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丨猪八戒与高翠兰的故事》 第1章 八戒佛前动真念 如来当众话禅机 却说唐僧师徒四人到西天取得真经,送回大唐后,终成正果。都在如来佛前受职,均享受沙门领导层的待遇。这在《西游记》中已有详细记载,不再赘述。 单说猪八戒自从当了净坛使者,天天听经念佛,坐禅修心。凡诸佛事剩下的瓜果点心等贡品,由他收拾净坛,倒也享受的痛快。正像如来佛所讲,是个受用的品级,有点小实惠的差使。好在八戒贪欲不重,能捞点油水也就心满意足了,着实安定了一段时间。 可是日子像树叶一样稠,八戒是个吃杂食的主儿,时间长了,那些素茶素果的老觉得填不饱肚皮。再看看同自己级别差不多的那些菩萨,供桌上有吃不完的奇珍异果,玉瓶内有喝不尽的琼浆玉液。特别是像观世音、文殊、普贤几位,可以说是受不完的顶礼膜拜,享不尽的人间香火。而自己的坛位前却如同与人世隔绝了一般,常年看不到人影。八戒不知道多少年才见到一个人来到他的坛位前,还是个腿有残疾的。八戒心想:看样子这人跪拜是不成了,不过有供品拿来俺老猪享受也行。可仔细一瞧,这人两手空空,囊中也是扁扁的。八戒看他时,那人站在对面端详自己哩。看了好大时辰,丢了一句“这么丑的也当得菩萨?”转身走了。 八戒好不心寒,暗中忖思:人与人不同,同样是官也有这么大区别。想俺老猪,虽有些丑陋,但也是修成的正果,好坏也封在菩萨之列。他们却能坐享其成,吃不完用不尽的供奉;而自己却当个什么净坛使者,说白了是靠收拾人家的残羹剩饭过日子。当这样的菩萨也太不值得了,哪如一个普通凡人活得潇洒! 八戒思前想后,总结了自己走过的路:当年在天庭就是清规戒律太多,堂堂的天蓬元帅,只因为酒后同嫦娥开了几句玩笑,瞎闹腾一通,不曾捞得半点好处,便以“调戏女仙罪”打了二十天锤,贬下界来。也正是一时气恼,走错了投胎路,身如畜类,弄成这般模样。那时真是万念俱灰,破罐子破摔,在福陵山云栈洞占山为王,享受人间乐趣。特别是在高老庄找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名叫高翠兰,过了三年恩爱生活,这是老猪一生最痛快、最难忘的三年呐!虽然老丈人高太公嫌俺丑陋,时时想赶出家门,但他不知道我们夫妻的恩爱之情,已是难舍难分了呀。 他老人家还没怎样,没想到却遇着一个多事的猴头,凭他一身的本事,硬硬的拆散我们,强拉我入伙拜师,秉教沙门,西天取经。为了提醒我佛门戒规,观世音已给我起名“悟能”,师傅还嫌不够,断了我五荤三厌,又起个名子叫“八戒”。俺是又“悟” 又“戒”,如今功果已成,虽然被佛祖封了个“官衔”,却还是落入了“六大皆空、戒律重重”的境地。这哪里如我在那云栈洞,高老庄过得快活? 八戒的烦恼已经影响到他的情绪,整日精神恍惚,人也瘦了许多。有一天如来佛祖在大雷音寺大雄宝殿讲经,那三千诸佛、五百罗汉、八大金刚、无边菩萨都端坐在佛前静心听讲,唯有八戒坐的不直,歪着身子垂着头,口中还在说梦话呢。如来法眼看到他那副模样,便唤道:“净坛使者——” 八戒哪里听到,依旧眯缝着眼,脸上还流露出得意忘形的样子哩。这时,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八戒。已经是金身罗汉的沙悟净正坐在他的身旁,急忙推了他一下,八戒方才睁开眼。听见佛祖在问:“净坛使者,你念哪路经来?”八戒慌乱中随即答道:“高老庄路。”如来又问:“高老庄何经?”八戒脱口而出:“高翠兰经。”引得众僧哄堂而笑。 如来正襟危坐,数落道:“你这个不参禅机的顽僧,经历这么多的沉浮,尚不知悔过;念了这么多的真经,仍情色未泯。实乃孽根太深,必有报应。”只这一番话,使八戒:千年功果化乌有,修成金身落浮尘;重得历磨世间苦,脱胎换骨为凡人。 却说天地无常,三界皆有异同,都在衍变中生息。上界没有年月,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佛门遭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大批寺庙被拆,佛像被砸,庙里的方丈、和尚也通通被赶出寺门,有家的归家,没家的重谋生路,不得再行佛事活动。一时间:人间香火无痕迹,宝刹灵山冷凄凄,五百罗汉蹙眉头,三千诸佛也着急! 最耐不住的是那些各山各洞的神仙、丁甲、功曹、伽蓝、土地,都齐齐来至西天大雷音寺,拜求佛祖施脱难之法。只听如来道:“小小一劫,此乃天数;不仅我教,诸教皆如此也。世事无常,终极为始,人间数年,吾门一念间也。” 众神无语,只听净坛使者八戒问道:“一念是多长时间?”佛祖道:“一念乃天地瞬间也。”八戒又问道:“何为一念天地瞬间?”如来道:“天界根本,同虚空相,一无所有;人间沉浮,荣辱并存,如入苦海。你莫非要下苦海吗?”八戒道:“佛祖所说的人间,就是下苦海吗?” 佛祖少许点头道:“说是也是。”八戒道:“弟子生性愚顽,耐不得寂寞,念不会真经,享不了这等品级,愿意下海。”佛祖道:“我知你堕性未退,不可造就,准你下界重新做人。其它闲职散神,及愚顽不化者,如愿下海,皆可除去正名,脱胎换骨,始为凡夫俗子,与我佛门再无瓜葛。” 如来佛这番话,惊动了灵山宝刹的圣僧罗汉,提醒了各路各洞的大神功曹。有身居高职,手无实权的;也有官小权大,但想到人间施展才能的;有无职无权,过不得神仙日子的;也有有职有权,想体现人生七情六欲的;纷纷辞职下海。正是:人间念叨神界好,鸡犬得道天上跑,神仙也有厌倦时,偏下苦海找烦恼。 单说八戒自从在佛祖面前提出要辞职下海后,忙坏了他的师父旃檀功德佛唐玄奘,他一面向佛祖赔罪,说自己对弟子教诲失责;一面找到斗战胜佛孙悟空、金身罗汉沙悟净,一起来到净坛寺规劝八戒。 玄奘道:“你三人跟师傅历经大难磨历,修得正果,方能来此极乐世界,享受神职威严,这是凡夫俗子百世也修不得的功业,来不得西天,别说当什么净坛主持了。你如何却要抛弃长生不老之躯,重返浊世,度那不到百年的人生呢?” 八戒道:“神有神职,人有人情。天界戒律太多,做人却有自由。”玄奘道:“神灵在上,人寰在下;上有天管,下有官管,生死却由阎罗地府管,做人有何自由?”八戒道:“人有七情六欲,佛界为甚却要六大皆空?”玄奘道:“有情有欲,必有生有灭,如何长生不老?亏你入沙门这么长时间,连这等道理还不懂?”八戒道:“弟子知也知道,可就是‘空’不了,如之奈何?” 悟空对八戒道:“你这呆子,莫不是犯了‘色癔症’,非要下界不成?”沙悟净也道:“这症可难治了,那是非下界不可。不过,二师兄,你到现在还想着那个高老庄,实话跟你说,咱们在天界不曾觉得,在凡间不知过了几百年几千年了,你说的那个高翠兰,早该成了孤魂野鬼,恐怕现在连骨头渣也找不见了!” 沙悟净这几句话正说在八戒心头。八戒定了定神,言切意真地道:“师父、师兄、师弟,我主意已定,反正咱师徒也快分手了,我有一桩见不得人的事,一直瞒着你们,今天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了。”悟空道:“都到这般境地了,有话尽管说出来。” 八戒这才道:“那还是在取经路上,咱师徒经过万寿山五庄观,观中有一棵人参果树,还记得吗?”悟空道:“怎么不记得?就是你惹的祸,说这人参果如何如何好,我便偷来给你们吃。你吃一颗还不解馋,又让我去摘,惊动了人家道童,骂得我一时性起,毁了那棵仙树,害得咱差点出不了松子观。要不是我找到观音菩萨救活了他们的树,那镇元子老道还不生生气死。还提这桩事干啥?” 八戒道:“我听两个道童私下说话,才知道这人参果万年才结三十个果,吃一个便能活四万七千年,甚是惊奇,才撺掇师兄去偷,师兄先后给我两个,其实我只吃了一个。”悟空、悟净急忙问道:“那剩的一个呢?”八戒红着脸道:“俺一时心血来潮,想起了高翠兰,便把果子藏在怀中。趁你们熟睡之时,连夜赶回高老庄,把这个果子送给她吃了。” 八戒说出这样一件事,只惊得旃檀功德佛目瞪口呆,斗战胜佛匪夷所思,金身罗汉难能想象! 大家愣了好一会神,只听玄奘念道“罪过,罪过。”悟空道:“好个八戒,我真是低看了你。我当了贼,却成全你去讨好老婆,还留下这样一条后路。”沙悟净如梦初醒,扯住八戒问道:“二师兄,你真要去找那个高翠兰?” 八戒这时也不遮掩,只是担心地道:“时过境迁,她就是活着,可到哪里能寻得到?” 悟空对悟净道:“沙师弟,别听那一套。他既然早已留下后路,想必一切都安排妥当。现在想起来才明白,当年取经路上,只要遇到麻烦,他就喊‘散伙、散伙’,迫不及待要回高老庄。其实他早就有这个念头,咱们还以为他有嘴无心,说玩话呢。你看他白天经常打盹,晚上却来了精神,背后做的事多着呢。千万别再小看他,不必为他操心了。” 八戒被说得面红耳赤,着急地道:“师兄又冤枉我了,其实对不住师父、师兄的事,只此一件。”悟空道:“那我问你,你寻思下界的事,为何不跟师父先讲一声,却自作主张?”八戒道:“那天听经时走了神,说了梦话,被佛祖逼得才要下界,哪顾得同师父商议?再说了,师父、师兄和师弟与我都不一样,你们都修得六根清静,无欲无求,而俺却在人间过了三年的夫妻生活,享受过男女勾合之乐,这是你们不能体会到的。我即便给师父、师兄讲了,也是枉然,你们怎么会让我下苦海呢!” 悟空听到这里,转身向玄奘道:“师父,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早知这样,当年就不应该拉他入伙,拆散人家好生生的一对夫妻。”玄奘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悟空道:“既然他主意已定,缘份已尽,劝也无益,你就让他下界去享人间之乐吧。” 唐玄奘这才双手合实道:“罪孽太深。我佛大慈大悲,教你下界,乃是要你重度苦海,还清孽债。你自当多行善事,切勿恣意妄为,不然,永远不得超脱。” 八戒急忙跪倒,叩头谢礼道:“师父大恩,如同再造;师父教导,永世不忘。只是辜负了您一片好心,来世再报吧。”跪拜了唐玄奘,又向悟空、悟净施礼道:“师兄、师弟,你我有缘结为弟兄,共赴艰难,同吃斋饭,合榻睡眠,齐入西天雷音寺。这次一别,隔为两世,怕再也见不到了。你们前来看我,已是患难之交情分;我若能重度机缘,再找你们作弟兄吧!”八戒说得动情,两眼早流出泪水来。悟空、悟净听了,也觉得心酸。正是: 只道凡间人有情 其实神仙也动容 天地始自混沌分 人神皆从孽源生 第2章 师徒情义难割舍 终因尘缘两分离 却说悟空见八戒动了痴情,心中自有说不出的滋味。想到旧时光景,遂生恻隐之心。便向玄奘道:“师父,八戒去意已决,看在师徒一场份上,免了他重新投胎之苦,由弟子度他下界去吧?”旃檀功德佛点头称善。 四人走出净坛寺,只见斗战胜佛念动咒语,施展法力,收回净坛使者身上的袈裟。然后用手往下一指,只听风声渐起,烟雾缭绕处,现出一条云梯来。 悟空大声喝道:“净坛使者,你身为神职,屡犯天条,本已无存身之所。佛祖念你取经有功,师傅看在患难份上,贬你堕入苦海,也算给你一条复生之路,还不赶快下界去吗?”八戒听了,再行大礼,登上云梯。一眨眼,云梯散去,八戒也无影无踪了。正是:天地遥遥相隔远,佛法只在弹指间;西天缺了净坛使,脱胎换骨到人间。 却说八戒站在云梯上,开始还觉得云梯慢慢地下降,自己一步一步的往下走。可霎时眼前一片漆黑,瞬间耳旁风声骤急,只觉得两手无能为力,身子不由自主,脚下突然滑出云梯,好像直接从天上掉进深渊一般,吓得他赶紧闭上双眼,大喊一声“师兄救我”,便失去了知觉。 八戒好像被一阵雷声惊醒,睁开眼时,正是风雨交加之际。似乎躺在地上,只觉得身子软软的,脑子一片空白,像得了大病一般。他试着摸着身边的石头想爬起来,可是风大雨急,脚下打滑,身子也不听使唤,一不小心栽倒在地,又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停雨住,八戒才又醒了过来。抬头四处看时,好像置身于一片荒山野岭之中,朦朦胧胧,哪有旧时光景?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耳朵,仍是原来模样,只是身上有一种不曾有过的凉意。仔细寻思,也想不出自己现在处何境地。八戒慢慢地站起身来,两手伸开,想用那腾云驾雾之法,哪里蹬得上去。一时间只急得团团乱转,不知所措。 正一筹莫展之际,只见东方发白,天空渐渐亮了起来。八戒再看时,四周似有山峰树木,上面却有浮云飘动。正自琢磨,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只照得山峦叠起,树木丛生,大地复苏,百鸟争鸣。八戒心境豁然开朗,暗喜道:“莫非真的回到人间了?”八戒越看越喜,认定这是凡间无疑了,但却不知具体是何山何处,只得顺着山坡往下走去。 八戒一路走来,苦思冥想,终于捋出一片记忆;自己已在佛门辞职,甘愿下界做人,不是去找夫人高翠兰的吗?一想到高翠兰,脑子便清醒了许多。可是无边大地,茫茫人海,天上人间时空又相差太大,即便她吃人参果活了下来,但想找到她可也太难了,她现在在哪儿呀? 八戒边走边想,哪顾得道路崎岖,一不小心却被石块绊倒,骨碌碌摔下山来,幸好被一棵枯树弯枝挡住,八戒急忙抱住这根树杈,仔细看时,自己挂在险峻悬崖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身上早惊出一身冷汗来。心中念道:“现在我已是凡夫俗子,真的掉下去,还不粉身碎骨!” 赶紧寻找脚手得力之处,一步一步往上攀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出险境,在旁边找到一块平板石头,坐下来喘了喘气,定了定神。站起来再看时,发现不远处有一条蚰蜒小道,八戒不敢怠慢,沿着这条山路走了下去。 八戒走了半天,也不见山的尽头,只是翻过这个山头,又望见那个山头,肚子里早已咕咕乱叫了。他东瞅西瞅,看看能不能找点野果什么的充饥。可眼前这片山除了石头外,连棵小树也很难见到。八戒可怜道:“怎的这样一座秃石堆,还不如当年我住的福陵山,那里山青水秀,青滕花果四季常有。” 想到福陵山,八戒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对,福陵山。记得当年我送人参果给高翠兰吃时,曾经向她讲过,如果真能活上千年万载的,高老庄不是长住之地,让她到福陵山云栈洞去修行。现在只有去福陵山,或许能找到高翠兰。”八戒想到这里,突然来了精神,沿着这条小道向山下大步走去。 又翻过了一个山头,眼看天色将晚。正走之间,耳边似乎传来“叮当”响声。终于有了动静,八戒停下来侧耳细听,像是一片敲打铁器的声音。可听了一会,声音却没了。正踌躇间,却听得有人大喊:“点火放炮啦!”一连喊了三声,接着似乎听到些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再也没了动静。 八戒正楞在那里,只听得“咚、咚、咚”几声巨响,一时间硝烟四起,山崩地裂,乱石腾空,尘土飞扬。八戒抬头看时,那些飞起来的石块正迎面砸了下来。 原来这山路旁边是一个采石场,场里人正在开山采石,刚才那“叮当”之声,是采石人用钢纤在石头上打眼,锤子夯砸钢纤的响声。打好眼后,装上炸药,便有专人喊话,说明即要点火放炮,让大家赶快下山躲起来。 八戒哪知其中缘故,还以为终于见到人,可以问路了呢。没想到这飞起来的石块是不长眼的,当场便把这位“寻花太岁”砸昏在地。正是;只道西天太寂寞,一心下界享快活,岂知世间多变数,好梦未圆先遭祸。 却说这些采石工人等到爆破以后,便纷纷走上山来,查看收运石头。正有几个从这条小路上来的人,忽然发现路边血肉模糊的八戒,吃惊不小,大喊道:“不好了,砸死人了!”走近看时,更觉得诧异。有人看到八戒的两个大耳朵,便喊道;“嗨,原来是头猪哇!”也有人嚷道;“这分明穿着衣服,还带着头巾,怎么会是猪呢?”有个仔细的人指着八戒身上的海青长褂说:“这人长相特殊,又穿着这奇怪的衣服,说不定是个外国人呢?” 大家七嘴八舌正议论,有个懂事理的头头喊道:“别嚷嚷了,不管他是中国人、外国人,砸死了谁也负不起责任。赶快把他抬到医院去,看看能抢救吧?”说罢,便指挥几个人抬起八戒,直奔山下去了。 众人把八戒抬到山下,找到一个运石料的小拖拉机,放在上面,一直把八戒送到不远处的洪山乡卫生院。 八戒经过这一折腾,神志已经清醒过来,只是心中发慌,伤处疼痛,浑身无力,躺在医院病床上懒得睁眼。 医生拿着应急物品赶紧过来给他检查,看到这副面孔也吓一跳,喊他也不应。本想用手量一下呼吸,可手又不敢靠近他的鼻孔。只得用听诊器听了听,又把他的头巾拿掉,见他头部、面部伤得严重。便坐下来开一些打吊水用的药。 乡里医生一般都是多面手,他开好处方,一面叫管事的人去拿药,一边给八戒处理包扎伤口。不大一会,八戒被包得面目全非,头部像个白纱球一般,只露着眼和嘴。这时开的药已拿回,一个女护士也跟着进来给八戒打吊针。 正在找血管准备扎针之际,忽听门外有人喊:“郭翠兰!”这护士随即答应一声:“哎。”只这一呼一应,惊动了躺在病床上的猪八戒。哪顾得头上疼痛,“蹭”从床上坐起,两眼盯住护士:“你是高翠兰?”护士被他这一举动吓呆了,幸亏针还没有扎进去,颤颤惊惊道“是,怎么了?”八戒上前一把拉住护士:“翠兰,我找的就是你呀!”郭翠兰这一下更懵了:“找我,你是谁呀?”八戒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那护士仔细看了看八戒,也见不到他的脸面。再说那八戒在西天修炼一千多年,面目已大有改观。决不像人们传说的纯猪头模样,已如佛教雕塑中的金刚罗汉一般,虽然还保留着原来的一些特征,但已是由兽形向着人形、神形进化。常言说看人先看眼,八戒眼睛并不丑,双眼叠皮、水汪汪的,护士看了还觉得有点眼熟;可再看他那嘴巴,特别是那两个纱布没包严的大耳朵,总觉得异样,郭翠兰一片茫然。 医疗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送八戒来的几个人纷纷议论:“原来是个中国人,怎么长这模样?”也有人道:“以为没气了呢,见女人就活过来了。”那医生也在一旁嘀咕:“这么个丑家伙,却认识俺医院的美人。” 这时,那个喊郭翠兰的人走了进来。他个头不高,留着分头,虽然只有三十来岁,眼角上却有了明显的皱纹。上身穿着一件时尚灰色西服,于下面胖胖的蓝裤子,脏兮兮的黑皮鞋极不协调。 进屋便看到郭翠兰被那个人紧紧拉住,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便故意对郭翠兰道:“郭护士,家中来人找你。”郭翠兰一面答应,一面想挣脱八戒的手离去。可八戒哪肯松手,拽住道:“你不能走,我千辛万苦,就是为找你而来呀。”这句话八戒已经重复了两次,郭翠兰真是摸不清头脑:既看不见他的脸面,又不熟悉他的声音,只得问道:“你到底是谁?” 八戒两眼紧紧盯住郭翠兰,的确很像他原来的媳妇,只不过戴着白帽子,穿个白大褂,不知道为何这样打扮。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实话实说,支支吾吾道:“我姓、姓猪名天蓬呀,咱俩的事你都忘记了?” 这句话说得郭翠兰更为诧异,只得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趁八戒不注意,猛地挣脱他的手走了出去。八戒失望之极,说了句“你这个负义的婆娘!”便倒在了床上。在场的人如看天书一般,都懵了。 却说那位找郭翠兰的人,正是采石场的头头。改革开放以来,铺路修桥搞建设,到处都需要石头。他凭着家门口的势力,私自组织一些人力上山开出个石塘来,卖石赚钱。因为他姓苟,场里干活的人都喊他苟老大,也有喊他苟场长的。今天正在饮酒之时,听说砸着人了,吃惊不小,急忙放下酒杯跑到医院来。因为他同郭翠兰有点亲戚关系,把她喊出来的意思是问问情况,商议对策。 郭翠兰介绍了八戒的伤情,道:“刚才还有人说他没命了呢。你也看了,估计没什么大事。”苟老大才松口气。道:“他自己跑上山的,也怪不得我;既然还能爬起来,说明身上没残。你看他只要能走路,赶快撵他滚蛋!” 郭翠兰道:“他还硬说认识我,纠缠不休呢。”苟老大瞪着眼道:“他敢纠缠你?”郭翠兰道:“你不也听见了,他说他叫什么朱天蓬。可我怎么想不出这个名字。头缠得严严的,也看不出他的面目。”苟老大想了想,道:“咱们进去。你仔细问问,他哪里人,干啥的?要真的不认识,再纠缠,看我收拾他!” 二人来到病室,八戒这时安静多了。毕竟头上有伤,感觉昏天晕地。他双眼紧闭,一声不吭。郭护士再次给八戒扎针输上水。苟老大摇动他,问道:“喂,你是哪里人,怎么不讲话了?”八戒总是不应。 医生忙上前阻止道:“刚才是惊吓后的不良反应,现在千万别打扰他。”苟老大只得给郭翠兰使了个眼色,一块走了出来。苟老大掏出一打钱,数出五十元,递给郭翠兰,道“先吊水看看,只要能下床走路,赶紧把他撵走。” 却说八戒吊了几瓶水,又睡了一夜的觉,第二天方才清醒过来,这时饥肠辘辘,也顾不得伤痛了。一直喊道:“饿死我了,快拿饭来!”护士郭翠兰赶紧跑来,听到他要吃饭,心中暗喜,知道病人已没有什么危险,便出门买了两根油条,一碗粥端了进来。 八戒看郭翠兰端来了饭,立即坐了起来,接过油条往嘴里一塞,那碗粥往口中一倒,咽了下去。道:“翠兰,你这是喂鸡呀?快,再拿二十份来!”郭翠兰心想:“还真是个能吃的主!”便道:“你把钱拿来,我给你买去。”八戒道:“钱?哪里有钱,我吃饭从来没人要钱!”郭翠兰以为他又说疯话,对他道:“这里买饭是要钱的,没钱你就别吃了。” 说罢转身就走,没想到八戒一伸手,把郭护士拽回,紧紧抱在怀中,口中直喊“宝贝、宝贝,你为何这样对我?”郭翠兰哪想到会有这一幕,只得大喊“救命!”正是: 八戒惊破白日梦 卫生院里炸了营 误将靓妹当老婆 却说痴郎是神经 第3章 错认妻美女遭辱 接报警愣男受审 却说郭护士连连喊叫,早惊动医院的医生和病人,跑过来看时,八戒正抱着护士要亲咧。嘴里还嘟囔道:“你我三年夫妻之情,难道都忘了?”那护士挣不脱八戒的手,只得求救讨饶。 刚才治伤的那位医生急忙上前劝阻,道:“这里是医院,不允许胡闹!”八戒道:“她是我老婆,碍你什么事?”那医生道:“别胡说八道,这姑娘才二十岁,还未结婚哪。”八戒道:“你知道什么?我们俩是有约的。”郭护士大喊道:“谁认识你,你这个流氓、神经病!” 这时大家都议论:“这人肯定神经有问题。”有两个大胆的医生走上前来,想把两人拉开,怎奈八戒死死揪住护士不放,僵持好大一阵子。有人提议道:“赶快报警,让派出所来人!” 话音未落,只见苟老大提把莱刀走了进来,骂道:“哪来的野种,跑到山上讹我不说,还敢欺负医院的护士,看我不宰了你!”举刀要砍。八戒一看刀上来了,慌了手脚,这时已有人把苟老大的手拦住,哪能让他真砍下去,只不过帮着苟老大演演戏而已。这一招果然灵验,八戒手一抽,郭护士乘机退了出来。 八戒岂能咽下这口恶气,趁苟老大不注意,本能地使出招式,一伸手便把苟老大的刀夺在自己手中,并架在苟老大脖子上。这一下苟老大可傻了眼,在场的人也都惊呆了。 只听八戒喝问:“你是什么人,来管俺的事?”苟老大被刀逼的歪着脑袋,战战兢兢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旁边有人劝道:“这位大哥,千万别乱来。他就是采石场场长苟老大、苟场长,昨天炸石头碰了你,这不正在给你治疗吗?你可千万别胡来!” 八戒一听,更为恼火。他以为苟老大是个妖怪,弄得石头满天飞,砸了自己,大吼道:“你这个狗妖,还称什么‘狗老大’,弄石头飞起来砸我,还敢拿刀吓唬俺,咱俩可够是冤家了,我怎能饶你?” 苟老大一听喊自己“狗妖”,不知道什么意思,更着急了。忙道:“别、别、别,我哪儿是什么狗妖,我姓苟,小名叫狗盛、大名叫盛仁,我和郭翠兰是亲戚,才来救她。”八戒道“什么,你和我老婆是亲戚,那咱们不也是亲戚吗?” 苟盛仁瞪一下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了不吃眼前亏,应付道:“噢,对,是亲戚,是亲戚。你快放了我吧?”八戒道:“既然是亲戚,就不再难为你。不过,你得答应我,赶快拿饭来吃。再把俺媳妇叫回来,我就放你。”苟盛仁连应“是、是,一定一定。”八戒这才松了手。苟盛仁一溜烟跑了出去。 苟盛仁一出门就跑到医院办公室,拿起电话报了警。苟盛仁在地方上算是混事的人,派出所里也有朋友。不大一会,付所长便带着一名联防队员小郑驾着三轮摩托来到医院,苟盛仁忙把他们领进办公室,又找到郭翠兰和几个证人,问明了情况,这才一起走进病室。 却说八戒正躺在床上,眼巴眼望地等着美攴呢。听到脚步声,便坐了起来。看见苟苟盛仁带着两个穿着异样衣服的人走进来,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便问道:“苟老大,你拿的饭呢?”苟盛仁道:“饭?他们两个就是专门来请你吃饭的,快起来跟他们走吧。”八戒一听是请吃饭的,一骨碌就要爬起来。只见付所长连忙拦住。给苟盛仁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走出了病房。 找一个背人的地方,付所长问苟盛仁:“这人伤成这样,而且还是头部受伤,你让我们带走,是不是想让我们给他疗伤?”苟盛仁急道:“哪里哪里,他只是头上有点外伤。医院不就这样吗,小病当大病治,故意给他包成这样。他要是伤重,还能疯狂地去强奸护士?” 付所长道:“什么强奸,你给他定的?只不过是侮辱!”苟盛仁道:“是是是,是侮辱。可要不是大伙及时赶到,那不知会发生什么后果哩?”付所长道:“什么后果?那只是你想象。算了,等你把他的伤治好再处理。” 付所长转身就走,这一下可急坏了苟盛仁。他上前急忙拉住:“所长,你千万不能走,你们一走,他要是耍起流氓来,谁能管得了?算我求你了,只要把那流氓带走,让我当孙子我都干。”付所长道:“苟盛仁,说的什么话?不是我不仗义,这人是你砸伤的。再说了,本来采石场就不合法。噢,你砸了人,叫我们派出所带走治伤?” 苟盛仁似乎听懂了什么,急忙从衣袋中掏出一叠钱,道:“我明白,所长,这点钱先给买烟抽,治伤的钱你叫咋出我咋出,我苟盛仁绝不装孬种!”付所长哪里肯收,苟盛仁死活塞进了他的腰包。 付所长只得带着联防队员小郑回到病房,对八戒道:“朱天篷,跟我们走一趟!”八戒早就等得不耐烦,立即下了床。这时小郑掏出手铐要铐八戒,八戒问道:“这亮堂堂的,啥玩艺?”小郑以为他故意装糊涂,便开玩笑道:“怎么,连这都不认识?这是个大手镯呀,戴上吧!” 八戒哪见过手铐,满心欢喜地伸出手来,以为捡个漏呢。小郑迅疾地将他两手合拢铐了起来。八戒这才感觉有点不得劲,正待发问,却被小郑拽出门来,推进三轮摩托的侧座上。付所长亲自驾驶,蹬开油门,“突、突、突”开走了。 八戒坐在摩托车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艺,就觉得如腾云驾雾一般,心想:这两天见到的人、见到的物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真是大开眼界。 三人一起来到洪山乡派出所,走进一间审讯室,八戒直嚷道:“这手镯带着碍事,不要了、不要了,你们快给拿走!”小郑道:“你是真没见过还是装糊涂,这是手铐,你被拘留了,老实点!” 八戒也听不懂“拘留”是什么意思,仍然嚷嚷道:“你们不是请我吃饭吗?”小郑一使劲把他推坐在一把椅子上,嘟囔道:“还想着吃饭,坐好,问你话要老实交待!”八戒这下子有点傻眼了。 只见付所长和那联防队员小郑坐上审讯桌,一个问话,一个记录。小郑介绍道:“这是我们派出所的付所长,问你话要如实回答!” 八戒还没反映过来,只听付所长问道:“姓名?”八戒道:“知道了还问?”小郑站起来喝道:“哪来那么多废话?所长问你啥,你必须回答。看你衣服穿的不三不四的,就不是个正经货。” 八戒看了看自己穿的那件僧衣,又看了看对方穿的衣服,问道:“啊,你们是不是正经货?”小郑更为恼火,吼道:“妈的,什么玩艺,还敢骂人?”说着便走下来要揍八戒,被付所长拦住了。 付所长继续道:“听好了,问你话要如实回答。姓名?”八戒道:“猪净坛。”付所长惊讶道:“咦,你不是叫猪天蓬吗?”八戒道:“名字多着呢,叫什么不行?”付所长问道:“还有什么名字?”八戒道:“别啰嗦,没有了。” 付所长又问道:“藉贯?”八戒哪懂得什么藉贯,反问道:“什么罐?没有罐。只有一个钵,还是师父的。”付所长道:“藉贯,就是问你哪里出生的?”八戒道:“不知道。”付所长道:“什么,不知道。那你的家庭出身?” 付所长只是按程序审问,他哪里知道八戒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揭他的老底。只因为投胎走错路,落成这般模样,还要遭人奚落,实在受不了。于是大声喝道:“老子乃天上生,地上养的,你们想干什么?” 付所长实在忍不住了,也拍着桌子大骂起来:“妈的,老子在审你,横什么横?不知道藉贯、出身,你是石头里蹦的,树杈上结的?”八戒不但没脑,反而随口道:“对对对,我师兄是石头里蹦的,我就是树杈上结的。怎么了?” 看到八戒东瞅西斜、玩世不恭的样子,付所长越来越觉得不得劲,凭他多年审案子的经验,还没见过进了派出所还敢这样不懂规矩的。心中犯了嘀咕:这人虽然头上缠着纱布,也能看出他长得奇形怪状。说话又不着边际,要么神经有问题,要么就不是个一般人。案子不能这样审了。于是道:“猪天蓬,你在医院里耍流氓,侮辱女护士郭翠兰,这是真的吧?” 八戒瞪眼道:“什么侮辱?我只是想亲一下,那是我老婆。”付所长道:“人家没结婚,怎么是你老婆?”八戒道:“那是我俩之间的事,她还没认出我呢,就被你们给搅乱了。不信你问问,她是不是高老庄的高翠兰?” 付所长乘势问道:“那你是哪里人?”八戒道:“福陵山人。”付所长道:“哪个福陵山?”八戒道:“福陵山就是福陵山,怎么还哪个福陵山?”付所长耐着性子再问道:“我问你是属于哪省哪县哪乡?”八戒道:“我哪里知道,就福陵山省福陵山县福陵山乡吧?” 付所长听到这里,更觉得事情蹊跷,知道不便再审了。正巧,这时有人喊,说有电话找付所长,他乘机对小郑道:“你先看好他,等下午再审吧!”说着起身走了。只听八戒嚷道:“你们不给饭吃,快叫老婆给俺弄饭来!” 小郑看付所长走了,心中暗想:“你被人请去吃肉喝汤,还让我看好他,在这里一块挨饿?我不能这样傻陪着这个蠢货,得想个办法。” 他走到门口转悠一圈,便想出个绝妙的点子来。立即走到八戒面前道:“你不是要吃饭吗?跟我走。”八戒一听去吃饭,急忙站起来,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原来这派出所是刚建的两层小楼,室内楼梯通向二楼,楼梯是木制的。小郑把八戒带到楼梯旁,八戒还在嚷嚷:“快把手镯给我卸掉吧,俺不要了,这走路吃饭都别扭。” 小郑从兜内掏出钥匙道:“别急,我这就给你卸下来。”说着话打开手铐,八戒刚伸出一只手来,没想到“咔哧”一声,手铐另一端早已锁到楼梯柱上。只听小郑说道:“好了,委曲你了,在这儿等着吧,我给你弄饭去。”说罢杨长而去,任凭八戒呼天喊地,派出所里已经下班,哪有人应他。 八戒闹腾了半天,见没人理,又饿又困,加上止疼药起作用,便悬着手倒头睡了。醒来时,见有人出入,却没人理他。心中十分恼怒,暗自想道:“这些人说话算放屁,竟然把我当野猪拴这儿了,即便是猪,你也要喂点食呀,真拿我当猪狗都不如呀!” 越想越气。看着自己的一只手被扣在木柱上,便运了运气,大喝一声,用力一推,早把那楼梯木把掀倒,手铐从柱子中解脱出来,骂道:“哪里的妖孽,竟然哄我骗我,却把你猪爷爷锁在这里,看我怎么收抬你!” 一边骂着,一边走回那间审讯室,把那桌椅门窗全都砸了。派出所里的人闻声都跑过来看,只见八戒包着白白的头,手里挥动着那副手铐,都以为他疯了,哪有人敢靠近。 却说付所长到办公室接过电话,出门正碰见前来探听消息的苟盛仁。苟盛仁把他拽到附近一个酒馆里。付所长一五一十地把审问情况说了出来,并挑明这事不好办。急得苟盛仁连连劝酒。付所长哪有心思喝酒,顺便问了一些郭翠兰的情况,便离开了酒馆。 刚走进派出所大院,就听八戒在那审讯室门前大喊,要找姓付的、姓郑的拼命哪。付所长看到那副架式,又看到门窗也被砸了,就知道这尊神确实不好惹。离得老远的喊道:“姓猪的,你不要胡闹,砸坏公物是犯法,还要赔偿的!”八戒道:“姓付的,我只带一条命来,身上一个子也没有。我来找我老婆,碍你们什么事。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付所长向前走了几步,道:“你不是被人告了吗?我们把你带来,就是想弄清情况。告诉你,那医院的护士郭翠兰根本不是什么高老庄人,人家是城里的,才二十岁。你听错了,她姓郭,不姓高。根本不是你结婚三年的媳妇!” 八戒道:“那我媳妇呢?”付所长道:“我怎么知道你媳妇呢?”八戒道:“我找我媳妇,你们却把我锁这里。什么道理?既然这样,我就得向你们要媳妇,你们还得管饭吃呢!”说着便舞起那手铐,冲散人群,直奔付所长而来。 付所长哪见过这样的阵势,连忙后退,口中嚷道:“猪天蓬,千万不要胡来,这里可是派出所!”眼看八戒到了自己跟前,那手铐就要甩到自己头上,付所长急了,道:“你要干什么?”说着话掏出枪来。 八戒哪懂得什么叫派出所,更不知道付所长拿出来的是什么玩艺,一直朝前逼近。付所长情急之下,大声喝道:“再来我就开枪了!”八戒哪管什么开枪不开枪,根本不理会,依旧紧逼,只听“嘣”一声,枪真的响了。 一声枪响,众人都惊呆了。八戒也被震的一楞。待回过神来,看到付所长的枪口还冒着烟。便喊道:“哎——姓付的,看你是个当官的,怎么像个孩子,还放炮仗吓唬人?”众人一听这话,没敢笑出声来,纷纷议论:“这是个什么人,连枪都没见过,是装憨还是卖傻?” 这时八戒上前就要夺枪,口中还道:“我看你这是什么炮,没见点火就响了?”付所长鸣枪为的是起震摄作用,没想到八戒连帐也不买,又上来夺枪,眼看后果不谌设想。正在着急之时,赶巧小郑吃罢饭回来。当看到现场情况后,知道自己撞了大祸,便不顾一切冲上去,从背后抱住八戒,想把他给治服。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八戒虽然被折腾的有些疲惫,但毕竟身大力不亏,况且还存些神力,早把小郑两手擒住。转过身看时,见正是锁他、骗他的小郑。咬着牙骂道:“你这个没扎毛的害人精,我正找你,还自己送上来了。” 说罢,用力一甩,小郑早摔倒在地,八戒一只脚踏在他的身上,并伸手拽着他的胳膊,小郑才感觉到这只手和脚的力量不一般,只吓的“嗷嗷”乱叫。这时周围的几个警察也凑上前去,拉开架势,想营救小郑。但看到八戒手中铐子,又都有些胆怯。 只听付所长喊道:“姓猪的,你老实点。你这是袭警,懂得吗?”八戒道:“管你‘西井东井’,你们有水喝,有饭吃,老子还饿着呢!” 付所长知道他没听懂意思,只得道:“你饿了是吧?有话好说。无论如何不能袭击警察,那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快把他放了!”八戒道:“让我放他也行,先把这手镯给我卸了,再给我去弄饭,再给我磕仨响头,俺老猪就放了他。” 听了这话,派出所几个不知情的人暗笑道:“这两位真是没事找事,抓了个讨饭的神经病,反被他给闹腾了,看怎么收场?” 付所长这时确实很为难,想道:“自己的枪成了摆设,铐子竟成了姓猪的武器。不如先把铐子给他卸了,防止再耍起来伤人。”于是喊道:“老猪,你让他起来,给你开铐子!”八戒顺手把小郑提了起来,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喝道:“你再敢打老子的坏主意,掐断你的狗脖子!” 那小郑自进了派出所,干得都是抓人、治人的勾当,虽然待遇不高,但警服一穿,铐子一拿,也风光的很,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可是今天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呀。看看周围几个弟兄们,只是拉个架势,没有一个敢上的。只得乖乖的拿出钥匙来,给八戒开了手铐。 八戒松了松那个被锁过的手,另一只手仍然掐住小郑的脖子,道:“快带我吃饭去!”小郑哪里敢带他去吃饭?正不知所措,付所长道:“喂,老猪,你先到屋里坐,我让他给你买回来吃。怎样?” 八戒已经上过几次当,哪还信这一套。立即道:“别再耍花招,俺老猪又不是三岁小孩,信你哄着玩了,快带我去吃饭!”那小郑脖子被掐得甚痛,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付所长,乞求道:“付所长,这?” 付所长知道小郑的意思,但又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只得对在场的几个民警使眼色,道:“你们几个陪他一块去吃饭,其他的事等他吃完饭再处理。”八戒道:“去这么多人干啥,是吃饭还是打架?老实告诉你,俺现在下海了,俺老猪可是带过千军万马、打过大仗的。你们这几个毛人,千万别想打我的歪主意!”说罢,推着小郑就走。 八戒的这几句话说得付所长更是摸不清头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安排两个人跟在了小郑后面。然后跑进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向上级汇报。可转念一想:“这个案子别说案情不明不白,连当事人身份都没有弄清;他砸了派出所,我开了一枪,这一塌糊涂,如何向上级交代?” 付所长是读过“西游记”的,突然想道:“他姓猪叫天蓬,福陵山人;又说他媳妇叫高翠兰,是什么高老庄的,那不是猪八戒吗?” 想想这人长得还真有点像。但是怎么可能呢?西游记必竟是神话呀。他越想越弄不清楚。又品味八戒说的什么“带兵”、“下海”这样的字眼,更加心跳。想想自己的位置:所长调走之后,一直主持工作,没来新所长,说明上级还给自己留着位子。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任何问题。真他妈的倒霉,怎么接了这个案子,碰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怪物。——苟盛仁这个王八蛋! 提到苟盛仁,他眼前突然一亮:“对,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把包袱甩给我,帐还得算在你头上!”想罢,急忙离开办公室,从院子里骑上一辆摩托车,找苟场长去了。 却说那小郑带着八戒来到一家熟悉的面馆,因为午饭时间已过,店老板正准备打烊。见小郑来了,只得应酬。小郑让店老板下了两碗素面,八戒吃了,说:“没饱。”只得又下了两碗,八戒仍说未吃饱。搞得店老板目瞪口呆。因为当时粮油供应不足,餐饮业刚刚开放,吃饭不仅要钱,而且要粮票。特别是山区的一个乡镇,开放后街上才开了几家饭店。那老板哪见过这等饭量的?小郑更是无可奈何,只要八戒说没吃饱,就叫老板下面条。 八戒一来是饿了,二是素食惯了,还没想到提出其它要求,只是一碗一碗的吃面条。八戒倒没吃出汗,汗都流在厨师和小郑身上了。一连吃了十碗,觉得差不多了,便拍了拍肚子道:“算了。”小郑方才记了帐,带他又回到派出所。 再说付所长在街上兜了几圈,才在医院里找到苟盛仁。苟盛仁本来以为没事了,到医院里准备结帐呢。听说付所长找他,立即跑了出来,见到付所长问道:“又有什么事吗?” 付所长放下了摩托车,把他拉到一边,道:“你得把姓猪的接回来。”苟盛仁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怎么回事?”付所长把在派出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吓得苟盛仁目瞪口呆。半晌,结结巴巴道:“这家伙、恁厉害!你派出所都、都咋不了他,我怎么敢把他接回来?” 付所长脸色立即严肃起来,道:“实话告诉你,那姓猪的只不过是认错了人,又没造成什么后果,派出所如何治他?你就不一样了,你违法开山采石,又砸伤了人,就这一条,可以直接拘留你!” 苟盛仁听付所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沉不住气了,只得恳求道:“我的所长大人,千万别这样说,我不就靠你老兄的面子混碗饭吃吗?你让我挣点我就挣点,你不让我挣,我哪里挣去,能骠过你吗?”付所长道:“知道这就行,听我的,把那姓猪的接回来,给他疗好伤,再撵他走也好说话。” 苟盛仁犹豫道:“不是我不愿意接他回来,我怕他回来闹事。” 付所长道:“这个你放心,工作由我来做。只要你说给他治伤、管他饭吃,他一准回来。走吧,我带你接他去!”说罢,上了摩托车,苟盛仁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二人来到派出所,看到八戒吵着头晕,正闹着小郑要床睡觉呢。付所长走到八戒面前道:“老猪,你不但要睡觉,还要好好的疗伤。都给你安排好了。”他指着苟盛仁道:“这是苟场长,场里的人都叫他苟老大,专门来接你回医院的。” 八戒一见苟盛仁,上去就要去抓他,被付所长从中拦住。八戒指着苟盛仁问道:“是不是你告了我?”苟盛仁正待辩解,付所长道:“哪能呢,要是他告了你,还来接你回去?你们之间只不过一点小误会。现在都明白了,你跟他回医院吧,他负责给你疗伤,管你吃饭。等治好伤,再去找你媳妇,怎么样?” 八戒摸了摸头,嘟囔道:“这里也不是我待的地方,你们啰啰嗦嗦,问这问那的,还不如医院安静呢。去就去,先睡一觉再说。”付所长道:“这就对了。”八戒又对苟盛仁道:“姓苟的,你可别想再耍花招,我这个人不是好惹的。”苟盛仁连忙点头:“是是,我哪敢耍什么花招。”猪八戒这才跟着苟盛仁走了。 小郑见八戒离开,急忙对付所长道:“你让他走了,他砸的这些东西白砸了?”付所长道:“还想让他包赔损失?放心吧,我兜里不是有苟盛仁的钱吗,帐得结到他头上。” 却说八戒跟着苟盛仁走出派出所,八戒问道:“听付所长说,都喊你苟老大?”苟盛仁道:“那是别人乱叫的。俺怎能称得起老大?”八戒道:“看来你在这里也是个人物?” 苟盛仁道:“不敢、不敢。有你老兄在,哪有小弟我的位置?”八戒道:“怎么,喊我老兄了,那我不成老大了?”苟盛仁道:“对对对,你当然是老大了。今后在你面前,我就喊你猪老大,你就叫我苟老二,行吧?” 八戒是个喜欢被奉承的人,再说自己已经脱离沙门,不能再叫八戒了,得有个俗名,叫老大比天篷还威风。于是道:“今后我就叫猪老大了?”苟盛仁道:“对,今后我让弟兄们都喊你猪老大,行吧?”八戒道:“好,今后我就叫猪老大,你就是苟老二!”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猪老大一高兴,又想起找媳妇的事来,问苟老二 :“你说那个高翠兰,是你的亲戚?”苟老二道 :“确实是亲戚。”猪老大道:“怎么这样巧,给我媳妇长得一模一样,也叫高翠兰?”苟老二道:“天下巧合的事多的是,但这个翠兰呢,你听错了,不姓高,姓郭。确实不是你媳妇,人家是刚毕业的学生。要找你媳妇,俺帮你找就是了。” 猪老大看着他道:“那可得谢谢你了。不过,日子隔的长了,能不能找得到,也不好说呢。”苟老二道 :“现在交通、通信都方便,只要你知道地址,很快就能找到。”猪老大道:“就是说不清地址了呢?”苟老二道 :“别急,日子长着呢,慢慢想吧。” 猪老大却对苟老二道:“老二 ,如果真的找不到,就把你那亲戚说给俺当媳妇怎么样?”苟老二一楞,心中骂道:“这丑家伙,看那德行,还惦记人家郭翠兰哪。”但是脸上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应付道:“这个我可当不了家,只不过是个远门亲戚,强迫人家那可是犯法的。再说了,娶媳妇能是容易的事,你没有票子、房子谁愿意跟你呀?”猪老大道:“没有票子可以挣,没有房子也可以买呀!” 苟老二问道 :“你认为钱是那么容易挣的?”猪老大道:“怎么,靠本事还挣不到钱?实话告诉你,俺这次下海就是来挣钱的。”苟老二怕他再扯上郭翠兰,只得道 :“好了好了,你自己有媳妇,不能再乱想别的。还是等你养好伤,去找自己的媳妇,俺会帮着你的。” 二人说着话已经来到医院,把猪老大送回病室。苟老二急忙出来,先偷偷地安排郭翠兰回避,又找个医生来换药,然后对猪老大道:“等换好药后你就好好休息,晚上给你送饭来,我现在出去办点事。”见猪老大点头,便匆匆走了。 却说那派出所的一声枪响,可是惊动了周围的群众。于是“姓猪的大闹派出所”的奇闻在洪山小镇迅速传播开来,而且越传越奇,越奇越传。有的说姓猪的是一个蒙面英雄,刀枪不入;也有的说姓猪的力大无穷,一发功便震坏了派出所的门窗;还有的说姓猪的是从某某战场回来的,是个当官的,下海的,所以派出所不敢怎么他。众说纷纭,只传得沸沸扬扬。苟老二是个在市面上混事的人,在街上兜了一圈,各种版本猪老大的传闻充满耳朵,苟老二听着听着,不由得动起心思来。正是: 生意场上第一经 抓住机遇莫放松 天上掉下财神爷 石头砸出好弟兄 第4章 一场闹剧大反转 两个冤家称弟兄 却说苟老二满耳朵都是猪老大的能耐,回到家中,心中暗道:“幸亏今天跟姓猪的套了近乎,像我干这种营生的,正需要这样有种的人撑门面。想来这半辈子也惭愧,本想上学能混出个名堂来,谁知道初中没毕业,遇到了文化大革命。有的同学靠造反当了官,可大部分还是回乡种了地。而自己光想发个小财。前几年捣动粮票、布票,经常被关进学习班批斗;改革开放后,本来叫老百姓发展经济,买一个四轮搞运输,可缴不完的费,罚不完的款,受不完的气;索性干大的,开个石料厂,却又是违法的。既然不合法,你给咱办合法手续呀,又没人给办。整天这个要关,那个要罚,全靠低头哈腰凭着脸“上”,舍着钱“砸”。关键是自己没有实力,更没有势力。想想这个猪老大,不知道是个啥来历,派出所都咋不了他,这个名声还得了。我要是把他拉过来,岂不是个办大事的材料!” 可转念又想道:“这个姓猪的一直盯着郭翠兰,万一出事如何是好?”苟老二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决定先探探他的口气。 到了晚饭时间,苟老二从家中包了几个馒头,用饭盒提了些稀饭、小菜,赶到医院来。 猪老大换药后,又睡了一觉。刚刚醒来。见苟老二进门,急忙爬起来道:“这回没失信,还真的拿饭来了。”苟老二道:“我这个人是讲信义的人,今后相处你就知道了。处好了,两肋插刀!” 猪老大笑着道:“你别朝我头上砍刀就行了?”苟老二也笑着道:“别提那壶了,不打不成相识。”说着话,把馒头递给猪老大,又把饭盒打开,小菜端出来,稀饭盛出来,送到猪老大面前:“看,老大,这可像弟兄们?”猪老大拿起馒头道:“对、对,早就该这样!” 苟老二看猪老大吃的高兴,道:“这两天你头上有伤,医生不让喝酒,等伤好了我陪你喝两杯?”猪老大眯着眼道:“好好好。这伤小意思,两天就好了。”苟老二道:“我让医生用最好的药,早好早利落。” 看猪老大吃完了饭,苟老二又赶紧给他倒上开水。猪老大看苟老二殷勤,便问道:“苟老二,你也是个当官的吧?”苟老二道:“你看我这模样,哪是什么当官的?”猪老大道:“怎么有人喊你什么场长呀?”苟老二道:“噢,我不是自己开个小采石场吗,他们瞎喊呗。”猪老大道:“采石场是干什么的?”苟老二道:“采石场就是开石头、卖石头的呀。” 猪老大感到纳闷,问道:“怎么,石头也能卖钱?”苟老二道:“不卖钱,开它干什么?”猪老大道:“那你可发大财了。这漫山遍野都是石头呀?”苟老二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开石头费劲着哪,得打眼、装药、点火、放炮,这石头炸下来,得搬、得运,累人不说,还是个危险活。这不,一不小心砸着你,不得花钱吗?” 猪老大瞪眼道:“哎——我可没要你花钱呀?” 苟老二道 :“这是应该花的,我的意思是说跟石头打交道,免不了出些事故,比如说放炮时崩着人的,搬石头砸着脚的,咱都得给人治。这些都不说,花钱最多的是应付官场上那些人。他们没事就过来找事,今天要罚你,明天要抓你。都得靠钱去打发。”猪老大问道:“谁敢这样欺负人?”苟老二道 :“有权能管住咱的,哪是一个、两个单位?” 猪老大也弄不请是怎么回事,想了想道:“苟老二,你看我给你去搬石头怎么样?”苟老二笑道 :“怎么敢让你去干那臭活?”猪老大一本正经的道:“我给你搬石头你给我钱,我有的是力气。”苟老二道 :“这可不是挣大钱的地方,太委屈你了。”猪老大道:“我反正要找事干的,再说了,谁欺负你我还能给你帮帮锤!”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苟老二的心头上,笑着道:“老大,你真愿意给我帮忙,挣了钱咱俩花。”猪老大道:“哎,我凭力气挣,哪能分你的钱。明天我就去场子里看看。”苟老二道 :“别急别急,等养好伤再去吧,你现在满头绷带也不方便。”两个人又拉了些亲近的话,苟老二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苟老二便送来早饭,还带来一位裁缝,给猪老大量了身子,说是要给他做套衣服。喜得猪老大直嚷:“还是苟老二想的周到。正觉得我的衣服穿着难看,跟你们都不一样,等挣了钱再买呢。” 苟老二等猪老大吃完饭,看到灯泡还亮着,便随手拉了一下开关,灯自然灭了。猪老大看见感到奇怪,喊道:“苟老二,我昨天睡觉时就想吹灭它,就是吹不灭。你这是咋吹的?”苟老二感到可笑又纳闷,还不能说出口。便拉住开关线示范道 :“这是电灯,这样一拉就开,再一拉就关了,那还要吹?”猪老大一片茫然。 苟老二离开病室,一路想道:“这个猪老大,还说他是当官的、下海的,怎么连最普通的电灯也没用过?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是灾星,还是财神?” 一连过了几天,猪老大终于去掉绷带,漏出了真面目。只见他:短短的头发小脑门,拱着鼻子厚嘴唇,两个耳朵巴掌大,额头下面多皱纹。人间少有稀罕像,金刚堆里也难寻。苟老二先是吓了一跳,又一想:真乃异人异像也。便随手把做好的中山装给他换上。猪老大高兴的左看右瞅,连夸:“好看、好看。” 猪老大换好衣服,便要到采石场去。苟老二赶紧同医院结了账,带他从路边拦一辆机动三轮,坐上去很快就开到山上的采石场。 这座洪山由于靠近郷镇公路,便于运输,在这里开山采石的人越来越多,有集体开的,也有像苟老二这样个人硬着头皮干的。这一片山上小采石场就有四、五个。管理人员对这些违法采石场的头头都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因为在他们身上可以罚到款、得到实惠。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使非法采石屡禁不止。 苟老二的采石场规模不大,可是占的位置不错。刚开了三年多。由于建设需要,石料供不应求。 苟老二刚到这里,负责工地干活的表弟杨橛便跑了过来汇报道:“有个桥梁工程要大块毛石,马上来车拉。”苟老二道:“要毛石好呀,就是装车费事,多找两个人抬吧。”猪老大在一旁道:“怎么要抬,哪有搬的快?”苟老二指着那堆刚炸下来的毛石道:“你看看,那一块就好几百斤哪。”猪老大道:“石头就是石头,当然重嘛。” 苟老二忙转身对杨橛介绍道:“这是我刚结拜的弟兄猪老大,你给大伙讲,今后都要喊他猪老大,不要喊我老大了,我现在是老二。“杨橛连忙抱拳喊道:“猪老大,今后听你的。” 三人正说着话,一辆机动四轮“突、突、突”开了过来,正是来拉毛石的。杨橛指挥把车停好,招呼人来装车。驾驶员下车打开车厢门,从车上拖下一块长长的厚木板来,一头搭在车板上,另一端拖在地上,形成一个斜坡。只见工地上几个人拿着绳子、抱着杠子过来,把石头捆起,下面用两个圆棍当滚木,有用杠子抬的,有用绳子拽的,把石头从厚木板上一步一步往车厢内移。 猪老大一时看不懂,等大伙费了好大的劲把石头弄进车厢,他才看明白。便问道:“这不就是往车上弄嘛?”大伙道:“对呀。”猪老大道:“干吗还要捆上,费那么大劲,搬上去不行吗?”众人道:“谁能搬动呀?”猪老大道:“这也搬不动,我不信?” 他把大伙推在一边,顺手搬起大石头,一块一块往车上放。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半响才楞过神来。都问:“这谁呀?”杨橛道:“这是苟场长拜把弟兄——猪老大。”众人纷纷议论道:“猪老大。好力气,好人才,真让我们开眼了!” 苟老二看到这个场面,心中大喜。连忙对大伙儿道:“你们别光顾说话,赶快上车,往后面翻石头。”众人这才爬上车,用杠子别、用绳子套着拽,把猪老大搬上车的石头往车厢前面移。一根烟工夫,满满地装了一车,机动四轮歪歪扭扭地开走了。 猪老大虽口说不重,但脸上还是出了汗,他用袖子擦了擦。杨橛看见他新褂子沾上了灰,赶紧上前给他拍打。 猪老大听到“叮当、叮当”打钎子的声音,觉得奇怪,便走了过去。看到一个人坐在石头地上,握住钢钎,两边的两个人分别挥动铁锤,打着号子,一锤一锤往钎子上砸。每打一锤,掌钎子的就要转动一次钎子;而夯锤的人从举锤到落锤,在空中整整划了一个圈,然后铁锤准确无误的落在钢钎上。那潇洒的舞蹈般的动作配着优美的打击声、号子声,虽然是三个人的合作,那场面倒是挺和谐、挺热闹的。 猪老大看的正上瘾,突然停止了,原来炮眼已经打好,钢钎被拔了出来。那个掌钎的把钢钎擦去灰水,又用皮尺量了量。猪老大哪能看懂意思,忙把钢钎拿过来瞅了又瞅。苟老二告诉他:“这是在量打下去的深度,计算装炸药的数量。”猪老大问道:“装炸药干什么?”苟老大道:“炸石头呀,不炸石头怎么会掉下来?” 猪老大暗想道:“当年住在云栈洞时,嫌原来的洞小,也曾摆弄过石头,那时使用一根钉耙,触山山崩、耧地地平,把那洞内洞外修整的如神仙府第,固若金汤。如今钉耙没了,神力也不复存在,所幸还剩下比常人多出的一身憨力和自己修炼的功夫,也不知到底能有多大作为。既然成了凡人,今后就要靠本事吃饭,不妨试试自己的手段。” 猪老大是个好显摆的人,想到这里,他瞅准山上一片凸出并且有裂缝的石头,让众人退后,抡起那把钢钎,像猴哥舞金箍棒一样耍了起来。大家看的起劲,正在喝彩之时,只见猪老大手一抖,那把钢钎如闪电般飞出,就听“铛”的一声,早已钻进岩石的缝隙中,接着又听“轰”的一声响,落下一大堆石头来。 大伙如看大戏一般,精彩之处,不禁鼓起掌来。猪老大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俺老猪只当玩玩,没想到还能打下石头。”众人听他这话,更不知他有多大能耐了。苟老二虽然高兴异常,可心中也增加一层谜团:这家伙真厉害,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哪? 