论他:“秦律师真是一表人才,这个头这相貌,那天几个读初中的小女伢子,就说他长得像个电视明星。” “你光看人家长得高长得帅啊,你不知道,秦律师可是我们小区有名的好老公,在外是大律师,在家买菜做饭倒垃圾,出门背包抱孩子,啥都不让老婆干呢!还动不动买花给老婆。” “哎哟,一个女人要是嫁给这样的老公,这辈子活的都值了!” “不过,我听说啊,他老婆娘家很有钱的,他是乡下来的,这里的房子都是他老婆家的……” 声音越来越小,却如一枚枚细针,扎进了秦关的心,秦关恼恨地甩掉这些尾随的声音,迈开大步,钻进楼道。 3 “爸爸!” 刚进家门,女儿小梨子就欢叫着扑进了秦关的怀里。 秦关宝贝地搂紧她,不停地亲吻女儿嫩滑的面颊,却见站在一旁的保姆脸上挂着极度勉强的笑。 “先生你去看看小姐吧,”保姆面带担忧地望了望书房关紧的门,轻声说,“小姐前天从那边回来,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你知道的,她才刚刚好一点……” 那边,指的是如意父母的家——岳父母从前居住的房子,距离他们这套房子也就20分钟车程。 但,自从岳父去世后,如意一度悲伤得无法自抑,所以秦关一直不让她过去整理遗物,免得她睹物思人,再受打击。 “先生,快去陪陪小姐吧,她这几天不肯吃,不肯喝的……”保姆抱过小梨子,她的眼里泛着泪花,语带恳求,“先生,她现在,只有你可以依靠了。” 4 秦关当然懂保姆的意思。 徐如意是独生女,父母都是高知,从小,她跟父母的关系就非常亲密,她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毕业后的两年,也曾天南海北飞,但,自从知道父母身体不太好之后,她二话不说,辞了远在大都市的工作,回到家乡,进了本地一家知名企业,陪在了父母身边。 两年多前,她母亲因病去世了。 三个月前,她的父亲也离开了。 从父亲离开后,徐如意就辞了工作——父母双双离去的打击实在太大,她根本无法承受,成天沉浸在悲痛里,别提上班了。 是的,如今,她只有他秦关可以依靠了。 把如意搂在怀里,细声安慰,秦关的脑海里始终盘桓着保姆所说的这句话,以及,保姆仰头望着他时,眼神里增添的那一抹尊敬。 对男主人的尊敬。 本该是随着徐如意一起伤心的,但,秦关却分明地感受到,一丝“我终于不再是入赘女婿,我终于成了这个家的男主人”的自豪感,正在不道德、不合时、却又不可阻挡地破土而出。 5 安抚好了妻子,戚敏的事,也在秦关的掌控之中。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去上班,在他忙碌的上午九点半,戚敏的上司就准时收到了戚敏的辞职邮件。 “这个戚敏,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脾气火爆的上司陈律师看完就吼了起来。 “事务所出钱,我特地给她争取的机会,让她去学习,去进修,怎么学习一完,拍拍屁股就走人?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原来竟然是辞职了!这剩下的一堆烂摊子事,叫我怎么弄?” 不怪陈律师发火的,事务所里,包括秦关在内的几个知名律师,都有高级助理,包揽着工作上的一切大小事务,简单说,助理就像是律师的一只手。 还是最得力的右手。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学习完之后,我拜托她帮我订一个安静点的酒店,她一订好,信息发给我,人就不见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声谢谢!给她打电话,她说自己约了朋友,要玩两天……” 这番说辞,秦关早就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了——他是个律师,知道哪些谎可以编,哪些谎不能撒。 戚敏订好房间后,曾给他发过信息,他也用自己的手机给戚敏打过电话——这些,都是实证,是万一出事后警察能从通讯记录中查到的,这是不能遮掩的。 果然,话一出,事务所里,大家都各种心照不宣地笑——戚敏在所里的口碑并不好。 6 “戚敏原本就是个极有野心的女人,见到利益就跳槽,太正常不过,搞不好她早就跟其他事务所联系好了,趁着学习的机会,改投其他公司的怀抱了。” 这番话是事务所里流传最广可信度最高的版本,秦关很满意,这是他所做的第一步——如此,事务所里就没人会报警。 第二步,是搞定那个厉阳。 厉阳来过一次事务所,转悠了几圈,被保安请出去了。 厉阳见到秦关,倒是客客气气想凑上来聊会儿的,但秦关全程都不拿正眼看对方。 他西装革履,器宇轩昂,是人人尊敬的“秦律师”,厉阳算什么?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就因为共同拥有一个女人,就想跟他称兄道弟? 真是好笑。 要知道,那个女人,不过是他秦关的玩物而已! 厉阳受到冷落,灰溜溜地走了。 但他不断给戚敏打电话,发信息。 秦关自然不接,也不关机——白天关机会引人怀疑,他偶尔回一个“在忙”的信息,厉阳接着骚扰,他便找个借口跟厉阳冷战了两天。 然后,就开始向厉阳要钱。 是的,以戚敏的名义,找理由,向厉阳要钱。 一个女人,若想让情人滚蛋,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要钱。 他料定,厉阳那样愚蠢又窝囊的男人,最终会因为仅存的一点羞耻心而离开的,到那个时候,就没人去寻找戚敏,等到戚敏家人发现时,别说尸体,就连所有的人证物证早都没了,就算警察来了,他秦关也不怕。 7 但,秦关万万没想到,厉阳报了警。 一周后,秦关已经成竹在胸,安然地过着自己踏实的生活了,朝九晚五,这天下午五点,他跟往常一样,给徐如意打了电话,就绕道去菜市场,买了娘儿俩最爱吃的海鲜。 车刚到小区门口,就见厉阳和一个一身制服的民警一边往里走,一边说着什么。 秦关浑身一个激灵——这小子要是把警察带到家里,那……那如意…… 他在外有情人的事,徐如意可是从头到尾从来不知的! 想到这里,秦关飞速把车停好,拦住了两个人。 果然,这个年轻的警察是随着厉阳过来的。 这只是简单问询——没有尸体,只是对方不回信息不接电话,算不上失踪。 秦关知道警局办案流程。 不等警察开口,秦关就皱着眉头,假装思考,把和戚敏一起出去学习的情况,描述了个模糊的大概——必须是模糊的,正常人对一两周前的事都不可能记得太清。 8 凭着冷静的演技,秦关很快就送走了警察。 还有厉阳。 厉阳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不满和疑惑,但,那有怎样? 秦关心里冷笑——他是三十岁的、赢过许多官司的、处事冷静果断的律师秦关,可不是一个犯了事就傻呆的愣头青。 跟他斗,厉阳还嫩。 送走两人,秦关这才拎着海鲜,镇定自若地回家。 家门大开,门口的玄关处,摆放着一个硕大的快递箱。 保姆正拿着剪刀,一边剪开绑绳,一边嘀咕:“这是谁买的东西呢?这么大,小姐?” 一旁的如意茫然地摇头:“不是我,我没买。” “是你买的吗?”见秦关回来,如意抬头问。 秦关也摇头,他不是个喜欢网购的人。 保姆已经剪开了绳子,打开纸箱。 这一刹,秦关的呼吸瞬间断了一拍。 纸箱里,是一只黑色的行李箱,那是秦关再熟悉不过的行李箱了,把手的右侧,有两个字体优雅的字母:hk。 那是汉柯行李箱。 正是自己亲手把戚敏装进去的那一款。 第5章 上门敲诈? 1 一模一样的行李箱。 秦关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脑中有根线头啪的碎裂,包裹在脑海中的那个惊心动魄的片段,不可遏制地倾泻到了面前。 沉重行李箱,箱中苍白无力的情人戚敏…… 就连触感,都是熟悉的。 秦关本能地推开保姆,抓住行李箱的提手——熟悉的凹凸有致的提手,磨砂的手感…… 他悬着一颗心往上提。 很轻。 里面空无一物的轻。 秦关这才咕咚一声咽口唾沫,暗中吁了一口气,打开箱子查看——果然是空的,是个新买的行李箱。 他又查看快递单,但,翻遍了纸箱所有的面,也没看到。 “这是谁送来的?”秦关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镇定,抬眼看,保姆冯姨和如意都是一脸迷茫。 “我跟冯姨正在厨房讨论晚上吃什么,就听到有人敲门喊了一句,秦关,快递!” 如意说着,冯姨接过话:“是的,是我开的门,但是我刚一开门,他就把这个丢门口,转身就下楼了,连个照面我都没瞧清楚。” 2 箱子上没有快递单,来人能准确地喊“秦关,快递”,送到门口,丢下就走,连面都不给人看见? 秦关敏锐的神经扑通扑通乱跳——这个人不是快递员! 这是专门送来给他的。 “先生,怎么了?这个箱子有什么问题吗?”保姆冯姨一直盯着秦关苍白的脸,关切地问,他的面色略带愧疚,“怪我,我没仔细看清楚那个人,那个人好像瘦瘦的,挺年轻,穿着一件黑色t恤,腰上好像有个小腰包,橙色的……” 黑色t恤,橙色的小腰包。 秦关见到了!他送走厉阳和警察,刚走进楼道的时候,就跟对方擦肩而过的! 小区很大,小区里不能进电瓶车或者共享单车! 那个人必须步行。 啊!说不定还没走远! “都别动这个箱子,冯姨,如意,我下去找他。”秦关一边说着,一边迈开长腿蹬蹬下楼,笔直冲到小区门口。 “我有看到,一个小伙子,腰上系着一个橘红色的包,耳朵里塞着耳机,”保安大叔一听秦关的描述,就点头,“刚走,拦出租车走的,走了还不到一分钟。” 就差一分钟。 秦关丧气地望着眼前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懊恼无比——人海茫茫,这叫他去哪里找人? “对了,秦律师,他给你留了这个。” 保安的手里,是一封信,封面上,只有两个歪歪扭扭的极其难看的字:秦关。 3 信封里的内容丝毫不出秦关的预料。 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白纸,上面用黑色水笔拙劣地画着某种示意图——是他事务所旁边的公园,公园里有小小的人工湖,湖里的水车旁,有一个木头座椅。 座椅旁,被人用红色水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下面有一行字:三十万,明晚11点前,放在此处。 敲诈勒索。 这是秦关的第一反应,他是个律师,专业面对这类人群的,专门收钱对付这类人群的,却万万没想到,这些人会敲到他的头上。 还用这么卑鄙无耻的手段——把东西送到他老婆的手上!! 秦关只觉得一股无名业火窜上心头,这人凭什么? 就凭一个什么证据都没有的破箱子?就想让他秦关乖乖就范?就以为他会吓得全身发抖,赶紧筹钱,买平安? “孙子,真他妈的不了解我!”秦关咬牙,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便把那张纸连同那个信封,一齐撕得粉碎,丢进了一旁的保洁车里。 4 回到家,秦关便恢复了冷静。 他像往常一样下厨做菜,一边蒸煮海鲜,一边跟冯姨和如意轻松闲聊:“那个箱子是一个客户送我的,我不经常出差吗?就有一次在她面前无意中聊起来,说每次出差回来,要带很多东西,没想到这么一句随意的话,她就记下了。” “那是先生你的本事,你一定帮了客户的大忙,所以她才这么感谢你。” 冯姨给他打下手,附和说,“这箱子可不便宜呢,小姐说这个得要三四千块,啧啧,这么贵的箱子,哎哟,给我我都不敢带出去,不怕衣服被人偷,我怕箱子被人偷了咯。” 秦关开怀一笑。 眼角瞟向坐在餐厅桌旁的如意,她正托着腮,认真地看着小梨子画画,听到厨房里的笑声,她的唇角淡淡弯了弯。 很快菜上桌了。 灯光旖旎,灯下,精致的餐具中,是应季的新鲜海产品,高脚杯里,是口感醇厚的红酒——如意喜欢喝点红酒,她的品位不错,加上经济条件允许,家里的酒,大多都是她挑的。 这才是城市中产阶层的生活。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这曾经是秦关从小做梦都渴望的生活,如今,他真的实现了。 能让别人破坏吗? 5 假如,他是说假如,对方真的掌握什么证据了呢? 秦关端着酒杯,眼睛瞟向放置在玄关处的那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那东西静止不动,只在这四室两厅的大房子里占了极小的一个空间,但,在秦关心头,却如一滴墨汁,滴入清亮的湖水当中。 浸染面积越来越大。 他仔细地在脑中一遍遍地筛了筛整个过程——他不小心勒死了戚敏,他给戚敏穿的衣服,他把戚敏塞进了箱子里,他把那个箱子顺着水流推到了深水区…… 这整个过程里,都不可能有人目睹。 这一点,他能保证。 那么,敲诈他的人是谁? 戚敏? 不,他亲眼看着戚敏死的,他因为工作接触过不少死者,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死亡。 那个叫作阿杰的曾恶作剧把箱子推到湖里的年轻人? 也不可能,那是个北方人,都没来过南方,跟自己,跟戚敏完全没有交集。 “爸爸,我想要你给我剥螃蟹的脚,你怎么不理我啊?”小梨子的声音把秦关拉回现实。 “爸爸在想工作呢,好,爸爸剥给宝贝吃。”他看着像画上优雅的小公主一般的女儿,再环顾这个漂亮整洁的家,内心那点犹豫,终于还是被不安压了下去。 6 筹30万,不是一件难事——秦关有自己的私房钱,确切说,那些不论从什么渠道到了他手里的钱,他都分文不动地存了起来。 经历过没钱的滋味,他对囤钱,有着天生的狂热。 下班后,照常回家做饭,陪老婆孩子吃了饭,然后跟如意编了个借口:“有个客户的案子,需要我去面谈。” 如意当然不会怀疑,她从跟他恋爱起,就没怀疑过他。 九点,把小梨子哄到床上,秦关穿好衣服,提上公文包,跟如意吻别,这才出门,驱车直奔公园。 到达公园已经是九点半,秦关从驾驶座底下掏出那个用黑色方便袋包好的沉甸甸的三十万现金,坐到了离公园入口不远的长凳上。 这个时间点,公园里的人已经越来越稀少,三三两两地都往家晃荡了。 7 十点四十。 秦关起身,假意在人工湖边晃悠,很快就转到了大水车旁,那排长椅已经空了。 他找到目标座椅,借着路灯,就看到椅子下方,有个水泥凹槽。 钱是要放在凹槽里的。 秦关捏着手里的袋子,那可是三十万啊,但是,想到那个箱子,想到戚敏,想到警察…… 秦关再不敢犹豫,把袋子塞到凹槽里,转身离去。 他当然不会真的离去。 秦关跟着散步的几个稀稀拉拉的老大爷,走到拐弯处,那里是个售卖鱼食和玩具的杂货店。 他闪身躲进了杂货店的阴影里,迅速脱掉身上的白衬衣、西裤和皮鞋,从鼓囊囊的手提包里抽出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换上,再戴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然后把脱下的衣裤塞进包里。 这才闪身出来。 绕了两圈,又回到了大水车附近。 见四周无人,便躲进了离那个座椅不远的树墩旁。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座椅,以及,座椅下,黑乎乎的放着三十万现金的袋子。 是的,他绝不能让人拿走这三十万。 而且,他要抓到这个敲诈他、还有可能知道真相的孙子! 第6章 居然是个女人? 1 秦关躲在树墩后的阴影里,耳朵听着夏夜的虫鸣,身体一动不动,两只眼睛一下也不敢眨地盯着那个座椅。 偶尔有两三个迟归的老人走过。 还有行色匆匆的刚下夜班的人,结伴穿过这个开放公园。 这个熟悉的城市,夜晚总是静谧而祥和的。 但此刻的秦关却丝毫感受不到,他如一只等待猎物的猫头鹰,积蓄了全部的力量,准备随时冲出去,抓住那个可能威胁到他的家伙。 但,足足等了一两个小时,看手表已经快到夜里12点,除了嗡嗡叫的蚊子不断在他耳边聒噪,根本没有一个访客。 过了一点钟,他期待中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秦关有点等不住了。 会不会东西已经被拿走了?而自己却在这里傻等? 秦关心急起来,想起身去查看,却又担心这周遭的静谧中,对方是否也等在某处,自己这一亮相,不就前功尽弃了? 应该没有被拿走的,他就在附近换了套衣服而已,时间很短,而且,即便是换衣服的时候,他的眼睛也一直盯着这个座椅的。 已经快到凌晨两点。 看样子真的没人来了。 人不来拿钱,却冒着危险去他家送箱子,给他送信? 秦关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好! 2 对方这是在打心理战! 作为一名律师,他对这种套路简直不要太熟悉——这是他在法庭上经常使用的,抛出诱饵,诱使对方承认罪行! 这个人,这个送箱子给他的人,这个敲诈勒索他三十万的人,手上或许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说不定就是凭空猜测,对方根本不确定他到底做了什么,所以用这种方式诱他出洞—— 如果他秦关不理不睬,对方无计可施,而如果,他秦关乖乖地付了这三十万,就恰恰说明,戚敏的失踪,是他干的! 秦关恼得恨不得捶伤自己——他这么精明的人,一向做事滴水不漏的人,向来遇到任何状况都能镇定自若的人,怎么就一下子慌了手脚,着了对方的道儿! 对方不是普通的稚嫩的勒索者! 对方是高手。 而且,这也说明,对方对自己非常了解! 想到这里,秦关越发心慌,已经按捺不住,就要冲出去,先把那三十万取回来。 但,脚还未动,就见远处,路灯下,一个戴着帽子的灰衣身影慢慢走来。 来了! 3 来人个子不高,一身灰色衣裤,大半夜的,戴着个宽大的草帽,一看就很可疑。 他的步伐更可疑——他走几步就扭头看一下,脚步匆忙,腋下似乎有个袋子,被他牢牢地夹着。 城市的夜寂静,秦关屏住了呼吸。 那人走到了第一个座椅旁,坐下来,环顾四周,大约一分钟后,他起身,走到第二个也就是水车旁的那个座椅前,停下脚步,终于,蹲下身,飞快而准确地把手伸向椅子底下的凹槽。 错不了了! 就是他! 秦关箭一般冲出去,同时,把一直捏在右手的匕首和黑袋子收进了口袋——仅凭眼前这人的身形步伐,秦关就知道,对方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是的,他来的时候就带了工具——从把这三十万现金从银行取出来开始,他就没打算让这个勒索者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啊——” 灰衣身影刚把凹槽里的钱放进腋下的包里,猛然见到高大的黑影从林中冲出来,吓得本能地一声大叫,撒腿就往前飞奔。 秦关伸手去抓,一把拽掉了对方的大草帽,昏黄的路灯下,就看到对方齐耳的短发。 竟是个女人! 还做了伪装——一身宽大的灰衣灰裤,还戴了黑色的口罩,但确实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年纪不小的女人! 4 女人,更不是秦关的对手! 秦关瞬间更来了精神。 “给我站住!今天你跑不掉的!”秦关冷笑一声,吼道,便迈开腿直追上去,那女人没命地狂奔,但终究不敌秦关,眼看着秦关的手已经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就在这时,秦关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确切说,是震动。 会在这个半夜给他打电话的,只有老婆如意了,也是,这都下半夜了,他还没回家。 秦关本能地伸手掏出电话,瞟一眼——竟是保姆冯姨。 难道出什么事了? 秦关心里一动,立即接起电话,就听到那头冯姨惊慌失措地叫声:“先生,先生,你在哪啊?你快点回来,小姐她……” 5 家里出事了?还是,又有什么证据送到家里了? 想到这里,秦关顿时方寸大乱,双腿不由自主软了,面前的女人用力挣脱他,几乎在没命般狂跑,两个人一前一后,已经跑出了公园大门。 但秦关不敢再追,家里那头更让他不安,惶恐,眼见这女人冲出公园大门,门外,有两辆出租车驶过。 要是她呼喊救命,就更完蛋了。 秦关生生停住了脚,看着这女人抱着装了钱的袋子冲到对面,直奔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秦关恼恨得捏紧了拳头。 正欲转身回去拿衣服,却见地上有个小小的金属牌。 似乎是那女人奔跑的时候掉下来的——他有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 秦关捡起来一看,那是一个工作的胸牌,蓝色底子,上面写着四个字,“春丽保洁”。 那是本市一家知名的大型保洁公司。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秦关目送对方消失在街道上,把这个牌子收入手心,冷哼一声,便回到公园,拿好自己放置的包,回到车上,换衣服,一切收拾停当,直奔回家。 他没有看到,那个女人跑到街道的尽头,一辆摩托车斜地里窜了出来。 “哎哟,你要吓死我吧!”女人大口喘着气,抚着自己的胸口,这才把袋子举起来,神色里全是庆幸和得意,“怎么样?我拿到了,你还不让我去拿,还说什么放长线钓大鱼,这个小鱼也不能丢了!” 6 秦关回家时,家里乱成了一团。 秦关家是电梯房,一梯一户的大套型,出了电梯,秦关就见家门大开着,门口站了几个物业的保安,门外一地的玻璃渣。 冯姨正跟保安讲述事情经过。 “当时我们都睡着了,先是听到敲门声,小姐先醒的,我家小姐最近有点咳嗽,夜里睡得不安生,是小姐来叫我的,因为她说听敲门声不像是我们家先生回来了,我们家先生为什么这么晚出去?他是个律师,很有名的律师,可忙了,经常要夜里出去谈事情,加班。” 一见秦关回来,冯姨拍着胸脯,这才长叹了一口气:“哎哟,先生,你总算回来了,你是没看到,太可怕了……” “那人开始是敲门,一下下地敲,小姐不让我开,我就问,你谁呀?这么晚了,我们家先生都睡了,有事明天来!” 冯姨的脸色苍白,继续说,“哪知道,就这么一句话,对方不仅没走,反而砸碎了厨房窗户的玻璃。” 厨房的半扇窗户玻璃都被砸碎了。 “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砸碎的,我,我跟小姐听到这声音就都吓坏了,我俩还不知道怎么办,就听那个人,那个人开始砸门了!” 7 秦关这才发现,漂亮的红漆大门上,猫眼的部位,被人生生砸出了几个大坑。 “好险,再多一锤子,这门就被砸穿了。”物业保安说。 “可不是,我们就两个女人在家,家里还有个孩子,我们,我们都吓死了,”保姆看着大门,双手和声音都在微微颤抖,“这个人一边捶门,一边喊,一命赔一命……” 一命赔一命? 秦关看着这一切,听着这句话,只觉得丝丝惶恐遏制不住地从额头沁出——除了那个藏在暗处的勒索者,还能有谁? “我就赶紧给先生打电话,我们小姐,她胆儿小,从来也没遇到过这种事……” 如意呢? 秦关扫视一圈,这才发现,如意不在门口。 “小姐在房里,小姐已经吓坏了,她去保护小梨子了……” 冯姨话音未落,秦关就直奔女儿卧室,果然,如意站在房内,屋子里没开灯,她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小梨子——孩子就是孩子,外面这么喧闹,她睡得香着呢。 “如意,别怕,我在这里呢,”秦关一把把如意搂进自己怀里,“真是对不起,我没有在家保护你,以后,就是有天大的案子,我也不要晚上出去了。” 秦关摸着她的长发,低下头去亲吻她的额头。 她确实吓得不轻,全身都在白色的睡袍下微微颤抖,她整个身体,都散发着一层淡淡的汗味,她的头发——秦关伸手轻轻一摸——她的头发都汗湿了。 第7章 情人的蠢男友 1 报警,做笔录,守着如意和女儿睡觉,秦关一夜无眠。 他当然没有对警察说出头天有人送来的那个行李箱的事,他简单地把这次的破坏称为“不良少年的袭击”。 “隔一条街就有个酒吧,这大半夜的,肯定是那些小年轻,喝醉了酒就找地方发泄,我之前刚接过一个案子,大概事主是他们哥们之类的,所以找上了我,”秦关对警察这样说的。 “算了,不要找他们追究责任了,年轻小孩子,喝醉了,一时冲动,行差踏错一点在所难免,谁没有过这样的青春呢?算了,我们不追责,不过就是一扇门,一扇窗户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他一再坚持不追究。 物业保安都竖起大拇指夸他有风度,仁义,谁也不知道,他不过是,绝不能让警察知道有人敲诈勒索的事。 也不能让如意和保姆冯姨有所怀疑。 天一亮,秦关便找人上门安装玻璃,并且,让人装了一扇新门。 “你瞧,如意,都过去了,我会保护你和小梨子的。”早餐时,他握着如意的手,如意夜里也没睡好,她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尽显疲惫。 “放心吧,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他温和而坦荡地笑着。 他知道自己这笑容的魅力——当年,岳父肯把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他,正是因为这“一看就非常阳光正派、值得信任”的笑脸。 2 但秦关心里清楚,事情大了。 对方送来一个崭新的行李箱,无声无息地弄走了他三十万,他却连对方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不知道身份,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和胃口。 秦关不傻,他自然知道,这人行事如此周密,低调,这区区三十万,一定是喂不饱的。 对方还有大动作。 必须立刻马上找出这个人,绝不能受他的控制。 但,会是谁? 秦关把车停在了事务所楼下,从怀里掏出那个写有“春丽保洁”的胸牌——那个拿走三十万的女人,年龄体态,都极有可能是个保洁员。 但,她绝不是幕后的主使者。 她只是被人派去拿钱的。 这个一直藏在幕后的人,必定是熟悉戚敏、了解他秦关的职业、了解他的特长甚至了解他的家庭他的软肋的人…… 只有一个可疑的了。 厉阳。 3 说曹操,曹操到。 秦关没想到,刚进事务所,就看到了厉阳。 厉阳是跟警察一起来的,不过两天没见,这小子憔悴了不少——人瘦了一圈,格子衬衣更显得空荡荡,胡子拉碴,脸色晦暗,双眼发红,短发看起来油腻腻的。 “我坐飞机赶到那边去了,都没有找到戚敏,她根本就不在那个城市,她朋友圈发的酒吧,我也去问了,没有人见过她,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只跟我发信息,语音没有,视频没有,电话没有!我现在就可以确定,她就是失踪了!她不是不想见我,她是失踪了!不见了!” 一见秦关进来,厉阳连珠炮一般滔滔不绝,本应该对警察所说的话,但他的双眼始终虎视眈眈地盯着秦关。 秦关脸上平静无波。 戚敏的手机,都是他在用,他偶尔发个朋友圈,还不耐烦地跟厉阳闹过分手,还跟厉阳要过钱。 要钱这段,厉阳打死也不会说的——穷人的尊严,总是又硬又脆。 “厉阳去了一趟你们出差的城市,都没有发现戚敏的任何踪迹,”警察站到了秦关面前,秦关看不出对方冷峻的脸色背后,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我们有些细节,还需要再问一次秦律师。” 4 应付警察问话,对秦关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这些说辞,他早在回来的当天就已经想好。 但,坐在威严的不动声色的警察面前,秦关的一颗心在打鼓——那个行李箱,那个深夜叫嚣着他的名字砸坏窗户和门的人,那个在公园抱着钱逃走的女人…… 这一切的一切,如同刀子,划破了他原本坚定的没有破绽的掩饰计划。 尤其是厉阳,坐在警察身后的时候,他那双血红的眼里,仿佛生了钩子,左一下右一下地扒拉秦关的胸口,似乎要把秦关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扒出来。 如坐针毡地回答完了问话,送走了警察和厉阳,秦关一整天心思都不在工作上。 心不在焉,屡屡出错。 熬不到下班,他就找个借口开车出去了。 他早已经偷偷雇人去调查厉阳。 他不能被这么个混混捏住了喉咙。 “那小子没撒谎,”到了约定的地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早已站在路边等秦关,他算是个私人侦探,不合法的那种,跟秦关在工作上合作了很多次。 他拍了不少厉阳的照片。 “这家伙跟修车行里跟人打了架,丢了工作,这几天天天都往警局跑,白天跑,晚上就在附近大排档喝酒,喝得烂醉,回到家就摔东西,闹腾,房东就住他楼下,可以证明。” 5 头天晚上,厉阳仍在喝酒,从天刚黑,一直喝到夜里十二点多。 喝成这个蠢德性的人,是没有办法再去公园取钱的。 这样的人,更不可能规划指使,这样的人,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给他软饭吃的女友不见了,他就用这种方式寻找。 真是个废物。 秦关心里鄙夷地骂了一声,收了照片,回到车里。 既然不是厉阳,那么,他手上,就只有一个线索了。 春丽保洁。 春丽保洁是个大公司,听说上上下下,全职兼职的员工有数千人,在这里找一个中年女人,无异于在大海里找一颗水珠。 秦关接连去了三个门市部,还找借口四处转悠了几圈,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面孔。 6 到达第五个门市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这个门面临近一个大型菜市场,有两层,一楼接待,二楼空间比较大,还有个会客室,装修干净整洁,一看就知道,他们的主要客户是周边的高档住宅——为他们提供钟点工或者家政服务。 秦关照例假装要找钟点工,坐在二楼会客室的电脑前,挨个“查看”每个雇员的资料,都是陌生的面孔,有着类似的朴实的五官。 没有异常发现。 “我一个亲戚曾经给我介绍过一个阿姨,个头不高,大概到我这儿,”秦关跟负责人比划着,“不胖,也算得上瘦,我不记得名字,但听说她正打算辞职,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应该是请几天假,今天好像就请假的。” 一个刚刚拿到三十万现金的保洁人员,是很难用平常的冷静的心态正常上班的,对方要么会辞职,要么,就会请几天假,消化一下。 “我们这里的员工都很勤奋的,这一周都没人请假。”负责人摇头。 看来,又要去下一个门市部了。 秦关找个借口,起身,就准备离开。 刚到二楼阳台,隔着镂空的栏杆,就见一楼门前,有个瘦瘦的小伙子吊儿郎当地坐在圆圆的石凳上,他两只耳朵塞着耳机,翘着二郎腿,整个身体随着音乐在轻轻摇摆。 这是一个陌生小伙。 但,吸引秦关眼睛的,是对方腰间,那个橘红色的包。 7 是那个跑到他家小区送行李箱的人,是那个给自己留了信的人! 秦关蹬蹬下楼,箭一般直冲向小伙子。 那小伙子贼机灵,显然认识秦关,一看秦关从门口奔出来,立刻起身,掉头狂奔。 秦关哪肯放过他,铆足全力,迈开腿直追上去。 很快就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秦关力气大,一把揪住小伙子,恶狠狠地低吼:“谁让你干的?说不说?不说,我他妈的马上把你带到警察局!” 他并不会真的带对方去警局的,他不过是吃准了,眼前这个一脸慌张的小子,是个新手。 小伙子拼命摇头,挣扎。 旁边有买菜的人驻足围观。 秦关有点急了。 “快点说!他妈的,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讹诈,我的钱呢,在谁手里?”他抬起拳头,砸到对方的脸上,越发理直气壮。 “不在我手里……”小伙子痛得一声叫,心虚地求饶,“别打我……” “不打你打谁?”秦关声音压低,“快说,是谁指使你干的,是谁让你把行李箱送到我家的?” 听到这话,小伙子一脸惊讶,抬起头来,怯怯地看着秦关:“什么行李箱?” “还想赖?我他妈的弄死你!”秦关瞪着眼睛,拐弯处有人推了一辆小吃车来,秦关身体让过对方,那小伙子趁此机会,一把挣脱了秦关的手,一溜烟跑了。 秦关紧追上去。 左拐,右拐,紧追不舍。 眼见小伙子窜进一条巷子,秦关一抬脚,刚转身,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秦关,你怎么在这?你跑什么?”来人惊诧地说。 秦关更惊诧——撞在他怀里的人,有着一张熟悉的苍白的瓜子小脸。 竟是徐如意。 第8章 致命的黑丝袜 1 秦关脚步生生刹住。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几乎把纤瘦的徐如意撞倒,如意站立不稳,手里提着的袋子更是瞬间掉落在地,一个个鲜活的虾乍获自由,忙不迭地四散逃开。 “如意,你……你怎么在这?”秦关慌乱地扶住她,眼睛和耳朵仍然在往前追赶——他分明地听到前方不远处,有东西被撞翻,有人大声呵斥:“要死啊,这么疯跑!” 他明知道那个给自己送敲诈信的小子、那个和某个在春丽保洁里工作的中年女人一起,把他三十万拿走的小子,就在那里,但是,无法再追。 因为徐如意满脸的疑惑:“你都忘了?今天是冯姨的生日啊,早餐时说过了,冯姨最喜欢吃小龙虾,我听说这边大市场的龙虾新鲜,所以过来提蛋糕的时候,顺道买点,咦,我下午不是在电话里也都告诉你了吗?你,你不是说你在事务所有事,要晚点回家吗?” 秦关越发听得心头乱糟糟的——确实,从昨天晚上发生那些事后,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去认真听如意或者冯姨的家常。 “我……我……嗨,我这事一句话也说不清,总之,跟工作有关的,回家跟你慢慢说,”他温柔地朝妻子笑笑,伸手握住她的,“你看,虾都跑光了,这证明虾子确实新鲜。” 扯开了话题,就有时间慢慢编造借口,这是秦关最擅长的。 “走吧,我们进去找找,再去买一份,你呀,平时根本不出门买菜的,冯姨居然也放心让你来。”他搂住了如意的肩膀,笑得一如既往的坦荡和宠溺。 “还不是因为你忙呀。” 如意也笑了,温顺地搂住了他的腰。 两个般配的身影恩爱地走进了菜市场。 2 晚餐非常丰盛。 摇曳的生日烛光,和满桌子佳肴的香味,似乎冲淡了头天晚上被砸破门窗的可怕经历。 如意带着小梨子,为冯姨唱生日歌,她们还精心地给冯姨准备了礼物——如意送的是一套真丝的夏装,小梨子则是精心画了一幅画。 她们娘俩早就把这个保姆冯姨,当成了一家人。 冯姨开心又感动,一晚上都满面红光。 吃饭的间隙里,冯姨那个远在北方读大学的儿子也打来了电话——冯姨孩子没几岁时,丈夫就去世了,她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供他读大学的。 她儿子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读的好像是什么医药生物,秦关也见过两次,每次来看冯姨,极有礼貌,绝不给东家添任何麻烦,听说成绩也不错,总拿奖学金,不知他在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冯姨听得眼圈红红的,却又一脸欣慰的笑。 一室都是温馨和甜蜜的气息。 但秦关身在其中,却只觉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他已经找对了方向,他差点就抓到了那个人,但是,他失手了。 3 他仔细回想那个小伙子,没有,从来没有在哪见过,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穿着打扮满是刻意跟上潮流的痕迹,但一身衣服,一看就是批发市场淘来的廉价潮牌。 他揍对方时,对方开口说话,方言味挺浓。 还有对方留在保安室的那封信,字迹歪歪扭扭,难看至极。 是个文化水平不高、才进城不久的低收入人群。 秦关在脑海里把自己的圈子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发现有类似的人——从上大学开始,不,应该是从上高中开始,他就下意识地淘汰掉了身边所有的穷人,有意识地跳出了“穷”这个圈子。 因为,那个时候,他见到了如意,也从未来岳父的眼里,发现了腾达的无限可能。 他是不会认识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又如何知道他和戚敏的事呢?还有那个行李箱—— 秦关突然想起,他提到行李箱的时候,那小伙子一脸惊诧:“什么行李箱?” 真他妈的会装!那个汉柯行李箱,不是他送过来的,又会是谁? 脑子里越想越乱。 这是秦关有史以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挫败:已经丢失了三十万,可是,对方到底是谁,他仍然一无所知。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打草惊蛇了。 按照秦关多年接触犯罪案件的经验,一旦打草惊蛇,对方就急了,那么,就一定会有大动作了。 4 不出秦关预料,第二天一早,他正坐在餐桌旁,给女儿喂鸡蛋的时候,搁在桌上的手机叮的一声响。 “这么早就有人找你,最近是不是案子特别多啊?”如意心情看起来还行,早上竟亲自下厨了,她把自己亲手做的两份三明治端给秦关和小梨子,盘子跨过手机,秦关朝着手机伸出去的手不得不避让开来。 但他的心已经扑通扑通跳。 听声音,那是一条信息——他们事务所平时交流都用的是微信,他的微信来信息提醒,早已经改为“仅提醒来信息的条数,不显示内容”。 但信息没改。 不过,如意显然没注意这些——她从来不关注他的工作,她的重心,从来都是家里,父母啊,孩子啊…… 如意把两个盘子放到了两人面前,秦关趁机捂住了自己的手机,镇定自若地取过来,面带淡定的微笑,深情地望着妻子,回答:“可不是,最近案子多,所里大家伙儿都有的忙啊!” 他语气平淡冷静,但一颗心已如惊涛骇浪一般。 因为,匆匆一瞥,就见屏幕上,一个陌生号码,内容简短,直截了当:三天之内,300万存到我的账户,我知道…… 5 “我知道她的尸体在哪里。” 这是信息的全部内容。 对方交底了。 坐在车里,秦关一遍一遍地看着这个信息,身体跌坐在驾驶座上,只觉得中控台出风口的冷风,如片片薄如纸片的刀,生冷坚硬地从四面八方直插过来,他的背脊,他的胸口,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真切地体会到,直入骨髓的寒意。 果然,那个过程,有人看到了。 对方把行李箱送上门来,就说明他知道,戚敏被丢在什么地方。 湖底。 秦关闭上了眼睛,那惊惶的一幕又刺得他旋即睁开,他咽口唾沫,屏住呼吸,把车开得飞快,大脑也转得飞快,他努力从自己职业的角度,来寻找对自己有利的所有条件——尸体是随着行李箱沉入水中的,一旦被发现,他确实会成为第一嫌疑人。 6 但是,这还不是致命的问题。 被列为第一嫌疑人,他还不太怕——他是个律师,心理素质和专业素质都一流,他见过太多的案发现场,接触过很多的证物,他为抢劫犯赢过自由,为行凶者做过开脱,只要,只要没有最直接的能把他钉死的证据,他就仍然有赢面。 证据。 秦关猛的刹车,他有没有遗留了什么证据? 意外发生的那个清晨,所有的一幕如电影一般,一帧帧被拉回秦关眼前——那天,他做得很细致。 他把戚敏塞进了箱子里,他烧光了戚敏的所有遗物,他只留下了戚敏的手机,时不时跟厉阳和戚敏的朋友保持信息联系,而那个手机,他一直藏在家里,藏得很隐秘,没有人会找得到,包括徐如意。 应该没有。 秦关停下车,抹去额头的汗——他现在要打足十二分的精神,要重新去圆这个谎言,甚至,可能还要去一趟出事地点,暗中做好细节…… 他绝不能轻易付这300万——因为他清楚,对方这样深藏幕后,这样布局,这300万就只是个开头。 退一万步说,这也是好事——这个人要的,是钱,就绝不会轻易报警。 想到这里,秦关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整理衬衣领带,镇定下车。 他要想办法引出对方,一会儿再去一趟春丽保洁,一定能查到人。 等找到幕后主使者,哼,就别怪秦关心狠手辣了。 7 事务所里一如既往的繁忙。 “秦律师早!”助理一见他进办公室,就端来了香浓的咖啡。 案头的工作已经成堆,秦关满腹心事地处理,一颗心始终挂在手机上,但,自从清早收到那则信息后,再没有任何动静。 一晃就到了中午。 午餐时间有一个小时,秦关无心吃饭,他拒绝了同事的邀请,拿起车钥匙就要往外走——他要再去一趟春丽保洁,那个小伙子坐在门口,一定是在等某人。 “秦律师,等下!” 刚要出门,年轻的助理喊,她的手里提着个很小的袋子。 粉色的,一看就很轻很薄。 “秦律师,刚刚有个跑腿送过来的,说是给你的,”她随手打开袋子,一脸惊讶,“咦,这……这是不是送错了啊?” 她从袋子里取出一个透明的密封袋,袋子里,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双黑色的丝袜,女人的丝袜。 第9章 丝袜游戏 1 秦关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血液也似乎瞬间停止。 丝袜。 难怪这些天里,他每一次细细密密地回想起那天的过程,心头总有一丝莫名的不踏实。 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却万万没料到,慌乱之中,他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那双缠绕在戚敏脖子上的黑丝袜,那双导致戚敏窒息死亡的丝袜! 他费劲解开那双丝袜之后,因为本能地惊慌,随手把丝袜扔到了床下。 之后,他眼睁睁看着戚敏失去生命体征,脑子里一团乱。 再之后,因为厉阳的到来,他慌乱地把戚敏塞进了衣柜,连同她的那些杂乱无章的衣服鞋袜。 再再然后,他给戚敏穿好衣服,把她塞到行李箱里,把她的所有衣服胡乱塞进两个黑色的袋子里…… 秦关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这整个过程里,他太忙太乱,完完全全忘记了,那双丝袜,究竟是被他塞进了袋子,还是掉进了床底?他塞到袋子里烧毁的丝袜,究竟是戚敏穿的,戚敏新买的,还是那双夺走她性命的? 女人的袜子都长得一模一样。 他根本无法确定! 一着错,满盘输——那些输了官司的案子,大多都是犯了致命的错。 因为,那双用来玩“窒息游戏”的丝袜上,一定同时有着戚敏和他的上皮组织。 那是能把他钉死在这桩命案里的铁证。 2 跑腿送来的,当然绝不会是那双。 这只是一个提醒,一个警示。 秦关机械般接过助理手里的丝袜,黑色,薄款,臀部还有蕾丝的造型——看起来正是戚敏常穿的那一种,也正是那天勒死戚敏的那一款。 但这条是新的,崭新的。 “这什么呀?这谁干的,秦律师,我拿去丢了吧,”年轻的助理皱着眉头,一脸嫌弃,“那个跑腿送过来就丢在前台,我也没瞧见,要不,我打电话给跑腿公司,问一下怎么回事?” “不,不用了,”秦关艰难地咽口唾沫,这才把满腹的慌乱强收回来,他轻轻抹掉额头的冷汗,冲着助理温和地一笑,“这大概是谁的恶作剧,无聊,闲的,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浪费时间,丢了吧。” 说完,秦关转身,只觉得双脚如同踩在棉絮里,软,无力,把握不住方向。 他必须去春丽保洁。 现在,他已经能大致摸清事情的真相了。 他也能猜到是谁了。 湖边别墅酒店里的某个服务员——一定是的,对方偷窥了事情的经过,发现了掉在床下的丝袜,又目睹了他把汉柯行李箱丢进湖里。 所以,以此来敲诈他。 那个服务员,一定就是那天夜里在公园取走那三十万的——为了更方便地就近敲诈他,对方辞了湖景别墅的工作,来到了这座城市,到春丽保洁上班。 那个腰间戴着橘红色小包的小子,坐在春丽保洁门外等的小伙子,一定跟她是一伙的。 3 出了电梯,秦关在脑子里冷静地梳理这一切,脚步不停。 他提着包,大步迈向停车场,心里已经在琢磨对策——查到这个人之后,该怎么做才最稳妥? 人还没到车旁,手机就响了。 是冯姨。 冯姨在那头焦急无比:“先生,你在哪?你有没有空啊?小梨子,小梨子出事了!她在幼儿园摔了!” 秦关本能地皱眉,一丝烦躁在悄悄冒头:“如意呢?” 女儿从出生以来,大多是冯姨和徐如意在照顾,尤其是现在,徐如意又不上班,怎么女儿出事,冯姨给他打电话? “小姐不是最近老咳嗽吗?刚好去看中医了,人刚走,手机丢在家里了,我这着急没办法,才给你打电话,” 冯姨快哭了,看样子小梨子摔得不轻,“先生,我,我腿都软了,我,我真的害怕,你快来啊!” 4 秦关赶到医院的时候,冯姨抱着小梨子,和幼儿园老师一起,也刚到达。 “中午吃完饭,一群小朋友在爬最高的那个滑滑梯,我们真没注意到,小梨子怎么就摔下来了,”老师一脸歉意地望着秦关,“这是我们失职了。” 冯姨更是着急得哭了,她抱着小梨子,小姑娘微微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看起来很是颓靡。 医生过来检查,身上没有皮外伤。 “要是身上受点伤,我就不担心了,”冯姨一边哭,一边亲吻小姑娘的脸颊,对医生说,“是后脑勺着地的,老师说,摔下来,都不知道哭,就是人晕乎乎的,她跟我说,她很想睡觉,宝贝啊,我的小心肝,不要睡,千万不要睡……” 情况看起来确实有点严重。 秦关也担忧起来。 “赶紧的,得先做个全面检查,看看有没有脑震荡的迹象。”医生说着,就让冯姨把孩子抱进检查室。 5 忙活了几个小时。 秦关早已在候诊室门外踱了几百个来回,手表已经看烂了——他是真的着急,但着急也不能离开,女儿摔了,如何能走? 好在,小梨子没有多大问题。 把冯姨和小梨子送回家,徐如意还没回来。 她的手机就放在餐桌上。 秦关按捺住心头潮起的不悦,一个赋闲在家却出事了也找不到人的妻子,事务所不断打来的电话,以及中午没来得及吃饭的饥肠辘辘感,所有的一切,都像那双黑丝袜,缠着他,绕着他,勒着他,让他的烦躁更甚。 “先生,我给你煮点东西吃吧,你一定饿了,”冯姨察觉他脸色难看,温和地说,“小姐让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螃蟹。” 她说干就干,把小梨子放到床上,就钻进厨房,把那只肥美的螃蟹取出来给秦关看:“我这就给你做个螃蟹面。” 总算徐如意心里还有他。 秦关稍稍松了口气,压住烦躁,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力气装出微笑,转身,夺门而去。 这种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 6 到达春丽保洁,已经下午四点。 果然不出秦关所料,有个人辞职了。 “也没正式辞职,就是打个电话来,说家里有事,不来上班了,”店长提起来,很是不悦,“我们这是正规的大公司,有着严格的规章制度的,她这样的做法,太不负责任了,把工作当儿戏,说走就走。” 这个女人叫曾德美。 店里只有一张她的复印得特别黑、根本看不清楚五官的身份证复印件。 也难怪秦关第一次来的时候,在电脑里翻了几遍也没发现她。 “她过来我们这边,才一个多星期,还是试用期内,试用期内的员工,我们是不会推荐给客户的,所以我们的系统里没有她的照片,也没有她的资料。” 当秦关找借口要对方详细地址时,店长摇头,“我可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我们这里包吃不包住的。” 秦关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城市这么大,她又辞职了,一旦躲起来,去哪找? “我知道啊,”正当秦关失望时,一个瘦精精的阿姨挤进来,“她住在斗门小区那边,我有次买早点碰到她的!” 斗门小区。 秦关道了谢,拔腿就跑——他得在对方再次消失前,抓到她。 “哎——”那瘦精精的女人眼见秦关离去,八卦之火只能自己熄灭,不甘心地喊,“你们到底找她啥事,怎么一个个的过来都只管问,都不说啥事啊!” 7 斗门小区是个很老的小区。 秦关在小区外转悠了两三圈,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腰里戴着个橘红色小包的小子,正在菜场外的小店里买小龙虾。 不管人躲在哪里,晚饭总是要吃的。 秦关藏好身体,静静等他买好龙虾、两份面条、啤酒,他不远不近地跟着对方,穿过菜市场,走过斗门小区,钻进附近的小巷子里。 那是一排等着拆迁的破旧低矮的老房。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那老房的巷道里,仅有几盏昏黄的灯。 秦关怕跟丢,提步上前,捏着拳头,屏住呼吸,猫一般跟在小子身后。 那小子仍然戴着耳机,嘴里哼着小曲,全然没发现后面有人。 突然,一条狗斜地里扑出来,对着秦关汪汪大叫。 那小子本能地回头,看到秦关,瞬间开始往前狂奔。 这回绝不能让他跑了! 秦关跨过狗,直扑过去,那狗越发狂吠不止,一旁的房子里有人在说笑,有菜倒进热油燃起哧的声响,有大人训斥小孩哇哇大哭…… 8 秦关什么都不管,直盯着那小子。 他越来越近。 终于,伸手抓到了那小子的衣领。 “啊——啊——”那小子大声狂叫,把手里的龙虾和面条甩到秦关的脸上,“放开我!放开!” 秦关挡开热乎乎的食物,顾不得擦掉手上的油,死死抓着对方,绝不松手,他瞪着眼,恶狠狠地低吼:“曾德美呢?” 旁边的门哐当被那小子的身体撞开。 昏黄的灯光里,有条细长的人影倏地一闪而过。 另外又有个人影冲过去。 秦关一见,抓着小子把他拖进屋子里,一把就抓住了那个正要跑走的女人,把她拖到自己面前。 一股浓浓的油烟味。 那女人身上,屋子里,到处都是这种味道——这样简陋的房子,没有安装抽油烟机,四壁都透着黑油油的肮脏。 但秦关没工夫嫌弃,他把那女人的背影用力扯过来,女人惊慌地仰起脸。 待秦关看清她的脸,秦关愣住了。 第10章 一个厉害的保洁 1 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秦关立刻就想起来了——在湖景别墅酒店,这女人曾言语温和地对他说:“先生,我们的蓄水箱出了点问题,所以,我把你的箱子移了位置,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打开,我们酒店的规矩我是知道的,不能动客人的物品。” 曾德美。 那家湖景别墅酒店的中年保洁员。 秦关完全没有猜错——她当时一定是偷窥到了事情的经过,也打开了袋子,看到了戚敏的那些衣物。 她当然也知道那个汉柯行李箱被推到了湖里。 他们好大的胆子。 一个是小小的酒店保洁员,一个土里土气普通话都说不准的小混混,竟然敢设局,敲诈到他的头上! 秦关牙关紧咬,两只大手一左一右死死揪住这两人,厉声吼:“东西呢?东西藏在哪里了?快点说!” 那双至关重要的丝袜,自然就是眼前这女人藏起来了! 曾德美的一撮头发被捏在秦关手里,挣脱不得,疼得直叫唤:“你快放开!放开!我的头皮都被你拉破了!” 2 “头皮拉破?”秦关冷哼一声,两只手越发用力,“今天不把东西交出来,我他妈的不把你头皮掀掉,我都不姓秦!” 左手拖着的那小子扭着身子,两只细胳膊狂挠秦关的胳膊。 一阵细疼,秦关低头一看,胳膊上被挠出了几道血痕。 “你他妈的!”秦关丢下曾德美,抡起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又抬起脚,朝那小子猛踹,那小子虽然年轻,但无论是力气还是气势,都远远不如秦关。 他被打得鬼哭狼嚎。 “你快告诉他啊,我要被他打死了!”那小子朝曾德美哇哇乱喊。 隔壁已经有人出来,探头探脑。 秦关心急,下手更重。 “别打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的……”那小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拼命求饶,“我在厂里上班,上得好好的,她……她打电话让我出来,说有个工作,让我帮忙,完事给我一万块钱……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还敢撒谎!”秦关又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没撒谎,是真的,我……她是我爸新找的对象,我爸让我听她的,我没办法,何况,她真的给钱,给了我5000块,不信,你看我手机,我手机刚买的,还有衣服,钱花光了,她说很快就给我剩下的,只要我做好工作,给你送信,跟踪你,我……我真的就知道这些……” 原来只是个帮手。 秦关双眼刀一样瞪着曾德美:“你再不说,你的老情人可就没人送终了!” 3 曾德美比那小子镇定多了。 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再对门口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邻居挥挥手,把前后门都关上,栓好,这才看着秦关,那张朴实的脸上,笑容彻底隐去后,竟也满透着算计:“你打死他也没有用,东西不在这儿。” 秦关才不信。 他拖着哇哇乱叫的小子,在这狭小昏暗的屋子里低头寻找。 这是个一室一厅,被改成了两室,外面这间是这小子的卧室,床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几套新衣服,床前还摆着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 显然这小子把那轻松就赚来的5000块的工钱,都花在打扮上了。 里面是曾德美的房间,收拾得挺整齐。 秦关抖落了床上的被子,又把床底的小行李箱打开,把里面装着的曾德美的衣服全都扔出来。 没有丝袜。 踢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包括那简易的厨房和卫生间,然而,都没有。 没有看到他想要的东西,丝袜。 甚至,都没看到那原本属于他的三十万现金。 4 “丝袜不在这儿,钱也没有了,都藏起来了,”曾德美慢条斯理地扬起头,“总之就是没有,要钱没有,要东西也没有,只有两条命在这。” “饶了我啊大哥,我没有参与的,我真的不知道的……”那个不明所以的小子还在求饶。 “你以为我不敢要你的命?”秦关死死盯着曾德美,这女人笑起来朴实厚道,一旦不笑,脸上每道皱纹里,都分明地写着一个字。 狠。 他得比她更狠。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我弄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正当防卫知道吗?我今天就能用正当防卫灭了你俩!” “我知道你厉害,你是有名的大律师,什么样的官司你都能打赢,我也知道你还能有法子给自己脱罪。” 曾德美一点也不怕,“但是,你也躲不掉的,因为我已经写信发到警局了,证据我保存在一个地方,我们要是出事,你也一起死,大家一块死,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 她说得镇定自若,不像是假话。 但,秦关还是不敢相信,一个保洁员,怎会有这样缜密的心思? 5 “哼,你竟敢来吓唬我了?” 秦关冷笑,“行,我可以不打你们,” 说着,他真的松手放开了小子。 “但我告诉你,曾德美,你大概不知道,敲诈勒索威胁判刑有多重吧?你现在的行为……” “别拿这一套唬我,”不等秦关说完,曾德美打断他,“敲诈勒索判刑重,还是杀人判刑重?我没读书也知道。” “既然这样,好,”秦关见曾德美软硬不吃,拍拍袖子,假意要离去,“那你就去报警好了,把东西交给警察,去告发我,我们就走着瞧,看看是你能扳倒我,还是我弄死你们!” “你舍不得的,”他还没转身,曾德美就冷笑了。 “我们乡下人,一无所有,就算因为这三十万坐了牢,我们也不怕,因为我们本来就穷,就贱,不像你,大名鼎鼎的秦律师,长得帅,能力还强,家里又有钱,你是人上人,你身份尊贵,你要是坐牢,可就什么都没有啦!” “你老婆肯定会跟你离婚,你的律师事务所肯定把你炒掉,那时候,你这一辈子就彻彻底底毁了。” 6 秦关只觉得背脊发凉——这女人,这个自称大字不识一个的中年女人,竟然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所以,秦律师,你就别玩花样了,你老婆娘家好几套房子,随便卖一套就有三百万,对你来说,就是少一套房子而已,你这么会挣钱,几年就能挣回来不是?” “你何必跟我们较劲?我们人穷眼皮子浅,要的就是钱,见到钱,丝袜给你,那个沉在水底的箱子,你大可弄走,这样,你高枕无忧,我们有钱拿,不是一举两得?” “你放心,钱到手,我们立刻消失,这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眼前,出现也没用,你是律师,你懂的,没有证据,没有尸体,我们就是去警局告发你,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曾德美言简意赅。 她对自己的了解远比秦关想象的更清楚。 她早已算好,在这场博弈里,秦关没有任何胜利的筹码。 秦关发现一向口齿厉害的自己竟无言以对。 冷静一点想,她说得没有错——这些人要的就是钱,而他,要的是平安。 不能因小失大。 关键是,这个时候的秦关,已经别无选择。 秦关只能答应。 7 很快商定好,三天时间,三天后,由曾德美发送地点当面交易,一手拿钱,一手给证物。 “我肯定不会再租住在这里了,所以地点要换。” 这女人想得很周到。 “放心,我也不会换掉证物的,300万对我来说,几辈子都挣不到,我知足的,我要是换证物,你丢了300万,不会放过我的。” 她倒是说的实在话。 三天时间,秦关心里其实在打鼓——300万不是个小数字,三天去哪里凑这么多钱? 但如果要十天半个月,他又担心夜长梦多。 先回家再说了。 毕竟,这个数字,只有徐如意可以想办法拿得出来——岳父母给她留了不少钱。 “我警告你们,这三天,都给我消停点,”临走时,秦关还指着这两个人的鼻子,狠狠地说,“要是你们再他妈的去我家砸门送箱子,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秦关扬长而去。 “砸门?送箱子?”曾德美和那小子站在门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谁那么无聊干这事?真是神经病!” 第11章 她的身上真香 1 秦关赶到家的时候,刚到七点。 手机里有8个未接电话,都是徐如意打的——跟踪那小子的时候,秦关把手机设置了静音。 秦关停好车,一路小跑上楼,他还从未这样让如意担心过。 “手机丢在车里了,害得我一顿好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设置了静音,所以一个下午,漏接了几十个电话!” 秦关一打开门,就赶紧解释。 餐桌上丰盛的饭菜都还原封未动,除了小梨子外,冯姨和如意显然都在等他。 “我说呢,怎么打了你好多电话也没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如意已经洗了头洗了澡——她今天洗得可真早。 她正湿着头发哄小梨子吃饭,冯姨则在阳台给她洗衣服。 “你这么早就洗了,晚上是有什么安排吗?”秦关走过去,亲昵地拉住了如意的手。 “太热了今天,”突然,如意的眼睛盯着秦关的胳膊,一脸惊慌,“啊,你,你怎么了?胳膊上好多血啊!” 是那小子挠的。 “嗨,别提了,我这不到处找手机吗,找不着,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倒咖啡的时候,手机从口袋里掉下去了,就去咖啡机后面找,你知道,我们事务所那咖啡机,特别沉,我心急,没等它搬开,就一伸手,好家伙,直接给我划拉了这么长的道子。” 秦关自然早已想好了对策,谎话说出来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驾轻就熟。 “怎么会这样?让我看看。”如意皱着眉,心疼极了,赶紧起身去拿红药水,给秦关涂抹。 她的身上真香。 2 秦关这三天都表现得格外烦恼。 他每天早早下班回家,依然记得买如意最爱的菜,依然勤快地下厨,在家抢着给女儿洗澡,给如意炖补品,但除了干活,他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眉头紧蹙,心事重重。 就连吃饭,也是极度的心不在焉,他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菜,漫无目的地嚼着,满面愁容。 小梨子最先发现了:“爸爸,你在想什么?” 如意当然也觉察到了:“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没,没什么,都是工作上的事,你不用担心,”秦关等的就是如意的关注,但他没有这么快就露出自己的底,他对如意温柔地笑笑,“放心吧,我是男人,我能解决。” 他太了解徐如意了。 找她要钱,只能智取。 如果现在跟她恳求,乞求,要她拿出300万,徐如意一定不会答应的——别看她人柔柔弱弱,但钱的事情,秦关觉得,她始终有点防他。 岳父母生前买了三套房,全款,岳父临死前还在高新区按揭了一套大平层,死后,除了这些,他们还给如意留下了一块待拆迁的地,还有一笔丰厚的存款。 这笔钱究竟是多少,他没问,如意也一直没主动开口说。 并且,除此之外,岳父的老房子里,还存了不少古董,花瓶,砚台,字画,如意绝口不提售卖,但秦关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光那套珍贵的红木家具,就能卖三十万。 所以,300万,对如意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3 终于,第二天夜里,当秦关凌晨一点半,故意坐在阳台上抽烟,又故意把椅子弄出声响的时候,如意起身出来了。 小梨子摔了后,如意一直陪女儿睡。 “秦关,你从来不抽烟的,”如意皱着眉头,温柔地拿走他指间的烟,放在水龙头下浇灭,丢进垃圾桶,“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啊,不要逞强,不要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着,”如意站在秦关面前,纤细的手指插进秦关浓密的黑发中,她眼里满是体贴和柔情,“你难道都忘了,我们是一家人。” 秦关等的就是这句话,等的就是这一刻。 于是,秦关长叹一声,搂过徐如意单薄的身体,在清冷的月光下,“苦恼”而又“极不情愿”地把自己的满腹苦水倒了出来。 “还不是之前那个单干的事,手续都弄得差不多了,写字楼的价格也谈好了,合同签了,定金付了,结果,另外三个人退出了。” 4 这个理由很完美。 徐如意早就知道秦关和另外三人准备单干的事。 她绝不会怀疑。 而且,她从不关心他的工作,那些合伙人的电话她一个都没有。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摊子我必须一个人接下来,我是个男人,我不能一辈子给别人打工,我得有自己的事业,我得给你和小梨子,创造更好的生活,”秦关已经入戏,他烦躁地挠头,站起身来,仰望外面清冷的月光,“可是,这高额的租金,装修,广告,到处都需要……” “需要多少钱,我帮你。”如意短暂的思考后,便这样说。 果然,成了。 不出秦关预料,这出苦肉计,击中了徐如意的软肋——女人,骨子里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出人头地,连带着将自己的社会地位提高一大截。 “如意,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秦关心头的石头砰然落地,面上却是泪流满面的感激和感动,他紧紧搂住徐如意,“放心,如意,这笔钱,我一定会尽快还给你的,你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 “我一直都相信你。”如意声音呢喃,伏在秦关胸口,像一只温顺的猫。 5 第四天一大早,秦关就约出了曾德美。 曾德美果然换了住处。 她竟是一个人前来的,背着个黑背包,站在约定的新区的一个十字路口,旁边的红绿灯前,满是赶着上班的车流和人群。 她选择这么热闹的地方,显然是提防秦关。 “不用到处找了,那小子不干了,今天就我一个人,”见秦关双眼四处睃,曾德美冷冷地说,“我们搞快点,别浪费时间。” 但很快就有了僵持。 秦关要先拿到丝袜,检查确认后再付钱,曾德美要先拿到钱,信息确认后,再给丝袜。 太阳已经渐渐升起,路过的形色匆忙的人们,都会丢几个诧异的眼神在这两个看起来很不协调的男女身上。 秦关被这些眼神看得心头发毛——万一碰到熟人真的说不清了。 “行吧,”秦关拗不过,认输,“你在这里等,我现在去银行给你转账。” “我跟你一起去,”曾德美精似鬼,“我看着你转,你转好了,我手机就能收到信息,这样节约时间。” 6 在银行的自助柜员机器上转了账,很快,曾德美的手机就收到了提示信息。 只见她激动地点开,一个字一个字地无声读着,喜悦从她的毛孔间明朗无遗地往外冲,她的眼睛发亮,脸色也逐渐潮红。 “行了,看清楚了,钱转给你了,要看回家慢慢看去!”秦关损失一大笔钱,如同剜心,脸色难看至极,他推曾德美,“东西呢!快点给我!” “行,给你,当然给你,你爽快,我也说话算话的!”曾德美拿了钱,心情大好,她笑起来的样子,又恢复了秦关初见时的朴实敦厚,仿佛此刻他们不是在做着某种见不得人的交易,而是他乡遇故知,聊得正投缘。 东西放在市中心。 曾德美坐在后座,一直指挥秦关把车开到了一个大型连锁超市。 此时已经是上午9点,超市里正开始新一天的热闹。 那东西竟然就放在超市的储物柜里。 曾德美用自己口袋里的识别码扫开了柜子,取出一个黑色方便袋,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个透明的密封袋。 秦关早已按捺不住,打开袋子,背对着人群,轻轻抽出那双黑丝袜。 错不了了,是那双——袜子上有一个洞,那是戚敏把它绕在床头的灯上,灯的高温烫坏的,还有几处抽丝和撕裂,那是秦关发现戚敏窒息后,死活解不开那个死结,用牙齿咬坏的。 7 秦关心头一颗巨石终于落地。 他终于得到证据了。 只要毁了这个能把他定罪的铁证,再去一趟湖景别墅,弄走那个行李箱,到时候,就算曾德美花光了300万,还想来讹诈他,就绝无可能了! 那个时候,她就是去报警,他秦关也不怕了! 准确地说,现在,此刻,他秦关就不怕了! 秦关迅速把丝袜塞回袋子里,扎好,一转头,曾德美已经不见人影了。 那女人趁他检查的功夫溜了。 一下子得到了三百万,那女人急于去享受了。 想到那刚刚“失去”的三百万,秦关鄙夷地冷笑一声:“那个蠢货!” 把袋子塞到包里,噔噔离开超市,奔到车里,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曾德美在拦出租车。 她的手机捂在耳边,她在打电话。 果然有人在背后指使她。 想到这躲在幕后的人,秦关心头的火噌的升腾起来——他得挖出这个人是谁,他要搞清楚,究竟是谁在算计他! 跟踪曾德美。 不过,不能开自己这辆车。 秦关下车,略一沉思,保险起见,把包扔到副驾驶,又从包里取出那个装有丝袜的黑色方便袋,塞到驾驶座下的缝隙里,然后从后座取了个棒球帽戴在头顶。 这才招了辆出租车,跟着曾德美乘坐的那辆,呼啸而去。 第12章 垃圾前男友! 1 出租车还没开出十米远,就堵住了。 这个大型连锁超市,也是周边居民的菜市场,上午这个时间点,路上全是人。 车在一点点地往前挪,秦关坐在后座,心急如焚,他降下车窗,引长了脖子,扬着脸,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那辆红色出租车,生怕对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突然,头上的帽子被人一把扯掉。 “秦关!我看你还往哪里躲?”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吼,一边吼着,一边伸手进了秦关的车,扯住了秦关的胳膊。 是厉阳。 几天没见,这家伙人都快馊了——大夏天,站在秦关面前,风把厉阳身上的气味卷进秦关鼻子,秦关只觉得一阵难闻的窒息。 2 “你躲我!你在躲我!你为什么躲我?你心虚才会躲我!” 大上午的,厉阳好像宿醉还没醒一般,眼里布满血丝,说话还大着舌头。 这些天,这个让秦关不耻的四处浪荡的软饭男,这个一文不名的草包,一直有给秦关打电话,发信息。 厉阳仍然还是怀疑,秦关和戚敏有一腿。 不过,秦关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 他把厉阳的电话拉黑,并且对小区保安说过,不要放这个家伙进门,也对事务所的保安做了同样的交代。 这个家伙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仅凭一张嘴在那胡吣,秦关并不怕他。 他是懒得跟这种垃圾扯皮。 3 “神经病!滚!”秦关一把推开厉阳。 厉阳跟狗皮膏药一般,人被推出去,但肮脏的双手死死抓着秦关的胳膊不放开。 “那你给我讲清楚,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俩一起出差后,她就要跟我分手?你都跟她说了什么?你把她藏在哪里了?害得我现在到处都找不到她!” “我想见她啊!你听到没有?把她还给我!”厉阳快哭了。 真的烦死了。 秦关匆忙瞟向前方,曾德美所乘坐的车已经消失在街角。 要是跟丢了,麻烦可就大了。 “走开!”秦关挣不脱厉阳的两只手,恼了,开门,下车,抬起脚,狠狠把厉阳踹倒在地。 4 “你小子给我听清楚了,离我远点,再来骚扰我,小心我把你送到牢里去!” 秦关举起拳头,瞪着厉阳,恶狠狠地吼道。 “我要骚扰你干什么?我要你把她还给我!”厉阳眼圈红了,吸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秦关身上扑,“你把我老婆还给我!还给我!她是我的!” 厉阳看起来明显情绪不正常了。 “疯子!”秦关无心恋战,一把把对方推到一边,上车,催着司机赶紧上路。 车子走远,厉阳这才颓然地坐到地上,他不顾旁边围观的人群异样的眼光,掏出手机,一张张地翻看着和戚敏的合影,一边看,一边猛吸着鼻子。 突然,手机一响,来了个新信息。 是一个陌生号码,内容让他瞬间惊呆:“你老婆戚敏已经死了,你想不想知道凶手是谁?想不想为她报仇?” 5 被厉阳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这么一打岔,秦关自然跟丢了。 车子一上大道,车流里哪里还有曾德美那辆出租车的影子? 不过,这次秦关没有慌,他立刻掏出电话,给在当地出租车公司上班的一个经理打电话,让对方马上查那辆出租车的目的地。 在这座城市混这么久,秦关这点人脉还是有的。 不一会儿,那边就回电了。 出租车已经送到了目的地,曾德美刚刚下车。 秦关很快也到达目的地,在同一个地方下车。 刚下车,他就笑了。 这是市区一座新的公园,刚刚建成,还尚未正式开放,公园占地面积不小,正门对着宽阔的马路,后面围着一圈低矮的山。 因为刚刚兴建,园内园外,树木都单薄矮小,一览无余——在这里下车,只有公园旁一条细路可以行走,而那条细路,直通向山上的一座破旧的自建民房。 这地方毫无遮挡,除非对方长了翅膀,否则,都飞不出他秦关的手掌心! 秦关思定,深吸一口气,抬脚快步上山。 人还没到那栋房子门口,远远地就听到里面吵架了! 第13章 好久不见哦 1 屋子里有女人粗着嗓子在吵架。 “你还怪我?你现在怪我是不是?好啊,倒打一耙了?我怎么知道啊?我不是把那个到账信息发给你了?你不是回了我一个字,好?是不是你回的?你自己都说好了,我当然照办啊!现在怎么成了我的错?” “你让我把信息发你,你审查了,合格了,你亲口告诉我事情办好了办妥了的,现在出问题了,全怪我?有病是不是啊?怪我?” 秦关静静听着,身体贴着墙,无声地移到窗前,想要看个究竟。 但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陈旧的彩色毛玻璃肮脏不堪混浊不清,让他根本看不见里面。 但能听出,这是曾德美的声音。 这女人大概气疯了,嗓子又高又粗,说话连珠炮一样,不给对方任何插嘴的机会。 2 她喘着粗气,怒气几乎要冲出窗户。 “嘘什么嘘?我小声干什么?我小声不了!是你在诬陷我责怪我啊!我还不能辩驳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照你说的做?你哪只眼睛跟踪我去的?” “少废话了!我告诉你,我跟着秦关去的银行,我一步都没离开他,他进去转账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眼睛都没敢眨一下!我看着他转了账,我这边就收到信息,然后我马上就发给你了的——” 曾德美凶起来,声音简直像个男人。 “你那么能,当时怎么不去银行看看钱到没到?就知道怪我?啊?三百万呐,你躲在这里,天天门都不出,什么事都要我给你干,我都认了,忍了,但是,事情你也要分清轻重吧,这么重要的环节,你也不留点心?你不亲自去验证就随随便便发信息告诉我,钱收到了?” “还我不长脑子?你再说一句试试!”她厉吼,“我怎么知道柜员机转不了三百万,出门前你告诉我了?我怎么知道这信息是假的,你提醒我了?说我没脑子,没文化,你倒是读了书,你倒是有文化,你做什么了?你就躺在这里,等着三百万从天上掉下来砸你头上!” 3 真吵起来了。 秦关嘴角牵起一抹冷笑——他一点也不意外。 他甚至有种胜利的喜悦和自豪感——曾德美这样的女人,这样愚蠢的没有素质的女人,居然以为仅凭几句话,就能牢牢吃住他秦关。 真是可笑之极。 他第一眼看到曾德美,就知道对方所知极其有限。 自助柜员机上,根本转不了这么大的额度,他煞有介事地拿来曾德美提供的银行账号,“转账”300万,其实不过都是按给曾德美看的而已。 他当时的转账动作非常快,快到曾德美根本看不清。 就算看清,曾德美也不会发现猫腻——他绕了多道程序,曾德美的眼睛只顾着每次盯紧数字,挨个数有没有落了个“0”。 4 而秦关所做的最漂亮的手段,就是那个信息。 曾德美的手机很快收到的那个“转账成功”的信息,其实是秦关发的。 他早已提前做好准备,用网络账号编辑好,设定时间,“准时”发给曾德美的。 那个愚蠢的女人,乍获这么一笔巨大的财富,整个人在看的时候就激动非凡,一旦来了所谓的“银行”信息,她哪里还知道冷静地分辨真假。 她只知道一个字一个字地盯着信息看,一遍一遍地数那一长串的数字,每数一次,她的激动和兴奋都再膨胀一倍。 她怎会注意到最重要的问题——那个信息的发送者,那个长长的数字号码,根本不是银行。 5 秦关一毛钱也没损失,就得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证据,那双黑丝袜。 不仅如此,他还找到了曾德美的老巢。 他还即将揪出这躲在黑暗中,设局坑他的卑鄙小人。 真是一举几得。 秦关静静地贴着墙听,听着这失去了要挟本钱的曾德美,仿佛一只落水狗一般,在屋子里疯狂的咆哮,他开心得只想笑。 他实在太佩服自己的聪明机智了。 在这个世上,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还没有谁能算计到他头上呢。 怎么样,现在走投无路了吧? “竹篮打水一场空!真的是一场空!气死!”曾德美气得几乎一口气接不上来,语气疼得似乎心被人剜掉了,“花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精力,三百万呐,一毛钱也没捞到,我的三百万!你自己说,我眼看就要到手的三百万,我现在拿什么再去找他要?” 6 “啪”的一声脆响。 有人挨了个耳光。 秦关皱紧眉头,就听曾德美厉声吼道:“你让我损失了三百万,这三十万你还有脸跟我抢?我打不死你个贱人!” 有人扭打了起来。 秦关心悬到了嗓子眼——要不要这个时候冲进去?但,屋子里有几个人?有没有男人?万一他打不过呢?万一对方得不到钱又恼羞成怒报警呢? 他可不想闹成那样,更不想惊动警方,他只想知道这主使者到底是谁。 心念一动,秦关凑近窗框的小缝隙,还没掀开,就听身后突然一声狗的狂吠:“汪汪!” 秦关吓一跳,脚踩动了地上的瓦片,发出咔嚓的声响。 “谁?谁在外头?”曾德美慌忙大叫,声音迅速变了,镇定平静了许多,“那个,你等一下啊,我来给你开门。” 她说着,但秦关敏锐地听到稍远处房门响,还有人快速奔跑的声音。 对方想跑了。 秦关岂能让他跑掉? 他飞快地绕到墙边,准确地冲到后门,果然,一个一身黑衣黑帽的人笔直撞到了他的怀里。 秦关大手死死抓住了对方,他盯着对方的脸,盯了好半晌,才冷笑一声:“好久没见啊,戚敏。” 第14章 情人复活了 1 秦关面前的女人,正是戚敏。 早就在湖边别墅死去的戚敏。 活生生的戚敏。 她剪短了长发,发色也由棕色变成了黑色,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遮住了小半张脸,脸上不施粉黛,身上穿的也是一套朴素保守低调的黑衣黑裤,肩上背着个黑包。 她这个样子,就算从事务所门口经过,恐怕很多同事都认不出来。 但,她确实是戚敏。 是被秦关亲手勒死的戚敏。 秦关曾猜测过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戚敏没有死。 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不仅活着,这个和自己温存了两年多的、乖巧懂事的情人,根本就是躲在幕后操纵这一切、设局坑他害他的人。 2 “好,好,好!” 好半晌,秦关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连说三个好字。 他盯着戚敏那张熟悉的脸,这些天里,他所经受的担心、恐惧、徘徊等等情绪,如海浪一般一层又一层地拍打过来。 “竟然是你,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秦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咬紧了牙关,拧住戚敏胳膊的手越发用力。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我这些天怎么过来的?你他妈的,你竟然敢耍我,还找我要三百万?” 戚敏已经从最初的惊惶镇定了下来,她承受不住秦关的力道,身体都痛得扭曲了,哎哟喊痛:“秦关,秦关,你先放开我,你先听我解释……” “放开?解释?” 秦关拖着戚敏,一脚踹开老屋的后门,“来,进来,我们今天好好地解释解释,好好算算这笔账!” 屋里已经空无一人。 那曾德美比鬼都精,见到秦关闯来,早抽身跑得没影了。 3 屋子里跟屋外一样,破败不堪,到处都是灰。 屋角有床,但床上没有被子,所有生活用品全被灰尘覆盖着。 显然,这里并不是戚敏的落脚之处。 她不住这里,这儿只是她和曾德美秘密会面的场所。 或者说,两个人进行最后交易的地方。 房间靠墙的地方,还并排放着两个行李箱。 一个是已经用旧的便宜货,另一个是蓝色的汉柯——应该是戚敏和曾德美的。 “哟,行李都收拾好了,这是打算拿了我的钱,两个人分分掉,然后马上跑路去各自享福是吧?” 秦关恼恨地抬脚,踢开那俩行李箱,一把把戚敏推倒在地。 然后,他麻利地拖过戚敏那个汉柯行李箱。 4 他要找到他的三十万现金。 他的钱,绝不能给这个女人。 戚敏是个聪明人,既然装死,既然乔装打扮一直躲在这个肮脏的鬼地方,她就不可能现身去把钱存到银行。 何况,他在门外的时候,就听到曾德美和戚敏正在争夺这三十万。 她更不会蠢到把钱交给曾德美。 也不会交给其他人——在这个城市,戚敏根本没什么朋友,厉阳吗?那个吃软饭的草包子显然啥都不知道的。 她只会自己收着——一个装死的、准备随时跑路的人,钱自然藏在身边! 秦关先打开了戚敏放置在行李箱上那个鼓囊囊的行李包。 包很沉,里面被乱七八糟的物件塞得严严实实,有好几个装满化妆品护肤品的小袋子,袋子上,都印着商场里常见的几个大牌的logo——什么东西都要用大牌,这才是这个女人一贯的作风。 5 但是包里没有钱。 包中塞着一些常用的衣服物品,有两个充电器。 估计她是有两个手机。 包内小口袋里,还有好几张顺风车司机的名片——这显然是她们跑路的工具了。 “好,戚敏,好,你干得真好,真聪明,真是太聪明了,” 秦关嘴里一直念叨着,“坐顺风车走,好妙的法子,你大概也是坐顺风车回来的吧,不坐高铁,不坐飞机,不坐客车,就不会留下任何活着的证据,谁也不知道你是活的了。” “好啊,你真不愧是法学专业的,你这么几年的高级助理,也确实没白干,你这一死,就把自己死得透透的,来无影去无踪,” 秦关咬着牙,“我就差一点点,就差这么一点点,三百万被你拿走,然后你坐个顺风车,彻底消失了是吧!你下的一手好棋啊戚敏!” 戚敏不敢吭声,她从地上爬起,拍掉身上的灰,怯怯地小心翼翼地看着秦关。 秦关仍在细细翻找。 包里还有一份折叠好的租房合同——租的是市区一套偏僻老小区的二室一厅,一楼。 这一定是戚敏这段时间躲藏居住的地方了,偏僻,一楼,都避免了跟别人碰面。 合同是以曾德美的名义签的,时间,竟然还是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秦关只觉得背脊都开始发凉。 三个月前,他像以往一样,以半个月一次的频率跟戚敏偷偷约会,他们的每一次,都极尽温存,享受。 “三个月前,你就已经开始算计我了?你就让曾德美给你租了房子,设好了陷阱,等着我往里面跳了?” “你他妈的今天必须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秦关拳头捏得咯咯响,“要是敢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现在就捏死你!” 第15章 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1 戚敏其实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对秦关很不爽了。 她是法律专业毕业的,她有头脑、有能力、有相貌——可以说,她的起点比很多人都高。 唯一遗憾的,就是一直没能通过司法考试。 这个遗憾严重地阻挠了她的事业,没有通过司法考试,她就只能在这间事务所里给别人当助理。 美其名曰的高级助理,其实不过是个打杂的,所有的零碎琐事都是她干,所有的罪案现场的证据分析,都是她做,无数个日子里,律师们在睡觉,她得熬夜看厚厚的案件,得熬夜做记录。 甚至,有些案件中,至关重要的点,还都是她指出来的。 然而,一旦官司赢了,当事人感激的是律师,得到丰厚报酬的是律师,收获好名声的,也是律师。 谁会注意到她? 哪怕她每天妆容精致,哪怕她始终自律,让自己的身材保持最佳,哪怕她总是穿着得体大方的名牌套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信的光? 但,所有人都不会注意这些,在大家眼里,她不过就是个穿梭在格子间,给律师调制特定口味咖啡的、打杂的佣工罢了。 2 “包括你,你也是这么看我的。” 戚敏摘掉了帽子,仰头,盯着秦关。 她那双漂亮而风情的双眼里满含着幽怨。 是一直隐藏、从不为外人所知的幽怨。 因为,没有人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眼前这个高大帅气又聪明能干的男人,才是戚敏执意留在这家事务所的最大原因。 她偷偷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工作上,她倾其所能地偷偷帮他——她本不是他的助理,但,他吩咐的忙,她都帮,他应酬时让她去帮忙,她也会去。 那些酒桌上应酬的烈酒,他让她喝,她就喝。 他让她不要打开别人伸过来的咸猪手,她就真的不阻拦。 3 成为他的情人,自然更是戚敏心甘情愿。 她几乎是满怀欣喜地投入他的怀抱——这个她崇拜的喜欢的男人,居然愿意去占有她。 这是她做梦都想要的。 床上,她想尽办法取悦他,一次次变换着花样,让秦关愉悦,让秦关满足,让秦关欲罢不能。 床下,她更是对他忠心耿耿。 她会偷偷将自己上司的案子细节透露给秦关,她会利用自己的工作方便私下转截流客户给秦关。 她端着别人的碗,却把碗中的饭留给了秦关。 事务所里的大大小小的机密,她更是对秦关无所保留。 就连生活上的事,她都替他打点。 他女儿过生日,她去帮忙订蛋糕,在牛排店布置场地,他老婆爱吃新鲜捕捞的海鲜,她颠簸两小时去渔船上买来,他岳父生病躺在医院,他让他老婆回家休息,却叫她以同事的身份“强烈自愿”地夜里去守着。 4 做了这么多,还要主动跟他保持距离。 每次约会,每一次,都要跟防止被偷拍的明星一样,躲着藏着。 她得先出门转一圈,等天黑才能进去,绝不能跟他一起出现。 而且,都是她去开房,她掏钱——除了最初的几次是秦关付的,后来都是她。 秦关总说不能用他的身份证,不能用他的支付宝,更不能刷他的卡。 因为这些会留下线索,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老婆知道。 这样,就破坏了他“国民好老公”的形象。 至于她的形象,秦关从来没有考虑过。 一段感情,如果长久得不到回应,女人的心,终究会冷却的。 这句话,戚敏不知道在秦关耳边带着小情绪地讲过多少次。 但秦关从来没有回应。 她也想过离开算了。 但是,每一次,激情四射的时候,秦关吻她,抱着她,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宝贝,你真是个宝物,你放心,我会离婚,我会娶你的……我会对你好,我会心疼你一辈子……” 她的心就再次软了。 然而,所谓的好,所谓的心疼,就是过生日的时候送个几千块的包,或者把客户赠送的旅游券、消费券、自助餐券之类的送一点给她。 这也叫好? 5 更让戚敏心凉的是,当戚敏故意让秦关知道,一个叫作厉阳的老同学拼命追求她的时候,秦关的反应让她彻底心寒了。 厉阳第一次去事务所,当众宣称戚敏是他女朋友时,秦关不仅不吃醋,还拍拍厉阳的肩膀,高兴地说:“不错嘛,恭喜啊,改天有空请你们小两口吃个饭?” 他的神色泰然自若,没有丝毫难受,反而有一种很明显很清晰的“终于可以把她甩脱”的轻松感。 戚敏大约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这段感情死心的。 也终于不再相信他床上那些诱人的耳语。 此前,秦关的软语温存,他的信誓旦旦,都让她以为自己是有很大机会的,自己是可以上位的——她比秦关那个原配的老婆年轻,比她漂亮,比她能力强,也比她聪明。 她跟秦关,才是天生一对的。 然而,提起裤子的秦关,终于还是让她失望到了透顶。 “但是,我对你,失望归失望,”戚敏叹了口气,冷冷地说,“却从来没有想过去害你,直到……” 直到三个月前。 第16章 清扫出局? 1 三个多月前。 秦关生病的岳父突然去世,戚敏当然也以同事的身份去参加了葬礼。 徐家经济条件优渥,葬礼办得相当体面。 那天来的宾客很多,戚敏随着人群,给黑白框里那位面带微笑的清瘦老人鞠躬,献花圈。 她曾经听从秦关的差遣,在医院照顾过徐父,对徐父的印象不错——对方谈吐高雅,知识渊博,为人极有涵养。 但戚敏不喜欢秦关那个弱不禁风的老婆,一直不喜欢——徐如意除了家境比她好,还有哪一点能跟她戚敏比的? 那天,徐如意看起来受了不小的打击,几乎站立不稳,瘫软在椅子里,不停地啜泣,身边的亲戚反倒在照顾她。 葬礼上里里外外所有的事务,几乎都是秦关在做。 毕竟,他岳父只有徐如意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这个时候,女婿自然就成了顶梁柱。 2 看着秦关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戚敏很是于心不忍。 但是,这种场合,她是绝对不能和秦关走得太近的——这是秦关的铁律,外人面前,她必须恪守同事的界限,不能有一丝逾矩。 戚敏连多看秦关几眼,都不敢。 想来想去,她没有走近秦关,而是极有分寸地和徐家几个亲戚一起,默默帮忙打了些下手,做了些同事可以做的事——在事务所,她就是大家公认的最能干的高级助理。 她的帮忙,徐如意看到了,她扬着苍白的脸有气无力地感谢她:“谢谢你,谢谢你帮忙,你真是太好心了。” 因为帮了忙,那天,秦关和徐如意就留她和另外几个同事一起吃了个简易的午饭。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戚敏真的不知道该感激吃那顿午饭,还是该憎恨那顿饭。 如果那天她没有留下,而是和其他人一起离开,或许,那之后的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但,如果没有留下,她可能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是的,真相——那天,午饭后,她跟秦关和徐如意道了别,准备跟着徐家一个亲戚的车回市区,刚上车走一两分钟,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充电宝忘了拿回来,又不好意思让人家等,于是让亲戚先走,她赶紧下车步行折回去,同时电话约了另一辆车。 就在回去取充电宝的时候,她亲耳听到了让她不敢相信的真相。 3 是秦关在跟徐如意表白。 他蹲在徐如意面前,捧着对方的脸,深情款款,“老婆,宝贝,如意,你知道的,你是我的唯一,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爱你,一如从前,我永远爱你,到老,到死……” 秦关这些肉麻的话,戚敏已经听太多次了,早听得心都麻木了。 秦关总是喜欢在事务所的办公室里,工作的间隙,或者开会之前,给他老婆打电话,诉说衷肠,每次说的,都是这些深情的话,“爱你老婆,想你了老婆,老婆我爱你,宝贝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事务所里,谁没听过这些? 谁不知道他宠妻? 至于要这样一天天地演示给所有人看吗? 如果真的那么爱自己老婆,为什么还要跟她戚敏上床?为什么又在床上对她表白? 以往,戚敏每次听着,都忍着受着,但那天的她,不知为何,听得极不爽,简直是听得倒足胃口,恶心,想吐! 虚伪!过分! 她咬牙,正欲掉头而去,远离这些垃圾,耳朵里,却突然听秦关提到了“信达事务所”几个字。 4 信达,是戚敏心中除了秦关之外,最关心的一个词。 这是秦关心心念念要单干的一个事务所的名称——秦关能力出众,早有单干的心思。 有本事的男人总是都有野心。 秦关不仅有野心,还有盘算,他稳扎稳打,也已经开始将想法付诸了行动。 戚敏留了个心眼,贴到门后,悄悄偷听。 就见秦关拿出了一份打印的文件,交到徐如意手里。 接着,他用充满深情充满斗志的声音对他老婆说:“老婆你看,这就是我的规划,信达事务所的计划已经提上日程了,” “请你相信我,爸爸不在了,你还有我,我会是你和小梨子的依靠,我会一步一步把事业做起来,我会让你们娘俩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这个事务所我们一共是四个人合伙,我已经跟他们都说好了,加上你,这样就是五个人,五份,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替你做好一切……” 5 后面的话,戚敏没有再听了。 她已经彻底懵了。 自立门户,开设信达事务所,别人都以为是秦关的志向,是秦关的能耐,但,其实,那根本是他戚敏的功劳! 是她鼓励他去做的,也是她帮秦关拉拢了另外三个人——秦关的工作能力确实没话说,但是,说到与人交往,尤其是与同性、同行交往,他远远不如戚敏圆滑。 是她帮他画的这个蓝图,是她让这个设想成了可能! 甚至,她还把自己的全部家底三十万拿了出来,亲手给了他! 秦关答应给她一股的,五分之一的股份。 四个律师只用负责工作,而她戚敏,对上,负责跟上级各个部门沟通,对下,跟客户周旋,对内,处理各种杂务,统筹管理。 包括秦关在内的四个人,也都信誓旦旦地对她表示过认可:“我们确实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才。” 他们还签订了协议。 那协议,戚敏手上就有一份。 她珍藏着,每天夜里,躺在简陋的出租房,都畅想着自己成为事务所合伙人的辉煌人生。 如今,秦关,这个在床上极尽温存的情人,答应娶她的情人,居然要把她“清扫出局”!? 第17章 她的小把戏 1 “现在你明白了吗?” 戚敏冷冷地抬头,望着秦关那张看起来正直、理智、踏实的脸。 “你在欺骗我!骗我的感情,骗我的信任!你给了我一份假协议!我手上那个,是假的!真的在你手上!你拿去哄你老婆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给徐如意看的那份是真的,你手上的那份,就是假的?” 秦关并不慌,无表情地盯着戚敏。 他的眼里,没有心虚,没有愤怒,看不出任何情绪,深得像无底的潭。 戚敏一时愣了愣——难不成,错怪他了? 不,事实不是这样。 之前,戚敏从未怀疑过秦关的。 这个男人跟她睡了两年多,虽说他下床后的态度一而再地让她失望,让她心寒,但,是个人都会念点旧情吧? 不能给她名分,作为补偿,自然就给她创造一些利益。 何况,她又不是吃白食的。 秦关是了解她的——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她向来拎得清,她智商情商都在线,她是有能力做好这个合伙人角色的。 他们这种组合,是共赢。 但,偷听到他们说话的那一刻,戚敏就知道,她手上那份,一定是假的。 因为,签好协议后,秦关曾私下对她说:“这份协议一定不能给你那个小白脸男朋友看到,否则他就会赖你一辈子,你跟他,注定会两极分化越走越远,你注定会成为人上人。” 就因为这句暖心的体己话,戚敏听了秦关的,把那份协议郑重地存进了银行的保险柜。 从葬礼回来的当天下午,戚敏就去银行取了出来。 一切如同她所料——协议上,秦关和另外三人的签名、指纹印都在,但是,没有她戚敏的。 一点痕迹都没有。 协议内容的开头部分,原本印有她戚敏姓名和身份证号码的那一行,也神奇地消失了。 别人或许不懂,但戚敏一看就明白。 这用的是那种下三滥的笔——秦关在某些案子里,曾经暗中伪造过证据,他就曾暗地里指使她使用过那种笔。 只是,戚敏万万从没想过,秦关会用这种手段对付她。 对付他的枕边人,对付一个两年来为他掏心掏肺为他鞍前马后为他抛弃尊严道德的女人! 她也终于知道,她花钱在银行保存的这份协议,是秦关和另外三人的,而那个事务所,那个日后一定会赚钱的事务所,从一开始,就跟她戚敏,没有半毛钱关系。 秦关,从没打算帮她一把。 不仅不帮,他还骗走了她仅有的三十万。 他明明知道的,那三十万是她在这个城市在这个事务所干了多久的苦差事忍了多少的白眼和苛责才存下来的。 那是她的全部身家。 那笔钱,她都不曾告诉过厉阳,却义无反顾地交给了他。 并且,没有任何手续,没有借条,没有收据。 她去哪里讨要? 打官司吗?她斗得过专业的律师秦关? 去事务所闹? 秦关是事务所有名的优秀律师,妻奴,女儿奴,谁会信她戚敏?一个口碑不好野心却十足的外地女人? 去秦关家里闹? 这个男人舌灿莲花,他那个老婆傻乎乎的一直对他言听计从,她戚敏要是上门闹,搞不好鸡飞蛋打,三十万没要回来,还会被关进拘留所,赔偿秦关家的损失。 没有出路,都是死路。 但戚敏这口气是绝对咽不下的。 她没有选择闹,而是静静地坐在出租房内,思考了一整夜,终于想出了这个妙计。 她要秦关乖乖地把吃下的三十万吐出来,还要秦关为她这两年浪费在他身上的感情买单。 于是,她若无其事地上班,若无其事地照样和秦关幽会,然后,撒娇地哀求秦关,出差的时候把自己也带上。 因为,那个湖景别墅,正是戚敏挖好的陷阱。 开房、让秦关先进去,她跟平常一样,下山绕了一圈,等天黑再从后门上楼。 然后,他们在房内幽会,和平日一样热烈,床上,她暧昧地喂他吃葡萄,她极尽所能地取悦他的身体。 她所有的表现,都与平常并无二致。 秦关丝毫没有产生怀疑。 包括出事的全过程。 她吃药了。 那颗药是从厉阳那里偷来的。 厉阳早在追她前就沾染上了毒瘾,戒毒几次,后来迷上了嗑药,他有一个小团体,那里经常会有一些“舶来品”——偷带入境的违禁药。 这些药几乎都没有名字,戚敏吃的这颗也是。 厉阳吃过,他还是花很大价钱才搞来的,交给戚敏的那天他看着药,眼睛都发亮,不停吹嘘那药的神奇:“吃一颗,十分钟,只要十分钟,人就像飘起来,到了天空里,云朵上,真的,我第一次吃,心脏、呼吸都停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死亡的感觉啊!你知道死亡什么感觉吗?我跟你说,就像是在天上飞,没有拘束,自由,奔放,真的,太美妙了。” 当然,厉阳不知就里,以为她真的就是想要看看,想要收藏。 “出事”的那天清晨,她和秦关亲热间隙,去卫生间里吞下了药,然后回到房间,哄着秦关把丝袜缠绕在她的脖颈,过程中她也用手帮忙,不停地将丝袜绕在秦关手掌,嘴里催促秦关用力拉扯。 很快她就尝到了厉阳所说的那种滋味。 那滋味跟美妙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能自控地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仿佛跌落在一个无边的黑洞,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往下掉。 她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装死,好啊,你好厉害!跟我玩这一套了!” 秦关阴冷着双眼,盯着戚敏,“那厉阳是你叫来的,是不是?你让他过来对付我的?对不对?我当时就该想一想的,怎么那么凑巧,他刚好那个时间点到了酒店。” 确实,厉阳是戚敏安排来的。 但,却不是来对付秦关的。 第18章 她的完美计谋 “厉阳?” 戚敏听秦关提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发出一声鄙夷的冷笑,“你居然以为我让他来对付你?他能对付你?你这是有多抬举他?” 确实,厉阳几斤几两,戚敏比谁都清楚。 那个男人除了一张年轻的好看的小白脸,再无其他。 有毒瘾,有前科,没有钱,没有能力,没有本事,脾气却还够大——短暂的狂追期后,他死乞白赖地住进了戚敏的出租房,本性便逐渐暴露无遗。 这家伙懒,蠢,吃尽了软饭,还硬吃——他时时处处以男友自居,动不动查戚敏的手机,一旦发现一丁点儿苗头,就发火,争吵,纠缠,闹得不可开交。 每次争吵后他就长跪不起,哭,求着不分手。 他就是个绣花枕头,草包,脓包。 但他也不是毫无作用的。 戚敏原本的计划里,正缺一个这样冲动十足、智商有限的人。 厉阳正合适。 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戚敏的一颗棋子。 出差前几天,戚敏主动跟厉阳提出了订婚。 如她所料,厉阳一听就兴奋极了。 那几天的他,听话得不得了,戚敏让干嘛他就干嘛。 戚敏出差,学习活动结束前,就打电话让厉阳来了出差地。 她还安排他住在了湖景别墅附近,甚至还帮他租了一辆二手车——说是等她学习结束后,要跟厉阳在这好好玩几天。 车,和住处,自然都是戚敏精心策划好的——必须住得近,有车,这样才可以及时赶到。 然后,那天清晨,在和秦关开始那个激情游戏前,她坐在卫生间,故意把别墅的定位发给了厉阳。 在确定厉阳看到了之后,她又赶紧“心虚”地撤回。 因为她知道,这是醋坛子厉阳最最担忧、最最害怕也最最忌讳的事,从收到信息的那一刻,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也一定会按照地址快马加鞭赶过来。 不过,那天,厉阳来得有点早了。 戚敏的原计划里,在她“死”后,趁着秦关脑袋里一片混乱,找个借口前来敲门的人,应该是酒店清洁工曾德美。 曾德美不是别人,戚敏点头,坦荡地承认:“她其实是我妈。” “我妈一直在那上班的,这也是我选择那里的原因。”戚敏提到妈妈,脸色并不好看。 秦关记得她曾说过,她们母女的关系很一般。 虽然关系不咋的,但显然因为有钱可赚,母女俩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并商量好了细节。 她们商定的是:曾德美看准时机来敲门,秦关慌乱之下就会无计可施,就必须用她特地准备的汉柯超大行李箱把她藏进去。 然后,厉阳来找秦关的麻烦——酒店的房间是她戚敏登记的,屋子里住着秦关,照厉阳的冲动性子,一定会跟秦关大吵大闹,甚至说不定还会动手。 这个时候,曾德美再趁机偷梁换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戚敏带走,留下一个一模一样沉重的汉柯箱子,给秦关抛尸。 戚敏了解秦关,知道秦关绝不敢报警,更不敢让他老婆知道,他一定一定会选择毁尸灭迹。 同时,作为专攻刑事案件的律师秦关,一定会选择最妥善最安全的方式,那就是把她连人带箱子,丢到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而且,只要是正常人,就绝对不会再打开那箱子查看一眼,确定那里头究竟是不是尸体。 但是,现实却没有照着戚敏的剧本走。 厉阳来得早了。 而且,他太怂,也太蠢,都找到了门口,却还是三两下就被秦关给咋呼走了。 要知道戚敏被塞进行李箱的时候,正是药效劲头上,她全身冰冷,意识完全不清醒,她得尽快醒过来,如果始终不能醒,需要在三个小时内注射缓解的药物,拖久了情况可能就不受控制了。 简单说,如果一步棋错,她可就真的一命呜呼了——毕竟,秦关如果大摇大摆地推着行李箱出门,曾德美哪里有借口拦住秦关? 她们的计划是敲诈一笔巨款,如果贸然报警,那真是一分钱捞不到,反而赔了半条性命,还得进拘留所。 幸好,曾德美反应快。 眼看着厉阳的车灰溜溜开走,她急得直跳脚,又没人可以商量,想来想去,赶紧给厉阳打了个电话,号码自然是戚敏早就告诉她的。 “小伙子,我从前台拿到你号码的,我是二楼打扫卫生的,听到你说你在找一个姑娘是吧?是不是长头发的,很苗条,长得很漂亮的姑娘?我好像见过,她拎着一袋葡萄来的。” 是曾德美把厉阳拉回来的。 “不过,你可千万别告诉那个客人,说是我跟你讲的啊,那客人很凶,我可不敢惹麻烦的,而且,我也不确定,我看到的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人,这样吧,你过来再问那客人一次,你就说你下山的时候,路边问一个卖葡萄的,人家告诉你,那姑娘来过。” 厉阳果然听话地回来了。 是在紧急关头赶到的——倘若迟了几分钟,戚敏就被秦关不知带到哪里去了。 “所以,他第二次回来,我把箱子送到3楼藏起来,其实就是送肉上门了。” 秦关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一开口,胸中那股被人算计的强烈不爽便迅速蒸腾在这破屋扬满灰尘的空气中,酸溜得经久不散。 确实是送肉上门。 箱子刚被秦关放到3楼的蓄水箱旁,曾德美就迅速地把箱子调了包。 她换了一个装满了废书的一模一样的行李箱。 一个压根就没有尸体的箱子。 秦关喉咙里咕咚一声响,他的拳头捏紧,发出轻微的连续的咯咯声——他在忍,一个装满废书的箱子,给他带来了半个多月的恶梦。 “那两个男的,就是游泳的俩小子,也是你安排的是不是?”他盯着戚敏——那两个小子大清早去湖里游泳,他当时就觉得怪怪的。 “什么?”戚敏眉头微蹙,旋即松开,摇头,“你说的是把箱子弄到湖里的那两个小伙子?” 不,戚敏根本不认识他们——她后来也奇怪,她精心谋划的这场局里,什么时候凭空钻出了俩毛头小子,差点坏了她的大事。 第19章 虚伪的表白 戚敏并不认识那两个突然出现在湖畔别墅楼顶的小伙子。 好在,他们并没有坏戚敏的事。 甚至,还无意之中帮了不小的忙。 曾德美后来跟戚敏说起这段的时候,还心有余悸。 “我刚把你从箱子里弄出来,把你人藏好,给你注射了药物,又跑到房里去把你所说的那双丝袜翻到,刚刚收好呀,一到3楼,秦关就已经站在那里了,但是,我的天,那装书的箱子竟然不见了!” 当时,曾德美吓得魂都没了。 箱子不见了,该怎么对付秦关? “后来才知道,箱子被那两个不晓得从哪冒出来的小子推到了湖里。” 她当时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知道,我当时在一旁听得啊,心脏差点没跳出来,万一那箱子被他们踹破,怎么办?万一人围观过来,要把箱子捞起来,嚷嚷着要打开检查怎么办?” 那两个小伙子,曾德美自然更不认识,她震惊之余,也有些奇怪——在那别墅酒店工作那么久,很少会有人大清早的去湖里游泳的。 那片湖太深,也不适合游泳。 “这就是全部经过,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戚敏一口气说完,眼神带着心虚和歉疚地看着秦关。 她确实已经合盘托出——以秦关的智商,她编什么瞎话都不好使,还是老实交代比较好。 “完事之后,我们看着你离开了,然后我就搭顺风车偷偷回来,回来之后就躲在出租房里,哪里也不敢去,就怕被人看到。” 戚敏看着秦关脸上绷紧的肌肉在一寸寸松弛,她的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 “秦关,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什么都没隐瞒,都告诉你了,你听得出来的,在你这样的人面前,我想隐瞒,或者欺骗,简直就是自讨无趣。” 说完,她摘下帽子,垂下双眼,委屈巴巴地噘起嘴,整张脸上,带着柔弱和胆怯。 她的双手也捏着衣襟,身体轻微地撒娇式地扭动,“你这么聪明厉害的人,我想骗也骗不了的,不是吗?每一次都这样啊,瞧,我这不就输了,这么快就输了……” 她开始示弱了。 戚敏最大的优势,就是太懂男人——男人大多喜欢当强者,喜欢凌驾于女人之上,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的猎物。 她乐于扮演猎物,一个柔弱的没有多大本事的猎物,时时刻刻臣服于对方,让对方开心,自己便会得到实惠,何乐而不为。 尤其是秦关。 这个跟自己做了两年多的情人,却从来不提自己的幼年、少年,甚至都绝口不提自己家乡和父母,戚敏心里有数——一定是难堪的成长岁月让秦关自卑。 心底有着深深的不可言说的自卑,外表高高在上——这样的秦关,是绝对难以接受自己被人耍得团团转的事实的。 他要的,是女性对他的膜拜。 “是我不对,我不自量力,居然想跟你斗。” 戚敏的声音更软了。 “我……我还太贪心,太贪太贪了,妄想一步登天,从你那拿到300万跑路,300万呐,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钱,我,我一下子脑子糊涂了,做出这样的事,我……我还差点破坏了你的家庭,而且,我害得你天天心神不宁提心吊胆……” 戚敏不等秦关开口,早已识趣地反省了自己的问题。 他们从前每次龃龉,都是戚敏如此这般先低头。 在秦关面前,她必须低头的。 “这都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戚敏眼睛扫过秦关捏紧的拳头,身体想往前贴近,但双脚冷静地扎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不过,说到底,我也只是拿回了那个三十万,那三十万,原本也是我的钱啊,是我辛辛苦苦存下来的,当然,对你这样的身份地位来说,这点钱不值一提,但是在我,那就是我的全部身家了,我怎么能和你比呢?” 戚敏依旧示弱,越发示弱,低到尘埃里。 但秦关的拳头却仍然没有松。 “其实,我也不要你的钱,我,我从来都没有要过你的钱,不是吗?” 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充满委屈幽怨,“秦关,我跟你在一起那么久,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图钱,不图名,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啊,我甚至,都还帮你照顾你的家庭,你的太太如意……” 她是想展示自己的赤诚和忠心。 但,戚敏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脸颊一痛,秦关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你敢再提她的名字试试看!你威胁我是不是?你想用她来威胁我?你试试!” “我威胁你了?我什么时候威胁过你了?” 脸火辣辣的疼,但戚敏的心更疼,她扬起脸,眼泪带着两年多的的委曲求全在眼眶里颤抖。 “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这样对你,因为什么,你难道心里没数吗?是,我蠢,我傻,我算计你,我……我恨你,因为,我……我瞎了眼,我竟然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她真的委屈了,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细数着自己对秦关的“深情”。 还真见效。 秦关脸色缓和多了。 戚敏哭够了,表白够了,这才吸吸鼻子,抬起头,梨花带雨地望着秦关,怯怯地走过去,伸出手,环住他的身体,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秦关,你教教我……我该怎样才能忘了你……” 第20章 你碰到我的底线了! 不等秦关拒绝,戚敏的身体已经贴了上来。 她的双手绕上了秦关的脖子,身体也缠上了秦关宽阔的胸膛。 她的眼里有泪,泪里有依恋,有深情,也有幽怨。 这是一个女人最致命的武器。 “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男人,从来没有,” 她呢喃着,手抚摸着秦关的胸口,唇如从前一般,热烈地寻找秦关方正的下巴,脖子,“可是,为什么,你先遇到的是她……为什么老天爷这样对我……我多想忘了你的……” 这是一个痴情恋人该有的姿态。 这是一个熟悉的情人常有的气息。 秦关只觉得她的手掌所到之处,有团火被悄悄点燃,他环住了戚敏的腰——腰肢细了一圈,柔软而又有力量。 戚敏忘情地吻了上去。 “我爱你……原谅我的冲动好不好……我其实就是恨你……你知道吗,我恨你……”戚敏的脸越发潮红,她看着秦关眼底的欲望一点点升腾,拥抱便越发用力起来。 对男人而言,“恨”这个字,比“爱”更有蛊惑。 “我恨你我恨你……”戚敏重复,呜咽,“我恨你又离不开你……” “不要离开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她有分寸地诱惑着,试探着,“这么久你都没碰我,难道,你就不惦记……我的身体吗?” 戚敏的手伸向秦关的腰带——她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胜利近在眼前。 只要秦关依然上钩,只要他再次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戚敏,有的是法子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但戚敏完全没料到的是,在这一室热烈的暧昧空气中,在她这完美的进攻之下,秦关没有回吻她,反而反手就拧住了她的胳膊。 他拧得又痛又重。 “现在跟我玩这套?没用的,戚敏,我们还有账没算清楚。” 秦关满足地享受了昔日情人的示弱和乞怜,他笑了,眼里那虚假燃烧的欲望很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愤恨。 “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我俩的事,你怨我不娶你,你恨我,都可以,聪明的,你来找我解决,不要说三十万,哪怕就是让我给你拿走三百万,我秦关都认了!” 反正事情已经真相大白,秦关那虚伪的大方又冒头了。 不过,戚敏还没来得及去质疑这句话,秦关就咬牙一声断吼。 “但是,你踩到了我的底线!” “你派人送箱子去了我家,你砸坏我家的门窗,你找到我老婆,你去骚扰她,这就不是我俩的事了!” 戚敏被吼得一脸懵。 “你老婆?如意?我什么时候去骚扰过她了?” 她的胳膊被拧得生疼,急得呻吟:“我没有!什么箱子?我给你家送箱子?我完全不知道,你先放开我的手啊,什么砸坏你家的门窗?我听不懂,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有病啊我。” “你就是有病!” 秦关厌烦地一把把戚敏推开。 戚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秦关咆哮起来:“你他妈的到现在还跟我嘴硬,这些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早就警告过你,你跟我在一起,是你情我愿的事,不论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碰我老婆一下!” “我没有!”戚敏急了——她当然知道秦关最在意的就是那个老婆,她当然知道秦关的底线,她从来都不敢去碰那个底线的。 “我没有做!什么送箱子,我听都听不懂!送的是什么箱子?送给谁?你老婆?” “够了!”秦关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挥开戚敏的话,“别演戏了,我郑重告诉你,现在,你碰到我的底线了,我们俩,彻底完蛋了!你就给我等着吧!” 秦关吼完,起身就要走。 戚敏脸已经白了。 “你给我等着吧”,秦关这话是什么意思? 报警吗?警察不管婚外情的,但是,敲诈勒索可是不小的罪名,尤其是三十万这么大的数额! 但若说这三十万原本就是属于自己的,戚敏又完全拿不出任何证据——秦关多聪明,他既然想好了要坑这三十万,早就从第一步就设计好了。 这三十万,戚敏是分两次给的现金,没有收据,合同里没有她的名字,没有任何凭证啊! 从专业上来看,她是真的斗不过秦关。 如果秦关不念旧情地去报警,她十有八九要被拘留,甚至坐牢! “秦关!” 戚敏猛地扑上来,从身后死死抱住了秦关,“不要离开我,我错了……好不好,是我的错,你骂我吧,我认错,我认,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她只能示弱,只有示弱。 戚敏又呜咽起来,打弱者牌:“你刚才都听到,我和我妈吵架了,我妈找我要钱,其实,我妈从来都把我当摇钱树的,从小到大,我妈根本就不关心我,我没有爸爸,妈妈不爱我,厉阳更是个混蛋,白痴,他像个吸血虫寄生在我身上,从来不管我的死活……秦关,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亲人,我只有你,只有你了……” 她着急地表白。 太急了。 这番没有情绪递进的话令秦关生厌,嫌恶。 秦关咬牙在抠她的手指。 但力度明显没有之前那么狠——说到底,他还是享受女人对他的臣服。 “松手!叫你松手!”秦关吼——他的手机响了。 戚敏不敢惹毛他,赶紧松手。 秦关抬步要走,她不死心,上前,顺手就麻利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丢进秦关的裤兜里:“我这几天住这里,201房间,我不去打扰你,你要记得来找我啊。” 第21章 发疯的前男友 秦关从那间破房子出来时,着实气得不轻。 如果不是他机智,骗过了曾德美,他就真的上了戚敏的当,三百万被她卷走不说,她还会数着钱,在背后骂他秦关是个蠢货,是个傻子。 更重要的是,这个把柄一辈子都会被捏在戚敏手里,什么时候她缺钱了,还有可能再来一出讹诈。 他真不敢相信,这是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床上床下都贴心贴肉的情人所做的事。 那女人胆子也太肥了! 走的时候戚敏还依依不舍地拉着他求原谅,可笑,他怎么可能会原谅她?还继续跟她在一起? 她已经踩到他的底线了! 不过,想到家里的老婆孩子,秦关暂时压住了心头的怒火。 他没有打算报警——这事如果真闹开了,戚敏自然要去坐牢,但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到时候他和戚敏之间的事必然是要跟着曝光——事务所的同事知道也就罢了,秦关无所谓,风流韵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 他在意的是,徐如意要是知道这事会怎样? 想到徐如意,秦关不敢往下细想——徐如意看着柔弱,实际上却是个很有主见的,如果她知道了,后果…… 日光烤在身上,但秦关只觉得心底发凉,他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工作上的,徐如意只是发了个信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他照常给徐如意回了信息,如意很快就拍了张女儿画画的照片给他。 她在陪女儿画画。 一切安好。 秦关深吸一口气——这事绝不能捅开,他得先好好想想,怎么样才可以不声不响地收拾一顿那个女人。 他放下了手机,径直下山,让出租车司机把他送到超市门口——他的车还停在那里呢。 但秦关没想到的是,厉阳那个傻蛋竟然一直坐在车旁等他。 一见秦关来,厉阳从阴凉处跳起来,一边打电话,一边冲过来揪住秦关就不撒手,“你别跑!这回你休想跑了!我已经报警了!” 真是个神经病! 秦关都懒得跟这个蠢蛋多说一句话,他试图扯开厉阳,但,还没扯开,就见一辆警车停过来,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就径直朝他俩走来。 秦关真是好气又好笑,瞪着厉阳:“你是个宝宝吗?打个架也要报警?我就踹了你一下,怎么?肾掉下去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做个全套检查?这是没有现成的软饭吃,改行碰瓷了?” 但厉阳完全不理会秦关的冷嘲热讽,他指着秦关,眼睛盯着民警,严肃认真地说:“同志,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未婚妻,我的未婚妻……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他……他杀了人……快抓他啊!” 厉阳手在颤抖,跟个泼妇一样,扯着他的衣袖,大叫大嚷,还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鼻涕和脏手上的污垢,瞬间就把秦关的白衬衣污染了。 秦关只觉得胸口的怒火就像放进微波炉的爆米花一样,已经一粒粒膨胀了,如果不是民警在,他早已给厉阳一拳头了。 “你跟你老婆真是绝配,你俩都有病!” “就是你干的!我早就猜到是你干的!”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没见,厉阳好像突然被谁上了一课一般,脑子清醒得吓人。 “你跟她一起去出差,你让她先去湖景别墅订的房间,然后,你俩……你俩……你俩背着我,在那里幽会!你勾引我老婆!” 厉阳撒起泼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他哭得稀里哗啦,但话却说得清清楚楚,“你勾引就勾引啊,你为什么要杀她,啊——我可怜的老婆啊,小敏啊,你死得真惨啊,你被这个畜生勒死,塞到行李箱里,沉到水底了啊——小敏啊——” 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秦关烦躁了,他可不愿意被熟面孔认出来,太丢人。 他只能向民警求助,“麻烦把这人扯开好不好?他发神经的!扯开,我跟你好好说!” 这民警正是当日调查戚敏失踪案的一员,此刻看着秦关,脸色冰冷:“我刚才一直打你电话你也不接,在你事务所找你也找不到。戚敏失踪多日,当时确实是跟你一起去出差的,你是不是有什么细节,隐瞒了没说,所以他这么暴躁?” 这些个蠢货! “啊——”秦关大怒,用尽全力甩掉了缠在手臂上的厉阳,他气得肺都快炸裂了,声嘶力竭地吼向厉阳,同时也用这理直气壮的气势向民警宣告自己的无辜。 “有病啊?在这哭丧呢?是!我跟她一起出差的,我杀了她,还勒死的,我把她装进行李箱,沉到了水底!你都哪里想出来的这些?电视剧看多了吧!告诉你厉阳,你老婆活生生的!活着的!活蹦乱跳的!” 一通吼完,秦关才稍稍平静一些。 这才认真地对民警说:“他都瞎掰的,戚敏好得很,刚刚我们还碰面了,她就在永春路,新建的公园旁边后山那座破屋里,现在应该还没走,我还有她新的电话号码,也给你,你打过去就知道了。” “这就是一场误会,戚敏是我同事,她这个男朋友醋劲大,心眼小,见谁都是事儿,”从手机里找出号码给了民警,秦关轻松地说。 厉阳听到地址就已经按捺不住,坐车去了。 民警也表示会核实情况。 终于没事了。 眼见他们离去,人群散开,秦关坐回车里,冷风丝丝从空调出风口钻出来,如滑腻冰凉的丝绸,熨帖他的心肺。 心头悬了多少天的一颗大石终于落地。 事情结束了。 他先要做的,是好好工作,回家好好表现。 至于那个三十万,暂时先放着,看戚敏接下来的操作,如果她胆敢跟民警说出他们之间的情人关系,那么,他就让她以敲诈勒索的名义蹲号子。 如果她识趣,从此以后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那她就是走了狗屎运了,三十万送她。 心里想着,秦关开车起步。 突然想到了藏在驾驶座下的那个装有黑色丝袜的袋子——那晦气的鬼东西得马上销毁,要是被徐如意发现,解释不清。 他手伸到驾驶座下,心咯噔一下——座下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袋子? 第22章 丢失的丝袜 秦关简直不敢相信。 驾驶座位下什么都没有! 他去追曾德美之前藏在座位下的黑丝袜,不见了! 他心中一凛,把车停在路边,几乎把主副两个驾驶座下每个犄角旮旯都摸了个遍,又把中控台、后备箱各扫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那个包有丝袜的黑袋子。 那个实实在在的袋子,花了“300万”才从曾德美手中拿到的袋子,那双带有戚敏和他的表皮组织的丝袜,凭空消失了。 “真他妈见了鬼了?” 夏日的太阳如无数根长针,热辣辣地刺着秦关的脑袋,他头皮发痒,全身发毛。 他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鬼,东西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这是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了他的车! 偷走了那个袋子! 砰的一声。 秦关狠狠合上后备箱盖,气得一脚踹在车轮上。 做这事的,除了厉阳还能有谁? 秦关把车停在超市门口去跟踪曾德美的时候,就碰到了厉阳,秦关回到超市门口的时候,厉阳就坐在车附近等。 只有那小子有时间! 也难怪厉阳见到他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地叫嚣,口口声声说是他秦关杀了戚敏。 难怪厉阳还嚣张地报警,把警察都带过来在这等他。 那个下三滥的小子,自然是在被他踹倒在地的时候,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偷偷打开了他的车,把那个丝袜给摸走了! 就因为手里有这么个“证据”,所以那个草包才突然脑子清醒,理直气壮地咬死了他! 不然,那个一向稀里糊涂的东西,怎么突然变得条理清楚?逻辑清晰得像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过一样! 那个高人,原来就是那条丝袜——说不定戚敏也和那草包玩过窒息游戏,所以那草包才会一拿到手就立马明白过来! “他妈的,这一整天,怎么倒霉事一桩接一桩?” 秦关坐回驾驶座,恼恨愤懑,一个拳头砸在了方向盘上。 泄愤归泄愤,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现在怎么办? 厉阳拿走那东西,打算干嘛? 去找厉阳把丝袜要回来? 用什么借口要?这一要,不就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跟戚敏的不正当关系? 倘若是好好的、正常的同事,怎么会在自己的驾驶座下藏一双戚敏的袜子? 和厉阳扯皮还算事小,要命的是,万一,厉阳把那丝袜交给警察呢? 那秦关就更没办法干净地脱身了——警察这会儿应该已经找到戚敏了,一圈问下来,再加上丝袜这个确凿的证据,什么“戚敏失踪案”是没了,但,他和戚敏藏了两年多的关系,很快就人尽皆知了。 那么,徐如意就会知道! “糊涂!糊涂!蠢!我真特么太蠢了!” 秦关愤怒又自责,就不应该把丝袜藏在车里! 但是—— 短暂的愤怒之后,他原本就逻辑清晰的大脑又迅速冷静下来。 他深呼吸,再次回想厉阳——厉阳在超市门口揪住他的时候,痛诉他出轨他老婆,杀了他老婆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这双丝袜。 都已经到处嚷嚷,都已经动手打架吵闹了,厉阳什么都不遮掩,为什么当时不把这个证据甩出来? 难不成——这个专吃软饭的家伙,也打算用这玩意儿来敲诈他秦关? 有可能。 这家伙是个吃软饭的,什么事做不出? 想到这里,秦关只觉得气愤、恼火、后悔如几股浓稠滚烫的金属流,铸成一坨沉重的烦躁,结结实实地堵在他的胸口。 一个个的都想来敲诈他? 都不去打听打听他秦关是什么人吗? 厉阳,厉阳,秦关咬牙切齿,他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他得先把这小子也收拾了,万一,这小子拿着这东西去坏他的事,万一他和徐如意联系上,万一—— 突然,他心里陡的一凉。 万一,他是说万一,拿东西的人,并不是厉阳呢? 这个万一让秦关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毕竟,厉阳确实如戚敏所说,是个没有脑子的草包,是个只有热血的冲动的家伙,他如果真的拿到了那双丝袜,又怎么在那种场景下缄口不提? 要知道,厉阳从头到尾就不知道戚敏的敲诈计划——那个女人一心只想要钱,厉阳不过是她的一颗棋子,一旦要到钱,她就会丢下这傻乎乎的厉阳,一个人远走高飞。 厉阳没有参与敲诈,他甚至都不知道戚敏还活着,他要那丝袜做什么? 而且,照厉阳的性子,偷到了戚敏的丝袜,不是应该马上交给警察么? 更何况,厉阳又没有他的车钥匙,光天化日,在人来人往里偷车?这需要多大的本事和胆量? 可是,如果不是厉阳—— 秦关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额头上方的后视镜,空荡荡的轿厢里,只有空调的冷风丝丝地响。 那风仿佛长了尖利的脑袋,顺着他衬衣的空隙,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里。 冷飕飕。 如果——秦关屏住呼吸——如果他一开始就猜错了,如果这不是厉阳干的,那么,能够无声地安全地打开他的车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秦关最不敢去猜测的人。 徐如意。 秦关几乎是哆嗦着拿起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徐如意的电话。 第23章 妻子的坦诚 徐如意没有接电话。 她的手机铃声是她喜欢的古典音乐,轻柔舒缓,但,秦关的心在一寸寸往下沉。 他不死心,接着拨出了第二个,这一次,徐如意终于接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轻轻柔柔的,不急不躁的,“怎么了?啊,手机在包里,刚才没听到呢,我在陪小梨子呀,你在哪呢,快下班了吧?” 她的声音周围,能够清楚地听到其他人的说话和孩子的喧闹。 她确实是在陪女儿。 “是的,快下班了,问问晚上吃什么。”秦关敷衍了几句,又和女儿说了几句话。 挂了电话,他脸上硬挤出来的微笑瞬间冷凝,他悬着的心也一点没有落下——徐如意在女儿身边。 但这并不能证明东西不是她拿的。 她有他的车钥匙,她可以轻松拿到。 不行,他必须弄清楚这点。 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秦关回到事务所,匆忙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下班时间到,秦关便像往常一样,绕道大菜市场,买菜,买徐如意最喜欢的甜品,然后驱车回家。 “秦律师,下班啦。”小区的清洁工殷勤而讨好地打招呼,又看着他手中的菜和甜品,“哎哟,秦律师真是个五好老公哎!” 回到家,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两盘凉菜,是他最喜欢的醉虾和江蟹生。 保姆冯姨在厨房忙碌,徐如意坐在茶几旁,和女儿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欣赏女儿的画作。 家具考究,屋子宽敞,窗明几净,一室温馨。 没有任何异样。 “你回来啦?”一见秦关,徐如意站起身,温柔地接过他手里提的菜和甜品,又嗔怪,“又给我买甜点,你这是要把我养成胖猪啊!” 说归说,徐如意脸上洋溢的笑意出卖了她真实的内心——女人都是极享受这种小细节的宠爱的。 秦关看着她把甜品放到餐桌,把菜送进厨房,跟冯姨说笑,他趁着去卫生间洗手的工夫,轻轻拉住女儿,小声问:“今天小梨子一整天都跟妈妈在一起吗?” “是呀!爸爸你怎么知道?” 女儿惊讶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漂亮的脸蛋上是最单纯最满足的笑,“妈妈今天特别好,从早上都在陪我,陪我玩,陪我画画,爸爸你看,我们画了这么多,我画了小猪佩琪,还有云朵妈妈,还有蓝精灵……” 女儿没有撒谎。 秦关知道——小孩子不像大人,小孩子撒谎是心虚的,哪怕被大人细致地教过,他们也很难做到特别自然。 小梨子从来就不会撒谎。 如意这一天必定是真的在陪女儿。 那么,打开他的车,偷走丝袜的人,就不是如意? 可是,除了她,还有谁? 秦关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虽然,戚敏还活着,那双丝袜对他已经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但是,他不能让徐如意知道他在外有情人。 至少,这个时候绝不能。 秦关在心头暂时摁下了那双丝袜,进厨房帮忙做菜,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餐。 桌上,秦关特意暗中留意徐如意——她看起来跟平时没有区别,甚至情绪比岳父去世那段日子已经有些好转。 她跟冯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偶尔问一句秦关的事务所进行到哪一步了,大多数时间,大家都在轻松地听着小梨子叽叽喳喳地说话。 饭后,秦关像往常一样去洗澡,换上了干净清爽的家居服,他没有走进书房去工作,想了想,坐到了徐如意和女儿身边。 她们娘俩仍然坐在茶几旁画画。 “小梨子现在画画越来越好看了,看来这个兴趣班的老师不错,”秦关心不在焉地夸了几句,眼睛仍然不由自主地瞟向徐如意。 “对了,如意,我那个车钥匙好像没电了,这几天都需要摁好几次才能开锁,你有空能帮我去店里换个电池吗?” 他在撒谎,他那个车钥匙灵活得很。 “什么车钥匙?”徐如意显然心思都在女儿的画上,她嘴里随便应付,眼睛看着画在微笑,“小梨子,你把这个鼻子画得太大了!像个小丑!” “就是我那辆丰田车的车钥匙啊,”秦关口气淡淡的,眼睛却如同电,始终不离开徐如意的脸,一寸寸试探,捕捉她所有的微表情,“没电了真的很不好用,万一哪天不小心车门没锁好,东西就被人偷了。” “你那车那么老,谁会偷啊?”徐如意仍然不看他,只是笑着继续看画,她的专注力全在女儿这儿,手还拿起橡皮帮女儿擦,“这个画歪啦,你重新画一下……车钥匙?哦,行呢,就你那车,人家偷过去还要花钱修理,当黑车卖也卖不了多少钱,还要担风险,谁会这么干?你想太多了吧。” 仍然看不出异样。 但秦关还是不死心:“也说不定,人家不是去偷车,而是去偷车里的东西呢。” 徐如意这才抬起头,认真地问:“什么意思?你东西丢了?什么东西?文件吗?重不重要?那你怎么不报警啊?赶紧报警啊!” 她看起来着急而坦诚。 是自己太过多疑了吗? 秦关舔舔嘴唇,眼睛里恨不能生出刀子,一寸寸地扒开徐如意这脸上的真诚,看她到底有没有隐藏。 她看起来很坦荡,很真诚,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他们从十几岁就认识,他自问能够彻底看透她的。 可是,秦关仍然无法抹去心头生出来的那丛茂盛的疑惑——他的这辆丰田车,只有一把钥匙,上班时从不离身,只有到家才会丢在玄关的盘子里,除了徐如意,还有谁能够复制钥匙? 没有钥匙,对方凭什么能在闹市打开他的车,取走丝袜? “秦关,你在想什么呢?”如意摇着他的胳膊,关切地问,“你脸色这么苍白,你到底丢了什么啊?” 秦关摇摇头,正待开口,就听到门被人急促地猛敲。 快9点了,谁这个时候来? 冯姨从生活阳台小跑着去开门,门刚打开,秦关就看到了厉阳。 眼圈红红、脸上挂着眼泪、写满了愤恨的厉阳。 “秦关!”他哭喊着,“你到底把我老婆藏在哪里了?我们找遍了你说的地方,都找不到她!你说,她是不是死了!” 第24章 蠢蛋找上门! 厉阳竟找上门来了! 秦关大脑一片空白,瞬间懵了! 这个蠢蛋,居然跑到他家来闹! 眼见门被打开,厉阳用力推门,口无遮拦地大嚷大叫:“秦关!你还我老婆!把我老婆还给我!” 冯姨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徐如意更是震惊地瞪大眼,茫然地惊吓地看着这一幕。 完了完了! 秦关又急又气,噌的从沙发上弹起来,箭一般冲到门口,一把揪住厉阳,仗着身高和气力,把他重重扔到门外的地上。 “姓厉的!” 秦关大吼,他的每一声都底气十足,他必须如此,必须要有让徐如意信服的气势和自信。 他绝不能让这个蠢蛋毁了他的生活!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过你,别把脏水往我头上泼,给我扣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这是无中生有!这是诽谤!这是犯罪!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我这不是诽谤!我老婆就是被你藏起来的!” 厉阳打不过秦关,倒在地上,但怒火和妒火已经将他的双眼烧得通红。 他的气势竟一点也不输给秦关。 “你就是勾引了我老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个道貌岸然的畜生,我早就知道是你,你玩了我老婆,你跟她偷情,开房,有时候是中午休息,有时候是周末,每次出差也都你俩一起去的!你俩假装出差,其实一起睡觉!” 这个草包是怎么知道的? 秦关盯着厉阳,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紧张让他的舌头打结,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哪知道的?谁说的?他还知道些什么? “你玩了我老婆!你他妈的玩我的女人!玩就玩啊,你玩腻了她,还害她!” 厉阳呜咽,又开始胡搅蛮缠,“是你还把她藏起来的,是你不让她见我,你还哄她跟我分手,你个畜生,无耻的败类,猪狗不如的家伙,我跟她都已经订婚了!我们就快结婚了!那是我的老婆!” 厉阳咆哮,愤怒——到嘴的肥肉突然不见了,任谁都难以接受。 “你他妈的不要脸,你自己有老婆有孩子有家,为什么还要跟我抢女人?为什么?” 他声嘶力竭。 楼上楼下的邻居一定已经听到了。 秦关努力咽口唾沫。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身后的徐如意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在压着他。 