这边大家正在盛夸猪老大,只听那边有人喊道:“喂,快来装石头喽!”回头看时,只见石塘出口处,一字儿摆开好几辆小四轮。苟老二问道:“怎么来这么多车?”杨橛说:“我也不知道。” 苟老二走过来一问才明白,是刚才那辆装石头的小四轮驾驶员,在过磅时遇到这几个车。说这里来了个大力士,几分钟就装满一辆车,一来想看看真假;二来如果是真的,就节约了时间,时间就是金钱,能多跑几趟就多挣钱,他们都愿意来拉这里的石头。 苟老二自然说不出的高兴,心中想道:“这样一来,效率不知道能提高多少倍。老天爷真是让我发财了不成?”可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叫猪老大去干,只得对大伙道:“快来,给他们装车!”民工们赶紧去收拾杠子、绳子。猪老大嚷道:“别摆弄那些玩意了,快上车!”说着话,便捋起袖子搬石头装上车来。 这几个开四轮的看到果真如此,一个个瞪大了双眼。猪老大干得性起,搬起一块大石头高高举了起来,对车厢边上的一个人喊道:“来来,接着。”只吓得那人“啊啊”叫着连忙后退。猪老大笑着道:“别怕,压不着你。”然后把那块石头甩在车上。 几个开四轮的驾驶员哪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赞叹:“神力、神力!”杨橛在旁边道:“这算什么?你们来晚了,精彩没看到。”驾驶员忙问:“还有什么精彩的?”杨橛指着石塘上面那堆石头道:“你们看看,那就是我们猪老大刚才用钢钎一下子射下来的。”驾驶员更为诧异,问道:“用钎子就能射下石头?”杨橛便把猪老大刚才耍钢钎的情景一五一十的比划一番,大家简直不敢相信。再看看猪老大那付模样,交头接耳议论道:“这家伙,瑶池里的泥鳅——不是个凡橛!” 不大一回儿,五辆小四轮一个个装满开走了。猪老大着实出了一身大汗。苟老二赶忙找一块平整的石头,让他坐下来休息。又叫杨橛找个毛巾,把那盆刷钎子的水端来,让猪老大洗洗手、擦擦汗。口中一直关照:“累坏了、累坏了。”恨不得拿把扇子来给他搧凉,可山上哪有扇子呢?苟老二转脸对杨橛道:“今后猪老大只要来,你都要准备个扇子给他搧凉!”杨橛连应:“好、好。” 苟老二又把众人叫到一边,嘱咐道:“猪老大来了,省你们多少工。装卸不用愁,现在主要是打出石头来,要增加两把钢钎打眼。”有人插话道:“叫猪老大多甩几钎子不就有了?”苟老二呵斥道:“废话,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我都得敬他三分,你们敢使唤他?他高兴,你不让他干他也干;他不想干,天王老子他也不听。所以不能依赖他,你们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大家只得连连称是。 苟老二安排好工作,便带猪老大下了山。找了个小饭店,二人对酌起来。猪老大三杯下肚,便提起找媳妇的事。 猪老大道:“二弟,实话告诉你,我这次下海,就是为了找媳妇的,你可得帮我的忙。”苟老二连忙应道:“说的哪里话,咱们如同亲弟兄,你的事小弟敢不放在心上?不过你如果能想起地址,就好找多了。” 猪老大道:“我只记得离福陵山二百里地,那里有个高老庄,她就是高老庄人。”苟老二问道:“那地儿属哪省哪县?”猪老大道:“现在哪还知道?” 苟老二迟疑一下,心想:“记性这么差?”便试探地问道:“敢问老大,你们分开多长时间了?”猪老大摇着头道:“算不清。”苟老二笑着道:“老大跟我开玩笑吧,你出去多少年能不记得?” 猪老大端起一杯酒喝了,慢吞吞道:“一言难尽哪。”苟老二正等着听下句呢,可他却停下来再也不说了。便劝道:“咱们是弟兄,有什么不好说的?”猪老大道:“你不知道,我去的那地方是与人世隔绝的。现在虽然说下海了,也不能再提那段往事。” 苟老二对他的话摸不清头脑,仔细琢磨“与人世隔绝”这几个字,心中暗想:“听说几年前有一批重罪人犯被送到边疆沙漠地带,算是与人世隔绝,难道他是从那里出来的?” 苟老二是个混事的人,颇有心计,猪老大如果是个罪犯,还怕连累自己呢。于是便硬着头皮问道:“老大原来到过沙漠?”猪老大笑道:“沙漠,别说什么沙漠,你说哪里我没有到过?”苟老二趁机半开玩笑道:“看样子你还是个流窜犯哪?”猪老大问道:“什么,流窜犯?”苟老二道:“不不,只是开玩笑,你哪能是流窜犯呢?”猪老大连忙追问道:“什么叫流窜犯?”苟老二道:“流窜犯就是犯了法还到处乱跑。” 这句话惹恼了猪老大,只见他放下筷子,怒目圆睁,盯着苟老二道:“什么,再说一遍!”苟老二战战兢兢道:“不是在开玩笑嘛。你我弟兄喝酒开玩笑,怎么当真了?”猪老大怒气未消,吼道:“老子天大的官都不当了,去当什么流窜犯?告诉你,要不是为了找老婆,俺才不下海出苦力呢!” 苟老二听他说出这话,急忙扭转话题:“对对对,找老婆、找老婆;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老大,我向你保证,如果找不到你老婆——不、不、不,我嫂子。我就再给你介绍一个新嫂子,让你再做一次新郎官!” 猪老大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立马高兴地笑了起来,举着酒杯道:“还是老二够朋友。来来来,咱俩喝一杯,你可得说话算话!”苟老二说了一大堆的保证话,又敬了猪老大几杯酒,因为不知道他的酒量,不敢多劝,二人吃了饭,便安排猪老大去休息。 苟老二早就给猪老大准备好了住处。因为还没弄清他的底细,不敢往家中领。这里是采石场民工的临时宿舍,也是苟老二原来的旧院子,因为盖了新房,便搬了家。几个远处来打工的就住在这里。还有个小食堂,专门有一个人做饭给干活的人吃。苟老二安排让他同杨橛住在一起。 杨橛原来住在院子前面的两间小房子里,现在经过整理,收拾的干干净净。苟老二给猪老大买了个硬板床,从家中拿来了被子、凳子、茶瓶等生活用品,还特意搬来刚给家里买的落地电风扇。 猪老大看了也很高兴,觉得像有了个家似的。苟老二道:“我让杨橛陪你住在这里,你需要啥,叫他给你买,让他好好的伺侯你。”猪老大道:“哎,我可是个平民百姓了,哪敢叫人伺侯。”苟老二道:“让他陪你说说话,也不显得孤独呀?”猪老大道:“对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苟老二给他倒了杯水,让他休息,自个儿回了家。 猪老大端起茶杯,打量一下房间,里面横竖铺了两张床,当门有一张桌子。又看到墙上贴着的一张女人像,随口道:“真会想点子,没有女人,弄个画来骗俺。” 但还是仔细看了一番,那是一张“杨贵妃醉酒图”,他虽然不认识,但心想:“这还有点像当年人的模样,怎么现在的人穿的都变样了呢?” 又看到床头旁边的电风扇,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上前摸了摸,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觉得奇怪,便攥着杆儿想举起来,恰巧碰着开关按钮,那电风扇“嗡”的一声动了起来,吓得猪老大赶紧把它摔在地上,倒退几步,瞪大眼睛盯着;那电风扇“嗡嗡”叫,越来声音越响、越来风力越大。猪老大看着纳闷,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转念一想:“咦,莫非风婆婆也下海了,这个风流婆娘来戏弄我? 也罢,反正自己也没找到老婆,你心中既然有我,我也成全你。”于是喊道:“风婆婆、风婆婆,俺知道你来了,别撩拨俺,快出来吧!”猪老大喊了半天,没见有人应,只是那电风扇依旧“嗡嗡”的吹。猪老大满屋里瞅,又趴下往床底下看,哪见什么风婆婆的踪影? 正到处乱找,只见杨橛下工回来。刚到门口,猪老大便问他道:“你可见有人从这里出去?”杨橛一脸茫然,道:“谁?”猪老大道:“一个女人。”杨橛道:“女人?这地方是个男人窝,怎么会有女人?”猪老大道:“我说的是风婆婆。”杨橛问道:“什么疯婆婆?”猪老大道:“就是风、风婆婆呀。” 杨橛瞪大了眼睛,道:“她又脏又臭,你找她干什么?”猪老大却提起了神,忙问道:“怎么,你见到她了,风婆婆真来了?”杨橛莫名其妙道:“什么叫真来了?她经常在那儿闹!”猪老大眼前一亮,忙道:“在哪里?咱一块去看看。”拉着杨橛就走。 杨橛更摸不清头脑了,走着嘟囔道:“那个疯婆子,一年到头站在那路口上,一口脏话,还駡人,大伙躲都躲不过 。怎么,你认识她?”猪老大道:“去看看,她是不是装的?” 二人来到街头十字路口,路中心原来修一个圆形的小花坛,现在花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砖围的台子。只见疯婆子穿着一身破“开花”的衣服,蓬头垢面,坐在台子边,手中捧着个粘糊糊的碗,正在喝粥哪。 猪老大走向前去,试探性地喊道:“风婆婆!”只见那疯婆子一愣,把碗一丢,蹭的站了起来,问道:“谁喊我?”猪老大道:“你是不是风婆婆?”那疯婆子“嗯”了一声,唱道:“天上下雨地刮风,我是神仙在当中,谁若不听我的话,头给你搧个大窟窿。啊——”唱罢,直奔猪老大而来。 猪老大倒退几步,大声问道:“你是不是风婆婆?”那疯婆子唱道:“谁敢说我疯,戳你妈个大窟窿。”猪老大看她真是个疯子,哪里是什么风婆婆?正在楞神,早被杨橛拽着叫他快走。 杨橛边走边道:“她是个花心疯,你在跟她说两句,她还要你陪她睡觉哩。”猪老大回头看时,那疯婆子果然撵了过来,吓得二人赶紧跑了回去。 杨橛回到屋里,看到电风扇倒在地上,还吹着风,问道:“老大,电风扇怎么摔倒了?”猪老大莫名其妙道:“什么,你说这是什么?”杨橛道:“电风扇呀!”猪老大迷迷糊糊:“什么叫电风扇呀?” 杨橛赶紧把电风扇扶了起来,道:“没见过这玩意吧?说实话,走后门才能买到。老表专门为你准备的。”猪老大问道:“它哪儿来恁大风?”杨橛指着电风扇开关示范道:“这是电带的,你看,这样一摁,它就关了;再一摁,它就开了。” 猪老大也试了试,果然灵验。心中暗想:它娘的,还以为是风婆婆来了呢,闹了个大笑话。幸亏没让杨橛知道。看来这人世间变化太大了,得好好看看学学。要不然,啥都不懂,人家不骂咱是冤大头吗? 猪老大看到疯婆子那一幕,在他脑子里始终不好抹去,一是狠自己犯了老毛病,色迷心窍,差一点闹个大笑话;二是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他想:那疯婆子虽然疯了,也有人供她吃喝,她想喊就喊、想骂就骂,不知什么是忧愁。就是天上的风婆婆,能驾得云、使动风,却要受到天规戒律的约束,经常提心吊胆,又有什么可贵之处呢?由此看来,人还要想得开些。正像一位道家说的:天上人间都一样,神仙日子也平常,莫道精明是福分,呆傻一样度时光。 却说猪老大这一天出了大力,又喝了酒,闹了个恶作剧,心中感叹,上床便睡了,杨撅晚上喊吃饭他也没起床。 第二天一大早,尿憋的起来解手,在门口见杨撅正在刷牙哩。猪老大不知道他是在干什么,盯着在那里看。杨撅以为他也要刷牙,便停下来告诉他道:“老大,牙刷、牙膏、还有水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在那桌子上呢。刚买的‘黑白牙膏’,你去刷牙吧。”猪老大听杨撅都安排好了,心中自然高兴,忙应道:“噢,刷牙?撒泡尿就回来刷牙。” 猪老大解了手回到屋内,果然见桌上有一缸子水,里面还放着牙刷,心想:“咱老猪几千年也没有刷过牙,顶多就是漱漱口罢了,今天也算开个洋荤。”端起来走到外面,学着杨撅的样子刷了起来。 可是刷了半天,也不见冒泡儿。仔细想了想:“对了,杨撅说牙刷、牙膏,自己光用牙刷,没有牙膏。”于是返回屋里找牙膏,见桌子上有两个‘管’儿,顺手拿起一个,拧开了盖,里面冒出黑色的膏来。迟疑道:“刚才杨撅刷牙时好像是白色的,这怎么是黑色的呢?”又一想:“杨撅明明对我讲,刚买的‘黑白牙膏’,这牙膏应该是有白的也有黑的。管它呢,刷了再讲。”于是挤出了一大截,抹在了嘴里,走出门刷了起来。 却说杨撅是个初中毕业生,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了,平常生活稍有讲究。家中虽然穷,还是攒钱买了双皮鞋,有时上街穿穿。买皮鞋少不了买鞋油,可以经常擦擦鞋。可屋里只有一张没抽屉的桌子,只能放在桌面上。由于经常不用,怎么也没想到,却被猪老大当作牙膏用了。 杨撅打一盆水回来,看猪老大正在刷牙。告诉他:“老大,洗脸水端来了。”猪老大“噢、噢”应着,把那牙齿刷的“吱吱叫”。杨撅回头看时,猪老大嘴上、鼻子上乌黑一片,还在用力刷哩。连忙喊道:“老大,别刷了!” 猪老大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杨撅道:“你用的啥子刷牙?”猪老大瞪着眼道:“你不是说什么、牙膏吗?”杨撅道:“牙膏怎么会这样?”猪老大道:“哎——你刚才说买的‘黑白牙膏’,我拿个黑的,怎么没你刷得起沫?” 杨撅忙跑到屋内,看到猪老大用的是那袋黑色鞋油,盖还没拧上呢。转身对猪老大说:“你弄错了,这是鞋油,怎么能刷牙呀?”猪老大迷茫地道:“鞋油,鞋油是什么玩艺?”杨撅道:“鞋油当然是擦皮鞋的了!” 猪老大当然不明白什么皮鞋还要擦油,傻笑道:“我说怎么不起沫,狠劲擦也不起沫!”杨撅“扑哧”笑了,拿了个镜子叫他照照。猪老大一看,那牙、那嘴、那鼻子、连那腮帮子都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道:“我的乖乖,成了黑风怪了!”杨撅道:“哪是黑风怪,是 ‘黑嘴鼬子’。” 猪老大不懂,问道:“什么‘黑嘴鼬子’?”杨撅道:“没见过‘黑嘴鼬子’?就是黄鼠狼。”猪老大嗔怒道:“你说我成黄鼠狼了?”杨撅忙解释道:“哪里哪里,我是说,黄鼠狼才是黑嘴,你这比黄鼠狼的嘴还黑咧!” 猪老大生气道:“你干得好事,你说黑白都是牙膏,不是骗人吗?”杨撅拿起那袋牙膏道:“怎么敢骗老大?我说的是‘黑白牙膏’,不是黑白‘都是’牙膏。你看,这写得清清楚楚,它名字叫‘黑白牙膏’!” 猪老大反正听不明白,道:“叫黑白牙膏,不就是说黑白都是牙膏吗?”杨撅道:“ 这是厂家起的名字,意思是黑牙能刷白。我还专门放在这桌子外头的,你怎么非拿那袋‘鞋油’呢?”猪老大道:“我怎么知道是鞋油?”杨撅道:“也不看看字吗?”猪老大道:“怎么,你以为我不识字呀?告诉你,再大的字俺老猪也认得。可你说是牙膏,哪知道还有什么鞋油?” 杨撅只得道:“好了好了,都怪我没说清楚。”猪老大道:“你好了,我可坏了;你说黑牙能刷白,可我这白牙刷黑了,你看怎么办吧?”杨撅想了想,把他的牙刷拿过来,重新挤上牙膏,递给他道:“你再用牙膏刷刷,看能刷掉吧?” 猪老大走出门去刷了半天,杨撅给他换了几次牙膏,总是刷不完那黑色。这时厨房的伙夫喊着叫吃饭,杨撅也急了,到屋里拿了块肥皂,交给猪老大道:“别刷了,再刷也刷不完,先用这肥皂把脸洗净了,我给你端饭去。” 猪老大接过肥皂,茫然地问道:“这、这怎么洗脸?”杨撅没想到他连肥皂也没用过,只得告诉道:“你先用水洗一下脸,再把肥皂打上去就行了。”说罢去了厨房。 猪老大按照杨撅说的,先用水洗了脸,然后用肥皂往脸上“打”了起来。打了一会儿,拿起镜子照了照,见脸上有些白色的沫,高兴地道:“这玩意真管用!”又照着镜子接着打了起来。 杨撅端了饭菜回来,见他“啪、啪”地打脸,吃了一惊,忙问道:“老大,这是怎么了?”猪老大道:“什么怎么了,你不是叫我用这玩意打吗?”杨撅哭笑不得:“我让你打肥皂,不是让你打脸。”猪老大莫名其妙:“打肥皂,怎么打法?” 杨撅实在想不通,猪老大竟然连肥皂都没见过?只得教他如何打肥皂洗脸。可打了几遍肥皂,换了几盆水,脸上的鞋油还是洗不净,猪老大直喊脸皮疼。杨撅只得作罢,拿毛巾让他擦了脸,又拿了“雪花膏”让他抹,猪老大搽了好多的雪花膏,才觉得舒服了些。 经过几天的遭遇,特别是这次闹的大笑话,猪老大领悟到自己来到的是一个新世界,比想象的差距太大,得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再闹让人看不起的笑话了。 猪老大从此住在这里。除了苟老二有时请吃请喝外,平常吃、住都给杨橛在一起,也跟着大伙一块上山干话。大家吃饭让着他,干活夸着他,一句一个大哥的奉承他。虽然累点,但猪老大是个要强的人,哪里肯说什么苦?逐步体会到“力气也是本钱”的道理,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再说杨橛是个初中毕业生,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少。天天跟他拉呱这拉呱那,什么汽车、火车、轮船,飞机;什么电灯、电话、电影、电视机:什么干部、工人、农民、警察等等等等,杨橛添油加醋,说得神乎其神,猪老大之前闻所未闻,听的如痴如醉。 特别说到火车时,杨橛讲了一个笑话:说那玩意比洪山集一条街还要长,“呜”的一叫,几十里都听得到;跑起来风驰电掣,震得那山摇地动,带的那飞沙走石。听说人不能靠近,靠近了就被吸进去了。 还说他村子里有个老头去看过,看的时候,远远地把自己绑在铁道旁边的一棵树上。回来之后见人就说:“那家伙真厉害,趴在地上爬都爬恁快;可惜没看到它站起来,要是站起来跑,那还了得!”猪老大听了,恨不得马上就要去看。 又说到宾馆酒店,桑拿按摩,有小姐专门搞“三陪”时,猪老大眼睛都冒火了,忙问:“哪里有?”恨不能马上叫一个过来。当杨橛告诉他需要花很多钱时,猪老大茫然了,便和杨橛探讨起挣钱的问题来。正是: 暗笑自己老眼光 当今世界变了样 不可思议新鲜事 听着激动心发狂 第5章 大力神媒体出名 采石场生意兴隆 却说苟老二的石料场自猪老大来了之后,生意一天比一天兴旺,拉石头的驾驶员一是图装的快,二是想亲自目睹传说中的“大力士”, 因此,装石头的车辆排成了队。猪老大的传闻也跟着越传越奇。连那些“山管委”的、“石管会”的、“四查办”的、“五清组”的一些头头们也爬上山来看热闹,慌得苟场长老远迎上去,赶紧掏出好烟招待。不过这些人倒是忘记提那罚款、封山的事,说话也客气多了,这倒使苟老二稍许松了口气。 卖石头的生意火起来,可把猪老大给坑坏了,这么多的车等在那儿,急得猪老大直瞪眼。不过苟老二也算有眼色,除了抽出原来一班人马装车外,猪老大这里每装两车休息十分钟。让杨橛安排好,不愿意休息也得让他休息,还派了专人给他倒茶、搧扇子。这样一来,效率明显看得出来,猪老大五、六车装完,那七、八个人还不能装好一车。猪老大从不算这个帐,不过苟老二心中比谁都明白。 时间长了,那些驾驶员也都熟悉了猪老大,哪能让他休息十分钟,见他坐下一会,便喊“猪老大”,也有喊“大吊车”的。猪老大本来不知道“大吊车”是什么意思,杨橛告诉他:大吊车是一种机械,力气大,可以把很大的石头吊起来。只有大城市、大矿山才用得起,像咱这小地方根本见不到。猪老大听了,才知道原来是夸自己呢。所以只要有人喊他,他就情不自禁地去给人装车。 有一天,新闻界来了几个人,跑到山上说要采访猪老大。找到了杨橛,杨橛先给苟老二讲,苟老二道:“采访他干什么?给他们讲,忙的很,不得闲。” 没想到这几个人死心眼,竟自己找工人问哪位是猪老大。苟老二连忙上前问道:“喂,你们哪里的?”其中一位道:“我是咱乡里的宣传委员——姓陆。”苟老二看着眼熟,赶忙跟他握手道:“噢,陆委员,听说过,听说过。” 陆委员指着旁边的几位介绍道:“这位是地区《齐安报》的崔主任;这俩位是县广播站的邹记者、夏编辑。”苟老二又是鞠躬又是握手。问明来意后,苟老二把情况简单讲了一下,道:“这个人是我拜把老大,脾气倔得很,你们问话时顺着他,呛了茬他谁也不理。”说着,便指着猪老大道:“恁看,力气活没话说,几百斤的大石头他都能举起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边几个人连手,拉、扯、抬、撬才弄得动的石头,猪老大却轻松地搬到车上。崔主任赶紧拿出相机,“咔哧、咔哧”拍了起来。旁边的女记者小邹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猪老大!” 猪老大一听女的声音,连忙回头问道:“谁喊我?”小邹招着手道:“这边。”猪老大一看真是个女的,立即扔下手中的石头,跑了过来。眼睛直盯着小邹道:“是你喊我?” 小邹没想到猪老大长得这般模样,吓得直往后退。苟老二赶忙拦住,对猪老大道:“这是上面来的记者,专门采访你的。”猪老大问道:“什么踩我、防我?”苟老二解释道:“不是踩你、防你,是采访你!” 陆委员见他还是没听明白,急忙道:“采访你,就是问你话。”猪老大道:“问我话,是不是给俺找媳妇的?”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崔主任开玩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老婆迷呢。”猪老大道:“谁不想老婆?告诉你,俺就是来找老婆的。” 崔主任问道:“你老婆在哪里?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找。”苟老二也帮衬道:“对呀,只要说出地址,他给你在报纸上一登,说不准她就来了。”猪老大一愣:“报纸这么灵,你想个啥东西,只要往上一登,它就来了?”说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小邹见猪老大憨头憨脑的,也凑过来道:“对,报纸、电台就能起这个作用。”猪老大道:“那我要是想你,你能来吗?”小邹大大方方道:“你没想我,我不也来了吗?”猪老大瞪着眼道:“来得好,来得好。俺老猪正愁着没女人呢!” 崔主任拦过来道:“猪老大,咱们说正经的。你是哪里人,可以告诉我们吗?”猪老大道:“我就是这里人,跟杨橛住一起。你问这干嘛?”崔主任道:“没什么。听说你是下海的,竟然有这么大力气,想问一下你原来是哪个单位的?” 猪老大道:“别提原来了,原来那是什么也不用干,坐想清福的。”崔主任道:“这我们知道,可以讲一下具体单位吗?”猪老大道:“单位?我就是脑子有了毛病,什么都忘了,不懂什么叫单位。不过你们也别想刨我的根,我现在就是普通老百姓,住在洪山集,名叫猪老大,行了吧?” 崔主任拦住道:“别急,咱还接着上一个话题说。把你老婆的情况介绍一下,她是哪里人,我真希望能给你帮个忙。”猪老大听他要帮忙找老婆,这才“嗯”了一声,想了想道:“现在地名都改了,什么县、什么乡闹不清了。这样吧,你就说我老婆叫高翠兰,有一个姓猪的男人——她老公找她。” 猪老大这句话虽然没拐好弯,但是大家都听明白了,感到意外。一直在作记录的夏编辑突然问道:“猪老大,这么说你成了猪八戒了?”猪老大心里一惊,忙问道:“什么,你知道猪八戒?”夏编辑道:“谁不知道猪八戒?吴承恩写一部《西游记》,上面说的就是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保唐僧取经的故事,还拍过电影呢。猪八戒这个人物,可以说是妇孺皆知。” 夏编辑这样一提醒,大家都注意起猪老大来。小邹解释道:“那是个神话,也能当真?”夏编辑道:“梦想能成真,神话也可以变成现实。其实现在很多神话、传说都被当成历史了。” 猪老大暗自想道:“这个吴承恩,真是无中生有,写个什么《西游记》,不知道把俺写成什么样子哩,千万不能露相。”于是问道:“那个猪八戒的媳妇也叫高翠兰?”夏编辑道:“对,巧吧?”猪老大道:“管他巧不巧呢,怎麽把俺给他扯一块去了。天下叫高翠兰的多着呢。反正我老婆叫高翠兰,谁能帮我找到,我一辈子都感激他!” 夏编辑是个“叮死口”,问道:“即使不知道她现在的地址,原来的住处也该告诉我们,这样才好找。”猪老大想了想,只得问道:“你们知道有个福陵山吗?”夏编辑道:“什么,福陵山,你还真是猪八戒?” 猪老大惊异地道:“这话怎么讲?”夏编辑道:“你不是找福陵山吗?猪八戒原来就住在福陵山云栈洞呀!”猪老大装作不解地道:“这么说,还真有个福陵山?”夏编辑道:“只可惜这福陵山是吴承恩瞎编的,根本就找不到这座山。” 猪老大心中暗想:“这个吴承恩够能的,我的底细他摸这么清。福陵山本来就是我住的地方,怎么说瞎编呢?可能后来地名改了,找不到了而已。” 夏编辑看到猪老大满脸疑惑,对他开玩笑道:“你可能是看《西游记》入迷了,觉得自己有点像猪八戒。便把自己当成了猪八戒。还把八戒的老婆高翠兰也当成自己的老婆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猪老大心中非常失落,他最关心的是居然连福陵山也找不到了,还到哪里去找高翠兰? 记者小邹等大家笑完了,对猪老大道:“好了,咱们说正经的吧。猪老大,你试验过吗,到底有多大力气?”猪老大道:“没试验过。怎么,你想试试我吗?”小邹道:“不是想试你,是大伙都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大力气?”猪老大道:“他们想不行,只要你想,我就让你看看。”小邹道:“好吧,就算我想看,那你就表演一下?”猪老大道:“你让我表演什么?”小邹道:“搬石头呀,看你最多能搬动多重的石头?” 猪老大摇头道:“那没意思,我天天在这里搬石头,不好看。”小邹道:“噢,还有比搬石头更厉害的,那你就让我们开开眼界?”猪老大道:“好。这样,你看我一只手就能把你举起来。” 小邹没想到他出这么个歪主意,道:“那可不行,我没练过功夫,你把我举起来,我也站不住。”猪老大道:“没事,你放心,你要是站不稳我就抱着你 ,保证摔不着。”说着话便向小邹面前走来,吓得小邹连忙后退,嚷道:“我可没有这个胆,你还是换个人吧。”猪老大道:“这么个胆小鬼,不是想看我多大力气吗,你怕什么?” 崔主任也想看个热闹,帮衬道:“是呀小邹,他都不怕,你怕什么?”小邹正没招哪,听崔主任一说,忙来个急转弯,道:“猪老大,你要举、举他,他个大,比我重多了。你能举起他,才算是大力士!” 崔主任没想到会惹火烧身,看着满地都是石头,也怕摔着自己。连忙道:“别、别、别,我个大,举不了。”猪老大本来不想举他,可一听“举不了”三个字,来了精神。道:“别说你这么大个的,就是再长二百斤肉,我也能举起来!”大伙一听,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好”,搞得崔主任不好意思了。 猪老大走到崔主任跟前,道:“来吧。”崔主任的确有点胆怯,却强打精神问道:“你用一只手,怎么能把我举起来?”猪老大把手朝一块石头上一放,道:“来,你只要站到我手上,我就能把你给举起来。”崔主任道:“开玩笑,我站到你手上,你一动,还不把我给摔下来?” 猪老大道:“这样吧,你要是害怕,就蹲在我手上。”崔主任道:“不是害怕,你的手只有这么大,能站得住,蹲得下吗?”猪老大道:“这你不用管,只要蹲上去,我就能把你托起来。”苟老二趁机道:“这可比举起来还要费力哪。这样吧,你蹲上去,我们几个在这儿招呼着,包你摔不着。” 崔主任毕竟是崔主任,一般人哪能忽悠住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只听他吆喝道:“既然猪老大有这样的本领,谁愿意上去,大胆的上去,我给他拍照片,在报纸上登出来!” 苟老二也是个精明人,一看这情况,马上转舵道:“来来来,这可是个好事,谁愿意上去,让咱们崔主任给他拍照片,在报纸上一登,那可就出名了!”可是喊了半天,却没人好意思答应。苟老二不能灰了自己的面子,只得让杨橛当这个演员了。 猪老大见杨橛过来,心中高兴。对杨橛道:“来,你站到我手上,让这些小子们看看。”说着话把手放到一块石头上,让杨橛踏上去。杨橛战战兢兢地刚刚靠近,猪老大便用左手抓住杨橛胳膊往上一提,右手早把他托起,举着杨橛转了起来。这时响起了一片喝彩声、鼓掌声。崔主任的照相机也跟着“啪、啪、啪”拍个不停。 也不知转了几圈,那猪老大右手往上一抖,杨橛被弹起后落了下来,猪老大伸出两手接住,然后慢慢地将他放在地上,众人又是一片掌声。 记者小邹看的目瞪口呆,脱口道:“猪老大,你肯定是杂技团的?”猪老大听不懂,反问道:“什么杂技团?”小邹道:“杂技团你也不懂,装什么蒜。你要不是杂技团的,怎么会表演这个?”猪老大一头雾水,问道:“你是说,有人也会这个?” 小邹刚要讲话,崔主任拦住道:“他这个与杂技团有区别,杂技团的顶举表演一般用头、用肩或者双臂,单手这样伸出来举人我还没见过。这只胳膊平伸着得有多大的力气?”夏编辑也赞叹:“真乃神力也!”陆委员对小邹道:“肯定不是杂技团的,他要是杂技团的,怎么会来这里搬石头?” 猪老大没弄清小邹说的什么意思。对她道:“邹小姐,这举着杨橛不好看,还是举你好看。”小邹吓得赶忙后退:“别、别、别,俺知道你的本事了。”猪老大撵着小邹道:“怕什么呢,保证摔不着你。这里就你一个女人,我觉得举你好看,你就让俺举一回吧。” 小邹讨饶道:“猪老大,求求你了,我有恐高症,真不敢让你举。”猪老大问道:“什么恐高症?”夏编辑赶紧打园场:“老猪,她确实心脏不好,就是不能爬高上低。”猪老大道:“好好,不举也罢,你就让俺抱一下吧?” 这句话令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可邹记者却大方地道:“这样吧,机会也难得,我和这位大力士合个影,怎么样?”众人齐声喝彩:“好。” 可是猪老大却莫名其妙,不知道合影是怎么回事,杨橛拉过他绘声绘色的介绍一番,只喜得猪老大手舞足蹈,连说:“好、好。”便伸手去拉邹记者,却被邹记者用手猛挡过去,命令似的道:“站好,别动,挺起胸来,抬起头来!”这么大气力的猪老大,却被小邹咋呼的服服帖帖,不知所措,叫怎么样就怎么样,搞得众人都笑了。 崔主任拍好照,便和大家告辞道:“你们都很忙,不再打扰了,等着听消息、看报纸吧。”然后他们一行分别与苟老二,猪老大握手道别。猪老大紧紧握住邹记者的手问道:“还会来吗?”小邹道:“会的,只要你们干出成绩,发了财,我们还会来报道的。”猪老大道:“真还会来?”小邹道:“真的,说不定还会把你媳妇给找来呢!” 猪老大不舍得松开邹记者的手,道:“要是能找到俺媳妇,那你就是我的——大恩人、活菩萨了。” 崔主任觉得有点肉麻,催着快走,猪老大这才松了手。两眼直勾勾地目送邹记者,一直瞅到看不见。杨橛喊他也没听见。真乃:本是人间有情种,却做沙门苦行僧。天庭惹恼玉皇帝,如来佛前念歪经。 自从邹记者一行走后,猪老大整天精神恍惚,饭也吃得不是那么香了,觉也睡得不是那么沉了;干起活来拿东忘西,搬石头装车时,人家喊“装满了”,他还往上摞。苟老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几天苟老二也忙得很。原来多次请客花钱要办的采石许可证,一直不给办。可现在管委会人员找上门给补办。条件是按时交纳管理费,算是村办企业。苟老二想想觉得可笑:原来要求办证时也没讲不缴管理费呀! 办了许可证,工商、税务等单位都来找他,给他办理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各种手续。而且都表态:要支持他、扶持他,在收费、收税时给予一定的优惠,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苟老二听了这些话,心里高兴的不知道说啥好。原来这帮见自己就吹胡子瞪眼的人,如今几乎成了朋友。所以他立即决定,在洪山集最好的饭店请一场。 正筹划着请客的事,在街上看见了上次带记者来采访的宣传委员。心中想道:“这陆委员也算是乡里的领导,能请他去陪陪客,也给撑撑门面。”于是赶紧喊住陆委员,说了要请客的事。这陆委员明白苟老二的心思,想让自己帮个人场。再说他请的都是洪山集上有头有脸、有点权势的几个人,自然满口答应。 苟老二没想到他答应的这样爽快,便立即定下时间、地点。二人刚分手,陆委员又喊住了他,问道:“你既然请客,怎么不把分管工业的蔡乡长喊着?”苟老二道:“当然想请他,我有这个面子吗?他原来见了我就要封我的场子!”陆委员笑道:“你原来是非法开采,现在不是办手续了吗?办了手续他就不会再难为你了,但你还得属他管。他这个人看着咋呼老喊的,其实也挺办事。” 苟老二心中想想也是:每次白天他到采石场咋呼着要“封”,晚上送两条烟、一箱酒,第二天就没事了。于是对陆委员道:“我咋能会不想请,就怕请不来?”陆委员道:“这样吧,我把他给你拽来好吧?”苟老二一时激动的话也说不成句了,忙道: “那好、真是太好了。陆委员你是个仗义肯帮忙的人,有情后补, 有情后补。”陆委员说了句“不用客气”,招手而去。 第二天上午,苟老二十点多钟就来到洪山集有名的“老黑饭店”,挑个最好的房间,安排了好烟好酒好菜。乐得泡壶茶,磕着瓜子,坐在那里专等客人到来。 常言说备席容易请客难,不过这些人还算遵守时间,不到十二点,客人们就陆陆续续到来。但让苟老二没想到的是,他自以为请的是各单位的一把手,可这一把手却把班子都带来了,有的还把业务员、会记给带来了。苟老二本来算好的,请了五个单位的人,加上陆委员、蔡乡长和自己,总共八个人,宽宽绰绰的一桌。现在他儍眼了,仅仅来了两个单位的人,就把这张桌子占得满满的。客人还在不断地来,门口就有几个人等着。苟老二这下着急了,来的人不能不招待呀?赶紧找店老板,让他给添张桌子。巧的是今天有个办喜事的,房间定完了,要不是苟老二昨天讲得早,那一桌也留不住。 这不是让苟老二丢人吗?他只得求助店老板,无论如何也得腾个房间出来。这店老板也着急,哪里弄房间去?正说着哪,陆委员带着蔡乡长进来了。一听说没有房间,蔡乡长扭身就要走。幸亏陆委员拉住他,苟老二赶忙上前说明情况,请他多多原谅。蔡乡长一听说来的都是他手下的人 ,骂了一声:“妈的,成吃喝队了。” 这边店老板正要脱身,只见工商、税务的两个所长过来了,只得赶紧上前打招呼。常言说:“不怕官、就怕管。”店老板一看这两位是同苟老二一起吃饭的,更觉得为难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工商、税务的两个头头吃不上饭。常言说 “急中生智”,他抠了抠后脑勺,蓦然想出个办法来。立即对苟老二道:“不然这样,我住的那间房,叫人收拾收拾,给你们加上一桌,怎么样?” 苟老二看了看大家,说道:“只能这样了。”店老板正要去安排,工商所长把他叫住,道:“这边房间的人都到齐了吗?”店老板道:“差不多都到齐了——哎,好像这边一桌还没到。”工商所长道:“得了、得了,哪有先来后到的。我们先坐这边,你那一间留给他们吧。”店老板这时才像醒过来困一样,忙道:“对对对,行行行。”赶紧让大家到房间。 苟老二悬着的心这时才算着了地。他擦去了一头的汗,请陆委员安排了座次,喊老板拿烟上茶,然后“蹬蹬叫”跑上楼,招呼楼上这些人。 这是店老板老黑自家开的饭店,前面三间门面盖了两层小楼,后面还有小院。由于厨艺好,离乡政府又近,乡里来客都安排这里吃。可都只是记账,不肯还钱。前两年是每年年底给结一次帐,而且磨蹭几天,还得给打了个三七折,才能拿到钱。这两年乡财政更为紧张,乡政府有个新规定:只有书记、乡长签字的才管报销。店老板哪里知道,他到年底去报账时,拿的帐单上几乎没有书记、乡长签的字。这一下傻了眼,只得去找那些签字的人。这些签字的人又叫他去找书记、乡长。就这样找来找去,折腾了将近一年,也没见回头子,只不过帐单上添了些“情况属实,请给予解决”的字样。恼的他关了一段时间的门。 但是关门总不是个办法,一家老小还得吃饭哪。老黑与老婆合计了再三,硬着头皮又开了业。不过他在店当门挂起了一块“概不赊欠,免开贵口”的大牌子。这样一来,乡政府便不在这里安排招待了。老黑凭着做地方传统菜的好手艺,生意慢慢地又红火起来。这段时间乡领导来吃饭,一般都是别人请的。反正只要有人付账,老黑也就不怕了。 苟老二到楼上,由于人多坐不下,他想把工办、山办、石办的三个头头请到楼下去,没想到费了好大口舌,谁也不愿意离座。苟老二只得使用绝招,道:“不是我让你们到那边去坐,是蔡乡长专门叫我来喊的。”这一招果然灵验,三个办的主任只得不情愿地跟苟老二走了出来。 两桌总算安排停当,苟老二便催着老板上菜。自己坐在了蔡乡长那桌的下首作陪。 苟老二没经过跟领导在一起喝酒的这种场面,心情十分激动,反复道:“没想到各位领导这么赏光,竟然都到了,真是给我面子!”不停地让酒、让烟、让菜。 酒过三巡,苟老二又跑到楼上去敬了一圈。回来后,才算安心坐下来。那蔡乡长一连喝了几杯酒,脸上泛起了红光,指着苟老二道:“知道是谁叫批准你的开采许可证吗?”苟老二被问的一愣,有点摸不清头脑。陆委员忙接过来道:“肯定是蔡乡长了。”那三办的主任一起道:“对对对!” 苟老二恍然大悟,道:“感谢感谢,蔡乡长这么关心我,我姓苟的也不是不仗义的人,今天啥也不说了,一切都在酒中。我实实在在的敬你一杯!” 蔡乡长喝下这杯酒,又问道:“我听说你场子里来了个超人、大力神,帮了你不少忙,可是真的?”苟老二还没来得及答话,陆委员便道:“当然是真的,前几天我带着地、县的记者亲自去采访他,那猪老大真够牛的。”接着便一五一十把那天采访时的情况描述了一番,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蔡乡长又问道:“采访怎么没登出来?”陆委员道:“县电台已经播出来了,你没注意听;地区的报纸估计这两天就该登出来了。”众人纷纷道:“就是前一阶段闹卫生院、砸派出所的那位。这回咱乡里可算出个名人了。” 苟老二已经喝了不少酒,笑哧哧地道:“啥名人不名人的,告诉各位领导,那是我拜把老大。”看大家都楞着,接着又道:“恁该听说,我在家族排行老大,街上知道的都喊我苟老大;自从俺俩拜把之后,我尊他为猪老大,自己只能称老二了。”陆委员道:“叫老二不太好听吧?”说得大家笑了起来。 苟老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陆委员也给我开玩笑,这是排行,又不是裆里的那个老二,有什么不好听的?”众人越发笑的厉害起来。 苟老二自我解嘲道:“这只是个在外面的称呼,无所谓,又不能当饭吃。再说了,咱还有真名,真正的场合,那得喊真名。”蔡乡长道:“对。不过,你苟老大、苟老二在洪山集喊的挺响,你的学名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苟老二道:“这学名不怎么好听。小时候家里穷,还是独苗,恐怕留不住、养不起,按照迷信说法,爹娘给起了个最孬的名字,叫狗剩。就是说连小狗都不如,让老天爷不要理俺,像小狗小猫那样话下来。到了上学的年龄,把剩下的剩改成强盛的盛;爹娘还说,强盛还要仁义,于是就取名叫苟盛仁。” 蔡乡长笑着道:“嘿,这名字起的,‘狗胜人’——不是骂人吗?叫苟盛仁还不如叫老二好听哪!”苟老二自己打圆场道:“‘苟’盛‘仁’可不是那个‘狗’,也不是那个‘人’,反正是个称呼,叫啥都一样。” 陆委员道:“其实这名字不错,苟盛仁,现在真的是,怪光棍的人也不能给跟你比。洪山集有几个万元户?”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纷纷议论道:“是呀,像我们拿工资的,一个月几十文,不吃不喝,二十年也挣不了个万元户。”苟老二看大家只顾说话,便立马调转话头,使劲劝起酒来。 正喝的起劲,蔡乡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苟老二道:“今天怎么没叫你那个拜把老大过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桌上的人也附和道:“是呀,应该叫他过来,给大家见个面,让我们也结识个朋友。” 苟老二迟疑一下,深沉地道:“你们不知道,我这个老大,除了一身憨力气,别的是一窍不通。说白了,人情往来,啥都不懂。再说了,他的酒量饭量,在座的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价钱。如果叫他过来,怕扫了咱们的酒兴。”大家听他说得那么玄乎,也不再提了。 苟老二接着道:“今后有机会,我会让猪老大陪诸位欢乐欢乐,到那时你们才知道什么叫酒量、饭量!不过,这几天他简直得花心疯了,就因为上次来采访的那个女记者,他的心迷上去了!”陆委员道:“咦——他的眼光不低哩,看上县电台的记者了?”又圆场道:“也难怪,自古英雄爱美人,哪有男子汉不喜欢漂亮女人的?” 蔡乡长有了几分酒意,指着苟老二道:“我说你苟盛仁呀,咋恁不会办事呢?既然是拜把弟兄,你也得为他着想呀,他想要个女人,这是人之常情,你给他找一个不就得了。苟盛仁,我告诉你,他这个人有能耐,能给你帮大忙,你可要识时务呀!” 慌得苟老二赶紧端起一杯酒,道:“蔡乡长说得对,说的对。我咋恁不会办事呢?该罚我一杯!”一仰脖喝了下去。蔡乡长接着道:“苟盛仁呀,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只要把经济搞好了,作出贡献,像你们搞企业的,还能转成国家干部哩!” 苟老二哪懂得什么政治,但是他却明白国家干部的分量。这几句话说得他瞪大了眼睛,忙问道:“什么,转成国家干部?”蔡乡长道:“是呀,这是有文件的。不过,像你这样,得有个过程,你的采石场要扩大规模,要给社会做出贡献,懂吗?”苟老二道:“懂、懂。不过,怎么才算给社会做出贡献呢?”陆委员道:“还用问吗?比如修个路啦,建个桥啦,捐款建校啦,都是为社会做贡献。”苟老二好像明白过来,忙道:“这好办,咱他妈的有的是石头,修条路算个鸟事!” 蔡乡长见苟老二来了劲,顺势道:“你要是真想做贡献,乡政府到街上的那条路,你看烂的?还有小学门口那条路,你给它铺成柏油路,就算你立大功了。”苟老二毫不犹豫,道:“只要你蔡乡长发话,叫我怎么修我就怎么修!” 蔡乡长端起酒杯道:“好,苟场长是个爽快人,一言为定,借你的酒,我代表乡政府敬你一杯!”苟老二诚偟诚恐喝下这杯酒。蔡乡长又道:“这件事办成了,我给书记、乡长讲,把你的村办企业更名为乡办企业,你作为场长,就跟他们的级别一样了。”他指了指三个办的主任。接着又道:“乡镇企业发展是个方向,今后吸纳干部,说不定就要从好的企业里选拔。”蔡乡长的一番话,使苟老二的眼越瞪越大,从此他做起了当官发财梦。正是: 出世就被别人管 低声下气几十年 今生方有出头日 祷告老坟冒青烟 第6章 旅馆内猪大被查 派出所苟二受罚 却说苟老二一心一意做着当官梦,他知道没钱什么事也办不成。于是天天守在采石场,加班加点,只是想着多卖石头多挣钱。可是猪老大却害起了单相思,偏偏不配合他。整天萎靡不振,还经常睡起大觉来。苟老二明知道他的心事,可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 这一天,一个开四轮的带来一张报纸喊着杨橛道:“快看,你跟猪老大的照片!”杨橛接过这张《齐安报》,只见赫然一个标题:《洪山大力士 双臂千钧力》,上面还登两张照片,一张是猪老大搬石头的,另一张是他单手举杨橛的。杨橛想要猪老大来看,猪老大却躺在石板上睡觉哩。苟老二忙叫人去喊他,自己接过报纸来看。 猪老大睡眼朦胧地走了过来,苟老二忙把报纸交给他道:“看看,你这回可是出大名了!”猪老大拿过报纸看了半天,嘟囔道:“给我照得这么丑?”然后把报纸翻了又翻,道:“哎——怎么没有我和邹记者的合影?”杨橛道:“那是拍着玩的,那什么能登报呢?” 猪老大瞪着眼睛道:“这小子哄我?”苟老二道:“那只是开开玩笑。不过你看,人家上面讲了,说你找老婆的事哪。”猪老大问道:“哦,怎么说的?”苟老二指着报纸念道:“猪老大性格开朗,当记者问他为什么到这里干活时,他说为了找老婆,还说他老婆叫高翠兰。” 苟老二抬起头道:“你看,这么一登,我那嫂子如果看到,她能不来找你?”猪老大这时脸上才有了笑容,问道:“真的?”苟老二甩着报纸道:“这还会有假?你就沉着气,等嫂夫人找上门来吧。” 猪老大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石场干活的人也经常跟他开玩笑,问他:“嫂子长得怎么样?什么时候来?”猪老大总是说:“美着哪,比那邹记者好看的多。她看到报纸一准会来。”猪老大心中想着好事,又被大伙挑逗的心里高兴,干活也就卖力了。 可是日子不等人,一天一天过去了,眼看秋去冬来,天气冷了,也不见个人影儿过来。猪老大又有些不安心了。苟老二在裁缝店里给他做了棉衣,千方百计逢迎,可也解决不了他的心病。 这一天,苟老二同街上几个弟兄们在一起喝酒,听到一位朋友说起:“前段时间县城扫黄打非,抓了一批人,把“小姐”都撵到下面乡镇去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苟老二忙问道:“这么说,咱集上也有?”其中一个道:“你别说,咱洪山集这两年又是开山又是办水泥厂,有钱的人越来越多。这小姐是哪里有钱哪里去。前天晚上,我在街上看到两个打扮花枝招展的,真像那种人。” 苟老二笑着道:“在哪里看到的,你怎么知道是那种人?”那位朋友道:“汽车站如意旅馆旁边,正买烧饼吃哪。这种人一看就明白,抹脂涂粉、另眼另色的。晚上出来,还不是旅馆里没有客,在街上找嫖客吗?”苟老二道:“看不出,你小子还是个行家呢。惹过几个?”说的大家都笑了。 苟老二正为猪老大的事情发愁,这段时间确实没少操心。高翠兰等不来,也托人给他介绍了几个寡妇,苟老二不敢让他们直接见面,怕猪老大惹出是非来。拿报纸上的照片给她们看,可这些女人见了照片都皱了眉头,之后没一个回话的。苟老二心里着急哪,场子在扩大规模,买了机器,生产石子、石末。而且还正在给乡政府铺路,给学校铺路。 他心中明白,猪老大是他场子里的一个“名牌”,有他在,谁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说三道四。说实在的,只要猪老大在,就没人敢欺负苟老二;自己成了真正的 “二大爷”,什么事都好办成。再说了,他还是一台不用花钱的“机器”。正像蔡乡长讲的,自己在这个想要当官发财的节骨眼上,正需要他帮忙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走掉。可就是猪老大找老婆这件事,让苟老二没了辙。这次听说街上来了“小姐”, 苟老二心中一亮。想道:“看他那个馋样,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如暂且拿个‘小姐’忽悠他,反正是将就一天是一天,看他的心情再说。” 苟老二拿定主意,便来到如意旅馆,跟老板兜了半天圈子,才套出了实话,还真有“小姐”。临走时掏给老板一百元钱,订好了房间。 到了晚上,苟老二把猪老大约到一个小饭店,要了一盘花生米,一盘切牛肉,二人对饮起来。苟老二道:“老大,嫂夫人一直没见来,我比你还着急哪。可又没地儿去找她。实在没有办法,我想先给你找一个临时侍奉你的,怎么样?” 猪老大顿时来了精神,道:“当然好哇,怎么不早说?都急死俺了。”苟老二道:“你看,不是在等嫂夫人吗?她也许没看到报纸,也许——啊?” 苟老二顿了顿,猪老大忙问:“也许什么?”苟老二瞪着他道:“嫂子的地址你都搞不清,报纸登了都没有影,你叫老弟哪儿去找她。你这是难为老二呀?”猪老大道:“好了。这话别说了,你有老婆,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先给我找一个顾顾急,高翠兰那事得慢慢来,不来去她娘个球!” 苟老二听他这样说,道:“好,只要你老大说明白了,我也就好操办。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到时候嫂子真来了,你可不能拿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说我给你找小老婆。那我这个兄弟就没法当了!”猪老大道:“这说的啥话?她自己不来,找八个,她能管住我?” 苟老二心中有了底,端起酒杯道:“你我兄弟一场,不容易。来,喝了这杯酒,今晚就给你找一个。”猪老大一听这话,把酒往嘴里一倒,赶忙抓住苟老二的手道:“今晚?”苟老二笑着道:“对。”猪老大急不可耐,道:“你怎么不早说?喝什么鸟酒,在哪?赶紧去看看!” 苟老二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却慢条斯理道:“别急呀,好事总得慢慢来。实话告诉你,今天这一个,是我花钱买来的,叫做一夜夫妻,别想着让她跟你过日子。懂吗?”猪老大道:“一切听你的。我知道,你怕高翠兰来了,没法交代。不过没事,高翠兰来了,让她当大婆就是了。” 苟老二就怕惹出这麻烦,连忙对她道:“千万别这样讲,两个老婆是违法的,知道吗?你要是按照我说的做,我就带你去,不然的话,那就算了!” 猪老大一听这话,赶紧站起来抱住苟老二:“好好好,当然听你的。走吧走吧,看你给我找的怎么样?”苟老二看他急得那个样,饭也不吃了,只得结了帐。把猪老大带到旅馆房间,安排妥当,交代清楚,才放心地走了出来。 猪老大按照苟老二说的,关上了门,躺在床上,只等那“老婆”过来。可是等了一阵又一阵,也不见个苍蝇飞进来。猪老大本来着急,可又得听苟老二的。刚才看他那神神兮兮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一件光彩事。 猪老大这段时间跟大伙儿一起生活,特别是杨橛跟他讲这讲那,也懂得了不少知识。今天这事绝不能跑到院子里去喊,只能耐着性子等。于是,只要听到有点脚步声,他便下床开个门缝瞅瞅。可瞅了又瞅,总不见有人来。索性一直站在门后,直瞅到夜深人静,外面说话的声音没了,房灯也一个一个熄灭。腿也站酸了,眼也瞅直了,才只得关了门,躺倒在床上。想想道:“没戏了。难道苟老二故意捉弄我,还是没能安排好?” 正对着灯苦思冥想,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好像直奔自己的房间而来。猪老大顿时满心高兴,“蹭”地跳下床来,悄悄地走到门后,没想到这时房门“啪”的被打开,正撞在自己的头上。猪老大原以为是那女人来了,虽然疼也没吱声。心想:“这娘们好大的力气。”可捂住头走过来看时,却是一个醉汉,踉跄两步,竟然一头栽到自己床上睡觉去了。 猪老大只恼得七窍生烟,上前把他抓了起来,骂道:“哪来的龟儿子,撞了你猪爷爷的头,还来抢老子的被窝!”那醉汉朦胧着眼睛嚷嚷道:“怎么啦,你的酒不喝,拽我干嘛?我跟你划拳!”猪老大闻他一身酒气,越发恼怒:等了半夜,女人没见到,却来了个酒晕子! 气得他抓着那醉汉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道:“你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那酒晕子被他搦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还硬着舌头道:“管它什么地方,谁敢不让划拳?” 猪老大怒目圆睁,两手把他的头托起来,脸对着脸道:“你看看,我是谁,认识吗?”这时,那醉汉才睁开眼睛,仔细一瞧,“妈呀”一声,腿更软了。猪老大刚要松手,那醉汉嗓子眼里却“呕呕”起来。猪老大一看,不好,他要吐。真是又气又急,心想:“要是让他吐在屋里,别说搂老婆了,自己还怎么睡觉?”于是忙拎起他,把他甩在了门外旁。 果然不出所料,猪老大刚松手,那小子便“哇哇”吐了起来。猪老大赶紧走进房间,关上了门。越想越晦气,来回度了半天步,只得上了床。 猪老大躺在床上,哪能睡得着觉,那一丝幻想仍未破灭,翻来覆去,不时听听外面的动静。可除了听到那个酒晕子吐了几次酒外,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了。直到听见鸡叫,终于失望,才算闭上了眼。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猪老大起来,就直奔采石场去找苟老二。见了面劈脸就问:“你办的啥事,为什么骗我?” 苟老二满以为猪老大会高高兴兴地回来。没想到他满脸怒气,却对着自己发起火来。一时摸不清头脑,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不是安排好的吗?”猪老大道:“什么安排好的,那酒晕子就是你找的?” 苟老二越发迷惑了,问道:“什么酒晕子,你说那女人是个酒晕子?”猪老大吼道:“什么女人?连个女人的毛也没见着!”苟老二道:“这么说,他们敢骗咱?”猪老大道:“骗不骗不知道,反正没见着女人。” 苟老二怕大伙听见这事,把猪老大拉到一边,详细问了情况。怒冲冲道:“竟然敢骗人,砸了他的店。”猪老大捋起袖子道:“走,砸他的店!”苟老二转念一想,忙拦住他道:“别急,我先去问问到底咋回事,他得有个说法,然后再砸也不迟。”猪老大这才停下脚步。 苟老二找到旅店老板,开口骂道:“你开黑店开到家门口,谁都敢黑呀?竟然拿老子当冤大头,白拿钱呀?”店老板被他骂得也发了火,反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来劲?昨晚我安排的好好的,都怪你那个老大喝醉了。你还来找我的事?”苟老二道:“什么老大喝醉了,你胡扯?”店老板理直气壮地道:“都睡在门旁边了,人家拉他都拉不起来,还没醉?” 苟老二一听这话,知道可能是误会了。便道:“你弄错人了,那是个酒晕子。”店老板道:“我怎么错了,你也知道他是个酒晕子?”苟老二道:“你还不明白,我说的酒晕子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店老板瞪大眼睛道:“什么,酒晕子是另外一个人,你安排两个人?” 苟老二着急道:“谁安排两个人?那酒晕子在你店里,肯定是你安排的。”店老板更火了:“孬龟孙安排的?” 苟老二这时理了理整个事情经过,都怪半道上杀出个走错门的“酒晕子”,把事全给搅“黄”了,还闹一场大误会。 苟老二把猪老大昨晚的事叙说一遍,店老板也才明白过来,知道是误会了。半晌问道:“你说这事咋办,拿小姐真去了,人家一看他躺在门口,便知道他喝多了。拉他半天起不来,只得走了。按照规矩讲,小姐只要出去了,你就得付人家钱。”苟老二骂道:“放屁,她在院子里找八个,与我有何相干?她只要没进房间,就等于是个零。这事今天得讨个说法?” 店老板想想是有点道理,敷衍道:“好吧,今后叫你老大过来,我跟小姐商量商量,给你半价补偿就是了。”苟老二道:“呸,不找你麻烦就便宜你了,还给个半价呢。这样吧,今晚他还来,叫小姐好好侍奉他。”店老板道:“今晚上来也可以,说实话,昨天的钱我都付给小姐了,你得再加五十块钱!”苟老二想了想道:“加钱就加钱吧。话得说在前头,再出什么事,咱老帐新帐一起算!”店老板道:“你放心,这一次我亲自安排。”苟老二看话已经说明白,才放心走了。 到了晚上,猪老大又按照苟老二的安排,迫不及待地去了房间。知道时间还早,索性先睡一觉。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间了,起来开门看看,院内房间的灯大多熄灭了,知道已是深夜,便在屋子里轻轻地踱起了步。不大一会儿,听得有轻轻的脚步声,便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动静。 那脚步声果然朝着自己的房间而来,直到门前。猪老大听到有人敲门,知道这次是真的来了。赶紧去开了门,走进来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这小姐正在东张西望,猪老大突然从门后走出,吓得她“啊”了一声,扭头要走。猪老大上前一把抱住她,又用脚踹上门,道:“亲亲吔,我眼都瞅瞎了,你还要到哪去?”那小姐哆哆嗦嗦道:“你、你怎么、这个样啊?”她本来想说“你怎么长这个样?”可话到嘴边,却把那个“长”字去掉了。 猪老大知道她的意思,道:“这叫异人天相。我可不是一般人,你能找到我这样的老公,算有福气了。”说着,把小姐推到床上,他那张长嘴巴直往小姐的嘴上亲。小姐战战兢兢道:“俺干这一行的有个规矩,不能亲嘴。”猪老大越发亲的厉害,道:“你是俺老二给我买的媳妇,我想怎样就怎样。”小姐逼不得已道:“饶了我吧,你想怎样就怎样。” 猪老大一听这话,高兴地道:“好吧,快把衣服脱了吧?”那小姐无奈地下了床,把下身衣服脱了,放到另一个床上。猪老大心中那个喜呀,简直手脚无措,赶紧走过去把她抱上床来。自己也脱光衣服,搂住小姐哪肯放松。 没想到那小姐拿出了一个东西,颤颤巍巍道:“按照俺们的规矩,必须把这个套上。”猪老大不知道是个啥玩意,就问她是什么,小姐道:“这叫安全套,为了安全,都这样。” 猪老大被她搞得不耐烦:“你说怎样就怎样,一切听你的,快来吧。” 那小姐给猪老大套上安全套,刚拉灭了灯,忽听“咚”的一声,房门被打开了。“呼啦”进来一群人,接着灯也被拉亮。有人喊道:“起来起来!” 那小姐明白是公安部门来抓嫖娼卖淫的,她也是第一次被抓,有些害臊,哪好意思下床去拿自己的衣服,惊慌失措中,连忙抓了猪老大的裤子套在身上。虽然又肥又大,好在有腰带能系住,下面裤腿可以卷起来。猪老大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管骂道:“妈的,你们干什么的?打搅老子的好事!”只听有人道:“我们是公安局的,专门来抓嫖娼卖淫的,赶快下来、下来!” 那小姐颤巍巍地下了床。猪老大哪里还能找到裤子,只摸件棉袄套在身上,下身赤条条的没法下来,只得坐在床上。仍然骂道:“我不管你们抓什么卖银的不卖银的,她是我老婆,是苟老二花钱给我买的,把老婆给我留下来,你们滚蛋!”有人喝道:“把他给我铐上,带走!” 有人上来就要铐猪老大。这时,躲在角落里的联防队员小郑赶紧走到那位发话人身边,嘀咕了几句。只听那人喊道:“先把这个卖淫的带走,那个嫖娼的找苟老二算帐!” 却说苟老二本想给猪老大找个一夜“夫妻”,让他心情高兴高兴。没想到全县公安系统集中行动扫黄,洪山集是个重点,这天晚上抓了两个“小姐”,两名嫖客,还抓了这个旅馆的老板。幸亏派出所的小郑给县里带队的介绍了猪老大的情况,由于抓“嫖”的制裁手段主要是罚款,猪老大又掏不出钱来,还得去找苟老二;再说强抓猪老大恐怕惹出麻烦,因此放了他一马。 猪老大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老婆”被人带走,气得心里都打颤。本想去撵他们,可是没了裤子,连裤头也被小姐裹走了。猪老大毕竟知道羞耻,光着身子没法出门。只急得头上冒火,到处乱瞅。 一转眼却看到对面床上放着小姐的裤子,便下来拿起就往腿上套。那小姐的裤子又瘦又短,岂能是猪老大穿得上的。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一个劲的往下蹬。就听“刺啦”一声,一条裤腿早被撑破。猪老大不管三七二十一,坐在床上又去蹬另一条腿。两条裤腿下半截都炸了线,可他仍不死心,站起身来使劲往上提,由于力气太大,那条裤子没等提到屁股,却成为两张裤片了。 没有裤子出不得门,猪老大又气又急,可又没有办法,只得骂着、嘟哝着,回到床上“发狠”去了。 再说“扫黄队”把抓到的人带回派出所,那个县公安局带队的又派了几个人,让小郑领路去抓苟老二。 敲了半天门,苟老二才揉着惺松的眼走了出来。开门一看,来了这么多穿警服的,吓了他一大跳。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干什么?”一位警察道:“我们是县公安局的,请你到派出所去一趟!” 苟老二一听是县公安局的,心里更没底。忙问道:“我、我犯了什么事?”那位警察道:“什么事还装不明白,你安排你老大去嫖宿,被我们抓到了。” 苟老二一听是这事,才放下心来。缓了口气,道:“原来是这事。谁嫖宿找谁,找我干什么?”那警察道:“别装糊涂,他说是你给安排的。”苟老二道:“我安排的,猪老大在哪儿?” 那位警察迟疑一下,苟老二便看出了端倪,知道猪老大没进派出所,于是便胆大起来。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谁犯法你抓谁去,与我何干?”说罢就要关门。那位警察不由分说,喊了一声:“带走!”便上来几个人拉住了他。苟老二大喊道:“你们干什么?”可是任凭苟老二怎么喊叫,还是被带进了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苟老二看到了付所长,便对他道:“付所长,有这样办事的吗?你们抓嫖娼卖淫,我在家睡的好好的,凭什么抓我?”付所长被他问得不知所措,指着身边的一位警察道:“这是县局治安队的黄队长,今晚是全县统一行动。”苟老二道:“我不管你们什么行动,我没犯法,凭什么抓我?” 黄队长忙站起来道:“你就是苟场长吧?我问你,那位猪老大是你老大?”苟老二道:“是,怎么了?”黄队长道:“他嫖宿是你安排的吧?”苟老二道:“谁说的?”黄队长道:“是你猪老大亲自说的。”苟老二道:“我不信。他在哪儿?”黄队长道:“你就不要找他了,旅馆的老板在那边,他也供出是你给拉的皮条。”苟老二道:“他胡说,见了猪老大才能说明白。” 黄队长摇着头道:“苟场长,你也是在街面上混事的人,办这样的事总不光彩,包括你的猪老大,传出去都不好听。我已经给你们留足了面子,一是没抓猪老大,二是像你这样拉皮条的,也照样可以拘留罚款!” 苟老二被他说的无话可答。黄队长乘势道:“这样吧,你就交一份罚款,这事也就别朝外讲了,这叫内部处理。怎么样?”苟老二想了想,也不想把事情弄大。便问道:“交多少钱?”黄队长道:“三千块。”苟老二吓了一大跳。道:“什么,三千块,你这是要我的命呀?” 黄队长道:“怎么,嫌多呀,没钱能干这种事吗?你们这些人,就是钱烧的。告诉你,叫人赶快把钱送来,还给你留着面子。不然的话,人一送到拘留所,就都难看了。” 苟老二仔细盘算:三千块,一班工作人员一年多的工资了,这家伙心够黑的。但如果不交罚款,这事捅出去确实不好看,何况目前正是自己想飞黄腾达的关键时期,这事确实为难。 他本想找猪老大去闹它一场,又考虑到这样的事情闹出来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左想右想,只得咬咬牙“认了”,于是对黄队长道:“这事本来跟我没有关系,但你黄队长既然讲了,我听你的,钱我交。不过,你现在得放我回去,谁家里也没有这么多现金,我明天上午给你送过来。”黄队长道:“那可不行,不把钱送过来,绝对不能走人。” 这下子苟老二急了,忙对付所长道:“你把我在这里关八天,也关不出钱来。付所长,你得说句话,家中的钱都是我经手,只有我自己能取出来。”付所长看着黄队长,道:“这我可不能当家,刚才给你说过了,这是县局在办案。” 黄队长道:“要是能放人还抓你们干什么?他们几个都在那边屋子里关着哪。你也别啰嗦,赶快打电话叫人送钱来!”苟老二道:“我叫谁送钱,他们能屙出钱来?”黄队长道:“你说怎么办,要不然你也到那屋子里先蹲着,马上跟我们去县城?” 苟老二实在沉不住气了,发怒道:“拉屎逮个拔撅的,有本事你们向猪老大要钱去,与我有什么关系。哪有你们这么办案的?”黄队长道:“咋唬有什么用,能走掉你吗?还是赶紧联系人送钱!” 正说话间,旅馆老板的家人前来缴钱。黄队长趁机对苟老二道:“看看,人家都把钱送来了,马上就管走人。你还是考虑考虑吧。不然的话,马上都带到城里去,那就麻烦了。钱得如数缴,起码还得在看守所里吃几天不要钱的饭。” 苟老二越想越窝囊,看样子不交钱是走不掉人了,这才以商量的口气道:“黄队长,钱我没说不交,可家里确实没有这么多现金,这半夜三更的,就是借,你也得让我出去呀!这样吧,你怕我逃走,派两个人跟着我,这总行吧?”黄队长想想有道理,便安排两个人骑摩托车跟他一块去拿钱。并嘱咐道:“一定要快,我们还等着回城呢。” 苟老二一听这话,忙试探着问道:“黄队长,我要真借不来那么多,拿两千行吧?”黄队长的脸煞时一变,道:“回来回来,妈的,还讲起价钱了。你也别去借了,还是跟我去县城!”苟老二只得陪着笑脸道:“不是开个玩笑吗?放心吧,一定如数缴给你。”说着话赶紧跳上了摩托车,叫驾驶员开起来走了。 苟老二来到家门口,叫两位警察在门外等着。像他这样的石料厂,天天都有进项,家中怎么会没有钱。进里屋数了两千三百块钱,来到大门过道里,拉亮了灯,这才叫两位警察进来。把钱交给其中的一位道:“两位老弟,实在对不起,家里就这两千三百块钱,全交给你们。”他从中抽出一百元道:“这是你们俩的辛苦费。你说这都一点多钟了,找谁借钱去?” 那位警察拦着道:“苟场长,别难为俺,我们确实交不掉差。你得再想想办法!”苟老二道:“要是在白天,别说三千;五千、一万我苟老二也能借得出来。你们不是等着回县城吗,不是等不到明天吗?”那警察着急道:“那这样吧,你跟我们一块去派出所,自己说清楚。” 苟老二也急了,道:“我再去还有什么用?你们想想,这两千二我都交了,那八百块钱还能装孬吗,还能跑了我吗?这样,你们先回去,我在家侯着,交不掉差再来找我,反正罚款票据我也不要了。”两位警察商议一番,只得拿了钱,开着车走了。 苟老二关上了大门,来回度步,左思右想咽不下这口气。反正也睡不着觉,便开门直奔旅馆去了。 苟老二敲开了旅馆的门,来到猪老大的房间,拉开灯,看到猪老大还在床上睡觉哪。猪老大朦胧中听得动静,睁眼一看是苟老二,赶忙坐了起来怒冲冲道:“你办的好事,到嘴的鸭子,被人给抢走了。”苟老二道:“还说呢,他们没抓你,却把我抓去了,罚了三千块。知道吗?这可是给你准备办喜事用的。” 猪老大一听是给自己办喜事用的,忙问道:“三千块,是多少?”苟老二道:“在咱这里,够盖两间漂漂亮亮了房子的!”猪老大一愣:“你为什么给他?”苟老二道:“他们是县公安局的,不给行吗?不给就得拉到城里去坐牢。” 猪老大骂道:“他娘的,这什么事?老子又没有睡上那小姐,他凭什么罚咱的钱?”苟老二道:“什么,闹了半天,你没沾那小姐?”猪老大道:“说什么呢,猫咬尿泡——瞎欢喜一场。” 苟老二连连叫苦:“这一回‘眼子钱’花得太冤枉了。”猪老大道:“不行,咱得找他把钱要回来。”一翻身便要下床,可一想自己没有裤子,便对着苟老二道:“我的裤子被那小姐穿走了,没法下床。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他们把她带走的。”苟老二问道:“那小姐怎么穿了你的裤子?”猪老大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苟老二看到被猪老大撑烂的裤片,禁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叹口气道:“咳,该你没有桃花运,享不了女人的福;也该我倒霉,白搭三千块,连个‘响’也听不到。”猪老大瞪着眼道:“怎么,就不能把钱要回来?”苟老二道:“上哪要去,他们早该回县城了。”猪老大道:“咱也上县城去找他们。”苟老二道:“你不知道,到了县公安局,哪还有咱说的话?”猪老大道:“你不要管,只要把我带到那里,我去把钱给你要回来。”苟老二道:“你还不明白,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咱丢不起这个人哪!” 猪老大似乎有些明白,也不吱声了。苟老二又叹口气道:“算了,财有聚有散,我苟老二也不是个小气人,为了你老大,我的心意算尽到了,只要你心中有数就行。钱算个啥?不要了!” 这几句话说得猪老大心里暖烘烘的,问道:“真不要了?”猪老大道:“要球要?不要了!”猪老大道:“好,不要就算了,今后好好地挣。”苟老二听猪老大说这样的话,心里也平衡了很多,对猪老大道:“好了,睡吧,都两点多了。我也在这里歪一会,等天明我去给你拿条裤子来,咱一块到场子里去。今晚这事给谁都不要讲了。”猪老大连连答应,二人便在旅馆里睡了下来。正是: 色亦空 财亦空 竹篮打水一场空 诚心设计鸳鸯梦 弄巧成拙落笑柄 第7章 食参果终究长寿 孝女赋招惹是非 却说猪老大经历这场事件之后,着实懊恼了一阵子,对人生也有了一定的感悟。世间绝不象他想像的那样:一是凭力气干活,不怕没饭吃;二是找不到高翠兰,随便寻个女人也能过日子。可天下女人多的是,却跟自己无缘。再看看和他一起干活的那群人,鳏夫条子多得是。有几个年龄已经五十多岁了,一次也没有碰过女人。所以男人场上大家都能谈得来,而且一说起女人,都来了精神,干活也不累了。 特别那几个老光棍,总爱占口头小便宜,喜欢说些“黄段子”,把那“黄段子”的主人公说成是对方,不是人家偷“嫂子”,便是搞了“小孩姨”。猪老大在场子里时间长了,这些骂人的话、绕人的话都能听懂,有时候也跟着闹两句。有些歇后语,顺口溜,听着刺激,学得也快。时不时还炫跃自己老婆长得如何漂亮,如何相亲相爱,如何搂抱亲嘴,让大家笑起来。慢慢地似乎适应了环境,日子也过的轻松一些。 且不讲猪老大跟着苟老二在这里干活、吃饭、找老婆,再说高翠兰自从猪天蓬离开高家庄之后,确实有失落之感。新婚刚刚三年,正当如胶似漆之际,突遭别离,真乃天大的委屈说不出口。猪天蓬丑也罢,妖也罢,但毕竟是六尺男儿,上门女婿。常言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何况猪天蓬对自己百般殷勤、千倍爱昵,万分呵护。刚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却又被那姓孙的猴子掠了一道去西天取经。还给他改名叫“八戒“,他出了家一了了之,可自己的日子如何往下过?堂堂高太公的千金,招女婿招了个妖怪,过两年又跑了。这事已经够丢人的,再想找上门女婿谁敢来呀? 高翠兰越想越不得安宁,终日哭哭啼啼,伤心不已。高太公老两口也慌了手脚,满以为姓猪的走了,全家能过个安顿日子。可是没有认真考虑到翠兰的前途,看到她那悲伤的样子,只能天天来陪她、劝她、安慰她。 过了一段时日,高太公便托媒人想给高翠兰再找一个“倒扎门”女婿,这些媒人也确实下了功夫,跑遍了七邻八乡。可一当提起高老庄高太公的女儿,小伙子们都知道她长得十分漂亮,但没有一个敢答应这门亲事的。原因很简单:怕那“妖怪” 回来算账。 可也有不怕邪的。几个媒人着急了,又舍不得丢掉这笔赏钱,便时不时地领几个老弱病残来。那高太公见了,只气得两眼直冒金花,但有苦又说不出,也不让女儿翠兰看了,自己便打发他们走了。 眨眼两年过去,没找到一个合适人选。高翠兰劝爹娘不要为她操心了,自己情愿侍奉二老一辈子。高翠兰越这样讲,二位老人越觉得过意不去,一家人总是愁眉苦脸,哪能开起心来。 忽然一日深夜,高翠兰正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朦胧中忽然听得敲门声。高翠兰吓了一跳,接着便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声音是那么熟悉。她先是不敢相信,仔细听来却是真的。只听喊道:“翠兰、翠兰,快开门,俺老猪回来了。” 一连喊了几遍。高翠兰定了定神,问道:“你不是跟着和尚取经去了吗?”猪八戒道:“是呀,俺走的时候不是跟你讲吗,还会回来的。”高翠兰冷冷地道:“走就走了,还回来干啥?”猪八戒着急道:“翠兰姐姐,我走到哪里能忘了你哪。快开门,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接着便把门敲得“咚咚”响。高翠兰怕惊动家人,只得下床拨亮灯,轻轻开了门。 猪八戒一进门便把高翠兰揽在怀中,用脚蹬上了门。道:“宝贝,想死俺也。你知道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一直把高翠兰抱到灯前,方才放了下来。从怀中掏出那颗人参果。高翠兰看到时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什么,怎么像个孩儿?”猪八戒道:“没见过吧,这可是‘人间稀罕物,仙界也难寻’的人参果呀!” 高翠兰沉着脸道:“管它难寻不难寻,俺可不稀罕。”猪八戒道:别把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哪里知道,我自己都没舍得吃,这可是瞒着师父、师兄千把里路赶过来,专门给你送这果子来的!” 高翠兰知道八戒的一番情意,又听说是果子,便缓过脸色道:“那何必哪。这么远送个果子来,吃了又不能成仙,还是你自己吃吧?”猪八戒着急道:“怎么不领我一点情呢?我给你说,这果子吃了,也就等于成仙了。这样吧,时间不早了,你先把它吃下,再给你说它的好处,我还得连夜赶回去呢。” 高翠兰看到八戒那诚恳又着急的样子,道:“要吃咱们一起吃,我怎么能独吞呢?”猪八戒道:“我知道你疼我。可我和师兄、师弟都吃过了,这个是我藏起来专门给你留的,快吃了吧!” 高翠兰这才接过那颗人参果,看了又看,正不好意思下口,猪八戒一把推到她口中,嚷道:“快吃、快吃,不然它就跑了。”高翠兰只得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八戒这才放下心来,对高翠兰道:“这人参果是西方仙界万寿山镇元大仙的一棵树上结的,这棵树天下独一无二。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一万年只结三十个果子。你闻一下就能多活三百六十年,吃一个能长寿四万七千年哩。” 高翠兰听了这番话,半信半疑道:“是真的?”猪八戒拍着胸脯道:“这还有假?我可是在五观庄偷听那两个道童说的,不然的话,我跑回来送你?” 高翠兰这才品了品那果子的滋味,顿时觉得口舌生津,香涎四溢,心神俱爽,飘飘欲仙的感觉。知道的确是个好东西,转而问道:“你怎么不早说?”猪八戒莫名其妙,反问道:“怎么了?”高翠兰道:“你让我活那么多年有什么用?早说出来,应该与父母同吃了。” 猪八戒知道翠兰是极孝敬父母的,自己光想着翠兰,哪曾想到她父母呢。愣了一回,只得哄她道:“你不知道,吃这人参果极有讲究,只能一个人吃,还必须一口吃下去,掉了就没了。我刚才一下把它捂进你嘴里,就是怕它掉了。那猴哥摘果子的时候,就掉了两个,再也找不到了。后来问土地佬儿才知道,必须用金敲、用木接才能得到。实在不容易。” 看到高翠兰半信半疑的样子,猪八戒紧紧搂住她安慰道:“等俺取经回来,我再偷两个送给爹娘就是了。”高翠兰虽然感到遗憾,但也难为她一片真情。便对八戒道“这也是缘分,怎么能再难为你呢?好了,你送的果子俺也吃了,情俺也领了,你快回去吧,让你师父等急就不好了。”猪八戒道:“我是要走了。不过翠兰,你可要等我回来呀。无论等到什么年月,我都会来找你的,咱们是永远的夫妻!” 高翠兰盯着猪八戒,眼睛湿润了,声音颤抖地“嗯”了一声,那八戒也禁不住两行泪水流了下来,他用袖子擦了擦,哽咽着道:“如果时间久了还不见我,家中不能住,你就到福陵山云栈洞去等我。我以前跟你说过,那里是一个神仙修道升天之地,一年四季果木常青,泉水叮咚,是个净心的好去处。我一准要回来找你的。”高翠兰点了点头,猪八戒这才放心地站了起来,说了声:“你保重,我走了。”便转身开了门,驾起云头而去。 看着八戒走了,高翠兰百感交集:自己正万念俱灰之际,这冤家却送个什么“长生果”来;本来就不该吃的,却不由自主的给吞下了;本来活得就没有一点意思,要是真的如他所说,今后那么长的日子如何打发? 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天下之大,众生茫茫,总算还有一个牵挂着自己的男人。再说了,人生求得百岁尚难,他却让俺能长寿万年,应该知足了。好事哪能一个人占完,不可再有奢望,听天由命吧。”高翠兰慢慢地想通了。 从此以后,高翠兰的精神渐渐好了起来。高太公老两口心中也畅快许多,高翠兰劝说爹娘再也不要提找女婿的事情,她将一心一意伺奉二老一辈子。而且说到做到,叫管家去买了一些烹调、养生、医学之类的书来,边学边做,自己亲自挑选菜蔬,亲自下厨做起饭来。有时还让管家带路到附近山上采些草药珍果,给爹娘调养身体,平时她也让二老多活动锻练。就这样,老两口心事没了,吃得香,睡得着,无病无灾,一直度过百岁先后去世。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高翠兰孝顺,好心好报,父母长寿,翠兰自己也不见老相,都喊高翠兰为“孝女”。 这孝女的名字一经传开,十里八乡家喻户晓。这高老庄也被喊成了“孝女庄”。原来闹妖怪的事情早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 高翠兰姊妹三人,分别是香兰、玉兰和翠兰。两位姐姐都嫁了好人家,日子也都过的富足。特别是二姐玉兰,生了个女儿,相貌出众。嫁给了一个叫柳亦风读书人。这柳亦风从小就刻苦学习,后来考取功名,时任当地丘城县令。由于他喜欢舞文弄墨,也是出于好心,写了一篇赞扬高翠兰的“孝女赋”,奏报朝廷。 当时唐高宗多病缠身,正是皇后武则天掌握朝政,众臣尊她为圣上,她看后大悦。这篇文章一是歌颂了一个民间女子孝敬父母的功德;二是赞扬了“善有善报”、民间所崇尚的一种思维理念。武则天正需要女人主事成功的典范,更需要女人长生不老、容颜不改的养生诀窍。特别是孝女赋中写到的“奉养之情,感动上苍,二老百年,无灾无恙”以及赞誉高翠兰“年俞七旬,容若二八”的褒奖之词,使武则天眼睛一亮,她寻思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奇女子,通晓养生之法,何不把她召进宫中?”当即下一道口喻:“民女翠兰之孝心,天地昭然。在高老庄敕建孝女牌坊一座,宏扬其孝道;着丘城县县令柳亦风接旨后立即送孝女高翠兰来京觐见。” 柳亦风没想到一篇“孝女赋”会闹那么大的动静。接旨后,一面派人着手筹建孝女牌坊;一面鸣锣开道,亲临高老庄迎接高翠兰进京。 早有人前来报信,高翠兰听说柳亦风要来接自己去见皇上,一时不知所措。高翠兰家中现在的管家叫高福,是老管家高才的儿子。高才去世后,由儿子高福接替,仍给高家管理家务。也六十多岁了。高翠兰便与他商量道:“我本来就想过个清静日子,没想到却招惹了麻烦,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到皇宫去干什么?赶快想个办法。” 高福道:“县太爷可是你的亲外甥女婿,他也是为你好,还要给你立个孝女牌坊。如若不去,可不好说话。”高翠兰道:“孝敬父母是应该的,难道是为了图名图利?我也有自己的难处。早就跟你说过,我是要出家的。要知这样,老早离开家就好了。” 高福惊讶地道:“现在要离开家,到哪去?”高翠兰道:“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到哪儿都行,皇宫我是断断不会去的。”高福道:“那县太爷那里如何交待?”高翠兰道:“所以我给你商量,趁着他们没来,我要赶紧走了。你要看好这个家,我终有一天还会回来的。至于柳亦风那里,你就说有仙人指路,去万寿山拜师修炼去了。你有嘴有心,随你怎么说,也不要我多交待。” 说罢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几样随身所用物品,任凭高福再三劝说,高翠兰头也不扭地往门口走去。可正在这时,只听门外“咚、咚”炮响,紧接着锣鼓喧天。高翠兰知道柳亦风一行到了,立即拉住高福退回院中,从边房侧门而逃。 高福送走了高翠兰,锁上了侧门,方前来开了大门。跪在县太爷轿前道:“家仆高福给县太爷姑爷叩头请安!”这时柳亦风打开轿帘,问道:“高福,姨娘大人在家否?”高福道:“回姑爷话,我家姑奶奶已羽化成仙了。” 柳亦风听后大吃一惊,忙走下轿来,问道:“什么,羽化成仙,哪来的话?”高福苦泣着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姑奶奶本来就不是凡人,七十多岁了,仍像二十上下的光景,村里的人谁不称奇。自从老太公、老太夫人过世后,她就要离家出走,小的天天劝她,她却说什么‘有神仙托梦,叫她去万寿山修什么道’?刚才有人前来报信,说大人要来接她进京,小人转告了她,可她却说什么‘不问尘世之事了,神仙催的紧。又嘱咐我好生看家’,说罢转身不见了。我正觉得奇怪,只见空中一只仙鹤长鸣一声,往西飞去了。于是我才明白,我家姑奶奶肯定是羽化成仙了。大人你说,这叫我怎么办哪?” 高福的这番话,只说得柳亦风像失魂落魄了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来时还满面春风,得意洋洋:这一篇孝女赋,居然轰动了朝廷,一来为家乡树起一块牌坊;二来姨娘可以到宫中享受富贵荣华;三是做好这两件事,自己也扬了名,官场上也有进取的机会。他知道皇后用人的性格,凡是能为己所用的官员,她毫不吝啬的提拔重用。说不定这次便是他平步青云的机会。可是眼前的情况,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迟迟疑疑地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 高福见他犹豫,又道:“对了,姑奶奶还说,她还会回来的。”柳亦风听后眼睛一亮,忙追问道:“还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高福道:“这可没讲。不过,姑奶奶说,她去的是万寿山。大人要想找他,就到万寿山去找吧?”柳亦风问道:“万寿山在什么地方?”高福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一准是个仙境。” 柳亦风这下子作了难,找不到高翠兰,不就是欺骗朝廷吗?但他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踌躇半晌,只得硬着头皮叫高福带他去小姐房里看看。 高福只得带着他,各个房间里看了个遍,柳亦风又“姨娘安在?姨娘安在?”的喊了一通,哪里有高翠兰的踪影?高福乘机道:“姑奶奶确实走了。小的就是天胆,也不敢哄骗大人。”柳亦风简直要疯了,这让他如何处置:孝女牌坊建还是不建,这事如何向圣上交待? 柳亦风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留下两名差人,在这里看守,嘱咐道:“只要高翠兰近日回来,便立即接到县衙来。”安排妥当,这才愁眉苦脸地上轿走了。正是:孝女众口皆是碑,何必上赋惹是非,心思不同各有志,满目荣华竟告吹。 却说高翠兰离开家,心中空落落的,怪起猪八戒送那颗人参果来。想道:“本来侍候二老入土之后,报答了养育之恩,自己也该老了,死了也没有什么心事。偏偏那个‘怪物’,从哪里弄个什么人参果来,吃下去还真的不长年岁了。这要是在帝王之家,求之不得。可咱平民百姓,一个弱小女子,活那么多年有什么意思?这不,惹出麻烦来,落得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转念又想到:“那个该死的‘怪物’,还曾说一准要来找我哪。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也不见个踪影。即便是西天取经,这么长时间,还有取不回来的道理?要说不惦记他,他走时苦苦地留下话;要说惦记他吧,却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真没想到人参果会这么神奇,吃了果然长生不老,那个‘怪物’还从来没有哄过自己。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吃。可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如今恨他也没用了。” 高翠兰想来想去,反正是家中住不得了,即便不是柳亦风来找,老是这般模样,就像青春少女一般,早晚还会惹出麻烦。目前只有一条路:求高人指点,修道成仙,才能脱离人间的烦恼。 高老庄北面不远处有一座清凉山,山上有座清莲寺,远近都喊作姑子庙。高翠兰原来跟高福上山去采药时,经常到庙里烧香许愿,与几个尼姑熟了,也曾说过要来修行的事。这些个姑子看她年轻漂亮,又是个大户人家出身,只当她说着玩的,都没有放在心上。这次高翠兰真找上门来了,说是来修行的,要在这里住下。 有个年纪大的尼姑叫慧清的,也是尼众寺院的住持,对高翠兰道:“不是说要来就来了,这里有很多规矩,哪是你这千金小姐能受得了的?你可要想个清楚。”高翠兰道:“我已与尘世无缘了,只想图个清静,求师父暂且收留我,先住一段时间,一切遵从你们的规矩。到时候师父觉得不便留时,再撵我走也不迟。” 慧清听她说的恳切,再者高翠兰这几年前来烧香拜佛时,也曾给了些功德钱,不好推辞。便顺水推舟道:“那好,就照你说的先住下,暂时也不要拜师,也不要剃度。等你静静心,真想出家,到时候再商量;千万不能耽搁了自己的前程。”高翠兰拜谢了住持慧清,便在庙里住了下来。 再说柳亦风回到县衙,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他三天两头派人到高老庄打探消息,始终不见高翠兰的踪影。又怕时间耽误长了,朝廷怪罪下来。只得硬着头皮先写一个折子奏报朝廷。大概意思是说“尽孝之人本不求名利,高翠兰伺奉二老归天后,别无它念,又恐自己的容貌惹出世俗的麻烦,便毅然出家了。村里人都说她羽化成仙,去了万寿山。现已费尽周折,找不到此人,故不能送往宫中。实乃下官无能。望圣上训喻!” 武则天看到折子,先是非常平静。高翠兰尽孝之后出了家,应该是正常的。百姓信佛也是好事,这倒没有什么。可后面却提到她羽化成仙,武则天有点不相信了。又说去了什么万寿山,还说找不到此人,武则天更沉不住气。 本来武则天是热衷于佛教的,因为李家王朝奉道教鼻祖老子为先祖,当时道教盛行。武则天要扭转乾坤,便有了杨佛抑道的倾向,还宣扬自己是米勒佛下界。因此当下便问百官道:“你们见过俗人羽化成仙的吗?”百官齐应道 :“没见过。”武则天道:“本宫倒也觉的新鲜,丘城县就出了一个女子成仙的。你们信不信?” 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表态。武则天接着道:“本来说是一个孝女,伺奉父母百般用心。好心好报,她的二老都长命百岁,本人也容颜不衰,居然青春常驻。本宫让该县给她建一座孝女牌坊,以彰其功德,昭示世人,宏扬忠孝之道。再者,本宫也想亲眼见见这位孝女。这下可好了,孝女成仙了,还哪里见去?” 这番话说得文武大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在面面相觑之际,只听武则天喊道:“礼部何在?”礼部尚书忙上前答道:“臣在。”武则天道:“丘城县令前后两道折子,本来是想标榜一位孝女,可后面却又讲这孝女出家了,居然还成了仙。这事,既然大臣们都不相信,哀家亦觉得有些捕风捉影、道听途说之嫌。你派人前往丘城县查访一下,如果这孝女真的成了仙,那可是一段佳话,本朝治孝有方了。若没有此事,那就该问问丘城县令有何话说?” 礼部尚书口中答应:“是、是。”可心中却在盘算:“这看来是件小事,却内藏玄机。既然柳亦风说这孝女已经成仙,那肯定是找不到人了,故以搪塞。让我派员去查,到哪儿去找?”于是试探性地奏道:“启禀圣上,如果这孝女真的羽化成仙了,到哪里能寻到她的踪迹?”武则天道:“怎么,你也想做个滑头官吗?”礼部尚书连忙道:“不敢、不敢;臣领旨。” 其实他已经领会了圣上的意思:孝女成仙是假,但必须找到其人。就这个事儿也够麻烦了,地方上找不到的人,让京官哪里找去?他一面直骂柳亦风没事找事,还想糊弄朝廷,官当的不耐烦了;一面选派得力官员前往丘城查访。 柳亦风得知消息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怨恨自己自作聪明,画蛇添足。说她出家不就完了,怎么能听那个仆人的话,在折子里写她成仙了呢?本来想抬举这位“姑奶奶”,没能抬举好,反而把自己“陷“了进去。但后悔也没有用,只能听天由命了。 礼部派来的司长官郎中李殿奎是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而又性情随和的官员,在京中清闲够了,乐得到下面走一遭。他一路游山玩水,地方官迎来送去,谈起礼法来滔滔不绝,让一些官员们如听天书,赞叹不已。 这一天来到丘城,柳亦风早在城门三里外等候。拜见后,恭恭敬敬迎回县衙。接着便设宴接风,那可是山珍美味,应有尽有,礼乐歌舞,百般奉迎。柳亦风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可是看到李大人谈笑风生,丝毫没有责怪之意,才慢慢放下些心来。 一连过了三天,柳亦风陪着李郎中吃酒谈“礼”,并观看了城内各处的景点风光,可一直不见他提起正桩事儿,心中又忐忑不安起来。第四天中午正当大家酒酣之际,柳亦风实在忍不住了,壮着胆子试探道:“李大人,您这次奉圣上之命,前来敝县巡查,可要为下官多多周旋!” 李殿奎知道他是科班出身,又看他实诚过人,颇有些怜悯之心。于是问道:“你与高翠兰是亲戚吧?”柳亦风一愣,可又不敢回避,只得答道:“确是下官贱内的亲姨娘。”李大人道:“这倒没有什么,内举不避亲嘛,何况这又不是举荐官员。不过——你相信你这位姨娘真的成仙了吗?” 柳亦风叹口气道:“我也有些不相信哪,可这是姨娘的家仆说的,是他亲眼看到的呀!”李大人道:“像这样虚幻的事,你也当奏报圣上?”柳亦风道:“实在不应该。折子送出去下官就觉得不妥,可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下官这位姨娘确实与众不同,她七十多岁倒像二十岁的年龄,真的有仙风道骨,这可是七邻八村众所周知的呀。不然------” 李大人打断他的话,道:“这个,本官都已经查实了。还有一条,那就是光凭家仆的一句话,打发不了圣上呀?” 柳亦风听到这里,才知道李大人不是光来饮酒观景的,原来他已经暗中派人查访清楚了。但又听不明白李郎中话中含意,只得应道:“是呀是呀,李大人运筹帷幄,请大人赐教!”李大人道:“谈不到赐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一定要找到高翠兰。” 柳亦风为难道:“下官也知道,找到她本人也就好说话了。可到哪里去找呀?她家仆人说她羽化成仙时,曾告诉说她还会回来的,我就派差人在她家中看守,一直等了两个多月,也不见个人影。下官恐怕时间耽搁长了,圣上怪罪,才写个折子呈了上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结果呢,还是惹出了大麻烦。” 李大人见他说的实在,也不想再为难他。道:“不要着急,本官自有道理。她即便真的成了神仙,本官也要到她的洞府去查看一番,看她是哪路神仙。不然,无法交待呀?”柳亦风听他说的玄乎,以为是醉话。不敢再多言,只能千恩万谢了。 李殿奎不愧为办事干练而又不露声色的官员,他一面自己在官场上敷衍,一面早已派人到高老庄查了个清清楚楚。但是他对当地百姓所说的高翠兰“羽化成仙”,只认为是一个传言,而且这个传言还是从她的家仆口中传出来的,况且还是她知道柳知县要接她进京后家仆才说出来的,目的很显然,那就是高翠兰不愿意进京,不要成为名人,她想以此传言隔绝尘世的烦扰。 凭自己的感觉高翠兰并没走远,而且她还不会到亲戚家去住。于是又派手下到高老庄找几个认识高翠兰的人,发给盘缠,分别到附近各个寺庙、道观去寻找。并嘱咐他们:只要见到,不要惊动;立即回来报告,找到高翠兰的赏银十两。 果然不出所料,没有几天,一位老乡便在清莲寺中发现正在打扫庭院的高翠兰。这位老乡看得真切,也不敢声张,便匆匆跑回来向差官报信。消息很快报告给李大人,李郎中心中自然高兴。第二天一大早,通知了柳亦风,轻车简从,两乘小轿,只带了几个随从,直奔清凉山而去。 李大人一行来到清凉山上,有一段山路十分陡峭,李大人吩咐下轿步行。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宽敞平坦地段,众人歇下脚来。李大人抬眼望去,清凉山虽然不是十分高大,但也山峦起伏,怪石嶙峋,苍松翠柏,果木丛生。半山腰间,云雾缭绕中一座寺庙,遥如仙界幻境一般,真乃一个清静,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众人来到山门前,跟差忙叫守门沙尼前去通报住持,就说本县县令引钦差大人到了,叫她快出来迎接。那沙尼不敢怠慢,急忙走了进去。 不大一会,住持慧清便带着知客前来拜见。见罢礼,迎进茶堂,敬上香茶。慧清道:“钦差大人亲临寒寺,实乃山门一大幸事,不知有何见教?”李大人道:“听说有个叫高翠兰的,来你寺中出家,可知道此人?” 慧清没想到钦差大人是为了高翠兰而来,更不知道这高翠兰与朝廷会有什么瓜葛,不敢隐瞒,只得答道:“寺中确实有个叫高翠兰的,她只是来投,刚来不久,尚未受戒。怎么,钦差大人认识她吗?”李大人道:“本官是奉圣上之命,专程前来看望她的。不知寺中清规,能否让本官见她一面?” 慧清不知其中缘故,暗暗吃惊。忙问道:“你说的这个高翠兰,可是本地高老庄人氏?”李大人道:“正是。”慧清道:“她本来也是寺中的施主,一心向佛,早就说要皈依佛门。老衲见她是富贵人家,又正值青春年华,没曾认她这个弟子。”李大人道:“法师没问她多大年纪?”慧清道:“问倒没问过,不过她们闲话时,跟谁说过她七十多岁了,老衲以为她打诳语,没放在心上。两个多月前她突然来此,说要出家,让老衲收留于她,碍不过面子,就先留她住了下来。” 柳亦风听到这里,才知道高翠兰果然来了清凉寺,心中有些惭愧,又不好插话。住持慧清接着道:“别说你是钦差大人,就是县令大人来了,老衲唯恐礼数不周,怎敢违背大人的意思?”说罢,便叫一个沙尼去喊高翠兰过来。李大人忙拦住道:“慢,不要讲本官来了,就说住持喊她。”那沙尼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慧清陪李大人吃了一会儿茶,便见那沙尼带着高翠兰走了过来。刚到门前,高翠兰往里一看,见里面坐着几个穿官服的人,愣了一下神,扭头便回。那沙尼不知怎么回事,拉也拉不住。慧清见状赶紧站起来喊道:“翠兰,是老衲唤你!” 高翠兰这才停下脚步,慧清走出门来道:“快来,老衲给你引见几位大人!”高翠兰道:“师父,弟子是来出家的,怎么见得外人?”慧清道:“这可不是外人,这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专门看望你的。”高翠兰道:“无缘无故,朝廷派人来看我怎的?”慧清道:“这可是你修来的福呀,能使钦差来咱庙中,也为咱清莲寺增光哪!” 高翠兰道:“师父,我一个平民百姓,如何认识朝廷官员?他们定是找错人了。师父快给我起个法号,就说我不叫高翠兰,快让他们回吧,我这不僧不俗的,可不敢去见官!” 说罢转身要走,慧清一把扯住她,小声道:“翠兰,你来寺中,老衲可没拿你当外,你也别难为老衲,人家是朝廷的官员,等你多时了,怪罪下来,那可吃罪不起。他们既然来了,早都打听的清清楚楚,再改名也来不及了。再说,老衲看他们决非有什么恶意,你去见见又能怎样?”高翠兰道:“我来这里,就是出家的,图的就是脱离凡尘,求师父让我回吧?” 慧清哪知道高翠兰这般倔犟,连皇上派来的人也不放在眼中。只得硬着头皮道:“翠兰,你既然来寺里出家,就得听老衲的话。皇上派人到寺中,就是咱寺中的大事,佛门的大事,谁也得罪不起。你可不能难为老衲,无论如何是要见的。来来,快来,老衲给你引见一下!” 说着话,硬拽着高翠兰走进门来,把她介绍给了李大人。高翠兰只得施了一礼,口念:“阿弥陀佛。”李大人正要答话,只见柳亦风“噗通”跪在她面前,口称:“姨娘大人,甥婿给您叩头了!” 高翠兰微微闭上了眼睛,道:“老衲已是出家之人,施主且莫行此大礼。”柳亦风道:“甥婿虽然不孝,也愿意承养姨娘天年,不知为何却要出家,岂不让晚辈汗颜?”高翠兰道:“老衲万念俱焚,一心向佛,别无它求,请施主不要再为难老衲了。” 几句话说得柳亦风无言可对,只得爬了起来。李郎中心想:“还没有披剃出家,就一口一个‘老衲’,一口一个‘施主’的称呼,看着又这么年轻,真有点不伦不类。”便对她道:“高翠兰,皈依佛门也是好事,可你不该欺骗县令,说自己羽化成仙了,你要知道,你这一句话,几乎毁了柳大人的前程,何况你们还是亲戚!” 高翠兰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会害了自己的外甥女婿。但她毕竟随着沙尼们打坐念了几天经,有了些定数,遇事心中不乱。她抬眼看了看李大人,便不慌不忙地辩解道:“老衲一心向佛,以善为本,岂敢欺人、骗人。况且老衲自父母去世之后,一直没见过县令大人,如何去欺骗于他,李大人言重了!” 李郎中道:“本官已经查明,这可是你的家仆高福亲口所讲,这么说,那就是他故意哄骗县令?”高翠兰冷静地道:“老衲先前也有过求道修仙之愿,梦中也曾受仙人指点,说万寿山有个五观庄,叫我到那里去拜师,怎奈机缘不够,打听多年,无人知晓此山路径,故然去不得了,才一心向佛,来此出家。老衲在家时,曾给高福讲过,要去万寿山求仙学道。至于来了清莲寺,老衲谁也没有告知,为的是断了亲情牵扰,求得是佛门清静。若是有罪,皆老衲之罪。若是连累他人,那就是老衲天大的罪过。老衲宁可不进沙门,先入冥界,也不可造次罪孽!我佛慈悲,保佑众生。” 李郎中听了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软硬兼施,把“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关键都是由“出家”引起。李大人是多么精明之人,他知道当今圣上武皇后最推崇的就是佛教,怎么能因为“皈依佛门”而治罪于人呢?不由得暗暗佩服高翠兰:一介村妇,能有这样的境界,实在难得。 于是故意问道:“高翠兰,看你年纪轻轻,却如何口口声声称为老衲?”高翠兰道:“李大人莫要见笑,老衲今年七十有六,称不得老衲吗?”李大人道:“何以见证?”高翠兰指着柳亦风道:“这位施主可以见证。” 柳亦风正要站起来答话,李大人示意他坐下。接着问高翠兰:“你父母都是百岁高寿,你又保养的如此年轻,有什么养生诀窍吗?”高翠兰道:“老衲不懂得养生,也不知道什么诀窍。只不过无欲无奢、粗茶淡饭打发日月而已。”李大人道:“听说你原来经常上山寻找食物孝敬父母,这清凉山上有什么延年益寿的奇珍异果吗?”高翠兰道:“老衲上山只是采些一般的山菇果蔬,并不认识什么奇珍异果。” 李大人看问不出什么结果,转个话题道:“本官还听说你年轻时有一段姻缘,可有此事?”高翠兰道:“早年之事,何以再提?”李大人道:“因听说你夫君也是个非凡之人,本官出于好奇,故而问之?”高翠兰道:“他只不过是个与佛有缘之人,早已被高僧玄奘收为徒弟,西方取经去了。” 李大人知道陈玄奘是本朝人人仰慕的活佛大和尚,惊讶地道:“原来是圣僧的徒弟,果然非凡之人。”转念问道:“玄奘法师西天取经早已于贞观年间满誉而归,难道他的徒弟没一道回来?”高翠兰道:“出家之人,不是老衲要问的了。”高翠兰这句一语双关的话,李大人当然也明白。 那当家师太慧清在一旁听得如坠云雾一般,一直愣在那里。到了这时,才想起吩咐沙尼给客人添茶。高翠兰乘机道:“李大人,老衲不便打扰,告辞了。”说罢施礼,退了出去。 李大人看着高翠兰的背影,觉得她是个奇人。便对慧清道:“看来这高翠兰也是个与佛有缘之人,就让她在寺中修行吧。”慧清连连答应。柳亦风赶紧叫手下奉上三十两纹银作为香资,交给寺中的掌管文书。慧清又带着他们烧了香,拜了佛,方才辞别而去。正是: 清凉山上清莲寺 佛光熠熠照善慈 百年难遇钦差到 宝刹因有重建时 第8章 钦差光顾清凉山 朝廷敕建天恩寺 却说李郎中从清凉山回到县衙官署,凭着他一手书法绘画的好本领,用心勾勒出一幅高翠兰的图像来。画好后,找人装裱好,挂在了屏风上。派人叫来了柳亦风,见罢礼,李大人便指着那幅画像道:“认识此人否?” 柳亦风看了先是一愣,然后揉了揉眼,仔细一瞧,倒地便拜。口称:“甥婿拜见姨娘大人!”李大人在一旁问道:“是那个叫高翠兰的姨娘吗?”柳亦风道:“正是。”李大人道:“看清楚了,千万别认错人!” 柳亦风伸着脖子又看了看,道:“下官的姨娘,怎能认错?”李大人道:“既然对了,快起来说话。”柳亦风急忙爬了起来,问道:“何来此画像,莫非姨娘真成仙了?”李大人道:“还敢讲成仙之事?这是前天去了清凉山,见了你家姨娘,本官画了出来,唯恐不像,所以叫你前来辨认。” 柳亦风忙拱手道:“李大人如此才华,既文采出众、口吐莲花;又妙手丹青,技艺超群。居然画得惟妙惟肖,出神入化,实再令下官佩服!”李大人道:“不要谬夸本官了,只要画得象,就好交差。” 柳亦风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问道:“怎么,用此画去交差?”李大人道:“都是你惹的麻烦,你上疏说高翠兰虽已古稀之年,却仍然青春之姿。这等稀罕之人,别说当今圣上,就是黎民百姓,也想一睹为快。可你又请不了她去,引起圣上怀疑。你接着又上了一折,说什么高翠兰羽化成仙了,满朝文武哪个相信?所以当今圣上让礼部查清此事。礼部谁愿意引火烧身,去找那个羽化成仙的高翠兰?只得派本官下来。不过,还算不虚此行,终于查清了下落。可是本官自知也请不动高翠兰去面见圣上,佛教讲究慈悲,何必难为她?便画了她的像,算是个证据。朝廷中若再有人提出异议,派员来查,即使找不到高翠兰,有了这张画,村子里的人都能认出是她,也使这桩案子有个了结。” 柳亦风感动地跪下道:“李大人想的确实周到,下官在场面上二十多年,从没见到过象您这样体谅下属、办事又如此周密的官员。”李大人扶起他道:“好了好了,别再奉承本官了,跟朝廷打交道岂能有半点疏忽。我看你不是个投机取巧之人,怎忍心让你无端遭受不白之冤,本官只是履行职责而已。再说了,朝廷派礼部下来,就说明不是为了治你什么罪,而是要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已。你千万不要心存疑虑,再说什么感恩话了。” 柳亦风眼睛有些湿润,嗓子也有些沙哑,道:“李大人,下官再愚钝,难道不懂得什么叫欺君之罪吗?多亏苍天有眼,派你这么个正直善良的钦差来,要不然,下官的前程事小,就怕连性命也难保了。大恩不言谢,只求李大人在圣上面前多多周旋了。”说罢,又扑通跪下叩起头来。李大人赶紧拉他起来,着实安慰了一番,又开导他几句,方让他退下。 李郎中不敢久留,第二天便辞别柳亦风,匆匆赶回了京城,首先向礼部尚书简要禀报了情况,礼部尚书让他写了折子,奏报朝廷。 这一天,武则天上朝,看罢了奏折,问道:“哪一位是礼部郎中李殿奎?”李殿奎上前奏道:“下官便是。”武则天道:“你见到那个老而不衰的高翠兰了?”李殿奎应道:“下官亲眼见到了。”武则天道:“为什么不把她带来见本宫呀?”李殿奎奏道:“这高翠兰虽是村野之妇,但却异人天相,还是出家之人,下官请之不易呀。”武则天道:“什么,她怎么个异人天相?”李殿奎奏道:“说她异,有其三;老而不衰,算不算容颜之异?”武则天点头“嗯”了一声,李殿奎又道:“其二,她原来是有夫君的,她的丈夫居然是贞观年间去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的徒弟,这算不算姻缘之异?” 武则天暗想:“这奇异女子都与和尚有姻缘,本宫也是喜欢和尚的,这就是异。”口中却道:“她的丈夫是玄奘的徒弟?有来历,有来历。” 李殿奎继续奏道:“其三,她一心向佛,万念俱灰,一切虚荣名利全不放在眼里,算不算性格之异?”武则天道:“嗯,也算是吧。不过,你说她异人天相,七十多岁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儿?”李殿奎道:“圣上真想知道她什么模样?”武则天道:“你给本宫卖什么关子,这满朝文武都在等着听哪?”李殿奎道:“下官岂敢在圣上面前卖关子?只是用言词不好形容而已。要说她:高挑的身材,轻盈的体态,发如漆染遮两鬓,面如三月桃花开——” 武则天忙拦住道:“什么,发如漆染,她不是出家了吗,还留着头发?”众大臣也纷纷议论:“是呀,七十多岁了,还面如桃花呢,形容的也太过分了吧?” 李殿奎道:“圣上有所不知,那高翠兰虽说一心向佛,进了寺庙,只是被主持收留,尚未受戒剃度。”武则天点了点头道:“嗯,这么说,高翠兰确是一个高龄美女了?”李殿奎道:“臣若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相信她如此长相。” 武则天叹口气道:“可惜呀,难得一睹其面。”李殿奎奏道:“圣上虽不得见其人,但却能看其像。”武则天问道:“怎讲?”李殿奎道:“小臣不才,略通笔墨,此番见过高翠兰后,暗中描绘出她的图像来,让人观看时,认识高翠兰的人一眼便看出是她。所以小臣才敢带回,请圣上过目。”武则天喜道:“李郎中画了她的像,快快呈上来!” 那太监王公公赶忙接过画卷,展了开来,让武则天御览。武则天看了又看,问道:“果真长像如此?”李殿奎道:“臣岂敢欺骗圣上?”武则天夸赞道:“画的比你说的还要年轻哪。”李殿奎道:“她确实是这副模样。”武则天夸赞道:“画得好、画得好。王公公,也让各位大臣开开眼。”王公公立即转过身来,把那画像展示给大臣们看。 众人边看边议论:“这哪里像七十多岁的人?简直是二八佳人。这李大人竟是个画美女的高手!” 只听武则天道:“盛世出奇人,我大唐出了这样一个青春永驻的女子,古今罕见,实乃本朝之幸事; 标志着吾朝兴旺发达,万世永昌。”众臣齐呼曰:“圣上青春永驻,吾朝万世永昌!” 武则天心中高兴,也忘记了要处置柳亦风的事情。却道:“李郎中,你办事认真仔细,又擅长书画礼乐,升为礼部侍郎。”李殿奎忙跪下道:“谢圣上隆恩!” 武则天又道:“这女子一心向佛,亦合天意,哀家也是弥勒转世,心与佛通,让她好好修行,将来必成正果。李侍郎——”李侍郎忙答道:“臣在。” 武则天道;“哀家让你主持重建淸凉寺,由工部派人同你一道前去先行勘察、测绘出图纸,一定要按照佛制建出我大唐寺庙的一等规模来;所需银两由户部支付。至于这淸凉寺嘛,改为——”武则天迟疑了一下,本想说改为“皇恩寺”,可又想到自己还没有真正称帝,干脆就用自己名子的最后一个字,也正顺应天意。于是道:“就改为天恩寺吧。”李殿奎忙答道:“是。” 武则天道:“佛光普照,万民安生。你要体谅圣上的一番苦心,切莫怠慢。等这天恩寺建成后,说不定本宫还要去见见那个奇女子哪。”李侍郎忙叩首道:“臣遵旨,臣一定尽心尽力,不负圣上厚望!” 且说高翠兰自见了李大人之后,心中难免增添了不少烦恼:自己要出家本来是图个清静,可事与愿违,偏偏惹出了一堆麻烦,居然惊动了朝廷,甚至牵连到外甥和家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这个的结果。 瞅着李大人走后,便找到慧清,问李大人跟她说了些什么。慧清道:“只是让你好好修行,别的没说什么。”高翠兰不相信,一再追问,慧清还是那句话。高翠兰回到寮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还是觉得似乎有一张无形大网罩住自己似的,脱不了干系。她不仅后悔吃了那不该吃的人参果,而且埋怨猪八戒到如今连个信儿都没有,害得她走到这般境地。 时间长了,慧淸看到她忧心重重、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过来问她有什么心事,可高翠兰总说不出口,只是唉声叹气。 慧淸心里也莫名其妙:圣上怎么会派钦差来看这位高翠兰?即使她是县太爷的亲戚,也犯不上朝廷的什么事呀?可从钦差问话中好像这里面有些什么“过节”似的,令她捉摸不透。而高翠兰对慧淸什么事儿也不愿意说,问不出个道道来。慧淸只能用钦差的话来劝说高翠兰,让她好好修行,等到度僧日便给她举行剃度仪式。 原来按照佛教戒律规定,佛教信徒要求出家,先到寺庙中当“行者”,服各项劳役,垂发而不剃发。女众出家,拜一名比丘尼为“依止师”,等规定的度僧日到来,取得一定资格,才可受沙弥尼戒。到一定年龄,再经过一定的程序,方可授与具足戒,也叫二部受戒,真正成为比丘尼。可佛教戒律还规定,“六十一去,不得与受大戒”。于是慧淸又探讨起高翠兰的年龄来。高翠兰在钦差面前口口声声说她七十六岁了,要真是这个年龄,那还出得什么家,受得什么戒? 正当慧淸翻来覆去为高翠兰的事费神的当口,高翠兰突然找到慧淸,要求回家看看。慧淸莫名其妙,劝她道:“既然要出家,哪里还能有想家的念头?你以前做的都很好,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个念头来!” 高翠兰道:“我离家时候很是突然,家中的事情一概未做安排,曾给家仆交代,要回去一趟的。来这里一住就是几个月,该回去安排一下了。再说了,我现在还没有正式出家,等真正出家后,那就没家可归了。”慧淸听她说得也有道理,暗道:“怪不得她心事重重,原来是想回家看看。”也没细想,便让她回家了。 高翠兰回到家中,见里里外外调理的有条不紊,心中自然高兴。顾不得细说,便急忙安排高福,叫他到县衙里去打听消息,看看外甥女婿柳亦风怎么样了,那钦差来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高福不敢怠慢,便跑到县衙,去拜见柳亦风。柳亦风虽然恼恨高福说了假话,险些坏了自己的前程。但他知道这事不能怪高福,那是自己的姨娘太固执。 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叫他到客厅叙话,问这问那,拉起了家常。