可他必须有所行动。 再这么无声地听下去,一切都完了。 秦关猛吸一口气,强行摁下心头的惶恐,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许镇定。 “我不跟你废话!你就是个疯子!疯子说疯话,鬼话,胡话!” “打电话报警,如意,马上打电话,”秦关一边说着,一边扭过头指挥徐如意,仅存的一点理智让他怒目圆睁,看起来理直气壮。 徐如意害怕地搂着女儿,正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 “打电话!”秦关果断地重复着,他叉着腰,一脸的正义凛然,瞪着口不择言的厉阳,转头见如意呆呆地仍站在那里,他疾步进门,一边找手机,一边骂。 “从来也没见过这种疯男人!” 秦关骂骂咧咧,“自己跟女朋友闹别扭,不找自身的原因,完全把问题推到别人身上,推到女朋友的所有男同事身上!真是心理有病,有病就该去治!跑来骚扰我?搞没搞清楚!惹毛了我是不留情面的!” 他在洗白自己。 “报警!今天必须报警,以往看在戚敏的份上算了,没想到神经病一样,越来越疯!”秦关一边假装在沙发靠垫下找手机,一边大声说。 他一脸的清白受辱的气愤和无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得多厉害。 “那戚敏也是,如意你见过的,平时看着挺能干的姑娘,找对象怎么跟瞎了眼一样,找了这么个货色!” 徐如意仍旧没动。 她像什么也没听见,始终盯着厉阳——厉阳仍旧口无遮拦地骂。 她是信他的话了么? “咦,我手机呢?”秦关心头的鼓猛烈地撞击,嘴里念叨着手机,丢开抱枕,疾步走到徐如意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如意你吓到了吧,别怕,这人脑子有问题的,你不知道,他在我们事务所闹了好几天了!见谁都是这样的话!祥林嫂一样,你说气人不气人!我们事务所工作都没法正常做……我这就报警,你先带小梨子进屋,别吓着孩子!” 被秦关一拉,徐如意这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牵起女儿的手。 走出两步,见秦关仍旧在“翻找”手机,她径直奔到餐桌旁拿起自己的手机递给秦关,惨白着一张惊惶不安的脸,“用我的吧!” 秦关愣了。 那手机就在他眼前,他接过来就得报警。 但是,他不愿意报警。 因为他没法把白天所发生的事情跟徐如意解释。 还因为,屋外的厉阳仍然在理直气壮地谩骂。 “不要脸的禽兽,你是个禽兽,畜生!猪狗!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搞我的女人,你赔我的女人啊!报警啊,你报啊!你看警察来抓我还是抓你!” 但秦关不得不接过。 他缓慢又迟钝地打开——如意的手机没有锁屏。 拨电话。 报警电话还没打出去,屋外电梯门开,白天所见到的那个民警已经来了。 一看到民警的制服,秦关头皮更是一阵发麻——这俩民警去找过戚敏了,她是怎么说的,有没有合盘托出他们的事?可是,不能在这儿说啊! 果然,徐如意看到警察,又站定了,不进房了。 这次,无论什么借口也没法把她打发走了。 如果戚敏跟警察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该怎么解释? 如果徐如意知道他出轨…… 秦关只觉得喉咙发干,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但脑中却是一片可怕的空白——他根本就没想好该如何和徐如意圆这个谎的,他需要时间! 但那位民警不会等他,对方直接开口了,“你好,秦律师,你今天所说的公园后面的山上,那个房子,我们去看过,破旧不堪,你说戚敏在那,但是,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 “而且,”对方神情严肃,口气相当不和善,“你给我的电话号码,你说那是戚敏的新号码,但是,我们联系上了,那根本就不是戚敏,请问,戚敏究竟在哪?” 第25章 她又失踪了 厉阳和警察在山上都没有找到戚敏。 那里压根就没有戚敏的影子。 并且,戚敏在山上给秦关的那个号码,秦关转交给警察的号码,他们打过去是另外一个女人接的。 对方不是戚敏,也表示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戚敏。 通过查证,机主也确实不是什么戚敏。 也就是说,从秦关离开超市后,他们这大半天里,不仅没有看到戚敏,甚至都没有听到戚敏的声音。 秦关听得脑子里乱糟糟的,烦躁,气愤,着急——这是什么意思,那女人又躲起来了? “所以,秦律师,你真的是亲眼见到了戚敏?看到她活着?还跟她谈了话?” 警察的口气里写满了不信任,“那你知不知道,戚敏现在究竟在哪?” 他们真的没找到她? 问题是,戚敏现在在哪,跟他秦关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来问他了? “你说啊,秦关!她在哪?” 门外的厉阳已经察觉秦关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心慌,他越发气焰嚣张起来。 “你跟警察都亲口承认了,你是去见戚敏的,你亲口说她在公园后面的山上,你告诉我,你们俩在那山上干什么?为什么她肯见你,就是不肯见我,连警察都不见?你还敢说,你们俩没有一腿?” 真的是越来越说不清了。 眼前的情况是秦关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他脑子里一团乱,一转头,徐如意苍白的脸已经变得铁青——她又不傻,民警的话、厉阳的话她都听到了,她会甄别真假。 就不论真假吧,遇到这种情况,哪个女人不会生气? 两头夹击,无处逃生。 “对,我今天确实是跟戚敏见面了!” 秦关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可以承认的部分,脑子在飞速地谱写着谎言。 这是他最擅长的。 “我白天已经跟你,跟这位同志都说过了,” 秦关咽口唾沫,一脸诚恳,“我现在就再说一遍吧,事情是这样的,我出门去见客户,就在那家超市旁边,然后我的车出了点故障,就是车钥匙失灵了——” 徐如意也已经悄然来到了门口,就站在冯姨身边,静静地听着。 秦关深呼吸,耐着性子捋清所有细节。 不能错,这个时候一句话一个词都不能出错! “我这倒霉的一天,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语速放慢,整个人便缓缓镇定下来——跳出来,把这整件事当成他手里的案子,条理瞬间清楚多了。 “我的车钥匙怎么也打不开车门,把我给急的啊,” “然后我就坐出租车去见客户,司机是个中年大哥,皮肤黑黑的,我还记得,当时,我着急上火地催着师傅快点,结果被厉阳拦下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无缘无故一顿栽赃,气得我揍你了,是不是有这回事?” 厉阳的默认,让秦关的底气更足了几分——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说真话。 “事情谈完,我在公园附近拦出租,准备回来取车,谁知无意中看到山上走过一个蛮眼熟的身影,很像戚敏,她是我同事,失踪这么久一直没有消息,我乍一看到,当然也很激动。” “我就上前去叫她了,简单问了她去哪了,她也没有正面回答我,就说她住在山上那个屋子里,我又没空上去看,我着急回事务所呢,就和她留了个电话,赶紧走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也跟她讲了,你男朋友满世界找你,以为你出事了,都报警了!她说她知道,看她样子不大开心,也不爱笑,我估计是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的,但是,厉阳,你作为她未婚夫,她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躲起来,难道连你都不知道?” 秦关一口气说完。 徐如意似信非信,眼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我知道什么?” 厉阳果然成功被秦关点燃,连自己主动接棒都不知道,“她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息,我都不知道她在哪!我知道什么?别这么看着我,我们吵架归吵架,我很爱她的!” “那这是你俩的私事了,”秦关笑了,“你都不清楚,那我就更不清楚了啊!我是看到她了,也跟她说了话,但你俩的私事我也不可能过问,我也没资格,是吧,总之,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了,她的号码也给你们了,我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至于她为什么不肯回来见你,你们俩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怎么知道?你要去哪找她,怎么找,我肯定更不清楚了啊!” “那我也不知道啊!”厉阳傻乎乎地继续接,“我们没发生什么啊,打架?她打我更凶……” “你确定见到戚敏了?”警察一直冷冷地听着,他打断了厉阳的咆哮,犀利的眼里仍有狐疑。 “当然见到了,活生生的!” 秦关说着,但也知道自己光凭一张嘴无法证明,最有力的从来都是证据。 突然,脑子里有影像一闪而过——他记得自己快步离开时,戚敏曾抱住他,似乎给他裤兜里塞了什么,当时,她还说了句:“我就住在这里,201,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等下,我有证据!我临走的时候,她把她的新地址告诉我了!我记得是201室!” 秦关冲到卫生间,去翻找那条裤子——那说不定是某个宾馆的名片,戚敏还以为他会去偷偷找她,重温旧梦。 他才不会再去见那个女人! 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那东西是最不该让徐如意知道的,他当时走得急,没有留意,如果留意到肯定也扔了。 但,这个时候,他庆幸自己没有扔,这东西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见到了戚敏,活生生的戚敏,可是,现在没人信他! 裤子不在卫生间。 “哎哟,是那条裤子啊?在洗衣机里呢!”冯姨一听,慌了,赶到生活阳台,摁停了洗衣机,那条裤子就泡在丰富的泡沫里。 秦关的衣服,冯姨一向是第二天早上洗的,不过今天,她是傍晚洗的。 “我刚好有空就随手洗了,但是,先生,这裤子兜儿什么都没有,”冯姨一脸茫然,“我掏了,两边儿都掏了,真的没有,先生,我不是第一天给你洗衣服,我都是先掏口袋,再手搓,然后放洗衣机的,我拿到的时候,裤兜里就空空的啊!” 第26章 女人,呵呵 秦关一整个晚上都没睡着。 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裤兜里的卡片没找到,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和戚敏曾经有过交流——公园是新建的,附近没有安装摄像头,也就无从拍下戚敏的身影。 电话号码也不对。 那女人又无缘无故躲起来不出现。 秦关好说歹说,费尽口舌,总算把厉阳和那两个警察打发走。 但他们离开的时候,明显对他秦关满怀着不信任。 这些都好说,随他们,爱信不信,秦关无所谓,戚敏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他们迟早会找到的。 秦关在意的,是徐如意。 虽然秦关蹲在沙发前,翻来覆去、无比诚恳地跟徐如意解释了很久,但,看着她始终低垂的眼睛,微微弯成拱桥的嘴,以及一声不吭就去了女儿房间的冷冷的背影,秦关就知道,他并没有完全说服徐如意。 猜疑就像一颗种子,在徐如意的心里生了根,一旦生根,就会悄悄发芽,见风就长。 那个时候,徐如意就会去调查,去求证,甚至,说不定还会往前翻。 一想到往前翻,秦关连躺都躺不住,忍不住从床上坐起身来。 都怪戚敏。 那女人无耻贪婪,又愚蠢,不就是要钱吗?不就是想要三百万吗?为什么要搞这一出?弄出这么多事来? 刚好她找的男朋友厉阳又是个更蠢的家伙——女人不接你电话,不见你,这意思还不明显?不就是要分手,要甩掉你? 这一对蠢货,硬是把事情闹成现在这样,把他的家搞得鸡犬不宁,叫他秦关如何收场?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他的车到底谁进去过? 那个藏在驾驶座下的装有黑丝袜的袋子,究竟是谁拿走了? 虽然女儿可以为徐如意作证,但是,秦关仍然没有办法不去怀疑徐如意——知道他这个生活习惯的人,只有她。 秦关过惯了穷日子,穷,让他养成了“积累”的习惯——他跟徐如意谈恋爱的时候,徐如意第一次去他宿舍,就曾因此打趣他是属蚂蚁的。 秦关不舍得扔掉任何东西,就连超市的塑料袋,他都会一个个叠好,塞到钢管床的棕垫下方。 知道这个习惯的人,只有徐如意。 她知道他拿到任何袋子就会随手塞到驾驶座下的习惯,她也能拿到他的车钥匙,并且,她常去那家超市。 会是她吗? 如果真的是她呢? 秦关焦躁地摸着下巴,刚刚钻出的胡须像一根根税利的锋芒,异常扎手——如果真的是如意,那么,不论徐如意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她一定已经跟踪他多时了。 她在跟踪他。 秦关咽口唾沫,在黑暗中费力地吞下这个可怕的念头,他无声地抬起眼皮,静谧的黑夜中,冷风如丝丝缕缕的薄冰,从空调口倾泻而下,他清楚地感觉到,后背瞬间爬满了一层凉意。 第二天早上,家里看起来跟平时无异。 冯姨早早起床,做早餐,给如意和小梨子洗衣服,忙得一刻不停,如意给小梨子穿衣服,陪她叽叽喳喳地刷牙洗脸吃饭。 一切如同往常,但气氛却似乎完全凝滞了。 徐如意只跟冯姨和孩子说话,从头到尾,都不看秦关一眼,秦关剥好了鸡蛋,递到她手边,徐如意却反手用筷子末端把它顶了回去。 她显然在生气。 如果是生气——秦关悬着的心倒稍稍平缓了一些——生气,是女人吃醋的表现,她如果生气,就说明她吃醋,怄气,她能怄的,不过是戚敏和他不清不楚的关系。 如果是这样,倒容易解决,女人,哄哄就是了,她们这个群体,大约是生理构造的不同,总是愚蠢地把情感问题看得大于天,男人略略演一场悔过自新,再在生活里贡献一点不值钱的情绪价值,施舍一些不起眼的小恩小惠,她们就立刻能编造出王子公主的浪漫幸福来。 秦关在桌底下伸出手,轻轻地覆在徐如意的腿上。 她刺猬一般弹开自己的腿。 确实是生气。 但,想到车中丢失的丝袜,秦关又不敢妄自断言——会不会是她故意表现出来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关低着头,一下接一下把食物塞进嘴里,平静咀嚼着,眼睛始终没有抬起,但,眼皮的每个细胞都在偷瞄徐如意。 然而,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 秦关只能暂时作罢,吃完饭,便赶紧上班去了。 这是他心神最混乱的一天。 刚到事务所还没半个小时,警方就又给他打电话,问的,还是戚敏的事:“秦律师,一个晚上过去了,你有没有想起来,戚敏到底住在哪个地方的201室?” 秦关真的烦死了——他哪里记得是什么地方的201室?他负责看守戚敏的吗?究竟要因为这个女人的事,纠缠他多久? 他更烦戚敏——这个智障女人,事情都结束了,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接警察电话? 秦关无法正常工作,他给戚敏的新号码打电话,对方接了,说打断了,再打,挂掉,不接,发信息,不回。 他想去找戚敏,但是,这种时候,一旦出去,被厉阳、警察或者徐如意发现,他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还有徐如意。 她到底为什么要偷他的车钥匙,跟踪他? 甚至,拿走他驾驶座下的黑丝袜? 对徐如意的怀疑,就像在一个饱满的气球上戳了一个小洞,他想摁住,但里面满塞的信任根本不由他控制地、不可收拾地往外倾泻。 终于,秦关熬到中午11:30,再也坐不住了,他没去楼下吃午饭,而是买了一提徐如意最爱吃的蛋糕,直奔回家。 他要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不把这些疑问搞清楚,秦关会疯的。 第27章 危险的情人 秦关直接赶到家。 为了避免被发现,他是坐出租车回的。 上楼,打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餐桌上罩着早上吃剩的煎饼,并没有秦关以为的丰盛的中餐。 三个人竟然都不在家。 也好,现在整个家就他一个人,他想干嘛就干嘛了。 秦关将蛋糕放在桌上,环顾家里,家里的一切都是老样子,家具考究,布置温馨,处处收拾得井然有序。 如意极爱干净,保姆冯姨又是家务的能手,所以这个家永远都是整洁的。 徐如意的东西也从不乱放,平时常用的物件大多收在客厅茶几的小抽屉里。 秦关打开抽屉,无声地翻了一遍。 没有发现,里头都是一些随手用的物品,没有车钥匙。 秦关走进女儿的房间,每个抽屉和格子都翻了翻,包括每一本书——最近徐如意一直都和女儿睡,床头柜上,放的是她爱看的张小娴。 秦关鄙夷地拿起书,随手翻翻,他没看过,但字里行间都是情啊爱啊——这是世间最虚妄可笑的词,也只有徐如意这种从小衣食无忧的人才会信。 他又打开了她的笔记本电脑,把她浏览过的网站和文件都翻了个遍。 还是没有发现。 她存的文件大多是孩子的画,孩子的活动照片,一家人出行的照片,她浏览的网页也是和她从前的工作有关的内容。 秦关钻进书房——这是他办公的地方,桌上的电脑也都是他一直在用,徐如意从来没有使用过。 他把这台电脑也略略筛了筛,没有,不可能有,电脑的登录密码都只有他知道。 可是——秦关躺在舒适的椅子里,身体随着椅子转圈——他的脑子里仍然无法挥开那把钥匙…… 能拿到车钥匙的人只有她,只有她…… 她是什么时候配的车钥匙,或者说,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他的问题,开始跟踪他的? 眼光就这么随意地落到了书橱里,那个大部头的法律书籍上。 秦关心念一动,关上房门,小心地搬下那沉重的书。 这本徐如意最不喜欢的书籍里,就藏着戚敏的手机,还是他从湖景别墅带回来的,冒充戚敏发信息发朋友圈,这是试图证明戚敏还活着的证据,是伪造另一条时间线、也是日后可能为自己脱罪的有力证明。 如果说徐如意发现了他的秘密,唯一可能的渠道,就是她发现了这个手机。 但手机完好地躺在里面。 秦关取出手机——他拿回来后发了信息后就拔出了卡藏在这里,为了避免警方根据手机定位找到,他从未开过机,就连手机卡,他都放置在了另外的地方。 从包里取出带来的手机卡,装上,开机,秦关脑子里在提醒自己,一会就得想办法把这玩意处理掉了,戚敏已经回来,不管她跟那厉阳在搞什么幺蛾子,他秦关都不想沾上一分一毫。 手机刚打开,系统就推送了不少信息。 除了运营商群发的垃圾信息之外,有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一个上午的时间,给这个手机发了8条信息。 “你要的钥匙做好了,什么时候来取啊?怎么天天不接电话?是不要了吗?你不能这样啊,款还没付呢,别坑我啊。” 钥匙? 秦关心里咯噔一声,隐约猜到了几分,想也没想,便立刻用自己的号码回拨过去。 对方很快接了。 那是一家修车铺的老板。 “我这里可以配钥匙啊,什么车的钥匙都可以配,你要配啥子钥匙?多长时间?几天就可以拿到的!” 以为是客户上门,那个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很是殷勤。 “我是朋友介绍的,”秦关试探,“徐如意,你认识吧?” 他几乎从心底已经认定,他的车钥匙一定是徐如意偷偷配的。 但他还没想通,徐如意偷配他的车钥匙,为什么对方发信息给了戚敏的手机。 男人对“徐如意”这个名字却很陌生,“徐如意?那是哪个朋友,我还真不记得呢,你过来看看嘛,要配啥钥匙……” “我还有个同事好像也在你那配过钥匙,”秦关继续试探,“她叫戚敏……” 一听这个名字,那老板瞬间激动起来。 “哎呀,戚敏是你同事啊?太好了,麻烦你让你同事过来取钥匙啊,拜托了,她配的钥匙做好了,一直没见人来取!打电话也一直不接,这把钥匙我当时连定金都没收她一分钱,现在做好了,这么贵的钥匙,她说不要就不要,这么搞肯定不行的啊,我要赔钱的!” 修车铺临近新城,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 秦关赶到的时候,那老板正浑身油污地忙碌着。 “这个姑娘两个多月前就在我们家订做了一个车钥匙,丰田的,当时付钱很爽快的,” 老板扫一眼秦关提供的照片,就点头,“对,就是她,棕色长头发,人长得漂亮,付钱也爽快,我当然记得。” 两个多月前,秦关想起来了,他的车曾经被戚敏开过一次——就是那次,戚敏说好了用两个小时,结果,一直到夜里才还,还是徐如意来公司接秦关回家的。 戚敏一定是那个时候给自己的丰田车配了钥匙。 秦关脸上风平浪静,内心里已然波涛汹涌——这女人三个月前就租房子,设陷阱坑他,当然也会在车子上做手脚! 他怎么没想到这点? 他一心提防着徐如意,猜疑徐如意,却忘了,戚敏对他的生活习惯也同样了解! 戚敏也有钥匙,戚敏也可以派人跟踪他。 “就因为上次付钱爽快,这次做的这个车钥匙,我们就没收定金,喏,就是这个,一个多月前来订的。” 老板说着,从抽屉里找出一个新钥匙,递给秦关。 秦关接过来,脸色瞬间变了,瞳孔张大,喉咙发干—— 那是一把凯迪拉克的车钥匙。 徐如意的车,正是凯迪拉克。 第28章 偷配的车钥匙 秦关看着那把车钥匙,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炸裂。 午后热辣辣的太阳火一般围拢在他的四周,但他丝毫感受不到暖意,他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一般,无法流转。 一股凉意从头直灌至脚心。 凯迪拉克的车钥匙! 戚敏不仅偷配了自己的丰田车钥匙,还偷配了徐如意的车钥匙! 那个女人,她是什么时候拿到徐如意的车的? 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要对徐如意干什么? 她对自己合盘托出的那个敲诈计划时,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她只是要钱,她没想破坏他的家庭。 可是,她的手居然伸向了徐如意! 而且是早就伸向了徐如意! 而自己居然到现在一无所知! “你来帮她拿钥匙,那车呢?你没开过来是吧,” 修车铺老板环顾四周,没看到凯迪拉克车,对秦关笑笑,“先生,我跟你说,这钥匙不用看,不用试,更不用担心,真的,绝对好用,你放心地拿回去试,有任何故障,你拿过来退钱!全额退!” 他看着秦关苍白的脸,以为他在犹豫给不给钱。 见秦关仍然不接钥匙,他继续说,“你放心啊,我这店在这里已经开了十几年了,我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是我房子早就买了,我孩子都在这里读书的,你看,我家就住在这楼上,” 老板指着修车铺的斜上方。 修车铺后面,是个老旧的小区。 “我们这栋楼里,还住着一个新城区派出所的警察呢!” 老板赔着笑脸,伸长脖子等着秦关掏钱:“一千八,真的是最低价了,你要是去4s店,没有三千块根本不可能拿得下的,那个律师姑娘来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的,凯迪拉克钥匙,成本本来就高,真的少不了了。” 秦关木头人一般站在原地。 他的耳朵捕捉着修车铺老板话中所有的关键信息—— 对方只看了一眼照片就能认出戚敏,甚至能说出戚敏的职业。 说明老板对戚敏印象很深。 两个多月前,她来配丰田车钥匙,一个月前,她又配凯迪拉克车钥匙,这家修车店开了十几年,同一栋楼里住着个警察…… 所有的细节,这老板都清楚。 倘若东窗事发,他是说,倘若戚敏真的在背后搞什么勾当,迟早会东窗事发的,到那个时候,警察盘问,一切都是瞒不住。 出轨幽会,假死,敲诈,婚外情,徐如意…… 秦关脑子在飞速地转,短暂的后悔自己的莽撞后,他盯着手里的钥匙,只觉得这个圆润的小东西,这个由塑料和金属制作的小东西,竟如此沉甸、烫手。 买下它吗? 他是专业律师,再清楚不过——不管戚敏酝酿的究竟是什么事,一旦出事,任何事,警察都会查到这里,就会查到戚敏,也就迟早会查到自己头上,那个时候,他该如何回答,在明知戚敏配了徐如意的车钥匙后,为何隐瞒不报警? 是的,他不能报警,绝对不可以,只要牵扯到徐如意的,他都必须百分百避开警方。 可是,不报警,他就得买下钥匙,不是吗? 戚敏那个贱女人不现身,老板会为了这一千八拼命找的,说不定还会去事务所找,甚至可能报警——他的邻居就是警察,不是吗? 一旦他们报警,又要把徐如意牵扯进去,到时候说不定会翻出什么来,不是吗? 不,徐如意万万不可以被牵扯进来,一丝都不能! 那么,买下吗? 买下钥匙之后,他要不要告诉徐如意? 毕竟,这是徐如意的车钥匙啊! 可是,怎么说?怎么对她解释戚敏偷配她的钥匙?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法说服她的,她会怎么想?怎么做?认定他出轨都是其次了,情人偷配原配的钥匙,目的何在?她要是惊慌害怕,去报警呢?怎么办? 怎么做都是无解。 秦关懊恼到了极致——他就不该趟进这趟浑水里。 “先生,你要是真的不放心这钥匙,也没关系,”老板始终等不到秦关付钱,脸色有点悻悻,“这样吧,你跟你同事说一声,让她早点来拿,要不,你把你们事务所的地址给我一个,我给她送过去。” 秦关到底还是花了1800买下了钥匙。 他没的选择。 收了钥匙,他把车开离了修车铺门口,停在路边,足足挣扎了近半个小时,眼睁睁看着中控台上那蓝色的14:50,变成了15:18. 终于,几番权衡之后,他掏出手机,给徐如意打电话。 他得对徐如意坦白。 当然,是有限度的坦白。 他必须先稳住徐如意这头,努力把这件事的恶劣性质缩小,再缩小,然后再去找戚敏算账——那个蠢货,那个贱人,居然敢对徐如意下手的贱人,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徐如意没有接。 再打。 还是没有接。 徐如意这几年赋闲在家,白天常陪孩子出去玩,附近的图书馆、公园、游乐场,以及早教中心,都是她常去的地方。 偶尔,她也会带冯姨一道出去。 秦关想起自己回家时看到桌面上仍然摆放着剩余的早餐——应该是带冯姨一起了,这种情况她们仨会在外面吃午饭。 他给冯姨打,冯姨竟然也没接。 不管在哪吃饭,为什么一个个都不接电话呢? 似乎有了某种预兆,秦关的心突然地狂跳起来。 第29章 她出事了 秦关的车开得飞快。 他已经打了十来个电话,但徐如意始终没有接。 保姆冯姨的也是。 这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秦关满脑子都是那把车钥匙,还有始作俑者戚敏——那个贱人那么早就配了钥匙,她一定早有某种计划,她一定已经下手了! 她到底会做什么? 秦关一无所知——原来,对未知的危险什么不知道,才是最可怕的。 他踩着油门往家的方向赶,再次拨出了冯姨的号码。 这一次,冯姨终于接起来了。 不过,她的口气轻松愉悦。 “先生啊,你打我电话啦,哎呀,我带小梨子刚从外面回来,给她洗手,水声太响了,没听到手机铃声,你中午回家啦?我刚看到桌上的蛋糕了,我们?我和小姐今天带小梨子去海洋世界玩了,午饭是在外面吃的,小姐人啊?小姐没跟我们一起回来,她接了个电话,饭没吃完就匆匆忙忙开车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独自离开,让冯姨带着小梨子坐出租车回家? 这完全不像是徐如意平时的作风——女儿从小体弱,徐如意呵护得如同性命一般,她从来不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视野。 这不对。 秦关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戚敏。 一定是戚敏给徐如意打的电话! 徐如意自从昨晚听到了厉阳和民警的话后,便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个时候,如果再接到戚敏的电话——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多年深信自己丈夫的女人,听到丈夫的婚外情,这种时候,自然是无法冷静,会不顾一切独身去赴约,去弄个清楚的。 戚敏一个多月前就偷偷配了徐如意的车钥匙,那么,戚敏给他秦关挖的陷阱里,一定也早有针对徐如意的安排。 长久以来,戚敏把他们的情人关系瞒得滴水不漏,戚敏本人的卑微顺从,以及每次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能让她满足,一切的一切,都让秦关太过大意了,以为这个情人懂事,知趣,绝不会翻出什么水花。 但是,看戚敏设下的这场可怕的局,看戚敏这个女人的贪婪程度,就该知道,她做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只是想要回属于她的三十万呢? 三百万没有到手,戚敏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这一次,戚敏的手,分明是伸向了徐如意! 秦关没有惊动冯姨,他再次给徐如意打了个电话。 仍然没人接。 怎么办? 秦关前前后后想了又想,思索了片刻,终于,发动汽车,疾驰回事务所。 是的,他回事务所了。 他不能提前知道戚敏的阴谋,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如果徐如意真的出事,不管出什么事,他都必须是一个完全不知情者! 在事务所“忙”了半个下午的工作,秦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盯着电脑屏幕,他心头甚至都不可控制地冒出各种幻象…… 徐如意如果没了…… 他的目光闪烁着冷绝的光,但,只一瞬,便恢复如初。 他不动声色地“工作”,给下属分派任务,然后,每隔一个小时就给徐如意打个电话。 当然,徐如意始终没有接。 他便给她发微信语音:“如意,你在哪呢?怎么老不接电话呀?弄得我挺担心的,看到信息记得立刻回我电话啊,我有个事情,必须告诉你,是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一直到秦关下班,徐如意的回电回信仍然没有来。 不仅如此,下班后,秦关到家的时候,徐如意也没有回。 冯姨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每隔半分钟就从厨房跑出来一次,打开门看一眼,一边看,一边念叨:“小姐这是去哪了啊,怎么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的,这都几点了,怎么,怎么还不回来呀?” 她心思重重,炖锅里的肉汤漫了出来都不知道,灶头的火焰瞬间由蓝变红,舔着炖锅肆意地往上游走。 冯姨手忙脚乱地关火,心急地揭开盖子,一个不小心,烫到了手,盖子也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小姐会不会出事了啊!” 冯姨脸色苍白,顾不得锅里的汤,奔出来,噙着眼泪焦急地望着秦关,秦关正在给徐如意打电话。 “先生,赶紧报警吧,”冯姨快哭了,“她下午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小姐当时脸色就不大好,饭都没吃完,抓起包就走了……快报警吧,好不好?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快要担心死了……” “我也担心,但是,这样的情况,报警也没多大作用,这才几个小时,她是成年人,手机静音没听到,或者手机丢了不能回话,或者她心情不好没打算接电话,都有可能的,这没办法报警的……” 秦关一脸的为难。 当然,也有一脸的担忧。 为难和担忧如浓重的油彩,被秦关一层又一层地涂在紧锁的眉宇之间——以掩盖他这一刻内心的波涛汹涌。 没有人知道,他焦躁担忧的外表下,一颗心跳得有多厉害。 秦关握着电话,一遍遍机械地拨打那个熟悉的名字,机械地放在耳边听,但,这单调的“嘟嘟”声,跟女儿动画片的声音一起,都被他真实地隔离在鼓膜之外。 他的眼睛盯着敞开的门,他的嗅觉,听觉,甚至所有的毛孔都早已挤在门口,翘首等待。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等待什么。 终于,门外,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小区保安苍白着脸惊慌地从电梯里冲出来,大声喊:“秦律师,不好了,你太太——” 冯姨听到这声呼喊,上半身本能地要往外跑,但双腿却软成泥,站立不稳,一把扶住餐桌,嘴唇翕动,喉咙里只挤出两个字:“小姐……” 而秦关,秦关只觉得自己一直持续在狂跳的心脏,狠狠漏了一拍。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这一刻,真的来了? “你太太就在楼下,她……她……哎呀!你快去看看吧!”保安焦急地喊。 第30章 老婆被打了 秦关跟在保安身后,冯姨拉着小梨子,几个人齐齐冲进电梯。 出了楼道,绕了两个弯,就见花坛边已经不少邻居围拢在那窃窃私语,一见秦关赶到,大家都纷纷住了嘴,只是神色紧张地盯着他们。 “让开,让开,大家都让一下,秦律师来了!” 保安大声喊,对另一个保安叫,“你叫救护车了没有?报警了没有?” 那个保安点头。 人群分开,秦关一眼就看到了徐如意。 他瞬间呆住了。 “小姐——” 冯姨浑身一阵剧烈的哆嗦,眼泪瞬间哗啦直流,她不自禁地大叫一声,下一刻,她转身就把小梨子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孩子的眼睛,“宝贝,不要看,不要看,乖,不要看……” 她全身筛糠一般颤抖,嘴唇翕动,已经泣不成声。 徐如意一动不动,笔挺地躺在地上。 这是小区所有人都没见过的徐如意,也是秦关从未见过的徐如意。 她的黑色长发凌乱地散开,白皙的脸上满是血,额头上,鼻子旁,下巴,脖子,白色连衣裙的前胸,腰部,甚至下摆,都是血。 殷红的血,在路灯下,呈现着接近褐色的凄凉。 她受伤了,显然受伤很重。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秦关只觉得喉咙发干,望着地上紧闭着双眼的徐如意,头脑里一片空白,他环顾四周,无数陌生的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这才让他找回些微的理智。 他是一个丈夫,他的妻子出事了。 “如意——”秦关机械般扑通跪倒在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想哭,但是他哭不出,没有眼泪,一滴也没有。 只有慌,震惊。 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场景。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看着她车开进大门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车头乱摆的,跟喝醉酒一样,我开了大门,就赶紧追过来了,果然还是撞上了。” 那保安说着,指着附近几米外的那辆凯迪拉克。 那是徐如意的车,白色的凯迪拉克,生生撞到了花坛旁的长木凳上了。 驾驶座车门大开着,车头有些凹陷,但,不算太严重——徐如意这一身的血,显然绝不可能是这起小事故造成的。 “不是撞车受伤的,车刚撞到,我人就赶过来了,我看着她打开门走下车的,哎哟,整个人脸上身上都是血,我当时就吓死了!” 保安说来,仍然心有余悸,“我问她到底怎么了,她一句话不说,歪歪扭扭就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就直接倒在这里了。”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受伤了,也不敢随便乱动,只能去叫你,然后叫人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竟是徐如意把车开回来的。 “应该是回来这一路上都在流血,可能是暂时缺氧性昏厥,”人群里一个女邻居挤了出来,秦关在业主会议上见过对方,这人是个医生。 女人蹲下身,仔细查看徐如意的脸,“哎哟,这脸应该是撞到哪儿了,撞得可狠了,额头破了,鼻子搞不好也骨折了……” 她又拉起徐如意一动不动的手,“你看,手臂上也有伤,胳膊肘这么长一道口子,这伤得可不轻,救护车,救护车来了!这儿呢!” 这对秦关来说,是一个无比凌乱的夜晚。 徐如意鼻梁骨骨折,额头被撞破,手肘处缝了一条十厘米长的疤。 而且,在护士擦干净徐如意的脸,为她换下身上的裙子时,秦关清楚地看到,徐如意的左侧脸颊是肿的,苍白的胳膊上、脖子处、前胸都残留着不少瘀痕。 她不是车祸被撞的,她看起来更像是跟人打架了。 “她这是被人打了啊,”就连冯姨都能一眼看出,“小姐的皮肤白,从小,摔到磕到,身上都会留下瘀痕,你看她的手腕,就是被人拧的,都紫了。” 左手腕处,是狰狞的青紫。 被谁拧的,被谁打的? 秦关根本不敢开口问,更不敢说。 是戚敏吗? 只能是她了。 有了孩子后,徐如意的社交圈缩小了,从前的朋友来往少了很多,再加上她性子喜静,性情温和,从不跟人交恶,几乎没有什么冤家仇家。 除了戚敏,还能有谁? 车里,徐如意的包在,钱在,手机在,身上的首饰也都好好的——这显然不是什么抢劫犯所为。 秦关偷偷翻看了徐如意的手机——中午时分,确实有一个陌生号码给徐如意打过电话。 她就是接了这个电话去赴约,然后出事的。 秦关不敢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他找了个借口出了医院用公用电话拨过去——果然,对方关机了。 戚敏,一定是戚敏! 一定是那个女人的计划开始实施了。 秦关真的烦躁至极——那个神经病女人,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要钱吗?为什么打徐如意?为什么要把事情闹成这样?这让他怎么收拾? 但满腹的火无处发——他也不知道那女人躲到了哪里。 201,201,是什么地方的201——秦关在路边狠狠抽了一根烟,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直到平静下来才回医院。 到病房门口,就见冯姨兴奋地跑出来:“小姐醒了!” 第31章 出轨男人的深情戏码 徐如意真正醒来的时间,是凌晨一点。 秦关给她安排的是个单人豪华病房,安静,旁边的小床上,女儿小梨子早已安睡——孩子看到妈妈受伤,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家。 冯姨也不肯。 而且,不论秦关怎么规劝,冯姨也不肯闭眼休息,她红着眼圈,固执地坐在病床边,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地守着徐如意的醒来。 第一次醒来,徐如意只是昏昏沉沉睁开眼,没几分钟就又昏睡过去。 这一次才是真的醒了。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 冯姨是第一个看到徐如意睁眼的,她激动极了,喊了秦关便马上凑到病床旁,“小姐,你感觉怎么样,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徐如意轻轻摇头。 “小姐,你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你现在口渴吗?我给你倒点水吧,你不要担心小梨子,她乖得很,早就听话地睡了,天一亮我就会把她带回家,洗澡换衣服,我会做给她吃的,你就放心吧……” 冯姨不停地念叨。 但徐如意没有听她说话。 徐如意只是抬着细长的眼睛,冷冷地盯着站在冯姨身后的秦关。 那眼神如寒冰中抽出的剑,生硬,冰冷,满是锋芒。 秦关已经涌到嘴边的关切的话,根本不敢从嘴里探出头,便硬生生被这柄剑利落地砍断,囫囵吞进肚子里。 他站在床尾,也静静地看着徐如意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她的额头被包扎了,她的鼻子裹着厚重的白纱布,她的嘴角破裂,她的左脸仍然是又青又肿。 她看起来弱,而且瘦,似乎已经禁不住任何一点力气。 但她在愤怒,她咬着牙关,死死盯着秦关。 “小姐,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这样,夫妻俩,能有多大的问题啊,你,你这刚刚捡回了一条命啊,别把自己气坏了。” 冯姨眼圈红了,望望徐如意,望望秦关——她以为两口子吵架了。 秦关知道抵不过去了。 他太了解徐如意。 他也太了解女人。 徐如意的眼神,分明是已经弄清楚了戚敏的事——用小指头也能想到,那个贱女人约她去会说些什么话。 他应该提前坦白的。 与其等到徐如意当面质问,不如自己抢先承认。 他见过太多出轨背叛的案例,男人,那些男人总是太笨,咬紧牙不承认,但其实,只要肯承认,肯认错,认怂,女人终究都会原谅,都会接受。 因为,女人,从来都是感情的奴隶,只要有感情在,只要男人认错态度好,再大的恶心她们都能吞下去。 “对不起,如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轻轻推开冯姨,眼睛望着徐如意——认错的态度十分重要,尺度更重要,要表现得坦荡,这样对方才能信任,要谦卑,这样的认错才有说服力,但不能太怂,太软,跪地痛哭抱腿恳求会显得虚浮不真实,也会让对方轻视,瞧不起。 被瞧不起,可比被恨严重多了——女人往往离不开她痛恨的男人,但接受不了她瞧不起的男人。 秦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在眼神里汇聚了诸多的歉疚,迷茫,痛苦,悔恨,然后,利落、深情、又坦荡地承认了。 “我出轨了,我跟戚敏偷偷在一起了,两年,我背叛了你,我不是个东西,我辜负了你爸妈对我多年的付出,我更辜负了你对我的一片深情,我不是个好男人,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我已经不配拥有你这么好的妻子。” 果然,此言一出,徐如意的双眼瞬间盈满了眼泪。 她咬着下唇,鼻孔因为压抑痛苦而翕动。 “对不起,如意,我伤害了你,” 秦关一脸的生无可恋和懊悔不迭,眼圈也顺势红了.。 “我的事业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后,我便迷失了自己,但是走错路了才发现,我已经错得太离谱,我竟然,舍得伤害这么好的你,可是我无法干干净净地回头,也无法抹去那些错,我,我真的不配做你的丈夫,不配做小梨子的爸爸……对不起!” 他深深地鞠躬。 徐如意的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滚到了耳朵。 秦关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她的床头,看着她的眼睛:“我现在已经不求你原谅,因为我不配被原谅,我只求你快点好起来,只求你健康,安全……” 他说得真诚而沉痛,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的手,也伸向如意的。 但,徐如意用力丢开了他的手。 “出去!”她开口,并没有秦关所以为的那般,心痛,悲伤,痛哭——那是选择原谅的前戏。 徐如意瞪着双眼,冰冷地重复:“滚!” 冯姨眼见两口子吵架,识趣地低下头,就要出去,但她刚起身,徐如意就抓住了她的手——这意思很明显,她只要秦关走。 秦关讨了个没趣,只得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是冯姨送他出门的,关门的瞬间,秦关小声说:“冯姨,你问问如意,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姨点点头,贴心地说:“好的,先生,你也别急,小姐现在在气头上,气消了就好了。” 秦关并没有走开,病房的门没有关严,他就站在门口,竖起耳朵听。 果然,冯姨坐定,就开始询问徐如意,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女人,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受这种羞辱……今天吃饭的时候,我接到的就是那女人的电话,她让我过去找她,她就住在新荷宾馆,201室。”没一会儿,徐如意就开口说了。 原来是新荷宾馆201——秦关记下了这个地址。 “你见过这么嚣张的女人吗?我没有去找她,她反而主动找上我了?”徐如意显然一肚子火。 “我一进门,她就说,秦关早就已经准备跟我离婚,要跟她结婚……” “放他妈的屁!”秦关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又捏紧拳头,把这团怒火压下来——戚敏那女人,果然是没有拿到300万不会善罢甘休。 徐如意继续说:“她说了很多很多,都是在说,他们俩有多恩爱,感情有多深,他对她承诺过什么什么,冯姨,你说我,我怎么受得了?我气得……” “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些是真的,”徐如意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我不记得我们怎么吵起来的,也不记得我说了什么,那女人就……就动手了,她还有个帮手,是个中年女人,她们俩,她们俩一起上的……” 那是曾德美。 “她们俩说,要是我不答应离婚,她们就去事务所,搞臭秦关,她们还要去小梨子幼儿园,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秦关牙关咬紧——疯子!那母女俩真是一对疯子! “最让我接受不了的是,”徐如意突然长叹一声,“她提到了,我爸爸的死……” 第32章 叫你滚! 秦关站在病房门口,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 “戚敏提到了我爸爸的死,我爸爸……” 说到才去世不久的父亲,徐如意便小声地抽噎起来。 秦关屏住了呼吸。 确切地说,是他的呼吸本能地暂停,似乎心脏也不受控制地僵住了。 他费力地咽口唾沫,脑袋似乎生出了钩子,无声地往前探,耳朵里恨不能撒出一张深网,想把病房里的每一个声音都网罗进来。 但徐如意的声音极小。 大概这个问题让她更加伤心,她的声音小了,断断续续:“她说,她知道,我爸爸……” 后面的听不见了。 秦关的一颗心如同猫抓,头再焦躁地往前探出一寸,却不曾想,动作太急,脑袋抵到了门,病房那沉重的旧门发出一声难听的“吱呀”。 这声音惊动了徐如意,她立刻停住了说话。 秦关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走进病房。 他假装刚来,一脸歉意地关切地望着徐如意:“你饿吗?我刚去问了护士,你现在可以吃东西,这楼下有一个鸡汤煲,我买一份上来,给你先垫垫肚子,好不好?” 徐如意单薄的嘴唇紧紧闭着,一声不吭,目光仍然生硬冷漠地盯着秦关。 空气瞬间又凝滞般生疏而沉重了起来。 “如意,不要这样,你的身体要紧……”秦关表情痛苦,难过,心疼。 徐如意仍不说话,目光中的冷更深了一层。 她压根没打算领他这份心疼。 “叔叔,叔叔……”睡在隔壁床的小梨子的梦呓打破了两个人僵持的尴尬,小姑娘闭着眼睛,呢喃,“小智叔叔,教我做风车啊,我要风车……” 小智叔叔,是冯姨的儿子,头年年底,曾经来过秦关家,教小梨子做风车。 冯姨走过去,搂着小梨子,轻轻拍她的背,哄她睡觉:“乖宝贝,小智叔叔过年还会再来的,到时候教你做风车啊……” 她轻轻哼着摇篮曲,富有母性的曲调让病房添了一层家的温暖。 但,徐如意仍旧一脸冰霜。 “你要吃点东西的,身体第一,好不好?” 秦关蹙着眉头,不顾徐如意脸上的冰如刀一般直刺着他,他迎着那些刀,镇定地走到床边,握住了徐如意输液的冰冷的手,声音里更多了一层心疼。 “你要打要骂,要怎么样对我都可以,是我的错,我认,你想要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配合,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只求你快点好起来。” 他的脸凑得很近。 他脸上堆满了关心和后悔,但他的眼睛,却在徐如意的眼中每个角落细细探索——探索她到底听那个疯女人说了些什么,探索她到底掌握了些什么。 但,探不到。 徐如意漆黑的眼睛如同深幽的潭。 她也绝口不骂。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准踏进我的病房半步,否则——” 她咬着牙,盯着秦关,再一次决绝地挥开了秦关的手。 “先生,要不你先回家休息吧,别来这儿了,小姐现在心情不大好。” 冯姨哄好了小梨子,再次把秦关推到了门外——秦关真切地感受到,知道他出轨后,就连这个保姆,对他的态度都变了。 这一次,病房门被关严实了。 秦关只能透过门上的玻璃框,窥见徐如意在激动地跟冯姨说着什么,他能看到徐如意的表情,但他一个字都听不见。 越听不见,心里越乱。 他在门外来回焦急地踱着步子,不自禁地咬着食指——这还是小时候,在那穷地方,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家养成的习惯,早在多年前,在第一次踏入城市之前就已经戒掉了。 如今,旧的恶习带着旧时的惶恐卷土重来。 秦关踱着步子,脑海里翻腾着徐如意对他的态度——跟徐如意从认识、恋爱到结婚生子,这么多年来,不论发生什么事,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决绝这样冷漠的态度…… 这不是对待“丈夫出轨”的态度。 她提到的“爸爸”,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究竟从戚敏那里听到了些什么? 戚敏又究竟知道些什么? 那个未知的秘密,仿佛一个被豁着大嘴的深坑,漆黑,深不见底,他不敢看甚至都不敢靠近,但, 它却又有着他无法抗拒的吸力,拽着他要一探究竟。 “哎!你,” 脑子里正混乱地思忖,突然,旁边护士站里,一个年轻小姑娘探出头来,对着他颇有点不满地说,“这大半夜的,你这皮鞋声音太响了,病人都在睡觉呢!” “那个房间的老人刚做完手术的,要静养,”小护士指着对面的病房,“人家年纪大了,睡眠又不好,你这样走来走去,他就没办法睡了,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噢,他家两个女儿可凶了,小心她们报警哎!” 报警? 这个词让秦关心中一凛——万一,徐如意报警呢? 是啊,他还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当时,救护车来的时候,有民警也赶到了,他们检查了汽车,没有重大交通故事,也检查了车里,没有财物丢失。 “等病人醒来之后告诉我,我们一早会过来查问清楚。”在医院里,民警走的时候这样对他说的。 这看起来更像是情感纠葛——秦关知道,这是民警们的第一印象。 但,万一,他们循着徐如意所说的,往下挖呢? 挖。 一想到这个字,秦关只觉得胸口有东西在暗暗膨大,顶得他喉咙发干,呼吸不畅。 他扯扯领带,抹去额头的一层细汗,再也站不住,直奔楼梯而去。 戚敏,他得知道戚敏跟徐如意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得先掌握事情的全部,他得像每一次出庭那样,抢先一步,把主动权揽在自己手里。 他必须,去找戚敏! 第33章 不是来幽会的 秦关匆匆下楼,离开医院,站在路边拦出租车。 深夜的冷风猛灌过来,他方才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如果徐如意报警,当然,徐如意大概率是会报警的,如果她报警,这件事会是怎样的走向? 职业的敏感几乎在这一刻全部苏醒过来。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面前。 他抬腕一看,时间是两点,凌晨两点。 “去哪里?”秦关上车,司机热情地问。 新荷宾馆,201室。 秦关当然早已记下了徐如意说的这个地址。 但是——他深呼吸,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脑中清晰的脉络一条条肃清,他思索了几秒钟,开口,却告诉了司机另一个方向:“观澜庭。” 那是他家。 他和徐如意的家。 戚敏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她从枕头下方摸出手机,睡眼惺忪地瞧过去,三点十分。 “谁啊?”她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脑子有病吧,这大清早的过来敲门。 “我。”门外的声音低沉有力。 这熟悉的声音仿佛突然给她注入了一剂兴奋剂,戚敏全身的累乏和烦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了!等一下!” 她呼的一下掀开被子,低头一看,便麻利地脱掉了身上穿的短款棉质家居服。 然后打开行李箱,从其中快速抽出一件酒红色的吊带真丝睡裙套上,再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卫生间,漱口,挤牙膏,用最快的速度刷好牙,再对着镜子匆忙洗了把脸,涂上精华液。 最后,再朝空中喷了一点香水。 忙完这一切,她才关好卫生间的门,揉揉短发,“惺忪”地打开门,把自己柔软的腰肢斜斜地倚在门框边缘。 她的双眼带着迷离的星星,亮亮的,水当当的,对着门口那个一身黑色衣裤、高大英俊的男人,带着一分恼恨二分幽怨七分依恋地、娇嗔地撅起嘴:“你终于来了。” 戚敏其实算准了秦关会来。 这两年多来,秦关早已沉迷在她的身体里无法自拔,每一次,只要半个月没见,不管多忙,秦关会想尽一切办法制造约会的机会。 而一旦四下无人,干柴烈火,秦关会如狂风暴雨一般地索要她。 疯狂。 是的,秦关在床上极其疯狂,像是发泄某种强压许久的情绪。 这让戚敏一度困惑,他和徐如意那方面有问题?但不对啊,徐如意生了孩子的,而且平时俩人看起来很温存啊。 徐如意身体不好,不能满足他? 似乎也不是。 他的索取,迅猛,狂躁,甚至有点……恶狠狠,像是,像是睁着绿眼睛的饿狼吞噬猎物,又像是被死压在巨石下的猛兽求生挣扎。 戚敏问过秦关,秦关只是笑:“这样不好吗?” 好。 戚敏十分喜欢,也十分享用。 某次看一个短视频解析,她觉得很有道理——男人在性上无限索取,或许不能证明这个男人的感情,但绝对可以说明,这个男人已经完全离不开她的身体。 是啊,尝过极品美味的人,怎么可能说断就断,从此清粥小菜,了此一生? 更何况,秦关平日里压根就不是那种自制力强的男人。 否则,他怎会凌晨四点多不顾一切地赶到这里? “哼!”戚敏说完,撒娇地白了秦关一眼,同时伸出手,准备如偶像剧里演的那样,将秦关拖进自己的温柔乡。 但,戚敏做梦也想不到,她这软绵性感的话音还未落,手刚伸出去,还没触到秦关,整个人就被秦关一把揪住——是攻击性的揪,是暴怒的揪。 她的胳膊生疼。 戚敏挣脱,又被他推得连退五六步,退到床边,这才终于站稳。 “你干什么?秦关!有病啊!” 她恼了,也瞬间明白,秦关这次来,和偷情无关,他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有病的是你!” 秦关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那门微微颤动了两下——戚敏所住的新荷宾馆,老而陈旧,开在这个待拆迁的老旧街道里,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早已经需要修理了。 这样的地方,隔音效果自然也是相当差。 秦关握住门把手,确定门被关牢,这才扭过头,瞪着戚敏。 满腹的怒火熊熊燃烧,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他妈的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做什么了?” 戚敏抚摸着揪痛的手腕,也是满肚子的不服气和不爽,“我做什么了?我去找你了?我要钱了?我打扰你的生活了?我都躲在这鬼地方了还不够?你还要我怎样?” “我要你怎样?”秦关只觉得心头的火都要把胸腔炸开——这女人是脑袋坏了吧,这个时候还在装! “我他妈的上次跟你说的还不够清楚?你他妈的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子?有种,什么事你找我啊!你冲我来啊,你去找徐如意干什么?” 上次在公园的山上,已经说得十分清楚,徐如意是他的底线——秦关盯着戚敏的脸,愤怒让他捏紧了双拳,如果不是因为这间房不隔音,他早就动手了。 他是真的想不通,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去对付徐如意? 而且,对付的手法还如此的愚蠢! “呵呵,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原来你是替你老婆来讨公道了?” 戚敏越发不爽,朝秦关翻了个白眼。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丧气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没去找她,是她来找我的。” “放你妈的屁!”秦关骂道,“她怎么知道你住在这?她掐指头会算?你他妈的别跟我这装蒜,你都跟她都说了些什么——” 这才是他来此的目的。 他得问出那关键的信息。 “我装蒜?”戚敏打断他,“我装什么?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秦关挥手,把这绕口令一样的句子像赶苍蝇一般赶开,再次重复:“我就问你,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道歉啊!”戚敏的愤怒中夹杂着的更多是委屈,是难过,是不平,“她是你老婆,是正宫啊,她找上门来,我还敢来硬的?” “你打了她!”秦关低吼,“你他妈为什么要打她?” “我什么?”戚敏转过头,一脸震惊,“我打她?我打了徐如意?什么时候的事?” 第34章 到底是谁打谁 秦关也没想到,戚敏会一脸震惊,绝口否认:“我打徐如意?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从来没碰过她!” 她站起身,瞪着秦关,义正辞严,一脸坦荡。 但这股子坦荡却如火柴在不断擦拭一般,越发挑得秦关心头火起——他都亲眼看到徐如意被打成那个样子,都住院了,这个蠢东西,居然还在嘴硬! 他冲过去,一把扭住戚敏的胳膊:“你还狡辩?你没碰她?那这是什么?” 戚敏雪白光滑的胳膊上,有几块明显的淤青,而且,她右手的虎口处,还有一圈红肿。 她的脖子上,耳朵下方,还留有几道分明的抓痕。 这不是打架留下的证据又是什么? 秦关死死压制着心头的熊熊怒火——这个疯女人,蠢货,直到这个时候,居然还在眼睁睁跟他撒谎! “不是!不是!不是!” 戚敏仍然否认,她厌烦地挣脱秦关有力的手,带着怨愤,“我没碰她,说了没有就是没有!随便你信不信!” “你大清早的来找我,我还以为……” 戚敏揉着疼痛的手腕,坐回床上,鼻子一酸,委屈得想掉眼泪——这几天她过得如此难熬,秦关竟一点没有上心过,这个情人,她一心一意对待的情人,真的从来没有爱过她。 她吸吸鼻子,失望地开口,“算了,你走吧,天不亮就跑过来兴师问罪,你那么心疼你老婆,你老婆被蚊子叮了咬了就来找我的茬……” “蚊子叮了?你他妈的,你跟你妈两个人,把徐如意给打伤了!你称那个叫蚊子叮了?” 秦关紧握的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床,把戚敏惊得跳起。 “我跟我妈?打徐如意?” 戚敏显然也火了,“你搞没搞清楚哦,是她们俩合伙打的我!” 戚敏的眼眶红了。 她指着自己的手臂,和耳朵下方的抓痕,仰头瞪着秦关:“这是我妈赏赐给我的!” “昨天下午,我妈过来又骂了我一顿,她总是说我太蠢,心太软,跟了你两年多,对你死心塌地,结果呢,我所有的感情,都……都错付了……” 戚敏吸吸鼻子,幽怨地恨恨地望着秦关。 “她恨我没有拿到那三百万,她一直逼着我,让我去找你老婆,让我……在网上公开你出轨的事情,甚至,公开你,你工作中的那些……那些事……” “她要我搞臭你,除非,你拿三百万赔偿,赔偿我这两年多付出的感情和心血,毕竟,我都已经快三十岁了,我因为你,耽误了太多……” “可是,我怎么做得到?”戚敏的眼泪滚落在脸庞。 “从你第一次私下约我出来吃饭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了你,秦关,我对你的所做的,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付出,我……我……我怎么能像她所说的,用这种方式去对付你?我做不来的……” “她就骂我蠢,骂我心太软,她说养了我这么多年,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供我读书,到最后,还不如一个,一个野男人在我心里的位置重要……” “她甚至以死来要挟我,我,我不答应,她,她就打我了……” 戚敏咬着下唇,小声地抽泣。 她裸着的肩膀如两只无辜的白兔,上下耸动。 这样深情的告白,这样痴情的好看的女人。 任何男人都是无法招架的。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秦关果然没有吭声。 戚敏轻轻地擦掉眼泪,她低垂着眼,一边用眼角的每一个细胞在偷瞄秦关的反应。 这番话,她早已酝酿多时。 曾德美来骂了她,说她蠢,不假,两个女人动手,曾德美抓伤了她,也不假。 但,戚敏才不蠢。 在公园附近的破屋里被秦关当场抓到后,戚敏就一直在静静等着事态的变化——秦关如果报警,那就只能鱼死网破,她要是以敲诈勒索罪名入狱,而秦关的前途、家庭也就别想要了。 但秦关根本就没报警。 戚敏只是接到厉阳和一个民警的电话,厉阳的她没理会,民警的电话,她用蹩脚的普通话接的,对方只是简单问她是不是戚敏,如果是,要及时跟家人朋友联系,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没有人提到敲诈勒索。 戚敏那时就知道,在秦关这儿,要感情没有,要钱,还有戏。 她要的,就是钱。 “我妈打我的时候,徐如意刚好来敲门,” 戚敏双臂抱紧身体,曲线愈发玲珑。 她委屈又好看的身体瑟缩在那条酒红色的睡裙中,真真是楚楚动人。 “我也不知道徐如意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当然,我相信不会是你告诉她的,那就应该是我妈说的,因为她早就盼着我跟徐如意摊牌,但是,我一直不愿意,说不定,我妈自己找上的徐如意……” “但这不是我的主意啊,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不愿意去破坏你的生活,虽然你这样对我,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好的……” “说接下来的事!” 秦关恼火生硬而急切地打断她的煽情,“徐如意来找你做什么?你跟你妈为什么动手?” “我妈没有动手,她把徐如意让进来,就一个人走了,临走时,还把我钱包里的三千多块全拿走了,她说这宾馆房间是她开的,这钱是我欠她的,她总说我欠她,养大我,恨不得按天算钱……” “我问的是徐如意!”秦关忍耐已经到了极致,“她跟你说了些什么话!” “说了什么话?” 戚敏皱着眉头回想。 “说实话,她挺奇怪的,坐下来,没有兴师问罪,却跟我谈起了你小时候的事情。” “她说你小时候很调皮,不专心学习,你爸妈为此狠狠揍过你一顿,你就改过自新了,还说你爸对你很严格,要求你读书必须拿第一名……” 戚敏说得自己都很茫然:“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她跑过来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但秦关听到这些话,脸色已经大变。 第35章 根本不是调情! “还有呢?” 秦关深吸一口气,把快要爆发的情绪吞下去,面无表情地盯着戚敏。 “徐如意跟你说了我小时候的事,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就是这些啊,我一直等着她来责骂我,但是一直没有,” 戚敏摇摇头,“我真的很奇怪,我就想,她不可能无缘无故跑过来跟我聊天啊,肯定是知道了我们的事。” “她知道我没关系,我的工作不要紧,我的名声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是,你不一样,” 戚敏站起身,满怀深情地望着秦关,再一次。 见秦关没有表情,她试着向他走近一步,手也试探地抬起,想要去揽他的身体,同时噘着嘴,委屈的,可怜巴巴的,“所以,为了你,我主动跟她承认了,我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情不自禁,是我爱上了你然后诱惑了你,是我破坏了你们家庭的幸福……” “她听着,什么话都没说,站起来,抬手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然后就走了。” 戚敏摸着自己的脸颊——徐如意的那一个耳光其实并不太重,脸颊的疼也早已经消散,但耻辱的痛,却已然透过肌肤,刻在了骨骼里。 那是身为一个插足者的耻辱。 她当时无声地承受了,没有为自己辩解,此刻也没有对秦关辱骂。 她委曲求全,她如此伟大地甘心地替秦关扛下了一切,是因为,她还不能和秦关彻底撕破脸。 她需要秦关的钱。 她认为,她这个伟大的举动一定会让秦关感动——一个理智的愿意牺牲自己保全他名声的情人,他不得给足补偿? 但她没料到的是,秦关一只手再次拽住了她的胳膊。 “就这些?没有了?完了?” 他的眼里没有半分感动感激,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你的瞎话编完了?” “来!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秦关反手一扭,戚敏疼得呻吟了一声。 但秦关根本不管。 他盯着戚敏的眼睛,愤怒在他眼底熊熊燃烧,“你先是借出差给我下套,湖边别墅那一出,我差点上当,但是结果是没有,事情败露了,没让你拿到那三百万,所以你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你不联系厉阳,你故意在民警电话里装陌生人,故意隐藏起来,都是为了再施一计来对付我!” “你的这一计,就是针对徐如意的!” “你打电话约来了徐如意,然后,你跟你妈两个人一起,把她打得满身是血!” “满身是血?谁满身是血?你在说什么?” 戚敏歪着身体,一边要挣脱秦关的手,一边在为自己辩解,“你说我打她?我用什么东西打的?我要是把她打成那样,我自己身上应该也有血啊!我没有!你也可以检查我的衣服!” “我检查你的衣服?你设的陷阱,差点把我都骗到了,衣服这样简单的证据,我能信?” “难不成,你是要我相信,徐如意自己把自己揍成猪头的?她打断自己的鼻梁?打破自己的脸?” 秦关吼着,愤怒的唾沫溅到了戚敏的脸上。 直到这一刻,戚敏这才意识到,秦关所说的可能都是真的。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从头到尾,她所说的任何一个字,秦关压根就没有相信过。 “徐如意被人打了是不是?” 戚敏也不傻,终于反应过来,“所以你以为是我做的对不对?所以你才来找我?” “她,她被人打得严重吗?不,不是我,我真的没有,秦关,我没有打她,真的!我发誓!” 她的身体被秦关往后推,她的脚步也往后退。 “你,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打她呢?”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但,似乎有零件失灵,平日里灵动的脑袋,此刻木讷而呆板。 她只能隐约察觉事情不太对,却完全不知道不对之处在哪。 更何况,眼前的秦关咄咄逼人,根本不给她任何时间思考。 她被秦关逼得再次往后退一步,“我没有打,你相信我啊!是,我有私心,我也跟她说了,我是想嫁给你,我说了这话,可是,我没有打她啊,我打她有什么用呢?你说是不是?难不成,她死了,我就能嫁给你?”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这话说得太快,说错了。 赶紧呸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要她死,我是说,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打她的……” 她语无伦次了。 “骗我,耍我,很好玩很有趣,是不是?” 盯着戚敏那双假装无辜假装委屈假装受害者的双眼,秦关心头强压的怒火一点点撕掉了围拢的理智的墙。 “把我秦关当傻子糊弄,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不,秦关,我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的!”秦关一把把戚敏推到墙上——这个粗暴的动作,曾经给他们带来许多狂风暴雨般的激情经历。 然而,此刻,这个动作里,只剩下冰冷的敌对,和生疼。 “你说她跟你说我小时候的事?不,你编的一点也不像,让我来告诉你!” 秦关抓着戚敏的双手,将她死死压在墙上,他压低声音,他的声音冷得如同一块块冰砖,“我爸是个酒鬼,喝酒之后就打人,把我妈的脑子打坏了,我妈成了个傻子,听到了吗?我是一个酒疯子和一个女傻子的儿子,他们对我严格,要我好好读书考第一?” 秦关笑,笑得狰狞可怖,“不,他们不准我上学,他让我去干活挣钱给他买酒喝!” “我是在这样的人家出生的,我是穷山沟里来的,我没衣服穿,冬天,我用一根电线捆着一件破棉袄,棉袄没有纽扣,风从胸口钻进去,每个人都笑话我,我也没的吃,我的傻子妈不会做饭的,我爹有时候把我们扔在家几天不理,我饿了,去嚼棉花,你嚼过棉花吗?很软,但是很干很难吞,常常卡在喉咙啊,啊,对了,我还常常偷东西,我表面上假装斯文乖巧,其实为了夺得两块红薯,我什么都敢做,我还害得两个小伙伴摔断了腿呢!” “你……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戚敏脸已煞白,声音开始发抖。 第36章 危险信号 那天凌晨,戚敏是嗅到了危险信号的。 她跟秦关地下情两年多,从来没有听秦关说起过他的童年—— 秦关喜欢穿国外某个奢侈大牌的衬衣,两万块以下的手表他从来不戴,并对此嗤之以鼻,他喜欢吃高档西餐,喝进口咖啡,他爱喝的咖啡不能加糖,但是要加三勺牛奶,就连牛奶,他也只认一个牌子,一个进口的高端品牌,事务所的同事曾说过,那牛奶就是专门割有钱人的韭菜…… 那就是秦关的生活,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标准的时髦体面的城市中产的样子。 但他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 有几次,激情之后,戚敏枕在秦关胸前,肉体的亲近让她止不住想要更进一步,与他心灵共振。 想和一个男人严严实实地进行情感捆绑,最简单有效的方式自然就是进入他的过往。 戚敏温柔地问起他的童年,读书时光,家庭…… 但,每每她提及这些,秦关都会立刻面露不悦:“怎么?跟你上床,还要先查户口吗?” 他绝口不提,讳莫如深。 但是,今天,这个一向极爱面子的秦关,这个从不愿意提及过去的秦关,竟然把自己如此难堪的过去,这么痛快地统统倒了出来。 他竟有个傻子母亲,酒鬼父亲…… 他有那样贫苦可怜的童年,以及,他童年做过的那些阴暗的事…… “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说这些?” 戚敏的声音惶恐地发着飘,她的牙齿也开始打架了——理智告诉她不要问,不该问,应该机敏地绕开话题,避开危险,寻找脱身的方法。 从前经手过的一桩桩刑事案件中,她总是觉得受害人在面对危险时不够冷静不够聪明,如今自己亲身经历才知道,冷静不了,也聪明不了。 危险像雾中蹒跚而来的怪兽,已经能窥见它的庞大黑影。 大脑已全然不受控制。 “为什么?” 秦关嘴角的笑容牵得高高的,但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吗?你不是一直想尽办法到处深挖我的过去吗?你不是一直想掌控我,一直想拿捏我吗?我索性就告诉你了啊,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啊!” “哦,还有我收买证人的事,对,有个案子,还是我让你私下去找他谈的,我给了对方好处,让他出庭的时候说谎,这个,不用我告诉你,你大概自己也录下了证据吧。” “还有,我还篡改过证据,为了打赢官司,我瞒天过海,用下三滥的手段修改了至关重要的文件,这个,也不用说,你也知道的啊,你大概早早拍了照,留存了证据吧。” 戚敏真的慌了。 她终于彻底明白,秦关不是来为他老婆讨公道的。 他是来跟她算总账的。 他说的越多,她越危险——在这个行业做了几年了,戚敏不是傻子,她清楚,有些信息,是不可以为人所知的。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如此可怕的秘密。 “秦关,你误会我了,” 她翕动嘴唇,急切地替自己解释。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去利用这些事去要挟你,这些,这些事,我,我是心甘情愿为你做的,而且,我根本就没有留证据……我自己也参与了啊,如果我举报你,我自己还不是要坐牢?我不会那么蠢的啊,秦关!秦关!” 她的嘴唇极速发干,喉咙也缺氧般干燥,她的心卡在喉咙处堵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只能一次次费力地空咽口水,温柔地喊着秦关的名字,试图用手指掰开手腕上那只有力的手。 但是,秦关纹丝不动。 “啧啧,是啊,你哪有那么蠢?你戚敏不知道有多聪明!” 每个字,都是从秦关的齿缝里挤出来的。 他咬着牙,手更用力地把戚敏左臂压在墙上。 他的脸离戚敏越来越近,近得戚敏能看清他鼻尖粗大的毛孔,以及,眼底喷涌的愤怒和憎恨。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聪明,我知道你在背后策划着什么,我知道你不仅仅想要三百万,我知道,你他妈的在偷偷挖一个更大的坑,我知道你把徐如意也拉了进来,我知道,你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毁了我——” “我没有——真的!” 戚敏喉咙发干,声音发颤。 “你还狡辩!”秦关吼断她的话,他所有的忍耐都因眼前这张脸上的“无辜”而愤怒地暴涨,“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跟徐如意到底说了什么?” “我没有跟她说什么,该说的,我全都告诉你了!” 戚敏喘着粗气,脑子里一团乱,不明白秦关为什么始终揪着徐如意不放。 她没有说谎,徐如意真的只是过来找她说话。 她也不明白徐如意为什么那么做。 “都是她在讲,我在听,我们真的没有对她说什么!”她的牙齿打架,空气中那股飘忽不定的危险已经化成吸了水的沉甸甸的棉絮,一层层往下降,压得她快窒息了。 “真的,求你了,相信我。”她的声音无比诚恳。 但是,这“诚恳”,秦关一丝一缕都不信。 “你跟她说了她父亲,是不是?是不是?”秦关提醒。 “是,说了,确实有,”戚敏忙不迭点头,她已然害怕得忘记了手腕的疼痛,“她说谢谢我,谢谢我在医院照顾她爸爸,就是她爸爸出事前那个星期,我,你不是让我去医院,照顾他一个晚上了吗?” “她只是感谢你?还有呢?”秦关不依不饶。 “没有了,就这些,真的就这些,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跑过来说谢谢我。”戚敏抬起头,委屈而深情地看着秦关,她从来没见过如此生冷的秦关,如此陌生的秦关。 害怕在她心头如野草般疯长。 她不敢有一个字的隐瞒。 所有的害怕化作殷殷的委屈,她试图凑近秦关,“我没有骗你,是,秦关,我一直都想嫁给你,是,我也因为恨你,设局去对付你,想从你这要三百万,但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狠狠把戚敏打得栽倒在床。 第37章 这次是真的 戚敏被打了。 这一次,这一耳光,打得极狠极重,不留情面不留退路的那种。 她被这耳光扇得狠狠摔在了床上,眼前直冒金星。 “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他妈还在说这些废话!废话!废话!你究竟要玩我玩到什么时候?” 仿佛一粒火苗丢到了淋满汽油的平原,秦关隐忍的愤怒和担忧在这一瞬间全都燃烧起来。 他要知道答案,他必须知道答案,真实的答案。 关于徐如意,关于她的父亲,她究竟知道了什么,他必须知道,必须! 秦关喘着粗气,努力压低的声音如同盖在大火上的棉被,看似压制,实则让火烧得更旺,更猛。 他跪到床上,瞪大双眼,抓着戚敏的双肩,用力地摇。 “说实话啊!你他妈跟我说实话啊!你到底为什么打她?你到底在设什么局?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戚敏已经吓坏了。 身体被剧烈摇晃,大脑短暂的惊愕后,她终于知道,眼前的秦关已经失去理智了。 这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情人。 她本能地推他:“我没有——你放开我——你放开——秦关——” 她想要挣扎起身,但秦关力气太大。 “说不说?你跟她说了什么?你跟徐如意说了什么?关于她父亲,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都说了什么?啊?” 秦关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机械一般,“你跟她说了什么,到底说了什么,你快说啊!说!” 他的眼睛血一样红。 那是急切的红,是害怕的红。 戚敏空白的大脑仍旧钝钝的,大约是求生的本能,某条思维似乎突然苏醒,她惊诧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秦关也不是来和她算总账的,秦关是做了什么事,和徐如意父亲有关的事,他害怕被人知道。 害怕被徐如意知道。 而秦关,以为她戚敏知道,以为她戚敏对徐如意说了。 “秦关,秦关,你真的误会我了!” 戚敏两只手拼命地挥舞,手脚并用,试图推开秦关欺压过来的沉重的身躯。 “你听我说,秦关!你听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跟徐如意说什么,你们的事,你们家的事,徐如意父亲的事,我统统不知道!你放开我——” “你还敢说不知道?” 秦关已经愤怒至极,戚敏方才亲口吐出了“徐如意父亲的事”,这几个字如同石头,砸在了他已然即将完全崩断的神经上。 这个女人能说出这几个字,显然她什么都知道! 她分明就知道徐如意父亲的事! 不然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分明告诉了徐如意! 不然徐如意为什么那么说? “你跟她是怎么说的?你说啊!你说不说?到底说不说?你快点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他在疯狂嘶吼,他的嘴唇颤抖,身体更是沉重地压了上来。 这个重量是戚敏根本不可能挣脱的。 戚敏推不开,根本推不开。 她彻底慌了。 “放开我!秦关!放开我,我跟你说,我说,行吧?” 她强咽口水,她努力想镇定,试图想出对策,但,她已经控制不住身体的剧烈颤抖——这是极度害怕的颤抖。 但在秦关看来,这是心虚的颤抖。 如果她不知情,如果她真的什么都没跟徐如意说,慌什么? 要知道,他是个律师,他见过太多做贼心虚的当事人! 秦关不松手,扼住戚敏双臂的两只手如同铁钳,“你果然说了!你告诉她了!你跟她怎么说的!” “你,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戚敏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了。 但秦关的力道丝毫没减,他的身体压着她——更重了,重得戚敏快要吸不了气了。 “秦关,求你了……” “你到底说不说?” “你先放开我,放开!好不好,你,你再这样我,我得喊人了!放开我——” “你喊人?你这样害我,你还想喊人?你到现在为止还是不肯说是不是?你究竟想要怎样害我?怎样?” 秦关咬着牙,手上更加用力。 戚敏再也无法承受了,被压制的身体出于求生本能挣扎,双脚也猛踹,手拼尽全力扭动着,试图向秦关的脸上抓去。 她的声音分贝变高了,“放开——放开我——” 两个人四只手厮打了起来。 “说不说?说不说?你快说啊!快告诉我啊!你到底还要骗我多久?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究竟想干什么?” 秦关一边打一边机械地重复——他心底的那根始终暗暗绷着的弦,早已经彻底崩断。 他明知道事情真相的——这个女人一定是暗中调查了他,甚至跟踪了他,这个女人知道太多事,而且,这个女人告诉了徐如意。 他知道的,但他仍然要从她嘴里听到,仿佛只有亲耳听到,心头的那块大石才会落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 秦关纷乱火热的大脑冷却下来,他突然才发现,房间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那台老旧的空调,在墙上咝咝地叹息着。 他喘着粗气,把屋子里夹杂着一丝好闻的香水味的空气猛吸进刚才膨胀过度的肺腑里,这才回过神来。 低下头,就见到一动不动的戚敏。 仰面躺在床上,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的戚敏。 雪白的皮肤,裸露的身体…… 这情形让他有了短暂的两秒钟的恍惚,恍惚中回到了半个多月前,那个湖边别墅酒店的大床…… 秦关闭上眼睛,猛地摇摇头,再睁开。 眼前的一切还是没有变。 戚敏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的短发凌乱,她雪白的脖子上留有明显的扼捏的伤痕,她的嘴巴微张,她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不甘、不愿…… 她真的死了。 第38章 胳膊上的抓痕 戚敏真的死了。 这是秦关用了足足三分钟才确认的事实。 她是在两个人打斗的过程中,被盛怒的失去理智的秦关扼住喉咙,生生勒死的。 秦关从床上跌坐下来。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过程。 恍惚中,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似乎是场梦。 但,坐定,心跳平复下来,他还是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杀死了戚敏。 他扼得那么用力,用力到自己的双手虎口处到现在都在痉挛。 他真的杀了她。 即便此刻他根本想不起,自己方才如此用尽全力,究竟是因为害怕戚敏呼喊,而招来隔壁的住户,还是因为憎恨戚敏,到死都不肯说一句真话,不肯告诉他,徐如意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抑或是,因为戚敏设的那场局,把他当猴子耍,骗他的钱,太过侮辱他秦关的智商? 秦关真的说不清。 他的大脑状若稀糊。 恐慌、懊恼、愤恨等各种复杂的情绪粘稠状交织在一起,扯不清,理不顺。 他只是木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戚敏。 她雪白的皮肤因为失去血色的滋润,看起来苍白,可怕,在酒红色睡裙的映衬下,像是某个惊悚片的场景。 她的双眼瞪得圆圆的,仰望着这个已经和她毫无关联的人世间,没有生命的眼眸里,竟满含着秦关不敢直视的怨愤和震惊。 一条酒红色的细吊带垂到了她的胳膊上,露出了她的半个好看的胸部。 那是秦关熟悉的身体。 那是曾带给秦关许多愉悦时光的身体。 但这一次,她的身体再无温度,再也无法给他欢愉。 她是真的死了。 没有任何猫腻,也不存在任何希望的,死了。 怎么办? 报警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秦关pass掉,报警是不可能报的,哪怕是冲动杀人,他也得坐牢。 坐牢,就意味着他失去现在的一切。 不可能。 得想个万全之策。 大约五分钟后,秦关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起身,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分开双腿,肘部压在膝盖上,就这么正对着床上的戚敏——害怕终于被理智压住了。 首先,得把自己摘出去。 秦关脑子里从头到尾理智地梳理这场意外——从他专业的角度,思忖他被发现、以及被定罪的概率。 他必须逃过责罚,他绝不能因为这个女人而坐牢。 他望着戚敏的尸体——恍惚中,觉得这个情形像极了上一次在湖边别墅酒店,一样的意外,一样的处理结果。 只是,这一次的秦关,已经理智得多。 某个瞬间,他竟然有一种驾轻就熟的错觉。 眼前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那么,他要做的,无非,就是毁灭跟自己有关的所有证据。 秦关仔细回想,也十分庆幸这个凌晨从离开医院开始,自己就保持着清醒的大脑——他当时是乘坐出租车直接回家的,之所以这样做,原本的目的是不让徐如意知道自己来新荷宾馆,没想到刚好帮了自己。 回家,出租车司机、小区大门口的保安,都可以作证。 他在小区大门口下车的时候,还跟保安说了话——那个保安一直在担忧徐如意的伤势。 他记得,临走时,保安还关切地说:“秦律师,那你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都快两点半了。” 那是凌晨两点半。 他回到家,迅速洗了澡,换上一套黑衣,戴了一顶棒球帽,避开了小区里的两个摄像头,从小区后门溜出来的。 他原本都是为了避开徐如意的追责。 没想到,这个举动此刻会救下他。 那么,就没有人知道他这个凌晨的行踪。 包括这个宾馆的工作人员——新荷宾馆所在的是城市的边缘,周边环境脏乱差,早就面临拆迁,这家宾馆明显是混一天算一天,楼下只有一个前台在打盹,秦关从后门溜进来的,没有碰着一个人。 要不,趁着现在天没亮,赶紧溜走吧。 秦关站起身,从卫生间拿出湿毛巾,冷静地从门开始擦拭——所有他手碰到过的地方,全都仔细擦了一遍。 指纹、掌纹甚至拳头纹一样都不能留——秦关曾经经手一个案子,警方就是凭一个拳头纹给案犯定罪的。 他见识过警方的明察秋毫。 他走之前,必须不能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但,擦戚敏身体的时候,秦关愣住了。 床头灯光下,他才注意到,自己伸出去的胳膊上,有好几道细长的抓痕。 那自然是两个人打斗过程中,戚敏挠的。 秦关气得一把把毛巾砸到地上——戚敏挠伤了他,那么,他的血液样本、他的dna就留在了戚敏的指甲缝里。 那是铁证。 秦关无声地冷峻地看着那具尸体——身为律师,他当然知道,即便现在给戚敏剪指甲、洗手,也已经是于事无补了。 怎么做? 他有法子,可以彻底消除这些证据。 他咽口唾沫,伴随着消除证据的,还有毁灭所有凭证。 只能故伎重施了——让戚敏彻底消失。 这一次,是真正地消失。 第39章 天衣无缝 秦关的运气总是不错的。 他做出决定,就发现这个简陋的房间里居然有两个行李箱。 都是汉柯牌。 一个超大号,里面装满了戚敏的衣物,夏季的,冬季的都有,其中几件是她从前很珍爱的。 看得出,戚敏是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再回到厉阳身边了。 她应该是早把衣物整理出来了,候在这里,只等着这三百万到手,就立刻带着钱远走高飞。 箱子底下还有两个折叠好的空的新旅行袋,容积也不小——戚敏心细,每每出差除了带齐所有物价还会多带一个旅行袋,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一个行李箱小一点,是新买的,里面甚至还有五六件带着吊牌的新衣服,一双新鞋子。 这就是女人,这就是戚敏——即便是在诈死阶段,即便自设局,她仍然能想到办法去购物。 这些衣服是在实体店买的——秦关特地检查了她的手机,没有最近的购物记录。 那么,就制造一些“记录”吧。 秦关从大箱子里翻出一双戚敏的手套,戴在手上,挑出几件旧一点的衣服鞋子,从窗口扔出去——后院里杂七杂八的垃圾成堆,一看就没人管,借着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到衣服鞋子杂乱地停在垃圾最上方。 接着,秦关把大箱子里的衣服鞋子全都腾出来,都塞进小行李箱和两只旅行袋里,把她的充电器梳子洗发水牙刷面膜面霜等,塞进一只帆布包里。 然后,将戚敏塞进大的行李箱。 这是秦关第二次塞了。 一样的方式,一样的对象。 但秦关的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第一次在湖畔别墅,他将戚敏塞进行李箱时,整个人都是乱的,慌的,害怕的,那时候的他,心跳激烈,全身是汗。 但是这一次,他是冷静的,平静的。 他沉着,淡定,他的心跳平稳,心率估计也正常,一边麻利地塞人,一边还能理智地思索善后的所有细节。 他的目光看到了戚敏双手指缝间带着明显的暗沉的血色。 那是戚敏抓伤他在指甲缝中留下的痕迹,那里有他的dna。 秦关静静地看着她的指缝——清洗是没用的,卫生间马桶旁的角落里有一瓶漂白剂,用漂白剂清洗血迹可以破坏dna,但,这是指缝,万一有残留呢? 事务所四年前有个案子,嫌疑人就是用漂白剂冲洗了地板,破坏了大面积血迹的dna,但,警方硬是从木头缝隙里提取出来了。 跟警方斗,绝不能侥幸。 得做得干净彻底。 秦关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有把崭新的水果刀,戚敏买来切火龙果的。 他拿过刀,将戚敏抱进卫生间,放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然后用刀子一个一个削掉了她的指甲,连皮带肉。 细心地收集指甲,再把戚敏的手包紧实——她的血液尚未凝固,染了一地的血。 将戚敏塞进行李箱,拉好拉链,秦关这才把漂白剂细致地倒在了卫生间地面,进行彻底的清洗。 这地方不能留下戚敏的任何蛛丝马迹,因为这里,不能成为她的“命案现场”。 一切收拾妥当。 秦关掀开窗帘时,漆黑的夜空已然露出一丝曙光。 四点半了。 他再次用湿毛巾擦拭掉自己双手所碰到的地方,包括两个他即将带走的行李箱——他要让一切证据显示,戚敏是自己离开的。 只有她自己离开,才不会被立案追查。 擦拭完成,他套好手套,将两个旅行袋挂在身上,一手拉着一个行李箱,小心地打开门。 这个时间点,是宾馆最安静的时候。 昏暗的走廊,正安静地吐着浑浊而陈腐的气息。 一个人也没有。 秦关抬头再看一眼那纯粹摆设的摄像头——来的时候他基本已经确认,那东西早就已经不工作了。 拍不到他,又撞不到人,他这一趟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秦关站在门边,凝神静候了一两分钟。 确定四周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拉着行李箱,快速奔向楼梯。 他仍然是从后门离开的——运气不错,没有碰到任何人。 终于出了新荷宾馆。 从后门出来,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步行三四分钟,拐个弯,就来到大路边——斜对面有两家通宵营业的棋牌室,还有台球室,因此这个路口夜里总有几辆出租车和三轮车等着拉客。 三轮车是半人力的,这个滨海城市的特色——样子类似黄包车,从前都需要人力踩的,后来司机们给车安装了一个简陋的发动机,省力,不守任何交通规则,跑得贼快,而且为了躲避交警,他们通常是钻街穿巷地跑。 市区已经严禁这类三轮车出入了,这一片乱,到处可见,秦关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他们。 他先是招了一辆出租车。 “这些行李帮我送到火车站,新火车站啊,我老婆在那等,我没空去送,你到地方给我老婆打电话,她就在北广场售票大厅门口等,这是电话号码,费用我给你六十,我先付二十,我老婆付四十。”秦关平静地说着,将两塞得满满的个旅行袋提进了出租车后备箱,然后淡定地和司机互留了电话。 他留的,自然是戚敏的手机号码,从前用的那个——这个号码的卡此刻就在秦关裤子口袋里。 让出租车送行李,他早不是第一次做了,夜班出租车司机业务少,为了钱更会卖力做到位。 眼看出租车离开,秦关这才拉着两个行李箱到马路对面,他在几个三轮车夫中一眼挑中了一个六十岁左右的本地干瘦老头,“去民生路,老电影院那块。” 民生路,离这儿不远,老电影院是待拆迁的,早已荒废多年,它对面就有个工地——承包工地的小老板是秦关的一个客户,两天前,他还曾去过那边。 算起来,今天,工地应该开始浇筑水泥。 一个大胆而稳妥的法子早在秦关动手清理戚敏的时候已经在他大脑中清晰地形成。 他带着行李箱,坐上了人力三轮车。 他没选错,这车夫对路极熟,车技也相当了得,七拐八绕的就把秦关送到了目的地。 这个时间点,工地当然没有开工。 秦关不需要人领,拉着箱子,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工地。 到了他设想的地方,不由感慨自己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工地所有的支撑承台已经完成,地梁胎模也已经进入尾声。 他就站在最角落的深坑旁,旁边笨重的水泥浇灌机已经准备就绪——显然,下一个待浇筑的,正是这里。 还等什么呢? 秦关环顾四周,仍旧无人。 只天空一点微微曙光。 这是天赐良机。 他毫不犹豫,把两个行李箱全丢进了坑中,深坑里发出两声沉闷的声响,便恢复了宁静。 接着,秦关然后用手推动土块——纷纷落下的土块很快就完全掩盖住了行李箱。 借着手机的灯光仔细看,也瞧不出那下方有行李箱。 完事了。 秦关太了解建筑工地——那些工人,早晨开工早,六点钟来了就马上干活,彼时天都还没亮透,就算亮透,也不会有人细心地注意到,深坑里好像有一小块凸起,就算有人看到,也不会有人愿意跳下去看看里头究竟有什么。 他这才脱下手里的手套,紧紧攥在手心,激动而紧张的汗水早已从毛孔里悉数钻出——只要机器开动,水泥倾泻而下,那么,就是诸葛在世,也算不到戚敏在哪了。 秦关思定,大踏步走出工地,这才拨通那出租车司机的电话,“师傅,你快到了吧?真对不起,我老婆没等到我又折回来了,哎呀走岔了,你看这样可以么,你帮我把行李寄存在广场外那家德旺烟酒店里,你跟老板说寄存老板就知道,钱我给你!给你一百,那箱子里都是我老婆的衣服哦,不重的,麻烦你了,你就写我老婆的号码,弄好了给我拍个照就可以,钱我转给你……” 第40章 她彻底没了 出租车那边很快就搞定了。 司机听话地将戚敏的两个旅行包放在了德旺烟酒店寄存,也留了戚敏的电话号码。 秦关用戚敏的新号码添加了司机微信,转了钱,然后把对方删除拉黑。 这才快步出了工地大门。 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需要确定,只有亲眼看到才能确定。 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时间尚早,秦关在附近转了一圈,将帆布包里所有的零碎物件一样样扔掉——不集中扔在某一处,而是分散着丢,有的丢在马路边的垃圾堆里,有的丢在下一条街的垃圾桶里,有的扔进小巷子深处。 戚敏的梳子和牙刷,秦关分别丢进了两处下水道——下水道外是小吃店和餐厅,透过栅栏网,可以看到下水道中堆满了食物残渣和废油。 她的牙刷就混在这里,谁会想到?谁能找到然后去查验这上面的dna? 做完这一切,秦关用帆布包将自己鞋子上的泥土擦干净,丢弃。 五点半,天已经快亮了。 陆陆续续有工人出现——他们要先吃早餐。 秦关跟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走进工地旁那条短而窄的早点巷——说是早点巷,其实就是专为附近的流动民工提供早餐的一些小摊。 这个时间点,每一个小摊前,都围拢了好几个顾客。 除了工地干活的工人,还有早起准备载客的人力三轮车夫,几个上班族,竟还有穿着耳洞、别着耳环打扮得很杀马特的年轻人,应该是在附近网吧里熬通宵的——秦关抬眼,就能看到道路尽头的网吧。 有目光好奇地扫过秦关,不过几乎都没作逗留——在这种地方,一个一身普通的黑色运动衣脸色憔悴的男人出现并不稀奇。 “刚出锅的煎包,要不要来一份?”一旁的早点铺老板见秦关环顾左右,赶紧热情地招呼。 秦关吃不下,他绕了一圈,耳朵捕捉着那群工人的闲聊——他们上午确实是要浇灌水泥。 心定了一半。 秦关假模假样地买了两个煎包一份豆浆,提着,出了早点巷,便飞快来到了工地对面的电影院。 荒废的电影院破烂不堪,他站在二楼平台的角落,吊着一颗心,远远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工地。 六点,工人们吃完早点陆续上工了。 秦关丢开早点,胳膊压在二楼栏杆上,身体往前凑,瞪大眼睛试图看清一切——可惜没有望远镜,离得还是有点远了,再加上围墙的遮挡,他根本看不清里面。 他的一颗心已然狂跳不止。 只能继续等。 六点五分,十分,还是没动静。 秦关的手心已经有汗。 等。 六点二十,二十五,终于听到哒哒哒的声响,机器开动了。 但很快机器又停下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关能看到那高高的浇灌机器——那东西像一只巨瘦,平静地昂着头,似乎在盯着他看。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其实不过短短几分钟——第一铲泥浆倾泻直下。 秦关的心仿佛也随着那黑灰色的浓稠液体一起滑落,那平日里嫌弃的嘈杂的机械声,在微曙的晨光中,仿佛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终于开始填了。 他静静地等——机器声一直不停,也就是说,没有人发现异常。 那么,一切都结束了。 可以放心了。 泥浆会挤爆行李箱,会把戚敏包围起来,浇筑成功之后,戚敏就将永远卧在这个工地的地底下,结结实实地成为这个酒店的奠基石。 秦关一直等到第二铲泥浆浇灌下来,这才离开。 离开时,他的步伐轻快有力。 事情搞定了。 戚敏也算真正地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在这个大城市“立足”了呢——天已亮透,清晨的风拂过秦关的面颊,带着自由的气息,秦关的心头溢满了放松和愉悦,竟突然生出了这个幽默的想法。 他知道,是因为他终于摆脱了,摆脱了这个可怕的女人,也就摆脱了她制造的恶梦。 秦关轻快地走在路上,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由畅快的空气,走一段路,见路边破旧的出租屋前,有个老式的煤炉里堆着几块炭,在引火。 他走近,就把手套伸进了火里。 那手套遇到火,旋即燃烧起来。 秦关眼看着手套被烧净,一丝不剩,这才拍拍手,大踏步走上渐渐繁忙的大道。 现在,他的一颗心彻底放下了——新荷宾馆没有他留下的任何痕迹,也没有他去过的证据,甚至,如今都没有尸体——没有证据没有尸体,这种情况下,警方就算再怎么怀疑他,也无法立案。 更无法将他定罪了。 也许是因为心情放松,早餐,秦关吃了一大碗牛肉面。 他是在观澜庭附近吃的——坐出租车回到家,让他感觉更踏实。 不过是和观澜庭隔了两条街。 这是一个他之前一定不会选择的脏兮兮的面馆——他有个案子发生在这附近,因此他知道这儿没有任何摄像头。 他一屁股坐在油腻腻脏兮兮的桌边,抽出粗糙廉价的纸巾,毫不顾忌地擦拭自己的嘴。 恍惚像是回到了从前,和徐如意认识之前,十几岁第一次进城那次——十几岁的他站在林立的高楼大厦中,望着这陌生的自由的美好的以后可能会属于自己的世界,只觉得胸膛里有东西被瞬息点燃。 那次,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牛肉面。 这一次,秦关不急。 世界是他的,美好和自由也都会是他的。 他在店里慢悠悠地吃,踏踏实实、笃笃定定地吃,一直坐到七点,这才起身,结账离开,直奔观澜庭。 他要先回一趟家,要洗掉身上的证据,要换衣服。 小区的保安换班时间,正是早上7点。 这个时候回去,那个老保安已经下班回家了——秦关要避开那个老保安,不是因为不喜欢他,而是,那个老保安古板又认真,喜欢到处巡逻,而且对方是凌晨两点看到他回去的,然后没看到他出门,如果现在再次看到他一身黑衣回去,对方就算不问,也肯定会在心里留下印象。 秦关不要任何人对他留下印象。 尤其是保安——一个保安,成天没事干,有的是大把的时间,不就会瞎琢磨吗? 这种时候,不能容许任何人瞎琢磨他。 秦关算得很准,运气也不错,他到达小区侧门的时候,果然,一个人也没有看到,他捋高袖子,装作清晨跑步的样子走进小区,都白装了——那个年轻点的保安正捧着手机,坐在大门旁的保安室里刷着抖音呵呵傻笑呢。 秦关进了侧门,熟练地绕开摄像头,赶回家,洗澡,洗头,洗衣服,洗鞋子,再换上一件长袖的衬衣,直奔医院。 下一步,他需要消除徐如意的疑虑,以及,还要应付可能出现的民警。 到达医院的时候,徐如意正沉沉地睡着了。 小梨子刚醒,正揉着惺忪的眼睛,被冯姨拉着手,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一见秦关,冯姨疲惫的眼睛便亮了:“先生,你来得真巧,小梨子醒了,我本来打算早上带她回去洗澡,给她弄早餐的,但是,你知道的,小姐她……” 她望望小梨子,又看着秦关,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轻声说:“小姐,她,她现在对你有挺大的意见,她,她不让我走,我怕我这一回去,她醒过来,又会急了……” 这正是秦关表现的大好时机。 “来,小梨子,爸爸抱,”他抱起女儿,温柔地说,“跟洗澡比起来,自然是妈妈更重要,我们要陪妈妈,要看着妈妈好起来。” “早餐我已经带来了,”他朝门口的椅子上努努嘴,椅子上的袋子里,装得不少,旁边还有一个保温桶,正是秦关带来的。 “小梨子爱吃的三明治和荷包蛋,还有牛奶,爸爸都给你准备好了,”秦关放下女儿,又从保温桶里取出热腾腾的小面,递给冯姨。 “冯姨,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猪蹄面,我知道你喜欢吃辣,特地让店老板多放了点辣子,你赶紧趁热吃吧,这里还有两份鸽子汤,你先喝,你一个晚上都没睡,年纪大了,熬夜身体吃不消的。” 年长的女人更喜欢听好话。 秦关深谙此道。 果然,一向没有怎么受过秦关这种待遇的冯姨,瞬间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先生,这怎么好意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啊,你,你真是太周到,太客气了。” 冯姨说着,一声长叹。 秦关知道,这个女人的嘴要被撬开了。 第41章 撬开保姆的嘴 那天,果然如秦关所料,冯姨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什么都告诉了秦关。 “小姐这回真的是气到了,她太生气了,也不怪她生气,我听着都气得要死。” “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就那个,你知道的,那女的,她主动打电话给小姐的,你说,这世上哪有这么无耻的人,你破坏了人家的家庭,勾引人家的……” 冯姨咽口唾沫,望望秦关,又赶紧重新措辞。 “先生,你是了解小姐的,她一向是个家庭观念特别重的人,以前在上海上班,那工作多好啊,工资又高,可是,一听说父母身体不好,说辞就辞了,” “生下小梨子后,小梨子身体不大好,三天两头的咳嗽,又黏妈妈,她那会儿工作也很好,但是呢,她也辞掉了,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她总是说,工作是次要的,孩子第一,家庭第一,” “小姐她真的是个好女人啊,最看重的就是家庭,父母,孩子,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她叛逆过,也从来没有不听话,她真的是乖,懂事,又孝顺,一心都想着把家照顾好,把家人照顾好,可是……” “可是那个不要脸的东西……那个女的,哎呀,” 冯姨越说越乱,深深地叹口气,“先生啊,你这回做的,可真是太伤她的心了。” “她有提到她爸爸。” 面对秦关拐弯抹角的提问,冯姨也毫无保留。 “是那个女人提的,当时,那女人跟小姐说,她说,你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去医院照顾你爸啊,我告诉你,我那是因为……” 她已经学着戚敏的口气,但看看秦关,又面露怯色。 秦关满腹的暗流从脸上丝毫看不出来。 他只是温和而沉重地点头,一脸稳重的愧疚:“冯姨,你只管说,照实说,不管什么话,都不用考虑我的感受,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我需要知道所有的细节,我得弄清楚一切,才能跟如意好好道歉。” 他抬起头,带着两个眼眶盈盈的诚恳的泪。 “冯姨,我秦关小时候就没妈,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我虽然不大会说话,可能也从来没说过,工作也忙,但是,家庭对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如意和小梨子,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你得告诉我,你得帮我,把一切都告诉我吧,让我想办法去补救好不好,冯姨,我这个家,不能散的,小梨子,爸爸妈妈一个也不能缺的,她才这么小啊,可怜这么小的孩子经历这些,我一想到她,我心就痛,我就想抽自己……”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说到冯姨心坎上去了。 秦关太了解这个保姆——她是看着如意长大的,又是一手把小梨子带大的,这个保姆早已不是普通的保姆,她对这个家对徐如意和小梨子,都有着很深的感情。 她绝不愿意这个家散了。 更不能接受小梨子在单亲家庭长大。 果然,冯姨吸吸鼻子,一声长叹,终于还是点点头,什么都说了。 “那女人对小姐说,”冯姨学着戚敏的口气,“我去医院照顾你爸爸,不是帮你,而是秦关和我都同情你,可怜你!我告诉你吧,秦关早就跟你过不下去了,如果不是看在你爸没几年活头的份上,他早就把你像甩鼻涕一样甩掉了!” “谁都不会娶你徐如意这样的女人,你命太硬了,你克死了你妈,你爸又半死不活的,还不敢死,他要是死了,你这个女儿可怜的婚姻,就保不住了!” “你说,先生,”冯姨越说越气,“你听听,这是人话吗?啊?那是畜生才说得出来的啊!这不是往小姐心窝上戳刀子吗?小姐听了怎么不气啊?怎么不动手啊?” 秦关愣了愣。 不,这根本就不是他要听的答案。 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冯姨,心头的波涛汹涌完全一点没显露——徐如意找到戚敏时,戚敏跟徐如意仅仅说了这些? 怎么可能呢? 他回想起徐如意看他时那两道冰冷如刀的目光——难道,她眼里那般的恨,只是因为发现他出轨? 只是因为遭到了小三对她父母的言语攻击? 难道,真的没有其他? 不可能啊! 但冯姨坚持说没有了。 “说这些话还不够吗?啊?”冯姨很替徐如意抱不平,“先生你不生气?你听听啊,这样的话多伤人?她说小姐克死了妈妈!你说,小姐是什么人?她对她爸妈,那是掏心窝子的好,怎么能这么说?她妈走的那会儿,小姐差点没跟着一起去!这样的话,比刀子还狠!太恶毒了啊!” 秦关盯着冯姨的脸,一寸寸扫着她的每一道皱纹——她面目安详,带着熬夜的疲倦和黯淡,还带着替女主人鸣不平的余怒,一边端着汤诉说着,一边关切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小梨子。 她的脸上,她的眼里,都看不出任何隐藏。 秦关的心在胸腔中澎湃——如果只是这样,那么,他可能错怪戚敏了。 他冲动了。 但,不管怎样,戚敏已经死了。 人死不能复活,他得往前走。 他除了要隐藏戚敏那件事,还要稳住徐如意——也就是说,他要调整计划了。 他需要说服徐如意,放弃指控戚敏,最好能放弃让警方介入——只要警方不介入,戚敏的事就不会这么快被发现,等到发现时,证据更找不到了。 毕竟,戚敏放在德旺烟酒店的衣服,很快就要被厉阳拿走了——秦关已经设置了信息定时发送,厉阳会收到戚敏“不小心”错发的信息,会立马“悟出”戚敏要离开,也会赶去火车站,找到那家烟酒店,报戚敏的号码拿到她的衣服。 只要厉阳拿到,就能证明戚敏还活着——她只是想要离开他,离开这个城市,被厉阳发现后,她不坐火车,可能改坐其他交通工具了。 总之,厉阳会证明戚敏活着。 而他秦关这边要做的,就是阻止徐如意报警。 他也有把握可以说服徐如意的,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对徐如意的性子,了如指掌。 他想着,站起身,轻轻地打开病房的门——徐如意还在安睡,她睡着的样子,看起来跟往日一样,恬淡,柔弱。 只要能说服她,赶在警察来临之前说服她,一切都好办。 假如说服不了呢? 秦关还有办法。 正思忖间,身后不远处有人声喧哗,他一转头,就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对护士亮出证件:“徐如意是在哪个病房,麻烦带我们去见她。” 秦关咽口唾沫,周身血液哗啦一声退到脚心——这么快?警察为什么这么快就来了? 第42章 我自己摔的 来的是两个警察。 走在前面的倒不是当日追查“戚敏失踪”的那位,但跟着对方的那个年轻点的面孔,秦关在几天前见过——小伙子去观澜庭查问过他两次。 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刑侦部门的。 如果是个新人,应该是每天跟着自己的头儿才对。 跑到这里来,是奉了自己头儿的命令,看徐如意被打这件事是否和戚敏有关? 如果这个时候徐如意说了呢? 两个人跟着护士和医生,已经直奔秦关而来。 秦关看着他们的制服,只觉得喉咙开始一阵阵发干,太快了,他们来得太快了,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这一关该如何过? 这又到底是谁报的警? 心头翻江倒海,但他面上仍旧风平浪静,他眨眨眼,镇定地接上对方锐利的眼睛:“警察同志,这么早呢?我,我妻子她,她还没醒呢。” “她,她昨晚受伤比较重,所以清晨才睡着的,能不能……” 秦关嗫喏,面上堆满了对妻子的疼惜和关爱——明知道不大可能有机会,但,他还是要尝试一下。 警察都来了,他自知已经无法阻止,现在只能做一些补救措施。 那就是,争取一点点时间,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就可以在警察盘问前,好好地引导徐如意,把不该说的话瞒下去。 一旦徐如意全盘托出,警察就会循着这条线追查,他们就会查到新荷宾馆,查到戚敏,甚至更多…… “我们先看下她的状况吧。”为首的警察淡淡地回了声,转过头仍然认真地听医生说话。 “病人最大的伤是鼻子,鼻梁遭到很重的撞击,鼻梁骨断裂了,血流了不少,额头是皮外伤。” 医生一边拿着ct片子给民警看,一边说,“身上也有一些轻伤,上身多是一些划伤,倒不严重,两个膝盖流血了,但是没有骨折,总体说来没什么大碍。” “既然没什么大碍,那就叫醒她吧。” 警察开了口,秦关再无办法拖延。 他只得硬着头皮,打开了病房的门。 开门的那一刹,他就发现——徐如意已经醒了。 见一行人鱼贯而入,她的眼睛就跨过秦关,望向冯姨。 冯姨领会地奔过去,把病床摇起来,将她扶好,又给她后背加了个枕头,让她可以靠在床头坐起来。 坐起的那一刹,徐如意的手机从枕头下方滑了出来。 秦关清楚地看到,那手机屏幕是亮着的,停在微信的页面。 看样子,她刚才在跟谁发信息。 秦关不敢多问,他甚至都不敢靠近病床,因为徐如意扫过他时的眼神,依然冷硬如刀。 即便他明确地用眼神传递了致歉,温情,以及恳求,都无效。 她在恨他。 女人的恨,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武器——秦关经手过不少案例,当一个女人因爱生恨时,她会把她当初双手捧着的男人,毫不留情地踩到脚底。 甚至,挥刀相向的都有。 秦关看着脸上包裹着纱布的徐如意,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慌,乱。 那个认识多年,同床共枕的女人,这个从十几岁就对他一心一意的女人,他了如指掌的女人,此刻,竟如此陌生。 她会怎么说,怎么做? 秦关完全猜不到,也把控不了。 他看着徐如意冷漠的面孔,暗暗深呼吸,咽口唾沫,用最快的速度肃清心头的忐忑——职业的理智和敏感再次回归。 没办法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路可走,徐如意所说的那些,出轨,他认,也必须认,这是家事,是情感纠纷,警方无权管辖。 自然一定要提到戚敏的,这一点他早已想到,来的路上也已经打好了腹稿。 粗略的腹稿,细节还没来得及完整。 那么,待会儿就要少说话,少说话也就少犯错。 哪怕,退一万步说,警方今天就去新荷宾馆,发现了端倪,甚至发现了戚敏的死,他也不能慌。 因为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是的,没有——秦关在脑海中再次过了一遍整个经过,从凌晨去往新荷宾馆,到带着戚敏离开,抛尸,销毁现场证据,他都没有任何遗漏。 警方找不到证据的,有,也是使诈。 他只要咬死了不承认就行,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不断被查问罢了。 秦关站在一边,思忖未定,那位为首的警察已经开口了。 “说说吧,徐如意,”对方开门见山,“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小区里,汽车也撞到了小区的花坛,是有人伤害你吗?是谁?你被什么人打了,还记得吗?” 秦关的心再次悬起,他紧张地望着徐如意。 “伤害?打?没有啊,没有人伤害我呀,” 徐如意清丽的眼睛无辜地望着民警,“撞车是真的,但您说我被人打了?没有的事啊,这都谁说的呀?秦关,是你吗?” 她转过头,温和地望着秦关。 这熟悉的眼神,这熟悉的温柔的呼唤,硬是把秦关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皱眉,一时语塞——眼前这突然的变故杀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徐如意这是在做什么? 完全一点暗示也没给他呀,他怎么接? “是我老公报警的吧,哎呀,真是的,我老公就是这样,每次我受一点点伤,他就大惊小怪的。” 徐如意双手撑着床,让自己坐得更高一点,同时还对秦关伸出了手。 这是什么意思? 秦关愣了,但双腿还是本能地带着身体走向徐如意——他站到了病床边,握住了徐如意的那只手。 熟悉的柔软的手。 但此刻,陌生得让秦关心头发颤。 徐如意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手放在丈夫手心,她的脸上,有着被丈夫宠溺的娇羞,也有对警员们的歉意。 “秦关,瞧你,你也真是的,我就是撞了下而已,你这劳师动众的干嘛,把警察同志都找来了!过来抓谁啊,抓楼梯还是抓石头啊。” “根本就没人打我,”徐如意靠在枕头上,自嘲地苦笑一声,“说出来都丢人,我这是自己摔的。” 第43章 她真不会撒谎! 徐如意说她的伤,是自己摔的。 这个猝不及防的回答让秦关好一阵懵。 但徐如意说得很认真。 “昨天中午,我跟我们家保姆冯姨,还有我女儿一起,在外面吃饭,突然接到我的一个老朋友的电话,是我以前在上海上班时的同事,我们关系一直挺好的。” “我们好几年没见了,她说到我们这儿来出差,刚好有几个小时的空,所以,就想见见我。” 她安静地说着,“她叫杨清清,以前在上海,我们俩一起住,一起吃,关系好得像姐妹一样,后来我回到老家来,结婚,生孩子,事情太多也太忙了,跟她的联系就渐渐少了,但感情永远都在的。” “所以,我一接到她的电话,就开心极了,当时二话不说,就丢下了我女儿和冯姨,只身前去赴约了。” 徐如意说着,望向冯姨,冯姨赶紧点头:“是的是的,小姐当时接到电话就着急要走,饭都没吃完,让我带小梨子吃好饭就坐出租车回家。” “朋友见面?” 为首的警察显然不太信,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年轻小伙子,又继续问徐如意,“你们在哪见面?” 徐如意小声咳嗽,冯姨赶紧端水给她,她接过,小口地喝,缓解了嗓子的不适,这才开口,“在礼品市场附近,一个叫作‘小城故事’的茶餐厅,我和清清喝了茶,聊了几个小时……” 礼品市场。 秦关无声地在脑子里琢磨这个地点——他知道那地方,离戚敏所住的新荷宾馆只隔五分钟的车程。 徐如意显然在编瞎话。 他不明白,徐如意到底为什么要编一出这样荒唐的蹩脚的故事——虽然,冯姨可以给她圆谎,但是,证据呢? 万一,警方要那个什么杨清清的号码呢? 万一,警方去那个茶餐厅查证呢? 女人,他心里开始急了——女人,女人真是愚蠢的生物,偏偏又总是自以为聪明,如果要编话,要应付警察,应该先跟他打个招呼,先问问他的专业意见啊!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警察果然开始追问了,“那位杨清清,你有她的——” “哎呀,说到底是我错了,我不该报这个警!” 秦关真的怕徐如意编出更离谱的谎言,让警察听出破绽,他赶紧上前一步,打断对方的话,堆砌了满脸的歉意,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 “真是不好意思,我当时一看我妻子满身是血,就吓到了,也没问清楚,就直接报警了,我以为是谁伤害了她,现在才知道是这么回事,这是我的错,对不住,对不住,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是在逐客了。 “感谢同志啊,非常感谢,还好,现在没事了,就是摔了一跤,伤得这么重,我看着也心疼,放心,我们以后一定会小心的,我以后也一定吸取教训,照顾好家人,不随便报警,给警局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今天的事,是我的错,改天,改天我去你们局里,登门致歉!” 这都不是逐客,是赶人了。 “好了,如意,你好好歇着,我送一下两位警察同志,真是抱歉啊,让你们白走一趟,你看,你们工作这么繁忙,却还为这点小事专门跑了一趟,齐队是你们领导吧,我跟他因为工作打过几次交道,他可是你们局里的强将,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下回遇到齐队,我一定要好好表扬您二位!” 秦关堆着笑,攀着关系,手拉着两个警察的胳膊,已经恨不得把他们从病房里拖出去。 但,俩人脚步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走的打算。 “然后呢?发生什么了?你接着说。” 为首的那位面无表情,看都不看秦关,眼睛始终盯着徐如意,另一个小伙子已经推开秦关,上前掀开了徐如意的被子,仔细查看她的伤势。 是啊,那样的伤,怎么可能是摔的呢? 无论她怎么编,都会穿帮的。 太假了! 秦关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徐如意从来没编过瞎话,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编,更不知道如何去圆谎。 现在怎么办?让他怎么收场?她以为这是什么场合?幼儿园孩子玩骗人哄人小游戏吗? 蠢! 秦关暗暗咬牙,但,他再急也没用——那小伙子已经在给徐如意拍照取证了。 显然,她编瞎话的本事糟糕到让警方也产生怀疑了。 “后来,天黑的时候,我送清清回她住的酒店,就在礼品城附近,我们是步行回去的,我记得,她住的那家叫作天福酒店,” 徐如意继续说。 她看起来面无表情。 秦关咽了口唾沫,心里再次暗骂,蠢货,天福酒店是个不小的酒店,在那里入住,是有入住记录的! 而且,到处都是摄像头。 这样的瞎话,只消警方一个电话,就会穿帮! “我把她送到了楼上,她住在四楼,然后我就去坐电梯下楼,准备回家了,”徐如意叹了口气,“唉,我要是坐了电梯,现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酒店有电梯,但是,我等到电梯的时候,里面有一群男人,他们,他们全身都是酒味儿和烟味儿。” “我这个人有点小洁癖,闻到这个味道就难受,所以当时就没进去。” “我选择了走楼梯。” “楼梯其实挺宽的,我也不是没走过楼梯,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在三楼到二楼平台的那个直梯,我一边走,一边准备给家里打电话,谁知,就这么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人就直接往前栽了出去。” “我记得当时是撞到了墙,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我醒过来,就觉得头晕,头痛,鼻子钻心的痛,然后鼻子在流血,我吓一跳,就赶紧下楼去后门找车,回家。” “结果,我一坐上车,开始还好,后来,鼻血不停地往下流,越流越多,最后,就成了你们看到的那副样子了。” 徐如意耸肩,一脸自嘲和无奈。 “那你怎么没叫人帮忙,自己把车开回家了?”那警察冷然盯着徐如意,显然并不信,“发生这么大的事,也没给你丈夫打电话?” 徐如意面不改色,只是长叹一口气,哭笑不得:“我一个成年人,走个楼梯,把自己摔成这样,我哪还有脸让他知道呀?” 第44章 妻子的谎言 秦关几乎是强忍着一颗心的扑通狂跳,听完了徐如意的说辞的。 这是徐如意人生第一次撒谎。 秦关太了解她——从读高中的时候在徐家见到徐如意的第一面,秦关一眼就看透了她。 这个女孩子,就是那种从小在富足家庭长大的、衣食无忧、没有烦恼、透明的、单纯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女生。 她根本就不会撒谎。 以前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她每每说点无伤大雅的小谎,脸就迅速红了。 此刻也是——徐如意嘴上在自嘲说自己摔倒丢人,但,她脸上那两坨浓浓的红晕却已经彻底出卖了她。 “我,我也没打电话给我朋友,清清本来就觉得我不该辞掉工作回家做全职妈妈,要是她看到我连下个楼梯都摔成这样,肯定又得批判我了!怎么说呢,就算是好朋友,我也不想她看到我过得这么没用……” 她耸肩,脸上堆了一层尴尬,但,持续泛红的脸在明摆着告诉秦关——什么天福酒店,什么老朋友杨清清,什么摔倒,都是她信口编的谎话! 问题是这种谎言太过拙劣了——她这是把警察都当小孩子哄了吗? 但秦关根本没法阻拦。 徐如意已经说完了,她带着十分的歉意对两位警察说:“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是我自己下楼不小心摔了,才弄成这个样子,” 说这话时,她的脸还是通红。 “我没有跟任何人发生冲突,我也没有跟谁有过这样的纠纷呢,” “我坚持开车回家,其实一开始我开得挺好的,真没觉得是多大问题,真的,红绿灯、交通法规我都一一遵守着的,后来,大概流血过多引起了头晕,才有些迷糊了,” “到了小区那会儿,估计我是快晕了,把油门当刹车,车就撞上了花坛和椅子,这个我全责啊,我会照价赔偿给小区的。” 她坐靠在病床上,说得认真,“诚恳”。 “真的就是这样?自己摔的?没有发生任何冲突?”那警察依旧盯着徐如意。 直到徐如意再三点头,他才合上记录本。 “行,既然这样,那就没事了。”他锐利的眼睛再次扫过屋子里的所有人——目光和秦关的相触的一刹,秦关心头一颤。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秦关还是把他们眼底的疑惑,以及某种隐秘的揣测和探究,看得一清二楚。 “如意,对不起,真的是太难为你了。” 送走两个民警,秦关便关上病房门,走到床前,一脸歉疚地望着徐如意——现在不必演戏了,该是他们坦诚相对的时候了。 徐如意的脸上自然再无方才的笑容。 她偏过头,不看秦关,她的眉宇间,刚才所有努力藏匿的愤怒委屈难过全涌出来了。 冯姨识趣地带着小梨子出去了,把这空间留给俩夫妻。 机会就在眼前了。 秦关盯着清冷的漠然的憔悴的徐如意——她方才撒谎,那些拙劣的谎言,现在不要提了,不要去谴责她了,更不要表现出任何慌乱引发她的猜疑,他要做的,是稳住她。 是不惜一切代价,将徐如意拉到他的阵营中来,让她循着自己的安排和指引走。 不报警,不惊动警方,让他秦关曾经出轨的事,连同消失的戚敏,以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方式,无声地散去。 只要抹掉这些痕迹,时间一长,一切都真正“平静”了。 “如意,我知道,你这是在保护我们这个家庭,保护小梨子,你是在维护我的名声,我懂,我都懂……” 见徐如意没有开口驱逐,秦关干脆坐在了病床边,轻轻抓住了徐如意的手。 她不骂,就说明她已经心软了。 女人,心就是软,只要哄哄,提供所谓的情绪价值,她们就毫无原则地软了。 所以,女人终究是斗不过男人的。 秦关是个聪明人,虽然,徐如意的谎言拙劣,但,徐如意此举的背后的用意,他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像很多遭到背叛的原配一样,在经历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伤害后,还是冷静地做出了最理智的权衡。 她站到了丈夫这边。 否认跟情人发生争执,否认情人的存在,宁可自己糊了一身的血,宁可自己承受身体的疼痛,心理的煎熬,也要守护这个家庭的完整——大多女人都是如此。 她们管这个叫作“忍辱负重”、“贤妻良母”。 当然了,这个想法不错,只是她的方式做得不太聪明。 但,秦关已经很感激了,至少这一刻,他心头真的生出一些感激,尤其是在屡次经历戚敏的计谋之后,徐如意的这个举动,不亚于救命——他仿佛一个在外混了很久的浪子,差点陷入万劫不复的泥渊之后,回头看,家的方向,仍然亮着一盏温柔的明灯。 秦关流泪了。 他也是真的落泪。 “我对不起你,宝贝,我做错了,我错得太离谱,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都无法相信我怎么这么蠢……而你,你原谅了我,”他把徐如意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亲吻。 徐如意选择撒谎和隐瞒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原谅了他。 这一点,他也看得透亮,清晰。 这就是他要的。 “宝贝,相信我,家庭对你而言,至关重要,对我,也是一样重要的,你知道的,我是个从小缺失家庭的人,我比谁都渴望一个完整的家,一个温暖的家。” 他啜泣,“我太混账了,我有了你,有了小梨子,我得到了这么多,我甚至明知道别人是别有用心,却连那点诱惑都没能扛住……” 他缓缓地悄无声息地将责任一点点卸给戚敏。 一边说,眼泪一边滚落,顺着秦关的脸颊流到了徐如意的手上。 那是悔恨的泪。 这原本是他打算在警察盘问之前做的,以软化徐如意的,让她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跟他同仇敌忾,听从他的安排,用他授意的方式和方法,去应对警察的盘问的。 虽然晚了点,但此刻,这些眼泪仍然有着同样的功效—— 是的,今天,秦关就要搞定她! 第45章 女人就是好哄! 秦关知道自己会搞定徐如意的。 他抓着徐如意的手,诉说衷肠,徐如意虽仍旧是侧过脸,仍旧不理他,但已经在悄悄地流泪了。 女人但凡还肯为一个男人流泪,那么,不论她的态度看起来有多倔强,她心里其实已经重新接纳了他。 “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宝贝……” 秦关轻吻徐如意的手,泪眼婆娑,深情款款,悔恨交加,“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小梨子……给我一个机会……我恳求你……如果,如果你打心底里还是不能原谅,如果你还是太过痛苦,也没关系,你赶我出门,让我用行动来向你致歉,让我用行动来兑现我的承诺,好不好?我只求你给我这个机会……” “宝贝,我的生命里真的不能没有你,没有小梨子的……” 他说得诚挚稳健,声情并茂。 徐如意一直没有吭声,只是流泪,不肯回头看一眼,也没有半句回应。 不过,秦关已经不急了。 女人嘛,遭到背叛,又被情人殴打,这样刻骨的痛一下子是不可能忘掉的,即便是这般懂得顾全大局的徐如意。 她需要时间去淡忘。 她也需要他来慢慢抚平。 秦关没有强求立马见到的结果。 他说到做到,马上付诸行动,他道歉,忏悔,认错,回忆他们之前曾经的恩爱点滴,肯定徐如意为这个家的付出,充分检讨自己的“没经受住诱惑”…… 徐如意没有回应。 他又体贴地帮徐如意放下了病床,细心地在附近的虫草燕窝店订了补品,然后妥善地安排了护工来24小时陪护徐如意。 再让冯姨和小梨子回家休息。 妻子已经成为自己的队友,秦关又成了那个做事周到的秦律师。 他完全不怕了——徐如意一切听从他安排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秦关知道,眼前的局面,该他来主持大局了。 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徐如意这个谎言“摁”下去——已经撒了的谎,做了记录的警察回去之后,一定也会详细的备个案。 那么,就让这事到这里为止—— 不能让警察循着这条线去调查,一旦他们发现徐如意说的全是假话,他们一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查问,依徐如意的性格,两次她就绝对扛不住,会把所有的事,包括戚敏敲诈勒索等等,全都倒给他们。 到那个时候,麻烦就会黏上他了。 虽然做了多年的律师,但秦关在警局,并没有可以拜托帮点私忙的朋友。 警察不太喜欢律师,尤其是秦关这种,价格高、还经常给重案犯辩护的律师。 他们觉得秦关这类律师没有底线。 秦关则觉得他们不懂变通——正是因为自己这类律师的存在,才会督促警方办案更加细心细致不是吗? 秦关回到事务所,绕了好几个圈,终于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关系”——事务所有个律师助理的小舅子,正是警局的一名民警。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这个小舅子才回电话:“我打听了,徐如意这个事就是一个简单的意外情况,当事人晚上踩空楼梯,摔伤了而已。” 居然定性为“意外”。 这个结果让秦关暗暗吃惊。 不过秦关更关心的是他们是否立案,如果立了案,就有些麻烦——立案就得结案,警方一定会查明真相的。 “没有立案,这个就一意外事件,医院那边的检查结果也证明了这点,这是小事,一般报案了大部分也是私了。”对方说。 “那好,那好,同志,这回是我的冲动,给你们带来太多的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秦关嘴上这么说,心里暗暗吐了口气——看样子是他多虑了,那俩警察那天问过徐如意之后,还真的信了她那番谎话,也真的就这么汇报上去了。 他们肯定没有去实地调查,更没有去找那什么清清,不然不会这么痛快下了一个“意外”的结果。 只要不立案,不调查,徐如意和戚敏打架这件事,倒可以就这么蒙混过去,那么,他们家和戚敏,也就不会纠缠到一起。 但,秦关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脑海里始终盘旋着那个警察满疑惑和探究的眼神。 他不敢相信,他们真的都不去做任何调查? 不行,还是得做到万无一失才好。 秦关到达天福酒店的时候,正是下午一点。 这个时间外面最热,酒店大堂里的人也最少。 约好的一个大堂经理早已恭候在后门,见到秦关,对方堆着一脸巴结的笑:“秦律师,这点小事,你吩咐我就行了,还要亲自来跑一趟,这么大热天的。” 这个大堂经理因为兄长犯事,欠秦关一个人情。 秦关一身休闲服,戴着棒球帽,进入大堂,眼睛便到处扫视——没见到警察的影子。 既然没有立案,料想那些人也不会这么热的天气里,马不停蹄跑过来查证徐如意的话。 以防万一,他必须在警察发现问题来这儿调查之前,把徐如意撒的谎圆起来。 也就是说,他得让人帮他伪造一个“杨清清”的入住记录。 这个大堂经理早已经心领神会,对前台两个小姑娘嘀咕了几句,小姑娘让开电脑,就去一旁的休息室给他俩弄咖啡了。 “杨清清,木易杨,清水的清,住在四楼。” 秦关简短地小声交代:“入住的时间最好是三天前,今天一早退房的。” “这是对方的身份证号码,”秦关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复印件——号码是他辗转查到的,身份证是他找人伪造的,不能作其他用途,但,用来开个房间,糊弄一下警察,圆个谎,应该问题不大。 大堂经理点头,接过复印件,先点开三天前的入住记录。 “咦?”他突然愣住了,一脸惊讶地看着屏幕,又惊恐地抬起头,望着秦关,“这,这是怎么回事?” 秦关循着他的眼睛看过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两天前,酒店的入住记录里,俨然早已有了“杨清清”! 第46章 她居然没撒谎? 真的是杨清清。 身份证号码和秦关手里拿着的那个伪造的,一模一样。 