听到姨娘在为自己担忧,还专门派高福来探望,与淸凉寺见姨娘时的冷淡场面截然不同,才知道那是做给钦差看的。想到姨娘仍然这样关心自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最后让高福转告姨娘说:钦差回朝后尚无消息,不过事情都已查明,请姨娘不要为自己担心,保重身体。 高福回到高老庄,把见到柳亦风的情况向高翠兰叙说了一遍。没想到高翠兰听后更增加了忧虑。钦差那边至今尚无消息,她知道外甥女婿这时肯定比自己还着急。便一再追问柳亦风还说了什么要紧话,特别是朝廷如果怪罪下来,会治她个什么罪?高福想了想道:“没讲这事。”高翠兰再次追问道:“那他都讲了什么呀?” 高福想了半天道:“他说你怎么会想到出家,这不是显得外甥女婿不孝了吗?”高翠兰道:“他这样说的吗?”高福答道:“是这样说的。他还说,幸亏找到了你,要不然事就闹大了。”高翠兰道:“这话他就说反了,要是找不到我,还以为我真的成仙了呢,那就没事了。当时应该走远远的,不让他们找到就对了。” 高福附和道:“说的也对,那姑奶奶打算怎么办?”高翠兰道:“这件事还没了,暂时不到寺中去,等柳亦风那边的消息,没事就算了,柳亦风要是有事,我得去承担。幸亏我现在还没真正出家,真的出了家,就不能出头露面了。”高福道:“姑奶奶想的周到。” 高翠兰就在家中住了下来,然而,在高翠兰的脑海中,李大人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她一面回味他讲的每一句话,使她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一面无形中又回忆起他的相貌和一举一动,天下还有这样的美男子,那才叫仪表堂堂、风流倜傥。这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标志的男子汉形象,一场面对面讲话,致使她后来经常想入非非,心中虽然怕见他,但又恨不得能立即再见到他。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少女时代才有的感觉,难道真的是春心未退吗?不免暗自叹息。 一连过了多日,这天晚上,高翠兰正当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到敲门声,便问道:“谁呀?”只听外面人答道:“俺是老猪,快开门。”高翠兰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但那熟悉的声音,一听便知道这才是自己的丈夫。不由自主地下床打开门,见猪八戒果真来了。高翠兰冷冷地道:“你把俺害得这么苦,还回来干啥,干脆把俺忘了吧?” 猪八戒忙搂住高翠兰道:“我怎么舍得忘了你,早就跟你讲过,不想在家住,就到福陵山云栈洞去等我。那里一年四季果木常青,泉水叮咚,是个净心的好去处。无论等到何年何月,我一准要回来找你的!” 高翠兰道:“我又不象你,当过妖怪,没人敢咋着你。我一个弱女子,自个儿住在山上,就不怕被虎豹豺狼给吞了去?” 猪八戒道:“说哪里话。那里方圆百里都是石头山,唯独这座福陵山有灵气,哪有人能找得到?俺老猪住了多少年,也没有见过什么猛兽,只见过鸟呀、兔呀什么的。特别是那云栈洞,立在悬崖之上,一般人只能从后面绕过来才能见到,可是谁也没去过。那里冬暖夏凉,像个仙洞一般。洞口还安有石门,别说没有虎豹豺狼,即使有,把那石门一闭,谁也进不去。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高翠兰正要说话,早被猪八戒背了起来,出了门,驾起云头,直奔福陵山而去。 高翠兰紧紧趴在猪八戒的脊背上,两眼一抹黑,只听耳畔风声“嗖嗖”想起。不大一会儿,猪八戒说一声:“到了!”接着膀子一甩,便把高翠兰丢了下来,如坠云雾中一般。高翠兰只觉得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直喊“救命”。挣扎了半天,吓出一身冷汗,终于惊醒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高翠兰定了定神,抬起身子拨亮了灯,看到四周漆黑一片,仍睡在自己房中。暗自笑道:“几十年了,怎么还梦见那个怪物?”又想道:“看来这姻缘都是上天注定,自己刚有一点非分之想,那怪物便托梦过来了。” 高翠兰只得从虚幻回到现实,仔细想了想,道:“那怪物原来也曾提起过福陵山云栈洞,说那里多好多好。难道真是个好去处,比出家还清净?”翻来覆去,一直想到天明。 一大早起了床,梳洗完,便把高福喊了来,问道:“你听说过福陵山吗?”高福道:“没听说过。”高翠兰道:“我只知道在这东南面,那里山连山,也不知道离这有多远?”高福道:“姑奶奶问这干什么?”高翠兰道:“我想去一趟看看,了我一桩心愿。” 高福楞了一下神,问道:“这么远的山路,你怎么去得?”高翠兰道:“就是想让你去附近打听一下,看看有人知道路径的没有,一旦打听明白,再考虑怎么个去法。”高福连忙答应去打听。 一连过去三日,高福去了几个集镇,也没能打听出个所以然来,没有知道福陵山的。只是有人说东南两三百里远近有一片山区,叫无影山。那里山中有山,爬不到头,看不到边。所以都叫它无影山。高福猜想:可能福陵山就在这无影山中吧。 高福回来把打听的情况跟高翠兰说了一遍,高翠兰琢磨一会儿,道:“说的有道理,福陵山也许就在那无影山里面。离这儿只两、三百里,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干脆就去一趟吧?”高福道:“只说到无影山三百来里,那山窝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山路要走呢。再说了,有没有福陵山,谁能说得准。你一个妇道人家,到哪里去找?”高翠兰道:“路在人口中,不怕问不到。我猜一准在那里。” 高福见高翠兰去意已决,便道:“你一个人去,小的实在不放心;要去小的跟姑奶奶一块去。”高翠兰犹豫道:“你跟俺一块去,家中怎么办?”高福道:“暂且叫俺媳妇看着吧,反正不长时间就回来了。” 高翠兰考虑一会儿,道:“你跟着去也行,不过这事给谁都不要讲。你媳妇要问你,你就说送我出家去了。”高福疑惑地问道:“怎么,难道姑奶奶去福陵山也是出家?”高翠兰道:“实话跟你说吧,这淸凉山离家太近,我住那儿不清净,这才住了几天,官府就能找到庙里去。听说福陵山有个好去处,那里既没有寺庙,也没有道观,是个谁也想不到的清净地方,所以要亲自去看看。若是真的那样,我也就在那儿修行了。” 高福着急道:“那怎么行,没人烟的地方怎么能住?再说了,姑奶奶,你吃什么、喝什么呀?”高翠兰道:“不要为这事担心,那里原来就是高人修仙悟道的地方。前人能住,我自然能住。”高福道:“那——柳亦风的事你就不管了?”高翠兰道:“柳亦风的事还在等消息,不是急的事。我现在只是想先到福陵山看看,说不准还会回来。即使不回来,你也要到县城去打听消息,没事便罢,若是柳亦风有什么麻烦,我自然要去承担的。” 二人商议已定,高福把家中安顿好,便带着盘缠、行李同高翠兰一道奔无影山去了。 再说淸莲寺住持慧淸让高翠兰走后,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可日子长了,反倒念叨起她来,曾问过身边的几个比丘尼:“怎么不见高翠兰回来?”有的道:“走的时候就愁眉苦脸的,人家是大户人家,哪能受得这里的约束,走了还会回来吗?”慧淸口中没说什么,心里总有些放不下。 忽然一日,慧淸正打坐间,沙尼来报,说上一次来的那个钦差和县令又来了,正在前院等候。慧淸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是祸是福。便走了出来,见寺内外站着许多人马,心中更有些忐忑不安。急忙赶了过来,相见毕,引进茶堂,让了坐。慧淸道:“小寺偏僻,难得钦差大人、县令大人再次光临,实乃佛门幸事,老衲感激不尽!” 李侍郎道:“淸凉山虽偏僻,但满山灵气;淸莲寺虽小,却与佛有大缘,本官怎能不来?”慧淸听不明白他说的意思,忙道:“佛门有幸、佛门有幸。”李侍郎道:“你这淸莲寺更是幸中之幸哪!” 慧淸有些茫然,问道:“什么,淸莲寺怎么了?”李侍郎道:“圣上已颁旨,这淸莲寺要重新扩建。来时我已找人勘察过地形,要从这里一直建到山顶,现在的淸莲寺只能是山门殿了。你说,这是不是淸莲寺一大幸事?” 慧淸连忙站起,双手合实道:“阿弥陀佛,实乃淸莲寺之大幸事。不过,寺小人少,哪能化募到这么多银两?”李侍郎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既然是圣上旨意,一切费用都由朝廷拨付,还要你们去化缘吗?” 慧淸心中一亮,急忙跪下行大礼道:“圣上天恩浩荡,功德无量!”李侍郎道:“所以,淸莲寺重建后,就要改名为‘天恩寺’了,这可是圣上亲封的。”慧淸再拜道:“谢圣上隆恩!”李侍郎随招手道:“住持请起,坐下说话。”大家方又坐了下来。 吃了一会茶,说到工程方面的事,慧淸问道:“这么大的工程,如何动工?”李侍郎道:“你放心,淸莲寺暂且不动,先从寺后往上建,等上面大殿等工程建成后,尼众搬出,再重建这山门。”慧淸道:“李大人想得周到,这样就省得来回折腾了。” 县令柳亦风道:“说的是,要不是上一次李大人来这里,看到这淸凉山的好风水,怎能得到圣上赏识,敕建天恩寺?”慧淸道:“钦差大人也是与小寺有缘,恩重如山,老衲感恩不尽!”李侍郎道:“哎,不光是这淸凉山有好风水,而且是你淸莲寺中有得道之人。”慧淸弄不清李侍郎说的“得道之人”是谁,忙敷衍道:“不敢当,不敢当。” 柳亦风乘机问道:“慧淸师父,我姨娘近来修学如何,剃度了吗?”慧淸道:“你问的是高翠兰?”柳亦风道:“正是。”慧淸道:“这事还没来得及向大人禀报呢。两位大人上次走后,老衲就看她心事重重,问她,她也不讲。后来她却突然找我告假,说家中有事情需要自己处理一下,老衲以为她尚未正式剃度出家,就允了她。谁知道她去了就一直没回来。这些日子老衲正念叨这事呢。” 慧淸的这番话,说得两位大人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一直没回来?”慧淸道:“是呀,说得好好的,几天就回的,谁料想一去就没个影儿。”柳亦风听到“没个影儿”这句话特别敏感,心中暗道:“这件事多亏李大人周旋,不但圣上没治自己的罪,还敕建天恩寺,对姨娘是多大的宏恩,可如今姨娘却又没个影儿了!” 他想到上次的事情,怎能不着急,便对慧淸道:“上次钦差大人临走时专门嘱咐,让她在这里好好修行,怎么就让她走了呢?” 慧淸这时似乎才明白,钦差所讲的“得道之人”,乃是高翠兰,天恩寺应该也是为其所建。可她不得其解的是,上次见面时钦差大人还与她争执不休,水火不容的样子,口口声声要治什么罪,怎么这次她就成了“得道之人”了呢?实在想不通,只得苦着脸应付道:“老衲确实没能料到,她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大家沉默一会儿,李侍郎突然站起身道:“走,去高老庄!”慧淸赶忙恭恭敬敬又战战兢兢地把他们一行送出大门。 柳亦风骑在马背上寻思:“前些天高福去衙门找我,还说姨娘惦记着我哪,怎么现在就不在寺中了呢?”又一想:“上次就忘了问高福,姨娘在哪儿,难道那时候她就回了家?即使回家,也不该住那么多日子。又会出什么事吗?”越想越担心,唯恐到高老庄找不到高翠兰。看着李侍郎阴沉的脸儿,也不敢与他搭话,大家一路沉默,直奔高老庄而来。 很快到了高老庄,柳亦风带着人马直接来到高翠兰门前。只见两扇大门紧闭,众人下了马,柳亦风叫人敲门。喊了半天,方才开了门。出来的是位老妇人,一看来了这么多官人,有些吃惊,问道:“恁找谁?” 柳亦风道:“我姨娘在吗?”老妇人道:“你姨娘是谁?”柳亦风道:“我姨娘叫高翠兰。”老妇人道:“不是出家走了吗。怎么,犯什么事了吗?”柳亦风道:“没什么事,我们是亲戚,是来找她的。”老妇人道:“没事就好。来了这么些人马,吓了我一跳!” 柳亦风又问道:“你是谁?”老妇人道:“我是来给东家看门的。”柳亦风道:“那高福呢?”老妇人道:“送东家去了。”柳亦风道:“何时走的?”老妇人道:“半个多月了,也不知路程有多远,俺当家的到如今也没回来。”柳亦风道:“他走时讲要去哪里出家?”老妇人道:“不知道呢。” 柳亦风着急地问道:“她怎么会不讲到哪儿去呢?”老妇人道:“怎么没讲?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出家去了。”柳亦风追问道:“知道是出家,去哪里出家?” 老妇人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这人真够啰嗦的,出家能到哪里?肯定是到庙里去了呀。”柳亦风道:“天下的寺庙多了,她去的是哪个庙?”老妇人道:“我问她去哪个庙干什么,俺又不去出家?” 李侍郎在一边听得明白,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不让柳亦风再问,只得调转马头回县衙去了。 李侍郎虽然一路没说话,但是柳亦风知道他心情不好。回到县衙,便安排了酒席。李侍郎哪有心思饮酒,对柳亦风道:“你这个姨娘真是个难供奉的主儿,这边费尽心思给她建庙,可要住庙的和尚跑了,你说这事如何处置?”柳亦风道:“李大人不要生气,下官自会派人去寻找。”李侍郎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也听说过圣上的脾气,她崇尚佛教,大建寺庙,催着叫抓紧施工,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工程。如果你姨娘不见了,你叫本官如何交代?” 柳亦风看到李侍郎着急的样子,只得连连称“是、是,下官明白。” 李侍郎叹了口气道:“圣上还说等天恩寺建成后,要亲临庙中,见见这位活菩萨呢。就算她老人家不来,可朝廷其他大臣未必不来。再说了,天恩寺一动工,这工部、户部的官员都可能要来巡视的,到时候一打听,你那个姨娘根本就不在寺中,你说说,这不是在欺骗、耍弄朝廷吗?” 柳亦风瞪大了眼睛,知道李大人已陷入了和自己原来一样的境地,忙道:“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尽力去找姨娘!”李侍郎道:“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找到。”柳亦风只得点头答应:“遵命!”于是二人明确分工,李侍郎忙着筹建天恩寺,柳亦风则派出人马到各个寺院、道观去寻找高翠兰。正是: 奇人自有奇人道 来去无常任逍遥 随你门前架金桥 老娘只从一边绕 第9章 丘城县画像找人 高翠兰痴情寻梦 且说柳知县按照李侍郎的办法,从高老庄选了一些认识高翠兰的人,和差人一起去寻找高翠兰。派出去的人马找遍了数百里的寺庙、姑子庵、道观,哪里有高翠兰的踪影?眼看又是十多天过去了,一个个探马来报,毫无消息。急得柳亦风团团乱转,实在想不出她会到哪里去。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向李大人禀报,请他想想办法。 其实李侍郎比柳亦风心中更急。高翠兰的事情是自己在朝堂之上当着众大臣的面亲口向圣上奏明的,万一找不到高翠兰,他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不过这李侍郎还是比柳亦风城府深一些,冷静一些,当即对柳知县道:“继续到远一些的寺庙去找,重点是尼姑庵;二是画出高福的图像,找到高福,就能找到高翠兰。” 柳亦风马不停蹄地照此办理,一时间 ,“有赏” 寻人启事和高福的画像贴到了大小集镇,高翠兰没有找到,却有不少象高福的老头被送进了官府,但都不是高福。 再说高翠兰自以为是修行之人,不愿意坐轿,只与高福结伴问道而行。少不得风餐露宿,一连走了五、六天,才来到无影山下。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客店,住了下来,便向店主人打听去福陵山的路径。店主人道:“你们是远道来的,不知道这山里的情况。门口的这座山,看起来不高,却是斜坡,它东西长达数十里,常年太阳照下来几乎见不到影子,所以叫无影山。这无影山南面有一条河,过了河还是山。那里有寄云山,剑锋山。山连山,峰连峰,有名字的十几个,俺住这里几辈子了,还没听说过有个什么福陵山?” 高翠兰听了心中一颤,知道要找福陵山很难。但是既然来了,不能就这样回去,还是下了决心要到山里去寻一趟。便对店主人道:“这地方你是熟悉的,除了无影山外,有花草树木的山头,我们总得去看一下,也不枉此行。” 店主人道:“你想从这里进山,那可不是办法。这一带几乎全是秃山,几十里渺无人烟,进了去想找个问话的人也难。你要想找南面的山,还不如往东绕道走,靠山总会有人家,也许好问些。”高福问道:“到南面的山有多少路程?”店主人道:“我也没去过,不过,这样走还能找到人家,可以边问边走。你们要是打这里进了山,恐怕连吃的也找不到,还找什么福陵山?”于是高翠兰与高福商量,决定绕道而去。 他们走一处问一处,始终打听不出福陵山的消息。二人走的筋疲力尽,连高翠兰都有些灰心丧气时,却突然见到一条河。这条河虽然不宽,但从山涧峡谷中流出,一泻千里。山水相连,给这里增添了诗画般的自然景观。 山下不远处有一座石桥。二人来到桥上,坐在石栏上休息。高福道:“姑奶奶,咱们出来将近半个月了,这无影山也绕了大半圈,连知道福陵山的人都没找到。你说的那座山,恐怕还不在这一带?”高翠兰道:“山里那个人讲,过了河就好问了,敢情是这条河。可怎么就没人知道福陵山呢?” 二人正在踌躇,只见从桥旁边走上一个人来。这人走路姿势奇怪,蹦蹦哒哒,有些东倒西歪的。走近看时,却是一位老者,只见他身着青灰色衣服,脸色也是青灰色的,头发稀疏,胡子灰白。高翠兰看着正觉得奇怪,那人却到她跟前停下了。高翠兰以为他是个“打秋风”要钱的,没理会他。不料这老头说话了,道:“看你们这一主一仆是远道来的,要进山吗?” 高福也以为他是“打秋风”的,见他一直盯住高翠兰看,没好气地道:“还进山呢,回去都没有盘缠了。”那老头道:“没盘缠?说话呀,可以想办法嘛。” 高福本意是拿话堵他,没想到人家不买账。只得道:“算了、算了,不麻烦你老人家了,俺们即便要饭也能回到家。”那老头问道:“你们出来不是要饭的吧?”高福被他呛得没话可讲。 高翠兰忙上前施礼道:“老人家,莫要见怪,俺主仆离家已经十几天,要找的地方问都没能问到,正在着急,请老人家见谅。”那老头道:“找什么地方问不到呀。知道之人你不问,不知之人何必问?”高翠兰道:“这么说,你是知道之人了?”那老头哈哈笑道:“我若不知道,天下没有知道之人了。”高福见他吹牛,便走到桥头休息去了。 高翠兰疑惑地道:“敢问老人家,你是?”那老头道:“你问我是谁是不是?就喊我‘老人家’就行了!”高翠兰心中暗想:“我要说出来年龄,还不知谁叫谁‘老人家’呢?”那老头好像听到似地,道:“怎么,喊我‘老人家’你感觉吃亏吗?满打满算,你今年也不过七十六岁?” 高翠兰听他说出自己的年龄,心中一惊,知道遇到高人了。忙问道:“老人家,您今年高寿?”那老头道:“我哪里记得住。我只见过——文王在这修过道,武王在这屯过兵,汉高祖打马从此过,我便是,山上崩出的石头精。” 高翠兰哪肯相信,道:“老人家真会开玩笑,哪有石头能成精的?”老头道:“你不相信,你知道大唐朝西天取经的唐僧吧?他的大徒弟孙悟空,不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高翠兰一想:“是呀,看来他道行不浅,什么事情都知道。”那老头接着道:“孙悟空蹦出来是个猴形,还不如我哪,孬好是个人形。” 高翠兰越听越觉得离奇,问道:“你说的果真如此?”那老头道:“我看你是个半仙之体,和我同病相怜,不然,我给你唠叨这些干啥?”高翠兰道:“什么,我是半仙之体?”那老头道:“你一脸长寿之相,岁月难侵,阎王不收。难道不是半仙之体吗?这个我不说你心中应当明白!” 高翠兰知道自己是吃了人参果才变成半仙之体的,但她不明白老头说的另一层意思。便问道:“我是一个有苦有难之人,你怎么会和我同病相怜?”那老头道:“说来话长了,我可是喜欢讲故事的,你愿意听吗?”高翠兰道:“翠兰迷茫,正当老人家指教。” 那老头看高福在桥头那边坐着,便带着高翠兰到路边一棵古云柏树下。那里有天然的石凳,让她坐下,讲起自己的故事来。 原来这老头是寄云山活宝峰上的一块灵石,记事时只是眼能观,心能知。而口鼻皆无,身驱不能活动。后来发生一次山崩地裂,这块灵石随着乱石滚到了山下,山涧里也流出了这条河。又不知过多少年,有人在这里修了这座桥。石匠选料时,看这块石头乃无用之材,便扔在了一边。多亏一位能工巧匠慧眼识才,盯住了这块石头。经他几敲几錾,竟打凿成了人形。这石匠真乃天生奇才,匠人中的祖师,他还在石头人手中刻了一把降妖锏,腰间系一条锁仙链。桥修成后,把它立在桥头下方的河岸边,作镇河之用,当地人喊它为“镇河石佬”。 这石佬本来就有灵性,自从有了人形,便有做人的欲念,可想动总是动弹不得。又一次幸运,是雷公电母奉命捉妖降怪,从山上追了下来,几道电闪之后,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震得山摇地动,不知道妖怪被打死没有,可这石佬却惊得灵魂出窍,不由得大喊一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动了起来。开始还有些怀疑,又抬抬胳膊、踢踢腿试了试,果然活动自如。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瞪着眼睛呆了一会儿,便迈开脚步走了起来,这才知道自己真正活了,惊魂过后,高兴的手舞足蹈。 自从可以行动,石佬心中便“野“了起来,求知欲越来越强。白天喜欢到有人的地方溜达溜达,听人谈论天下大事。山崖上他看过绝壁刻石,寺庙中他见过立碑镌字,村庄里他学过儿童歌谣,树荫下他喜欢听秀才念诗。晚上回来就舞动那把降妖锏,惊得那些山妖水怪不敢现身。仍然是名副其实的镇河石佬。 石佬还告诉高翠兰:“这里人烟稀少,修这座桥的不知道是人还是神仙,但是这座桥叫迎仙桥。可能这里离天界最近,天上的神仙下界,很多都走这里经过。桥头路边恰有这棵不知道多少年古柏树,神仙都喊它叫‘云柏’,还有这几块突出地面的光滑石头,犹如石桌、石凳一般,好像专门给人乘凉用的。这里有山有水,风景好呀。那些过路的神仙都喜欢在这里坐坐,还有专门结伴来这里聊天的。这条河是山上的水和地上的水汇集成河的,原名叫汇河。后来,上界看守天河的天蓬元帅因调戏嫦娥,被贬下界,从天上被推到这里,他懵懂的还以为这里是天河哩。因此走错路,投错了胎。神仙们笑话他,故意把这条河叫作了‘小天河’。” 高翠兰听到这里,心里一震,想道:“这条河居然与那‘怪物’有关。这石佬可不简单,连猪天蓬的事他也知道。那‘怪物’只讲他原来当过天蓬元帅,犯过错,没想到还是个情种,居然调戏过嫦娥。今世见不到他罢了,如果能见到他,非问个清楚不可。”于是问道:“那后来呢?” 石佬道:“后来听说这天蓬元帅自暴自弃,当了妖精,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还霸占了一名良家女子;后来,又被孙猴儿降服,取名八戒,跟着唐僧一块去取经;再后来呀,听说还成了正果。” 高翠兰被他说得心跳脸红,不过,还想知道个究竟。忙追问道:“什么叫成了正果?”石佬道:“成了正果就是建了功德,当上官了呗。”高翠兰道:“还当官了,当什么官?”石佬道:“哎呀,你问那么清楚干嘛呀?具体当什么官我就不知道了。就这些事,都是过路的仙家、高人在这里议论我听到的,不然,我怎能知道这样的事?” 高翠兰不好意思再追问,只得转移话题道:“老人家,你能掐会算吗?”石佬道:“我可没那本事。”高翠兰道:“那你怎么一见面就知道我的年龄?”石佬笑了笑道:“你们昨天是不是见到两位白胡子老人,还向他们问路吗?” 高翠兰想了想,道:“是呀,他们好像还说什么‘只知云里虚无径,不知深山人行道’,便告辞了。我也没听懂是什么意思。”石佬道:“他说他们是神仙,只知上天路,不问人间事。这你也听不懂?”高翠兰道:“哪明白是这个意思?”石佬道:“你错过了一次机会。” 高翠兰一愣,忙问道:“什么机会?”石佬道:“他们告诉你,他们是神仙,就是想帮你,点化你。可惜你没能悟懂,他们只得走了,岂不是失去了机会?”高翠兰道:“果真如此吗?”石佬点头道:“正是那两位神仙来到这里拉呱,我亲自听到的。他们不仅说了你的年龄,还说你‘有长生不老之相,却无长生不老之术;而且还说你‘与道有缘,但与仙无果’呀!” 高翠兰忙问道:“他们就说这些?”石佬道:“就说这些,还为你叹息哪。”石佬这番话,说得高翠兰追悔莫及。 高翠兰与石佬说起话来无止无休。眼看日落西山、鸟归丛林。高福在桥头等得实在着急,只得走过来喊道:“姑奶奶,问到路径了吗?”高翠兰被他一句话提醒了,忙对石佬道:“老人家,我本来是向您打听路的,只顾说话了。听说这山中曾有个神仙修道的好去处,叫作福陵山,您知道吗?” 石佬犹豫了一下,道:“这一带山的名字我都记得,怎么没听说过福陵山呢?——噢,想起来了。三百年前,曾有一个福王死后被葬在那个山头,既然葬的是福王,应当叫做福陵。对,几百年了,这个陵极少有人知道,你可幸亏遇到了我!”高翠兰:“是呀,真要感谢您。不过,这福陵离这里远吗?”石佬道:“不远了、不远了,过了桥往南走,沿着山往西去,不过二十几里,有一个张弓岭,从张弓岭翻过去,有一座剑峰山,这剑峰山又高又陡,不是太好走。不过,应该在剑峰山后面,可以绕过去,便是那座有福陵的山了。” 高翠兰高兴地道:“说不准就是那地方?”石佬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要问路怎么走,我可是没去过。我还听他们说,当年是个山西道士张果老在那里修过仙,当地人不知道他的名字,都叫他张公。后来张果老升了仙,所以他经常走的岭被喊成张公岭。莫非你也要去那里修炼不成?”高翠兰道:“说不成修炼,不过是想躲避世人困扰,图个清静罢了。既然您说张果老在那儿修炼过,肯定是个好去处。”石佬道:“好好好,你到那里去,离这里又不远,心情好了就过来走动走动,也省的寂寞了。” 高翠兰直觉得跟石佬有缘分似的,天上人间的事情他知道的太多了,将来肯定还会请他指点迷津,忙答应“是”,又说了些感谢石佬的话,才辞别而去。 高翠兰与高福一路往前走,心中暗自庆幸:“这石佬知天知地,竟然连猪天蓬被罚下界时走错了路,投错了胎也知道,可他却不知道那呆子在福陵山上当妖作怪呢,要是知道俺们这段缘分,还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哩!”走着想着,觉得这石佬绝不是一般人物。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又走了好长时间,才到张公岭,高福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借宿。 第二天一大早,向东家问淸了从张公岭去剑锋山的路。高翠兰一是出来时间长了,恐怕高福家中着急;二是担心柳亦风,老想着他会出事;三是进了山,就没了客栈,住行不方便。于是便打发高福回去。高福哪里愿意,坚持一定要陪着找到地方。高翠兰苦口婆心地劝,执意让他走,高福没奈何,只得洒泪而别。 却说高翠兰按照店家所指的方向,翻山越岭,寻找福陵山。正如石佬所讲,张弓岭还有些路径,到了剑锋山,处处是悬崖陡壁,让人望而生畏,哪里有立足之地?好在高翠兰走过山路,又胆大心细,不怕绕道而行,只捡能攀的山爬,能跳的涧过,一连走了四天,竟然没有绕过剑锋山去。 高翠兰哪想到会这么艰难,幸亏自己有些准备,饿了就啃点自带的饼,困了就席地而卧。只是带的一葫芦水早没了,口渴的厉害。高翠兰有些胆怯了:如果都是这样的山,再过几天找不到福陵,那不活活渴死了! 正坐在石板上困惑,忽然眼前一亮,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山谷中狂风骤起,霎时间电闪雷鸣,接着豆粒般大的雨点打了下来。高翠兰赶紧找个背风的地方躲起来。雨越下越大,她只得用双手接了些水喝,然后又用双手扶着葫芦口,接了些水。高翠兰感慨道:“真是天不绝人!”于是又鼓起勇气,决心要找到福陵山。 且不说行路艰难辛苦,又走了三天,可老是绕不过剑锋山,知道可能是迷路了。自带的那些干粮早已吃光,又找不到能吃的东西充饥,高翠兰更着急了。 这么长时间,找不到那个所谓“四季常青,泉水叮咚”的福陵山,自己孤单一人置身于荒山野岭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饥肠辘辘,无援无助。加之夜深云黑,秋虫悲鸣,阴风森森,寒气逼人,高翠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失落感油然而生,一时间百感交集,泪如泉涌。 暗自思忖:“自己的一生,尽毁在那姓猪的怪物手中,霸占了自己不算,还骗自己吃了人参果,成了个仙不仙、人不人,天不收、地不留的另类。这倒不说,还叫我来找什么福陵山,那是人能找到的地方吗,分明让我来送死呀?” 想到这儿,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破涕为笑道:“噢,福陵,不就是个陵墓吗?我还蒙在鼓里呢,他叫我找福陵,原来是想让我死在这儿。这个怪物,后事都给我安排好了,还找了这么个好听的地方——福陵,别看他猪头猪脑,可真是良苦用心。怎么该相信他的话呢?” 高翠兰心思放不下,睡也睡不着,辗转到了天明,心情少许平静些。又想了想:无论如何不能死在这儿,好歹也要看看福陵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于是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可没走多远,发现又无路可走了,眼前竟然是一片数丈深的碎石险滩。她还看到碎石滩的下面,是一片苍松翠柏的地方。可高翠兰疑惑不解:在这深山峻岭之中,从哪儿会有这么多碎石块倾泻下来? 可没心思多想,两边都是山头,无路可走,只能冒险从这里下去。自己带了几件衣服,捡两件厚实些的套在身上,用个带子扎结实,头也包了起来,便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顺着碎石滩滑了下去。只可惜石滩不是沙滩,石块大小不一,有的棱角如刃,高翠兰不知道栽了多少跟头,身上刮破了多少伤口,等脱落到石滩下,早已昏迷了过去。正是:人生只为一个缘,敢上刀山不畏险。可怜天下痴心女,偏信花心多情男。 高翠兰醒过来时,慢慢拉开头上的衣物,看到自己仍然躺在乱石堆中,有的石块压在腿上,有的挤在身边。更担心的是上面还有悬着的石块就要掉落下来,心中怎不着急?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试着想把压在石块下的那条腿抽出来,爬出去。可是刚刚一动,上面的石头都蠢蠢欲动起来,如果塌下来,自己便会被埋在乱石堆中,哪还有性命? 她再次抬眼看了看那些悬在上面的大小石块,就像一个个青面獠牙前来索命的魔怪,压得自己喘不出气来。这一次彻底绝望了,心中不由得骂起八戒来:“这个千刀万剐的怪物,本来与你已无瓜葛,为何还要害我?我死在高老庄无憾,你却把我骗到这个鬼地方。难道这就是你说的福陵,难道你就就让我这么个死法?”想想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千不该、万不该听他的混账话,落得如此下场。 高翠兰骂了一阵子,突然想到:不能呆在这里等死,也不会有人来相救,自己得想办法。她强撑着挺起身子坐了起来。好在这些石头不知道经过多少年的风雨蚕食,大都失去棱角。看到压在自己腿上的石头下面有些空隙,便从身边找到石块给填塞进去。可石块有些大,硬塞塞不进去,她又顺手找了个石块慢慢往里砸。还好,上面的石头没有塌下来,腿倒觉得有些轻松。她便用尽力气不顾一切地把那条腿抽了出来。抽出腿后本想站起来跑开,可那条腿已经失去知觉,没有办法,只得拼命往外爬。仅仅爬了五、六尺远,便听“轰”的一声,上面的石块终于塌了下来,堆在自己身边。高翠兰感谢上天有眼,让她躲过了这道鬼门关。但仍不敢怠慢,用力爬出了这个危险地段。 高翠兰实在是筋疲力尽,只得停下来“迷糊”一会。可是不大功夫,腿上剧烈的伤痛又使她醒了过来。她用手紧紧抓住那条受伤的腿,试着慢慢地站了起来,硬撑着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无意中看脚下时,实在没想到,这里居然是一条像是有人走过的路。高翠兰立刻来了精神,似乎忘记疼痛,顺着这条道尽快赶起路来。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到了一个山脚拐弯处。从弯道出来,她忽然眼睛一亮:对面这座山,绿树成荫,百草丰茂,简直另一番天地。高翠兰又惊又喜,犹如从恶梦中走了出来,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难道真的到福陵山了? 她紧走几步,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先休息一会,从身边揪些草叶子塞在口中嚼着,然后仍顺这条山路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碰到一位背柴下山的樵夫,这也是她进山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忙上前打招呼。那樵夫见高翠兰蓬头垢面,衣服破烂,吓了一跳,扭头要走。高翠兰忙喊道:“大哥,俺迷路了,敢问个路吗?” 那樵夫才停下脚步,却低着头不说话。高翠兰上前道:“大哥,请问这是什么山?”樵夫道:“张弓岭。”高翠兰大吃一惊:“什么,张弓岭,怎么会是张弓岭?”那樵夫“嗯”了一声,接着又重复了一遍道:“张弓岭。”便走开了。 高翠兰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走了这么多天,经历了这么大的磨难,却又转回了张弓岭。她迟疑半天,越想越无奈,只得跟在那樵夫后面下山去了。 高翠兰走出张弓岭,也没看到原来的路。她想寻找来时借宿的那户人家,一对老夫妻。觉得住那里比较可靠,可是却摸不着路了。这里人烟稀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放牛的人打听,才知道进张弓岭有好几条路呢。她是从东路进山,走西边路下来的。问清楚后,她便去找那户人家,打算在那里养好伤再作道理。 却说高福离别了高翠兰,日夜兼程往回赶,由于熟悉了路径,少走不少冤枉路。三、四天时间,便来到丘城县境内。 这天中午,正在一个小镇酒店内吃饭,忽然被几个泼皮围了起来。领头的问道:“你叫高福吧?”高福不知其中缘故,应道:“怎么,你们认识我?”那人道:“找的就是你,跟我们走一趟!”说着话,那伙人不由分说,早把高福捆了起来,拉着往外走。店家也不知怎么回事,跟着要饭钱,领头的道:“他是县太爷悬赏要捉拿的案犯,你去县太爷哪里讨饭钱去吧?”那店家摇摇头,只得作罢。 店老板没要到钱,倒是提醒了这伙泼皮,他们把高福身上翻了个遍,剩下的几两碎银子全搜了出来,装进他们的腰包。高福怒骂道:“你们这些强盗,凭什么翻我的银子?”那领头的道:“强盗?你才是强盗,你的钱是脏钱,当然得没收。”高福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那领头的道:“你犯什么罪,到县衙就知道了!” 高福听说要把自己送县衙,便对这伙人道:“你们赶快给我松绑,把银子还给我的,我还给你们留面子;要不然,到了县衙,有你们的好看?” 高福的这句话,说的几个泼皮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道:“搂柴禾的搂个猪尿泡——你倒是能吹。到了县衙,不知道谁哭谁笑哩?”另一个问高福:“怎么,县太爷是你爹呀?”高福道:“不跟你们啰嗦,反正我们是亲戚。”那领头的道:“说清楚点,什么亲戚?”高福只得道:“他是我家姑爷!” 几个泼皮又笑起来。一个道:“县太爷成了你姑爷,那皇上是你啥爷呀?”那领头的道:“别说是你姑爷,就是你亲爹也不行了。那可是官府出的告示,要抓的就是你!”高福这时说什么他们也不信,还是被推着,骂着送去县衙。 来到县衙门前,衙役见几个人绑着一个人过来,喝问道:“干什么的,怎么绑着人?”那个领头的忙向前道:“这是县里张榜要找的那个人,我们给抓到了。快去禀报县太爷,我们等着领赏呢。”两个衙役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便走了进去。不大一会,便跟着师爷走了出来。 那师爷是认识高福的,看到果然是高福,甚是高兴。忙招呼道:“高福,你跑哪儿去了,县太爷都急死了!”高福见是师爷,喊道:“师爷,我犯了什么法,他们把我捆起来?” 师爷这才看到高福被绑着,而且后面还有人紧紧地揪住他,便对那几个泼皮道:“谁让你们绑的他?快把他松了!”那领头的道:“不是县衙门贴告示叫拿他吗?”师爷道:“县衙门贴的告示,那叫寻人启事。是叫找人,不是拿人!”那泼皮道:“师爷,俺们也不懂。要不绑了他,他会老老实实跟我们一块来县衙吗。他不来,俺跟谁要赏钱去?”师爷道:“别说了,快松绑!” 几个泼皮这才给高福松了绑。师爷正要给他们赏钱,高福道:“师爷,他们几个把我的银子全搜去了。”师爷一愣:“什么,你们敢搜他的银子?”几个泼皮吓得赶紧跪了下来,领头的道:“师爷息怒,不是这样的,他在小镇上吃饭,没有付账,我们要的是他欠人家的饭钱。”另几个泼皮也附和道:“对对,他吃饭没付账,我们掏他的是饭钱。”高福道:“师爷,不是这样的。” 师爷打断他的话道:“你别说,让他们讲。”便问几个泼皮道:“你们说清楚,到底是你们向他要的,还是从他身上掏的?”领头的道:“是要的。他不给,才掏的。”师爷道:“是谁要的?”那领头的迟疑了一下,几个泼皮抢着道:“是饭店掌柜要的,他吃的饭,当然问他要饭钱了。” 师爷看了看他们,问道:“要多少银子?”见没人答话,又追问道:“你们掏了他多少银子?给饭店多少银子?”还是那个领头的脑子转得快,忙道:“不是没来得及吗?回去就交给饭店。” 师爷眼一瞪,道:“胡说,当时不给人家,还回去给呢。瞧瞧你们几个,一看就知道是游手好闲之辈。看告示也得看清楚了,是找人还是缉凶?他即便是犯人,有国法治他,也不允许你们翻人家的银子。还不赶快掏出来,还给他的!” 那领头的泼皮无奈,只得把银子掏出来交给了高福,然后道:“师爷,那俺的赏钱呢?”师爷道:“还有脸要赏钱,你们无故绑人,又擅自搜身,不治你们的罪就罢了,快滚!”泼皮们只得悻悻地走了。 师爷带着高福去见县令,柳亦风大喜,忙问高翠兰的下落。高福把出走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道:“我只送她到张弓岭,就被赶了回来,她要找的那个福陵山,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连那山上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个福陵山,她到哪儿找去?我到现在还担心呢。”柳亦风忙道:“你这么一说,我更担心。高福,现在你也别回家了,我派人到你家送个信,叫家中不要挂念。你赶紧折回头,我再派两个人跟你一道,骑马去,尽快地把我姨娘接回来。” 高福道:“姑奶奶到底进了哪座山,恐怕难找呀?”柳亦风道:“再难找也得找,莫非多耽搁几天时间。见了她,就说朝廷要降老爷的罪,请她回来救我。你知道,本官可真是没办法了,你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找回来!” 高福无奈,只得答应。可满肚子都是委屈:只怪那位倔强的姑奶奶当时没让他跟着去福陵山,自己也不知道她去的是哪个山头,现在如何去找?这个差事的确难为了他。 可不去又不行,高福带着柳亦风派的两个差人第二天一大早便启了程。 这次是骑马而来,不到三天时间,便到了寄云山迎仙桥。高福叫大伙下了马,到桥下给马饮了水。高福牵着马上来时,忽然见桥坡旁边、河岸上有一个人站在那儿。高福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座石雕人像,也没大在意,便催着大伙上马赶路了。 可过了桥脑子里一闪:这个石像似乎在哪儿见过,怎么这样熟悉?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上次姑奶奶在桥上遇到的那个既会吹牛,又啰嗦絮叨的老头。又一想:怎么可能呢?高福顾不得多想,便催马而去。 再说那石佬是个爱打听闲事的,看到高福一行骑马而来,又向张弓岭方向走去,猜到肯定与高翠兰有关。他便远远地跟在高福后面,想看个究竟。 眼看已到正午,高福来到张弓岭下,找到了原来借宿的那户人家,下了马,喊店家出来。店家一看是上次来过的客人,格外热情,帮忙栓了马,喂上草料,把客人让进了房内。 石佬在外面看得真切,又不好进去,便沿着路边的石头爬上了山。站在高处往院子里瞧,可什么也看不到。只得坐了下来。等了近一个时辰,大概是吃罢了饭,方见店家送高福等人走了出来。店家嘱咐道:“早去早回。”三人上了马,沿着后面的一条山路走了。 石佬见他们进了岭,知道肯定是去福陵山找高翠兰了,不想再跟过去。顺便爬上了这里的最高处,想瞅一瞅福陵山究竟在何处。 这蜿蜒曲折的张弓岭,西连寄云山,北接一剑锋,犹如一只巨蟒盘横在崇山峻岭之中,吞云吐雾,气势不凡。比自己原来住的活宝山、小西天另有一番气象。石佬看了又看,也看不出哪个山头是福陵山,只得慢慢地走下岭来。 石佬刚下山,忽见从东面跌跌闯闯走过一个人来。他蹲在路旁仔细一瞅,虽然高翠兰衣衫褴褛,但石佬还是认出了她。忙向前喊道:“高翠兰。”高翠兰吓了一跳,问道:“谁?”石佬站在她面前道:“别怕,我是石头姥爷!” 这时,高翠兰才知道是石佬,吃惊道:“您怎么来这里了?”石佬道:“别急别急,来,坐下说话。”便拉着高翠兰在路旁山石上坐下了。石佬问道:“你怎么弄的这般模样?”高翠兰叹气道:“别提了。”便把进山迷路的情况一一告诉了石佬。石佬道:“都怪我,上次就该陪你一块去找这个福陵。不过,你的家仆跟着,还以为你们能找到呢,可害苦你了。”高翠兰道:“早让高福回去了,怕他家中着急,我是自己进的山。” 石佬想了想,道:“自己进的山?那这次高福可惨了。他到哪里去找你?”高翠兰急问道:“什么,高福找我?”石佬道:“是呀,我就是看高福又来了,所以跟到这里。”高翠兰惊异道:“高福又来了?”石佬道:“是呀,他还带着人马呢。” 高翠兰听了这话,知道一定出了事,是柳亦风派他过来的。连忙问道:“他们在哪?”石佬指着那条山路道:“他们从那儿进山了,肯定是去找你的。”高翠兰着急道:“他们走多长时间?”石佬道:“刚过去半个时辰。” 高翠兰叹息道:“这么巧,早来一步也拦住了他。现在还能撵上吗?”石佬道:“他们骑着马呢,哪儿撵去?”高翠兰焦急地道:“还骑着马。他们根本不知道,那剑锋山人都进不去,哪里还能骑马?”石佬道:“我还以为你跟高福一同进的山,他知道路,所以骑马去了呢。先别管他们了,我看你走路一瘸一拐,是不是受了伤?”高翠兰道:“是受了点伤,不要紧。高福找我肯定是急事,这该怎么办哪?” 石佬看高翠兰着急的样子,劝道:“你都出家修行了,还管家中的事?”高翠兰道:“本不该管了,可是牵扯到一位亲戚,我不能看着他为我受累,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石佬道:“看来你是不能来这里修行了?”高翠兰道:“只能以后再讲。现在该怎么办呢?剑锋山是不能瞎闯的。他们?”石佬道:“现在担心也没用。这就叫阴差阳错,好事多磨。你好歹也是个半仙之体,哪是那么容易找的?” 高翠兰勉强笑了笑,道:“高福可是自家人,这就难为他了。”石佬见她放心不下,便指着那户人家道:“高福他们中午在那家吃了饭。不然去问一下,也许没有什么事,是来给你送点行李什么的?” 高翠兰站起来看了看,对石佬道:“这正是来时住的那家小店,我正在找呢。想住下来歇歇脚。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石佬道:“你也忒任性了,一个人也敢进山,弄的这副模样?”说着话,便搀高翠兰去了那家小店。 店主人正在门前扫地,看来了两个衣服不整的人,以为是讨饭的。忙打发道:“你们来晚了一步,刚吃完饭,连汤也没剩,赶个门吧。”高翠兰道:“张掌柜的,不认识了?”店家听声音好熟,仔细一看,认出了高翠兰。赶忙把扫帚一丢道:“哎呀,姑奶奶,怎么是你,他们刚刚吃过饭进山找你去了,你却来了这里。真是阴差阳错!”说着话,把二人让到屋内,忙着看座倒茶,又招呼老伴去厨房张罗饭菜。 店主人忙完,对高翠兰道:“你早来一步,也省的他们跑冤枉路了。”高翠兰一口气喝了一碗凉茶,问道:“高福忙着来找我,没说什么事吗?”店家道:“他只说找你事情急,我也不好问他什么事,吃了饭就走了。我还劝他说进了山就没路了,骑不得马,他们也不听,还是急着走了。” 高翠兰道:“这个高福,哪知道山路艰险,还以为是清凉山呢。恐怕进了山找不到我,自己倒出不来了。”店家道:“他们几个人一道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石佬对高翠兰道:“再担心也没用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早晚他们会回来的。”店家也劝道:“对。他们已经走了,追又追不上,找也没法找,只能在这儿等了。” 高翠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摇着头道:“只能听天由命了。”石佬起身告辞道:“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我就回去了。今后有事再来找我。”高翠兰道:“谢谢您了!”挣扎着想站起来送他,石佬忙拦住道:“你就别动了,再急也没用,这几天好好地养养身子吧。” 店家不认识石佬,问高翠兰道:“这位老人家是?”高翠兰应付道:“他是西面山上的石老爷子,是个热心肠,在路上见我受了伤,送我过来的。”店家忙要留他吃饭,石佬道:“我一顿饭管三年,还没到该吃饭的时间呢。”店家以为他在开玩笑,看他执意要走,只得把他送出了门。 石佬沿路而回,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想想高翠兰,本来是要找个清静之处修行的,可因为有个亲戚出了事,却急着要返回家中;高福虽然是她的家仆,她却处处关爱有加。可见人间亲情非比寻常。自己乃石胎人形,仅仅是能说会动,但缺的是人性呀! 想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我不该回去,高翠兰现在在店家住着,那高福到山上哪儿寻她?找不到她,高福又不能回来,他们两边都着急呀。不行,还是我去山上找一趟吧。”于是,石佬便折回头上了山。正是: 难得人间有亲情 感化石头也动容 为帮相识解危难 甘当好汉侠义行 第10章 石头佬救出高福 柳知县拜望姨娘 却说高福与两个官差一道来找高翠兰,路上早就闹起了别扭。高福以为自己是为县太爷办事,派来的两个差人只是跟着自己听差而已。于是有些“当家作主”的意思,老想使唤他们。哪知道这两位差人硬是不买账。自认为衙门中的“官差”,在外面总是对别人喝三吆四的,岂能让一个“仆人”摆布。 再者,他们也不知道高福要找的这位“姑奶奶”是县太爷的姨娘,只听说是清凉寺的尼姑而已。所以自从出了县城,一路上高福要走,差人偏要歇;高福要住,差人偏要走。吃饭时高福点了菜,差人让高福自己用,他们两个自行点着吃。高福没想到二位这么难伺候,早知道这样带他们干什么?可是事已如此,而且是县太爷的安排,高福只得忍耐。心想:只不过多掏些银两罢了。 可来到张弓岭,高福问明店家,知道去剑锋山骑不得马,只能徒步登山,高福便要把马寄在店家。然而两位差官说什么也不同意,冲着高福道:“县太爷命我们骑马而来,为的是尽快找到人,你却要弃马步行,不是故意耽搁时间吗?” 高福本是个老实巴交、没经过大世面的人,被他俩一吓唬,再也不争个主次,只能惟命是从,跟着他们骑马进山了。 三人翻过张弓岭,来到剑锋山下,看着陡峭峻拔的岩石,哪里有路可寻?高福正在发愣,一位差人道:“山是死的,人是活的,干嘛非要从这里进山,难道她是飞上去的不成?咱们往西走,不怕找不到进山的路。”说着话,便打马顺着山下的小道走了过去。高福根本搭不上话,只得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又走了两个时辰,还是见不到上山的路,仍然在张弓岭徘徊。眼看天色已晚,两个差人早就嚷嚷着肚子饿了,高福拿出干粮让他们充饥,他们连瞧也不瞧,执意要找店家投宿。高福只能跟着他们盲无目标地瞎撞。还算走运,当晚终于在岭上找到一户人家,好歹弄些饭吃了,住了一夜。 就这样,他们早饭后上路看山,中午就忙着找地方投宿、用餐。一连两天,也没踏进剑锋山半步。高福急了,他心中明白,找不到高翠兰,都是自己的责任,与两个差官并没多大关系。不能在这里兜圈子了,他下决心要上剑锋山上去找。 于是对两位差官道:“这里也问了,没有能骑马上山的路,可姑奶奶去的地方,是在剑锋山旁边的福陵,我必须登山去找。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两位差官道:“也好。不过,这漫无边际的,你到哪儿去找。叫我们等到什么时候?”高福道:“我要是能找到姑奶奶,随时就回来;要是找不到,说不准得耽搁几天。”差官道:“这可没有个准头,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着?”高福道:“你们不愿意等,就先回去吧。给县太爷报个信,就说我在山上找着呢,找着俺就回去。” 差官瞪着眼道:“这是怎么说话?咱三个是县太爷一块派下来的,你往山上找,叫我们回去报信,你当我们是憨子哪?”高福急道:“我哪是这个意思。叫你们回去报个信,也是怕县太爷着急呀?”差官道:“得了得了,这样吧,咱们分头去找,你上你的山,俺上俺的山,三天后都到这里会合,找到找不到,咱回去复命。” 高福无奈道:“听你们的,那就这样吧。”差官道:“光这样不行哪,俺不能喝西北风去找呀,你得给俺盘缠?”高福只得掏些银两给了他们,然后自个儿进了山。 再说石佬想帮高翠兰去找高福,来到剑锋山下,看到山势果然险峻,骑马哪能上得去?他又看了看周围,心中骂道:“这几个不知高低的东西,骑着马还想去找高翠兰。肯定是顺着山脚往西转悠去了。”又埋怨高福道:“当着你的面讲的清清楚楚,去福陵必须在剑锋山周围找,你骑着马往哪儿找呀?”埋怨归埋怨,石佬还是沿着山脚追了下去。 紧走慢走,一直追到日落西山,也没见一个人影。于是爬到山上,四处张望。天色黑透了,只得找个地方躺了下来。 好在这石佬是个半仙之体,不知渴、不知饿。有时候高兴,也到山上找些野果子尝尝,但不吃东西一样过日子。 第二天天刚亮,他意外发现一条山路,沿路而上,不远处却看到那片从上而下,十分显眼的碎石滩。石佬心想:“奇怪,在这深山无人之处,怎么会有这么多被敲砸的石块?既然有人工开采的痕迹,难道福陵就在这一带?” 又一想:“高翠兰千里迢迢来找福陵山,都怪我道听途说给她指的路,不仅没找到,还落得一身伤痕。听她说也是在碎石滩上受的伤,看来她已经找到这个地方。不如先探个究竟,也好给高翠兰有个说法。” 仔细观察一番,从碎石滩上根本无法上去。于是向西走去,陡峭处却发现一个洞。他好奇地钻了进去,里面高低不平,顺着山洞走了一段距离,却走到一个山沟里。山沟不是太深,他瞅到一处可以攀爬的地方,顺势爬了上去。登高一看,西面是剑锋山的主峰,北面却有一座小山峰挡住了视线。 石佬想起了当时几位神仙说的话:福陵就在剑锋山的后面。按照这个说法,从迎仙桥到这里,正好应该是这个方向。于是,他大步跃上了这座小山的山头,举目望去,果然另一番景象:远处看,群山林立,千姿百态,云天相接,气势磅礴;近处瞧,有一个山头,奇石怪松,郁郁葱葱,高山流水,鸟语花香。山立在云海之中,如大潮奔涌;花开在俏崖之上,如诗如画。石佬看了又看,感觉这里的风景比小西天还好。心想:高翠兰要找的地方说不定就在这里了。 于是下了这座小山,瞅准旁边那座山头爬了上去,他要去找张果老曾经住过的“神仙洞”。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半悬空似的危崖旁边找到一个山洞。走近看时,只见洞口上面隐隐约约刻着三个篆字。石佬用手抹了抹,才看清是“云栈洞”。他走进洞口,里面黑乎乎的。仔细看时,竟有半扇石门关着。推开石门,走了进去,见里面还有石桌、石凳。心中暗自赞叹:“果然是洞天府地。”走出门外,看天色已晚,便又折回到洞中,躺在了石桌上,过一晚神仙过的日子。 第二天天刚亮,石佬便起身走出洞口,心中暗想:高福一行既然来找高翠兰,必然要找到这里,我在这里等也是个办法。于是徘徊在洞口东张西望,着急时还爬到山峰高处探看,可哪里有一个人影? 一直等到太阳偏西,石佬着实心慌,他从没有过这种等人着急的感觉。突然脑子一转,不由自主地走下山去,想探一下福陵山的究竟。 石佬本来就对那片碎石滩疑惑不解,知道是人工所为,他来到碎石滩旁的那座小山上,仔细观察,果然发现这座山并不寻常,西面山腰里大片石头有动过的痕迹。他猜想:这座山可能就是福陵,动过石头的地方想必就是山门,而那片碎石滩下应当是上山的台阶,陵墓建成后,为了掩人耳目,便把从山中掘出的碎石头,封在台阶上,形成现在的碎石滩。 石佬越想越高兴,虽然没找到高福,但是找到了福陵山和仙人洞了。这可是高翠兰跑了多少天没找到的。心想:看她找福陵山的决心,即使现在不来,早晚她也会来修行,这一趟可是没有白跑。高兴地他围着山转了又转,不由自主地哼起打夯号子来。这打夯号子还是在修建迎仙桥时听那些匠人们唱的,浑厚、有力、特别提神。在他的脑子里印象十分深刻。每当遇到高兴的事,就像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唱起来。 石佬一直乐到天黑,才又想起要找高福的事,便向“云栈洞”那里走去。可转念一想:这地方连高翠兰那么心诚的人都没找到;那高福一行骑着马,到哪儿去找? 想到这里,不由得怪起高福来:排场还不小,骑马上得了这福陵山吗?这哪儿是找你的主人,分明是走马观花、游山玩水。让我到哪儿去找你们哪?想了又想,道:“不行,在山上肯定等不到他们,还是下山看看吧。”拿定主意,连夜下山来,沿着那条有山洞、有山沟的小道走了下去。 石佬不仅是个热心肠,而且是个有心人。奔波了一夜,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眼看天色已亮,他又爬上山崖,站在高处四面观看,希望能见到高福他们。可是一次次上山下山,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儿。石佬真的失望了,便坐在了一个山头上闭目养神。 正朦胧间,忽然听到哪儿有石头的碰击声,睁开眼四处查看,终于发现山崖下有一个人正在往上爬。由于山势较陡,爬的很吃力。石佬仔细看时,见那人正是高福。喜出望外,于是大喊一声“高福!”没想到他这一喊,高福着实吃了一惊,两手一抖,早从石壁上掉了下去,骨碌碌一直摔到了山崖深处。 这一下可把石佬急坏了,连喊几声,也没有回应。只得两眼一闭,跳了下去,连滚带爬下到崖底。好在石佬乃石头化身,不同凡人,身上只擦了些痕迹,并无大碍。 爬起来定了定神,便去找高福。高福可就不像石佬那么幸运了,只见他躺在一片乱石堆上,额头有血,遍体鳞伤,已经昏迷不醒。石佬抱起他喊了半天,也不见应,以为他死了,只得放下手。急得团团乱转,不住地埋怨自己闯了大祸,如何向高翠兰交代? 石佬转来转去,想了又想:“无论如何不能一走了之,干脆把他背到高翠兰住处,再做计较。”于是背起高福,寻找路径,踉踉跄跄爬出山来。 高翠兰在店中一连住了三、四天,不见高福的踪影。身上的伤已痊愈,精神也好了,只是焦虑万分。几次要进山去找高福,都被店家劝住。她知道高福实诚,找不到自己,不会轻易回来。可是那山中无路,岂不是瞎闯。每想到这里,就不由自主走到进山的小道上去观望。 这一天,远远看到有人一歪一扭的走过来,高翠兰不由自主的迎了上去。近前看时,见是石佬,后面还背着一个人。高翠兰忙喊道:“石佬爷,真是你吗?”石佬听是高翠兰,忙应道:“翠兰,快来,高福找到了。”说着话,便把高福放了地上。 高翠兰忙走到跟前,吃惊的问道:“高福,这怎么回事?”石佬气喘吁吁地道:“高福摔死了。”高翠兰一听,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忙蹲到高福跟前,拉他的手呼唤起来。 喊了半天,也不见高福有动静。高翠兰问石佬:“从哪里摔下来,怎么伤成这样?”石佬便把他如何上山找高福、如何找到福陵山、如何遇见高福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然后道:“都怪我害了他,要不是我喊他一声,他也不会掉下山涧。” 高翠兰听了石佬的一番话,真是又感激又无奈。感激的是石佬热心肠,千方百计在帮自己;无奈的是好事让他办砸了,居然出了人命。只能劝石佬道:“你也是一片好心,没想到你亲自上山去找高福。要怪都怪我,我不该来找什么福陵山,竟然害了高福的性命。叫我如何向他的家人交代?”说着话,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这石佬与生俱来一是没出过汗,二是没动过情。今天背高福第一次累得出了汗,见高翠兰哭的伤心,眼睛也湿润起来。 二人正无奈,忽听得高福“啊”一声,高翠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摇着他呼喊起来。只见高福慢慢地睁开眼,看了看高翠兰,喊声“姑奶奶”,便又闭上了眼睛。高翠兰喊了又喊,再也不见她醒来。只得请石佬把他背回店中。 住在山里的人,家中一般都会保存一些救急的草药,店主人忙熬了一罐“救生草”,给高福灌了下去,大家整整守了一个下午,才看到高福终于醒了过来。 高福睁开眼便问:“姑奶奶,我找到你了吗?”高翠兰忙答道:“找到了,找到了,就在你跟前呢!”高福看着高翠兰,流着泪道:“这是哪里?我不是在山里吗。不是在做梦吧?” 高翠兰看了看石佬,石佬摆摆手,不要说出他。高翠兰明白意思,对高福道:“这里是咱们住的客店呀,多亏了一位山里人把你救出来,总算没事了。”高福急着想爬起来,可哪能动弹得?高翠兰拦住他,一面安慰他好好养伤,不要着急起来;一面喂汤喂药,精心调养。 石佬见高福醒了过来,才算放下心,便告辞高翠兰,回了迎仙桥。 高福惦记那两位官差,只想去寻找他们,好尽快回去交差,怎奈浑身痛疼难忍,立不起身来。一直到第三天,高福才强打精神下了床,非要去寻找那两位差官。 高翠兰看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还是拦住了他。高福着急道:“我们约好三天,再不去找他,就会走散的。”高翠兰道:“你在这里就住两个晚上了,再加上你在山上的两、三天,早已超过三天,他们还会在那里等你?”高福道:“他们不见我,是不会走的。” 高翠兰道:“没有你这样实诚的。再说了,即便他们走了,咱们也能回到家,何必非要跟他们一块走?”高福为难道:“县老爷叫他们跟我一块来,如果走散了,不好交差。”高翠兰道:“什么不好交差,亏得是一道来的,他们竟然让你一个人上山,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就安心养伤吧,即便要找他们,也得等身子骨好了再说。”高福只得又住了下来。 过了两天,高福觉得精神好多了,走起路来也有了劲头,高翠兰只得让他去找那两位差官。 顺着原来的路走了一天,找到了原来借宿的那户人家。那家主人道:“两位差官在这里住了三天,等不着你回来,就走了。”高福问他们留下什么话没有,那店家道:“没留什么话,只说这么陡峭一片山,鸟都难飞进去,哪里去找什么人?”高福只好返回。 见到高翠兰,只说差官先走了。高翠兰本来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无奈高福是个实心眼,白跑一趟,也不再埋怨他。于是辞别了店家,二人回丘城县了。 来到迎仙桥,高翠兰远远的便看到石佬站在那儿,忙打发高福先走。石佬也看到了高翠兰,忙迎上来问道:“等你们几日了,现在才回去?”高翠兰道:“要不是高福伤没好,早两天就回去了。那两个差官也找不到,你见他们从这儿过去了没有?”石佬道:“我回来之后,一直在这儿,没见到那俩骑马的。” 高翠兰有点着急,道:“那就怪了,高福去找,人家说已经走了。”石佬从容地道:“天下有的是路。他们那些官差,再大的事也耽误不了他们游山玩水,未必非走这条路。”高翠兰道:“噢,看来从西面也能走?”石佬道:“也能走,不过绕点路而已。”高翠兰道:“这我就放心了。” 石佬打量一下高翠兰,问道:“你这一走,还能回福陵山修行吗?”高翠兰道:“您把云栈洞都给找到了,俺早晚会回来。不然,岂不辜负了您老一片心情?”石佬道:“那好、那好,我可在这里侯着你啦。”高翠兰道:“说不定今后找您的事多着呢,先谢谢您了。”施了礼,告别而去。 且说高翠兰与高福回到高老庄,休息了一日,高福便去了县衙。见了知县柳亦风,叩了头,高福忙问:“老爷,两位差官回来没有?”问得柳亦风一愣:“怎么,你没跟差官一块回来?”高福叹气道:“咳,找不到他们了。”柳亦风更急了,忙问道:“那、那我姨娘呢?”高福道:“姑奶奶倒是回来了,可是------” 柳亦风一听高翠兰回来了,松了一大口气,忙道:“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哎,怎么不把她接到这里来?”高福道:“你知道姑奶奶的脾气,她非要回家。”柳亦风度起了步子,自言自语地道:“回家也好,回家也好,只要找回来就好。” 他突然转过身子问道:“你刚才讲两个差官怎么了?”高福便把如何与差官分手,如何只身进山,跌进崖中,九死一生,多亏山里人相救,才找到高翠兰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又讲到由于耽误了约定时间,没能找到两位差官。柳亦风听后道:“照这么说,他们比你还要先回来几天呢?”高福道:“找到借宿的那户人家问了,我上山的第三天,他们就离开了。” 柳亦风骂道:“这两个混账东西,回来我再收拾他。”又嘱咐高福道:“你先回去给你姑奶奶讲,我明天就去看望姨娘,有要事商量。朝廷派来的官员还在县衙里住着呢,她老人家无论如何得给我一点面子,要不然,我可就犯了欺君大罪,别说当官了,全家都没命了。” 高福听了,一头雾水。忙问道:“什么事,这么厉害?”柳亦风道:“这是官场上的事,你也别问了,只有姨娘能救我。你回去就这样跟姨娘说就行。”高福不便再问,赶紧回了高老庄。 高翠兰听高福回来学说的一番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愣住了神:“什么事,会这么严重?”仔细想了想:“不就是柳亦风上个 ‘孝女赋’吗。说的也没什么假话,怎么就是欺君之罪了?”她思来想去,寝食不安。 第二天,柳亦风便携夫人乘小轿来到高翠兰家。叩见毕,让了座,柳亦风的夫人何心如坐在高翠兰的身旁,先是问寒问暖,又忙叫差人送上带来的丝绸,点心等礼物,高翠兰收下后,吩咐高福带跟差、杂役等到客房休息,接着便同何心如拉起了家常。 絮叨一番之后,高翠兰方问柳亦风:“听高福说,你犯了欺君大罪,到底怎么回事?”柳亦风道:“还是为了高福说你成仙之事,奏报了圣上。我也是出于好意,知道你喜欢清静,不愿意去进皇宫,才这样做的。谁知道圣上是个认真的主儿,偏不相信。幸亏圣上上次派来的礼部侍郎、李大人从中周旋,要不然,早就降罪了。不过------” 柳亦风顿了顿,高翠兰问道:“不过什么?难道还非要老身去皇宫吗?”柳亦风道:“不是、不是,姨娘不要生气,不是这个意思。姨娘不愿意抛头露面,向佛求静的心我已向李大人讲的清楚,李大人也在圣上面前极力赞扬您行孝为善的品格,因此,这次圣上开了大恩,要重建清莲寺,您哪儿也不要去了,在那里便可以修行个圆满功德。” 高翠兰不解地问道:“什么,重修清莲寺,难道与我还有关系?”何心如抢着道:“姨娘,还没听明白,就是因为您,圣上才下旨重修的呀,而且还赐命‘天恩寺’呢。”高翠兰扶着何心如道:“别瞎说了,你姨娘可担当不起。”何心如道:“我说的全是实话,不信,你问问我家老爷。” 高翠兰看着柳亦风,疑惑地道:“重修寺庙,这本来是件好事。可你怎么给高福讲,说什么只有我才能救得了你。怎么,圣上既然要建天恩寺,还要治你的罪,也把我牵扯进去了?”柳亦风道:“姨娘有所不知,这颁旨重建清凉寺,全是姨娘的德行感动圣上所为。可那李大人领旨来建天恩寺,却不见了姨娘的踪影。您想想,这还不是欺君之罪吗?倘若你老人家不回来,别说我全家性命不保,就连李大人也同样吃罪不起!” 高翠兰这才明白其中缘故。道:“噢——这么说来,我哪儿也去不得了?”柳亦风道:“你不是一心向佛吗,为什么还要到其他地方去?这清凉寺现在虽然庙小僧少,可是等这天恩寺建成了,那可是大唐一流的寺院。到时候肯定是高僧云集,香客不断,这才是是你修行的好地方。” 高翠兰却道:“这地方好倒是好,可离家太近,认识的施主太多,总是摆脱不了世俗的困扰。我可不是个喜欢讲究排场的,总想一个人躲远远的,这样才能静下心来。” 何心如听高翠兰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凉了半截。赶紧问道:“姨娘,您不会再走了吧?”柳亦风也连忙跪下道:“姨娘,您可千万不能再走了,佛道以慈悲为怀,即便要走,也得等到天恩寺建成之后。” 何心如见柳亦风跪了下来,忙拽住高翠兰的胳膊道:“姨娘,您要是再走,我跟你一起走,我也出家了;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高翠兰道:“你也四、五十岁的年龄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你上有老、下有小的,怎能跟我比?听姨娘的话,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不要胡思乱想!” 何心如道:“我一辈子都听姨娘的话,但姨娘也该听我一句话吧?” 高翠兰道:“还跟我讲价钱了。有什么话,尽管说。”何心如道:“我把你接回家,咱哪儿也不去了,这总行吧?” 高翠兰心中想道:“常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孩子从小多么单纯,现在跟着个当官的,心眼也学得多了起来。把我接到你们家,还不得全听你们的?”于是就坡下驴,做个顺水人情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孝顺,可是我一个人清静惯了,谁家也不去。这样吧,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还是听你家老爷的,我无论如何也得回清莲寺呀!” 柳亦风就等着这句话呢,连忙叩头:“还是姨娘疼爱晚辈,谢谢姨娘大恩!”高翠兰道:“快起来吧,什么恩不恩的,自己一家人,不要说那些外话。” 见柳亦风坐了下来,高翠兰语重心长道:“说句实在话,我原来去清莲寺,也不是本意,只不过是看透了尘世,不愿抛头露面去见什么圣上,是你们逼的我进了清莲寺。当初你们反对我出家,现在可好了,我费千辛万苦,刚找到一个与世隔绝,修身养心的好去处,你们又逼着我去清莲寺,真是身不由己,这一辈子都得听你们的呀!” 柳亦风道:“都怪甥婿无知,猜不透姨娘的心思。”何心如也跟着道:“外甥女婿不是一心一意为您好吗?还想着让你老人家到皇宫里去享受享受呢,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说得高翠兰笑了起来。 眼看到了中午时分,高福早已准备了饭菜。高翠兰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外甥女了,难得在一起吃顿饭,也算是天伦之乐。何心如看姨娘高兴,亲自斟了一杯酒,敬上高翠兰。高翠兰本不愿意饮酒,禁不住外甥女三说两劝,竟然连喝三杯,然后道:“我家同胞三姊妹,亲如一人;只有你一个女儿,视同亲生。今天你来看姨娘,喝你最后三杯酒,以后出了家,再也没有相聚的机会了。” 何心如听了这番话,泪水“刷”地掉了下来,哭泣着道:“姨娘说什么话来,出家不就是住在庙里吗?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如果以后不能相聚了,孩儿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出家的!”高翠兰道:“你不明白‘出家’的意思,出了家,就不会再有亲情了。”何心如瞪大眼睛道:“什么,出家就没有亲情了,那您出什么家?” 柳亦风一看话题不对,连忙站起来劝道:“佛门本是清静的地方,自然有很多规矩。只不过不能像在家中一样随便,但亲情总归是亲情。那是心中的事,怎么会抹得掉?”高翠兰道:“说的也对,亲情是心中的事,也只能存在心中了。” 何心如拉住高翠兰:“姨娘说这话,我就更伤心了。我以为出家是您的本意,不想让您走远。圣上又这样抬举您,颁旨要建天恩寺,您应该回来的。可我不知道,原来您是不情愿出家的呀?” 高翠兰道:“我在清莲寺已经住了几个月,那真叫‘遁入空门’,吃斋念经,七情六欲忘得干干净净。我本来要剃度受戒的,可是佛门也不知道那么多的规矩,一是要等规定的度僧日,二是年龄还有讲究,说什么‘六十一去,不得受大戒’,主持一个劲的问我的年纪,我说了她还不相信,反而对我讲,‘七、八十岁的人了,还出的什么家,受的什么戒?’你说我这么大年纪的人,出个家还要受这窝囊气,我真的不想在那里住下去了。” 柳亦风见高翠兰说出这番话,忙安慰道:“这次可不比往常,圣上是因为您才建的天恩寺,到时候就都要听您的了。”高翠兰忙道:“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叫人家听我的?”柳亦风道:“姨娘是个聪明人,没有不懂的,就怕没见过的。上次我跟李大人去清莲寺,姨娘一口一个‘老衲’、一口一个‘施主’的,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别说我跟听天书一般,就连李大人都懵了,他在回去的路上还一个劲的夸哪,直说姨娘了不得、了不得呀!” 说得何心如笑了起来。高翠兰听说李大人也夸了自己,心中暗自忐忑,主动斟了一杯酒,道:“我这个人哪,一辈子没给你们这些当官的打过交道,又不会奉承,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来,我敬你这个当官的一杯!” 柳亦风忙站起来道:“岂敢、岂敢,甥婿承当不起。还是我来敬姨娘!”说着话,端起酒杯,又连敬高翠兰三杯。 高翠兰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在家中的聚会,不想冷落自己的亲人,便喊来高福也来给姑娘、姑爷敬酒。 柳亦风没想到高翠兰今天会如此热情,心中十分高兴。暗想道:“姨娘虽然年过七十,但是光长年龄不见沧桑,仍是个充满活力之人,出家当尼姑绝不是她的归宿。她自己也说进清凉寺不是初衷,历尽艰辛到处去寻什么清静之地,心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于是趁着喝的面红耳热,故意问高翠兰道:“姨娘刚才说找到一个修身养心的好去处,难道比清凉山还清静吗?” 高翠兰还没接话,高福喝了几杯酒,便口无遮拦,道:“那地方不能去,穷山恶水,是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即便是出家,也不能到那里去。”高翠兰道:“你懂什么?没有人烟的地方,才是修行的好去处。那里可是神仙修炼过的地方。”何心如道:“噢,我明白了,原来姨娘真要修炼当神仙?”高翠兰道:“别瞎说了,神仙能是容易修出来的吗?” 柳亦风道:“姨娘本来就是修出来的神仙,你们想想,世上能有几个人有这长生不老之身?其实早就是位活神仙了。这次圣上颁旨重建清莲寺,赐名天恩寺,就是意在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善行天下,姨娘更是功德无量哪!” 高翠兰被捧得有些晕晕乎乎,却故装生气地道:“县太爷,你怎么又说起官话来了,我哪里有什么功德?这话可不要说给我听。”何心如忙拦住道:“姨娘,这可不是官话,这是实话呀。” 高翠兰瞪着她道:“怎么,你们还一唱一和?其实,我跟你们说实在话,什么事情都要看透。当今圣上当过尼姑,她自然信佛了,敕建的寺庙何止这一处?你们千万不要说是为谁而建的,应当说那是为了弘扬佛教才建的。再说了,我是一个不懂佛性的人 ,年龄也大了,本来是寺庙里不愿收留的,可你们还非要我去,我也没办法,只得进去了。但丑话说在前,我去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千万别拿我当话压人家,也千万别叫我管事,我也管不了什么事。我平常喜欢自己烧饭的,就在斋堂里帮帮忙也好。人家寺里是有规矩的,年纪大了不得受戒了,不受戒也罢,就像俗家弟子一样,也自由许多。到时候,庙建成了,人家看着碍眼了,走的也便当。” 柳亦风道:“你老人家想哪里去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她们知道你为清莲寺造福了,那住持、师太也得看您的眼色说话。巴结你还来不及呢,谁敢说你半个不字,谁敢让你去烧火做饭?” 高翠兰道:“我的姑爷,你千万别这样说了,这都是我自己的主张。你们这些当官的硬要抬举我,叫我这样那样的,我可是扶不起的阿斗,我还真不去了呢。” 柳亦风知道高翠兰的脾气,恐怕话多了再出差错,立即起身道:“姨娘说得极是,回去我禀报李大人,一切都按姨娘说的办。”说着话,又亲自给高福斟了一杯酒,道:“这次幸亏你去找到了姨娘,立了大功,本县也敬你一杯。”高福受宠若惊,赶紧谢了县太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用餐毕,柳亦风要回县衙,安顿高翠兰道:“您先在家中好生休息,等几日我派人来接你去清凉山。”高翠兰正要推辞,何心如却要留下来陪姨娘几天,柳亦风自然同意,高翠兰也劝不住,只得把她留了下来。 不几日,柳亦风派来了两乘小轿,何心如亲自把高翠兰送到了清莲寺。按照李大人的吩咐,师太慧清给她取法名妙灵,其实是“妙龄”的谐音。 李大人也曾带领官员前来看望高翠兰,高翠兰想得开了,并不回避,还情愿跟李大人多聊几句。从此,高翠兰便在寺中住了下来,一直到唐会昌年间,遇到一场空前绝后的“法难”,才不得已离开天恩寺。正是: 都说佛能保平安 怎料沙门也遭难 皇帝决心要灭佛 如来只能回西天 第11章 血雨腥风灭佛令 侠肝义胆石作媒 却说高翠兰住在清莲寺,众尼对她敬重有加,都喊她叫“妙灵师父”。慧清住持对她更是抬眼高看,她知道高翠兰的脾气怪,怕不听自己的话,每天起床后先去看看高翠兰,请安似的问候几句。平常也都顺着她的意。高翠兰是个知足的人,和大家相处很好,没事就喜欢到厨房里帮忙,日子过的还算开心。 再说天恩寺工程浩大,动用了成百上千的民工,三年多的时间才算完工。建成后金碧辉煌,宏伟壮观,气势非凡。成为当代最大的女众丛林。 李侍郎本来就是个丹青高手,天恩寺宝殿造像时,他特意绘出一张无量寿佛画像,让工匠们模仿塑造,佛像面孔极像武则天。 天恩寺建成后,李侍郎回朝奏报,便把自己绘制的那张天恩寺宝殿佛像图献给圣上,武则天看后十分高兴,大加赞赏。先后派出数名高官前去观瞻,并按照佛法选择吉日,召集地方官员以及名寺的高僧去天恩寺举行盛大的落成暨佛像开光仪式。 天恩寺本来名声在外,加之传说寺里住着一位长生不老的活菩萨,一时间僧尼云集,香客风涌而来,香火十分旺盛。清凉山下也纷纷建起客栈,饭店,商铺林立,很快形成集市,热闹非常。 高翠兰在寺中不知过了多少年。开始,外甥女何心如还不断来看望她,报知高翠兰的两位姐姐先后去世,高翠兰知道后十分悲痛,曾为她们焚香诵经,超度亡灵。后来柳亦风调任,何心如年岁也大了,就断绝了消息。 高福也来看望过高翠兰,高翠兰多次要把家产交给他,可是高福一再推辞,不愿接受,只讲这个家永远都是高翠兰的,即便自己死了,也会给儿孙们交待,看好这个家。说得高翠兰也没有办法。 寺里的住持“走了”一个又一个,尼众“换了”一批又一批,唯有“妙龄师父”依然如故。后来的沙尼哪能摸清她的底细,只听传说,乱猜她的年龄,可有的相信,也有不信的。但是有一点,全寺的尼姑,没有不称她为“师父”的。 一些远路的香客慕名而来,专门要看看“长生不老的尼姑”,高翠兰哪肯承认?总是指向别人,于是你推我是,我说你是。别管谁是,香客们只要看到一个,就算是了。这也是寺中唯一能开的一个玩笑,其实也违反了僧尼“不得打诳语”的规定,因为这件事是先发生在妙灵师父身上的,就没有人追究。 但是后来内部有了约定:当施主问第一个人时,可以指第二个人,但第二个人决不可再说是第三个人,否则会影响寺内的声誉。出家的女孩子多是苦难出身,到了寺庙里又法规森严,整年也露不出个笑脸来,能开这么点玩笑,也算是个乐趣了。 高翠兰在寺院住了这么多年,只知道佛教三归五戒,讲经说法,为的是劝人为善,普度众生。所以每逢遇到天灾人祸,她都尽力熬粥布斋,救济百姓。而且远近的人都知道有一个长生不老的师父做的粥能治百病,没病的吃了也能延年益寿,所以天恩寺一直名声在外,香客如云,香火旺盛。 常言说,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大唐把佛教推向发展的极盛时期,也对佛教进行了一次致命打击。 会昌年间,经济衰退,民不聊生。有近臣向唐武宗奏报,由于寺院持续发展,僧尼之数不断上升,占有大量的土地、财产和劳力,削弱了朝廷的实力,加重了国家的负担,使经济走向崩溃的边缘。笃信道教的唐武宗,痛恶崇佛穷国的弊端,于是对大臣们道:“两京城阙,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他认为国力不振、社会风气不好,都是崇佛造成的,于是下决心灭佛。 会昌二年,唐武宗开始没收寺院财产。会昌三年,唐武宗下“杀沙门令”,这时,正巧有人举报藩镇的奸细假扮僧人藏在京师,京兆府乘机大搜捕,在长安城中打死的僧人就有三百余人。会昌四年,敕令尽拆大型寺院、佛堂,勒令僧尼还俗。 天恩寺毕竟是敕建的寺庙,距离京城较远,一时还没有受到损坏。然而,消息传来,全寺尼众惊恐不已。高翠兰是个不管大事的人,听说后也没太放在心上。 到了会昌五年,唐武宗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全面毁佛运动。勒令全国除东西二都可以留寺两所,每寺留僧30人;各节度使治所留寺一所,其它寺庙全部拆毁,僧尼全部还俗。所有废寺的铜像、钟磬悉交盐铁使销熔铸钱,铁器交本州铸为农具。 突然一日,官兵来到天恩寺,召集所有人员,传达皇上旨意。寺内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几百尼众乱成一团。懂事的回房拿了细软便走,胆小的沙尼只是哭天抢地,哪里顾得收拾东西,就被官兵赶出寺门,四散而逃。可谓是有家的归家,有亲的投亲,无家的流离失所。空留下一座富丽堂皇的寺庙,任凭官兵们抢掠、毁坏。 高翠兰当时听说官兵进了寺,才知道祸事真的临头了,后悔自己没有及早离开天恩寺。她没跟着众尼去见官兵,反而躲回房内,收拾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乘乱溜了出去。 高翠兰出了天恩寺,直奔高老庄而去。这些年来,认为自己“出家”了,只知道吃斋念佛,默头打发日子,从来没有计算过年月。她明明知道自己熬走了几代人,已经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但是对家的印象,在她的脑海里还同昨天一样清晰。 来到高老庄,她才知道自己错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院一墙都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了,再也找不到自家的那所院落,打听不着一个叫“高福”的人,连高福的儿子“高义”的名字也无人知晓。她哪里知道,从武则天执政到唐武宗当朝,已经近二百年的岁月了。高翠兰终于打破了“回家”看看的“奢想”,完全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可是,既然来到高老庄,也得到父母的坟上去看看,她凭着印象找到了坟地,看到墓碑还在,心中稍微安慰了一些。于是便去买些纸钱来烧了,哭了一场,这才不无遗憾地走出了高老庄。 高翠兰自打进寺修行,一直认为佛教以慈悲为怀,是个普度众生的清净场所,皇上给予很多保护措施,甚至犯了死罪的人进了佛门都可以免死,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也不再自寻烦恼,另找出路,连那次千辛万苦去寻的福陵山也早已丢在脑后。没想到兴佛的是圣上,灭佛的也是皇帝!弄得如今无家可归,千般苦楚,与谁诉说?高翠兰思来想去无路可走,只能前往迎仙桥,去找石佬帮忙再寻福陵山碰碰运气了。 高翠兰一路走来,看到的情景于上一次大不相同。原来是村庄零落,人烟稀少,大唐经过了漫长的岁月,特别是几个有作为的皇帝的治理,形成的大唐盛世面目犹在,人口增多,集市繁荣,道路也宽敞很多。然而,她一路看到的寺庙也不少,可每处都是寺舍破落、佛像露坐、僧尼皆无,心中越发悲凉起来。 唐武宗这次灭佛,共拆寺院4600余所,连私立的四万余处僧居也不放过,收缴良田数千万顷,强迫还俗的僧尼26万多人,与官府对抗被杀的、逼死的、饿死的僧尼不知其数,这是佛门几百年来一场少有的浩劫。 高翠兰是在寺院中住惯了的,从未出门化过斋,好在身上还有点存了多年的银子,可以买些东西吃。但是吃惯了素食的她,嗅到酒店里的那种味道就有些恶心,只想到村户人家中换些馒头之类的食物充饥。于是便找了一个看似富户人家,没想到刚进门,便被赶了出来。高翠兰莫名其妙,忙问道:“为何赶我走?”那主人道:“你没看见到处张贴的告示,凡是化缘、化斋的僧尼,不但不准给饭食、财物,而且还要捉拿送官府。俺也没功夫送你去,你还是赶紧走吧!” 高翠兰才想到自己还是一身尼姑衣服,现在的僧尼都是犯法的,这样的穿着出不得门了。赶忙施礼道:“东家,俺不是化缘的,俺还有些银子,走得饿了,想换个馒头吃。” 那人听说有银子,便把高翠兰领进院子,转身关了门,嘟囔道:“哎,什么世道呀,和尚、尼姑都犯了法。”又对高翠兰道:“真巧,中午刚蒸一锅杂面馒头,剩的还不少,你就将就着吃点吧。”说着话,把她领进了厨房,喊老婆给她热了些汤。 看着高翠兰吃完饭,道:“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官府不让施舍。不过没关系,你有零钱就给点,没有也就算了!”高翠兰道:“大哥大嫂,想跟你们商议件事?” 那男主人一听这话,就以为她没带银子,是个骗吃骗喝的。不耐烦道:“别说了,你们这些出家人哪里有钱买饭吃,俺也不在乎这顿饭,你走吧!” 高翠兰掏出一块碎银子道:“大哥大嫂,我这里有些银子,不知道够不够?”那男主人看高翠兰真的拿出了银子,庆幸自己没说太难听的话,忙道:“怎么不够?其实两个小钱就够了,哪能要你的银子?” 高翠兰对那女的道:“我还有件小事想求你们?”男主人道:“不要见外,尽管说。”高翠兰道:“我是从天恩寺走出来的,不知道佛门弟子行不得路,早晚会被人抓了。大嫂可怜我,有穿不着的衣物送俺一件,也算你大发慈悲了!” 那男主人对老婆道:“能帮的当然要帮,快去捡两件来,千万别小气。”那女主人果然去堂屋中取了一套旧棉衣、两件单衣来,高翠兰付了银子,换上衣服,千恩万谢告辞了。 走了几日,终于来到了迎仙桥。她本来一心想找到石佬,请他带自己去福陵山找个安身之处,没想到这唯一的愿望也难以实现:迎仙桥的石栏已经毁坏,桥下的那尊石佬像也没了踪影。高翠兰的心顿时凉透了,她回忆起上次去找福陵山的惊险历程,不但山没找到,而且连累高福险些丢了性命。这次如果找不到石佬,自己如何再敢去爬那剑锋山? 高翠兰不甘罢休,她知道石佬是有灵性的,于是站在桥头高声呼喊:“石佬爷,石佬爷------”喊了半天,哪里有人答应? 高翠兰此时已经心力交瘁,不由自主地瘫倒在桥边。真乃人到背运时,处处是绝境,她真想大哭一场,可又哭不出声来,只是慢慢地昏睡了过去。 高翠兰醒过来时,看见面前站着一位妇人,旁边还站着个十来岁的小孩。那妇人看高翠兰睁开了眼,忙问道:“这位大姐,天色已晚,为何睡在这里?”高翠兰挣扎着坐了起来,道:“千里寻人,迷了路,再也找不到了。” 她打量一下这位妇人,问道:“你们是?”那妇人道:“俺们是去庙里上香的,回来路过这里,看你睡在这桥上,故来问问。”高翠兰听说是到庙里上香的,忙问道:“这里还有庙吗?”那妇人道:“有呀。听说外面的和尚庙都扒了,可俺这山上的神仙庙好着呢。” 说着话,便指着近处寄云山上的那座庙道:“你看,就在那儿。那位神仙可灵着哪,俺村里的人都去给他上香,求他保平安。”高翠兰问道:“这庙里供的是哪位神仙?”妇人道:“听说原来叫他石仙,惯了俺都喊他神仙了。” 高翠兰一听“石仙”两个字,突然想到:“难道是石佬吗,他怎么会搬到庙里去呢?”正在疑惑,又听那妇人问道:“大姐,你要到哪里去?是累的还是饿的,晕倒在这里?” 高翠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只顾赶路,两天没吃东西了。这一带有个福陵山,知道吗?”那妇人摇摇头。却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饼,道:“这里离俺家有点远,要不就带你回家做饭吃了。这是孩子剩的饼,你也别嫌弃,充充饥再去找。”高翠兰谢过妇人,接过饼,那妇人便拉着孩子走了。 高翠兰吃着饼,站起身来,向四周观察了一番,时过境迁,往日的仙界如今变成人间,小天河两岸增添了不少村庄。她又仔细看了看山半腰处那座正对着迎仙桥的神仙庙,决定到那里去看看。 高翠兰费了好大的劲,爬到山上。神仙庙并不大,灰瓦红墙,一个小院。虽然有些破旧,可山门匾额上的“石仙庙”三个字依然清晰可见。进了山门,院内有几棵古松,树下有石桌、石凳,后面便是三间正殿。高翠兰走了进去,看到石案上香炉中几支被点燃的香火,冒着缕缕青烟,石案后供奉着两尊造像。果然有些象石佬的样子。高翠兰忙跪下拜谒,祈求神仙保佑。 这时,石佬已经认出了高翠兰,便从神像中走了下来,哈哈笑道:“我说这么晚,还会有人来?原来是高‘真人’呀?”高翠兰吓了一跳,抬头看时,果然是石佬。不由得惊喜万分,忙喊道:“石佬爷,您还笑呢,险些见不着面了。” 石佬忙扶起高翠兰,道:“我等你三年、五年、十年、百年,一直以为你要去福陵山呢,可始终不见踪影,怎么现在才来呀?”高翠兰道:“一言难尽,现在是走投无路了。”也不再客气,顺便拉个蒲团坐下,把自己的遭遇叙说了一番。 石佬感叹道:“难为你在寺庙中过了这么多年。我也听说皇上下令灭佛,拆毁了所有的寺庙,幸亏我这儿是座神仙庙,当今皇上是个信道的主,才没人来拆。” 高翠兰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建座庙?”石佬道:“哪儿是我建的,你听说过自己给自己建庙的吗?”高翠兰道:“那是谁建的?”石佬道:“说来话长了。”接着便席地而坐,讲出一段惊天动地的故事来。 “我呀,就因为肯说话,头上还落个大疤呢。今天要不是碰见你,找谁说去?你知道我也苦呀!” 说着把头伸给高翠兰看,高翠兰看到石佬头上确实有一个大疤痕。问他怎么回事,石佬道:“善人恶报呀。你想想看,你有长寿之异相,如有高人指点,定能修入仙界,哪能让你去受这么一番苦难;我乃石头成精,若有仙人提携,也能修成正果。只可惜咱们找不到一个引路之神哪。我和那孙猴儿不同,他生性灵巧,学了一身武艺,打出了一片天下。而我呢,生成老像,没他那个本事。本想积德行善,没想到却做了一件蠢事,得罪了王母娘娘,差一点没了性命。” 高翠兰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事,竟然得罪了王母娘娘?”石佬道:“在这以前,有一个叫张山的落榜书生,不知怎么来到这座桥上,呼天唤地,骂朝廷不公,奸臣当道,官场腐败,考场作弊,说他一连三考不第,主考官还把他的文章曲解为辱骂朝廷,险些丢了性命。又说自己饱读诗书,枉有才华,既不能报效天下苍生,学有何用?生有何益!说的悲切,哭的伤心。没想到他说着说着,站到了桥栏上,就要往下跳。多亏了我两条腿跑的快,一把抓住了他。他还不让救呢,一个劲的跟我拨楞,可书生毕竟是书生,没多大力气,挣不脱我的手,总算把他给救了下来。 “我就开导他说‘读书人考不中的多的是,不能都去寻死呀?’他说‘当今天子,不如一个女皇帝,武则天当年推行贡举制度,为的是杜绝官员世袭的弊端,从读书人中选拔治理天下的人才,可是如今考场却被贪官把持,收受贿赂,颠倒黑白,官场如此,永远没有希望了。’我跟他说,‘不当官当个老百姓,也自有乐趣。’他说‘没有乐趣了,父亲早亡,全靠母亲培养。本来是要赡养母亲的,可是母亲也因病去世。现在人眼皮子最薄,原先定的婚约,也被人家解除了,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人世间? “我看他痛心疾首,知道不好劝,正为难之时,忽见桥上走过来一人,我急忙上前想请她帮忙来劝。仔细看时,却是一位妙龄女子。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反正一条人命要紧,便请她前去劝说这个张山。谁知道那女子不买我的帐,说有急事,执意要走,一使劲挣脱了我的手。正无可奈何,没想到那书生又爬上桥栏,要往下跳。我大喊一声‘别跳’,上前一把抓住了他。 “没想到那女子看到这一幕,竟然转回身来。见我拉不住他,便来到跟前,问那书生‘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跳水?’没想到这张山听到女子的声音,也不闹了,回头一看这女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说道‘小生已看破红尘,小姐莫要见怪。’ “这女子见书生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起了怜悯之心,竟苦口婆心地劝起他来。我看张山能听进那女子的话,自己便撤了出来。后来,我见她两个人越谈越热乎,也算是郎才女貌,只想到救人之命,成人之美,也没问三七二十一,便当起了大媒人,几说几讲,真没想到那女子居然同意了。我以为这是天赐缘分,便搓土为香,让她二人在迎仙桥上拜了天地。” 高翠兰笑道:“这么简单?”石佬道:“就这么简单,我看那女子是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跟着张山回家了呢。”高翠兰道:“你既当了媒人,又成了救命恩人,也算积大德了。”石佬道:“你还开心哪,大祸临头了!”高翠兰问道:“怎么了?”石佬道:“你知道这女子是谁吗?她是王母娘娘的使唤丫头——翠灵仙子!”高翠兰吓得‘啊’一声,接着石佬又讲出一串故事来。 原来这翠灵仙子受王母之命,是去通知几位大仙来瑶池赴会的。这翠灵平时哪有走出宫门的机会,好不容易得到这个差事,赶紧办完了公事。回来途中心情甚是开朗,拨开云头徃下一看,只见青山叠翠,绿水如织,春花烂漫,稻菽成茵,不是仙界,胜似虚境。她心中按捺不住,便落下云头。 来到迎仙桥上。本想游春看景,没想到却撞见这件事儿。也是自己没有定力,她看到的天界神仙都长得奇奇怪怪,哪见过凡间这般美男子,心想:怪不得玉帝的七仙女偷偷地下凡,人间真是挡不住的诱惑。她见到张山后就怦然心动、一见钟情,八匹马拉也拉不回来。何况又有石佬只想着救人,不分青红皂白从中撮合,一说即合,两厢情愿。谁也不问谁的根底,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一对。 你说这王母娘娘会同意吗?她看到要请的神仙都到了,独不见翠灵来侍候,掐指一算,便知道出了事。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心中还是没谱。于是把益算星君请了过来,算出了事情的真相。 可是这次王母娘娘倒是沉住了气,并没有当场发怒,她明白自己的女儿——七仙女下凡时因处置不当,闹得天下人皆知。不但伤了母女的感情,而且损害了玉帝家族的尊严。这次出轨的只不过是个使女,也不需要动那么大的干戈。 等宴会一散,送走了众仙,便召集宫中的丫鬟使女们到殿上来,并唤来一个叫撒四的小瘟神,站在自己身旁。训话道:“你们见到翠灵吗?”天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答道“没见到。” 王母冷笑道:“你们永远也别想见到她了。”众天女面面相觑,问道:“怎么了?”王母道:“怎么了,她竟敢违反天规,偷吃禁果,被哀家打下凡间,哀家还要派这位小瘟神撒四跟着她,叫她穷困潦倒,病魔缠身,生不如死,死不再生!” 王母气的拍了一下桌案,接着道“你们皆是我天上使女,凡人称之为天使,多么荣幸。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要遵守天职,且不可越雷池半步,如有再敢违我宫中规矩者,同翠灵一样下场!” 王母这样还不解恨,又寻思道:“这石佬本是一个镇河的石头人,居然成了精,竟敢给天女作起媒来。若不灭了他,今后天宫如何安宁?”于是又叫小瘟神撒四下界抓翠灵时先把石佬“修理”了。 撒四只听说石佬是石头成精,并不了解他的根底。想了想,用自己那一套肯定不行,疾病灾难必然不能侵害他。可王母把这事交给了自己,也不得不去,于是便想了个计策对付他。 石佬平时好说爱动,但他毕竟是个镇河石佬,只要不去溜达,神、形总会与石像为一体,立在桥边。撒四本来又黑又瘦,这一天,他打扮成一个小叫花子的模样来到迎仙桥,故意装作玩耍的样子,先去摸桥栏上的小石狮子,接着便去摸石佬的头。 石佬哪知道他是王母派来害自己的小瘟神呢?毫无察觉,任他抚摸,全当给自己挠痒痒了。哪知道那撒四早有准备,背后做起手脚,趁石佬不备,一手偷偷地拿出神錾,一手掏出天锤,把那錾子对准石佬的头,猛夯一锤。石佬想躲时,还是晚了。只听“咔嚓”一声,头皮早被揭下了一块。 石佬又气又急,“啊呀”一声,一手捂头,一手紧紧抓住撒四,怒问道:“你小子,为什么害我?”撒四本想一下子可以结果他的性命,没想到石佬躲得这么快,还这么大的力气,把自己手臂的骨头都快捏碎了。这撒四只不过是个瘟神,并无多大力气。何况石佬是有根基的,哪里挣得脱?只得叫嚷着求绕。在石佬的威逼下,才把王母娘娘安排的事情供了出来。 高翠兰听到这里,十分着急,忙问道:“他不但害你,而且还要害那张山、翠灵,她俩怎么样了?”石佬道:“幸亏那石匠为我打造锁仙链有了用处,我把那个撒四锁到活宝山象牙峰上了,哪还能去加害她们两个?” 高翠兰这才少许放下心,道:“这么说你救了张山、翠灵,这个庙难道是他们给你建的?”石佬道:“正是。” 原来这张山是交城县南张镇人,也算是书香门第,父亲靠教书为生,家中虽然没什么大的产业,但也衣食无忧。只可惜张山父亲去世太早,家境便逐渐冷落了。张山不忍看到母亲生活艰辛,立志发奋读书,期望一举成名。没想到功名不就,却险遭牢狱之灾。家中除了三间破屋,便一贫如洗了。 翠灵跟张山来到家中,看到这般状况,问张山道:“你是要继续考取功名,还是另谋生路?”张山道:“我已经是进入阎罗殿的人,想不到老天爷睁眼,碰到一位好心老人,又遇见你,亏得你们救了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切都听娘子安排!” 翠灵笑着道:“你要去阎罗殿,怎么走错了路,却跑到迎仙桥上去了?”张山被她问的一愣,但灵机一动,随口答道:“我不去迎仙桥,怎么能迎来你这位仙女哪?” 张生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一语中的,翠灵不但没高兴,反而忧心忡忡了。心中暗想:“你哪懂得,我要不是个仙女就好了。就因为是仙女,做夫妻的日子才不会长久。玉帝的亲女儿下凡,都受那样的折磨,最后还是归了天庭,何况我这个小小使唤丫头,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哩。” 张山看到她突然愁眉苦脸的样子,忙问道:“怎么了?”翠灵知道张山已经是个经不得大风雨的人了,不能再伤害他,自己的一切都不能告诉他。于是搪塞道:“没什么。我在想,那个石佬也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来个拉郎配,真是可笑。”张山道:“真是个热心肠,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翠灵听张山说这样的话,知道他是个得恩必报之人,心中也很受感动。 却说镇上的人看到张山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回来,像炸开了锅一般,奔走相告,都跑过来看新媳妇,一时间院子里挤得水泄不通,都问张山:“哪里找的这么漂亮的媳妇?”张山不好意思答复,翠灵却大大方方道:“俺家就是西山村的,俺姓崔,叫‘崔灵’,今后就是邻居了,请大家多多关照!” 说得大伙笑呵呵的,都夸张山转运了,找个这么好的媳妇。也有些街坊们拿来酒、肉、果子、衣料当贺礼,张山也千方百计置办了酒席,简简单单举办了婚礼。街上的孩子们还不断在他门前点爆竹,一连热闹了几天。 这翠灵仙子乃是王母娘娘身边的天使,可不比一般女子,她胆大心细,机敏过人,而且敢作敢为,认识不少各路神仙。她只告诉张山自己住在寄云山中,父母早亡,跟外祖父长大,外祖父是个异人,经常出门学道修仙,只有自己住在家中。这次出来就是去寻找外祖父的,没想到遇到了张山,成就了夫妻。 通过几天的交谈,她知道张山确实满腹经纶,志向高远,只因当时官场腐败,权贵把持考试,名曰推荐,实际上是互相利用。张山家境贫寒,而且持才自负,找不到举荐之人,哪能取得功名?为此,她暗暗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不论夫妻长短,都要为张山实现抱负。 于是对张山道:“既然你文章写得好,能不能把这进士科考试做的券子重写一遍,让我也开开眼界?”张山疑惑地道:“怎么,娘子也懂得诗赋文章?”翠灵道:“小时候偷偷学一点,怎敢同相公相比?不过,我认识一位从朝廷退休后隐居的高人,常与外祖父论道,他诗词歌赋,经义、文章无所不通。你写出来,我想请他给个评价。” 张山高兴地道:“你还认识朝廷中人?也好也好,有高人给个评价,也不枉我辛苦半生、反而让别人以为我是孤芳自赏了!”说着话,便磨墨铺纸,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张山花了半天时间,把自己做过的试卷重新默写了一遍。写好后,便指指点点同翠灵交流起来,翠灵看他字写得规整,诗赋、文章做得也有气势,一个劲的夸“好”。张山道:“娘子说好不算,必须找那个高人去看。”翠灵道:“相公不知,这位高人怪得很,自隐居后,一个生人也不见,你去,准是见不了。” 张山不放心道:“难道让你一个人去不成?”翠灵道:“只能我一个人去。怎么,还怕出什么差错吗?”张山急忙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担心而已。”翠灵劝张山不用担心,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试卷,辞别上路了。 翠灵走出了南张镇,见四周无人,便架起祥云,直奔京城而去,悄悄地落在了皇宫大院。 这时正值文武百官上朝,大臣们自觉排成两队走向金殿。神仙都会隐身之术,翠灵忙躲在进殿台阶旁边,她看到文官队伍走在最前面的大臣怀中抱着一本奏折,心中暗自高兴。等那位大臣来到台阶处,故意将他绊倒,奏折摔了出来,翠灵赶紧把张山做的试卷塞了进去。 这位摔倒的大臣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中书侍郎段文昌。他以为自己是上台阶绊倒的,哪里知道会有人算计他。众大臣忙把他扶了起来,把他的奏折也捡起来交给了他。 来到朝堂上,众大臣山呼万岁,施罢了大礼,分左右站立。只听皇上问道:“众爱卿,有什么大事,且请讲来!”太监王公公也随之喊道:“有本上奏,无本退朝!”段文昌忙上前奏道:“臣有本奏。”皇上道:“呈上来!”王公公忙把奏折接过来交给了皇上。 皇上打开奏折,便见到那份写的工工整整的试卷,不知是何意,只得翻开仔细阅览,见文章写得不错,诗做得也好,便问道:“段爱卿,这答卷做的确实不错,但进士科考试已过,人才已经选出,你这时拿出这份答卷,不知是何意图?” 段文昌一听自己的奏折是一份答卷,惊得目瞪口呆,懵懵懂懂地问道:“什么,一张答卷?”皇上抖着那张卷子道:“你看看,这不是一张答卷吗?” 段文昌看了,心中犯起了嘀咕:“我明明写的是浙西旱情之事,怎么却变成一份答卷了呢?”又想道:“这奏折明明是自己亲自交出,经王公公之手转给了皇上,不会有人从中做手脚呀?”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转念一想:“这次进士科考试,礼部侍郎钱正做知贡举,没想到他是个吃独食的主儿,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居然连我也不放在眼中。我曾给他打招呼取刑部侍郎之子,可他表面答应,录取时却没有他的名字。正想找个茬儿收拾他,难道老天有眼,在我的奏折里出现试卷,让我奏他一本不成?” 段文昌正在思考,只听皇上问道:“段爱卿,说话呀,到底怎么回事?”段文昌只得奏道:“启禀皇上,老臣正在犹豫,老臣有本奏本,无本不敢妄奏,可怎么会把一份答卷交给皇上呢?这其中必有缘故,不知老臣当讲否?” 皇上道:“朕也觉得奇怪,有话爱卿且讲!”段文昌道:“此次进士考试,朝中早已闹得沸沸扬扬,都说礼部侍郎钱正独断专行,徇私舞弊,录取及第的都是他关系之人,推荐的平庸之辈,所以考生们不服者多矣,大臣们怨气者众矣!不知谁把这份答卷塞进老臣的奏折中,只是想借老臣之手出出气而已,还望皇上不必追究了?” 当今皇上乃是登基不久的唐穆宗,听了段文昌一番话,顿时大怒,道:“什么,不必追究了?进士考试乃为朝廷选拔栋梁之才,岂能儿戏?”大喊一声:“知贡举钱正!”那钱正早吓得浑身颤抖,听到皇上喊他,哆哆嗦嗦走上前来,扑通跪倒,道:“下官在。”唐穆宗问道:“段大人讲的,可有此事?” 钱正知道段文昌借题发挥,是想报那一箭之仇。在这生死关头,明知道斗不过这位皇上的“红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答道:“决、决无此事!”唐穆宗道:“这么说,是段大人陷害你?”钱正连忙道:“不敢、不敢,只不过------” 钱正不知所措,抬头见皇上两眼正盯住自己,只得和盘托出道:“只不过段文昌曾嘱咐下官要我录取刑部杨侍郎之子一事,下官不敢徇私,没能办妥。常言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段大人,该不会为这件事为难下官吧?” 皇上及众大臣听这话,全都吃了一惊。唐穆宗看了看段文昌,段文昌却盯住钱正道:“钱大人,说的有道理。我是跟你讲过杨侍郎之子在这次考试之列;不过,我还跟你讲过户部刘大人之子、翰林元大人之子都在这次考试之列,你是贵人多忘事,今天怎么只提到杨侍郎之子一个人呢?” 钱正听他无端拉出朝中许多人来,知道他是既想掩人耳目,又当着皇帝的面讨好大臣。着急地道:“没、没有------”段文昌道:“没有什么,我还给你讲过进士科考试事关重大,一定要把握分寸,量才录用。可你呢,据朝中大臣们讲,你这次是掐头去尾:大臣们的子弟没有一个进第,这到不足为奇,或许他们考得都不好,你铁面无私,没有录取他们,有情可原。可是平民百姓的子弟也一个没有录取,这就叫大臣们有些想法了,十六名考中的居然都是地方官员和富豪们的子弟,难道他们考得最好,真的就这么巧合吗?皇上,您让大臣们说说,听听他们对这次考试都有什么看法?” 唐穆宗听到这里,觉得有门道,往下瞧了瞧,道:“让大家评评也好,你们有什么见解,尽管说来!” 皇上这一发话,大臣们可沉不住气了,有的是给钱正打招呼没中用的,有的是自己孩子没考中的,还有平常对钱正就看不顺眼的,一个个争相发言。有说钱正徇私舞弊的,也有说钱正贪赃枉法的,还有说这些录取的人都是与钱正有特殊关系的,反正没有一个说这次考试公正,替钱正说话的。 唐穆宗听得头都发涨了,指着钱正问道:“钱正,你还有什么话讲?”钱正道:“他们只是猜想,空口无凭。” 唐穆宗看了看龙案上的那份试卷,道:“这个叫张山的考生,你认识吗?”钱正想了想,道:“知道此人,下官看他的诗赋还好,可《时务策》文章言辞犀利,借古喻今,有损朝廷尊严,所以搁下了他。”唐穆宗道:“原来你只喜欢拍马逢迎的无用之辈。”钱正道:“下官不敢,只是------” 唐穆宗问道:“只是什么?依朕看来,把朝廷选拔栋梁之才的重任交给你这样的人,朕还真有些担心哪!”钱正道:“下官知罪!” 唐穆宗指着钱正道:“钱正,你不说诸位大臣空口无凭吗?现在朕也不让大理寺去查你,朕倒要来一次重考,等结果出来,一切就都明白了。” 众官员没想到皇上快刀斩乱麻,拿出这样的好主意,齐声奏道:“皇上英明!”于是皇上便安排由中书舍人白居易、翰林学士王齐主持重新考试的一切事宜,择日进行重考。 却说灵翠在大殿上听得明明白白,自己一招见效,皇上竟然决定要重新考试,真是个没想到的结果。晚上回家便把消息告诉了张山,张山虽然高兴,却又不敢相信。问翠灵道:“那高人怎能知道朝中之事?”翠灵道:“我原来就给你讲过,这高人是朝中官员退隐的,正好他的门生去看他时,说起朝中大事,才告诉他的。我去得正巧,得了这个消息,难道你不相信吗?”张山这才信以为真,认真复习起功课来。 果然不出所料,张山很快便接到官府的快报,催他赶赴京城准备复考。张山不敢怠慢,向邻居借些银两,收拾了行李,携翠灵一道去了京城。 这次考试,是大唐科举制度进士科考试中第一次重考,开了先例。朝廷十分重视,增加了十个名额。放榜时,张山果然名在榜中,而原来考中的十六人只有两名被录取,其余全部落选。幸亏有两名被这次选中,救了原知贡举钱正的命,皇上说他良心还没坏透,对他罪减一等,下了一道“革职查办、抄没家产”的敕令。 再说张山中进士第后,又经吏部选试,推荐他任信城县尉之职,不久后便调任当了应山县令。 应山县城离寄云山不是太远,正是管辖之地。张山上任后便想到了救命恩人。于是同翠灵商议,要一同去寻找、拜访石佬。翠灵道:“恩人是要拜谢的,但老爷刚刚上任,公务千万不可耽搁。不如臣妾先去寻找一趟,等找到后,若能把他请过来更好,若他不愿意来,你再去谢恩不迟。”张山觉得翠灵说得有道理,不过对她一个人出门还是担心,要派两个差人跟她一块去。翠灵道:“这是咱们家私事,岂能惊动官差?我从小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的,尽管放心!” 第二天,翠灵便打扮成村姑模样,到寄云山来找石佬。翠灵上次看到石佬时就觉得他形象有些奇怪,知道他不是平常人物。当时因为情急,哪顾得互相问明来历,其实翠灵早就想来探探他的根底。正是: 姻缘也非前世定 至高神权难操纵 两厢偶遇成婚配 多亏做媒石头精 第12章 张山不忘救命恩 翠灵巧遇解围人 却说翠灵来到迎仙桥,东看西瞅,哪能见到一个人影?等了好大时辰,不见有人经过,她便走下桥来,想到附近的村子里去打听。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喊了一声:“翠灵。” 翠灵倒是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见从桥边歪歪斜斜走上一个人来,那人又呼唤道:“翠灵,是不是翠灵?”翠灵仔细看时,正是她要找的石佬。高兴地跑了过去,扶着他走到路上来。 石佬问道:“你怎么自己回来了,那位张山呢?”