登记的身份证上的照片,秦关一眼就能认出——他见过杨清清,也暗地里查过对方,自然是看到过对方的身份证照片的。 错不了,那正是徐如意在上海时的同事,好朋友,杨清清。 秦关拧紧眉头,一时困惑了——什么意思?这谁提前来弄的?徐如意?不可能啊,她还在住院呢! 她找人弄也不可能,她的所有朋友和圈子,秦关都了如指掌,从两个人正式走到一起,秦关就一点一点剪除了那些可能对他们的婚姻产生威胁的所谓“朋友”,留下的,不过是几个驯良温柔、没有主见也没有能力的家庭主妇,宝妈。 那几个女人,断然做不来这样的事。 可是如果不是徐如意让人弄的,那么只能说,这是真的? 杨清清真的在这家酒店住过? 就在徐如意出事的那天? 那也及时说,徐如意对警察所说的那番话,是真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秦关心头某些坚定的东西瞬间混乱了——徐如意在病房对警察所说的那些,分明就是再拙劣不过的谎言,她的动作,表情,话里明显的逻辑bug,一切的一切都证实,那是假的。 但是,杨清清的入住记录却是千真万确的。 “这应该就是当天的记录吧,”那经理也有些懵,“我看看这登记时间,正常哎,应该,应该就是吧……” 这是怎么回事? 秦关一贯清晰的脑子开始乱了——不应该,不应该,他能百分百肯定,那是徐如意瞎编的谎话,所以怎么会有杨清清准确的入住记录? 是不是徐如意暗中找了个能人?不是那几个无脑主妇?她认识了什么其他人?她先他一步,让人前来这里做好了入住记录?以备警方查问? 那她怎么都没提前跟他说呢?他们在医院明明已经握手言和站在同一战线了。 不对,不对,不对。 秦关摇头——他太了解徐如意,徐如意那样简单的人,生活中的小事有时候都会犯糊涂,她怎么会想到这一点?怎么可能想到这一层? 绝对不是她!她做不到!不论是脑子,还是能力! 可如果不是她,又是谁弄的? 秦关心下纷乱,正锁着眉头思忖,眼角的余光里,就见一辆黑车停在了酒店门口。 他本能地抬起头,心里一惊——从车上下来的,正是早上去医院盘问过徐如意的那两个警察! 他们到底还是来了! 秦关心里慌,不敢被他们发现,赶紧压低帽檐,都来不及跟大堂经理说清楚,匆忙交代一句,便一闪身就躲进了前台背后的休息室里。 警察果然是前来查证徐如意所说的那场事故的。 休息室里两个前台小姑娘见秦关进去,识趣地离开了。 等她们出去,秦关站在休息室门口,耳朵从虚掩的门缝里伸到了外面。 酒店悠扬轻柔的音乐声中,两个警察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这几天的入住房客里,是不是有个叫作杨清清的?” 他们真的来查证了。 秦关屏住了呼吸,眉头越发紧锁——这事情有点乱,有点超出他的想象了。 首先,就他所知的信息,徐如意的那场“意外”压根就没有立案,没有立案,并且以“意外”定的性,应该早已了结。 但是,警察居然还在查。 他们是为什么而查?如果那件事没有被立案,又以什么名目什么案子而查? 不管他们因何而查,都证明了秦关的猜测是对的——警察比他所预料的疑心更重,他们不信他秦关,也不信徐如意的那番话。 为什么不信? 他们到底在猜疑什么,想探究什么? 是因为戚敏吗? 戚敏被处理得很干净,难不成自己漏了什么? 还是,厉阳又报警了? 不应该啊,据他所知,厉阳已经拿到了行李包,那个蠢货应该是满心认定戚敏离开这座城市抛弃他了。 而除了这个,令秦关不安的,还有徐如意。 那个简单的近乎透明的徐如意,也似乎已经有了某种不可控的苗头。 杨清清的讯息,到底是谁提前录入的?他必须搞清楚。 “杨清清?我看下,有的,两天前入住的,今天一早退房了,这是对方的身份信息,还有你们要的联系方式。” 前台小姐很快就把信息展示给了警察。 警察要了联系方式。 秦关咽口唾沫,喉咙口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拉着他忐忑不安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上拽——他们不仅来查杨清清其人,还一定会打电话过去的。 电话,自然是打给杨清清本人。 电话已经拨出。 秦关只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往下沉——之前一直担忧的,是徐如意的谎言穿帮。 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发现,有东西比穿帮的谎言更可怕。 那就是—— 不会穿帮的谎言。 警察的电话,就在前台附近打的,秦关能清楚听到。 每一个字都如棒槌一般,敲在秦关的心上。 “你好,杨清清女士对吗?这里是新市警局,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恶意伤害事件,请问你是两天前入住天福酒店的对吗?” “昨天下午到晚上,请问你都在做些什么?” “中午给一个好朋友打了电话约见面是吧,好,你这个朋友的名字叫什么?徐如意?徐徐上升的徐,吉祥如意的如意,记下了,然后呢?你们做了什么?” “喝茶?哪家茶餐厅?接下来呢?散步,聊天,吃晚饭,然后一起回到酒店的是吗?请问记不记得当时是几点钟?” “好,回到酒店之后,她把你送回房间,然后就一个人走了是吗?你没有送她出门?她是走电梯还是楼梯?哦,你不知道是吧,当时大概是几点钟,你有印象吗?” 这个民警一边问,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 秦关早见识过警方办案的细致。 但此刻,他清楚,这种细致,源自警方对徐如意,甚至对他,都存在着不少的怀疑。 他们一定已经把当时那个神经病厉阳报警的戚敏失踪,和现在的徐如意被打,联系到了一起了。 这个,秦关不怕,一点都不怕——厉阳是个蠢货,什么都不懂,戚敏,戚敏已经完美地消失了。 秦关怕的,是其他。 一个更令他胆战心惊的事实——为什么杨清清说的,和徐如意说的那些谎话一模一样? 徐如意竟然串通好了这个杨清清,给她圆谎? 那个单纯的不谙世事的徐如意? 她是什么时候做的? 她真的是为了保护家庭,而这样做的? 第47章 陌生的枕边人 秦关躲在休息室,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煎熬。 外面那个电话仍然在继续,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他的心脏狂跳。 杨清清的回答天衣无缝,完美地印证了徐如意所说的谎言。 她给徐如意打的电话,两个女人在茶座碰面,喝茶,散步,聊天,回酒店,告别,杨清清能准确回答那天徐如意所穿的衣服的颜色,鞋子,包包…… 甚至,杨清清还能说出徐如意大拇指受伤的小细节——前几天在家给小梨子做糕点,笨手笨脚的她不小心被模具刮伤了大拇指,这几天一直包裹着创可贴。 杨清清说的,一字不差。 这是徐如意买通了杨清清。 秦关喉咙发干——那个不谙世事的徐如意,居然会这样的操作,会买通人证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还懂得提前和杨清清校对所有细节!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这样做的? 从医院醒来之后?就着手去安排了? 是在跟警方“坦白”之前,还是之后? 如果是坦白之后,她的行动效率简直让秦关害怕。 而如果是坦白之前—— 秦关后背腾起一层冷汗…… 她是怎么会这一招的? 一个撒点小谎就会脸红的人——那天晚上她对着警察撒这些谎的时候,也分明脸红了! 一个这样不会撒谎的笨拙的没心眼的家庭主妇,怎么会使这种手段? 秦关心乱如麻,捏紧拳头——如果不是外面有警察,他可能要冲出去找徐如意问个明白了。 但外面的电话仍在继续。 除了仔仔细细地查问那头的杨清清和徐如意接触的那几个小时,警察还问起了杨清清,和徐如意的关系如何,徐如意这个人怎么样。 甚至,他还盘问了她和徐如意闲聊的内容。 “她的家庭情况你了解吗?” “她当初在上海工作做得很出色?那为什么辞职回家,你知道吗?是为了父母,还是因为感情?哦,那个时候,她已经跟她丈夫恋爱了对吧?” 秦关无声地咽口唾沫——果然,话题还是转到了他头上来了。 “她的丈夫你见过没有?是的,是个律师,对,叫作秦关,” 警察似乎就是闲聊,口气轻松,“你们也认识的啊?啊,你们在上海曾经还见过对吧?你对他印象如何?哦,你觉得他们俩感情很甜蜜,很好,也很般配,哈哈是的是的,我也觉得,夫妻俩外形很般配,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娇俏甜美,这个词用的合适吧哈哈哈。” 他简直像一个八卦小报的记者。 秦关却一下都笑不出——警察从来不聊八卦,他们说话都是有缘由的。 果然,下一瞬,那警察就说了,“你也觉得徐如意乖巧懂事听话对吧,你用小鸟依人,夫唱妇随来形容他们俩,那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徐如意什么都听她丈夫的呢?” 这是意有所指。 秦关的一颗心似乎要冲破胸膛蹦出来。 警察这个电话,表面看起来似乎是在查证徐如意受伤的真相。 但是,他们的真实目标,根本就是他秦关! 他们到底在查什么?找什么? 他们是发现什么了吗? 电话终于打完了。 那警察详细地做好了记录,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又叫上大堂经理,上楼去了。 秦关可以走了,但是,这个时候他坚决不肯走了。 心里的疑惑仿佛一颗颗雨后冒头的春笋,见风猛长。 他躲在休息室,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看到那个大堂经理回来。 经理一头钻进休息室,摸摸额头,不好意思地说:“他们总算走了,秦律师,这个,这个是不是坏了你的事?那个杨清清?” 大堂经理并不知道秦关打的是什么算盘,他什么都不懂,但是,他看到了警察过来如此详细调查,他听到了电话,再蠢的人,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没事,”秦关故作镇定,“我只是不想跟他们打照面而已,对了,他们上楼去做什么?” “看了杨清清住过的房间,那个房间退房后就打扫过了,目前还没有人入住,但是,他们仍然进去仔细看了一遍。” “不过,这不是重点。” 经理压低声音:“他们很快就去了楼梯那儿……” 果然还是去了。 秦关眉头更锁紧了——徐如意可以买通杨清清,校对细节,让对方帮她圆谎,但是,她最不该编的,就是那个楼梯踏空的段子! 她如今有了串供的心机,但,可惜,作为非专业人士,她还是太过轻敌——警方从来不是只听口供,他们是要看证据的,真实证据。 一旦发现她是编造的,就麻烦了。 得赶紧回去,当面问清楚,早点补救。 秦关抬脚就走。 “好的好的,秦律师,有什么事我通知你,方才他们俩去了楼梯间,又是测量,又是取证的,我一会问问跟过去的小林……”经理追在身后,继续说。 取证? 等等。 取什么证? 得有证据才会取证。 “我也不知道啊,他们不让我进去的,小林跟进去了一会,现在,从四楼到一楼的楼梯,他们贴了封条,也跟我说了,不让所有人进了……” 仿佛一柄无形的尖利的刀,眼看着就要从心中厚重缠绕的疑惑当中破土而出。 秦关再也无法忍受,他推开经理,往楼梯的方向跑去。 经理慌了,跟着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小声喊:“秦律师,别去,他们说了,他们马上还会回来的!” 但秦关已经顾不上了。 不对,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他惨白着脸,不顾一切地打开安全出口的门,从黄色的胶带封条下钻进去,蹬蹬上楼,转弯,面前是从三楼到二楼的一条宽而直的长台阶。 一切正如徐如意所说。 秦关转过脸,就看到二楼平台旁,那块雪白的墙壁上,有着一大块血迹,旁边,还有无数喷射状的血点。 第48章 她不是小绵羊 雪白的墙,墙上暗红的血迹,分外醒目。 秦关愣怔在原地,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似乎一瞬凝固。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这三个大字形态粗壮地不断地滚动在秦关脑海里翻腾——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杨清清是真的? 徐如意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伤,也是真的? 不对,不对,那是她编的谎话!假话!她撒谎的!她说谎的时候脸一直红的! 但是,亲眼所见的,假不了。 秦关是个律师,因为工作的缘故,自然见过不少的案发现场,眼前,这相当于他胸膛高度的血迹,凭他的经验一看就知道是撞击所致,旁边那些喷射状的小点,也是有力的证明——这种痕迹,绝对不是人为所能“创造”的。 徐如意,真的在这里摔倒了? 她的伤,不是戚敏和曾德美打的吗? 那可是徐如意亲口说的啊! 应该说,徐如意住进病房时亲口说的,当时冯姨也这样说啊——戚敏嚣张,伙同自己的妈曾德美,欺负到徐如意头上,她们三人打了一架,把徐如意给打伤了。 这才是事情真相,不是吗? 戚敏也承认了,徐如意去找过她啊——当然,戚敏没有承认她们曾经打过架,可是,戚敏身上明显还留着打架过的痕迹啊! 她脸上的耳光,脸上身上的挠痕——作为律师,专业的律师,秦关一眼就能看到事情的本质,确实就是徐如意所说,打架,互殴,留下伤痕! 可是,眼前的事实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徐如意竟真的在天福酒店摔倒了。 她和警察所说的“谎言”,是真的。 可是,如果那个“谎言”是真的,那她一开始说的“真话”呢?是假的吗?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跟冯姨说是戚敏? 为什么? 秦关木偶般待在原地,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无法理清,那个大堂经理也已经冲了进来,他的脸色慌乱至极:“秦律师,快走,警察回来了!” 听到“警察”这个词,秦关这才从恍惚里清醒过来,果然,耳朵已经能听到有人大踏步走进来的声音。 大堂经理说完,生怕被警察发现,撇下秦关,逃一般溜上楼梯,直奔四楼。 秦关刚抬步,准备走,但看着这墙上淋漓的血迹,还有脑子里那一坨浆糊似的疑惑,终究还是不舍得离开。 他扫视一圈,见旁边的二楼平台有个小门,便一头进去,贴着墙,悄声躲在了二楼平台上。 秦关很快就听到了他想听的内容。 来的还是那两个警察。 其中之一在打电话给同事,从电话可以听出,他的同事们已经往这儿赶了。 “血迹离地面高度约为一米五,徐如意身高一米六,鼻梁受伤,这个高度显然是吻合的。”有人在测量。 “血滴喷射的方向也正确,都是由中心点喷出,也就是鼻梁受伤这个位置,”有人在观察,“也符合徐如意的描述。” “楼梯这儿的右侧墙壁上有个小凸起,顶端尖锐,这里也有血迹。” 有人站在楼梯的上方说话。 “这个高度大概到徐如意的胳膊,这也符合她的说法,她应该是在这里开始摔下去的。” 有踏踏的脚步声,他们在模拟当日徐如意摔下去的情形。 “一脚踏空后,首先是胳膊被这里刮了一下,然后人往前冲,直接冲到最下面,一头栽在了墙壁上。” “看来,徐如意说的,像是真的哦。” “真不真的,她说了不算,我始终还是认为她那个丈夫很有问题,咱们先取个血样,拿回去交给检验科,和徐如意的dna比对一下。” 一个警察的电话响了。 “他们快到了,一会儿让他们把这里彻头彻尾地查一遍!” 秦关是抱着水管匆忙从二楼平台滑下去的。 水管外部很脏,他落下去的时候,衣服上都是灰。 但是,秦关顾不上这些了。 他压低棒球帽,逃一般离开了天福酒店,钻进旁边一个无人的巷子里,坐在树荫下的大石头上。 烈日,奔跑,紧张,但他没有汗,他在喘气,他在发冷,他的脸苍白,冰冷,毫无血色。 这一切都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竟然是真的。 这只能是真的。 秦关的脑子里,还如刀一般刻着徐如意早上那慌乱的紧张的“撒谎”的样子——她躺在病床上接受民警查问的时候,脸上那因说谎而露怯的红晕,那不停躲闪的的慌乱的眼神,那假装自嘲实则尴尬的假笑。 即便是任何一个陌生人,也能轻松看出,徐如意当时说的,都是谎话! 可是,她却用最拙劣的“说谎”的方式,讲了一个真故事! 空气中氧气似乎被抽空,秦关只觉得整个人都是眩晕状态。 他焦躁地揉着头发,一遍遍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终于才把自己鼎沸的心暂时抚平。 大脑中,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如电影幕布,一帧帧被他拉出来,在眼前回放,就像平日里对待那些棘手的案子一样。 他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 给自己不停打气,秦关还是无法理清这件事。 但他终于发现一个事实。 他小看徐如意了。 真的是太小看了。 他以为她单纯到近乎愚蠢,随便什么都信,他以为她还是他印象中那个对生活中的事物没多少大脑、说个谎话就会脸红、因为自小生活优渥所以做事总没头没脑的女人。 他以为,她对戚敏的事一无所知。 他错了。 她一定早就知道他出轨,她一定早就盘算着如何收拾他。 可是,这是在收拾他秦关吗? 脑子里闪过那个警察对杨清清所说的话:“那么,我可以不可以这样理解,徐如意什么事都会听她丈夫秦关的呢?” 听秦关的? 秦关咽口唾沫,他在这一团迷雾中恍惚有点明白了一点徐如意的用意——她故意在警察面前说谎,还故意让警察看出她在说谎,为的,不过是告诉警察:我是听我老公的安排,在帮他隐瞒着某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是——秦关心扑通狂跳,一阵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意钻进秦关的衣服纤维,爬上他的背脊,直入肌肤。 徐如意如何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她难道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第49章 道高一尺 那个下午,秦关在外面坐立难安。 他躲在巷子里,亲眼看着天福酒店门口又驶来两辆警车。 那个大堂经理偷偷给他汇报了消息:“两辆警车,来了四个人,提了两个大箱子,不让任何人靠近,又是拍照又是测量的。” 那是技侦部门的人员。 秦关知道,他们是在采证。 可是,什么情况下才会劳动技侦部门去采证? 只有正式立案或者是即将定性为“刑事案件”的情况下。 也就是说,徐如意受伤这件事,根本没有被定性为“意外”——一个意外事故,是不可能有后续这些操作的。 秦关之前打听到的,对徐如意受伤事件“意外”的认定,要么,那是对方没搞清楚,在糊弄秦关,要么,就是警方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 这个猜想让秦关后背发凉。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假意认同了徐如意的话,认定那是“意外”,然后,着手调查这件事和戚敏是否有关——说到底,他们对他秦关的怀疑,从头到尾都没消除过。 但戚敏已经不在了。 秦关不怕那个女人,死了的人,他从来不怕,那些什么鬼魂报应,都是吓唬人的,死了,就是死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还谈个屁的威胁。 秦关此刻怕的,是徐如意——他总算看清楚了,徐如意这是在算计他。 那个看起来单纯、恬淡到不知人间疾苦的女人,她对警察撒谎,根本就不是为了保护家庭,不是维护他秦关的名声,也不是保护女儿。 她在算计他。 可是,算计他什么? 这才是秦关最害怕的地方——直到现在,此刻,他仍然搞不清楚,徐如意的真实目的。 完全看不清。 但是,他又能分明地感受到,这个让他看不清的黑色的网,又深,又大,已经悄悄从四面八方,向他围拢过来。 而且,他还知道,徐如意的目的,绝不是那么简单的——徐如意的鼻梁断了,血流了一身,如果,如果真的是她布下的圈套,那么这些伤,就不是戚敏干的。 不是戚敏或者曾德美打的。 戚敏那晚说的话,可能是真的——徐如意去了新荷宾馆,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戚敏没有打她,那么,就只能,是她徐如意自己干的了。 想到这一层,秦关的心陡的一颤。 得多狠的心,才能让那个从小生活富足、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平日里连被针戳一下都皱眉半天的徐如意,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把自己伤成那样? 而她做得如此决绝,又岂能是仅仅要秦关和戚敏的婚外情事暴露于天下——这么简单? 不可能。 因婚外情生恨的女人他见得多了——那些女人大多意气用事,不冷静,不理智,脑子里所想的报复,无非是扒拉开自己的伤口给众人围观,好换来众人的同情以及对负心男和插足女的唾弃。 她们要的是情绪上的慰藉和情感上的补偿。 要不就是拼个你死我活,我堕入地狱也要拉着你一起,双方齐齐声名扫地,拖个几年十几年的光阴——这是发泄怨愤。 但,徐如意这样的举动,显然和这无关——她对自己下了这么狠的手,她把这个“意外”变成了“案件”。 是的,案件。 为什么她执着地要将“婚外情”变成“案件”? 只有一个解释说得通。 徐如意发现了他杀死戚敏的事。 这个解释让秦关一个激灵,浑身冰凉,却又找不到其他可以推翻它的理由。 他焦躁不安地在那个小巷子走过来走过去,仔细复盘自己杀死戚敏的每一个细节——没有错,他没有犯错,他全程很冷静,他没有遗漏任何细节,在削掉戚敏所有指甲之前,他还用漂白剂清洗过,上了双重保险,他也擦去了房间里所有的自己的指纹,他进出、去工地,回家,全程都刻意地避开了摄像头。 戚敏被削掉的指甲,他冲进了马桶,戚敏的牙刷他丢进了污糟的下水道,戚敏的个人小物品他扔到了垃圾桶,戚敏的手套,他烧掉了。 他没有遗漏,他干得天衣无缝,他又不是第一次干,怎么可能会出错? 就算警方抓了他,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杀了人! 而且,还有一点,他杀戚敏,那是一时情绪激动,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那晚他去之前本意是想揍她一顿而已——他根本没有杀人的预谋,徐如意断然更不可能提前算到。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秦关放心不下,迫不及待地去了戚敏入住的那个破宾馆——新荷宾馆。 如果戚敏的事被发现,那么,新荷宾馆就是罪案现场了。 但,宾馆周围都没有看到警察,也没有看到警方的隔离线,坐在大厅的接待员仍旧疲惫地打盹。 这里跟平时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也就是说,这里根本就没有成为案发现场——戚敏的事还没人知道。 他又转了一圈,走到后门,仰望戚敏所住的房间——窗帘紧闭,也没有看到任何异样。 离后门不远,那个散落着不少生活垃圾的小平台上,秦关所扔掉的戚敏的几件旧衣服也已经不见了——被人捡走了。 这也如秦关所愿——戚敏的东西被人捡得干干净净才好,线索越少,警方越不可能查清。 没有看到任何不对劲,一切都在他秦关的计算之中。 可是,秦关的心里还是忐忑——徐如意的做法让他知道出了问题,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可能现在去找徐如意问的——她做出了这一步,下一步呢?下一步又是什么? 不管她下一步是什么,秦关必须要快。 首先,要自保——砍断可能的跟戚敏有关系的一切,不让徐如意的“套”套进自己的脑袋。 戚敏所有的东西他都扔干净了。 手机。 他突然想到,他手里还有戚敏的那个旧手机,戚敏假死时,他用手机来联系厉阳,戚敏现身后,没有找他要,他也没交还,丢弃戚敏尸体后他还用那个号码给厉阳发了一条假消息,引他去火车站发现那两个旅行袋。 那个手机,此刻还藏在观澜庭。 一念至此,秦关坐车立刻赶回家。 家里没有人,这是晚饭时间,厨房里残留着鸡汤的余香,冯姨一定带着女儿去医院了。 秦关直奔书房,从书架上取下那个大部头书籍,打开。 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已经清晰地嗅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 那个手机,果然不见了。 第50章 手机找不到了 手机找不到了。 秦关一直藏得严严实实的那个手机,戚敏的手机,不见了。 那本厚书中,被他挖空的地方,空无一物。 他发疯般地拽下了书架上的所有书籍,一本本打开,检查。 都没有——自己没有记错,也没有不小心放错地方,抛尸后,他亲手放进书里的! 但那个手机,真的被人拿走了。 徐如意。 只能是徐如意。 在这个家在他的书房能悄无声息拿走手机的人,除了她还有谁? 可是,她在住院! 她让人拿的! 她让人进了这个她从来不进的书房,偷偷拿走了手机——徐如意不止一次说过,书房被他装修得太严肃太沉闷了,她很不喜欢,更不喜欢秦关那些大部头的法律书籍,她说那些书就光摆着那儿她看到都头晕。 是她在书房偷装了摄像头吗? 南一川扫开书架里的书籍,仔仔细细检查每一个格子间,包括里面拜访的照片、奖杯…… 还有墙角,抽屉,门,窗。 他甚至拿把刀来,划开了真皮椅背。 然而,都没有发现。 这间从装修就完全由他来到打造的书房,他比任何人都熟悉,他找不到,那就是没有。 可是,如果徐如意没有偷装摄像头,如何能找到手机? 必然是认真地一本本翻阅了——这得仔细地搜索了每一个角落才能找到那手机。 是谁? 阵阵寒意肆意地在秦关的后背跳跃,翻滚——秦关看着书柜玻璃镜面中自己惨白的脸,不敢相信这一天中所发生的一切。 徐如意不惜自残,伤害自己,引导警察去怀疑他。 徐如意还偷偷拿走了他藏好的戚敏的手机。 她是什么时候布署这一切的? 她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手机的? 她的同谋又是谁? 这个手机秦关一共拿出过两次,一次取出来去修车铺拿钥匙,另一次他带去了新荷宾馆,本打算逼戚敏现身,平复警方的怀疑。 徐如意肯定不是这两次发现的,因为秦关第一次取出手机那天,她整天在外,晚上回家时已经满身是血,随后便住进医院直到现在。 也就是说,她发现手机,远在秦关这两次拿出来之前。 那就是秦关从出差地回家的那一刻,徐如意就发现了。 这个推论让秦关毛骨悚然,他双腿一软,差点摔倒,赶紧扶住厚重的书桌,来支撑自己快要软瘫的身躯——他出差回来的那些天里,这个女人什么都知道?却能够对他柔情似水、笑靥如花? 他认识的徐如意,他了解的徐如意,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城府如此可怕的? 饶是秦关一向冷静,此刻也已经心头大乱。 他喘着粗气,踉跄奔到女儿房间——严格说来,这才是徐如意的房间。 从女儿出生起,她大多数时间都住在这里,因为女儿身体不太好,特别是夜里总睡不安稳,她便过来陪睡,一周只腾出一两个晚上回到主卧来旅行妻子的责任。 但这个责任她履行得并不让秦关满意——有时候躺在主卧的大床上,听到孩子哼几声她便立马奔过去,甚至有几次,秦关刚来了兴致,那边孩子哭,她便抱着他小心翼翼地道歉:“老公,对不起,我得过去了,明天,明天好不好?” 不过这种甜腻都是从前。 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她几乎是彻底搬到了孩子房间,再没有回过主卧。 当时她给出的理由是太过悲痛。 “我爸爸走了,我再也没有爸爸了,我没办法做到安安心心睡在你的怀里跟你温存,我做不到,老公,我只想一个人待着,你让我安安静静待着吧,有小梨子陪着我就好,在这个世界上,我幸好还有你,还有我们的小梨子……” 当时秦关信以为真了。 他是真的信了。 她说得那么情真意切,她和她爸的关系也确实亲近,她爸出事,她确实几乎丢了半条命。 所以他理解,支持她,安慰她,自觉地躲开,给足她空间。 如今回头看,应该是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排斥他,算计他了! 一个冷战从心底深藏的秘湖中无声翻起。 不会的,不会的。 秦关撇开这个想法,闯进女儿房间,粗暴地拽开所有的抽屉、柜子——这个时候,已经无须顾忌了,徐如意一定什么都知道。 他出轨的事,戚敏的事,她绝对早知道! 抽屉里全是女儿的绘本,画册,发夹,小玩意儿,还有徐如意平日里爱看的那些风花雪月的书。 这大概就是秦关小瞧她的开始——都快三十岁的女人,成天捧在手里读的,全是些幼稚可笑、无病呻吟、不知人间疾苦的书。 谁会料到,那只是她的假象? 把屋子里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戚敏的苹果手机。 秦关喘着粗气,身上的衣服已经汗湿——其实,他用小指头也想得到,徐如意拿到手机之后,不会随便放在家里。 而比找不到手机更严重的问题是,她拿走戚敏的手机,究竟要做什么? 以此来告发他出轨戚敏?然后以出轨来要求离婚? 不不不,绝不是这么简单。 秦关猜不到,他真的猜不到——从在天福酒店发现她自残开始,他就已经彻底看不清这个女人了。 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家,捋着头发一遍遍地想,依旧弄不清楚。 良久,他拿起钥匙,一头奔了出去。 秦关开车直奔那个建筑工地。 他要去看看“戚敏”。 这是他最迫切需要确认的事——不管徐如意要做什么,要怎样对付他,找不到“戚敏”,一切都是白搭。 因为,没有尸体,就无法进行验尸确定死因,也就无法立案定罪。 仅凭戚敏的手机,徐如意是翻不了多大的浪的——论刑事案件的命案定罪,他秦关才是专业的。 一个手机能证明什么? 最多只能证明他和戚敏之间有婚外情,何况,戚敏中间回来过,在人前出现过——一个后来才失踪的女人,从前的一只手机屁也不算。 秦关冷静思索着,一路疾驰,到达工地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漆黑,只有附近有一点零星的灯光——工地天黑就停工,工人大多住在附近的简易棚或者附近尚未竣工的大厦里。 工地上没人。 秦关用手机当作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了进去。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一个黑影正悄然打开手机,正对着他,拍下了照片。 第51章 她失踪三周了 工地。 秦关很快就到达他清晨投进行李箱的地方。 看到那熟悉的地方,他的心就扑通一声归落胸膛。 那里早已经浇好了水泥——清晨所看到的一个个巨大的坑,已经全被水泥结结实实地封死了。 水泥经过一天的暴晒,这会儿都已经干了。 估计天一亮这里就开始建地下室了。 再然后,一层层高楼会平地盖起——不管这楼盖没盖好,没有切实的证据,都不可能拆了。 秦关这才松了半口气——这算是这一天里唯一的好消息了。 埋在地底下的行李箱,装有戚敏的行李箱,除非大罗神仙来,否则,都注定永远见不到天日了。 秦关再次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了。 不管怎样,这病房里躺着的女人,法律上来说,还是他的妻子——如果这个时候他始终不露面,所有人都会对他起疑心的。 虽然,他和徐如意已经心照不宣地“看清了”彼此。 但,敌不动,我不动,这个道理,秦关懂。 在去医院之前,他已经思考了很久——在尚不了解徐如意的用意之前,他所能做的,就是以静制动。 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看徐如意接下来做什么,他才能想办法应对。 如果徐如意要闹离婚,他有的是法子应对,而如果徐如意试图以戚敏为武器来对付他,那她的能耐显然还远远不够。 戚敏的尸体只要不被发现,这个案子谁也不可能制得了他秦关,一个专业的刑事犯罪律师。 何况,认真说,戚敏现在还没失踪呢——她住在新荷宾馆的那段时间,警方一定早已找到了她。 一个成年人,必须得失联超过24小时才能报警,才能被列为“失踪”。 秦关想定之后,整个人便镇定下来。 去医院之前,他在饭店安然吃了顿可口的晚饭,还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 不过,他没有收拾女儿凌乱的房间。 之所以不收拾,是因为没必要——他回去的时候发现冯姨已经回家过一趟,看到了家里凌乱的场景。 看就看到,无所谓了。 反正,冯姨就是徐如意的同谋。 因为冯姨也对他撒谎了——那套“小姐被个狐狸精痛打了一顿”的说辞,就是那个老女人说给他听的,他可不就是听了她的说辞才去找戚敏的么。 那老女人就坐在他面前说的那番话,滴水不漏情真意切的,让他信以为真了。 如果不是他多留一个心眼,如果他完全听信了那个老女人的话,这会儿,他秦关还跟个傻叉一样,对警方在天福酒店的调查一无所知,对徐如意感激涕零呢。 戚敏的手机,应该就是冯姨拿的——书房的卫生,向来都是冯姨做的,一定是她发现了。 哪怕是属于秦关的书房,还有谁比自家保姆进出更方便? 总之,这两个女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秦关站在病房门口,透过门缝,冷冷地看着冯姨给徐如意喂汤——他早该怀疑的,她们默契的样子,哪里像是主仆?更像母女了。 秦关准备推门进去,继续扮演他的完美丈夫,突然就听到楼道那头一阵喧哗。 他转身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曾经因为戚敏失踪而跟着厉阳来找他问过几次话的警察,他记得对方姓何,是刑侦支队的一名组长。 “打你好多电话你都不接,我只好来这里请你了!”这人冷着脸,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有空吧秦律师,麻烦跟我们走一趟,有些问题还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秦关这才看向手机,确实有几个未接电话——他这一天都乱极了,哪里有心思接电话。 他也不明白对方这个时间找他做什么。 硬着头皮到达警局,刚进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厉阳人还没到,声音先冲出来:“他,就是他,秦关!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是他把我老婆弄丢了的!是他干的!他都亲口承认了的!你也听到了啊,是不是,同志?” 厉阳抓着一个年轻警员的胳膊不肯放——这年轻人是老何的组员,头一天晚上还跟着另一个警员去医院查问过徐如意。 “就在那个超市门口,他秦关亲口承认的,说他跟我老婆有一腿,还说他弄死了我老婆,你还记得吗?”厉阳语无伦次地吼。 秦关当然记得这些话——当时,他刚刚在公园跟戚敏分开,他刚刚知晓了自己被戚敏戏耍的全过程,他回去超市门口取车,面对厉阳的胡搅蛮缠,他一怒之下说的。 当时的气话,如今的状况下,秦关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找我过来就是为这事吗?”他冷静地嘲笑——这人是不是有病? 抛尸的当天上午,秦关就用戚敏的手机给厉阳发过信息,引着厉阳前往火车站前的德旺烟酒店——他肯定已经拿到戚敏装衣物的旅行袋了,也收到了戚敏嫌弃他的那些话,知道戚敏就是嫌弃他而逃离,怎么有脸跑这儿来纠缠? “好了厉阳,我了解你心急,我非常理解你,”秦关心头暗骂,嘴里仍是和善平静的,“但是,那是我的气话,当时一气之下说的,并不是真的,我那么说,主要是因为,当时戚敏刚刚跟我分开,你又一直缠着我,弄得我很烦躁,所以……” “就是真的!不是气话!”厉阳红着眼睛,怒吼,“我找了这么多天,都还没找到戚敏!从头到尾都没找到!她给我发了信息,但那信息是不正常的,不对的!我已经交给警察了!她寄存的衣服,我找老板问了,老板说是个男的来寄存的!不是她本人!我不信她有什么野男人,肯定是你,德旺烟酒店没有监控,但我已经去找那条路上的监控了,你跑不了!” 秦关心头咯噔一下,这个蠢货什么时候有这个脑子的? 如果他真的找到那出租车司机? 他的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就听老何开口,“秦律师,戚敏跟你一同出差后失踪,你真的没有要补充的?” 什么意思? 秦关转过头——今天找他来,不是查徐如意被打的事?不是新荷宾馆的问题?竟还是为了戚敏的“失踪”?出差当日的“失踪”? 他一时有点恍惚——“失踪”那件事早已经过了啊,难道,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都没发现戚敏? 怎么可能呢? 她回来那么多天,就住在新荷宾馆里,她还买了新衣服鞋子…… 秦关咽口唾沫,扫视一圈,想继续笑,但,每个警察都是一脸严肃。 “戚敏失踪三周了,三周,”老何铁青着脸,“你,秦关,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第52章 回到原点 戚敏失踪了三周? 秦关望着眼前这个眼白发红、胡子拉碴、浑身邋遢的厉阳,和周围一脸严肃的警察,一时愣怔,脑子里一路上才理顺的那些细节,瞬间又乱成了一团。 “三周,我们始终没有她的消息,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请问,你有什么信息可以提供给我们的吗?” 老何盯着秦关,嘴里说着“请问”,眸子里已经没有丝毫客气。 秦关总算明白了,他们仍然在追查三周前的“失踪案”,也就是戚敏跟他秦关一起出差后,无故失踪的案子。 那个案子还没撤销。 秦关简直哭笑不得。 戚敏人是他这个凌晨杀的,这些蠢货,却还在执拗地跟着三周前的那条线走!还在查那个“失踪案”!?这说出去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等等,失踪。 秦关心中一颤,不对,这不对。 这不对劲。 他们不是在闹笑话,他们是认真的。 眼前的厉阳瞪圆双眼,后牙槽都快咬烂了,不是人拦着,他恨不得扑上来把秦关一口咬死。 他愤恨的表情是装不出来的,他真的三周都没有找到戚敏——也就是说,戚敏回到本市的这几天,住在新荷宾馆的日子里,可能就没有透露任何信息给厉阳。 秦关还记得,那天晚上,厉阳和老何赶到他家的时候,老何也说过,警方拨打了秦关所给的电话号码,但是,对方接了电话后声称,自己不是戚敏。 他以为这群人会继续联系继续跟进的——毕竟,戚敏那么大的活人,在这个满是摄像头的城市,还能真的藏匿? 但,她真的藏匿了。 秦关早上冒充戚敏给厉阳发的信息,也没有奏效——厉阳直接交给了警方。 那两个行李袋十有八九现在就在警局,作为失踪案的证据。 也就是说,他秦关亲手送给了警方一项证据。 这还不是主要的——秦关咽口唾沫,从律师的专业角度冷静地去看目前的状况——厉阳没找到戚敏,警察也没,也就是说,这些天里,除了秦关、徐如意、曾德美,没有人知道戚敏活着回来了? 这就不好了。 作为一个优秀的刑辩律师,秦关当然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如果还是那个失踪案,如果没有人能证明戚敏曾活着回来过,那么,这条证据链就仍然对他不利。 是他和戚敏一起出差的,是戚敏给他开的湖景别墅的房,他还曾经当众,当着厉阳和民警的面,亲口承认过,他跟戚敏有一腿,他把戚敏勒死了的。 确实一切证据都指向他。 对了,还有那个该死的丝袜,那个从他车里无故消失的丝袜…… 秦关来不及认真梳理这些纷乱的线索,只能凭理智和经验做出判断,这里头出了问题。 还是不小的问题。 三周前,戚敏和他一同出差,在那个湖畔别墅,那个蠢女人玩了一出假死的游戏,企图骗走他三百万。 她为了骗到他,隐藏了自己的踪迹,剪了头发,坐顺风车回到了市区,躲在一个破烂的宾馆里。 是的,这些信息他知道,但是,厉阳不知道,警方也不知道。 他们没有见到活生生的戚敏,他们一直认为戚敏持续“失踪”中—— 从和他一同出差后就失踪,他秦关当然是第一嫌疑人。 何况,他们还有不堪的婚外情——如果承认这点,他的嫌疑更重了。 这对他极为不利。 但此刻他所能做的是什么呢? 秦关看向厉阳,后者被警察拦着,但仍然像一条发疯的狗,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根食指铁钉一般往秦关的方向戳。 “我早就说过是他!我第一天就知道是他干的,他亲口承认的!” “他妈的睡了我老婆,还弄死了她!我老婆!我那么好的老婆啊!这个衣冠禽兽!这个斯文败类!这个社会垃圾!这个人渣!你们跟他客气什么?这种人应该枪毙!枪毙!” 厉阳愤怒至极,挥着干瘦的拳头就想打。 这人就是个草包,冲动的瘪三。 秦关根本不理会他。 但他不能不理会警察。 “戚敏失踪三周!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戚敏的,秦关,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那天在超市门口,你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跟戚敏,除了同事,究竟还有什么关系?” 老何目光如刀,再逼进一步。 秦关捏着空空的双手——手心已经有汗。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时候更需要冷静,更不能乱开口。 这个局面他其实常常遇到,作为刑辩律师,他常做的事,就是冷静地坐在一旁观察,记录,推敲所有的细节,然后发现问题,便对着警方的证据链发出痛击——只要证据链上有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他就能帮自己的当事人洗脱嫌疑。 这一次,他需要为自己做辩护了。 秦关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事情落到自己头上,真的很难保持冷静。 尤其是,此刻的他,仿佛置身在一团迷雾中——他已经很努力地睁大眼睛,但,只能察觉危险靠近,察觉到有无形的网在收紧,却根本看不清,摸不到。 “那番话真的是气话,那是一时冲动之下说的。” 良久,秦关才冷静而稳妥地开口。 “确实,戚敏跟我一起出差后失踪的,但是,前些天,她回来了本市。” 他需要先洗脱“认罪”的嫌疑。 洗脱这个嫌疑的关键,就是证实,戚敏曾经活着回来过。 徐如意自然是个有力的人证,但是,此刻,秦关根本不敢提到她——徐如意在谋划什么他都还不清楚。 他得另找人证。 他仔细回想当日撒的谎,谨慎措辞:“我已经跟二位同志说过了,那天,我去见客户,车子打不着火,所以我坐出租车去的,在公园附近,我遇到了戚敏,跟她聊了几句,她留了个号码给我。” “其实,那天也有其他人证的。” 秦关皱着眉头,作思索状——这个时候,必须把曾德美供出来了。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承认那起敲诈勒索,承认自己跟戚敏的婚外情。 第53章 她是假的 丢车保帅。 把曾德美供出来,最坏不过是承认自己和戚敏的私情,承认那场“敲诈勒索”。 秦关从来都懂得权衡,尤其是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承认婚外情以及婚外情中的那些不堪纠葛,无非会受到一些舆论的谴责和嘲讽,受人指指点点,对事业前途和业内口碑有些影响罢了。 但涉嫌犯罪,是要坐牢的。 认下就是,毕竟,现在秦关百分百确定徐如意已经知道他出轨戚敏的事了。 除了“抛尸湖中”等等一些不利于他的小细节,其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秦关想清楚后,抬起头,便迅速摆出一脸的真真切切。 “我真的见过戚敏,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个人证!” “那天在公园,我看到了戚敏身后还有个中年女人,个头和戚敏差不多高,微微胖吧,当时我走得也快,没细看,戚敏介绍说是她妈妈,我就跟她点头打了个招呼,她一口的方言,我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哎呀,你们可以查一查,戚敏会躲,她妈妈肯定不会,你们去问一问就知道,” “她妈知道她没死的,也一定知道,戚敏到底因为什么原因而躲了这么多天不出现,” “说不定,戚敏就是在躲你呢,”秦关淡淡地望向厉阳,轻轻松松把目标投到了厉阳头上,“毕竟,就像你所说的,戚敏是个好女孩,她那么优秀,又那么漂亮,前途无量,而你……” 厉阳果然上当。 “你什么意思?姓秦的,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厉阳在警员的拦阻下蹦跶得想个马戏团的猴子,铆足劲想冲过来揍秦关。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我和她真心相爱的!她妈妈,她妈妈肯定早就知道我,我跟她都订婚了,” “你,你他妈的就是瞧不起人!你就是在骂我没挣到钱是不是?我告诉你,我虽然没有钱,但对她一片真心!你有真心吗?有吗?你没有心!你个人渣,败类!你给我说清楚啊,她躲我?她为什么要躲我?我们都订婚了!我们是真心相爱!” 厉阳嘶声厉吼,上蹿下跳,语无伦次。 秦关冷冷地幸灾乐祸地看着厉阳——这个小瘪三再修炼三百年,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他剩下的话都不用讲,无形的剑直指厉阳,厉阳这番冲动也证明了一切—— 是啊,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这个酗酒、抽烟、没有生活来源、挣不到钱的邋遢窝囊男人,是根本配不上他嘴里所说的戚敏的。 戚敏躲他,在情在理。 “她为什么要躲你,我怎么知道呢?她也不会告诉我,” 厉阳越急躁,秦关反而越放松了。 “总之我是确实见到了活生生的戚敏,她好好的,毫发无伤的,那什么失踪压根就不存在,是个纯粹的误会,要不,你们去问问她妈妈吧,她妈妈那天也见到了我,她妈妈可以为我作证,关于戚敏和厉阳之间的事,她一定什么都知道。” 抹掉所谓的“失踪”,然后把问题的焦点,转移到厉阳身上。 把原本可能陷他于不利的“失踪”案,变成厉阳和戚敏之间的“情感纠葛”。 诡辩,甩锅,偷换概念,原本就是秦关最擅长的事。 见两个警员没吭声,秦关站起身来。 “我得先回医院去了,你们知道,我妻子还住在医院,我需要去照顾她……” “你说的戚敏妈妈,曾德美,就是她吗?” 秦关还没说完,老何就拉开厚重的窗帘,指着窗户。 秦关一惊,本能地往民警指示的方向走过去——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民警没有像从前那样,带他们进审讯室,而是进了隔壁这间休息室。 窗帘那边,就是审讯室。 此时里边灯火通亮。 光秃秃的房间里,背对着秦关的方向,坐着一位女警员。 女警员对面,则是一个面容蜡黄而憔悴的中年女人。 她头发凌乱,布满皱纹的双眼显然哭过,还带着红肿。 此刻,她正伸出手指,略显粗鲁地擤了一下鼻子,抬起眼睛,无神地无目标地望向前方。 她其实是根本看不到秦关和休息室的民警的——那面玻璃,是厚厚的单向透视隐私玻璃,只能从休息室看向那边。 但,秦关看着那张脸,脑袋嗡的一声。 猛烈预料到的某种不对让他的身体一个趔趄。 “这是谁?” 他惨白着脸,着急地问。 老何的回答完全不出他的意料:“这就是戚敏的母亲,曾德美!你不是说,你前几天才跟她见过面?” 那女人根本就不是曾德美。 秦关在湖景别墅酒店见过对方,在斗门小区见过,在公园也见过——曾德美那个女人化成灰他都认识! 但眼前这个看起来明显年纪更大一点、更瘦、更落魄一点的女人,绝不是他所见到的曾德美! 绝对不是! 她们的脸型体型发型,没有一处有共同点! 这根本就是两个人! “不可能,她不是,她不是戚敏的妈……”秦关开口,声音已经不镇定了。 “呵呵,”老何冷笑,“户籍能证明,身份证也能证明,就连长相都能证明,怎么,看你秦大律师的意思,我们要验个dna,才能说服你,这个人,就是如假包换的曾德美,戚敏的妈?” 警察不喜欢这些善于诡辩没有原则的刑辩律师,真的由来已久。 这个是曾德美? 有户籍身份证明,自然是错不了的。 那,那个呢? 只能是假的了。 秦关整个人扑到玻璃旁,瞪大眼,望着那陌生的中年女人的脸——她虽然老了,但是,五官跟戚敏真的有七八分相似。 是啊,他为什么一直都忽略了这一点——那个假的曾德美,跟戚敏长得一点都不像! 戚敏找了个假妈妈来糊弄他?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那个冒充她妈妈的女人,那个“曾德美”,究竟是谁? 而这个真的戚敏妈,这个时候过来警局做什么? 第54章 这才是亲妈 秦关愣在窗前。 眼前这一切彻底将他弄懵——他那个乖巧柔弱听话的老婆颠覆了他的认知,就连那个他一向视若无物的无脑情人戚敏,居然也给他挖了一个深坑。 他简直措手不及无法应对。 他这些天里屡次接触的“曾德美”,根本就不是曾德美,不是戚敏的亲妈。 戚敏居然找了个女人来扮演她妈! 为什么? 那个蠢货贱人,怎么会想出这种法子的?找人演妈?而且事情败露之后还绝口不提!糊弄他到底? 他去新荷宾馆捏死那蠢货之前,她仍然一个字没提,还口口声声说“我妈也打我!” 她死之前都还称之为“我妈”! 这都什么事! 而那女人,那个知晓这整个“失踪案”经过的女人,“曾德美”,又是什么人,如今在哪? “看清楚了没有?大律师?这就是曾德美,戚敏的妈妈,她就是你说的人证?你说你在公园见到戚敏的时候,也见到了她?那么,她也一定见到了你,也见到了戚敏,对吧?”老何冷声说。 不过,他问这话时,根本就没打算要听秦关的回答。 他话音刚落,就打开了一旁的一处开关。 顿时,对面审讯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清晰地传进了秦关的耳朵。 女警员正在问讯曾德美。 “你确定最近一次见到你女儿,还是在今年清明节的时候?不是三天前?” 那女人再次吸吸鼻子,伸出干瘦的满是皱纹的手,捋了捋凌乱花白的头发,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操着十分蹩脚的普通话:“我当然确定,她去年过年都没回去,清明节那次回,还是我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催的,她心里压根就没我这个妈,不回去看我不要紧,我也算了,死心了,养这么个女儿是我的命,但是她爹死了那么多年,总要去看一回吧,总要给他烧点纸吧,一回都不看,也不怕别人戳她脊梁骨哦?” “我当时就是这么跟她说的噻,她一开始怎么都不答应回,说自己忙,工作忙,任务重,忙啥子哟,一年到头一分钱都看不到,我心里头清清楚楚的哎,她哪里是忙,她就是不愿意回去,不愿意养我,” “后来我气不过,骂了一顿,我说你再不回,我就过来找你嘞,她才答应回,口气很差的嘞,骂我,真是作孽,清明前两天,她终于是回了一趟家,呵呵,说是回家,在家就住一个晚上,天刚亮,我起来一看,人跑了,一分钱没丢,还把我身份证也拿走了。” 她的眼圈红了。 “人都说养个女儿是小棉袄,贴心,我也不晓得我为啥子命恁苦,一泡屎一泡尿地把她拉扯大,我吃了多少苦啊,白养了,真是苦水往肚子里吞,一年到头,一分钱也没给过我,过年也不回家,我一个人在家里,年纪大了,一身的病,都没人过问,家里跟水洗的一样,苦哇,我怕是有一天,死在家里都没人晓得哦。” 她抹着泪,哭了。 她的难过,显然并不是因为女儿失踪,只是在同情怜惜自己的命运。 三天前,她当然没有见到戚敏。 秦关此刻也算是看明白了——至少,戚敏这一点没有撒谎,她确实和亲妈妈感情淡漠。 这个妈心里是没有女儿的。 她惦记的,大约只有女儿的钱,女儿的孝顺。 一个这样情感疏离的妈,再加上她这种苦巴巴的唠叨形象,还有她蹩脚的难以听懂的普通话——她真的很难帮助戚敏去实施那个“假死”骗钱的计划。 所以,秦关见过的那个假的“曾德美”,一定是戚敏请来的“演员”。 她为那场敲诈计划特地请来的。 那女人口齿清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动作麻利,随便去哪个酒店、哪家公司应聘保洁,都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她还有戚敏提供的“曾德美”的身份证,可以用来办理入职,用来租房、开宾馆。 戚敏曾经帮助秦关做过假证,把她母亲的身份证换张照片,这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那女人,是戚敏的同伙。 那场曾经错乱的局,在秦关脑海中渐渐明朗。 戚敏不甘被踢出合伙人队列,于是对他秦关设下了这场假死的咋骗局,为了做得天衣无缝,她找了两个帮手。 一个是厉阳,充当炮手,棋子,不断挑战秦关,恐吓他,施加压力给他。 另一个就是“曾德美”。 在湖边别墅酒店,曾德美提前应聘进去工作,和戚敏里应外合。 两个女人合伙做局,目标就是骗他300万。 几天前,在公园旁的小山上,秦关赶到时,戚敏跟“曾德美”因为钱的问题正大打出手——计谋失败,没骗到钱,两个“合伙人”翻脸了。 他当时居然丝毫没怀疑! 而被他发现之后,戚敏竟仍然还在演戏。 她哭哭啼啼声称自己不被母亲所爱——她就是为了回到他秦关的身边,继续用另外的方式行骗吧? 骗子,骗子,那女人嘴里全是谎言! 只是,这一切,秦关现在说出来,谁会信? 而那个扮演戚敏妈的女人,秦关连对方的真实名字都不知道,哪里去找? 正心乱如麻,秦关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认识一个叫作秦关的男人吗?” 审讯室里,女警员在问。 戚敏妈一开始茫然地摇头:“没听过,他是谁?跟我女儿有关系吗?” 女民警递了一张照片过去。 她接过了照片,认真地看,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不知为何,见到这个情景,秦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没有见过戚敏的亲妈,戚敏和亲妈关系不好,照理说,他是说照理,于情于理,戚敏都不会让亲妈知道他的存在。 但,事实果然没逃出秦关心头那丝快要窜出来的不好的预感。 戚敏妈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大约半分钟,抬起头来:“这是我女儿的对象!错不了,就是这个大个子,我见过他!” 秦关忍不住心里骂了一声娘。 又来一个演戏的吗? 这女人他生平第一次见,她什么时候见过他?什么时候他又成了戚敏的对象? “我见过!真的!”那女人激动起来,站起身,在口袋里摸手机。 “去年,我兄弟家的小儿子中考,我让戚敏买份礼,好说歹说,她总算答应,给他送了一个……一个叫作什么……阿帕!好几千块的小电脑,我说她呢,她也真是舍得,花钱大手大脚,那个东西那么贵,根本不需要送那么贵的,但凡留一半钱给我也好,她不听,那个小电脑上,就有她对象的照片,我外甥给我看过,你们等一下啊,我这就给我兄弟打电话。” 第55章 清白 秦关知道不妙了。 虽然这个“曾德美”的普通话说得不清不楚含混不清,但秦关还是立刻就听懂了——那女人口中所谓的“阿帕”,是ipad。 他的ipad。 去年正月,有个客户曾经给他送过一个小礼物,是苹果的平板电脑,因为他家已经有两个了,于是,他就做了个顺水人情,送给了情人戚敏。 戚敏拿回去用了一段时间,然后当作自己购买的“厚礼”,转手送给亲戚家小孩了。 那个脑残的女人,一定是使用时共用了同一个apple id,而且,一定还是不小心设置了照片共享! 因为照片共享了,那个ipad上才会出现他秦关的! 秦关用力地把已经爬到齿缝间的气恼咕咚一声咽回了肚子里,但面上,他仍旧是风平浪静。 百密一疏。 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一直欣赏戚敏把他们这段地下关系瞒得密不透风,却不曾想,这面墙的后方早已经豁了一个大窟窿。 就不该相信女人,尤其是愚蠢的女人。 曾德美的电话打给了她的兄弟,两个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好一会后,女警接过了电话。 电话里,她指导对方添加微信,让对方发送照片。 完了。 秦关暗自握拳——这段婚外情是必须要承认的,诚然,他此刻也已经不惧承认,问题是,他搞不清楚戚敏究竟拍了什么照片,那些照片对他是否不利。 毕竟,他现在面临的是戚敏“失踪”三周的案子——是的,情人,他是戚敏的情人,自然是失踪案第一嫌疑人。 而他又找不到任何人证,解释不清。 很快,女警便收到了照片。 紧接着,休息室里站在秦关旁边的老何也收到了。 照片不少。 大多是秦关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戚敏偷拍的——秦关西装革履站在法庭上,秦关在自助餐厅夹菜,秦关光着上身坐在床头认真回手机信息…… 戚敏穿着吊带睡衣靠在秦关肩头,秦关熟睡时,她坐起身慵懒自拍…… 还有秦关躺在床上看电视,秦关披着睡袍,坐在阳台上喝茶、深思…… 任谁看都能一眼瞧出,这妥妥是情侣关系。 “我说了吧!我就说了吧!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个人渣!你睡了我老婆!”厉阳见到照片,发疯一般冲向秦关。 他咬牙切齿,恨不能咬下秦关一块肉——猜测的时候,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的,但这些照片,彻底打倒了厉阳。 “你睡了她!你他妈的睡了她!你睡了她!你搞了我老婆!” 被绿的耻辱不亚于烈火,将他彻底点燃,他不断地咆哮着,根本无法安静,两个警员不得不一左一右把他架了出去。 看着厉阳离开,秦关的一口气仍然掉在嗓子眼。 他并不是怕这个疯子瞎闹。 他也不怕出轨的事暴露。 他脑子里思考的,是证据链——这才是刑事案件中最重要的东西。 他杀戚敏的时候,抛尸的时候,确实是毁掉了所有证据的,他能百分百肯定,即便警方现在从工地下方挖出戚敏的尸体,也无法证明是他秦关干的。 何况,警方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真正发现戚敏的死亡,甚至都不知道新荷宾馆这个案发现场! 新荷宾馆那边风平浪静就是证明。 但是,问题是——也正因为戚敏死了,尸体都被掩埋了,秦关就无法证明,湖边别墅的那场失踪,是戚敏做的局,那场失踪,跟自己完全无关! 这明明是两个案子的!她的死亡案和失踪案发生的时间地点都截然不同! 而警方如今死死抓着的,是她那莫须有的“失踪案”! “到现在为止,戚敏失踪三周,而她是你的婚外情人,秦关,你是刑辩律师,这个问题的性质,不用我们跟你多解释吧?” 老何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不屑地威严地看着秦关。 是的,不用他们解释,秦关也懂。 失踪三周,即便还没找到尸体,也已经可以立案了。 而他,这个有家有室有身份的律师,戚敏的情人,便是第一嫌疑人。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证明,戚敏曾经活着回到了本市。 那个假的曾德美也能,但是敲诈失败后,估计早就跑了,这一时半会的,秦关根本就不知道上哪去找。 真的曾德美? 她刚刚证实了自己跟戚敏的婚外情,也坐实了戚敏失踪的时间线。 她们都不可能帮到秦关。 只有一个人,可以替秦关作证,还秦关的清白。 徐如意。 徐如意昨天去新荷宾馆见过戚敏,徐如意跟她还动了手——她俩究竟动没动手,秦关现在脑子里已经一团乱了,戚敏说没有,但是戚敏脸上身上都有伤,徐如意说戚敏和曾德美一起打了她,但是天福酒店的证据又证明,徐如意在撒谎。 她的伤是自己弄的。 秦关心头微微一动,这点希望的火苗无声地熄灭了—— 徐如意会来给他作证? 她在天福酒店,不惜伤害她自己,从楼梯直接摔下,造成摔倒的假象,鼻梁骨都摔断了! 她还无声地拿走了他藏好的手机。 她怎么可能会好心过来帮他证明:“戚敏还活着的呢,我和她也刚见过面……” 突然,秦关张大了嘴,艰难地咽口唾沫。 他终于明白了——当警察到医院查问徐如意摔倒的实情时,徐如意为什么突然改口,说她是自己摔倒,全程提都不提“戚敏”一个字! 秦关想错了! 好蠢啊他! 他一开始以为徐如意这么说是在保护家庭,保护他的名声,她自己的名声,毕竟,丈夫出轨并不好听! 接着——事实上就在他方才跨进警局大门时,他还在以为,徐如意这么做,可能是在想办法引导警方发现他和戚敏的私情,然后好以男方出轨的理由离婚,抢夺孩子,为她争取最大利益,甚至搞垮他的事业…… 直到此刻,是的,直到这一刻,这举目环顾,没有一个人证能够证明戚敏曾活着回来的时刻,秦关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 徐如意不惜自残,很可能,是为了掩盖戚敏还活着的事实,从而,坐实他涉案的证据链! 第56章 她不仁,我不义 “把你们出差那几天的行程从头到尾跟我们再说一遍吧,重点是那天在湖边别墅酒店的,你俩下午过去的是不是?是几点钟?” 这已经是警方第n次问了。 同样的问题,他们不厌其烦地问,正着问,反着问,换人问,抓某一个问题追根寻底地问,打乱顺序突击问…… 秦关当然清楚,这是他们对待顽固嫌疑人常用的招数——不论是什么人,在熬了一个晚上,在一遍又一遍的叙述当中,一定是会出错的。 因为,没有人能把谎言说得滴水不漏——每个谎言,总是需要更多的谎去圆。 哪怕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将谎言编到完美,更不可能做到一遍遍完美。 但一旦出错,就要面临更多的质问。 作为刑辩律师,秦关对他们这些套路太了解了。 他常常教自己的客户如何去应对。 他一向是十分擅长应对这种情况的。 然而,当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时,他才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帮自己走出目前这种困境。 问讯已经进行很长时间了。 秦关没戴表,手机倒是安然地躺在口袋里,警方目前没有取走。 但其实他们取不取走都一回事——从被带到这个小房间进行问讯起,秦关就知道,他的一切信息已经在警方严密的调查当中了。 因为他是戚敏失踪案的头号嫌疑人。 那什么狗屁不通的失踪案,虽然秦关觉得坐在对面那群穿制服的愚蠢可笑荒诞,但,这个案子竟真的困住了秦关。 他没办法证明戚敏活着回来过,就必须认真地重新梳理湖边别墅所发生的一切。 还是那句话,婚外情可以认,但“假死”、“敲诈勒索”都不能认。 因为这些牵涉太多。 比如,提到“敲诈”,就得说清楚戚敏为什么这样干,就一定会被挖出合伙另立门户的事,也就必须扯出那份合同,那他如何解释,给戚敏的那份合同上为什么戚敏的签字离奇消失了? 这个能说? 他刚完成的那个案子里,他所辩护的嫌疑人就因为一份类似的合同脱罪的——这能讲? 这事要是深扒,他的前途全没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提到“假死”,他就必须坦白当初“抛尸湖中”的详细经过,如果戚敏活生生地坐在这,那个过程还能说说,但戚敏如今不可能再出现,他能详谈“抛尸”? 他现在不是说书人,是嫌疑人。 他什么都不能乱讲。 “你确定,那个湖边别墅酒店房间是你一个人住的?” “你跟戚敏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你跟戚敏同时出差,是戚敏帮你在湖边别墅酒店私自定了个房间,订房用的也是她的名字,你现在还要坚持说,你当时是一个人住的?” “你说戚敏给你开了房间然后就走了?你不知道戚敏当时去哪了?你们这样的关系,她去哪会不告诉你?” “你俩是情人关系,原本出差定的酒店你俩都没住,你住到别墅酒店,她不在?她难道睡大马路上?” 老何对秦关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是的,谁也不信了。 一对男女情人一同出差,特地找的别墅酒店,怎么可能一个人住?怎么可能不在一起?更何况,有那么多偷情的照片可以佐证。自从戚敏妈坐实了秦关和戚敏的关系后,秦关就知道,自己陷入一个爬不起来的泥坑了。 但秦关没有别的选择。 此前,没有人知道他和戚敏的关系时,他可以轻松逃脱——一个共同出差的同事不见了,关他什么事? 但现在的局势,对他实在太不利。 哪怕他们找不到戚敏的尸体,也会一直问,一直查,一直抓着他不放的。 因为他们是情人。 因为他有家庭,有家境优渥的妻子,有孩子,有身份,有地位——这些都让他有了足够的杀人动机、杀人理由。 而共同出差,同住一家酒店,则让他有了充足的杀人时间、地点、条件。 虽然他心里头十分清楚,他那趟出差他一没预谋二没计划,只是幽会,偷情,图个乐子,虽然他也十分清楚,戚敏压根没有死在那天没有死在那个湖边别墅酒店,戚敏死在新荷宾馆! 但,他没法说实话,更没法证明那些鬼话是假的! 怎么办? 不知道审了多久。应该是深夜了。 秦关只觉得疲惫不堪。 眼睛干涩,酸痛,透过金属桌面的反光,能清楚地看到眼里也已经有了血丝。 他看着眼前这第三班审问的两个警员,只觉得自己所说出去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这刺眼的白炽灯下,被反弹回来,混沌地塞进了他的脑袋。 不然,脑袋为什么越来越沉? 他们的车轮战才开始的,这是第三班,还有第五班,第八班…… 他一个人,如何扛得过? 得想个法子。 秦关要了杯冰水,咕咚一口气喝完,努力摒弃外界的声音,这才恢复了一些理智。 他必须做出选择了——要么,忍受这些车轮战,咬牙硬到底,反正他们手头没有证据,没有尸体,除了这暂时的问讯扣押,并不能实质性地拿他怎么的。 但这样他会很长一段时间失去自由,他们会不停地找他,不停地问讯,会彻底打乱他的生活和工作。 事业也会大受影响,当然,还有家庭——家庭那边秦关暂时没有脑细胞去考虑,他挥开,搁置一旁。 要么,铤而走险,以退为进——把戚敏当日的诈骗局,以及她后来的真实行踪透露给警方。 但是,那样的话,新荷宾馆就必须说出来,新的“失踪”案会成立,而那个宾馆,就很可能会成为新的失踪案的案发现场。 他们甚至可能会发现戚敏被杀。 当然,他们找不到尸体,也没有证据。 最重要的是,新的失踪案,会彻底抵消他秦关在这起“失踪”案中的嫌疑,能将他从目前的绝境中解救出来。 5 “徐如意。” 良久,秦关终于开口。 他权衡再权衡,回想再回想,终于做出了选择。 选第二个。 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到下一个失踪案上去——第一次在湖边别墅,他的处理是不够冷静的,且他身处戚敏的局中,但第二次,他自认自己处理得天衣无缝。 关键是,这要提到新荷宾馆,也就必须带上徐如意。 是的,徐如意。 他不能忽视那个女人。 他必须拆穿徐如意的谎言。 这个时候,秦关已经清楚,那个从高中就认识,大学就跟他恋爱,结婚后,在他的呵护下,过了五年公主般日子的女人,不仅不会帮他,而且,一直在暗中对付他! 她不就是想坐实“戚敏失踪案”的证据链吗? 她不仁,他就不义。 她休想让警方盯着他一个人不放,休想踩死他。 他要反咬一口,让警方去调查她,看她究竟在暗中搞什么鬼! “徐如意能证明,戚敏前几天还是活着的。” 第57章 虚伪的女人 先拆穿徐如意的谎言。 “我的妻子,徐如意,她其实早就知道我跟戚敏的婚外情,她只是假装不知道。” 秦关再次要了一杯凉水,喝完,手中捏着一次性纸杯,谨慎地开口,冰凉的水让他混沌疲乏的脑子一点点沉淀。 他开始认真回忆。 “虽然我和戚敏的婚外情瞒得很严实,但其实,还是被她发现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一点都看不出来异样,她经常去我事务所,每次去,都很亲切地戚敏打招呼,戚敏也会偶尔来我家,两个女人聊天说笑,谈衣服啊,化妆品啊,吃的啊,看起来很和谐, 当然,我原先一直以为是和谐的,我很蠢,可能这也是身为男人的盲目自信,总觉得将这两段关系处理好,是我自己的本事,我也是最近这几天,才想明白,其实,徐如意什么都知道,她是藏着,一直藏着。” 是的,她总是眯着温柔的双眼望着戚敏笑,笑得那么甜那么真,她还总夸戚敏漂亮能干,能说会道,她说戚敏外向灵动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霸总男朋友,她还会在戚敏面前温柔地抱着他,夸他是个体贴的好老公。 那个虚伪可怕的女人。 “昨天下午,哦,现在应该说前天下午了,” 秦关抬起头,费力地眨眨眼睛,前方老何正抱着臂坐在椅子上,他托着腮的那只手戴着手表,表盘不小,秦关能依稀看到指针的位置——应该是凌晨四点了。、 果然,夜晚最能消磨人的心志。 尤其是坐在这狭小的斗室里,面对眼神凌厉的警察。 他们磨了他一夜,疲累,混沌,困乏,早已将他团团包裹,他的思维早已不似往日那般清醒,清晰,敏捷。 “前天下午,徐如意不是摔了,受伤住进医院了吗?她说自己是下楼梯不小心摔的,说自己去天福酒店见什么杨清清,其实,她是去见戚敏的,” “我家保姆可以作证,她当时跟我说,徐如意接到了一个电话,脸色就变了,匆匆离开,连孩子都没送回家。” “你们赶紧记下来啊,我现在所说的这些细节十分重要!” 职业的本能驱使,他有些心急,盯着对面负责做记录但却不动笔只是看着他的警察,“这些细节一个都不能落,真的!先不要质疑真假,因为要证明这个很简单,你们去通讯公司调出通话记录就能查到,就能立刻知道,她说谎了,不是吗?” 照理说,警方应该早发现徐如意撒谎了的——电话通话记录徐如意没法造假。 秦关看着老何,老何眸子晦暗,没有什么情绪,从他眼里看不出警方有没有对此进行查证。 “那我接着说吧,”秦关识趣地继续,“她是真的说谎了,” “她根本不是去天福酒店见杨清清,其实,她那天是去了新荷宾馆,就在天福酒店附近,你们看下距离就知道,两个地方很近,” 一个年轻警员抬眼望了一眼老何。 显然,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新信息。 秦关瞬间有了些能力,继续说,“我也是此刻才发现的,因为她把这事做得滴水不漏,我根本没想到她在撒谎,” 他一边说一边梳理,“那个杨清清,你们应该联系过,估计她说的也能和徐如意的验证上,但我能肯定,她是帮徐如意做伪证的,这一点,你们也可以去验证细节,一定会找出破绽!” 两个警员再次交换了眼色。 “那天的事实是,徐如意去新荷宾馆跟戚敏见了面,她们两个人还发生了肢体冲突,” 其实有没有冲突秦关说不准,戚敏的话也是真真假假,徐如意更是,秦关的脑海里浮现出徐如意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突然心中一动,一个新发现让他浑身一震。 “对了,徐如意回来后,还一直没能洗澡,你们去查她的伤口,或者她的指甲,说不定有戚敏的dna在里头!” 警员动笔记下了,另一个年轻的则立马出门去——他去安排人去医院了。 好,只要抓到徐如意的把柄,自己就能从这个困局中脱身。 “总之,徐如意故意隐瞒下了戚敏还活着的事实,她这是为了对付我,她落井下石,就是在报复我,就因为,我出轨了戚敏!” 秦关越说越激动,是真的激动。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大概是要离婚,多争一些家产?我搞不清,我现在已经不敢相信她了,她做的这些事让我感到害怕,而这还是我见到的实情,还有我不知道的呢?说不定戚敏就是她安排的呢?说不定她们俩早早勾结一起,设局来害我呢!” 说到这里,秦关心中又一动——这个想法不是没有可能! 不然,明知道他出轨戚敏,徐如意怎能做到和戚敏谈笑风生的? 还有,徐如意的车钥匙,向来不离身,戚敏怎么能配得到? 他眼睛亮起来:“对,你们一定要查查她跟戚敏的联系!她们私下一定有联系,说不定,戚敏的失踪,是两个人产生了意见,互相……” 他想说“狗咬狗”,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打了起来”。 “你们听明白吗?她明知道你们一直在查戚敏失踪的案子,她明知她现在是唯一一个可以证明我清白的人,她故意搞那一出,她在整我!故意害我!” “也说不定,她在外面,早也有外遇,也有男人呢!你们为什么不去查查她!” 只要警方肯查徐如意,就一定能揪出她的辫子。 他还真不信,也不服气,那个女人能有多高明的手腕! “徐如意在天福酒店摔倒,受伤,是真的。” 老何终于开口,冷冷地盯着秦关。 “墙上的血,dna结果已经出来,是徐如意的,她的确在天福酒店摔了。” 老何抱着手臂,一字一顿,“徐如意并没有撒谎。” “不,她那是自残的!”秦关激动地叫起来,“是她自己摔的!她故意的!” “你意思是她故意把自己鼻子摔断?”老何声音更冷。 他们显然不信。 秦关又累又烦又急——说了一个晚上,面前的几个人似乎都无动于衷! “你们要证据是不是?只要你们去查徐如意,就一定有!去查啊!” 他真的是耐着性子吼,如果依他的性格,这会儿早把这破地方砸烂。 他太烦了,这些天是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戚敏,徐如意,两个女人都在背后搞他! 他不能坐以待毙。 倘若警方不查,明天,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查清楚那个女人的底裤! “她很可能跟戚敏早就勾结在一起,两个人因为利益分配不均,闹起来了,她对付戚敏,戚敏也对付过她,对了!” 秦关想起来,起身要拿自己的皮包——警方并没有搜走他的物件,所以那个皮包一直就放在靠墙的椅子上。 “戚敏曾经偷配了徐如意的车钥匙,我拿到了,你们可以去修车铺查问,她为什么要配徐如意的车钥匙?明显,两个女人在狗咬狗!” 那把凯迪拉克车钥匙,就在他的包里,修车铺老板亲手交给他的,一千八。 找到了。 秦关心中一喜,用力扯出来,递给老何。 他傻眼了,那一千多块的车钥匙,竟然被他一扯就扯断了。 第58章 同伙? 车钥匙被秦关一扯,从中间断开了。 借着灯光,秦关傻眼了。 这哪里是什么车钥匙? 一分为二的车钥匙,可以清楚地看到内里的填充,里面没有任何精密的电路,只有一块结结实实的黑色橡胶——钥匙沉甸甸的重量,应该就是来自于它。 这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假钥匙,如“真”包换。 只有套在外面的那层圆润的套子,印着精美的凯迪拉克车标,是真的——套子目测是真皮制成,材质不错,表盘是某种特制塑料,手感也不差。 但里面的填充,完全是假的——这样的车钥匙,是绝不可能启动得了汽车,它压根就不能称之为“钥匙”。 “呵呵,你所谓的证据,就是这个?” 老何捡起掉落在桌上的两截车钥匙,盯着秦关,眸中是嘲讽的冷笑。 “这就是你所说的,戚敏偷配的徐如意的车钥匙?戚敏就打算用这个钥匙来斗徐如意?两个人狗咬狗?或者说,她用这个来勾结徐如意?” “秦律师,这不是你从某宝上九块九买过来的吧?”另一个年轻警员也笑了,他捡起钥匙,“还别说,做得还真挺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要不是秦大律师心急了点,动作粗暴了点,说不定还真能唬住咱们呢。” 秦关没有说话,他瞠目结舌,满眼恍惚。 他一句话也辩驳不了。 因为他此刻整个人懵极了——这又是怎么回事?这又是一个什么陷阱? 这把车钥匙,秦关是在徐如意出事当天拿到的。 是他查看戚敏的手机时,无意中收到修车铺老板发的信息,然后亲自赶到修车铺,为了防止那老板去事务所找戚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花钱从那老板手里买来的。 当时他还从修车铺老板嘴里得知,戚敏一共配了两把钥匙。 一把更早配好的,是他的丰田车,钥匙也早已被取走。 另一把刚配好的,就是徐如意的凯迪拉克。 正是这个钥匙尚未被戚敏取走,所以那老板才一大早就猛打电话,猛发信息催——只是,这钥匙怎么就变成了假的? 难道是这两天放在包里,被徐如意暗中掉包了? 秦关僵立在原地,在周围的嘲讽中,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连日来,徐如意的所作所为都彻底颠覆了他从前对她的认知,他最不能掉以轻心的,就是那个女人。 但,仔仔细细梳理时间线,秦关很快断定不是徐如意。 首先,他取回车钥匙的事根本没人知道——从怀疑车内的丝袜有可能被徐如意拿走,他就暗中将自己的车、包、手机全都清查了个遍,确定干净,没有被人安装任何跟踪定位之类的物件。 而且,算起来,他取钥匙的时间,徐如意应该在新荷宾馆去见戚敏——她断然没有分身之术吧! 然后,当天晚上,徐如意就一身是血地回到了观澜庭,开车撞到小区花坛,晕倒在众人面前。 接着就是送到医院,冯姨陪夜——直到现在,徐如意都没离开过那间病房,如何去换钥匙? 最重要的是,这个公文包,一直是他秦关随身携带的。 别说徐如意,就连冯姨,这两天里也根本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接近他,偷换这把车钥匙。 唯一可能的时间,就是他凌晨去新荷宾馆杀戚敏那会儿…… 但那时候冯姨在医院的——秦关每次去医院,都会在护士站“无心”地查问徐如意病房的状况,每个夜晚,冯姨确实都在,寸步不离。 不是她们,还因为这么做对她们并没有任何好处——车钥匙是戚敏偷配的,而且是戚敏出差前配的,和徐如意一心想要锤死他秦关在“戚敏失踪案”中的证据链并不冲突,她根本就没必要画蛇添足搞这一出。 那么,是戚敏? 这个女人暗中配制徐如意的车钥匙,可见她另有计划,只是这个计划她到死也没有说出口——配钥匙,配这样一把伪造的钥匙,是为了完成接下来某个步骤吗? 秦关无从问起,戚敏已经死了。 不过,有一点他已经可以肯定。 秦关眼睛盯着桌上那把可笑的车钥匙——修车铺老板是“专业人员”,钥匙真假他一上手便知,也就是说,这钥匙从递到他秦关手上的那一刻起,很可能就是假的。 那个修车铺老板知道是假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男人,应该和曾德美一样,也是戚敏的同伙! 所以戚敏才会两次找他配钥匙!说不定是配了第一次钥匙后两个人搭上的不是吗?和假的曾德美一样,只要给钱,这个人就会乖乖听从戚敏的安排。 同伙。 这个词从混沌疲惫的脑中冒出,秦关眼前突然就豁然开朗——如果是同伙,那他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了! 戚敏的另一个同伙!只要逮着这个同伙,就一定能找到假的曾德美,也就能证明戚敏活着回来过! 至于戚敏对付他的另一个计划——正主人都死了,他秦关怕个屁! 还有一点——秦关咽口唾沫,目光渐冷——和修车铺老板联系的,是戚敏的手机号码,如今,那个手机十有八九在徐如意手里,她大概偷去后想酝酿什么法子对付他秦关,好,那他就送她一程,让她好好尝尝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 夏天的早晨,天很早就开始泛亮了。 修车铺所在的这条小巷,虽然位置并非老城区热闹中心,但也醒得极早。 秦关带着警察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小巷里已经是热气腾腾。 修车铺老板嘴里叼着包子,跟隔壁包子铺老板说说笑笑。 转身,又跟一个睡眼惺忪的稚嫩的小伙子传授成功之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老古话一点都不假的,不要怪我这么早把你叫醒起来干活,你现在是学徒,学徒最要紧的品质是什么,是勤快!” “我凭啥在这个大城市买车买房的?靠的是啥?一个词,勤快!人为啥穷?一个字,懒!” “喂!你!”秦关打断对方的说教,他笔直地冲过去,把那个断成两截的钥匙摊在对方眼前。 “你过来给我好好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指指身后两个一脸严肃的警察。 果然,那制服瞬间就起到了震慑的作用,老板看到秦关还没吓住,但看到制服,嘴边的半截包子都吓得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这,这就是个误会啊,哎呀,你有事说嘛,报警干嘛呢?” 第59章 配钥匙的女人 修车铺老板果然知道那只钥匙是假的。 他赔着笑脸,望着秦关,又望望两个警察,一脸的紧张。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我给你打过电话了,你关机!” 他说着还真掏出手机要给秦关看。 “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又不傻对不对?我在这里开店都开了多少年?街坊邻居谁不认识我?我又不是摆地摊的,今天城东明天城西的!我都已经在这里买了房子了!” 他还指着店铺不远处的老旧小区,骄傲地炫耀,“喏,那就是我买的房子,你们可以去我家看,我买了房子户口都迁过来了,小孩也在这里念书,我可不算是外地人了,我在这里有房有车,还有店铺,你说我怎么可能赖一个车钥匙嘛是不是……” 秦关受不了对方的絮叨,一声断吼:“你扯这么多废话干嘛?这是警察!看清楚点!你老老实实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她是一伙的对吧?曾德美呢?她躲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在你家?还有戚敏,她躲在哪里?你肯定知道的!你马上给她们打电话,让她们出来!都出来!别他妈神经病一样躲着不见人!她们俩都快搞得天下大乱了知不知道!” 这话吓到那老板了。 “指使?一伙?躲?” 男人看看钥匙,又环顾几个人的冷脸,茫然又怯懦,“什么意思?你们不是来问这把钥匙的吗?” “这,这钥匙是我那天不小心拿错了的,” 他脸上方才硬挤的笑容都消失了,认认真真回答。 “是……是这样的,我们隔壁包子铺家的小儿子,总喜欢在我店里玩,那小孩喜欢车子,各种玩具车家里都有,他还有几个假的车钥匙,就是网上买的那种玩具,他爸给买的,看起来特真,他经常来玩嘛,有时候一个不小心玩具就丢在我店里了。” 他说着,奔到店里,打开抽屉一通翻找。 还真找出了另外两个假钥匙,一个宝马,一个保时捷。 “喏,就是这种,你们看,现在的玩具做的真不真?不管是外形还是手感,都很真!不仔细看真的容易弄错!” 他把俩钥匙分别递给两个警察——那俩钥匙和秦关手里所拿的“凯迪拉克”一样,外形逼真,沉甸甸,按键都像那么回事,但仔细查看就知道是假的。 老板望着秦关,一脸真诚的抱歉,“你那钥匙一直没来拿,我想着你肯定快来了,就放在抽屉里,前两天你过来取的时候,我急得很,真的,那天我小舅子来了,我正打算关门回去呢,你过来取钥匙,我着急回家,打开抽屉看到这个没仔细多瞧几眼,就搞错了,给错了你,真的!昨晚上我才发现不对,昨晚清理的时候,看到你定做的那个凯迪拉克,还在我店里,我就想,这下好了,搞错了,我就给你打过电话,一直关机,喏,钥匙在这儿呢!” 那把钥匙真在店里。 老板放置在了另一个抽屉中。 他一脸惶恐地把钥匙递给秦关,显然什么都不懂。 “我……我赔你点钱还不行吗?这真不是故意的,我要你那钥匙也没用的是不是……不至于还报警吧?真的,真是不小心,不信,你们现在去隔壁店里问问,昨晚他们还结结实实打了那孩子一顿呢!” 老板说着就要引大家去隔壁包子铺求证。 看样子他没撒谎。 那钥匙只是他拿错了。 他并不是戚敏的同伙。 秦关心头燃起的那一丝希望跟着软塌塌地落下——不是同伙,就不能快速就他从目前的困局中解救出来。 只能走另一条路——用这个蠢老板,不动声色地钓出徐如意——他只需要引导老板去提供那个号码就行…… “你见过戚敏啊?”一旁的老何突然开口,他嘴里咀嚼着隔壁铺买的包子,很随意地问,同时从口袋里抽出戚敏的照片。 “戚敏在你这儿复制了两个车钥匙吧,一个是早些时候定的,丰田,一个是半个月前,凯迪拉克?就是这个女孩子?你见过她?” 照片横在老板眼前。 “就,就她,没错,长得挺漂亮的,妆,妆也化得好看,” 老板唯唯诺诺,不断地眨着眼。 他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了——车钥匙不小心弄错不是第一次,正常客户都是会过来拿取,最多不过他赔礼道歉或者抹掉零头,不至于为了一把车钥匙去报警这样劳师动众的。 这俩警察过来,是因为别的事——刚才这男的就说过了,什么指使,勾结……还说什么戚敏,曾德美…… 这……是来查案的么?和那个配钥匙的戚敏有关? 老板咽口唾沫,一时不敢乱开口了——警察查案的事,不能瞎说,老婆总是骂他话多,一张嘴没个把门的,也不怪老婆骂,两年前,他就因为多嘴被一个来修车的顾客揍了一顿,五年前那次更倒霉,一对夫妻分别来他家配钥匙,他多嘴说了,被那老婆听出了猫腻,老婆带人堵到了丈夫和小三私会,那丈夫被打了来店里找他出气,把他这里一顿砸…… “仔细看清楚照片!确认!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老何嘴里嚼着包子,目光异常凌厉。 老板接过照片,再仔细看。 应该是吧。 他其实不能百分百确定——那姑娘两次来,都是晚上,还都是店铺快要打烊的时候,屋外就是路灯,昏暗得很,屋里的灯光更不清楚,他视力本来就不好,看得不是十分真切。 是发生什么案子吗? 老板盯着照片,眼角再次瞟向警察和秦关。 配钥匙的是戚敏,但是戚敏没有来拿钥匙,反倒是这个男的,还有警察——那什么戚敏去哪了? 失踪?还是……杀人…… 不管什么案子吧——会不会牵涉到他的店? 老板咽口唾沫,一颗心忐忑起来——他靠着自己的手艺在这里辛苦工作了几十年,真的是省吃俭用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四瓣儿花,才买上房子扎上根,把老婆孩子安顿在大城市。 他还欠银行一屁股贷款,他们全家老小,都靠着这个修车铺过日子的。 要是出了什么纰漏,店被关了,或者,自己被牵连了,生活可就完了。 “祸从口出,你那张臭嘴闭不起来拿针缝起来!”老婆总是叮嘱他不要瞎说话。 老板的额头已经开始有汗。 “应该是她……” 他眼睛眨得更快,模棱两可地说——他真的不能确定,这个照片上的女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拍照角度的缘故,好像,好像看起来高点,也胖点…… 那天晚上见到的真人,似乎比照片瘦很多,也没照片这么高。 但他不敢说——女孩子的照片,不都是把自己p得长长的么? 他记得,那个戚敏,身形苗条,波浪长发,头发很多很密,化着浓妆,但说话声音温柔得很。 第一次,她一到他的店,就自报家门:“师傅,我要配个车钥匙,我是**律师事务所的,我叫戚敏。” 第60章 奇怪的女人 “你确定你看到的是她?” 老何再次严肃询问的时候,修车铺老板终于点头,认真地点头——他老婆来了。 他买的房子离小区大门不远,从房子阳台就可以看到修车铺,警车停在店铺门口时,女人就警觉地丢下手里的活,换了件外套匆匆赶来。 眼见两个警察站在店铺门口围着她丈夫问话,她不敢上前,但目光抓住一切机会将担忧、紧张和警告统统传递过去。 别乱说话,别惹是非。 “是的。”那老板再次肯定地说。 其实他并不能确定,但,看起来感觉是——那么黑乎乎的夜晚,又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不可能对着对方的脸细看。 而且,对方还自报了家门,他当时还说笑:“姓戚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姓的呢。” 应该错不了。 最重要的是,他如果回答说不确定是不是那什么戚敏,那么,警察一定会盯着他要弄个清楚,说不定还会把他带到局里去——不是戚敏?那来的女人是谁?来配车钥匙做什么?你给她配钥匙,都没有事先了解清楚那车是不是她的? 老板暗暗咽口唾沫,挺直了胸脯,让自己看起来更理直气壮一些——他没有什么好心虚的,就算来的那个女人真的不是什么戚敏,跟他也没关系。 他就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生意人,收钱配钥匙,踏实赚钱做生意,不坑蒙不拐骗,不管是什么案子,都不能牵扯到他头上。 “是她,我仔细瞧着,就是的,个子高高的,长头发,长得挺漂亮,是她。” 老板不停地点头,心中有了主意,语气也就越发笃定。 “漂漂亮亮的姑娘,说话也客气,来过两次了,配两把车钥匙,一把丰田一把凯迪拉克,人也好说话的,也很相信我的技术,可能是以前有朋友来我这里配过,我这店的口碑很好的,我说要付定金,她就马上付,一点都不小气……” 他说的本来就是实话,说实话不慌——他舔舔嘴唇,脸上又能挤出笑容来了。 “照你说的,她来过两次,一次是两个月前,一次是半个多月前,对吗?” 老何盯着他,目光似乎都能划开他的假笑,“最近几天,你有没有看到她?” 秦关的心提起来了。 如果,如果这个老板能证明,戚敏在最近的十天内来过这儿,那么,他此刻的一切麻烦就都消失了。 但是,老板摇头:“没有,自从她让我配这个凯迪拉克车钥匙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一次也没。” 老何已经吃完了包子。 他意犹未尽地咀嚼着,背着双手环顾一圈修车铺里面,打开灯,又关上灯,不紧不慢地踱出来,仰头看看矗立在隔壁包子铺门口的路灯——那灯很有些年月,外罩昏黄。 “不管他见没见到戚敏,你们都听到了吧,我没说错,是戚敏偷偷配了我和徐如意的钥匙!” 秦关跟着老何,日头热沙一般细细密密地洒下来,似乎要将他被折腾一夜疲惫不堪的身体内仅存的一些水分烤干,他眩晕,焦躁,饿。 他还没有吃早饭呢。 他迫切需要回归正常生活。 他着急地追着老何诉说,“丰田是我的,她配我的钥匙很好理解,我们,我们有那个关系,她想介入我的生活……但是,凯迪拉克是徐如意的!” 秦关是真的急了,他需要快点,把焦点移到徐如意的头上! “戚敏为什么要配徐如意的车钥匙?她们明面上没有什么亲密往来!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们俩私下早有问题,她们俩很可能还有什么冲突,所以她才会偷配钥匙,去对付徐如意,你们一定要去好好查查她俩,尤其是徐如意,你们真的不要被她的外表蒙骗,查她俩的关系,查徐如意的电话,戚敏的电话……” 但,秦关还没说完,就被老何打断了。 他转过脸,盯着秦关,十分生硬地斩断了秦关的滔滔不绝,“戚敏在这儿偷偷订的车钥匙,怎么会是你秦关过来取的呢?” 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泼下。 秦关整个人瞬间愣住。 被反复磨了一个漫长的夜晚,一遍遍叙述的过程中,他原本清楚理智的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他混沌了,他乱了! 他一心想着借力打力,凭那把钥匙和戚敏的手机打徐如意一个措手不及,他竟然忘了这么关键的一点! 那把钥匙,是他来取的。 而他,是根据戚敏手机里的信息来的! 戚敏的手机,从湖边别墅所谓的“失踪”后,那个手机一直在他手里! 果然,身后不远处,修车铺老板也对那个年轻警员老实回答:“是我给这个戚敏打电话的啊,但是是他接的嘞,然后他就过来取了,我就给他了啊。” 秦关倒吸一口凉气——他竟把证据链套到自己脖子上了! “我可以找通话记录,那几天我一直给她打电话,她一直关机嘛,打也打不通,我以为她不要了,”老板再次解锁手机,“然后我没办法咯,就只好给她发信息,因为,因为……” “娃儿要到学了,我送你送哦?”老板刚准备继续说下去,他老婆突然发话了,“快迟到了。” 女人说着话,朝丈夫狠狠瞪了一眼。 那老板吓得赶紧把剩下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 他其实想说的是,戚敏有点——奇怪。 第一次过来配丰田车的钥匙,她没留电话,不必留,因为她痛快地付了全款,约好了一个星期后拿,到时间,她如约准时过来拿了。 一个爽快的顾客。 第二次,配凯迪拉克车钥匙,她就有点怪了,当时老板说这个钥匙比较高级,需要更长时间,约好的是两周。 但,那天下午——老板望着自己老婆,咽下了那些奇怪——大概四五天前吧,总之,还没到两周的期限,也就是眼前这个男律师过来取钥匙之前,老板意外地接到了她的电话。 是用一个陌生手机号码打来的。 “老板你好,我是戚敏,**律师事务所的,还记得我吗?” 他当然记得戚敏那温柔的细细的声音。 “我不是在你这儿订了一个凯迪拉克车钥匙吗?我得提前几天取了,很着急,可以加急吗?” 当然可以,他当时钥匙其实已经弄得差不多了。 只是,她的取走方式很奇怪,非常奇怪。 她说:“我很急的,这样可以吗,你做好了就给我打电话,如果我不接,你就发信息提醒我,多发几条啊,因为我事情实在太多,也比较健忘,你最好在信息里把情况说清楚,因为有时候信息是我的助理看的,拜托你了!” 第61章 引火上身 秦关愣在原地,身体僵住了一般,甚至都顾不得去拽住那修车铺老板。 “娃都快迟到了,你磨磨蹭蹭的做么事嘛!”女人一手提着孩子的书包,另一只手推搡那老板,“迟到了老师电话打过来你接!” “我老公先送小孩去上学啊,一会就回来!”她转身,看着老何,又堆了一脸无奈的笑,“没法子哦,小孩念书不能迟到的,迟到都进不去学校!我又骑不来电瓶车,上回他有事,我骑车去接小孩,两个人都摔了,他就再不让我骑了!哎呀,我说我的,你站着干么事哦?快点噻!” 修车铺老板跨上电瓶车,带着儿子出发了。 这个奇怪的电话,也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虽然,许多疑惑都快从他肚子里翻腾出喉咙——就没见过那样的顾客,都打电话过来催了,说好了提前取钥匙,怎么就会忘了呢? 还让他务必打电话提醒她来取,却又说她的电话会关机,可能接不到,那既然关机不接,让他打电话干嘛? 又让他发信息提醒,可是,如果电话关机,发信息有什么用? 还让他在信息里说清楚配车钥匙的情况? 他实在不懂,开修车铺这么多年,都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客人。 不过,他老婆常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个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顾客是他的衣食父母,说啥就是啥,事情做好,其他什么都不要多管。 老婆说得对,底层讨生活的人,是没有资格跟客户较劲的。 电瓶车一溜烟驶离了修车铺,拐个弯,再行两条街,就到学校了。 把儿子放在学校门口,他正准备掉头回去,手机就收到了微信信息。 是他老婆发来的:你在外转一圈再回来,他们还没走! 老婆找借口打发他出来的,如今又不让他回去,是怕他大嘴巴乱说,生出祸事——关于他乱说话,老婆经常骂。 她骂得对。 他虽然嘴上从来不认,但心里是清楚的,她为的都是这个家。 老板吸吸鼻子,听话地驱车钻进一旁的巷子,又过两条街,停在一家早餐店门口——这是他一个老乡开的店。 正是早饭时间,夫妻俩忙得脚丫子打后脑勺,根本顾不上招呼他,他也不打扰,自己盛杯豆浆,端出来蹲在路边慢悠悠地喝上。 脑子里再次想到那个奇怪的客户,戚敏。 他做好了车钥匙,就按照戚敏电话里所说的,去拨打那个留在他那儿的手机号码,果然一直没人接,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就跟那姑娘电话里说的情形一模一样。 于是他试着给头天下午那姑娘打给他的那个号码回过去,这次电话倒是接通了。 不过,对方是个中年男人,接到电话很茫然:“啊,你找的不是我,昨天下午一个年轻女孩子手机没电,借我手机打了个电话,应该是她给你打的,你得找她哦,那女孩子?瘦瘦的,没说姓名,你应该认识吧?” 电话打不通,他就没办法了,于是就照着电话里的约定,给戚敏的号码连着发了好多条信息。 “打你电话一直没接,你在我这配的车钥匙已经好了,到底什么时候来拿啊?”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 滚烫的豆浆顺着喉咙丝滑地流进他的胸腔,这难得的独处的安静也让他有了一次奇特的“思考”的机会。 思考,他被自己刚刚想出来的这个词吓了一跳,又哑然失笑。 他思考个鬼吧,他才念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一张说明书字都认不全,哪里搞得清这些道道? 他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但,其实认真想想也没多大奇怪的呢——也许那姑娘说的都是真的,她是大律师嘛,事情多,又健忘,还有助理,凡事需要人多提醒,也是有的。 “我警告你,管好自己那张臭嘴啊!店铺要是关张,这租金咋个付!”老婆又发来个微信。 是的,老婆提醒得对,想过安稳日子,就别多管闲事,别瞎逼逼,管住自己的嘴巴。 他仰起脖子,将豆浆一饮而尽——这些事都没必要多说,他就是个修车配钥匙来讨口饭吃的小店主,他也没文化,啥也不懂,瞎琢磨的狗屁玩意儿不能瞎讲。 十几分钟后,老板再次回到修车铺,整个人淡定多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都说了的,她给了我她的手机号码,然后我照着号码打过去,没人接,我就发了信息,” “喏,你看到我的信息了啊!你不就是拿着信息过来取的钥匙么?我当时发的就是这个号码……”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把他存储的那个号码给了老何。 抬眼一看,秦关远远地站在警车旁,一动不动,但是人都能看得出,他的样子很古怪,冰冷,僵直,绝望,崩溃。 老板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清楚一点,自己不能被牵扯进去。 “谢谢你啊,辛苦了哎,下次有什么问题我再来麻烦你可以吧?如果我车出什么故障也可以找你的嗷!”老何热情地跟老板打招呼。 他大步走到车边,“走吧秦大律师。” 秦关站在原地,泥塑一般,整个人惨白僵硬,仍旧无法动弹。 “不想上车?”老何笑,“你是律师,上回是请你去局里坐坐,你都看到了,我可没给你戴手铐,因为啥,没证据,这次不一样了!” 他的手搭上秦关的,“你居然有戚敏的手机?就在前几天?你手上有戚敏的手机?戚敏失踪三周,整整三周,她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里,秦关,这一点,你得跟我们回去,慢慢解释!好好解释!” 秦关没法解释。 他坐在车上,疾驰的轿车拖拽着他沉重疲惫的身体,仿佛一只无法抗拒的大手,正将他拖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里。 他原是想给徐如意挖坑,想凭借这把车钥匙,引着警方去查徐如意和戚敏之间的关系和纠缠的。 他本意是想把火苗引到徐如意身上的!因为那手机现在在徐如意手里! 却万万没想到,引火烧身! 引到了自己身上! 他太累太疲惫,被那两个女人折磨得太乱——不然,他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汽车转弯,秦关身体被惯性地甩过来甩过去,他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喉咙发干,脑袋更乱了。 诚然,在湖边别墅里,他并没有杀戚敏,戚敏也没有真正失踪,是她在设局坑他,他可以解释的——不,不对,怎么解释? 难道告诉警察:“嗨,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别墅酒店私会,我跟她上床,我们玩窒息游戏的时候,我不小心勒死了她,当时我以为她真死了,就想了个法子,抛了尸,毁了证据,然后,为了掩盖自己的犯罪,我把她的手机带回来了,跟她未婚夫厉阳聊天啊,定期发发朋友圈什么的。” 能这样说吗? 绝对不能啊! 可是,如果不这样说,那,他该怎么解释,自从湖边别墅,那个蠢货女人“失踪”后,她那个该死的手机,会出现在他的手里? 第62章 致命的手机 秦关坐在审讯室里,如同木偶。 这是审讯室,不是他上一夜所待的那个办公室。 自然他也再不是上一夜的待遇——他坐在狭小的专用座位上,双手被牢牢铐在桌面。 他们给他戴上了手铐。 是的,他们有权利这么做了,即便是专业律师,秦关也无法对此提出质疑——戚敏失踪,作为一同出差的情人,他秦关是第一嫌疑人,但只是嫌疑人,在没有任何实质性人证物证时,他们还是无权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可现在不一样了。 戚敏失踪后,她的手机在秦关手里出现。 应该说,从她三周前“失踪”起,她的手机就在秦关这儿。 那个手机,原本啥也不是——戚敏活着回来,那手机就完全无用了,秦关要不是忙着应付徐如意,那破玩意儿早还给戚敏了。 也因为那东西失去了作用,所以秦关压根就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是的,他大意了。 疲惫,焦躁,糊涂,大意,才会带警方去修车铺,结果没能让警方将注意力移到徐如意头上,反而愚蠢地把自己彻底搭进去。 门被人推开,一个陌生的年轻警员提着两个馒头一杯豆浆,放在了秦关面前:“吃点东西吧。” 他当然有吃东西的权利。 他也需要食物——一夜折磨,他饿了一夜,再到现在,可能已经过了中午了吧,他粒米未进。 早上那会儿是感觉到饿的,现在反而不饿了,胃里,胸腔里,似乎被塞满了棉絮,蓬松,厚实,推不开,化不掉,压一压它还会迅速弹起。 馒头散发着暖暖的麦香,这种熟悉的香味仿佛伸出手,要将秦关拉到他那只能啃馒头和玉米面的老家……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些可怕的不堪回首的过去。 还是要吃的,他得吃点东西才能应付接下来的事。 是的,接下来的战斗才叫艰巨——门没关严实,外面的争吵声断断续续从那狭窄的细缝钻进他的耳朵。 “三周了!他妈的浪费我们多少精力!他一直在误导我们!误导!我们因为他浪费多少时间!妈的!” “律师怎么了?律师了不起?怎么?他事务所有质疑还是他本人有质疑?我哪一个程序不合规矩?我到现在都没碰他一根手指头!” “对,我没收了他的物品,他的手机,我这是照章办事!搜查证已经下来了!” “我没动粗!对,我是砸了椅子,没碰着他!审讯室里有监控呢!我他妈怎么不火?他一个字都不说!咬死不开口!他还在耗咱们!三周了!他还要继续耗下去!” 老何的声音隔着门都能让秦关听出盛怒。 不怪他发火,戚敏失踪三周,整整三周,警方立案后一开始的侦查方向全错了,因为那个时候,戚敏的手机一直跟在厉阳联系,甚至,戚敏的朋友圈还隔三差五地更新! 这个方向,自然都是秦关带偏的。 而带偏的点,就是那个手机。 就因为那个手机,他们一度迷惑——是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失踪案,只是厉阳和戚敏这对小情侣在闹别扭? 就因为那个手机,他们所有组员在前面的十天里,都始终对案件一头雾水!真真假假,无法看清——戚敏除了和厉阳“联系”,甚至还有拍摄当地照片发圈!还发邮件辞职。 谁会想到,那个手机原来一直在秦关手里!谁会想到,那些“联系”,那些更新的朋友圈,那份辞职信,都是秦关干的? “秦关,你这样干耗没用的,戚敏的手机一直在你手里这是事实,前两天还发信息给厉阳,说行李的事,也是你干的,是不是?手机在哪,你不说我们也会找出来,戚敏在哪?你究竟把她藏在哪里了?快点回答!” 不知道是第几批警员进来了。 这一次,秦关紧闭着嘴,不再说一个字。 他倒不是耗。 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从发觉自己做错开始,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状况——从前在法庭上,他也曾遇到过各种棘手的突发状况,警方出其不意地亮出致命的证据,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他都能稳住,都能接住,并且还都能迅速在短时间内做出回应,找到破绽,给予痛击。 所以,他才会被客户信任,所以,他才能挣那么多钱——那两个投资人想开一个事务所,才会第一个找到他。 因为,他有能力,有本事。 但是,此刻的他仿佛已经不是他,不是那个站在法庭上镇定自若的他。 他极力想把全身流走的血液给拖回来,想把那血液里流淌着的、属于他的一贯的冷静和机智,统统拽回来。 可是,它们似乎突然消失了一般,抓不到,摸不着。 “说不说?” 对面的人一拍桌子。 秦关愣愣的,毫无知觉。 说?说什么?如实地合盘托出所有的经过? 他出轨,戚敏假死,然后他抛尸,回家被敲诈三十万,甚至三百万? 然后呢? 就会引出那三十万的来由——他曾经设局欺骗了戚敏。 这样就会引出那三百万的理由——戚敏之所以敢要这么多,不就是她掌握着他的小辫子吗? 他要跳槽单干,甩掉老东家,他曾经为了赢得官司,伪造过现场证据…… 戚敏还很可能知道他做的那件事…… 啊,那件事! 不,这些种种,每一样,说出来,都能让他吃官司、蹲监狱的!每一样都禁不起挖,他如何说?他怎么能说? 而且,就算那些关键信息不讲吧,只要他说出戚敏诈死,敲诈他的事,势必就是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口供——也就是自己打脸,告诉警方,他之前所做的,所说的,没有一件是真的! 都是假的! 那他们就会彻查他,他们还是会深挖他的过去,记者会去事务所采访他,老东家会抛弃他,同行更会落井下石—— 如果是这样,即使,最终他能因找不到尸体缺乏证据而逃脱法律制裁,他这一生的事业、前途也差不多全毁了。 这就是徐如意的目的吗? 秦关想到徐如意那张温柔的脸,想到她前两天还始终柔情蜜意的笑容,只觉得愤恨和恼怒化成了两股巨流,在他的心头翻搅。 都是那女人干的! 都是她在背后整他的! 那个他一直都小看了的女人! 她操纵着冯姨,可能还操纵戚敏,甚至,很可能操纵了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修车铺老板! 他想着,竟突然听到了那老板的声音:“我该说的都说了啊,你们叫我过来我还是那些话啊,我店里很忙的,这真不关我的事……” 老板刚来,是老何让人接过来的,对于他早上的供词,老何还有些疑惑。 “他!是他!” 门没有关严,秦关听着对方的声音,沉寂的心在这一瞬活过来,“你们抓了他!抓对了!是他!他被收买了,肯定是的!” 他整个人跳起来,手铐将桌子敲得哐当直响,“被徐如意!他故意栽赃陷害我,是徐如意指使的!那个混蛋!修车铺的!徐如意给了你多少钱?徐如意叫你那么说的是不是?你他妈的混蛋!你害我!我弄死你!” 他的咆哮让门外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 那瘦弱的老板乍来到警局,已经是胆战心惊,这会儿听到秦关的狂嚎,脸都白了,站到老婆身边,大气不敢出。 “这,这是什么人呐,强盗吗?光天化日的,这么凶!这是犯罪吧?” 车铺老板老婆身后跟着一个胖胖的老太太,是他的丈母娘,因为不放心女儿女婿,一定要跟过来。 眼看女婿被人恐吓,她一脸心疼和气愤。 秦关还在吼,“徐如意!你们为什么不去查她!都是徐如意干的!徐如意收买了他!” “徐如意是谁?”丈母娘乍听到一个陌生的女性名字,带着本能的戒备,转头看着女儿女婿。 “我哪知道!”老板摇头,“我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没听过名字怎么找到你头上?多大岁数的?啊,莫不是前几天下午打电话那女的?”丈母娘突然皱眉,“电话我接的,她说要取钥匙,说话声音细细的,甜甜腻腻的,一听就知道是个年轻女的!听到我声音还不高兴,一直问,老板呢?我要跟老板说话!” 第63章 妻子干的 门外的动静传到了秦关耳朵里。 他整个人安静下来,耳朵竖起。 他们在说徐如意,他们提到了一个年轻女人。 前几天下午? “就是前几天下午啊,”那老太太普通话半生不熟,“那天你不在店里,你去接小宝了,我去帮你看店,她说来拿,我想着她来也要时间的,差不多跟你赶得上啊,就让她来,不过她人没来,就是打了电话,还不肯跟我多说,就是要跟老板讲话!” 有人说去取车钥匙? 秦关听到这句话,仿佛落入深水的人窥见了一根救命稻草。 “等一下!哪一天——” 他急切地抓住这根稻草,咽口唾沫朝着门外喊,“外面的,你大点声,有人来取过车钥匙是不是?前几天下午?是哪一天?麻烦你想一想!” 秦关的心几乎要冲出嗓子眼,他焦灼地紧张地盯着屋内两个警员,“求你们开门好不好,你们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她去过修车铺!” 老何干脆地推开了门。 “她前几天下午给你打电话的?是哪一天?快说啊,哪一天?” 秦关站直身体引着脖子,看着屋外那个胖老太太,他的声音颤抖,他在求助地吼,绝望地吼——第六感告诉他,这可能是他翻身的最大的机会。 老太太被秦关这有点疯癫的样子吓到了,惊在原地,接触到老何鼓励的眼神,才反应过来,“是……是几号来着,就前几天,好像是周五?我记得大宝要学英语,英子你送去的,然后玉来要去接小宝……” “是周五!”修车铺老板立马准确地敲定时间,“周五的话,那就是你过来取钥匙的头天下午!” 秦关的心仿佛过山车一般,上一秒还在地狱里苦苦挣扎,此刻一下子窜到了顶峰。 在醉人的清风中到的顶峰。 他大笑起来,激动地笑:“你们听到了吧?听到了吧?前几天下午,周五,我去取钥匙的前一天,戚敏还给他打电话说要取车钥匙!” “就前几天!你们听到了!戚敏根本没有失踪!戚敏曾经回来过!我没骗你们!我早跟你们说过的!” 心中堆积的郁闷、惶恐,这一瞬间,一扫而空。 这个老太太的一句证词,就完美地击破了警方怀疑他的证据链——戚敏给修车铺老板打过电话,无论她有没有回来过,这都能证实,她根本没有在三周前湖边别墅失踪。 警方调查的,正是戚敏三周前的“失踪”案。 只要戚敏没有“失踪”,那这个案子就不成立,他秦关的嫌疑就洗脱了。 而此后的事,也与他秦关没有关系了。 老何把那修车铺一家子带去了办公室。 秦关深吸一口气,坐回椅子上,他的身体发软,无力的疲惫至极的软。 警方会调查的,也一定会查到,只要搞清楚那通电话,这段时间压在他秦关头上的“紧箍咒”就要松掉了。 戚敏近期出现过,那么,“湖边别墅失踪”案就无法成立,厉阳还会死咬的,但没有用,他什么都证明不了。 就算厉阳发现戚敏“消失”了,又如何?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牵扯到他秦关了。 因为,按照他秦关的善后处理手段,戚敏被人发现,绝不是一两天的事。 首先,她所住的新荷宾馆管理松懈,即便发现她带走了行李箱,也不会因为这几十块的房钱报警,何况,她办理入住用的是曾德美的身份。 其次,那里人流来往复杂,即使有点证据也不会被保存好。 最重要的,是尸体已经长眠在建筑工地下,被人发现?不,只要他秦关不说,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有人知道了。 那个时候,他秦关就真的高枕无忧了。 秦关不知道等了多久。 可能只有一个小时,甚至可能都不到一个小时,但对他来说,仿佛半天时间都没了。 他等得心力交瘁望眼欲穿,老何终于才慢悠悠进来。 “是有这么个电话,但并不能证明那就是戚敏!”老何开门见山。 “对方借用的是路人的电话,路人只记得她年轻,苗条,老太太跟她聊的时间很短,不到一分钟,也只记得对方声音细细的,很轻,很柔,说话的时候,还很客气,老是说对不起……” 老太太更准确的描述是——“我觉得有点像小女孩的声音,听着年龄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声音轻,有礼貌,像小女孩一样细细的? 秦关的心再次悬起来。 对这声音主人的描述,怎么也不像是戚敏。 戚敏从来不是这样的,戚敏的野心都写在脸上,写在声音里——她的声音低哑,性感,她说话快,麻利。 她从来不会细细柔柔,装都装不来。 徐如意。 只有徐如意才是这样的。 老何带着修车铺老板和秦关赶到医院时,天已经黑了。 站在病房门外,透过玻璃,能看到徐如意正靠在病床上,费力地给女儿读绘本。 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细细的,像个小女孩。 “我……我真的认不大出来……” 修车铺老板隔着玻璃,望着一身病号服、脸上裹着白纱布的徐如意,迷茫地眨眼——他当然已经和老何全交代了全部实话,包括那个配钥匙的女人的所有细节。 但眼前的女人,跟他半个多月前见到的,差别实在太大,因为对方脸部几乎都包了纱布,根本看不清五官。 只是声音依稀有点像。 但真的不能确定。 他踌躇着,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是,真不能确实,说不是,他又担不起这个责任。 徐如意痛快地帮他解了围。 门被推开,当老何走进去问话时,徐如意不等他说完,就坐起身,平静地坦诚地说:“没错,前去配车钥匙的人,其实是我。” 第64章 她在演戏 “车钥匙是我配的。” 徐如意坐在病床上,声音平静。 她的一张被纱布包裹着的脸更是如夏日无风的清晨,那明镜似的湖面一般,无波无澜,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她的眸子淡定,无畏,从容,仿佛早就准备好“坦白”、“自首”。 “那两把车钥匙,都是我配的,是我冒充戚敏前去的修车铺……” 就知道,就知道。 秦关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妻子——这个答案是他来的路上就预料到的,她咬定配钥匙的人是她,也就是在排除任何戚敏在湖边别墅失踪后曾回来过的可能性。 她就是在钉死他。 “不是你,那是戚敏,你故意这样说的!你故意的!” 秦关咬着牙——眼前这个看起来病怏怏的女人,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置他于死地,他不能任她宰割! “不,那就是我,” 徐如意根本不跟秦关辩解,她甚至看都不看秦关一眼。 她看着那个修车铺老板,“我两次去的时候,都是你关店之前,天都黑了,我故意挑那个时间的,好让你看不清我的脸。” “而且,那个时间点,你隔壁的店铺几乎都关门了,只剩你,那条街上,你的店铺关门时间总是最晚,对不对?” 老板点头,“是的,是的!因为我家近嘛,就在旁边小区,所以我一般都忙到很晚回,不着急。” “我提前踩点过几次,知道你的店关门晚,所以选中你,我也是故意选晚上去的,人越少,我就越不会被人发现,” 徐如意继续,“而且我每次都把车停得远远的,然后步行一段时间去你店里的,所以你从来没有看到我的车,就是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 她又看向两个警员,“如果你们调取监控,可以在另外一条街上看到我的车,就在一家建设银行附近,两次,我都停那里的。” 略略思索一下,她又看着那老板,“我第一次去,穿的是一件白色蕾丝裙,棕色的长发,其实那是假发,很浓很密,大波浪披散下来,把脸都遮掉一般,而且脸上化了挺浓的妆,眼睛很大,嘴唇也很红,我叫你的时候,你还吓了一跳,手里的烟都吓得掉到了地上,你还记得吗?” 老板眼睛亮了,这回是鸡啄米一般点头:“对,对,有这么回事!是她没错了!那天我正准备关门,你背后叫我,我一回头,哎哟,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嘿嘿,我当时烟都吓掉了,不是说你长得可怕啊,你一点不可怕的,是我胆子小,那段时间我老婆总是看什么鬼片,我,我也看了,然后,一时看到你那个样子……嘿嘿……” 秦关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这原本是他唯一寄予了希望的关键。 修车铺的丈母娘发现前几天年轻女人打的电话——秦关几乎能认定那是戚敏,戚敏偷配他的车钥匙,徐如意的车钥匙,戚敏一直在酝酿某个新计划。 只要能证明电话时戚敏打的,就能证明戚敏没有在湖畔酒店失踪,从而洗净自己的嫌疑。 他本是希望这个点,能彻底击破那个似乎给他下了魔咒的证据链,好让自己从当前的重压下解脱出来的。 但,眼看着,这希望已经如一个氢气球,被徐如意这么轻轻一戳,就在他的眼前碎得一败涂地。 是徐如意。 她居然痛快承认了。 她揽过去了。 只是,那个偷配钥匙的“戚敏”,真的是徐如意?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冒充戚敏,给你丈夫的汽车配钥匙?” 老何也锁着眉头,盯着徐如意。 “很简单啊,”徐如意眼皮轻轻抬起,淡淡地扫过秦关,“我很早就怀疑,我丈夫跟戚敏背地里有着见不得人的关系。” “但是我只能怀疑,我没有任何证据,” “我偷偷搜过他的衣服,裤兜,他的公文包,我找人查过他的开房记录,也查过他的通话记录,我可以做的,全都做过了,但我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她不甘心地咬着牙,“可是,没有找到证据,没有抓到现行,不等于我傻,不等于我蠢到以为这些就是不存在!”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俩已经背着我在一起很久了!” 她的眼圈红了,“你们能想象吗?一个在家里,把我,把女儿捧在手心里的丈夫,其实,在外面早就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而我,明明察觉到了,明明心里清楚他出轨了,却始终抓不到任何证据!” “我无数次地试探,他就无数次地打消我的试探,面对他的温情,我又无数次地重新去相信,可是,又很快发现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在这样的循环里不停地徘徊,纠结,摇摆,甚至,我开始怀疑我自己,我是不是有了抑郁症?或者,因为他太优秀,我害怕抓不住,而渐渐失去自我,生出这些幻想?” “我甚至,都去看了好久的心理医生!王亮可医生!你们可以去问他!去查!他会告诉你们,我经受的是怎样的心理折磨!” “那是折磨!” 徐如意大声吼——她很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她胸口起伏不定,眼眶里有了泪光。 “就是折磨,你们不能体会的折磨,你们知道被最信任的人这样欺骗,背叛,是什么感觉吗?” 眼泪混着委屈和痛苦,从她的脸颊滚落。 她说得真好,力度,感觉,表情,配合得十分到位,十分动情——秦关盯着那张脸——是啊,比枕边人的背叛更伤人的,是明知他背叛,却就是抓不到任何凭证,到最后,反倒让自己精神濒临崩溃。 她看起来就像是崩溃了。 围在病床旁的所有人几乎都听得动容。 除了秦关。 他冷冷地望着徐如意的“表演”——是的,表演。 这些话,如果放在两天前,他一定是深信不疑的。 但此刻,徐如意越说得动情,他越害怕。 她是有目的的。 而他,到现在,只知道山雨欲来,却压根不知道她即将带来的山雨,究竟是一场怎样的风暴。 第65章 不是小绵羊 没有人怀疑徐如意。 她坐在病床上,单薄的身体随着痛苦和委屈压抑地颤抖,看起来楚楚可怜。 周围的空气都心疼地静止下来,修车铺老板眼底里都是同情,就连老何也不再催促,而是温和地有耐性地看着她,等着她。 好半晌,徐如意终于深吸一口气,缓过来。 她痛苦地吸吸鼻子,继续说:“我真的太痛苦了,太痛,太痛,我夜夜失眠,我们吵架,冷战,分居,但这都不是我想要的,可我又找不到解决方法,我只能折磨自己,我吃过安眠药,还是他给我买的……” 不,根本没有这回事。 秦关心在往外猛跳,舌头打着结——徐如意最痛苦的是她父母去世的那段时间,分居也是因为她父亲的死,她确实服过安眠药,也确实是他买的,但是,他们没有吵架,没有冷战,统统没有。 她现在说这些,什么意思? 什么目的? “丈夫出轨,我找不到证据,我真是太蠢了,什么证据都找不到,我提过给他的车安装一个行车记录仪,被他拒绝了。” 徐如意捂着嘴,小声啜泣。 也没有这回事。 秦关摇头——他明知道她在撒谎,统统都是撒谎,他却不敢开口去阻止,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这个谎言后面,带出来的会是什么。 “我没有办法了,” 徐如意继续抽泣,“我就想到去偷偷配一把他的车钥匙,有机会去他车里找找看,看看有没有什么证据,然后,我又怕他知道了是我配的,又会吵架,说不定以后更防着我,我就更找不到什么信息了,所以,我去配钥匙的时候,就自称是戚敏。” “至于我自己的车钥匙,本来有两把,我不小心弄丢了一把,我平时挺丢三落四的,于是就又去找这个师傅再配了一把,因为,因为,他配的钥匙挺好用的,质量确实不错,性价比也很高……” 徐如意说着,还诚恳地点头,夸赞起修车铺老板来。 那老板憨笑着,摸摸头,“确实,我的顾客都夸我技术好,真的,干这一行靠的就是口碑……” 病房内的气氛竟瞬间轻松了起来。 “12号下午,你为什么给车铺老板打电话,要提前取你的车钥匙?” 老何并不是吃素的,他跟着修车铺老板笑笑,突然盯着徐如意问。 “哦,那天,” 徐如意脸红了,她苦笑,望向站在门口的冯姨,“冯姨知道,那天中午,我们听我丈夫说,他的车停在一家超市门口,因为钥匙出了问题打不开门一直没能开走。” “回家之后,他一直念叨那个车钥匙的问题,搞得我很紧张,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发现我偷配过他的钥匙,我心里就很慌,就找机会出了门,赶紧打电话给老板,要提前取车钥匙,” “是我让他给戚敏打电话的,因为我当初留的就是戚敏的号码,我还让他发信息给戚敏,我这么做……” 徐如意说着,深深地叹口气,噘起嘴,委屈的,自怜的,绝望的,“只是因为,我这个可怜的原配,没有本事的原配,面对丈夫出轨,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顺便栽个赃给第三者,我,我不过是希望他俩因此吵架,最好大吵一架,说也说不清的那种,然后从此一刀两断,他,他就可以回归家庭了。” 天衣无缝。 这番话简直天衣无缝。 就连他秦关这个雄辩的刑辩律师,也找不到一点破绽。 一个遭受背叛的可怜的妻子,无奈之下,偷偷配了丈夫的车钥匙,以查找出轨证据。 而被丈夫警觉时,她就想着干脆顺水推舟,嫁祸给小三,让丈夫和小三发生争吵,然后期待丈夫回归。 “我不过是希望他俩吵个架。” 这话说得真是可怜委屈得让人心疼。 但,只有秦关知道,事实根本不是这样——那天,他的车停在超市门口,是因为他把那个藏有丝袜的袋子,塞到了驾驶座下。 而那个藏有丝袜的袋子,正是那天不见了的! 也正是那天,他开始怀疑徐如意的。 是,回去之后,他在徐如意的面前屡次谈起了车钥匙,以此来试探徐如意,但,那是晚上! 而徐如意,却是当天下午就给修车铺老板打电话了。 也就是说,在他怀疑徐如意之前,徐如意已经想好了对策,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 也就是说—— 秦关到现在才终于百分百肯定——那个丝袜,藏在他车里的丝袜,正是徐如意拿走的! 她到底要干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我承认,我也知道错了,我不该冒充戚敏,扰乱你们办案……”徐如意一脸的“诚恳”,“但是我真的很久没见过戚敏了,那天晚上,你们和厉阳一同到我家说起来,我才知道,戚敏原来早就失踪了。” 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咬死了没见过戚敏,好让他秦关陷在“湖边别墅戚敏失踪案”里,让他秦关一辈子都逃不掉警方的问责? “为什么?”这三个字终于忍不住从秦关齿缝里挤出来。 他愤怒地盯着徐如意。 后者闻声,坦荡地抬起头,正对着他的。 她的一双眼睛,无波澜,无愤恨,无畏惧,却如两支冷硬锋利的剑,直刺过去。 秦关不由心中一凛,这眼光太冷太犀利,竟几乎要刺进他早就封闭的某个空间里,生生拽出一个缺口来。 秦关本能地移开眼睛,不论她到底要什么,他不能,他绝不能败在这么个女人手里! 他是优秀的刑辩律师! 这是他的专业领域! “她说她很久没有见过戚敏?这是谎话!方才的话里,她说了很多谎,你们不用去询问冯姨,她俩是同伙!” 秦关盯着民警:“要找戚敏,就去查徐如意的行踪!查她住院之前的所有行踪!她去了新荷宾馆!那就是她去见戚敏的地方!你们去查那里,看她怎么赖!她这样的打扮,在新荷宾馆,是很醒目的,前台一定记得!” “新荷宾馆?”老何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你也去过?” 第66章 妻子的手段 秦关快要疯了。 新荷宾馆,刚刚说出口的这几个字,尚飘在眼前的时候,他就恨不能伸出手,去把它们一个个捞回来,咽回肚子里去!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这个世上永远也收不回来的两样东西。 新荷宾馆。 秦关恼恨地握紧拳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这么冷静理智的人,为什么这么快就把这个关键信息脱口而出的? 是潜意识里要跟徐如意斗个高下? 可是,现在是斗气的时候吗? 在警察面前,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能斗气吗?乱说话的后果,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吗? 跟那个车钥匙的事一样,他说出口的时候,自己都不曾察觉,那个信息会给自己带来一连串怎样巨大的麻烦。 因为,一个信息,往往会牵扯出更多的信息。 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信息。 他是专业的刑辩律师,他懂这个道理的——这是警方常用的方式,诱导嫌疑人说话,说错话,然后抓住对方话中透露的信息,深挖,直至挖出真相。 而他,不论是在法庭上还是在警察面前,他从来都是极有分寸的,他只说有把握的话,只透漏该透漏的细节! 任何官司,任何纠纷,他从来都不曾在这上面栽过一个跟头。 他的客户都夸他滴水不漏。 可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错! 车钥匙的麻烦还没解决,如今,他竟脱口而出,把新荷宾馆说了出来,告诉了警方! 这明显又是另一个引子啊! “新荷宾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也去过?秦关?”老何盯着他,目光犀利如刀,“这是怎么回事?快说啊!” 秦关能说什么呢? 这种时候,他再不能乱说了。 他退后两步,后背靠着墙,艰难地咽口唾沫,低垂的脑袋恨不能插进一盆冰凉的冷水中——他的脑袋乱了,这样一个聪明的大脑,一贯无敌的大脑,在这紧要关头仅一次次失策,失算,失控。 “秦关!”另一个警员催促,吼。 秦关不吭声,他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铐住的双手捂着肚子——要不,假装生病吧,这样可以在紧迫之中赢得一点时间,去理顺眼前的混沌。 是的,混沌,这几天,准确地说,自从徐如意“摔伤”之后,他的大脑一刻都没停歇过。 他紧张,担忧,害怕——如果不是极度紧张,他怎会去新荷宾馆,结果了戚敏的性命? 结果戚敏的性命后,他的大脑更是始终处在高度压力之下,这种情况下,他又被徐如意设计下套,不得不在审讯室待了一个晚上。 正是那个煎熬的夜晚,整整一夜,他一遍遍地重复自己以前编好的那段谎言,跟警方斗智斗勇,绷得太紧的神经,劳累和饥饿,彻底侵蚀了他往日的冷静和理智。 不然,他也不会一再掉进自己挖的坑里的。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休息,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他就能复原,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他都有信心对付。 “肚子疼?这个时候?” 老何果然不信,“秦关,这是医院,我分分钟就能拆穿你的谎言,别装了,该说的说,你躲不过去的。” 他们甚至连医生都不叫过来。 秦关只能继续演,更强烈地演——他没有退路了。 他捂着肚子,顺着墙蹲下,痛苦地呻吟,很快就挤出了眼泪,“我真的很痛……我一直都有胃病的,不信你问她……” 徐如意知道他有胃病,她撒不了谎。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向门口,冯姨立刻领会,快步去了医生办公室。 一两分钟后,两个医生急匆匆进来,一个抓着秦关的胳膊仔细查看他的舌苔,摁压他的胃部,另一个简单扫一圈,便跟身后的护士说了声。 很快,护士拿来药和水。 “如果真的突发胃痛,这药吃下去你就应该不痛了,”那医生说。 秦关抵不过去,吃了药。 这忙乱的几分钟时间对他来说不够,远远不够。 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再没有休息调整的机会了。 因为他演不下去,也没有任何理由对警方提出抗拒——戚敏的手机,成了束缚他的最关键的信息。 因为这个烫手的手机绑死了他。 即便他是律师,即便他通晓法律,极度善于钻空子,也无法替自己开脱,无法理直气壮地说:“我现在拒绝回答,按照法律,你们最多只能扣留我24小时。” 因为这个手机,还因为他和戚敏的婚外情,现在的他,是三周前戚敏失踪案的头号嫌疑犯。 是的,三周前的失踪案——只要这三周内无人证明戚敏曾活着出现过,那个“失踪案”始终都是成立的。 而他秦关,有着戚敏手机的秦关,是那个失踪案的嫌疑犯。 不是嫌疑人。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新荷宾馆?是在哪里?市区吗?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我家就在这个城市,我对市区的酒店还真不熟,因为我基本用不着住酒店。” 眼见秦关吞下药,病床上的徐如意便皱着眉头回答老何的问题,对这个地名表现出一脸的“茫然”。 她一点时间都不给他,而且,她在装! 她在引他进入另一个坑。 秦关抬起眼睛,森然地盯着这个脸上包裹着纱布的女人,恍惚中,只觉得她陌生得可怕。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徐如意时,她刚上高中,清瘦苗条,细长的马尾,雪白的裙子,带着一脸羞怯的笑,害羞地站在她父亲身后。 而当她的父母走开时,她才怯怯开口,一双眼里满是崇拜。 “我爸爸说你好聪明!” “你成绩怎么这么好!” “你怎么门门功课都这么厉害啊!” 她用娟秀的字体给他写信,她的信里,满篇的崇拜,佩服…… 他考取理想的北方大学时,完全不会针织的她,跟着视频一点点学,亲手给他织了条围巾,针脚粗糙,但是温暖。 大学期间,她更是不辞辛苦,一到节假日,她便会坐火车去他的学校看他,他过生日,她亲手给他折了一千只纸鹤,每只纸鹤里都写下一个朴素的愿望…… 在他的宿舍,从未做过家务活的她,会帮他拆洗被子,收拾衣柜,她离开的时候,还总是偷偷地在他的棕垫下,塞上一两千块钱…… 他还记得,两个人领证的那天,她一脸幸福的潮红,傻呵呵地卧在他怀里,看着证件,兴奋得一夜未眠…… 那个她呢? 这才过去几年?这个女人竟变得如此可怕! 第67章 死循环 “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新荷宾馆,更不可能去过那里。” 徐如意一口咬定没去过,不知道,语气肯定,态度坚定,表情茫然。 她在挖坑,她在不动声色地收拾他。 秦关坐在地上,盯着床上的徐如意,紧咬的牙恨不得生出刀,刺向眼前这个可怕的女人。 新荷宾馆这四个字,明明就是她徐如意亲口说出来的!是他那晚从徐如意嘴里听到的! 当然,这会儿,秦关已经完全明白了—— 那天晚上,徐如意被“打”得满身是血,在医院醒来的那个凌晨,她知道他在门外偷听,她就是故意跟冯姨讲那段话的! 她故意提到了新荷宾馆,201室—— 她若不提,那个地方,秦关根本就不知道! 因为写着那个地址的纸条,戚敏塞在他口袋里的纸条,早被冯姨拿走了——和戚敏在公园见面那天傍晚,冯姨提前洗掉了他的衣服! 那不是什么“不小心”,是冯姨一直在偷偷搜他的口袋,冯姨故意洗掉衣服销毁那个纸条的。 估计冯姨一直有搜查他衣服的习惯,当然除了衣服,可能还有包,房间…… 冯姨这么做,自然也是徐如意教的! 总之,徐如意从他的口袋里弄到了“新荷宾馆”的地址,她才知道戚敏在那,她才会去找戚敏,事发当天,徐如意分明去过宾馆,见到了戚敏! 然后,她满身是血地送到医院后,故意哭诉,说戚敏如何欺负她,故意说戚敏如何猖狂地试图破坏她的家庭——她掐准了,这些话会彻底激怒他秦关。 她太了解他了! 而最关键的,是徐如意故意提到那句话——“戚敏,戚敏还说到了我爸爸……” 此刻,瑟缩在病房墙角,秦关再次回想起那句话,仍然心头一凛。 她就是故意的——她的目的,就是要他秦关害怕吧? 秦关再次咽口唾沫——她的目的达到了。 听到那番话之后的秦关,本就被激怒到快要失去理智的秦关,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他彻底慌了,乱了,急了,所以,才马不停蹄赶到了新荷宾馆201室,去找戚敏当面对质。 愤怒,惊惶,让他失却了往日的理智,所以,冲动之下,他才会失手掐死了戚敏。 都是她,都是徐如意! 这就是她的计谋。 她故意引导,故意激怒,故意在他心头扔下一颗炸弹——如果不是她,他秦关会去那个地方吗?会跟戚敏那个贱人发生冲突吗?会有后面这乱七八糟的一切吗? 可是,她到底是怎么知道,那句话会彻底点燃他的? “秦关!新荷宾馆!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这个时候,你还打算耍什么花样!”老何已经快要发火了。 秦关不是在耍花样,变故来得这么快,他已经一再出错,哪里有花样可耍? 他深呼吸,努力调动自己那些聪明的脑细胞——目前的他,正掉进了一个死循环。 如果,他否认去过新荷宾馆,或者随便撒个谎,坚决不承认自己和戚敏的这次接触——201房间里和他有关的证据,都被他清理了,他自认清理得很干净。 他去见戚敏的一路上,也都没有留下把柄。 坚决不承认的话,应该可以蒙混过去。 但,如果他不承认,那么,也就不能否认戚敏一直是失踪状态,不能打破那个最初的证据链。 也就是说,他就无法洗脱自己在戚敏失踪案中的最大嫌疑,他会依然是那个失踪案件中唯一的重大嫌疑犯。 他会因为曾经持有戚敏的手机,伪造戚敏曾经活着回来的证据,发辞职信,联系厉阳,发朋友圈等,而被警方逮捕,起诉。 即便,警方始终找不到戚敏的尸体给他定罪,光审讯、起诉,以及这个漫长的追查过程,都会彻底毁了他这一生的前途。 而如果,他供述了新荷宾馆,承认自己曾经去过那里,曾经见过戚敏呢? 警方执着地追查,应该能找到那女人的入住痕迹。 宾馆破旧,楼层中的监控都是坏的,也许前台有呢? 戚敏住了那么多天,前台说不定能够认出她来。 还有曾德美——他是说,那个假的曾德美——她曾经住过新荷宾馆的,说不定,警方循着线索,能够找到她。 只要找到她,找到那个伪装戚敏母亲的女人,她一定会供出戚敏最初的阴谋的。 湖畔别墅酒店的出轨,偷情,假死,敲诈勒索……都会随之浮出水面。 好处是有的,如此一来,秦关就完全地漂亮地打破了那个证据链——那个女人还活着。 那么,三周前的所谓戚敏失踪案,自然就会销案。 他就不再是那个案件中的重大嫌疑犯。 盗走手机,伪造戚敏活着的证据,罪名也就跟着不成立——他可以解释为这是情人之间的感情纠纷。 