翠灵道:“别忙着问张山,我得先问问您老人家,怎么会在桥底下呢?”石佬开玩笑道:“我在桥下洗澡呢。知道你要来,沐浴更衣,恭迎仙驾呀!” 翠灵心中“咯噔”一下,虽然石佬说的是玩笑话,但听话听音,似乎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故意试探道:“您老人家别开玩笑了,俺这小小村姑可担当不起。”石佬冷笑道:“哼,你小小村姑,却闹这么大的动静?实话告诉你,我给你们做这个媒呀,是倒八辈子‘血霉’了,居然惊动了王母娘娘,她派人来要我的命,差一点死无葬身之地呀!” 翠灵听这话吓呆了,知道出了大事,王母对自己岂能罢休。忙问:“怎么,王母娘娘派人来了?”石佬道:“这也怪我,当时怎么不问问你的来路呢?”翠灵道:“别说怪谁了,您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石佬道:“别急、别急,咱得慢慢说。” 把翠灵带到那棵云柏树下,两个人坐了下来,石佬叫翠灵看了他头上的疤,接着便把王母如何派瘟神下界,自己如何对付小瘟神撒四的事说了一遍。 翠灵听得瞪大了眼睛,道:“我说呢,到现在没动静,还以为王母发了慈悲呢。原来你把撒四锁在山里,才救了我们。可这只是权宜之策,时间长了,娘娘会派人来找他的。”石佬道:“管她呢。反正锁住了撒四,他就不能去加害你们,你们得过且过,只能这样了。” 翠灵一时心乱如麻,陷入了沉思。石佬看着她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张山呢,张山怎么样啦?”翠灵便把张山的事说了一番,然后道:“张山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刚到应山县,就要来找你老人家。这次本来张山要来,可是他刚到任,我觉得公务离不开;再者,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您,所以我就先来了。没想到这么巧就见到您,这可是张山的福分呀。” 石佬忙道:“什么,找到我是张山的福分?”翠灵道:“对呀,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您,他怎么会有今天?所以天天叨念您。这次既然找到您,就是来接您的。您就跟我一块回家吧,也让俺们好好地孝敬孝敬您老人家!” 石佬听了这番话,甚是感动。石头人没有眼泪,如果有眼泪,早该流了下来。他对翠灵道:“我这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个媒,只以为倒霉透了,没想到你们还把我放在心上,真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你知道我是个石头人,不食人间香火,千万别提谢恩的事,你们能在心中想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翠灵道:“您若不去,岂不让张山失望?”石佬道:“干脆说找不到就得了。”翠灵道:“要说找不到您,他岂不要亲自来找?” 石佬想想也是,踌躇一会儿,问道:“张山知道你的身份吗?”翠灵道:“我正为难哪,要是讲明身份,他不担惊受怕吗?”石佬道:“说的也是,你看看我做的这个媒,两口子也不能说实话,他不知道你是天界女,也不知道我是石头人。这样吧,你回去就跟她说一次实话,告诉他俺本来是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石匠们把俺打造成镇河石佬,他们的心愿就是想让俺保住这片地方:“河中不淹人,地里无水患;妖孽难逞凶,好人得平安。”救他是理所应该,俺石佬做事从来不图报,叫他不要惦记这件事,自己好好做官、做个好官吧!” 翠灵听他说的话实在,只得道:“你若不去,他必然要来看你,我如何劝他?”石佬道:“千万不要让他来,你就说我只不过是河边上立的一个石头人,一般不露相,平常不显灵,来了我也不会说话的。再说了,张山现在是官场上的人,他若是来了,前呼后拥,说是找俺石佬的,那就热闹了。这事要是让过路的神仙见到,传到天宫,你想想,我石佬倒不怕,可你们往后还有安宁日子过吗?” 翠灵听他说的有道理,便答应想办法劝住张山。 二人正在说话,只见一个骑驴的老人从身边走了过去,可走了不远,又折头回来。翠灵开始没再意,等那人到跟前时,才看到是仙人张果老,在天界见过他的,这时想躲也来不及了。 只见张果老坐在驴背上问道:“那不是天女翠灵吗,怎么到这里来了?”翠灵只得站起来施礼道:“原来是张仙长。翠灵也是路过这里,歇歇脚。” 张果老下了驴,看了看石佬,问翠灵:“你认识这个老头?”翠灵含含糊糊道:“噢、噢,才认识的。”石佬也看出了这位张仙长,就是上次说出高翠兰年龄的那位神仙。只不过上次没骑驴,是两位神仙结伴来的。知道他道行深,瞒他不过,赶紧站起施礼道:“石佬不知道张仙长到来,失礼了!”张果老道:“早听说迎仙桥有个灵气聚身的石佬,果然身手非凡,竟然让大家认不出来。只以为就是个石雕而已,怠慢你了?”石佬道:“小可乃自然造就,石头生成,实在没什么能耐,还请仙长多多教诲!” 张果老仔细打量他一番,道:“看来,你和那孙猴儿同样出身,他只不过会些武艺,闹闹天宫,最后还是皈依佛祖,成了正果。毕竟也没做过什么大媒;可你跟他却大不一样,不管天上人间,竟然把王母娘娘身边的天使许配给凡夫俗子,也算得上有胆有识了。” 石佬听他连讽刺带挖苦地说穿了真像,着实吃了一惊。忙解释道:“大仙不要取笑,小可乃物化之态、雕琢之形,是个人不人、仙非仙的另类,怎能与齐天大圣、斗胜神佛相提并论?至于给翠灵仙子做媒之事,当时只顾救人,无奈之举。没想到好事办砸,怒犯天庭,招来大祸。石佬无计可施,正好翠灵来了,与她商议此事,没想到遇到仙长,还望大仙指路才是!” 张果老叹口气道:“已经大祸临头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石佬更是吃惊,忙问道:“怎么,王母知道我锁住撒四?”张果老道:“这事能骗她多久?哪个多嘴的一提起,你们便没有退路了。”翠灵道:“开始就没想到会有好结果,大不了一个死。”石佬度着步道:“那岂不是又害了张山?” 翠灵默不作声了。张果老自言自语道:“好、好,怪不得人说,‘凡夫俗子要成仙,一生苦修难登天;天女动了思凡念,明知地狱也要钻。哈哈哈哈------” 说罢骑上驴要走,没想到被石佬一把抓了下来,道:“张大仙不能走。你可是出了名的好神仙,世间都夸你救苦救难,神通广大;我石佬遭报应倒无所谓,可翠灵、张山无辜,却要遭受大难,你怎能见死不救,一走了之,还嘻嘻哈哈,幸灾乐祸,岂不坏了你一世名声?” 张果老瞪着眼道:“怎么,你惹上的麻烦,还想赖住我不成?”石佬道:“什么叫赖呀?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来了。这是天意,就当没事一样走了?” 张果老道:“咦——听你这意思,还真赖上我了?”石佬转换口气道:“咋叫赖呀,俺这不是在求你吗?”张果老摇头道:“求我有什么用?常言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石佬敢作敢为,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石佬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这儿是个石头疙瘩,能想出办法,还求你吗?”张果老瞪着眼道:“噢——好事是你办的,麻烦事想交给我。哪有这样的道理?”石佬道:“什么道理不道理,救人是大事,哪有见死不救的神仙?” 张果老看石佬一本正经的样子,只得道:”你这个石头精,还真是个难缠头哩。不过也罢,看在翠灵给我倒过仙酒的面子上,我就给你想个办法——这样,先把那撒四放了。” 石佬和翠灵都惊呆了:“什么,放了撒四?”张果老道:“是呀,不放他,如何向王母交代?”石佬道:“放了他,翠灵、张山不就完了?”张果老道:“翠灵、张山都是不怕死的,你担心什么?”石佬道:“废话。说了半天,是要翠灵、张山去送死?”张果老道:“翠灵必须得死!” 石佬瞪着他道:“你、你就出这样的歪主意?”翠灵道:“石佬爷,别说了。”转脸对张果老道:“张仙长,我早就作好准备。可那张山呢,他是一个凡夫俗子,不知这里边的事情,应该与他无关。只要保他无事,我死也心甘情愿。”张果老道:“果然是个多情天女,竟然懂得人间情分。”接着对石佬道:“那就这样吧,石佬,走,咱去放了撒四?” 石佬哪里肯去,张果老把他拽到一边,耳语道:“你不是要救翠灵吗?必须听我的。”石佬半信半疑,也只得答应:“好、好,听你的。” 张果老转身把翠灵拉到一边,也跟她耳语一番,然后一把将她推倒在桥边,用双手在她面前做起法来,直到翠灵闭上眼,停止了呼吸。石佬哪知其中道理,大喊道:“这是做甚?” 张果老收住双手,道:“她躲不过这一关哪。”石佬道:“你真的把他给弄死了?”张果老道:“别急呀,我这使用的辟气大法,等一会就有好戏看了。”说罢,张果老便把自己的驴一拍,收了起来,像张毛皮,塞进怀中,拉着石佬一同上了寄云山。 爬到象牙峰,只见撒四被锁仙链锁在石柱上,耷拉着头睡觉呢。张果老走到跟前,叫了声:“撒四。”撒四睁开了眼,一看是张果老,忙喊道:“张仙长,快救我!” 张果老道:“我正是来救你的,这石佬已被我制服。”然后呵斥石佬道:“还不快给他开锁?”石佬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左掏右掏找出那把石钥匙,上前打开了锁。 撒四活动活动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忙跪拜张果老:“感谢搭救之恩,若不是张仙长到来,小神不知要被锁到何时哩?”张果老让他起来,对他道:“你不知道他是个石头变的,奈何不了他?”撒四道:“我知道他是个石头人,可是王母之命难违。” 张果老对石佬道:“石佬,念你是石头成精,不知生死的东西,赶快滚得远远的,不得再到迎仙桥来惹是生非!”石佬点头称“是”,拿起他的锁仙链,束在了腰间,跌跌闯闯地下山去了。 撒四觉得好奇,问张果老:“上仙,你是怎样制服他的?”张果老道:“治魔治心,本仙略有法术,能禁住他的心。这下好了,石佬与那个翠灵都已被我打发,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撒四吃惊地道:“翠灵怎么打发了?”张果老道:“走,下山你就知道了。” 二人来到山下,老远就看到迎仙桥头围着一片人。撒四走到近前,见人群中有一女子躺在地上,七窍流血。仔细看时,果然是翠灵。他知道是张果老施法术除掉她,帮了自己的忙,心中自然高兴。只听旁边的人纷纷议论道:“这么年轻的女子,死了真可惜。”也有人道:“看她七窍出血,一定是被人害死的?”还有人道:“死在这迎仙桥上,多不吉利,赶快报官吧?”撒四也趁热闹道:“对,赶快报官!” 撒四正说着话,却被张果老从人群里拽了出来,把他拉到桥下石佬的石座边,指着石坐对他道:“这是石佬站立的根基石,你把它给毁了,让那石头人永远不能归位,你便可以回天宫复命了。”撒四连忙答“是”,可一时又找不到砸石头的工具。 张果老笑了笑,吹了口仙气,用手向河中一指,便从水里冒出两样东西来,张果老接过来递给撒四,撒四一看正是自己带来暗算石佬、被石佬丢在河里的神錾和天锤,千恩万谢,送走张果老。便回到石座边,狠狠地錾那块垫脚基石来。 撒四錾得正起劲,没想到惊动了桥上看热闹的人,他们听到錾石头的声音,才发现镇河石佬不见了,撒四正在砸石佬立身的基座。在当地,镇河石佬就是保佑一方平安的神,大伙儿义愤填膺。有人道:“他怎么把镇河石佬给毁了?”有人道:“石佬怎么得罪他,连底座也给掘了?”也有人道:“这个人心够狠的,说不定这女子也是他害的呢?”还有人道:“不能放过他,抓他送官去!” 众人一呼即应,齐喊道:“抓住他!”撒四只顾用力錾石头,没听见大伙的喊声。等众人来到跟前要动手,才发现是来抓自己的,一时惊慌失措,撒腿便跑。众人怎肯放过?有骂的,有追赶的,也有捡石头砸的,亏他跑得快,算是逃之夭夭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张果老设计的,张果老老家就是交城县南张镇人,他是成家之后得道成仙的。他的后代现在仍然住在交城,张山正是张果老的后裔。张果老遇到翠灵时就算出了她与张山的这段姻缘,于是有心要救她,其实也是救自己的后人张山。 张果老有一套诈死的本领,在武则天时代,由于朝中传说张果老有长生不老之术,武则天就差人去请过他,他便以“诈死”哄过了差官,武则天也只得作罢。这次他知道翠灵躲不过王母追究这一关,便又想出这条计策,先作法让翠灵诈死,然后去山中放掉撒四,撒四信以为真,又按照张果老的指点去掘石佬的基座,虽然惹了骂,挨了打,但总归有了交代,心中还十分感激张果老帮了大忙,于是编排了一套显摆自己本领的话,向王母娘娘汇报去了。 却说张果老并没有离去,他隐身于迎仙桥边,见众人都去追赶撒四去了,便走到翠灵身边,作了一阵法,使翠灵醒了过来。对她道:“小仙也只有这点雕虫小技,救你一回。你经过这一劫,便有一段平安日子。不过,今后要把自己视为凡人,且不可显山露水,更不能再有非分之想。”翠灵连忙叩头拜谢。 翠灵心中还惦记着石佬,见他不在身边,问道:“石佬爷哪里去了?”张果老道:“他倒是个好人,但是惹怒了王母,我怕他再遭暗算,不能老守在这里,让他四处游山玩水去了。不过他是个石头精,神仙也怎么不了他,你就放心吧。”翠灵再次谢过张果老,辞别而去。 张果老刚刚离开迎仙桥,却见石佬又迎面走了过来。张果老骂道:“这个老不死的,叫你赶紧离开,怎么又回来了?”石佬道:“这岀戏演这么好,人死了还能救活;我哪舍得走,不是想跟你学这一招吗?” 张果老道:“只不过是个障眼法,有什么可学的?石头精,告诉你,这岀戏可是咱俩合起来演的。要是被撒四发现,就前功尽弃了。你要是真想救翠灵,赶快离开这儿!”石佬听他说得有道理,只得各自走了。 再说众人追赶撒四好几里地,始终追不上他,只得转了回来。来到桥头,却不见了那具女尸,大家议论纷纷,看看天色已晚,也只得散了。第二天,有人在河边不远处发现一座新坟,便知道那个女尸有主了,附近村里的人也不再追究。 几年之后,张山始终找不到石佬,又听翠灵说他是位石头神仙,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让他有个归宿之地,便用自己的俸禄在寄云山上为石佬建了一座石仙庙。当地百姓知道张山是个清官,听说他为石佬建庙,认为也是为老百姓祈福,纷纷出钱出力,本来打算只建三间庙,后来建成了包括殿堂、耳房、山门为一体的一处小院落。 石佬回来后,见张山给自己建了庙,雕了石头像,非常感动。不进庙对不起张山,于是便在庙中住了下来。由于庙中有了石像,他只能坐在旁边了。有人发现神座上有时候两座石像,长的还差不多,以为是石佬爷的弟兄,又一位神灵。 石佬是个闲不住的,喜欢在迎仙桥一带逗留,听过往神仙谈天说地,也喜欢到附近村子老人堆里凑热闹,听他们东拉西扯。可自己很少讲话,有人想跟他啦呱,他只说了句:“石头佬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转身走了。大家都觉得这人怪怪的,可谁也没在意他就是石佬。不过,时间长了,这一带的人都学会了这句话。 石佬讲完故事,感慨地对高翠兰道:“难得你还来找我这个石佬爷,千里迢迢真不容易。现在还好,有个庙住。人家把我当神仙供,可我不是神仙呀,连普通人都不如。我要是个普通人家,你来了,说什么也得弄桌饭菜招待你,可我一无所有。平时也有人上些供果,常言说,吃了不疼丢了疼,刚刚被我吃掉。这如何是好?”高翠兰道:“能找到您老人家就是万幸,也不枉我跑这么远的路。我来可不是为了找饭吃的,您能给我帮忙指条路,我就心满意足了。” 石佬看着高翠兰道:“不亏在寺院呆了这么多年,说话客气多了。什么帮忙不帮忙的,这个世上就咱们两个不伦不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商议着办。难道你还要去那福陵山吗?” 高翠兰叹气道:“现在我可真是无家可归的人了。不去那儿,哪有安身之处?”石佬道:“那个福陵山,和这里差不多,除了有些野果,没什么可吃的。那里是比这里安静些,与人世隔绝,是个修身悟道的好地方。可你念的是经,拜的是佛,你的道行不深,去那里能受得了吗?”高翠兰道:“既然有人在那里住过,我也千方百计找过,这次无论如何您也要带我去看看?” 石佬见她执意要去福陵山,只得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这事明天再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得下山给你弄点吃的来。”高翠兰问道:“你到哪里去弄吃的?”石佬道:“你别管了,我就是讨,也要讨些来。” 高翠兰哪让他去讨饭,忙拦住道:“我真的不饿,中午在迎仙桥,一位妇人还送我一块饼呐。”石佬听了更觉得伤心,知道像高翠兰这样的人,不饿极了,怎会吃别人的东西?于是道:“你别拦我了,我三个月不吃不觉得饿,你是一顿饭不吃就闹饥荒。”高翠兰只得让他去了。 高翠兰这时又累又饿,感到筋疲力尽,便倒在地上,枕着蒲团睡着了。 此时正值冬季,天气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山上风声呼啸,庙门前飘起了雪花。一阵寒风袭来,高翠兰被冻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天色已经朦胧,赶紧爬了起来,活动活动身子。从门里到门外,转悠了好长时间,仍不见石佬回来。 心中犯起了嘀咕:“自己落魄到这种地步,竟然让一个石头人讨饭给自己吃,亏他是个热心肠,却又能懂得人情事理,真是难为他了。”高翠兰暗自庆幸认识了这个心直口快、助人不顾一切的石佬。世上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人,她似乎把他当做唯一的亲人了。 庙门内一团漆黑,只能听到风的呼啸声。高翠兰更加担心起石佬来:知道他一定是没讨到东西,仍不甘心。可是这么晚了,还到哪里去讨? 高翠兰正在念叨,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以为是石佬回来了。仔细看时,只见模模糊糊一条黑影进了院子,高翠兰忙喊道:“石佬爷。” 却没人答应,可是那黑影却停下不动了,高翠兰心中疑惑,朝前走了两步,想看个清楚,没想到那黑影“嗷——”地一声,竟然扑向了她。 高翠兰惊慌失措,知道遇到了山猫鬼怪,急忙向门口躲去,险些没栽倒。站定再看时,见那黑影少许顿了顿,却窜进殿里去了。高翠兰喘了口粗气,怪自己只顾等石佬,忘记关大门了。她也不知道进去的是个什么怪物,自己是不能再进去了,便急忙走到门外,把两扇庙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山风吹得高翠兰浑身瑟瑟发抖,她忽然又听到门内有动静,知道是那个野物扒得门响,高翠兰更是胆战心惊,用手紧紧抓住铁门鼻子,动也不敢动。 僵持了一阵子,里面没有了动静,可突然又听到外边山中几声凄厉的尖叫,如同狼嚎一般。高翠兰心中更害怕了,她本来听说狼大都成群出没,如果院子里是一只狼,它的同伙再找过来,自己便是等死无疑了! 高翠兰正考虑如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忽然眼前又发现一个黑影,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她吓得浑身都软了,两条腿也不听使唤,只想顺着墙往一边溜,这时黑影已经快到跟前,高翠兰仔细看时,像是一个人,可是团乎乎的,又胖又大,不像是石佬。吓得喊也不敢喊,连气也不敢喘了。 只见那黑影走到门前,喊了声:“翠兰,开门。”高翠兰听到是石佬,这才舒了口气,答应道:“佬爷,我在这里。” 石佬看到高翠兰,觉得奇怪,问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跑外面来了?”高翠兰哆哆嗦嗦道:“狼、里面有狼。”石佬开玩笑道:“你是被吓破胆了,这里经常来人,怎么会有狼?”高翠兰一本正经道:“真的,就在院子里;我刚才差点被它咬了,才跑出来关的门。” 石佬把手中提的东西递给高翠兰,道:“你别怕,我看看是个什么玩意?”说着话,用手推开门,果然一条黑影窜了出来,石佬抬腿踢了一脚,那黑影 “哼哼唧唧”叫着跑了。石佬笑着道:“哪是什么狼?这是条荒狗子,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快进去吧!” 二人进了院,高翠兰问道:“什么是荒狗子?”石佬道:“就是没人喂养的野狗,到山上乱窜。天冷了,饿极了,跑到这里找吃的。有时候香客们上的供,牠也能捞点吃。可今天巧了,你比牠饿得还很呢。我到处跑着找东西给你吃,牠还来这里找吃的?”高翠兰笑道:“都成饿狗了,可我不如牠,差点把我吓死了!” 进了大殿,一团漆黑,石佬道:“你别急,我还借了火呢。”说着话,把手中的东西放在香案上,从怀中掏出一个细竹筒来,抽出“火芯子”,吹了吹,便冒出了火苗儿,找到石案上的烛台,点上蜡烛,道:“好了好了,不用害怕了。” 高翠兰借着灯光才看到石佬肩上披着一床被子,对石佬道:“原来你扛着被子,团乎乎的,刚才在外面哪能看出来是你,又把我给吓坏了。哪来的被子?”石佬指着高翠兰手中的罐子道:“天下还是善人多,这被子、饭菜都是人家给的,快坐下吃吧。” 高翠兰拉个蒲团坐了下来,看到罐子上有个干荷叶包,打开一看,里面有馒头,还有大白菜烧肉,罐子里是稀饭。肚子要紧,哪里还管它什么荤素,只觉得奇香无比,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石佬看她吃的高兴,问道:“还有点热温吗?”高翠兰点头道:“还好,真是难为你了,要到这么好吃的饭菜,还能要到被子。”石佬道:“我不是和尚,也能化到缘。这么冷的天,不要床被子,你怎么过夜?”高翠兰道:“你肯定跑不少路吧?”石佬道:“也没跑多少路,不过,也是有些不顺乎。开始去了几家,不是说‘吃罢了’,就是说‘没做饭’,后来我急了,想出个办法来。” 高翠兰问道:“能想出啥办法?”石佬道:“我想起了一个人,前几天来这里烧香,祷告说他家住甄家村,祖辈行好,人都喊他甄好人,因老婆背上长个疖子,求我保他女人平安,夫妻长寿。于是我就打听到这甄好人家。来到门口一看,不对呀。”高翠兰问道:“怎么了?”石佬道:“院子里哭哭啼啼。一问才知道,甄好人老的婆突然得重病死了。” 高翠兰道:“真巧。那还怎么去讨饭?”石佬道:“是呀, ‘甄好人’家没法讨了。我只得转了回来,又想起一个人,也是前几天来烧香,说他家住贾家集,平常积德行善,人都喊他贾善人。因老母亲得了病,祈求保她平安。于是我就打听到这贾善人家,可也不行呀。”高翠兰问道:“又出事了?”石佬道:“不是出事了,是天太晚,敲不开门。”高翠兰道:“那怎么办?” 石佬道:“我看里屋有灯亮,就在门口喊哪。我说‘贾善人,我是从石仙庙过来的,行行好,开个门吧?’刚喊两声,门果然开了。那贾善人问我,‘你从石仙庙来的?’我说‘是。’他就把我领到屋内,在灯光下仔细瞅瞅我,扑通跪倒说:‘石仙爷爷,亏得老人家保佑,老母转危为安,小人正说去庙中感谢您老人家,没想到您显灵光临寒舍,小的全家谢你了!’说罢叩头不止,我忙把他扶起来,知道他孝敬母亲,也就编了个瞎话说,‘我可不是石仙,我也是因老母有病,背她到石仙庙祈求保佑,远路来的。天晚了,又下起了雪,回不了家,我只得下山讨些饭给我老母吃。听庙里上香的人说贾家庄有个贾善人,我才找到门上。’那贾善人听后,连忙唤他婆子去厨房热了饭菜,又亲自拿床被子,比我想得还周到。” 高翠兰道:“您这不是骗了人家吗?”石佬道:“没法子呀,我总不能说自己是神仙吧。神仙还要饭?我这一辈子没骗过人,真没想到,为了给你讨碗饭吃,还编着圈儿把你说成是‘老母’!”说得高翠兰把饭都笑了出来。 高翠兰吃罢了饭,石佬问道:“你口口声声还要去什么福陵山,一个荒狗子就把你吓得要了命,你到了那里,一个人孤孤单单,没吃的不说,真的碰到个什么狐呀、狼呀的,你怎么办?” 这句话正说到高翠兰的伤心之处,自己目前的处境是无路可走,去福陵山似乎只是一个梦想,可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从没有认真考虑过。即使上一次探过福陵山,也是听了那姓猪的话,任性而为。虽然没遇到什么野兽,可是时过境迁,二百年了,谁敢说现在没有呢?社会都是变化的,别说是山上了。即便没有野兽,但是吃饭的事情也没考虑过。正像石佬所说,自己还没有那种道行,三天不吃就晕了。特别经过这个晚上的遭遇,高翠兰更拿不定主意了。 石佬见高翠兰不说话,叹口气道:“唉,我以为你已是半仙之体,没想到也会遇到这样的劫难。别愁别愁,慢慢想办法。”高翠兰忧郁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嗨——世上的人都想长寿,没想到长寿却害了我,真不如早死了痛快。” 石佬劝道:“别说泄气话呀,天无绝人之路,既然叫你长生不老,自有道理。一般的人活个几十年,顶多百十年,也不能都一帆风顺,何况长生不老呢?老天爷既然给你个‘寿’字,不能白给,总得受点波折吧?”高翠兰道:“早知这样,当初真不该吃那人参果。”石佬瞪大眼睛道:“对了,我倒忘了问你,听那些神仙说,那人参果他们想见都见不到,你是怎么弄到的?”高翠兰到了这般地步,才把前因后果讲了出来。正是: 神仙难见人参果 得者不是妄求者 世上因果本无常 看似福来却藏祸 第13章 石仙庙夜半遭袭 云栈洞奇梦生疑 却说高翠兰听到石佬问起人参果的事,无奈已经到了这种境地,知道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了,便把当年父亲如何招养老女婿,如何与猪天蓬成亲,猪天蓬如何去西天取经,又如何送来人参果的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石佬听得目瞪口呆,盯住高翠兰道:“你原来是猪八戒的夫人,没想到、真没想到呀。我只听神仙说那八戒霸占一名良家女子,心中还狠他呢,没想到你们却是一对恩爱夫妻,他居然冒着风险给你送人参果,还真是个有良心的货色呐!” 石佬的几句话说得高翠兰不好意思,忙拦住道:“别说了,什么恩爱夫妻,他害的我还不够惨吗?”石佬道:“不不不,他既然给你送了人参果,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你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别再埋怨他啦。” 高翠兰道:“他自己当了和尚,一去无踪影,还让我长生不老,他知道我生不如死吗?”石佬道:“你别说,这个人还真有心机,他这是佛心不诚,凡心未退,留着后路,还想着跟你重做夫妻呐。” 高翠兰听他说得这么直白,羞答答道:“哪能呢?他那个猪脑子,哪能想这么远。”石佬瞅了瞅高翠兰道:“别小看了人。不过,听说猪八戒已经成了正果,在佛祖那儿当了净坛使者,哪有再回来的道理?”高翠兰道:“本来就是骗我,说要回来的,可怎么能相信他的话呢?” 石佬若有所思,道:“噢,你不说我还不明白,那猪八戒生在小天河,你又三番两次来找福陵山,难道他在在福陵山住过,是他让你来的?”高翠兰道:“说的对,他原来就住在福陵山,也跟我说过这是个好地方,所以我就想看看到底怎么样?要是能住的话,也就在那里安心了。”石佬道:“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带你去看看。不过,得等停了雪,找个好天气再说吧。” 高翠兰一连在石仙庙住了几天,由于雪越下越大,也不见有到庙里烧香、上贡的。多亏石佬天天下山给弄点饭吃,时间长了,高翠兰实在过意不去,看看天气稍有放晴,便嚷嚷着要去福陵山。石佬道:“天虽然晴了,可漫山遍野都是雪,走得了吗?即便去了,你到那里喝西北风去?” 高翠兰心急如火,不忍再让石佬去讨饭给自己吃,可石佬说的也有道理。她想了想,突然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些银两,便对石佬道:“这样吧,咱们一块下山,我身上还有些碎银子,你带我找个店铺,买口小锅,再换些米面,山上捡些柴禾,就能自己烧饭吃,不用您天天下山了。” 石佬道:“我是在露天地里惯了的,风雨冷热都觉不得,你还担心我吗?留着银子今后花吧。”高翠兰道:“讨饭总不是长法子,自己做饭吃,像有个家的感觉。”石佬一听这话,觉得有道理,于是道:“你说起做饭,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当年这庙刚建好时,张山曾安排一个看庙的老头,他吃、住都在庙里。你过来看看!” 说着话,他把高翠兰领到东耳房里,指着一处墙角道:“他就在这里烧饭吃。后来感觉年龄大,自己便下山了。说这话也有几十年了,不知这些锅灶都哪里去了?”高翠兰道:“这么多年,上哪里找那些锅灶去?还是自己去买吧。”石佬道:“好好,就依着你;不过,你就不用去了,路太滑。把银子交给我,我去买来就行。”高翠兰只得让她去了,自己便到庙旁边捡些树杈,柴草来。 石佬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直到傍晚才赶回来,扛了一大长口袋。高翠兰赶忙接过来,掏出一看,锅碗瓢盆米面盐一应俱全。不禁问道:“您又没烧过饭,怎么买的这样全?”石佬道:“别提了,你知道迎仙桥旁边有个贾家集,就是上次我说的‘贾善人’那个村,离这很近的,原来只是个村子,自从建了我这座庙,便成小集镇了,卖些香烛果品之类的。谁知道那里却没有咱要的家什,我跑了好多路,才找到个卖锅的,给了他银子,他听我说要起火做饭,就给了这么多东西。这些米面是从农户家换来的。”高翠兰道:“好了、好了,真要在这里安家了。” 好在石仙庙不远处就有泉水流过,取水也算方便,高翠兰在东面耳房里支起了锅,生火烧起饭来。石佬哪能闲得住,忙得他又是检柴,又是打水,又是帮助烧火,像一家人一样,悠哉地过起了日子来。 眼看快到年关,进庙烧香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送来的供品也越来越多,石佬十分高兴,待人走后,便把那些东西拿来给高翠兰享用。 高翠兰刚过几天安稳日子,没想到又出祸端。原来上香的人中有一个多事的“长舌女”,发现庙里住着的高翠兰,看她长相不同一般,便搭讪着问她是哪个村的,高翠兰只说自己是看庙的,引起了这位女子的好奇心。于是她见人就说:“石仙庙来个看庙的女子,长得天仙一般,哪有这样年轻的女人看庙的?”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都感觉是个新鲜事,想看个究竟。于是石仙庙来的人多了起来,有的是真正上香的,也有好多人是来看高翠兰的。 高翠兰开始也没在意,后来看到有些人对自己指指戳戳,才知道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晚上便跟石佬商议,要离开这儿,去福陵山。可石佬却道:“现在天气还太冷,等过年春暖花开时再去也好料理生活。这些香客不认识你,多看你两眼也是正常。如果怕招惹麻烦,白天躲起来,不给他们面见就是了。”高翠兰想了想,也没太放在心上,便回到东耳房里休息去了。 自从生火做饭后,高翠兰便挪到东耳房里睡觉了:一是在大殿内生火不方便,东耳房虽然门破了,有些透风,但是山上有的是柴草,可以烧火取暖;二是高翠兰认为石佬虽然是个石头人,但毕竟是个男性,住在一起总觉得有点别扭。当然这话没给石佬讲,她只讲烧火取暖方便,石佬也知道女人事多,任凭她住在东耳房了。 没想到这晚三更时分,竟然有人偷偷翻墙进了院里,本来庙墙不高,高翠兰也没听到动静。这个贼溜到东耳房,慢慢地推开那扇破门,这时房内余火尚未灭尽,他隐隐看到火堆旁睡着的高翠兰,心中甚是欢喜。便把随身带来的一把刀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慢慢掀开被子。没想到高翠兰是和衣而睡,那个贼便去解高翠兰的衣扣,惊得高翠兰一跃坐起,大喊“救命”。 那贼人知道这孤庙中并无他人,毫不惊慌,反而笑嘻嘻的道:“这么个美人,在这里闲着真是太可惜了,快陪陪俺吧!”说着硬去扯高翠兰的衣扣。高翠兰一面与他撕扯,一面呼喊:“救命呀!”那贼人冷笑道:“喊什么喊,我可不是来要你命的,是让你快活的,快来吧。”说着话,一把将高翠兰摁倒在地,骑在身上拽起她的衣服来。高翠兰急中生智,忙喊道:“石佬爷,快显灵呀!” 这时,只听门前一个人瓮声瓮气地道:“哪来的贼,竟然来这里冲犯神灵?”那贼人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人来,心中有些惊慌,对高翠兰道:“原来你是有男人的,俺走,俺走!” 说着话,慌里慌张地摸衣服穿了,顺势抓起那把长刀向外冲去。这时石佬已经堵在门口,怎肯放他出去?那贼人急了,举刀向石佬砍去,只听“当啷”一声,如同砍在石头上一般,震得两手发麻,心中更加害怕,可他侥幸地以为自己心慌砍到石墙上去了,于是鼓起勇气,对准石佬使尽全力又是一刀,石佬一闪身,刀落了空。 贼人乘机想夺门而出,却被石佬一歪身子,死死挤在门框边,如同一块巨石一般,挤得他喘不过气来,“嗷嗷”乱叫。”他这时才醒悟过来,知道是石佬显灵了,上气不接下气道:“小人冒犯神灵,求神仙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石佬这才趔开身子,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问道:“你是哪里人,为什么来石仙庙作恶?”那贼人急忙跪倒在地,不敢撒谎,一五一十道:“小人就住在山下甄家村,村里人都喊我‘甄耗子’,只怪我家长舌婆娘,前几天来庙里烧香,见到这位女仙,回去后到处说她长得如何如何漂亮,夸得世间少有。还跟人家讲,谁有本事能跟这样的女人睡一觉,才不枉世上来一趟。小人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子看庙?于是便来这里,果然见到了这位女仙。一连几天,看得小人神魂颠倒,一时糊涂,今晚才冲撞了神仙。求神仙饶命!” 石佬道:“甄耗子,你真是色胆包天,知道这什么地方吗?”甄耗子道:“小人知道这是石仙庙,可是——唉,我不该听那臭嘴婆娘的话,小人该打,小人该打!”边说边打起自己的耳光来。 石佬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婆娘‘长舌’、‘臭嘴’,为什么还听他的混账话,难道是她叫你来的吗?”甄耗子“咚咚”磕头在地,一个劲的道:“不是、不是,是小人鬼迷心窍。小人本以为庙中无人,没想到你是活神仙呀!”石佬道:“自家有婆娘,还敢出来寻花问柳。你是做什么营生的?”甄耗子道:“小人不敢相瞒,只因父母过世早,老大娶妻后,便霸占了家产,只给了小人两间草房居住。小人无可生计,便投靠邻村的一个姓盛叫‘猫眼’的,干些‘杂耍’度日。” 石佬问道:“你这耗子找猫眼,也算对上了光。什么叫杂耍?”甄耗子不情愿地道:“就是、就是偷个鸡鸭、抢个猪羊、砸个招牌、摸个花牌一类的杂活。”石佬冷笑道:“说得好听,偷抢砸摸也叫杂耍?分明是一伙地痞强盗!”甄耗子只得道:“强盗、强盗!”石佬又问道:“你说你住甄家村,甄家村有个‘甄好人’,你可认得?” 甄耗子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这神仙真灵,连我哥哥他都知道,幸亏说了实话,不然小命难保了。”连忙答道:“正是小人同胞老大。”石佬道:“嘿,你老大叫甄好人,你叫甄耗子。没错辈,真是弟兄俩。老天报应,你嫂子是不是前几天死了?”甄耗子道:“正是。”石佬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哥俩孬到一起去了,还居然叫‘甄好人’。” 甄耗子道:“那是村里人故意喊的,糟贱他的。” 石佬感叹道:“看来天下事还有些说不清楚,有时候听着是‘真好人’,却是假好人;有的听着是‘假善人’,偏是真善人;你这个甄耗子,比真耗子还孬,偷、抢、砸、摸都干。”他故意问高翠兰道:“高真人,这个人如何处置?” 高翠兰听了他们的话,觉得这个男人十分可恶,道:“既然是强盗,任凭石姥爷处置。”石佬对甄耗子道:“你祸害乡里,色胆包天,竟敢冒犯女神仙,还想要性命吗?” 甄耗子叩头如捣蒜:“神仙圣明,小人再也不敢了,留小人一条狗命吧。”石佬见他只顾磕头,又有些可怜他,训斥道:“你们这些人祸害乡里,得逞时偷偷的乐,落网时拼命的求。甄耗子,今天跟我说句实话,你能痛改前非吗?”甄耗子忙答道:“神仙只要留小人一条小命,小人定能痛改前非,自行其力,多做善事,天天给您叩头,月月来庙烧香!” 石佬道:“我不要你叩头烧香,既然你想悔过自新,俺石佬慈善为怀,放你一条生路。不过,你回去就告诉你那些同伙,立马改邪归正。如果再听说有人为非作歹,俺石佬都绕不了他们。”甄耗子忙磕头道:“是、是,小人一定做到。”石佬道:“既然能做到,快滚!” 甄耗子没想到石仙就这样放了他,连忙道:“谢谢老神仙。”刚想爬起来,又听石佬道:“别急别急,你回去还得告诉你那些同伙,别管偷的抢的,凡是能还给人家的,都得还给人家。”甄耗子道:“是、是,小人明白了。” 爬起来刚要走,石佬又道:“不行,不能这么就走了。”甄耗子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只听石佬道:“你那个婆娘也够歹毒的,看人家长得漂亮就起嫉妒之心,说几句酸话倒也罢了,却当着男人的面说出那种下流话,故意招惹是非,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也不知天高地厚。”于是喊道:“甄耗子!” 甄耗子连忙答应,又跪到地上。石佬道:“我这庙中一直清静,没想到你那口水婆娘无事生非,招来你这这样的贼人。还不知有多少好色之徒存心不良,会跟你一样到庙上来骚扰,不可不防。这样吧,既然是你婆娘惹的麻烦,怨不得别人,叫她来守几天庙,还算公平吧?” 甄耗子瞪大了眼,问道:“什么,叫她来守庙?”石佬道:“对。每天日落来、日出回,从现在守到二月底吧。时间也不长,怎么样?”甄耗子结结巴巴地道:“这、这?” 石佬见他答应的不利落,道:“怎么,是不是你不放心?那就这样,你既然是个‘耗子’,反正晚上也睡不着觉,你就陪她一块来。”甄耗子哪敢不答应,忙道:“是、是。”石佬道:“你们来时不必进庙,就在庙门外看着。夜里再有歹人进庙,我定绕不了你们,快滚吧!”甄耗子唯唯诺诺地溜走了。 第二天晚上,高翠兰关庙门时,果然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门外。回来便对石佬道:“你这一招真灵,有看门的了。”石佬道:“这就叫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你就放心吧。” 很快过了二月,天气逐渐放暖,高翠兰便背着随身行李跟着石佬上了福陵山,她要亲自去看看那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风水宝地。 来到张公岭,石佬问高翠兰道:“你说的那个碎石滩,可记得了?”高翠兰道:“就是在那里摔的半死不活,怎么不记得?”石佬道:“这么多年了,能记得就好。只要找到碎石滩,那就找到福陵山了。” 高翠兰还记得那条道,便把当年问路时,樵夫把自己当成鬼的事儿说给石佬听。石佬道:“你也够大胆的,一个女子在剑锋山里转了七、八天,又敢从碎石滩上往下跳,真不是凡人能做得的!”高翠兰道:“您就别笑话我了。” 二人说着话,很快就找到碎石滩。石佬道:“这条路比我从山涧里走近多了,看来我也绕了路。”他指着上面的山道:“你看,那上面就是福陵山!”高翠兰道:“原来就在这儿,不对吧,您不是说在剑锋山后面吗?”石佬道:“对。我是在迎仙桥那里说的,你看看,从西往东,这儿不是剑锋山的后面吗?”高翠兰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从张公岭那儿看的,从南到北,跑到剑锋山北面去了。 石佬道:“你在剑锋山上转了七、八天,不光跑到北面去了,估计是围着山绕了一圈。可是,刚到你要找的福陵,却从这碎石滩上跳了下来。” 说的高翠兰哭笑不得,道:“石佬爷,您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石佬笑着道:“好,不提了,咱们走吧。”高翠兰道:“走?你不说上面就是福陵吗,还到哪去?“ 石佬故意问道:“看来,这碎石滩你能跳下来,还能再爬上去?”高翠兰道:“谁能爬上去?”石佬道:“既然爬不上去,那就跟我走吧。”说着,便带高翠兰还是找到那条暗道。石佬早年来过一次,路径还记得,虽然有些山沟险处,由石佬拉着、拽着,中午时分就赶到了福陵山。 到了福陵山,石佬便领着高翠兰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哪里是福陵,哪里应当是墓门。特别是不远处的那片碎石滩,他说是建墓时挖出来的石头,故意填在下山路上,造成一个险滩。高翠兰半信半疑,她知道自己来过碎石滩,在这里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怎么就没有想到与福陵有联系呢? 既然找到了福陵,那云栈洞在哪儿呢?这山上虽然有些苍松翠柏,也不像那个“怪物”说的山清水秀、四季常青的境地?高翠兰正愣想着,石佬道:“走,那边崖上有个山洞,咱们去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洞?” 二人翻过山头,这里景象果然不同,古木奇树,姿态各异;翠竹兰草,妙趣横生。虽然是早春三月,山坡上草发嫩芽,溪涧边野菜开花。高翠兰虽然很累,但也心情高兴。跟着石佬艰难地爬上一处险峰,转了个弯,很快便来到一处悬崖上,高翠兰朝前伸头一看,吓得“哇”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眼下便是万丈深渊、 石佬拉着她道:“这边来。”高翠兰转过身,没走几步,一眼便看到岩壁上有个洞,洞旁边有个不显眼的石碑,石碑上面模模糊糊能看到 “云栈洞” 三个篆字,惊奇地道:“果然有这个地方。”石佬道:“怎么会没有,我还在这里睡过一觉呢。”说着推开里面的半扇石门,让高翠兰进去,高翠兰看了看,道:“里面这么宽敞,果然是个神仙洞。” 二人进了洞,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石佬问道:“就这么个地方,你能在这里住吗?”高翠兰道:“住,倒是个好地方,能遮风挡雨的,可是吃什么呀?” 石佬开玩笑道:“这地方可是你做梦都要找的,住在这里,冬暖夏凉,一准能修成神仙,还吃什么东西呀?”高翠兰道:“我可没有神仙命,一顿不吃心中就发慌。”石佬道:“那你在这儿就住不成了,下山讨饭也不方便,咱们还是回去吧?” 高翠兰站了起来,在洞里仔细上上下下观察一番,顺便到洞口看了看,道:“不知不觉的,天色已晚,回去也得走黑路。我也有些累,咱们就在这里歇一晚上吧?”石佬答应道:“行,无论如何你也得住一晚上,做个神仙梦,也不枉你亲自来一趟。你就歇着吧,我出去转转。” 高翠兰真的是又累又饿,嚼了块随身带来的饼子,便趴在石桌上打起盹来,很快睡着了。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间,似乎听到有鸡鸣声,看看天色发白,东方彩云飘荡,五颜六色,十分神奇。高翠兰正看得发呆,忽见云层中走出一个胖娃娃,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一直向着自己方向走来。眼看离自己上空不远处,从手中撂出一件东西,便转身不见了。高翠兰看到那件东西在空中舒展开,像个长条丝绢一般,竟然飘落到自己面前。觉得奇怪,便顺手抓了过来。仔细一看,上面有几行小诗,写道: 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欲成仙, 灵根本在五观庄,却遁沙门几百年。 要知真人靠修炼,悟道成仙难上难, 人生难克是欲念,终归今世有孽缘。 高翠兰看了又看,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是第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因为与自己名字有关,引起兴趣。于是读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明白了一些意思,她知道自己是吃了五观庄的人参果,才得以长生不老,应该修道才能成仙,而自己却遁入空门。又说了修道的难处。可是最后一句“终归今世有孽缘”是什么意思?既然劝我修道归真,却又“终归”“有孽缘”,她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欲抬手去擦汗,头却磕在石桌上,睁眼一看,手中确实握着个手绢,但是自用的,上面没有诗文。自己还在山洞里,只是南柯一梦。 高翠兰只觉得这梦做得蹊跷。此时天色已亮,慢慢地站了起来,四周瞅了瞅,不见石佬。 她走出洞口,却见石佬象个雕像一般,独自立在洞旁边,纹丝不动。忙喊道:“石姥爷,您在这里站了一夜?”石佬道:“这可是神仙洞,我在为女菩萨守门呢,恐怕惊了你的梦。”高翠兰道:“怎么敢当。你也知道我做梦了?”石佬茫然道:“怎么,让我说中了,还真做个好梦?”高翠兰道:“可不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快进来跟你说说。” 二人进洞坐了下来,高翠兰把梦中景象一五一十地对石佬讲了一遍。石佬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张果老显灵了,还是别的神仙?”接着问道:“给你一首诗,能记下来吗?”高翠兰道:“我觉得奇怪,就记下来了。”说着便把那首诗念了一遍。石佬听后道:“不就是几句顺口溜吗?我听出点意思来了。这是神仙在指点你,叫你修道成仙呐!”高翠兰道:“若叫我悟道修仙,可后面一句,‘终归今世有孽缘’是什么意思?”石佬想了想,突然略有所悟:“噢,明白了,这位神仙说你有孽缘,不就是跟猪八戒那些事吗?” 高翠兰听了这话,心中凉了半截,喃喃道:“因为有了孽缘,就不能悟道修仙了?”石佬道:“也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这里有名堂。这里本是修仙之地,这位仙人见你来了,他就说什么修道成仙难上难,又说什么你有孽缘,终归成不了仙,难道他是不想让你住这里?” 高翠兰迟疑道:“要是这样,那个姓猪的怪物,也在这里住多少年,难道这位神仙就让他住?”石佬道:“你跟猪八戒不比,身份不同。他当时虽是妖怪,毕竟是天蓬元帅下凡,那神仙也得另眼看待。”一句话,说得高翠兰无言可对。 石佬见高翠兰沉默不语,又道:“我只是瞎猜。那神仙早就升天了,还留着这洞干什么?你觉得这里好,就住在这里,难道他会撵你不成?”说得高翠兰“噗嗤”笑了,道:“他要是真能来,那倒好了,我可以当面求教,省得在这里猜哑谜。”石佬道:“说的对,那你就干脆住这里吧。不过,好好想一想,你喝西北风去?” 高翠兰看着石佬道:“石佬爷,我正想跟你商议,来一趟不容易,在你庙里住也不是长久之事,回去也还得另想办法。这洞里住是挺好,就是没吃的。不如先到这周围看一看,要是能找到野果、野菜什么的,只要能充饥,我还真在这里住下了。反正离你不远,来回有个照应。” 石佬知道她的心思,却担心道:“好是好,不过下山就一条路,来的时候你也看了,哪儿能找到吃的?”高翠兰道:“你说张果老也在这里修过仙,他没成仙之前,难道就不吃喝?”石佬道:“张果老是个有道之人,他练有‘辟谷’大法,几个月不吃不喝也不打紧。想必他来的时候,就已经修成了。你能跟他比吗,你没修过道呀?” 石佬这句话提醒了高翠兰,她又想起梦中的一句话,“灵根本在五观庄,却遁空门几百年”,便对石佬道:“这里本是修道的地方,而我念的是佛经,是有些不合时宜,难道神仙为此责怪我?”石佬道:“也许是这样,不过,你也不要太相信梦,梦乃由念而生,常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觉得这个梦倒像你自己想出来的。” 高翠兰诧异:“我自己怎么想出来?”石佬道:“我说出来你别怪。你现在心里很乱,既想成佛,又想修仙,可说到底,还忘不了你的相公猪八戒,这其实都是你自己的纠结,哪个神仙能猜透你的心思?” 石佬说到这儿,看了看高翠兰的眼色,这才若有所悟。为了给她个念想,故意道:“对,我明白了,这其实是你那位猪相公给你托的梦!”高翠兰有些诧异,不好意思道:“哪能会呢?”石佬道:“怎么不会?你想想,他既然叫你来福陵山等他,你也终于找到这个地方,云栈洞是他多年住过的地方,你们是心有灵犀呀!”高翠兰脸有些红了。石佬又道:“什么‘高山翠岭一株兰’,什么‘临风欲成仙’,除了他这样夸你,别的神仙会吗?” 听他这么一讲,骤然引起高翠兰一段美好回忆。‘高山翠岭一株兰’,这句话果然是猪天蓬说过的。 其实,高翠兰跟猪天蓬,感情有一个转变的过程。开始在一起生活确实别扭。不光外界说他是妖怪,模样也丑得一塌糊涂。遇见这样的男人,高翠兰是又气、又急、又狠,又没有办法。但猪天蓬毕竟是一个堂堂汉子,自己一个待嫁姑娘,虽然忧天怨地,但是命该如此,只能认了。回忆起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他确实尽到了一个男人所能尽到的义务,对自己体贴入微、关爱有加。不光家中所有粗活、重活全部包揽,还常常打些野味、弄些好吃的东西来孝敬父母。 常言说,日久生情。那是有一次,也是夫妻生活中最浪漫一次,两个人瞒着父母,到清凉山去游玩。在青山翠岭之中,犹如真正的情人一般,追追赶赶,说说笑笑,打情骂俏。来到一处山涧旁,高翠兰突然看到对面高高崖壁上悬挂着一株开花的兰草,感觉特别有诗情画意。猪天蓬见自己一直盯住那株兰花,也触景生情,竟然念出两句诗来,道:“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美如仙。”见高翠兰听得认真,接着便放开喉咙唱了起来:“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美如仙。你是兰花我是山,永远陪在你身边。”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曲调,但知道这是为自己而唱。记得当时感动地不得了,以为他是个粗人,竟然能吟出这样的句子来。于是忘记了一切烦恼,点燃了心中情感之火,竟然伴随着猪天蓬的歌声手舞足蹈,一个唱,一个跳,无拘无束,高兴异常。那是两个人最浪漫的一次,也是最难忘的一次。 可是回归到现在的处境,自己不就是孤立地挂在高山峻岭之中是那株兰吗?虽然第二句把“美如仙”改成了“欲成仙”,应该还是他的意思。 石佬接着道:“下面的两句话你应该明白,说你吃的是道家的人参果,却遁入空门修炼去了。看似埋怨你拜错了庙,其实是跟你开个玩笑吧?还有后面几句,再明显不过了,他知道你无处藏身,只能在庙中修炼。所以,又告诉你说,念佛也好,修道也罢,想成正果,难上之难,千万不要忘记你们的‘缘份’哪!”说罢,故意骂道:“这个老色鬼,成净坛使者了,还勾引女人呢!”高翠兰被他骂的无地自容,哪还敢吭声? 石佬见高翠兰脸色都涨红了,忙转了话题:“骂归骂,不过,还真是个痴情男呐,你和他有缘分,也值了。”高翠兰有些撒娇地道:“佬爷,说什么哪?我就不相信,他笨头夯笨脑的,会想这么多?”石佬道:“你又不明白了,他在大灵隐寺过这么多年,总得有点道行。他这样做,就是叫你知道他不是原来的猪八戒了,你要参透玄机呀!”说得高翠兰无言可对。 石佬看她半信半疑,便道:“好了好了,信不信由你。不说这事了。不过,别管是谁叫你到这儿来,我看这里一时也住不得,还是另想办法吧?”高翠兰道:“能想什么办法?”石佬道:“天无绝人之路,皇上灭了佛教,还有道观呢。你吃了人家道家的人参果,理应尊道修仙才是。不如咱们先回去,打听打听,找个女道观去修炼。等你有了一定的道行,达到离境坐忘、无需饮食的境地,再来这里静修,即便等不到你那位相公,说不定自己就成仙了呢?” 高翠兰知道他说的一半是笑话,但事到如今,这里不能住,得先找个安身之处才是。便问道:“哪里能找到女道观?”石佬道:“天下女道观多得是,我曾听神仙们讲,自从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入了道观后,下面几代皇帝的公主都觉得有趣,你象睿宗、玄宗、代宗、德宗、顺宗都有女儿进了道观。皇帝的女儿甘愿当道士,达官贵人的女儿也纷纷效仿,你说道教怎能不兴旺?所以道观越来越多,越建越富丽堂皇,那些女道士都有贵族风气,跟寺庙里那些念经的和尚大不一样。” 高翠兰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你说的道观比天恩寺建的还好?”石佬道:“天恩寺我没去过,道观我也没去过,我只是听那些神仙唠叨出来的。说有个玉真公主,是睿宗的女儿,玄宗李隆基的御妹,她的玉真观气势恢宏,在道观中首屈一指。另外,皇上还给她建了多处道观,就像皇上的行宫一般,任她云游。她可是个大忙人,经常召集名人雅士,举办宴会,以文会友,为国举荐人才。听说王维、李白也是她推荐给李隆基的呢。” 高翠兰惊愕道:“这哪里是修道啊?”石佬道:“这你就不懂了。大道无形,国以民为本,出招贤纳士之策,行兴国安民之举,也算是大道呀。不过,修道有各种方法,这与那些舍弃世俗之欲,隐居山林苦苦修真大不相同,那只是为了自己得道成仙而已,可是修道者多,得道者少呀,天下有几个得道升天的神仙哪?” 高翠兰听了这番话,觉得有些深奥,故意道:“你懂得真不少,就像您也修过道一般?”石佬笑道:“我哪里修过道?不是跟你说吗,我一天到晚站在迎仙桥边,过路的神仙都喜欢在那云柏树下唠嗑,他们可都是得道的高仙,讲起道来,那是滔滔不绝,我不听也得听啊。” 