但是! 如果他承认去过新荷宾馆,见过戚敏,如果警方找到“曾德美”,确定戚敏确实住在新荷宾馆——那么,他又该如何解释,那天他去了一趟之后,戚敏就又彻底不见了? 是的,戚敏再次不见,从新荷宾馆消失的。 警方会立刻去追查,那个房间会被封锁,他们不一定能在房内发现他秦关的指纹,但是,他们一定能在房内发现戚敏留下的痕迹! 虽然秦关自作聪明地用戚敏的手机给厉阳发过信息——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这个操作,当初做这个布局的时候并没想到,“手机”这个线索会将他彻底暴露。 他借戚敏的名义假装发错信息给厉阳,提示厉阳去德旺烟酒铺寄存处取到戚敏的两个旅行袋,他的本意是让厉阳认定,戚敏走了,远走高飞了。 但是,厉阳将信息和两个旅行袋都交给了警方——戚敏的手机,信息,从旅行袋的出租车司机,一旦警方找到司机,串联这些线索…… 他们就会发现,戚敏没有退房就神奇地消失了! 而秦关,既逃脱不了一直持有戚敏手机的嫌疑,更加上一条:从新荷宾馆扔掉了戚敏的旅行袋。 按照秦关的经验,如果是这样,警方一定会以首先考虑死亡的可能性,会当作一起重大的刑事案件来处理,就算始终找不到戚敏的尸体,他,秦关,也会成为这个新案中的唯一嫌疑犯,重大嫌疑犯。 是的,再一次。 第68章 初见面 死循环,无解的循环。 这就是一个死结。 秦关终于意识到了。 沮丧伴随着混沌,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头顶,压在他的双肩,压得他高大的身躯渐渐弯曲,压得他胸口沉闷,似乎透不过气来。 该如何破解眼前的僵局? 经手那么多的案件,那么多棘手的难办的案件,他还从来没有过如此无力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就像小时候…… 进入小学三年级那年,学校早已开学,一周,两周了,而他却只能提着喂猪的破桶,站在门口,目送着一个又一个同学去往学校,耳朵听着遥远的校园中飘出来的琅琅书声,欢笑声,打闹声。 那地方是如此熟悉,他却根本走不过去。 老师来过家里三四次,劝说父亲让他继续读书:“你这娃儿聪明啊,要送去念书啊,不念书真的可惜了!” 他的酒鬼父亲红着眼睛,嗯嗯哼哼,不置可否。 等老师走后,父亲就凶相毕露,他拿着粗棍子跟在他身后追着撵,一下下狠命地抽打:“念书?我让你念书!让你念!念书有个卵用啊!老子一辈子没念过书,不也过得好得很?老子还不晓得你,你他妈的就是想偷懒不干活!扯什么念书?聪明?你是老子下的蛋,你什么料老子不清楚?” 棍子雨点般落在他的脑袋上,后背上,肩膀上,痛,生痛,他抱着双臂,咬着牙,只觉得天地之间无处可躲。 他的疯子母亲就坐在门口,蓬着发臭的枯草一般的发,痴痴地望着他挨打,不时发出一声奇怪的笑。 他只能躲到草丛里,躲到猪圈里,等父亲回家,再次喝醉后,才能悄悄回去。 无数个日夜,他抚摸着身上的伤痕,远远地站在山头,望着学校的方向,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是深深的无力。 他恨自己的家,恨自己生活的地方,恨那对号称是父母的男女,他恨到了极点。 他想要读书。 因为,他想要去过另一种生活,老师口中那不一样的干净漂亮的生活。 万幸的是,就在那年,就在他人生最无力最无助的那年,他遇到了一个贵人。 徐如意的父亲。 秦关这一生,始终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徐父的情景。 那已经是十月底,天气已凉,学校也已上了快两个月的课,他对学校和读书已然死心。 直到那天,老师带着一个面目和善的男人来到他的家。 “喏,徐先生,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孩,秦关,” 老师拉着那个人,指着在灶下做饭的灰头灰脸的他,“这孩子很聪明的嘞,每学期都考第一名!是个念书的料!来,秦关,你给这位徐叔叔说说你家的难处,徐叔叔会帮助你的。” 秦关不记得自己当天说了什么。 他太紧张了,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当时挪不开眼睛——吸引他的,是徐父的那身打扮。 藏青的带有细纹的裤子,干净的白衬衫,很有质感的墨绿色休闲西服,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腕上戴着好看的手表。 那个人站在那里,瘦瘦高高,背着双手,微微笑着,他整个人干干净净,神清气爽,气质一流。 那是和自己周围见到的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 是秦关最向往的那种人。 城里人。 那个中午,他第一次具象地看到了自己心头热切的向往——这才是人啊,这才是人的打扮,人过的日子啊。 他做梦都想变成那个样子,穿干净的贵的衣服,干净的鞋子,站在干净的地方,出门时能坐进那辆停放在路边的小轿车里。 城里人,他想要当城里人,哪怕让他付出一切代价。 他没付出什么代价——那个城里人翻看了他的作业和书籍,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对他的局促不安和紧张结巴都毫不在意,他笑着对他说:“孩子,你喜欢念书是不是?叔叔会帮你的。” 那个人当天就给他送来了新衣服,新书包,还送了不少书,把他带回了班级。 同时,他还跟他的酒鬼父亲作了承诺,每个月寄钱来,供他读书。 虽然,那些钱大多被父亲变成酒,喝到了肚子里,虽然,他之后的日子里,仍然经常忍饥挨饿,但,秦关好歹终于可以继续上学了。 那一次,是徐父救了他。 这一次,谁能救他秦关? 秦关眼圈红了,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过去,他仿佛又成了那个站在山上,无助的孤单的小孩。 只是,那个时候,他可以趁父亲睡着,去学校跟老师求情——没有他的反复求情,老师也不会联系那个有钱的徐父前来帮忙。 那场救助,实际上,可以说是他秦关求来的。 现在呢? 秦关抬起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救星——徐如意正靠在床头,接过冯姨递过去的水,轻轻地用吸管喝了几口。 她完全没有救他的意思。 她听着老何对秦关的催促,抬起头,一脸迷茫的纳闷:“秦关,你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警察叫你好多遍了,你听不见吗?” “那什么新荷宾馆,你要是知道怎么回事,就赶紧说啊,” 她的茫然里还带着一点委屈和幽怨,她叹口气,“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该说的,都早点说出来吧,我们俩的问题,等我回家再解决。” 第69章 致命的宾馆 她是一个多么懂事多么深明大义的妻子啊。 秦关盯着徐如意,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 知道丈夫出轨后,她还督促丈夫先配合办案,然后说私事回家解决。 多明理,多懂法。 徐如意这条路是绝对没有指望的了——她绝对不会救他,她在等着他入瓮,她在冷眼看着他挣扎。 秦关得自救。 现在隐瞒已经不可能了——新荷宾馆这个词,撒谎说上次在公园戚敏告诉他的? 不,当天夜里,厉阳和民警曾找上门来,秦关还记得,他在裤子口袋里找半天,找不到戚敏塞的地址,那会儿,他只字没提这几个字。 当天不知道的地点,现在突然知道了? 作为一个刑辩律师,他深知,无论任何谎言,在警方面前,都是拙劣可笑的。 权衡再三,必须说出新荷宾馆了——但要咬死不承认自己进过戚敏的房间。 最多只能这样说——因为听到徐如意谎称自己被戚敏殴打,他一时激动,来到新荷宾馆,在后门外见过戚敏,跟她吵了几句。 警方会在宾馆发现戚敏入住的痕迹,即便强烈怀疑戚敏的再次失踪和自己有关,短时间内,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控他,审讯他。 何况没有尸体。 是的,他们绝对找不到尸体。 这样,他至少可以有点时间,可以冷静下来,慢慢想办法。 最重要的是,说不定警方还可以在新荷宾馆发现徐如意去过,也就发现徐如意撒谎。 到时候,徐如意就等着吧。 一个对犯罪学一无所知的女人,也想跟他斗? 新荷宾馆的外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 它所在的这片区域,以前其实是乡下,城区扩建后,这周围划进了新区,地价飙升,房价也噌噌往上涨,因为拆迁,诞生了不少千万富翁。 这个宾馆的老板齐大海就是其中之一。 所谓的新荷宾馆,其实是他家从前盖的三层楼房,改建成了宾馆,光看这占地面积,就知道,一旦拆迁,他下半辈子都不愁了。 老板的口气是提前预支的慷慨:“别看我这地方都没装修,但是,住在这里的旅客都知道,我家性价比最高的,空调二十四小时随便开,热水二十四小时随便冲,每个房间里,什么都不缺!” 但是,他们连前台的监控都没有。 “装是装过的,但是容易坏,哎呀,别提了,我老婆一个朋友安的,说东西如何好好好,结果呢,成天出故障,我老婆这人拎不清,又不差钱,她非要在这上面省!” 老板一脸“懊恼”,“后来就没修了,懒得弄,这附近是工地,来住的都是正经老实人!” 他自然查不到“戚敏”的入住记录。 “没有这个人,一直没有过,有许敏,刘敏敏,但是没有戚敏。”前台的电脑也很陈旧,但看起来网速还是不错的。 也没有秦关或者徐如意。 “绝不会有漏记,”老板一见警察锁起了眉头,恨不能对天发誓,“我们虽然条件简陋,但是,一切也都是按程序来的,开房必须要身份证,谁住,就用谁的身份证!” 年轻的警员突然想到了什么:“查查曾德美这个名字。” 果然,很快就查到了。 “有有有,曾德美是四天前来订的,呵呵,一订就是一个星期,钱都付过了,201房间,还有三天呢!” 果然是以曾德美的身份证开的。 秦关忍不住心里骂了一句娘——这都是戚敏那女人故弄玄虚搞出来的事! “我带你们去房间!” 老板等不及服务员,自己拎着一串钥匙,小跑着带路。 “房间我们还没收拾哈,我们这里顾客就是上帝,他们让我们进去收拾,我们就进去收拾,不让,我们绝对尊重客人隐私!” “我常看电视,我知道,你们就喜欢这种没收拾的房间,对不对?” 上楼梯,他还在跟警察套近乎,“因为没有收拾过的房间里,保留着很多细微的证据!” 上了二楼,到了秦关熟悉的那个昏暗的走廊。 秦关硬着头皮,跟着民警和老板,脚步不停,脑子也在转个不停。 是的,房间还没收拾,还是他把戚敏带走之后的样子。 他再次在脑海里确定房间的样子——屋子里是该有的入住过的凌乱,没有打斗的痕迹,床上的头发、垃圾桶里的生活垃圾,都能证明戚敏住过。 而自己的痕迹,几乎没有——就连戚敏挠伤他的手臂,他也已经把对方指甲剪光,又用卫生间的漂白剂仔细地漂过,完全地破坏了残留的dna。 他细致如斯,断不可能出现问题。 这时,房门被老板打开了。 门一推开,秦关就傻眼了。 第70章 你来过! 其实,201房间开门的那一瞬,秦关就意识到不对了。 门缝里涌出来的,那密闭房间沉重污浊的霉味里,赫然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漂白剂的气味。 对,他用过漂白剂。 他当然还清楚地记得,三十多个小时前,他用漂白剂清洗了戚敏的双手后,便把那东西放回了原处。 是,漂白剂的气味十分刺鼻难闻。 但,就算难闻,就算难以消散,已经过去三十多个小时,是绝不该有如此清晰而浓重的气味的。 果然,门被推开,秦关就彻底傻眼了。 他带着装有戚敏的行李箱离开房间的时候,房间的样子,早已刀一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床铺凌乱,浴巾搭在椅子上,毛巾随手丢在床头柜,纸巾盒子扔在床上,垃圾桶快满了…… 总之,那是有人入住该有的样子。 但,此刻,房间里,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干净,令人恐惧的干净。 床单牵得平平整整,所有东西摆设整齐有序,毛巾叠放在台子上,床头柜上的纸巾,都是卷起来的。 这里看起来一尘不染。 就连垃圾桶,都是空空如也。 这一看就是没人入住的房间。 “秦关,这个房间你一直没进来?你说你过来见戚敏的时候,是在楼下后门外?没上楼来?” 老何始终盯着秦关的脸,捕捉他细微变化的表情。 那话是秦关的说辞。 他艰难地咽口唾沫,镇定地点点头——是的,他说自己没有上来过,那么,这个房间里所有的变化,他都不应该感到任何意外。 “不是说客人不交代,就不会打扫的吗?这房间怎么打扫了?” 另一个警员盯着老板。 老板抓挠着脑袋,他显然也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很少在店里待的,这个店纯粹是做一天的和尚撞一天的钟,拆迁之前,做一天生意,就赚一天的零花钱。 至于房客,他才不过问。 这个下午他之所以在这,是因为接到了警局电话,他早早地在店里候着。 “我也糊涂了,这怎么回事?我问问啊。” 老板摸着胖胖的脑袋,跑到门口去叫前台,又喊保洁阿姨,不一会儿,前台两个年轻姑娘和一个瘦瘦的中年妇女小跑着过来。 “我没打扫,不是我打扫的,这个房间最近几天一直没打扫,里头有没有住着人?应该有吧,门一直都是关着的。” 那保洁看到警察,有点紧张。 她没有打扫。 谁打扫的? 秦关的心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扯住,一寸一寸地被往上拉——谁?谁干的?戚敏是真的死了的,死透了,难道是曾德美吗? “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年轻女人?”老何问保洁。 如果这保洁能证明戚敏在这住着,也是一个收获。 但,她也不确定住的是不是一个年轻女人。 “短头发的,个子蛮高的,眼睛挺大的,长得挺好看,”秦关拼命提示那个保洁,“你想想,你天天在店里干活,肯定见过,她得出门,她得吃饭啊。” 那保洁揪着衣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是摇头:“我真的没有什么印象,我,我就是有活儿我就干,没活儿,我,我就下去休息,我,我不管事儿的……” 秦关懊恼地叹气——这些人难怪穷,干活都只眼前的那一点,就连进进出出的房客长什么样,居然都不知道! “戚敏怎么是短发?她不是长发吗?”一旁的警员突然发问。 秦关心中一凛,背脊一凉。 他以为自己又不小心暴露了什么信息。 短发,他迅速回想一圈——他在公园旁的小山上看到戚敏的时候,戚敏就剪了短发的。 这不是什么重要信息。 “她,她以前是长发,也是最近剪了短发,我是上次在公园旁看到她的时候,发现她换了发型的,”秦关坦承。 但,从两个警察的眼里,他就知道,自己现在所说的话,在他们听来,都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信度。 说话没用,他需要人证。 秦关盯准了两个前台小姑娘,先是翻出手机里戚敏的工作照:“你们看一下,就是这个女的,短发,她在你们这个房间住了大概一两天,或者三天吧,你们不可能没印象的,就算她用别人的身份证,办理入住的时候,她必须跟你们面对面啊!而且,每个房客住进来,你们肯定要看身份证的啊!” 两个小姑娘看了半天照片,互相对视,摇头。 “真的不记得,”一个小姑娘怯怯地望着警察,又看看老板,终于忍不住,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我们这儿……没有那么严格,只要手里有房卡,都可以随时进来的。” 肯定是曾德美提前来订了房间,戚敏从她手里拿到房卡,就直接住进来了。 所以前台小姑娘压根就没注意。 “不过,我好像……”另一个小姑娘一直看着秦关,似乎思索良久,终于才开口,“我好像……看到你来过。” 第71章 好丈夫! 秦关愣了。 那个前台小姑娘的话不亚于一枚炸弹,生猛地投掷在他原本就波涛汹涌的心间。 她看到过他? 怎么可能? 他是凌晨从后门进来的,当时畅通无阻,周围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影——这地方几乎没有任何管理,不管手里有没有房卡,只要想进都可以进,压根没人会过问。 “他来过?”老何目光如剑,扫过秦关的脸,落在那小姑娘脸上,“什么时候?” 秦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了。 但,他终究不是一个被一句话就能唬到的愣头青,他惨白的脸只一两秒钟的僵硬,便很快恢复——他平静地望着那个小姑娘,语气平淡:“你看到过我?确定吗?什么时候?”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 那女孩被秦关镇定的目光直视着,有些犹豫了,“就前天,不对,应该是昨天凌晨吧,我在那边卫生间里,那门关不牢,然后我看到有人从后门进来了……” 她居然是真的看到了。 秦关的心砰地狂跳,但他脸上镇定自若:“你看到我了?仔细看清楚哦,真是我?” 他当时戴了口罩和帽子的,一身黑衣,绝不可能看清楚。 果然,那女孩盯着秦关的脸,皱眉,语气越发心虚,“有点像……个子也挺高的,但人我没看清,我,我就看到一个背影过去了,不好意思,我也不能确定……” 她输了。 秦关狂跳的心平静了些,他扭过头,坦然地看着老何:“可能我说我没来过,你们也不相信,这样吧,你们查监控,这儿的,我家小区的,医院的,哪儿的都行,我都配合,因为我确实没来过。” 这话其实白说。 这儿的监控早就形同虚设。 “我再打电话,今天一定让人来修……”老板眼看陷入僵局,挠头,当着警察的面,赶紧着急地打电话,“喂,我新荷宾馆齐大海啊,催你多少次了,到底什么时候来修啊?”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找人修,这样一个随时就要拆迁的破地方,谁会去修理监控?浪费这种没必要的钱? 何况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没有监控,就拍不到自己来过的行踪——秦关心头渐稳。 但,没有监控,同样也就不能证明戚敏在这住过。 这真是个双刃剑。 秦关一肚子的烦躁,但脸上还是镇定如常。 戚敏在这住过几天,警方一定会查到的,这会儿最要紧的,是锁定徐如意。 他找老何要手机,翻出手机里徐如意的照片给前台和老板看:“你们见过她吗?这个女人是前天下午过来找戚敏的,她来找人肯定要去你们前台问,你们总不会没印象吧?仔细看看,她那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她背的是一个黑色的包,香奈儿的。” 两个前台小姑娘盯着徐如意又看了半天。 还是摇头:“没有,这种气质的小姐姐一般不会来我们店的,如果来问话,我们肯定有印象。” 找不到徐如意来过的证据。 秦关还没有泄气。 他知道自己还有希望。 任何一个案子,人证、物证、口供这三者如同一个铁三角,只要这个铁三角稳固牢靠,那么,犯罪的罪名就一定钉死了。 而在这个铁三角中,最举足轻重的,是物证。 戚敏所住的房间,自然不会是戚敏收拾的,“曾德美”应该也不会来,敲诈失败,她十有八九逃了溜了,那,是谁收拾干净的? 秦关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徐如意。 徐如意在设局害他,这个新荷宾馆是她引来的,这个房间她也知晓——她是跟踪了自己,过来收拾的? 但是,徐如意始终待在医院里。 她受伤严重,不可能出院做这事。 她的帮手。 冯姨? 秦关心头一点点思索这个可能性——可能性不大,冯姨识字不多,家务活做得细致,但其他方面蠢得很。 徐如意派她干的? 呵呵,那个蠢女人,那个对犯罪学和警方鉴定工作一窍不通的女人,竟天真地以为,她派人把这里打扫干净,就万事大吉了? 只要警方能从这个房间里找到戚敏住过的证据,任何证据,哪怕只是一根头发,一个皮屑,就都能消除他秦关在三周前戚敏失踪案中的重大嫌疑。 他就不信,这么大的房间,戚敏在这里吃喝拉撒睡过两天,居然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他见过太多类似的案发现场,警方明察秋毫,一点点微小的证物都能被他们找到。 很快,刑侦处的技侦人员已经陆续到场。 忙碌了很久,并没有找到确凿证据——新荷宾馆暂时没有新发现,秦关小区的监控录像也没拍到他离家。 与此同时,厉阳那边却有了新进展——他给他所知道的戚敏所有认识的人发信息打电话询问,邻省一个女孩回应了他,说是一天前收到戚敏的微信,问她那边工作好不好找,打算去投奔,有空见面吃个饭。 这当然也是秦关安排的。 那个清晨他杀死戚敏后,便细致地做了几手准备,终于派上了一点用场。 这个女孩的回应让秦关暂时扭转了局势,虽然她根本还没和戚敏碰面,但警方也无法证明那个信息非戚敏本人所发,总之,没有确凿证据,案件便处于胶着状态,事务所那边介入后,秦关又据理力争,虽然嫌疑仍旧没洗清,但总算,解除扣押,他被准许可以回家休息。 他赢回了一子。 虽然,这个“休息”是有人陪伴的。 两个警员送他回到小区,就把车停在正对着那栋楼的旁边,两个人叫了外卖,坐在车里吃了起来。 这是来盯牢他的。 秦关镇定地回到家,先是上网搜索本地新闻,没有,他心中关注的那个区域没有发生出现任何新闻热点。 心定下了一大半。 接着,他钻进厨房,有条不紊地煲了个汤,然后做一个人的晚饭,他煎了份牛排,炒了两个蔬菜,喝了一点红酒,又给浴缸里放满了热水——他需要保存充沛的体力和脑力,因为,接下来,是一场不容有一点松懈的大战。 他已经赢得了喘气的机会,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梳理,规划,然后,完美地反击。 首先,他要找出徐如意的破绽,揪出她的帮手——那个贱人,是他如今最紧要的对手。 吃完饭,泡好了澡,汤也炖得差不多了。 秦关叫了个跑腿——这汤,当然是要给徐如意送去的。 一个好丈夫,一个知错就改的好丈夫,是要用行动向世人证明的——打造人设,秦关比谁都懂。 家里的保温桶丢在医院了,秦关记得,好像还有一个。 他当然没问徐如意或冯姨,关系都这样了,任何一次面对面的谈话他都得小心,他自己去厨房里翻找。 家里的物件都是徐如意和冯姨摆放的,秦关压根不清楚,他只能每个格子都打开看,还有抽屉。 他打开了最下层那个存放谷物的抽屉,一个有点眼熟的东西跳进他的眼里。 秦关心中一动,拆开那个包装袋——是两包烧制小龙虾的料包。 这并不稀奇,保姆冯姨喜欢吃小龙虾,前些天她过生日的时候,徐如意还亲自去菜场给她买过。 可是,这两个料包,却不是本地能买得到的——秦关上一回见到这个料包,还是过年的时候,冯姨的儿子从北方过来,捎带了几包。 第72章 她有同伙? 秦关拿起那个小龙虾料包——他没看错,确实是那款。 产地是北方一个小城——秦关的记忆力相当好,很少出错,他记得是一年多以前,冯姨儿子来的时候曾带过几包,冯姨在家用这种料包烧出一大盘小龙虾,当时,就连秦关也觉得那份龙虾味道很正,因此还拿着这料包仔细研究过。 配料看起来其实没啥特别之处,和市面上的料包不同点大概就是它蒜蓉的分量放得比较足。 “姐姐,姐夫,你们看,辣这种东西还真有趣,全国多少人爱吃辣,但是,不同的地方,对辣的吃法和讲究完全不一样,” 见秦关感兴趣,冯姨的儿子小智也陪着他研究了一番。 小智开朗活跃,嘴巴也甜,因为冯姨带大徐如意的缘故,他总是叫徐如意“姐姐”,理所当然的,他便叫秦关“姐夫”。 每次来,他都是亲亲热热地“姐姐姐夫”地叫,也都会给所有人带点小礼物。 当然,他也不会忘记他妈妈——他会用奖学金给冯姨买衣服鞋子,更记得冯姨爱吃的小龙虾。 “陕西喜欢吃油泼辣子,又辣又油,辣得厚重,四川喜欢麻辣,享受舌尖上的快感,江西爱用辣椒粉辣椒面,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浙江衢州的辣,则清淡得多,他们的菜红油都看不到一滴,但是入口,辣得人直冒汗。” 小智十分健谈,话多,但却一点也不会讨人厌烦,“姐姐口味清淡,这是个好习惯,不过可以偶尔尝试一些辣,酸甜苦辣咸,这才叫人生百味嘛。” 他的话,他带来的东西,都很对徐如意的胃口——徐如意其实并不太吃辣的,但是那盘小龙虾,她也吃得很嗨。 冯姨更高兴。 “这个辣那个辣,我啥也不懂,我就只是喜欢这个味儿,辣味下饭嘛。我第一次去北方看小智,他带我去学校外面的饭店吃小龙虾,哎哟,我就喜欢上了!一打听,老板用的就是这个料包,不过,老板说是他批发过来的,菜市场不好买。” 冯姨嘴里说着料包的事,眼睛却望着小智,根本都挪不开。 她其实还没开吃一口,就已经一脸满足的笑。 秦关了解——冯姨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的,这个小智还蛮踏实上进,读书也刻苦,考了一个不错的大学。 最重要的是,这个儿子特别孝顺。 但是,问题不在这里。 秦关盯着那两个料包——这种料包,南方的菜市场根本就买不到。 冯姨曾经去菜场找过,找不到,小智也说过,他是跟饭店老板混熟了,每次从饭店里买几袋带过来的。 上一次小智来,还是春节——秦关记得那几包已经吃完了。 那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小智最近来过? 不可能啊,这么长时间,他还从来没听冯姨和徐如意提过——小智来,必定会来家里拜访的。 尤其是,前些天,冯姨过生日,徐如意给她买小龙虾,当天晚上,他还听到冯姨和小智通电话。 是小智寄过来的? 那,那天生日时,冯姨为什么不用这个料包烧制小龙虾? 她生日后寄来的? 也不对,冯姨如果收到儿子寄来的东西,依秦关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烧制,端到餐桌上等着他和徐如意夸赞——女人,秦关还不知道这些没有脑子的中年妇女吗,她们最满足的幸福时刻,就是听人夸她有个孝顺的好儿子! 但是,这个料包却被冯姨藏在了不常用的抽屉的最深处。 如果不是秦关到处翻找保温桶盛汤,他根本就不可能发现。 这事情不太对劲。 这是秦关的第一感觉。 因为这不是冯姨的一贯做法。 这个料包的存在,是在清楚地告诉秦关——小智可能曾经回来过。 但是,如果小智回来,冯姨又为什么遮掩? 为什么? 一股子清晰的不对劲,就像一根扎实的细绳,把他的心吊得高高的,他不放下,他想抓住,循着绳头往下探,探出这伙人藏匿的某个秘密……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起。 跑腿的小伙子站在门口:“这儿是有东西要送到二医总院的?” 秦关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半,这个点,女儿一定已经睡着了。 于是,他几乎没有犹豫地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汤还没做好,耽误你时间了。” 他麻利地把跑腿费照付了,就关上门,结结实实补了一个觉。 一夜安睡。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时已经是精神焕发。 在厨房找了个大的瓷缸,盛好了汤,装好袋子,下楼,就笑着对两个负责监视他的警员说:“我给我老婆炖了点汤,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送一程?” 秦关走进病房的时候,明显地看到了徐如意眼底的吃惊。 但那吃惊只持续了几秒钟,她垂下眼睑,再起抬眼望他的时候,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和平淡。 她不吵,不骂,也不开口问:“你这么好心,给我送汤?你做了什么汤?你为什么这么开心?你们找到戚敏了?” 她紧闭着薄薄的嘴唇,一言不发,像一个没有情感的雕塑。 秦关知道,她这样的表现,是因为病房门口就站着一个警员——这个女人在警察面前,太会演戏。 当然,秦关也知道,她绝不会喝他送来的汤。 无所谓,秦关炖汤,也不是为了她——他是做给那些警察看的,他是为了证明,他是一个出轨之后,迷途知返的好丈夫。 不就是演戏吗?他也会。 而他亲自送到医院,更不是为了得到徐如意的好脸色。 他来,是要弄清楚一件重要的事。 第73章 女儿不会撒谎 秦关从走进病房,目光就一直悄无声息地跟着女儿小梨子。 这几天,因为徐如意生病住院,冯姨几乎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无暇顾及孩子,因此,便给小梨子的幼儿园请了假。 小梨子也一直待在医院里。 徐如意换了个二人病房,估计另一张病床的钱她也交了——隔壁床上铺着小梨子的被子和小枕头,俨然已经成了女儿的睡床。 也就是说,孩子的吃住基本都在医院了——冯姨偶尔会带孩子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随后便带到医院。 她从不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丢在幼儿园,或者丢在徐如意的朋友家,亲戚家。 更是从未把女儿交托给他,孩子的亲生父亲。 她们俩把孩子拖在这儿,宁可让孩子顿顿吃外卖。 秦关此前一直以为,徐如意这样难舍难分地粘着女儿,是因为女儿从小是她一手带的,她生病住院也放心不下。 如今,他不这么看了。 她这么24小时霸着女儿,显然是有其他原因的。 她在防着他。 此刻,小梨子正坐在粉色的塑料小椅子上——那新椅子一看也是冯姨刚买的。 她们还真当这儿当家了。 冯姨蹲在孩子身边轻声地哄着,小梨子对着冯姨刚买来的生煎包噘嘴摇头:“我今天不想吃这个了,不好吃……” 小姑娘吃惯了家里的早点——冯姨手艺相当不错,孩子的餐食每每都做得色香味俱全,是外面这些快餐早点完全不能比的。 “宝贝,来,爸爸带你出去吃吧,你喜欢吃什么?鲜奶小蛋糕?海苔小饭团?走,今天你说了算。” 秦关在另一侧蹲下来,温柔地摸摸女儿的脑袋。 “先生,你忙得很,小梨子,还是我带你去吃吧……”冯姨说着就抓住了小梨子的手。 果然,她紧张了。 秦关心里冷笑。 “我来吧,最近事情多,太忙了,好几天没跟我的宝贝女儿一起吃饭了,走,跟爸爸一起去吃。” 他牵起了女儿的另一只手。 他是孩子的父亲,谁还能阻挡他带自己的女儿出去吃早点? 冯姨果然无话可说。 但她不敢松开女儿的手。 秦关不动声色地看着冯姨手背上的青筋——果然,她在慌。 她还在急——她的双眼警觉地看向徐如意。 正中秦关下怀——徐如意要是敢出言阻止,就恰恰证明了他心头的那个猜测是对的。 “妈妈,我可不可以跟爸爸出去吃啊?” 小梨子也扭过头,怯怯地望着徐如意——这个孩子是徐如意一手带的,虽然偶尔挑食,但,也只是嘴上说说,徐如意是从来不允许孩子浪费粮食的。 “去吧,”徐如意脸色平静,她淡淡地扫过秦关,竟没有阻止,反而对女儿微微一笑,“多吃点儿啊,吃饱了才有力气来跳舞给妈妈看。” 她的口气淡定,平常。 但,秦关还是看到了——冯姨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冯姨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揪住了衣襟。 “小梨子,前几天,你跟妈妈和冯奶奶一起去海洋公园了是不是?那天玩得开心吗?” 早餐还没上桌,简短的铺垫后,秦关就迫不及待地问。 玻璃窗外,一个警员正握着手机,站在外面,一边打电话,一边直直地看着他。 警局那边是有什么新情况吗? 秦关的心又提起来——他好不容易获得了这暂时的自由,如果现在又被弄进去,他可难再难出来了!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小梨子什么都不懂,她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两条腿欢快地甩动着,开心地看着很久也没有带她出来吃过早餐的爸爸,眉飞色舞:“当然开心啊!爸爸,那里特别好玩,有很多鱼,我看到了一条紫色会发光的鱼嘞,还有一种鱼有很长的尾巴,像裙子,啊,对了,我还看到了美人鱼呢,是真的美人鱼,她还跟我招手,还对我飞吻……” 秦关没有耐心听。 他笑着,迫不及待地打断:“好,爸爸知道你玩得开心,超级开心对不对?爸爸看得出来,你记得不,那天晚上,你睡觉的时候,还喊着要小智叔叔呢!” “嘿嘿。”小梨子歪着头,一脸天真的笑,接过服务员送来的牛奶喝了起来。 “对了,你那天是什么时候见到小智叔叔的?” 饭团上来了,秦关拿起刀,切开,满脸的笑,语气十分自然。 “你先别说,让爸爸猜啊,猜对了小梨子奖励爸爸一个吻,好不好?”他像从前一样,故作玄虚,“我猜,你是在海洋馆见到小智叔叔的是不是?还是,中午你和妈妈、冯奶奶一起吃饭的餐厅?你们几个人一起吃了饭?然后小智叔叔一个人走了?对不对?”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充满期待地死死盯着女儿,盯着女儿脸上每一个微表情。 三岁多的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尤其是他这个单纯的女儿。 但女儿却皱起了眉头,然后摇摇头,“不对,都没有。” “怎么可能都没有呢?肯定有一个答案是对的啊!” 秦关一脸坦然,他像亮出了一个好玩的谜底,哈哈大笑,“实话告诉你吧小梨子,不是爸爸猜出来的,爸爸可没有小梨子聪明,其实是小智叔叔那天也给爸爸打电话了呢!约爸爸一起吃饭,爸爸事务所里忙,没空过去,所以,就让小智叔叔跟你们一起玩,一起吃饭,你,冯奶奶,妈妈,你们代替爸爸招待小智叔叔了。” “没有,” 小梨子还是摇头,眼神坚定,“那天就我和妈妈,还有冯奶奶一起吃的饭!” “好了小家伙,妈妈都告诉爸爸了!不是小梨子说的,哈哈,”秦关笑,“是妈妈叫你保密的对不对?你做得很棒!爸爸要表扬你!” “真的没有!”小梨子的眉头皱起来,小姑娘不高兴地噘着嘴,“我没有保密,是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秦关看着女儿稚嫩纯真的脸——她断然不可能撒谎的,但,小智真的没有来?这也不符合秦关的推理。 “好吧好吧,没有,”秦关有点泄气,催女儿吃,抬眼看着外面的警员——那人还在讲电话,目光也一直盯着他。 秦关焦躁地咽口唾沫,怎么办?这重重迷雾他改如何拨开? “我也不知道小智叔叔有没有来,”小梨子津津有味地咬着饭团,突然说,“我觉得我看到了小智叔叔,但是,冯奶奶和妈妈都说,那不是小智叔叔……” 第74章 好一个枕边人! 秦关问了半天,也没能从女儿嘴里掏出多少有用的信息来。 孩子到底还小,不管秦关怎么试探,她的话始终模棱两可。 “我好像看到了小智叔叔,真的!不过,我没有看到他的脸,我觉得应该是吧,不过我也不知道哎,我真希望是小智叔叔啊,很久没见到他了,我都想他了,” “我有叫妈妈看啊,妈妈在选菜,她没看,只有我看到了,冯奶奶也没看,她跟妈妈一样在选菜呢,好像不是小智叔叔吧,因为我叫他他都没有理我,也没有回头,” “他没有跟我们一起吃饭,没有,我也没看到他过来跟冯奶奶和妈妈说话,冯奶奶和妈妈都说我认错人了,说那不是小智叔叔,我说是小智叔叔,她们说真的不是,我一看真的不是哎,妈妈说我最近胡萝卜吃得太少了,眼睛都不明亮了呢……” 这孩子前言不搭后语,夹杂不清。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见到那个人,甚至都说不清那所谓的疑似对象的长相身材,穿什么衣服,背什么包。 她毕竟才三岁多。 秦关问得急了,她也急了,噘嘴摇头,小脸上满是委屈和不解:“我不记得了啊,爸爸,你为什么老是问这个啊?” 秦关得不到他想要的回答。 那么重要的问题,寄希望于一个三岁的孩子,太不现实。 他只能放弃,抬眼见站在玻璃窗外的警员已经放下手机,但目光仍一遍遍地回头扫视自己,完全一副盯死犯人的模样,一肚子的气恼便越发堵在了喉咙处。 秦关咕咚喝了一口牛奶,生生把这团气恼吞到肚子里————他如今被当作嫌疑犯,24小时被盯死,这严重限制了他的自由和行动。 不行,不能再这样了,他急需要一个确凿的答案。 心头的那个疑问越是得不到求证,疑问背后的那团阴影就越大。 大得让他心里发慌。 因为,如果那个小智在这段时间内真的曾经偷偷回来过,整个事情就完全不是他此前所推测的了。 如果小智回来过,那天,徐如意接到戚敏电话中途就离开的那天,小智也在? 前几天晚上,徐如意摔伤住院的时候,小智也在? 这个猜想让他心头发慌,他现在还没完全看透,但,有一点已经可以肯定,徐如意在酝酿一个很大的阴谋。 而且,很早就开始了。 徐如意一定是早就知道他和戚敏的事。 甚至,远比他以为的知道得更多。 他出差回来时,停放在机场的汽车玻璃窗插着的那张卡片“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应该就是徐如意放的了。 她在吓唬他,警告他。 警告他什么? 秦关喝着冰凉的牛奶,在脑中飞速梳理——徐如意总不能也去过他的出差地吧? 不,这不可能,他每天都有和她视频电话。 跟踪没有,那么,所有的事都是从他出差回来之后布局的? 她在他的车窗放卡片吓唬他——她吓唬他什么?戚敏的事? 如果没有跟踪,她又如何知道戚敏假死的事? 但如果她所说的,就是指戚敏假死,似乎也说不通,因为徐如意没有后续了,她好像啥也没做——他回家之后,送到门口的那个汉柯牌行李箱,是曾德美让人送去的啊,曾德美是要敲诈他,也就是说,那是戚敏干的,不是徐如意干的。 戚敏以此敲诈他30万,在公园那晚,他差点抓到曾德美的时候,戚敏还玩了一出声东击西——她让人把他家的门窗给砸坏了。 这也不是徐如意做的。 汽车钥匙。 秦关想来想去,目前唯一可以认定的是,那汽车钥匙是徐如意配的,她配钥匙的初衷或许真的是为了找到他和戚敏出轨的证据,但是那天,钥匙的用途,是为了进入他的车,拿到那双丝袜。 啊,丝袜! 秦关突然想起来——自从在公园旁看到戚敏活生生地回来后,他一直没有认真把那双丝袜太当回事。 但,如今想来,徐如意当时可是冒着危险去偷走那双丝袜的。 秦关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他是跟曾德美约好,特地跑到新城,一手给曾德美汇300万,一手换这个致命的证据——黑丝袜的。 当然,那个300万他耍了点小手段,没有给到戚敏,并且,他还以此拿到了黑丝袜,然后跟踪曾德美,发现戚敏还活着。 他当时就是为了跟踪曾德美不被发现,才换了出租车,才把自己的车停在了超市门口。 这一切行为,都并不是他提前计划的。 而且,停车的地点,也并不是徐如意常去的那个超市。 也就是说,徐如意当时根本不可能提前预料到车停那。 然而,等他在公园后面的山上离开戚敏回来取车的时候,不过才短短几个小时,黑丝袜已经被徐如意偷走了。 这就说明,那天,徐如意跟踪他了。 或许更早,她就开始了跟踪。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踪的? 难不成,在他秦关寻找曾德美的时候? 那么早吗? 可是,秦关寻找曾德美的过程很隐秘,而且一直都瞒得滴水不漏,不留一丝破绽的。 秦关捋不清。 他的脑子彻底乱了,徐如意知道多少,从何时开始,徐如意的帮手是谁…… 他需要立刻弄清楚。 把女儿送回医院,秦关“客套”地叮嘱徐如意好好休息,就以处理工作为由,让民警把他送回了家。 他说自己这几天就在家办公。 “我也知道你们工作辛苦,放心,我就在家待着,哪儿也不去,绝对配合你们。” 到了楼下,秦关谦虚温和地笑着,对两个警员说。 进了电梯,他脸上的笑容便仿佛被吸尘器吸走一般,瞬间消失殆尽。 得趁着徐如意不在家的这个时间里,找到那个黑丝袜,找到那个消失不见的手机! 即便找不到,他也要把徐如意翻个底朝天! 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她了解他,他同样也了解她的所有——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第75章 不就是出个轨么? 从医院出来,秦关先回了一趟事务所——他声称要去办公室拿笔记本,还有一些工作资料。 事实上他是仔仔细细翻了一遍办公室。 通常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徐如意常来秦关的办公室,把东西藏在这里,才是最出乎意料的不是吗? 不过秦关什么也没找到。 接着,他又去了徐如意的朋友阿雅家——徐如意大学是在魔都读的,毕业后工作也在那里,她最好的几个朋友几乎都不在老家,老家和她平素交往多一点的,就只有这个阿雅。 算不上交心的知己,但能算得上亲密好友。 听说这两天徐如意住院期间,她也去医院看望过,还带小梨子外出吃饭。 秦关指挥警员的车绕了道,在阿雅那个独门独院的家门外正大光明地停了片刻——他说自己打对方电话没打通,只好顺道跑一趟,是为了感谢一声对方对徐如意和孩子的关心。 他当然不是真的来感谢的。 站在阿雅面前闲聊了十来分钟,秦关就清楚了——这个女人对徐如意目前所做的事一无所知,虽然她自认为自己是徐如意最好的朋友,但事实上徐如意并不信任她。 那么,丝袜和手机都绝不在她这儿。 回到家,锁上门,秦关透过窗户,冷冷地看着楼下“守护”的警车,他一咬牙,拉上窗帘,便直奔女儿房间。 丝袜,手机,徐如意是费尽心思才得到这两样东西的,她没有冒险放在他的办公室,也没有放在所谓的朋友那,那么,应该就都还她的手里——她会藏在哪? 秦关几乎把女儿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他细致地、冷静地、一寸一寸地、没有放过任何角落地搜,查,找,也不顾乱不乱,如何收拾。 没有发现。 秦关又去主卧,同样翻了一遍——虽然近段时间徐如意都没住这儿,只有秦关睡这里,但是,还是那句话,往往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始料未及的状况告诉秦关,她极有可能把东西就藏在秦关眼皮底下。 但是,主卧也没。 秦关看着被翻得凌乱不堪的主卧,转身就去了冯姨的房间。 冯姨住的是朝北的小卧室,还带一个小小的独立卫生间,虽然名义上是保姆,但吃穿住行,早已经跟家里成员无异。 这是岳父母的意思。 秦关知道,岳父母还很早就给冯姨购买了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 这个冯姨,俨然早已是徐家的一份子了。 冯姨的衣柜不小,占了整面墙,柜子里堆了不少全家人的被子,她个人的衣物只占很小一部分。 秦关打开了所有被子,甚至连被子的夹层和内胆都没放过,一层层地翻,还是没有收获。 他还真不信——这两个女人几乎终日在家,这些重要的东西,除了家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 衣柜有两个大抽屉,一个抽屉里塞满了内衣袜子,另一个放置着小梨子的一些旧衣物,还有几本影集。 秦关取出来——摆在最上面的,便是冯姨儿子小智的。 这个小男孩刚出生的时候,生活环境糟糕得如同秦关小时候,破烂的房屋,补丁套补丁的衣服,不过小智喜欢笑,在黄泥土地上摔倒,摔得一脸泥巴,还在傻笑。 里面还有几张徐如意、冯姨和小智的合影——在小智的大学门口。 秦关知道徐如意曾经去看过小智,这也是秦关以前就对徐如意很不爽的一点——徐如意就像她的父母,明明已经跨入了中产,却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份,净跟一些不入流的人混在一起。 这个小智,“姐姐”叫得再甜,也只是一个保姆的儿子!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乡下人! 这个冯姨,对她即便再好,也只是一个保姆! 相册里没有什么异常。 下面一本相册,却全是徐如意的。 这里被冯姨仔细地收藏着一些甚至连秦关都未曾看过的老照片——徐如意幼年时期掉牙的照片,徐如意嘴角残留蛋糕对着镜头哇哇大哭,徐如意穿着花裙子坐在冯姨腿上、徐如意过生日,岳父母和冯姨一起,簇拥着她、徐如意上高中,徐如意成年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火锅…… 秦关知道,岳父母和徐如意都没把冯姨当下人。 但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这冯姨显然也没把徐如意当主子。 这收藏照片的行为,更像是把徐如意当成了……她自己的孩子。 翻到后面,是徐如意出嫁当天的照片。 那天,秦关当然记得那天。 他怎么会忘了那天? 他西装革履,一身簇新,按照当地风俗,带着一群伴郎,赶到岳父母所住的小区,去迎娶他命里注定的女人。 进门的时候,岳父母正忙着招呼一屋子的宾客,冯姨在厨房忙活,每个人都穿得喜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 但是,当他把一身白纱的徐如意抱下楼,抱到轿车里时,岳母第一个受不住,转身,脚步踉跄,旁边的冯姨一把扶住了她,冯姨眼圈红红的,岳母哭没哭秦关看不清楚,只记得她瘦削的肩头一直克制地颤抖。 岳父则抓着秦关的手,他清瘦的带着皱纹的手止不住地抖,他努力地平息自己的情绪,但是,说话的声音哽咽到了变形。 他是喉咙里咕咚地挤出一句话:“秦关,我,我今天,就把我最珍贵的宝贝,交给你了啊——” “啊”字还没说完,大颗大颗的眼泪就从岳父脸上滑落下来。 秦关心里很不舒服——嫁女儿有什么好哭的?嫁给他,是觉得亏了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个的都在抹眼泪,做什么?做给谁看? “你一定要对如意好啊,秦关,这孩子跟他爸妈一样的,对任何人都没坏心眼儿的,她可是个好姑娘。” “是啊秦关,徐爸徐妈供你读书,也算你半个爸妈,他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也都交给你了,他们对你多好啊。” 亲戚们看到岳父母流泪,果然这样说开了。 秦关十分讨厌听这些话——说这样的话,有谁考虑过他的自尊心? “对呢秦关,你可是如意的初恋,如意对你一心一意,你可绝对不能辜负她!” 这是如意的朋友说的——那个从魔都赶过来的女孩一脸愤懑,好像她已经抓到他什么出轨证据了一样! 秦关厌恶地合上影集——辜负?他什么时候辜负过她?他对徐如意是捧在手心里,照顾得无微不至,人人都夸赞他是个好丈夫,不过是出个轨而已,男人出个轨算什么?他的心从来都在这个家里! 脑子里回想着婚礼当天的不愉快,再看着照片中徐如意的脸,秦关心头的无名业火腾的燃烧起来。 去她妈的! 从前以为她是真心真意跟他的,没想到这才几年,就跟他这样作对了!硬生生把他逼到这步田地! 他恨恨地把抽屉里的东西全砸到地上,狠狠地砸,用力地砸。 冯姨回来看到又如何?她看到又如何?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不需要再装! 秦关越想越气,又奋力把抽屉拽了出来,也砸在地上。 眼睛无意中扫向衣柜那个缺了一个抽屉的口子,突然,有个黑黑的东西跳进秦关眼里。 他蹲下身——只见抽屉的最里面,并未贴紧衣橱的地方,和衣橱之间有一段大约几厘米宽的空隙,此刻,抽掉了抽屉,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躺着一个长长的铁锤。 第76章 一把羊角锤 一把铁锤。 秦关大脑短暂的迷惑后,他小心地把那把铁锤从抽屉里面掏了出来——铁锤被人很用心地藏在了抽屉和衣柜之间,对抽屉的使用没有丝毫影响,如果不是他愤怒地把抽屉全抽出来,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冯姨藏的? 她为什么要把个铁锤藏在这里? 这就是把普通的羊角锤,不大,也不新。 很有些眼熟的羊角锤。 羊角的那端,原本两个稍稍张开、如同小羊犄角的金属扁齿,被某种强大外力挤得聚拢到了一起,看起来像个a字了。 秦关自然认识这个变形的羊角锤,这是他住进这个新房时购买的——那时候,家里的修修补补的工作,大多是他和冯姨做的。 还是秦关亲手把这个羊角砸成了“a”字形状。 当然,他也记得为什么。 那还是他和徐如意结婚不到两年的时候,那会儿,徐如意刚发现怀孕。 她的妊娠反应很大,成天孕吐,吃什么都吐。 秦关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他每天变着法子买新鲜玩意回来哄她吃,但她总是说吃不下,她想要吃什么,哪怕是半夜秦关已经躺在床上了,都会立马起床给她买。 但,即便他做得如此无可挑剔,也没能挡住徐如意回家。 是的,徐如意总是回娘家。 那时候的她还在上班,常常是秦关下班时买了好多吃的喝的回来,推开门,家里冷冷清清,一个人影也没有。 徐如意直接从单位就回了岳父母家,大多数时候还是带着冯姨一起。 只要去了那边,她那奇葩的孕吐还就消失了,胃口也变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都是冯姨做的饭菜啊,味道一模一样,怎么在家吃饭就不吐啦,看来,这纯粹是心情问题啊!” 每每这种时候,岳母就坐在桌旁,自豪地怜爱地欣慰地又带着些许炫耀地看着女儿,还不忘记“嘱咐”秦关,“秦关,她现在特殊时期,身体状况心理状况都和咱们不一样,凡事你要多体谅一点啊。” 这含沙射影的话说得多难听! 心情问题?意思是他做得不够好?导致徐如意心情不好? 体谅?他没体谅吗?他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好不好!他们为什么只从他身上找问题,而就是不承认他们的女儿矫情又奇葩呢? 当然,秦关只是心中腹诽,嘴上从来没有顶撞过。 只是,那之后,他不太愿意再去岳父母了——每次去听那些话,他憋闷,不爽,难受。 他找了很多借口,工作忙,谈业务,晚上加班,等等借口,极少陪徐如意去那边。 徐如意也信以为真,还常常心疼地给他打包吃的回来。 其实,秦关一个人自由极了,身心放松,舒服至极,身体有欲望,另有人解决——那段时间也是他最疯狂最畅快的时候。 只是,这种疯狂才持续一个月,就暂停了。 岳母因病做了一次不小的手术,作为女婿,他自然要前往的,他忙前忙后,尽到了自己的职责,直到将岳母接出院。 岳母出院在家疗养,于是,徐如意回娘家就更勤了。 她的心里只有娘家,那边一丁点事她就不顾自己怀孕立刻赶过去。 这些,其实秦关都能忍,他也愿意陪她去,扮演一个孝顺女婿的角色——当然,那时候,他也压根没想过岳母不久后就会离开人世。 岳母的身体确实一直不太好,但也没什么大碍,如果她每天浇浇花,种种菜,什么事都不管,还是能多活几年的。 但是,岳母却不这样,她瞎操心,操不该属于她操的心。 岳母出院回家那个月,秦关赢了一个有点难度的案子,心情很好。 那天下班,他的车子刚开进自家小区,就接到徐如意电话。 她和冯姨已经去了岳父母家,催他也过去:“秦关,你早点过来,一起吃晚饭啊,妈妈今天去四喜楼跟老板订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蹄髈呢。” 秦关爱吃蹄髈,从小饿怕了的他,觉得只有蹄髈那种结结实实的、塞满口腔的肉,才能给他带来吞食的愉悦和满足。 四喜楼的蹄髈,是他的最爱。 应该是他们听说他赢了官司,所以这么殷勤吧。 事务所的股东之一和徐爸是朋友,他每次赢官司,徐爸徐妈都会第一时间知道,也都会这般给他庆祝。 秦关笑了,是那种识透了人性凉薄之后的冷笑——说到底,是他给徐家长了脸,争了光,是他让徐家老夫妻俩在人前人后有了面子,是他,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不可估量的价值。 如果他没赢官司呢?还有四喜楼的蹄膀吃么? 徐家对他所有的好,都是有所图,都是有目的有原因的! 当然,这些话秦关也永远不会说出口。 很多事心里明白就行。 他接了徐如意的电话,答应下来,重新坐回车里,准备掉头开出去,买点什么礼品或者水果上门,表示一下对岳父母的礼节和尊重。 车子刚驶出几步,还没出观澜庭,就见岳母不知从哪钻出来,倏地站到了车前。 岳母,他那个大病初愈本该在家休养的岳母,徐如意说去四喜楼订了蹄膀的岳母,居然候在他家小区里! 她显然不是来接秦关的。 她的手里只挽着包,没有什么蹄膀。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反倒十分严肃。 “秦关,上楼,我有点事,想要跟你单独谈谈。” 岳母瘦了一大圈,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米色的丝绸套装穿在身上,更显得空荡荡的。 她丢下这句话,竟看也不看这个给他们徐家挣得荣誉的女婿,冷着脸往秦关家走了。 这算怎么回事? 秦关心里纳闷,但不敢怠慢,停好车,迈着大步上楼——那个时候,他压根就没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77章 她砸的! “施杰的案子,是你做的?” 秦关一进屋,刚关好门,岳母就冷着脸,开门见山。 施杰的案子,正是秦关刚赢的案子——他赢得可真漂亮,这个案子一开始几乎是板上钉钉输定了的,他也在庭审中节节败退,但是,他没有气馁,稳扎稳打,最后一刻,在警方和检察部门都以为稳操胜券赢定了的时候,他却绝地重生,成功地扭转了局面。 他赢了,庭审法官和检察院那帮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检察院的,他们简直气得咬牙,但又如何,他赢了,赢了就是赢了。 这一幕,这一场仗,秦关本来打算晚上在岳父母家的饭桌上好好说道说道,跟大家炫耀一把的。 “是的,妈妈,”秦关放下钥匙,笑了——岳母这是来做什么?他赢得这么漂亮的官司,她也能找到茬?是要对他提出更高要求了么? 果然人不能太优秀,人一旦优秀了,别人的指望就更多了。 “你为施杰这种人辩护,也就罢了,你是个律师,你想要做出成绩,就不能挑剔客户,我也能理解!但是,你为了赢,去收买证人,篡改证词?你甚至还去设局坑害那个受害者?” 岳母站在餐桌旁,瘦瘦的双拳捏紧,在发抖。 “施杰是个凶手!是个流氓!是个败类!你帮这种人辩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受害者?有没有想过那个无辜的女人?她被人害了!行凶者却在你的帮助下逍遥法外!你,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来?” 岳母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还发出奇怪的声音。 秦关一时愣住,害怕地看着岳母——他真担心她会突然晕倒。 他也不知道,岳母这些话是哪里听来的——应该是那个败诉的女人到处宣扬到处控诉的。 是的,他帮了施杰,是的,施杰是个混蛋,败类,流氓。 是的,施杰也确实侵犯了那女人。 是的,他秦关是收买了证人,也修改了证词。 为了让那受害者的口供不被采信,他巧妙地设了一个小小的局——那个蠢女人,就知道哭哭啼啼的蠢女人,一点脑子都没有,只一下就上当了。 是的,这些都是他做的——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从事这一行,为的是什么? 为的不就是赢? 当初他依照他们的期待读的法学,他们是怎么说的?“好好读,以后做律师,做个能干的有名的律师,那可就成人上人了!” 他们亲口这样鼓励他的啊,现在突然说这些? 施杰可是付了一大笔可观的律师费呢,而且,这个案子赢得那么漂亮,让检察院毫无招架之力,那受害者吃哑巴亏,无法反击——光这两点,他秦关就已经把很多同行甩在身后了。 他赚到了钱,赚到了名气,到底有什么不好? 他不懂岳母为什么如此生气,他看着岳母的气愤,心头的不爽浪涛一般汹涌——他之前每次赢,岳父母不都到处跟人夸?每次家族有什么活动,他们都拉着他去,介绍给所有人认识,不都是因为他聪明能干?还不是因为他赢了? 说得难听一点,岳父母当初肯把独生女嫁给他,还不是看中他有这个赚钱的、往上爬的能力? 明明都是一样的想法,这个时候来当什么圣人? “秦关,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告诉妈,” 岳母却把苦情戏越演越真,她鼻子红了,然后眼圈也红了,“妈不相信,你是这种人,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 秦关看着岳母的眼睛,坦荡荡地看。 事情都是他做的,但是,他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这是官司,妈,”他平静地解释——也无所谓她是否听得懂了。 他坦荡无畏地说,“妈,你不懂,官司输太多,在事务所我就没有什么立身之地了,也永远上不去,我得赢啊,赢得官司都是要讲究方法技巧的,每个案子其实都一样,这个案子赢面小,我不得不这么做,虽然手法上有些不合规矩,但是,最终目的达到了啊,结果也很棒,我的当事人赢了,我也赢了,这是双赢的结果,至于受害者,是她自己蠢,她其实早该接受赔偿的,她又没钱,何必一根筋非要较这个劲,这是她太笨了,我也没办法啊。” 一席平静的话,刺痛了岳母,岳母仿佛被一记闷捶击中胸口,她踉跄了几步,扶着餐桌才站稳。 好半晌,她才平息了点,扭过头,那双泛红的眼恨铁不成钢地盯着秦关。 “秦关,我们把你养大,我们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做这种人的!” 这是秦关最讨厌听的话,没有之一。 “我们把你养大,我们供你读书”,是的,这是事实,但是,心里知道就行,至于要说出口来羞辱他吗? 难道,读书这件事,他没有付出努力吗? 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着脱离原生的环境,他比任何人都努力! 他考上大学,他如今做律师做得厉害,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好不好! “秦关,算妈求你,就此收手,打住,好不好?我们徐家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的,你要知道,人在做事,天在看,”岳母痛苦地摇头,“你现在已经有了如意,如意,怀了你的孩子,为了她们,你都要多做善事啊……” 秦关没有吭声。 “我们徐家”,这四个字仿佛四根明晃晃的针,戳中他那颗冷硬的心——从读书到工作,他奋斗了二十年,难道,在他们眼里,他只不过是徐家的一份子? 他姓秦! 他又不是入赘的! 大约看懂了他强压的愤懑和不满,岳母最终长叹一声,灰败地离去,临走前,只是轻轻说了句:“今天的事,都不要告诉如意,她最近压力很大,我担心她的身体……” 岳母走后,秦关一肚子的怒火无处消化,他闷闷地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心头那口气越积越厚,他操起阳台地上的羊角锤,狠狠地狂砸了洗衣台,直砸到额头出汗,砸到手臂酸麻才停止。 台子被砸裂了,后来他偷偷找了工人来修补,而那把羊角锤的羊角,从此就变成了“a”字。 当然,他也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徐如意和冯姨。 她们都没有任何怀疑。 随后,这把锤子被冯姨收到了工具箱。 现在,为什么会如此隐秘地藏在冯姨衣柜的抽屉最里面? 她用来捶什么?家里有什么东西曾经坏过吗? 秦关环顾整个家,突然心中一动——门窗! 家里的门窗十来天前曾经修理过。 因为,在某个深夜,门窗被人砸破了。 他还记得是哪一天——当他从湖边别墅回来,以为自己杀死了戚敏,每天提心吊胆地生活的时候,戚敏一会儿给他送来行李箱,一会儿还给他递来了勒索信。 正是那个勒索信——那天夜里,他带着30万现金,躲在公园,就为了抓住勒索者,他等到了下半夜,对方才终于现身。 但是,就在他跑出去,差点就要抓到“曾德美”的时候,保姆冯姨来电话,说家里的门窗被人砸了! 如今,看着手里这把锤子,秦关总算明白了——那天下半夜,门窗哪里是被人砸的? 分明,是冯姨砸的! 第78章 可怕的妻子 秦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家的保姆冯姨,那个老实巴交、没读几年书字都认不得多少的冯姨,亲手把家里的门窗砸破了。 只能是她砸的。 就是那天夜里。 他带着30万现金,把钱藏在公园椅子旁边的凹槽里后,穿着一身黑衣,躲在黑暗里等到“曾德美”出现的时候。 那个和戚敏勾搭的假曾德美鬼鬼祟祟地钻出来,领走了那30万时,秦关箭一般冲过去——他差点就要抓住她的时候,冯姨打来了电话。 他还记得,冯姨当时的声音是惊慌无比的:“有人砸门,把门砸坏了,好吓人,小姐……小姐她……” 就是这话把秦关吓得停住的——有人公然砸门,很快就会引来警察,那么,他杀戚敏的事情,可能就会暴露。 正因此,他才害怕地丢了“曾德美”,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他被骗了。 没有人来砸门砸窗,没有人。 这是那个可恶的保姆干的! 他差一点,差一点就抓住了“曾德美”——如果那天晚上抓住了那个女人,可能湖畔别墅所发生的一切他都早早明了了。 因为他认识“曾德美”那张脸,而且,他也有本事让对方说实话。 如果是这样,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戚敏的敲诈计划会提前暴露无遗,他最多把那30万还给她,然后把她一脚踢出事务所就行。 他就不会陷入这无止境的困境,更不会真的杀了戚敏! 那个天杀的保姆,彻底搅黄了他的事! 天知道,那个晚上他熬了多久,天知道,他被蚊子叮得多厉害。 他下车赶回家的时候跑得太快,都差点被车撞到! 谁会想到,是她用锤子砸坏了门窗。 然后给自己打电话,就是要把自己弄回来是不是? 再然后,一切搞定,她怕被他发现锤子砸歪了,又不敢把锤子丢了,毕竟,他这么精明的人对这种反常的举动容易心生疑惑,于是她就把锤子隐秘地藏在这个抽屉最深处。 秦关不是傻子,他坐在床上,盯着那个锤子,冷静地梳理,很快就全想明白了。 冯姨自然是听徐如意的。 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徐如意和冯姨串通好的。 确切地说,是徐如意让冯姨砸坏门窗,让冯姨给他打电话的。 他回想起那晚,他气喘吁吁地赶回家的时候,进门的时候,徐如意一身睡衣,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呆愣愣地站在客厅。 她望着被人砸坏的门窗,吓得脸都白了。 当时,她还大口地喘着气。 他抱住她的时候,发现她的身上、额头上,全是汗。 秦关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地暗骂自己一句傻x——当时,他以为,徐如意那是刚洗过澡,受了惊吓,吓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他错了。 她压根没有洗澡,头发是她故意弄湿的,发梢还在滴水,她装出来的惶恐和害怕,是用来掩盖她身上因为奔跑而出的一身热汗。 是的,那晚,秦关到家的时候,徐如意一定是刚刚跑回来。 她跑得那么急,是因为她只是先他一步回来的。 她指挥冯姨给他打电话后,眼见他停住脚步,她才回来的。 那晚,徐如意可能是开车,也可能坐的是出租车,可以肯定的是,为了不被他发现,她先他一步回到小区后,便拼命跑上楼,奔回家,换上睡衣,披散下头发,匆忙沾了水,然后站到客厅。 懵懂地茫然地害怕地站在客厅,让秦关以为,她是早就睡着了,被人吓醒的。 她的戏演得可真好。 她当时真的完完全全骗过了他。 事实却是——那个晚上,秦关守在公园里静候曾德美出现,要抓住这个勒索者,甚至,他对这个勒索者都已经起了杀意的晚上—— 徐如意一直跟踪着他。 他在黑暗中盯着曾德美的时候,徐如意必定藏身在某个角落,盯着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关咽口唾沫,艰难地吐气——原来,徐如意从那个时候,竟然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大半夜,午夜一两点的公园,到处都是蚊虫的漆黑的环境里,她居然能够一声不吭、不被他发现地沉稳地盯梢他! 这哪里仅仅是怀疑? 这分明是她已经笃定,这分明是她在蹲守,在抓证据! 一丝冰冷的惧意爬上秦关的脖颈,他无来由的感觉后背的皮肤一阵发麻,扭过头,屋子里空空的,没有人,只有他。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他的? 自己聪明如斯,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他真的没有发现啊——出差回来的这些天里,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会在他的怀里撒娇,在他伸手抱她时她会热烈地回他以拥抱,她会亲吻他的脸颊,帮他系领带,会用她温柔的眼睛满含柔情地注视着他。 这样的一个女人,竟然一直躲在暗处,对付他。 秦关真的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任冷水狂浇自己的脑袋。 半晌,他终于才平静了下来。 他盯着那根铁锤,努力思考——这里有不少疑点。 徐如意跟踪他去了公园,为什么在看到他发现曾德美,即将抓到曾德美时,打电话授意冯姨,让冯姨给他打电话,为了拉他回来,不惜把门窗砸坏呢? 如果徐如意要找证据,那个时候,应该由着他去追曾德美才对啊。 秦关站在客厅,扫视整个屋子,眼睛落在厨房——厨房的透明玻璃窗干净铮亮地照出他挺拔的身影。 每个星期的保洁费不是白花的。 保洁。 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之后,自己因为捡到曾德美的工作牌,而找到那家保洁公司。 是不是徐如意也发现了? 她要自己先找到曾德美? 曾德美并不好找,秦关指的是那个假曾德美——那女人比鬼都精,还有和那女人住在一起的男孩。 有次,他差点追到那个男孩了,却遇到了徐如意—— 是的,他那天在保洁公司附近的菜市场,遇到了破天荒跑到那边去买龙虾的徐如意——那是冯姨的生日。 “我真他妈的蠢!”秦关忍不住骂自己。 她根本就不是在买小龙虾。 她,徐如意,显然早他一步,也一直在找曾德美! 为什么? 那个时候,她都不认识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找她? 第79章 她的把柄 那天,秦关在凌乱的家中,足足思索了几个小时。 他像一只困兽,在密闭的屋子里压着力道,踱过来踱过去。 为了防止楼下看守的警员去对面楼偷窥他的举动,他拉上了窗帘。 怕声音太吵,他都没有穿拖鞋,只穿着他最中意的那双白色商务棉袜——袜子也是徐如意买的,看着不起眼,价格贵得吓人,近三百块一双。 但徐如意买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因为那销售员说:“贵有贵的缘由啦,其实脚是人体承受压力最重的部位,脚舒服了,整个人身心都会舒服的,工作也就不会感到疲累,这样的工作才有幸福感嘛。” 舒服,幸福,是的,只要他感觉舒服,感觉幸福,别说三百,就是三千,三万,三十万,徐如意向来都是没有犹豫的。 那个女人满心满眼都是他。 不对,准确地说,是曾经。 她曾经全心全意地对他好,是个一心爱护他的称职的妻子,但是现在,这个女人却给他挖了一个看不清的巨坑。 这个女人让他毛骨悚然。 秦关猛地喝了一大杯凉水,让自己的头脑恢复该有的冷静——该是他反击那个贱人的时候了。 他先得弄清她的布局,她的目的,才能击倒她。 秦关一屁股坐在冯姨房间地板上,把那把铁锤摆在眼前,脑子里一寸一寸地往回推演事情的所有经过,尽量不遗漏任何细节。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他从湖边别墅酒店回来之后,被戚敏和“曾德美”联合敲诈那会儿,徐如意已经在暗中跟踪他了。 那晚是徐如意跟踪他去了公园,秦关捡到了胸牌,发现了“曾德美”的藏身之所,保洁公司时,徐如意显然也知晓了。 接着,徐如意也去了那家保洁公司。 那么,她一定也找到了“曾德美”——毕竟,秦关一次又一次的在寻找“曾德美”的途中“偶遇”她。 她见过“曾德美”。 那天晚上,秦关第一次跟着那小伙子找到“曾德美”住处的时候,夜色中,他曾看到有个瘦瘦的黑色的人影快速离开。 当时他没多留意,以为是个路人。 后来他知道戚敏没死,也曾回想过那段,以为那是戚敏——两个女人密谋着敲诈他,戚敏自然得和曾德美互通信息,戚敏看到秦关,自然吓得马上就跑。 秦关皱眉,再次灌自己一大口水——他就是总犯这样的错误,总是带着职业习惯,依据自己的结论反推过程,才会一次次判断失误。 现在他清楚了那晚的黑影是谁了。 那是徐如意。 一定是她。 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法子,总之,她真的先他一步找到了“曾德美”。 秦关还记得,“曾德美”所住的那间简陋的出租房十分肮脏,因为没有安装抽油烟机,满屋子都是浓浓的油烟味。 一个卑贱的穷人所住的地方。 他从那里离开后,坐回自己的车,都能清楚地闻到自己身上难闻的味道——他是用湿巾狠狠擦拭了脸,头发,以及衣服表面才稍微抹去了那种味道。 也就那天,他回到家,当时天才刚黑,到家时冯姨的晚餐也刚端上桌。 但,徐如意居然破天荒地洗过澡了。 她从来没有早洗澡的习惯的,她喜欢睡前洗澡。 对了,秦关还想起来——当时她的身上很香,是很浓烈的香味。 那不是她喜欢的味道——秦关站起身,两个卫生间全瞄了一遍,确定了自己的推理——徐如意平素用的洗发沐浴系列全都是淡雅香型,香味极淡。 冯姨用的,则是某个大众牌子的香皂。 香水,秦关打开卫生间储物柜,目光循着他一贯超强的记忆力,一寸寸搜寻——去年有个女客户曾给秦关送过几个香水礼盒,是对方工厂自制的,秦关送给了戚敏,留了一个带回家给徐如意,徐如意拆开后闻了闻就塞进储物柜了。 “太香了,我不喜欢。”当时她说。 如今那瓶香水不见影踪了。 应该就是那晚她用过一次——洗澡水无法掩盖那浓厚的油烟味,她担心淡香的沐浴露也压不住,于是,她在沐浴露中掺杂了香水。 所以,那天的她头发湿漉漉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秦关终于理清楚——那晚,她也是先他一步到家的! 她找到了“曾德美”,她去了对方的住处。 她一直都知道那女人的存在。 是不是,如今,她也知道对方的下落? 当然,她一定不会告诉他的,这点秦关可以肯定。 秦关弄不清的是——徐如意为什么要找“曾德美”?在他刚出差回家刚被人敲诈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清楚“曾德美”是谁! 可显然,徐如意知道。 她是如何提前知道的? 难不成,她跟踪的时间还要往前推? 再往前——秦关头皮发麻,不敢往下深想——再往前,就是他出差,和戚敏在湖边别墅厮混了。 不可能,徐如意没离开过家,这个想法是自己吓自己。 秦关再喝一大口水,再次提醒自己不要被职业习惯干扰思路。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徐如意,纵使她跟踪,设局,她这个人浅显的脑子、极其一般的智商,都摆在那。 公园守候勒索者,徐如意故意打断,应该是为了让她自己先找到曾德美,好找出更多不利于他的证据。 她去“曾德美”家,也应该是在找证据——如果她早有证据,早对他下手了不是吗? 对,证据! 作为一个刑辩律师的妻子,她在餐桌上听秦关说过不少的案子。 她知道,一切案件,都讲证据。 证据! 什么事都是讲证据的! 证据,向来是他秦关玩得最溜的东西——就像,他经手的那些案件,那些证据,他都能巧妙地为己所用。 就像,他可以以此沉着地应对岳母——那天,被岳母痛批了一顿后,秦关憋了一肚子的火,愤怒地砸坏了观澜庭的洗衣台,当不知情的徐如意一再打来电话时,秦关还是去赴宴了。 他从来不怕硬钉子的。 岳母不就是想看他痛苦,看他懊悔,看他下跪着跟他们请罪吗?不可能!但凡他露一点怯,他就输了! 那天晚上,他照常去了,桌上的蹄髈,他也吃了不少。 但岳母几乎粒米未进。 一直到吃完饭,徐如意有些累了,岳父让他们早点回家休息,还慈祥地叮嘱秦关把另一份蹄髈带回家慢慢吃。 秦关也不推辞,怕什么,他又没做错事。 只是,他去厨房拿的时候,岳母就站在那里,她生冷地盯着他,仿佛一个陌生人:“你就不怕,我去告发你?” 他一点也不害怕,真的,不要说岳母,就连施杰案里的受害者,都没有制服他的证据——如果有,对方不早就动手了?何至于要跑到一个病怏怏的老太太这里来告这种没用的状? 当然,岳母他也不想得罪,他只是忍住了心头的不满,轻轻地谦卑地说:“妈,不要听别人的闲言碎语,她要是有证据,早报案抓我了不是吗?” 是啊,没有证据的事,说出来,其实都是白搭。 哪怕去报警,也是一样的结果,警方办案,全看证据。 而徐如意,这般折腾,显然一直在寻找钉死他的证据! 他呢? 秦关盯着桌上的铁锤——这是他找出来的证据,这是他目前仅有的证据,其他都是推论。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算个屁! 砸坏的门窗早已经拆掉了重新安装,破的都不知道扔哪了,就算他现在把铁锤交给警察,也已经无从考证,当天夜里的门窗,究竟是不是这把铁锤砸的! 指纹? 他家的铁锤,自然有冯姨的指纹,稀奇吗? 至于遇到徐如意跑那么远买小龙虾、小智买的来自北方的调料包、那天夜里在公园徐如意跟踪…… 这些种种,都是秦关的猜测和推断——他根本一点证据也没有! 不行! 秦关站起身,走到窗前,可以看到楼下监控他的警察——他得想个法子,他必须找到,那个贱人的把柄! 第80章 岳母 银行里也没有。 秦关几乎给每个银行都打去了电话。 这座城市虽说是徐如意的老家,但她毕业后的工作地在魔都,和他订婚后回来,但也不过上了两年的班,孕中期就辞职待在家里了,因此,比起来,秦关的人脉要广得多,早已遍布各个行业——他几乎在各大银行都有熟人,可以轻松拿到他想要的信息。 但是,没有,徐如意近期并没有在任何一家银行中办理保险柜储存业务。 也就是说,丝袜和手机她没有藏在银行的保险柜。 不在朋友那,不在家,不在秦关办公室,也没有存放更保险的银行。 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岳父母家。 确切地说,是岳父母的房子——老俩口去世之后,秦关一度想卖掉那套房子,毕竟,因为学区的缘故,那房子价格涨得相当高,如今脱手就是好几百万,但是,徐如意一直不肯。 她不要卖掉房子,她想要留住曾经属于父母的一切,但是,她又不敢踏进那扇门半步。 从前,秦关都理解为徐如意是悲伤过度,是睹物思人,如今,秦关不信了——那房子里的物件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她又死活不肯卖,为什么? 没准儿徐如意早把要紧的东西藏那儿去了。 秦关得去一趟岳父母家。 不过,得找个合理的借口去。 去那边,还尽量不要让徐如意知道,免得横生枝节——他得先找到东西,再来正面迎战那个贱人。 也不能让警察生疑。 案情如此胶着,丝袜也好,手机也好,落到警方手里他一时半会根本说不清,也会更加摆脱不了嫌疑。 秦关思定,看着冯姨和女儿凌乱的房间,赶紧把它们收拾整齐。 然后,他把那柄铁锤仔细地藏在了自己卧室的保险箱里——这也算是证据之一,他不能再给徐如意拿走。 保险箱就装在满墙的大衣橱里面,密码最初是徐如意设的,不过,他自然早已经改了。 除了他,如今没人能打开。 这个保险箱,还是和徐如意结婚前装修房子的时候,岳母的主意。 他对岳母的反感,最早的起源,就是这个保险箱。 其实,结婚前,秦关是真心把岳母当作母亲看待的。 他尊重她,敬爱她,更以她为荣。 岳母是多么体面的女人啊,她简直就是秦关心目中幻想的完美母亲——她有文化,有素养,有良好的家境,有体面的工作,也有能力,在单位做到了中层,在这个小城有极好的人脉圈子。 而且,她本人苗条有气质,不论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一看就很贵气。 跟岳母比起来,他那个发疯的、屎尿都在身上的生母,简直就是一只直立行走的……野人。 他从小因为那个发疯的女人,受尽别人多少讥讽和嘲笑。 “秦关,你妈昨天吃鸡屎了!” “秦关,你妈尿裤子啦!” “秦关,你妈昨天叫我叫爸爸!那你不就得叫我叫爷爷了!” 他们利用那个血缘上唤作“母亲”的疯女人来羞辱他,欺凌他。 那是秦关做梦都想摆脱的日子。 那是噩梦一般的日子。 不过,噩梦般的日子,终于在他即将迈进初中时彻底结束了——生母出门疯跑,不小心摔进坑里,没了。 进入高中,秦关彻底扬眉吐气了。 首先,他是凭着优异的成绩考到了县城最好的中学。 其次,每次去学校看他的人,都是体面的贵气的给他长足面子的人。 也是在高中,岳母第一次陪伴丈夫来学校看望他。 那个时候,他当然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气质优雅温柔和善的妇人,以后会成为自己的岳母的。 他只知道她好,真好,特别有气质,她说话声音温和,好听,她的衣服好贵,她的首饰好漂亮,一看就不便宜…… 她对他极好——给他送去换季的衣服,被子,鞋子,还给他生活费。 她的做法跟后来大学时期的徐如意如出一辙,在给了生活费后,她总会偷偷再在他的新衣服口袋里放上几百块。 还叮嘱他:“好孩子,别太节省了,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饭不能省,多吃才能长,需要钱了,就跟我们说,不用藏着掖着,知道吗?” 这些话就像春风,让秦关心里真温暖。 而让他心里更舒坦的,是他们走后,班上同学都纷纷拥过来,用艳羡的目光望着他:“哇,秦关,那就是你爸妈啊?你爸妈好有气质啊!一看就是市里的人!” 那个时候的秦关,跟所有这个年龄敏感的孩子一样,早早在心里把人分成了几个阶层——住在山里的,羡慕镇上的,镇上的,眼红县城的,县城的,最仰慕市里的。 多让人自豪啊,他的叔叔阿姨,是市里人。 那时,秦关曾心里暗暗发誓,这一生,都会把岳母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敬重。 和徐如意恋爱结婚,他就是这么做的,敬她,重她,发自肺腑地认定那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不,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远比亲生母亲重得多。 但是,她的做法却让他心凉。 结婚前,岳父母就为徐如意买下了他们现在所住的这套观澜庭的房子,买房的那天,他和徐如意、岳父岳母四个人都在售楼部。 签订合同时,工作人员问:“这房子打算写谁的名字啊?” 岳父无所谓地笑笑:“都是一家人,写谁不都一样!” 但岳母却说:“是啊,写谁都一样,就写如意的名字吧。” 秦关记得自己当时在笑,但笑容僵在了脸上——这是什么意思?不写他的名字?是防着他吗? 是的,房款几乎都是老两口出的,是的,他秦关那时候刚上班不足一年,没有什么积蓄,但是,他平日里对徐如意那么好,对岳父母那么敬重,他们看不到? 而且,他马上就要跟徐如意领证了,他都认定了和徐如意走完一生,也早已在心里发过一百次的誓,往后十倍百倍地回报他们老两口的。 他也真的这么做着。 他如此诚心,她却这样防范,这么不信任,还能成为一家人吗? 不过,所幸,岳父当即摆手阻止:“这样不太好,秦关这孩子,也算是咱们俩养大的,就算没娶如意,也算得上半个儿子了。” 岳母没有吭声,大约是因为岳父的坚持和徐如意的态度,她知道自己一个人左右不了当时的局面,她选择了不说话,但,她眼底浮着的不高兴,却没有躲过秦关的眼睛。 秦关忍下了。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紧接着,岳母又出幺蛾子了。 第81章 遗嘱 观澜庭的房子最终还是写了徐如意和秦关两个人的名字。 产权共同拥有。 这个决定因为岳父,更因为徐如意——秦关经常会悄无声息地偷看徐如意的手机,她和朋友聊天时曾提到这个问题。 虽然那个朋友和岳母一样的心眼多,一样的算计,认为在房子这个大问题上必须留一手,但徐如意却完全不这么看。 “他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没有家,他是个一无所有的人,算计我什么呀,算计之后往哪儿放啊?” “他要财产做什么?一个人守着大房子?守着钱?这种孤独的日子他早过够了,他想要的是家庭温暖。” “他从小不比我,生活美满,他吃了太多苦了,自尊心很强,也很脆弱,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互相体谅理解,他对我好,我也要对他好,自然不能做那种清算财产伤害他自尊的事情,” 在那个朋友不死心地列举各种例子证明后,徐如意就丢下一句,“我相信他的人品,也相信我爸妈的眼光,和我自己的眼光。” 徐如意的那些回答,秦关是相当满意的。 只是,短暂的高兴之后,又出新问题了。 装修设计,一切都是他和徐如意拿主意的,但,装修期间,他和徐如意都要上班,于是盯着装修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岳父母头上。 一切设想和设计,都是他和徐如意拍板,岳父母去跑,去买,去跟进落实的。 那天,他和徐如意一起来查看新房的装修进程,他站在书房里,看着那整面墙的超有质感的大书橱,宽厚舒适的真皮座椅,光滑得能让指腹颤抖尖叫的书桌,最新的苹果电脑…… 秦关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早已心潮澎湃——这是他的家了,市中心大平层,一梯一户,高档装修…… 多么漂亮的家。 他终于彻底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山村,他终于成为了他所期望的人上人。 但,这股兴奋的潮水还没完全褪去,他就听到隔壁的卧室里,徐如意突然发出惊奇的一声尖叫。 “哇,妈妈,你怎么在我的衣柜里装了个保险箱啊,你这是干嘛?让我藏什么宝贝啊!” 徐如意的声音快活而惊喜。 保险箱? 岳母还给他们装了保险箱啊。 秦关心中的喜悦再次泛动——岳母娘家家境殷实,他早知道岳母收藏了不少宝贝的,如今,都归他了么? 秦关抬步就要去隔壁看看,但,他还没到书房门口,就清楚地听到岳母轻轻嘘了一声。 那是阻止的嘘声。 阻止谁? 自然是阻止他——这个新房里,除了他,就是在对面儿童房查看墙角尺度的岳父,他们阻止的对方自然不可能是岳父。 阻止他秦关,阻止徐如意让他知道某事。 秦关无声地走到书房门边,竖起耳朵。 就听隔壁岳母压低了声音:“如意,这个保险箱是我买的,我特地让人做进去的,装这个,主要是给你……” 她叹口气,“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乖孩子,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现在,你要结婚了,有自己的小家了,同时,爸妈年纪也渐渐大了,往后的日子,得你自己过了,” “我这些年存了一些首饰,我会留给你,你可以放银行,也可以放在这里,不是放,我的意思是存,或者应该这么说吧,我装这个,是希望给你留一点后路,退路,不对,怎么说呢?” 岳母嗫喏半天,似乎在谨慎措辞, “丫头啊,妈不是挑拨什么,妈是过来人,人生有太多的难以预料,谁也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状况,谁也说不清,一个人是不是永远不变,毕竟,这世上,人心最难测,” 秦关咬着牙,心在一寸寸变凉。 她在说他。 而岳母接下来说出来的话,更让秦关大失所望。 她声音低,但清楚地对徐如意说:“我就明说了吧,如意,这世上除了我跟你爸,外人对你的好,你都要多一个心眼,就算是成家,你也要守护好自己的财产,更要有点自己的私房钱,还可以……” 后面的话秦关没能听清,因为声音更小了。 他僵直着站在那里,失望如同凉水,淋了他一个透心的冰冷。 他算是彻底知道了——岳母在提防着他!岳母甚至在教徐如意如何提防他! 在岳母的心里,他是个外人! 他心寒了。 这就是那个他敬爱的岳母?他打心底里认作亲生母亲的岳母?比对亲生母亲更敬重的岳母? 原来,他的一腔真情都错付了! 秦关的心如同被刀割过,钝钝的痛。 不过,这些秦关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仍然像往常一样,恭敬温和地喊“妈妈”,他仍然记挂着岳父母的身体,有时候客户送来上好的人参,他也会第一时间拿过去。 后来的日子里,他跟徐如意成了家,生了孩子,也仍然隔三差五地去拜访。 岳母生病的时候,他忙前忙后。 表面上看,其乐融融。 但,秦关心里清楚,他和岳父母的心,早已经包上了一层透明的厚厚的膜——看起来挨得很近,其实,永远都触碰不到了。 他们对他好,只不过是为了徐如意。 岳母是,岳父也是。 不然,他提出跳槽单干时,岳父为什么一口回绝? 他明明有这个财力支持的。 得找个借口先去他们家——岳父只有一个姐姐早年嫁到了外地,所以,徐如意在这个城市,并没有其他去处。 秦关想着,打开电脑,假装工作的样子,看时间已经过了午饭点,就收拾一下,准备下楼去跟警员交涉。 借口他都想好了——他找不到一个工作u盘,怀疑是女儿带到外公从前的房子里了。 还没等他开门,门铃响了。 两个警员已经上来了。 “秦关,你中午要吃什么?要不要我们帮你点一份?”一个年轻警员说着,一双犀利的眼睛一直在屋子里睃。 他们就是找借口上来看看他在干嘛。 “不用了,我要去……” 秦关话音未落,另一个警员就指着客厅堆得满满的垃圾桶:“哟,在家大扫除呢?秦关,找到戚敏的手机了?” 那个手机秦关一直以“戚敏跟我闹着玩,丢我这了,但是我又弄丢了”为由,在搪塞。 这两个人当然也不是真的来找手机的——秦关再清楚不过,看这情形,警局那边一定仍然还没从新荷宾馆找到证据,任何能指控他秦关的证据,否则,警察早就理直气壮进屋来搜索了。 他们没有证据,就拿不到搜查证。 “要不要我们帮忙清理一下垃圾?”年轻警员笑,“你太太住院,你也够忙的,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开口,我们年轻,有的是力气。” 面对一个专业律师,他们自知没权利搜查,只能寄希望于秦关自行邀请。 秦关没空理会这套。 “我得出去一趟,”他直截了当,“我要去一趟我岳父家,我的u盘丢在那儿了。” “你岳父家?嘉园小区?”那警员居然准确地知道地点。 他眼睛亮了,目光直直盯着秦关:“你去哪里干嘛?你知不知道,你岳父死前,他曾立了份遗嘱?提到嘉园小区?” 秦关心头一颤——遗嘱? 什么意思?他从来没听过什么遗嘱,岳父是突然死的,他,他根本预料不到自己的死亡,他怎会立遗嘱? 第82章 岳父的遗嘱 岳父的遗嘱。 这个消息不亚于惊雷,炸在秦关原本就不太平静的心湖,他震惊地愣在原地,好几秒都没有回过神来。 什么时候的事? 岳父居然立了遗嘱? 秦关真的不知道,他压根从来没听过——岳父母只有徐如意一个独生女,他们的财产理所当然会归徐如意所有,立什么遗嘱? 但,眼前两个警员一脸疑惑,他们四只眼睛在秦关脸上扫来扫去,恨不能生出爪子,似乎要扒开自己的内心,查看个究竟。 他们显然是在盯着他的反应。 秦关瞬间明白了——他们是在拿这个试探他。 这应该是警方刚刚查到的信息,还没确定。 或者,是徐如意告诉他们的? “怎么,你都不知道你岳父的遗嘱啊?你没看过吗?”那年轻警员笑,目光颇有深意地盯着他。 秦关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这个消息是从徐如意嘴里出来的,那八成是假,问题是,徐如意为什么现在突然地出这一招?这招的目的何在? 这段时间来,秦关已经领教到了徐如意的厉害,她的每次出招,目标都精准地指向他。 这次她是要做什么? 他得防,得提前防,但必须要弄清楚她的进攻目的才能防得了。 而万一,他是说万一,遗嘱是真的呢? 也有这个可能的——秦关垂下眼睑,将记忆深处某个冒头的暗流轻轻推开,再次告诫自己不要受职业习惯影响。 按正常逻辑,岳父母只有徐如意这么一个独生女,不需要立遗嘱,而且岳父从来不会防着他。 但岳母会。 会不会,岳父是在岳母的怂恿下立的? 那这个遗嘱的时间就得超过两年了——这么长时间,他怎么从来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 这份遗嘱对自己不利? 秦关内心翻江倒海,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究竟,但面上平静淡定,他眨眨眼,从容地看着眼前的两个警员——他们还是太年轻了,窥探得也太赤裸裸,这招对别人或许有效,但是对他秦关没有用。 “遗嘱?” 秦关“疑惑”又“茫然”地皱眉,很自然地在大脑中“搜寻”、“思索”:“我还真没听我老婆说过呢,是她告诉你们的吗?什么内容?是否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你不知道?她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告诉你吗?”那年轻警员显然根本不信秦关的话。 他笑,目光仍沉甸甸地架在秦关脸上,“遗嘱可是五个多月前立的,那时候,你老婆还不知道你跟戚敏婚外情的事吧,她怎么会不告诉你呢? 五个多月前? 秦关假装震惊,脑子里已经在飞速计算——岳父是四个月前去世的,也就是说,他在去世的前一个月立的遗嘱? 那个时候,徐如意确实不知道他和戚敏的事。 应该是不知道——那时候她还睡在主卧,和他很亲密,什么都会跟他说,偶尔夜里女儿闹着要妈妈,她安抚了孩子还会过来钻进他的怀抱。 那个时候的她,和戚敏的关系也相当不错——每次,她去事务所,和戚敏亲热交流,戚敏来家里她也很客气,她还主动买礼物送给戚敏。 就算“友情”是演的,对他一定是真的。 这一点秦关可以百分百肯定,一个女人再怎么能装,身体是断然撒不了谎的。 也就是说,五个月前,在徐如意根本就不知道他出轨戚敏的时候,岳父立遗嘱了? 那徐如意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非常关键——秦关静静在心头梳理。 “秦关,你真的没看过?里面所有跟你有关的内容条款,你全都不知道?”那警员见秦关不说话,他再次逼问过去,目光粘在秦关脸上,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微表情。 里面的内容条款一定和他有关。 俩警员不断刺探的目光看得秦关头皮发麻,心里更像猫抓了一般——和他有关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他当然想知道,但他清楚对方一定不会说。 这俩年轻人要的,是看他的反应:“你太太没告诉你吗?她为什么不告诉你?你对你岳父立遗嘱这事怎么看的?你不是说他待你就像亲生父亲一样吗?怎么立遗嘱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秦关被逼问得实在有些烦躁了。 如果不是他努力压制情绪,此刻他可能暴躁地骂过去了,无凭无据的,凭什么上门来质问?这算什么?问讯吗?手续呢? 但他没有这么做。 即便心潮汹涌,但不该犯的错,他绝对不犯——警方正是没有找到实质性证据,才会过来如此的旁敲侧击,他能上当? 他们就是在等他先做出反应。 如果他慌了,他着急,他辩驳,甚至,他崩溃,骂,闹,那么,他都输了。 这些雕虫小技——他可不是他那些愚蠢的当事人,他是从小就会把情绪深藏在身体里、死死关牢它的秦关。 终于,那俩警员泄气了。 “行吧,那你去拿u盘吧,”其中一个说,“你开自己车吧,我跟在你后面,不介意吧?我们俩昨晚没怎么睡,我要开车,他想在后面睡一觉。” 秦关能介意吗? 他没有开口,等两个警员离开,电梯下落,秦关才咬着牙,恨恨地狠狠地甩上门。 门一关,他方才的铠甲便纷纷掉落一地,他抓起沙发上徐如意的一件薄薄的风衣外套,生生用两只手将它撕裂。 遗嘱。 他还没找到不利于徐如意的证据呢,就半路突然地又杀出个遗嘱来了? 这遗嘱在哪?遗嘱里到底写着什么? 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明显在一点点地放出手里的牌——她彻底否认戚敏回来过,她偷了他的那双黑丝袜,她还拿走了戚敏的手机! 秦关到现在为止,还没找到这两样! 而且,他还知道,她曾经跟踪他,追查过曾德美。 她追查得怎么样? 那个跑掉的假的曾德美,徐如意会不会知道对方的下落? 就算她知道——秦关死死咬着牙,死死盯着电视柜上摆放的徐如意照片,盯着她浅笑的脸,手中的风衣再次寸寸撕裂开——她绝不会告诉他,让他找到曾德美,然后洗脱自己的嫌疑的。 这个女人要的,就是捏住他的喉咙。 现在,又冒出了一个遗嘱。 她手里到底有多少张牌? 风衣已经撕烂,秦关垂下眼看着它,才觉得堵塞的心头缓缓疏通,敞快。 他深呼吸,调整状态,打开门,便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下楼,开车,直奔岳父母曾经的房子,嘉园小区。 第83章 岳母的心思 嘉园小区其实离秦关所住的观澜庭并不太远。 嘉园位于老市中心,观澜庭位于新区,刚好和老城区交界处。 当初秦关和徐如意准备结婚,岳父母几乎看遍了全城的新楼盘,之所以中意观澜庭,就是因为路近,以后方便走动。 他们从来没想过和小夫妻同住。 “我们虽然老了,但是也要与时俱进!现在的年轻人都想要自己的空间,谁喜欢跟老年人一起住啊,不方便!不自由!” 岳父母都这么说,“没关系的啦,你们有你们的空间,我们有我们的空间,这样多好,互不打扰,说不定距离还能产生美呢!” 彼时,秦关对此十分感激——岳父母在嘉园小区生活了二十多年,周围都是熟人,如果婚后他跟着徐如意也住过去,别人十有八九会说他是入赘的上门女婿。 毕竟,徐如意是独生女,家境又好,那些目光短浅没有见识的八婆邻居们早对他们有些不好听的议论。 岳父母肯给女儿买新房,让他们独立住出来,这个行为是懂得尊重他的。 不过现在,秦关的想法变了——他们居然立了遗嘱,背着他立了遗嘱——遗嘱是真的,下楼取车经过那辆警用车时,秦关听到其中一人正在打电话,再次提到了这份遗嘱。 这显然不是他们凭空捏造出来吓唬他的,是真的。 遗嘱,遗嘱,秦关紧闭着嘴,人在开车,脑子在记忆的深水库里到处翻找—— 他真的从没听岳父或者徐如意提过遗嘱的事,一次也没有。 倒是岳母,曾经提过这两个字。 那次因为施杰的案子,在岳母家吃饭不欢而散后,秦关和岳母的关系一直没有得到缓和。 没多久,岳母再次住进了医院——她的肺中长了个肿瘤,手术后恢复的状况不太好。 是秦关将她送去的医院,手术医生也是秦关辗转请的一位专家。 虽然请了护工,且岳父也在医院,但他每天也都会按时去报到,和徐如意一起看望,给岳母带各种能吃的营养品,陪聊,查看,问医生…… 一个标准好女婿的360度全方位呵护,他都做足了。 但是,岳母始终不曾看他一眼,仿佛他是空气,他是白墙,他是透明的玻璃窗。 她也不回应他的任何话。 “妈,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妈,要不要我找人转到省会医院去?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哥哥是个有名的医生。” 所有的话,只要是从秦关嘴里冒出来的,岳母都由着它们变成气泡,升到空气中,尴尬地炸裂。 秦关当然知道岳母怄气的点在哪。 他多聪明的人,知道岳母在等他开口,道歉。 但他不可能去道歉,他还不了解岳母的性子么?别看岳母平日里爱笑,说话也温和,但她在单位是个中层,且是个厉害的中层,她一辈子兢兢业业,守规矩,讲原则,对于破坏原则的事,她是根本不能容忍的,一定要纠正过来。 所以,她要的还不仅是道歉,还必须纠正? 怎么纠正?如何纠正已经宣判的案子?难道要他秦关去自首?跟警方承认自己伪造证据? 这不是搞笑吗?无缘无故把自己送进牢里去? 还是给岳母发誓,只有这一次,就此收手,以后再也不干? 也不可能。 他是个律师,他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他赢得的每一场漂亮的官司都在为他的未来铺路,更何况,这些摆不上台面的手段,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用!别人也在用好不好!人家用的她怎么管?那她不管别人只管他?让他眼睁睁看着别人用这些手段甩开他超过他? 那他不是傻x么?人家得笑话死他的迂腐。 这些道理,秦关觉得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但岳母想不通,她想不通,就没法沟通。 秦关只能隐忍。 他在医院看够了岳母的冷脸,回到家还不能对怀孕的徐如意发作。 那段时间他真的憋屈。 后来,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弄清楚,岳母之所以知道施杰,是因为施杰案子里的那个女受害者,就在岳母常去的花卉店里工作。 一个在花卉店里打工的外地女,跟岳母压根就没有半点关系。 她是在知道岳母的身份后,不顾一切地找到了岳母。 她哭,下跪,恳求。 岳母听后,便不顾自己手术后的身体状况,亲自去调查了这整件事。 她甚至还找到了施杰,以施杰律师丈母娘的身份找的,找的时候也没让施杰看出破绽,施杰不知情,敬重她,又被她三言两语说服,就没隐瞒,把真相都说给了她听,还一个劲地感谢她,感谢她的好女婿帮忙。 然后,她才去观澜庭找到了秦关,当面对质,要他改错,纠错。 秦关真的想不通——退休后岳母与世无争,铭铭过得恬淡优雅,她还读了那么多书,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跟他这个唯一的女婿怄气? 年纪大了,糊涂了?谁亲谁疏都不懂了? 难道,非要女婿输了官司,进了号子,她才高兴? 就算她帮了那女人,就算那女人沉冤得雪把施杰关进去吧,又怎样?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岳母的病情是在徐如意孕肚渐渐显现的时候变重的,准确地说,是反复,隔一段时间便不舒服,住院待几天。 医生说,病人一定要保持心情开朗,不要郁结。 但秦关敏锐地感觉,岳母对他的那个心结始终没有打开——每一次,她冷漠的眼光掠过秦关后,就纠结而复杂地落在徐如意的肚子上。 秦关又不是傻子,她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岳母后悔了。 她后悔把女儿嫁给他了,但是,却又碍于徐如意肚子里的孩子,无法明说,更没法回头。 他真的很火大,至于吗?他到底哪里做错了?他们供他读书,还不是希望他出人头地,名利双收? 如今他收获了名利,他赚到了钱,他赢了官司,对他们的女儿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而令他更火的,是在徐如意孕五个多月的时候。 那天晚上,秦关加班结束,已经快九点,他赶到医院去接徐如意。 那时候岳母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很快就要出院回家了。 他跑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就看到了徐如意和岳父坐在岳母床头。 正准备推开门,就听到岳母说:“我们得立个遗嘱,有件事,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得说出来……” 第84章 岳母输了 岳母是这个家第一个提出“遗嘱”的人。 那是秦关亲耳听到的——那天,在医院,岳母拉着岳父和徐如意,认真地说:“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说出来!” “咱们必须立个遗嘱,我们的财产,所有财产,得做一个公证……” 秦关生生收住了迈进病房的脚步。 这件事,表面上看,是施杰的案子始终让岳母如鲠在喉。 实际上,秦关觉得,这根本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岳母对他的感情和信任都是有限的,她一直不够真心,她始终对他有防范,始终没有真正把他当作一家人。 她把他当作“外人”——装修房子时,她就这样对徐如意说过。 秦关没有推门进去——他阻止得了一时,能阻止一辈子吗? 一个存心要对付他的人,一个铁了心不再信任他的人,根本阻止不了。 果然,那个曾经叮嘱他,让他一定不能告诉徐如意,不能让徐如意动了胎气的岳母,自己却亲口说出来了。 “你们以为施杰一案他是怎么赢的?啊,你们以为真的是靠他的本事?没有,他收买了证人,他做了伪证!” 岳母很激动,“而且,你们知道施杰是什么人吗?那是一个恶棍,一个人渣,他什么坏事都做尽了!我怎么知道?我亲自去过施杰的公司,那什么狗屁公司啊,皮包公司,前台的女孩子,施杰当着我的面,摸人家的屁股!当我的面!” “如果你们站在施杰面前,你们大概才会体会到我当时的心情,我的心,我的心从知道这件事的那天起,就糟透了!” 岳母喘着粗气,“他帮那样一个人渣打官司!他明知道那个人干了什么!明知道啊!还用那么卑鄙的手段!那个受害者姓吴,就在我常去的花店上班,她被施杰强占了!她有家庭有孩子,这是强暴!” “结果施杰反咬了一口,说她是卖的,说她敲诈,他,秦关,他给他做伪证,他设圈套!那女人什么都不懂,一头钻进去,坐实了!你们懂吗?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她明明是受害者,但是她百口莫辩,还摊上了敲诈的罪名,还被人说成是卖的,这一生都毁了,” “她去求过秦关的,下跪求他!可是,秦关根本无动于衷,你们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你有钱吗?如果你出的价码比施杰高,说不定,我就可以帮帮你!” “你们听明白了吗?他!这是他干的事!唯利是图,没有是非善恶!他!他知法违法,手段卑劣!这,这就是我们养了多少年的孩子!我们供他读法律,难道,是为了这个结果?” “我知道你们不信,但这都是真的,你们可以去查,” 岳母躺在病床上,焦躁和烦闷让她脸色很差,过度的激动也让她气息不稳,“所以,我才要立遗嘱,我觉得,他,他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么好的人……” 秦关一动不动,耳朵竖得笔直。 岳母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不过,他没有慌——说都说了,慌也没有用。 他从来都不是那么不镇定的人,他遇到过太多这样的突发状况,每一次,他都是稳稳地解决了不是吗? 他不担心岳母,他需要知道岳父和徐如意对此事的看法。 而这一点,他有把握。 确切地说,他对那两个人,看得十分精准。 果然,如秦关所料,父女俩都不信。 一向简单实诚的岳父一个字都不信,他说:“怎么可能呢?他那个事务所的老板,跟我是朋友,在我面前可一直夸他优秀能干啊!我从没听说过这回事,你肯定是弄错了吧!” 徐如意就更不信了。 “不可能的,妈,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别人有可能是捏造事实,你不了解,有些人想洗脱自己的罪名,就会想尽办法去栽赃,还有些人,输了官司,就会把火撒到对方的辩护律师身上的!除了造谣污蔑,还有去陷害报复律师的呢,妈,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你千万别耳朵根子软!” 这是秦关预料中的回答——他对岳父和徐如意足够了解。 但岳母不罢休。 三个人争论了好几分钟,岳母火了。 “对,我没有证据!我拿不出证据,但我不是瞎说的!你们可以去找当事人来问,你们可以跟我一样,去找施杰,不过,这一次不同了,我上回去是突然去的,施杰没有准备,现在,施杰肯定已经被他嘱咐过,在你们面前肯定不会再说真话了!” 她看着眼前仍旧不肯信的丈夫和女儿,气恼地摇头,提高了音量,“算了,我不跟你们俩辩论,我了解你们父女,你们是一样的人!总把别人想得太好,我也是!老徐,你大姐说得对,我们这一家人,对人都没有什么防范之心!” “施杰的案子,他的好坏,真真假假,我就不说了,我现在就一个要求,我们立个遗嘱,你去找个靠谱的律师,我们做个公证,包括他们现在住的观澜庭这套房子,全都要做公证……” “这……都是一家人,这么多年的感情,突然这样做,秦关知道了,心里会不好受吧?”岳父颇有些犹豫。 “不好受也得受着!就说是我的主意,让他恨我好了,我不怕他恨!说到天边我都不怕,我是有私心,怎么了?我为我独生女儿做个保险,留个后路,这不正常吗?” 岳母坚持,“人生在世,万事变幻莫测,万一,他还有其他事儿呢?万一,以后,他们的婚姻走不到头呢?” “妈!”徐如意急了,声调都变了,“你在说什么呢?他对我很好的,我,我真的很爱很爱他的,我们已经有孩子了,你忘了吗?” 那个时候的徐如意,真的是满心满眼全是他啊。 她可以为他,不顾一切地站到她母亲的对立面,就像当初恋爱一样,她父母觉得两个人不合适,不同意,她理也不理,甩着马尾倔强地坚持:“我喜欢就行,反正我认定了!就是跟你们说一声!” 她坚决反对立遗嘱。 于是,那个一向最疼爱女儿的岳父,自然也就倒到了这边。 当然,秦关也不傻,他很快就想办法牢牢稳固了这种不平衡。 他故意找了个借口,把岳父一个人接到他家,然后,趁岳父和徐如意聊天的时候,施杰提着东西上门来感谢他。 施杰穿着一身朴素的旧衣,遮住了他满胳膊的文身。 施杰提的是廉价的土特产。 施杰还一个劲掉眼泪,诉说自己差点在这场官司中失去家庭,诉说自己如何爱护女儿,妻子如何不容易——看起来,他才是个受害者。 然后,秦关再让人“无意中”偷拍到了施杰案中那个女受害者的照片——照片里,那个在花店打工的女人,深夜穿着暴露,跟两个男的勾肩搭背。 “原来,这个女人的私生活这么混乱啊!” “我就说吧,有些人很会栽赃的。” 看了照片后,徐家这对头脑简单的父女俩都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他们关闭了那个网页后,便再也不信那个女人在网上发的任何帖子了。 秦关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场暗中的较量,他赢了。 无凭无据的岳母,输了。 第85章 行李箱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秦关坐在车中,看着汽车驶上他再熟悉不过的道路——当初选观澜庭,岳父母连路途都考虑到了,从观澜庭到嘉园小区,可以绕道江边,路直,宽敞,红绿灯还少。 他们总说,徐如意车技不太好,他们总不放心。 因此每次来嘉园,大多是秦关开车,徐如意就坐在副驾驶上,叽叽喳喳跟她聊天,她上海的好朋友啊,她关于设计的新想法啊,她的新公司新同事啊,公司里发生的有趣的事啊。 怀孕后,她坐到了后排。 她总是舒舒服服地靠在后座,捧着个保鲜盒,盒中是秦关精心给她切好的水果,她一边吃,一边用牙签凑到前排去喂他。 “大肚子的人了,坐车也要注意安全的!”有次岳母一同坐车,看到徐如意这样,忍不住数落。 徐如意嘻嘻笑,“没事,他开车技术好,你瞧,他握着方向盘,我就觉得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放心!” 是的,徐如意没说错,秦关自问,这些年来,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人生轨迹,每一步,每一个变化,都是自己掌控着的,都是随着他的心他的期望而成就的。 岳父岳母,徐如意,他对他们仨全都了如指掌。 他们的情绪变化,他们的心态变化,每一个阶段,甚至,每一天,他都能够一眼明了。 他也都能巧妙地维持平稳,维持着这个家庭的和谐和稳定。 他一直都是个掌舵人,把控着这个家的行驶方向,让它听从自己的指令行驶的,也一直行驶得极好。 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徐如意,这个头脑简单、乖巧听话、爱他如命的女人,彻底变了? 她竟然能做到表面上跟他恩爱如常,背地里跟踪他,一步一步设局陷害他,要置他于死地? 她怎么就这么毒? “车子怎么开得这么慢啊?是有什么事啊?要不要我们帮忙?” 电话响了,一直跟在车后的警员不耐烦地催。 秦关这才收回满腹心思,深吸一口气,脚踩住油门,提起速度来。 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她不会再这么温柔顺从地坐在他的副驾驶,满心信任地喂他吃东西,他已经拜他所赐,被警方锁定成了戚敏失踪案的第一嫌疑人——这个事他还没有那么慌,他相信警方一定迟早从新荷宾馆发现戚敏入住过的痕迹。 只要找到痕迹,他就能暂时摆脱这个困局。 这个问题是时间问题。 他真正需要提防的人,是徐如意——这女人的手里,似乎掌握着不少证据。 戚敏的手机、黑丝袜。 她还曾找到过曾德美。 如今,又突然出现了个遗嘱。 她到底还有什么招? 更重要的问题是,她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的? 戚敏的手机,黑丝袜,曾德美…… 这个问题,秦关暂时还没理顺——他从湖边别墅回来大概不到一周,就收到了戚敏送上门来的黑色汉柯行李箱,以及那封索要三十万的勒索信。 问题的关键是,那一周里,他按时上下班,并没有一点点的异常能被徐如意发现的啊! 还有曾德美,他也是追到曾德美住处才知道对方是湖边别墅酒店的保洁。 徐如意难道还能提前知道? 她又是如何提前知道的? 脑子里纷乱地思考,车已经到达嘉园小区。 秦关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停车位,下车,跟警员交代几句,便直奔岳父家所在的7号楼。 “呀,秦关来啦,好久没看到你嘞,如意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小梨子最近怎么样啦,上回看到她,小嘴巴好厉害嘞!”刚进楼道,就碰到一个老邻居。 确切说,是岳父母的老邻居——岳父母在这住了那么多年,街坊邻居都很熟了。 秦关确实好久没来了。 给岳父办完丧事后,他就没来过了。 徐如意也不来——她说她受不了,不回来,总以为父亲还住在这里,一进屋子,看到空荡荡的一切,她的情绪就会立刻崩溃。 那个女人,连这件事都在说谎! 她不来,也用这种说辞不让秦关过来,可能就是为了掩盖一个事实——她利用这个房子,偷偷掩藏着什么! 幸好,门锁没换。 秦关进屋,把门轻轻关上,屋子里的光线便整个暗了下来——屋里的家具,大多是红木的,颜色偏暗,而且,窗帘也都被严密地拉上了。 静,无人居住的房子里,有着一股冷清寂寥的静。 这股安静低沉如水,缓缓爬上秦关的后背。 突然,玄关背面,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哗啦啦”响。 像是,有人在翻书的声音。 秦关头皮发麻,全身血液似乎凝滞,短暂的惊愕后,他一个箭步冲到窗边,一把扯开窗帘,阳光便潮水般倾泻进来。 秦关瞪着双眼,扫视这个屋子里的一切——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吓到他! 他从小就经历过,比死亡更可怕的事,他从小就见识过,比鬼更可怕的人。 发出声音的地方是书房。 记忆里,岳父常坐在那间书房里,看书,写毛笔字,午后,秦关躺在徐如意房间休息时,总能听到他翻书的哗哗响声。 岳父已经死了。 秦关提醒自己,咽口唾沫走进去。 这才吐了口气——原来是窗户没关严实,风钻进来,把桌上的书翻得哗啦啦响。 上回来这里,窗户是他关的,关得相当牢固啊。 他做事从来细致的。 可见,徐如意真的来过这儿。 秦关赶紧关好窗户,然后把吹掉到地上的书捡起来。 书就掉在垃圾桶旁,那个垃圾桶显然很久也没有清理了,垃圾袋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不少灰尘——没有人入住的垃圾桶,谁会清理。 何况,桶里也没几样垃圾。 但,有个东西,却牢牢地扯住了秦关的眼睛。 那是一个被剪掉的商品标签,标签上,端正地写着“hk”——秦关当然认识,那是汉柯箱包的logo。 第86章 她怎么知道的? 汉柯的箱包。 秦关对这个品牌已经是刻骨铭心。 当然,这都是拜戚敏所赐——那个女人去出差带的,正是汉柯的行李箱,在湖边别墅,她诈死那次,秦关也正是用她带去的那只汉柯行李箱把她装了进去。 汉柯,是戚敏最喜欢的品牌,短程出差她用汉柯迷你款,出远门则用汉柯超大款,就连去健身房,她都要背汉柯运动包——在事务所,秦关常能听到戚敏跟人聊起这个牌子。 她使用的汉柯行李箱,其中有两个还是秦关买单的。 这个虚荣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凡是需要见人的物件,都一定要用大牌,昂贵的大牌。 汉柯的箱包,价格可不低。 但徐如意从来没有买过这个牌子——不是因为价格,而是因为,汉柯压根就不是徐如意的风格。 汉柯外形硬朗,颜色鲜亮抢眼,高调张扬,而徐如意一贯喜欢颜色柔和的,低调的,造型偏复古的。 秦关还记得,有次陪徐如意逛街,逛到过汉柯的专卖店,秦关随口问她是不是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箱包,她直摇头:“这个牌子真的太显眼了太烧包了,恨不得把‘我很贵’贴在脸上,太low了,我反正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然而,此刻,在岳父家书房的垃圾桶里,却躺着一个汉柯箱包的标签。 崭新的标签。 谁买的箱子? 岳父岳母都已经过世,这地方的门一直都是锁着的,还能有谁买? 徐如意。 只有徐如意。 秦关心中一颤,他猛地冲出书房,拉开每个房间的窗帘,所有的屋子全扫了一遍——没有,他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汉柯箱包。 岳父母过世了,这里也不需要添置新的箱包。 他观澜庭的房子里,当然也没有汉柯箱子。 因为他刚刚在那个家翻找过,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徐如意拿汉柯箱子回家,因为她不喜欢! 事实上,这最近的一个月里,他在观澜庭的家看到汉柯的箱子,只有一次—— 就是他在湖边别墅解决了戚敏之后,回家不到一周的时间。 秦关永远都记得那天,戚敏正式开始敲诈的那天——他下班回到家,有人送了一个快递上门,他打开后,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一个黑色的汉柯行李箱。 跟他在湖边别墅酒店里,用来装戚敏、将戚敏“淹死”在湖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当时,他认定是有人发现了他抛尸的事,以此来敲诈勒索他——因为,就在当天,他同时也收到了曾德美派人送来的索要三十万的勒索信。 就是那个腰间套着橘色小包的小伙子——他进小区的时候几乎和那男孩擦肩而过。 勒索信和汉柯箱子,是同一天送到他家的。 所以,秦关一直都认定,理所当然地认定,固执地从来没有动摇过地认定——那个箱子,是戚敏让人送到他家的。 试想,他刚用那个箱子沉了情人,突然看到箱子出现在门口,该是多么惊慌,害怕? 什么条件还敢不答应? 原来,他猜错了,一直都错了。 那个箱子,根本就不是戚敏送去的。 秦关手里抓着那一小叠硬邦邦的标签,四周窗户紧闭,不曾有一股杂音搅扰,也不曾有一丝冷风侵入,但,他的心却在一寸寸发凉。 此前心头坚固的某个东西正在坍塌。 他的猜测,他对这整件事的推理,或许从一开始,根基都是错的。 送到观澜庭门口的那个箱子,当时冯姨还很奇怪地问起的箱子,根本不是戚敏送去的。 他曾抓到跟“曾德美”一伙的那个小男孩,他还记得,当他质问那个男孩,为什么要把箱子送到他家门口的时候,那男孩一脸的茫然:“什么行李箱?” 他当时以为那是对方怂包,傻x,不敢认! 还有,他在公园后面的山上,用同样的问题质问戚敏的时候,戚敏也是反问:“什么行李箱?” 他也以为,戚敏那是敢做不敢认!是糊弄他!把他当傻子耍! 秦关艰难地咽口唾沫,双手深深地插进发丛——是冷汗还是屋子里太热,他的额头冰凉,他的头发却烫手般炽热。 他错了。 他一直错怪戚敏了——戚敏和“曾德美”让人给他敲诈信是真,戚敏想坑他害他是真,但是,戚敏没有给他送过行李箱。 那分明,是徐如意让人送到家门口的。 徐如意干的。 秦关大口喘着气,眼睛盯着放在桌上的汉柯标签——徐如意买下一模一样的行李箱,包装好,藏在岳父的房子里,然后,让人以快递的名义送到了自己家门口。 是她。 她为什么这么做? 显然,她是用这个来吓唬秦关的。 秦关一屁股跌坐在书房红木椅上,椅子很硬,像一根木棍,结结实实地戳在了他的心上。 徐如意清楚这个行李箱的模样,还不足为奇——出差那天早上,戚敏就带着这个大行李箱来到他家,等着坐他的车,一起去机场的,出门时,徐如意还曾伸手要帮戚敏提,还顺嘴虚伪地夸了这个箱子真好看呀。 不对,不对,不对。 秦关站起身,巨大的惊惶如同石头压在他的胸口,让他透不过气来。 徐如意是怎么知道用这个箱子来吓唬他的? 显然,徐如意知道那件事…… 必须知道那整件事才能使用这招,不是吗? 秦关握着拳头,难以置信地焦灼地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 他错了,他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一切的事由,都从那个送上门的行李箱开始的。 他一开始就认定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戚敏。 事实上,早在秦关出差回家的那个时候,对,早在那个时候,徐如意一定就已经知道在湖边别墅发生的一切了——否则,她怎么会明白,用一个一模一样的行李箱,就可以吓到他秦关? 她必然是知道他在湖边别墅和戚敏私会,知道他把戚敏的“尸体”藏在了行李箱里,甚至知道他把那个行李箱沉到了湖底。 那么,她也必须知道,他在别墅的床上“勒”死了戚敏。 这才是真相。 窗外,阳光刺眼地铺进来,盛夏,没开空调的屋内沉闷异常,但,秦关仍然明显地感觉到,一根根游丝一般冰凉的惧意,仿佛一条条细蛇,从他的裤管,从他的袖口,从他身上那件大牌的衬衣的每一个纤维的空隙中,爬满了他的全身。 她怎么会知道? 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第87章 她没有回来过 秦关脚步踉跄,幸好手扶住了书桌,才不至于摔倒。 但双腿瘫软,带着整个身体跌进了岳父那稍显生硬的椅子中。 眼前一切依旧——岳父的房子还是从前的房子,家具摆放都是秦关熟悉的位置,但,他只觉得这所有的物件都在悄然扭曲。 空气仿佛被抽干,他近乎凝固的大脑被这突然发现的真相彻底锤傻了。 如果,如果他脑中这个全新的推测是真的—— 如果徐如意真的早在他出差在湖边别墅“勒”死戚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真相—— 虽然,秦关木然的脑袋此刻还根本想不通,徐如意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但,徐如意后续的这些所有行动,都在证实这个可怕的推测。 因为她知道,所以她知道戚敏手机的存在,并能轻巧地、在最合适的时机拿走。 因为她知道,所以她不惜自残,宁可把自己摔得满身是血,也要栽赃给戚敏,让他秦关崩溃之下去找戚敏算账。 因为她知道,所以她费尽心思从他车里拿走了那双黑丝袜。 她在设局,从一开始,从他出差回来的那天,或许,从他去出差的那天,就已经开始了…… 好可怕。 窗户紧闭,屋子里没有风,但秦关还是觉得有阵阵冷风从四面八方无声地刺过来,同时,冷汗又不受控制地纷纷从毛孔中涌出,顺着秦关的后背一条条无声地往下流。 不是的,这不是真相。 秦关无法接受——他认识徐如意的时候她才十几岁,他对她简直了如指掌,那个贱人从来没有这样的本事,那个贱人的脑子空荡荡,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女,没有吃过人间一点苦的富家女,她懂什么?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些无用的风花雪月,无病呻吟! 就算,就算她知道了他出轨,就算知道更多,她也绝对没有那个本事设这么大的局的!她做不到! 何况,他出差期间,她一直在家的!每天跟他视频,电话! 不会,不会是她干的。 这个所谓的汉柯行李箱标签,说不定就是个凑巧,说不定,说不定是哪个朋友送她的——带着心头游丝一般的微弱希冀,秦关丢开标签,发疯般在这个屋子里重新寻找一次。 他要找到行李箱,好证明自己的认识没有出错,这场婚姻这场变故中,自己绝不是那个被愚弄的一方! 但,心头那被强压住的理智在无声地提醒他——无论找不找得到,他都得面对这个现实,不愿接受也得接受的现实。 徐如意早不是当初的徐如意,她成了一匹狼,静静地躲在黑暗中盯着他,静候他钻进她的陷阱。 “汉柯,汉柯,”秦关嘴里念叨着,扯掉那些防尘罩布。 岳父母卧室,柜子里,床底,保姆房,徐如意卧室的角角落落,书房,卫生间,厨房…… 他的动作太猛,厨房台面上的电饭锅被他扫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没有。 还是没有行李箱。 没有——秦关绝望地回望四周——心头那丝希望终于彻底崩断,这里没有行李箱,那个行李箱一定一定就是出现在家门口的那个。 徐如意,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恬静淡然的贱人——她真的早就在设局。 戚敏的手机,丝袜,她究竟藏在哪里了?她究竟要用来做什么?她的下一步棋是什么?这个汉柯行李箱的标签,是不是她故意放这儿的?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秦关纷乱的思考。 “秦关!麻烦开下门!”是那两个警员。 秦关赶紧捋捋头发,深呼吸,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压在一边,然后把地上的电饭煲捡起来,又大致地将一些凌乱收拾,当然,最重要的,是把那个汉柯行李箱的标签捏在了手里。 不慌,他告诉自己。 打开门时,他也真的平静了。 两个警员齐齐钻了进来:“哎呀,外面太热了,受不了,我们进来吹吹空调,不碍你的事吧。” 他们说着,径自找到遥控打开客厅的空调。 他们显然不是真的来吹空调的。 秦关心里清楚——警方已经到了密切监控他的地步了,方才屋子里的响动惊动了他们,他们在提防,提防他做出任何意想不到的举动。 比如,逃跑,比如,自残,等等。 情况对他已经是越来越不利。 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找到能够自救的证据。 标签丢进了秦关的口袋。 秦关低头收拾,一边淡定地闲聊,“沙发上灰重,不介意吧,这地方好久没来了,到处都是灰,想找个东西还真难,我家那闺女总爱藏东西,时间久了她也忘了,每回都把我找得头疼。” 他嘴里说着,手假装在寻找那所谓的“u盘”,脑子里在飞速思考——这个汉柯行李箱其实能够帮他的。 假装无意中发现,然后把这东西交出去,警方就能够从专卖店查到是谁买的。 这么大的店,这么贵的品牌,自然有监控,也有销售记录——不论是徐如意买的,还是她派人去买的,都会留下痕迹。 然后,她要把东西寄到家门口,她就得联系跑腿或者快递,这些地方,都需要身份证操作。 也就是说,这个小小的标签就会让徐如意无所遁形。 甚至,她的同伙都会显形。 但是—— 口袋里硬质的卡片丝丝戳着秦关的腿,也戳着他的心,他那颗一贯缜密的心——把这东西拿给警察,就意味着,自己要把那个出轨、在湖边别墅勒死情人戚敏的故事,从头到尾、细节毫无遗留地叙述一遍,然后才能证明,徐如意一直在暗中阴他,吓他。 才能证明,徐如意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对付他,陷害他。 但是,能说吗? 警方到现在为止,都始终坚持戚敏的失踪,是从湖边别墅酒店开始的。 如果这会儿这样说,无异于是顺着他们的意思,主动自首——因为戚敏仍然处于“失踪”状态。 他是一个专业律师,不是头脑冲动的愣头青,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头的利害。 不能说,在没有戚敏后期出现过的真实凭据下,绝对不能乱说。 秦关站起身,他拍拍双手,忍受着两个警察几乎粘在他身上的眼神,脸上笑着,心头告诉自己—— 别慌,别急,别躁,再等等,只要警方从新荷宾馆里发现戚敏曾经在那住过,只要他们发现一丁点痕迹,那么,所谓的湖边别墅失踪案就没有了,取而代之,就是新荷宾馆戚敏失踪案。 警方会确定,戚敏是从新荷宾馆失踪的。 那么,他秦关就开始打翻身仗了。 他会在合适的时机一点点交出这些证据,证明徐如意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甚至暗中对付戚敏。 那个时候,戚敏的失踪案里,最大的嫌疑人就不是他了,而是,徐如意。 他有这个能力将火移到她身上——玩火,是会自焚的。 早说过,论智商,论能力,那个贱人绝不是他的对手。 秦关想着,气息已越发沉稳,“你们要喝水吗?我找找看有没有矿泉水啊,我记得是有的,我们常买一些备在家里的。” 一个警察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对方出门接了。 “没找到矿泉水,要不我烧点水,你坐着稍等啊,”秦关依旧淡定说着,缓步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一边清洗水壶,一边在哗啦啦的水声中竖起耳朵。 听不到。 那警员虽然站在厨房外不远,但声音小,隔着窗户什么都听不到。 焦躁地等了大约五六分钟,对方才终于再次进来。 他已经是收了手机,就站在茶几旁,望着继续翻找的秦关,开门见山:“秦关,你说你在新荷宾馆后门,曾经跟戚敏见过面?” 应该是新荷宾馆那边搜集的证据终于查出结果了。 秦关精神一振,站起来,淡定地点头,重复他在警局反复交代的话,细节都一字不差:“是啊,我跟她在宾馆后门见的,后门外有点巷子,我就站在巷子口大约两三米的地方吧,我记得头顶上方不远有个路灯,老式的那种,还盖着灯罩子,她告诉我她住在201,但是,201房间我并没有进去过,因为我妻子知道我们的事,我觉得一定要保持距离才好,不然家就不安宁了,毕竟这是我的错……” 警察点头:“里面确实没有查到你的指纹。” 当然,秦关淡定点头——他所有接触过的地方,都细致地抹去了,这一块,他清楚自己的本事,他一向做得极好。 为了保险起见,他连戚敏抓伤他的指甲,都全部削掉挖掉冲到了马桶,再用漂白剂漂洗过。 那个房间里,绝对只剩下戚敏一个人的指纹和dna。 “那个房间里,找到了几根头发,但都属于不相干的人,指纹也是,不属于戚敏,”警员盯着秦关,“我们搜集了不少证据,但是,都没有找到戚敏的痕迹。” “也就是说,那个房间里,戚敏根本就没住过。”对方眼神复杂而锐利,“秦关,戚敏从来就没有回来过吧!” 第88章 外卖 秦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警员言之凿凿——新荷宾馆201号房间里,没有找到戚敏的指纹,没有找到戚敏的头发,没有找到和戚敏有关的一切。 他自然不会撒谎,如果真有发现他们该有其他行动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 那天凌晨,秦关踏进201房间的时候,戚敏就穿着睡衣迎接的他。 那个房间里,到处都是她的个人用品,衣服四处散落着,还有几件衣服洗过了晾在卫生间——一看就知道,她在里面住了绝对不止一天。 一个住了好几天的房间里,不管怎么收拾,绝对不可能没有她的痕迹。 最起码,房里必然有她掉落的头发! 秦关见过太多这样的现场——警方采集证据是十分细致的,任何细微的线索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何况,秦关清楚记得,自己把戚敏带走的时候,床铺故意没有收拾——这是他给自己留的退路,他要让人知道,戚敏是从新荷宾馆独自离开,带着行李远走高飞躲避厉阳的。 他能确定,被子上枕头上,一定有戚敏的毛发和皮屑,甚至卫生间洗漱台上,还有戚敏用过的牙杯——戚敏的牙刷他拿走扔掉了,也是遵循戚敏一贯的行为习惯而已。 “卫生间里没有牙刷,倒是有个牙杯,不过里面干干净净,用漂白剂洗过。”那年轻人说着,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他。 这些话,这些办案细节,他本不该也不能告诉秦关的,但是他说了,还说这么多,这么细,这男孩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显然才进刑侦队没多久,他肯定什么都听老大的。 这是他们的头儿老何交代的——对付一个专业的刑事辩护律师,老何目前陷入困局,找不到有力证据,便打破寻常方式,试探他秦关,刺他,挠他。 秦关什么都懂,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更冷静一点,更淡定一点,但,他实在是忍不住去听,忍不住想。 漂白剂。 他想起来了。 他第二次随着老何去新荷宾馆——那是他在医院一时失言说出“新荷宾馆”,在戚敏死亡后坐警车去的,当时,打开201房门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强烈的漂白剂的气味。 彼时,他就立刻意识到,有人清理过那个房间。 他自然第一个怀疑徐如意——徐如意假装被戚敏打伤住进医院,骗他秦关去找戚敏,面对警察询问的时候,又绝口不承认戚敏的存在。 秦关一度认为,那不过是徐如意的“伎俩”——她不想让警方知道戚敏自湖边别墅失踪后,曾经活着回到了市区。 是的,“伎俩”。 这是秦关一直以来给徐如意身上加的词——以她的认知和能力,她最多就是把房间整理干净,制造一个戚敏不曾入住的假象,但,就她那点本事,怎么可能做得到完全抹除戚敏的痕迹? 她压根什么都不懂。 可是——秦关咽口唾沫,双手因紧张无意识地在裤子上擦拭着,下一秒又无意识地抬起头,欲伸进嘴里。 咬手指,是他小时候每每不安时的下意识行为,一个早被他抹干净的坏习惯。 秦关咳嗽一声,用手指揉揉鼻子,掩饰了内心的慌乱。 是的,他实在乱,又实在慌——徐如意的清理,竟做得如此彻底?她居然能够清理了所有和戚敏有关的证据?她怎么做到的? “你意思是,戚敏在那里住了几天,然后,她偷偷溜走的时候,有一个不相干的人,跑过去给她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那年轻警员哭笑不得。 “我说秦关,你这话说出来谁信啊?难道还真有个田螺姑娘不成?偷着抢着去干保洁的工作?为什么?就为了让你的口供不成立?怎么,谁都认识你?谁都知道你的口供是什么?” 他们一点也不信他,秦关知道。 “你当我们警方是吃素的?”另一个警员冷声道,他的目光总是带着刺,说话也更直接,更不客气,他懒得跟秦关多说,而是问自己的同事,很有些迫不及待,“头儿那边怎么说?扣吗?” “扣”的意思是把秦关带回警局,再次问讯或者拘留——如果新荷宾馆确定找不到戚敏入住的痕迹,那,湖边别墅戚敏失踪案,秦关仍是第一嫌疑人,何况,他又找不到戚敏的手机。 警方可以再次传讯他。 这套流程,秦关比谁都清楚。 不,他不要再被带进去,上一次问讯实在把他熬怕了,脑子全都熬乱了——徐如意这张网他目前才稍微看到雏形,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再乱,再犯任何错! “不是什么别人,是我老婆,是徐如意。” 秦关认真地开口。 就是徐如意,那个他一直轻看了的贱人。 她否认自己曾经去找过戚敏,她不惜把自己的鼻子撞断,一身是血,躺在医院里——她所做的这些,都是在完善“戚敏失踪案”的证据链,都是为了让他秦关的口供不成立。 “这是她的计划,她赢了,” 秦关苦笑。 徐如意的如意算盘,又赢了一步! 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贱人,那个始终在演戏的贱人! 她的每一步棋,每一次演戏,看似粗劣,但都获得了警方的认定,她说的话在秦关看来笨拙可笑,可是都被警方验证是真的。 扮猪吃老虎,实在是高。 秦关深呼吸,用手指揉着自己拧紧的眉头,看起来“烦躁”、“难过”、“焦灼”,他措辞谨慎情绪到位,“其实我到现在都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知道她恨我,因为出轨……拜托你们好不好,你们从她那边入手调查,真的可以发现更多细节,也一定能发现,戚敏和她的交集,盯着我,你们的方向都错了,真的,新荷宾馆她去过,她知道201,那里也是她清理的……” “你老婆这几天一直都躺在医院里,她能分身啊?跑到新荷宾馆,去擦洗戚敏住过的房间?”那爱笑的警员又笑了,“你老婆学的是设计,对吧?” 是的,她大学读的是设计,毕业后的工作也是,她也不懂如何清理——她从小就没干过家务,她还有些洁癖,对于命案现场这些什么血迹毛发之类的痕迹线索的采集,平时连听都不爱听,每次秦关吃饭的时候聊起这类,她都皱着眉头阻止,“哎呀,别说这些,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她真不懂的。 但她不懂,不代表她做不到。 “她有同伙。” 那个早已成型但缺乏足够证据支撑的猜测,此刻从秦关嘴里吐出来——他等不及了,他不能任由对方宰割,他必须提前把火推走,因为他需要时间,更多的时间。 “小智,”秦关脑海中闪过冯姨藏在厨房里的龙虾调料,“我家保姆冯姨的儿子,小智,就是她的同伙。” 只有他。 所有的细节都指向他。 “冯姨从徐如意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徐家,这么多年,她名义上是保姆,实际上相当于徐如意的家人,她的儿子小智,在北方一所大学读书,那孩子读书得到过我岳父母的不少资助,他有帮徐如意出头的动机,也有帮徐如意完成任务的能力,我把他的学校名称,还有电话号码给你们,请你们马上去查,一定有收获!” 秦关十分谨慎地表述,“我认为一定是他,因此他近段时间回来过,买过一款只有在北方才能买到的龙虾调料,但是他没有去我家,是和徐如意偷偷见面,我女儿曾看到过他,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是躲着藏着的,他不敢让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敢让我知道,因为,他在帮徐如意做事。” “他是个大学生,学的是生物,学习成绩不错,很优秀,徐如意不懂如何抹掉房间内戚敏生活过的痕迹,他应该懂!” 果然,这番话一出,那两个警员眼睛都亮了——这显然是一条全新的线索。 那个讨厌秦关的警员已经转身拿着手机发信息汇报了。 对,就要这样做,稳住,一点点将山推过去,不要急,不要慌,不要有行动错误——秦关心头激动,面上仍旧平静,“我给你们写下来吧。” 他大步走到书房,去找纸和笔。 书房桌面上早被收拾干净,秦关拉抽屉,竟打不开。 抽屉上锁了。 这谁锁的?徐如意吗? 秦关也没多想,抽动几下见仍旧拉不开,“稍等,”他转身走进旁边的厨房,想取一柄刀,撬开抽屉。 厨房里因为许久没有生火,冷清得很。 每一样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细灰,他捡起的电饭煲插线还掉在地上,他刚清洗的水壶湿淋淋地摆在案上。 秦关从刀筒中抽出一把小刀,转身,着急回书房,没注意脚下的插线,一脚绊到,一个趔趄,不小心踢倒了一旁的垃圾桶。 他赶紧扶好垃圾桶。 这垃圾桶自然也是空的,没有套垃圾袋。 但是,垃圾桶的旁边地上,有一个小小的方形的塑料袋,黄色透明的,里面是个一次性手套,袋子上写着“一家面馆”四个字。 秦关知道这家面馆——就开在嘉园小区外不远处,面馆开了不少年头,因为面条都是手工擀制而出名,除了面条好吃,畅销的还有炖得软烂入味的大骨头,顾客可以手抓着啃,大快朵颐,十分美味。 秦关吃过,因为徐如意十分爱吃那里的面条。 