高翠兰似乎从梦境中回到现实,道:“石佬爷,我也没人家公主那样的本事,成不了大道。还是找一个偏辟安静的道观,修成修不成,能有个存身之处,便是‘有道之人’了。”石佬道:“也好也好,咱们先下山再说。” 二人从原路返回,来到那片长满野菜的溪涧边,高翠兰蹲下来,拔了几棵野菜看了又看,高兴地对石佬道:“这是荠菜,很好吃的。”石佬道:“看来你饿了,赶快下山吧。”高翠兰道:“不是饿了,我是说这里既然能长出野菜,就可以种菜,种庄稼。要是以后来这里住,还真的不愁吃不上东西。”石佬道:“看来你舍不得这地方。可要想住这里,恐怕还得找个种地的?” 高翠兰笑道:“真会开玩笑,我自己都无处藏身,还找个种地的?庄稼活我会干。要是真住在这儿,自己就种了。”石佬笑道:“没想到,天底下还有靠种地吃饭的神仙?” 二人说笑着一路下山来。到了张弓岭,高翠兰还想找原来住过的那家客店,哪里还有踪影?不过,这里现在住户多了,成了一个集镇,挂着酒旗儿的客店就有三、四处。 高翠兰走进路边一家买饭的店,她知道石佬一般不吃饭,只要了一碗粥,两个烤饼。自己吃了起来。顺便问那店主道:“东家,可知道这一带哪里有女道观?”那店主摇头道:“没听说过什么女道观,只是听说不许敬佛了,庙都拆了。”高翠兰道:“你说的那是寺庙,我问的是道观,不是一回事?”店主人又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坐在一旁摘菜的女主人搭讪道:“你问女道观,是不是姑子庙?”高翠兰忙上前道:“对对,你知道哪里有姑子庙吗?”那婆子道:“怎么,你想去当道姑?”高翠兰道:“随便问问,想去看看。”那婆子道:“姑子庙听说是道姑住的地方,俺也没去过。不过,这集上倒是有个女孩子,逃婚跑了,都说她去大蓬山当了道姑。”高翠兰又问:“大蓬山离这儿有多远?”那婆子道:“跟你讲俺没去过,恐怕也不是太远。”石佬道:“不用问了,我知道。” 高翠兰付了饭钱,石佬想要先回石仙庙,高翠兰心急,非要去大蓬山看看,石佬便带她去了大蓬山。正是: 梦萦魂牵福陵山 几度历险方得见 命中孽缘已注定 参禅修道皆枉然 第14章 翠兰投身紫茵观 枣花仗义惹祸端 大蓬山离张弓岭果然不太远,太阳没落,石佬和高翠兰就来到山脚下。这座山不大也不算高,草木丛生,郁郁葱葱。抬眼望去,果然看到山顶高处有一片庙宇。石佬对高翠兰道:“寺庙一般建在山腰、道观大都建在山顶,看来那里便是你要找的地方了。”高翠兰本来已经走得很累,一听说快到了,又来了精神,一口气爬到了山顶上。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青灰院墙,朱红大门。山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紫茵观”。高翠兰上前敲了敲门,不大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两扇朱门打开,走出一位青衣女道士来。高翠兰上前施礼道:“师父,小女子有礼了!” 那女道士瞪着眼问道:“你们是?”高翠兰忙指着石佬道:“这是我佬爷,专门送我来的。小女子千里慕名而来,是为了入道修行的,不知师父能容纳否?” 那女道士听说是要入观修道的,便对她道:“要想入观,必须精熟《老子经》,你知道吗?”高翠兰哪里懂得这些规矩,却硬着头皮应道:“知道、知道。”女道士见她答应利落,愿意领她去见住持。 高翠兰让石佬在门外稍侯,自己便跟随那女道士进了院门。院子看来并不大,走过了玉皇宫,后面便是三清殿。那女道士带高翠兰在偏殿后面的住处见到了紫茵观主,只见她虽着星冠道服,然而满面桃花,妩媚动人,却是个年轻美貌女子。那引路的女道士为高翠兰作了介绍,便站到了一边。 高翠兰连忙施礼道:“观主万福!小女子高翠兰,丘城县高老庄人氏,父母早逝,本人亦看破红尘,终身不嫁,决心从道,不远千里前来投奔观主,只求入道修行,望乞收留!” 紫茵观主仔细打量着高翠兰,见她眉清目秀,也是一个妙龄女子,轻声问道:“修道乃以清静无为为本、离境坐忘为常,你年纪轻轻,能耐得住寂寞,忍得住清苦吗?”高翠兰道:“观主怎可以年龄度人,修道不论年龄大小,要看志向。我年龄不算甚大,可比观主岁数要大得多了,观主这样年轻,不也入了大道,成为尊长了吗?” 紫茵观主本来是几句平常的问话,没想到却落下话茬,让她来个反宾为主。好在观主是个喜欢听奉承话的人,高翠兰说比她年轻,心里觉得高兴,不想再难为她。于是道:“年轻年长,不足为道。不过观中本不缺人,近期又来了几个挂单居住的。这样吧,你要真想留下,可否先到膳房帮帮忙,抽空学学‘道经’,这也是观里的规矩,你觉得如何?” 高翠兰一听观主愿意收留她,喜出望外,连忙躬身施礼道:“感谢师父收留,弟子一切听师父吩咐,什么差事都愿意干。”紫茵观主见她为人随和,心中也暗自高兴。于是便叫那女道士带高翠兰安排住处。 高翠兰安排好了住处,便急忙出来找石佬,告诉他观主已经收留了她。石佬也非常高兴,安慰她几句,并说今后会常来看她,便告辞回了石仙庙。 高翠兰住在紫茵观,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规矩。她知道刚来的人都要先做些帮厨、打水、扫地这样的杂活。高翠兰是个勤快人,什么活都争着干,特别是烧饭,这里同天恩寺的斋饭差不多,高翠兰更是轻车熟路,即便是素菜,烧出来也醒目爽口,不时受到观主的夸奖。 高翠兰还认识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从张弓岭逃婚出来的丫头,名叫窦枣花。来了一年多,一直在膳房里帮忙烧火,连个出家人的名字也没给起。高翠兰非常同情她的遭遇,跟她住在一起,相处很好。 时间长了,高翠兰发现这里常常会让做些鸡蛋、咸鱼之类的荤腥食物,开始也没在意,以为道教与佛教毕竟不同,忌口也不一样。后来有一次,知客突然带着人送了些腌制好的鸡鸭来,叫膳房准备两桌酒席。高翠兰犯了猜忌,等知客走后,便打听主管膳房的那位年长的、道号叫玄乙的师父,问道:“观里设宴,还让上些荤菜,招待道友还是施主?”那玄乙道:“既不是道友,也不是施主,是观主的几位朋友。” 高翠兰不解地道:“怎么,出家人还有朋友?”玄乙师父道:“观主的朋友可多了,每年春天、秋天都会来几批哪。”高翠兰有些诧异,又问道:“女朋友还是男朋友?”玄乙神秘地道:“讲起来不该问这些事,不过,谁让你讨我喜欢呢。”便对着高翠兰的耳朵小声道:“没有一个女的。”说着自己笑了起来,笑得高翠兰莫名其妙。 玄乙见高翠兰没有反应,又对着她耳朵道:“你没听明白,来的客人当中,还有的是观主的那、那个呢。”没想到高翠兰更不明白了,追问道:“哪个呢?”玄乙瞥了高翠兰一眼:“你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哪个呢?相好的呗!”高翠兰吓了一跳:“相好的,观主还会有相好的?”玄乙连忙捂住她的嘴,斥责道:“哎呀,招罪呀。好了好了,什么也不跟你说了,赶快做饭吧。” 高翠兰再也不敢问什么了,只是满腹狐疑:“道观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难道真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一些女道观是交际场所、风流场所?”那女道士见高翠兰切菜时神不守舍的样子,忙提醒道:“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做饭吧。你是刚离开家的人,该会做这些菜吧?”高翠兰答应着,慌忙整理起菜肴来。 直到传完了菜,膳房里才算轻松下来。高翠兰忍不住问玄乙:“我看咱观主年纪轻轻,长得又漂亮,既然有了心中人,何不成亲过日子,却出家当道士呢?” 那玄乙道士见烧火的窦枣花出了门,屋内无其他人,便告诉高翠兰:“紫茵观主可不是一般人,她懂得诗文,曾被一个官老爷看中,本想接纳为妾。没想到这个官老爷的太太后台厉害,脾气也非比寻常,说什么也容不下她,硬是被打出了门。闹得这位官老爷没有办法,只得偷偷地派人找到这个偏僻的道院,花了一大笔银子,重新修缮,让紫茵小姐当了观主。” 高翠兰这才明白紫茵观的来历,喃喃道:“我以为道观都是道士们化缘建起来的,原来花钱也能当上观主。”玄乙道:“你刚来,懂得什么。缘是什么?钱也是缘。你要有钱,也能建起一座道观,也能当上观主!” 二人正在说话,只见知客跑了过来,道:“观主吩咐,再烧些清淡的汤送上去。”玄乙忙喊枣花过来烧火,高翠兰又做了一大碗蘑菇青菜汤,让枣花给送了过去。 高翠兰收拾一下桌案,对玄乙道:“汤都上了,酒席差不多该散了?”玄乙道:“沉住气,早着呢。他们谈天说地,饮酒作诗,猜拳行令的,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辰哩。” 高翠兰惊异地道:“这么热闹,就不是清静之地了。”玄乙道:“去年他们来,一直闹到傍晚时分才散,还有两个吃醉了的,第二天才走。” 高翠兰更有些不敢相信,疑惑地道:“这女道观还能让男客过夜?”玄乙道:“别大惊小怪的,这里又不是女人国,怎么能禁得男人?”高翠兰神秘地问道:“这么说,来的客当中有她的那位官老爷?”玄乙道:“又瞎说了,她的官老爷别说不来,就是来,怎么能和他们这些人一道来!” 说得高翠兰不好意思,玄乙也觉得说漏了嘴,忙转了话题:“你不知道,这里每年都要举行斋醮,做好大的道场,方圆几十里的人都会赶来,就像赶庙会一样。想看热闹,到时候你就等着瞧吧。”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听说宴席散了,客人也走了。玄乙这才安排枣花去收拾碗筷,又叫高翠兰拾掇些饭菜,三人围在案子上吃了。 吃完饭,三人正忙着洗刷锅碗瓢勺,打扫卫生,忽见歪歪扭扭闯进一个男人来。那人年龄不大,有二十几岁的样子,进门瞅了瞅,道:“哟,这不是茅房?” 三人吃了一惊,玄乙瞪着眼指着外面道:“你要找的地方在外面,快走!”那人直着眼,“噢”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折了回来,囔囔道:“今天的菜做得好,都在夸呢,没想到这小小的庙里,还有会做官家饭的道姑。”见没人理他,又自我介绍道:“我是司秀才的家人,叫司奇,跟司秀才一起来的,俺可是紫茵观主的高客。他们那一桌、我家主人喝多了,我们这一桌、我没喝多,就我、没喝多。” 玄乙有些生气道:“客人不是都走了吗?你也赶快走吧!”司奇道:“他们走?他们走他们的。我家主人醉了,不走了。观主都给安排好了,就住这里了。”说着话,乜斜着眼睛,突然盯住了正在收拾碗筷的高翠兰,惊讶道:“吔,这姑娘这般容貌,真是少见、少见!” 说着话,又往前走了两步,一直盯着高翠兰上下打量,口中道:“身材长得苗条,脸蛋也俊俏,真是开眼了。不过,这样的美人,却在这黑屋里烧饭,可惜了,可惜了!”说着话,伸手去摸高翠兰的胳膊。 那枣花见他对高翠兰不怀好意,心中早就不耐烦。旁敲侧击地道:“玄乙师父,这屋里怎么一股‘嗖气’味?是不是这人‘嗖气’了。还不赶他快走?” 司奇听枣花这么一说,缩回了手,嗅了嗅自己身上,盯住枣花道:“什么‘嗖气’,我叫司奇、司奇!”枣花道:“知道你叫嗖气,说的就是你,太‘嗖气’了,我们嗅不得这味道。快滚一边去吧,我们还得干活呢!” 司奇虽然醉态,也明白枣花在骂他。顿时觉得面子难堪,况且酒劲正在发作,哪里能容?便卷起袖子骂道:“你这个不知深浅的贱、贱货,看你那模样,吃醋了是吧?告诉你,紫茵观主也高看俺三分,你什么东西,竟敢骂、骂你二大爷?”伸手从灶台上拿起一把饭勺,赶过来要打枣花。 那枣花却是刚烈性情,一是护着高翠兰,二是最怕人家骂她“贱货”;三是进观时间不长,修行不够,哪能咽下这口气。对他骂道:“哪里的野种,来道观里闹事,还要打你姑奶奶,看我不敲碎你的狗头!”顺手抄起一根火棍,朝着司奇头上便砸了下来。 司奇本有酒意,头重脚轻,躲闪不及,被打个正着,“扑通”栽倒在地上。枣花不肯住手,还要打,被玄乙和高翠兰赶紧拉住。三人屏住呼吸,见那司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大一会儿 ,才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动了动,又趴下了,再也没了动静。 玄乙伸手试了试司奇的鼻息,着急道:“怎么,没气了?”高翠兰忙着又去试探,也摇了摇头。枣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道:“这么不禁打,才一棍。”高翠兰忙制止她。对玄乙道:“师父,看样子是没气了,这可怎么办?”玄乙也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心里没有底。她瞪了枣花一眼,道:“咳,惹大事了!”枣花道:“这能怪我吗,是他先要打我的。”玄乙道:“别说不中用的话了。清静之地,岂能打打杀杀?死了人,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高翠兰辩护道:“这也不能全怪枣花,她不是护着我吗?要顶罪,我去顶!”玄乙道:“你也别说了,在这里出了事,咱都逃脱不了干系。我是说枣花性子硬,像个仗义的男孩子,这样容易吃亏呀。”高翠兰道:“是啊,可这是为了我引起的。”玄乙道:“翠兰,你也别说了,枣花对你、对我都跟亲人一样,就她最小,怎能忍心就这样看着毁了她?咱们还得想办法,躲过这一关!” 高翠兰道:“师父说的是,我们听你的。”玄一让高翠兰试着给他灌点水,可是怎么也灌不进去。三个女人都没有经过这样的事,更加着急了。 玄乙走出门,看看外面没有人,回来安排道:“估计还是喝多了酒,晕过去了。别问怎么样,快把他拽到锅门口去,让他休息一会儿。暂时先用柴草遮住,不能让外人看到。” 枣花连忙答应,便把躺在地上的司奇拉到锅门口靠墙的地方,高翠兰忙拿条围裙档住他的头部,又用些柴草盖上了他。玄乙叹了口气,道:“他要是能过得来,是咱们的造化,要是过不来,这事就难办了。” 高翠兰和枣花哪里还有主张?玄一想了想,又道:“我听说有些酒晕子,喝醉了半天都过不来。他要真是这样,,也只能等晚上把他抬到山后去,让他在外边吹吹风,看能不能醒过来。”高翠兰道:“想不到的晦气,只能听天由命了。”玄乙又嘱咐道:“ 赶快做饭吧,等应付了晚饭,再想办法把他弄出去。” 高翠兰答应着忙淘米熬粥,枣花烧着火,问道:“师父,你老人家常说,道观乃是清静之地,可怎么这些流氓无赖也经常进来?”玄乙道:“说什么呢,这里原来也是清静的,叫‘清一观’,那清一观主品性严谨,恪守道规,只知道讲经、化缘,从不与俗人交往。日子虽然清苦,却没有烦恼。自从新观主来,花钱重修了道观,清一观主只得离开了。这紫茵观主的朋友多,烦恼的事也多了。去年枣花没来之前,就出了一件事,也是一个醉酒之徒欺负一个叫妙真的,好在妙真机灵,躲过了一灾,后来跑掉了。” 枣花正听得入神,听说跑掉了,不禁瞪大眼睛问道:“跑掉了,怎么跑掉了?”玄乙道:“出了这样的事,她怎么能不跑呢?”枣花还是没听明白,追问道:“跑了、跑了就算完了,没人论理呀?”玄乙道:“找谁论理去,就是因为观主不管这事,她才一气之下走的。” 枣花想了想,道:“看来这紫茵观是无法无天了,还真不是人蹲的地方。”高翠兰也想知道根底,问道:“妙真该是正规的修道之人,难道去还俗了?”玄乙道:“她呀,肯定去找清一师父去了。”枣花道:“找清一师父?你说的清一师父,她在哪里?”玄乙道:“听说她去了鹤鸣山紫云观,离这里有几百里地呐。” 枣花道:“鹤鸣山,紫云观?名字就好听,有道家的气派。不像这里,用她自己的名字当招牌。哎——翠兰姐,咱们不如跟玄乙师父一起,也投奔清一师父去?”高翠兰道:“好是好,可咱现在去得了吗?”枣花道:“怎么了?”玄乙道:“怎么了,你惹的事就忘了?别说走了,说不定咱们都得坐大牢、保不住命呢。”枣花这才长叹了一口气。 给观里的道士开罢了饭,天色快要黑了,仍没见观主传过话来。玄乙有些沉不住气,不时走到门前张望。好大一个时辰,方见知客摇摇摆摆地过来,见玄乙站在门前,吩咐道:“给观主整几个菜,捡新鲜的!”玄乙问道:“几位用斋,要几个菜?”那执事道:“也就是四、五位,先上六个菜吧。”说罢扬长而去。 玄乙答应着,回头让高翠兰准备。枣花看着玄乙,用手指了指身旁的柴草堆,问道:“她们都要吃饭了,也没有人找这位?”玄乙道:“她们不找,你急什么?可别乱了阵脚。” 正说着,忽见那知客转了回来,进门看了看,问道:“有位施主不见了,来这里没有?”玄乙道:“什么施主,怎么会来这里?”知客也不答话,只是又瞅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能跑哪儿去呢?”刚要出门,高翠兰道:“菜就好了,快叫人来传菜!”知客“嗯、嗯”答应着出了门。 菜很快做好,被端了过去。玄乙仍是放心不下,不停地到门口看看动静。院子里不时有人走动,都是议论着找那位“施主”的。玄乙回屋叮嘱枣花和高翠兰:“千万沉住气,不要多说话。”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玄乙让枣花点亮了灯,三个人在屋内坐了好长时间,谁也不再说话。这时院子里也安静了,玄乙还是沉不住气,刚站起来想出门看看,就听到有人喊道:“玄乙师父!”玄乙吓了一跳。等那人走进门来,才看到是传菜的慧心,只见她端了一盘菜回来。玄乙忙问道:“怎么回事?”慧心道:“这盘青菜没放盐就端了上去,怎么吃呀?”高翠兰忙接过盘子道:“都怪我太大意,怎么忘了搁盐呢?来、来,我重新做。” 高翠兰把菜倒回了一个盆里,点了盐,又加了点油,亲自尝了尝,才装上盘,交给慧心。 慧心出了门,玄一道:“吓我一跳,只当出什么事儿呢?”高翠兰道:“真是越担心越出乱子,怎么就今天忘了搁盐呢?”枣花没好气地道:“没搁盐也能吃出来,人没了也不着急?”玄乙道:“怎么说话呐,她着急又有什么用?这么大个活人,她们能知道会出事?” 枣花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合适,忙转个弯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刚才也不问问慧心,他们找到人了吗?”玄乙着急道:“嘿,你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没事找事呀?”高翠兰忙拦住枣花,不让她再说话。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喊道:“玄乙。”玄乙赶紧站了起来,只见慧心又端了一盘子菜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知客。玄乙忙问道:“又怎么了?”慧心还没说话,知客凶凶地道:“怎么了,我该问你们怎么了?”说着话,把那盘菜夺过来递给玄乙道:“你们尝尝,都尝尝,这菜能吃吗?” 高翠兰知道又惹了祸,忙拿筷子夹菜品了品,道:“腌死人了,我今天头有点晕,老是拿东忘西的。别急,把那菜扔了,我重新给你烧个菜。”知客道:“就是头再晕,加盐也得有点谱吧,一点小菜,怎么能放那么多盐?” 高翠兰还没来得及解释,玄乙道“这翠兰呀,做大锅饭惯了,今天头又有点晕,肯定是当成一大锅菜放盐了。”又对翠兰道:“算了,你休息会儿,我来炒个菜吧。”说着便叫枣花烧火,自己收拾些菜蔬,做起菜来。 那知客在屋内度着步道:“傍晚时分,有人看司秀才的仆人朝厨房这面来了,你们说没见?”三人一起答道:“没见。”玄乙又道:“他吃饱了、喝足了,跑这厨房里干什么?”知客没有答话,仍然来回走动,突然走到枣花跟前,盯住那堆柴草道:“你锅门口堆这么多柴火干什么,不怕引着火吗?”只这一句话吗,问得枣花心惊肉跳,高翠兰魂飞胆散。正是: 只言佛教好修行 沙门却遭灭顶灾 都说道观清静地 无端横祸又飞来 第15章 胆战心惊老出错 雨过天晴来怪客 却说知客问起那堆盖着司奇的柴禾,枣花正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听玄一道:“噢,你说那些柴禾,不是看天阴了吗?是我叫她多抱些来。”又故意对枣花道:“枣花,烧火小心点啊!” 可正在这时,那知客好像看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咦,柴禾好像动了,下面有什么东西吗?”这一问,枣花和高翠兰更是心虚。玄一忙接过话头,故作镇静掩饰道:“你是不是眼花了,柴火下面能有什么东西?金马驹子银骡子,你这出家人还想发财不成?那柴火不是火映的吗,我看着你还在动呢。” 正说着话,却见锅里冒了烟,玄一赶紧叫枣花停火,趁机埋怨道:“你这一打岔不要紧,差一点就糊锅了!”连忙把菜出了锅,定了定神,递给慧心道:“快送去吧,别忘了给俺陪个不是;观主再要什么菜,快回来传个话。”慧心答应着走了。 知客讨了个没趣,刚要走,又转回头对高翠兰道:“中午还夸你做的菜好呢,晚上全砸了。不过你还算有运气,那司秀才的家仆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喝醉酒自个回家了,司秀才没心思吃饭,观主对这事也没太再意。要是平常,出了这事,准得撵你走,今后可得小心了!”高翠兰忙点头称“是”。知客这才悻悻地离开厨房。 知客走了之后,三个人悬着的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玄一擦了擦头上的汗,双手合十唱道:“无上天尊。” 枣花觉得有些诧异,问道:“知客怎么说柴火堆动了,不是没有气了吗?”高翠兰道:“我觉得他不会死,只是醉如泥了。”玄一忙叫高翠兰到门口看着,她和枣花掀开柴草看看,还是没见动静。 等到夜深人静,高翠兰和窦枣花偷偷地从侧门将司奇抬到观后的山坡上。 玄一一夜也没睡好觉,知道下了场雨。第二天一大早,便起身想出门看看动静,刚走出房门,只见山门已经敞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看时,才知道是紫茵观主送司秀才。她连忙退回房内,轻轻关上了门。 一直到中午开罢了饭,也没见有人谈论什么,枣花实在沉不住气,要到山后面去看看。玄一也是放不下心,只得允了她。叮嘱道“去看看就回来,不要慌里慌张的样子。”枣花答应着去了。 枣花来到院后,朝山下扫视了一番,那山坡上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只有几只小鸟在那儿蹦跶着,哪里还有司奇的影儿?赶紧回来道:“那人已经不在了。” 三个人提心吊胆过日子,可一连过了三天,见观内没有什么异常,玄乙这才放下心。对高翠兰、枣花道:“你们不要担心了,那个人准是自己回了家。” 二人同时问道:“你怎么知道?”玄一道:“已经三天了,司秀才早回了家。要是司奇不回去,他该派人再来山上找了。”高翠兰道:“对,总不能丢了大活人,就不管不问了。”玄一又道:“再说了,枣花到后山去看时,那司奇已经不见了。他要是死了,被人发现报了官,官府也该来查了。”高翠兰长出一口气,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无上天尊。” 可枣花却迷惑不解道:“不对呀,你们当时都摸他的鼻息,说没气了呀?”玄一道:“你还说呢,当时都吓懵了,还能摸得出气息来?再说了,从来没经过这样的事,咱也是不懂呀?”高翠兰也道:“怪不得人说‘烂醉如泥’,看他那个样子真够吓人的,没想到还能醒过来。”玄一道:“或许是昨晚那场雨把他给冲醒了,也算他造化大。”枣花仍然怀疑地道:“原来你们都不懂。可我觉得还是不对,他要是真的没死,也不会爬起来就走了,能不回来找我打架?” 玄一被她逗笑了,道:“真小孩子脾气,还想着他回来找你打架呢。他一个当仆人的,哪有那么大胆?当时是酒劲顶的,你们不知道,酒能乱性呀。等醒过来时,他就会知道自己做的事够丢人的,还敢找上门打架呢?”枣花似乎听明白了,瞪着大眼睛道:“这么说,这几天咱们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着,都白搭了?” 高翠兰更觉得可笑,问她道:“这话怎么说的,没事了不好吗,你还想怎样?”枣花仍然愤愤不平地道:“ 不想怎么样,只是太便宜这个臭男人了,早晚是个祸害!”玄一作揖念道:“无上天尊,不要怨气太重,万事都要大度,才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又过了几天,枣花跟高翠兰商量要去鹤鸣山的事,玄一道:“我那清一师父,跟在这里不一样,在这里她是住持,说话算数的;现在投奔了紫云观,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能不能收留你们,你们想过吗?”高翠兰道:“想也想过。不过,我知道清一师父对你好,你带着我们一块去,她会想办法收下我们的。” 玄一看着她道:“你还是没听明白,就怕清一师父作不了主。”枣花道:“那、那怎么办,只能留在这儿?”玄一道:“翠兰呀,你们若是真想修行,这里虽说不是修道的好地方,但常言说,‘进了道家门,修炼凭个人’。我这里有些道家的书,还略懂些经文,你们有空先学着点。要知道,凡事都要有个机缘,等你们熟知了‘老子经’、‘度人经’,以后遇到机会,才好在诸道观中寻个进身之地。” 高翠兰明白玄一师父的意思,忙道:“师父话说的极是,翠兰能认识玄一师父,本来就是缘份。今天,弟子就拜你为师了!”说罢便行跪拜大礼。枣花一看高翠兰拜了玄一师父,连忙道:“翠兰姐,别撇下我呀!”说着也跪下来叩头不止。 玄一忙起身扶起她们,口中道:“承当不起,承当不起!”然后让大家都坐下来,语重心长道:“其实,我原来最担心的就是枣花,山里长大的孩子,心性单纯,不谙世事,还是逃婚出来的,说明她有几分倔犟,而且看不惯不平之事。虽然入了道观,只是个藏身之处,却与道无缘哪。为师总是怕她莽撞惹事,一旦出了差错,哪里好寻个立身之处?” 几句话说得枣花“呜呜”哭了起来。高翠兰道:“承蒙师父关爱,枣花是个血性女子,知道师父心疼她,她会听你的话的。”玄一道:“不是这意思,我是说现在我倒是放心了。” 她对枣花道:“枣花哪,我不会看错人的,你这个翠兰姐面相和善,待人实诚,还知书达理,可不是个一般人哟。她刚来我就看中了,你今后可要跟她多学点,有她带着你,我就一百个放心了!”枣花道:“师父说的是,她刚来我就觉得她是我的亲人,处处都对我好。真没想到,我这么有福分,能碰到一个这样的好姐姐。” 她猛地跪在了高翠兰的面前。大喊一声:“翠兰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了!”高翠兰连忙抱着她,情不自禁地流下热泪。 高翠兰本来也是个举目无亲的零落之人,难得枣花这样仗义护着自己,把自己当作亲人相待,能认这个“忘年之交”的妹妹,心中着实踏实了许多。从此以后,对窦枣花更是关爱有加,除了烧饭之外,便跟着玄一师父学道诵经。 又过了些日子,一连两天不见有人来安排住持的斋饭,玄一打听后才知道,原来紫茵观主下山云游去了。膳房里好不容易清闲起来,院内的女冠们相互走动,交往也多了。枣花带着高翠兰把各处殿、堂转了个遍,又认识了几个道友。 原来这紫茵观只有二十多名女道士,而且大多年龄偏长,两个年轻的跟着观主出游去了。来上香的人也不多,观内显得冷冷清清。 这一天,高翠兰正在准备做午饭,看门的女道士突然带着石佬来找她,高翠兰喜出望外,忙把石佬让进屋里,道:“真没想到,您这时候能来看我?”石佬道:“不知你在这里过的咋样,老是惦念着呢。”高翠兰道:“难得您惦念,还好、还好。”随后便介绍了一番。 枣花正在烧火,看这人长得怪怪的,有些诧异。可一听说是高翠兰的佬爷,立马起身拿了个板凳让他坐下。见锅内水开了,随手盛了一晚,端到石佬面前,喊着:“佬爷,喝茶。”石佬被她喊得心里热呼呼的,接过碗来,哪管热冷,便往口中倒。枣花忙喊道:“别烫着!”可那碗开水石佬早已喝了下去。 枣花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担心烫着他,眼瞪得老大;玄一也愣在一边。高翠兰心中明白,忙接过碗,对枣花道:“没事的,佬爷的嘴拿得住热。” 石佬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喝的太急,道:“噢,你怕烫着我,没事的,没事的。”玄一和枣花这才放下心。高翠兰对石佬道:“多亏玄一师父和枣花妹妹照顾,在这儿好着呢。”石佬道:“那就放心了。怎么,在这里还认识个妹妹?” 还没等高翠兰答话,枣花便上前道:“对,我就是她妹妹,给佬爷磕头了!”说着,便跪下磕起头来。石佬忙把她拉起,高兴地对高翠兰道:“你这妹妹还真懂事。” 石佬这一夸不要紧,枣花却涨红了脸:“都怪我不好,刚才差点烫着你!”石佬道:“哎呀,说什么呢?告诉你吧,我平常是不喝茶的,要不是你喊一声‘佬爷,我才不喝呢;我知道那是开水,可你看看,我这嘴巴,肠子都是石头的,怎么能烫着我呢?” 枣花以为他在开玩笑,可玄一却看出了石佬不是一般人。便对高翠兰道:“赶快做饭吧,这位佬爷该饿了?”高翠兰忙要淘米下锅,石佬却道:“不饿不饿,我就是来看看翠兰的,既然她在这里过得好,我也就回去了。” 说罢起身要走,三个人都过来拦他,枣花道:“佬爷,刚来到,怎么能走呢?”玄一也道:“这么远的路子来了,无论如何也得吃了饭再走。” 石佬没有经过这种场面,不知如何是好。对玄一道:“你们道观里的饭,岂是我吃得的?再说了,我也不饿呀。”高翠兰道:“就是不吃饭,也得再坐一会儿,别忙着要走啊。”石佬这才停下脚步。 等石佬坐了下来,玄一问道:“你是翠兰的佬爷,也住在丘城县?”石佬道:“我住寄云山。”玄一道:“你们两家亲戚住得可不近哪?”石佬道:“是呀,原来见一次面都难,现在好了,我到这里,还不到一天路程。” 枣花听说石佬是寄云山的,忙插嘴道:“姥爷是寄云山的,离我家太近了。”石佬问道:“你也住寄云山?”枣花道:“我家在张弓岭。”石佬道:“噢,我说呢,寄云山那里人烟稀少,张弓岭那边住的人就多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见到老乡。”高翠兰道:“何止是老乡,枣花喊你‘姥爷’呢。”石佬道:“对对,差点忘了,我又是枣花的姥爷了。”接着喊道:“枣花,你还像个小孩子,不在家住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一句话问得枣花脸红了起来。高翠兰忙接过话头道:“佬爷,你可记得,上次在张弓岭问路,那个卖饭的夫人讲,她村里有个女孩到大蓬山道观里去了?”石佬想了想,问高翠兰:“她说是个逃婚的吧?”高翠兰道:“对,枣花就是逃婚出来的。”石佬道:“噢——原来就是她。”又问枣花:“女孩子是要嫁人的,你怎么逃婚哪?” 枣花被他问得更不好意思了,不知如何回答。高翠兰道:“姥爷,您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当地的财主、出了名的土霸王,敛财贪色,人都喊他叫‘花太岁’,硬逼她当小老婆,她才逃出来的。” 石佬问枣花:“那你爹呢,他怎么不管呢?”枣花烧着火,一听问她爹,泪水“唰”地流了下来。她抹了一下眼道:“我爹给他家盖房子,抬石头时压伤了腰,成了残疾,卧床不起。我娘找他要钱治病,他不但不给,反而叫人前来说媒,要我嫁给他,说只要两家成了亲,就给钱治病。” 石佬听了,生气地道:“天下还有这样的事情,你爹咋说呢?”枣花道:“我爹知道他是个坏种,娶了三个老婆被折磨死了俩,是想叫我去‘填房’。我爹说我性子硬,到他家没好日子过,死活不愿意。可他家势力大,硬定下了日子,非要强娶,我爹只得叫我连夜逃了出来。”石佬道:“你爹可真是个好爹。你逃出来了,你爹现在怎么样?” 枣花一听这话,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道:“我出来时,我爹躺在床上不能动,我怎么忍心自己跑出来,可我爹哭着求我,又摸个棍要打我,我娘只得硬把我推出门。我出来后,再也没见到他。” 石佬没想到触到她的伤心处,忙劝道:“别哭了,我知道你们那个地方,我去打听打听。”说罢起身要走。弄得枣花不知所措,连忙上前拉住:“佬爷,您别急,说什么也得吃过饭再走呀?”石佬道:“肚子不饿,吃什么饭哪?”高翠兰道:“那也得等我做好饭,送你下山。”石佬道:“你做饭吧,要你送什么?”转身走了。枣花还是硬拉住他,石佬道:“别拦我了,我看罢你爹,还会回来。”枣花只得松手。 玄一见石佬走了,忙接过高翠兰手中做粥的饭勺。高翠兰赶忙撵了出来,把石佬送出大门。 高翠兰刚回来,玄一便对她道:“你这个佬爷,可不是个凡人?”高翠兰随口道:“他做事是有点怪。”玄一道:“不是做事怪,长得也怪,性格也怪。要是个一般人,那么远的路,能来到就走吗?还有,喝茶有那样喝的吗?” 高翠兰不便说出石佬的身份,只得解释道:“常言说,山中出奇人,各有各的道行,他是个急性子。不过,的确是个热心肠。”玄一开玩笑道:“噢,原来是个热心肠,怪不得能用开水烫呀?”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却说石佬一路走下山来,想想枣花说的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世上竟有这样的恶人,害的枣花一家够苦的。我得赶紧去看看枣花爹怎么样了,好给枣花个回话,也省得她心中不安。”可转眼间天色黑了下来,石佬只得先回到庙里。 第二天一大早石佬就赶到张弓岭,来到那户卖饼的人家,打听枣花家的住处。那卖饼的道:“别提她家了,她爹自从伤了腰,一直卧床不起;多亏枣花娘是个有良心的,屎一把、尿一把地侍奉他男人,不然,恐怕早就没命了!” 石佬按照店主指的路,找到了枣花的家。这是用山石垒砌成的两间茅草屋,东面搭一间厨房。枣花娘正好捡柴禾回来,见到石佬,听他说见过枣花,忙让到屋里,打听枣花的下落。石佬便把枣花的处境说了,叫他们放心。 枣花的爹睡在床上听他们说话,想抬头却抬不起来,只是歪着头流泪。石佬问道:“没找个郎中给他治伤?”枣花娘道:“怎么没找呀?家里仅有的一头牛也卖了,全搭上去,远近请了七、八个郎中,药倒是开了不少,可没有一样管经的。一年多了,他是一点也没见轻。村里人都说他这是骨头伤了,请郎中也白搭。可我得尽心呀,现在钱也花光了,家里上顿接不着下顿,还拿什么去请郎中?” 石佬又问道:“那个什么‘花太岁’,连治伤的钱也没给吗?”枣花娘道:“还提他呢,别说要钱了,差点要了我的命。枣花走后,他的人非叫我把枣花找回来,三天两头来逼。后来不知道听谁说枣花去了大蓬山紫茵观,他还要到观中去抢呢。非要带着我去给他要人,我差点跟他拼了这条老命!” 石佬问道:“你要跟他拼命,他就不去紫茵观了?”枣花娘道:“哪里呢,我这条命算得了什么?听人家讲,是他知道那个紫茵观主的后台是个大官,怕惹麻烦,才没去的。” 石佬念叨道:“噢,这世上还有他怕的人?”枣花娘道:“一物降一物,他能就没有个怕头?”石佬道:“既然他怕官,为什么不去告他?”枣花娘道:“上哪儿去告他?他也有后台,他表姐夫是县衙里的师爷,他兄弟也在县衙里当差,打官司能打赢吗。不然,他敢在这里横行霸道?” 石佬道:“他也有后台。这么说,他的后台没有紫茵观的后台大,他就不敢去大蓬山抢枣花了?”枣花娘道:“谁知道呢,只听邻居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俺也弄不清楚。我是天天把攥着心,在刀尖上过日子呀!”说到伤心处,不由得哭了起来。石佬劝也劝不住,只得告辞,枣花娘含着泪把她送出了门。 石佬看了枣花的爹,本想回大蓬山去给枣花回话。可转念一想:“枣花的爹病成那个样子,家里上顿接不了下顿。要是跟枣花一说,那枣花还能安得了心?她要是使性子再跑回来,岂不落入那个花花太岁的魔掌?”想到这里,立马停住了脚步,站在路口,动起脑子来。 石佬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办法。自己身上一无所有,帮忙用什么去帮?越想越急,自言自语道:“他家怎么会遇到这么个恶人,真的是‘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比那个‘甄耗子’还坏。甄耗子只是偷抢砸摸,来暗的。可这‘花太岁’竟敢明讹明抢,他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不行,不能便宜了这个比甄耗子还坏的祸害!” 提到甄耗子,石佬灵机一动,果然想出了一个奇特的办法:他想让甄耗子去偷花太岁的钱,接济枣花家。不过,他先要考验一下甄耗子。 石佬拿定主意,一路赶到甄家村,逢人便打听甄耗子。有人说,“甄耗子现在学好了,从他哥那里要回了几亩地,一心一意地种起庄稼来。”也有人说:“不知咋的,两口子都变了,男人不偷了,女人也不耍贫嘴了。都说是被神仙点化的。”石佬听了心中自然高兴,在豆田里找到正在锄地的甄耗子。 甄耗子听到有人喊他,忙丢下锄头走了过来。看着好像是石佬,哪敢相信?又仔细看了看,才“扑通”跪倒,诚惶诚恐道:“真是大仙显灵了?小人自打从庙中回来,按照大仙指点,已经改邪归正,再也没干过一件对不起人的事。不知大仙找我------”石佬道:“我知道你已经改邪归正了,不过,我今天仍要你去偷一户人家,你可愿意?” 甄耗子莫名其妙,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什么,还让我去偷?”石佬道:“对,让你去偷一户有钱的人家。”甄耗子连忙叩头如捣蒜,道:“小人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神仙老爷放心,小人连想也不敢再想!” 石佬见他已经痛改前非,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拉他起来道:“本仙让你偷,跟你原来偷不一样。本仙这次是叫你取那不义之财,救人性命,你可愿意?” 甄耗子半饷才回过神来,仍然疑惑,问道:“取不义之财,神仙老爷是想叫我去行侠仗义?”石佬道:“我也说不清什么叫行侠仗义,反正有这么个意思。就说去不去吧?”甄耗子道:“这事要是换了别人,任凭谁叫我去,也绝不会去;可神仙老爷让我去,我怎敢不去。您老人家就说去偷谁吧?”石佬道:“张弓岭有个花太岁,听说过吗?” 甄耗子吃了一惊,道:“花太岁,他可是张弓岭出了名的一霸,怎么,去做他的活?”石佬道:“做他的活不行吗?”甄耗子道:“我没说不行。不过,他家深宅大院,还养了几个家丁,小人怕不好得手呀?”石佬道:“怎么,不敢去是吧?甄耗子,我也不能让你白去,只要你取到花太岁的银两,我会奖赏你的!” 甄耗子一听这话,心中暗想:“这神仙怎么也跟道上的老大一样,还会论功行赏呢?”随机答道:“小人怎敢要大仙的赏赐?小人只是怕一个人干不得这样的大事,最好还要找两个帮手?”石佬道:“怎么,又想找你们那帮狐朋狗友?”甄耗子道:“不,他们都改邪归正了。小人只听大仙的,您老人家叫我自己去,我也决不推辞。不过------” 石佬知道他一个人有些为难,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你要找合伙的,你就找干净利落的,要偷就偷出个样儿来。”甄耗子不解地问道:“什么叫偷出个样儿来?”石佬道:“他家都是不义之财,你尽管偷,偷得叫他再也不敢欺男霸女才好!”甄耗子道:“明白了,大仙是在替天行道。”石佬道:“别说这么好听的话,你记住了,找一个识字的人,请他写张纸条,就写——” 石佬想了想道:“就写‘丢了东西别乱找,要找就去找石佬’,你偷了银两之后,就在他家中丢下这张纸条,省的以后找你们麻烦。”甄耗子迟疑地道:“这——?”石佬道:“就按我说的办。先偷他家的银两,然后把东西带到到庙里找我,我一直都在那里。”说罢转身走了。甄耗子连忙跪下叩头。 送走了石佬,甄耗子如坠云雾之中:“天下还有这样的神仙,竟然用我们这样的‘小蝥贼’,去对付那称霸一方的‘大蝥贼’,他到底是人是仙?”想到这里,甄耗子不禁有些疑惑起来:“说他是仙,怎么管起人间的事儿?要说是人,可那天在石仙庙,怎么也躲不过我那一刀!” 想起那件事,甄耗子再也不敢往下想了。他知道当地人都说石仙庙有灵,而且还传着“石头佬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的童谣,想必这石佬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爱打抱不平的神仙。他警告自己:别胡思乱想,也别多说话;按照石仙的意思办,即便出了事,反正有他扛着,怕它做甚? 甄耗子打定主意,急急忙忙锄完了地,把锄送回家中,去找原来一伙的盛猫眼去了。 这盛猫眼十几年混迹江湖,就靠偷偷摸摸糊口,听甄耗子说惹恼了神仙,被治得惨了,才不得不收手。可日子过得清苦,正唉声叹气,没想到甄耗子又来要他去偷,还说是神仙指点,一下子来了精神。二人一拍即合,又找了个叫薛愣子的做帮手,第二天白天采了点,晚上夜深人静时便窜进花太岁院中。 先在门房里吹了迷魂香,迷倒了看门的家丁。进了后院,又向卧室内吹了迷魂香,这才轻轻的撬开门,进到室内,拨亮灯,见花太岁和他老婆都赤条条地躺在床上,睡的如死狗一般。薛愣子盯住骂道:“娘的,有这么睡觉的吗?”盛猫眼忙拿起床单给他俩盖上,这才满屋里寻找起银两来。 卧室里翻了个遍,只有床头底下的小木柜子里存放百十两银子,甄耗子拿个被单包了。卧室里再也找不出黄金白银来。盛猫眼又叫到其他屋里去找,还是一无所获。猫眼问耗子道:“他这么大家业,难道就这么些银子?”甄耗子道:“山里人都穷,他只不过是个土财主,哪能聚多少银子,也算不少了。再说,他刚盖这么多房子,能不花银子?” 盛猫眼道:“不对,听说他跟官府勾结,包揽诉讼,怎么会只有这点银子,也许他埋起来了?”甄耗子道:“那就没办法找了。咱还是赶快撤吧?”盛猫眼有些不甘心,又返回卧房,要拿那个大首饰盒里的饰物,甄耗子道:“石仙这次只叫咱偷他的银两,没让咱取别的东西。”盛猫眼道:“他家里的金银财宝都窖起来了,哪里去起?拿他这些不义之财,石仙也不会怪罪咱们。” 甄耗子只得点头。盛猫眼于是包起了盒内的首饰,那个薛愣子按照小偷行里“不能空手回”的规矩,也顺手从柜子上捡了几块玉玩意,这才匆匆离开花太岁的家。 三人一起来到石仙庙,此时天已发亮。进到庙里,甄耗子把偷来的那些东西全摆在香案上,然后跪下叩头道:“神仙老爷,叫俺偷的不义之财给您送来了,您收下吧?”石佬走了过来,道:“我看看。”他伸头看到那些首饰、玉器、挂件,问道:“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吓得三个人谁也不敢吭声。当看到那堆银子时,眼睛才一亮,道:“噢,有银子就好。就这些?”甄耗子道:“在他家翻遍了,就找到这些。” 盛猫眼道:“也许他家财宝多,藏起来了,一时找不到。”石佬道:“这些就这些吧。你们这一趟也不容易,上一次我叫你们退了不义之财,是因为你们不分善恶,取之无道;这次取的是花太岁的不义之财,为了救被他害的一家人,你们懂得吗?” 三人齐声道:“小人懂得。”石佬道:“懂得就好。你们知道哪里有治骨伤出名的好郎中吗?”盛猫眼不解地道:“找、找郎中做什么?”石佬道:“怎么这样问话,找郎中当然是给人治病了?”盛猫眼忙解释道:“小人是说,天下还有神仙治不好的病?”石佬一愣,道:“你意思是说本仙无能?” 甄耗子吓得用眼直瞪盛猫眼,盛猫眼忙叩头道:“小人岂敢,小人岂敢。小人只是听人家说,神仙都神通广大。”石佬道:“别拐弯抹角。实话告诉你,各位神仙都有自己的能耐,这叫八仙过海、各有神通。如果神仙都去治病,还要郎中干吗?” 三人齐答道:“是、是!”石佬又道:“本仙就没有治病的本事,只不过爱管点闲事而已。你们说,到底能不能找到郎中?”盛猫眼忙道:“能、能。”石佬问道:“在哪里?” 盛猫眼道:“在这西南五十里,有一个梁家寨,那里有个梁罗锅,祖传郎中,专治跌打损伤。” 石佬问道:“是个罗锅?”盛猫眼道:“对。”石佬道:“他自己的罗锅都治不好,还会给人家治腰?”盛猫眼道:“他的腰是生就的,治不了。”石佬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盛猫眼道:“实不相瞒,干我们这一行,有时爬高上低,飞檐走壁,失了手就容易摔断胳膊腿;也有时候‘走麦城’,被打个半死不活,都得找郎中。所以道上的人都知道梁家寨的梁罗锅。” 石佬道:“这就好。你愿不愿意去把他请过来?”盛猫眼为难道:“他是个罗锅,治伤都是找上他们家,听说他从来不出门。再说了,只要是骨伤,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即便请来了,他也不能老呆在这儿。” 石佬想了想,道:“这样吧,张弓山有一户人家,女儿叫窦枣花,他爹给花太岁家盖房子,抬石头压伤了腰,花太岁不但不给治伤,还要逼人家的女儿给他当小老婆。你们说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三人道:“太欺负人了。”石佬道:“后来枣花爹叫闺女逃跑了,他自己一直卧床不起。一年多了,请了好几个无用的郎中,钱也花光了,饭也没的吃,睁着眼等死哪。” 盛猫眼听了这番话,略有所悟。问道:“神仙老爷叫我们去偷花太岁的银子,就是为了救他?”甄耗子道:“这还用问吗?”盛猫眼对甄耗子道:“既然这样,还叫大仙操什么心,咱把他送到梁罗锅那里去不就得了?”石佬道:“你们愿意去更好,省得再找别人。也算你们行了善,积了德。”三人点头称“是”。 石佬看了看那堆银子,喊道:“甄耗子,这些银子够不够给枣花爹治伤的?”甄耗子哪儿拿得准,吞吞吐吐道:“不知道那、那枣花的爹伤得怎么样?” 没等石佬开口,盛猫眼便道:“你没听神仙老爷说,是抬石头压的,卧在床上头也不能抬。几个郎中都没治好,说不定是脊骨压折了。还轻得了?再说了,一年多了,恐怕是时间耽搁长,更难治了?” 石佬听他说得有道理,道:“这样吧,就这些银子,你们捡成锭的,一人一个,算是辛苦费。剩下的甄耗子带着,都要用在枣花爹身上。”三人齐声答“是”。 石佬见他们仍跪在地上,道:“还愣着干什么?忙活了一夜,快回去睡觉,歇一天你们再去张弓岭。”三人叩头道:“谢谢神仙老爷!”这才爬起来。 甄耗子把银子包起来。三人正转身要走,石佬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留这里干什么?”盛猫眼一听这话,赶紧把那些首饰收了,抱在怀中。石佬道:“这次是有原由的,今后可不准再偷。要是银子不够,只能还找花太岁。”三人道:“一切都听神仙老爷的,再也不乱偷了。”石佬道:“走吧、走吧。”三人这才离开。 可是刚到门口,石佬又喊住他们:“慢着,差点忘记了一件大事:你们找到枣花家,就对枣花的爹说,是窦枣花的观主大发慈悲,施舍银子给他治病。不然地话,她家不知缘故,还不愿意去疗伤呢。”盛猫眼道:“明白明白,还是神仙老爷想得周到。”正是: 难得石佬谙世情 愿打人间抱不平 也学神仙套路多 不耍计谋事难成 第16章 石佬巧设连环计 花家破财拜庙神 却说花太岁一觉醒来,已经日高三竿。见老婆还在昏睡,忙把老婆推醒,自己也赶紧穿了衣服,走了下来。 开门时却见门闩没插,觉得有些异样。急忙走到前院,见几个家丁正在议论,说昨晚没关大门的事。花太岁更觉得蹊跷,忙跑到后堂屋,叫老婆看看少东西没有。两个人到各屋里瞅了瞅,没见有什么异样。又回到卧室,花太岁老婆最关心的是她的首饰盒,看到还在,也就放心了。对花太岁道:“没少什么东西。”花太岁仍不放心,道:“再仔细看看,我总觉得这屋里被人翻弄了。” 他老婆一面翻看着家什,一面嘟囔道:“两个大活人睡在屋内,贼人再大胆,敢来这里乱翻腾?”说着话,无意中提起了她的首饰盒,才大吃一惊道:“坏了,东西没有了。”花太岁也心中一颤,抢过盒子,打开一看,果然空空如也,两口子一时目瞪口呆。 停了半饷,花太岁如梦方醒,伸手去床头捞那个装银两的箱子,哪里还有银子?又转身到西屋里,看看那坛子里的铜钱却没动。骂道:“他娘的,专捡值钱的偷。这是哪里的毛贼,竟然偷到老子家里来?” 一时恼羞成怒,跑到前院骂起家丁来:“你们这些白吃饭的,叫你们看家护院,你们却敞开大门,让盗贼自由自在地偷。你们除了吃喝,还有个屁用?” 那个看门的被骂急了,哆哆嗦嗦道:“昨晚我确实插上了门。等院里人都睡了,我还专门看了看,门闩好好的呢。”花太岁问道:“那早上怎么会敞着门,谁发现敞着门?”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吱声。有个胆大的家丁问道:“怎么,院子里少东西了?”花太岁道:“还院子里呢?连我屋里都被偷了,值钱的东西全卷走了,你们都等着喝西北风去吧!”说罢转身回了后院。几个家丁这才感到事大,伸头缩脑地跟了过去。 花太岁回到卧室,见他老婆正抱着那个首饰盒子哭呢。他伸把夺过来,掀开盖对几位家丁道:“你们看看,这是我老婆的家业,值钱的东西都装这里,全没了。”又把那个盛银子的箱子拽了出来,也掀开道:“我多少年的心血都装在这箱子里,半个子也没了。你们说,谁这么大胆,竟然跑到我的卧室里来偷,这偷的不是钱,是老子的命呀!”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心中暗道:“这个贼真不是一般的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专捡贵重的的偷。”花太岁看着几个家丁畏畏缩缩地样子,吼道:“我养你们是看家护院的,不能光白吃白喝;家里被人偷光了,你们竟毫无所知。快说说,怎么办?” 一个家丁试探道:“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得报官。”另一个附和道:“对,这可不是小偷小摸干的,这么高的院墙跳进来,竟敢偷到卧室里,床头上,说不定是飞天大盗!” 花太岁不耐烦地道:“报官、报官,报官是白报的?那不还得花银子。这主意还要你们出,我还不会报官?”急的他抓耳挠腮,在屋里乱窜。 这时,一个家丁忽然发现柜子角下有张纸条,拿起看时,见上面有字,却不认得,另一个识字的夺过来念道:“丢了东西别乱找,要找就去找石佬。” 花太岁听到后忙问道:“什么?”那家丁赶紧把纸条递给他,道:“这是箱子里放的一张纸条。”花太岁看了后问道:“噢,这贼人还敢留下姓名。什么‘石佬’,石佬是谁,还石龟孙呢?” 几个家丁想了想,其中一个道:“西面寄云山有座石仙庙,供奉的就是镇河石佬。”花太岁一愣,问道:“什么,难道是他?”那家丁道:“咱这里人不也传着一句话,说什么‘石头佬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说的的就是那个喜欢出风头的神仙。”花太岁不敢相信,迟疑道:“难道真是这个石佬,不可能吧?”家丁们谁也不敢吭声了。 花太岁心中怎能不堵,在屋内转来转去。暗想道:“难道是得罪这位石佬神仙了?”但是当着家丁的面,他哪肯认这一壶。还是强打精神道:“不可能。这肯定是贼人故弄玄虚,偷了东西,还转嫁给神仙,不行,不能上当。” 他对几个家丁道:“你们到附近打听打听,看看这两天有没有在这里‘踩点’的;还有集上的几个小蝥贼,给我一个一个的问,他们在道上也许能知道些消息?”几个家丁答应着去了。 花太岁岂能甘心,在屋内来回骂道:“他娘的,犯了灾星了,竟然偷到老子的头上。”看到老婆呆呆地坐在床边,骂道:“你这个不通世故的丧门星,幸亏我把用不着的银子藏了起来,要是依着你,都放柜子里,这一次就倾家荡产了!”想到这里,心象刀子扎了一样 ,又对着老婆子道:“不行,还是去报官。” 老婆子是个信神的人,忙拦住道:“慢着,我倒是听西山的亲友讲过,说这个石佬经常显灵,喜欢偷听人家说话,还肯替穷人办事。万一真是这位神仙弄得事呢?” 花太岁有些犹豫,道:“我倒是不相信,神仙会偷人家银子?”老婆子道:“神仙拿银子能算偷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想想,如果报了官,能查出来倒好,万一查不出来,他们就凭着这张纸条,往神仙身上一推,说你得罪了神仙,你有何话说?到时候银子花了,还得落个孬名声,这是失火挨板子——双晦气呀!” 花太岁睁大了眼睛,不服气道:“咦——照你这么说,白偷了?”老婆子劝道:“不是叫人查去了吗?你先消消气,别乱了方寸。常言说,‘财去人安乐’,着急有什么用?先叫他们查查看,能查出来最好,实在查不出来,不如------” 花太岁见老婆子说个半截话,着急问道:“不如什么,有屁快放呀?”老婆子道:“说出来你可别怪我?”花太岁道:“只要能出好主意,我怎么会怪你?”老婆子硬着头皮道:“常言说,‘离地三尺有神灵’,说不定你在哪儿得罪了这位神仙,不如你亲自到石佬庙去烧香磕头,许个愿,也许能消了灾!” 要是在平常,花太岁怎肯听老婆的?可现在确实乱了方寸,虽然没答应,但心里七上八下,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了。 一连两天,几个家丁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到了第三天,有一个家丁回来报:“听说枣花的爹被人接走了。”花太岁一愣,却又不耐烦地道:“我叫你去找偷银子的贼,怎么还有心思去问枣花爹的事?”那家丁道:“我觉得奇怪,枣花家穷的锅都揭不开了,哪来的马车把他给接走了?”花太岁吃了一惊,忙问道:“什么,马车把他接走了?”家丁道:“对。我就是疑惑,他家哪有钱雇马车?” 花太岁想了想,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那家丁道:“难道枣花家与这偷银子的贼有关系?”花太岁道:“不对呀,枣花爹躺床上一年多了;再说了,他本来就是个老实头,怎么能与盗贼挂上钩?” 那家丁提醒道:“难道是枣花?”花太岁道:“枣花,也不对,她不是出家当姑子了吗,哪能干这挡子事?”家丁茫然道:“那?”花太岁看着他道:“你再去查个明白,是哪里的车,接他去哪儿了,一定打听清楚。”家丁点头去了。 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花太岁心中有说不出的味道。他最大的心病是枣花家的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被人接走了,真是没有想到。 