岳父母生前也爱吃。 但是,岳父母去世后,徐如意从未踏进这个家门,这里怎会有这个? 第89章 血渍 秦关从看到那个一次性手套的一刹,就敏锐地发觉这事不对。 “一家面馆”。 岳父母生前和徐如意常去吃的面馆。 这种简陋包装的一次性手套,通常只会出现在外卖中。 岳父是四个月前去世的,他去世后,徐如意悲痛欲绝,根本无法踏进这套房子半步,这房子的整理工作都是秦关做的,秦关处理了岳父的一些个人物品,然后把其他留下来的全都收纳好,藏进各个柜子里,不让徐如意进门看到,睹物思人,做完这些,他又叫了几个钟点工,把房子弄得干干净净,然后锁了起来。 钟点工的活儿做得相当不错,几个人认真负责——那家专做线上业务的保洁公司是秦关一个客户的小舅子开的,对方派人来之前显然是精心挑过且嘱咐过的。 完工后,秦关还仔细查看过,确实角角落落都擦干净了。 自然也包括垃圾桶。 她们绝不会粗心地在垃圾桶下方遗留一片面馆手套。 也不会是别人——徐如意远在外地的大姑后来曾上门哭过一场,但她不可能在亡弟的房子里叫外卖的。 前来吊唁的亲友也不会。 秦关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都寻不到一丝可能。 最不可能的就是徐如意,父亲去世,她的悲痛可不是假装的,她几次哭到昏厥,整个人茶饭不思,她差点要随了她父亲而去,又怎会跑到这个房子里叫份外卖来吃? 秦关拿起了那个扁扁的小袋子。 袋子上没有灰尘。 确切地说,它应该是不小心落在垃圾桶和橱柜之间的——所以,主人拿走垃圾袋的时候不曾发现它的存在。 是谁拿走了垃圾袋? 又是谁在岳父的房子里叫外卖? 为什么叫外卖? 秦关呼地站起身,如同站在法庭上,面对排山倒海的压力,他冷峻的目光如电扫过四周,脑海中更是快速闪过一帧帧画面。 很多他之前就心存疑虑的小细节——家里橱柜里被冯姨藏得严严实实的小龙虾调料包、女儿在海洋公园“好像”看到过的背影…… 还有,刚才他进门的时候,这里窗户没有关严实,屋子里有风…… “小智!” 他终于想通,恍然大悟,“小智,他就住在这里!”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秦关捏着那只小小的袋子,递给了警员。 “是小智!他就在本市,就住这儿!好妙的法子,住在嘉园小区,我的眼皮底下,谁会想到?我根本就不可能想到!啊,绝,太绝了!如果不住这儿,他就得住宾馆酒店,那些地方都会留下记录!徐如意可太聪明了!她居然安排了这儿!” 她最排斥前往的地方,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让小智住这儿,然后让他去新荷宾馆201房间,对,小智一定跟踪过戚敏,可能也跟踪我……”有些片段快速闪现在秦关面前,他果断拂开——当前找到那个贱人的同伙才是最重要的。 或许,找到小智,他就能快速走出目前的困境。 “总之,我已经确定了,小智去新荷宾馆打扫清洁的!是他故意抹掉了戚敏入住的所有痕迹,是徐如意让他干的!” “你们听懂了没有?他,就是徐如意的同伙!他就在这儿!” 秦关语速比平时快,他真的太激动了。 他努力镇定,但一颗心在狂跳。 没想到他这趟竟有这么大的收获。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终于渐渐看清楚整件事的原貌了。 他终于不再稀里糊涂始终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这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徐如意做的!你们明白吗?她找了个帮手,小智,还有我家保姆冯姨,他们仨,她故意抹掉证据,所有对我有利的证据,就是为了对付我!为了完善‘戚敏失踪’这条证据链,” “为了让我的口供不成立,为了让我一直成为戚敏案子的第一嫌疑人!” 他几乎是一口气说完,“她在收拾我,整我,你们可能会说证据链这个东西她不懂,确实,她不懂,她是听我说的,我是个律师,我在家经常会说起这些,我常说证据链的重要性,所以她固执地一定要把我卡在这条链上!” 两个警员平静地看着秦关,他们的目光里虽有些惊奇,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你们不信我,去查啊!”秦关烦躁,“她和那个小智可能还做过更多!目前我还不清楚,所以我不能瞎说,你们等我捋顺这整件事……总之,你们快点查他!小智!徐如意能隐瞒,他不能,你们去问他的学校!现在还没到暑假!如果他这两天不在学校,就说明他躲在这里不是吗?多简单的事!一个电话就能搞清楚!” 对面俩人眨着眼,似乎还在犹豫。 “你们还不信是吧?”秦关咬牙,内心已经在骂娘了——这些个蠢货,放着徐如意不去调查,一直死守着他不放,真是蠢到家,他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类蠢人? 但他面上仍是恭敬的,镇定的,“这样吧,你们跟我来,他既然住在这里,就一定有痕迹,我平时不来这,这次来也是因为要找u盘,突然闯入,谁也没有预料,他自然也预料不到,那么他的东西一定还没来得及完全清理!” 但每个房间都不像有人入住过的样子。 这套房子是一个小四房,套型不错,除了书房和保姆房朝北,剩下的两个卧室都朝南。 屋子里几乎没有杂物,秦关刚已翻找过一次,他扯掉的罩布散落在地,家具上都铺满了轻灰。 保姆房间自从冯姨跟着徐如意去了观澜庭后,基本变成了储藏室,堆放了不少东西,还有岳父珍藏的一套红木家具,拥挤得很,压根没有住人的空间。 徐如意的房间,还保持着她出嫁之前的样子——半面墙的书柜,淡紫色的床,床头是斜靠式软包芯,床上也没有被子,只有一只憨厚的毛茸茸的棕熊坐在床上。 那是秦关上大学后,送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二百多块的熊,他省下了一个星期的口粮,买的时候,他纠结了很久很久。 但这二百块花得很值,非常值——徐如意抱着熊的时候,眼圈就红了。 她把小脸埋在熊的胸口,仿佛埋在秦关的胸口,许久才抬起头来,她泪盈盈地深情地望着他:“秦关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会一辈子珍惜的。” 就是那一次,才读高二的她大胆地主动地告诉他:“我不想当你的小妹妹,我想做你的女朋友!” 二百多块钱,挨一个星期的饿,真是划得来——虽然秦关早有交往的心思,但,家境如此悬殊的两个人,他追她,和她追他,差别实在太大 他追她,人人都会用有色眼睛看他,人人都会觉得他在攀高枝,在癞蛤蟆觊觎天鹅肉,在贪慕虚荣痴人说梦走人生捷径,但是,她主动追他,这段感情便是一段绝美的佳话。 “我真的喜欢你,秦关哥哥,我是认真的,”她扬着光洁的小脸,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纯真和赤诚的深情,“你上进,勤奋,聪明,我早就喜欢你了!你等我,等我考上大学,等我长大,好不好?” “不是这里。” 秦关厌烦地甩掉心头翻起来的回忆——那样的深情,只存在于过去了! 如今,那贱女人恨不能置他于死地! “小智不会住她房间!不是这儿!不是这儿!”秦关急切地转过身,直奔向岳父母的主卧。 “秦关你等一下,你先别急啊,冷静点,这样吧,你现在有空,先跟我们去一趟——” 一个警员眼见秦关脸色激动,伸手想要拉住他。 “我很冷静!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秦关推开对方的手——他不去,他哪里都不要去,他已经快要从迷雾中抓到那贱人了,“我确实着急,我被人设计陷害了怎么不急?我都没法正常上班!我的生活全被打乱了!” 过道不宽,秦关挣脱拉扯迅速转身,他太急了,脚下一个趔趄,站立不稳,皮鞋狠狠踢到了岳父母卧室的门框,差点摔倒。 人没摔,那门框旁的一块斑驳的白墙一个抖索,整块掉了下来。 “咦,这是什么?”另一个警员睁大眼。 秦关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块血渍,早已呈暗褐色的血渍。 他再熟悉不过的血渍。 第90章 丑狗 一片褐色的血渍。 秦关再熟悉不过的血渍。 那片血渍的样子很有趣,形状很像一只断了一条腿的狗。 当初这片血渍在门框上第一次出现时,秦关就仿佛看到了那条“狗”——小时候有段时间总跟在他身后的狗。 他其实也不清楚那条狗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那是一条野狗,脏,丑,灰黑色的毛稀稀拉拉,毛上打着肮脏的结,仔细看狗身上还生了某种癞疮,有着一块一块难看的斑秃,腹部一处更是露出了黄红色的皮肤,偶尔还能看到那儿在流脓。 它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应该是很久之前就断了,那只断腿看起来比其他腿短一截,就吊在前胸,走路时身体一下一下痉挛似的抽动,姿势怪异可笑。 一条肮脏丑陋让人恶心的野狗。 那条狗总一瘸一拐地跟在秦关的身后。 它跟着秦关的原因很简单——秦关的疯子娘什么也不懂,就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认识,却总是对猫猫狗狗主动亲近,好几次,她傻乎乎地把自己的饭送给那条肮脏的野狗吃。 秦关气恼,厌烦,憎恨——那条狗让他收到了更多的嘲笑。 “秦关,你跟那狗还真有缘分呢,你看它走路的样子,跟你妈还真像!” “秦关,你踢那狗干嘛?踢不走的,它喜欢你,狗最会看人了,它都找跟它同类的人!” “疯子娘,傻子爹,瘸子狗,秦关,你集齐三大金刚了喂!” “咦,这是什么?” 大约觉察到了秦关的异样,一个警员锐利的眼睛盯着秦关,蹲下身仔细瞧:“秦关,秦关,这是什么?是血?人血?” 秦关咕咚一声,艰难地咽口唾沫。 是啊,他失态了,这种时候,他怎么能失态?怎么能傻傻地站在这里?怎么能这样任由思绪乱飘? 可是,大脑就是不受控制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条狗——那条丑陋的难看的难闻的总是吊着一条短腿总是流着哈喇子和脓液,跟在他身后给他带来无尽羞辱的狗。 他在无人的地方吼它骂它,朝它的肚腹朝它的脑袋狠狠踢,用尽力气踢:“滚啦,蠢东西,你跟着我干什么?信不信我弄死你!” 可是,踢不走。 不论他踢得多重,下一次,那条狗还是会到他家附近转悠,疯子娘还是会把自己的饭送它,那蠢狗吃了一次,只要一次,便又影子一般跟到了他秦关身后,跟着他上山,下山,去学校,去割草…… 秦关真的忍无可忍。 那天,他在地里埋头割草,那狗卧在一边的田埂上,路过的人放肆的嘲笑它听不懂,却愈发欢快起来,它昂着头,摇着尾巴,朝秦关亲热地吠。 “秦关,这狗还真喜欢你!你带回家好好养着啊,你妈没给你养个兄弟,刚好它跟你做个伴儿啊!”那个一口黄牙的男人觉得自己特幽默地哈哈大笑。 秦关咬牙,低着头,闷声挥舞着手里的镰刀,割得飞快又野蛮,割得一头一身的汗。 不知道多久,他喘着粗气站起身,周围早已安静,田野间只有他小小的身体,和那条狗——它已经卧在田埂上,安详地眯着眼睡着了。 它的睡姿都丑陋愚蠢可笑。 秦关握着手中的镰刀,一步,一步,缓缓地沉稳地向那条狗走去—— “这是谁的血?问你呢秦关!” 警员的声音将秦关拉回了现实。 秦关睁大眼睛,干涸的嗓子眼想要从周遭获取氧气,但空气似乎凝滞。 他想提步离开,跨过这块血渍,但是,别说脚不受控制,丝毫不能动弹地粘在原地,就连大脑,也完全失控——否则,他怎么会在这个关头突然想起那条该死的丑狗? 理智告诉他,快点恢复镇定,快点回答警察,快点糊弄过去! 做正经事,寻找那个小智,对付那个贱人才是当前最要紧的! 但是,一向在法庭上雄辩的嘴,一向灵活的舌头,此刻却像被冰冻结了一般,笨拙,麻木,竟不知该如何活动。 他定定地望着那块已经袒露无疑的血渍,那片看起来像一条丧家之犬的血迹…… 他的眼睛根本无法挪开。 怎么会这么巧? 都已经几年了,他藏得那么好,那么好,从来没有人发现,怎么会,在今天,在身边有警察的时候,他的脚,如此准确地踢开了这块墙? 这块血渍秦关当然认识。 这块墙,还是秦关亲手刷的。 用的那桶油漆,也是秦关亲自去店里挑选的,他还记得那个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说:“哎哟秦大律师,这就是我店里最好的油漆,你这样的身份地位,必须配最好的啊,差一点的我都不会拿给你看!” 很长一段时间里,秦关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很不错——每次他需要什么,什么都有。 他需要刷墙的时候,家里正好留有这几桶油漆——那原本是他买来准备给这老房子重新刷个白的。 岳母曾提过一次,说家里的墙壁有些斑驳了,不够亮堂。 秦关一听当即去买了几桶最好的油漆。 但是,还没开始准备刷,就发现徐如意怀孕了,所以,刷白的计划就无限期搁浅了。 再接着,岳母生病,墙就更不能刷了。 岳母出院回家后,曾提出把那些油漆送人算了——女儿怀孕,以后添了外孙或者外孙女,几年之内,都不会再刷房子的。 当然,这些话,秦关都是从徐如意嘴里听到的。 那个时候,他和岳母的关系疏远而客气——岳母始终对施杰一案耿耿于怀。 而他,则在医院亲耳听到,岳母想要立个遗嘱——岳母要把他们的所有财产公证,甚至,他和徐如意所住的观澜庭的那套,岳母也动了心思。 她亲口说的,“那房子是我和你爸买的,是我们拿的钱,如意,那是我们家的财产,我绝不能让外人拿走。” 她不信任他,她防着他,她在预谋夺取他的拥有。 这样的岳母,秦关打心底里已经没有了感情。 不过,秦关表面上仍假装不知道,不动声色,是他最擅长的事,没有人发现他其实已经知情,更没有人发现他暗地里在做准备——他一面和徐如意更加亲密,对岳父母更孝顺,一面把家里的房产证拿去做了抵押,而且,他自己的小金库,也换了账号和密码。 他在悄声应对,他也有完胜的把握——因为徐如意的心,全在他身上。 何况,徐如意孕肚渐大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秦关也有点背的时候。 第91章 外遇 那是徐如意孕7个月时。 日子看起来一如既往,平静,安定——徐如意仍旧常去嘉园小区的父母家,秦关仍旧孝顺,岳父母待他仍旧尊重关爱。 徐如意和他的感情也依旧甜蜜——从徐如意嘴里,秦关侧面套出,岳母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她并没有去做什么公证,这套房更是纹丝不动。 估计,岳母一个人拗不过父女俩。 一切安好,秦关的生活、事业都平稳地杨帆向前,舵牢牢地掌握在他手里。 秦关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来。 那天,秦关像往常一样下班,刚到事务所楼下停车场,钻进车里,准备回家,有人上来敲车窗。 车窗降下,就见施杰咬着牙签,一张油光可鉴的胖脸堆满了谄媚的笑:“秦大律师,晚上赏个脸,一起吃个饭呗?” 秦关并不想赏这个脸的。 他也根本不喜欢施杰——虽然不肯答应岳母和施杰断钩,但秦关心里其实也清楚岳母说的没错,施杰这家伙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流氓,败类,垃圾,仗着口袋里有点钱,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样的人,不是秦关想结交的,是会拉低秦关品味的。 但,施杰出手大方。 上一场官司,他帮施杰洗脱了罪名,施杰除了付给他高额的律师费,还暗中给他个人塞了十万块。 现金。 那一大叠厚实有力的钞票搂在怀里的感觉,是秦关做梦都想要的美好和满足—— 虽然,他所住的观澜庭的房子,不知道值多少个十万,虽然,他当上律师后,他的收入也相当不错,穿着都是价格不菲的名牌,虽然,他的岳父母家底也颇丰。 但是,这些种种,都无法取代钞票给他带来的可触摸的、真实的满足感。 仿佛饿得太久的人,对所有食物没有免疫力。 穷久了的他,对钱,没有任何抵抗力。 哪怕,明知这些钱不能拿——一个流氓的钱那么好拿的?拿了施杰的钱,就意味着跟下次还要为施杰擦屁股。 但是,秦关拒绝不了。 所以他也拒绝不了施杰的饭局。 这个饭局很小,加上秦关,一共只有三个人——施杰,还有一个相当漂亮的年轻女人。 事情也没有出秦关的预料——施杰又弄了个皮包公司,想让秦关做他的法律顾问,起草一些合同文件。 “这样的小事,其实真的不该麻烦你,你是大人物,忙,日理万机的,但是,没办法啊,我不信任其他人,我只信任你,秦大律师,” 施杰倒着名酒,不停地夸张地拍他的马屁,“我跟你说,秦律师,我施杰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律师!太厉害了,知识渊博,本事一流!特别是在法庭上,哎呀,从前那个香港电视剧里金牌律师叫什么的,都不如你!” “我跟你说,你这样的人才,我们市找不到第二个!绝对的!”他说着,拉过那个女人,“来,认识一下,这是珺珺,这不是外人啊,我老婆的表妹,也是读法律的,上次我那个事她听说了你,特别崇拜你,仰慕你,今天我说我俩吃饭,便饭,不见外人不谈公事,她死活缠着我带她来,真没办法,她说我不带她来,她自己找到你事务所去见一见偶像!对,偶像,你就是她的偶像!” 秦关那天是婉言拒绝了的。 他知道施杰想做什么——皮包公司,空手套白狼。 这事儿容易崩,一旦崩了,他作为法律顾问,也会跟着遭殃。 “行行行,你说了算,你说没空就没空,我也知道你忙!你是大忙人!” 施杰对他的拒绝倒是相当爽快,也不强求,“你救过我一命,秦律师,你在我施杰这里,就是兄弟!兄弟,我不会为难你的,来,喝酒!” 酒虽好,那个叫做“珺珺”的女人也很会劝,但秦关喝得不多。 他又不傻,跟这些人交往,他一向都是极有分寸的。 酒过三巡,秦关就要走了。 施杰仍旧没拉,说自己也有事,三人一同出来,一个小弟就开车过来了。 施杰钻上车,手一挥:“兄弟,我公司那边有点急事,先走一步,拜托你帮我送一下珺珺啊!” 这点小小的合理的要求,秦关拒绝不了。 确切地说,他也没想拒绝——珺珺年轻,长得好看,是秦关喜欢的那种高级的长相,人也温婉,话也不多,流转的眸子里,满是对他的崇拜。 和这样的女人独处不累,还愉快。 “我已经叫滴滴了,”她贴心地叫了车——喝了酒,是不能开车的。 “我们去路边等吧!”她说。 但,两个人还没走出几步,珺珺一个不小心,脚扭了,秦关本能地赶上去扶,她的整个身体就势倒在了秦关怀里。 她的身体很软,也很香。 那是一缕高档的好闻的香水味,混着她年轻的诱人的干净的体香。 秦关触电一般缩回了手,把对方推出了自己的怀抱——倒不是要为徐如意守身如玉,那一刻他唯一想到的是施杰。 这显然是施杰有意推到他怀里的女人,施杰想要以此加固和他的联系,他懂。 问题是,施杰撒谎了——他说她是读法律的,但方才席间秦关三两句话就知道这女人压根不懂法律。 秦关讨厌被人当傻子耍。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珺珺一脸的落寞,她站在他面前,漂亮的大眼睛里噙着眼泪,风把她的长发掀起,柔柔地卷到秦关的脸上,一股好闻的幽香便钻进秦关的鼻子里。 她噘着嘴,可怜巴巴:“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种女人?” “是,我骗了你,我根本就不是读法律的,我也不是施杰老婆的表妹,我就是个打工的,普通大专,普通专业,出来找不到工作的那种,我就在施杰公司做过半年前台,接待!三千块的工作,我都不敢辞,是施杰一直骚扰我,我忍受不了才辞职的,” “你现在看我穿得还行是不是?其实我就是开了个小店,做美容的,什么法律,我一窍不通一点不懂!” “前段时间施杰被抓了,就你经手的那个案子,我是听一个在法院上班的客户提起的,开庭的时候我刚好有空,就去旁听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沦陷了,你在法庭上的样子,真的好厉害,好有才华,好出众,你知道吗?我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你,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让我沉醉,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作天之骄子,什么叫作精英……” 她激动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秦关想推开她的,但是,他的手却没有动。 这些话仿佛一柄熨斗,熨平了他那颗起伏不定的心——他本来就是天之骄子,就是精英。 “我也知道,我跟你是云泥之别,你在天上,我在地下,但是,我真的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珺珺大胆地真诚地表白,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热烈而主动地吻上去。 她的腰很细很软,她的身材凹凸有致,该饱满的地方很饱满。 她的红唇丰厚,娇艳得如同花店的玫瑰。 她坦率真实,自平地仰视着他。 秦关如何拒绝? 第92章 撞见 那是秦关第一次出轨。 此前其实也有一些女人明里暗里地撩拨,也有主动投怀送抱甚至要生扑他的。 他都一一拒绝了。 他对女人,并非来者不拒,他是有要求的,得有感觉,得漂亮,懂事,主动,来路干净,且要好掌控。 珺珺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她热烈得仿佛一团滚烫的火,在他的怀里跳跃,将他彻底燃烧。 他薄如脆冰的拒绝刚说出口,她就用热吻迅速地把它融化:“秦律师,我就是喜欢你,单纯地喜欢你这个人,在我眼里你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我什么都不要,我要的只是你……” 当天晚上,他们就去了附近的酒店。 秦关根本无法抵挡——自从徐如意怀孕后,他已经禁欲几个月了。 在珺珺的稍微挑逗下,他的欲望便如同着了火的柴堆,根本不可控制。 一夜疯狂。 不过,激情消退之后,秦关看着床上陌生的女人身体,又想到施杰,到底还是有点后怕,他什么都没说,穿上衣服,逃一样回到了家。 当然,徐如意并没发现。 那天晚上,他回来得那么晚,她还是醒着的,和往常一样,等他。 她靠在沙发上认真地看《产前指导》,秦关一回来,她就起身跟屁虫似的粘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说自己白天睡了两次,晚上睡不着了,说自己白天吃了啥啥味道很好,奇怪前段时间并不爱吃呢,现在怎么这么喜欢,孕期口味真的是一天一个样…… 这就是秦关认识的徐如意,从恋爱到结婚,到怀孕,她都没变,小女孩一样粘着他,什么都要和他分享。 她在他面前,毫无秘密。 她对他,也是全心全意。 秦关洗澡出来,她就挺着大肚子,给他盛来了汤——那是她亲手熬的汤。 那阵子,冯姨又住回了嘉园小区,她去照顾岳母了,家里的饭菜便大都是秦关做,徐如意偶尔也会学着下厨。 她照着网上的教学视频为他熬的参汤,“工作这么晚,老公辛苦啦,快点喝吧。” 然后,她坐到了他对面,托着腮,眯眯笑着,满眼柔情地看着他喝汤。 又抚着肚子,满怀期待地跟他闲聊:“老公,你说,给咱们宝宝取个什么名字呢?你想几个吧,你这么聪明,取的名字一定错不了,今天我跟妈聊这个,妈说,先取个小名儿好了,我想想取啥呢,后来想到,自从怀上她,我每天都想吃梨子,妈说,那还想啥呢,就叫她小梨子吧!” 她一脸幸福的知足的笑。 她什么都不知道。 事情发生后,秦关并没有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不会有第二次出轨。 这种没有用的话,他不会说。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珺珺,一定会有第二次的。 因为他看得出,那个女人确实喜欢他,还因为他知道,他们就是各取所需——他要的是释放,是钱,珺珺要的,是好处。 虽然珺珺说得好听,但秦关清楚,她的背后还是施杰——施杰之所以带她去那个饭局,就是让她来钓他这条鱼的。 不管是施杰找上她还是她找上施杰,她干这事,为的也是施杰的钱。 秦关又不傻,这里头的道道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用女色来贿赂他,他不是第一次碰到。 只是这次的时机刚刚好——他需要女人,这个女人又完全符合他的要求,且,施杰给的钱,足够多。 施杰是真大方——秦关拒绝做他的法律顾问,他大手一挥,“没事!秦律师,我这就按照你说的,找个人来挂个名头。” 法律顾问不做,合同文件秦关还是弄了,毕竟,这对秦关来说,小菜一碟。 施杰豪爽地再次给他送来一捆,现金。 珺珺则完全不要秦关的钱——她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已经拿了施杰给的好处费,那家小小的美容店靠的就是这个钱开起来的,她表示自己不能再从秦关这里拿,这样不道德,也太贪,何况,“我是真心喜欢你,我对你只有崇拜和仰慕,真心实意,要知道真喜欢一个人,只想着让那个人开心,满足,是不会想要对方钱的。” 她说得诚恳,也真的做到了。 秦关从心底里接受了自己的出轨——妻子孕期不能同房,他这只是解决生理需求而已,这也只是一场合理合规则的公平交易,而且这个女人也不会生事添乱,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绝不可能爱上这个女人。 情感上,他还是认定徐如意的,所以,这算不上背叛。 一连两个星期,秦关和珺珺几乎每天都会幽会。 珺珺温柔似水,花样还多,床上床下,总是变着法子讨他的欢心。 那是秦关感觉最畅快、最惬意的两个星期。 原本,这个时间远远不止两个星期的——珺珺已经完全背叛施杰,什么话都告诉他秦关,珺珺吐露施杰可能之前犯过什么大案,某次喝醉酒口不择言说漏了嘴。 “你离他远一点,他这人就是个流氓,不能沾惹,”珺珺搂着他,诚恳劝诫,“他拜托你的事,你能避就避,别被他拉下水。” 这个女人已经开始为他着想了。 秦关很听劝地疏远施杰,和珺珺的关系也更亲密。 原本,这段出轨可以至少持续半年——秦关打算等徐如意生下孩子,身体恢复后,再跟这个女人断绝来往的,毕竟,那个时候对她也差不多腻了,该和徐如意好好亲近了。 秦关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纹丝不乱——如果,他没有被岳母抓到的话。 那天的幽会时间是中午——那段时间,徐如意肚子渐大,又得了一场轻微感冒,感冒后胃口不太好,秦关每天下午都要按时赶回家给她做饭。 珺珺便定了一个午间钟点房。 “再这样下去,我快要精尽人亡了。”激情后,秦关一边对着镜子放松地穿衣服,一边笑着从镜子里看着床上那个柔美的身体。 “是我快被你折磨死了好不好?” 珺珺很有情趣地撒娇,她歪着身体,手肘撑着好看的脸,满目崇拜和喜欢地看着秦关,下一秒,掀开被子,没穿衣服的身体鱼一般钻到秦关怀里。 “我真不舍得你走,”她搂着他,脸上的失落和依恋比任何情话都让秦关受用,“我真的好喜欢你,每一次,都不想跟你分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你,我都欢喜……就是我有时候总有些不敢相信,你这样优秀的发光的人,也曾有片刻属于我……” “好了,乖,不要失落,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面。” 秦关搂紧怀里温软的身体,不带感情地回吻她,又马上谨慎地叮嘱细则:“记住啊,明天中午,你开好房间,先发微信给我,然后我先上来,你出去转一圈再进来,别让人发现。” “知道的,”珺珺乖巧点头,唇在他脸上啄个不停。 “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床上,我要开门了。”秦关嬉笑着推开她,又不舍地享受着这个女人对他热烈的依恋。 他的外套搭在臂上,走到门边,开门。 开门的这一瞬间,秦关所有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门外,竟是岳母铁青的脸。 第93章 威胁 秦关被岳母当场抓奸了。 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一幕,却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了眼前。 岳母就站在门口,离秦关只有不到一个人的距离。 秦关生生钉在了原地。 只有屋内的珺珺,毫不知情的她披上一件白色浴袍,在秦关身后如往常一样嘻嘻笑着勾引他:“怎么啦,我的秦大律师,不想走啦?是不舍得我了吧……” 她的声音柔,嗲,清脆地传出来,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砸在岳母冰冷的脸上。 岳母紧抿着嘴唇,愤怒和震惊似乎充塞在她的每一根血管,每一个毛孔里,堵得严严实实,如同铁铸。 她就像一根冷硬的生铁,矗立着,纹丝不动。 或许,她已经站很久了——她的站姿僵硬得很,是一直站在门外听的吗? “m——”秦关只觉得全身血液凝固,舌头也打了结,“妈”字卡在开头的字母上,根本出不了口。 岳母没有听他,她掉头就走。 “妈,妈,你听我说,” 见岳母踉跄走了,秦关慌了,他本能地冲上前,挡在了岳母面前,小声恳求,“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听我解释,好不好?” 岳母没有理会。 他挡在左侧,岳母就从右边走,他挡在右侧,岳母就从左边走。 她胳膊上挎着包,她的背挺得剑一般笔直,她的下巴绷得铁紧。 她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和镇定。 但她的双手一直在颤抖,剧烈地颤抖。 她走出了酒店——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她脚下不稳,差一点就摔了。 但她拒绝了秦关的搀扶,她就像避开一种世界上最恶心的事物,让自己的身体远离秦关,也不听秦关的任何解释,头也不回地出了酒店,径直上了一辆出租车。 她走了,她一定是回家了,回家告诉徐如意。 完了,完了。 秦关毫不犹豫地赶紧上了下一辆车,跟着岳母,直奔嘉园小区。 秦关几乎是跟岳母同时下车的。 出租车都停在嘉园小区门口,下车,他提着一颗心,小步紧跟在岳母身后,小声地,惶恐地,“妈,妈,妈,你先听我说,好不好,求求你了,妈——” 岳母不回答。 进了小区,有街坊邻居都看到了他们,热情地打招呼:“闵姨,女婿来啦。” 岳母也不回应。 她紧绷着身体里每一个细胞,走到楼上,门口,用颤抖的手掏钥匙,没拿稳,钥匙哗啦掉到了地上。 楼上的邻居刚好带孩子下楼:“哟,闵姨,刚看到如意跟她爸爸走了呢,是去观澜庭了吧,你们一家人是不是没打电话,走岔了?” 岳母依然一声不吭,从地上捡起钥匙,开门,推门进屋。 秦关对邻居匆忙挤了个招呼,便跟着岳母挤了进去。 门一关上,岳母的紧绷终于开始松下来,她抖索着双手,从包里翻找手机。 她是打电话通知父女俩过来。 她直接打,不给秦关任何机会。 徐如意如果知道,他就真的完蛋了。 出轨,徐如意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秦关想也没想,扑通一声,跪在了岳母面前。 他伸手拉住岳母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他真的在恳求,哀求:“妈,不要——求你了,不要啊,是我错了,你打我,骂我,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妈——” “你不能告诉如意啊——” 秦关惨白着脸,他的嘴唇翕动,惶恐似乎把他打回了原形,那个可怜地守在肮脏的门前喂猪喂鸡的他,那个低垂着头站在酒鬼爹面前恳求去继续上学的他。 没有未来的他。 他不能和徐如意离婚,他不能失去徐家,不能,绝不能。 “妈——如意她,她会受不了的,”秦关语无伦次了,“她肚子那么大了,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她这个时候是不能受刺激的——妈,妈,我求你了,不要告诉她,我求求你——她知道了一定会离开我的!” 啪的一声。 岳母的耳光狠狠地甩在秦关脸上。 “我真是瞎了眼,养大了你!” 她终于开口,一张脸已经煞白,大病初愈的她,在外面一直憋着、忍着的她,此刻,站在自己家里,终于卸下那层坚硬而脆弱的伪装,整个人都因愤怒而剧烈发抖。 “我怎么会,把我唯一的女儿,我心爱的宝贝女儿,嫁给了你啊?” 她低吼,每一个字,从她的齿缝里,从她已然痛得出血的心扉里,艰难而痛苦地挤出来。 “我真是瞎了眼!我害了我女儿!”她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厌恶地推开秦关,握着手机就要去卧室。 她还是要打电话。 她坚持,没有一点余地。 “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妈,求你了,我求求你——”秦关哭了——他是真的哭,他仿佛看到一切完美的东西如同沙土上垒砌的城堡,在纷纷崩塌。 他接受不了的崩塌。 “妈——”他以膝盖代步,跟在岳母身后,往前跪行,哭着,哆嗦着,“妈——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妈——我真的不会再……” “你永远没有机会了。”岳母脸色决绝,咬牙切齿。 她已经不想跟眼前这个人多说一个字。 她拿着手机,大步走向卧室门口。 就在这时,手机被秦关一把夺下。 “妈,”秦关跪在地上,他的大手捏住了岳母的手机,力道很重,岳母想夺回,但根本拿不回去。 秦关抓着手机,盯着岳母。 他收起了刚才的嚎哭,他的脸颊还挂着眼泪,但,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畏缩和忏悔。 哭没有用,求也没有用。 他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妈,”秦关开口,声音冷静得他自己都害怕,“妈,事情该发生也好,不该发生也好,它都已经发生了是不是,你改变不了,我也改变不了,不如,就这样翻过去,就当它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你现在告诉如意?她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啊,她只会痛苦,难受,你了解你女儿的,她非常爱我,对我一心一意,知道这事得多痛苦,多崩溃,你也知道,你女儿怀孕已经七八个月了,万一她情绪激动出什么事,你想过后果吗?” 岳母瞪大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威胁我?你居然威胁我?” 秦关平静极了——真奇怪,每每这个时候,他的心都极其平静,就像那个午后,他拿着镰刀,走向那只眯眼沉睡的狗。 他摇头,推开那段记忆,他甚至还能挤出一个微笑:“也不算威胁吧,妈,我要是威胁你,我会这样说,你不打这个电话,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女儿好,如果你打了这个电话,你女儿和外孙的性命都可能不保,就算保住了,凭我的能力,我也可以让她们这辈子都没好日子过。” “你——” 岳母全身剧烈地发抖,她无比震惊,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个由自己一手养大、供他读书成人的女婿。 “天呐,天呐,我到底养了一个怎样的畜生啊——” 愤怒如海浪一般层层叠叠呼啸而来,迅速将她淹没,一口深藏的恶气仿佛把她的心连根拔起,她喉咙一甜,哇的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 下一秒,她身体一软,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她艰难地喘着气。 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渐渐模糊。 “快,快打,电话……” 第94章 死亡 “电话……” 岳母身体卧在地上,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挤压变形的声音,她的双手剧烈地抖索着伸向秦关:“电……” 秦关有一瞬的愣怔。 电话,是的,他当然知道他需要打电话,急救电话——岳母原本就一直有高血压,生了一场大病后,她的身体虚弱得很,眼前的这种情况,非常不妙。 应该马上打急救电话求救才行。 但是,秦关却没有动。 他静静地看着岳母,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静谧的午后,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只又脏又臭的老狗。 那个小小的他,力气不大的他,握着镰刀,站在老狗面前,再次环顾四周,旷野无人,只有清风缓缓抚过他紧绷的双手。 然后,他举起镰刀,稳准狠地将刀砍在了那只老狗肮脏的脖颈上。 老狗从睡梦中突兀地惊醒,两只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的,也是这般求救地望着秦关。 不同的是,它说不出人话,它的喉咙汩汩地流血,它只能发出压抑的怪声,那只丑陋的断腿蜷缩在它肮脏的胸前,痉挛着,抽动着,乞怜似的朝他抖了几抖。 “秦……秦关……” 岳母的脸愈发惨白,她的眼睛瞪大,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她需要急救。 她手伸着的方向,从秦关的脸终于移向了秦关的手——她的手机,就攥在秦关手里。 她要手机,她要自己打电话。 秦关握着手机,依旧没动——他只需要将手机往前送出几厘米,岳母就能够得着。 但,他纹丝不动。 原本汹涌澎湃的心,也在此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仿佛童年时期的那个午后,他挥刀之前,大约也有过紧张害怕吧,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当那只野狗脖颈汩汩流血,被镰刀钉在地上不能爬起不能反扑时,他安静了。 他就那么安静地看着那只野狗,看着它的血不断往外流,看着它用光所有的力气,看着它的身体一点点瘫软下来,直至静止。 他的心,平静,淡定,坦然。 直到一切结束,他这才镇定地抽出镰刀,在旁边的河里清洗干净血迹,再用一捆野草将那只野狗裹住,丢进了村尾一户人家的粪坑。 第二天早上狗就被人发现了,“呀,这没脑子的野狗,一定是晚上瞎跑,掉下来淹死了!” 没有人会怀疑他。 他彻底摆脱了那个羞辱,他的生活终于恢复了期望的平常。 “手……手机……给我……” 岳母几乎是撑着最后一点气力,在向秦关讨要手机。 她在爬,向秦关爬过来。 秦关看着她,平静地看着她,就像……看着那只老狗。 他不动,下一秒,他往后撤了一步,把手心里攥着的岳母的手机,轻轻地放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你——你——” 岳母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她张大着嘴,惊恐地看着秦关,仿佛有东西结实地堵在气管,她的呼吸越发困难,她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她的嘴唇抖动着,她想说话,她想站起来,再给这个男人狠狠甩几个耳光。 她想把这一切告诉她的女儿,她唯一的女儿。 但是,眼前的一切都在逐渐模糊,发黑,她的身体在往下猛坠,终于,漫天卷地的黑暗伴着无尽的悔恨、不甘、愤怒、痛苦……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迅速将她淹没。 岳母的头僵直地倒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分钟。 秦关一直站在旁边,他心跳平稳,脉搏稳定,呼吸平静,静静地看着岳母呼救、抽搐、倒地,最后,仰着脸,瞪着眼,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如同从前那段抛却耻辱的日子。 秦关又静静地等了几分钟,这才小心地走过去,探探鼻息,终于确定了——虽然,岳母那双眼睛仍然死死地瞪着,不肯闭上,虽然,她的嘴仍痛苦地张大着,虽然,她嘴角的鲜血还没干透,但,她整张脸上,都满是死亡的青灰色。 她真的死了。 秦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终于再也不能告密了。 珺珺,必须从现在立刻断掉——那么,徐如意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他的家,他的未来,都保住了。 至于和岳母的这场争执,是万万不能让岳父和徐如意知道的。 秦关手抚在桌上,手指头如往常思考案子时一般在桌上有韵律地跳动,一颗心冷静地思考后续一应细节——岳母回来时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好,他仓促地和邻居打了招呼,做得好,他和岳母进屋后也没有大声争吵,很好。 这样,邻居们也就不会有闲话和乱想,没有人会有疑心。 还有,岳母原本就生过一场大病,血压还很高,又时不时去医院,上了年纪的人,身体有病的人,突然发生点意外,也很正常。 何况,他根本就没动岳母一根指头。 秦关在脑中快速推演了一遍。 唯一的破绽,就是门框边的那口血。 那个必须得清理掉。 他把岳母抱到床上,小心地擦掉她嘴角的血,费力地帮她合拢了眼睛。 然后,他冷静地盯着门框——那地方如果铲掉会露出深灰色的水泥,太过显眼,最好的方式是遮盖。 于是,他有条不紊地把地上的血迹细致地擦掉,纸巾丢到马桶,冲了,又打开油漆桶,用刷子细致地把门框旁的那块血迹遮盖了起来。 秦关亲自买的上好的油漆,确实好用,容易铺开,也没什么气味。 新刷了油漆的门框,明显比旁边白得多,但是,秦关估计,岳父和徐如意一定不会注意到这里。 果然,接到秦关的电话,岳父和徐如意火急火燎地赶回家,一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岳母,岳父当场晕死了过去。 徐如意则动了胎气,住进了医院,紧急保胎。 家里一片大乱。 岳母的身后事,全都是秦关操办的,他尽心尽力,不辞辛苦,既要照顾悲痛欲绝的父女俩,又要操持一切事务。 短短一周,他就瘦了一大圈,出殡的时候,秦关身着孝衣,更是在岳母灵前哭得喉咙沙哑,哭到差点断气,哭到全身瘫软,他几次用脑袋去撞那黑漆漆的棺木,发出令人动容的砰砰巨响,“妈——妈——妈——您怎么能丢下我们就这么走了——妈——我都还没给您尽孝呢——” 他的悲痛情真意切,催人泪下。 所有的亲戚都看在了眼里。 大家感动得抹泪,叹息,“这孩子真是有情有义,徐伯和闵姨总算没有白疼一场。” “是啊,亲儿子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第95章 真相 秦关从来都确信,和岳母的这一段绝对不会被任何人翻出来。 因为他做得极好,天衣无缝。 而且,他的运气实在不坏——当时为了避免被人怀疑,秦关给岳父和徐如意打电话前,先打的急救电话,岳母被送去了医院,医院给出了死亡原因,是脑溢血。 恰好在岳母去宾馆之前的几天,医生也叮嘱过岳父:“她最近的血压很高,情绪不太平稳,一定要注意休息调养。” 真是完美。 而岳母之所以当天在宾馆当场抓到他和珺珺的奸情,秦关后来也知道了原因。 自从施杰案之后,岳母虽然在徐如意面前不得已松口,但其实始终对他不信任,也始终坚持要做公证,要拿回财产。 她私下找了个律师,详细咨询了财产公证的事,他们老俩口的财产励的很顺,卡就卡在观澜庭的房子上,律师告诉她,房产证上已经写了秦关的名字,想要完全不通过秦关去拿回房子,很难。 秦关和珺珺宾馆约会那天,岳母就在那家酒店外——她在酒店斜对面的茶餐厅约了律师。 和律师交流之后,她对结果十分不满,于是很生气地给岳父打了电话,讲述了这件事。 她是在挂了电话后准备回家时,看到秦关小心翼翼地走进酒店的。 当然,这是秦关后来想通的事情经过。 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岳父只知道岳母挂电话之前的事,后来的日子里,他一直对此懊悔:“我早该劝下她的,不要听别人的闲言碎语,要相信自己家的孩子,立遗嘱做公证这种事,我要是早阻止她,说服她,她也就不会那么急躁,那么生气了。” 他和徐如意,都简单地以为,岳母是因为夺不回观澜庭的房子,执念太深,跟律师发生了争吵,回家后,越想越气,气到脑溢血的。 就连那个律师自己都承认,岳母那天见面时情绪非常激动。 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那天后来所发生的一切。 嘉园小区的邻居曾看到秦关,秦关对此轻松就对徐如意解释过去:“那天我刚好在这附近见一个客户,完事后想着过来看看你,没想到出租车刚到小区门口,我下车就看到妈了,妈气冲冲的一声不吭,我一看事情不妙,跟在她身后就回家了,结果没想到,她进屋就……”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岳母对他一肚子的意见,又因为他和律师争吵,现在看到他,更是气打不过一处来,情绪太过激动,结果引发了脑溢血。 这就是大家知道的“真相”。 岳母一死,谁都不会知道真实的真相了。 那块涂抹了白色油漆的墙,早已在后来的日子里,渐渐发黄。 徐如意倒是某一次曾经无意中注意到那里:“咦,这里什么时候刷的呀?” 但秦关更轻松地就搪塞过去了:“那是我刷的,有天我看到一块墙皮掉下来了,就动手抹了一下,很丑是不是?” 早已尘封的往事,现在,此刻,这块封了多年的墙皮,却让秦关自己踢下来了。 怎么就这么巧? 是这块早就松动了吗? 徐如意也看到了吗? 这一瞬间,秦关突然就有了另一个想法,更深的更准确的猜测,那就是,徐如意这段时间里对他所做的一切—— 是不是徐如意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对他起了疑心?认为他害死了岳母,所以,她才会这样狠毒,步步算计,置他于死地? 可是,这几年来,徐如意明明完全不知情。 岳母去世后的这三年,他对徐如意和女儿呵护备至,对岳父也越发恭敬,他们三代人一直相处得很好,极好。 她对自己也更为依赖,温存。 她发现了这块血迹?不,就算发现了也绝对不可能猜到真相的。 谁能凭一小块血迹想到那么多? 而且,如果她猜到了真相,也不会和他一直亲密,她做不到。 可是,要说徐如意完全没有发现,似乎也说不过去——她的巨大变化从何而来?她死死咬着他不放又是为什么? 应当还是发现了的。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还发现了什么吗? 秦关原本几乎快要整理清晰的思绪,又乱了。 “这是谁的血?秦关你一定知道吧!” 那年轻警员嘴里说着,但其实他并不想要秦关的回答——他们已经电话联系了技侦人员过来采证了。 无论秦关说什么去掩饰,有了这个铁证,当年那场“意外”都可能会被翻出来。 这要换作平时,秦关根本不怕——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就算他承认岳母死前曾经吐血了,又如何? 他是律师,他干这个的,他太清楚什么证据是致命的,什么证据是无效的了。 他可以解释说自己当时吓趴了,吓呆了,吓傻了,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忘记说这血的事,结果,急救车还没来,岳母就咽了气,后来他为了不让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害怕,所以把染血的墙涂抹了。 他有一堆合理的理由可以逃脱责罚,因为,刑事案件中最重要的一点,他完美避开了——他确实从头到尾不曾碰过岳母一下。 他不怕的,一点都不。 但是现在,秦关有点怕了。 因为他忽然明白,徐如意一定早知道了。 否则,她怎么会弄出这样一场大局,来对付他? 她怎么会不惜自残,伤害自己,来对付他? 秦关早该想到的——她为的绝不仅仅是他出轨戚敏,她所做的那么绝,那么狠,绝不是因为丈夫出轨而复仇! 徐如意什么都知道吗? 而他,到现在为止,还只知道徐如意在设局对付他,她的计划?她的后着?自己统统不知。 技侦人员很快就到了,他们当着秦关的面,勘测现场,采集证据。 血液样本很顺利地采集了。 “需要拿回局里做检测,不过,初步能够确定是人血。” 因为这摊血迹,警方有理由怀疑这和失踪的戚敏有关,于是,另一批警员已经赶往观澜庭。 “这都合乎程序的啊,我们已经申请到了搜查许可,秦律师,你是大律师,你应该清楚,对吧?我们所有的流程,都是合法合理,合乎依据!”那警员说。 秦关无法反击了。 他知道警方就等着发现可疑证据好走下一步,他什么都知道,但阻止不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警方进入岳父家和他观澜庭的家,进行地毯式搜查。 因为始终找不到戚敏,因为血迹,警方已经把“失踪”案上升到疑似“遇害”了。 查吧查吧。 秦关一屁股坐在岳父家的红木沙发上,他抱着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梳理目前的状况—— 他仍然没有找到不利于徐如意的证据,也没有找到小智…… 在这混乱关头,还要被翻出岳母的死亡…… 还有什么? 警方一直想进观澜庭去搜查——他们会在房子里,找到丝袜和手机吗? 不,那间房子里他早翻遍了,没有丝袜,没有手机…… 正想着,就见一个警员接了电话,走进来,盯着他:“秦关,你家保险柜的密码是多少?” 第96章 幸运 警车在熟悉的路上呼啸前行。 秦关坐在后排,双手交叉放松垂放,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次第后移,他看起来疲惫、乏力、松弛,但其实胸膛内的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摇摆。 岳父母家的采证才刚开始,警方就要他回去观澜庭打开保险柜。 他们似乎目标很明确,直奔那保险柜。 保险柜里有什么吗? 秦关当然记得保险柜里的东西,那是他的保险柜。 那里最开始放着的,是房屋的产权证——观澜庭的产权,他和徐如意共同拥有,后来为了防止岳母做手脚,他悄悄拿去做抵押了。 结婚后,徐如意放进了她的首饰盒,一个淡紫色的盒子,里面装有不少首饰——岳母留给徐如意的几只玉镯子,岳母珍藏的两只宝石戒指,珍珠项链,翡翠…… 岳母也是独生女,家境比起岳父更为优越,所以她值钱的首饰颇多。 还有岳父母给小梨子定制的一柄黄金如意,黄金生肖,黄金项圈……给徐如意的黄金饰品,钻戒,项链…… 对了,岳父还给徐如意送过一套他个人珍藏的绝版画册。 他们对徐如意这个独生女儿和小梨子这个唯一的外孙女一向出手大方,每一年,几乎每一年,都会给她们备上一些贵重礼物。 这些礼物,一直都是徐如意收着的。 原本,这个保险柜也是徐如意的。 当初装修的时候,是岳母执意为女儿装上的。 秦关还曾亲耳偷听到岳母的那点小算盘——她在他们结婚前装了这个保险柜,她在提防他这个女婿,她背后教唆徐如意对他多留点心眼,要徐如意务必保护好自己的财产。 但是,事实上,徐如意从来没对他隐瞒过这个保险柜里的一切。 徐如意心思单纯,有情饮水饱,和他恋爱时尚且如此,嫁给他之后,更是对他毫无保留。 更何况,那些首饰她原本就不太感兴趣,大概是从小生活富足吧,她对珠宝首饰淡泊得很,黄金,钻石,名表,她都是放着,收着,很少戴。 她根本不追名牌。 所以,她一向很少打开保险柜。 岳母去世的时候,徐如意因为过于悲伤,几乎是在医院住到了生产。 即便是事情过去了,徐如意每次打开保险柜,看到岳母生前的这些首饰,她都会情绪低落很久。 于是,大约从小梨子三个月后,她便把保险柜的钥匙彻底交给了秦关管理,嘱咐秦关帮她保管好那些礼物,然后,她对这个地方再不多看一眼。 观澜庭,秦关家楼下,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 显眼的警车,自然吸引了不少邻居的围观。 秦关坦然地从人群中上楼,进门,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他认得其中几个熟面孔——都是刑侦处的人,从前就和他打过交道的,站在老何身边的那个,是刑侦大队的队长,姓高,个子高,说话铁板一样,凶,冲,而且油盐不进。 此前有个案子秦关曾托中间人约过他,想邀请他吃个饭,哪知他不仅不给面子,还当众喝骂了中间人。 队长都亲自来了,这么快。 果然,他们虽说没立案,但显然是一直在调查的。 技侦处的警员套着白手套,已经到处翻查了。 他们的第一站,也没有出秦关的预料——是秦关的书房,和卧室。 他们早等着翻他了吧。 “把保险柜打开吧!”老何站在大衣柜旁,指着衣柜里的保险柜,瞪着秦关,声色俱厉。 这人秦关也讨厌至极,从厉阳报警起,就一直咬着他不撒手,没有证据却总是盯着他不放,开口说话经常语气嘲讽,明显对他这个律师有成见。 “打开啊,我们有手续,都按流程办事的!你放心,都知道你是专业律师,大律师,没人敢忽悠你的!”老何声音更高了,嘲讽的味道也更浓。 秦关听着不爽,但不敢辩驳,不敢推脱,也无法推脱。 他取出钥匙,打开了保险柜。 柜门一开,自然一眼就看到那柄铁锤——秦关才从冯姨的抽屉里搜出来的铁锤。 “呀,你把这个存在保险柜里干什么?谁还偷你家铁锤?”老何吃惊地瞪大眼。 秦关苦笑,他已经没法解释了。 他能怎么说? 他出轨在外被情人勒索,他的妻子深夜跟踪他去了公园,为了不让他抓到勒索者,那天夜里妻子让保姆把门窗砸坏了,然后,他无意中从保姆的衣橱深处发现了这把铁锤,夺了过来把它藏到了保险柜里,准备用来对付老婆? 太乱了,也太扯了,太难说服警方相信了。 没人会信。 拿开铁锤,保险柜里堆放着不少文件。 摆在最上面的,是秦关经手的引以为傲的案件,不舍得销毁的案件——正是这些做得非常漂亮的案件,奠定了他在事务所的重要地位。 当然,这里面,有一些案件,他是秘密动过手脚的。 比如施杰的案子。 还有,三年前给施杰起草的那些合同。 那些表面看起来正常实则陷阱无数的合同,是秦关相当自豪的杰作。 他做得真的特别漂亮,远胜过同行的水准,凭着这些合同,施杰赚了不少,当然,他秦关也得了不少。 施杰一向大方。 想到施杰,秦关就再次佩服自己的远见——当初没有答应施杰做他的法律顾问是对的,在施杰疯狂赚钱那段时间和他保持距离也是对的,坚决不踏入施杰那所谓的财团核心半步,也是对的。 施杰两年前因为经济问题犯案被抓了,被抓后,他从前捅死人的一桩旧案也被翻了出来。 当然,这次秦关没接他的案子了——秦关说那属于经济案,专业不对,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施杰。 而施杰也无计可施——施杰派珺珺勾引,原本是要套牢秦关,留下把柄,好把秦关绑牢在自己身上的。 但,秦关多厉害,多谨慎,不仅轻轻松松俘获了珺珺的心,让珺珺倒戈相向,而且每次幽会前后都仔细检查个遍,不让珺珺留下一点证据。 还有,岳母的突然离世,又让秦关提前麻利斩断了和珺珺的交集——珺珺就算想留证,也来不及了。 幸亏他撤得快。 施杰的案子珺珺也受到了牵连——她自然也曾做过施杰的情人,这一点秦关早就心里有数,她因此被传讯n次,还被拘留过一段时间,罚了钱,店也倒闭了,出来后大概自觉无颜面对秦关,给秦关发过一个长长的煽情的信息,在没有得到秦关任何回应后,灰溜溜地离开了本地。 总之,施杰的案子,和珺珺的婚外情,秦关都全身而退了。 真是幸运,他的运气真的一向不错。 如今,这些都被翻出来了。 秦关艰难地看着他们把一叠叠文件取出来,翻开——这里有可能会找到他的罪证吗?难,如果他们找到专业人员,仔细查找仔细追究的话,才有些微可能。 伪造证据,就算被发现,一案不可能二审,再说了,那些证据很难敲定是伪造的——这点,秦关有信心。 违法合同,也不怕,只是书面材料,罚也罚的是施杰,不是他秦关。 秦关面色平静,盯着那个一脸严厉的队长和老何——显然,他们的目标压根就不在这些文件。 “呵,秦律师,这么多奖状都留着,你对自己的人生,一定感到非常满意吧,”老何冷笑着继续嘲讽——文件下方,一大叠整整齐齐的,是秦关从小到大所获得的奖状和证书。 这些证书和奖状的边边角角,都被秦关抚摸得平滑、整齐。 “小学在山里,中学到了县城,高中进了市重点,大学上了重本,学业完成,考取律师证,直接进了我们这一线城市最牛的事务所,” 老何翻看着奖状,笑着望向秦关,“秦律师,你还真是平步青云啊。” 他脸在笑,眼里却全无笑意。 秦关不敢笑——他的心仿佛被晾在一片荒原上,前后四周,一片茫茫。 他不知道警方追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他甚至都不知道警方着急开保险柜,要找什么。 一向聪明如他,幸运如他,竟如同坠入迷雾,完全猜不透周遭所发生的一切。 第97章 保险柜 保险柜里所有文件全被搬了出来。 那些珍藏的不能为外人所见的资料,那些珍爱的外人不能理解的奖状,连同秦关那颗荒芜的心,一同被晒在了众人面前。 秦关如同被人剥得赤条条,他动不得,走不得。 也无法解脱——这些人扒开他的保险柜,目的是什么,他一无所知。 高手相斗,最可怕的就是这种“一无所知”——连对方的目标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应对? 秦关从业以来,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困境。 “你的岳父母,同时也算是你的养父母了,对吧?他们供养了你这么多年,早就像一家人了。” 老何开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那你一定也知道,他们家境原就相当富足,这么多年,又因为拆迁、买房积累了不少财产,光房产就有多套,嘉园小区一套,观澜庭一套,还有新城区两套,邻省省会一套,海滨中心地段一套,另外还有商铺……” 这是说到正题了。 财产。 所以,他们这次为的是财产而来?调查徐家的财产? 不是在寻找戚敏么?怎么就突然扯到了财产? 为什么扯这个? 秦关敏锐地察觉,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新线索,不太可能是例行调查,或者,又是徐如意的什么招? 对徐如意,这个一贯对他言听计从的女人,秦关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那个贱人早已变了,她的手段不仅狠,而且多。 何况,她还有帮手,小智。 咽口唾沫,秦关强压住心头的慌乱,没有吭声——未知真相,不说话才是最稳妥的应对方式。 “现在,你的岳父母都去世了,徐家这些丰厚的财产怎么安排的,你知道吗?”老何问。 秦关眨着眼睛。 徐家的财产丰厚,他从小学时见到徐父的第一面就已察觉,初中见到徐母时更为确定,在和徐如意恋爱后,已然是了如指掌。 徐父徐母都来自殷实的高知家庭,拆迁后存款颇丰,他们不炒股,不乱投资,但买了不少房,徐母买房眼光独到,赶上几波房价上涨风潮,资产也翻了好几番。 但这些财产,岳父母从未提过如何安排——需要提吗?自然是留给独生女徐如意,自然是留给他秦关的。 “他们没说过?”老何再次问。 秦关摇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岳父生前所立的遗嘱,你都不知道?你完全不知情?”老何继续问。 秦关点头——遗嘱?岳父母的死都是意外,哪来的遗嘱?也许,这些人是在诈他? 也有这个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在诈他,击破他的防线。 “那,这是什么?”一直在翻看文件和奖状的警员突然问。 秦关眼睛转向对方。 他傻眼了。 那是几张纸,当中最上方赫然是端正的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遗嘱。 真的有遗嘱。 就夹在秦关不舍得丢弃的那些文件里! 怎么可能? 首先,岳父母压根就没立过遗嘱!岳母走得匆忙,走的时候还在纠结观澜庭这套房子呢! 岳母走后,岳父更是从未提过! 当然,他……他也不可能立的! 而且,那些文件,秦关隔段时间都会拿出来,自我欣赏一番,他从来没有在里面看到所谓的遗嘱啊! 怎么会有遗嘱夹在里面? “不是我放的!不是我!我知道了!是徐如意!一定是她放的!她在栽赃!她在害我!那个铁锤就是证据!” 只有徐如意! 就知道是徐如意! 那个贱人,那个贱人一步步在害他! 这又是她的什么招? 秦关喘着粗气,他真的快要失控了——他已经清楚地感受到,徐如意的整个阴谋如同一张网,正在越收越小,可是他却还搞不清楚具体在网什么! 那个可怕的贱人! “是她!这个遗嘱,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也没有碰过!” 秦关举着双手,大口喘气,努力冷静,再冷静,他是一个专业律师,绝不能输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 “你们可以查,这上面会有指纹,但一定没有我的指纹!因为我根本不知情!我就压根没见过!更没有碰过!这是徐如意放进去的!请你们采证!” “但是徐如意并不知道保险柜的密码,不是吗?”老何却不急,他盯着秦关,“这是你刚刚亲口说的,三年前开始,这个保险柜徐如意交给了你,全是你在用,你修改了密码,既然她不知道密码,如何能放得进去?” 是的,按理说是这样,但是…… “不,你们不了解那个女人,她很厉害!我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手段,我现在还弄不清,但是,一定是她!” 秦关脸都白了,“请你们采证,采集指纹啊!指纹会证明我的清白!” 技侦人员不动,看着他。 “快点啊!你们信她?她是不是又说什么了?她的话不能信,都是假的!你们,你们全被徐如意骗了!” 秦关越说越急,“我根本就不知道有遗嘱,我根本就没看过遗嘱的内容……” “没看过遗嘱内容,你为什么在这里放个铁锤呢?”老何的白手套提起那个铁锤。 什么意思? 秦关愣了几秒,终于听懂:“你们以为,这个铁锤,我是用来对付徐如意的?” 没有人吭声。 这就是默认。 这个铁锤,原本是徐如意阴谋的铁锤,竟成了他秦关的作案工具了? 错了,错了,都乱套了! 乱套且搞笑! 秦关抱着脑袋,艰难地喘气。 不行,他要冷静。 这事儿越来越离谱了。 那个他压根就不知道内容的遗嘱,一定是对他极不利的,而徐如意之所以放进保险柜,就是为了,给他足够的——行凶动机。 是的,动机。 价值千万的遗产,任谁都会眼红。 可是,他真的没有对那个动过心思,因为他从来都清楚都确定,只要和徐如意结婚,那些财产日后一定都是自己的! 迟早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好觊觎的? 是他表现出什么了吗?没有啊,他从来没有对徐如意怎么样啊!这些年里,他努力打造的,是个人人称赞的好丈夫角色——小区里、事务所里,谁不知道他秦关是个宠妻狂魔? “我真的不知道遗嘱内容,我从来也没有伤害过徐如意,”秦关憋着一肚子的汹涌澎湃,尽力用平和的语气回答,“我对徐如意一直很好,我不可能为了财产,去伤害我的妻子,我们已经有孩子了,我很爱她,也很爱孩子。” “但是,你可以为了财产,伤害另一个人,”老何翻开遗嘱,目光如剑刺过来,“这里面提到了她,戚敏。” 第98章 假象 岳父的遗嘱里,竟然提到了戚敏? 这句话不亚于一枚炸弹,丢进了秦关那颗本就汹涌澎湃的心。 秦关惊得瞪大眼睛,半天都合不拢嘴。 但,老何闭了嘴,不往下接着说了。 周围静静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离,他只是无声地盯着秦关,周围所有的眼睛也都盯着秦关,火辣辣的,灼热,刺眼。 “他,我岳父,提,提她做什么?” 秦关终于忍不住问,虽努力镇定,但声音明显地发着飘。 “你难道不知道?” 老何并不直接回答,他望着秦关,眼光又冷又硬又带刺,“这份遗嘱是你岳父徐先生死前一个月立的,你难道没看过?” 秦关真的没有看过,从来没看过,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否认的,但是,不知为何,听到“死前一个月”这几个字,一直封存在心底深处的记忆盒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死前一个月? 那个时候,他居然偷偷立了一份遗嘱? 心虚伴着对眼前未知的一切的恐惧,仿佛化作了一条条冰凉的蛇,纷纷爬上秦关的背脊。 秦关的额头已经沁出层层冷汗。 他得闭嘴,什么都别说了,说多错多,谁知道那遗嘱是真是假,他得稳住,镇定,不能上钩! 警方这是在抛饵! “你岳父生病住院,你还曾让戚敏去照顾过?”老何也不急,手里捏着那份遗嘱,继续问。 遗嘱里居然还写了这个? 那么,这是真的。 秦关心头兵荒马乱,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根本就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问。 此刻,他的注意力都在对方手里那叠文件上——那上面还有什么?他究竟写了什么? 他心里猫抓一般,迫切想知道。 “让我看一下——”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伸手要去拿遗嘱。 “这是重要证据!抢什么抢?”老何呵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给我退后!老老实实回答,说吧,你岳父生前就知道你和戚敏的关系,是不是?” 岳父不该知道的。 岳父和岳母性格不同,他是个洒脱的乐天派,无忧派,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作淡薄,对名对利,都很淡薄——秦关其实无数次为他可惜过,有那么好的人脉,资源,有那样的水平,如果往上爬,是可以赚到更多更多的。 但,岳父从不稀罕。 他从当父亲后便开始每年捐款,热衷于参加各种公益活动,后来更是加入了定向资助。 正是他的定向资助,才让秦关得以从那个偏僻的山村逃离——当初是秦关的老师找到岳父寻求帮助的。 除了秦关,岳父还资助了其他人。 到秦关和徐如意结婚后,他的资助也没有停。 听说他们前后资助了十几二十个孩子,不过,除了秦关,其他人和徐家似乎都没有什么更深的交集,只是每一年,几乎每一年,徐家都会收到来自各地的感谢信,明信片和小礼物。 这一点,秦关也不阻拦——反正他们老俩口钱多,他们爱干嘛干嘛,只要那些邋遢肮脏的土包子别踏进他秦关的家门就行。 生活富足,岳父母是没啥烦忧的,岳母在世时,岳父的退休生活简单纯粹,看报,遛弯,听戏,写字,钓鱼…… 岳母去世后,岳父经受的打击着实不小,一连消沉了好几个月。 那时候,徐如意也是。 她挺着7个多月的孕肚,躺在医院里,一直待到生产。 保姆冯姨和秦关几乎是两边跑,既照顾岳父,又要每天去医院陪着待产妇。 好在,小梨子来到了世上,新的小生命才渐渐拂开了笼罩在整个家庭的沉沉的悲伤。 这个因为徐如意孕晚期情绪不佳而提前报道的孩子,出生后体质便不太好,但,两个月后,她就会咯咯笑,会咿咿呀呀发出奶声奶气的呼唤。 岳父就是那个时候慢慢地振作起来的。 他会看着孩子笑了,没多久,他会笨拙地学着抱孩子,逗孩子玩。 他给孩子买了一堆的玩具。 他开始教孩子读书,画画。 当牙牙学语的小梨子第一次喊出模糊不清的“爷爷”时,岳父激动得老泪纵横。 原本,日子这样幸福地过下去,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岳母离世后,秦关对岳父、徐如意、小梨子这祖孙三代照顾得简直无微不至。 他真的做到了极致——他记得他们仨所有的喜好,所有。 妻子女儿的自不必说了——观澜庭、嘉园小区,甚至是事务所,谁不知道他秦关宠妻如命,妻子的点点滴滴都记在心头,谁都会看到,他出门抱着女儿,扛着女儿,甘当女儿的马。 他对岳父也比从前更好。 为了排解岳父的孤单,他常把岳父接到观澜庭来住,陪岳父聊天,工作那么繁忙,还抽空带岳父出去旅行。 他还给退休的岳父报名了书法社,转移岳父的注意力,他出钱出力,把岳父的作品装裱起来,给岳父捧场,让他在这另外的领域里找到新鲜的直观的成就感。 他更关心岳父的身体健康。 岳父每年的体检,秦关都亲自带他去,他谨遵医嘱,给岳父购置不少养生食材,一日三餐无微不至。 每次出差,他都会给岳父捎带一些名贵的保养品。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无论用什么样的标准来衡量,他秦关,都是一个完美丈夫,完美父亲,完美女婿。 做这些,秦关并不是在赎罪——岳母的死,他从来不认为是自己的错。 最多,他不过是冷眼旁观没有及时搭救而已。 很多次,夜深人静时,想到岳母,秦关心头也不曾有过任何的后悔——就像当初面对那只丑陋的老狗,看到那只老狗的尸体,他心头也没有一丝涟漪。 那丑东西就不该来这世上,他是帮忙,是帮它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岳母,当然,他不能把岳母比作那条老狗,他对岳母还是尊敬的,是岳母不把他当一家人,是岳母先对他有异心。 岳母这样的心思不利于家庭和谐,瞧,岳母不在了,这个家,终于过成了他所期望的样子。 这更证明,他的做法是对的。 他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他爱每一个人,他让他们仨过得更幸福,不好吗? 妻子依赖他,女儿以他为天,岳父虽然嘴上没说过什么动听的话,但是,从他看自己的眼神,秦关知道,岳父以他为傲。 毕竟,事务所的股东之一,正是岳父的好友。 “老徐,你当年可真有眼光啊!秦关非常优秀!现在年纪轻轻,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办事利索,聪明,能干,这以后啊,前途不可限量!” 每次饭局,秦关都能听到这样的赞扬。 每每这个时候,岳父清瘦的身体靠在椅子上,望着秦关,一脸欣慰的微笑,他的双眼里,满溢着自豪、怜爱和知足。 这才是秦关梦想中的生活,这才是秦关想要的生活。 他成为了这个家庭最重要的那个人,最闪光的那个人。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只是个假象。 第99章 虚伪 是什么时候发现问题的? 秦关当然不会忘记。 女儿一周岁那年,他接了个案子,和一个颇有些名气的资深律师打擂台。 整个过程拉了好几个月,很是艰辛,对方是个名气在外的高手,有20多年工作经验,思维缜密,手段极高,方法也多,每每出招总是出其不意,秦关斗不过,怎么努力都斗不过。 他只能硬撑,几乎是咬牙跟到结局的。 结局当然也是毫无悬念,他输了。 但,输了官司后,那个成熟稳重又厉害的对手却专程找到他,跟他握手,还直接表达了自己的赏识:“小伙子,别气馁,你真的相当厉害哦,人很稳呐,可比我当年强!前途无量!” 一开始,秦关以为对方只是虚伪的客套。 没想到,对方竟单刀直入:“我很疑惑,你这么厉害,有这样的才华,怎么愿意屈居别人门下?” 那天在法庭外的对话很简短,但给秦关带来的震撼相当大。 “你的能力很强,性子超稳,喜怒不形于色,目光敏锐,真的是干这行的好料子,你目前缺乏的是方法,当然,经验也不够,不过经验是可以用时间来累计的,但是方法不行,” 对方说得十分直接,“你现在的事务所完全不能给你提供这个,但我可以,” 他表示很欣赏秦关的能力和潜力,希望有空能和秦关聊聊合作。 临走时,他给了秦关自己的名片。 没几天,他就真的约见了秦关。 那是一个很小的饭局,小小的包厢里一共只有四个人,除了他俩,另有一个秦关认识的同行,是本市一家事务所的律师,有些名气,这俩人和秦关一样,都是西装革履,唯独席间主位坐着的那人,顶着个地中海的光秃秃的脑袋,套一件半旧的灰夹克,松松垮垮地翘着二郎腿,看着他们微笑。 其貌不扬,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 但,秦关记忆力惊人的好,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人姓金,秦关经手的某个案子的当事人曾向他透露过这人多厉害,明面上不过是几家文化传媒公司老板,实际上那些公司都只是他盘玩资本的工具。 “我那朋友投资眼光是这个,人脉资源也是这个!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事,黑白通吃。”当事人说起这姓金的就竖起大拇指。 而今,这姓金的竟主动找上了秦关。 “秦律师,幸会啊,我旁听过你的庭审,有两把刷子哦,”那人对秦关微笑。 秦关兴奋极了。 就像当初站在家门口,看到一身干净的徐父一般——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 跳出来单干,成立完全属于自己的公司,或成为事务所的合伙人——这个想法秦关其实很早就有,确切地说,从他考上法学院的时候就已经在心头埋下这颗希望的种子,但他从未敢深想,更从未说过,因为他在这行还没干多久,因为他的资历,能力,本钱都不够。 但那是他的梦想。 自己做老板,赚更多的钱,赢得更高的社会地位,成为真正的人上人——这,是他深藏心底的梦。 两天后,秦关生日,冯姨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饭桌上,秦关兴奋地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徐如意和岳父。 跳槽单干是件大事,他需要得到他们的支持。 当然,这个支持主要指的是经济上——虽然秦关的收入不错,但明面上的收入,他几乎都付了家用,那点私房钱完全不够,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动用。 他需要岳父和徐如意的支持。 岳父有房子有存款,随便动用哪一个,都能轻松帮到他。 徐如意不太清楚他工作上的事——自从有了孩子后,她所有心思都扑在了孩子身上,其次是她父亲的身体,再次,是她和秦关的感情,最后,才是秦关的工作。 她压根不了解他的工作。 “我随你啊,这是你的事,你想好了就可以去做啊。”徐如意一边给女儿拍照一边说。 她对他从来都是无条件信任。 但岳父直接摇头:“不行。” “你还太年轻,还需要历练,这才工作几年啊?太急了。最重要的是,事情就不能这么做,当初,你刚毕业,一点经验都没有,律证都没拿到,按道理没有事务所会收你的,是我朋友收了你,你一拿到律证,他马上就给你锻炼机会,这几年给过你很多好机会,正是因为他给了你这样的舞台和机会,你才有现在的成绩,” “翅膀硬了就飞吗?事务所对你也不薄是不是?何况,他们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这个时候跳槽,怎么说得过去?咱们做人不是这样做的。”岳父斩钉截铁,根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秦关失望透顶。 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答应,直接拒绝! 岳父说完这话,冷着脸起身就走开了,完全不听他的解释,更不在乎他的感受。 也完全不考虑他的未来! 往日里那些所谓的“尊重”呢?那些所谓的“感激”、“感动”呢?所谓的“一家人”、“幸福美好”都是假的么! 岳父平日里总口口声声说:“哎呀我老了,这个家现在是你们的了,事情你们做主就好,不用问我。” 他还说,“秦关,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你能当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了。” 他更是一再标榜自己的不问世事和超脱,“家里家外的事,从此我都不过问了,我啊,看着小梨子一天天长大,就够啦!” 他嘴上说得好听,但行动呢? 他分毫不为他着想,反而把他那迂腐顽固的一套强加到了自己身上! 翅膀硬了还不飞,等什么时候飞? 像他一样,一棵树上赖到老?老了飞不动了再飞吗? 像他一样蠢,资源不懂得利用?机会也不懂得抓取?看到钱也不赚?守着那一点老本过完一生? 那不是秦关想要的生活!从来不是! 秦关结结实实憋着一口气,偏偏跟徐如意还没法说。 因为徐如意是向着她爸的。 那天晚上睡觉前,秦关试着再提一嘴,徐如意果然就倒戈了,“我觉得爸说的也没错啊,你这么急干嘛?家里也不缺钱啊,何必那么辛苦?而且,你的老板是他的好朋友,你这样做,爸那边也没法跟朋友交代呢,要不,你再等等吧,再历练历练,经验更丰富了能力更强了不是更有利于你单飞吗?或者,等他们事务所壮人手够了的时候,你再跟老板商量?总之,都不晚的。” “是金子,无论在哪都会发光的。”她搂着他,安慰他。 但是,她的安慰完全没有用。 不,机会从来不是一直都有的。 金子也不是在哪都能发光的。 这一点,没有人比秦关更清楚——他是怎样抓住机会飞离那个差点困死他的山窝窝,没有人知道! 如果他信奉这些鬼话,如果他不主动争取,他就一直生活在那个偏僻的山村,困在那样的家,就算他才高八斗又如何?他这辈子都注定了烂死在那,永生不会发光的! 可是,这些道理,自幼养尊处优的徐如意,如何懂? 只有事务所里新来的助理懂。 她说到了秦关的心坎上:“秦律师,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有一种什么感觉,你知道吗?你不属于这里,你不属于任何一个事务所,因为,你是一条蛟龙,蛟龙是不会呆在池子里的。” “你一定会一飞冲天。” 她说着,用那双柔媚的漂亮眼睛,深情地望着他。 她的眼里,满怀着崇拜,期待,景仰,敬佩…… 她,就是戚敏。 第100章 秃鹰 秦关就是那个时候和戚敏好上的。 这个女人顺从他,崇拜他,理解他——她看着他的眼神纯真炽热,满是星星,像从前身处恋爱中的徐如意,她的情感表达像珺珺,却又比珺珺更直接,更热烈。 “你是我遇到过最有魅力最聪明的男人,”她对他不吝夸赞,“我觉得你一定会一飞冲天的。” 秦关没有拒绝她的示好。 也没有拒绝她的表白和投怀送抱。 他们迅速成为了关系稳定的情人。 其实,秦关打心底里认为,他会走到这一步,会和戚敏走在一起,岳父和徐如意也是有责任的——就像洪流,水若不流动,水中的落叶怎会四处飘荡? 他们父女俩如果真的给足他信任、尊重、理解、支持,他又怎会在戚敏身上去寻找这些? 说到底,是他们做得不够。 是他们,防着他。 跳槽单干,和业内高手以及有资源有人脉的资本合作,成立属于自己的事务所——这件事无论给谁看,说给谁听,都是一件大好的喜事。 但岳父就是反对,坚决反对。 生日第二天,岳父冷着脸,对秦关不理不睬,秦关没话找话聊主动示好,岳父也是偏过头,当他是空气。 这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做派让秦关的失望更甚。 当天晚上晚餐时,岳父竟再次重申了一遍他的立场。 他那些借口听起来是冠冕堂皇,但糊弄不了秦关——翻来覆去说的,无非是什么当初是他托朋友给秦关机会,如今秦关翅膀硬了不能飞,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不能只看眼前利益。 还有,岳父还说,他托人打听过那姓金的,确实有本事有资源有人脉,但口碑很不咋的,曾设计收割过不少无辜股民,是个唯利是图的纯商人。 “那个人的外号,叫秃鹰!你懂这个词的意思吧!”岳父对姓金的十分排斥。 “你是一个律师,是一个法律工作者,咱们不说什么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大话吧,最起码,要有基本的职业道德,要有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你如果成为那种人的合伙人,说得好听叫合伙人,其实就是他手里的兵!身为他的兵,他指哪你就得打哪,那如果他指给你的路,是歪的,甚至是邪的呢?” 岳父严肃郑重,不给他一丝机会,“这事我不会同意,咱们做人,要知恩图报,不能只看眼前一点蝇头小利!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更要对得起社会,对得起国家的培养!” 秦关坐在桌旁,听得满满一肚子火。 都是借口! 都是空话!鬼话! 姓金的口碑不好?收割股民?这年头弱肉强食才是生存法则好不好?不跟一只秃鹰,难道去跟一棵愚蠢的韭菜?一条没用的虫子?还是像他一样一辈子庸庸碌碌有钱都不知道去赚? 成天知恩图报知恩图报,事务所当初是破格收了他,但事务所有损失吗?他一开始进去也是做助理!他拿的工资跟别人没差别,事务所并没有额外多给他一毛钱!感什么恩?何况,这几年他已经给事务所创收不少,早抵消了当时招用他的那一丝丝情分好不好! 还有,什么眼前利益?什么蝇头小利?努力工作为的不就是利益吗?不为利益,难道是做慈善?搞情怀?做事不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反倒要为用人单位考虑吗?这都什么虚伪的逻辑? 更别提什么职业道德,什么正义感,社会责任感,什么国家的培养——秦关对这些词简直嗤之以鼻——这些个假大空的说教挂在书本上宣传文件上就是了,还拿到自家桌面上来认真说?迂腐,可笑,愚蠢,酸臭!这些东西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服穿? 秦关后牙槽都快咬烂了,但他始终没有开口,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桌旁“认真”地听,没有怼岳父一句。 但,他心里已经明镜一般——岳父说这么多废话,其实关键内容就一个字,钱。 单干,和别人一同成立事务所,是需要一大笔资金的,岳父心里清楚,这笔钱得他掏。 他就是不愿意掏。 所以秦关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岳父那么有钱,他的积蓄都存在银行,他还有商铺和拆迁房,随便拿出哪一个,都是轻轻松松,他明明有这个经济实力支持,却各种找借口拒绝! 原因,不过是和岳母一样——防着他这个外人。 是的,外人。 岳父骨子里也认为他是外人的,不然,为什么他跟徐如意结了婚,孩子都有了,岳父却始终不肯把那两个商铺过户到徐如意名下? 两套拆迁房也不肯卖? 这么多的家产,都捏在岳父的手里。 他嘴里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秦关,我们把你养大的,哪怕你没娶我女儿,在我心里,也算我半个儿子了。” 呵呵,半个儿子,这都是半个儿子加女婿了,都三十岁了,别说房子商铺,就连这点启动资金,岳父居然都不肯掏。 第101章 共饮 “你岳父早就见过戚敏,是不是?他知道你们的关系,对吧?” 老何盯着愣愣的走神的秦关,厉声问,“秦关,你想什么呢?问你话,你说话啊!” 秦关咽口唾沫,这才将乱飘的思绪抓回来。 岳父有没有见过戚敏——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的。 但秦关张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屋子里,穿着制服的警察在身边不停地流转,他们似乎有一种魔力,能带走他身边的空气。 不然,他为何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这个问题很好答,但是,怎么说,却是个麻烦。 因为,有些话,有些事,看起来很微小,但,只要轻轻一拽,就能拽出很多内容,很多不能公之于众的内容。 秦关是专业律师,他深知“口供”的重要,更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格外谨慎小心。 但,他却无法隐瞒。 因为,岳父确实早就见过戚敏。 戚敏和秦关好上之后,偶尔会来家里,观澜庭。 当然,大多时候都是因为公事找秦关——戚敏并不是他的个人助理,最开始,戚敏是整个事务所的助理,说好听点叫作助理,不好听就是打杂的。 法学专业的应届生多如牛毛,没有经验,又没有考取律证,大多数事务所几乎都不招。 就算招进去,也是一般的打杂工作。 当然,秦关是因为岳父的面子省去了这个环节,戚敏就不同了,事务所聘请她,纯粹是她长得还不错,人也活络——她最开始干的就是前台接待,和处理一切杂事。 因此她常需要给律师送资料,送文件。 每次来秦关家,戚敏都很懂事,她会提前打电话告知,会贴心地给小梨子带点水果啊,小玩具啊什么的,她见到徐如意会乖巧地喊“嫂子”,对岳父则是“伯父”长,“伯父”短地喊。 她甚至还当了秦关和岳父的润滑剂——跳槽单干的事因为岳父的极力反对,秦关拿不出资金,迅速被姓金的放弃,秦关不得不继续回到事务所继续工作,他心里所有情绪都藏得很好,但岳父不行,那之后岳父对他的态度明显冷淡不少,秦关暗示过徐如意几次,但徐如意也迟钝得很,“爸爸跟你怄气?我没觉得啊,你还不了解爸爸啊,他就是那种性情,大概心里不太高兴吧,他不高兴就这样,不爱说话,不用劝,过几天不就好了!” 反倒是戚敏,她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在询问秦关得知是翁婿之间闹了一次小别扭后,她有了主意,得到秦关许可,她立刻付诸行动——她会静静地在书房看岳父写字,赞扬岳父的笔力苍劲,同时巧妙地编造说秦关常在事务所夸赞岳父的字品和人品。 然后她在岳父面前又夸赞秦关的踏实、能干、勤奋、上进、聪明,更重要的是夸秦关顾家,对徐如意和女儿全心全意忠贞不二。 “秦律师是我们所里有名的五好老公,也是个五好爸爸,五好儿子!好老公,是嫂子会培养,好儿子好律师,我觉得是伯父您的功劳!一个家庭当中,长辈的榜样力量真的非常大呢!” 戚敏的话都说到岳父心坎里了。 她在中间这么调和几次后,岳父对秦关的态度终于渐渐恢复。 “好好工作,以后会有好机会的,同时,也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啊。”某天晚上吃完饭后,岳父突然地丢下这句话,同时丢在餐桌上的,还有一张高尔夫会所的卡,新卡,岳父刚办的,以秦关的名义。 这是岳父在向他示好。 岳父试图用这区区两万块,掩盖他在那件事情上丑陋的难看的私心。 好拙劣的做法。 秦关看得透透的,但他还是“恭敬”地、“感激”地收下了这屈辱的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财产都在岳父手里,他总不能硬来吧。 何况,机会已经消失了,由姓金的在幕后操持的事务所很快就宣布开业,秦关再也没有机会加入了。 他恨,恼,但也只能乖乖地等下一个机会。 “怎么样?我的任务完成得还ok吧?”后来,他带戚敏一同去那家豪华的高尔夫会所玩,戚敏潇洒地扬着球杆,笑着邀功,“不过其实也不算是我的功劳啦,主要还是你足够优秀,你的岳父大人心里也明白,你就是一条龙,注定一飞冲天的!” 戚敏真的很会说话。 她从来都是一个合格的情人。 她聪明,有自知,知进退,并且能很好地把握分寸。 在秦关的家人面前,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和善的、能干的女下属。 所以,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和戚敏的关系,瞒过了岳父、徐如意,也瞒过了事务所的所有眼睛。 岳父产生怀疑,应该是小梨子三周岁生日那天。 女儿是冬天出生的,却最爱游泳——她那次的生日愿望是在游泳池里吃蛋糕。 为了满足小梨子,岳父慷慨地包下了郊区一个小小的温泉泳池,邀请了几个亲戚朋友,还有小梨子早教班的小伙伴。 徐如意自然也邀请了戚敏。 因为她是女儿喜欢的“敏敏阿姨”。 那天的计划是,大家先泡温泉,给孩子吹蜡烛吃蛋糕,在水里游玩,然后洗澡换好衣服,就去餐厅吃自助餐。 天气好,环境好,所有人在水里玩得很尽兴。 大概是温泉水温比较高,秦关有点渴,他中途起身,去休息室喝水的时候,刚好碰到戚敏。 戚敏湿漉漉的,泳衣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带着别样的诱惑,见四下无人,胆大的她更是踮起脚亲了秦关一下,又撒娇地夺过他手里的杯子,喝了几口。 就在戚敏嬉笑着喝水的时候,秦关看到了岳父。 岳父站在休息室门口,他没有看到他们亲吻,但是,岳父应该看到了戚敏喝他杯子里的水。 什么样的男女关系才会共用一个杯子? 成年人都再清楚不过。 岳父自然也清楚——否则,他为什么二话不说立刻扭头转身离开了? 第102章 机会 岳父是个极有涵养的人,他当时什么也没说,之后也没有一句话。 那天的生日宴上,他看起来一切正常,回到泳池,他依旧抱着小梨子玩耍,拍照,唱生日歌,在自助餐厅,他贴心地一遍一遍吩咐服务员给小朋友们添加食物饮料,一遍一遍逗弄小梨子。 喜笑颜开,其乐融融。 但,那天回家之后,秦关还是机敏地察觉到了岳父的变化——岳父望着他时,目光变了。 那目光里,再没有往日的亲切和温馨,取而代之的是怀疑,探索,提防,还带着一丝冷冷的敌意。 岳父和秦关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那次单干事件后的僵局,不对,应该说比那次更糟糕。 岳父不再跟秦关说话,吃饭的时候会选择离秦关最远的位置,秦关亲手端给他的汤他放置着,直到离开餐桌也不曾碰一下。 他也不再拿着自己写的书法作品给秦关看。 甚至,岳父到观澜庭的次数都少了——他说自己的好朋友老街坊都在嘉园小区,还是那边生活更习惯些。 他以此为理由搬走了绝大部分衣物。 他不来观澜庭了,但并不表示不见徐如意,他几乎天天给徐如意打电话,徐如意带着孩子,几乎天天去嘉园小区玩。 秦关着实有点慌了。 因为,这个时候,他刚迎来事业上的第二次机会。 这次是真正的好机会。 牵头的人叫何政,是秦关一个案件的当事人的亲戚,其实准确地说,秦关是通过施杰认识的他。 虽然是施杰的朋友,但何政为人做事都靠谱多了——何政的亲戚是个包工头,跟下面一个工人吵架时动了手,对方先打的他,他回一拳头就把对方打倒,送去医院第二天人就没了。 这本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刑事案件,扯皮的无非就是赔偿金额的多寡和刑期的长短,但,秦关去了医院,从见到死者那浑身散发着穷酸味的病怏怏的老婆,和那个满脸菜色听说读书成绩还不错的孩子的第一眼,就机敏地嗅到了其中的不对。 在他的授意下,何政找人仔仔细细全方位地调查了死者,才发现真相。 死者患了绝症,知道自己无力医治,为了能够供孩子读到大学,也为了给没有什么生存能力的老婆留一笔医药费,他选择了将拳头挥向那个脾气暴躁的、满嘴脏话的、开着三百万豪车脑满肠肥的包工头。 说白了,这就是碰瓷,讹诈。 真相被扒出来,那个官司秦关自然赢了。 包工头无罪释放,还“豁达”地、“大度”地给那对母子捐赠了两万块钱,这个照片在何政的操作下,还上了本地新闻头条,大大地给包工头赚了一波好评。 也正是这件事,何政和秦关成了好友,哥们。 没多久后,何政就找上秦关,要拉他出来单干。 有何政牵头,秦关立刻心动了。 虽然交往时间不长,但秦关看人一向精准,何政明面上只是一家投资公司老板,实际上,他在这座城市有相当的手眼——他能帮人调动工作,能操控亲戚投标中选,一次和秦关吃饭,秦关犯愁手头的案子当事人有个致命破绽就是可能被附近一栋写字楼的监控和对面的道路监控拍到先动手,何政一听就笑了,“不就监控吗?现在还没查到那一步对不对?行,交给我就是!” 秦关一开始以为他是说笑,没想到第三天何政就告诉他,那段监控已经抹掉了。 怎么弄的,找谁弄的,何政坚决不说。 当然,秦关后来知道了,何政的舅舅,在市里任秘书。 不管他是不是打着他舅舅的旗号暗中搞的这些事,都不能否认他本人的手段和能力——跟这样的合伙做事,绝对不会输,只会赚得盆满钵满。 何况,合伙人除了他和何政,还有另外两个,也都是正经人,俩人都是业内的律师,都比秦关年长。 “咱们几个只是合伙单干,我又不会仗着我舅舅做什么伤天害理暗度陈仓的违法行为,咱从前怎么工作今后还是怎么工作,只是今后都是为自己而干,干多,多挣钱,干少,少挣钱,” 何政说得实在,“就是自己创业,男人嘛,尤其是各位有能力有魄力的,一生总要为自己拼一把。” 秦关完全信服,也自问这一次的合作岳父再找不出任何借口——合作对象没有什么坏口碑,事务所那边也已经不是缺人的关键时期,再说,岳父的朋友,事务所的老板之一齐总,刚刚查出重症飞去了美国养病,“恩人”都不在公司,也就不存在什么欠人情不知恩图报啥的了。 总之,这次的合作稳定,保险,最多不过承担一点创业的风险,而这风险,还是四个人共同承担,他就承担四分之一而已。 当然,戚敏一直以为是五个人,包括她——那段时间关于合作的一切杂事都是戚敏在跑。 关于创业的启动资金,戚敏还按照秦关的吩咐,屡次巧妙地侧面地在岳父面前提过:“秦律师是人中龙凤,我们所里都觉得他这样的本事,不会一直在这干的,迟早自立门户。”“男人还是得创业,创业其实也是为家庭,为妻子儿女创造更好的生活嘛。” …… 这些话岳父是有听进去的,他明显对此有思索。 可是现在,秦关还没明确地跟岳父商量呢,岳父就搬离了观澜庭——他不来,还这般刻意地避开秦关,秦关还如何拿到启动资金? 秦关明明做过补救的——岳父撞见戚敏喝他杯子的第三天,秦关就故意让戚敏来过观澜庭,戚敏和徐如意聊天,在父女俩面前“无意”地分享他们事务所同事们“抢喝饮料”的趣事。 聪明如戚敏,说得真的非常巧妙——她用那个段子,很自然地告诉了岳父和徐如意,在他们事务所,男女同事同喝一个杯子的现象是常见的。 进一步说,也就是在告诉岳父,她和秦关的关系只是同事,关系不错的同事。 徐如意听得哈哈笑。 秦关在书房假装忙碌,将外面的一切看在眼里——徐如意的放松,说明她还不清楚,也就是说,岳父并没有将生日宴上的那一幕告诉她。 但是岳父听了戚敏的说笑,却没有多大改变。 他究竟是信呢,还是不信呢? 如果信了这话,不应该对他这般态度,如果不信,他为什么又不告诉徐如意? 秦关摸不透。 几天后岳父还是执意离开了观澜庭,住到嘉园小区了。 他的态度很明显了。 秦关又乱又急,他真希望岳父像岳母当初一样,当面来质问他——他的回答也早就想好了。 但是,岳父没有来,也没有问。 岳父不问,不开口,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 不解决,秦关又如何拿到合伙创业的启动资金?上百万呐,他总不能动用自己的私房钱。 日子一天天翻过去,秦关愈发着急,他迫切需要一个机会,跟岳父当面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幸好,没多久,机会来了。 第103章 动机 秦关的机会很快来了——岳父因为突发肾结石住院了。 是秦关故意让戚敏去医院照顾伯父的。 他的目的很简单——哪怕他全程尽心尽力,在医院的病房里,岳父仍始终不愿跟他多说话,他打不开岳父的心扉,岳父在他们之间砌了一道墙,他只能借助外力,越过那堵墙去试探,去沟通。 这个外力,只有戚敏,也只能是戚敏。 戚敏机敏,聪明,善于察言观色。 即便岳父不肯说出实情,戚敏也一定能从岳父的表情里读出他的真实想法的。 于是,那天,秦关借口自己工作实在太忙走不开,徐如意又要照顾感冒的孩子,让戚敏去医院帮忙陪护了一个晚上。 “你岳父这人真的挺好的,对我不停表示感激,一句一个麻烦了,辛苦了,很客气,而且跟我聊了好多,以前在你家他说话不多,真说起来我才发现他懂的可真多呀,专业知识过硬的,人也低调,本地人当中很少有这样素质高的,我接触的很多本地人,但凡家庭条件好一点,拽得二五八万的!” 第二天,私下约见,戚敏端起咖啡,满腹感慨。 “他真是个好人,说话特别接地气,我觉得他甚至算得上与时俱进哎,对现在年轻人的处境很能共情,他问了我的家庭情况啊,读书和工作啊,很耐心地听我讲,然后说我一个女孩子在这个大城市闯荡,很不容易,还聊起他自己年轻的时候,说他也吃过不少苦,尤其是在职场,一个初出茅庐什么都不会的年轻人,办事毛手毛脚的,总是闯祸,做错事,一旦出了错,就得靠别人收拾,” 秦关默默听着,心却在一寸寸滑落——女人终究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话中有话,戚敏听不出来,他听得再明白不过。 岳父根本就不是在闲聊。 他是故意说给戚敏听的。 岳父对这场婚外情是知情的。 那天秦关从戚敏的话中,基本可以百分百证实这点了。 “他说现在的年轻人比他们从前更不容易,因为大环境对年轻人要求更苛刻,尤其是一个女孩子,更尤其是像我这样从外地来这儿打拼的女孩子,一无所有,身后没有依傍,也没有人伸手援助,万事全靠自己,可是,职场上原本就机会少,压榨多,还有无法忽视的性别歧视,他说,虽然男女平等喊了多少年,但事实上,女孩子比男孩子,总是要承担更多的压力,” 戚敏不敢隐瞒,将那晚所有的对话都一五一十告诉了秦关。 “秦关,你这个岳父真的超好,他特别理解女性,还尊重女性,对我这种弱势群体没有任何歧视,说话也特别委婉,我觉得他应该是不知道咱们之间的关系,不然他怎么会跟我说那么多,” 是的,岳父不曾问过戚敏半句。 戚敏不懂,秦关懂。 他这个岳父,涵养极好,是从来不会当面让人难堪的。 哪怕,他已经心知肚明眼前的女孩,正是女婿的情人。 是的,他知道。 因为,戚敏说:“你岳父还跟我说了不少他的事呢,他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曾迷茫,也曾急功近利,想一蹴而就,一步登天,但是后来才明白,人生就是这样,跳得越高,就会摔得越重,只有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上去,才能踩得稳实,也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光明正大一点一滴挣来的,才靠得住,抓得牢。” 这样的话,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岳父知情,他知道秦关和戚敏的真实关系,他在点戚敏,点秦关。 “你岳父分明是知道了你和戚敏的情人关系,所以才会立遗嘱的!他的目的,就是保护徐家的财产!这么大的事,和你秦关密切相关的事,你会不知道?” 老何厉声呵斥。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像一记石锤,把秦关从回忆中敲了回来。 秦关环顾四周——几个警员在他家里翻找,技侦处的人在保险柜里里外外拓印指纹,一个年轻的技侦人员熟练地将那份遗嘱小心包好。 “这么一大笔财产啊秦关,价值上千万,可能还不止吧,就因为一段婚外情,一个婚外情人,即将彻底打水漂了,换作任何一个男人,会如何挽救?”老何在秦关面前快步走过来走过去,双手焦躁地揉搓着。 他不用往下说,秦关都明白。 任何人都明白——面对上千万的丰厚资产,任何一个当事男人,都会极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第一步就是否认,在岳父面前坚决否认这段婚外情。 同时要做的,是和情人完全切割,用实际行动来表明态度。 “但如果,你想断,情人不愿意断呢?”老何目光如电落在了秦关脸上。 他的目光里闪烁着兴奋。 他果然把这些串起来了,如秦关所料地串起来了。 “如果情人这个关键时候,不肯退出,不肯分手,还非要你离婚,跟她在一起呢?”老何再逼近一步。 秦关艰难地咽口唾沫,喉结处发出奇怪的声响。 他已说不出话,额头的汗已经如瀑布般滚落。 作为律师,他再明白不过了,这就是动机——这,就是他秦关杀害情人戚敏的最充足的理由。 他呼吸急促,双腿发软,踉跄着扶住了一旁的椅子才没有摔倒。 这就是“遗嘱”的作用,他竟后知后觉地直到此刻才明白。 徐如意,是她。 她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在他的保险柜里弄出这么个“遗嘱”,就是为了给他寻找杀害戚敏的“动机”。 这个“动机”——不论是不是从专业的角度,秦关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动机太完美了,天衣无缝,无可挑剔。 时间,时机,都掐得刚刚好。 那个贱人,好狠的贱人。 “是徐如意……”秦关惨白着脸,艰难开口,他只觉得胸口气息一点点消散,一向灵活的舌头变得僵直而笨拙,“是她,是她干的,那个恶毒的女人,她想要……” “目前你还没有完全得到你岳父母的遗产,据我所知这些房产商铺至今徐如意仍旧没有去办理遗产继承,”老何不等他说完,冷声道,“你的妻子为什么不去办?是因为她也怀疑你和戚敏的关系?还是她也发现了你的这段婚外情?” 不,徐如意迟迟不去办理是因为她伤心过度,她还没有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 秦关微张着嘴,渐渐空白的脑子迅速推翻了方才的念头——那个贱人从前是这么说的,谁知道是不是呢?她的话,哪有一句能信的? “总之,你的妻子也不相信你,更不肯原谅你,对不对?”老何声音更冷了。 妻子不信,或者妻子不肯原谅丈夫? 作为丈夫,自然是诚恳认错,自扇耳光,跪求原谅,承诺痛改前非,并真正付诸行动,加倍关心妻子——就像秦关这几天在医院在家表现的那样。 “你的下一步,是不是要对付她了?” 对付她,将责任都推到她头上,说这一切都是她的计谋,是她指使人干的,说她有同伙…… 就像此刻,秦关拼命“诬陷”她的样子。 全都对上了,所有细节。 就像一条顺滑无比的绸带,她终于完整地抖了出来。 秦关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我没有……”他舔舔干涸的嘴唇,不行,他必须为自己申辩,快一点,虽然此刻大脑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他嗫喏,努力张开嘴,但,舌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是我……戚敏她是活着回来的……我没有……”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年轻警员小跑着进来,气喘吁吁,“头儿!尸体找到了!” 第104章 攻心 尸体找到了。 这五个字如同炸雷,轰地一声在秦关本就摇摇欲坠的心上炸裂。 “好,在哪,马上带我过去!”队长招手,几个警员快速跟他走了。 门砰地被关上,门外紧张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每一下都踩在秦关依然软烂如水的心上。 真的找到了?这么快? 他双腿一软,竟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跌坐在了地上。 “哟,秦大律师,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这是在发抖吗?是心虚了吧,秦关?” 老何蹲下身,冷眼看着秦关这少见的失态,他的眼光像刀,笔直地戳向秦关那颗剧烈颤抖的心。 “戚敏的尸体都已经找到了,秦关,你觉得你还能赖得掉吗?啊?” 他突然收起脸上笑容,厉声吼道,“你还不快点招了?你自己是个律师,你应该明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一屋子寂寂无声,空气似乎也凝滞了。 秦关张着嘴,舌头笨拙地抬起,但很快,口腔里的水分也迅速被抽干。 是的,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现在他还没有正式被拘留被羁押,主动招供坦白对日后的审判量刑都会有些帮助。 秦关大脑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在虚化。 他要招吗? 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坦白吗? 毕竟,尸体都已经找到了,而徐如意,徐如意也已经给他套上了一条完美的证据链,从动机,到证据,再到尸体,一切都齐了啊…… “机会只有这一次!”老何喝道。 秦关身体哆嗦了一下,几乎停顿的大脑机械地跟着他的话走——是的,只有这一次,错过了就再也没了,一旦正式以谋杀罪名被捕,一旦案件进入侦查阶段,进入审查起诉阶段,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说啊!你是怎样杀害戚敏的!用的是什么凶器!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准落!”老何的声音如石头一般砸过来。 凶器,没有凶器,他是勒死戚敏的,但他不是故意的,真的,是那个女人设下圈套试图敲诈他,是那个女人在耍他!杀人,不是他的本意! 秦关瞪大眼,急促呼吸,张着嘴,身体瘫软,颤抖,这些话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嗓子眼翻滚。 都是戚敏的错,她太贪心,她骗他,玩他,还有徐如意,她故意引着他去新荷宾馆的,她故意说出她爸爸的死,让他秦关情绪失控,才失手错杀了戚敏的! 都是她们,她们! “快点说啊!”老何咬着牙,居高临下地逼视着秦关,目光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秦关仍旧张着嘴,仍旧急促地喘着气,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汗珠,额头有豆大的汗珠正在滚落,后背,一颗颗粗壮的汗珠,正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拼命往外蠕动。 他在垂死挣扎,他已经快绷不住了。 “秦关!”老何焦躁地抬腕看表——时间拖太久了,足足三分多钟了。 成败全在此一举,他失望地站起身,语气冷冰冰,“行了,秦关,看样子你根本不打算坦白,带走吧!” 两个年轻警员过来搀扶秦关。 秦关的两只胳膊被一左一右大力钳住,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那个酒鬼父亲死死攥着他的两只幼嫩的胳膊,铁钳一般又狠又重,他拼命挣扎也挣不脱,他头顶上,父亲那张喷着酒气和恶臭的嘴兀自笑着,跟老师解释:“实在是没办法,不是我不给他念书,是他妈妈需要人照顾,我不得在家的,我得出去干活挣钱不是吗,我要养他们娘俩啊!” 他的人生,曾踏在绝望的边缘。 如今也是。 “不——”秦关嘴唇翕动,试图挣扎,“等一下……” 老何举起手,示意两个警员停止动作,他的眼睛直视着秦关,他的呼吸已经屏住,他的拳头也已握紧。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秦关惨白的脸上,期待从他的嘴里吐出他们一直想听到的那几个字。 秦关大口喘气,瞪大的眼盯着老何的双目——从老何第一次去观澜庭,秦关就默默地查清了这个人,何志胜,四十五岁,在市局刑侦大队一线队员中年纪算顶大了,比大队长更为年长,但混到今天仍旧是个副的支队长,听说他学历不高,升职全凭硬本事,而他的硬本事,就一个,“勤”,什么案子他也都是一个字,跑,跑嫌疑人,跑线索,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嫌疑人和线索,他一概不放过,不辞辛苦地一趟一趟地跑,挖。 大概因为性子倔,又成天不着家,他早离婚了,唯一的孩子也跟了前妻。 一个独居的了无牵挂的有的是时间精力却十分固执难对付的家伙。 秦关直视着对方略略浑浊的眸子,那两颗深黄色的眼珠在皱纹的掩护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寒光,深幽如潭的寒光。 那寒光让秦关仿佛再次回到小时候,秦关仰头,酒鬼父亲咧着嘴,呲着一口黄牙笑,但他眼底一片冰冷的寒光。 这寒光一如从前,即将将他推入深渊。 他根本无力抗拒。 但,秦关竟在这深渊边缘摇摇晃晃地站定了。 他深呼吸,眸子仍旧对接着老何的,缓缓开口了,“等一下……我想去一趟卫生间,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吐。” 他这话一出,对面那两颗深黄色的眼珠里,寒光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失望,愤怒,恼恨…… 果然。 秦关笑了。 他高大的身躯倚着右边那个年轻的警员,看着老何,他笑了,放松地笑,放肆地笑,嘲讽地笑,开心地笑,得胜地笑——他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已然安稳地跌落回去。 假的。 他看出来了,什么“尸体找到了”,假的! 他们在演戏。 他们之前所做的那么多铺垫,那么多,一步一步的暗示,明示,威吓,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彻底击破他的防御,一举攻下他。 因为他们手里没有证据,他们找不到戚敏——秦关哈哈大笑,笑得更欢,笑得全身的冷汗一阵阵发凉——他是个专业的刑事犯罪律师啊,他跟警方打交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他怎么会忘了,警方可太擅长打心理战了! 这是老何的“攻心计”,好悬,他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上当了。 第105章 假面 审讯室。 秦关已经第二次坐进来了。 同样的空荡荡的让人压抑的房间,同样生硬的让人坐得极不舒服的椅子。 但秦关已全然没有第一次同样的慌和乱了。 他的状态十分松弛。 他松松垮垮地尽最大努力让身体靠在椅子上,脑袋放松地歪在肩头,伸长的腿放肆地在灯光下轻轻抖动着,脚上挂着的那双旧的蓝色拖鞋也跟着有韵律地颤动。 他的皮鞋和外套都被拿走了。 自然是去做全面搜查,检查,就像他们此刻在观澜庭和嘉园小区所做的一样——地毯式搜寻可疑线索。 对剥下他的外套鞋子,老何给出的理由是:“公民有义务配合我们调查案件。” 这个说法和秦关预料的一致——他们第二次把他带到这里,仍旧只是暂时拘留,短时限的拘留。 羁押扣押是需要实际证据的,逮捕更不用说,可他们没有实际证据,没有证据就无法长时间扣留他,逮捕证更是不可能签得下来。 这是法律赋予他秦关的权利,这就是法律——秦关眨着眼,看着面前两个正襟危坐、一脸愤怒焦躁、说得口干舌燥却又对他无计可施的警员,心头暗暗感慨,当初上大学选专业,没听岳父母的建议,最终选择了读法学院是多么英明。 “我有点口渴,麻烦给我一杯水,谢谢。”秦关礼貌地开口。 一个警员站起身,出门去倒水,门开的刹那,秦关竖起耳朵,外面有稳健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不论是脚步还是说话,都不急,不慌。 水来了。 门再次关上,屋内又真空般静下来。 秦关礼貌地接过一次性水杯,两只被手铐铐住的手端着这凉白开,凑到唇边,细细地一点点地喝,品。 淡定,从容。 是的,不论此刻究竟是“问讯”,还是正式“审问”,不论他们是否在地毯式搜查,是否在积极申请逮捕证…… 秦关都平静了,淡定了。 因为,他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他们没有找到戚敏。 戚敏的尸体埋在工地,那里地基早都打好了——这是秦关亲眼看到的确凿消息。 而且,他一个“朋友”也在后来的一次电话也帮他再次确定——对方是做园林设计的,说是公司其实员工就他和老婆两个人,好不容易在那片工地上承包了一个极小的项目,因此对施工的进展密切关注。 秦关有不少这样的“朋友”,各行各业,有的做着最基层的工作,有的甚至工作都没有,以前徐如意总是不理解,“你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行业啊,怎么会交上朋友呢?” 她不懂,她从小生活在象牙塔里,不懂这个世界残酷的生存之道。 人,除了铆足劲往上爬,更需要下方有接应,很多时候,下方的接应甚至比上方的援手更重要。 秦关很早就懂——在生存线上挣扎的蝼蚁,只要一点甜头,一丁点,他们就可以为你撒谎,帮你掩饰,必要时,甚至可以帮你伪造你需要的东西…… 人这种生物,他早看透了。 他一向懂得“上下”经营。 从秦关把戚敏丢下去后,那块工地没有出过任何新闻,任何异样。 钢筋混凝土的地基,世上再没有比它更牢固的东西了,戚敏,连同那个行李箱早就被铸进去了,警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到? 秦关的清理工作也没有破绽。 就算他们找到戚敏吧,得花多大工夫才能把她弄出来? 推倒正在建的大厦? 这得需要多个部门的协调,而“协调”的前提,是警方必须拿到上级部门签发的证明和许可,可是,拿到证明的前提,是必须有充分的事实犯罪证据。 这是一系列复杂的程序。 但,他们压根就没有证据。 他们甚至都没有充分证据证明发生了“犯罪事实”——准确地说,戚敏目前是失联状态,到此刻为止,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已经死亡。 更没有证据证明她的失联(失踪)是他秦关实施的——警方除了以他们共同出差的时间线判定他为嫌疑人,再没其他了,最多就是戚敏的手机,但他们迟早会查到戚敏在市区活跃过的迹象,那个手机也就失去了作用,况且,手机此刻在徐如意手里,那个蠢货,立案后警方会定位手机的,那手机就是个烫手山芋了,她拿着这东西,迟早会砸自己的脚。 所以,警方手里还有什么呢?秦关保险柜里那个锤子?锤子上找不到任何血迹的,因为秦关压根就不是用锤子杀害的戚敏,岳父的遗嘱吗?遗嘱最多只能证明他秦关有杀害戚敏的“动机”。 徐如意终究还是不专业,太天真,太幼稚。 她居然从这几年餐桌上听他聊天的那些点滴皮毛,就觉得自己懂了,懂法律了,有本事了,可以设局对付专业的他了,靠这么一条所谓的完整证据链,就能把他钉死了。 真是可笑至极。 秦关面色平静,手指轻轻摩挲着纸杯,对面警员第n次喊他了:“秦关!你到底听到没有?” 秦关抬眼,“无辜”地看着他们:“我听到了啊,你们在说戚敏,哎呀,戚敏的尸体找到了吗?真的是戚敏?她真的死了呀?天啦,这真是太可怕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到现在都还缓不过气来……” 他眨着眼,努力展示自己的震惊,害怕,还有难过——虽然他也知道,这肤浅又虚假的戏只会让对面的人更恼火。 但他实在是忍不住,奇怪,从他对着老何放肆地大笑起,他就似乎彻底丢开了扣在脸上的假面——也是,都到这一步了,再扮演什么五好男人守法良民还有意义吗? “我真的很遗憾,也很难过,真的,”他叹息,“诚恳”地表白自己的内心,“她是一个好员工,我一直以为她只是跟男朋友吵架,使小性子,去了别的什么地方,怎么也没想到,她……唉,但是,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我说了一万次了,不是我,你们既然找到了尸体,循着尸体查找线索不就明白了吗?真不是我!关我没用的!” “话说,”他坐直了身体,“好奇”地问,“你们到底是在哪找到的戚敏的尸体啊?” 一个警员愤怒地起身,摔门出去了。 秦关继续放松地靠到椅背上。 没有证据,在这跟他斗嘴皮子吗?这块他可是专业的。 颈椎有点不适,他干脆把身体再往下移动一点,让脖子压在椅子边沿,双目直视白色的屋顶——这次的拘留怕是要熬上三天,得好好保护身体,不过,三天,他们屁都找不到。 退一万步,就算把戚敏找到了,弄出来又如何? 戚敏身上没有他的痕迹,戚敏的手指甲全被他削掉了,新荷宾馆的房间里都被漂白剂清理过。 到处都没有他的任何痕迹。 哦,那个把戚敏行李送到德旺烟酒店寄存的出租车司机,估计快要找到了——秦关轻轻扭动颈部,脑子里在计算着这个线索的后续——那司机一旦被找到,他就可以更快出去了。 因为,当初埋下那条线,他的目标,是徐如意。 第106章 刀疤 秦关所预料的后续,比他原本以为的时间更晚了一点。 在他吃了第五顿饭后,那个帮助秦关将戚敏的行李送到火车新站的德旺烟酒店的出租车司机靳小伟,才终于被找出来。 难找的原因很简单——靳小伟既不是那辆车的白班司机,也不是夜班司机,那晚他是替他妹夫黄五开了一夜,因为妹夫家里出了点事。 德旺烟酒店没有监控,又因为开在火车站外,门外禁止停车,因此靳小伟将出租车远远停在了旁边的巷子上。 道路监控只抓拍到戴着帽子的靳小伟低头行走的片段——这个片段发到出租车公司排查,迟迟没有结果,直到那辆车的司机黄五销假上班,才认出了大舅子靳小伟。 找到靳小伟,老何整个人都亮了。 “我告诉你秦关,你快完蛋了!”问讯靳小伟之前,老何特意来了一趟审讯室——秦关的审讯老何全程只进行了半个小时,他没办法继续,秦关那一脸的淡定平静和滴水不漏的回答让他压不住心头的火。 “你再没有任何机会了,哪怕你现在想自首,你都没有机会了!”老何声音欢悦。 他没说错——如果靳小伟能够指认出秦关,在新荷宾馆附近把戚敏的行李袋交给他让他送到火车站的德旺烟酒店,那么,秦关可就没有现在这么舒服了。 秦关什么也没说。 他独自坐在这个斗室里,右边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他红光满面气色不错的脸——他当然清楚,那是个双面镜,另一边或许有人正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身体再次躺下,仰着头,头顶的灯光刺目的亮,使周遭的白墙看起来散发着一种不真实的白茫茫的光,这种大面积的耀眼的白,很容易让人精神涣散,失去定力。 但,秦关不会。 之前在被警方怀疑时,他慌,乱,屡次差点乱了阵脚。 自从识破老何的计谋,卸下假面,他彻底冷静了。 几分钟后,秦关坐起身,他平静地将铐住的双手摆在面前的护栏上——警局这特制的椅子质量还不错,木质的,刷了暗红色的漆,看起来还颇有点像岳父收藏的那些红木家具。 这颜色衬得秦关的手修长,白净。 徐如意从前就特别喜欢他的手,“你的手指这么长,很像是弹钢琴的手呢,还这么白,我觉得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大概就是你这样的手了!” 她没有夸张,秦关的手自小就生得好看,小时候老师夸过,同学家长夸过,就连跟他家吵过多次架的邻居,有一次和他一同在河边的石板上洗衣服,那女人盯着秦关白净的手,忍不住叹口气,“哎,看你这手嘛,你该是个有福的好命,可是你有那样的爹妈,唉……” 一双有福的好命的手。 一双可以操控自己人生的手。 屋子里静寂无声。 算算时间,那个靳小伟应该快到了。 秦关深吸一口气——他至少还有二三十分钟的时间。 够了,够他再重新捋一遍。 冷静地、客观地,以一个旁观律师的身份,从头到尾把所有的线索再次捋一遍——警方手头有岳父的遗嘱,秦关到现在也没看到内容,估计开庭前也不可能有机会看到。 那是最有力的动机,对他最为不利,届时一定会出现在法庭上。 但里面应该没有任何其他有用的线索,不然不可能两天过去了,老何还在那出租车司机这里打转。 那份遗嘱自然是徐如意干的——保险箱的密码秦关早就改了,她是如何偷偷弄到的? 她应该在书房安装了监控——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个监控,家中所有的监控。 除了遗嘱,目前在外的还有戚敏的丝袜和手机。 这俩都是被徐如意拿走的,徐如意自有她的目的——显然她现在还没交给警方,那么,她是等到法庭上拿出来么?目的又是什么?出去之后必须搞清楚。 最后,警方手头还有戚敏那两个旅行袋。 那是厉阳突然聪明了,发现不对劲,交出去的。 那个蠢货一共就聪明了两次,一次是交出戚敏的旅行袋,另一次,是在那家超市前——秦关跟着“曾德美”去了公园,发现戚敏还活着之后,坐出租车回来,厉阳曾抓着他叫骂,那时候的厉阳,逻辑清晰,和秦关去公园之前的厉阳,判若两人。 彼时秦关被那蠢货纠缠,心烦,急躁,完全不明白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但是这两天里,秦关已经完全确定了他的推测——厉阳被高人指点了。 徐如意。 徐如意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设局困他,害他——秦关十个修长的手指在椅子护栏上轻快地跳着舞——可是,那个贱人实在不聪明,做这么多无用功有意义吗?找不到戚敏的尸体,一切都是白搭。 找不到尸体的命案,只能叫悬案。 没有尸体,如何确定犯罪事实?没有犯罪事实,如何“逮捕”嫌疑人? 只要戚敏的尸体一天不被发现,他秦关就是安全的。 而现在——他静静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他多想打开这扇门,亲眼去看看老何失望的脸,亲眼看看这根绳子是怎样套到徐如意头上啊! 老何站在办公室,一张睡眠不足的脸此刻被难以置信拧成了一坨变形的麻花,他死死盯着面前的靳小伟,一个队员见状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条缝闪身出去,将在门外走廊吵闹的厉阳拖走:“哎哟厉阳,你能不能不要吵,我们何队正忙着呢!” “忙什么?这么多天了,我老婆人呢!还没找到?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都快崩溃了!”厉阳吼着,蹲下身,双手乱揉着头发,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块狰狞的红褐色的长疤。 “你确实看清楚了,不是这个人?”老何不死心,再次把秦关的照片摆在靳小伟面前。 靳小伟皱着眉头,一会摇头,一会迷茫,“我真的不太记得,好几天了,又是大晚上,就记得那男的个子挺高,穿着个连帽的外套,耳朵上有耳钉,这个我记得——” 老何听不下去了,拉起靳小伟,直奔楼上,打开其中一个房间,将靳小伟拉到玻璃窗前,指着另一头的秦关,“是不是这个人让你去火车站送东西的?” “我真的记不得,”靳小伟更慌了,“就记得个子高,穿个连帽的外套,耳朵上有耳钉,啊对了——” 他终于想起来,“他的右手,他递钱给我的时候,右手虎口这地方,有一道长疤!” 第107章 见面 大约两个小时后,秦关再次看到了老何。 推门进来的老何完全不是出去时的样子了,他仿佛霜打的茄子,整个人蔫巴巴的,此前那满脸满眼的亮光全都消失不见,一张憔悴的泛着疲惫油光的脸覆了一层厚厚的失望和沮丧。 他当然失望,当然沮丧,因为出租车司机最终指认的目标,只会是厉阳。 秦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松弛地交叉着——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运气相当不错。 当然,运气好的前提,是他对很多未知事件有着超级敏锐的嗅觉,以及他对全局超强的盘算和运筹帷幄。 那晚听了徐如意的挑拨,他离开医院,去新荷宾馆见戚敏前,虽然满腔愤怒,情绪激动,但职业的敏感和长久以来的谨慎,让他还是精心地做了两手准备。 他将自己打扮成了“厉阳”。 他把平时全部往后梳的头发分成了和厉阳一样的四六分,又用将女儿的星形贴纸贴在了耳朵上——厉阳喜欢戴耳钉,他的两边耳朵总挂着亮晶晶的各色耳钉。 这些,在敲开戚敏房门之前他又细心地收进了口袋。 那晚他穿的也是厉阳的风格——黑色的连帽外衫,黑色裤子,帽子压着头顶,将那六分的刘海压得遮住了一只眼睛。 当然,他也简单复刻了厉阳虎口处的伤疤——戚敏曾说过那道伤疤,是厉阳自己砍的,他嗑药上瘾,没有钱,便去赌,戚敏执意要分手他跪地求饶不成竟奔去厨房拿把刀就剁向自己的手,送医院后缝了九针。 那个刀疤在右手。 因为,厉阳是个左撇子。 “秦关——”老何身边的年轻警员刚开口,就被老何摁住。 他冷着脸,目光死死盯着秦关,却始终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他当然无法开口,被耍弄的感觉是很糟糕的。 秦关平静地接着老何冷剑一般的目光——这个人不仅现在做的是无用功,接下来也是。 估计他们会很快找到那晚的人力三轮车了,车夫绞尽脑汁回想的,也是一些容易被人记住的细节——个子高,一身黑衣,戴着黑色口罩,耳朵上有很闪的耳钉。 还有,说话有点外地口音,遇到某些词还有点小结巴。 对的,这就是“厉阳”。 当然,最重要的是厉阳本人。 那晚出了小区,秦关就叫了个跑腿,将一个密封好的信封让人送去给了厉阳,里面只有一句话:新货上市,来老体育馆。 这也是戚敏告诉秦关的——厉阳一直偷买偷卖违禁药品,他们接头用的就是这种方式。 老体育馆,离新荷宾馆只有十分钟步行的路程。 老体育馆荒废七八年了,附近根本没有监控。 也就是说,厉阳那个蠢货无法证明自己那晚没去过新荷宾馆——上次在警局他那般激动,吵着闹着要打人,语无伦次,但是,关于他自己夜里去老体育馆的行踪,硬是半个字都没敢透露,足以见得,他不敢暴露自己偷卖假药的事,他一定会拼命掩饰,越掩饰,在警方看来,越有问题…… “秦大律师,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良久,老何才终于开口。 他当然小看了。 秦关平静绕着自己白净的手指——设局谋划这种事,他很早很早就会了,就凭徐如意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困住他?他不过是一开始太过轻敌有些猝不及防罢了。 接下来,该她被铐住双手坐在这里了。 厉阳是个夹杂不清的蠢货,除了一副皮囊什么都没有,警方很快会查出他的倒卖违禁药品的事,也一定会通过他的手机,查到徐如意和他的联系。 是的,他们会顺着厉阳,发现那个贱人的问题。 她操控厉阳在超市前殴打他言语攻击他,让他在情绪激动之下脱口而出:“是,是我杀了戚敏,行了吧!” 她既然会操控厉阳这么干,就说明她对戚敏的行踪是知情的。 也正是那天,她偷走了他车里的黑丝袜。 她还暗中复制了他的车钥匙,却在修车铺有预谋地假扮成了“戚敏”。 …… 总之,老何这种一根筋的家伙,一定会循着这条线深挖下去,一定会挖出她做下的所有事,还有她的同伙,冯姨,小智…… 那个贱人把厉阳当棋子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蠢货有一天会绊倒她。 老何很快就离开了审讯室。 确切地说,是颓丧地不甘地懊恼地离开——除了收获一肚子火,再无其他。 秦关又一个人待着了。 他的心情平静,大脑也放松下来——因为接下来该着急上火的人,是徐如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已经天黑,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往常不到饿的点就会有人送饭来的,但现在还没有人送。 估计今天晚上没饭了。 没饭是好事,十有八九他今晚就可以离开了——没有确切的犯罪证据和犯罪事实,他们无权长时间扣押他。 秦关正想着,门被推开,一个年轻警员快步走过来,打开了秦关椅子上的锁。 “你跟我走吧。”他温和地说。 看样子是真的,真的可以回去了。 回去好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打赢下一轮战——秦关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回去了对吧,请问我在哪签字?” 警员并没有给他文件,也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快步引着他出门,穿过长长的走廊,警员来到一间“接待室”门口,轻叩两声,打开门。 秦关一眼就看到了徐如意。 第108章 对峙 接待室不大。 一方小小的茶几,一个双人座小沙发,旁边还有一个单人座——徐如意就正襟危坐在双人座上,门开时她正伸手拿起一次性纸杯喝水,看到秦关,手一哆嗦,急速放下杯子,人也立马站了起来。 她一脸的怯懦、紧张、慌乱。 装。 真会装。 秦关缓缓走进屋子,冷眼看着这个最熟悉的女人——她应该已经出院了,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大概也没睡好,黑眼圈很明显,眼角和脸上的淤青也都还在,鼻梁上贴着的纱布让她的脸看起来有点陌生,还有点可笑。 就为了坐实“戚敏从没有回来过”,为了挑拨他秦关去新荷宾馆对付戚敏,这个狠毒的女人竟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只可惜,如今,她也被老何“请”来了。 自然是因为厉阳而被老何拽出来的。 老何抱着双臂,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眯着眼,懒懒地无声地看着他俩,他的下属仍旧温和地将秦关引到那张单人沙发椅上:“你坐这儿吧,大家就简单聊聊啊,聊完就可以签字回去了。” 这可不是简单聊聊。 秦关一眼看透老何的盘算——这姓何的大概实在是无计可施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确切证据了,就干脆让他和徐如意当面对峙。 徐如意一开始当然什么都不承认。 “我,我不知道什么厉阳,我就是有次在我家门口见过他,当时他跟着你们……你们何队来的,是,是找秦……找他的麻烦,说他和戚敏有关系……当时他在我家门口又哭又喊的,何队就在场的啊,” “不,戚敏没告诉我她男朋友的事,从来没有,我们并没有那么熟……车钥匙的事我已经说了啊,是我做的,我就是气不过他们,他们背着我……所以,我就想,就想挑散他们的关系,我知道这个做法很蠢,干扰了你们破案,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心里难过,气愤,我的丈夫居然外面有情人……” 她委委屈屈地说着,眼圈迅速就红了。 秦关冷冰冰地看着她——从前竟都不知,这女人如此会演戏。 只是,如今,不仅他,老何都已经瞧出,这白莲花的脸庞下深沉的心机了——老何眨着眼,抱着臂,一言不发,所有发问都交给了那个年轻警员。 “你说你从来不认识厉阳,和厉阳也没有任何交集对吗?但是据厉阳提供的信息,有一个陌生手机号码曾几次联系过他,给他发信息,是这个号码,你认识吗?” 警员把写有那个号码的纸放在茶几上,徐如意的手一哆嗦,杯子里的水溅出几滴来。 继续装。 秦关淡定地“欣赏”着她日渐精湛的演技——这个蠢货最近是演习惯了,编话也编习惯了,但,她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由着她来编来演? 警方能把她请来,说明这些信息早就扒得清清楚楚了。 “这个手机号码的主人,叫作董伟,成年男性,我们联系到他本人,他是一名快递员,在新亚路快递网点工作,他的业务范围就包括你所住的观澜庭,大约四个月前他送快递时身份证不小心遗失了,被你家保姆冯香苹捡到了,” “冯香苹当时还发过朋友圈寻找失主,喏,就是这个,”警员将手机屏幕亮给徐如意。 徐如意慌乱地眨着眼,不敢细看,脸更白了。 秦关双唇紧绷,唇角已不自觉地上扬——女人这种生物,总是这么自以为聪明,学男人运筹帷幄,却不知自己的网早织得漏洞百出。 用捡来的身份证办手机卡,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干之前都不知道去查一下那狗腿子冯姨的朋友圈吗? “这个失主冯香苹一直也没有找到,董伟本人在大半个月后才发现,迅速补办了,原来的身份证在三个半月前,由冯香苹去营业厅办理了这张手机卡,” 警员把营业厅的监控拍下的照片也推到了徐如意面前。 徐如意舔舔嘴唇,眼睛眨得更快了。 她每每特别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秦关准备跟她求婚那会儿,哪怕故意提前给她透露了这个消息,坐在公园的秋千上的她,抓着绳子假装放松的她,还是涨红着脸,不停地眨眼。 秦关垂下眼睑,赶苍蝇一般将那段回忆赶走,再次抬眼,目光恢复了生寒——这个女人让他遭了这么多罪,今天是他反击的最好机会。 他只需要,静待时机。 “你的保姆冯香苹办理了这个号码,但是一直是你在使用,”那警员继续说,“你用这个号码联系过你在上海的朋友杨清清,还有就是,给厉阳发过几次信息。” 警员将一张打印纸摆在了茶几上。 白纸黑字,这就是证据。 看她还怎么演。 “你第一次联系厉阳,”警员指着纸上的时间,“是在今年的——” “我,我不想说这些!”徐如意突然放下杯子,抓起沙发上的包,起身就要走,“我不想再说了!我要回家!” 她无法应对了,居然想到的是走?是逃? “回家那么着急干什么?”秦关终于开口——他也不装了,也不会让她轻易逃走,什么青梅竹马的妻子,老婆,女儿的妈,这个女人现在和他势不两立。 “还是把话都说清楚了吧,你偷偷让冯姨办了这么个手机号,用它来联系杨清清,天福酒店的事,大概都是你导演的吧?还有厉阳,这个人做事很冲动很不顾后果的,什么都做得出,你说你撺掇他干什么?” 秦关语气平静,但字字掐中要害。 “都说了吧如意,不要再隐瞒了,杨清清,厉阳,哦,还有小智,你把小智安排在嘉园小区住对吧?你让他跟踪我,跟踪戚敏的事,警方已经都查到了……” 小智,是秦关最关心的——他被关三天,老何提都没提过小智,显然是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话,没去查过。 但,秦关清楚,小智,才是徐如意最害怕的点。 同伙小智。 冯姨唯一的儿子。 “什么小智?这关小智什么事?”徐如意抓着包带,瞪着秦关,泛红的双眸里满是幽怨,是遭遇感情背叛和伤害的幽怨,“你自己出轨,你自己背叛家庭,怎么就扯到小智了?难道是小智让你出轨的?” 她居然还在装。 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只扯感情? 难道,从前的事她当真毫不知情? 不,秦关不信。 他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对面前的女人掉以轻心,提醒自己冷静地从一个专业律师的角度去审视她,去分析她,去击败她。 “这不是我俩的感情问题,这是关乎到戚敏的人身安全,戚敏的生命,她到现在仍然失联,如意,我知道你恨他,但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你跟杨清清串通,她和你关系好,她帮你圆谎无可厚非,你撺掇厉阳对付我,也没关系,但是,你能不能早点说出戚敏的下落啊?” “小智跟踪过戚敏,他去过新荷宾馆,如意,你究竟让他对戚敏做了什么?还是……你其实是让厉阳做的呢?求你,说吧,你对付我不要紧,真的,但是对戚敏……这样很危险的,厉阳一直恨戚敏出轨,他又那么年轻,冲动……” 秦关适时地一声叹息,不说了。 这种肯定的归因式诱导的说话技术从来都是他的专长。 第109章 手机卡 徐如意果然上当。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指使厉阳小智去对付戚敏了吗?戚敏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哪知道她在哪里?”她呼吸急促起来,“我没有让小智跟踪她!也没有撺掇厉阳,我跟厉阳就没有私下见过面!” 秦关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试图从那些细微的毛孔中窥见她的真实内心——她现在的激动是真的还是演的?如果是真的,那她和小智冯姨三个人中,小智就是主心骨,是出谋划策的那个,如果是演的,那么这一切,都是她的盘算。 只是,她真有这样的本事? “行了如意,不要这样激动,这里是警局,”秦关不紧不慢。 “我不想说了!”她争不过,手里仍死死抓着包就要走,她看起来快哭了,“我不想跟你说任何话,我要回家!” “你今天不说清楚你就回不了家了,懂吗?”秦关看着徐如意僵直的身影——年轻警员正温和地拦住她。 她是来之前没想好如何应对吗?这么着急走。 还是,她故意这样做?目的又是什么? 秦关来不及细细思考,他用厉阳钓出徐如意,最终目标,还是小智。 他一定要挖出小智——冯姨终究会偏向自己那个唯一的亲儿子的,冯姨垮了,自然就会把徐如意所做的一切全都供出来。 秦关叹口气,一脸“难过”和“无奈”,“如意,你为了对付我,对付戚敏,你利用厉阳也就罢了,你怎么能把小智也拉进来呢?他还在读书,他还小……” “够了!”徐如意突然转身,愤怒地盯着秦关,“你扯过来扯过去,不就是为了那天在超市门口的事吗?你不就因为那件事恨我吗?是!是我告诉厉阳你和戚敏在一起鬼混的!是我让他去质问你的!我早就感觉你俩不对!我查不到证据,但是没准儿厉阳可以!所以我告诉他了,他打你了骂你了,让你丢脸了,怎么,你挖他的女朋友,他打你一顿不应该吗?” 她竟承认了。 秦关略略愣神——她承认得有些过于爽快了。 “怎么?还要我说吗?”徐如意咬着牙,愤怒地,委屈地,难堪地,她小小的鼻头红红的,眼眶中,泪珠在强忍着打转,“是不是还要我说我在超市偷偷进你的车,偷拿你东西的事?你就为了这个事,你没完没了地编排我,我一忍再忍……” 秦关的心咯噔一下——她这是要做什么?要承认自己拿走戚敏那双丝袜了? 他的目光落到她死死抓牢的包上——难不成,她现在要交出丝袜? 目的呢? “那天你偷偷进了秦关的车?偷拿了秦关的东西?”年轻警员饶有兴致地看着秦关,“你一直没有提过这一点。” 秦关当然没说过,他骗“曾德美”拿走了自己“杀人”的证据,丝袜——这种事怎么能说? 但徐如意竟然真的说了,“是,我早就偷配了他的车钥匙,我就是要找到他和戚敏幽会的证据!因为他一直鬼鬼祟祟,每次回家在车里坐半天!车钥匙偏偏还不离身!我就知道不对劲!那天我一直陪着我女儿画画,但是,我是把车钥匙给了我家保姆冯姨,让她去车里找找,” 果然是冯姨——秦关那天晚上回去盘问过女儿,徐如意确实一直在陪孩子。 但是,徐如意真的要坦白?这个时候? “我故意一直和秦关发信息,发照片,其实就是想给冯姨时间,我告诉冯姨,秦关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把一些东西随手藏在驾驶座下面,重要的不重要的……冯姨按照我说的,等着秦关离开,开了车门,进去,还真的从驾驶座下面找到了证据!我看到证据的时候,真的是……我……” 徐如意说着,愤怒地拉开了包的拉链。 她真的要交出丝袜。 秦关不解地皱眉,脑子开始快速地转——不对,这时候拿出丝袜有什么意义?戚敏的尸体都没有找到,那双丝袜能起什么作用? “就是这个!他居然藏在他的驾驶座底下!还珍藏着!天天看!”徐如意把东西甩在茶几上,呜呜地哭了。 那不是丝袜。 那是一叠照片。 秦关本能地起身,抓起那叠照片——那是他和戚敏的亲密合照,应该都是戚敏拍的,戚敏嘟嘴亲吻秦关,戚敏躺在秦关怀里,秦关穿着睡衣看书,戚敏穿着睡袍对着镜头和身后同样穿着睡袍的秦关比心…… 秦关脑子里瞬间警铃大作——徐如意哪来的这些照片? 不,更重要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拿出这些照片?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女人走这一步棋一定是有目的的,因为她一直在演戏,在撒谎——秦关从进门时几乎就确定了。 可他不知道,到现在仍然没看懂! 她承认暗中联系厉阳,承认偷偷进了他的车——到这里就不对了,她偷走的是丝袜,她不拿出丝袜,秦关能理解,因为那东西在戚敏尸体出现之前几乎都没有用,可他不理解的是,徐如意为什么现在要拿出这些照片? 这步棋到底什么目的? 秦关紧张地茫然地盯着那些照片,全然没留意那一直抱着臂靠着墙的老何——老何眉头拧紧,他没有注意这些出轨照片,这些他都看过,他反复思忖的,是徐如意的话。 “秦关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把一些东西随手藏在驾驶座下面,重要的不重要的……” 下一秒,老何无声地站起身,二话不说拉开门走了。 老何出去了。 关门声才把秦关从紧张和茫然中拽出来,他扭过头,看着老何那空荡荡的椅子,心没来由地陡然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 有事发生了。 但是,他却不知道是什么事! 直到一个小时后,眼看着徐如意平安走出了警局大门,警员始终没有给秦关签字办理手续,秦关急躁地近乎失控地据理力争警方没有任何理由和依据继续扣押他时,老何终于回来了。 老何带回了充足的“理由”和“依据”。 他们再次翻找了秦关的办公室,在秦关的办公椅下方,一个极不容易被发现的凹槽处,找到了一块黑色胶布,撕开胶布,里面是一张小小的sim卡。 那张卡,正是戚敏的手机卡。 第110章 监舍 秦关是被一阵尿声吵醒的。 有人在他身旁哗啦啦地撒尿。 下一秒,扑鼻难闻的骚味便肆无忌惮地钻进他的鼻孔。 秦关厌烦又恶心地睁开眼,第一个清醒的认知就是酸疼,后背,腰部,颈部,全身上下都在酸疼。 这拘留所没有新建,监舍实在是简陋至极,没有床铺,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几条长凳以供休息——秦关小时候常睡这种长凳的,除了长凳,他还睡过草垛,睡过菜地,睡过墙根,睡过猪圈门口湿漉漉臭烘烘凹凸不平的地面…… 小时候的他,在哪都能睡,还都能睡得浑身舒坦。 现在完全不行了。 他艰难坐起身,活动颈部,伸手揉捏自己酸痛的后腰——人的身体真是奇怪,成年后适应了柔软舒适的床,竟无法再睡回这种硬木板了。 监舍的人陆陆续续都醒了,一个狭小的监舍足足关了八个人,拥挤不堪,这些人的体臭、汗臭、脚臭、口臭、身上的劣质烟草臭、屋角便池的尿骚臭……各种难闻的臭味混杂在一起,如同一根无形的木棍,从秦关鼻孔生生捅进他空荡荡的胃里,翻搅,翻搅,搅得他阵阵眩晕,暗暗作呕。 但,秦关无法拒绝这“待遇”。 因为,他又败了一轮。 原以为厉阳这根线可以扯出在幕后操控的徐如意,将警方的调查重点移到徐如意头上,转移到小智头上,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突然使出这样的阴招——戚敏的手机卡,这个确凿证据理由充足地将他的拘留时间延长了。 秦关办公椅下方的sim卡,戚敏的手机卡,自然是徐如意放置的。 秦关不是没想过徐如意偷走戚敏手机后会栽赃给她,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他仔仔细细地搜过自己的办公室、书房,家里的每个角落,他猜测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在他的保险柜。 但是保险柜里没有。 就是那个时候秦关掉以轻心的——她藏在任何地方都得想法子让警方发现,只要她有这个“提示”的动作,就会反倒引起警方的怀疑。 万万没想到她竟用这种方式“提示”了。 她全程没提半个字,甚至全程都在“肤浅”地为“出轨”、“背叛”而争吵,哭闹。 是那姓何的自己“悟出来”的。 高,实在是高。 这个法子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还是那小智的主意? 秦关烦闷地闭上眼——他总是轻视她,本能地小看她,哪怕她一次次用行动证明了她的心机深沉和手段狠辣,一步步将他困在这拥挤的臭烘烘的没有自由的铁笼子里。 可能,他打心底里就不能接受,那个从小养尊处优不知生活疾苦没有脑子没有技能的女人,竟可以跟他对抗。 如今翻盘,难度就很大了。 戚敏的手机卡在他手里找到,就算警方通过监控发现戚敏曾经活着回来,在新荷宾馆附近有活动痕迹,他秦关也难脱嫌疑了——戚敏如今是真“失联”了,永远失联。 秦关下“床”,穿过臭烘烘的人群站到了铁门旁,吸一口室外稍稍干净点的空气,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他的辩驳自然无用——从手机卡被找到后,这两天里,他和那姓何的认真沟通了好几次,没有用,那家伙一句都不信他。 他们要证据。 可是,就算事务所的监控拍到徐如意又能说明什么?徐如意本就常去事务所,常去他的办公室,老婆来看老公,不稀奇。 即便是最近几天,他秦关被拘留,作为妻子,徐如意也可以找到一百种理由堂而皇之地进入秦关的办公室。 而办公室里,没有摄像头。 都怪那姓何的——秦关屡次跟负责案件的老何提建出徐如意的问题,但凡那家伙早点去查徐如意和小智,都不会上这个当! “不知道几点钟吃早饭,都快饿死了!” 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站到了秦关身边,操着蹩脚的普通话搭讪,“大哥,你是干啥进来的啊?我倒霉死了,跟女朋友吵架,就去她家拿点东西,刚好她不在家嘛,我就直接进去了,就拿了她一个相机,她竟然报警了,说我入室盗窃!女人真他妈都是神经病!” 秦关嫌恶地闭上眼。 他没空跟这群垃圾攀交情。 他要打起精神应战。 手机卡这事,徐如意如此工于心计地安排,那丝袜呢?她会走什么样的一步棋? 秦关想不到了。 他唯一庆幸的,就是戚敏的尸体——还是那句话,只要找不到尸体,就无法确定犯罪事实,没有犯罪事实,犯罪证据,只要他始终不松口,警方就无权继续扣押他。 别说审判了,这样的案子都无法递上去。 所以,当前要做的,就是稳住。 监舍里的同伴陆陆续续被带出去,又很快补充新的进来。 一整天,没有人来带秦关,甚至也没有人来给秦关送饭。 没有吃东西的胃,仿佛长了一只无形的手,顺着喉咙攀上来,在嗓子眼处乱抓。 饭必须吃,他还有持久战要打的。 “我要吃饭!” 秦关终于饿得忍无可忍,抓着铁栏杆朝外喊,“我有权要求吃饭!” 他没喊到饭,没过一会儿,老何的两个下属过来了,他们不吭声,一左一右把秦关架出去了。 出了大门,秦关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这么晚要带他去哪? 秦关问,但没人回答他,两个警员押着他上了一辆车,拍拍前座,前座便发动汽车,呼啸而出。 这是去哪儿? 秦关心里没有底。 难道他们又发现了什么新线索? 按理说不应该,如果发现什么,姓何的那个脾性,根本藏不住——他拿到手机卡第一件事就是告诉秦关。 汽车很快出了市中心。 前方不远就是那片建筑工地了。 他们是发现地方了? 但,很快,秦关悬着的心就放下了——车子经过建筑工地,压根没停,风一样呼啸远去。 没多久,车便上了高速。 秦关不知道目的地,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无力思考,因为饿。 第111章 饥饿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饥饿更难忍受的了。 秦关靠在后座,只觉得整个身体仿佛浸入冰冷的深水中,没有热气,也没有力气,全身上下肌肤毛发似乎都像泥沙般一点点一层层在水中溃散开来。 这种熟悉的折磨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 记不起最初关于饥饿的记忆究竟是从几岁开始的,但这种饥饿感秦关刻骨铭心——酒鬼父亲从来都视他为累赘,即便他从小不哭不闹,那个被他叫作“爹”的人,也从未对他有过任何关爱和照顾。 疯子娘就更别提了,她和正常人压根就不在同一个世界——因为她无法抚养新生儿,秦关婴儿时期大多数时间都由村委派给有孩子的村民家庭轮流帮扶喂养,直到三岁以后才回到自己家生活。 酒鬼父亲常常是煮一大锅玉米粥,扔给娘俩,自己便出去了——他在村里或者镇上工地做短工临时工,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出去打牌,喝酒。 不论哪一种情况,他都很少在天黑时准点回家照顾儿子。 秦关饥一顿饱一顿,遇到酒鬼爹一连几天不回,他就彻底跌入饥饿的深渊。 他啃过隔壁邻居栽在后院的胡萝卜碧绿的叶子,啃过沾了糖水散发着甜味的纸壳,甚至生咽过棉絮。 是的,棉絮,破旧袄子里掉出来的米黄色的陈旧棉絮,他拽出来,塞进嘴里,一点点咀嚼着,棉絮混着唾液很快就成了湿润厚实的一坨,滑过喉咙吞进肚腹的那一刹,他竟也有一种“进食”的满足和“饱腹”的错觉。 后来自然是出事了——那是九岁吧,一次突发的剧烈腹痛,老师联系不上酒鬼爹,只身背着他搭车去了医院,当他怯懦地告诉医生他饿极了吃过棉絮还吃过不少时,一旁的老师震惊当场,眼圈迅速就红了。 事后,那老师很认真很郑重地告诉他:“孩子,我给你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你找个善心人帮帮你……” 秦关靠着后座,无力地喘息着,气息更弱了几分——饿的时候,回忆都好累好累。 他需要食物,迫切需要。 但是警员表示没有。 “呀,你还没吃啊,早说我们就带点了,本来有个牛奶鸡蛋糕的,你上车前我刚吃完!真是不好意思。”前排的警员说。 轿厢内弥漫的鸡蛋糕的香气证明他后半句是真的。 但前半句是假的。 他们是故意这样做。 因为饥饿会摧垮一个人的意志,他们就是在摧垮他——这一趟的目的地,秦关还不知道,但他清楚,老何已经对他出手了。 他们找不到其他证据,找不到戚敏,便用这种阴险的招儿。 秦关闭着眼,鼻子不受控制地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浓浓的鸡蛋糕的香气,胃已经空荡得快萎缩了。 不行,他得争取到食物,不吃饱,他根本无法应战。 秦关强撑着吵了足足五分钟,前排警员才终于拨通了老何的电话。 是视频电话,屏幕中,老何也坐在一辆车里,他的双眼因为缺乏睡眠夹杂着红血丝,一张脸也泛着疲惫的油光。 “我们没故意饿你,今天一天大家都很忙,事情太多了,忘记交代人给你送饭了!” 老何的大脸对着镜头,他正在吃煎饼果子,他缓慢地咬下一口,敞着嘴咀嚼,咀嚼声大得刺耳,“真的是忘记了,秦关,别气了,现在车子在高速上跑,也没办法是不,你要不闭上眼睛睡一觉吧,睡醒到地方了再给你买点吃的……” 他这种明晃晃的糊弄和嘲讽的态度彻底点燃了秦关。 “你没有任何权利这样对我!听到没有姓何的!” 秦关死死咬着牙,掉沉的血糖让他大脑无法思考,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凶狠地瞪着屏幕里的那个讨厌至极的家伙,“信不信我投诉你!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投诉你!你给我等着!你滥用职权!你虐待嫌疑人!你公报私仇!你,你就是警队的败类!废物!” 他食指指着屏幕,被铐住的另一只手不得不跟着提到一起,将他的熊熊怒火全都团聚在了两掌之间。 “姓何的,你就是蠢货!蠢!废物!难怪你一把年纪混成这样!” 老何仍旧笑,大嘴扯着煎饼果子,咀嚼声更张扬,“是,是,秦大律师,你说得对,我要是有你这个智商就好了。” “你承不承认你都是个蠢货!” 那咀嚼声就像棍子搅动着秦关空荡荡的胃部,搅得他难受至极,“你耍我,你知不知道你也在被人耍?你被徐如意耍了!她那番话,那个细节,就是故意透露给你的!你真以为是你多聪明啊?蠢东西!” “这样啊!谢谢你告诉我哦,”老何笑得更欢,他夸张地睁大眼睛,嘴里说感谢,但眼里没有一点信任,只有讥讽的笑,“每次都多亏你秦大律师告诉我,不然我都蒙在鼓里,还是你秦大律师聪明啊!” “我知道你不信!但这才是事实!你懂不懂什么叫事实啊!你个蠢货!” 秦关越骂越激动,他双手颤抖,双目猩红——如此狂躁,如此不冷静不理智,不应该是他,他是秦关,是业内公认的聪明能干冷静稳重的秦律师,是事务所老板竖起大拇指夸赞双商过人的青年才俊。 但仿佛,这才是真实的他,剥去层层厚实的外壳,藏在最里面的那个他…… “蠢货!蠢东西!你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徐如意干的,你却不知道去查她!你被个女人耍!她耍你啊姓何的!还有小智,冯香苹的儿子小智,人家才读大学,把你耍得团团转!他就住在嘉园小区,你都不知道去查!你只听徐如意的鬼话!怎么,你是看上那个贱人了?” 他已经口不择言。 “章小智,”老何突然停止了咀嚼,笑容一秒收拢,他直视着秦关,“你说的这个人,我早查过了,他根本从来就没有住过嘉园小区,也没有在嘉园小区周围出现过,因为,他从头到尾一直都在自己学校上课,一天假也没请,一天的课也没缺,他没参与哦。” 这话仿佛一盆冷水,将秦关这遍身失控的烈火浇灭。 他一瞬愣了愣。 怎么可能? 小智每天都在学校上课?从未请假? 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小智,女儿提过在海洋馆看到过小智的背影,嘉园小区有外人入住的证据…… 徐如意要做这些事,必须有帮手,而除了小智,她根本没有其他人选! 小智怎么可能没参与? 冯姨藏在抽屉里的龙虾调料包,嘉园小区垃圾桶里的汉柯行李箱标签,一家面馆的一次性手套…… 突然,秦关心头一凛。 一股凉意一瞬爬上背脊。 如果,他是说如果,他从未想过这一种可能——如果这些线索是故意让他发现的呢? 正发愣间,那头老何又开口了,“喂,秦大律师,听说你跟戚敏出差前发生过冲突对吧?你扇了她一耳光?” 第112章 木雕 一个手掌大的红豆面包下肚,秦关总算活过来了。 他靠坐在后座,闭着眼,状若沉睡,其实脑子里一刻不停。 老何说,出差前有人曾亲眼目睹秦关和戚敏发生争执,而且秦关扇了戚敏一个耳光。 秦关自然是否认了——除了手机这个证据,其他所有口供他都不会承认,除非老何提供确凿的监控录像。 那地方有监控吗?有人目睹?是谁? 秦关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迅速而精准地回到了出差前—— 他确实跟戚敏吵过架,也确实狠狠地扇了戚敏一个耳光。 因为戚敏想要一个新包,她撒娇:“难得这次跟你一起出去哎,多好的机会啊,我们可以在那边好好玩玩,不过,我的包都旧了,背出去不好看,亲爱的,你送我一个嘛~” 她看中的那个包,一万七。 一万七,那是扎扎实实的两叠厚实的钞票,秦关不舍得,何况,他也不觉得,戚敏配得上那个包,更不觉得,戚敏值那个包。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咱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哪有空看包啊?我就光顾着看你了,你上次背的包就很好看,很衬你的气质。” 以往他这么说的时候,戚敏会知趣乖巧地作罢。 但那天,戚敏不知道哪来的底气,一点也不识趣,坚持要:“人家就要嘛,好不好?人家想打扮得漂漂亮亮让你心情好嘛,可不可以呀?嗯,亲爱的,你转账给我,我自己去买。” 秦关有点不耐烦,但还远没到动手的地步。 逼他动手的,是戚敏突然冒出的那句话:“你这么小气干什么?你岳父那么多的钱,不都是你的了?” 戚敏刚说出口,秦关想也没想,就狠狠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直到看到戚敏白净的脸上瞬间浮起了狰狞的红肿,秦关才意识到,自己动手打她了。 “你干嘛打我?有病啊你!” 戚敏气极了——作为一个情人,她做得无可挑剔,她对他那么好!就要个包而已,一万多块,居然挨打了! 戚敏捂着脸,眼里委屈地噙着泪,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就离开了。 那个场合确实不适合打架或者争吵——那是在事务所外的走廊里,有同事远远路过,也不知道对方看没看到这一幕。 而且,这也不是动手的理由——戚敏不过是借着上班偶遇的机会跟他索要礼物、跟他调情罢了。 完全不是应该动手的时间、地点。 但秦关还是打了。 那一巴掌,根本就不是他的理智所能控制的,那是本能。 就像,就像突然被人突然掀开了底裤,窥见了难堪的隐私,本能地抗争一样。 戚敏不该说那样的话的。 即便是情人关系,即便是玩笑,也不能这么开。 岳父那么多的钱,不都是他的了? 这些字眼如同明晃晃的刀,瞬间剥去了秦关内心深处层层包裹的某个秘密。 他惊恐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应该没有人听到那话。 戚敏也应该不会再说,她是个聪明人。 但是,也正因为她是个聪明人—— 秦关怔怔地看着戚敏远去的背影,他的心一寸寸往上提,一直提到了嗓子眼——正因为她聪明,所以,她那句话究竟是不是开玩笑,也未可知。 前排手机响了。 副驾驶的警员接起来,跟那边的老何汇报秦关的状况,又问老何那边的路况,似乎老何堵车了,因为有人不停插队导致发生意外,老何在手机里骂娘。 聊着聊着,就听副驾驶警员突然说,“木雕?厉阳找到的?那小子的话能信吗?啥?徐如意认出来了?她爸的?” 木雕?厉阳?徐如意她爸? 秦关眼睛仍然闭着,但耳朵已经高高竖起,恨不能钻到手机听筒里。 木雕。 那个蠢女人,那木雕她居然还留着? 他早就让她丢掉的! 那个木雕很小巧,是一只跳跃的鱼,名字也很好听,叫“鱼跃龙门”,那是岳父的一个朋友从外地带回来的。 秦关见到它在戚敏的手里,还是岳父刚刚出院那会儿。 那天是幽会日,他照常借口出去谈业务,走进了戚敏开好的房间。 激情过后,他疲惫地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戚敏从卫生间出来,套了件丝质的吊带睡裙,躺在他的胸口。 她的手里,就抚弄着这个木雕。 “哎,秦关,你说这个东西值多少钱?做得好精致哦。”戚敏问他。 精致是精致,但其实并不值多少钱的——岳父倒是收藏了不少值钱的木雕,但他当然不会把那些送给戚敏。 是的,那个木雕,秦关早就见过,也知道是岳父赠送给戚敏的——岳父以此来感谢戚敏在医院对他的细心照顾。 “你岳父这个人真好哎,” 戚敏对岳父都是夸赞,是忍不住的夸,“你看,我就照顾他几次,也都跟他说了,是同事帮忙,你已经付我钱了算我加班费的,他都知道,还是给我送了这个,” “你知道么,他还托人送了水果和鲜花到事务所给我呢,说是感谢我的,我收到的时候都惊呆了,他可真客气!客气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不是客气。 秦关无声地听着戚敏的唠叨,眉头拧紧——那是岳父身上最不该有的东西。 卑下。 戚敏不过是他事务所的一个助理而已,明面上说起来是“朋友”,是“同事”,但,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会知道,她其实就是个打杂的。 岳父不可能看不出,这个来自外地的女孩子,身份地位都很卑微——他根本不需要对她多用心的。 但是,他会用心——岳父对谁都如此,那些受他资助的穷乡僻壤的穷鬼,还有家里保姆和她儿子小智,甚至小区的清洁工,他都客客气气。 他从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份。 “对了,他还附赠了一张卡片,他的字写得很漂亮!”戚敏说。 听到这句话,秦关这才从床上惊跳坐起,从戚敏手里拿过那张卡片。 那的确是岳父的字,苍劲有力,笔锋冷峻:“你有如花一般灿烂的青春,你有过人的聪明才智,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定能跃过属于你的龙门。” “鱼跃龙门,这个寓意可真好哎。” 戚敏躺在枕头上,手里把玩着那个木雕,她的长发肆意地在白色床单上铺开:“他老人家可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啊,我做梦都想跃过龙门,可是,我命不好啊,光有过人的聪明才智,如花的青春,有什么用,这些所有,都抵不上别人的一个爹好啊!” 她自顾自唠叨,“我巴不得跟他女儿换过来呢,不需要那么聪明,那么能干,那么漂亮,一出生,就拥有了一切,钱,房子,车子,好男人,什么都有……” “对了,秦关,” 她突然侧过身体,盯着他,“你口风可真紧哎,我照顾你岳父才知道,你岳父名下财产那么多,他老家那片拆迁了,还有你岳母老家,也都拆了,分了房子和商铺,天啦,你知道现在房价多少吗?按照继承法,他只要一死,你不就发财啦?” 那天,秦关全程没有吭声。 他背对着戚敏,戚敏看不到他一脸的阴霾。 戚敏更不会知道,这些词,如同重锤,正一下一下地敲在他的心上。 是的,拆迁房,商铺,岳父的藏品,甚至,岳父家的那些红木家具,字画,珠宝…… 所有的一切,他早就在心里掂量好了他们的价值。 早超过了千万。 这些,他也早就知道,都会是他的——岳父只有一个女儿,徐如意对他情深意笃,这些财产,将来当然都是和他共享。 这本来是板上钉钉不容置疑的事——岳母死后,他唯一的担忧也消失不见了。 但是,现在,秦关却不敢这样笃定了。 鱼跃龙门的木雕,卡片上的那句话,都说明,岳父对他和戚敏的关系,看得明镜一般。 他夸戚敏聪明,年轻,他劝戚敏去努力经营自己的事业,都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从这个三角关系中撤出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他知道戚敏是他女婿的小三! 他知道自己出轨了! 他为什么不干脆告诉徐如意?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谈? 是担心徐如意听了接受不了?还是不愿意看到女儿离婚?小梨子在单亲家庭里长大? 第113章 念书 这个问题,秦关当时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透。 岳父明知道他和戚敏的关系,明知道,却始终什么也没有说。 出院后,岳父仍旧住在了嘉园小区,保姆冯姨过去照顾他,徐如意则常带着小梨子过去陪他。 秦关当然也要过去,他是女婿,于情于理都得去床边伺候,不管他内心有多么不愿意。 是的,他不愿意去。 岳父身体本就瘦弱,手术让他瘦了一圈,他其实可以起身,缓慢行走,但佝偻着腰身,走得费力。 徐如意不让他多走,总是搀扶他坐在沙发上,或者坐在阳台那宽大的椅子上,给他盖个薄毯子,让他晒太阳,看书,和小梨子玩耍。 他的精神看起来不错,胃口也在渐渐恢复——保姆冯姨的厨艺相当好。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地方运行,除了秦关。 每一天,每一次,秦关踏进嘉园小区的那个房子里,一颗心就彻底提起来,吊在嗓子眼,不受控制地左摇右晃。 他害怕岳父当面问他,又害怕岳父一直不问。 他希望岳父能给个机会,支走所有人,单独和他谈——应付的稿子他都背得滚瓜烂熟。 他可以认错,可以下跪,可以也愿意做一切弥补工作。 但是,岳父却像没事人一般,该吃吃该喝喝,和小梨子玩得不亦乐乎。 他是打算放下、翻篇么? 可如果是翻篇,为什么又对秦关置之不理? 是的,从岳父住进医院,准确地说,从他目睹戚敏喝了他秦关的杯子开始,他就不看秦关一眼。 不看,不问,不理,将秦关当作空气。 任由秦关煎熬。 煎熬,秦关只觉得度日如年,仿佛有把钝刀,一寸一寸地割着他的皮肉,让他每时每刻都在清晰地品尝着这生不如死的痛。 死不了,又推不开。 那柄始终悬在头顶的剑,不知何时掉下来的煎熬。 这种感觉——是的,这种熟悉的该死的感觉,又从小时候那个肮脏的家,卷土重来了。 那只老狗最终在粪坑里沤成了肥料,没有人怀疑过秦关。 虽然那只老狗“摔死”前,成天一瘸一拐地跟在秦关的身后。 但,谁会怀疑一个小孩呢? 还是一个可怜的、营养不良的、比同龄人看起来更瘦更小的小孩。 秦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压根就没有害怕或者惶恐——那样一条又脏又臭的老狗,本来就不配活在世上,他是替这个世界抹去了脏东西。 他没有去粪坑看一眼。 也有同学嘲笑地问起:“咦,秦关,你那条丑尾巴呢?” 他也漠然不回应。 他照常平静地读书,干活,喂鸡、喂猪、割草、扒柴、做饭,照顾疯子娘,还有那个一无是处、恨不得成天泡在酒里的爹。 那条老狗的死,只是让他耳根子清静了些,并没有丝毫改变他的生活——家里仍旧是臭烘烘的,爹的劣质酒味,呕吐物臭味,娘的尿骚味,无时无刻地混杂在爹的谩骂声和娘毫无意义的呻吟声中…… 熟悉的日子,无数个重复的一模一样的深深憎恨、却摆脱不了的日子。 深夜,秦关躺在脏乎乎的床上,脑海中从不曾想过那只刚死的老狗,他睁着眼睛,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闻着身边弥漫的浓厚的各种臭味,再次进入自己编织的那个幻想,那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到书中所描述的世界,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那个生活里没有身边这些脏,臭,谩骂,羞辱,殴打,还有似乎终身都摆脱不了的穷酸…… 老狗死后没几天,秦关家出事了。 醉酒后的爹,回家路上不慎摔了腿。 酒鬼爹摔腿后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让秦关辍学。 “读什么书?读书有个屁用!” “回家!给老子回家干活!成天借着念书的由头耍!老子早看不下去了!” 他把怨气都撒在秦关身上。 其实,事情的起因不过是上门包扎的赤脚医生催爹将前几次的账结了,他掏不出钱,又觉得丢了人,于是恼火,狂躁,发泄。 他的发泄对象,自然是家里两个“累赘”。 “认几个大字,了不起啊?念书的人除了诓骗,还能做什么?都不是东西!念书?念书屁用!回家!” 他不由分说从学校将秦关拖回家。 老师劝阻,沟通,求情,全都无效。 “咋的,你要供他念书?你跟他啥子关系嘛?他是你的娃儿?”他对老师也是这个态度。 这带有侮辱别人又侮辱自己的话从酒鬼爹嘴里说出来,在学校引来一阵窃窃私语和嘲讽的细笑。 秦关受不住,也抵抗不了,终究跟着回家了。 那是秦关最难熬的日子。 没有书可念,只有无止尽的活儿,还有挨不完的骂。 酒鬼爹腿伤了不能出门喝酒,他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 他不断地骂人,砸东西,往往是骂着骂着,顺手操起手边的一切都往瘦弱的秦关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疯子女人身上砸。 “老子就是被你们这一对傻子坑惨的!你们他妈的克老子!老子现在干不了活,挣不了钱,都是你们这对傻子造的孽!” 他总是开口就骂傻子,他也总是说自己的生活是被他们娘儿俩拖累的。 其实他干活挣的钱从来都到不了家,那些钱全都被换成了酒,进了他的胃。 但他始终认定,是他养了这个家,养了一对废物。 “你俩都是废物!废物!” 他瞪着被酒精泡得红涨而混沌的双眼,咆哮着吼骂秦关,“闷狗一样的蠢东西,成天一个屁都没有,老子问你什么话你永远这个鬼德性!干嘛,对老子有意见?老子是你爹!老子他妈的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废物来!纯纯的废物,就你还想念书?有什么用?老子供你念出来也是废物!” 疯子娘在一旁无意识地小声哼哼。 “你也一样!”他听得厌烦,又将酒瓶子砸在疯子娘身上,“哼哼哼,成天猪一样!” 他嘲弄又嫌恶地啐了一口,“你倒是念过书的大小姐,怎么样?屁用吧!你更是废物一个!” 第114章 利剑 疯子娘是读过书的。 秦关自然知道。 从记事起,他就常从疯子娘的嘴里听到一些文绉绉的词语,什么“不落窠臼”、“作作有芒”、“宵衣旰食”…… 更多的时候是诗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每次她嘴里这么念的时候,酒鬼爹就会拿东西狠狠朝她砸过去。 “烦不烦?叨逼叨叨逼叨!再这么叨叨老子打死你!没用的废物!老子真是瞎了眼倒了八辈子霉,弄了这么个没用的废物回来养着!供你吃供你喝的,你还叨逼叨,念书,念书,你他妈的念那么多书,有个屁的用啊!” 疯子娘念过书,还念过不少书。 但是,秦关从未在家里见过任何一本书。 从村里人的各种嘲讽、老师的叙述,以及疯子娘远房亲戚的转述中,秦关能拼凑出疯子娘的故事。 她不是本市人,老家离这大约三四个小时车程,家在县城,小时候家境不错,条件也不错,独生女,长相好,成绩好,又乖巧。 听说读高中时,她就在当地的报刊上发表过文章——老师还曾翻出其中一篇给秦关看过,并夸赞秦关的文笔和天赋以后会胜过她。 是的,秦关还曾经读过疯子娘的文字。 但,他却没能见过如文字一般灵动的聪敏的她。 高考结束,她因为偏科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父母希望她复读一年再战,她不愿意,她想退而求其次选一个差不多的院校,早点挣脱辛苦的高中生活,在发生多次争吵后,她表示服从了父母安排,答应复读再战。 所有手续都办好了,就在开学前夕,她突然失踪了。 家人报警,四处寻找都没能找到。 直到四年后,某个深秋的下午,她衣衫褴褛形容憔悴满脸疲惫地出现在了家乡的镇上,大家才知道,当年那个暑假,她偷拿了点钱,坐车投奔了一千多公里外的一名笔友。 这个从报刊上发表豆腐块而认识的笔友,通了两年书信、书信里和她相聊甚欢、知己知心的文采斐然的男笔友,一个自封的所谓的“诗人”,其实是个初中都没毕业的游民。 直白地说,是个骗子。 对方骗了她,在见面的当天就强暴了她,然后转手将她骗到了八百多公里外的大山里,卖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 她被人囚禁,毒打,强暴,虐待,她生病,自杀,流过产…… 不止一次。 但她的这些经历都成了村里三姑六婆嚼舌头的话本。 “哎呀秦关,你有没有看过你妈身上的伤啊,听说是早前那男的打的,听说那男的好变态呢,给你妈打得好多的伤疤,你看过那些疤没有啊?” “哎哟秦关可真辛苦,要是你妈第一个孩子不流掉,你就有哥哥姐姐啦,真要有个哥哥姐姐,你秦关也享福了……” 秦关不喜欢听这些话,不管对方打着什么样的幌子来说,他都十分排斥,每一次,他都当没听到,目不斜视地走过那密集的流言的网。 他当然见过疯子娘身上的伤。 但他没有太大感觉。 那些伤疤是丑陋的,是耻辱的,就像她的那些经历一样——秦关从来都理解不了她的经历,更无法共情。 它们带给他的,只有无休止的嘲讽和羞耻。 好好的日子,好好的前程,好好的家,她自己作掉的啊,怪谁? 怪她自己!如果不是她当年那般作,今天他秦关就不用在这个鬼地方煎熬了不是吗? 当然,幼时的秦关,并不懂自己的身体里,汇聚的是父母两个人的dna。 他憎恶酒鬼爹,更恨疯子娘——神经病跑出去见什么笔友,被骗四年才终于找到机会逃回来,但,伤痕累累地回到家时,一切都没了。 家已不在了。 当年她失踪后,父母四处寻找未果,双双倍受打击,某个夜里,生病的母亲恍惚着忘了关煤气,房子着火烧毁了,母亲没了,重伤的父亲在医院醒来后不声不响地扯掉了点滴,绝望地从楼顶一跃而下。 再回来时,家没了,人也全没了。 倒是有亲戚,但是没有人愿意把这个精神有些失常的她领回家。 她便渐渐疯了。 在救助站待了一段时间,吃药她就好一点,不吃药就乱跑,她偷跑了出去,一路向西,茫然前行,遇到过好人,给她食物给她衣服,也遇到过坏人,那些男的侵犯她,于是她又怀孕,然后被人发现,另外的救助站拉她去流产,待一段时间,她又跑出去…… 再后来,酒鬼爹碰到了她——当年的酒鬼爹一贫如洗,脾气暴躁,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嫁他。 他自然也没有放过她。 他侵犯了一次,两次,三次,为了哄住她,给她馒头吃,还把随手摘的一朵小黄花送给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朵小黄花,她仿佛受了某种指引一般,跟着他,谁哄也哄不走,一直跟来到了他家。 没多久她又怀孕了。 他看着这个疯疯癫癫但是眉目清秀的女人,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头,把她领回家,就这么过上了夫妻日子。 秦关不能去上学,他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痛苦,害怕,彷徨,小小的他每一天愁眉不展。 但酒鬼爹态度坚决,疯子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凑过去,用她脏兮兮的手摸他的头,夹杂不清地呢喃,“宝宝好……宝宝乖……” 秦关烦透了。 不上学,就意味着他要终日伺候这两个人,他的一生都将被困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在,老师没有放弃他——老师跑来了好几趟,在屡次吃钉子后,他有了一个两全的法子。 “你家这个状况得需要一点外力,我已经帮你联系到了一个好心人,只要对方愿意伸出援助之手,你还有希望回到学校。” 秦关垂死的心头燃起了希望。 他日日站在门前翘首盼着那段上山的小路,期待看到那个善心人。 那天,他喂了鸡,正像平时一样看着那条路,扭过头,却见到他的疯子娘站在门口。 她一向疯癫的双眼有些异样。 她的手里,正握着秦关一件短上衣——秦关正是穿着这件上衣,砍死那只老狗的。 上衣上沾了血,秦关一直没能洗干净。 第115章 血迹 驾驶座的警员一阵剧烈的咳嗽,将秦关从回忆中扯了出来。 他微微睁眼——汽车仍然在高速上疾驰,窗外是漆黑的夜。 “这几天熬夜熬的,上火了,”那警员扯扯衣领,喝口水,跟另外俩人闲聊起来,“我老婆昨天跟我吵架了,儿子运动会就我没去参加,那小子真是犟得很,气得站在操场上,不哭也不闹,但是谁哄也不走,这脾气,真的百分比随我了,喂,后排那个睡着没有?” 他小声说,指的自然是秦关。 秦关闭着眼睛,不动,呼吸均匀。 他其实想睡的,睡饱了才有力气和精神,但,根本不可能睡着。 他不知道警方这是要带他去哪,更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目的地显然不是那片建筑工地,也就是说,戚敏的尸体暂时不会被发现——只要戚敏不被发现,他就是安全的。 但是,他们已经查得很深了。 “睡了,沉着呢,他都熬了几夜了,监舍里压根也睡不了!” 后排年轻警员手扳着前排座椅,凑近前排,压低声音好奇地问同伴:“你们觉得这姓秦的会把尸体藏在哪里?我跟你们说,我详细推敲过这个案子,我觉得有几个可疑地点……” “呀,你这是先已经认定人是他杀的了?”副驾驶警员笑,“先得出结果,再由结果逆向反推,溯因推理,喂,你是不是周末去听丁老师的课了?居然都没约我?” “你周末不是要约会吗?谁敢打扰你的人生幸福啊?我跟你们说正经的,我敢打赌是这家伙干的,戚敏人早没了!这家伙是个刑事辩护律师,听说口碑很不咋的,人品不行,又有手段,这样的人最危险!” “何队也这么说过,” 副驾驶的口气也正经起来,声音压得更低,“今天下午,他那事务所同事不是来过了嘛,都说秦关是利用戚敏,而且他俩的争执不止发生过一次,这次出差之前,秦关扇了她,几个月之前也发生过一次!” 秦关的耳朵再次竖起。 那一次的争吵,也被人发现了? “我反正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个姓秦的,一脸的道貌岸然,假正经得很,这一查,果然,阴毒着呢,” “是哦,这家伙外表跟内在差别可大了,他和戚敏一而再再而三发生争执,然后一同出差,出差后戚敏就消失了,这两场争执可太重要了,一次是出差前,另一次你知道啥时候不,是徐父死亡前不久!” 那确实是岳父生前。 那次秦关没有动手,只是争吵。 不过争吵得有点激烈罢了。 他还记得,那是在事务所楼下的停车场,下班时间,他坐在车里——戚敏早已经定好了房间,按照约定,戚敏一会儿先过去,他则开车绕一圈再去酒店。 他利用这个时间看文件——手头正有一个案子。 有人敲玻璃窗,他降下车窗,戚敏对着他温柔妩媚地笑:“这是你桌底下的,是忘记了吧?” 那是给岳父买的补品,秦关确实忘了拿。 “我走的时候看了一圈,就猜到你是忘了,”戚敏将东西从车窗放进副驾驶座位上,眉目含情地笑,“你啊,丢三落四的,在想什么心思呢?” 她其实是在调情。 她希望秦关回答:“我在想你,想着一会儿怎么把你吞下去!” 但是,秦关却突然皱起眉头,恶狠狠地低吼:“胡说八道什么?我想什么心思了?” 那天的停车场除了他俩一个人也没有。 而且,秦关是坐在车里的。 居然有同事作证了。 那么,当天是有旁观者?还是戚敏大嘴巴跟人说出去的? 戚敏委屈,秦关知道,他几乎没给戚敏任何反驳的机会,他训斥她,手指指着她的脸不留任何情面的训斥。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拿我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干脆跟所有人说一声,说咱们要去开房?还有,你擦这么浓的香水干什么?你生怕别人闻不出吗?你知不知道,就开窗的这会儿,这味道都已经弥漫在我车里了!” 当然,那天的约会也黄了。 戚敏气得脸都白了,眼泪在眸中打着转,她咬着牙,转身走了。 后来是秦关给她买了条手链,她的怒气才平复。 “你从来不这么乱发脾气的,是不是这个案子压力太大了啊?”和好后,戚敏躺在他的怀里,心疼地搂着秦关,“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呢?” 是的,秦关从来不会这样乱发脾气,是的,秦关压力大——作为情人,戚敏从来都是合格的,观察敏锐的。 但秦关的压力,却和那案子完全无关。 他的压力,来自岳父。 彼时,他乱七八糟的重重心思,都是因为岳父。 入院、出院完全将他晾在一边的岳父,每天什么都不说,却又什么都清楚的岳父,就像一颗定时炸弹,绑在秦关头顶。 他没有办法面对岳父,却又不得不每天去面对。 就像,就像那年,接受岳父资助的那一年—— 老师眉开眼笑地上山来,让他准备好:“把你那些奖状都拿出来,你写的字,写的作文,你的那些作业,都拿出来,过两天等人家来了你给人家看看,让人家看到你是一棵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资助人快要来了——这个资助人想要实地接触资助对象,一旦确定会一直资助到大学毕业。 本该是无比激动的时刻,但秦关的心却完全没有预期的兴奋。 他小小的心,被一块大石头沉沉地压住了。 那块大石头,就是他的疯子娘。 从秦关记事起就疯疯癫癫完全不懂人事的疯子娘,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他的那件短上衣。 那是头两年村里接受一批外来捐赠送过来的上衣,秦关不知道那是什么布料,只知道上面的血迹根本没法洗干净。 砍死那只老狗后,他回家用肥皂,用洗衣粉狠命地搓,捶,都没完全洗净。 他本想烧掉的,但再没有多余的衣服换洗。 抱着一丝侥幸留下了这件衣服——毕竟,酒鬼父亲从来不管这些事,而疯子娘连屎尿和食物都分不清,别人?别人压根就不会注意他,更不可能往那上面去想。 但,千算万算,秦关没料到,衣服被他的疯子娘扒拉了出来。 她甚至还辨出了上衣胸前和下摆处那已经模糊得像酱油像菜汁的血迹。 “血……是血啊……宝宝……血……” 第116章 疯癫 秦关从来也没有想过,扒拉出那件上衣的人,会是他那个疯疯癫癫的疯子娘。 更想不到,那个从未有过任何清醒理智的女人,居然认出了衣服上的血。 是真的认出来了。 “血……血……” 院子里没有人,她望着秦关,夹杂不清的嗓子里挤出只有秦关才能听懂的字眼。 “你做什么?还给我!” 秦关只觉得头皮发麻,他闷声闷气地低吼,忿忿地急躁地奔过去,一把夺过上衣,闷头就钻进厨房。 厨房那口黑乎乎的大锅中正在熬煮玉米糊糊,秦关想都没想,就把那件上衣塞进了灶下,任由熊熊火苗吞没了它。 但事情并没有完。 第二天,烧掉那件上衣的第二天,也正是老师过来告诉他要好好准备迎接资助人的那天,上午。 秦关麻利地喂了猪,喂了鸡,一边打扫屋子,一边焦灼又期待地引长脖子,等着老师的来临。 他扫到酒鬼爹住的那间屋子,就看到疯子娘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那把镰刀。 那把砍死了老狗后早已被秦关清洗得干干净净的镰刀。 那一刻静静地躺在疯子娘的怀里,她肮脏的手指轻轻地缓缓地抚摸刀刃。 “给我!你拿这个干什么?这是刀!会割破的!” 秦关一开始还没看明白,以为她又犯病了,生气地伸手要去夺。 但,她没有给他,而是立刻抱紧了那把刀,抬头,那双疯癫的眼死死地盯着秦关, 一如既往夹杂不清地说话,“哦啊……你洗了……洗了……血……” 秦关脑袋轰的一声,瞬间炸了。 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了。 中间流淌了那么多日日夜夜,但秦关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幕——她怀里抱着镰刀,怎么都不肯给他,她那浑浊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可怕又陌生的东西。 清醒,惊惧,和难以置信。 “血……血……”她被咬断的舌头笨拙地颤动着,声音混乱,混沌,却如同沉重的石锤,敲在秦关的心上,“血……有血……我知道了……是你……” “不给你就随她,砍死一个老子还轻松自在些!吵死了!”酒鬼爹躺在一旁——他显然不会认真听一个疯子的话,他丢下这句,侧身翻过去继续睡了。 秦关闷闷地夺过了镰刀,放了回去。 但却依然听到她在说:“血……有血……” 她的目光,也依然透着可怕的清醒,“血……有血……刀上有血……你洗了……你洗了……” 她到底是疯是清醒?她知道什么了吗?还是仅仅只是一时犯病,胡言乱语? 秦关不得而知。 放好刀后,他把疯子娘拽出去,他抓着她的手腕压低喉咙追问:“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她有点被秦关吓到,愣了愣,又像平时一样害怕地往后缩,很快就恢复了疯状,咯咯笑,顺手扯下乱发上的草就往嘴里塞,然后流着口水把草抽出来递给秦关,“宝宝吃啊……吃啊……” 她是疯的,全疯的那种。 半个小时后,老师送来那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秦关心脏砰砰乱跳,揣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时间已经敲定,我带他过来!”老师说完,正准备要走时,从来见到生人都会吓得躲起来的疯子娘却突然奔出来,一把拽住了老师的胳膊。 “血啊……他洗了……洗了……”她对着老师,笨拙嘶哑地念叨。 老师自然不懂,友好地摇头,试图掰开她的手。 但她的手丝毫不松。 她用一只手不断地指着自己的前胸,“血……这里……有血……刀……洗了……他洗了……”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扭头,看着刚从门里走出来的秦关。 “你到底知道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天夜里,酒鬼父亲鼾声雷动时,一直无法睡着的秦关终于忍无可忍,把疯子娘拖到了院子外。 疯子娘起初不肯配合,个头小又瘦弱的他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你到底知道什么?你今天要跟老师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呀?” 他压低声音,揪着那个疯癫的丑陋的浑身还散发着臭味的女人。 “呜呜……呜呜……”疯子娘吓得摇头,蜷缩,身体往后挪,手摁到身后地上一坨圆滚滚的东西,不知道是猪屎还是什么,她嘻嘻一笑,捏起来就要往嘴里塞。 秦关没有像平时一样拽开她的手,打掉那东西。 他静静地看着她咬一口,吞食。 她明明就是疯的啊。 十足的疯子。 她没有在装。 一个发作起来连屎尿都分不清的疯子,怎么可能会从衣服上的血迹和洗干净的镰刀总结出那条老狗死的真相呢? 可是,她偏偏又像是知道。 半个月后,老师口中所说的资助人来了。 那天,秦关天没亮就起了床,把已经打扫干净的院子重新再扫一遍,桌子再擦一次,猪圈和鸡棚都被弄得干干净净。 当然,酒鬼爹也没喝酒,疯子娘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秦关给她洗了脸和头发,笨拙地帮她梳理了个辫子——她干干净净的样子一点不丑。 “你给老子闭上嘴啊,别瞎说话,那老师说了,这是个有钱人,事儿成了每个月按时打钱来,你要是搅黄咯,老子打断你的腿!”酒鬼爹叮嘱。 “别瞎说话,知道吗?”秦关也盯着她说。 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底,仿佛她能听懂,他这话的深意。 她似乎听不懂,揪着辫子呵呵傻笑。 可是,当那个姓徐的风度翩翩的资助人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翻看秦关那些作业和奖状时,她突然就站起来,笔直走了过去。 “洗了……他洗了……有血……是他……” 她对着那个资助人,瞪大眼睛,“是他……是他……我,我带你……看啊……狗……那狗……” “狗”字,她说得那么清晰。 秦关全身一凛,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凝住——她是知道的!她真的知道! 第117章 压力 突然的手机铃声将秦关从乱糟糟的记忆里拉出来。 副驾驶的警员快速挂掉了手机。 后排座的扭头仔细盯着秦关的脸,又转回去,小声说:“没事,他睡得沉着呢,谁的电话,你女朋友的?你这不接电话也不怕回去跪搓衣板啊?” “瞎说,她可不是那种人!她通情达理温柔似水,哎,跟你这种单身狗说你也不懂!”副驾驶的语气里满是傲娇。 “哎哟哟,章大,你瞧他这欠揍的德性吧,”后排座一把箍住前排的脖子,“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单身狗的臂力!” 俩人嘻嘻哈哈一阵,又很快重拾方才的话题。 “你们觉得那个厉阳有嫌疑吗?有没有扮猪吃老虎的可能?”后排座小伙子说,“上次丁老师上课的时候曾经说过,有的犯罪嫌疑人掩饰功力巨强,他可以一直以另一种面貌生活,老实的,厚道的,或者像厉阳这种草包的,只有行凶的时候才会展露真实的自己。” “要这么说,那秦关何尝不是这样?”副驾驶的小声说。 “也是,这家伙外表看起来五好青年,你们知道吗?我走访了他的邻居,朋友,事务所同事,除了戚敏这事,真的人人都夸他,就连事务所那个老板,就是徐如意父亲的朋友,都夸他呢!”后排小伙子很不服气,“谁会想到他这么道貌岸然!还这么手段凶残!” “现在他只是嫌疑人,没有确凿证据不要先入为主地给任何人定性为凶手,”开车的男人年长一些,话最少,不过也最稳重,“我们是办案的,不是来审判谁的,丁老师不是常说吗?跟着证据走,不要让情绪左右判断。” “呀,章大你也听丁老师的课啊!” 后排小伙子笑,又认真检讨自己,“确实,丁老师一直这样说,我这点一定要改,” “厉阳其实也有嫌疑,”他皱眉思索,“他和徐如意有暗中联系是真的,但究竟是不是被徐如意利用,不好说,毕竟,他一定比徐如意更早知道秦关和戚敏的私情,作为一个男人,哪怕是个窝囊没用的草包男人,也万万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在外偷情的事实,所以,厉阳也是有动机的,” “他也有作案可能啊,”副驾驶的说,“如果戚敏真的曾经入住过新荷宾馆,那晚厉阳完全有作案时间,他的出租房隔音非常差,楼下的人可以证明,厉阳整晚都不在家,老体育馆也没有监控,那封所谓的信他也拿不出来,说是烧掉了,” “杀害戚敏后,他也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抹去痕迹,抛尸,然后将戚敏的旅行袋让出租车司机送到火车站的德旺烟酒店寄存,再给自己发个信息,完美洗脱自身嫌疑,” “厉阳收到的所谓戚敏的信息,是微信信息,他的手机曾经登录过戚敏的微信,再次登录然后给自己发个信息,简直易如反掌,虽然他说戚敏修改了密码,但是你瞧,昨天在局里,他才试了两次就试出了正确密码,所以,究竟是他试出来的还是他原本就知道?” 这一番话让后排小伙陷入了沉思。 “是啊,真相未查明之前,他和秦关一样,都有嫌疑,就看戚敏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事的了,如果是在湖畔别墅,秦关的嫌疑更大,不过那次厉阳也在那边出现……如果戚敏真的回来过,入住了新荷宾馆,一心想着离开厉阳,那么相比较,可能厉阳的作案嫌疑更大了,话说回来,秦关也一样,最终还是得看证据……” “小武这个分析到位,真不愧是丁老师的高徒!”前排俩人笑起来。 后排小武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又想起什么,“对了,昨天厉阳还提了一点,他确定戚敏挨了秦关的打,戚敏的手腕青了,厉阳还提供了照片证明!” 秦关没有睁开眼,他躺在后座,假寐,呼吸均匀,但心头已经澎湃。 厉阳,那个窝囊废,居然还拍了照片? 他想干什么?他想证明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不用问,作为专业律师,秦关一听就清楚明了——这是证明他秦关早和戚敏有纠缠,有宿怨。 这是证明他秦关更有杀害戚敏的动机。 照片——秦关在脑中搜索,估计是偷拍,因为戚敏从未提过。 那个窝囊废做得出来的,他就是个又穷又怂的废物。 手腕青了? 应该第一次——秦关闭着眼,仔细回想——他和戚敏的冲突一共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岳父出院后,第二次是上次出差前给了她一个耳光。 那个耳光厉阳大概没能拍下来——戚敏当时脸确实红肿了,但她去了美容院做了处理,她肯定没告诉厉阳,否则她就没法顺利跟自己出差了。 手腕青,那确实是第一次。 却不是秦关打的。 那天他在停车场对着戚敏一通厉吼之后,他给她买礼物赔礼道歉,两个人很快和好,在酒店的大床上,秦关发泄似的索取时,用力扼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是那个时候青的。 记得激情之后,戚敏还捏着自己青紫色的手腕在他怀里善解人意地娇嗔:“瞧你多暴力吧,你看看,差点把我手捏断,话说,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大啊?” 她说对了。 那段时间秦关的压力实在大,太大。 这个压力,正是岳父给他的。 那种对所有一切真相清晰知晓却就是不肯说的压力,就像用带着锯齿的钝刀一寸寸一点点缓慢地屠宰着他的心,就像在他额头悬着一柄锋利的剑,剑尖指着他的脑袋,拴着剑的另一端的绳子,捏在对方的手心。 他的生死,全由对方说了算。 这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滋味。 就像小时候,就像岳父第一次以资助人的身份上门之后—— “是他啊……是他……有血……狗……那狗……他做的……他洗了……” 老师和酒鬼爹拉开了疯子娘,彼时还是陌生人的岳父完全没有听清楚疯子娘夹杂不清的话,他善意地笑笑,看着秦关时,目光中更多了怜惜。 “可怜的孩子,你把你妈妈照顾得很好,你真的不容易啊!” 他的语气里满是慈爱。 直到资助人和老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下,秦关那几乎屏得岔气的呼吸这才缓缓松弛。 他的额头他的手心他的后背全是汗。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铡刀横在脖子上的滋味。 太痛苦,太可怕,太难熬。 他小小的身体几乎瘫软在了椅子上,双腿打颤,脸色惨白,他大口大口喘气,然后抖索着双手,端起小桌上茶壶里给客人准备的凉茶,一口气喝干了。 “没出息的怂样!草包!老子怎么养出这种废物!就你这草包德性,还想念书?还不快去做饭!” 酒鬼爹什么都不知道,他看着资助人一毛钱也没丢下,心头不爽,鄙夷地朝儿子啐了一口,转身拄着那根粗劣的拐杖,摇摇晃晃地出了院子去找酒了。 疯子娘则坐回地上,无意识地抓挠头发,哼着没有人听得懂的歌谣。 微风飘拂,不知过了多久,秦关的惶恐才渐渐散去。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扭过头,第一次认真地、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疯子女人。 “你知道,是不是?是不是?” 院子里没有人,除了屋旁猪圈里猪的哼哼,就是几只鸡旁若无人的叽叽咯咯。 “你知道,你猜到了,是不是?” 秦关大口喘着气,盯着他的疯子娘,那个疯疯癫癫没有一点理智的疯子娘,“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你问都不问我?就去告诉别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宝宝……” 疯子娘大约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过头,她浑浊的眸子带着满心的欢喜看着秦关,“宝宝……宝宝乖……宝宝不怕啊……” “你在装!” 秦关从椅子上坐直,他小小的拳头捏紧,他那仿佛被抽去灵魂的身体在一点点往回聚集能量。 “宝宝……别怕……” “你还在装!” 秦关一声清脆的断吼,他直视着疯子娘的眼睛,那几天里所有背负的忐忑惊惶不安恐惧全都化作怒气,直喷出来。 他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你在装!你什么都知道!但你就是不想跟我说!你就是想害我,害我失去资助,害我不能读书,然后,一生一世都留在这个鬼地方,伺候你他妈的一辈子!” 第118章 家暴 汽车猛地一刹,秦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他这才睁开眼睛。 是一辆货车走错方向突然变道警车才猛然刹住——已经进入服务区了。 狮子岭服务区。 秦关对这地方有点印象——这里可以通往他和戚敏出差的城市,也可以去往他的老家。 所以,他们到底是要带他去哪? “你没事吧?”前排警员回过头看着秦关。 秦关没事。 他坐直身体,抬起铐住的双手,假意擦拭模糊的车窗,实则用手背轻轻擦掉了额头的汗珠。 一头汗,一身汗。 方才是睡着了还是没睡? 坐了太久的车,饿,累,昏昏沉沉,秦关自己都分不清。 如果是睡了,前排所有的讲话他怎么都听见了呢,可如果是没睡,他又怎么会任由自己的思绪飘回从前,飘回那段他早已摁灭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飘回那个他最不愿意想起的疯子的身上? 秦关在两个警员的“护卫”下上了趟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再次钻进冰冷的黑夜,把秦关送到后排座,几个人都没有马上上车,而是站在车外活动疲惫的四肢。 “我去买点红牛,”开车的章大说道,“开夜车犯困,最近都没睡好。” 他进去买东西了,另外两个年轻一点的守在车外,他们正大幅度活动手臂腰肢,舒活筋骨。 “你有完没完?”一个男人从服务区走出,凶巴巴地朝身边的女人吼,“就这么点破事,叨叨个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我叨叨什么了?都是你妈欺负我好不好,你妈脑子有病——”那女人不服,声音愈发高了。 “你再说一次!”男人火了,一把揪住女人的衣领,拳头瞬时横在了半空。 两个警员自然没有让对方的拳头砸下去。 他们只一声吼,那男人转头看到制服,气焰就瞬间灭了,只是恨恨地咬着牙,丢下女人大踏步回到车里。 夫妻为琐事争吵而已。 秦关没有在意,但对方拳头横起的一刹,那女人脸上的惊惶和害怕却无端地让他心中一动—— 大脑不受控制地又飘回了疯子娘身上——那天,酒鬼爹出门,整个院子整个家就只有秦关和疯子娘,他发疯般追着她责问:“你到底想怎样?你是不是就是想毁掉我?” 疯子娘没有回答,她睁着迷茫混沌的眼睛,无助地看着他的抓狂,对他伸出手,怯怯地期盼地温和地,“宝宝……宝宝不怕……宝宝……妈妈在啊……” “啊——”秦关只觉得胸口的怒气海啸般翻腾,他抓起一旁小桌上的茶壶,用力朝地上砸去。 茶壶粉碎。 “你就是装!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愤怒地操起一片茶壶碎片,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扑到疯子娘身边,一手揪住疯子娘的衣襟,另一只手捏着那碎片——碎片抵在疯子娘的脖颈处。 愤怒几乎将他小小的身体震碎,他咬着牙,歇斯底里地狂吼,“你到底想怎样?你说啊!说啊!” 当时,疯子娘的脸上,就是这个表情。 惶恐,害怕。 那一幕秦关记得的,一直记得。 她一定是害怕的,否则为什么一动不动,整个身体如同僵硬的木头——瓷片锋利如刀,动一下就有可能被割破喉咙。 她一定也是懂的,是清楚其中利害危险的。 “宝宝……宝宝……”他还记得,她抬头望着他,嘴里依旧念叨,“宝宝……宝宝不怕……妈妈在……” “你到底想怎样?想怎样?”秦关全身颤抖,仅存的那点理智让他不敢动手,但是,从疯子娘的眼里,口中,他始终找不到那个想要的答案。 他全身汗湿,他快崩溃了。 “秦关,你的父亲对你母亲也有过家暴,对吧?”那年轻警员凑近车窗,突然很放松地找秦关“闲聊”。 秦关摇摇头,将脑子中那段不想回首的记忆赶走——现在想这些做什么?都是八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警方抓捕了他,要给他定罪的关键时刻,他怎么能分心去想从前那些破事? 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接下来警方由于找不到尸体找不到证据而对他进行的各种“手段”。 家暴。 是的,酒鬼爹常常打疯子娘,从秦关记事起,这一幕他就常常看到。 但这事叫作“家暴”,还是秦关上中学之后才知道的。 小时候见多了爹的这种行为,他早已习惯,并不以为意——一个疯疯癫癫常常制造麻烦的女人,难道不该打吗? 只是,他们现在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过记录,你父亲有很长时间的家暴史,是吧?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打一次,你记得吧?”另一个警员打开茶杯,热气氤氲,他犀利的目光藏在雾气中,审视着秦关。 秦关冷冷地看着他们,职业的敏感告诉他,警方大概早已彻查他了——父亲家暴和这个案子完全无关,诚然,父辈的暴力倾向大概率会直接影响儿子,但在这个案子里,这一点最多只能作为辩护律师进行辩护的某个微弱的切入点,或者作为陪审团的一点参考。 所以,他们已经准备好送他秦关上法庭了吗? 可惜,光有这些理论上的东西是远远不够的,找不到尸体,找不到证据,他们连逮捕证都申请不下来,就别提案件移交了。 “不记得。”秦关冷冷回了句,准备将车窗玻璃升起来。 “不记得?怎么会呢?” 那警员动作仍旧放松平淡,但目光却如利刃一般急切地想要划开秦关的伪装,“有一次你母亲甚至被你父亲打得住进了城区医院,治疗蛮久才恢复,人都差点没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记得么?徐如意都记得呢。” 第119章 殴打 疯子娘被打进医院这事,徐如意确实记得。 虽然,那个时候的秦关和徐如意,压根都还不认识。 不仅不认识徐如意,秦关甚至连徐父的名字姓氏都还不清楚。 他只知道那人是个有钱的善心的资助人,因为他们才匆匆见过一面。 第一次见面,在秦关家门前的小院子里,这个戴着眼镜、衣着干净、温文尔雅的叔叔翻看了他的作业本和奖状,夸赞他字迹清秀头脑聪明努力上进,夸赞他热爱学习善良孝顺,夸赞他将母亲照顾得很好。 即便疯子娘冲上前拉着他说了那些夹杂不清的话,“是他……血……那狗……是他……” 他也没有生气,反而更怜惜地夸赞秦关,“孩子,你是真不容易。” 他夸了很多,那么多,但,走的时候,并没有留下一句准话。 “准话”这个词,是酒鬼爹说的,他要的就是准话,而他所谓的准话,就是对方拿出一叠现金塞到他手里,或者要走什么银行账号,然后承诺每个月打过来多少钱。 “你小时候真是不容易啊,那样的家,那样的生活,你都扛下来了,” 和徐如意确定恋爱关系后的第一个生日,还在读高中的她瞒着父母,又跟老师撒谎请了假,坐火车去了秦关所在的大学。 千里奔赴。 为了节省时间,她一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不辞辛苦地坐那么久的夜车,硬座,一夜没睡,只为了在清晨赶到,做第一个祝福他生日快乐的人。 当她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宿舍楼下,当她从包里取出她亲手织的围巾,秦关感动得红了眼圈。 正是那次,徐如意第一次谈起了他小时候。 “听我爸说,你爸脾气很暴躁,根本不懂如何爱你,也根本不爱你,我爸说他第一次去你家之后,你爸爸还发了次很大的脾气,把你妈妈打进了医院呢,当时,你一定很害怕吧,” 彼时,在学校外的餐厅,年轻单纯的徐如意伸出手,温柔体贴地握住了秦关的。 她清澈明亮的双眸里满是对他的怜惜。 “那次你妈妈住院,我爸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他刚好出差了一趟,回来后一听说,就立马赶过去了,” 她的手温暖,柔软,和她说话的声音一样,都像轻柔的羽毛,轻拂着秦关的心。 “听说那次你也挨了好几下,不过你妈妈最严重……” “这件事我爸懊恼了好久呢,他也很自责,”徐如意噘着嘴,真诚地道歉,“他说都怪他,他第一次上门,完全不知道你爸爸的脾气,早知如此,应该当时就给你们一个准话的。” 是的,那次疯子娘被打得很狠,很重。 秦关也挨了几脚,但远不及疯子娘受伤严重——她的头被桌角砸破,缝了7针,肋骨被踢断了两根。 如果不是村里邻居听到惨叫声赶过来,如果不是村里刚好有辆三轮车能够及时把她送到城区医院,她的性命都差点没了。 她在医院足足躺了半个月。 所有人都以为,疯子娘那次挨的毒打,是因为酒鬼爹的暴脾气。 而酒鬼爹之所以发那么大的脾气,最根本的原因是资助人第一次上门没有给个准话就走了。 他积极地准备那么多天,他陪坐在一边脸都笑烂了,结果资助人说几句空话后就拍拍屁股走了,就没信儿了。 他恼,他心里积着火,积着气,积着怨愤,所以找茬狠狠揍了疯子娘一顿。 是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邻居们骂酒鬼爹简直不是人,村委狠狠训斥酒鬼爹的暴躁,学校老师,医院医生,无人不谴责这个目光短浅暴戾无常的酒疯子。 甚至包括酒鬼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只有秦关,只有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真正的真相。 吼疯子娘,用茶壶碎片抵在疯子娘的脖子上逼她,骂她,威胁她,秦关什么办法都用了,但始终问不出疯子娘一句真话。 她总是茫然地惊慌地却又无知地呢喃,“宝宝……宝宝……别怕,妈妈在……” 仿佛什么都不懂一般。 但秦关不信,完全不信,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在他面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只要有外人来,她就会冲出去告诉人家。 最可怕的是告诉资助人——那资助人说了那么多夸赞的话,却没有留下一句准话就走了,走了一个星期也没再来,这事儿八成是黄了吧。 之所以黄,应该就是因为疯子娘说的那番话吧。 资助人不知道什么老狗,但是老师知道啊,会不会他们私下凑齐了信息,猜出了全部真相? 那几天,秦关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如同猫抓。 等不到准话,等不到回音,每日每夜横亘在眼前的,只有那个“疯疯癫癫”的始作俑者。 是她毁了这一切,是她毁掉了他这一生唯一一次挣脱出这垃圾窝的机会。 是她干的。 但她却像没事人一样,每天坐在墙角晒太阳,挠头发,盘虱子,跟花花草草猪猫鸡狗夹杂不清地闲聊。 他如坐针毡,生不如死,她却这么闲适快活,凭什么? 秦关没法接受,更没法忍受。 在资助人走后的第三天,他在院外引着脖子等了一整天,依旧没有看到资助人的身影。 天色黄昏,他终于死了心。 他和往常一样喂猪喂鸡,熬了一锅粥,烹了一碟黄豆,放置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再取出酒鬼爹刚买的酒,倒上。 等酒鬼爹一瘸一拐地坐过来,咬一粒黄豆,呷一口酒,秦关假意收拾屋子里,他站在黑漆漆的门后,看着酒鬼爹喝了一杯,再一杯,再一杯…… 差不多了,这个量他已经有了醉意,但又不至于醉倒。 秦关这才“急匆匆”从屋子里拽出疯子娘,“你干什么?你把猪粪放在口袋里做什么?臭死了,你还把它放哪儿了?说啊!我刚才摆桌子的时候你就在桌子旁边,啊,你——你不会,你不会把猪粪放到爹的酒里了吧!” 第120章 表演 “徐如意都知道的事,你怎么却不记得了?” 那个年轻警员胳膊压在车窗沿,微笑看着秦关,但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探索,“那么大的事,她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哦,你居然忘了,挺意外的。” 是徐如意告诉他们的。 秦关坐在后排,看着面前两张密网似的面孔——徐如意将疯子娘挨打入院的事情告诉警方,目的很明显。 她在试图证明他来自一个充满暴力的家庭,他的生物学父亲暴力,凶狠,差点致人死亡,而他,他的血液里流着父亲的血,自然也会做出杀害情人的举动。 那个贱人为了坐实他的罪名,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是她的理论依据。 她手里还有证据,丝袜,戚敏的丝袜,她打算如何使用? 秦关不清楚,也已然看不清对方,但他知道,目前至关重要的是戚敏,徐如意永远也找不到的戚敏,而没有戚敏,没有尸体,那些所谓的证据还有什么意义? 只要他咬死不承认,警方没有直接证据给他定罪的。 “怎么?想起来了?” 见秦关始终不开口,另一个警员追问,他端着茶杯喝水,目光在雾气后方死死扫描着秦关脸上所有的微表情。 “大律师还真是谨慎啊,一个字都不多说,这是生怕跟我们泄露啥秘密么?呵呵,咱们现在就是聊聊天,坐这么久的车,太累,聊聊天放松放松!” 放松?聊天?用这种方式? 这招糊弄别人可以,秦关不上当。 他绝不会再掉进任何坑里—— 首先,家暴这个词,就休想加在他身上——从他和徐如意结婚以来,确切地说,从他们认识以来,从未发生过任何暴力事件。 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多生气,多烦躁,多憋屈,在人前,秦关都能忍。 这种忍耐的本事仿佛天生的,仿佛他的腹部有个巨大的气囊,所有情绪都能装进去,然后扣死袋口,不管袋子里怎样的波涛翻滚,表面上看,绝对的风平浪静。 甚至,他还能表演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情绪来—— 酒鬼爹冲上前去打疯子娘的时候,秦关就是这般异常平静。 “你把老子的酒糟了!” 酒鬼爹那瓶刚买的酒里,就散落着粪渣——当然,秦关绝对不会告诉酒鬼爹,这是他干的,是他栽赃给疯子娘的。 他像所有遇到这种情况的无措的孩子一样,瑟缩地站在一旁,缩着脖子,瞠目结舌,全身“僵硬”,“害怕”地“惶恐”地睁大眼睛,看着酒鬼爹发疯般殴打那个疯癫的女人。 疯子娘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她伏在地上,如同一只待毙的狗,任对方拳打脚踢,任对方手中的物件砸向她的脑袋,她的身体。 打,再狠一点。 秦关缩在墙角,屏息看着那一幕,一颗心平静得出奇,心头那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反正酒鬼爹经常打她的,打成怎么样也不足为奇,不是吗? 打,最好是打到她不能说话。 对,不能说话,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才好,这样,她就不能告诉任何人那个秘密了。 啊,不对,她还可以比划,她还能用手拿着那把洗干净的镰刀给人看,她甚至还可以带人去那个丢狗的粪坑比划…… 那么,再狠一点呢?她会不会—— 如果不是疯子娘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引来了邻居,秦关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表演什么时候结束——邻居循声跑进门的那一刹,秦关这才“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那次你母亲被打得很严重吧?听说如果不是刚好有邻居听到跑去拉开你父亲,你母亲的性命可能都没了,是这样吧?” “你吓得大哭,之后天天在医院照顾你妈,学校老师还去医院给你补课,你都忘了?” 那警员笑,目光更犀利了,“听说那会儿你还把这个事写成作文,老师给你推荐到报社发表了,可感动人了呢,怎么可能忘了呢?” 秦关的喉结咕咚一下。 烦,真烦。 徐如意把这些细节都说给了警方——当初就不该让她知道的。 不过,也瞒不了徐如意——疯子娘入院后,徐父从老师的电话中得知了讯息,立刻赶去了医院。 他支付了医院的费用,他也给了酒鬼爹准话——接下来他将资助秦关读到大学,所有学费他来出。 酒鬼爹“歉疚”地表示了感激,一叠声道谢,质朴地道谢,同时也和疯子娘道歉。 秦关则是伤心——他表现得多伤心啊,他在医院哭得眼睛都肿了,他坐在冰冷的地上哭,谁哄也没用,直到疯子娘被推出手术室,他才箭一般冲过去,“妈——妈——” 那一声声悲戚的呼唤,医生护士老师邻居谁不动容? 疯子娘住院的那些天里,秦关仇恨般不理会酒鬼爹,爹做的饭他一口都不肯吃,宁可饿着,他鞍前马后地照顾疯子娘,直到她醒来。 他瘦了一大圈,并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动情的文章,谁读了都会感动到流泪。 是的,这种忍耐和演戏的本事,他发现自己从小就会,十分擅长。 没有人觉察出其中的破绽,没有人看出他只是在表演。 资助人徐先生心疼到不行,给他送来了书,送来了钱,送来了不少新衣服,走的时候抓着他瘦弱的肩膀,“可怜的孩子……” 老师赞扬他,不辞辛苦来医院给他补课。 同学们同情他,给他做卡片希望他早日回到学校。 就连村里那些长舌妇也嘴下留情了:“摊上这么一对爹妈,那娃子真是可怜哦!还好他没挨打,那小身板,踢一下怕是都起不来!” 没有人知道那事是他干的,包括他的酒鬼爹。 那个蠢东西丝毫未曾察觉,他仅有的那点歉疚很快在医院表演结束,便沉浸在收到资助的满足里,来医院走了几次过场,眼看没人注意,就赶紧撤回家躺着了。 “你妈妈住了两周才出院的对吧,全是你照顾的,秦大律师,真是从小就孝顺啊,” 那警员再次微笑,却又迅速话风一转,“咦,她出院的时候不是听说恢复挺好的吗?怎么后来那么快就——” 这是什么意思? 秦关心头起伏澎湃的浪涛在疯狂呼啸,但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甚至抬起眼,大大方方地坦然地对上了对方的视线——想问什么?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能查出什么来?谁又有证据? 企图用这个吓到他? 做梦吧。 “章大来了。”见秦关别过脸,那年轻警员招呼同伴,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秦关这才回过头,远远的,那个买饮料的章大提着袋子回来了,他的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他在接电话。 夜风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秦关的耳朵。 “什么?戚敏曾经跟人提过,徐如意父亲的死?” 第121章 意外 戚敏跟人提过徐如意父亲的死。 声音不大,却尖利如刀,锋利地刺开了周围的嘈杂,直扑进秦关耳中。 那个买饮料的警员章大说完这句话,抬眼看到汽车后排座秦关的脸,便背过头,匆忙说了几句就挂掉了电话。 上车,他将红牛分给两个同事,吐槽了几句服务区超市的物价,便将车开去加油,没一会儿,汽车便再次回到了高速上。 车门紧闭,轿厢内恢复了沉闷又聒噪的安静。 他们不再聊天了。 但是副驾驶警员正在摆弄手机,他将手机亮给后排警员看,两个人四只眼睛都凑在屏幕上,只看,不说话。 应该是在谈论某个不能让秦关知道的事。 秦关靠在后座,紧闭的眼皮扑扑乱跳,方才一直沉浸在心头的疯子娘的往事,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戚敏跟别人提过岳父的死? 她跟谁说的? 她说什么了? 那俩人仍旧凑近在看手机,后排警员手指点着屏幕,又指着其中某个词,胳膊肘捣捣前排的同事。 秦关双眼眯成细线,恨不能将瞳孔递过去,安在那人肩上。 但是,没有办法,他只能看到对方的后脑勺,用提在嗓子眼的心去揣测他们此刻正在查看的内容。 戚敏跟谁提起的? 要么是厉阳,要么是同事了——因为事务所工作繁忙,她在这边几乎没有时间去交往同性朋友,而同事,戚敏一向和同事走得不近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职场上没有朋友。 八成是厉阳了,那个大嘴巴如今一定也被拘留,是他急于洗白自己而供出什么么? 秦关不担心厉阳,他担心的是戚敏——这种时候,这种关键时刻,是绝不可以有新的把柄被警方抓住的。 徐如意手上有戚敏的丝袜,她这段时间的各种努力,自残,去新荷宾馆打扫干净房间,以及,将秦关酒鬼爹家暴的往事透露给警方,以证明他有暴力倾向——这些种种,统统都是隔靴搔痒,秦关久经沙场,从来不怕。 徐如意翻不出多大的浪,因为,他们找不到戚敏,没有尸体,没有直接伤害证据,就算到了法庭,秦关还是有很大赢面。 但是,如果,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横生枝节? 如果那件事被捅出来…… 汽车继续前行,那警员已经收起了手机。 他们各自安坐着,闭目养神。 秦关靠在后排,看似睡觉,实则心如同被架在烧烤架上。 戚敏究竟说了什么? 准确地说,她究竟知道什么? 不,她应当什么都不知道的。 秦关和岳父因为第一次跳槽事件闹矛盾,戚敏所得到的信息都是从秦关嘴里获取的,秦关甚至都没告诉她任何关于单干的细节,岳父住院,秦关让她去医院照顾,借口也很明朗——试探老头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的私情。 岳父送戚敏木雕,卡片,岳父的那些意思明显的话,秦关从未在戚敏面前解释过。 “我岳父这个人,确实不错,”当时,秦关只是淡淡地说了这句,便不再提及。 此后他面对岳父时的诸般压力,也从未跟戚敏说过一个字。 他是个聪明人,不该说的话从来不会透露一个字,何况,对方不过是个情人,床上的玩物而已。 岳父出院后的那段时间,秦关再没邀请过戚敏去他家,幽会的次数也急剧减少,他给出的理由很充足:“岳父刚出院需要人照顾,我实在走不开。” 他懂得避嫌,更懂得避险。 但是,戚敏一定知道什么。 是的,她一定知道——这一点,秦关很早就怀疑过——那个女人,蠢的时候,特别蠢,但,贼的时候,又相当贼。 她在事务所做了两三年的助理,各种各样的案子也经手了不少,她了解继承法,她也熟悉秦关家里的所有财产—— 岳父出事后不久,他们第一次偷偷幽会,激情过后,秦关洗澡穿衣,她殷勤地帮他拿手表,不小心将手表碰到了水池中,她快速拿出来,擦拭水迹的时候,突然来了句:“秦关,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你岳父送你的对吧?这表挺贵的,我是买不起,不过对于他的身家来说,小意思,” 她温柔地替他戴上表,然后很随意地说,“话说你岳父怎么就突然走了啊?那么好的一个老人家,不说说手术恢复挺好的吗?” 是的,她这么说过。 秦关当时就清晰地嗅到了她话中的试探——这么问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 但是他当时忍住了,什么都没问,怎么问呢?说这话时,她的双眼都不曾抬起看秦关一眼,如果是试探,只能说她的本领太高,而如果她真的就只是随口一说呢?岂不是弄巧成拙? 副驾驶的警员睡着了,轿厢里发出低低的平稳的鼾声。 秦关靠着靠背,此刻心头才理清——戚敏那次就是试探。 试探的原因,是她显然对他早有怀疑。 即便,她明明知道,岳父的死,是一场意外。 那就是一场意外。 岳父出院后,仍旧住在嘉园小区。 保姆冯姨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徐如意也常过去。 当然,秦关每日也硬着头皮前往。 回家还没几天,发生了一次小意外——岳父站在椅子上从书房柜子顶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人没大碍,但是脚踝扭伤了,没法站起,更没法走路了。 徐如意就给他买了个轮椅。 “爸爸你有什么需要跟冯姨说,跟我说,可不要再自己逞能了听到没!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徐如意很是担心,像训孩子一样批评她爸爸。 岳父甘之如饴,点头道歉,“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都不敢了!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他听话地休息,也听话地享受地由着女儿每天推他出门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 彼时,正是早春。 “走,我带你去踏青咯!”每天,他最开心的就是这一刻,女儿带着可爱的外孙女,嘻嘻哈哈推着他出门。 说是踏青,其实就是在附近的公园溜达一圈——嘉园小区不远,就有个公园,公园不小,栽满了树木花草,有假山有河流,是岳父从前最喜欢的去处之一。 他出事的那天,去的就是那个公园。 第122章 摊牌 那天是周日,阳光很好。 秦关因为休息,当然也跟着徐如意一同去了嘉园小区。 出发前,他起了个大早,在厨房忙活了许久,精心地备了不少岳父爱吃的食物——徐如意起床看到时,感动不已,从身后一把环抱住了他,温柔地靠在他的后背,撒娇的甜蜜的幸福的,“老公你真好,你对爸爸这么好,爸爸一定跟我一样感激的,嗯,真的好爱你哦。” 她并不知道,秦关这番准备是有目的的。 是的,那天,秦关准备和岳父私下认真沟通一次。 他实在忍受不了那剑悬在头顶却迟迟没有落下的感觉了,太难熬。 他必须主动出击。 为此,头天晚上,他详细又周到地准备了许多可以拉近彼此距离的话—— 比如,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迷失,尤其身处一个复杂的名利场中。 比如,人总是需要经历一些诱惑的历练,才能够真正成长,成熟。 比如,一个完整的家,对孩子的成长孩子的一生有多重要。 …… 总之,他决定主动出牌。 岳父如果挑明,他就坡下驴,毫不犹豫地认错,道歉。 岳父如果不挑明,他也就不挑明。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很多时候都不需要挑明,他会隐晦地承认自己犯错了,然后隐晦地告诉岳父,他会改正,希望岳父再给他一次机会,看在小梨子和徐如意的份上。 毕竟,她们俩是岳父的心头至宝,特别是小梨子,岳父不会愿意看到孩子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 “家,永远是最重要的。”岳父常这么说。 秦关也认同这个说法,家,徐如意和孩子,还有岳父,对他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 那些准备好了的话,也确实是他的心声——他和戚敏在一起两年多了,已经有点厌倦了,他对戚敏原本就没有感情,就只是欲望,只是身体出了小差而已,他其实从来就看不上那个出身卑贱没有任何背景的戚敏,也已经感觉到戚敏想借着他往上爬的野心,还有不断想要索取更多的贪婪。 他是真的看清了,情人就那么回事,一时新鲜可以,太久了都容易生事。 他也是真心想早点结束,回归家庭的——岳父这趟出院后他就疏远了戚敏,这是他在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 当然,同时,秦关对岳父也有把握——岳父最在乎徐如意和小梨子,岳父从小把他养大,对他的感情也极深。 岳父总说,早已把他当成了半个儿子。 父子那么多年,他不过犯了这点错,是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岳父,读了这么多书,见过这么多的世面的岳父,应该不会像岳母那样,固执死板吧? 周日的公园,上午,人还挺多。 徐如意推着岳父的轮椅,慢悠悠地转。 “坐这个我真有点别扭,我才多大岁数啊,就要人伺候了,”岳父自嘲,笑,“你说我也真是不顶用了,在家也能摔,不中用,老咯。” “你老什么呀,瞧瞧,知道的说你是我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哥嘞!”徐如意像小时候一样,将脑袋搁在她爸肩上,父女俩贴着耳朵笑。 来到轮椅前,她弯下腰,细心地帮她爸爸系好鞋带,“爸爸,老爸,你不要想太多啦,你这一摔,其实是在提醒我,让我要多多陪你啊爸爸,怎么?不要我陪啊?我就知道,如果不是你脚扭了,哼,你怕是早跟你那帮朋友去旅游了,哪里轮得到我呀!” 父女俩像平日一样,一边斗嘴,一边哈哈大笑。 岳父笑得最为开心——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徐如意脸上,仿佛女儿的笑容是世上最美的东西。 秦关从第一次到徐家就看出来了,岳父对徐如意宠爱极深,他曾说过,他最受不了女儿哭,女儿眼圈一红,他的眼泪就掉出来了,当初徐如意执意要和秦关在一起,也是岳父率先妥协的。 “你瞧外公开心的哟!”保姆冯姨牵着小梨子,冯姨也弯着腰,听小梨子叽叽喳喳,配合而捧场地笑。 其乐融融。 看得出,岳父心情很好。 这是一个适合沟通的机会。 秦关的机会。 秦关搂住徐如意的胳膊,也见缝插针地加入了这边的聊天,但,只要他开口,岳父就不吭声。 他说的笑话,岳父也只是微微牵动嘴角——他把敷衍和不爽都明显地写在了脸上。 岳父拒绝亲近,秦关只能创造机会。 秦关试着找借口从徐如意手中接过轮椅,让徐如意带女儿去一边儿玩。 “爸,我陪你去那边休息一下吧,”他温和地说。 但,还没推,岳父就叫徐如意:“如意,你过来一下。” 徐如意就笑着走过去——自从岳母去世后,徐如意对待父亲越来越温柔,几乎是言听计从,像哄孩子一样哄他高兴。 “上回你给我买的那什么糕?可好吃了呢,有芝麻的……” 岳父这明显是没话找话了。 但秦关不能拆穿。 父女俩,一个坐,一个推,徐如意时不时俯下身子去倾听去说——完全没有秦关的地儿了。 “爸爸!爸爸!”女儿又在不停地叫唤,“你快过来啊!” “还是你陪小梨子吧!”徐如意温柔地看着他,俏皮地用眼角示意身前的岳父,“爸爸想跟我聊天呢!” 秦关无奈,只好去陪女儿玩。 公园中央是一大片草地,许多孩子在这里玩,吹泡泡,放风筝,小梨子拽着秦关买了个蝴蝶风筝。 “爸爸,你教我放风筝啊!我要让蝴蝶飞起来!飞到天空上去!”孩子欢呼雀跃。 秦关只好遵命,他放线,奔跑,借助风力让蝴蝶飞起来,却一次次失败——因为,他的注意力,始终都在岳父身上。 岳父的轮椅停下了,停在草地旁宽宽的大理石道路尽头的树荫下,他坐在轮椅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是的,盯——那是不带感情的目光,是不再回避的目光。 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 他怎么了?刚才还和徐如意有说有笑呢。 秦关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秒,就见岳父伸出手,抓着一旁的徐如意坐在他面前。 他在对徐如意说话。 那不是闲聊。 他的表情十分郑重,徐如意听了,也皱紧了眉头。 他在说什么? 他跟徐如意说什么? 秦关的心剧烈地狂跳,只觉得头顶白花花的太阳都格外刺目——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第123章 苏醒 那天所发生的事,每一个细节,秦关永远都记得。 他站在草坪中央,远远地看着岳父脸色郑重地和徐如意说话,他从未见过岳父那样郑重认真的表情—— 但,风大,孩子的吵闹声刺耳,秦关什么都听不见。 越是听不见,他的心越慌。 岳父是和徐如意摊牌了吗?他把出轨的事告诉徐如意了?就今天?跳过他秦关,完全不给他任何机会? 岳父是做好了什么打算吗?是要劝女儿离婚? 徐如意,徐如意看着柔弱,但对感情一向是极有主见的——当初她选自己,岳父母一开始那样强烈的不同意,但终究没有人能拗得过她。 如果她知道自己出轨? 秦关只觉得口干,呼吸急促,身体中的氧气似乎被这白花花的太阳晒干,蒸发,他的脑子都在渐渐空白。 “爸爸!你在干什么呀?”女儿不高兴了,噘着嘴,“别人的风筝都飞起来了!你怎么停了?爸爸!” 女儿的话仿佛隔得很远很远,似乎有一座山那么远,高山,小时候住的那种高山。 这惊惶的让人害怕到失去思想失去理智的一幕,何其熟悉。 就像从前—— 疯子娘出院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她的头发全被剃光,纱布拆掉后,光溜溜的脑袋上横着一道难看的疤。 因为肋骨被踢断,尚未完全愈合,她回家后大多时间也只能躺着,偶尔起来行走,都是佝偻着腰,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 日子倒不用太担心,村里送来了一些救济品,好心的邻居送了米油菜,资助人留了一些钱,还给疯子娘买了补品。 照顾的工作,当然只能是秦关做,酒鬼爹的那点肤浅的内疚七早八早就消散了,村里人一走,他就倒头继续喝自己的酒,看都不看疯子娘一眼。 秦关乐意照顾——从在医院表演开始,他就收获了一众好评,每个见到的人都夸他怜惜他心疼他,这些夸赞和怜惜仿佛给他的身体注入了某种神奇的力量,让他亢奋,激动,振作,不知疲倦地继续表演。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发现疯子娘也变了。 其实,从在医院睁开眼睛的时候起,秦关就察觉疯子娘不太一样了——她从前浑浊茫然的双眼变得彻底无光,无生机,无情绪,那双眼机械地眨着,仿佛只是在证明自己是个活物。 她不喊痛,不索要吃,再也不哼她那些夹杂不清的小曲,她终日里什么都不做,不说,不动,饭来就张口,要上厕所就自己走过去,吃饱了就躺下睡,睡醒了继续这般无表情无情绪木偶一样地活着。 她就像……就像一个脑子里空空如也、完全没有任何意识的痴呆。 是不是酒鬼爹把她的脑袋彻底踢坏了? 医生没有说,秦关也不敢问。 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只能做小孩该做的事,精心照顾,带她出院。 他当然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实在是太喜欢疯子娘的这种状态了——傻呆呆的多好啊,除了吃就是睡,没有情绪,不生事端,让他秦关赚足旁人的同情,而且,完全痴傻的她也不会添乱,她不再出门乱跑乱吃东西,更不会尿在身上,也不再对人傻笑,就这么像尊木偶摆在家里,省去了一切给秦关丢人现眼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她不会乱说话了。 不乱说话,对秦关来说,就是最安全的。 只要她不开口,那个秘密,镰刀和老狗的秘密,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应该是她回家之后的第五天。 秦关还记得,那天天气也是这般好,阳光灿烂,酒鬼爹拄着瘸腿出门干活,秦关一早做好了饭,照顾疯子娘吃完,自己赶去学校上课。 他穿着资助人送他的新衣裳,用着资助人送他的新文具,昂首挺胸地坐在教室里。 课堂上,老师照样表扬了他,他在报上发表的那篇《母亲》的作文荣耀地贴在教室外墙上,引来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 一切都那么美好。 中午回家,他匆忙地烧热了早上熬的玉米糊,和那个已经变成痴呆的疯子娘各自吃一碗,然后他抹抹嘴,又愉快地去上学了。 走到半路,他折了回去。 如果,如果那天他没有折回去取那支资助人送他的新钢笔,也许很多事都会改写——他折了回去,推开正午安静的院门,像往常一样轻快地走进堂屋,然后推开那间卧室的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疯子娘。 只那一眼,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立在原地半分动弹不得。 那个疯子娘,几乎变成痴呆的疯子娘,终日里只知道吃和睡的疯子娘,正勾着腰坐在他的床边,翻看着他的日记本。 本该毫无情绪没有认知和感受的她,对着那日记里的文字,双手颤抖,双眼满含泪水,瘪着嘴,小声地啜泣。 如临大敌,如雪山即将崩塌于前。 这熟悉的感觉,一模一样的濒临崩溃的感觉,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在公园那块绿茵茵的草坪上,秦关亲身再体验了一次。 他远远看着岳父和徐如意郑重地说话,清晰地看着自己不堪的过往即将被岳父撕出来,完整地展示在徐如意面前。 那个号称把他当儿子的人,竟不给自己一点机会! 秦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冲大脑,但,这不是小时候,不是上一次——上一次,那个孤零零的破屋子里,只有他和疯子娘两个人。 他在短暂的震惊后,可以提着拳头冲上去,一把夺过日记本,转头凶狠地憎恶地盯着疯子娘:“你偷看我的日记!你在装傻!” 上一次,大病未愈的疯子娘,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不论是体力,还是智力。 她来不及装回傻子,她被他推开,身体痛苦地倒在坑上,眼中的泪从憔悴苍白的脸颊滑落,她只能痛苦地呼唤,“关儿……” 她完全处于下风。 但这次不同——徐如意就坐在岳父对面,神情认真地倾听她爸说话,保姆冯姨就站在草坪另一端,秦关的手边,还有他和徐如意的女儿,小梨子噘着嘴,拼命摇晃他的手,“爸爸!爸爸!你怎么了呀?我一直叫你呢,你怎么听不见吗?” 第124章 面对 是女儿急促喊爸爸的声音惊动了徐如意。 徐如意朝这边看过来,起身,丢下岳父,奔到秦关身边,“你怎么了?老公?你不舒服吗?” 她一如既往的温柔,她的担忧半点没掺假。 秦关后背一片冷汗,但吊在嗓子眼的心有了一刹的回落——徐如意目前还不知道,肯定还不知道,她还不清楚戚敏的事,所以她对自己的态度没有变! 也就是说,岳父刚要说,还没来得及说。 “我,我没事,可能是……可能是早上起得太早了,早餐吃少了吧,低血糖,” 风吹过,秦关后背的冷汗浪一般无声地翻滚,一层层往上,他语无伦次地解释,一把抓住了徐如意的胳膊,背对着岳父的方向,“那个,如意,要不,你陪一下小梨子,她要放风筝,我,我跑起来有点头晕。” “小梨子不要紧,让她先自己玩儿,”徐如意关心地搀扶住秦关,她的眼里仍旧只有他,“你怎么啦,呀,一身的汗呢!出虚汗了,我扶你过去休息吧!” “我真没事,不要大惊小怪,不要,”秦关担心被岳父看出端倪,他深吸一口气,站定,温柔地握住了徐如意的手,“放心,如意,我就是最近可能太忙了点,身体有点虚,你别这样,怪难为情的,不提了啊……咱们接着玩吧!” “小梨子,”他转向女儿,“你刚才不是说要去买金鱼么?” 女儿最喜欢小动物。 果然,一听说买金鱼,小梨子欢呼起来,“对对对,我要小金鱼,妈妈你答应我的,今天给我买两条!我要一条红色的,一条紫色的!” “哪有紫色的鱼哦?” 徐如意嗔怒,眼看秦关脸色恢复了些,她放下心,拉起女儿的手,“妈妈答应你的,肯定会做到,一会就给你买……” “现在就去吧!”秦关推她——他必须快点把这些闲人打发走。 保姆冯姨这会儿已经走了——她要提前回去做饭。 “我有点饿了,那个,你不是说中午你要露一手么?”他捏了捏妻子的手,挤出笑,“你的拿手菜,红烧肉,我最喜欢了。” “行,”徐如意也笑了,“那我给她买了鱼,我们就先回去了啊,爸那边——” “爸爸我会照顾,你放心!”秦关压低声音,郑重点头。 不过,徐如意到底还是走向了岳父,她蹲下身,替岳父牵好衣襟,像宠孩子一般和他说话,“爸,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你现在啊,什么都别想,乖乖养好身体,对我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听到了没?” 秦关全程就站在一边,没有一丝慌乱。 他镇定地缓慢地喝水。 他镇定地看着岳父对徐如意点头,跟小梨子拥抱。 他镇定地和徐如意挥手告别。 “秦关,你推爸走的时候小心点啊!”徐如意匆匆交代一句,就被女儿拽走了。 只剩下秦关和岳父。 他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单独地,面对面地跟岳父聊聊了——在徐如意知晓一切真相之前。 而岳父——秦关慢条斯理地扭水壶的杯盖,眼角的余光就在疯狂地扫视着岳父——他一动不动,他的脸十分平静,他的双目正视前方。 他的脸上,不再是躲避,而是坚定。 他一定也准备好了。 他一定就在等他开口。 秦关轻咳一声,心在无声地压抑地狂跳——自己不也都已经准备好了么?为什么这一刻还如此心慌? 就像—— 就像上一次。 上一次,是年幼的他,面对疯子娘。 “你是装的!你根本就没有疯!你天天在装!”秦关将那本日记本牢牢护在胸前,崩溃地朝那个女人吼。 她看了他的日记本,他所有的话,所有的事,所有的想法,都记在日记本里! 她居然偷看了! “关儿……”她痛苦地摇头,闭上眼,浑浊的泪顺着她憔悴瘦削的脸颊滑到下巴,汇成一滴绝望,摇摇晃晃。 “你别这么叫我!”秦关慌,乱,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从未叫过他的名字,事实上她应该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从来都是叫“宝宝”,没有任何意义的“宝宝”。 她叫小猫小狗也是叫“宝宝”! 她不应该这么……这么正常地说话的! 可她就是这么说了,她挣扎着坐起身,佝偻着身躯,凄然望着他,那双眼里,似乎一瞬间涌进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悲伤,“关儿,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会是这样子?你怎么会,如此……心术不正?” 她依然口齿不清,却说得那么清晰——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文绉绉的普通话。 谁会想到呢,酒鬼爹那一顿毒打,居然把她给打清醒了? 秦关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清醒的娘。 从记事起,他就盼着娘清醒,正常。 却不曾想到,他如此害怕她的清醒,正常。 “你都看了?你偷看!你,谁让你看的!你装!你装傻!你装傻让我照顾你!” 层层伪装全都被剥下,秦关仿佛赤裸,无处可躲无法招架,他语无伦次地吼,虚张声势地吼,小小的身体紧靠着后面的墙,动弹不得。 “我是傻了好多年,好多年……” 她颤抖着抹去泪,她伤痕累累满是斑纹的手掠过额角,仿佛十几岁那年试图拂开垂在脸颊的青丝,但手什么也没拂着——她的头发全剃光了,现在的,只是一颗泛青的光秃秃的脑袋,横着一条丑陋的蜈蚣似的伤疤。 “我好像沉睡了很多年,又好像什么都记得,就像一场梦,一场漫长的噩梦……” “可是,关儿,”她看向秦关,啜泣,泪如泉涌,“我这一生已经毁了,我怎么样都能认,但你,你不同,你的人生才开始,你怎么能……” 就在这时,门外哐当一声。 秦关紧绷的弦瞬间断裂,他没有继续听娘的教诲,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去面对,他逃一般冲出屋子,飞奔离去—— “坐吧,”岳父开口,将秦关从狼狈的回忆中拉出来。 岳父的声音里,有着不容争辩的果断。 秦关深呼吸——这一次,他是成年人,他必须沉着应对了。 第125章 认错 “爸爸……” 秦关依言坐在了岳父面前的休息椅上,沉稳地,冷静地,却又不失谦卑温和恭敬地开口。 岳父没有回应,从徐如意离开,他一直偏着头,出神地看着水那边的树丛,仿佛在思考什么。 “爸爸口渴吗?我给您倒点水……”秦关找话开头,起身去拿岳父的水杯。 “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不用演戏,我们就开门见山吧,” 岳父终于转过头,他推开水杯,他的脸沉如冰,他的目光冰冷地直盯着秦关,“你,像个男人一样,都做了些什么,说吧。” 他让他说。 秦关放回水杯,在这一刹的时间中,脑子飞速运转——要直说吗?挑明吗? 应该挑明的,坦荡一些,像个男人——只要把岳父知道的那些承认下来,并勇敢担负责任承担后果,岳父会原谅的。 就像从前他在学校和老师顶撞,有次和同学发生矛盾他甚至动手了,当时还只是徐叔叔的岳父接到老师电话,也没有批评他。 岳父只是要他主动承认错误。 他要的,始终是态度。 “爸,是,我做错了,我犯错了。” 秦关站直身体,垂着头,痛快承认。 他一脸的诚恳、听话和忏悔,像从前犯错一样。 “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禁不起诱惑,会做出这样的事,” 和戚敏的这段婚外情是必须承认的,岳父百分百知情,这种情况下只有抢先承认错误,事情才有转机。 “其实,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反思自己,我终究还是不够脚踏实地,才取得一点点成绩就如此自满,自大,我也一直在反省,这场婚姻里,我得到的太多太容易太美好,竟丝毫不懂珍惜,我更是一直在害怕,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跟如意开口,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为此,我夜夜失眠,无法入睡,我憎恨自己,但是错误已经酿成,我没有办法纠正,即便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 他的语气沉重,难过,充满诚恳——这番话,早已在他肚子里翻了多少天,他几乎都已经倒背如流,因此,当今天这个机会终于来临,这些句子便如同开闸下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汩汩而出。 再加上他的煽情能力——在法庭上,谁没见过他秦大律师的本事?黑的都能被他说成白的,旁听席上的人都能被他煽哭。 何况这个一向心慈手软,视他如亲生儿子的岳父。 “收起你这些虚伪的废话!” 岳父声音很轻,但这轻轻的语声,却有着秦关无法违抗的威力,陌生的威力——岳父从来不会这样的。 从前他都是会认真听,会语重心长地教诲——出个轨而已,认错改正不就行了吗? 秦关住了嘴,茫然地看着岳父——他究竟要他怎样?出个轨,难道要他身败名裂?这样对他自己对他女儿和外孙女有什么好处?还是,就因为被出轨的人是他的女儿,就要罪与罚都应当升级? 如果是这样,平日里那么道貌岸然做什么? “你跟戚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的?”岳父没有提及责罚,只是冷冷地问。 问这个做什么? 秦关不理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难道还要盘问清楚细节?有什么意义吗? 但秦关还是得回答,“快,快一年了……” “说实话。”岳父的脸更冷。 要用时间的长短来决定惩罚的轻重吗?这么幼稚? 秦关不明白岳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嘴上却已不敢撒谎,“快两年了……” “两年?三年多了!”岳父握紧拳头,突然低吼。 三年多? 秦关这下懵圈了——他跟戚敏的关系,确实才两年,三年多?不,三年前,戚敏还没入职事务所,他跟戚敏都还不认识,这老人家,是不是都气糊涂了? “三年多,”岳父坚定地说,“你骗了我如意三年多,这三年多来,她一直都蒙在鼓里!” “她十几岁就爱上了你,她对你一心一意,你告诉我,秦关,”岳父牙关咬紧,他显然已经处于盛怒,但一贯的修养却只是让他握紧了双拳,“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她?” “是我的错,她没有错,她很好,我不是人,爸,我真的错了……” 秦关双腿一软,他想下跪——最初所做的准备也就是下跪,但那是在家里,不是在这外面。 这是公园,远处有人行走。 “你告诉我!”岳父打断他的话,“我供你读书,我养你成人,我助你成才,我把我唯一的,我最爱的女儿交到你手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他已气得脸色铁青,但提到“我最爱的女儿”,眼圈迅速泛红了。 “爸——”秦关慌了,看四周无人看他,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打得很重,脸瞬间红肿了。 “爸,我真的知道错了,爸,你打我,骂我,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知错了,这两年来,我其实夜夜都睡不好……” “两年?你还在说两年?”岳父提高了音量,他仰头,深吸一口气,“三年!三年6个月多3天!” 秦关纳闷地抬起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连天数都记得吗?” 岳父的胸口起伏,他的眼睛红了,“直到今天,我问了如意很多事,直到刚才,我把这些事连起来,串起来,才悟出了事情的真相!我才知道,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年6个月零3天,那天,就是如意妈妈去世的日子。” “那天,我永远都记得,中午,她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们在电话里聊得好好的,她突然来一句,我先挂了啊,我好像看到了个人……” “她那天看到的人,是你!是不是?”岳父吼,他的双手在捶打轮椅的两侧——这款轮椅是新款,扶手上有好几个活动开关。 秦关头仿佛千斤沉重,他绝望地望着轮椅的扶手,脸色煞白,头始终抬不起来—— 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岳父竟拼凑出了岳母去世的真相了? 他知道了吗?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回答我!”岳父死死咬着牙,他全身都在哆嗦,“那天,她看到的是你,是不是?” 他仰着脸,直视秦关,他清瘦的脸上,伤痛在疯狂地弥漫:“你告诉我,她,她那天突然犯病,是不是,因为亲眼看到你出轨了!” 第126章 拼凑 岳父脸上的痛,弥漫在每一根皱纹里。 因为伤痛和激动,岳父的嘴唇都在颤抖。 强烈的愤怒,失去爱人那掏空肺腑的痛苦,心中积存多年的怜爱在一点点沤烂,混合着不愿相信的纠结和怀疑,都堆在他清瘦而苍白的脸颊上,眉目中。 “你告诉我啊!秦关,那天,她,她那天是不是被你气死的?气到脑溢血,气到抢救无效!抢救无效啊!” 他的拳头猛烈地捶打着轮椅,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才57岁,57岁,就永远离开我了……” “你知不知道,我,我这三年六个月零三天,都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啊?我的心,我的心有多痛啊……” 眼泪疯狂地从岳父眼里涌出,他在努力克制,但牙齿拼命打架,整个身体仿佛被扔进油锅里的虫子,在快速地收缩。 “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她……”他终于发出一声悲鸣,低下头,无声地哭了。 三年六个月零三天所封存的痛苦,死死压抑的痛苦,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彻底将他淹没。 “爸,爸,爸,” 秦关蹲在轮椅前,他已经顾不得周围两三路过的行人异样的目光了——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岳父竟然拼出了岳母出事的真相! 是戚敏给他的提示! 他看到自己和戚敏共用一个杯子,他猜疑他们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这个猜测让他重新审视这完美的女婿,往前推,再往前推…… 谁会想到这个老头整日里坐着不动是在往前推理呢? 谁会想到他能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并且还去找徐如意佐证? 是不是就刚刚问的? 徐如意能告诉他什么,自然会说戚敏常来家里,戚敏人好,看起来和秦关关系正常…… 还有,她一定会说岳母生前叮嘱过她的那些话吧,“他毕竟是个外人,你要多留一个心眼”…… 还有什么? 岳母出事当天?啊,是的,那天是工作日,他后来和徐如意解释过他为什么出现在岳母家——他说是工作路过,客户家就在嘉园小区附近,他甚至都安排好了那份文件,还真的和那客户联系过。 他做得天衣无缝的! 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岳父猜到的? 秦关脑子一片混乱。 想不通,猜不透——他也没办法去想,时间不多!容不得他想! 他必须在徐如意回来之前,快速地平息这个场面,求得岳父原谅。 而且,不能让岳父通知徐如意过来——如果是两个人,他就彻底没法应付了! 岳父一个人,还是好对付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岳父靠的全是推测,猜测,怀疑,他没有凭据,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凭据的事,秦关绝不会承认! “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 岳父攥紧的双拳颤抖,他咬着牙,愤怒地瞪着秦关。 是的,他还只是怀疑,所以一再求一个肯定的答复。 不能承认。 岳母的死,绝对不能认。 秦关望着面前那个瘦削的面孔,心定了一些——岳父这几年老了好多,才不过62,头发都白了一半了。 他和岳母感情深厚。 如果他秦关承认岳母死前捉到他的奸,这就相当于承认,岳母是因自己而死,这样的话,岳父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徐如意更不会。 徐如意和母亲的感情也是极深的。 那么,这个关,他就彻底过不去了。 “爸,爸,我错了,我错了,” 秦关心头思定,终于开口,他卑微地“诚挚”地一叠声道歉,什么三年半,他不去解释这个了——三年半以前,他是跟那个叫作珺珺的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这个不能说,也是绝对不能说——因为提到珺珺,就要提到施杰,而施杰案,岳母生前跟岳父肯定讲过的。 这事儿不能再翻开,越翻,事情越多。 他不能让岳父知道更多,绝不能。 “爸,爸,你先别生气,是我错了,是我不对……” 秦关蹲在轮椅前,语声诚恳,他的膝盖几乎谦卑地触到了地面——如果不是远处有三两个行人,他会毫不犹豫地跪下。 但现在是在外面,公园,不是上一次在岳母家中,也不是上上一次,久远的小时候,在自己那个破旧不堪的家里。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秦关胆战心惊地诚惶诚恐地蹲在岳父轮椅前的那一刻,脑袋发懵语无伦次的那一刻,思绪却偏偏拽着他往回钻。 从疯子娘手里夺走日记后,一连三天,秦关都避开她。 他不再喂她吃饭喝药,做好的饭菜就摆在灶间,任她自己蹒跚摸索着去取。 他甚至躲避她所有的目光和主动的问候,只要她凑近一点,还没开口,秦关就立刻飞快跑开。 那天晚上,他写完作业后刚钻进被窝,疯子娘便摸索着坐到了他的床边——酒鬼爹不在家,刚赚了几个钱,便出去赌了,他每每赌,都是一整个晚上不会回来的。 “关儿,我们得谈一谈……” 她看着侧身躺过去的儿子,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夹缠不清,但是语调严肃,“必须,关儿,你不能这样做下去了,那条狗,狗是你……你弄死的,对不对?你一个孩子,不论是什么样的原因,都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秦关不动。 “我这一生,混乱如此,得如此下场,是我咎由自取,是我的心不正,是我觉得从前的日子是牢笼,是限制自由的牢笼,是我以为远方才有我向往的自由……我错了,你看看我这一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我不能看着你错下去,我不能,关儿,你得去面对自己犯下的错,面对它,才能纠正它,才不至于让自己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越走越偏……” 她伸手去拉他。 面对? 秦关气得从被窝里跳起来,“你想干什么?什么叫面对?你想告诉别人是不是?你想告诉谁?” 第127章 交谈 那天晚上,秦关是生平第一次和他娘“交谈”。 两个正常人之间不正常的交谈,激烈的交谈。 “你想告诉谁?是不是想告诉我的老师?告诉资助人?是不是想让资助的事情黄掉?然后把我困在这里?一辈子困在这里?” 他站在床上,身上是单薄但崭新的秋衣裤,是秦关穿过最舒服的衣服——都是资助人给他买的。 他瘦小的身躯以及那两只小小的拳头都因为激动和愤怒而颤抖着。 “关儿,我只是希望你能够认识到你自己犯下的错,这是大错,你必须面对它,才能改过……” 疯子娘满眼赤诚。 “我要认识什么?面对什么?改过什么?我到底做错什么了?”秦关咬牙切齿,干脆说破,“不就是一条野狗吗?对,是我把他砍死的,怎么了?它不该死吗?谁叫它成天跟在我身后的?它让我丢尽了脸面你不知道吗?啊?一条狗而已,我不该杀吗?” “它只是一条可怜的狗,它跟着你,也只是因为我喂它吃东西,它对你没有过任何伤害啊……”疯子娘眼里含着泪。 “让我丢脸就是伤害!就是伤害!” “让你丢脸就是伤害,我知道,我也让你丢脸了……” 疯子娘的声音低了,愧疚和心疼压低了她的脑袋,半晌,她才继续开口,“我看了你那篇作文,你写得真好,真的,你是个聪明孩子,是个好孩子,文笔精彩,情感真挚……” “你住嘴!住嘴!你明知道那是假的!假的!” 秦关彻底愤怒了——那篇情真意切的作文,别人读了,佩服他心疼他,可以,但是疯子娘不行,她坚决不行,因为,她明知道那些文字全是假的,是他编的! 她的赞扬,无异于一把尖利的刀,当面刺开了他的虚伪。 “你真恶心!真恶心!” 秦关牙都快要咬碎了,他也索性不装了,是的,那一刻,他根本就装不了,他只觉得满腔的怒火都在蓬蓬往外冒,烧得他胸膛发热,发狂,“那作文里的话都是假的!你心里清楚!你清楚!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们俩!尤其是你!” 他在床上狭小的空间里来回暴走,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她,充满憎恶地指着她,“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恶心你!你就是个疯子!一个肮脏的恶心的疯婆子!” “关儿……” 疯子娘抬起头,她已经满眼的泪。 “别叫我关儿!别叫!你住嘴——” 秦关跳起来,嘶吼,刺猬一般弹开这个亲昵的亲密的称呼。 “你不要这样叫我!你知道不知道,你叫得我好恶心!我宁愿你继续当你的疯子,你为什么要清醒过来?为什么这样叫我?” “是……我也宁愿自己疯了,疯了,就不知道这些事……也就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疯子娘啜泣,巨大的痛苦让她瘦弱的身体愈发佝偻。 她是在说自己这十几年来所受的苦难。 秦关鄙夷地摇头,她休想得到他的心疼,休想! “你是自找的!你是活该!” 他目光森冷地望着那个女人,唇齿间挤出来的句子,更冷,“你当初为什么不死呢?你要是死了多好,说不定有人同情我,愿意抚养我,我就可以有另外的妈,有另外一个爸爸,那我就不用过这样的生活了!” 疯子娘震惊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秦关。 “你,你希望我死了?” 秦关没有回答。 屋子里没有点灯,清冷凄寒的月光从窗棂间无声地流泻进来,洒在他小而瘦的身躯,洒在他平静冷漠的脸庞上。 是的,暴怒燃尽了他所有气力以及所有伪装的保护色,他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了。 平静的他,真实的他。 “你希望我早早死了?这样你就可以拥有不一样的生活?”疯子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仍捏着一丝希望,期待地望着她亲生的儿子。 “是的,你死了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迟,”秦关淡淡回答,“那个资助人很喜欢我,我听到他私下跟老师聊天,他说我好可怜,但是我有爸妈,不符合收养规定……” 似乎听到自己希望崩断的声音,疯子娘如同被人抽去脊椎,整个人颓了下来。 她坐在床边,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一口气,接着,她深呼吸,闭上眼,半晌,才艰难地站起身来,缓缓地往门口走去。 她走出了房门,但没有去她所睡的床,而是走向大门。 “你要去哪里?” 秦关冷冷地问。 她没有回答,继续往大门走。 “你要去哪?”秦关第二次问。 她仍旧没回答。 秦关闭了嘴,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大步奔到灶房,抓起灶台上那把菜刀,直奔向大门——那一刻他并没有想做什么的,他脑子里什么计划什么目的都没有,这个一气呵成的动作,纯粹源自身体深处的某种本能。 “爸,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如意,我辜负了如意对我的感情,我不配当她的丈夫,不配当您的儿子,” 秦关收回泛滥的思绪,再次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将自己甩回现实。 上一次,他还小,就已经懂得如何处理这样的争端——当秘密被人发现,当秘密面临公开,当秘密严重威胁道他,他需要做的,是不惜一切代价,将秘密扼杀。 “爸,爸……” 秦关甩开那个晚上——这一次,他已经成熟了,理智了,这一次,他一定会赢。 因为他能看清事情全貌,因为他有办法应对岳父,更因为他和徐如意感情深厚还有个孩子。 他有必胜的把握。 “是我的错,是我出轨了,是我对不起如意,对不起你们,” 先承认错误。 接着否定事实。 “但是,爸,您刚才在说什么呢?三年前,妈妈被我气死?爸,在您心里,我秦关难道就是个畜生吗?猪狗不如的畜生吗?我怎么会做这样可怕的事?” 他的眼圈红了,他的目光中,满是痛苦,和巨大的委屈—— 第128章 誓言 “我秦关从小生活困顿,如果不是您和妈妈,我早已经饿死在那个山村里了,别说读书,就连活下去,都希望渺茫……” 秦关哭了,眼泪听话地盈盈滚落。 肯定对方的付出,这一点尤其重要——岳父岳母资助他这么多年,要的不就是这些虚名和感激吗? 给,都给,这些虚名足以平复岳父此刻的盛怒。 “我的生母疯了,后来离我而去,生父也没了,我秦关就是个孤儿,一无所有的孤儿,爸,是您和妈妈救了我,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秦关痛苦地闭上眼,扑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在了岳父面前。 “爸,我出轨戚敏,这是真的,这是我做的,我承认,我也会承担,我对不起如意,我不是人,我会跟她坦白,我会净身离开这个家……”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心痛欲裂,仿佛怀揣着巨大的痛苦和委屈。 “但是,爸,你不能说我伤害妈妈,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妈妈的事……” “您可以去查,戚敏来到事务所一共才两年,我对天发誓,”他举起手,从眼神到肢体动作,每一个毛孔都无比坚定,“如果我撒谎,让我天打五雷轰……” 岳父终于抬起了眼看他。 岳父那双被泪水浸泡的眼里,分明还存有怀疑。 但是,只是怀疑,不再是坚定了。 见效了——秦关盯着岳父的脸——他太了解岳父,岳父是个重情的人,也是个心软的人,更是个古板的人。 养育他这么多年,岳父最爱听的,一定就是他亲口所说的这些感恩的话。 而岳父相信的,从来都是这些虚无缥缈的誓言。 “我秦关对天发誓!”秦关再次宣誓,语气更加诚挚,“我绝对没有伤害过我的妈妈,不论是亲妈还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妈妈,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们的事,如若有假,让我秦关不得好死,出门被车撞,被车轧死……” 岳父举起了手。 他在阻止他发誓了。 他信了——只有信了,才会阻止子女继续这样的毒誓。 秦关的心一点点往回落——他就知道,岳父是可以搞定的的。 心肠太软的人,太过关注自我内心情感需求的人,基本就是如此——情绪化,好哄。 就像,就像他的疯子娘。 “你想做什么呢?关儿……” 昏暗的夜色中,大门已经被打开。 疯子娘双手握着门,转过头,看着那个握着刀疾步奔过来的秦关。 她没有躲,甚至都也没有任何慌乱,只是勾着腰,深深地望着那个在夜色中瑟瑟地穿着一层单衣,抓着刀死死盯着她的孩子。 小小的脸庞,在清冷的月色照耀下如同冰雕。 一双眼睛森然地冒着炽热的光,怒视着她。 一同森然对峙的,还有他手中的菜刀。 那柄和他的身体一同微微颤抖的菜刀。 刀尖在月色下透着决绝的冷光。 同样决绝冰冷的,还有秦关的声音,“你要去哪?你想干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去找你的老师,或者那位资助人,去告诉他们你的秘密?” 疯子娘松开一只手,疲累的身体斜斜地靠着门框——她伤未愈,本就不宜多走动,这会儿显然已经缺乏气力,说话的时候明显有些接不上气了。 何况她身上穿得又单薄,破烂的衣裳,根本挡不住从敞开的门外涌进来的冷风。 但她似乎已经不惧冷。 “如果我执意要说出去呢?”她面色复杂地看着秦关,“如果,我仍然坚持要你去面对这个错误改正这个错误呢,你是准备用这把刀对付我吗?” 秦关不说话。 他并不是要拿刀对付娘,他不敢。 小小年纪的他也并不清楚疯子娘出门的目的,更不太清楚疯子娘这番话真实意图,他搞不清,但是他清楚一件事。 绝对不能让疯子娘将秘密说出去。 如何阻止她?不知道。 实在不行——他盯着疯子娘光秃秃的脑袋思索——实在不行,他就找机会再激怒酒鬼爹一次,让酒鬼爹去打她一顿,最好,把她打到受伤,打到……再也记不起这些事情为止…… “关儿,难道,你想要对娘动手?就像,对那只狗一样?”疯子娘望着他,不知是胸口伤痛,还是心痛,让她完全直不起腰,身体愈发佝偻,气息也更急促。 “我,我没有……” 秦关在夜色中看着疯子娘那凄然痛楚的奇怪姿势,看着她眼底里盈盈的泪光,某个瞬间,他突然就读懂了—— 那是对他的在乎,是不舍,是书上所说的“爱子之情”。 “我,我只是希望你留下来,”秦关放下刀子,这一瞬间,他仿佛被某种东西打通了浑身僵硬堵塞的脉络,他的语气都软了,温和了,“我,我怕你离开我……” “不是怕我去告密?” 疯子娘的泪再次滚落,不过显然眼底已经有了些希望。 “不是……”秦关咽口唾沫,口气更温和——起效了,她真的信了,那么,自己再加把劲,就可以稳住她。 先把她留下来最要紧,然后再慢慢哄好她——她既然这么在乎他这个儿子,一定会听他的,实在不听他再想办法! “我怕你离开我,我好不容易才有一个,一个完整的家……”他瘪着嘴,说话时“可怜”地垂下了头。 “关儿……” 疯子娘果然被感动得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知道的……你终究只是一个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只是……” 她回过头,看着这凄惶的散发着臭味的屋子,“我真的呆不下去了,这样的家,这样的男人……从记起来的那一刻起,我在这里就无法再待下去,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走了……” 原来她是受不了这个贫瘠的家,还有酒鬼爹。 她是要离开这里。 秦关当然希望她走,但是,如果她离开之后告诉别人呢? 不行,他绝不能让她离开。 “请你留下,好不好?”秦关着急地上前一步,两个手指头扯住她的衣袖,他睁大眼睛,努力表现得更殷切,更不舍,“留下吧,为了我,好不好?如果,如果你实在受不了他,我,我,” 他着急地表白,“我可以想办法的,你放心,我会有办法的,我可以把他赶走,或者,让他永远都起不来,永远都说不了话气你,或者,干脆,就让他出个什么意外好了,反正他每天都喝酒,他自己都说了,总有一天会死在酒里!” 他自顾自兴奋地表白着,全然没有看到,疯子娘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惊恐。 第129章 沟通 那个晚上和疯子娘的沟通,无疑是失败的。 但秦关当时并不清楚——他年纪还太小,也太着急地表白,试图“留下”疯子娘的心太过急切,他着急地想用“温情”将她拉到自己的阵营,以阻止她出去胡乱说话,坏他的好事。 幼小的他没有注意到,疯子娘的脸上,那刚刚浮现的一点点希望又如游丝般一寸寸消散。 也没注意到,她写满沧桑的双眸无声地无奈地无望地又陌生而惊恐地落在秦关瘦小的脸上,然后,闭上眼,掐断了眸中最后一抹期待。 就算注意到,秦关也看不懂。 更看不懂,她最后的那一声沉沉的叹息中,某种复杂的难言的却又轻松的解脱。 疯子娘开门走了。 在秦关完全看不懂的状况下,独自走了。 在那个十一月深秋的晚上,她穿着单薄的旧衣裳,没有披上村里送来的那件暖和的大棉袄,也没有穿上资助人给买的新鞋。 她就这么佝偻着腰,在清冷的月色中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出了大门——在秦关还一脸懵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院门,随手抓起靠在院门旁的一根粗棍子,当作拐杖,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朝西走去。 “你要去哪?你到底要干什么?” 秦关着急地站在院门口喊,他不敢大声,更不敢上前拉她回来——这个年纪的他压根弄不清疯子娘这个举动的意思,她是去找酒鬼爹么? 因为他刚刚说他可以对付酒鬼爹? 她去跟酒鬼爹告密?这是又疯了么? 而且,这是在门外,这个时候如果吵闹起来,引来邻居就糟了。 要知道疯子娘已经不疯,此刻又没和他谈妥,当着外人的面,她可能会把什么都说出来! 秦关急,烦躁,却又无计可施——疯子娘拄着棍子,已经走出一段路了。 她到底要去哪? 秦关焦灼不安,终于,他扭转头,回屋,急匆匆穿好衣服鞋,又找出手电,这才在夜色中追了上去。 追了好一段路,才终于看到疯子娘佝偻的身影。 她没有进村——酒鬼爹就在村中最热闹的场子里喝酒打牌,她知道那地方,但她走的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不是去找酒鬼爹。 秦关吊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喂,你到底要去哪?”四周没有人,秦关胆子也大了些,高声喊,没好气地喊,“这是大晚上,你发什么神经!” 疯子娘脚步顿了顿,下一秒,继续往前走,不回头,不接话。 “你快跟我回去!” 秦关脚步更快,追到了她,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像从前那样往自己腋下一夹,“回家!” 他得把疯子娘弄回家的,因为村里会来看望她,因为资助人说好了过几天也会过来——他得让对方看到,他把这个疯子照顾得很好。 他,秦关,是个品学兼优极具孝心值得资助的好孩子。 “你到底跑什么?”秦关气恼,“神经病!就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吗?我说要对付他还不是因为你?我以为你讨厌他呢!既然你喜欢,我不做了就是啊!” “你以为我在生气?” 疯子娘狠狠甩掉了秦关的手——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 她站在原地,目光如同刀剑,直刺向秦关,“你以为我为了他生气?你以为我是喜欢你那个父亲,听了你说你要对付他,所以生气?” 她突然笑了。 是绝望的笑,是对人世间一切都无所谓的笑。 但这笑让秦关头皮愈发发麻——他还是看不懂。 “不然你为什么跑?”他皱着眉头,“我都说了啊,我可以帮你想办法赶走他,实在不行,我还能让他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只要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我说到做到的!” 他真的举手发誓,像他在村里主任家偷看过的电视中的人物那样,郑重地,“我秦关发誓,等资助人供我读了大学,过上好日子,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 “你真的……真的……好……可怕!”疯子娘看着他,凄然地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 下一秒,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回过头,毅然继续往前走。 她没有被誓言感动,她继续走。 她行走的方向,是去往学校。 那是一次完全失败的沟通。 是的,当天夜里,秦关就知道了,那场沟通失败了,从头到尾,他压根就没有说服疯子娘。 因为他还小,他根本不了解对方的心理。 但这次不同——这次面对的是岳父,是他了如指掌也是这些年一直轻松掌控的男人。 “我发誓,我没有,不是我!那天我是刚好在嘉园小区附近,想着去看看如意和小梨子,没想到在小区门口遇到了妈妈,当时妈妈看到我脸色就不好,她瞪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我也不敢问,就跟着她进屋了,” 秦关重复着谎言——这段谎言他已经滚瓜烂熟,在脑中新建的画面已经完全抹去了原本的真相,“我们还遇到了邻居,当时邻居跟妈妈打招呼妈妈都不理,我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进屋之后她突然就更生气了,我越问她越生气,然后突然就呼吸困难,我赶紧打急救电话,又打给你们,我当时慌极了,倒水的时候把自己的手都给烫到了……” “我无数次都在懊恼,都在后悔,那天看到妈妈的脸色不好我就应当带她去医院看看的!我为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点眼力都没有……妈妈的离开,我跟你们一样痛,一样伤心的……在我心里,她早就是我的亲生母亲了……” 秦关跪在岳父的轮椅前,已经声泪俱下。 岳父的脸色已经缓和更多了。 秦关继续哭,“出轨,是我的错,我认,我是男人,我会一个人承担,我会离开如意和小梨子……” 这叫破釜沉舟,以退为进。 就他对岳父的了解,岳父那么爱女儿和外孙女,他是断然不会因为出轨这点事,让女儿成为离异妇女,让小梨子在单亲家庭长大的。 但凡老人,尤其是心软的老人,都是劝和不劝分。 秦关接触的案件多了去了,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当事人打打闹闹骂骂,到最后,死活不肯同意离婚的,往往都是长辈。 他知道,岳父一定会劝和——岳父无数次提过,家,才是人生最重要的。 出个轨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岳父是过来人,是男人,他会比岳母更理智地看待这个问题——平时的宠妻宠女儿,是可以功过相抵的。 但秦关没想到,岳父果断地开口:“好,你离开,离婚,净身出户。” 第130章 决绝 “离开,离婚,你自愿选择净身出户。” 岳父开口,沉稳的,缓慢的,但掷地有声,“我答应,你用这样的方式来和如意道歉,我相信如意也能够接受。” 秦关一瞬愣住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一向优柔寡断的岳父,那个他了如指掌、牢牢掌控在手心的老实岳父,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一时间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爸,妈妈的事,真的不是我啊……” “我愿意相信那件事和你无关,”岳父打断他,声音冰冷,“但你出轨戚敏是事实,背叛如意背叛这个家庭是事实,不是吗?” 岳父的话语不带一丝犹豫,“既然是事实,你也承认了,也愿意净身出户来赎罪,那就行了,我同意。” 秦关跪在原地,如同石头。 离婚?他净身出户? 这一刹那间,他忘了继续流泪,也忘了哭,他脸上方才所有在表演痛苦的肌肉此刻都真正痛苦地僵住了——岳父来真的?真的要他离婚?净身出户? 显然,这个老头不是在吓唬他——岳父脸色郑重严肃,直盯着他的那双眼里,全然没有半点往日的情分,以及仁慈,犹豫。 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在要求他离婚。 可是,离婚——这个词秦关从未想过,不论是出轨前还是出轨后,不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他怎能离婚呢?现在的生活方方面面他都满意,妻子的相貌学历家世统统拿得出手,和自己完美匹配,岳父母家境优越工作体面人脉宽广——这优渥稳定美好的生活,完全是自己的梦想,怎么能离? 他方才都跪了,都恳求了——一个大男人做出这样的让步,他怎么还让他离婚? 离婚,这不就意味着,他求了半天,还是要失去所有? 失去所有啊——秦关心头首先想到的就是观澜庭那气派的大房子,他有一半的产权,他得签字自愿放弃? 更别提岳父手头的拆迁房,商铺,还有岳父的那些积蓄,古董,收藏,从此全都跟自己无关了? 他一无所有地净身离开? 那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不是全都白废了? “爸,爸……” 秦关一时语塞,一向伶牙俐齿的他,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这和他的预料完全不同。 “怎么?你不是说要道歉,要诚心悔改吗?你不是说你愿意净身出户离开如意和孩子的吗?” 岳父的眼神冰冷决绝,还带着一点点剥离过往的痛苦和后悔。 “爸,是……是的……我……”秦关完全语塞——话是他方才亲口说的。 可他哪里想到岳父会答应? “我……我是……只是……” 秦关硬着头皮——明明头顶上有茂密的树叶遮挡,可他还是分明地感觉,炽热的阳光似乎要掀掉他的头皮一般,烤得难受,难熬,难以挣扎。 “我……如意……我……小梨子……”秦关语无伦次。 他想用徐如意和小梨子来为自己扳回这一局——“小梨子还那么小……我觉得……” 但,岳父也不给他一点机会。 “小梨子会适应的,孩子成长过程中需要接受各种挫折,人生哪来那么多一帆风顺十全十美?至于如意,难不成,你要她来这里亲耳听到这些真相?听到你出轨的所有丑陋真相?” 岳父声音愈发没有感情。 完了。 “爸……爸……”秦关大脑一片空白,分不清是恐惧的还是慌乱的冷汗不受控制地从他额头一颗颗钻出来,“爸……我真的……真的很难过……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不必多说,” 岳父冷然打断他的哀求,“我现在不知道你所说的话,究竟哪句真,哪句假,但总之,我已经无法再相信你了,” 他偏过头,断然结束谈话,“如意妈妈之前跟我讲过很多,如意今天也跟我讲了一些事,我需要好好消化,好好琢磨!” 他已经改口称呼“如意妈妈”了。 他以前说的都是“你妈妈”的。 他是真的斩断所有关系,真的不给任何机会了。 就像,就像当初的疯子娘—— “对,我就是去学校,” 那个清冷的黑夜,疯子娘拄着棍子,站在秦关面前,她佝偻的身躯又冷又硬,不带半点徘徊和退让。 “我要去学校,把你做的这一切都告诉你的老师,我必须让他,让资助人知道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人,可以穷,甚至可以不念书,但不可以作恶!” “妈——妈——”秦关哇的一声哭了,人生中第一次喊出这个陌生的字。 纵然舌头打结,启齿艰难,他还是一叠声喊:“妈——妈——” 他是真的慌,真的怕了。 他拦在她的面前,他双腿发软,他伸出双手去急急拥抱她——这也是人生的第一次拥抱。 他笨拙地抱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对方身上奇怪的体味混着药物的气息扑进秦关鼻子。 可是,不论他怎么喊,怎么抱,疯子娘都笃定如山。 “你才几岁的孩子,为了读书,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用刀子砍死一只无辜的狗,可以挑拨你脾气暴躁的父亲殴打母亲,然后,为了封住我的嘴,你又可以设计去陷害你的父亲,甚至还可以要他的命——” 疯子娘身体佝偻着,但语声坚定得可怕,“是的,你是我生的,是的,我也盼着你好,盼着你被资助,盼着你读更多的书,走出这个地方,去过更好的日子!但,绝不应该是这样的走法!” 她眼神决绝,抠开了秦关抱住自己的手。 “我必须去!他们有权知道!如果他们知道后取消资助你,这是你该得的惩罚!你需要吸取这个教训,改过自新,你的人生往后还有机会!” 她说着,丢下几乎崩溃的秦关,转身,蹒跚着继续往前走去。 第131章 深坑 那是秦关最难熬的一个正午。 “如果你真心忏悔,那就净身出户,回去后就和如意签字离婚!孩子的抚养权归她!不用操心如意怎么想会不会离,她那边我自会去说!” 岳父斩钉截铁地留下这句话,说完,他转过身,自己熟练地推动轮椅向前。 他要回去了。 一旦他回去告诉徐如意,这事基本就成定局,再无法更改——岳父自然得告诉徐如意实情,不然徐如意如何同意离婚? 岳父这段时间的迟疑、观察、徘徊,迟迟没有告诉徐如意,就是为了得到这个结果——确定他秦关和戚敏的婚外情,然后一脚把他踢出这个家! 秦关慌了,他真的慌了,他跪在地上,死死抓住轮椅的左侧,压着声音哀求:“爸,爸,我真的错了,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就一次……好不好?爸——” “怎么?刚刚不是说你会勇敢地承担后果?刚刚不是说你会离开?你会净身出户?怎么,现在不肯了?” 岳父的目光如电,“你舍不得的,究竟是我女儿,还是其他?” 他看穿了。 秦关一颗心轰然坍塌。 岳父看穿他了,他太低估眼前这个老人的智商了。 秦关直挺挺跪在地上,一刹的愣怔。 恍惚中似乎回到小时候,回到上一次,那个漆黑的慌乱的冷夜。 他站在路口,眼睁睁看着疯子娘拄着棍子,蹒跚走到了分叉路——过了这个小山坡,那边不远便是学校了。 他甚至都已经能看到学校窗口那盏昏黄的灯——他的任课老师是住校的,日夜都在那里。 疯子娘只要去了,就一定会找到老师。 “妈——妈——” 秦关徒劳地呼喊了几声,无效,这单薄的“妈”字被夜风扯得变了形,很快就吹散了。 “不要,不要,不要啊……” 他急促地喘着粗气,追上几步,又停住,茫然四顾,从地上抓起一把碎土。 这个举动他并没有多加思考,完全只是出于心底深处的本能——从身边寻找一切可利用的东西去阻止她,去达成某种模糊的意愿。 “不要!”他压着声音喊,小跑赶上去,在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扬起手,将手中的碎土全砸了过去。 疯子娘感受到了碎土的攻击,转过身。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失望地看了秦关一眼,脚步带着身体,仍旧前行。 秦关再次抓起一把,这次扔得偏了,一阵风起,将碎土吹落在了旁边的杂草上。 秦关认得那一堆杂草。 杂草前头是一个坑,前些天才挖的,那草就是坑边被锄下来晒干的——山里气候干燥,秋冬很少下雨,庄稼户的菜畦每日都需农人挑水来浇灌,有的人家地多又集中,便在菜地旁挖个深坑,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蓄水用。 那个深坑,是秦关前几天上学时亲眼看着村里人挖就的,他还曾上前探头看过,坑颇深,应该超过疯子娘的身高了。 “喂!你等下!”秦关喊住了疯子娘。 他的心在静谧的黑夜中扑通狂跳,震耳欲聋。 疯子娘停住脚步,回过头。 就在这一刹,秦关飞奔过去,伸出双手,猛地推向疯子娘的身体。 疯子娘踉跄后退,她的脚后跟踩上了杂草,松软,塌陷的杂草。 下一秒,她的身体直直掉进了坑里! 扑通一声沉重的闷响——这一刹,秦关才清晰地看到自己内心那团模糊的意愿——原来他盼着的就是这一幕,而它终于成真了! 疯子娘掉下去,只短暂地呻吟了几声,便不再发出声音。 秦关喘着粗气,大着胆子,一步,一步地走近那个坑。 手电筒小小的光束胆怯地惊惶地跳进坑里,秦关就看到疯子娘蜷缩着身体,半躺在坑中——那个尚未完工的深坑底部,赫然有一块大石头,偷懒的挖沟人没有把石头全都挖开搬走就撤了。 而疯子娘的脑袋,就搁在那块部分露在外面的石头上。 跳闪的光亮中有颜色深沉的液体缓缓地从那石头上流落。 那是血。 手电匆忙扫过,秦关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疯子娘摔下去的一刹,脑袋撞到了石头。 她受伤了。 她的手捂着胸口——她原本断裂的肋骨都还没养好,这么一摔,情况一定更糟糕。 她需要急救。 她急速眨着的双眼中,也袒露着求助。 但,她看着站立在坑外的秦关,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而秦关原本狂跳的心在这一刹竟异常地平静下来,恍若上一次,他静静地看着那只流血到断气的老狗。 他就这么平静地站在坑旁,狂舞的夜风将他小小的身形扯成一个怪物般奇特的黑色剪影。 岳父已经转过身。 他的轮椅正缓缓地前行。 他正无法挽回地越来越远—— “爸!”秦关快步奔过去,蹲下身,再次跪下,一手抓住了轮椅,“爸——” “给我松手!我要回家!”岳父低吼,决绝地别过脸。 但秦关的手死死抓着轮椅,不放——他怎能放?只要岳父回到嘉园小区,告诉徐如意,他人生的所有一切美好就全没了! 熟悉的感觉可怕地如海啸般在心头汹涌开来。 旁边没有什么人,正午,大多数人都回去了,只有远处有几个行人。 “爸——” 秦关咽口唾沫,目光落到这个电动轮椅上——这是徐如意买的轮椅,网上买的,进口货,价格不菲。 她一向对她爸爸十分大方的。 但是,到货后,是秦关对着说明书一点点安装好的,因为徐如意一向不懂这些,她很不擅长做这些拼搭安装的活儿,用她的话说这是理工男的事,她也讨厌看那些繁琐复杂的说明书,所以,就连轮椅的使用方法,也是秦关手把手教徐如意的。 也就是说,轮椅的所有功能,没有人比秦关更清楚。 是的,他清楚,比如,他不用细看都知道,这轮椅的手刹,就在他手的附近,大拇指的左侧。 第132章 轮椅 日头悬挂在公园正上空,正午,气温升高了不少,炽热的阳光滚烫地倒在秦关头顶、全身。 他浑身燥热,如同火烤。 “爸——爸——” 秦关的手死死抓着轮椅的左侧扶手,侧过身体,用身躯挡住自己下跪的双膝,他既不愿被别人看见自己这下跪请求的一幕,但又不能真的撒开手,任由岳父就这么离开。 远处有孩子在奔跑,一对年轻夫妻牵着手哈哈笑。 秦关费力地扯开领口的纽扣——他已然是一身汗。 手心也是汗——手死死攥着轮椅扶手,在用全力阻止轮椅前行。 “爸!” 他的声音发颤,脸上的每一个细胞也都在发颤,“爸,我真的会改的,真的!我跟她已经断了……求你,求你给我一次机会,看在,看在小梨子的份上好不好?她才三岁啊,她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她不能没有爸爸的……” 孩子是他最后一个护身符了。 虽然,他其实心里明白,这个时候,什么护身符都已经没用了。 “不需要!” 岳父斩钉截铁,头也不回,“有没有爸爸不影响她成长,我会爱护她,我女儿会爱护她,不劳你操心!放手!” 果然,孩子也不好使了。 岳父最爱的小梨子——嘉园小区有几个老街坊的孩子父母离异,岳父常感叹单亲家庭的孩子多么可怜,如今,他竟宁愿外孙女在单亲家庭长大。 不留一丝情分,不给一点希望。 “爸——爸——你听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不让如意知道戚敏的事,你,你是担心如意难过,担心这事传出去如意会觉得难看,难听,丢脸!我知道的,我,我回去就把戚敏炒掉,开除!我让她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不让你不让如意看到!好不好爸爸?” 秦关哀求,脑子里此刻能想到的所有方法全都硬挤了出来,“你也不用担心她会乱讲出去,我,我肯定会封好她的口,我肯定可以做到的!你相信我啊爸爸!我可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如意不会知道的,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我会加倍对她好的!我可以给她买黄金,买钻石,带她去马尔代夫旅游,我都可以做到!用我自己的钱!我有私房钱,我攒了很多,上回那一个案子我就赚了十七万!这都不包括账面上的!爸爸,我真的可以,我可以给如意更好的生活的!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岳父无声地听着,他盯着秦关,双眸一寸寸变得更冷,更陌生。 “放手!”他眼皮嫌恶地垂下。 他不听,他不接受这些——秦关舌头打结——再不放手,事情就越发僵了。 但是,秦关怎么能放? 他穷尽了一辈子的努力,他从那个贫瘠的一无所有的山里走出来,他摆脱那对荒唐的不堪的父母,就是为了过上他所期望的生活——大城市的宽敞明亮的房子,优渥的生活,体面的工作,体面的妻子和岳父母…… 他为这一切做了那么多,那么多! 他怎能失去,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消失? “再不放我喊人了!” 岳父真的火了,轮椅被秦关拉住,无法向前,他摆动几下轮椅,也挣脱不了秦关的手。 “如意!如意!” 他大声喊女儿的名字。 秦关惊恐地回头,没有看到徐如意。 这个时候,徐如意已经带女儿回去做菜了,她做菜细致又专心,不可能中途跑出来的,如果做好了,她只会给他打电话。 “爸——我真的只是想你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秦关没敢继续硬拉轮椅,他以膝盖跪地跟随轮椅向前行了两步,坚硬的混着鹅卵石的地面将他的膝盖硌得生疼,但他顾不上了。 远处有人走过,一个年轻人,戴着耳机走得匆忙,甚至都没往这边看一眼。 “爸——求你了……我真的当你是我的亲爸爸啊——”秦关撕心裂肺,如果可以,他能磕头,能长跪不起。 只要岳父肯饶过他这一次。 但岳父冷漠得吓人,“再不放手,我现在就报警了。” “报警”两个字仿佛晴天响雷,精准地击中了秦关的要害。 他瞬间停住了求饶。 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面前的岳父平静地嫌恶地看着秦关,这一刻,他这张脸是秦关从未见过的陌生和疏远。 此刻唯一连系他们的,就是秦关牢牢抓住的那个轮椅手柄。 “放手!” 岳父再次操控这个智能轮椅向前,轮椅因为秦关的手停住,岳父扭过头,“你也不要恳求,都是多余!我今天已经彻底认识了你,你非逼着要我说,那我就告诉你,我此刻心里只有后悔,我这一生唯一的后悔,就是……” “养了一只畜生。” 他咬着牙,说得轻松,清晰。 但秦关知道,这短短六个字,比任何谩骂都重,都绝情——岳父一生文质彬彬,温顺谦和,他从来没有用这么重的字眼,去描述任何一个人。 没有任何希望了。 仿佛山石滚落,地面塌陷,火山喷发——秦关心头那最后一丝希望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岳父根本没有相信他的任何话,包括戚敏的,岳母的。 岳父已经看透了他。 岳父回去也一定会告诉徐如意。 今天,徐如意就会知道他出轨戚敏的事——徐如意看着柔弱,但秦关了解她,感情上,她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她一定会选择离婚的。 然后呢,他们父女俩一定会去追查三年半以前岳母的事——岳父说岳母当时是去见律师,虽然律师早确认了这点,也早说过岳母那天情绪激动,但,他们还是会重新查的,只要他们重新细致地查,很快就会查到斜对面的那家酒店,就算当日的监控记录没了,但他们一定可以通过开房记录查到珺珺,而只要找到珺珺,徐如意就会知道,岳母当时为何突然脑溢血而死。 由珺珺还会牵出施杰…… 证据愈发确凿,板上钉钉。 是的,岳母人早就死了,他们不能以此把他送上法庭。 他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秦关“见死不救”。 但是,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他秦关的一切都会彻底消失——离婚,被扫地出门。 工作?事务所的股东,是岳父的朋友,房子,是岳父母婚前买的…… 他会一瞬被打回原形。 还会身败名裂——他在这个城市尚未站稳脚跟,他现在享受的,大多是岳父的人脉和圈子,他的人脉还不多且薄弱,岳父的朋友们知道这样的事,一定会让他秦关在律师这个行业里名声扫地,无人敢用的。 他会无处可去,他甚至可能会回到他鄙夷的唾弃的老家,那个贫瘠的山村。 那些他曾经嘲弄的人,会加倍地恶毒地嘲笑回来:“哟,秦关,不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吗?怎么,还回到老家了?” “你秦关注定了就是一只草鸡!一个酒鬼爹,一个疯子娘养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好货色,看你还怎么显摆!” 轮椅费力地往前滑了一小段。 秦关的手始终抓着手柄,他呆呆地望着这个手柄——那个他寄托所有希望的手柄。 第133章 手刹 “智能轮椅手刹这里有几个按键,可以前后左右操控轮椅行驶方向,这个手柄是紧急制动装置,简单说就是刹车装置,请务必要教会使用者,出门之前先试试看,是否能够正常使用。” “轮椅左侧的手刹旁边这个黑色u形的小盒子,如果遇到使用故障,可以打开下方的小盖子,按下其中红色键可以快速重启,” “但是务必注意,智能轮椅重新启动后,轮椅的紧急制动功能会暂时失效,需要再次扣动这个黑色键,制动功能才会继续生效,因此,使用过程中请一定要确保这一步操作,保证一切正常再上路。” 这是轮椅商家发来的安装教程视频里所说的。 不知为何,这在当日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字字句句,都在这一刻清晰地逐字逐句地涌进了秦关的大脑。 连同他安装的点滴细节。 彼时他还在心头腹诽,徐如意买东西真的不太过脑子,花这么多钱买这么昂贵的进口货,设计竟有如此明显的bug——倘若有人重启后忘记恢复制动装置呢?岂不危险? 危险。 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 秦关喉咙咕咚一声,脑子里飞速铺开地图——岳父家嘉园小区和公园大约七八百米远,而从这里回到嘉园小区的路,每一个细节秦关都再熟悉不过。 出了公园门,就是一段长长的缓坡,坡道的尽头,是一个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 秦关抠开了手柄下的小盒子,按下了重启键。 很顺利。 他真的很幸运,那个原本需要用借助工具才能打开的盒盖,不知怎么的,他在抓着手柄跪地恳求的时候,徒手就抠开了。 只是用力稍稍大了些,他的指甲流血了。 岳父自然没有发现。 这个倔强的老头扭着头,始终用后脑勺对着秦关,他压根就不想多看秦关一眼。 他终于为自己的倔强和固执付出代价! 秦关抠开了盒子,重启键一按下,轮椅便发出一声提醒的蜂鸣,但被秦关的哭声盖过,“爸——爸——求求你了——求求你听我说一句好不好?就一句啊爸爸——” 他“凄厉”地“绝望”地哭喊着,痛哭流涕,继续表演他的痛悔和难过——只有这样,岳父才会保持愤怒和嫌恶,保持愤怒和嫌恶才会一心想早点摆脱他,这样,岳父才会加快轮椅行驶的速度。 加速,制动失效,再加上那段缓坡——这才能达到秦关想要的目的。 “砰”的一声巨响。 仿佛那天中午,他站在公园门口,揪着一颗心,提着一口气,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所听到的期待的声音一样。 撞上了。 真的撞上了。 终于撞上了! 他站在公园门口,作茫然不解状,拍净身上的灰尘,再次看一眼周围的监控摄像头,这才缓缓拿出手机,贴在耳朵边,一边打电话,一边引长脖子跟随人群“凑热闹”地往前走。 “出车祸了!”有人震惊地喊。 路口处迅速围拢了很多人。 秦关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胸膛,但,他的脚步仍旧沉稳,他踮着脚,目光透过那层层密密的人墙,“好奇”地探进去。 是岳父。 他卧在地上,轮椅倒在地上,一辆小轿车车头横在轮椅旁,司机摸着脑袋,崩溃地蹲下身。 岳父真的被车撞了。 “快送医院啊!这是个老人!”有人着急大喊。 “120电话打了已经!” “哎呀他昏迷不醒,口鼻都是血!” “哎哟,看样子人好像不行了……” 人不行了。 听到这句话,秦关那颗忐忑的激动的不安的心,终于一寸寸缓缓放下了。 “哟,睡得还真香呢!” 有人用冷水拍他的脸,把秦关从回忆的梦境里惊醒。 他睁开疲累的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刚才那声巨响,是车门打开,一个卖爆米花的老头正坐在草地上,炸出了他的早晨第一锅。 “老板,尝尝看啊,北方特产,香喷喷的,你们城里人没吃过吧。” 老人家客气地招呼几个警员。 秦关动动坐得发麻的腿脚和手臂,腕上的手铐发出金属刺耳的声音——他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他被三个警员带在车上,汽车足足开了一夜。 “出来吧秦关,还坐在里面干什么?不舍得出来啊?”副驾驶的警员笑着说。 一直坐在后排的年轻警员也早已站在车外,他将爆米花扔进嘴里,凑近同伴小声说:“这家伙的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的好,睡了一个晚上,还打呼噜!梦里一会喊爸一会儿喊妈的,这就是所谓的婴儿睡眠吧,你们见过谁杀了人,还能睡得着,睡得这么香的?正常杀人犯伏法前都睡不着的!” 秦关听到了。 他没吭声——睡不着? 他确实有过睡不着的时候——岳母死的那些天,他睡不着,夜夜失眠,就担心被徐如意和岳父发现了什么异常。 岳父出车祸之后,他更睡不着——因为车祸现场来了不少警察。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岳母下葬,岳父的车祸被判定为交通意外,他偶尔也会睡不着。 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还是会发慌的。 但,也只限于心里那点发慌,表面上,他是绝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异常。 已经做过的事,他没有后悔,更何况,岳父母实在都是自找的——男人出个轨算什么?至于那样上纲上线的?他对他们的女儿,难道还不够好吗? 想到徐如意,秦关的心更冷静了几分——那个贱人一步步的棋,一次次的局,难不成,岳母的猝死,岳父的意外,她是发现什么了? 照理说应该不会,事情都过去那么久,死无对证,没有任何证据。 他做得天衣无缝。 包括戚敏这个事——尸体找不到,证据没有,他只要不开口,警方就不可能有任何突破。 “下不下来哦?”那个年轻警员催。 秦关这才下车,车外满眼绿色,凉风习习。 他转身环顾,心中一颤——这正是他和戚敏幽会的湖边别墅。 第134章 湖畔 竟回到了湖边别墅。 围着一圈白色篱笆的停车场,铺着彩色石子的弯弯曲曲的小径,青翠茂密的竹林在微风中摇曳出满眼的绿意,林外几栋美式乡村风格的别墅建筑,同风格的门楼上,“湖畔风情”几个字遒劲有力,又韵味十足,显然出自某个名家之手。 最高一栋建筑的后方,便是那片宁静的湖,湖面闪烁的阳光从绿荫的间隙中蹦跳着穿过来,扑进秦关眼里。 熟悉的地方,不过短短个把月时间,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这地方风景好,空气好,有钱人、城里人,还有退休领导都来这里度假!”做爆米花的老头看到了秦关的手铐,没有丝毫惊奇,见多不怪地笑,“人人都喜欢好地方嘛,好人喜欢,坏人也喜欢……” 秦关没有理会,他跟着警员快步走出停车场,来到酒店大门外,就一眼看到了老何。 老何站在酒店门口,端着杯豆浆和一旁的警员低声说着什么,看到秦关也没有停住嘴。 他竟也连夜赶来这里了。 为什么? 秦关扫视一圈——刑侦分队全员几乎都来了,再加上他这个嫌疑人,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有新线索? 显然不是,他们一看也刚到不久,大家都在舒活筋骨,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聚焦在秦关身上。 他们都在等秦关。 秦关迅速明白了——这是等他来指认案发现场。 也就是说,警方认定这地方为案发现场了。 他们找不到更多有力的证据,从秦关嘴里又问不出东西,于是将他带到了“犯罪现场”——经验告诉秦关,很多罪犯被带到案发现场时,都会或多或少产生一些心理压力。 在这种心理压力下,如果警方再用上一些策略和方法,就很容易让罪犯心理防线瓦解。 秦关心头冷笑,这一套别人或许有效,对他,却是完全无用的。 因为,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犯罪现场。 当初在这个地方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戚敏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而已——命案都是假的,何来的犯罪现场? 真正的犯罪现场应该是新荷宾馆。 只可惜,这群人根本就搞不清。 连犯罪现场究竟在哪都搞不清,大费周章地跑这一趟,浪费时间金钱精力——就这种愚蠢行为,也想给他秦关治罪? 当然,这也少不得要感谢那个自作聪明的徐如意——正是因为她的自作聪明,她的愚蠢插足,那个真正的犯罪现场才始终没有被人发现。 因为,她将新荷宾馆打扫得干干净净,她抹去了戚敏留下的一切痕迹。 蠢货,就为了证明戚敏没有回去过,就为了证明他秦关撒谎,她竟做出了那样的蠢事。 是,她是证明了戚敏没回去——警方一直都没发现戚敏活着的证据,所以始终认定戚敏是出差期间失踪的,正因此,他们才会将他秦关带到这儿来。 除了证明这个,还能证明什么? 哦,还有戚敏的手机——不得不说,贱人这一招玩得挺高,但是意义也不大,最多就是让他秦关暂时失去自由,接受审讯调查,只要他不开口,警方找不到戚敏的尸体,又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杀人,到了规定时间就得放他自由。 而且,这期间一旦警方查到戚敏从湖边别墅回去过,他秦关的嫌疑就彻底洗清,提早自由。 那个贱人什么都不懂,天真幼稚地以为这样就可以指证他秦关杀人?在一个根本就不是犯罪现场的现场? 指认什么呢?指认不存在的谋杀?寻找不存在的尸体? 尸体不在这儿。 尸体,远在一千多公里之外,那个建筑大厦下方的尸体——这,才是秦关最大的定心丸。 没有尸体,叫什么案子? 如何审?如何判? 退一万步,就算他们审讯期间在那建筑下找到戚敏的尸体,秦关都根本不怕——尸体上已经没有任何和他有关的线索和证据,那附近也没有摄像头拍到他。 唯一的摄像头,他也已经完美处理了。 此外,他还有不在场证明,他进入自家小区有保安可以作证的。 这种状况,到了法庭上,他都不需要律师,他可以为自己辩护,一准赢。 不怕。 这地方什么都没有。 他们手里没有证据,要是有,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熬夜驱车辛辛苦苦赶到这没用的“现场”。 秦关理清思路,心愈发沉稳。 他接过一个警员递过来的包子,从容地咬了一大口。 “秦律师胃口不错嘛,”一个警员看着他笑,“这酒店包子做得还真行,据说是招牌呢,味道真不赖,哎,秦律师,你上回和戚敏来的时候吃过没?” 呵呵,这就开始心理战术了呢,引着他去回想戚敏么? 秦关从心底冷笑——对他用这招,是不是太嫩了太幼稚了点? 他从小就淡定,愈是遇到事情,愈是重大的事情,他愈是淡定。 疯子娘出事的那个晚上,在亲眼目睹疯子娘躺在坑底,在确认她根本不可能爬上来,确认大晚上的几乎没人从那条路上经过发现她之后,他十分平静地扭头回到了自己家。 他平静地在自己的床上躺到了天亮,好像还睡着了一小会儿。 岳父的事就不用说了——那场车祸后,他的表现堪称完美。 他当时拿着电话和客户聊天,那是个真正的客户,亲耳听到他在这边说:“咦,好像发生车祸了,我去看看,在我岳父家这边,这条路的设计不行,是个五岔路口,刚好又有个花坛,很挡视线,老是出事,都好多次了,我有一次也在这里碰到过一辆电瓶车,啊,天啦,天啦,那是我岳父,天啦,爸——” 他留了客户这个人证,然后急急奔过去,扑到岳父身边,趁乱抹去了轮椅手柄上自己的血迹。 他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呼喊,他满脸泪水,哀求围观的人群:“有没有医生?有没有谁懂得急救啊?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这是我爸——爸——” 救护车到,是他抱着岳父上去的。 他全程痛哭流涕悲痛欲绝。 在徐如意赶到医院时,他懊悔,自责,以头用力撞墙,额头撞在门框上,瞬间肿胀,他不顾疼,再撞,直到撞出一片鲜血被徐如意拉住。 警方应该也曾有过疑惑的,当时也仔细地询问过秦关所有细节,但是秦关都表现得天衣无缝——不是那种看起来完美但容易让人觉察到不对劲的天衣无缝,而是真正的让人发现不了任何疑点。 因为,就心理战术这一块,他从来都是强者。 自幼就是。 第135章 丝袜 指认过程很快。 酒店方显然早接到警方电话,秦关进去时,几个当日值班的工作人员已经全到齐了,前台登记,值班经理,清洁工,甚至修理人员,全在。 秦关风平浪静地吃着包子,缓缓地喝着豆浆,安然接受着所有复杂的审视的揣摩的疑惑的目光,他的面上心里都没有丝毫波澜——真是多此一举,酒店大堂里外都有监控,看录像就够了,根本不必走这种过场。 但,他也清楚,这就是警方的办案程序——以前为当事人辩护时,他没少吐槽某些程序和规则的刻板和无意义,不过,这一次,在这个案子里,他切实尝到了它们的甜头。 一切按照程序和规则来,他就一定赢。 这里的员工指认和监护录像都只能证明他秦关曾入住过,和戚敏厮混过——秦关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就看清楚了,酒店走廊没有监控,后门也没有。 戚敏当时提前过来开好房后从大门离开,下山转一圈买了袋子葡萄等天黑从后门走楼梯上楼的,全程没人发现。 所以,就证据而言,准确地说,戚敏都不曾“入住”过这里——他们查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 “上楼吧。” 显然一楼的指认结果老何并不满意,他阴沉着脸,手一挥,秦关身边的警员便推推他,示意他前行。 秦关丢掉了豆浆杯子,听话地抬步上楼,电梯门开,一股特别熟悉的香气迎面扑来。 香水味。 准确地说,是迪奥真我——这是戚敏的香水味,她喜欢这个,只用这个,因为第一次秦关抱着她的时候夸她好香,之后的每次约会,她全身上下都是这个香味,她说:“你记住,这就是我的味道。” 她的味道,竟再次闻到。 电梯外,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恭敬地站着迎接所有人,这是客房部经理,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大约五十上下的女清洁工——总不至于是她用的香水吧? 秦关有些惶惑,身体被人拽着向前,脑袋不由自主地扭过去看着那女清洁工——对方正熟练地从清洁车上抽出抹布,将窗户一角擦得干干净净。 突然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冲进他的耳朵,“相爱没有那么容易,每个人有他的脾气……” 这是戚敏的手机铃声——因为秦关某次说过,他很喜欢这首歌的歌词。 戚敏马上将它设置为手机铃声,哪怕后来换了手机,铃声不变。 为什么在这里听到? 秦关原本平静的心跳快了几拍,循声就看到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酒店的工作服,肩上挎着个大工具包,一看就是酒店的维修工人——他快步走过人群,到达电梯口,才接通电话,“喂,我在上班呢!” 他的外地口音——秦关的心跳再次快起来——他和戚敏的口音一样。 是戚敏的同乡? 怎么刚好和戚敏用的还是同一个手机铃声? 这,这都是巧合吗? 这么巧? 巧得好像,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安排一样? 什么安排——秦关心头不受控制地跳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难不成是戚敏?戚敏的冤魂安排? “秦关?” 秦关听到声音,扭过头,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他太过走神,差点撞到门框。 房门已经被打开了。 熟悉的布置,在脑中几乎烙刻的布置——秦关的心跳控制不住地再次提速。 虽然明知道戚敏不可能在房内,虽然明明心中笃定,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受那熟悉的香味和手机铃声的牵引,心头那段已经被他封存的回忆,在这一瞬间,随着窗外的风,齐齐翻了出来。 “戚敏?”老何突然说。 秦关心中一凛,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扭头四顾——怎么可能有戚敏? 戚敏早就躺在水泥里了。 “戚敏的照片,”老何回过头,手里捏着一张小照——那是戚敏最满意的一张照片,她洗了好多张,一张夹在她自己的钱包里,一张送给了秦关。 不过秦关那张早丢了——珍藏情人的照片?还是一个根本不爱的情人,他又不是脑子有病。 如今,戚敏的照片竟在房间里。 “这是我们保洁打扫的时候发现的,当时就交到了前台,我们怕客人回来寻找所以就一直收着,”客房部经理解释,“那个保洁上周辞工回家照顾孙子了,昨天接到电话后,我第一时间先联系的她,她说是在床脚这里扫出来的,” 经理指着床脚的位置,“应该是床单垂下来,遮住了,” “问清楚之后,我就把照片先拿过来了,按照她的说法,放在了原地,我知道你们要还原现场,只是可惜,照片经过了我们太多员工的手,估计指纹这块没办法提供帮助了。”经理年纪不大,说话办事倒挺周到老练。 戚敏的照片丢在了这里。 是那天丢的? 秦关眉头本能地蹙起,脑子也本能地回忆起当日的细节——他把戚敏的物品从行李箱倾倒出来的时候丢下的? 他记得当时戚敏的钱包是扣好的啊,钱包都没打开,照片怎么会掉出来? “秦关,你当时没发现照片丢了吧?”老何抬头淡淡地问。 是没发现,完全没有,应该说不可能——就算把戚敏包里的东西倒出来,他也是倒在床上,绝不会让照片这么重要的东西掉下去的。 秦关正想着,突然心头一个激灵——他在做什么?回想犯罪过程吗? 他怎么被警方牵着走了? 他喉咙咕咚一声,立刻深呼吸——冷静,再冷静。 这是警方的策略,手段,他们故意的,或许,那香水味,手机铃声,照片,都是他们故意安排的! 他们的目的,就是扰乱他的心智,击垮他的心理防线! 自己又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又不是不了解警方的手段,怎么也差点上当了呢?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要知道,当前对他来说,最恐怖的事,不是冤魂,甚至都不是死亡,而是以罪犯的名义坐牢,失去他苦心经营引以为傲的这一切…… 多少难关他都趟过来了,现在这种局面,没有尸体没有证据的局面,他怕什么? 镇定! 秦关咽口唾沫,平复心情,跟着警员走进了房间。 这间房出事后当然早已被一茬又一茬的旅客住过,不过自从戚敏失踪厉阳报警之后,房间便被空了出来。 如今被保洁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宽大的床,超柔软的床,旖旎的灯光。 虽然秦关努力镇定,但,看着这熟悉的一切,脑海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天戚敏倒在他身下的样子——她仰着头,身无寸缕,雪白的皮肤失去了血色,透着苍白的光…… 老何打开了柜子。 放行李箱的柜子。 柜子里此刻自然空空如也,没有秦关当初塞进去的汉柯行李箱。 他们掀掉了床上所有的被子,只剩下床垫和周围的地毯。 技侦处的警员进来,打开了工具箱。 他们在寻找可能存在的血迹。 秦关明白了——他们这是在确认戚敏出事的具体位置。 他静静地看着,心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当日在这间房发生的,不过是一场假死的闹剧,他们跑这里来侦查? 找不到线索的,更找不到尸体。 “咦?”秦关正想着,就听到其中一个警员惊讶地叫了一声。 他们正在移动沉重的床垫。 “何队,快过来!这里有东西!”那人喊。 好笑。 秦关心头冷笑——又来诈唬他了。 “小心点移开床垫,等下,先拿证据袋来!”老何身体贴着墙头,眼睛发亮,吩咐下去,立刻便有个警员小跑着取来了证据袋。 这姓何的也演上了。 秦关冷冷盯着他们以及他们集中的地方——那是床垫和床头靠背之间的缝隙。 证据袋拿来了。 老何用镊子小心地取出了一个发圈,带着两颗珍珠的黑色发圈。 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 秦关面无表情——这东西他从未见过,戚敏从来看不上这种品质的发圈,徐如意则根本不喜欢这种风格的。 这是一个不相干的住客留下的。 老何把发圈丢进证据袋,又小心地挪移开床垫,再次夹出了一个物件。 这东西很长。 从它冒出头的那一刻,秦关就像被浇筑了水泥一般,全身血液都静止了—— 那是一双黑色的丝袜,从老何取出来的过程中,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丝袜的中间,有一处破损,熟悉的破损。 第136章 目的 是那双黑丝袜。 秦关认得,秦关记得,错不了——崭新的黑丝袜,中间破损的地方,正是自己打不开而奋力扯坏的! 这双黑丝袜,是戚敏那场“假死”戏里最重要的一个戏码,戚敏曾让“曾德美”用这个“勒索”秦关300万。 只是,那假扮的曾德美实在太蠢,上了秦关的当,钱没拿到,这个物证倒是到了秦关手里。 然后,秦关将它藏在了汽车驾驶座下。 再然后,丝袜被徐如意偷走了! 而现在,这丝袜出现在这里。 是徐如意放到这里来的? 秦关简直不敢相信——难怪他在观澜庭或者嘉园小区,在徐如意所有去过的地方,甚至徐如意的朋友那,都找不到这双丝袜。 原来,她放到这里来了!? “这丝袜上有东西,你们闻闻看,有一点点香味是不是?还有这个,有点像油脂……可能是某种精油吧,”老何皱眉问。 是精油。 秦关看着那丝袜,心在颤——真的是那一条,精油是戚敏使用的,她总喜欢用精油,大牌精油,她说那味道好闻,可以更好地激发情趣,她喜欢一切有氛围有情趣的东西。 所以秦关才始终离不开她的身体。 那天她使用了精油,她的手上有,自然也沾到了丝袜上。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秦关有点目眩,深呼吸一大口,才稍稍站稳。 这真的是那条丝袜,是徐如意放到床下的? 究竟什么时候的事? 这些天里,徐如意每天都在家,从他秦关和戚敏出差的那天起,她就没离开过家。 她不能分身,那就一定是同伙——可是老何说了,小智一直在学校,从未请过假。 那是谁在替她干这事? 更重要的是,她是怎么知道要把丝袜放到这里来的? 这个地方,这个湖边别墅,这个房间,这张床,他和戚敏床上“游戏”的所有细节,徐如意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心里也一直在理智地说着:“冷静,秦关,冷静,没事的。”然而,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还是不可遏制地翻涌了上来。 只有丝袜。 这个早被其他客人住过的房间,原本秦关和戚敏留下的痕迹几乎已经全消失了。 警员们翻遍了整个屋子,唯一有用的收获,除了照片,就是那双丝袜。 这证据很快被带走。 秦关自然也被带到了当地警局,他被关在审讯室里。 依然是一个人被晾着,没有人来审问他,也没人来管他——照理说,发现了丝袜这个重要线索,老何应当迫不及待地审他的。 但是,没有。 秦关满腹准备好的说辞毫无用处,他只身坐在这狭小的无所遁形的房间里,看不到时间,看不到人,渴,但是没人给他水喝,也饿,早上吃的那两个小包子早不见踪影了。 没人过问他,也许这又是警方的一种策略——耗他,耗到他又累又饿受不了为止。 也有另一种可能——以往的经验告诉秦关,案情也许有了新的进展。 发现更重要的证据的时候,他们会暂时无暇顾及嫌疑人的。 他们还会发现什么么? 秦关强忍着饥饿、焦渴,和那满身满心的疲累紧张,他的双手不安地插在发丛中,一遍一遍地捋着平静不了的脑袋。 目前,那双黑丝袜是个重要证据,秦关清楚,黑丝袜是他用手勒的,上面一定有他的上皮组织,还有戚敏的。 那是个十分有力的证据,能证明戚敏有可能在湖边别墅酒店死于他手——虽然那明明是戚敏那个贱人玩的一场骗局! 是的,那是个骗局,是个假死的戏码。 但,因为徐如意的介入,这个案子现在性质完全变了。 秦关捶着脑袋,逼迫自己冷静梳理。 从专业的角度看,他已经处在了十分不利的位置——他完全证明不了戚敏曾经活着回去过了,新荷宾馆里,没有戚敏存在的证据,徐如意宁可自残,也不暴露戚敏的行踪。 他也终于看得更清楚,徐如意此举,就是要把他钉死在“戚敏出差失踪案”里——戚敏跟他一起出差,他们在这个湖边别墅偷情后,戚敏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如今,带有他和戚敏dna的黑丝袜,也被警方找到。 这招,真的够狠,够准。 这就是那个女人最终的目的? 秦关的唇角愤恨地牵动着——这几年,在家时,他经常在餐桌上谈论经手的案件,动机、罪证、过程…… 徐如意一定就是那个时候偷偷记下的。 虽然,她只是学了个皮毛——她把岳父的遗嘱偷偷放在保险柜里,那东西给警方提供了足够的动机,然后,她费尽心思把黑丝袜藏在湖边别墅,她觉得这就是够用的罪证了。 但徐如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环——尸体。 找不到尸体,这个案子,很可能是无法顺利立案的。 贱人,那个贱人并没有那么聪明,她的做法古板而刻意。 但,即便知道这些,秦关也已经完全不敢轻敌。 他不知道徐如意还有什么后着。 他也不知道,徐如意究竟为什么对这个别墅对他和戚敏偷情的细节都那么清楚。 他更是到现在还没想通,徐如意是什么时候、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丝袜放到床头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推开。 “很悠闲嘛秦律师,”老何悠闲地走进来,他嘴里还咀嚼着某种没吃完的食物,将报告随意地丢在桌上,“估计你也想知道结果,喏,那双黑丝袜上,经过鉴定,有你和戚敏的上皮组织。” 秦关面不改色,一声不吭——不怕,别慌,这只能说明,他和戚敏曾经在那张床上发生过关系。 警方没有其他证据,更不可能找到戚敏的尸体,别自乱阵脚。 他紧闭着嘴,一声不吭——面前的门敞开着,斜对面似乎是个影像室,一群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对着电脑在忙活。 突然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找到了!你们过来看!” 第137章 湖底 找到了。 他们找到什么了? 房门牢牢关上,秦关方才努力梳理平静的心再次吊到了嗓子眼。 他看不到,也听不到——老何一听说“找到了”便立刻冲了出去,砰地关上门,将秦关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同时留给秦关的,还有桌上的那份鉴定报告。 报告正常,老何没骗他——丝袜上确实找到了他和戚敏的上皮组织,还有某品牌精油。 这是一个相当有分量的证据。 能证明他和戚敏在湖畔别墅幽会,发生关系,更能坐实他的最大嫌疑——戚敏正是自从这趟出差后就失踪的,而且,失踪后,戚敏的手机出现在秦关手里,她的手机卡在秦关办公室椅子下方找到的。 目前的情况,已经对秦关极为不利。 秦关唯一的希望,就是戚敏的尸体。 只要他们找不到戚敏,只要自己咬紧牙关,这个案子,他就还有生机。 可是,他们找到了什么? 秦关不得而知。 隔着厚重的门,他只能听到外面急促又兴奋的脚步声。 不可能,他们是不可能找到戚敏尸体的。 那是找到什么了? 秦关的心猫抓一般焦躁难耐,他捶着面前的桌子,喊着要水要饭,没人理,喊要上厕所,喊了七八遍,终于门才被打开。 一个警员来带他去卫生间。 从门里走出来,秦关就嗅到了外头的兴奋——有人大步走过来走过去,斜对面的影像室门虚掩着,从门缝可以看到,里面人头攒动。 老何正俯身对着电脑,一双眼睛盯着屏幕上的什么,脸色激动异常。 “这个,这是他!这个身影是他,错不了!” 他们是在查监控。 哪里的监控?发现了什么? 没人告诉秦关,一切恍如一场梦,只有依稀从窗外钻进来的冷飕飕的夜风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夜折磨,没有人来审问秦关。 第二天一早,秦关被开门的声音惊醒。 他从冷硬的桌上抬起头,揉揉眼睛和酸痛的双臂——他其实并没有睡,那极浅的睡眠状态大概是太过疲累所致。 警员给他送饭来了。 外面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告诉他,警局已经是早班了。 秦关将那不知什么味道的早饭塞进肚子里,喝了点水,便再次被人塞到车里。 车又回到了湖边别墅。 果然,还是这儿。 昨晚他们是在这儿发现什么了吗? 秦关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他,他直接被带到了三楼。 推开通往三楼平台的门,就见到老何已经站在那里了。 熟悉的地方——这个娱乐平台上一切如旧,巨大的滑道静静地盘坐着,一直延伸到湖里。 秦关看到这东西,不由自主地就想到那个早晨,他胆战心惊地把装有戚敏“尸体”的行李箱藏在蓄水池的后方,结果,却被两个纨绔子弟当作玩具从滑道丢到了湖里…… “哟,秦大律师气色不错嘛,看来昨晚睡了个好觉,” 老何还是在吃东西,雪白松软的包子他用力捏在手里,像吃某种薯干一样撕咬,吃相粗鄙得很。 他看到秦关就转身走过来,一把揽住了秦关的肩膀,“果然是当律师的,这心态真好,在哪都能睡得着,怎么样,秦律师,想起什么了没?” 他身上劣质烟草的气味混合着几天没洗澡的体味,实在难闻。 秦关皱眉,屏息,不予理会。 他现在什么话都不会乱说了——没有尸体,他们找到再多的丝袜都是白搭。 那不能算直接证据,因为他们找不到戚敏,无法确定对方是失联还是非正常死亡。 “什么都没想起来啊?”老何压低声音,“哎呀,现在自首也还来得及知道不?我是真心为你好!” 秦关仍然不动——随便他怎么问,怎么说,他坚持闭口就行,因为说来说去,老何的目的只有一个:戚敏藏在哪了。 不过秦关没想到的是,老何并没有这么问。 “话说回来,我也能理解你,作为情人,戚敏太聪明,聪明的女人都危险,”老何嘻嘻笑,油腻腻的嘴唇和满脸熬夜发黄的油光都在笑,突然,下一秒,他的笑容秒收,“是不是戚敏发现了,你岳父的车祸跟你有关?” 秦关心头一凛。 岳父的车祸,从来没有人怀疑他——事故发生之前,他在公园里“快步追赶”岳父远去的轮椅时,还“不小心”踩坏了一个小姑娘的风筝,他马上掏了100块赔偿。 对方为他作证了。 但戚敏确实发现过不对。 就是出事那天,在湖边别墅的床上,在第一次激情褪去之后,秦关懒洋洋地躺在大床上,戚敏冲了个澡,裹着浴巾,在房间里翻来翻去,嘀咕着屋子里家具的价格。 “我以后要有房子,也要用这种颜色的柜子,看起来就很质感!” 她唠叨,然后突然扭头问:“哎,秦关,你新城那套房子卖掉了没有,听同事说那块又涨价了,你可真发了。” 新城的房子,是岳父当年投资买的。 “你岳父当年还真有眼光唉,他们进城来第一件事就是买房,你看,现在你轻轻松松就千万身家啦!”戚敏对着镜子撩弄长发,从镜子里看着他笑。 秦关听得很不舒服。 “你这下有雄厚的资金另立门户咯。”她在笑,但秦关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酸。 “秦关,”戚敏转过身,靠在电视柜上,望着秦关,她的眸子沉甸甸的,带着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意味,落在秦关脸上,“你岳父之前不是阻止你单干吗?他这个意外,来得还真……及时哎!” 老何并没有继续追问。 “秦关,我真心是为你好,当然也是为我自己,你瞧我这些天,就没睡一个好觉,上头催,领导给压力,一个大活人失联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传出去确实有点丢脸,” 他大声地粗俗地咀嚼着包子,揽着秦关的肩膀,再次压低声音,“就帮帮忙,行不,告诉我戚敏在哪?” 秦关稳如泰山。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专业律师,你认定了我们找不到戚敏,就拿你没办法,是不是?”老何笑得更欢,“不过,你就那么确定,我们找不到戚敏?” 他们当然找不到。 秦关眼皮都不抬。 “我们查了多次监控,确实没有看到戚敏进来,也没有看到戚敏离开,看起来你做得滴水不漏,但是,这个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老何的手将秦关揽得更紧,“还记得那个修理蓄水池的工人吧?他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有趣的信息,当天早晨,这个平台上,曾经出现过一个行李箱。” 他们查到那个行李箱了。 秦关面无表情——那又怎样呢?能证明什么?戚敏的那场闹剧他说过,但是这些人不信啊。 “行李箱里面装的是什么?行李箱呢?行李箱你没带走,监控里也没有,那,去哪了呢?”老何看起来是问话,但完全没有要秦关回答的意思。 他显然已经有答案了。 “秦律师,你猜,那个行李箱会在哪出现?” 他说完,用力将秦关往前推——两个人站到了围墙边。 从这里可以俯瞰下面整片湖,此刻,湖里有十来个穿着潜水服的人,呈一堵人墙,缓缓往前移动。 他们在寻找。 寻找行李箱。 那个被那俩年轻的纨绔子弟踩进泥坑的行李箱。 那里面是戚敏填充的废书。 是的,一个装满了废书的行李箱。 可是,秦关咽口唾沫——为什么,那团不好的预感黑压压涌过来,蓄成巨大的浪潮,眼看就要汹涌而出? 第138章 箱中人 这是一个大晴天。 蓝天,白云,灿烂的阳光给翠绿的竹林披上一层柔丝般的金纱,又在湖面上洒下无数银片,波光粼动,清风宜人。 但秦关感受不到一丝惬意。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水里的那群人——他们能找到那个行李箱吗? “有发现了!” 突然,湖中有人朝上面挥手,大喊。 老何最等不及,箭一般转身便往楼下冲。 秦关也被警员推着往下走,步伐同样都是快,但这快截然不同——他们是欢快,而秦关,是慌快。 手上戴着的手铐似乎陡地沉重起来,一同沉重的还有双腿,重,软,拖住他的身体,让他差点没有摔倒在楼梯上。 仓促地被拖到了湖边。 湖边已经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多数是酒店的员工和住客,个个都伸长着脖子,等着湖底的秘密呈现在阳光下。 确实是有发现——湖中身着潜水服的队员,已经排查到了这片凹字型的最外端。 秦关还记得这块区域,当日,他推着那个装满废书的沉甸甸的行李箱,就扔在那凹口的附近。 那地方秦关是算过的。 丢弃行李箱时,秦关仔仔细细观察过风向和水流的方向——上流的湖水流淌时迟早会带走那个行李箱。 算起来距今一个多月了,按理说,那个行李箱早该被水流带走了。 但是,没有。 “这里有个箱子!”水下的队员喊。 真的找到了。 秦关只觉得心似乎被绑在了舌根上,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本不需要紧张的,那箱子是怎么回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个箱子还在,这也正常。 可能是因为太沉了没有被水带走。 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安全的解释——但,不知为何,这个解释如同稀薄的冰片,漂在秦关已快澎湃的心湖里,似乎下一瞬就会破得粉碎。 哗啦。 水下的队员好一番折腾,那个久违的行李箱,秦关终于再次看到了它。 没错,是他记忆深刻的行李箱,它从水里冒出脑袋的那一刻,秦关就能准确地认出来。 那个被俩年轻小伙子丢进去的,装满废书的汉柯行李箱。 行李箱很沉,警员费了不少力,才终于把它拖到了岸上。 这箱子质量还真不错,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并没有松散开来,只是遍身满是污泥,缠满了水草。 警员们纷纷上岸,用水将箱子外壳上的淤泥和水草简单处理干净。 “行了,秦关,我告诉你,你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老何眼里盯着那箱子,冷冷地丢下这句话。 秦关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他认定这里面装的是戚敏。 秦关没有理会,他已经无暇理会,他的眼睛根本离不开这个箱子—— 箱子是上了锁的,密码锁,他当日就是锁好了的,当然,他那天锁住的是装着戚敏的箱子,最后被“曾德美”偷梁换柱,拿走了。 这个,是“曾德美”换出来的一模一样的箱子。 这里面装满了废书,书最是吸水,所以才这么沉。 秦关在无声地告诉自己,劝慰自己,安抚自己——不要怕,没事的,镇定,这里头装的是废书,不要什么都还没发生自乱阵脚,这是关键时刻,一定一定要稳住。 但是,他藏在胸膛里的那颗心,根本不听他的指挥。 它仿佛提前接收到了某种不妙的信号,兀自扑通狂跳不止。 “打开吗?何队?”警员们已经迫不及待。 “大家退后!”老何指挥围观群众后退,吩咐警员拉好了警戒线,同时也在草地上铺好了垫子。 他们做足了准备,接受目标的准备。 没有人说话,空气突然地静了下来,只有湖面上的银光仍在欢悦地跳动。 “打开!” 随着老何沉声命令,秦关绑在舌根的那颗心不受控制地往外爬,爬过秦关已经僵硬的舌头,顺着秦关合不拢的嘴,亲眼目睹了那个箱子被啪的一声打开。 一切几乎是同时来的。 人群里爆发的惊恐的呼喊,强烈的扑鼻的恶臭气味,和那个熟悉的颜色的吊带裙下,最不该出现的已经肿胀变形的身体。 戚敏。 不用低头去努力分辨,去仔细观察,秦关都知道,那一定是戚敏。 他的预感是对的。 那团一直汹涌在心头的不详的海潮一般的预感,是对的。 秦关仰起头,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因为,他发现头顶的太阳突然变了,它像一只摊开的鸡蛋,不知道是因为火候过了,还是方法错了,鸡蛋分散了。 面前的光亮柔柔地散成了一大片白色,白色越来越多,越来越白。 这颜色还带着一种无形的阻隔能力,把所有的声音都从秦关的耳边物理隔开。 “秦关!我们现在以谋杀戚敏的罪名,正式逮捕你!”老何的声音虚幻得像是某个异空间传来的,“把他押回局里,法医呢?马上呼叫法医,现场立刻保护起来……” 秦关听不见了。 他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第139章 绝望 “秦关!秦关!” 秦关是被冷水泼醒的。 冰凉的水如同一只冰冷的手,粗暴地将他从混沌的梦中拽了出来。 这一刹仿佛回到了从前—— “秦关!秦关?这孩子怎么睡得这么沉,你妈出事了!快起来!”邻居隔着门高声喊,他坐起身,一瞬的恍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立刻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于是他掀开被子就这么冲出门。 刺骨的寒风迅速将他包裹,他小小的身体站在门口,他的眼里全是惊惶、不安、紧张:“我妈呢?她出什么事了?” 那时候的他演得多好啊,多逼真,多自然。 可是,现在却不是演的。 秦关在冷水的刺激下睁开眼,眼前是刺目的白花花的光,光圈中站着几个黑乎乎的身影。 四周是白花花的墙,没有窗户——显然这是审讯室。 “醒了?秦大律师,睡得香呢?” 老何蹲下身,背着光,秦关只看到他的轮廓,看不到他脸上任何表情。 “行了秦大律师,别睡了,进了牢,你有的是时间睡,”老何的声音里满是嘲讽,“现在戚敏已经找到了,咱们得好好聊聊啦!” 戚敏找到了。 秦关混沌的脑袋这才渐渐明朗——是的,他晕倒之前,是在湖边别墅酒店,他们从湖里拖出了那个汉柯行李箱。 行李箱中,是戚敏的尸体。 泡得肿胀变形但仍旧可以肯定的戚敏的尸体。 绝对不可能存在的戚敏的尸体。 是真的吗? 秦关蜷缩在地上,大拇指的指甲死死掐向食指指腹,疼,这不是自己做的梦,是真的。 可是,这不对,完全不对。 秦关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坐好,摇头,拼命摇头,混乱的大脑催着他开口,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嘴巴闭得太严实的缘故,他一时竟无法发出声音。 舌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结。 “怎么?不对?”老何冷笑,“我们在酒店房间里,找到了戚敏的照片,找到了你用来勒死戚敏的黑丝袜,上面有你们俩的上皮组织,同时,我们在湖里,找到了戚敏的尸体。” “行李箱,是戚敏购买的,之前的监控视频里可以看到,戚敏推着这个箱子跟你一起出的差,你们幽会,发生冲突,你勒死了她,再用这个箱子,把她装进去,沉到了水底,这,就是案子的全部经过。”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对。 秦关不停摇头,僵硬的口舌在努力试图恢复正常,“不,不是,不是的,不是这样,不是,你们搞错了,那是书,是书,是曾德美装的,她偷梁换柱,她换了个箱子,一模一样的,然后徐如意也买了一个,也是一模一样的……” 他的话从喉咙里一点点牙膏状挤出来,起先是没有声音,后半截才有,那声音从空气中缓慢钻回他的耳朵,他才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变得陌生了,沙哑,结巴,语无伦次。 他的条理呢? 他的沉稳呢? 他那自信的流利的侃侃而谈的从不输于任何人的口才呢? 这样的场景,他在法庭上经历过多次,他在脑海里也预演过的! 怎么现在全乱了? 那个自信的雄辩的他呢? 箱子里的尸体——那是最致命的武器。 这个不该存在不该出现的武器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老何没有说错,尸体找到,这个案子里,所有该有的因素,杀人动机、过程、证据、尸体,一个也不缺了。 可是,这不是真相,根本不是! 秦关最清楚,他是被冤枉的。 这不是他做的。 “不是我!”秦关想站起来,但瘫软的双腿撑不起沉重的身体,他一屁股跪坐在了地上,他又举起右手,习惯性地挥手阻止,像从前在事务所阻止下属或客户的废话一般,但手铐限制了他的动作,扯得两只手腕生疼,手铐也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们错了!你们上当了!”他瞪着老何,“那个箱子里是书,是书……不信去问曾德美!” 老何施施然坐在了椅子上,接过下属递过来的茶杯,惬意地呷了一口。 他不信。 是的,“曾德美”早溜了,不见了,或者说,在警方的调查里,她和那个曾经回城的戚敏一样,都是不存在的。 而戚敏的妈,真正的“曾德美”,警方已经见过。 “人证物证俱全,最重要的,是戚敏的死因,”老何全然不理会秦关的解释,他脸上都是破案后的巨大喜悦和放松,“法医初步鉴定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戚敏是被人扼住脖子,生生勒死的,” “秦关,是你勒死她的,你先是用的丝袜,没有成功之后,直接用手,” “你勒死她的动机,正是你岳父的那份遗嘱,” “不论是戚敏逼着你离婚娶她,还是戚敏发现了你岳父的车祸跟你有关,总之,戚敏,是挡在你继承你岳父的巨额遗产的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所以,你不惜一切代价,有预谋地杀了她。” “你利用戚敏对你的信任,哄骗戚敏避开别墅酒店的摄像头进入,谋杀后你利用酒店现成的滑道,把行李箱滑到湖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戚敏消失在这里。” “你独自回家,还带走了戚敏的手机,你用戚敏的手机,以戚敏的口吻,给她的上司发送了辞职报告,又用她的手机跟她男朋友厉阳联系,甚至,你还用她的手机发朋友圈,造成戚敏仍然在世的假象。” “这些,都是你在拖延时间,你想利用这水流,把这个行李箱彻底带走,让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专业的你,心里非常清楚,只要我们找不到戚敏,我们就永远拿你没办法。” “只不过,现在,你已经彻底没戏了,”老何站起身,看着秦关笑,笑得舒坦而欣慰,“你是律师,流程不用我教吧,证据确凿,乖乖认罪吧,我们只管抓人,会有人送你去把牢底坐穿的!” 不是的,不是的。 老何的话,一字一句,都是秦关当日在湖畔别墅的所想,所做,所计划,但,此刻,它们如同一个又一个炸雷,从他的耳朵一直轰鸣到心肺。 “不是这样的!错了!错了!都错了!” 秦关疯了般站起,他咆哮,双手拖着手铐在桌上用力拍打,发出哐哐的绝望的声响。 “不是这样的!错了!我没有!那个箱子里没有戚敏!那里面是书!是徐如意!这是徐如意干的!你们去找徐如意啊!徐如意——” 第140章 如意 手机响起的时候,徐如意所坐的车刚到观澜庭楼下。 送她回家的是个年轻女警员,车停稳,对方贴心地帮她把行李都拿下车,看了一眼卧在冯姨怀里睡着的小梨子,又看了看身形纤弱的徐如意,笑笑:“徐小姐,东西我帮你们拿上楼吧。” 徐如意感激地点点头。 一上午的折腾,先是从医院接回孩子——家里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孩子一直跟着徐如意,住医院,住酒店,不知是环境还是情绪影响,孩子入住酒店的第一天就发烧咳嗽,接着便是肺炎,不得不住进医院。 如今终于可以回家了——警方通知她观澜庭和嘉园小区的搜查工作已经结束。 手机还在响。 “徐小姐你接电话吧,东西我来搬就是!”女警员打开后备箱取行李。 徐如意再次点头表示感激,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她已经熟悉的声音——刑侦队负责戚敏失踪案的支队长何志胜。 “徐如意,打这个电话是通知你,戚敏的尸体已经找到,你丈夫秦关现在已经被我们正式逮捕关押……” 她只听到了这句。 后面的话,“你暂时不能和他见面,但是你有权利聘请律师,有什么情况可以通过律师转达……” 她已经全都听不见了。 她仰着头,正午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斑斑驳驳地洒下来,洒在警车车身,洒在她的身上,洒在孩子安静沉睡的脸上,和保姆冯姨忙碌的花白的头顶…… 树影摇曳,一个个白色的光斑精灵一般,无声地扑过来,穿过她的长发,她瘦弱的肩头,掠过她苍白到全无血色的脸,停留在她颤抖的双手上。 她的手在颤抖。 她偏过身体,侧身对着那警员,但双手的颤抖仍旧不能完全控制。 她的嘴唇翕动着,想说点什么——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的,应该怎样?哭?着急?询问自己该怎么办? 不,她哭不出,也说不出任何话。 “徐小姐,你怎么了?”年轻女警员目光相当犀利,很快发现了她的异样,关切地凑近问。 “没什么,” 徐如意深深吊着一口气,那口不能松懈下来的气,她眨眨眼,用发红的眼眶把那些暗自汹涌的液体生生咽下去,然后铺出一脸该有的心酸、委屈和无奈,“我,我丈夫,因为谋杀罪,被逮捕,关押了。” 家还是那个家。 熟悉的路,路旁是熟悉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物——那是爸爸常和人下棋的小亭子,那个倔强的老头除了写字,就最爱下棋,每每遇到好的对手,连饭都不记得吃! 再过去是一排停车位,最边上的一个空车位,是妈妈给她买的,选的是最方便她的位置,就在她所住的楼栋下方。 地面车位一个21万,妈妈二话不说就付了全款:“哎呀,我还不了解你,车技不行性子还急呢,要是让你找车位,没两圈你就急了,这是天天要用的东西,买!” 车位旁,是一棵挺拔而葱郁的桂花树。 这棵桂树的花朵最为丰美,也最香,每年入秋,爸爸总是听话地牵开网兜站在树下,妈妈握着棍棒敲打花枝,花瓣便如雨一般洒下,小梨子快活地在“花雨”中奔跑:“哦,外公外婆摇桂花咯,我有桂花糕吃咯……” 不能想。 一想这些,心就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捏住。 徐如意双脚站住——她的胸口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堵住,已然不能呼吸。 “徐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吗?”那年轻女警员再次凑近。 “是的,肋骨这里有点疼,”徐如意捂着胸口,手掌轻轻地无声地推开团聚在心头的剧痛,“可能还是上次撞车的缘故吧……” “对,当时医生也说了,你的胸口也有受到撞到,幸好没骨折!不然就麻烦了,伤筋动骨一百天!” “是啊,真是万幸了,一百天,想都不敢想,家里这么多事……” 闲聊中,一行人上楼了。 熟悉的家。 一梯一户的精品楼盘,大平层,四室两厅的大房子,其实准确地说是六室,一间打通扩宽了客厅,还有一间依照徐如意的喜好,做了一个小小的起居室。 屋内雅致清爽,低调但有品位的法式美感的装修,是徐如意喜欢的风格。 这些符合她想要风格的一砖一瓦,一张桌子一片窗帘,都是那两个不听劝的老人家亲手去置办来的。 冯姨抱着熟睡的女儿去房间了。 “徐小姐,您家可真好看,”年轻女警员小声说,看看徐如意脸上的失落和悲伤,她安慰,“现在事情进展到这个样子,你也没办法了,不管怎样,你先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她放下了行李,客气离开。 徐如意微笑着目送对方走进电梯,这才关上门。 她静静地站在门后,手握着门把手,屏住呼吸,直到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她所有的伪装这才统统不受控制地纷纷掉落。 几乎是一刹,她就像被抽掉脊柱的软体动物,无声地滑倒在地。 身下,是清新淡雅的小稚菊地垫——妈妈知道她喜欢小稚菊,花了整整两天时间,跑了三个商场,十几家店铺,才买来这块品质最好最漂亮的。 她怪妈妈太奔波。 “哎呀,这算什么呀?我反正没事,跑几个地方多看看而已,既然都是买,肯定要你喜欢的呀,你天天用的东西呢,哎哟,我知道你是怕我累着,我不累!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为你做这点事,心甘情愿!满心欢喜!真不累,一点不累!” 妈妈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宠溺地望着她的模样,仿佛就在昨日。 她眼角淡淡的皱纹里,都溢满了深情和喜悦。 如今,去哪里渴求那熟悉的抚摸? 去哪里寻找妈妈那深情的凝望? 徐如意清瘦的双臂撑着地面,深藏的聚合着的巨大的痛苦终于在她瘦弱的体内一寸寸膨胀,无声地膨胀,然后炸裂,每一个裂口都成了锋利的刀,无数的刀,双面刃,尖,利,寒,直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搅得粉碎。 第141章 妻子 “齐队,我已经把徐如意送到家了,” 屋外,年轻女警员握着方向盘,车缓缓驶向大门,她正向上级汇报,“她的状况?还行,一路上注意力都在女儿身上,她的出院报告?有,我有复印了一份,就放在您办公桌上呢,她的表现?都很正常,没什么不对劲,” 她踩住刹车,从后视镜里再次看向徐如意所在的那栋房子。 “何队给她打电话了,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有意料之中的失望,解脱,也有痛苦难过吧,毕竟,她是个女人,那是她女儿的爸爸,又是出轨又是杀人的,” 女警员双目中带着同为女性的共情,扭头看向小区那些漂亮的绿植和花朵,“我觉得?我觉得她很难过,但这不是正常的吗?父母双亡,孩子这么小,丈夫出轨杀人,自己又遭了不少罪……啊?这个问题?没问,那,需要我现在上去找她问问吗?” 楼上,徐如意整个身体如同烂泥,瘫坐在了门边。 无边的痛苦海浪一般彻底淹没了她。 心脏痛得无法呼吸。 没了,不管怎么做,爸妈都不会再回来了…… 这才是最深的痛,最无法弥补的痛。 所有人都知道,她从出生,就是爸妈的心头肉——爸妈,又何尝不是她的? 从记事起,她就生活在蜜罐子里——这个蜜罐,并不是指爸妈有多少钱,给她多少礼物,而是他们给了她最想要的最喜欢的东西,爱。 谁不夸他们这个三口之家的温馨幸福——夫妻相敬如宾,父母对她宠而不纵,她对父母敬爱依赖。 他们甚至把这些爱传递给了更多的人——父母会匿名捐款,资助别人上学,她也常去敬老院做义工,上中学起就常把自己的零花钱捐赠出去,大学里还曾瞒着父母去震区支援…… 她有爱心,也有进取心——她的读书成绩一直不错,考取了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有一份自己喜欢的事业。 她爱事业,更爱家庭——发现父母更需要她的时候,她毅然选择离开,回到他们身边来。 她还幸运地遇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 幸运地跟自己喜欢的男人结婚,生孩子…… 多幸运啊! 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徐如意整个人已经被痛苦彻底击倒,她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狗,在地板上匍匐着,黑发绝望地铺了一地的悲怆。 “啊——” 包就丢在面前,徐如意的牙齿紧咬着皮包的带子,死命地咬——为了不让楼上楼下的人听见,她压抑地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一直没有哭,不敢哭,但,此刻,知道他被逮捕的此刻,她再也控制不住。 痛,太痛了。 心有多痛,就有多悔。 她为什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把这匹恶狼引进家门?为什么,她由着这匹狼吞了她的母亲,又害死了她的父亲? 她害死了挚爱的妈妈,挚爱的爸爸。 他们那么年轻…… 而她,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竟然在妈妈去世后,连续几年,还和这匹狼同床共枕。 咚咚咚。 她捏紧拳头,用尽全力,死命捶打地板。 “小姐!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啊!”冯姨快步赶过来,冯姨早已泪流满面,她心疼地抓住徐如意的手——双手捶得发红。 她把包从徐如意嘴里夺下,她一把搂住徐如意那已经被掏空的躯壳,小声呜咽:“小姐,这不能怪你的,你怎么会想得到啊!” 是的,徐如意想不到,她也从来没有想过。 妈妈突发脑溢血死亡的那会,徐如意痛苦得无法自拔——那个时候,她已经有7个月的身孕。 她躺在医院,不知道白天,不知道黑夜,身体和大脑都被成团的痛苦包围着,吃不下,也睡不着。 但,她坚强地咽下了这份刀割的痛——一是因为肚子里拱来拱去的新生命,另外,是因为她知道,她不能倒下,爸爸这个时候更需要她。 她顽强地挺了过来,生下了孩子,然后,和孩子一起,把已经对生活绝望的父亲,拉了回来。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母亲去世另有隐情。 她也没有怀疑过父亲的车祸。 那天,父亲出事前,秦关有给她打过电话:“如意,爸爸一个人走了,坚决不让我跟,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他看样子很生气,待会儿回去你跟他好好说说啊……” 那天上午阳光很好,但那一刻,放下他电话的那一刻,她站在灶台前,不知为何,后背突然一冷。 后来她当然知道了,爸爸就是那一刻出事的。 但她从没怀疑过秦关。 从没。 母亲的葬礼上,秦关捶胸顿足哭哑了嗓子,父亲的死,他懊恼悔恨内疚,在医院撞破了额头,葬礼上把自己的脸都扇肿了,扇到嘴角流血:“我为什么没有去找爸爸,为什么让他一个人赌气回家?都是我的错!老天爷,为什么不收了我!” 下葬那天,他跪在父亲墓碑前,死命磕头,磕得额头再次鲜血直流。 “爸——没有你就没有我秦关的今天,爸,是你给我第二次生命的,可是我却没能救你一命,我明明就在附近啊,爸,秦关对不起你,爸,你这么撒手而去,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悔恨和痛苦都真诚无比。 是啊,他是爸妈养大的孩子啊,爸妈从他小学就开始养育他,供他读书,逢年过节去看他,天冷了给他送被子,天热了给他送电风扇,一直供他读大学,选专业,毕业了帮他介绍工作…… 爸妈早就拿他当亲生儿子了。 谁会想到,这其实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 如果不是那天,她这辈子都认不清这匹狼的真面目。 可是,知道真相是有多痛,只有她清楚。 叮咚,门铃响起。 “小姐,小姐,你喝口水,”冯姨慌忙取水来,抱着徐如意软瘫的身体,眼看悲伤已经把徐如意的脸扭得铁青,她给徐如意拍背,抚摸胸口,恳求,“小姐,快喝点水,你不能出事的,更不能被人发现啊。” 徐如意仰着脸,是啊,她不能,她得冷静如常,她还要彻底收拾那匹恶狼。 第142章 疑心 “您喝茶。” 冯姨捧着一只精美的托盘,上面放着两杯新沏的绿茶,茶香淡雅,一闻就知道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谢谢,”那女警员坐在沙发上,接过茶,客气地朝冯姨点点头,又转过脸回答徐如意的问题,“我姓路,你们叫我小路就好,这茶真香,冯姨您的茶沏得真好。” “沏茶,我爸爸最拿手,” 徐如意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茶,突然悠悠开口。 “他喜欢喝茶,家里有很多茶具,我说你买这么多杯子干什么呀,都没地方放了,他就笑,说我现在还不懂,他说每一种茶得不同的沏法才能让它展示出最好的味道来,比如绿茶,这样用瓷杯直接泡是不对的,得用玻璃杯,先要温杯,杯子暖了才能激发茶的香气,再是润茶,还要摇香,说到摇香他就笑了,他说其实就是晃动杯子啦,感受茶香,最后再注水,嗯,这样沏的绿茶,才叫一个清香甘润……” 徐如意机械地复述着记忆中的某个片段,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涣散地注视着某个虚空。 “小姐又想起老先生了,”冯姨站在一旁小声解释,“老先生离开还不到五个月,她还没走出来呢。” “理解,理解,”年轻女警员点点头,再次抬腕看表——领导让她折回来,她已经坐等了二十多分钟,又不知要问什么,实在尴尬。 门铃终于响起。 冯姨打开门,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人快步走进来,“不好意思啊,路上堵车,我来晚了,耽误大家时间了。” 徐如意认识这个人,这是刑侦队的大队长,姓齐,何志胜的领导。 “不好意思啊徐小姐,听说你家孩子刚出院,你自己上回摔了个骨折,也需要静养,实在是打扰了,”他嘴里说着不好意思,身体已经找座位坐下了,“秦关被捕了,目前就一点小问题需要跟你求证一下,很快的。” 什么样的小问题需要刑侦队队长亲自上门? 徐如意点点头,安静地坐——从这个女警员去而复返,她就知道今天的事没那么简单了。 冯姨又端出一杯新茶。 “哟,徐小姐你哭啦?” 齐队接过茶,喝一口,抬眼问道。 他三十五六岁年纪,长相严肃,一看就不是个爱说笑的健谈的人。 他比何志胜年纪轻,但却是对方的领导,足以证明他身经百战能力卓越。 所以,他问出的问题,都没那么简单。 “刚刚哭过是吧?”他目光犀利地盯着徐如意红肿的眼睛。 “是的,”徐如意低着头,手指抵着鼻子,终于眼眶又忍不住红了,“我想我爸妈了,发生这样的事,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又是出轨,又是杀了人,我怎么接受?我女儿怎么接受?她才多大啊……她以后怎么抬头生活……” “徐小姐,别太难过了,” 女警员小路赶紧扯过一张纸巾递过去。 但齐队仍旧静静地看着徐如意,“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丈夫出轨的?” 徐如意心中一颤。 他不是来确定某些小问题的。 他此番来,是专门针对她的。 或者说,他在怀疑她。 “秦关是个五好丈夫,在邻里口碑一直不错,对你和孩子也很好,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出轨的?发现之后,一直没有告诉他吗?为什么呢?” 他呷着茶,看似无意地询问。 秦关刚刚被捕,他们为什么调转方向来问她这个? 是秦关说了什么么? 徐如意不用想都知道秦关会怎么说,问题是,那些话他们信了?为什么? “他出轨,其实,我老早就有猜疑的,” 徐如意吸吸鼻子——这套说辞她早已经准备好了,因为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一个男人外面有没有女人,同床共枕的老婆,其实都是有点数的,只是,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他会这么做,毕竟,我们从小认识,算是一起长大的,我家和他,又有这样的渊源……” “哪一件事让你发现的?”对方并不愿意听这种纯感情的叙述,直捣中心。 “口红印,”徐如意见状,也不拖沓,抬起头,直视对方眼睛,“就在他出差回来的第二天傍晚吧,冯姨给他洗衣服,发现衬衣领子上,留有口红印,而我,从来不用口红。” 一旁的冯姨也点头,“是的,平时先生的衣服都是我手洗的,那天是我发现的,我瞧着不对劲,就拿给小姐看了……” “所以,你是秦关出差回来才发现的?之前只是怀疑?”对方皱眉,目光更深也更利了,下一瞬,他仰头一笑,似乎是放过了这个问题,“能理解你的感受……” 他把杯子递给冯姨,“麻烦给我加点水,这茶真不错,瞧我一口气快喝干了!” 冯姨接过茶杯,快步走进厨房去加水。 就在这时,齐队转头看向徐如意,继续问,“是哪一件衬衣你一定记得吧,白色的?条纹的?我看秦关很爱穿条纹,蓝色条纹?红色条纹?” 徐如意愣了愣。 她当然回答不出是哪一件。 因为那天她根本就没发现什么口红——秦关出轨,从来做得密不透风,衬衣上没有口红更没有头发,也没有奇怪的香水味。 他是一个极度谨慎极度专业的犯罪者。 怎么回答呢? 白色? 可是,一会儿冯姨出来又会给出什么答案?如果答案不同呢? 她们从来没有提前校对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她们都潜意识认为,这是案子里最不重要的问题。 齐队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细节,警方有时候会通过一些不相干的细节,推敲证人证词的真实性,一般来说,时隔多日,当日所有细节仍然都记得太清楚的证词,大概率是早已准备好的,是假的!” 这是秦关从前在饭桌上经常说的话。 “白色还是条纹?我真的不记得,太久了,应该说,当时我的注意力不在衣服上,”徐如意皱眉“思索”,终于“放弃”,摇头,叹息,黯然,“我当时心里只有难过,震惊,不敢相信……” “那你父亲的遗嘱,你此前知道吗?” 对方凌厉的目光不曾移开一寸,直盯盯落在徐如意脸上,眸子里。 “你父亲的那份遗嘱,对秦关不利,完全不利,如果你也不知情,他完全可以毁掉那份遗嘱,这样就可以和你一起共享你父母的遗产了,他为什么没有毁掉呢?反而还藏进了保险箱。” “我不知道,” 徐如意仍旧平静摇头,“他是不是担心有其他版本?更坏的版本?” “也有可能,也许通过这个去找你父亲留下的某个正式版本,也许是留着见机行事……” 对方说着,突然拉开包的拉链,“这遗嘱你一直还没能看,这是复印本,你先看下。” 他将那份遗嘱摆在了徐如意面前。 多么熟悉的字迹,多么熟悉的内容——目光接触的一刹,太多积压的强压的震惊愤怒伤痛海啸般在徐如意瘦弱的身躯中汹涌澎湃。 她努力睁大眼睛,忍住眼泪。 要知道,这遗嘱,本就是她发现的! 第143章 发现 徐如意这一生中最庆幸的,莫过于发现那份遗嘱。 她本应该什么都不会发现的——父亲去世,从她狂奔到出事路口目睹救护车将他带走的那一刻起,她的天已经全塌了。 她痛得肝肠寸断,痛得生不如死。 父亲的整个后事,包括交通事故的调查认定,她都没有参与,因为她根本就没法参与。 巨大的打击让她陷入了挣脱不了的混沌,她头痛欲裂,无法思考,无法入睡,像一具行走的尸体。 如果不是因为年幼的孩子,她几乎冲动地随父母而去。 对那起车祸,对交警判定的结果,她也没有过任何怀疑——那个路口有五岔分支,还有一个圆形花坛影响司机视线,原本就是事故频发地段,而父亲的轮椅是新买不久的,他使用还不够娴熟。 就没有任何可疑的点。 所以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去查看。 不敢看,不忍看。 更不敢踏进嘉园小区半步——后续的所有事,大大小小的事,甚至嘉园小区屋子里的清理,收拾,打扫,都是秦关。 秦关的善后工作自然是做得极为细致,在他一次次清扫之后,那套房子未曾留下任何可疑之处。 按理说,徐如意也就不会有任何发现。 “你之前见过这份遗嘱?” 齐队的目光深深地望着徐如意。 徐如意脸色平静,但心却在胸膛中狂乱地起伏——是的,她见过。 如果不是见到这份遗嘱,她一生都会被秦关蒙在鼓里。 而这份遗嘱,几乎也差一点和她失之交臂。 这遗嘱,差一点就是秦关先发现——父亲去世后一个多月,他生前一位外地朋友突然打来电话。 电话是打给徐如意的,因为对方不知道父亲的死讯,只是奇怪为何手机号码一直打不通——为了避免徐如意睹物思人,父亲的手机由秦关作主丢弃了,号码也销了。 电话里,知道父亲去世后,对方表示十分心痛,遗憾。 那次放下电话,徐如意又大哭了一场。 没想过几天后,对方给徐如意寄来了一份当地一座名山的精美摆件,“老徐一直说想来这里走走,我们原本约了明年,红枫季节,等我腿脚恢复健康一同前往的,没想到这么快天人永隔!烦请将这座山放在他的灵前,就当我陪他去走了一趟。” 收到这份礼物,徐如意想从父亲的字画中挑一副回赠给对方,以表感谢。 这事,原本应该是秦关做的,嘉园小区是他收拾的,父亲的东西在哪他最清楚。 他也答应了去做,但那几天他手头刚好有个新案子,忙得很。 “大后天,要不后天,可以吗?后天我一准给你弄好,好不好?这两天实在事情多!”那天早餐后,秦关丢下这句话,匆忙出门。 “要不,小姐,我陪你去一趟?”眼看着徐如意一脸忧愁坐在桌旁,冯姨小声开口,“总要面对的,是不是?你这么躲着不见,也许,老先生想看看你呢……” 那天之后,徐如意才相信,冥冥之中,有些事是有天意的。 如果不是父亲的朋友赠送礼物,如果不是短时间内需要回礼,如果不是秦关忙,如果不是冯姨那句话,她可能半年之内都不会踏进嘉园小区的门。 但她去了。 她独自一人,带着无尽的难过,悲伤,目光一寸寸抚过那熟悉的房子,站在了父亲的书房。 她打开了书房的柜子,翻出父亲从前所写的那些书法作品。 那份遗嘱,就被父亲放在一叠小楷作品当中。 是他不甚满意的小楷作品——他是个细致的人,满意的作品和不满意的作品通常都是分类放的,从前,都是徐如意每隔一段时间过来帮他整理,翻看一遍,然后将淘汰的丢掉。 这从来都是徐如意的工作,不是秦关的,因为秦关从未仔细看过那些作品,他对书法完全不感兴趣,只觉得那是有钱有闲老头子们的消遣。 遗嘱就夹在一叠作品中。 也就是说,父亲原本是准备把那遗嘱当作垃圾扔掉的。 没有人能理解徐如意看到这份遗嘱时的心情。 她的父亲,一场意外车祸夺走生命的父亲,死前居然写过遗嘱! 他从未告诉过她!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遗嘱的内容。 一向视秦关如亲生儿子的父亲,在遗嘱里,竟声明他名下的所有财产,均由徐如意一个人继承,不给秦关留下分毫。 更令她惊讶的,是遗嘱里提到了戚敏。 “秦关和助手戚敏之间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此种行为严重伤害我女儿徐如意。” 这触目惊心的汉字如同惊雷,炸得徐如意措手不及。 也就在那一刻,徐如意才大梦初醒——她从十七岁就爱上的那个男人,她用整个青春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早出轨了。 他的出轨对象,就是那个常来家里、一口一个嫂子、常陪孩子玩的乖巧能干助理,戚敏。 他们居然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发生婚外情! 而父亲,居然早就知道! 如果,如果徐如意只是一个冲动又糊涂的女人,那么,那天她一准拿着这份遗嘱去找秦关兴师问罪了。 她愤怒,心痛。 背叛就像一把无形的刀,落在身上没有伤疤,但却痛得出奇。 她咬着牙在父亲小小的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 如果她没能忍住,沉湎于遭遇背叛的悲痛里,跑回家去质问秦关,吵,闹,哭,委屈,那么,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离婚,以这份遗嘱来分家产——这样的话,这一辈子,她都无法知道整件事的真相。 她没有那么做。 虽然她几乎被这猝不及防的痛击打倒——父母双双离去,十年的感情错付。 但,也正是因为失去了父母,正是因为这是父亲的遗嘱,她竟在这个痛苦的关口出奇地冷静了下来。 父亲早就知道秦关出轨的事吗? 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她? 这份遗嘱,无论是内容,还是笔墨,父亲都写得相当潦草,且涂涂改改,删删减减,一点也不像父亲平日落笔的风格。 他是什么时候写的?为什么而写?为什么要改? 这事究竟多久了? 这事,会不会和他的意外有关? 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她一个激灵。 她放下遗嘱,继续在父亲的书柜里翻找——翻找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找什么。 不知道翻找了多久,终于发现,在这份遗嘱草稿的下方,在父亲常翻看的小楷字帖里,夹着一张纸。 母亲的检查报告。 第144章 报告 “所以,你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份遗嘱?” 茶香袅袅,客厅里静寂无声,生活阳台上,冯姨正在洗衣服,洗衣机的嗡嗡响动和水声不时传来。 齐队的目光犀利地盯着徐如意的脸。 她清冷苍白的脸庞上有震惊,有难过,有疑惑,她的双眸死死黏在那份遗嘱上,眼眶迅速就红了。 她也说不出话,似乎压根就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第一次见,应该是这个表现的。 “我爸爸……他居然早知道……知道他出轨的事……” 她抓着纸巾的手微微颤抖,大颗眼泪从她脸庞滑落。 “是的,你父亲出事前就知道秦关出轨戚敏的事,他从来没有告诉你吗?这么大的事,他也没有找秦关沟通?他为什么要对你隐瞒?” 这个问题,也正是当初徐如意所不解的。 这么大的事,父亲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不告诉她?一个字都没说过,甚至连暗示都没有? 直到她从父亲字帖里找到那张检查报告。 母亲的检查报告,是母亲去世当日由医院出具的。 徐如意永远都记得那天,听到母亲突然出事的噩耗,父亲当场晕倒,她肚子发紧,站都站不住,还是打了120住进医院的。 事发当场,是亲戚去了嘉园小区帮忙。 当时的事,也是亲戚后来转告她的。 “你家秦关真的是太让人感动了,一直跪在地上哭,想办法施救,救护车来了,救护人员说人已经没有心跳呼吸了,他怎么都不肯接受,又是哀求又是磕头的,哭得肝肠寸断,” 当时秦关打了120,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就告诉他人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秦关跪地恳求让人将母亲送去医院,继续抢救。 亲戚们都觉得秦关做的无可挑剔。 “他这么坚持,我们都知道他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后来救护车还是送去了,到了医院,医生自然还是同样的说法啊,唉,没救了,发作太快,实在没有办法……医院拍了个片子,我们才知道是脑溢血,脑溢血嘛,就那么一刹那的事,怎么救呢……” 母亲的最后一份检查报告,当日所有人都知晓的报告,却被父亲重新打印了出来。 而且,父亲在那份报告上,写了一个大大的“?”。 报告的下方,还夹着几张打印的纸,应该是父亲从打印店里取来的,上面的内容多是百度上搜来的。 “脑溢血的诱因”、“突发脑溢血大多是因为什么状况”、“愤怒会诱发脑溢血死亡吗?”…… 父亲时隔几年,怎么突然对母亲的死因产生了兴趣? 徐如意几乎是立刻想到,父亲去世当天,在公园里,他坐在轮椅上,拉着她的手,所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如意,秦关对你好不好,你跟爸爸说实话。” “如意,你觉得秦关这个人的人品怎么样?” “如意,秦关的工作,你了解多少?他打算跳槽单干的事,跟你是怎么说的?” “如意,你知道,我跟你妈妈这些年有一些积蓄,现在算起来,也不少,你老实告诉我,秦关有没有跟你打听过这些?提过这些?” “如意,他跟你妈妈,以前有没有发生过争吵?你记不记得?三年前,你妈妈出事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你妈妈出事后,他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表现?” …… 那天,静静地坐在父亲的书房,把眼前所有东西连同看似稀松平常的回忆一同串起来,徐如意就意识到了不对了。 父亲去世前,不仅早就知道秦关出轨,而且,显然的,他还怀疑秦关和母亲的死有关! 母亲的死,真的和他有关? 是秦关气死了妈妈? 那这就已经不是背叛感情婚姻这么简单的事了。 “徐小姐,第一次看到这份遗嘱,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女警员小路同情地望着不断流泪的徐如意,再次递上纸巾。 不,不是难受。 是震惊,是愤恨——那一刻,徐如意简直要冲回去找秦关算账——如果母亲的死和秦关真的有关,这个男人简直就是恶魔。 但她没有冲动。 她已经失去父母,她没有依傍,只有自己——如果是真的,一旦她冲过去,撕开这尚未成型的真相,结果就无法预知了。 她擦干眼泪,决定先弄个清楚。 收起遗嘱、报告以及那些打印纸,徐如意先去联系母亲当日约好的律师——那律师没说什么,只是说母亲当日情绪激动,没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她又去嘉园小区旁敲侧击地询问邻居,果然在那里发现了端倪。 邻居回想起来,事发当天,母亲是和秦关一起回家的。 这一点,秦关自然早和徐如意解释过,他说自己在附近拜访一个客户,事情忙完后他打车去的嘉园小区,结果一下车就看到母亲气冲冲回家,于是也跟了回来。 “不像是偶然碰到的,倒像是一起的,一前一后地往家走,秦关在后面,闵姨在前面,闵姨走得特别快,两个人没吵没闹,但是,看着就不太对,” 邻居说,“你妈妈看起来脸色很不高兴,我叫她闵姨都没回答我,这种情况以前都没有过的,秦关倒是对我点点头,但他心情一看也不好,眉头皱着,心事重重的。” 心情不好,情绪激动,因为施杰的案子,对秦关郁结在心,所以导致血压升高,引发的脑溢血——这是父亲和徐如意以前认定的母亲的死因。 但隔壁邻居却说了他们的争吵。 “我听到闵姨很大声的吵,她和秦关在屋子里的时候,但是我实在没听清吵的内容。” 他们居然有过争吵。 这一点秦关从未提及。 他一再说的是自己对母亲的盛怒完全不明所以,进屋后尝试询问,没想到母亲更气,摔门进了卧室,他敲门试着沟通,但一直听不到对方回应这才推门而入,没想到进屋后就发现岳母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这是秦关的说法,此前徐如意没有过任何怀疑。 但,知道他们曾经争吵过,徐如意就知道,他撒谎了。 可那间屋子早被打扫干净,自然早就不会留下任何争吵的痕迹或者线索。 她不死心。 她一个人猫在那间屋子里,一寸寸翻找,什么都没找到。 第二天,她仍旧一个人去了,再次翻找。 终于,这一次,在卧室门口,她注意到了那块由秦关“无意中”用油漆糊起来的补丁——她轻轻掰开一小块,就看到了里头陈年的血迹。 第145章 生疑 “你父亲去世后一个多月,你曾经报过一次警,是不是?你为什么报警?是因为发现什么了吗?” 齐队端起茶杯,吹开茶叶,似乎在随意地喝茶,但目光却透过雾气,一瞬不瞬地盯着徐如意的脸。 徐如意心中一颤——那次短暂的报警,甚至都没来得及说明缘由的报警,他们居然也翻出来了。 她确实报过警的。 在发现嘉园小区门框下方的血迹时,在意识到母亲的死可能和秦关有关时,她再也无法忍受,当即颤抖着双手拨通了报警电话。 但是,才刚说出“嘉园小区”的名字,她就匆忙挂断了电话。 报警?让警方来这查?查什么呢? 母亲已经去世三年,当初所留下的,不过是一份看不出任何问题的检查报告,以及门框下这块不知缘由的血迹。 就算能证明这血迹来自母亲,就算邻居愿意出面作证,证实当时母亲是和秦关共处一室且发生了争吵,又能如何? 没有直接证据,秦关又是个律师,专业的刑事诉讼律师,他可以有一百种方式为自己开脱。 “你后来还亲自去了趟警局,对吧?”齐队放下杯子,继续问。 是的,徐如意冷静下来后,面对警局不断回拨过来的电话,她开车亲自去了一趟。 “我父亲珍藏的一幅画不见了,我找不到,还以为是被人偷了,所以吓得赶紧报警,结果我们家阿姨来了,我才知道是她收起来了。” 冯姨和她一同去的,当然也证实了她的话。 那是极短的一个小插曲,徐如意原本以为,警方不可能留档的。 如今,他们居然重新翻出来了。 为什么? 自然是对她生疑了。 “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徐如意一声叹息,面无表情地垂下头,仿佛沉浸到悲伤的回忆里,“其实那时候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什么事都一惊一乍的,我父亲的死,对我的打击真的很大,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哭,在他书房里找字画,一幅幅地挂出来,好像我这么做,他就能回来……” 她当然不能说实话——那个时候的她,经受着巨大的心理煎熬。 她强烈怀疑母亲的死和秦关有关,但是没有任何证据。 她去问了专业的医生,对方告诉她,那份报告可以证明母亲确实死于自身疾病。 死因是自身疾病,报警都没有意义。 她去网上搜索类似的案例,看有没有例子可以参照,没有,就算有证据,这种情况下对方最多只能称之为“过错方”而不是“凶手”,别说坐牢了,让对方担负刑事责任都不太可能,最多无非是承担一些经济赔偿和人道的谴责。 专业律师的意见更是彻底浇灭了她的希望。 这位咨询费高昂的知名律师在电话里耐心听完她的叙述,直截了当告诉她不可能。 “你有的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别说打官司了,就是去报警,连立案都不可能。” 全无胜算。 而让徐如意更煎熬的是——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如果母亲的死真的和秦关有关,那么,父亲的呢? 父亲的电动轮椅一直用得好好的,就算不熟练,怎么就会在下坡的时候完全失去控制,被车撞上? 父亲当天在公园和她问起秦关,结果,没多一会儿,就出车祸了? 而且,父亲是早知道秦关出轨的! 会不会,父亲要他坦白,激怒了他?他害怕,所以,也对父亲下手了? 然而,所有一切都只有推测。 母亲离开已有三年多,只剩下门框处一小片血渍,父亲的车祸现场早已不存在,轮椅也早被扔掉。 咨询了几个律师,都表示难,太难,难于登天。 “两起案件,都没有任何证据,车祸是以意外结案的,轮椅已经找不到了,就算找到,很多零件一定都坏了,你很难证明,这是人为的还是被撞坏的。” “你母亲的事,就更难处理了,因为,就算你能够证明对方出轨,证明当日是对方导致你母亲当场气死,也惩办不了他的,气死人,这在法律上很难给他定罪。” “而且,你所谓的动机,都是你空口说的,完全没有任何凭证。” “两个案子,一个是自身疾病,一个已经被判定交通事故,既没有现场,也没有证据,动机不清,这个官司,怎么打?” “你确定没用啊,警方办案讲的是证据,你想要给他定罪,这几样缺一不可,动机,证据,过程。” “这是徐如意干的,真的,是她,都是她干的。” 秦关有气无力地开口——平静下来才能更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 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吼的。 从被抓捕起,他就一直试图和警方谈谈,和那个负责案件的何志胜谈谈,但是,对方压根不理会他,不管他在里面怎么喊怎么叫,始终无人来应。 他被换了身囚服。 他现在,是一个十足的凶杀案嫌疑人。 警方告诉他,作为家属,徐如意拒绝为他聘请律师辩护。 一个遭遇出轨背叛的妻子,拒绝为他辩护,再正常不过了。 “你可以自己辩护,或者按程序申请律师。”警员说。 这已经是走羁押的流程了。 这个流程秦关简直不要太熟悉——很快,案件就要报上去,检察院会对他提起公诉,他就要上法庭,他最熟悉的法庭,只不过,这一次,他是站在被告席上。 再然后呢? 便是一次次出庭,警方出示各项检验证据,每一个证据都会钉死他的罪行。 犯罪动机,犯罪证据,犯罪过程,无一不缺。 他会接受法庭的审判,然后被送进监狱。 不,他不能接受。 他去过监狱很多次,每一次,他都是西装革履,鄙夷地看着一个个光着脑袋、没有生机的躯壳。 他是个成功人士,是精英阶层,他怎么能跟那些牛鬼蛇神放在一起? “我坦白,徐如意,真的是徐如意干的,”一见到老何,他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真的是她……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是她干的……” 他只会说这句话,再多没有了。 因为,他如何说呢? 从哪说起呢? 想要揭发徐如意的罪行,他就必须先承认,他亲手杀了戚敏,并且将戚敏埋在了建筑工地。 第146章 帮手 “秦关,终于想通了?要开口了?” 老何把整个身体懒懒地铺在椅子上,他的脸上满是熬夜的油光和疲惫,不过,目光里却全无疲累。 案子顺利侦破,嫌疑人归案,所有的证据和流程都在稳步落实,等把证据连同嫌疑人一同带回去,这个案子就完全搞定了。 从接到报案戚敏失踪,到现在区区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完美破获,还是相当有成就感的。 眼前这个人,他从第一眼见,就凭着职业的敏锐认定了对方,果不其然,就是他干的。 他冷冷地望着秦关,“你一直拒不招供,跟个粪坑里的钉子一样,又臭又硬,还又戳人,给你送饭的小年轻一个个都被你骂,刺猬一样,怎么,现在终于想通了?主动来找我?” 秦关坐在对面,他深呼吸,再深呼吸,费力地咽唾沫。 这是他努力争取来的机会——何志胜终于肯来见他,终于肯认真听他说话了。 他为这次谈话准备了很久,这三天时间,除了最初的激动崩溃,后面他都在思考,他来来回回思考了几百遍,才终于有了对应之策。 现在的情况虽然险峻,但,冷静地跳出来,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一个辩护律师,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喝点水,不急,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 老何示意旁边的年轻记录员将水杯递给秦关。 秦关伸出手去接水杯。 头顶的灯光雪亮,白色的一次性纸杯在灯下闪着耀眼的光——他的一双手也完完全全暴露在光芒下。 秦关目光落到自己手上,一瞬间愣了。 在被关押的这几天里,他满心都是慌乱,纠结,崩溃,绝望,他根本就不曾注意过自身的变化。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自己。 他那双曾经引以为傲的手,颀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和徐如意恋爱时,她曾说过最喜欢的就是他的手,干净,修长。 这双手也多次被戚敏轻轻抚摸,夸赞:“秦关,你这手长得可真好看哎,一看就是个霸道总裁!” 但现在,那双手已经完全变了。 它们瘦了一圈,因为脂肪骤然减少的缘故,手背只剩一层皮,手骨节便显得粗大难看了。 那曾经白净的皮肤也不再干净,似乎蒙上了一层灰尘,秦关用力掸,搓,也搓不掉那些灰和乱七八糟的痕迹,指甲疯了一般飞长,指甲缝隙里,更是藏着一叠叠的污垢。 这哪里还是自己那高贵的手?引以为傲的手? “喏,就知道你缺面镜子,特地给你带来了,”老何说着,竟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面镜子,推给秦关。 秦关接过那面小镜子,本能地对准自己的脸——他已经很多天没看过自己了。 镜子里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头发凌乱,油腻,肮脏,整张脸粗糙,涂着一层厚实的粘糊糊的颓丧,脸庞凹陷,胡子拉碴,方才双手在脸上搓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条条醒目的污垢。 他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秦关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头原本早就想好的对应之策随着那点倔强,在不受控制地坍塌,瓦解。 他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是谁,是这个城市的上流人物,是住着大平层豪宅的贵族,是全身名牌前程似锦的着名律师! “多看看,记住你现在这样子,这已经算好看了,哎呀,后面才糟糕呢。”老何笑。 是的,他没有吓唬他。 接下来,秦关只会变得更糟。 杀人抛尸,这个罪会怎么判,作为专业律师,他比谁都清楚。 要么死刑,要么这一辈子都在牢里度过——监狱是什么地方,那是人间炼狱。 他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这不是他! “拿走!拿走!”秦关崩溃地丢掉镜子,如临大敌地扫开它,扫到角落里发出一声清脆的绝望的开裂声,“拿开!拿开!” 那不是他,绝不是! 椅子也被踢开,被铐住双手的秦关如同一个误入绝境的孩子,凄惶地大叫,“那不是我!不是!我不是这样子的!”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彻底乱了。 他怎能接受? 多年前,在那个穷山沟里,老师领着岳父到他家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要走上一条顺坦大道了。 为了这条大道,他费尽了心思,他扫除了一切障碍,甚至包括自己的疯子娘——他做了那么多,那么多,都是为了如今他期望的生活,他梦想中的生活! 他的前途本该一片光明的——不论是继续在事务所干,还是跳槽另立门户。 可是现在…… “不是,这不是我,不是的……”秦关大喊,腕上的手铐捶打着桌面,发出铿锵聒噪的声响。 老何冷眼盯着他发疯,等他终于吼完才开口,“行了,别再想着玩花样了,你心里清楚,人证物证什么都齐了,你交不交待都那么回事,何必费这个力气?老老实实从头说吧!” 是的,他说的没错,什么花样都救不了他了。 秦关整个人如烂泥一般,瘫坐在了椅子上。 “我交代,我什么都说,从头到尾,任何一个细节我都不会隐瞒……但是,这个案子并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徐如意也有份,她一直都在参与,而且,她有帮手……” “秦关说你早知道他出轨,暗地里有找人帮忙对付他,在案发之前就有,简单点说,他声称你有参与,你有帮手,” 齐队端着茶杯,慢悠悠呷了一口。 杯中绿茶早就凉透了。 所谓的“一点点小问题问完就走”,事实上他已经坐了一个小时左右。 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徐如意的脸,“我们也已经找到了那个人,你想见见他吗?” 这是试探? 还是认真的? 徐如意抬眼,淡淡地回望着对方,短暂的愣怔后,她苦笑,“是秦关说的?如果我早知道他出轨,怎么可能还和他好好生活?他出差当天,我还送他和戚敏下楼,如果我知道,我能忍受?” “一般人是不能忍受的,除非早已经有了对付对方的手段和方法,卧薪尝胆嘛,忍一忍也是可以做到的,何况还有帮手,”齐队笑笑,他抬腕看看手表,“这会儿他应该快到我们局里了,你想去见见吗?你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他又问了一次。 再扯开话题,就愈发显出自己心虚了。 徐如意淡然点头,起身,“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去见见我这个帮手吧。” 第147章 食人花 汽车缓缓驶向警局。 徐如意坐在车后座,平静地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 “新城区的环境比老城区好多了,这路真宽,这地段好啊,你们这房子增值不少吧?” 齐队坐在副驾驶,随口闲聊,见徐如意意兴阑珊,突然回过头,笑笑说,“你不想早点知道我们请到局里的帮手是谁?这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呀?” 他在试探。 试探她是否着急,是否慌乱。 试探她究竟知不知道,他们找到的帮手是谁。 这是早就预测到的局面。 徐如意淡淡地转过头,无奈地无所谓地扯扯嘴角,“我说过,其实我从来就没什么帮手,这些都是秦关编的,如果我早知道他和戚敏的关系,我跟他早就过不下去了。” 很快就到了警局。 穿过繁忙的走廊,推开接待室的门,徐如意就看到了那个她意料之中的面孔。 一个年轻的女孩。 秦关事务所的前台接待苗苗。 警方能找到的所谓“帮手”,只能是她,也一定是她。 “徐姐……”女孩一见徐如意,便尴尬地站了起来,她眼神闪烁,满脸都是羞愧和难堪。 她自然是羞愧的,因为前些天,在这一切事发的前几天,她才收了徐如意的厚礼,一块昂贵的手表。 “徐姐,我……我刚才说了一些事……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女孩的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脸也涨得通红。 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场戏中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她以为自己真的是“帮手”。 其实,这个小姑娘,不过是颗棋子。 对付秦关,徐如意想了很多方法。 先是搜集证据——证据不多,但足以让徐如意看清真相。 母亲出事当天和律师见面的地点确定后,她很顺利就排查到了斜对面的酒店,从酒店拿到了当日珺珺的开房记录。 何珺珺——徐如意认识这个名字,因为施杰曾经提过。 对的,就是施杰,秦关经手的那个案子中的被告,母亲一直放不下过不去的那个施杰。 施杰曾衣着朴素地提着一些土特产亲自登门感谢秦关——那天在观澜庭,父亲陪着施杰闲聊,施杰字字句句不离老婆孩子,父亲夸赞他是个好爸爸好丈夫,又问起他年纪轻轻如何事业做得这么好。 施杰回顾自己简单努力的发家史时,就提到了“珺珺”这个名字,当时他还拉上了秦关,“我那个朋友开美容院,何珺珺,啊,秦律师也见过的,我们这群朋友都是白手起家,全靠自己双手打拼天下,最能吃苦耐劳的,就是我们这群八零后了!” 何珺珺早已不在这座城市。 不过徐如意还是找到了她。 正是从她那里,徐如意确定秦关早已出轨。 她终于清晰地确定,母亲当日突然发病,就是目睹秦关背叛婚姻而气绝。 她被秦关活活气死的。 而父亲,善良的父亲,在和戚敏的交往中偶然发现了她和秦关的关系不正常,他却没有点破,显然是一直在给秦关机会,希望他回头。 然而,当父亲发现母亲的死可能也和秦关有关,他才坐不住了——在公园里,父亲说的那些话,就是证明。 父亲一定是撕破了秦关的伪装,秦关知道自己曾经所犯的事要暴露,为了掩盖罪行,于是他对父亲也下手了。 这,就是全部真相。 什么都清楚了,却什么都做不了——那些天里,她以心情糟糕为由,拒绝跟秦关同房,搬进了女儿房间,她也拒绝同桌吃饭,甚至拒绝多看秦关一眼,整个人瘦了一圈——秦关以为她是太过思念父亲所致。 事实是,和杀父杀母的凶手住在同一屋檐下,这种滋味不亚于凌迟。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搜集资料,咨询律师,徐如意才终于认清了现实——父母的死亡,她拿秦关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可以报案,可以聘请律师,堂而皇之地打官司。 但是,这个官司必输无疑。 且不说没有任何有用的证据,秦关读的就是法律,秦关毕业后就业的这家事务所,最大的股东是父亲的朋友,因为这层关系,秦关得到的锻炼和机会都比别人多。 他本就是个聪明厉害能力极强的,很快就成了事务所的红人,业内知名新星。 父母用一辈子的心血,哺育了这朵歹毒的食人花。 他们用心用力,浇灌他,栽培他,把他养大,到最后,反被他啃噬。 那么,凭父亲那份遗嘱,离婚,把秦关扫地出门? 离婚容易,但,观澜庭的房子要分一半给秦关,秦关一定还会抢夺女儿的抚养权,甚至,他也一定不会放过爸妈的财产。 那份涂涂改改的遗嘱,只是一份草稿,爸爸都还没有落款,也没有写上日期——秦关是个律师,在他那里这份遗嘱能赢? 而最重要的是,难道,他害死了爸妈,就仅仅只是离婚,把他踹出门,这么简单? “我确实找她了解过秦关的情况,他出轨的事,我也是从苗苗这里听到的,” 徐如意坐下来,平静地坦白。 这个小姑娘,是她实施计划的第一步——她需要给自己一个“知道秦关出轨”的具体时间。 这个时间不能太早,甚至都不能早于秦关和戚敏出差——太早知道他们出轨,无异于给自己增加一道清晰的“犯罪动机”。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秦关出差回来,我无意中发现他的衣服上有口红,我怀疑他有婚外情,所以……我就找到了苗苗,” 一个年轻的前台接待。 小姑娘很机灵,收了手表,很快就告诉了徐如意想要的内容。 相比秦关,徐如意更了解女人——即使秦关每一次都叮嘱,戚敏要严格保守出轨的秘密,但,攀上了事务所里最年轻有为的律师,这份荣耀,要虚荣的戚敏长期憋着,不让任何人知道,是不可能的。 “对,就是这么回事,徐姐,徐姐跟我打听,我,我就告诉她了,戚敏其实早就和秦律师有……有关系……” 得到了徐如意的首肯,小姑娘的话这才顺畅了,“戚敏说秦律师对她很好,给她买过很多东西,她还说,她不是秦律师的第一个,秦律师以前也有……情人的,秦律师还曾经拿她们俩比较过……” “她还说,她知道秦律师以前的情人是谁,还说秦律师想单干,缺钱,但是秦律师的岳父岳母很有钱……” 第148章 反击 这是一个聪明的姑娘。 不愧是在律所工作过,在警方面前说话,苗苗极有分寸。 确切的话,从戚敏口中听到的话,她都合盘托出,其他的不属于事实全是猜测之类的话,她一个字都不说。 徐如意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苗苗——当初找到这女孩时,对方告诉她的内容其实要多得多。 “徐姐我跟你说,我们所里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俩有关系的,虽然他们俩都在掩饰,但是这种事,哪里掩饰得了哦?” 是的,婚外情是掩饰不了的,尤其是女方忍不住想要昭告天下的那种。 “我听人家说,戚敏心思野得很,她想上位呢,她还真是痴心妄想!听人说,她很自信的,说秦律师对她特别信任,什么都跟她说,包括秦律师从前那个情人,说那女的长得可漂亮了,不过那女的不够聪明,被他丈母娘,也就是徐姐你的妈妈发现了!” 那都是苗苗从其他渠道听来的,真假不可辨,聪明如她,在警方面前,一个字都没有乱说。 只是看在那手表的份上,将这些道听途说全都倒给了徐如意。 “戚敏这人野心大,所里谁都知道,只是大家看破不说破而已,她去医院照顾你爸爸那会儿,大家都背地里笑话她,” “不过她很沾沾自喜呢,说是秦律师让她去的,说秦律师就只信任她,还说徐姐你是她的好朋友,我呸,她有什么资格跟你做朋友?” “那次照顾你爸爸,她回来向有个同事透露过一点,” “我是听同事说的啊,听她说,秦律师让她去医院,原意是要给你爸爸一个下马威,告诉你爸爸他要娶戚敏了,你听听吧徐姐,那姓戚的有没有脑子,居然这么天真无耻!她算计秦律师就算了,还算计到你们家头上!” “她还说秦律师告诉她,你们家财产丰厚,多少房子多少存款,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我们私下都替徐姐你抱不平的,秦律师,秦律师真的过分,你这么好的老婆他居然还出轨,既然出轨,难道还要带走你家的财产?” “不过戚敏说了,是跟其他人说的啊,她说秦律师很有手段,就算离婚,你们家的财产他也能分走一大半,嘁,白日做梦!” “但是她还说过,秦律师胆子其实很小,戚敏照顾你爸爸回来后,秦律师一直追着她问,我岳父跟你说了什么话啊,你赶紧全都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要落了……” “你当时说了这些之后,徐如意什么反应?” 那支队长扫了一眼神情呆滞的徐如意,问苗苗。 “徐姐,徐姐当场就哭了……” 是的,徐如意当时哭了。 她哭得“悲痛”又“凄惨”,还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所以苗苗印象深刻。 “徐姐那天眼睛都哭肿了,”苗苗满脸的歉疚和难过,“我知道她难过,但是不说吧,我觉得就是欺骗她,更不好,” “其实,其实我们所里大家都看不惯秦律师和戚敏这事的,但是,从前谁都不敢告诉徐姐,我们,我们只有在背后议论,大家都说秦律师太过分了,受岳父母资助,扶持,居然还背叛婚姻,出轨……还,还惦记……” 还惦记岳家的财产。 “这话是我们所里同事背后议论的,这话,其实是戚敏自己说出来的,”苗苗见徐如意一脸的落寞和黯然,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 出差前,戚敏说出了最令秦关接受不了的话——他出轨,并且还在图谋岳家的财产。 这,就是秦关的杀人动机。 “你说你们律所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你和戚敏之间的事?” 这一刻,秦关坐在测谎仪前,平静地认真地接收着警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测谎,是他要求的,他要证实自己所说的话,句句不假。 “是的,我们所里的人几乎都不知道,” 他语调平稳,旁边的测谎仪上,线条也舒缓而平整。 “不过,仔细想想,我也不能完全肯定,因为戚敏很虚荣,也很爱面子,说不定私下有故意透露给谁来炫耀自己的魅力,总之她没告诉我,但也有可能,所以,也许有个别同事猜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单纯。” 他赶紧补充。 好不容易要来的测谎机会,他必须好好利用。 不能出差错。 “我们那次出差,是所里原本早定下的,并非我临时起意带她,当时还有其他同事在的,所以这个动机不存在,我不可能在出发前就存心害死她,我没有机会那么做,而且,在我们出差的时候动手,无异于锁定自己的嫌疑,我是个律师,不会这么蠢,” 他是真的冷静了。 人一冷静,脑子也清晰多了。 “当时在湖边别墅,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上床,玩丝袜游戏,从前玩过的游戏,戚敏突然不动了,没有呼吸,肤色惨白,符合窒息而死的症状,医学这块,我毕竟完全不专业,仅仅凭着工作上见识到的案例的经验,加上心慌,我以为她真的死了,” “偷情的时候情人死了,这让我彻底乱了,” “其实就算她真的死了,也是一场意外,我当时应该报警的,但是,我顾忌自己的名声和事业前途,还有家庭,妻子,等等,我想得太多,太害怕,所以隐瞒了,心里存着侥幸,一种专业上的侥幸,” “我就决定抛尸,因为我知道,尸体找不到你们就没法立案,” “所以,我把她塞到行李箱,就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扔掉,谁知阴差阳错,行李箱被两个游玩的小伙子推进了湖里。” “为了掩盖这次的事故,我拿走了戚敏的手机,发朋友圈,跟她的男朋友厉阳周旋,还给上司发了辞职报告,也都是为了拖延时间,不让自己被牵连进去。” “但是,当我坐飞机回家,到机场提车的时候,我就看到车窗玻璃上插着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一句话,‘我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拂开迷雾,往日那些可疑的点滴便清晰地展露在了秦关眼前。 那张名片,是他心慌的起始,也是他出差回来之后遇到一系列巧合的起始。 “我当时很害怕,我以为是谁发现了我抛尸的事情,后来,戚敏敲诈我,我又认为是戚敏干的,应该说我一直认定是戚敏,但是,现在回想,这应该不是戚敏放的,这是徐如意做的。” 秦关恢复了身为专业律师的清醒和理智。 “对的,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徐如意就在对付我了。” 第149章 巧合 “我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插在秦关停放在机场的汽车车窗玻璃上的这张名片,确实是徐如意放的。 在秦关出差回来的头一天,她插在了秦关汽车的驾驶座车窗上。 做这个名片,写这句话,醒目地让秦关一眼看到——这也的确是徐如意正式“宣战”的开始。 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是时候了,是时候为爸妈讨回公道了。 先是在事务所搭上那个前台小姑娘,让那小姑娘日后为自己做时间线的证明,接着,便开始着手对付秦关。 实力上,她一定不是秦关的对手,但,她有一个优势——她在暗处,他在明处。 还有一个,戚敏。 丈夫的情人野心勃勃,虚荣贪婪,又和他在出差地的湖畔酒店发生那样的事。 “我知道你干了些什么”,这句话就是徐如意从暗处投掷出去的第一块石头——做了那么多坏事的秦关,身上背负人命的秦关,一定会因此心虚,发怵,心慌,惊恐的。 无论多厉害的人,只要心不定,心乱,行动就一定会出错。 他出错,她才有机会赢。 “那张卡片,是徐如意放的,” “做这样的事,估计她不会假手于他人,因为无论雇谁都会给自己留下或者隐患,” “她必定有乔装打扮,避人耳目,但,机场停车场除了一些死角,绝大部分停车区域都有摄像头,你们通过监控就可以查到她的踪迹,” 秦关的脑袋已越发澄明。 静坐,静思,不急不躁地梳理这过往发生的一切,那个在法庭上战无不胜的秦关,又回来了。 “她给我的车上插上这个名片,目的自然是为了吓唬我,为什么吓唬我,我思来想去,认为不外乎两个可能,” “其一,她那会儿已经发现了她父亲的遗嘱,从遗嘱中知道了我出轨戚敏的事,对我怀恨在心,她说的这句话,指的是她已经知道了我对婚姻的背叛,” “其二,这是我不敢相信的,但经过这么多事之后,我不得不这么思考——” 秦关平静地抬起头,“徐如意那会儿不仅知道我出轨戚敏,就连我和戚敏在湖边别墅所发生的一切,她可能都已经知道,她留在名片上的那句话,指的是我‘杀’了戚敏的事。” “她知道我和戚敏在湖畔风情酒店幽会,甚至知道我们床上的所有细节,” 秦关说出这句,看着对面的老何——老何抱着手臂始终安静地听他说,但是,老何眼里,显然对他的话没有一丝信任。 别急,不信任才是正常的。 秦关深呼吸,心更沉定几分,“关于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一点,不要说你们,就连我自己一直都无法相信,也想不通,” “但,就像你们警方说的,凡事做过都有痕迹,她不是神仙,也没有透视眼,因此,这件事她能做到,不外乎几点,” “首先,她一定是在我和戚敏所住的房间放置了摄像头,只有装了摄像头,她才能知道我和戚敏那些不可能被外人所知的细节,” “而要在酒店安装摄像头,她就需要买通湖畔酒店的工作人员,所以我才一直说,请你们务必彻查酒店的工作人员,服务员,清洁工,前台,修理工,他们当中一定有人和徐如意有过联系,” 说到这里,秦关平静的心湖突地一颤——他被铐着双手第二次去湖畔酒店那次,电梯门开,他第一时间就闻到了戚敏常用的香水味,还听到了戚敏一直使用的手机铃声。 那天,他以为这是某种奇异的巧合,甚至惊恐地、人生第一次迷信地想到,会不会是戚敏的鬼魂在作祟。 如今冷静下来,那层恐惧的迷雾被他拂开,一切都清晰起来。 所有的“巧合”,从来都不是巧合。 比如,床下那张戚敏的小照片。 “戚敏假死后,我收拾了整个房间,不说多么仔细,但,绝不可能连床脚下方的照片都会疏忽掉,” 床脚下方的照片,只能是徐如意放的。 因为戚敏不可能把那张照片掉出来,她一直都珍藏在自己的钱包里。 “戚敏虚荣爱美,那张照片是她二十岁左右拍的,拍得确实好看,年轻,苗条,五官端正,气质出众,” 戚敏对那张照片极为满意。 她刚来事务所没几天,一次聚餐,她就“无意中”把那张照片“落”在了餐桌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了秦关旁边。 那也是秦关第一次看到那张照片。 他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说什么——他见多了女人投饵,花样百出,但目的都一样,都是为了俘虏男人。 只是,他秦关从来不是什么普通的“猎物”,用美貌来钓他,毫无意义。 他冷眼看着照片落在了戚敏的上司文律手里,文律当场举起来:“哎呀,小戚,我一眼认出来是你!真是年轻貌美啊!我看着你长得很像那个谁,那个很美的港台明星,谁来着?一个姓温的,对,温碧霞!你们看像不像!” 文律这么一喊,大家都凑过来看。 等到戚敏“羞红了脸”过来取回照片时,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事务所所有人都看过,包括秦关,大家一片声地夸她长得好看。 徐如意也曾这样夸过。 是戚敏来家第几次? 秦关记不清了。 但他记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戚敏那次来的时候差不多是饭点,徐如意留她吃饭,戚敏自然是婉拒,走的时候,她还一如既往地恭维“秦律师爱妻爱女”以及“行业新星”的好名声,徐如意把她送到门口,也笑着恭维她: “你也很厉害啊,秦关常夸你工作出色,说你的上司文律一直夸你能干聪明呢!又年轻,又聪明,又漂亮,你还别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真的很像温碧霞年轻的时候呢,应该说,你比她的五官更英气!” 徐如意平素不这么肉麻地夸人的。 她这么夸,一定是因为戚敏提过。 戚敏既然提过,就一定给徐如意展示过那张照片,毕竟,那张照片戚敏从不离身——她的钱包里夹着,化妆镜里也有。 和秦关好上后,她就送了一张给秦关。 “她送我的那张我一早就扔了,撕毁丢垃圾桶了,”秦关说,“但是,徐如意一定拿到了另一张,然后,在布局的时候将它放在了酒店客房床脚下方。” 戚敏的照片并不难弄。 那个女人才来家三次,就迫不及待地给徐如意展示了自己最好看的照片——快三十岁,还沉浸在过去的“年轻美貌”中,甚至沉浸在别人几句虚假的“恭维”里,并信以为真,徐如意一瞬就看轻了事务所这个能说会道的助理。 只是,彼时的徐如意,天真地以为秦关和她的想法一致。 因为,从认识秦关起,他就是个稳重的、踏实的、从不以貌取人的男人。 还因为秦关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评价戚敏“浅薄”、“笨”、“虚荣”、“只会做一些不需要脑子的事”…… 他一面贬低戚敏,一面背着她和戚敏上床。 整整两年多。 在决定收拾秦关时,徐如意第一时间想到了戚敏的那张照片。 那是戚敏最为满意的照片。 戚敏既然展示给她看过,自然也展示给了更多人——更多人可以佐证的东西,才是最有力的罪证。 她要布局,就要拿到戚敏的照片。 不过,前提是,不能被戚敏或者秦关知晓。 第150章 同谋 “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式拿到的,” “最大的可能是从厉阳那里,厉阳这个人没脑子,任何人轻易哄骗他都会上当,徐如意能够轻松操控他对付我,从他手里弄张照片,易如反掌,麻烦你去问他照片的事,他就算想瞒,也瞒不住的,” “如果不是厉阳,那就是事务所的同事了,戚敏那张照片洗了很多张,任何一个同事只要开口,她都一定会赠送,因此,我拜托你再花点时间,去事务所再筛查一遍,一定会有收获,你也就会明白,我真的没有撒谎,” 秦关看着老何,真诚恳求。 老何看他的眼神冷冰冰,牵起的嘴角挂满了轻蔑和嘲讽,老何始终抱紧双臂,他的神态表情他的身体姿势,所有的信号都在告诉秦关,他对他毫无信任,他只是因为工作在忍。 秦关低下头——冷静,不要去管对方的态度,只专注于这个四件本身,徐如意本身,这样,才能理清那个贱人所做的事。 “总之,徐如意背着戚敏弄到了照片,” 秦关继续梳理。 “我还没弄清她最开始弄照片的初衷,但我已经明白照片在这个案子里的作用,” “照片,戚敏常用的香水,戚敏的手机铃声,是她专门为我定制的,” “第二次回到案发现场的我,突然闻到熟悉的气味,听到熟悉的铃声,再进入房间看到戚敏的照片,当然,还有那双丝袜,这些细节短时间内叠加在一起,我再好的心态也会崩,” 那天,秦关确实崩了。 他在房间已经是强撑着冷静,见到行李箱内戚敏尸体的一刹,整个人便溃然昏倒。 醒过来的他,情绪几乎全然崩溃。 “这就是徐如意的目的,” 秦关深吸一口气,“她要一击致命,让这些清晰的线索一拥而上捆住我,让我情绪崩溃只知道嚎叫,喊冤,就像我前几天那样,只要我一直保持这种崩溃的状态,她就彻底赢了,” “因为你们办案不会理会我喊不喊冤,只看证据,证据确凿,就会尽快结案,提交检察院,走司法程序,”秦关说。 老何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松开双臂,想起身出去了——他实在不想听这个人的胡扯,证据齐全板上钉钉的案子,有什么好扯的。 “我知道你不信我,” 秦关抬眼,“你的疑惑很正常,湖畔风情酒店并不是我出差所定的酒店,是戚敏私下定的,准确地说,戚敏订下这个酒店的时候,连我都不知道,徐如意又是如何提前知道的?既然不可能提前知道,又如何提前去布局?去收买员工,安装摄像头?” 老何转身的脚步停了。 这正是他此刻心中所想。 他扭过头盯着秦关——这个问题,才是最核心的。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重要,我思考了很久,”秦关坦荡地迎上对方质疑的目光,“只有一个解释,早在我和戚敏出差幽会之前,她就布下了局,并且,跟踪我,一直在跟踪我,完全掌握了我的所有行踪,” “要做到这些,首先需要技术,我的书房她一定安装了摄像头,我的手机她很可能也给我安装了定位和信息共享之类,” “我的手机在你们手里,除了查找我和戚敏的联络,请,务必,拆开来,认真细查!” 秦关一字一顿。 老何嘴唇紧绷,不说话——他确实从未想过去拆开秦关的手机查找,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其次,徐如意需要人,” “我知道,你上回就说过了,那段时间徐如意一直在家,没有离开过本市,她的日常,除了陪孩子就是陪孩子,” “因为,她有帮手,” 秦关死死盯着老何的眼睛——成败在此一举,必须让这个人生出疑惑,对方才会去真正彻查。 只有按照他所说的方向去彻查,才能撕开那个贱人的真面目。 “她有帮手,这是我一直一直坚持的观点,她一定有帮手,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从我下飞机,给我的车上插上那张‘我知道你做了什么’的卡片开始,她就不是一个人行动了,” “她的帮手,是我家保姆冯香苹,和她的儿子,小智,” 秦关昂着头,坚定的神情和语气在凌厉地死死压着老何的疑虑,“插卡片的事,是徐如意本人做的,保姆冯姨识字不多,没有方向感,在机场停车场这么复杂的地方她找不到目标,徐如意也不太可能为了这么区区一件小事让小智跑一趟,” “但是,跟踪我,必定是小智,在我的手机里安装追踪系统的,也一定是小智!徐如意做不到的,小智都可以!小智,不仅是她的帮手,更是同谋!” 老何终于张开嘴。 但,不等老何开口发问,秦关就举起手,手铐摇晃出坚定的哐当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小智在学校,有人证明他戚敏失踪案的案发期间一直在学校,但是,案发之前呢?” 第151章 翻身 小智。 这是秦关目前最重要的目标。 小智是徐如意的臂膀,最有力的臂膀,秦关想要反击,想要撕开徐如意的伪装,想要将自己从目前的困境中拽离出来,想要洗脱自己的罪名,首先要做的,就是剪除这个臂膀。 小智的照片就摆在老何面前。 圆圆的娃娃脸,鼻梁上一副眼睛,微笑,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模样,还是很有亲和力的那种。 “都说相由心生,其实,人的相貌只是一副皮囊,有的皮囊不加掩饰,而有的皮囊,披着层层外衣,掩得滴水不漏,短时间的接触根本看不清猜不透,小智,就是后一种,” 秦关淡淡开口。 语言尽量不带攻击性,不论想起那个小畜生时心里多恼火——他在心底一遍遍提醒自己,警方审讯这一套他再熟悉不过,嫌疑人发泄情绪的话他们从来不会信任地倾听,甚至还会从中提取“嫌疑人对对方充满敌意”的定论。 他得说事实,绝对的事实。 “小智的外表和内在反差很大,这一点徐如意也说过好几次,记得小智大二那年暑假过来,在我家吃饭,徐如意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可以交往女朋友了,小智脸红了红,接着就有点失落,淡淡地说了句,那女孩看不上他,” “那天晚上徐如意跟我闲聊,她说小智长着一张娃娃脸,可能女孩子看他会觉得幼稚得很,但实际上很成熟,很老练,是个可以托付可以信赖的男人。” 是的,她说小智是个男人,可以托付可以信赖。 当然,她当时还说了,小智的早熟都是被迫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尤其是单亲家庭的穷孩子,从小成长环境糟糕,才导致小智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就像……你,”徐如意也提到了他,“你和他成长经历有点像,你们都是从石头缝里开出的花,都一样坚韧,一样优秀,” 听到这话的那一刻,秦关是相当冒火的。 动不动把他跟小智那种底层的一无所有的土包子相提并论,几个意思?是提醒他要时时刻刻牢记自己的出身吗?提醒他,他秦关有个不堪的家有个龌龊无能的酒鬼爹和一个疯癫的娘吗?提醒他,他现在的好日子都是她徐家给的,他需要一辈子伏低做小感恩戴德吗? 愤懑在记忆的池子里冒起一个个泡。 秦关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不要去想其他,他要对付他们,就得理智,冷静,沉着,心无旁骛,不带任何情绪。 “小智成绩还不错,听说在校是学生会主席,常听我家保姆说起他,除了校内活动,他在校外似乎也有兼职,都做得挺好,所以我一直说,他有帮助徐如意犯案的心智,” “也有动机,” 动机,才是最重要的。 “算起来我岳父也是资助过小智读书的,我们家保姆冯香苹,并非正规保姆介绍所介绍的,她甚至都压根就不是保姆,” “我是听徐如意说过,当年我岳父母偶然碰到流落街头的冯香苹母子,当时冯香苹抱着儿子走投无路甚至想要轻生,我岳父母伸出了援手,给钱,给介绍工作,后来带回家让她做保姆,这一做,就做了二十多年,” “如果不是我的岳父母,冯香苹母子俩都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冯香苹几乎没读过书,常用的汉字她认不到几十个,没有我岳父母的帮助她充其量只能在工地打零工,靠这点微薄收入养活自己都费劲,别说养孩子供孩子读大学了,” “冯香苹是个老实人,她清楚这一点,也一直感恩,这二十多年在徐家一直勤勤恳恳,对我岳父母恭恭敬敬,对徐如意更是全心全意,准确地说,徐如意在她心里,已经相当于她的孩子,” “冯香苹的衣柜里有本相册,你们可以翻翻看,那里面收录了很多徐如意成长的照片,” 铺垫得差不多了。 秦关这才精准地顺理成章地抛出了自己真正要说的,“所以,在这个案子里,冯香苹母子俩的角色一开始就给了你们莫大的误导,你们以为她是保姆,最多是个拿钱办事的帮凶,错了,他们是徐如意最信赖的的家人,是徐如意的隐形亲属,不论是为了报我岳父母的恩,还是为了徐如意这个至亲,他们母子俩,可以做任何事!” “你们一旦疏忽了这一点,这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极有可能对整个案子的判断发生巨大偏差,总不能等着案件上热搜引发全民轰动的时候再来重审吧?” 老何脸色微微一变。 秦关知道,他的第一步已经顺利做到。 打破何志胜对这个案子原有的信心——这个顽固的何志胜始终对他满怀敌意,一心只想早点结案完成任务,根本听不进他任何辩驳。 不过现在,这个家伙的信心显然没那么足了。 老何偏过头,从一旁的助手面前取过一叠照片,认真翻阅起来——他只是一个支队长,他工作二十多年靠的全是硬拼,勤恳,他断然不敢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和一世名声都葬送在这么一个案子里。 秦关端起一次性水杯,小小抿一口凉水。 不急,慢慢来,每一步走稳一点,走扎实一点,徐如意也好,小智也好,冯香苹也好,他们是乌合之众,此前他们赢,那是因为他们在暗处,一旦拉到日光下,他们三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秦关的对手。 老何仍盯着小智的照片。 这是秦关第一次提及小智后警员从小智个人网站上下载的照片——小智爱笑,看起来开朗积极,常常参加各种社团活动。 他似乎也很喜欢拍照,每项活动中,他都站在人群里,对着镜头笑。 他个子不太高,但他拍照的时候很喜欢搭着旁边人的肩膀,除了活动照片,和他私下拍合照的不外乎几个同龄人,他们似乎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一起旅行,一次泡吧,一个头发中分,厚嘴唇,笑起来有点痞,还有个白净的小伙子,比小智略高出一些,穿戴很是新潮,耳朵上还别着一排闪亮的耳环。 秦关自然看不到这些照片。 从前他也没看过——一个保姆的儿子,底层土包子,不值得他花一丝精力去关注。 “你意思是在湖边别墅,小智听命于徐如意跟踪你,所以知道你和戚敏之间发生的事?” 老何终于开口,这一次的发问,认真了很多,“但是,在湖边别墅,你从来没看到小智出现,不是吗?” 秦关确实从未见过小智。 这男孩他认识,秦关的记忆力惊人,但凡出现,哪怕是背影,他都必定有印象。 “我在出差地的确没有看到小智,但并不代表他不在,或许,他就躲在暗处,这一点,你们可以查看他的出行记录,现如今,不论是飞机,高铁,还是汽车,买票都是需要身份证的,请记住,时间是案发前,” “他还只是一个大学生,没有私家车,” 秦关补充,“当然,也不能排除坐顺风车这种方式,戚敏就是坐顺风车回城的,非网站预约的顺风车不用身份证,如果再加上故意不使用手机支付,那么,从这里就很可能查不到他的出行记录,” “但,无论如何,案发前他一定缺课,一定请假了,” 他说完,再次喝了一口水。 这就是突破口,撬动徐如意的突破口。 凉白开顺着喉咙平缓地穿过秦关的喉咙,静静流到肚子里,把他那点企图冒出来的浮躁和急切重新覆盖住。 再冷静一点,再理智一点,把自己摘出来,就像是从前在法庭上,当一个旁观者,专业的旁观者。 他静静听着自己的心跳,暗暗告诫自己。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在一切成定局之前,他仅有这次机会。 之前他都太紧张,太过担心后果,所以一次次地隐瞒,掩饰,才被徐如意反制,导致现在陷入这种完全被动的状况。 他要沉着,打赢这场翻身仗。 第152章 自救 秦关在打一场仗。 吊在悬崖边缘自救的仗。 羁押的这段时间,他崩溃过,发疯过,绝望过,甚至冲动地想要拉上徐如意同归于尽…… 一切无效之后,他才真正冷静下来。 冷静,才能思考。 在那充足的独处时间里,他对每一个细节重新进行梳理——这让秦关对这个案子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专业律师的认识。 他并非到了穷巷,他还是有胜算的——前提是,他要完整地将这个故事全讲出来,并且,说实话。 但凡警方能够查证到的事,必须都说真话。 “小智一定去了湖边别墅,一定在跟踪我,这是事实,不论他如何掩藏行踪,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出差那几天,他绝对是旷课的,你去一趟他的学校,一问便知。” 他平静地望着老何,“他在湖边别墅酒店跟踪我的目的,我认为,最开始,应该是去拍下我和戚敏出轨的证据的,比如照片之类。” “徐如意需要这样的照片,因为她想跟我离婚,虽然在我出差之前,她跟我外表看起来很亲密,但其实,她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出轨的事了。” “我猜,她是在发现那份遗嘱的时候,知道了我跟戚敏的事,” “她这样对我,是恨我的背叛,不过还只是表面原因,更深的缘由,是那份遗嘱,是她父母名下的巨额遗产,她不想让我得到分毫,” 事情越理越顺。 “其实,你们所说的遗嘱,我从头到尾根本没有看到过,”秦关眼神稳定,语速沉缓,“你们可以查证那张纸上所有的指纹,我没有看过,也没有碰过,我的指纹就不会出现在那上面。” “指纹这种东西,很多人都懂得抹去,因为抹掉很简单,但是,即便是我这个刑辩律师,我也没那个能耐把指纹转移,复制,转移,是要专业的工具去操作的,这个你们懂的。” 老何没有说话,只是眨着眼睛无声地望着他。 秦关说对了,那份遗嘱上,确实没有秦关的指纹。 徐如意还做不到将他的指纹弄到那份遗嘱上。 这是她的知识盲区,业务盲区。 “当然,她不懂这个,我懂,我也可以抹去自己的指纹,” 秦关的心已愈发平静,思考也愈发周全,“可是,如果是我抹去的,那上面应该是干净的,没有任何其他人的指纹,” 但遗嘱上有好几个杂乱的不成形的指纹。 不用老何开口秦关都知道,徐如意一定没弄干净,因为她不专业——秦关暗暗吸了一口气——从测谎仪的平静和老何不断变幻的脸色上,他可以看出,老何正在一点点接纳他的话。 “其实,因为我岳父的去世,徐如意一直对我有怨恨的,” 秦关接着说,提到岳父,他的气息越发平稳。 拣真话说,说真话——他不断地告诫自己。 “那场意外,我是有过错的,之前我不敢完全地对徐如意说实话,但我心里一直很内疚,我有责任,那天,我岳父之所以发生车祸,就是因为在公园跟我起了争执,他发现了我和戚敏之间的关系,” “如果不是对我太失望,太气愤,他就不会甩开我,一个人坐着轮椅回家,也就不会发生意外了……” 秦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其实能理解徐如意的怨恨,她父亲没了,紧接着又发现了我出轨戚敏,” “她恨,怨,她让小智跟踪我出差,去拍下我和戚敏的照片,我猜,最开始可能是想以这些来要挟我,让我放弃对财产和孩子的争夺,她虽然不太懂法律,但是她知道,出轨,哪怕是有实证,也无权让我净身出户,” “但是,舆论可以毁了我,她可以把那些照片上传到网上,一个凤凰男,靠岳家才过上好日子的凤凰男,忘恩负义的凤凰男,一定是遭人唾弃的,而且,如果这个凤凰男还想霸占她的财产,那就更是过街老鼠了。” 他凄凉地一笑。 “其实我要钱做什么呢?我父母早就不在了,父亲是个流氓,混账,酒鬼,从小就知道打我骂我,我母亲是个疯子,我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我做律师也好,做小偷也罢,对她而言,都是一样。” 他眼圈红了。 再抬起头时,除了老何,两个记录员的表情都渐渐变了。 变得柔和了一些。 世人总是同情“弱者”,这是人性的良善,也是缺陷。 “徐如意恨我,怨我,有计划地去做这些事,让我远离那些财产,让我净身出户,我都能理解,毕竟,那都是她父母挣的。” “人,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都会有提防之心,很正常,更何况,我还背叛了她。” “像我这样,被她父母养大的孩子,就应该一辈子忠心耿耿,就算养大一条狗,狗也会忠实的。” 他恰到好处地把这句话收尾,留了足够的遐想空间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恨我可以,她要我净身出户,也可以,但是,她设计,栽赃给我,尤其是杀人这么大的事,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认了。” “所以,”他声音郑重起来,“接下来我所叙说的整件事的过程,就是由徐如意,我家保姆冯香苹,和冯香苹的儿子小智,一起合谋而做的……” 第153章 监视 徐如意从警局回来已经是夜里。 她把车停在自己的停车位上,熄火,静坐。 静寂的轿厢将她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车内恍若一个全属于她的孤岛。 但她清楚,这里不是孤岛,她也没有孤岛。 她已经从完全的受害者升级成为了“有嫌疑的妻子”。 刑侦队大队长亲自带她去的警局,也是队长亲自和她“闲聊”。 这是重要嫌疑人才有的“待遇”。 这是意料之中的,当初布下这个计划时大家不就已经说了吗?引秦关入陷阱容易,在警察面前瞒天过海,难。 最难的一出戏终于拉开序幕了。 她没有任何理由退缩,难过,慌乱,她只有一条路,往前走,不管多难。 有辆黑色的车亮着大灯在小区内转来转去,似乎在找停车位。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监视她。 徐如意拉开车门,清冷的夜风直扑过来。 她拢紧了风衣,大步走向自己的家,一边走一边快速梳理这几个小时里和警方的第一次对峙—— 他们仔仔细细询问了父亲的遗嘱。 父亲之前有没有提过这份遗嘱,她之前有没有见过,在警方从秦关的保险柜里拿出来之前她有没有触碰过…… 指纹。 一定是指纹的问题。 遗嘱上的指纹容易抹去,可以抹得干干净净,但,无中生有太难——她切实地做了研究,这需要成套昂贵的专业工具,先得提取指纹,拓印,再复制到遗嘱上。 首先这一整套工具就不容易买到,就算买到,购买一定会留下痕迹。 而且,就算买到,新手很难完美复制,拓印的指纹也根本逃不过有经验的刑警的眼,容易弄巧成拙。 她放弃了“复制”,也就是说,那份遗嘱上完全没有秦关的指纹。 她当然知道这可能是一个致命的bug,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唯一可能补救的,就是戚敏的指纹——这份遗嘱她曾细致地叠起来当作女儿的画作递给戚敏,“哎,给你看看小梨子画的你!” 她当时在做烘焙,双手都理所当然地套着手套。 戚敏接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就在她打开的那一刹,徐如意拦下了她,“哎呀,我拿错了,是这张!” 楼道门在身后合上,智能锁发出咔哒一声响。 这是表示安全的声音。 安全——徐如意摁下电梯,静静思考——遗嘱上没有她的指纹,也没有冯姨的,她们是暂时安全的。 但是,所谓的安全仅此而已。 警方所追问的信息,已经回溯到了戚敏在湖畔别墅失踪前。 也就是说,他们对整个案子都是存疑的。 这再正常不过,此刻的她已经不是在和秦关斗争,而是在试图混淆警方的视线,左右警方的判断。 她的对手,是强大的专业的明察秋毫的警方。 她能顺利完成任务? 齐队问到了她三月17日的行程,也就是秦关出差回来的那天——他们显然是在追查机场停车场内,究竟是谁在秦关停放的车辆玻璃窗上放置了那张卡片,“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那不是徐如意放的。 电梯门开,徐如意走进去——观澜庭一梯一户的高档楼盘,电梯内永远都是簇新的干净的,电子屏幕正无声地播放公益广告,四周金属墙面如同镜子,将她从头到脚都展示了出来。 她个子不高,身形纤细,即便是乔装打扮,穿上不常穿的宽松运动外套,戴帽子口罩眼镜,在摄像头中也无法遁形。 “人的体态,走路的姿势,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改变,” 这话徐如意很认同。 所以,她没有去那个满是摄像头的机场停车场——秦关出差回来那天,她也没有刻意地约上某个许久不见的朋友,故意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她像平日一样,送小梨子去幼儿园,然后自己去瑜伽馆,练完瑜伽后回到家,吃饭,饭后去给小梨子买演出服演出鞋,回来的时候,又在小区外那家炖品店充了下一个季度的vip。 这是她的日常,普通,不扎眼,让她自己回想,她半天都想不起来,只要“想起来”,警方可以轻松找到她的不在场证明。 “不要刻意,所有刻意的行为都会被警方发觉,要相信他们敏锐的眼力,我们避不过的,” 是的,避不过,那就不为。 警方一定会调取停车场的监控,那么,也一定会大失所望——那个给秦关汽车插小卡片的人,无论从身高还是体型,都完全不是她徐如意。 电梯门开,家门也开了。 屋子里只留了一盏小灯,昏黄得很,冯姨穿着睡衣就站在门口。 她自然是一直在焦心地等,站在窗边等,等到她的车回来,人上楼,就迫不及待地开门迎她。 “没事,就是例行查问,”接过冯姨递过来的水,徐如意一饮而尽,一直紧绷的身体也在这一刻松弛下来。 只是稍稍松弛。 她跌坐在沙发里,冯姨坐在一旁,两个人四目相对,却什么话都不敢多说——这地方警方彻查过,他们有没有可能安装了摄像头或者窃听设备? 就像她对秦关。 她在秦关的书房和卧室放置了摄像头,秦关毫无察觉——如果不是那些摄像头,她如何得知保险柜的密码,以及戚敏手机所在?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么晚才回来,我实在担心,小梨子醒过来问了好几次妈妈去哪了,”冯姨叹息着,“拉家常”,“孩子小,不懂事,也不明白为什么爸爸突然就不见了,但还好有妈妈,她什么都不怕,这乍一没看到妈妈,她都吓哭了……” 她说的是她自己。 徐如意静静地望着冯姨——她的眼睛红肿的,显然焦灼的等待让她揪心到无法平静,思绪翻腾想了很多。 她两鬓的头发已白了不少,这段时间,她的白发肉眼可见地增多。 “我没事啦,冯姨,”徐如意把自己的手放进冯姨的手心,像小时候那样——冯姨的手粗糙厚实,让她有一种敦实厚重的安全感。 “怎么能没事呢,”冯姨牢牢抓着她的手,哽咽,“老先生刚走才几个月,家里就发生这么大的事,小梨子才没了外公,现在又没了爸爸……小姐,你要保重要坚强啊,这个家,全得靠你撑着了。” 最后这句话,才是她最想说的。 徐如意郑重地点点头——她当然会坚强,第一幕戏完美闭幕,真正的战斗才开始,她绝不退缩也绝不认输,她一定一定要将那个恶魔送进监狱。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姐,我字都不认识,什么也帮不了你,”冯姨仍旧哽咽,“我跟小智说了,小智说他请假过来看看你。” 徐如意惊奇地抬眼——小智要过来? 第154章 保姆 “最先协助徐如意的,是保姆冯香苹,” 冷静的秦关从记忆里一点点搜寻。 他天生记忆力惊人,这个本事让他从小读书毫不费力,更让他短时间在事务所一鸣惊人——案卷中任意小细节,旁人根本记不住的小细节,他都能记住。 只要冷静下来,把自己从这个案子里摘出来,当一个壁上观的旁人,一个职业刑事犯罪律师,他就有了许多新的发现。 是的,包括那些从前没发现的。 “她们给我的卧室和书房放置了摄像头,卧室的摄像头,一定是正对着衣柜中的保险柜位置,” 他闭上眼,一寸寸在脑海中搜寻可疑的区域。 “画框,衣柜斜对面的墙上,在湖畔别墅戚敏失踪前一段时间,大概一个多月前吧,徐如意不知从哪弄来一个画框,摆在了墙面的架子上,那个画框不大,大约30cm的方形,里面装的,是我女儿的一幅画,外框有一圈紫色的绒毛,很幼稚,但不突兀,” 因为徐如意常把女儿的画装在画框里珍藏——正因此,秦关丝毫没有产生过怀疑。 那幅画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外框的那圈绒毛。 “绒毛中可以藏起摄像头,摄像头可以拍到我开保险柜,也就是说,我的保险柜密码,她早就知道了,” 其次,便是书房。 “我的书房徐如意很少进去,书房里的书籍,办公用品,甚至包括当初装修的风格、陈设,都是我选的,” 当初装修,徐如意就把那个房间的所有决定权都交给了他。 “所以,在我的书房里做手脚的人,只能是冯香苹,” 因为,从来不关注书房的徐如意,如果突然频繁进入,或者将什么东西放进书房,一定会引起怀疑。 但是冯香苹就不会。 “书房里的打扫整理都是冯香苹,她虽然没读书,但记性不错,书籍整理都能按照书名或者数字分类放好,” 书房里没有任何幼稚的或者女性化的摆设。 甚至连一株仙人掌都没有——秦关嫌弃那东西,只有不得不困在电脑前的普通牛马才需要仙人掌来挽救视力,他不同,他是自由的,他是可以掌控自己生活的成功人士。 奖状,奖杯,这些东西都无法暗中安装摄像头,整个书房他已经翻过两次,墙壁,柜子,角落,连那真皮座椅他都划开过,也没有发现摄像头。 书。 他唯一没有完全翻遍的,就是书,冯香苹每一本都接触过的书。 秦关闭上眼,仿佛回到了书房,脑海中掠过一层一层的书柜。 “《天眼》,”秦关睁开眼,“那是一位退休老前辈出的书,自传,给我们事务所很多人都送了一本,” 一个自恋的老家伙的自传,黑色封面,用的是《天眼》这种吸睛的书名,写得还超厚,秦关碍于面子拿回家,翻开看一眼就觉得恶心,最后放在了书柜的角落。 “那本书是黑色的,她们挖空书籍,在侧面安装了摄像头,一定是这样,” “这两个地方,你们都可以去观澜庭再搜一次,当然,现在一定搜不到了,东西都被徐如意拿走了,但是,你可以问这本书的下落,徐如意绝对交不出的,” 秦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徐如意对我的怀疑,我能理解,她暗中窥伺我,调查我,我都能接受,但是,她实在不应该把冯香苹母子俩拉进来,她是个精明的人,可是冯香苹,真的就是个无辜的老实人,” 他摇头,再次叹息。 徐如意那个蹩脚的三角组织里,冯香苹无疑是最薄弱的一角——秦关垂眸摇头,眼角的余光扫视着面前的老何。 他已经给了老何足够的提示——去攻击那个最薄弱的冯香苹,只要攻击那个女人,一定就能摧毁徐如意。 “小姐,吃点燕窝吧,热乎的,你最近身体弱得很,吃不好睡不好,这一小盅一定要吃下去啊,你看你都瘦了一大圈,” 冯姨端出了一盅燕窝,外加一碟子熏鱼。 熏鱼是冯姨自己做的。 这是徐如意最爱吃的一道菜,从小就爱,总也吃不腻,小时候的她跟同学闹别扭或者没选上班干不开心了,冯姨当天一定都会做熏鱼,从沸腾的油锅里刚炸出来的熏鱼,酸溜溜甜丝丝,两块熏鱼下肚,徐如意便什么不开心都忘了。 冯姨的手指缠着创可贴,一定是做熏鱼的时候因为心神不宁伤到手指了。 冯姨本就是个胆小的怯懦的人,如果不然,当初在丈夫去世后,怎会被婆家欺负娘家嫌弃,只身带着才出生几个月大的儿子茫然地来到这城市,跪在人家餐馆门口求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吃吧小姐,别担心,”冯姨深呼吸,环顾这个在她看来已经不安全的家,“警察问你什么你照实说就是,别怕啊,有冯姨在呢,还有小梨子呢,小姐,你就是要养好身体知道吗?身体是本钱,日子还要往前过的……” 她又哽咽了。 她本就不是个说话伶俐的人,何况还不敢说。 徐如意无声地抓着她的手——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小智要上课的啊,他过来干什么呢?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徐如意冷静地摇头,“你跟他打个电话,让他安心学习吧,这边的事,我会应付的。” “小智应该来的,”冯姨却没有听她的,“小智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是老先生和太太养大的,奶粉尿布,什么都是太太给买的,说句不要脸的高攀的话,他就是老先生和太太的孩子,是小姐你的亲弟弟,小姐你现在面临这么大的事,他作为弟弟,该来看看你!这是应当应分的!” 小智要来了。 这不是当初商定的计划。 是出了什么事吗? 徐如意喝着燕窝,吃着熏鱼,嘴里什么味道都无法察觉——她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冯姨的身影,想着另一个圆圆脸爱笑的年轻面庞,一颗心无比沉重。 她真不该把冯姨和小智拉下水。 第155章 计划 “湖边别墅酒店,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局,一张网。” “不过不是徐如意,而是戚敏对我张开的网。” 秦关平稳地叙述。 冷静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清晰了。 “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 “戚敏做我的情人,持续了两年多,她知道我准备跳槽单干,就想跟着我走,说无论我怎样,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她都会跟我在一起,她甚至还说过,要借钱给我,助我跳槽。” 秦关微微一笑。 “其实,这话我是从来不信的,毕竟,我们只是婚外情人,这种关系里,谁又有几分真心呢?” “后来,她为了表明自己的真心,主动拿了三十万给我,那是她所有的存款,说实话,一开始我就不曾感动,我知道她拿这钱,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戚敏的目的,是要入伙。 “入伙,入股,她想要占一份。” “可是,三十万占一份,你们觉得可能吗?” 秦关冷笑,“我要跳槽,我们的合伙人要么是知名律师,要么有人脉有门路,总之,大家除了钱,还挟带自己的资源和技能,她算什么?她只是一个助理,无论是钱,还是能力,她都根本不是什么合伙人的料。” “那笔钱,她是早给了我的,合伙的一些细碎的事,也都是她帮忙跑的,我心里想的是之后给她一个红包表示感谢,没想到,我收下钱大约一周之后,她跟我提出入伙这个想法,说得很委婉,但我十分排斥,我觉得她完全是不自量力,且给我设套,先斩后奏的那种,我对她这种行为非常不爽,” “不过,我也没有还她的钱,” 测谎仪的线条依旧平稳浮动。 他没撒谎,因为这就是事实。 “这,就是戚敏恨我的根源——我拿了她的全部积蓄三十万,但是,却没有能让她入股,而且,为了吞下这笔钱,我还做了一份假的合同去糊弄她,就是阴阳合同,她签字的那份,其实是我伪造的……” “她自然是发现了,认为自己丢了所有的钱,也丢了美好前程,于是,才有了湖边别墅的这整个事故。” “简单说,就是在这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事故里,同时有两个女人,都想整死我。” “不同的是,戚敏要的,始终都是钱,” “发现我给她的是假合同后,她先是旁敲侧击想要回那三十万,但是我没有给,我说那个钱已经拿进去了,我取不出来,但其实这只是我的借口,我知道自己应该还给她的,不能拿她的这点钱,我的卡里也有三十万,还不止三十万,并不是拿不出,但是……” “我就是不想还,” 秦关叹口气,“我这个人,大约是小时候穷怕了,任何钱到了我手里,我都舍不得再拿出去,我这大概也是一种病吧……” 这也是事实,他一直以来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任何钱,到了他的手里,他都没办法拿出来——拿出来的那一刹,如同割肉一般让他痛苦,难受。 徐如意一直浅显地理解为节省,她每每都会体贴地替他付钱。 她们都不懂。 “戚敏找了各种理由,要了好几次,出差前,她明显已经有些不悦了,如今我回头看,她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对我死心,决意要用这种方式要回她的三十万,同时再从我这里狠狠刮上一笔,然后离开我。” “戚敏是从厉阳那里搞来一种药,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药,你们可以问厉阳,他是个瘾君子,从前有过吸毒史,到现在仍在嗑药,同时也参与暗中买卖,赚的一点小钱几乎都拿去嗑药了,” “后来在公园的山上,戚敏承认了,这种药吃了之后,人的心跳会放缓,会当场昏死过去,她没撒谎,当时她就是这样,躺在床上,没有心跳没有脉搏,身体变得冰冷,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空调太冷的缘故……” 想到戚敏苍白冰凉的身体,秦关停了一下,闭上眼,才恢复了平静。 “总之,她用这种假死的方式,完全唬住了我,我害怕极了,又不敢报警,毕竟这是偷情,我怕徐如意知道,更怕警方误会以为是我杀了她,我脑子全乱了,没办法思考,我就急匆匆把她塞到行李箱,” “本来,我是想带走那个行李箱的……” 秦关沉着地再次叙述了那一段——他说的都是真话,他是试图带走的,行李箱都推到了一楼大堂,结果遇到厉阳返回,他才赶紧把箱子送到三楼。 “应该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这八个字,是秦关冷静后悟出来的。 “那天,戚敏用假死的圈套等着我上钩,徐如意则提前在酒店房间安装了监控,等着拍下我和戚敏偷情的全过程,然后以此为武器来对付我,” “与此同时,小智受徐如意的派遣,暗中在酒店附近盯着我们,只等拿到监控录像回去交给徐如意,当然,这是徐如意原本的计划……” 秦关声音平稳,但说得实在精彩,有两个警员都听得入神了。 “但是,从看到戚敏假死的那一刻,徐如意的计划就全变了……” 那天,确实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也确实如秦关所猜测的——徐如意早就在酒店提前安装了监控——这个很容易做到,正对着床的是一张长形桌子,上面的摆件没有人会去仔细查看。 除了监控,她也确实派人在酒店附近盯着,只等拿到秦关的铁证。 这是她原本的计划。 她的计划里,从未有要人命这个环节。 这一点,秦关对徐如意也足够了解——就徐如意的胆子,和她近三十年所受的父母的熏陶和影响,她做不出狠毒的事,她设不了戚敏那样一个狠毒的局。 她甚至都禁不住太大的变故。 那天早晨,徐如意在家焦灼地等待——接到电话的时候,她的心脏都差点跳出了胸膛。 “戚敏死了?秦关杀了戚敏?” 她吓得跌坐在了椅子上,脑袋里嗡的一声,一时间无法思考。 戚敏死了——她原本的计划瞬间全乱了。 第156章 游戏 “要报警,马上报警!” 戚敏被杀的消息传来,徐如意第一反应就是报警。 她在家里踱来踱去,紧张,焦灼,慌乱,害怕。 她做梦都想不到,秦关会杀了戚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彻底慌了神。 “这是我们的机会,绝好的机会,我们得马上报警,马上,抓住他,让他坐牢,让他把牢底坐穿,不能让他跑了!” 但是,她的这份激动很快就蔫了。 因为放在三楼水箱旁的行李箱被人掉包了。 “这两个行李箱看着一模一样,但是仔细看还是有些细微差别,” “姐,这个箱子很沉,锁住了,我打不开,怎么办?” “啊,我发现了,这里头是书!有一页纸被拉链夹住了!这里头不是戚敏,有人换掉了她!怎么做?姐,我们还要不要报警?” “我感觉不对劲,我觉得有人在暗中搞鬼陷害秦关,秦关自己显然都还不知情,要不,姐,我们先等等看?现在报警打开这个行李箱也治不了他的罪,还会打草惊蛇!” “行李箱被人掉包,我当时毫不知情,我因为自己‘杀’了人,整个状态都是异常惶恐的,无法冷静思考,” 秦关甚至都没见到那个掉包的行李箱。 他再次赶到三楼时,行李箱已经消失了,两个纨绔子弟嘻嘻哈哈将行李箱当作玩具从滑道丢进了湖里。 “那是两个典型的玩乐至上的富家子弟,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什么东西都能玩起来,越刺激越要玩,” 秦关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搜寻那两个人的模样——似乎一个似乎皮肤黝黑,厚嘴唇,另一个皮肤很白,耳朵上一排亮闪闪的耳钉。 是两个完全陌生的小伙子。 秦关之前从未见过。 他也没有见到小智。 “现在回头看,这两个人也不太正常,首先,傍晚,气温低,光照不够,危险,他们却去湖里游泳玩耍,其次,就算是个娱乐至上的富家子弟,也不可能看到人家的行李箱二话不说拿过来丢到湖里去,所以,我认为,那两个男孩,很可能是受了小智的蛊惑,比如,小智跟他们打赌,或者言语上的刺激,总之,小智有这个能力,他在校是学生会副主席,与人沟通这块是他的强项。” 秦关平静地推理,“那天,徐如意是待在家,但,她是全程和小智保持通话,远程指导小智做下的这一切,在发现行李箱中装的根本不是戚敏的尸体后,他们选择了将行李箱抛入湖中,因为,这样我就永远不知道那行李箱中的秘密,我始终认为自己‘杀’了戚敏。” 行李箱抛入湖中,徐如意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那是一箱子书,看起来更像是戚敏的某种“诡计”——她需要弄清楚戚敏究竟在做什么。 她一直安静地等到了秦关出差回来。 秦关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驾驶座上插着的那张卡片似乎对他没有多大影响,他回家后,热情地拥抱妻子,把女儿举高高,架在自己肩膀上欢快地奔跑。 他吃了两碗饭,胃口很好,一个劲赞叹冯姨的厨艺:“哎呀,冯姨,你是不知道,那地方的饭店,厨师水平太差了,跟你完全不能比,我真是顿顿都想吃你烧的菜。” 他出差带回家还不曾收拾的包里、行李箱里,每一个角落,徐如意和冯姨都暗中搜过。 也没有发现半点不对劲。 但,看着秦关毫无破绽的表现,徐如意已经越发坚信——这个人,一定是这个人,害死了她的母亲和父亲。 他刚刚在湖边别墅酒店杀死小三——至少,他是这么认定的——回家后的表现竟能如此沉着冷静。 不管别墅酒店里到底发生的是什么事,那一刻,徐如意对秦关的心理素质和城府之深,都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这样的人最不好对付。 准确地说,她根本无法对付。 秦关回家的那个晚上,她试着接近他,闲聊,试探,她故意提及戚敏时,秦关连眉头都没颤一下。 “她啊,没跟我一起回来,我们最后一天好像就没看到她了,听说是去找朋友玩了,年轻人,在哪都有朋友,” 她问会议行程,问学习内容,问酒店安排,等等,任何问题,都被秦关云淡风轻地化解。 秦关看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一边说,还能一边品尝冯姨切好的橙子。 再细问,就会弄巧成拙,引起秦关猜疑了。 徐如意闭了嘴,又试图从秦关的手机里查找——秦关洗澡的时候,她大着胆子打开了他的手机。 但是,仍旧一无所获。 秦关藏得极深,深不见底。 徐如意根本看不清——湖边别墅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局?他们在做什么? 为了逼出真相,她买来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汉柯行李箱。 “我车窗里的卡片,是徐如意放的,我家门口出现的那个汉柯行李箱,也是徐如意做的,” 那个出现在门口的汉柯行李箱,差点将秦关的魂魄吓掉。 “一开始,我以为是戚敏,因为戚敏的计划就是假死,然后以此来敲诈勒索我,所以她送我一个汉柯行李箱,提醒我,吓吓我,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正因为如此,这个行李箱将我的思路彻底拽歪了,我认定是有人敲诈勒索我,从来没想过,那其实是徐如意做的,” 秦关静静地叙述,思路愈发明晰。 “那是徐如意用来吓唬我的,她是想从我这儿诈出真相。” 秦关猜得完全没错。 行李箱拿到当天,秦关还没下班,徐如意让人将箱子送到门口,刚到,冯姨就告诉她:“刚刚保洁大姐告诉我,有个穿橘红色衣服的男孩,在小区门口,跟保安打听秦关的家住在哪里。” 从窗口看,那是个陌生男孩。 徐如意不认识。 但她几乎一刹认定——这个突然来找秦关的男孩,一定和别墅酒店发生的事有关。 于是,她改变了策略,声称是那个陌生男孩送来的,以观察秦关的反应。 果然,秦关看到行李箱的那一刻,脸色惨白,吓得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去追所谓的“送货者”。 人没追到,但秦关却从保安大叔那里拿到了那份“勒索信”。 信,徐如意并没看到,但,秦关前脚走,后脚她就从保安大叔的嘴里套出了这回事。 不论信的内容是什么,徐如意都知道了——这场游戏,真正开始了。 第157章 靶子 “这是一场迷局一般的游戏,这场游戏中,一开始,三方都对彼此的目的都模糊不清。” 秦关语速很慢。 慢,是他在法庭上一贯的方式——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一方面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另一方面,缓慢的语速也能消磨对手的耐心。 一举两得。 此时,更需要慢——慢下来之后,他对整件事的认识越来越清晰,脑中的条理也梳理得越来越顺畅。 “我,戚敏,徐如意,我们三方只有我在明处,戚敏身在暗中,撒下了网等我钻,她全程都盯着我,全然不知徐如意躲在她的身后,徐如意知道我出轨,也知道戚敏在搞鬼,却不知道戚敏在玩的,究竟是哪一出,” “徐如意一心要搞清楚戚敏的目的,戚敏一心要从我这儿敲诈到她想要的钱,最糟糕的是我,我以为戚敏真的死了,我以为徐如意对所有一切都一无所知,我对这两个女人的认识,都是蒙蔽双眼的,盲的,” “所以,这场游戏,一开局,我就处于劣势,我就活脱脱是一个靶子。” 徐如意当时确实对整局情形一无所知。 她甚至都不清楚戚敏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门口放那只行李箱,就是她试图去挑破这迷蒙雾绕的局面。 当天晚上,她就看到了结果——秦关吃完饭后,借口说有业务要谈,西装革履地出门了。 要搞清楚状况,自然就要跟踪秦关。 那个深夜,秦关在公园,换一身黑衣,然后把三十万现金作饵,等着抓“曾德美”的时候,徐如意就躲在远处,忍受着草丛中的蚊叮虫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着秦关潜伏在小屋边等。 也看着那乔装的“曾德美”从她眼前走过。 她自然不认识那个女人,不过,直到秦关跑出来追“曾德美”,她才立刻意识到,不能让秦关抓到那个女人。 要想了解所有,她就必须先秦关一步,找到那个女人。 这可能是她对付秦关的唯一的机会。 于是,她赶紧给冯姨打了电话。 “那天晚上,就在我追曾德美的时候,我家的门窗被人砸了,” 秦关的思绪回到那个可疑的晚上。 深夜,一个治安管理一向相当好的高端小区,从来都安宁无事的小区,竟发生歹徒登门砸坏门窗的事。 而当时,他竟没有任何怀疑。 “我没有疑心,是因为,其一,我以为我杀了戚敏,我的心里十分慌乱害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让我受到惊吓,不敢报警,其二,徐如意放在门口的那个行李箱把我带偏了,” “我以为这是同一个人做的,是敲诈勒索我的人干的,他们找到了我的家门,既然能够送行李箱来吓唬我,自然也能砸门窗来找我的麻烦了,” 他当时慌乱得甚至都丝毫没发现徐如意的不对劲。 “我到家的时候,徐如意穿着睡衣,头发散乱,但一身的汗,” 准确说,她从额头到发丛,乃至全身,都是汗,且喘着粗气,脸颊也是潮红。 “我以为她是害怕的,因为她胆子小,从小就是,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我又不在家,我还一个劲安慰她……可笑啊我自己,” 秦关苦笑,“事实上,她那晚是先我一步回去的,没猜错的话,她下了车便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赶紧换上衣服……这一点,其实你们也可以去查证,我们小区的正门有监控,一定会拍下她。” 那晚的监控自然已经抹掉。 包括她家门口“砸门窗”的那一段,第二天一早就抹掉了。 “这个世上很少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小智说。 这是事实——徐如意随便找了个借口,钱塞进那监控室工作人员手里不到三分钟,那段监控就彻底删除了。 “从现在起,每一步都要特别小心,不要留下把柄,” 对付秦关这样的人,确实如此。 冯姨砸坏了门窗,便赶紧把那把铁锤藏了起来——秦关是什么人,嗅觉灵敏得如同一只狗,只要他发现端倪,他的注意力就会立刻转移到徐如意身上。 “也就是说,那晚的门窗,其实是我家保姆冯香苹砸的,” 秦关平静地望着老何。 “她用的,是一个铁锤,我家里的铁锤,” 那柄铁锤是秦关从冯姨房间衣橱中发现的,此后便藏在他的保险柜中。 “那铁锤此刻就在你们手里,你们可以仔细检查,说不定还能从铁锤的缝隙中找到木门的碎屑,或者窗户玻璃的碎粒,你们一比对就知道了,” 证据,比什么都重要。 身为专业律师,秦关比任何人都清楚。 “冯香苹之所以砸坏我家的门窗,自然是徐如意授意的,她那个时候正在公园跟踪我,最紧要的关头,冯香苹给我打电话,我一时急,乱,慌,便赶紧丢开‘曾德美’回去了。” “这也就是徐如意的目的,” “她把我骗回去,是因为,她不想让我抓住曾德美,她想自己抓到她,先我一步,从曾德美的口中了解湖边别墅事件的真相。” “这里有一个很关键的人,就是‘曾德美’。” 秦关打过交道,后来却始终找不到的那个女人。 “这个‘曾德美’,当然是假的,戚敏跟她妈妈关系一直不好,她应该是偷走了她妈妈的身份证,给这个女人用。” “我追查‘曾德美’的时候,看到过那个身份证复印件,非常模糊,我猜那是戚敏故意做的,用来蒙混过关。” “毕竟,在那样一个偏僻的湖边酒店,员工并不是那么好招的。” “这个女人,你们也是可以查到的,”他望着老何,“她的身份证虽然是假的,但是,人是真的,她被戚敏提前安排在这里,工作了好几天,总会留下一些线索。” “你接着说。”老何仍然面无表情。 但他转过头对身旁的记录员点了点头。 他们会去调查那个‘曾德美’的了——秦关心里清楚。 只要找到她,那个假的曾德美,秦关就有条件翻身了。 第158章 曾德美 “徐如意比我先找到的‘曾德美’。” 秦关望着面前的老何,静静回思。 老何已经不是最初那个始终抱着双臂、满脸焦躁难耐、丝毫不掩饰对他排斥怀疑的老何了,老何现在听得很认真。 吸引他认真听并听进去,这才是成功的第一步。 秦关心里有数。 这整件事当中的疑点,一个个小小的疑点,都要一一扒出来摆在桌面上。 只要这个何志胜愿意去查,真正着手开始查,徐如意的那点小动作全都会曝光。 “曾德美”,这个女人是这个案子里最关键的人物。 秦关再次回想那个女人的模样——其实第一次被带过来问讯,局里的画师已经按照他所说的画出了“曾德美”的画像,但是,过去这么久依然没有对方的下落。 那个冒牌的“曾德美”,在新荷宾馆和戚敏大吵一架之后为何凭空消失了? 没有敲诈到任何钱财,她甘心就这么离开? 还有一种可能。 徐如意。 毕竟,寻找“曾德美”,徐如意比秦关的动作更快。 当日,秦关追到“春丽保洁”去查问“曾德美”这个人时,徐如意就暗中跟在他身后。 那天,秦关没有问出什么名堂,着急赶去事务所上班,但徐如意有的是时间。 应该就是那天,她比秦关更早问到了“曾德美”的下落——毕竟,找寻保姆这种事,女人出面更容易,她这个人和人说话自然亲切,也没有任何人会对她这样一个富家主妇生出戒心。 后来,冯姨生日那天,秦关追赶那个穿橙色衣服的男孩,在菜市场撞见了正在“买虾”的徐如意——那应该是徐如意第一次去见曾德美的时候。 她当然并不是真的在买虾,更不是真的无意中碰到秦关。 她是在阻拦秦关。 因为,当天,她已经先一步弄到了“曾德美”的住处,就在那附近。 刚好冯姨生日,“买虾”这个借口实在完美。 徐如意后来都感叹自己的随机应变——她一直跟着秦关,在看到秦关追踪那个男孩,她冲进菜场匆忙买了一袋子虾,“撞”在了秦关身上。 秦关没有任何怀疑,停下了脚步。 第二次去找“曾德美”,是黄昏时分。 秦关当然也去了——他没有确切地址,仍旧是跟着那橙色衣服的男孩。 在秦关追着那男孩四处奔跑时,徐如意已经站在“曾德美”简陋昏暗的出租房内,跟“曾德美”面对面了。 一见“曾德美”,徐如意就知道,那不是戚敏真正的妈。 因为,自从确定秦关出轨戚敏,自从想好了要对付秦关,徐如意就已经把戚敏的情况调查清楚,她从照片上见过那个老太太。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假的。 戚敏竟雇了一个“妈”。 一个假“妈”。 徐如意在那一刻也立即明白了,比秦关更早明白——戚敏定然是挖了一个很大的陷阱,在试图坑害秦关。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徐如意开门见山,“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统统告诉我,要么,我现在就去告诉秦关!只要秦关知道了,你们的所有谋划全都泡汤,你就等着坐牢吧!” “别!”这个“曾德美”很怂,一听就慌了,“我,我告诉你。” 那个黄昏,夜色刚刚覆盖城市上空的时候,徐如意就从“曾德美”的口中,全盘知晓了戚敏的这起“消失勒索”计划。 那确实是个天衣无缝的好计划。 假死,然后以此敲诈秦关。 这个计划很完美,就连秦关这样的高手都被蒙在了鼓里,被他们扯得整日提心吊胆。 但是戚敏找了个猪队友。 这个曾德美压根没有什么意志力,而且,她眼神骨碌碌闪躲,她说话和手中的小动作,一看就知道不是新手。 她有小偷小摸的习惯。 这样的小偷小摸,最是贪图蝇头小利,也最是容易反水的。 而且,这“曾德美”说话的时候,还不停地往外看,像是很有顾忌。 “那是你儿子?” 徐如意一猜即中——橙色衣服男孩,大约是这个“曾德美”的儿子。 但又是某种奇怪的关系——“曾德美”住得这么差,那儿子身上的衣服却很新,且“曾德美”还似乎挺怕对方,和对方没有一丝亲近,亲密。 “你在讨好他,你赚的这点辛苦钱,都需要上交给某人吧?”徐如意一语中的。 “是,是,是我老公,不是,是我后来找的老公,他在北方老家,等我回去,他,他需要点钱……遇到事了……”“曾德美”点头,小声回答。 她男人需要钱,便催着她来搞钱,还派了儿子过来盯着她,所以,她要麻利做完这一单,然后拿钱跑路。 这真的是个天赐的好机会——知晓这个计划后,徐如意满心激动——戚敏既然装死来敲诈秦关,她们为的都是钱,那么,她徐如意可以做个顺水人情,由着戚敏去敲诈,甚至,帮助戚敏勒索成功。 这样做,秦关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也许在这个狗咬狗的过程中,他会被戚敏拉下水去坐牢——“曾德美”说戚敏手里还有秦关其他把柄,不怕他不就范。 把柄,这是徐如意更感兴趣的东西。 于是,徐如意干脆地对“曾德美”说:“好,大家都是女人,我理解你,你的事,我不拦着,我也不会告诉秦关,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要见戚敏。” 但是,那天,话还没说完,戚敏的地址还没要到,就被追赶上门的秦关打断了——秦关追到了橙衣男孩,就在平房门外大打出手。 “就是那天,没错,” 秦关心头的迷雾一层层拂去。 “我抓住了那个小男孩,跟着他找到了‘曾德美’所住的地方,斗门小区附近,那是一个待拆迁的区域,全是危房,老房子,杂乱无章,曾德美的屋子里也乱,” “一共好像只有两间房,那男孩一间,她一间,家徒四壁,除了床,屋子里就只有个简易煤气灶,” 煤气灶台上乱糟糟地摆放着几个碗盘,因为没有抽油烟机,整个屋子里的一切,都带着浓浓的油烟味。 秦关不过在那屋子里呆了片刻,出来后身上一股子味,他是在车中用湿巾细致地擦拭了一遍才回家的。 “我回家的时候,徐如意破天荒的在晚饭前洗了澡,也洗了头,头发湿湿的,身上居然还喷了香水,她平时从不用香水的,”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队长,“她之所以将自己洗得香喷喷,是因为她先我一步去见了曾德美,她在掩盖她身上的油烟味!” “我没有一句假话,那片区域没有摄像头,但是,从那些巷子里出来,是一条卖珠宝的小街,珠宝店家家户户门前都有摄像头,你们可以去看看,保证能看到她徐如意的身影!” 第159章 撒网 那天,徐如意吓得着实不轻。 她在“曾德美”的住处,就差一点,便被秦关发现了。 她在看到那个可疑身影的一刹慌忙逃走,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洗干净自己,头发,全身——她嗅觉敏锐,只觉得那浓厚的油烟味仿佛生了脚,钻进她每个发丝和毛孔。 秦关上楼回家时,她正在卫生间慌乱地打开秦关之前带回家的香水,给自己喷了个遍。 阳台上的冯姨正在清洗她换下的衣服。 一切都没有破绽,包括秦关。 他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照旧和女儿说笑,和她吐槽这一天在事务所的辛苦,只是,萦绕在他身边的,始终有丝丝缕缕的油烟味。 说明他也去了“曾德美”的住处,他也见了对方。 而且,“曾德美”显然并没告诉他,自己已经找过去。 那夜,相安无事。 吃完饭后,徐如意坐在女儿身边,看着女儿画画,脑子里却在仔细梳理“曾德美”所说的计划——戚敏确实不笨,这个离奇的“假死”戏码显然也真的唬住了秦关,秦关甘愿拿出三十万就是证明。 但是,戚敏的胜算不大。 首先,秦关没有那么蠢,绝不会轻易被戚敏牵着鼻子走,拿三十万的时候他就已经蛰伏周围,等着抓人,如果不是她参与进来,从中打断,那晚在公园,秦关就已经抓住“曾德美”了。 当然,如今秦关还是找到“曾德美”了。 如果秦关先她徐如意一步找到“曾德美”,凭借秦关的能力和口才,“曾德美”可能分分钟就会缴械投降,就算她今天什么都没说,明天呢?后天呢? 一个完全靠不住的队友只会坏事。 所以这件事能不能成,还得看戚敏——“曾德美”说戚敏手里有秦关的把柄。 “她的把柄拿出来,会要了秦关的命!真的,这是她自己说的!”当时,“曾德美”这样说。 如果这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徐如意一定要拿到那个“把柄”。 那么,她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秦关再去找“曾德美”,阻止秦关发现戚敏的计划。 其次,给自己留一手。 “曾德美”这种小人说的话,不可全信,她必须得到确切的证据,同时还要保证自己不被人轻易出卖。 要做到这些,除了和戚敏见面,还得拿到戚敏的手机——那手机被秦关拿回来了,徐如意早就知道,但一直没动,她也知道秦关曾利用它给事务所递交了辞职报告,用它来掩盖戚敏失踪。 这个枕边人,这个通晓法律的专业诉讼律师,简直就是犯罪的老手,高手。 戚敏的手机秦关这样保存着,他一定有更多的更重要的用途,或许,手机里有什么东西? 秦关曾很多次在餐桌上跟她谈论案件,许多案件最终致胜的法宝,有时候就是某个微不足道的证据。 戚敏的手机就藏在秦关的书房里。 秦关那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方有一本厚厚的法典,翻开,手机就藏在里面。 秦关自以为藏得极好极隐蔽,并不知道徐如意早就已经知道了。 为了避免被警方追踪,手机和手机卡是分开放的。 这一点徐如意也很费解秦关的行为——如果他真的“杀”了戚敏,就算要利用她的社交账号发布一些信号,为何手机也保留着? 但她只是疑惑,并没有打草惊蛇——一旦惊动秦关,后面的事就不好办了。 她安装好卡,打开了手机,仔仔细细彻查了一遍,记下了一些有用的号码,然后便原封不动将手机放回了原处。 戚敏手机中收到最多的信息,都来自厉阳。 戚敏那个没什么脑子的草包男友——徐如意最开始调查戚敏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这个人,空有一副好皮囊,但没有头脑,性格冲动,嗑药,酗酒…… 但这样的人也有自身的价值——至少在这个局里,说不定他可以成为她的棋子。 如何好好利用这个棋子? 还没等徐如意想出方法,当天晚上,秦关回家,就找她开口要钱了。 他说跳槽单干的事差不多搞定了,不过目前账面上需要一笔钱,作为注册资金。 “这个钱不是拿去花,用几天就可以还给你的,就是走个过场。”秦关说。 他开口要的这笔注册资金,是三百万。 “其实我最后悔的,第一件就是留下戚敏的手机,我用它来掩盖戚敏失踪的事实,因为我太害怕了,生怕被人发现我杀了人,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戚敏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可是我留下了她的手机,其实光留手机卡就可以的,我明白,但我没有扔,因为,我舍不得,” 秦关平静地看着老何,“那手机是我买来送她的,苹果最新款,她找我要的,花我的钱买来的东西,我几次要丢,都下不了手,” “你肯定不理解,我现在收入这么高,我的家境这么好,为什么对一个一万块的手机这么耿耿于怀,”他自嘲地笑,“我知道这可能是一种病,但我就是改不了,我的钱,一分钱都不舍得花出去,我花钱买的东西,我也永远不舍得丢掉,” 他一声长叹,“第二件事,就是那三百万,” “三百万,我从徐如意那里拿的,你们可以查我们俩的账户,一看便知,” “是徐如意打给我的,这其中有两笔是她的定期储蓄,还有两笔,是她从理财账户里取出来的,还有四十万,是她从朋友那里拿来的,你们都可以查,每一笔钱,都是有来处去处的,我就是想编造,也编造不出,” “徐如意有钱,你们都是知道的,我岳父母去世后,不动产大多都没动,储蓄资产则全都转到了徐如意的名下,” 秦关深吸一口气。 “但是,即便这样,三百万也不是一个小数字,我也知道徐如意会给,但是,那天,她给得实在是爽快,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怀疑的啊,” 他再次自嘲地笑,“回想起来,我有时候实在是太蠢了,也太不懂女人了,我以为她那么爽快,是因为信任我,因为她没有父母了,从此以后要依赖我,仰仗我,我以为她爱我,从来没想过,她就是故意给我的,她在用那三百万撒下一张大网,而我,已经是她网中的鱼。” 第160章 浑水 三百万。 一大笔钱。 徐如意自然清楚那是什么钱——戚敏以“假死”敲诈秦关的钱。 但徐如意还是毫不犹豫地给了——必须给钱,才能推进戚敏的计划。 而这个时候的她,也已经愈发了解秦关——即便满心以为自己杀了人,秦关仍旧可以做到如此冷静,仍旧能够算计。 这个男人城府极深。 他没那么容易上当。 因为,他说得胸有成竹:“老婆,放心,这笔钱过两天就会回到你账上。” 只需要两天,也就是说他已经想好了应付敲诈的策略,并且笃定自己一定赢。 这个男人是个极厉害的对手。 戚敏不仅拿不到这笔巨款,很可能还会栽一脚——她栽了一脚,说不定狗入穷巷才会拿出秦关的把柄不是吗?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第二天在新城,秦关卡里收着这三百万,很轻松就骗过了了“曾德美”,顺利地从超市拿到了黑色方便袋包裹着的丝袜证据。 并且,还在拿到证据后,还反过来跟踪了“曾德美”。 “我此前就说过,你们不信,那天,徐如意也在,或者说,是冯香苹,她听从徐如意的吩咐,在跟踪我,” 秦关沉着地回忆。 当天他并没有发现冯香苹的踪迹,但可以肯定,对方一直躲在暗处跟着他,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我从超市出来,将那个装着黑丝袜的袋子放在了我的车里,塞在我的驾驶座下方,这是我的个人生活习惯,徐如意对此十分了解,” 是的,徐如意从前拿这个笑话过他:“你这是什么习惯啊,干嘛喜欢把东西塞到驾驶座下?是什么贵重物件吗?是担心被人偷还是被人抢啊?” “她了解我这个习惯,又有我的车钥匙,” “车钥匙,这里我必须补充一下,”秦关稍作停顿,望着老何以及老何身旁那个做记录的警员,“请务必记录下车钥匙,当然,我知道你们已经查过那家修车铺,徐如意也已经跟你们承认是她干的,但是她当时所说的话,都是假的,是糊弄你们的借口,” “她当时说,是为了查找我和戚敏出轨的证据,我知道你们相信,就连我自己都一度摇摆,但是,现在我彻底明白了,不是的,她配车钥匙,从来都不是为了找什么出轨证据,她是要找我的把柄,” “所以,”他望着老何,赤诚地恳求,“何队,请务必继续追查,这条线索还能再挖,挖下去,你就会知道,我所说的都是事实,我的车钥匙是徐如意早前配的,是在这所有的一切发生之前配的,为什么这么早?就因为她早已有了对付我的计划,她早已经暗中窥伺我的生活,早已在幕后操控这一切!” 车钥匙当然是徐如意配的。 秦关说的没错,在这整件事发生之前,徐如意就配了。 从她发现父亲的遗嘱之后,她就开始着手暗中调查——查看他书房中有无线索,偷配他的车钥匙,在夜里出门扔垃圾的空隙进入他的车中细细寻找。 那把车钥匙,正是在那修车铺配的。 如她上回在警方面前所承认的,在去配钥匙的那天晚上,她做了乔装——她照着戚敏平日的打扮,穿得性感又精致。 当修车铺老板收下她的定金,拿着笔问她姓名的时候,徐如意说出了“戚敏”这个名字。 没有留电话,只留了“戚敏”这个姓名。 “我就是想制造点纷争,好让他们俩发生矛盾,”——这是作为原配最好的借口。 这个举动从来就不是什么心血来潮,是徐如意发觉这个男人可怕的真面目之后,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地走出的第一步。 “总之,她有了我的车钥匙,那天在超市门外,进入了我的车,拿走了驾驶座下的黑色丝袜,” “她上回说她那天全程在陪我女儿,我不信,要么她,要么冯香苹,她们二者必有一个,” 秦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再次平静下来。 “你们可以去查道路监控,我的车当时停在车位里,我想附近一定有监控的,查监控,你们就一定能看到徐如意的身影!” 秦关猛地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激动压下去。 他牢牢盯着老何——对方紧绷着脸,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着。 稳住,别激动。 “徐如意拿走的黑丝袜,就是你们在湖边别墅酒店房间里找到的那双,” 秦关语气再次平稳,“也就是说,你们在湖畔风情酒店所拿到的最重要的物证,其实,是徐如意故意放在那里的,” 球终于踢出去了。 秦关闭上了嘴。 他不必强调,老何都清楚这句话有多严重——命案中至关重要的物证,如果来源存疑,后果将不堪设想,不仅会动摇整个案子的审判,更有理由让人质疑警方的办案能力和程序。 “先暂停一下。” 老何轻叩了一下桌子,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走廊上警员来来往往,不远处他的上司齐志飞正站在窗边皱着眉头听着下属的报告——那家伙原本是他的徒弟,后者居上,现在成了他的上司。 老何心头一阵憋闷,转头来到另一条走廊,推开窗户,大口吸进外面的新鲜空气。 这个案子原本是由齐志飞负责,是他何志胜死活争取来的——最初厉阳报警声称女友失踪,队里把它当作一起普通的失踪案交给他的。 倘若一开始便定性为凶杀案,他一定拿不到。 因为他还不够格,也因为他能力不出众。 但他有耐性有韧性,肯钻——从第一次调查秦关,他就没有放过任何可疑之处,他一直穷追不舍,到后来发现戚敏有被害的可能,他更是废寝忘食。 他想完全靠自己破获这个案子,也不光是想着能否在升职上助自己一臂之力,更重要的是证明自己的能力,一个老刑警哪怕经历了人生剧变后依旧拥有的敏锐的观察能力和判断能力。 原本,这个案子在他脑子里已经清晰无比——秦关和戚敏在外地幽会,因情感纠纷和经济纠纷冲动行凶,杀人后将尸体抛进了湖底。 原本是这样的,他心底都已经提前庆祝了,只等着漂亮地结案递交上去了,没想到,现在,这潭清澈的水被秦关搅浑了。 “何队!”他的徒弟小吴小跑着过来,递给他一份资料,“何队,你看,秦关没说错,这三百万确实是从徐如意的账户走的,还有监控画面,你瞧!” 第161章 现场 老何再次进屋时,秦关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老何仍旧绷着脸 ,但是,他之前那满眼满脸的自信已经彻底消散了。 虽然他努力不做任何表情,手和眼睛都忙碌地聚焦在手机上,但,秦关一眼看穿——那不过是老何的掩饰。 这个老刑警已经意识到,这起“板上钉钉”的凶杀案可能出问题了。 只要他意识到案子不对劲,他就必须从头到尾彻查——一个存有问题的案子,他敢随意宣布结案?敢这么递交上去? 工作仕途不保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一辈子的名声。 秦关接过警员递过来的凉白开,小喝一口,目光从一次性纸杯上方掠过老何那张疲惫的泛着油光的面孔——这个人秦关接触几次,就知道他十分顽固,执拗,能力嘛,差强人意。 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查不出戚敏曾经回来过,更不会被徐如意轻易骗过。 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憋着一股子牛劲,一旦发现真的被骗,他会不顾一切查到底,要为自己扳回一局。 “我方才所捋的事情经过,点滴细节,都是事实,何队,我相信你应该早派人去查了,你们查起来其实并不费力,很快就会看到结果,现在,结果应该有了吧……” 见老何坐下后始终不开口,秦关终于按捺不住。 他知道自己应该更冷静更淡定,但是忍不住——第一回合的胜利结果,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拍着桌子催这个何志胜快点去查徐如意,把她查个底朝天,把她那些转账记录、监控录像全都扒出来。 只要扒出来,就知道那个贱人一直在撒谎。 只要确定她在撒谎,那么,那个贱人在这个案子里的所有证词都会无效。 而且,只要顺着她查,就会查到一个最关键的信息。 那就是,戚敏曾经回来过。 “戚敏曾经回来过”,这短短的几个字,是身在谷底的秦关此时唯一的救生圈,而要够得着这个救生圈,他就必须先把徐如意拽下水来。 “你说,继续,” 老何胳膊肘顶着桌子,虎口托着半个下巴,皱着眉头,无表情地看着秦关——上司齐志飞的话还在他的耳边盘旋:“人是不是秦关杀的,咱们现在还不能断然下结论!徐如意在这个案子里诸多行为也是相当可疑!” 齐志飞没有跟他商量,在他身在外地抓捕秦关时竟擅自将徐如意带到局里来“谈”了一次,这个行为让老何心头很不痛快。 但是,老何却又不得不承认,齐志飞的做法没问题,齐志飞的那番话有些道理。 “办案得跟证据走,不能掺杂个人情感,徐如意不是你的妻妹!” 老何甩甩头,深吸一口气,抛却这些乱糟糟的情绪,目光再次盯牢了秦关,“说吧秦关!” 秦关一直看着老何。 老何的眼神游离,老何因痛苦而蹙紧的眉头,老何烦躁的甩头,他都一一看在眼底。 这一刻,恍若不在什么审讯室,而是在他最熟悉的法庭,他一身西装革履,目光如炬,冷静理智地盯着对方的当事人,从对方的点滴微表情中寻找破绽。 老何碰钉子了,这个案子,他已经有了相当的压力。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几张打印的纸张和一叠照片。 那就是证据。 秦关的脖子本能地伸长,但还是让理智压了回来——何志胜自然是不可能向他汇报结果的,但是,何志胜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查到了徐如意一些不正常的行为。 秦关又喝了一口水——他早说过,那个贱人不专业,永远不是他的对手。 “好,我继续,”他轻轻放下杯子,继续平静说道,“她在超市门口盯着我,偷偷进我的车拿走那双黑丝袜的时候,我在盯着‘曾德美’,因为我想要知道,究竟是谁在暗地里敲诈我,我得抓到幕后的人,” 那一刻,秦关正坐在出租车里,紧跟着‘曾德美’。 车子在车流中还没离开,他就碰到了厉阳。 厉阳疯子一样,看到他就死死拽着他不撒手,口口声声要他把戚敏还来。 “厉阳不是偶然出现的,他是徐如意叫去的,当然,这一点,徐如意也已经承认,是她用另一个号码暗中联系了厉阳,但是她的说辞是,她憎恨我出轨戚敏,希望厉阳给我一个深刻的教训,” 秦关苦笑,“我之前也相信了,现在才慢慢捋清楚,不是这样的,从事情发生时起,厉阳就是一颗棋子,在湖畔风情酒店,他是戚敏的棋子,在这儿,他是徐如意的棋子,” “徐如意叫他来,一是为了拖住我,好让她有机会溜进我的车里取东西,还有一个,则是利用厉阳试着点破我‘杀害’戚敏的事,以此来激我一把,推进事情的恶化。” 厉阳确实是徐如意叫去的。 那是个头脑简单的傻缺,收到徐如意另一个号码发来的信息,根本不辨真伪,就一头冲去了目的地。 秦关回头望,之前的云雾尽皆散去,一切都看得清晰明了。 “还有一点,厉阳这个人缠人得很,她利用厉阳扯住我,绊住我,她可以趁机和‘曾德美’再次面对面,我想,或许,她那天原本想见的人,应该是‘曾德美’,或者是戚敏,总之,那天,黑丝袜这个所谓的重要证据第一次出现的那天,徐如意在现场,徐如意拿走了它!” 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年轻队员钻进来——秦关认识这个人,同事叫他小吴,是老何的下属,徒弟。 小吴拿着一叠照片交到老何手里。 那是监控录像照片。 老何接过来,眉头突然皱起,眼睛也惊奇地大了一圈,但同时脸色还有了明显的放松。 秦关闭上嘴,立刻在脑中回溯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是哪句话和事实不符合?让他抓到了破绽?所以才有这种掩盖不住的本能的惊奇和喜悦。 “你确定徐如意当时在场?”老何总算开口问。 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秦关只眼皮一抬,便冷静答道,“应该说不确定,也有可能使冯香苹,不过我更倾向于她自己,我还是那句话,冯香苹识字不多,能力有限,这个事风险极大,她做不了——” “没有,” 还没等秦关说完,老何打断他,“超市门口的监控里,没有发现徐如意,同一时刻,徐如意在这儿,” 他将手里一张监控照片举起来——印着时间水印的截图照片中,徐如意正坐在女儿小梨子身边,全神贯注地陪她画画,做手工。 “她人都没去,如何偷你车里的黑丝袜?” “她没去?真没去?”秦关不太敢相信地看着照片,眉头拧紧,稍有点慌乱,但迅速恢复镇定,“那,那就是冯香苹——” “你刚说冯香苹没有这个能力。” “冯香苹确实没有,但是她为了徐如意可以铤而走险!” “冯香苹这个时间点在这里,”老何举起另一张照片,“菜市场,她在菜市场买菜,” “那就是小智!”秦关有点急了,“我一直希望你们去认真调查冯智——” “他在上课,这个时间点,教室里都有摄像头,”老何望着秦关,“你所说的这三人,全不在。” 第162章 不在场 “你们家的茶叶可真香!” 叫作小路的女警员端着茶杯,坐在沙发上,温和地带着歉意地笑,“真的很不好意思呢,徐小姐,秦关目前的状况我们不方便透露,知道你心情不好,还要在这个时候打扰你的生活……” “我没事,”徐如意勉强笑笑,“你们该检查该问的,我都会配合,我也想这个案子早点结束。” “理解的,也感谢配合,”小路放下杯子,便开门见山,“上上个月13号,也就是我们何队跟着厉阳一同来到你们家,厉阳第一次在你面前说出秦关和戚敏婚外情的那天,他跟秦关在永发超市门外打了一架,请问你们当时在哪?” 他们在回溯秦关车中黑丝袜丢失的那天了。 黑丝袜,那个最致命的证据,警方必须确保它的真实可靠——秦关说过,如果命案中的证据来源存疑,上了法庭都是站不住脚的。 徐如意当然清楚,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证据落入秦关手里。 那天,她在暗中操控了一切。 “你一直在画画兴趣班陪孩子?是艺冉艺术社这个兴趣班对吗?地址您看下对不对?”小路递过地址。 显然,秦关早就已经提供了地址,他们也去查证过了,来这一趟,不过只是想看到她徐如意的反应。 “请问冯姨当天在做什么呢,能想起来吗?”小路抬眼问冯姨,仍旧亲切地笑。 冯姨站在一旁,略略局促,有点慌张地看向徐如意,然后不停眨眼睛,“思考”。 她还是有些紧张的。 毕竟,这样的事她没有做过。 那天,她更是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 秦关在永发超市门外候着“曾德美”的时候,冯姨正按照徐如意的安排,在市场买菜——那是观澜庭附近最大的市场,装修高大上,里面到处是摄像头。 但她没有抬头看过一次摄像头,只是挎着袋子,像平日里一样,挨个摊位看海鲜,选牛排——这是徐如意叮嘱的,正常买菜的人不会去寻找摄像头。 直到电话打到她的手机,确定丝袜拿到了,她才长吁一口气。 那一刻,她贴身的衣服几乎都汗湿了。 “东西买好了,按照小姐你的要求买的。”冯姨擦干额头的汗,给徐如意打去电话,汇报结果。 而那一刻,徐如意正在陪女儿画画——她足足陪了女儿一整天,寸步未离。 因为,她越来越了解秦关——秦关回家之后,一定会盘问女儿的。 绝对不能让秦关发现自己已经知情——至少,在一切结束之前,她不能把自己先推到了危险的旋涡。 这个男人敢对母亲下手,对父亲下手,难道,就不敢对自己下手吗? “我那天……我记得那天,”冯姨锁着眉头思索,“那天小梨子的小伙伴爆米花要过来玩,还有爆米花的妈妈,所以,小姐让我去买菜,对了,我在买菜,” 说到买菜,冯姨的语句才顺畅了。 “我买菜都是在那个大菜场买,那里菜多,海鲜也新鲜,但是我肯定记不得我买了什么菜,具体几点钟,我想想啊,好像买了黄鱼,小梨子最爱吃了,还有牛排,小朋友都喜欢吃,还有什么菜,我得想想……” 这是早就商量好的话术,也是当天她实实在在买过的东西。 “不用想了冯姨,买的什么菜都没关系,” 小路笑着打断她,继续问道,“后来呢?买菜回来之后你就再没有出门吗?” “当然啊,”冯姨睁大眼睛,坦坦荡荡,“我得在家做饭啊,哦,对了,我记得我还做了披萨,香肠卷边的,小梨子最爱吃我做的了,我哪里还有空出去啊,是真的!” 这是真的,当天下午冯姨的剩余时间都在家做饭。 小区的摄像头以及电梯里的摄像头都可以证明。 徐如意也一直坐在女儿身边。 只是,在确定黑丝袜已经拿到后,徐如意便把戚敏和秦关“偷情致死”事件,以匿名短信的方式,发给了厉阳。 她要把“戚敏失踪案”,上升到“偷情杀人案”。 她要把这潭水彻底搅浑。 这样,秦关才会慌,慌,才会乱,乱,才会犯错。 她急需秦关犯错——这个人太专业,太厉害,也太冷静。 他不犯错,她就永远不可能有赢面。 厉阳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收到信息后,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守在原地,并且还报了警。 等秦关从公园见了戚敏后回来取车时,厉阳和警员已经守候在了秦关的车旁。 厉阳这般口无遮拦的人,见到秦关,自然就疯子一般扑上去,不断嚷嚷:“他睡了我老婆,他把我老婆杀了!” 秦关气极,被厉阳扯得一肚子火,才当着许多人的面大声吼:“对,就是我杀的,是我他妈的勒死了她!” “那话是我说的,你们都听到了,” 秦关望着老何,再次平静地承认,“我其实之前就说过,当时我之所以那样吼厉阳,是因为我刚刚见过了戚敏,就在公园的山上。” “我当时情绪有些失控,因为我见到了戚敏,知道了这整件事就是个骗局,是个笑话,就骗我一个人,把我骗得团团转,我气不气恼不恼?憋了一肚子的火,所以听到厉阳这样纠缠才没忍住,” “也正因为知道戚敏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即便当时我看到你们在场,我也敢在你们面前大声吼。” 他苦笑,“如果我真的杀了戚敏,我怎么可能会那样承认呢?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当天晚上,你们还跟着厉阳去了我家,记得吗?当时,徐如意也在家,” 老何陪着厉阳上门质问的时候,徐如意就愣愣地站在一边,脸色很是难看。 “可笑,我当时还慌得不得了,生怕这事被徐如意知道了,我哪里会想到,她早就知道了,” 秦关摇头,“其实那会儿我也怀疑过徐如意的,因为黑丝袜就在我的车里,我的车钥匙只有一把,一直是我随身带着,只有徐如意能拿到,” “可我还是低估了徐如意的演技,” 他凄然一笑,“那天她演的真是太好了,不论是车钥匙的事,还是我裤子口袋里那张名片的事,她都巧妙遮掩过去了。” 第163章 卡片 徐如意那天沮丧极了。 从厉阳带着警员上门的一刹,她知道秦关终究还是见到了戚敏,只觉得一颗心跌入深谷——秦关都和戚敏见面了,也就是说,戚敏这个蠢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那个蠢女人,这么好的计划,居然这么快夭折! 而更让徐如意担忧的是,“曾德美”会不会她徐如意也知情这个讯息告诉了戚敏?戚敏又会不会告诉了秦关? 她不确定。 但可以确定的是,秦关开始怀疑她了。 秦关旁敲侧击,说起车钥匙的事,就是在试探她。 虽然她早有预防措施。 在让人跟踪秦关之前,徐如意就用戚敏的手机,给她配过车钥匙的修车铺打了电话,让对方务必给这个号码打电话,发信息。 她一直在很好地掩盖着自己在其中的参与。 但是,即便如此,事情还是黄了,彻底黄了。 “秦关提到一件事,那天他回家后匆忙洗澡换了衣服,冯姨立刻就拿去洗了对吗?他说当时他的裤子里有一张戚敏给的卡片,也不见了,” 警员小路微笑看着冯姨——这女孩的笑容很有亲和力,不论她问什么问题,都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攻击。 冯姨紧张地捏着衣角,不停眨眼。 “冯姨别怕,你没有做错什么,照实说就行,”徐如意也期待地看着她,提醒自己不要慌——紧张,是一个保姆被警方问话时的正常反应。 “我说过了啊,我跟先生解释过好多次了,”冯姨苦恼,“他换下的衣服我顺手就给洗了,我洗之前没看口袋,先生口袋里几乎从来不放东西,他有包,都放包里……” “没事没事,我们就问问,” 小路继续笑,话锋一转,“不过,秦关说你们家洗衣服向来都是早上,为什么那天你要晚上洗呢?” “这……我……”冯姨眉头皱得更深,“那天小梨子不高兴,颜料染到裙子了,我是在给她洗裙子,顺手就洗了先生的衣服,这,我真不知道不该洗……小梨子的好朋友爆米花说好了来家里玩来吃饭的,我做了那么多菜,结果爆米花没来,所以小梨子心情不好……哎呀,我平时就是看到家里有活就马上干的啊,我哪里想到会有这些事,我真不是故意的,也真没有看到什么卡片!” 徐如意静静地喝着茶,目光温和地平淡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警员。 这些问题的答案在局里那位姓齐的队长已经问过一遍,他们何必再来问一次? 难道,这次的目标是冯姨? “没事没事,冯姨不要急,就是例行问问,” 小路笑得更亲切了,但是问题却越发尖锐。 “第二天一大早,冯姨你就去了新昌路一家小店,就是新荷宾馆附近,请问你是去做什么呀?” 第二天一早,让冯姨去新昌路新荷宾馆附近,是徐如意的主意。 当晚,从冯姨手里拿到那张写有“新荷宾馆”的卡片,徐如意的心如同坐在过山车上。 她脸上表演着对秦关和戚敏“奸情”的怀疑和痛苦,一颗心沉重地翻腾。 夜深人静时,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戚敏的计划泡汤了,但是她偷来了黑丝袜,但是,戚敏都被秦关发现了,这个所谓的证据也就没用了。 这个能否另作他用? 戚敏还有没有后招?她还要不要继续参与? 或者说,该如何重新利用那个女人? 她现在手里没有其他,只有一双丝袜,还有这写着“新荷宾馆”的名片——是冯姨从秦关裤子口袋里偷偷取出来的。 厉阳和警员站在门口索要戚敏地址那会儿,秦关翻遍了口袋也找不到的名片。 也就是说,秦关还不知道地方。 新荷宾馆。 戚敏就住在那里。 当时,秦关还对厉阳和警员吼:“她就住在什么什么地方,201室,她亲口跟我说的!” 那么,就是新荷宾馆201室了。 但是,这会不会是秦关的陷阱?这张名片有没有可能是秦关故意抛出的饵,专门钓她的饵? 毕竟秦关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徐如意一夜辗转,这才让冯姨去打个头阵——第二天一大早,冯姨便去了新荷宾馆附近。 “对,新昌路,你们连这个也知道?好厉害啊,” 冯姨憨厚地笑笑,立马承认,“我去了!小梨子的裙子染了颜料嘛,我怎么洗都洗不掉,她很不开心啊,睡觉前还在掉眼泪,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我就跟她说做哪些哪些好吃的给她吃,她不肯,她说要吃糯米鸡,” “我想着哪里有什么糯米鸡哦,小姐想起来,有一回在新昌路有家武汉小吃那里吃过一次,我问清楚了路,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买来,小家伙才终于笑了!是真的!我说的都是实话!” 冯姨说的当然是实话,她早上就是去新荷宾馆附近买的糯米鸡。 “是的是的,那条路上有监控,我们也能看到,你说的是实话,”小路点头,“冯姨,你放松啊,没事的,真的就是随便问问,” 冯姨放松不了,徐如意也是。 确认这些小细节,应该不是这俩人来这一趟的真实目的。 “冯姨您的儿子冯智常来这边对吧?”小路接着问,“他知道徐如意和秦关最近发生的事吗?” 冯姨点头。 她照实说,“知道的,他很担心小姐,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要请假过来看看,小姐说不用了。” 是来问小智的? 也不是。 “哦没事了冯姨,随便问问,你这么紧张我反而不好意思了,”小路起身。 徐如意以为他们终于要走了,没想到她却说,“徐小姐,我们没别的问题了,可以看一下秦关的书房和卧室吗?还有一些证据要完善一下。” 第164章 天眼 他们是来再次搜查的。 徐如意静静地看着女警小路和那个姓吴的小伙子——她不知道他们究竟来搜查什么,这个屋子里角角落落她很早就清理过,不应该也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 观澜庭的监控他们已经看过了,电梯的,还有小区里的——这俩人的车子来观澜庭半个多小时了,冯姨早看到他们去过监控室。 查吧,这是避不掉的。 该留的她都留着,不该留的她早就让人删掉了。 她当然知道,“删监控”这个举动可能会被警方查出来——这不是最重要的细节,小智这样说。 “你们自便,随意查,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我都会配合,”徐如意淡淡回答,目送两个警员去房间了。 主卧和书房依旧保持原样。 上一次齐队离开的时候就曾说过,希望徐如意可以暂时不要清理秦关的衣物和书籍。 徐如意坐在沙发上,无声地看着女儿画画,耳朵却本能地竖起来,倾听里面的动静。 只有脚步声,他们没有交流。 很快,大约十分钟后,俩人便出来了。 小路戴着手套,手上的袋子里装着那本厚厚的法典——那书徐如意自然清楚,那就是秦关藏戚敏手机的地方。 书中被他用锋利的刀子挖出了一个长方体的凹槽,手机和手机卡就完美地嵌在那里。 看样子,秦关开始坦白了。 只有坦白,从头坦白,警方才会准确地拿到这本藏手机的法典。 小路拿到了书,却便没有立刻离开。 她又坐回了沙发。 “徐小姐,秦关还提到另一本书,也可能是和案件有关的证据,但我方才没有找到,请问你有看到过吗?名字叫作《天眼》的,” 徐如意眼皮轻轻一颤。 他猜到了。 书柜里漫天的书,他居然在被抓后、被关在审讯室里、仅仅凭记忆精准地猜到了那一本。 秦关的记忆力极好,徐如意一直都是知道的。 心机深沉,记忆力极佳,又冷静理智专业,她从一开始就比任何人清楚,这样的人不好对付。 “《天眼》?”她蹙眉假装“思考”,“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她当然记得那本《天眼》——那本书封面封底全黑,侧面是一只眼睛,摄像头安装进去后简直天衣无缝,就算是仔细看也很难发现什么不对劲。 这是一位本地知名律师前辈的自传书籍。 徐如意记得,那是她和秦关刚结婚不久,那位前辈退休,在云天楼摆下宴席,父亲带着秦关一同去参加——这个行业的聚会,父亲原本从不参加的,但从秦关考上法学院开始,父亲都会主动前往,且都带着秦关。 父亲简直就像是秦关的亲生父亲,一心一意为他铺路,从秦关自己选择法律这个专业起,他就用心地牵着他一步步向前,不错过任何可以让秦关在这个行业有所助力和发展的机会。 心又一阵猛烈的揪痛——他对他那么好,那么好,可是,结果呢? 徐如意平静地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茶,眉头皱得更深,假装在记忆里搜寻,“《天眼》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的书我不是很清楚,他的书房我都很少进去,” 书是那位叔叔赠送给秦关的,准确地说,他是赠送给父亲的。 “我这一辈子过手的案卷,基本都收藏在这本书里了,我敢拍着胸脯说,我闫某人这一生,在这个行业里,行得正坐得直,坦坦荡荡,身为法律人,一生守护法律尊严!从未接过任何一桩违法的案子!从没做过任何一件违背公序良知的事!” 那晚父亲回来时微醺,跟徐如意分享那位叔叔的豪迈,叔叔说,“这本书,我想了很多名字,最后定了这个,天眼,苍天有眼,法律也有眼,我希望,这个世上,鸡鸣狗盗牛鬼蛇神旁门左道等一切阴暗的伎俩都在天眼之下,无所遁形!” “他说得好啊,秦关,你好好看看这本书,你好好向他学习!这是闫叔叔一生的心血,他也是你在法律这条路上的榜样人物啊!身为法律人,你也要做到这样,知道吗?”父亲郑重地把书交给了秦关。 但秦关拿回书房,只是随手翻了翻那本书,就扔在了书架上。 他那晚也喝了点酒,口气是徐如意有些陌生的轻蔑,轻狂。 “什么呀,文字酸溜溜的,自恋的老掉牙的东西,谁看得下去这种东西?还写得这么长!”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本书,我爸给我看过,是我爸一个朋友,一个姓闫的叔叔送给我爸的,我爸让秦关看,但是秦关不喜欢,觉得这就是一本自恋狂自传,所以他就丢开了,具体放哪了,我真不知道,” 徐如意“思索”良久,平静答道。 “那没事,”小路笑,显然她压根就没想要那本书,她只是问,她的目光早已转到了小梨子的画上,“小朋友画画很有天分哎,她爸也提过这点,还说她的很多画,都被你框起来放在家里当摆设了呢,我看到很多,确实很赞哎!” 小梨子被夸,扬起小脸笑了,“对呀,我妈妈帮我做的画框!” 他们是在问那个画框,卧室墙架子上带有一圈紫色毛边的那个——那里安装了摄像头,可以拍到保险柜。 秦关也猜到了。 并且对警方坦白了。 这才是真正的秦关,过目不忘冷静下来思维缜密的秦关,一个可怕的对手。 显然,他已经开始从头梳理这个案子了。 这一场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的战争也无声地真正地开启了。 徐如意心头波涛澎湃,但表面仍旧平静。 “对了冯姨,秦关说您儿子小智的照片你这边有不少,可以借用一下吗?”小路突然说。 他们要小智的照片,生活照。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看过小智的朋友圈和社交账号——小智清理过的朋友圈和账号。 是发现什么了吗? 徐如意的心压在舌根,一直到他们带着冯姨提供的相册离开,仍旧忐忑直跳。 “姐,查到这一步是必然,”电话里,小智很冷静,“下一步,该是新荷宾馆了。” “新荷宾馆,”秦关平静地说,“何队,我恳请你,从观澜庭到新荷宾馆沿途,所有的摄像头全都查个遍,徐如意不可能躲过所有摄像头的,她,去见了戚敏。” 第165章 会面 秦关最大的问题,就是总看轻除他之外的所有人。 这个问题,徐如意其实跟他恋爱的时候就有察觉——当初在大学读书时,秦关和她聊天中总会偶尔说几句嘲讽系里老师和班里同学的话,参加工作后,私下他谈起某个同事或同行,也都很有些嗤之以鼻。 尤其对女性。 秦关从来都认为,女人的大脑远不如男人发达。 从前,徐如意对此是极度包容的。 因为彼时,她的心里眼里都是他,只有他。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的一切她都爱得热烈。 何况他本就那么优秀,一个在那么差的环境里始终挣扎向上的年轻人,一个从小到大完全靠自学也能保持优异成绩的男人——他的这些话,大部分只是他自信的表现罢了。 徐如意每次听都只是笑笑,并不太当真。 直到戚敏失踪事件的推进,徐如意才逐渐发现,秦关是真的“自命不凡”。 而这一点,成了秦关的致命弱点。 他太过看轻厉阳,戚敏,“曾德美”,还有警方,当然,更包括她徐如意。 比如,在公园见到活着的戚敏之后,他笃定戚敏的计谋已经完全失败。 比如,在警方依然没有找到戚敏后,秦关去新荷宾馆偷偷勘察,又在警局吵闹,一口咬定“徐如意撒谎,徐如意就是去见了戚敏”时,他的自信笃笃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道理。 当然,他还想尽了办法,去天福酒店,去找证人杨清清,去找监控,发誓要证明徐如意那天下午发生车祸前,人在新荷宾馆。 越折腾,到最后越是砸自己的脚。 那场闹剧在秦关看来,徐如意的演技拙劣得吓人。 但,事实上,那天的事,徐如意根本就没撒谎。 是的,那天晚上,她满身流着血,开着她的凯迪拉克轿车一头撞进小区的花坛,她住院后所有证据几乎都在证明她撒谎,秦关更是咬死她在演戏。 他咬死她演这场戏是为了掩盖戚敏活着的事实,咬死她一整个下午都和戚敏在一起。 他甚至想方设法套女儿的话,试图拉女儿作证她徐如意不在海洋世界,而是在新荷宾馆。 他咬得太狠,太自信了。 其实,那个下午,徐如意确实没有去新荷宾馆找戚敏。 因为,她是上午去的。 事情发生的那天早上,送走秦关后,徐如意和冯姨就带着小梨子遵照头一天说好的,去了海洋世界。 海洋世界离戚敏所住的新荷宾馆很近——这当然是徐如意特意选择的游玩场所。 海洋世界每周二上午都会有一场大约一个半小时的人鱼表演——那是小梨子最爱的项目,她每一次看,都嫌时间过得太快,太短。 徐如意把小梨子带进人鱼表演馆中的座位,就借故接电话离开了。 因为她知道,女儿只要提到人鱼,看到人鱼,小脑袋里就装不下别的了。 即便秦关事后问起来,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小梨子全情投入到表演中,是不会注意到妈妈为什么一个电话接这么长的,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的。 孩子会证明她全程陪伴着。 那一个多小时的空隙里,徐如意直奔新荷宾馆201室。 她终于见到了戚敏。 戚敏是愤怒地拽开门的,一脸怒容——她显然刚跟人吵过架,她的脸上还留着几道红红的手印,她的脖子上胳膊上都有大小不一的抓痕。 “曾德美”。 只能是那个“曾德美”,她的假妈妈。 显然,计划失败,戚敏和队友“曾德美”闹翻了。 看到徐如意,戚敏短暂的吃惊后,脸色便恢复了——她的地址只给了秦关,找上门来的却是徐如意,用小指头思考,戚敏也知道,这是正室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这也是秦关支持的。 “他让你来的?” 戚敏心情十分糟糕——计划失败,钱没捞着,被队友打,又遭秦关背刺,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什么都撕开了,再说什么好听的虚伪的都没意义了。 她冷着一张脸,平日里的笑脸再很难摆出一个,只恨恨地盯着徐如意,嘴里骂的,却是另一个人,“真是个窝囊废男人,面都不敢露,叫老婆来解决……” “我来这里,和他无关,” 徐如意干脆地打断戚敏的话,她望着短发的略略陌生的戚敏脸上那混杂的各种复杂表情,开门见山:“我是瞒着秦关来找你的,我不是来质问你俩偷情的事,是问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徐如意见到了戚敏,我现在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下午,我一直认为的是下午,如果你们查不到证据,那就很可能是上午,总之,就是那一天,她们在新荷宾馆见面了。” 提到“新荷宾馆”这几个字,秦关暗暗吸了一口气,努力地镇定了自己的情绪。 按照他一贯的经验,罪犯在提及案发具体地点或者真实凶器时,情绪都会有些波动——一些疑难案件中,警方就是通过嫌疑人提及某个地点时的特殊反应从而发现破绽的。 或许,这一刻测谎仪上的表现已经不正常了。 “她们见面了,” 秦关深呼吸,拧紧眉头,思索,一脸愁容——如果测谎仪此刻有异动,他也必须将这异动转嫁到“她们见面”这个点上。 “她们背着我见面了!之前在超市门口,我说徐如意跟踪我,你们说她不在场,保姆冯香苹也不在,小智不在,我,我还没想清楚她究竟怎么做到的,但是,这次,请你一定相信我!” “这个案子最重要的转折,就在这里,就在她们见的这一面上!她们在新荷宾馆201室重新谋划了!她们俩联手了!我的妻子,我的情人,联手共同来对付我!” “我请求你,何队!”他深吸一口气,急促地期待地看着老何,“去查,查徐如意的车,查新荷宾馆附近所有建筑的监控,摄像头,所有东西,去查,你一定能看到,她去新荷宾馆的身影!” 第166章 谈判 新荷宾馆,徐如意和戚敏见面,前后一共花了七十分钟的时间。 她不止一次看了手表,她是赶在人鱼表演即将结束的时候回到海洋馆,出现在女儿面前的。 当然,不论是去新荷宾馆,还是回海洋馆,她走的都不是正路。 从海洋馆侧门到新荷宾馆后门,有一条小路,没有监控和摄像头,早在出发前两天,徐如意就已经收到了详细的路线指示。 “见戚敏这个事,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让秦关知道!” 小智虽年轻,考虑问题却是十分周到。 “必须躲过所有道路监控摄像头!不管这个事后续怎么做,目前都绝不能让秦关发现,这个人有脑子有手段,城府太深,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才能暂时处在上风,一旦他发现了,我们可就十分被动了!” 出门时要穿最不显眼的休闲服饰,走路时低头看手机,绕开摄像头——这也是小智一再叮嘱的。 那天出门,徐如意身上所背的包里,就装有她的另一套衣服。 她麻利换上衣服,头也不回地顺着那条路直奔新荷宾馆,敲开了戚敏的房门。 她也没有浪费那交谈的六十分钟。 “你现在被秦关找到了,敲诈计划泡了汤,‘曾德美’也走了,是不是?” 门关上的一刹那,她就开门见山,直接戳穿了戚敏的处境。 屋子里还残留着打斗的纷乱痕迹。 自然是‘曾德美’眼见三百万敲诈不得,计划失败,想着忙碌一回赔了夫人又折兵,于是来戚敏这里争吵,俩人一定是死活争夺那仅有的一点钱时动的手。 打架,戚敏怎么可能是那‘曾德美’的对手? 计划落空,戚敏钱丢了,工作丢了,又挨了打,还被秦关背刺,所以心情才这么糟糕。 并且,她又不想回到厉阳身边——为了顺利实施计划,她在出差前安抚厉阳,假装要嫁给厉阳,还跟厉阳订了婚,如果现在回去,厉阳是一定会拽着她去领证的。 那家伙从她失踪那天起就成天在警局嚷嚷着要老婆。 跟那个草包小白脸睡睡可以,但是,结婚?跟那样的男人结婚是准备一辈子给他做牛做马做保姆,然后天天累死累活等着喝西北风吗? 戚敏没有那么蠢。 她如果想回到厉阳身边,就不会在计划失败后仍旧隐身不出,还换手机,甚至接到警员电话她也拒不承认自己是戚敏了。 “你不现身,又否定自己的身份,你在躲厉阳,” 徐如意盯着戚敏——她在躲,所以独自一人住在这简陋破旧的新荷宾馆,这地方的房间,还是“曾德美”的名义订的。 她过得这么凄惨憋屈,却不离开—— “你还在等秦关,” 徐如意淡然坐在戚敏对面的椅子上,直接扒开了戚敏内心深处的那点可怜的可笑的可悲的期盼。 戚敏眼皮心虚地一颤。 “计划失败,事情败露了,但是秦关一直没有去告发你,所以你心里存了幻想,” 徐如意轻蔑地望着眼前这个自诩聪明的傻女人,“你觉得他多多少少对你是有感情的,他放不下,舍不得,迟迟不肯对你下手报警抓你就是证明,所以你在等,等他冷静一番后,还会想起你的诸般好,然后来找你,跟你重修旧好,温情依旧。” 戚敏没有吭声,只是白了徐如意一眼,打开一旁的行李箱,从里面翻找出一件开衫穿上。 她的行李箱里,还有几件新衣服,吊牌都没摘。 显然,她住在这里,该吃吃,该买买,至于接下来怎么对付秦关,这个蠢女人压根就没想过。 “你为什么要对付秦关?” 不等徐如意继续说,戚敏已经先发问了。 她眼底里都是不理解。 她当然不理解,在她看来,这场失败的谋划里,徐如意是个完全的胜利者,徐如意没有任何损失,男人在,钱也在,双赢。 那个男人既然肯把地址给她,想必在家一定跪地认错,发誓今后要加倍对老婆好——这种情况,她又何必要收拾秦关? “我为什么要对付秦关?” 徐如意盯着戚敏无所谓的脸,那一刻,脑海中突然拉过父亲那张凌乱的遗嘱——父亲都早已发现这女人和秦关之间的事,秦关曾让戚敏在医院陪护,想必那个时候父亲一定规劝过她,可惜,她油盐不进。 “是我爸爸……” 徐如意一个字一个字挤出半句,便立刻斩断,话锋一转,“我既然来了这里,就是要做,要对付他,你不用问七问八,就一句痛快话,你是继续做,还是现在撤,现在撤,那就拉倒,我回去联手秦关,告你敲诈勒索,你坐你的牢,我回我的家,” “继续做,现在就按我说的法子去实施,事成之后,你拿钱远走高飞。” 戚敏自然不甘心就此罢休,她更无法接受自己因敲诈勒索罪进牢狱。 “继续做。”她很干脆。 但徐如意提出的方案,戚敏一一否决了。 “他的把柄?我,我手里确实有一点……就是他买通证人做伪证,不过,这得需要证人肯出面承认,可能有点难度……扒他工作上的黑幕?我手头有,但是不多,伪证这个事算是最大的了,最重要的伪证?命案的,有,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有两个案子都有,但是,那时候,哎呀,那时候我对他没有防范,所以我都没有留证据……” 戚敏一脸苦恼。 “施杰的案子?那案子早判了,翻案?那比登天还难,你根本不懂,一案不二审,重新报案?那得有确凿证据,还得是直系亲属去报案,我们翻不了的,这不行,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跟领导说他出轨的事,用婚外情闹?也不顶用的,他早就准备跳槽了单干了,至于婚外情,以前我还能利用一下,他最忌讳的就是你,但现在,你都知道了啊,那他还怕什么……” 她颓然坐在床沿。 徐如意真是气打不过一处来——这个怀着野心要骗秦关三百万的女人,原来手头啥正经把柄也没有,她就是想利用“假死”来讹上一笔然后远走高飞,“假死”的骗局一拆穿,她啥也不是。 真是白白浪费她徐如意这一趟。 可是,就此放弃吗? 不,她不甘心。 “我有个主意,”徐如意冷冷开口,盯着戚敏,“但你得配合,而且,一点纰漏都不能出!” 第167章 痕迹 老何抱着臂,站在警员身后,蹙紧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巨大的肉疙瘩。 他的目光聚焦在电脑屏幕上——秦关所叙述的那天,徐如意“出事”那天,从观澜庭到新荷宾馆,从海洋馆到新荷宾馆,沿路的监控画面都已经全调取出来。 首先,清晨,保姆冯香苹便离开了家,打车直奔新荷宾馆附近的新昌路——队里小吴和小路去观澜庭问过话,冯香苹声称是头天晚上说好的,第二天一早去新昌路那家武汉小吃为小梨子购买糯米鸡。 小吴也去“武汉小吃店”查过店里摄像头,冯香苹确实是买糯米鸡。 上午九点四十,徐如意和冯香苹各自挎着一个大的帆布包,带着小梨子开车前往海洋馆。 海洋馆前门是刷脸的,将她们仨拍得很清楚。 海洋馆里也有一些摄像头,拍下了徐如意带着孩子玩耍、拍照。 期间,徐如意曾接过一个电话,是一个虚拟网络电话,来源尚未查明——她是在卫生间外一个角落的位置接听的,那位置是监控盲区。 秦关说,徐如意如果下午没有去新荷宾馆,那就是上午去的,“她既然已经谋划好要去见面,自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两个地方那么近,她甚至都可以利用接电话的时间跑过去的。” 馆内的摄像头没拍到徐如意白衣服的身影离开,但她确实接了好长时间的电话——画面中她在盲区或者说画面中失去她影像的整个时间,足足有七十多分钟。 还有一个可疑点。 海洋馆侧门,原本有一个摄像头,但不知怎么的位置歪了,拍不到过道,但,即便如此,还是拍下了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身影两次闪过。 一次是徐如意“接电话”后三分钟左右,另一次则是徐如意出现在监控画面中的前三分钟。 可疑,实在可疑。 但,只能说可疑,就监控来说,这根本不算任何确切凭证。 “老大,这秦关的话,咱们也不能全信吧?”小吴凑过来,小心地紧张地低声问。 这个案子的走向开始悄然发生变化,老大的情绪似乎比破案前更为紧张——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老何没有说话。 他一双深沉浑浊的眼定定地盯着海洋馆内画面中的徐如意——秦关的那些话,他从来都不愿意信,如果可以,他连听都不想多听。 但是,理智清楚,如果秦关所说的是真的,那这个案子可能就整个颠覆了。 身为一名刑警,他没有选择,必须查,必须把真正的真相完全挖出来。 “何队,你终于回来了,” 秦关看到老何再次进屋,他一颗慌乱的心总算平静下来。 头发都已经被自己揉乱。 测谎,主动坦白所有真相,已经是秦关最后一步棋,如果这步棋走错,如果老何不信任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就真的再没法翻身了。 冷静,再冷静。 秦关告诫自己。 老何的表情冷峻,严肃,抬起的双眼里,还带着一些被人戏耍浪费时间的恼恨。 所以,他并没有查到徐如意去新荷宾馆的证据?沿途那么多摄像头,居然都没拍到徐如意? 怎么可能? 秦关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这是第几次了?好不容易在脑中理清的脉络,居然一点点被那个女人搅浑了。 黑丝袜,永发超市门口,监控没有找到徐如意跟踪的证据,甚至都没拍到冯香苹和小智,如今,新荷宾馆,和戚敏见面,竟也没有发现她去了宾馆。 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女人,怎么懂的这些?怎么操作的? 小智? 小智不过一介大学生,并非刑侦专业,就算能力出众,懂的也应当有限。 是她让人抹去了监控?像自己从前做的那样? 不可能,这需要相当的关系才行,秦关不信徐如意有这个人脉。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如果都是这类屁话,别讲了,浪费我时间!”老何不耐烦地瞪着秦关,抬腕看表——他要走了。 这是秦关唯一的机会,一旦错失,再不会有。 “还有!我接着说!我请求你,留下来听我说完!” 秦关坐直身体,深呼吸,再次镇定叙述。 “徐如意那天见到了戚敏,不管她用的是什么方式,一定是见到了,我认为她和戚敏商量了个对策,那就是让戚敏继续躲起来,或者说远走高飞,” “因为我之前在警方面前说过,是,是我弄死了戚敏,还因为厉阳始终咬着我和戚敏的婚外情,” “有这两点,只要戚敏始终不露面,这个失踪案就一直在,警方和厉阳也就会一直盯着我调查,这样我就一直被缠,我的所有精力都会用来对付这个,无暇对付她,是的,她这是分散我的注意力,好实施她的计划,” 秦关闭上眼,仿佛就看到了昔日那个枕边人的内心——杀害戚敏,她没那个胆子的,但是利用戚敏来钳制他,给他造一个牢笼,下一步来对付他,才是徐如意的做法。 “因此,她需要将戚敏转移走,” “她只要给钱,戚敏就会答应,这对戚敏有百利而无一害,她反正在这儿什么都没了,拿一笔钱,躲起来享受一段时间,多好,” “所以,请查查徐如意的账户,那天之前必定有大笔资金取出!银行都有留下痕迹不是吗?一定是大笔,戚敏胃口大得很,徐如意想跟她合作就得拿钱,她知道徐如意有钱一定会狮子大开口,十万,二十万,三十万,五十万,都有可能!” “但她不知道,徐如意不过是用这种方式诱她上当而已!徐如意真实的目的,应该是要戚敏的性命,然后栽赃给我!”秦关咬着牙,将这个伏笔提前抛出来。 是的,即便心里清楚徐如意绝不敢“杀”,他还是要这么说。 因为,这个“杀害”,必须一点点挪到徐如意身上。 “要送走戚敏,杀害戚敏,徐如意一个人根本做不到,避开摄像头她都不会,所以,一定有一个很专业的人在教她,对方可能还提前给她探路了,” 这个人,只能是小智。 “我一直都在说小智,可能你一直不信,”秦关望着无表情的老何,“但是这个人就是徐如意的同伙,我还要再次重申,案发后他在学校上课,我知道,但是案发前呢?你们查过吗?至少,徐如意摔伤的那天,和戚敏见面的那天,小智一定就在场!” 秦关有些着急,不知为何,每次说到那个男孩他都会有些激动。 他咽口唾沫,让自己平复下来,“你们也可以问问我女儿,那天回家,我女儿就曾提到了小智叔叔,虽然徐如意和保姆说那是孩子的梦话,但是,我知道不是,那孩子必定是见到了小智的身影才那样说!” “我请求你,何队,再去查一次,去查徐如意的账户,去查小智!小智一定在,这次你一定能够查到,因为,他既然在这,学校那边就一定是缺席的!他不可能分身两地!只要查到他,你就有突破口了,这个案子的真相你才能真正揭开,何队,难道,你不想要真相?难道你想要被人当猴子一样布局耍弄?” 第168章 四万 老何将整个身体都丢在椅子里,脚尖烦躁地顶着办公桌下方的角落,那地方早已被他脚尖踢出了一片空缺。 这会儿他又在踢。 斜对面那桌的小吴早用眼角偷瞄上司八百次,终究不敢过来催一句——大队长齐志飞叫老何去一趟办公室。 老何不去,不想去,不愿意去。 他烦,他的心就像他此刻的办公桌,乱糟糟一片,各种文件东一摞西一摞堆积如山,什么考核表他都没填,什么报告他也都没写。 当然,老何也知道,齐志飞找他不是为了那些表格和报告。 是为了案子,戚敏被杀案。 他烦的,也就是这个案子。 徐如意的账户曾经取过四万块,现金,就在她去海洋馆之前两天。 也就是秦关所说的,她去新荷宾馆见戚敏的头一天。 她是在两天里分三次从atm机取的,两次各一万,一次两万。 “她可以隐瞒自己去见过戚敏,但是,我了解戚敏!那个女人一心只认钱!徐如意如果想跟她联手,说破天都没用,必须拿钱!现金!空头支票都没用!戚敏一定会要!她本来就嫉妒徐如意有钱!所以,徐如意去见她前,必须从银行取款,因为我们家,没有那么多的现金!” 这是秦关的原话。 四万块。 徐如意对前去问讯的小路的解释是,她要给一个马上要搬新房的朋友送现金红包,还有一个朋友刚添了孩子,也要封红包。 这个解释也能说得过去,小路也去查证了那两个所谓的朋友,确实如此,两家大约一周后都陆续收到了徐如意的现金大红包——徐如意的朋友家境都相当不错,来往的红包一两万也是常事。 怎么说呢,看起来没有破绽。 可是,身为一个办案多年的刑警,老何早就嗅出了其中的不正常。 这一切都太巧了。 巧,又掩盖得极好。 “掩盖”这个词让老何心中潮起一阵硬实的难受,这难受顶得他胸闷难当,他呼地站起身,胳膊肘不小心撞到桌角的茶杯。 茶杯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然后骨碌碌滚到一旁停住了。 那杯子是双层的,也不知道啥材质,摔了无数次都摔不烂,不像他老婆从前给他买的那些马克杯,好看是好看,但个顶个地酥脆得很,不禁摔,碰到都是哗啦一地碎片。 “怎么一个杯子都保不住?你是有多忙啊?你的办公桌比人家的小还是怎么的?还是你故意摔的?嫌我买的杯子不入你的眼?给你丢脸了?”老婆恼火。 她的恼火其实并不真是为了杯子,其实是借杯子来宣泄心头的委屈——老何一心想要升职,办案积极,为此常常好多天都不回家。 每每这个时候,小姨子都会过来劝,“姐,不要让姐夫学那些娘娘腔呀,姐夫是个警察,除暴安良抓坏人的,没有他在前头护着咱们,咱们哪里有这样的闲适,用这么好看的杯子喝下午茶?” 老婆娘家条件还不错,姐妹俩都有点小资情结。 尤其是小姨子,她性格更恬静,人瘦瘦的,披一头长发,爱笑,总是做他们夫妻俩中间的调和剂。 她也不嫌贫爱富,她加入了一个什么公益团体常常去做公益。 多好的姑娘啊。 就像…… 老何鼻子一酸,心头有股压抑的痛不停地从眼眶往外翻,翻得他眼前渐渐模糊——小姨子的身影和徐如意的渐渐重叠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徐如意的取款信息资料啪地砸在桌子上。 他抓起外套就冲出了办公室。 没有确切证据,不能证明什么,可正是因为找不到确切证据,他真的很难相信,徐如意会步步设局。 他大步来到影像室,推开门就喊:“监控里到底有没有找到冯智的身影?” “你放心,我拿到钱,从此隐姓埋名,永远不会回来。” 戚敏拿着那叠厚厚的钱,心情愉悦。 四万块。 这点钱对徐如意而言,大概就是出门随手买个包买件外套的价格。 但是对于她戚敏,这是一笔不小的财。 意外之财——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山穷水尽之际,居然突然就有了这么一个翻身的好机会。 “这是定金,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后面还有,”徐如意说。 徐如意让她离开这儿。 “放心,我这就走,我现在就收拾东西,马上走,哦不,我等你通知!”戚敏说着就要收拾东西,信誓旦旦。 徐如意是完全不信这个女人的——一个蓄意插足别人家庭的女人,一个找情夫敲诈钱财的女人,能有多高的道德底线? 但她暂时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 她需要戚敏离开——只要戚敏始终保持隐身状态,秦关的麻烦就不能消除,麻烦缠身,秦关才会乱,她才能趁机会实施下一步计划。 “走之前,不可以见秦关!”徐如意离开的时候还叮嘱戚敏,“今天下午,就有人来带你走。” 匆忙赶回海洋世界,女儿还沉浸在美人鱼的世界里。 “妈妈,美人鱼公主真的太好看了,有个公主的裙子是紫色的,还会发光,还有个公主的头发是金色的,像动画片里的丽莎公主……” 在隔壁一家餐厅吃饭时,女儿小嘴仍旧吧嗒不停。 徐如意随口敷衍着,一边吃饭,一边抬眼到处寻找。 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妈妈去加个菜,再给小梨子买个冰激凌哈!”她起身,丢下孩子和冯姨,径直来到了餐厅门外。 只是,她没料到,一听说有冰激凌,小梨子整个心思便从人鱼公主上撤离,她翘首盼着望着,终于忍不住,趁冯姨弯腰捡勺子的空隙,起身离开座位,一溜烟跑到了门口。 “咦,小智叔叔!” 第169章 背影 小智完全就是一个普通大学生的模样。 中等身高,中等身材,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他让人格外能够记住的点,大约就是他那一张憨憨的圆脸上时刻浮着笑,笑起来眼睛便眯成了两道弯弯的缝。 这是一个一眼看去就知道性格开朗阳光的大男孩。 从观澜庭冯香苹处拿来的小智的一叠照片,连同他的学校履历、成绩表,此刻就一一摊开,摆在老何眼前。 冯智,生物学专业本科在读,在校屡获一等奖学金,目前已经参与过两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研究项目。 除了成绩亮眼,他的个人能力也相当出众,是校学生会副主席,校“智研社”社长。 大四即将毕业,已获得校推荐的公费赴日留学的好机会。 这是一个品学兼优的男孩。 老何一瞬不瞬盯着这些照片和成绩——秦关从始至终都一口咬定冯智有参与,戚敏失踪案发后,老何其实早就已经查证过,也拿到了学校的考勤记录。 从戚敏在湖畔别墅失踪起,冯智一直在校,从未缺课。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参与”的硬条件——时间。 学校离这里一千多公里,高铁飞机来回跑根本赶不及,何况交通工具都会留下足迹。 而案发前,往前追溯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冯智也一直在学校上课,从未缺席。 他未曾离开,他根本就没来过本市。 但是,海洋馆外的摄像头,却真的捕捉到了冯智的身影。 秦关竟没有编造——他说女儿从海洋馆回来,就曾几次提到了“小智叔叔”,说明女儿也见到了小智。 他几乎是笃定当天小智一定在徐如意身边——徐如意想要遮盖住“戚敏曾经回来过”的事实,就要送走戚敏,徐如意突然取钱,就是为了和戚敏达成这个协议。 而要送走戚敏,就一定要小智帮忙。 所以,小智一定得在。 因为靠徐如意和冯香苹根本不可能做到。 秦关没说错,这个人老何虽然憎恶,但对方的推理逻辑缜密,条理清晰,老何是承认的。 这是一个专业律师的基本功。 小智的身影,正如秦关所说,曾出现在海洋馆的自助餐厅外。 是个只露出一角的背影,戴着棒球帽,戴眼镜,口罩,中等身形,牛仔裤,套一件黑色短外套,后背上缀着虎头的装饰,身上还挎着一个黑色的方形保温袋子。 他出现在画面中时,压低帽檐,脚步极快,仿佛在躲什么人。 这个监控画面老何截取给秦关看过,秦关当时激动得快哭了。 “是他!就是他!冯智!我早就说过的!我一直都在跟你们说,他在!他就是徐如意的帮手!这一切都是他俩联手谋划的!是他俩!我就知道的!凡事做过必有痕迹,他们想完全遮去,不可能!你们去查啊!查他!他身上背着个保温袋!那里面装着什么?肯定跟戚敏有关!” “姐,戚敏离开的事,得越快越好,就不等夜里了,傍晚,傍晚就送走,免得夜长梦多,” 小智读的是理科,他是个逻辑思维很厉害的学霸。 他虽然年轻,但说话做事一向沉稳,他的话让徐如意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松。 海洋馆的自助餐厅人很多,她站在门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但仍旧还是担忧的,“从新荷宾馆出来,她坐什么车呢?什么样的车才能完全掩盖踪迹,需要我提供车辆吗?今天就走,是不是有些仓促?” “不需要车,仓促是仓促了些,但是比起拖久了生出枝丫,该快还是得快,哪怕冒风险,但是,姐,你放心,这个风险可控,” 小智的声音十分平稳,“新荷宾馆附近的路线和监控,我比任何人都熟,姐,你就不用担心,这事交给我,我已经有计划。” 这么短的时间他就已经有计划。 徐如意知道他有这个能力。 她相信他,一直相信。 “只是,秦关已经找到修车铺了,”小智担忧的是这个,“这个人城府很深,脑子又聪明,他能找到修车铺,就一定能找出配钥匙的人,也就很快会发现,你对此早就知情!而一旦他发现你其实是知情的,我们后续的一切行动可能都会被他盯上……” 小梨子稚嫩的喊声惊动了徐如意。 也生生切断了他们的对话。 “小智叔叔!”孩子开心地喊着,拉开餐厅的门就欢快地直奔过来——门上有铃铛,发出叮咚一阵脆响。 小梨子站在门口,看着前方那个压低帽檐背着保温袋快速离开的背影,一时愣在了原地,失落地失望地再次喊:“小智叔叔——” “那不是小智叔叔呢,小梨子你认错人啦,那是跑腿公司的叔叔,瞧,他给我们送来了冰激凌小蛋糕!” 徐如意一把搂住了女儿,也给她展示了那个漂亮的冰激凌蛋糕。 “小梨子,你是不是想小智叔叔啦,那等小智叔叔放假,邀请他来咱们家玩好不好?” 她摸摸女儿的脑袋,拉着女儿面不改色地走进餐厅,从容地转移了孩子的注意力。 “你猜这是什么口味的冰激凌蛋糕?草莓?哈哈,我们小梨子可真棒,一次就猜中!你再猜,蛋糕里除了草莓,还有什么水果?” 孩子的心思瞬间全到了冰激凌上,她欢天喜地地捧着那心仪的小蛋糕,一双眼都笑眯了缝。 “我们小梨子真幸福,看完美人鱼,还有漂亮的小蛋糕吃!”冯姨憨憨笑着,给小梨子拿勺子。 一切悄无声息地掩盖了。 徐如意坐在桌旁,托着腮,微笑看着孩子吃蛋糕,脑子里正想着小智所说的话,手机便突然响了——从前在上海的好朋友杨清清过来了这边出差,她凑巧就住在附近的天福酒店,工作上的事情大体完成,在离开前想约徐如意见个面。 徐如意本没打算见这个面的,她的家庭遭到如此变故,她正焦头烂额,哪里有空有心思和昔日小姐妹叙旧? 但是,她接着就收到了小智的信息。 第170章 引开 “秦关刚刚去了通讯公司。” 小智的信息跳出来的一刹,徐如意的心紧张得几乎漏了一拍。 “他在查你的通话记录,下一步就有可能查出你的另一个号码,你有没有打电话给戚敏?暂时不要和戚敏电话联系,一切事宜都交给我!” “但是,就算你没打,你来见戚敏这事恐怕也难瞒住了,”小智发过来的字句里都带着满满的担忧,“他既然已经想到这一块,说明已经在高度怀疑你,再加上今天小梨子看到了我,我想,他一定会循着这个线索查下去!” “他可能也会派人跟踪你,掌控你的一举一动,这就可能很快查到你去过新荷宾馆,见过戚敏。” 是的,秦关一定会查到。 他是个心细如发、嗅觉超级灵敏的律师,之前他打赢了那么多疑难的案子,他每每能逆风翻盘,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他具有这样的特质,和本事。 就像一只自幼生活在险恶绝境中的野狼,一旦觉察到周遭的危险,会激发出巨大的潜力。 只要他发现端倪,再发现徐如意去新荷宾馆见了戚敏,他就一定能很快看清整场局。 到那个时候,徐如意就完全不占优势,完全被动了。 她现在唯一的优势是在暗处,如果双方都摆到明面上来,别说实施后面的计划了,就连离婚,徐如意怕都无法顺利完成。 她根本斗不过秦关。 “怎么办?”徐如意手指敲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指尖已经在颤抖。 “得尽快想办法引来他的注意力,”小智说,“我来想办法,姐,你先沉住气,等我的消息。” “不,我去,” 徐如意深吸一口气——她在秦关身边,引开注意力这种事,她做更合适。 而把秦关这样狡猾聪明的人注意力引开,自然就只能用轰动的、特别的、极端的方式。 “你查到了是不是?小智在的,是不是?我没有说错,对不对?我说的一直都是真话!何队,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撒谎!我做过测谎的,你亲眼看到结果的对不对?我没撒谎!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真实发生过的!” 从看到那张小智背影的监控照片,秦关就暂时失去了冷静。 “我就知道,小智在那!他就是徐如意的棋子!狗头军师!他跟踪我,他肯定一直在跟踪我!我早就知道我被人跟踪了!不然徐如意怎么就把我的行踪搞得那么清楚!永发超市,她能精准地让厉阳赶过去对付我!那就是证明,对不对?他在海洋公园和徐如意见面了,对吧?我告诉你,他们俩是在密谋怎么把戚敏送走!” 老何静静地坐着,不动,不说话。 换作从前,他可能无论如何也要刺秦关几句——仅仅凭着一张背影照片就断定是冯智?你秦大律师好犀利的眼神啊! 那冯智天天在校正常上课,大律师又如何解释? 老何没有这样说,因为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一个天天在校按时打卡上下课的大学生,如何瞬间移动到一千多公里外,去跟踪秦关? 他不可能分身,也就是说,逻辑上来看,那个背影应该不是冯智,那可能就是个身材相似的路人。 但是,秦关一眼认出那是冯智,他女儿也认出了,而那一天,发生的很多“巧合”,又似乎可以证实,秦关说的,可能是真的。 一团乱,理不清的乱。 “你不能怪我激动,” 秦关坐在椅子上,端起面前的一次性水杯,一饮而尽,双目中积压的冤屈和被人戏耍的愤恨正急切地控制不住地纷纷往外涌。 “这整件事,从头到尾,一直到我被你们抓来这里,我都是云里雾里,看不明白,直到被关的这几天,我仔仔细细地捋清楚原委,这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上了徐如意的当!” “她在布局,一直在布局,目的就是引我入坑陷害我,我等会儿会告诉你们她是怎样做到的,现在,我先要说的是,她的那场事故,” 秦关心头愈发清明,“那天,她在天福酒店下楼梯时摔倒,摔得极惨,摔得全身是血,回家时还出了车祸,住院都住了好几天,对,当时我认定她在撒谎,是,我一开始以为她就是在撒谎,其实,她说的都是实话,那是她自己摔的!” “关于事情本身,她没有撒谎,撒谎的,是她的目的,她那么做,就是要引开我的注意力!因为那天,我在通讯公司去调查她的通话记录了!我开始怀疑她了!你们懂吗?她跟踪我,发现我怀疑她,于是弄出这么大一场动静!” “这是一箭三雕,既快速引开了我的注意力,又完美地延续地遮盖了戚敏回来过的真相,最重要的是,冯智可以趁机把戚敏带走!” 那个引开的方式很痛。 为了不让秦关察觉,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不让秦关那么快找到新荷宾馆,更是为了配合新计划,让戚敏有充足的时间离开。 徐如意创造了一个“案发现场”。 她热情地回复了杨清清,去了对方所在的天福酒店,喝茶,聊天,最后,在下楼的时候,没有选择电梯。 她走了楼梯。 在二楼笔陡的楼梯上,她把自己的身体摔出去,向前扑倒,一头撞在了墙上。 鼻梁摔倒,满脸的血,墙上地上都留下了大片属于她的血迹。 再真实不过的血迹。 “你怎么这么傻!用这么笨的方法?你对自己这么狠干什么?就不怕小命保不住吗?你要是出事,小梨子怎么办?”在医院里,醒来后,冯姨低声呵斥,冯姨眼圈都红了。 是的,徐如意这一着确实够笨。 她承认,她原本就不是那么工于心计善于谋划的人,她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做。 “只希望这一摔,摔得值得。”她安慰冯姨。 然而,小智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徐如意才知道,她白摔了——说好了下午就走的戚敏,变卦了。 第171章 离开 老何将脑袋以最舒服的姿势搁在椅背上方,他仰着面,无声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这间办公室之前是资料间,采光一般,设备陈旧,天花板也早已发黄。 墙壁后来倒是重新粉刷了,但天花板没收拾,和雪白的墙比起来,屋顶显得更黄更旧。 同样老旧的,还有那台空调,壳面深黄,对外连通的两根管子被胶布缠了一道又一道。 老何认得这台空调,这还是十一年前他亲手装上去的,就连坏几次,也都是他给捣鼓好的。 “人最要不得的,就是懒,凡事动动手,手脚动了,脑子才能动起来,咱们干这行,各种生活经验都要有,生活经验从哪里来,就是干活得来的!” 老何对每一个徒弟都这么说。 当然,他的徒弟们都听进去了,局里谁不知道老何会带徒弟,谁不知道老何的徒弟个个勤快又能干。 尤其是齐志飞——这个年龄小他一截的徒弟,肯干肯吃苦,脑子还活络,进入刑侦队后表现一次比一次亮眼,最终,成了他老何的顶头上司。 还是一个挑不出毛病的上司,比如分配办公室这事,这间最差的、没人要的给了他,他一呆就是两年,从不抱怨。 “何队!何队!”此刻,齐志飞站在一旁,正按着性子劝说,“你听我一句,把这个案子交给我好不好?你已经完成任务了,完成得十分漂亮!当初你要全权负责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做到,肯定能抓到凶手,才多长时间,你就把嫌疑人给拿下了!” “但是现在——” 齐志飞嘴里发出焦灼的“啧啧”声,看看关闭的门窗,还是压低声音,“现在这个案子已经引发社会关注,上头催我们尽快结案,真没法拖了……当然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对这个案子还有诸多疑惑,你想要深挖真相,我支持你,我一直都支持你的,我也跟你一样,对徐如意持有怀疑,我也一直赞同继续挖下去,不放过任何疑点!当然我更知道,你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去睡个整觉了,” 他看着老何泛着油光的疲惫的脸,叹口气。 “但是……你也体谅一下我,好不好?你这样捂着案子不让任何人插手,时间上又……哎呀,我夹在中间很为难,何队?何队?师父!” 这声“师父”让老何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哎呀,还是独立办公室好啊!”老何一张口,这莫名其妙又言不由衷的话便酸溜溜地顺着舌头飘了出来。 他皱起眉头——说这样的话除了展现他的小心眼和狭窄心胸再无其他,但道理他明明都是清楚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徒弟胜过师父的大有人在,作为师父,作为职业上的引路人,他应当自豪。 “哎呀,这几天都没睡好,脑子昏昏的,”老何避开齐志飞的脸,烦躁地挠头,赶紧引开话题——但是该说什么呢?不管说什么吧,这个案子他必须要弄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他绝不能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把案子交上去。 “案子是这样的,我还是想……” 门被推开,小吴的脑袋兴奋地钻进来,“何队!快过来!找到了!” 影像室。 “这是新昌路一家饭店门口的摄像头拍到的。” 小吴已经将处理过的监控截图放在了大屏幕上。 虽然处理过,但画质还是很不清晰——主要是那个身影走得太快太急,他几乎是从镜头前一闪而过。 但,老何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身影——中等身高中等身形,棒球帽,普普通通的牛仔裤,黑色短款上衣,后背印着一个张扬的虎头。 这个身影上一次是出现在海洋馆外,身上背着一个保温袋——徐如意给出的解释是,这个人是跑腿,她订了个冰激凌蛋糕,是这人送来的。 这人才不是什么跑腿。 秦关一眼就认出,这是冯智。 也是秦关坚持,在徐如意出事的那天下午,徐如意于天福酒店“不小心”摔得满身是血的那会儿,小智一定出现在新荷宾馆。 “她摔伤自己,目的就是为了引开我的注意力,最终的目的是转移戚敏,做这件事的人,只有冯智!所以我请求你,何队,去查当天下午新荷宾馆外的所有监控,一定能找到冯智的身影!” 可是,这个身影仍旧只是背影,一个根本认不出面孔的背影。 谁也无法凭此认定他就是冯智。 而且,同一时间,冯智正在学校上课。 小吴早和学院那边联系过,早拿到了冯智的签到记录,甚至,还辗转拿到了课堂监控录像。 冯智就坐在课堂上。 他绝不可能于同样的时间分身出现在一千公里之外的新荷宾馆。 问题又绕回来了——老何烦躁地挠头。 但这个人已然是越发可疑——他急匆匆逃避的步伐,他遇到人就压低帽檐的动作,他不停环顾四周的鬼鬼祟祟的样子,都证明他不是一个纯路人。 他两次出现在监控画面中,时间上隔了一个多小时,但位置都在新荷宾馆附近。 说明他一直没离开过那儿。 “我了解戚敏的,她嘴里总说着她不在乎钱,她注重感情,其实这个女人最是贪心,徐如意这是第一次找上她合作,给的数字肯定不大,她必定不满意,也就必定不愿意听话地跟着冯智离开,冯智就得不停地在新荷宾馆附近跟她周旋!” 秦关的话不断在老何脑子里翻腾——不得不说,秦关这个推理符合逻辑。 “徐如意根本不了解戚敏这个人,她天真地以为谈好了条件,谈好了价码,两个人就达成了协议,就是盟友了,事实上,对戚敏而言,对付我是其次,要钱才是最主要的!” “我欠她钱,我的太太主动去给她送钱,她会怎么想?”秦关的思路清晰,“凭她的聪明和理智,她会和徐如意周旋,先拿到属于她的那份欠款,因为,那是我欠她的,而我和徐如意,是一家人!” “还有一点,徐如意搞不清楚,对于戚敏这种贪心的女人,哪怕徐如意给她十万二十万三十万,她都是不会离开的,而且徐如意给的越多,出手越大方,她想要的就越多!她会找一大堆的借口和理由,试图从徐如意手里拿到更多!她甚至,可能还会以此威胁徐如意!” “而这,才是接下来我要说的重点!” 第172章 阴谋 戚敏确实不肯离开。 电话里,一向沉稳的小智都有些急了。 “她找了一堆借口,一会儿说自己点了外卖要拿到,一会儿说自己网购了衣服,必须得等签收,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不想走!” 戚敏不想走,真实原因徐如意一眼看穿。 首先,她对秦关还没死心,她还有期待。 其次,她对价码不满意,那四万块她轻易到手,太容易了,心中便很快滋生出后悔,认定自己值更多,反正,徐如意出得起,反正,是徐如意有求于她——贪婪,从来都是人的本性。 更是戚敏这段婚外情的本心。 戚敏和秦关已然撕破脸,贪婪也就无须掩饰了。 问题是怎么解决? “我一切都安排妥当,但是她若死活不肯离开,我也不可能把她拖走,这种事必须得她配合,我们不可以胁迫。”小智说。 是的,胁迫、拖走也没用,戚敏想和秦关联系很容易。 而比这更严重的问题还有——小智说了:“姐,戚敏的口风不对了,她说话遮遮掩掩,一看就是内心摇摆得很,我担心的是,要是秦关这个时候赶来,他们俩见面,戚敏很可能会出卖你,以求再次获取秦关的信任,甚至可能会主动联合秦关来对付你,毕竟,她除了要钱,更想上位。” 倒戈,背叛,出卖她去讨好秦关,联合秦关对付她这个原配。 这种事戚敏做得出的。 一个毫无廉耻地插足别人家庭、借婚外情敲诈勒索的女人,原就是不可信任的。 这场计划里,徐如意从主动寻找“曾德美”,决定亮相直面她们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那戚敏倒戈这么快。 徐如意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体上的疼痛她都无暇顾及,她静静地躺着,头脑清醒地思考——如果戚敏告诉秦关,如果秦关确凿地明确徐如意其实已经什么都知道,甚至在暗中对付他,那就糟了。 她的计划尚未实施,她手里目前还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去反击秦关,只有这段婚外情让秦关对自己有所顾忌。 而如果连这点顾忌都没了,那就是撕破脸,正面应对了。 可是,正面应对,当前的她如何斗得过? 想到秦关对爸妈所做的事,想到他那些毒辣的心机和手段,想到年幼的女儿,徐如意的一颗心如同沉入海底。 怎么办,怎么办? 她从小到大就不善于做这些事,她压根就斗不过秦关这样的人。 如果秦关选择和她正面相斗,她连保护自己和女儿都困难。 更何况,她刚摔得那么惨,还躺在医院病床,至少几天都起不来。 “冯智在新荷宾馆附近屡次出现,踟蹰不走,说明戚敏变卦了,她枉费了徐如意的这出苦肉计,也就是说,徐如意白白摔了,” “徐如意那会儿躺在医院里,身体受伤,但脑子是清醒的,她自然会想到,戚敏很有可能会倒戈,会出卖她,而这,也是徐如意绝对不能接受的,” “但是她躺在病床上,行动已然受阻,她不可能再去新荷宾馆理论,她甚至都拦不住戚敏和我电话联系,” “所以,”秦关盯着老何——当日的点点滴滴在他心头一层层明朗清晰,“徐如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预先打破我和戚敏之间的信任,” “让戚敏彻底失去我的信任,只要我不相信那个女人,就算她真的告密,出卖了徐如意,徐如意还是有机会补救的,” 这就是当日徐如意的“补救措施”。 让秦关信任戚敏,徐如意不知道怎么做,但,挑破秦关的信任,没有人比徐如意更懂。 因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秦关。 这个由父母资助养大的人,他的底细,他的过往,他的一切一切,徐如意都太清楚了。 当然也包括秦关的软肋。 “我这个人最介意的,我个人最大的软肋,就是我的出身,”秦关凄然苦笑,“我的父母,我的童年,我幼时的家,这些,统统都是我不愿让人看到的疮疤,而那天,我见到戚敏时,她所有的话都精准地踩在了我的雷区,” “我也终于明白,那些话,并不是徐如意告诉戚敏的,而是冯智说的,冯智折回去,将那些信息,关于我的信息,‘无意’透露给了戚敏。” “她没有一点怀疑,姐,果然如你所料,她很好奇,一个劲儿打听这些,” 小智在电话里声音放松了很多。 那戚敏几乎都不用特意点拨,一心打听秦关的过往。 “原来秦关小时候生活环境也不差啊,他从来都不说呢,他爸对他要求严格?看得出来,他对自己要求也高得很,一心要出人头地,原来他爸妈这么要强,” “出身农村也不是什么丢人的,我也出身农村,他妈妈很慈祥?对他很好?夜夜陪他在灯下读书?难怪秦关从来不提他妈,估计是伤心的,唉,要是他们活着,秦关或许不需要徐家资助,搞得这么没地位,要是他妈现在还活着多好,肯定为这个儿子骄傲……” 除了好奇秦关的出身和家境,她更好奇秦关和徐如意的婚姻内幕。 “秦关和徐如意不是一向感情挺好的么?为什么徐如意要对付他?” “他俩平时吵架吗?” “听说徐如意父亲死后,他俩分房睡了,是真的么?” “徐如意年轻漂亮又有钱,都知道秦关出轨了,是不是另有自己的打算啊?你老实告诉我,她在外是不是也有情人?” …… 这个女人果然对徐如意没有信任,她只想探得更多有利于自己的信息。 她也果然对秦关还满怀希望。 “那天,冯智一定是按照徐如意的吩咐,将我的出身、家庭以及婚姻统统对戚敏编排了一遍,” 秦关闭上眼睛,想起那个凌晨,戚敏所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鬼话。 “戚敏愚蠢,根本不知那是徐如意的离间计,或许,她也是被冯智那张看起来朴实可靠的脸骗了,以为自己终于打听到了关于我的真话,终于知道了我的身世我的成长经历,” 那个蠢货居然说他父亲严格,母亲慈爱。 她甚至还以为,这是拉近彼此距离的“实话”、“体己话”,却不知,这对秦关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刀子。 如果不是她口口声声出言“讽刺”,秦关也不会失去理智。 秦关垂下眼皮,将那段浮上来的记忆迅速摁压下去,再次抬眼,目光依旧冷静,镇定,“徐如意躺在病床,用身体这触目惊心的真实的伤害彻底扰乱了我的心智,又在我面前演了一出苦情戏,谎称戚敏如何如何欺负她羞辱她,” 一个柔弱的无辜的正室,被丈夫的情人欺负,嘲弄,羞辱,伤害。 “她做到了,何队,我知道,她看起来真的无辜,但她真的做到了,”秦关望着老何,“她彻底颠覆了我对戚敏的信任,而这,正是她阴谋的第一步。” 第173章 外套 透过特制的玻璃窗,老何可以清楚地看到徐如意的所有动作、表情,一览无余。 隔壁就是审讯室。 事实上将徐如意带进审讯室盘问,严格来说是不合规矩的——目前并没有什么有力证据能证明徐如意涉案。 但是,将她带到接待室问话,面对面地问话,老何不愿意。 确切地说,他还做不到。 从第一次去观澜庭调查“戚敏失踪”,第一眼看到这个嫌疑人的妻子,老何就有一种恍惚的熟悉感——她和妻妹相似的年纪,相似的温柔的眉眼,相似的柔弱的外表,相似地为爱奔赴找了一个全家都不看好都不同意的凤凰男,又相似地遭到凤凰男的背叛、欺骗、算计…… 不同的是,徐如意还活着。 而妻妹,那个总是乖巧地跟在他和妻子身后听话地叫“姐姐姐夫”的姑娘,那个总帮他们俩身处工薪阶层的夫妻照顾孩子的贴心小姨,那个总当他们夫妻粘合剂的明理又体贴的姑娘,如今早已和他们天人永隔。 非正常死亡。 而自己,身为姐夫,身为刑侦队支队长,明知凶手是谁,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别说岳父母和妻子了,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原谅并接受这般无能的窝囊的自己,他开始摆烂,开始不停地找茬吵架,砸东西,酗酒,夜夜不归家…… 他熬,他耗,他躲,他避,终于耗到妻子心灰意冷,将一纸离婚协议摆在了他面前。 …… 有同事给老何递来一杯热茶。 老何接过茶,深吸一口气,猛喝一大口,将缠绕在心头的杂念拂开。 他面对着玻璃窗,拧紧的眉头在挤压着已经发肿发泡的眼眶,将已然有些浑浊的眼珠挤到仅留的两条狭窄的缝隙里。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徐如意身上——小吴和小路接待的徐如意,小路一脸微笑,殷勤地给她端来了咖啡,又亲切地随意地解释今天局里忙,接待室没有空出来,所以暂时将她带到审讯室聊,虽然是审讯室,但绝无“审讯”的意思,真的就是纯聊天,例行查问感谢配合…… “没关系,我在哪都可以,”徐如意不停点头,端起咖啡就喝,看起来很顺利地接受了小路的解释。 她也很配合,小吴提出的任何问题,她都在略略思考后正面给出了回应。 当然包括了她摔倒那天下午,她接通的几个电话。 准确地说,是冯香苹名下那个尾号为5677的“秘密”号码所接到的几个电话。 “那天下午到晚上,发生很多很多事,徐如意一直躺在医院,出不去,她就必须不停地和冯智联系,电话联系,” 徐如意自己常用的尾号为3666的号码当天下午没有任何陌生可疑电话打进来,她的微信也没有。 她的另一个号码,尾号为5677的号码,是三个月前用冯香苹的身份证办的——那是徐父去世后不久。 这个号码冯香苹从未使用,准确地说,徐如意在办理了号码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未正式使用。 后来她用这个号码和厉阳私下有过几次联系——给厉阳发信息,告知他秦关和戚敏的私情,通知他秦关杀害了戚敏等,这导致厉阳在永发超市门口纠缠殴打秦关。 这个号码在徐如意摔倒那天下午,曾经接过三个不同的网络号码。 老何查过这三个号码,都是虚拟号,网络拨出的号码,三个号码分属三个不同的ip地址,每一个通话时间差不多都在两分钟左右。 “有三个吗?我不是很清楚,应该是冯姨接了,那天我带了两个手机,手机响了冯姨就接了,我就接到一个,是晚上接的,当时我昏昏沉沉也听不太清楚对面在讲什么,后来把手机拿给冯姨了,也是冯姨替我接的,说其实是什么推销电话。”徐如意说。 确实是推销电话。 老何已经追到了源头,三个电话都是推销,养生套餐、某宝投资项目等。 三个电话,都不是来自冯智。 这和秦关的推理严重相悖了。 因为,按照秦关所说的,当日下午到晚上,如果徐如意真的以身入局,用苦肉计揪住了秦关的注意力,让冯智带走戚敏,而戚敏又贪婪地拒绝——这么多的变故里,冯智必须和徐如意保持联络。 但是,没有,没有联系。 可要说那冯智完全无辜,又不对。 监控里出现的身影,虽然几次都无法看到对方相貌,但,一模一样的外套,老何终于找到了。 那个外套就穿在冯智的身上——从冯香苹处拿来的相册里没有,但是,观澜庭,徐如意的相册里有。 那是冯智刚上大学那年,十月长假中的一天,他在本市最大的公园和徐如意合照时,身上就穿着那件外套,黑色,短款,后背是一只虎头。 老何烦躁地闭上眼——仅凭一件衣服仍然无法定罪的,更何况,事情发生当日,冯智一直在校上课,他的老师同学都可以为他作证。 似是而非,似非又是。 这个原本再清楚不过的案子,如今竟变得云山雾绕错综复杂了起来。 秦关说的很多细节得到了验证,却又是不完全的验证,徐如意似乎真的涉案,但,又没有确切证据证实,可真的完全摒开她,又不对,她的嫌疑似乎越来越深…… 老何烦躁不堪——手机在震动,齐志飞一直在追着他快点将案子交上去。 可他必须继续查下去——命案中至关重要的证据,带有亲关和戚敏上皮组织的黑丝袜,如果真的来源不清,将无法作为证据递交法院,甚至可能颠覆整个案子的审判走向。 他务必要弄清楚它的来源。 更重要的,就是秦关所说的“那晚”,徐如意摔进医院的“那晚”——秦关声称,那才是戚敏的真正死亡时间。 第174章 酝酿 “那晚,我一直都躺在医院里,鼻子很疼,因为鼻梁断了嘛,其实说起来人是清醒的,但还是很恍惚,我意识很模糊,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徐如意端着咖啡,努力“回忆”。 任何细节,回答的时候都不要太快,要仔细回想,努力回想,答案很多时候不清楚,模棱两可,这才是正常的。 太快太利索的回答,一定会让警方生疑。 这一点,小智很早就叮嘱过。 “放松,姐,让他们查,所有的细节,都禁得住查的,不用怕,” 他说的没错——警方再次“请”她来警局问话,自然是已经着手对她进行调查,但,他们一定什么有用的都没查出来,不然也不会对她如何“客气”,一再解释“就是聊聊,闲聊”。 这个案子如今已经成为本市的热门话题了,他们办案压力那么大,哪有空闲聊? “夜里的电话?好像是有的,这个新办的电话号码我原本是拿来注册自媒体账号的,因为我想捡起我的老本行设计嘛,就想先一边带孩子一边试试水,没想到这个号码不知怎么的就泄露了,成天都有骚扰电话推销电话打过来,” 徐如意小啜一口咖啡,照实说。 她说的都是实话——小智说了,不要撒谎,也无须撒谎,一切照实说就行。 徐如意当然记得真实的那晚。 那是她永生难忘的一晚,其中所有的细节她都记得异常清晰。 先是破坏秦关和戚敏之间的信任。 这压根就不是她擅长的事,但是,她还是努力去做了。 戚敏在新荷宾馆自以为聪明地套问秦关身世秦关的婚姻状况时,徐如意躺在病床上,忍受着身体的疼痛,拖住了秦关,并在秦关面前演了一出苦情戏。 一出原配被小三羞辱践踏的戏。 为了彻底颠覆秦关对戚敏的信任,她还加了重料。 那就是——父亲的死。 父亲的死,无疑是秦关的死穴。 即便没有证据,徐如意也清楚——父亲就是秦关害死的! 一个偷偷作过恶却侥幸躲避了惩罚的人,不管本性有多凶残,内心必定对此是惶恐不安的。 他一定害怕被人发现。 因此,那天半夜,在明知秦关站在病房门口偷听的时候,徐如意故意小声和冯姨说:“戚敏,她还提到了我爸爸……” 她本意是为了让秦关去见戚敏时,不再信任戚敏嚼的任何舌根。 她本意是挑拨那对男女之间的信任,是保护自己,是让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得以实施。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天深夜,秦关听到这番话后,便再也坐不住了。 秦关找借口从医院赶回家,然后,换衣服,躲过摄像头,直奔新荷宾馆。 当然,徐如意更没料到,秦关会在这个夜里,在新荷宾馆,无声无息地杀了戚敏。 她想到了争吵,争执,想到了那对男女撕破脸,互相撕咬对方,甚至想到了他们可能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她徐如意。 独独想不到,秦关会扼死戚敏。 所有人都没想到。 包括小智。 那个夜里,小智给她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告诉她秦关回到了观澜庭,从窗户的灯可以看到,秦关到家后,进入卫生间洗澡,然后便去了主卧,睡下了。 是的,她以为他睡下了,以为他饱饱睡一觉养足精神再去找戚敏的。 她压根不知道,那个夜里秦关直接要了戚敏的性命。 “不管你们让我说几次,都是一样的,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秦关坐在椅子上,疲累的重复让他嘴角变得异常干燥。 他舔舔嘴唇,艰难地咽口唾沫,再次向老何讨了一杯水。 “我都说三遍了,再说三遍,还是这些话,” 他有些不耐烦,但口气依旧保持着冷静,平静——审讯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问,各种问题变着法子打乱顺序问。 一般心理素质差的嫌疑人,几遍被问下来就疲累不堪,记不住谎言的细节,最终出现漏洞,被警方一举击溃。 他不能。 他已经说了那么多真话,那么多,他所有的铺垫,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此刻的最后一击。 “那天下午,徐如意在天福酒店摔断鼻梁,然后把车开到小区,车撞上了小区的花坛,当时她全身都是血,是我送她去的医院,她醒过来的时候,确实跟我说,当天她是去新荷宾馆见戚敏的。” “她说了很多话,说戚敏侮辱她,戚敏嘲笑她,辱骂她,我听了很生气,真的很生气,我跟戚敏是情人,这个关系确实不道德,但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上床可以,绝对不能破坏家庭。” “我也告诉过戚敏,我永远不会为她离婚,她也答应过我,对我妻子保密这段关系。” “但是她这样说我妻子,明目张胆地破坏我的家庭,我怎能忍受?” “所以,我去见了戚敏,” 秦关抬起头,目光平稳地诚挚地直视着老何。 老何今天穿的是制服,严肃的刺眼的制服。 秦关的眼睑被这制服无声地戳了戳,他眨眨眼,便再次恢复了镇定——必须承认那天去见戚敏的事实,虽然,这个举动极其冒险。 但,这也是他唯一的胜算。 “我之前说谎了,其实,我去见了她,因为我实在是忍无可忍!” “我是第二天一大早去找她的,当时应该差不多五点左右,不到五点,我就醒了,脑子里想着这事,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于是起床,去新荷宾馆找她,对了,我之所以知道戚敏的具体地址,也是从徐如意那偷听到的,” “如果我早就知道地址,我肯定会告诉你们的,是不是?何队,有天晚上你跟厉阳一起去了我家,要我证明戚敏还活着,如果我当时就有地址,我肯定给你们,早点洗脱嫌疑不好吗?” “总之,我顺着徐如意口中听到的地址,去了新荷宾馆201室,观澜庭的摄像头可能没拍到我,因为我刻意避开了,我主要是怕徐如意知道后生气,毕竟,出轨这事让我们的婚姻岌岌可危,我不想多生事端,” “我到了201室门外,敲门,就听到了戚敏的声音,但是我当时太急了,口气不好,我在门外就质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对徐如意,她可能也意识到我来者不善,死活不给我开门,我在门外踢,捶,急促地骂她,她怎么都不开门,叫我滚。” 门上有被人脚踢过的痕迹,有一小块木板甚至都被踢凹陷了——上次去新荷宾馆时,秦关就已经记住了这个细节。 “我怕惊动隔壁的人,哀求她,央求她,她才终于开门,进去后,她的态度就立刻变了,她试图和我重修旧好,搂着我,还说什么知道了我的出身,知道我小时候父亲要求严格母亲慈爱,这乱七八糟的话让我更火大,我推开她,告诉她我们已经完了,彻底结束了,我让她不要再骚扰我的妻子,破坏我的家庭!” “她也火了,当时咬着牙猛地把我推出去,我后退不及,撞在了对面的门上,胳膊被门框刮了一下,那门框破旧得很,把我的胳膊刮破了,” 刮破也是事实,只不过当时是他拖着装有戚敏尸体的行李箱时刮的。 “你们检查对面的门,或许还能发现我的一点血迹,” “总之,当时她把我推出去,再也不让我进屋,我下楼离开的时候,她还恨恨地把她的衣服扔下来砸我,当然没砸到我人,扔到宾馆后窗外那一堆垃圾里去了,你们可以找找那衣服,应该还在那!” 戚敏的衣服,是秦关亲手扔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带有标签的新衣服或许被人捡走,但旧衣服,一定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