那个家丁很快回来,对花太岁道:“打听清楚了,他家邻居说,是枣花庙里主人施舍的钱,给枣花爹治病的,马车也是她们雇的,不知拉哪里给他治伤去了。” 花太岁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懵了,居然有人出钱给枣花爹治病,这不是诚心给自己作对吗?当着家丁的面,故意骂道:“你说这个枣花爹,可够不懂事的?虽然是给我花家盖房子受的伤,也怪不得我呀,哪个东家想让干活的人出事。出了事也不能都叫东家兜着呀?噢——那要是砸死了人,东家还得偿命不成?再说了,俺也没说不给他治伤,俺看着他家穷,只要他把女儿嫁过来,伤也有的治了,枣花福也有的享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真不识抬举,竟然睁着眼睛让女儿跑了,还跑到‘姑子庵’去,这不是朝我脸上打耳光吗,我凭什么还去给他治伤?” 咋呼一通后,见家丁不说话,又问道:“对了,那些邻居还说其他话吗?”家丁道:“没说其他话,不过,都说道观的人真好,不仅收留了枣花,还花钱给她爹治病。”花太岁恼羞成怒:“好,那就叫他们也砸伤,都找道观的人治去!”家丁哪里还敢吭声。 花太岁转身回到屋内,见老婆子正在香案前烧香磕头。他怒气未消,骂道:“你这个不孵蛋的鸡,天天指望着佛祖帮你生儿育女,可现在皇帝都不信佛了,庙都拆了,你还在那里拜?” 老婆子虔诚地磕完头,道:“我拜的不是佛,是石佬神仙。”提起石佬神仙,花太岁无言可对,心也虚了。这两天发生的事,使他惊魂不安。家丁们不但没找到一点窃贼的线索,而且又出了枣花家一挡子事,就好像老天爷在专门对付自己一样。他恼归恼,怒归怒,但是坐下来仔细想了想,怎么也得面对现实。且不说枣花家的事,就家中被盗一案,难道真的是那个石佬显灵?自己只懂得弱肉强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天地良心,更不相信鬼神,可家丁们这样说,老婆子也这样嘟囔,难道还真像他们说的,离地三尺有神灵? 自从家中被偷之后,花太岁像着了魔似得,发了多少无名火,连几个家丁也不敢轻易到他跟前来。特别是听说枣花爹被人接走后,对他刺激更大,身心简直要崩溃了。他反复琢磨老婆子的那句话,‘离地三尺有神灵’,整整一个晚上,掂量来掂量去,最后选择了到石仙庙去拜神消灾。 第二天一大早,花太岁谁也没给讲,自己备了一匹马,从家中带了香烛、果品,直奔寄云山去了。 过了迎仙桥,把马寄在山下。自己找到上山的路爬了上去。进了大殿,在香案上摆上果品,点上香烛,便行起了跪拜大礼来。祷告道:“石仙老爷,小人来给您烧香磕头了。都怪小人平时对神仙不敬,冒犯了神灵,今日专门给您磕头赔罪!”说罢又磕起头来。 由于花太岁来的较早,庙里还没有其他进香的人,引起了石佬的注意。他看到此人虔诚,便仔细听了起来。只听花太岁又道:“石仙老爷,你身为神仙,造福一方,方圆百里都知道你有灵验。小人一事相求,近日家中财产丢失,却留下一张字条,落有神仙的名讳,小人不知何故,恐怕有人作奸,亵渎了石仙老爷,特来祈求神仙显灵,明示小人!” 石佬听到这里,才知道来人就是花太岁。心中骂想:“你这个无恶不作的奸人,不好好悔过自新,却来这里还想跟我对簿公堂,不能搭理他。” 花太岁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又叩头道:“石仙老爷,小人知道自己有时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逞强好胜,罪孽沉重,名声不好。小人知错必改,今后再也不敢了,求石仙老爷显显灵,骂小人一顿吧!” 石佬听到这里,暗道:“这有点像人话,还知道自己罪孽沉重。不过,你叫我骂你,我偏不骂,像你这样的恶人,骂你脏了我的口。 花太岁仍然听不到动静,着急道:“石仙老爷,小人一番诚意,求您老人家显显灵,哪怕你吭一声、骂一句、喘口粗气、打个喷嚏,小人也不枉来此一趟,算受到石仙老爷的教诲了!” 石佬被他念叨的心肠有些软了,可转念想道:“自己又不是什么神仙,‘显灵’已经够多了。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再露相。像他这样欺男霸女的大恶之人,拿人家的生命都不当回事,叫他多磕几个头算什么?对,还是不说话为好。” 石佬拿定主意,不再理会他。 花太岁在地上作揖磕头,苦苦祈求,足足一个时辰,也不见石佬显灵。这时,进庙的香客纷纷到来,花太岁只得无可奈何的起身走了。 又过了两日,甄耗子和盛猫眼来到石仙庙,告诉石佬,枣花爹已经安顿好,那梁罗锅收下了他,说是得半年功夫能下床,今后想负重、干活怕是不行了。石佬嘱咐此事不要外传,叫他们各自回家了。 石佬办完了这件事,心中舒了一口气。虽然听说枣花爹今后不能出力干活了,但只要能下床走动,也算捡回了一条命,以后还是能过日子的。 这一天,石佬又登上了大蓬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枣花。枣花一听说她爹还躺在床上,正在外地治疗,立马要去看望。石佬道:“你爹说了,叫你守住出家人的规矩,不要去看他;郎中也讲了,你爹三、五个月便可以下床走路。等他身子好了,我再来告诉你。” 枣花听了,疑惑地问道:“一年多了,都没能治好,怎么知道三、五个月就好得了?”石佬道:“原来没找到好郎中,耽搁了;才找到一个专门治伤疗骨的,就去了。人家一看就知道,时间耽误的太长。不过郎中说还能治,就留在那里了,说是三、五个月才能见效。” 枣花想了想,担心地道:“找这么多郎中,得花多少银子。家里哪有那么多钱?”石佬道:“你们家里的牛卖了。听他们说,钱也够用的,你就不要操心了。”枣花这才稍稍放下心。 石佬对高翠兰道 :“上次忘了告诉你,你来后不久,我看到山下的人种菜,便讨了些种子,到福陵山上,你说的那片长野草、野菜的地方,种了下去。后来我又去看了看,果然长出了菜来。”高翠兰高兴地道:“真的,你种的什么菜?”石佬道:“有扁豆、莴苣,还有什么?我也不懂,记不清啦。我去看了,长出来一大片呢。”高翠兰道:“太好了,能种菜就好,不如跟你一块去看看?” 石佬看她高兴的样子,问道:“要去看看,你现在是道观里的人,哪能说走就走?”高翠兰小声道:“观主云游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都说她怕是不回来了呢。再说了,我还没真正入道,出去两天不怕的。”她看了看玄乙道:“师父,你说呢?” 玄乙听她们说得离奇,不知道是什么事。便对高翠兰道:“你还是没有安下心来。你们说种菜,种什么菜,种菜干什么?”高翠兰故意道:“不是我种菜,是佬爷在山上种的菜。我想去看看呀?”玄乙道:“种菜有什么看头?”转身对石佬道:“这位姥爷,你说说,她要跟你去看种菜,这像出家人的样子吗?”石佬看了看高翠兰,对玄乙道:“她顽心未退,师父这里如果方便,你就让她去看一趟吧?” 玄乙还没答话,枣花却跑到石佬面前,拉住石佬的手道:“姥爷,我也去,你也带我去看看,我都一年多没出庙门了。”玄一道:“看看,乱套了。你们来这里当亲戚走呀。哪里还有一点规矩?”高翠兰埋怨枣花道:“你打什么岔?我跟姥爷去,是有重要的事,别跟着趁热闹。”枣花道:“噢——你好像有重要的事瞒着我,那我就更得去了。你有没有我这个妹妹?”说得高翠兰无言以对。 玄一是个宽宏大度的人,见高翠兰好歹不吭声了,便从中调和道:“好喽,你们都有亲友,就贫道是个出家人。反正观主不在家,你们都走吧。不过,别耽搁时间长了,要是观主回来,贫道可就不好说话了。” 枣花一听玄乙答应,高兴地磕了头,道:“谢谢我的好师父。”高翠兰心疼枣花单纯幼稚,又不好说她,便问玄乙:“师父,我俩都走了,谁来烧饭?”玄乙道:“你就别管了,贫道再喊一个人过来。”石佬没想到她们两个都要去福陵山,更没想到玄乙会答应。只得谢过玄乙,带着她们下山去了。 一路上,枣花像一只出笼之鸟,高兴地又蹦又跳,拉着石佬问这问那,还要到“姥爷家里”去看看。高翠兰心中明白:枣花实是可怜,既不知道石佬的来历,连自己的身世也无法给她讲明。这毫无亲情、毫不相干、身份各不相同的三个人竟然走在了一起,成为了无家可归的“一家人”。 特别是看到枣花今天那天真烂漫的样子,这是她这个年龄平时应该有的,却难以看到了。只有在这个三人的世界里,她才有了姐姐,有了姥爷,有了自己。高翠兰这时更觉得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暗地里为她着急:“紫茵观也不是她要呆的地方,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想办法给她找一条生路。” 高翠兰撵上石佬,对他道:“咱去福陵山,张弓岭是必经之路,万一枣花被花太岁的人发现,怎么办?”一句话问的枣花满脸喜色全没了。石佬却道:“你们现在穿的都是道家衣服,都是道士,怕他怎的?再说了,我还真想会会他,要是今天能碰见他,倒是要跟这位太岁做个了断。”高翠兰知道石佬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再吱声了。 眼看天色渐晚,也快到了张弓岭。枣花不禁问道:“姥爷,您饿不饿?忘了带些饼了,咱晚上吃啥,住在哪儿?”石佬倒是被她问着了,有些着急道:“哎哟,你们只顾要下山,我哪儿想到你们还要吃饭,还要睡觉。翠兰,这如何是好,难道还要回我庙里?” 高翠兰尚未答话,枣花却惊奇地问石佬:“怎么,姥爷也住在庙里?”石佬道:“是呀,不过离这儿太远,来回几十里路呢。”高翠兰道:“姥爷若不怕枣花被人发现,咱就在张弓岭找个店住一晚。”枣花道:“既然到张弓岭,就到我家里去住吧,住店还得花钱。”石佬道:“你爹娘都走了,怎么开门呀?”枣花道:“我走时,什么也没带,就带一把钥匙。” 石佬问高翠兰:“你看呢?”高翠兰道:“枣花既然来到家门口,就到她家去看看。不过,咱还是先到那家卖饼的店里,吃点东西再去吧?”枣花道:“我可没钱买东西吃。”高翠兰道:“我兜里还有些碎银子,够你吃的。”石佬道:“翠兰,你那点银子真耐花呀?”高翠兰道:“一直住在观里,哪能花着银子?” 石佬想了想道:“这个世界有银子才能办事。可惜咱们都没有。今后得给你们找点银子。不然,出门就得挨饿呀?”枣花道:“姥爷说得轻巧,哪里去找银子?我长这么大,手里还没摸过银子呢。”石佬道:“真是个穷闺女。等几天,我把自己卖了,也给你们换点银子来。” 三人说着话,已经来到那家卖饼的店们前。这时天已黑透,店里也打烊了。高翠兰见屋内有灯亮,敲门喊道:“东家,我们是来买饼的,还有饼吗?”不大一会,那老汉开门道:这么晚了,还没吃饭?”高翠兰施礼道:“只顾走路,错过了饭时,麻烦店主了!” 那老汉看了看高翠兰和枣花,问道:“你们是来化斋的?”高翠兰道:“不不,我们还有些银子,想买些饭食。”那老汉这才把她们让到屋内,叫老婆子盛了粥,拿了饼,又端上一盘小咸菜,石佬也装模作样地跟着吃了起来。 枣花本来认识这两位老人,想打个招呼,可又怕翠兰姐说她多事,没敢吱声,只低着头吃饭。没想到那婆子眼尖,看着有些像枣花,又见过高翠兰。便问道:“你们是从大蓬山来的吧?”高翠兰忙道:“怎么,你知道大蓬山?”那婆子道:“我记得几个月前,你跟这位老爷子在这里吃过饭,好像还打听过大蓬山道观呢?” 高翠兰想了想,道:“对对,我倒是忘了,店主真是好记性。”那婆子又道:“俺这集上有个叫枣花的,听说也在大蓬山出了家,你可认得?”高翠兰明知故问:“这里也有人在大蓬山出家?我倒没在意。不过,到了观里,都得重新取名了,你说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那婆子道:“说得也是。不过,这丫头当道姑当得值了!” 高翠兰听她话中有话,问道:“怎么当得值了?”那婆子道:“她当道姑当得好呗,观主喜欢呗。要不,那观主怎么会拿出银子,还派人送她爹去治病。这姑娘也算尽孝了!” 枣花听到这话,有些吃惊,不由自主问道:“什么,观主-----?”高翠兰也感到意外,连忙拦住枣花的话道:“大道慈柔,都是应当做的。”那婆子道:“也是老天报应,原来欺负枣花家的那个花太岁,听说有人又给银子又来马车拉,接枣花爹去治病,气得连门也不出了。” 三人吃罢了饭,高翠兰掏了银子付帐。那婆子再三推让道:“你们出家人行善,也让俺行回善吧,你们吃点剩饭,哪还能收银子。天太晚了,你们还得赶路,快走吧。”高翠兰见她诚意不收,只得拜谢而去。 刚出了店门,枣花就禁不住问高翠兰:“姐,她说的是真的,观主给了我家银子?”高翠兰其实也如坠云雾之中。不过她猜想,紫茵观主是个贪图享受的人,不可能暗中做这样的好事,估计这一切应当是石佬做的。 可是石佬哪来的银子呢?便对枣花道:“这事我怎么知道,要不你问姥爷去?”石佬道:“别问了,先说你们是住店,还是去枣花家?”枣花道:“这里的人我都认识,刚才那卖饼的我也熟悉,就怕人家认出我来,惹出麻烦,才没敢打招呼。别住店了,我看咱们还是回家吧?” 高翠兰故意道:“我不让你来,你还求爹爹告奶奶,非要跟着来。现在怕惹麻烦了?告诉你,要是碰着花太岁,你就留在这儿吧,没人陪着你!”枣花道:“这像当姐的说话吗?我也告诉你,就是死,我也得抱住你的后腿!”高翠兰笑着道:“我两条都是前腿,哪有后腿让你抱?”石佬也笑了,道:“你们俩够热闹的,今后,你们就找个地方住一起,天天吵架玩儿。” 三个人说着话,很快到了枣花家。枣花拿钥匙开了门,屋里一团漆黑。枣花走进屋内,想摸出打火的家什来,可怎么也摸不到,只得出来道:“我去借个火吧。” 枣花很快借来了火,到屋内点亮了灯,让二人进了屋。高翠兰瞅了瞅,这是两间房,中间用芦苇加个篱笆,分成了内外间。她见当门有一张方桌,两边放两条长凳,便扶石佬坐了下来。 高翠兰问枣花:“你去邻居家借火,人家不就认出你了吗?”枣花道:“认出来怕什么。这是老邻居;再说了,咱们明天不就走了吗?”高翠兰道:“人家没问你怎么回来了?”枣花道:“当然问了。我就说回家看看,怎么了?”高翠兰道:“不怎么的,我就是问问。” 枣花道:“对了,邻居大婶还问,跟卖饼大婶的话一样,说前几天来了辆马车,跟着两、三个人,把我爹娘给接走了。当时邻居都来问接哪去,那人说是紫茵观给的银子,送他们去治病。邻居大婶还夸我孝顺,出了家还知道照顾爹娘。”高翠兰道:“以为你有能耐。你怎么说呀?”枣花道:“她不夸我还好,一夸我也懵了。只能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遇到高人了,是有高人帮助。”高翠兰道:“讲的对,还真学会说话了!” 枣花不解地问石佬:“姥爷,姐刚才就叫问你,您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吧?”石佬道:“什么怎么回事?你要信我,我就跟你讲,其实我到山上已经跟你讲得清清楚楚,你家的牛卖了,不就有钱治病了。你看看,你家的牛还有没有?邻居也是道听途说,你能信吗?” 高翠兰也劝枣花:“好了,别问了,不管怎么说,老人去治病就是好事,顺其自然吧。”枣花哪敢再问,只得道:“好吧,今天咱们走了好几十里路,该累了,姥爷就睡在当门我的床上,我和姐睡在里间。”石佬道:“你不要管我,我住在厨房里就行了。”枣花笑了,问道:“厨房里没床,就一堆烂柴火,怎么睡觉?”石佬道:“叫你别管你就别管,我还喜欢在外面站着呢。” 枣花一听愣了,以为自己哪儿得罪了他,忙赔不是道:“姥爷,枣花不懂事,惹你老人家生气了。你嫌这床小,你就住里面,我和姐就挤小床上,反正就一个晚上。”石佬道:“谁说姥爷生气了?” 高翠兰故意解释道:“枣花,你不知道,姥爷天天晚上要练功。”枣花道:“练功也不能练一整夜,总得睡一觉吧?”高翠兰道:“他站着也能睡觉;要不怎么说他有能耐,不是一般人呢。好了,别管他,反正这张床留着,他想睡就睡,不想睡就闲着。咱们一大早还要赶路,抓紧休息。” 二人进到里屋,高翠兰感觉是有些累,倒在床上便睡。枣花哪能睡得着,想想一天发生的事,好多不明白:老爹治病的事不让再问,也就算了;可是这姥爷够怪的,现成的床不睡,却要站在外面:而且他不住这儿,却在这边山上种菜?特别是今天翠兰姐姐说话总是有些遮遮掩掩,让她摸不清头脑。现在屋内就剩下她们两个了,她想问高翠兰个明白,可是再喊“姐姐”时,姐姐已经进入梦乡。正是: 世上都说骨肉亲 情分相投意也真 都是天涯沦落客 真爱超出一家人 第17章 枣花重返张公岭 石佬再取花太岁 高翠兰一觉醒来,看到天已发亮,忙喊醒枣花。石佬听见屋内说话声,便走了进来,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吃了饭再走?”高翠兰道:“我知道今天山路难走,半天回不来,昨晚就想多买些饼带着,可人家不收钱,我也没好意思再要。”石佬道:“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要点饼来。” 高翠兰忙道:“我这里有银子,去买些来吧。您以为饭是好讨的?”石佬道:“不用不用,这里有个财主,欠咱们家的钱呢,我去讨些回来。”高翠兰听不明白他说的话,正要问,石佬却转身走了。 枣花起了床,到厨房里拿个水桶,高翠兰陪她一道打了水来。二人梳洗后,枣花又到厨房里烧了些开水,等着石佬回来。 再说石佬一大早就打听到花太岁的住处,回去只是跟高翠兰打个招呼,便来到花太岁的宅前。 见大门依然紧闭,便敲门喊道:“开门呐,花太岁,太阳出来了!”不大一会,门“吱呀”开了道缝,从里面伸出一张脸来,看到石佬那副怪样,瞪着眼问道:“大清早的,喊什么喊?” 石佬道:“我找花太岁。”那门丁道:“这里没有什么花太岁,你赶门去吧!” 原来花太岁名叫花震,由于他欺男霸女,行为不端,人们背地里给他起这么个绰号,石佬哪里知道。一看那门丁不买帐,要关门,急了。抬起一脚,把门蹬开,没想到力气还不小,门开了,那家丁也摔了个仰八叉。恼得他大喊道:“来人呐,有人撞门了!” 几个家丁围了上来,盯着石佬道:“大清早的,撞什么门,讨饭也不是时候?”石佬道:“你们以为姥爷我是讨饭的?瞎了你们的狗眼。快让花太岁出来,我有要事相告。”领头的家丁道:“什么,花爷的绰号是你乱喊的?”石佬道:“他是你们的花爷,他想跟我当孙子我还不收呢。”那家丁道:“怎么骂人呢?”便对其他几个道:“看来他是故意找茬的,轰走!” 几个家丁一起上,要把石佬推出门外。石佬退后一步道:“别,要想让我走,也不需要你们动手,我自己会走。可是,我走了你们别后悔,花太岁可要遭大灾了!”说罢转身走了,而且一路走,一路喊:“花太岁要遭大灾了!” 这时花太岁刚起床,听到前院乱哄哄的,便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家丁道:“来了个疯子,非要进来找你。被我们轰走了。”花太岁道:“走了还嚷嚷什么?”家丁道:“他胡说八道,说您要遭大灾了!” 花太岁本来这些天就如坐针毡,听到这句话,更觉得有点蹊跷。吃惊道:“你们没问问他是干什么的,说这话什么意思?”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答不上腔。花太岁生气地道:“你们这些蠢货,只会狗眼看人,起码也得问个来历。 快把他喊回来!” 那个领头的不敢怠慢,急忙赶上去,喊道:“老人家慢走,老人家回来!”石佬哪肯理他,只管走他的路。那家丁只得跑上前去拦住他道:“老人家,我家老爷请你有话说。” 石佬不耐烦道:“有什么话说,你们不是赶我走的吗?”那家丁道:“刚才多有得罪,您老人家别见怪,给小的个面子,请回去一趟吧。”石佬道:“要我回也可以,不过,我这个人平时不走回头路,不能白白地来回折腾,你们得给我跑路钱。”那家丁道:“您只管回去,你要银子,我家老爷会给的。”石佬道:“别拿这话打发人。你要我回去,早饭还没吃呐,你得给我点银子,我才跟你回去。” 那家丁一听这话,便猜想是个“打秋风”的无赖,心里实在窝火。可是老爷让他回去,也没有办法,自己只得出点“血”了。忙从怀中掏出几个铜钱,交给了石佬,石佬才跟他走了回来。 家丁领石佬一直走到后院。花太岁忙从屋里走出来,见他长相古怪,不像一般人。忙握拳行礼道:“听说您老人家要找花某,不知从何而来,有何指教?”石佬道:“我群山为家,云游到此。因略懂些风水之术,顺便也给人指点指点。” 花太岁本就来心神不安,忙道:“原来是风水先生,里面请。”把石佬让到屋内,看了座。问道:“先生,您刚才是不是说我这宅子------?”石佬道:“你这宅子前窄后宽,如同棺材一般,自然是大凶之象。”花太岁吓了一跳,可仔细想了想,道:“不可能,我建房子时专门请人丈量的,怎么可能前窄后宽?” 石佬道:“没讲你丈量的不对,这建宅子不是光靠量好了就能建的,你首先要看山势、地形、水脉。像你这么大的宅院,左方青龙位置上,却只有几间低矮破房,这叫龙卧浅滩,会遭至疾病缠身;右白虎的位置上,却有一座土丘,这叫白虎压宫,注定你要破财;前方朱雀位,你门口的地方地洼路窄,应着你将招惹口舌官司,麻烦不断;后面玄武位置本来应该是个靠山之地,可却处在两山缝隙之间,不仅聚不了财气,而且连你现有的财产也难能保住哪!” 花太岁越听越紧张,特别是“现有的财产也难能保住”这句话,更挑逗了他的神经,吓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会这样?我盖房子也是找人看过的呀?” 石佬道:“不管你找谁看,我问你,建房以来,家中可有麻烦?”花太岁犹犹豫豫道:“是有些麻烦,不过-----”石佬看他不肯讲真话,起身道:“不说也罢,告辞了!” 花太岁见他要走,连忙喊道:“先生慢着,可有什么破解之法?”石佬冷笑道:“你不说实话,我有什么破解之法?”花太岁让石佬坐下,只得实话实说:“实不相瞒,确实出了祸事,前几天银子被盗了。”石佬问道:“丢了多少银子?”花太岁道:“家中的银子全被盗了。”石佬道:“你拿银子太不当回事了,怎么可能让人偷完呢?先不说这个,这只是一个毛皮小灾,据我推算,祸事不止这一桩吧?” 花太岁想了想道:“只此一桩。”石佬道:“你房子背靠两山夹缝之间,而且地势前倾后仰,又用大石块磊墙,当有血光之灾,建房时没有伤人吗?” 花太岁听后大吃一惊,心想:“这老儿虽然相貌怪异,但话说得头头是道,算得也够准的。”便对石佬道:“筑墙时确实有人受了伤,算不算是血光之灾?”石佬问道:“人死了吗?”花太岁道:“没死,腰压伤了,吐了血,起不了床了。”石佬又问道:“是你们家什么人?”花太岁道:“不是我家人,是找来干活的。”石佬道:“你家盖房子,血光之灾应的当是你家的人,别人伤了不算。” 花太岁想了想,又道:“这么说,去年我家小老婆去世,应当算是血光之灾?”石佬问道:“她是咋死的?”花太岁道:“她神经不好,又割腕又撞墙,最后跑到山上摔死的。”石佬道:“哎呀,够惨的。你说这房子能住吗?” 说着话站了起来,道:“你的家丁还要撵我走呐,该说的说了,也算指点你了,这房子还是别住了!”说罢又要走。 花太岁急了,急忙拦住道:“先生莫走。这房子不住,我到哪里去住?难道没有破解之法吗,你老人家得指点明白呀!”石佬道:“到现在还不明白?”花太岁道:“不明白。”石佬故意道:“你不明白,马上我老人家也糊涂了。” 石佬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走。这时花太岁才猛然醒悟,忙拉住石佬道:“老人家别急,只要你给我指点明白,我花某不会白着你的。”石佬这才停住了脚步,对花太岁道:“既然你明白了,我也不客气了。不过,我这个人不爱财,你爱给多少给多少,我不会嫌少,就是看你的诚意。” 花太岁一听这话,自己反而不好拿主意了。试着道:“老人家只要能给我破了灾,我倾家荡产都舍得。不过,家中刚被洗劫一空,银子是没了,还有些铜钱,你爱拿多少拿多少?”石佬道:“银子全没了?这话别跟我说。你的一点浮财是没了,可是根基没动呀?算了算了,人为财死呀。”说罢,扭头便往外走去。弄得花太岁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她老婆走了出来。拿出两锭银子,喊花太岁道:“老爷,这是我藏在枕头下的银子,没被偷走,你就先给他吧。”花太岁忙接过银子,递给石佬道:“有点少了,不成敬意,今后一定厚报!”石佬接过银子,道:“够了够了,财帛多少,无尽无休。我是个知足之人。那我就给你说说破解之法。” 石佬把花太岁叫到大门口,道:“你看看,你这门前的路倒挺宽,可是两边呢,都是行人走出来的小道,这叫‘走投无路’。你是大户,这路你不铺谁铺?铺的越宽越长越好。”花太岁忙点头称是。 石佬左右看了看,又道:左面是人家的几间草房,你是不能动了;右面那个土山包,你派几个人上去摊平一下,就无妨碍了。只是房子后面的山夹缝不好,这叫‘一线天’,哪里还有天道?”花太岁听不懂,着急地问道:“那该咋办呢?”石佬道:“不好办。不过,也别着急,你是办不了喽。我既然收了你的银子,我会去给你祭祀两山山神,让他们开开眼,保你暂时无忧。” 花太岁赶紧跪下,作揖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不过,你千万别说‘暂时’,还是给我指点长久之策吧?”石佬道:“我只是看了你宅地风水,照我说的去做,能保你暂时无忧。至于今后,关键是要知仁懂义,多做善事,和睦乡邻,灾祸自然远离,这才是长久之策。”花太岁只能再三拜谢,并问他:“家住哪里?改日登门拜访。”石佬却道:“山野之人,不图有报。”告辞走了。 花太岁长长出了口气,回到院内对几个家丁道:“这位先生定是个高人。人家一看便知,一说就准,真乃救苦救难的菩萨。”家丁们也道:“看他相貌奇特,就不像一般人。” 花太岁骂道:“废话,现在看着了,刚才还撵人走呢。”家丁道:“也不怪俺,他说话太难听。”花太岁道:“说好听的有个屁用?你们天天‘老爷、老爷’的叫着,能给我挡什么灾?”几个家丁也不敢吭声了。 花太岁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一个家丁道:“你快去盯着那个老头,看他去哪里?”那家丁答应着跟了上去。 石佬来到集上,看到粥铺已经开门,拿出那几个铜钱去买馒头。那家丁跟到粥铺,看石佬真的在买馒头,便赶紧跑了回去,对花太岁道:“他进饭铺去了,这人可不是一般人,还真能吃,买了十来个馒头,在那里吃饭呢。” 花太岁生气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让你盯着他吃饭吗?我是想叫你看他是哪里人,会到那里去,你怎么看他吃饭就回来了?”那家丁道:“没明白老爷的意思,那我再过去?”花太岁想了想,道:“算了。他既然食人间烟火,还是个一般人,顶多算是高人。我还以为他是会腾云驾雾的神仙呢。” 再说石佬买了馒头,让店家给他用荷叶包了,这才快步来到枣花家。高翠兰见他真的捧来了热馒头,对枣花道:“你看,还是姥爷行吧,不花一分钱就能拿来这么多热馒头。”石佬道:“瞎说,怎么不花钱?我这可是四个铜钱买来的。”高翠兰愣了,问道:“您在哪捡的钱?”石佬道:“什么捡哪?这钱是别人给的。先别问了,你们快吃吧,吃了饭咱们还要赶路,到了路上,我再给你们讲故事吧。” 二人匆匆吃罢了饭,便一起上了山。枣花问石佬道:“姥爷,您在张弓岭有亲友呀?”石佬道:“有呀。”枣花惊奇地道:“真有?”石佬道:“怎么叫真有,不就在眼前吗。你口口声声喊着佬爷,难道不是姥爷的亲友?” 枣花笑了,撒娇地道:“姥爷,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石佬道:“我明白,你是问我有没有个发财的亲友,怎么会给我钱,是不是?”枣花道:“姥爷真聪明。”石佬问高翠兰:“你不也问我从哪里捡来的钱吗?”高翠兰答应道:“对呀。”石佬道:“姥爷告诉你们,这钱既不是讨的,也不是捡的,是姥爷用‘本事’挣来的。” 枣花高兴地道“姥爷还有本事挣钱?”石佬道:“对。从大蓬山下来的时候,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枣花道:“您说了那么多,问的是哪一句?”石佬道:“你们说没有银子吃不上饭,可记得我是怎么说的?” 高翠兰道:“你说今后给我们找点银子,今天就应了。虽然没找到银子,却凭本事挣了几个铜钱,给我们买了馒头,好歹没让我们饿着,也算你老人家尽了心,是不是?” 说得石佬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高翠兰和枣花都莫名其妙。石佬道:“这正是俗人说的,门缝里看人——你们把姥爷给看扁了。”高翠兰道:“谁敢把姥爷看扁了,这不是夸着您吗?”石佬道:“你这是夸我?告诉你,姥爷既然说送你们银子,岂是几个馒头能够打发的?”说着,从怀中掏出那两锭银子,道:“看,这是银子吧,来,一人一个!” 高翠兰看着那二十两一锭的银子,惊讶道:“我只当你是开玩笑,真的弄来了银子?”枣花更是吃惊,接过银子看了又看,问道:“姥爷,这真的是银子。您会变戏法呀?”石佬生气地道:“你这个憨闺女,姥爷从来没变过戏法。这真的是银子,你们拿着吧,今后总会有个用处。”高翠兰道:“姥爷真的有本事,一大早就挣了两锭银子,快给我们说说,怎么挣来的?” 石佬这才把早上去花太岁家的事讲了一遍。高翠兰知道石佬有几千年的修行,世上的事情懂得甚多,凭他说什么,怎么做,都信以为真。这枣花哪里明白,在她心中,只知道花太岁是谁见谁怕的恶魔,可姥爷竟然去虎口拔牙。不禁问道:“姥爷,你怎么敢去招惹他,还能要他家银子?” 石佬瞪大了眼睛:“这话怎么说的?他敢欺负你们,我就不敢招惹他?他差点害你们家破人亡,这个帐不能算拉到。我这次去,只是变着法儿让他给乡亲们修一条路,顺便教训教训他,要他懂得点人道,改恶从善。他要是照姥爷的话去做,那就罢了。如若再横行霸道,姥爷定叫他倾家荡产!” 枣花惊叹道:“姥爷这么厉害?”高翠兰道:“知道了吧?”枣花点头道:“知道了。”高翠兰又故意道:“知道什么,知道姥爷是个风水先生吗?”枣花道:“知道了。”高翠兰道:“既然知道了,怎么不问问你家的风水呀?” 枣花眼睛一亮,道:“对,姥爷,你看了我家的宅子吗?”石佬道:“看了。”枣花赶紧问道:“怎么样?”石佬半开玩笑地道:“你家那一点宅子,没什么看相。姥爷可是看大宅子的。不过,既然是枣花的房子,姥爷也留神了一下,你那宅子左右都不是,但后面有靠山。绝处逢生呀。你们家虽然遭了难,今后会好起来的。” 高翠兰禁不住道:“你说的背后有靠山,靠山就是石姥爷吧?”石佬道:“别打岔,我说的那是剑锋山。还有,特别是你家门前的那棵老枣树,本来伤痕累累,可是今年呐,特别旺盛,还挂满了果。枣花呀,花变成了果,就要有个说法了。”枣花问道:“什么说法?”石佬道:“什么说法,说不准就能找个好女婿,成家了呢?” 这句话说得枣花涨红了脸,羞答答道:“姥爷真会开玩笑,俺都出家了,还找什么女婿?”石佬道:“你上紫茵观是人家逼的,到现在你心里不是还挂着你爹、你娘,这叫出家吗?”枣花不服气地道:“那怎么了,谁一辈子能忘记爹娘?”石佬道:“你看你看,这就不像出家人说的话。” 枣花争辩道:“我不像出家人说的话,姥爷说得也不对,那枣树年年都开花,都结果,怎么都没有说法,偏偏您一看,就有说法了?”石佬笑着道:“没想到,枣花还是个会讲理的人呢。” 高翠兰数落枣花道:“还给姥爷抬起杠了。我告诉你,那枣树年年都开花,都结果,姥爷没看见,就今年姥爷看见了,他会看风水,说的准,你就得听他的了。” 说的枣花更不好意思,嗔怪高翠兰道:“你也跟着瞎说。要找女婿,也得姐姐先找,哪能轮到我呀?”高翠兰道:“姥爷看的是你的风水,你怎么往我身上扯呀?我可没有这个福分。” 三人说说笑笑,走过了张弓岭,就是一段崎岖山路,枣花已经累出一身汗,不禁轻声对高翠兰道:“这么难走的路,姥爷跑到上面去种菜,真有点奇怪。”石佬听见了,道:“又说我的坏话了。这回你可错怪人了,不是我要在这山上种菜,是你姐姐要种的。”枣花惊奇地道:“什么?姐姐要在这里种菜,这是干嘛呀?”高翠兰道:“说了你也不懂,今后自然会明白。”枣花虽然疑心重重,也不好再问。 费了好大功夫,终于爬上了福陵山,来到上次到过的溪涧边,果然见到地上长出扁豆棵棵来,稀稀落落,有十几棵细细的秧苗。高翠兰蹲了下来,拔着扁豆旁边的草道:“姥爷,你可真行,种出菜来了。不过,这里草长得挺旺,可扁豆却黄黄巴巴的,能不能长出荚来?”石佬道:“你问我,我可不懂,我撒了那么多种子,就出了这么几个?” 枣花忽然高兴地喊道:“姐姐,快来看,这里还有莴苣呐。”高翠兰和石佬走了过去,果然看到一片莴苣,大小不一,有的已经长出了一拃高细细的苔儿来。高翠兰顺手拔起一个,递给石佬道:“姥爷,这是您种的菜,您可得先尝尝?”石佬道:“我是给你种的菜,要尝,你们尝吧。” 高翠兰把莴苣叶剥了下来,咬了一口,嚼了嚼,夸道:“真甜。”接着又拔了几个道:“好了,中午有菜吃了。”便和枣花一起拿到溪涧边洗了洗,然后坐在那里啃起莴苣来。 二人歇了一会,只听石佬问道:“翠兰,既然上了福陵山,不到云栈洞去看看?”高翠兰道:“还去看吗?” 枣花站起来问道:“什么,这里还有什么洞?快带我去看看。”高翠兰道:“想看呀,上面很险。”枣花道:“你能上,我也能上!” 二人跟着石佬一起向上爬去,来到崖上,枣花东瞅瞅、西看看,不停地道:“妈呀,真的好险。”转过弯便到了洞口,枣花更为惊奇,摸着那扇石门道:“这洞还有门哪,难道还有人住过?佬爷,您怎么能找到这儿,您在这里住过?” 石佬道:“我哪儿找不到?”高翠兰道:“别大惊小怪的,想看,进去看!”枣花瞪着眼道:“怎么,不兴问问。看样子你是来过了?”高翠兰道:“我是来过了,还住过了,今天就让你住这儿。”枣花应道:“好,你能住,我就能住。” 说着话,进了洞里,看到了那个石桌、石凳,不由地喊道:“啊,好大个地方。真有人住过,不过——”高翠兰问道:“不过什么?”枣花道:“谁能来这里住呀?”石佬道:“怎么,这里不能住吗?”枣花想了想,道:“这里住倒是能住,一天两天还可以。时间长了,一没有粮食,二没有水的。下山一趟,又那么难,这叫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怎么能住下去?——除非是神仙,能来这里住。” 说到这里,枣花好像突然明白起来,大声道:“对了,这里应当是个神仙洞!”高翠兰道:“别大呼小叫的,这里是神仙洞,你看着好,就住在这儿得了?”枣花道:“我可不是神仙,没那个福气。”石佬道:“这里是翠兰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地方,你不能住,她今后可是要住的。” 枣花有些愣了,忙问道:“什么,翠兰姐,你要来这里住?”高翠兰本不想告诉她这里的秘密,可石佬口无遮拦,对枣花道:“枣花,你不知道,这里是你姐夫早年住的地方。” 枣花懵了,莫名其妙道:“什么,我姐夫,哪个姐夫?”石佬道:“你总共几个姐姐?”枣花道:“我没有------”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明白过来,忙改口道:“就这一个姐姐呀。”石佬道:“对,就是这个姐姐。”枣花恍然大悟:“噢,原来我有姐夫?”石佬道:“你不仅有姐夫,姐夫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哩!”正是: 石佬一语露玄机 云栈洞中有秘密 姐妹情如同根生 其实相差千万里 第18章 石头佬洞中揭秘 高翠兰欲盖弥彰 却说石佬无意中说出了高翠兰的秘密,搞得高翠兰心里忐忑不安,给他使眼色不让他讲,可石佬哪是个看人家眼色的人?高翠兰真的急了,忙拦住石佬道:“佬爷,您可别瞎说了,哪有的事?”石佬道:“怎么叫瞎说,你瞒着她有什么用?” 高翠兰见堵不住石佬的嘴,便对枣花道:“枣花,佬爷今天累糊涂了,说的是胡话,别信啊。”可枣花哪听高翠兰的,反而道:“姐姐,这样的事都瞒着我,还让我听你的?” 石佬这时又做起好人,连忙道:“枣花,别这样说你姐姐,她不告诉你,也有她的道理。”枣花撅着嘴道:“什么道理,就是不相信我嘛?”高翠兰道:“枣花,哪里不相信你了?佬爷说起的事,本来不值得一提,那是多少年之前的陈谷子、烂芝麻了。不提还罢,提起我就伤心透了。” 枣花道:“姐姐既然这么说,那就别提了。”高翠兰却道:“要是不说,你心中也是个‘疙瘩’。实话告诉你吧,姐姐原来确实有个相公,可是他早就出了家,没音信了。”枣花道:“没音信了。像姐姐这样的好人,他怎么舍得走了。难道就找不到他了?”高翠兰道:“你也别问了,人生就是一场梦,我早就把这事忘了。要不是你硬逼我,我才不会提这事呢!” 枣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道:“怪不得说人不能出家,出了家爹娘不认,老婆也不认了!”石佬道:“也不是那样说的,你不也出家了吗,忘爹娘了吗?”枣花道:“我出家是被逼的。再说了,我就是真出了家,一辈子也不会忘爹娘。”石佬道:“对,人的秉性不一样。跟你翠兰姐差不多,都是实在人。人家忘了她,可她嘴里也说忘了人家,心里哪能忘得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高翠兰是个心细的人,只所以怕石佬说出真相,是因为自己年龄那么大了,又曾有个“怪物”男人,枣花要是知道了这些事,该怀疑自己是人是妖了。一定会跟自己拉远距离,哪还会有姐妹的感情?于是着急道:“佬爷,怎么今天您总是开玩笑?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这个那个,我觉得这里清静,远离凡尘。真的有一天道观里不能住了,我和枣花就搬到这儿来。” 为打消枣花的疑惑,又对枣花道:“枣花,原来没给你讲,我原来也是出过家、当过尼姑的,谁也想不到皇上会灭佛,才逃出来,到大蓬山去的。世上的事情说不清楚,紫茵观也不太平,说不定哪一天不能住了。我和佬爷找到这个地方,今后要能种点粮食种点菜,也许是个落脚的地方呢?” 枣花听到这里,才明白高翠兰要到这里来的原因,转而高兴地道:“姐姐真是个有心人,老早给自己留着后路呢。我也早就不想在紫茵观待了,只要姐姐愿意来,我一定会陪你来。”她又到洞口看了看,感叹道:“能找到这么个地方,真的是太玄了!”石佬道:“哎呀,要我说,住在这里,还是不如住在紫茵观好。”高翠兰道:“那是当然,我是说万不得已才来这里住的。” 石佬感叹道:“唉,看你们真够可怜的,偌大个天地之间,别说有个家了,连个藏身之处也难寻。翠兰是天命,倒有情可原;可这枣花,无缘无故却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枣花道:“姐姐是命,我也是命呀!”石佬道:“你的命跟你姐姐的命虽然不同,可都够苦的。不行,不能看你们东躲西藏的,咱们还是得想想办法。” 高翠兰道:“既然佬爷都相信命了,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枣花道:“佬爷也许能想出办法。哎——叫我说,咱们不如都搬到佬爷那里去住,大家住在一起,不就真成为一家人了吗?互相都能照应。”高翠兰道:“亏你想得出来,不是跟你说过吗,佬爷住的也是个庙!”枣花道:“住庙怎么了,咱们住的不也是庙吗?由其住人家的庙,不如住佬爷的庙了!”说得石佬和高翠兰都笑了起来。 枣花莫名其妙道:“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高翠兰道:“佬爷的庙要是能住,我还去紫茵观干什么?你还没弄明白,告诉你,佬爷住的庙跟咱们住的庙不一样,他是神仙,人家给他建的神仙庙,是咱们该住的吗?” 枣花这下子真的懵了:刚才佬爷说出个姐夫来,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这一回姐姐又说出佬爷是神仙。联想到这两天石佬的一举一动,昨晚不愿意在床上睡觉;今早出去一趟,便拿来馒头和银子来。尽管他当时这样说,那样讲,枣花现在也是满腹疑团。不由得盯住石佬道:“佬爷,您真的是神仙?”石佬哈哈大笑道:“我是神仙就好了,别说能呼风唤雨,好歹有些点石成金的本领,还会让你们受苦受难?” 高翠兰明白自己说走了嘴,不知道枣花会怎样想哩。忙解释道:“神仙也分多少样,有的能腾云驾雾、上天入地,有的能呼风唤雨、捉妖擒怪,这样的神仙老百姓见到的太少了。可还有一种,看似平常之人,却尽做好事,救苦救难,保一方平安,老百姓爱戴他,给他建庙立碑,不也称作神仙吗?”枣花道:“噢,佬爷就是这样的神仙喽?”又转脸对石佬道:“佬爷,你可真了不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活着的人也有给建庙的!” 高翠兰嗔怪枣花道:“这叫什么话,你是咒着姥爷还没死呀?”枣花忙道:“哎——我哪敢这样想,我是说佬爷、佬爷竟然有人给他建了庙,还真想到他庙里去看看!”石佬道:“好哇枣花,姥爷有神仙庙,你姐姐找了个神仙洞,这一回都让你开开眼吧。” 高翠兰问枣花:“你真想去看姥爷的庙?”枣花道:“我听姐姐的,你说去就去,你说不去咱也不能老在这儿呆着呀?”高翠兰道:“刚才还说这里是神仙洞哩,本想让你住上几天,过过神仙瘾,没想到呆一会儿就够了?”枣花道:“不是我不愿意住,是肚子有些饿了。住在这里吃什么呀?”高翠兰道:“你是个没受过大苦的人。亏你还吃了几个莴苣,刚过晌就饿了。那好,咱们下山吧。” 三人这才离开山洞,往山下走去,到了一片少许平坦地方,枣花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惊叹道:“那神仙洞真的好悬哪。”高翠兰道:“正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不然,你怎么叫它神仙洞呢。”枣花见石佬前面走了,一把拉住高翠兰,小声问道:“姐姐,当年姐夫怎么会住在这么神秘的地方,他都吃什么呀?” 高翠兰知道枣花早晚还会刨根问底,但怎么好告诉她真相呢?只得板着脸道:“还提这事?他其实是个‘怪物’,跟平常人不一样,谁知道怎么会找到这个洞。你问他吃什么,我也不知道。姥爷还说他有本事,他有什么本事?只不过有些力气,会种地罢了。” 几句话,说得枣花哪敢再问。高翠兰又道:“今后不许再叫什么‘姐夫’了,早就恩断义绝的事,还叫什么叫?要是再叫,你就别喊我姐姐了。”枣花看她像真生气的样子,只得道:“人家不是不知道吗,问问还不行?不让喊、俺不喊就是了,还值得生气!”说着话,快步走下山来。 来到张弓岭,石佬问枣花:“还回家看看吗?”枣花道:“还看什么,家里又没人。”石佬道:“不看就算了,咱们就直接往西走。”高翠兰道:“哎——枣花不是饿了吗?得找个吃饭的地方!”枣花道:“不碍的,西边也有卖饭的。” 找到一家饭铺,三个人坐了下来。枣花道:“姥爷,姐姐,咱们有了银子,得好好吃一顿!”高翠兰道:“你也好长时间没开过荤了。今天想吃什么,尽管点菜?”枣花喊店小二过来,问道:“都有什么好吃的?”小二道:“几位道长,你们走错地方了。”枣花不解地道:“怎么,你们这里不是卖饭的?”小二道:“是卖饭的。不过,你们应该到卖粥的铺子去,那里有素斋,我们这里都是荤菜。” 枣花这才明白自己是道姑打扮,人家这里是酒馆,不卖给出家人的。石佬不乐意了,拽住小二道:“怎么,你们卖饭的还有这么多讲究?你看看,我是出家人吗?” 高翠兰忙劝道:“姥爷,别生气。”又对小二道:“这位伙计,别误会了,这位姥爷不是出家人,我们两个也是俗家弟子,从山上下来,错过了饭时,你们这里有什么可吃的,随便上些来就行了。”那小二道:“既然这样说,我就去给你们看看。不过,这镇子小客也少,天热更不敢准备多少菜。刚才厨子就说,菜都卖完了。你们别急,我看看再说吧?”说着,便去了厨房。 高翠兰对枣花道:“今天 本来想让你开个大荤,看来不成了。”枣花道:“是呀,今天本来是想托佬爷的福,吃一顿鸡鱼肉蛋,可人家卖完啦。这都是命哪!” 正说着话,只见小二走过来道:“其他菜确实没有了,只能做几碗杂烩汤,不知几位客人要不要?”高翠兰道:“什么叫杂烩汤?”小二道:“杂烩汤你们也没吃过?就是荤素搭配,都放一起烩,就叫杂烩汤,有汤有菜,价格不贵还实惠,反正也挺好吃的。”高翠兰道:“好好,那就一人一碗吧。”石佬道:“别,就两碗吧。”枣花道:“怎么,您不想吃杂烩汤?”石佬道:“我昨天吃了一点饼,到现在肚子里还撑得慌哩,我还是出去站站。”说罢走了出去。 枣花用惊奇的目光看着石佬,见高翠兰没吱声,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小二喊道:“好唻,两碗杂烩汤!” 一眨眼的功夫,两碗杂烩汤便端了上来。高翠兰用筷子挑着看了看,所谓荤素搭配,荤的只不过两块猪肺、猪肚、几块猪血,素的还好,却有豆腐、豆芽之类,另外还有些炸的东西。分量可不少,满满一大碗。枣花看着高翠兰挑来挑去,道:“什么杂烩汤,分明是把剩菜放在一起煮了。” 高翠兰品了一口汤,道:“味道还挺厚,里面有老汤。你别说,这道菜还挺有意思,剩菜不剩菜的不说,一般百姓家哪能一次吃到这么多样东西,肯定喜欢。名字起的也好,‘杂烩汤’,什么都可以朝里放,谁也无法挑剔,这还真有名堂。” 枣花道:“煮了两碗剩菜,叫你夸成了什么名堂。反正不吃就得饿着,吃吧。”她尝了几口,也夸道:“果然是香,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饭哩!”高翠兰道:“别说在家了,在观里也沾不到荤,今天也算开斋了,味道自然与以前吃的不同。”枣花道:“可怜出家人哪,连一碗杂烩汤也难吃到!” 高翠兰说自己很少吃荤,把那些猪肚、猪肺的挑给了枣花。又要几个馒头,二人吃了个饱。正要结账,石佬走了进来,对高翠兰道:“到了庙里也没吃的,你到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可吃的买些带回去。” 高翠兰答应着进了厨房,确实也没有什么菜了,顺便找了些素菜、炸藕什么的,又要了几个馒头,叫厨师给打了包,到柜上结了帐,三人这才离开了饭铺。 到了石仙庙,太阳已经落山。枣花看到石仙庙建在半山腰,灰瓦红墙,下面虽然是石头根基,上面却是砖瓦结构。进了院子,三间正殿,还有一处耳房。枣花道:“姥爷,您这座庙得花不少银子吧?”石佬道:“我哪里知道?当年张果老叫我离开迎仙桥,躲一躲灾,我便云游四方去了,回来时听说县太爷给我立了座庙,我上来一看,这庙早建成了。” 枣花哪知道张果老是谁,忙问道:“谁是张果老?叫你躲灾,您能有什么灾呀?”石佬道:“别提了。就因为做了个媒,得罪人了,就要治我于死地。”高翠兰看枣花站在院子里啰嗦,对他道:“你还不累呀?有话进去再说吧。” 进了大殿,高翠兰便找个蒲团坐了下来。枣花却东瞅瞅、西看看,感觉新鲜。当她看到坐在中间的石像时,又仔细看了看石佬,惊奇地道:“姥爷,这石像真象你啊?”石佬道:“这里的石匠有本事,竟然能雕出我的像来。”他又走到石像旁边,问枣花:“你仔细看看,我像不像个石头人?”枣花走过去,仔细瞅了又瞅,道:“像,这石头人真像您!”石佬道:“你应当说,姥爷就是石头人嘛。” 枣花不假思索地道:“对对对,我听镇上的秀才说过一句话,叫作‘什么联合,天生一对,太像了,太像了!”说得高翠兰“噗嗤”笑了。对枣花道:“还想‘拽文’呀,那叫‘珠联璧合 ,天生一对’,那是形容婚姻圆满的,你怎么用在姥爷身上了?” 说得石佬也笑了。枣花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说姥爷和这石像太像了,天生一对。”高翠兰道:“好了好了,不会拽就别拽了,要是不像,这里能叫石仙庙吗?” 枣花想了想,不解地问石佬:“姥爷,您姓石呀?”石佬道:“对,你还不知道呀?我姓石、叫石头,人家都喊我石佬,也就是石头姥爷。”枣花道:“这名字起得也太简单,您都是神仙了呀。”石佬道:“怎么简单?石头就是石头,石头那里不好?你看这山,其实都是石头,谁有它高?你看这庙,用石头做根基,谁有它坚固?你看这像,石头雕刻的,谁有它结实,你再看我这‘神仙’,石头的,谁能奈何得我。即使把我粉身碎骨,姥爷我还是一堆石头呀?”枣花道:“姥爷真会说话,怪不得人家把你当做神仙。” 高翠兰怕石佬说出自己的根底,忙喊道:“枣花,叫你歇会你也闲不住,天快黑了,咱们得收拾收拾东西,晚上还要吃饭、睡觉哪。”枣花问道:“收拾什么东西?”高翠兰道:“跟我过来。” 二人进了东边耳房,高翠兰看到那些锅碗瓢盆还放在墙角,便拿到泉水边洗刷一遍。又叫枣花端盆水送了过去。 看到石佬忙着捡柴禾,高翠兰忙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姥爷,枣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您不能什么都告诉她。”石佬道:“怎么了?”高翠兰道:“你在福陵山说我成过家,还说那‘怪物’住过那洞,她就有些怀疑了。这都几百年的事情了,能告诉她吗?她要是知道真相,还不把咱们都当成老不死的妖怪,还会喊你个姥爷?”石佬想了想道:“对对,我这个人哪,听她‘姥爷、姥爷’的一叫,就口无遮拦。你说的对,有些事还真不能说明白了。” 二人回到房内,高翠兰从窗洞里拿出原来放在里边的打火家什,点上烛,升起了火,也做起“杂烩汤”来。 吃罢了饭,高翠兰找到原来的那床被子,铺在一点柴草上。三人围在了一起,石佬问道:“紫茵观不是很好的吗,难道你们不想在在那儿住了?”枣花道:“那里有什么好?谁也不管谁的,我早就住够了。天天除了烧火,还能做什么?”石佬道:“谁也不管谁?那不好吗,修道讲究的就是安静自然,有个清静之处不好吗?”枣花道:“清静之处,那里也算清静之处?什么人都可以进,还有人喝酒发疯,姐姐都差一点被人欺负了。”石佬问道:“谁敢欺负翠兰?” 枣花便把司棋醉酒调戏高翠兰的那段事儿讲了出来。石佬点头道:“翠兰是有些与众不同,到哪里都有人盯住她。”枣花道:“玄一师父都说了,姐姐不是一般人。”高翠兰嗔怪道:“不是一般人,我是什么人?我要是个高人,还有人敢欺负我?”枣花也瞪着眼道:“说什么呢,这不是说你长得漂亮吗?”高翠兰道:“得了,我这么大年纪,还配得上‘漂亮’二字。枣花,别说我了,你不也被那财主给盯上了?” 枣花嘟哝道:“那不是因为我漂亮,是因为家里穷。”高翠兰道:“穷的是家,人家盯住的是你这个人,还不懂吗?你要是长得丑些,或许没有这些事。”枣花着急道:“别再糟粕我了,我要算是漂亮,天底下就没丑人了。”石佬道:“不能看不起自己。叫我说,枣花不仅长得好、心眼好,而且不畏强势,敢作敢为,才不是个一般人哪。”高翠兰道:“咦,还是姥爷会看人。” 枣花不好意思道:“你们疼我,我心里明白。其实我就是个‘枣花’,又小又难看,一文不值。却被你们说成牡丹了。”石佬道:“枣花怎么了,别看它不上眼,说不准结出个枣儿来,又大又甜;牡丹再富贵,毕竟是个花,花开了,一时的光景,花谢了,谁还惦记它?”高翠兰道:“姥爷说得有道理。枣花,可别小看自己,人生不可能没有坎坷,说不定哪天转运了呢!”枣花道:“转运?都成出家人了,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高翠兰道:“话不能这么说。要说出家人,我早就是出家人了。原以为寺庙是最安全的地方,可偏偏皇上灭佛拆庙,连和尚也当不成了。谁能想得到?这就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再说了,武则天你知道吧?”枣花道:“女皇帝。”高翠兰道:“她也是个出家人,当过和尚的,可是谁能想到,她当了皇后还不满意,后来居然当上皇帝!” 石佬道:“有意思。”枣花道:“姐姐,越说越远了。你想跟她比呀?”高翠兰道:“不是跟她比,我说的是道理。”枣花道:“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了,难道你有什么想法?”高翠兰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姥爷知道的,我是个万念俱空的人。当和尚,进道观,都是自愿的,只想避开世间烦恼,找个安静之处打发日子罢了。我是为你着想,你还年轻,不能就这么守一辈子。” 枣花道:“姐姐别说了。我也是想得开的人,命该如此,过一天是一天。要不是遇见你,我连个说话的也没有。现在我已经知足了,但愿咱俩永不分离!” 本来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说得高翠兰浮想联翩。“永不分离”,也许是枣花的真诚心愿。对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讲,也是一种对亲情的乞求。然而,“永不分离”却又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实现的诺言。这些年来,从自己身边分离了多少亲情、友情。包括那个姓猪的也曾信誓旦旦,‘永不分离’,可是分离的比谁都早。高翠兰不敢想象,只得赶紧应付道:“永不分离、永不分离。” 石佬见枣花说的悲观,对她道:“既然紫茵观不想住,那就再找个地方,天下道观多得是。”高翠兰道:“紫茵观虽然有些乱,只要自己小心也无大碍。我是想枣花在那里终究不是个办法。”石佬道:“这事好办,等她爹身子好了,还让她回家就是了。”枣花道:“回家,我还能回家?” 高翠兰道:“躲还来不及呢。她要是能回家,还说这些话干啥?”石佬道:“怎么,还怕那个花太岁?”高翠兰道:“那个花太岁又没死,他会善罢甘休?”石佬想了想,道:“也是个麻烦事,我也不能天天去看着。这次我现了身,花太岁认得了,再去就怕不灵了。” 石佬看着高翠兰道:“既然枣花要跟你在一起,我倒是想出一个主意。”高翠兰忙问:“什么主意?”石佬道:“你会做饭,她会烧火,你们找个地方,开个饭铺,赚钱不赚钱不要紧,只要自己有饭吃,不也能过日子吗?”枣花高兴地拍着手道:“这个主意好,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高翠兰问石佬:“你说我们两个?”石佬道“对。”高翠兰道:“就不怕别人欺负俺?”石佬道:“你们不在张弓岭,谁欺负你们?”高翠兰道:“天下老鸹一般黑,张弓岭有花太岁,其他地方就没有花太岁了?”石佬道:“照你这么说,哪儿也去不得。你躲到紫茵观,不也有人欺负吗?” 高翠兰道:“紫茵观毕竟是个道观,那里住的人多,总能互相照应。如果我和枣花开个饭铺,我们两个女子,要是碰到几个地痞流氓啥的,那枣花还不跟人家拼命?” 枣花道:“行,正闲着不耐烦呢,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石佬道:“谁说叫你拼命啦?命一生就一个,可不能拿它拼着玩。哪会有那么多地痞流氓,值得去拼命?”高翠兰道:“我说你不信,就我们俩开一个饭铺,不要三个月,没人闹事才怪呢?”石佬道:“谁敢闹事,还有我呢!” 枣花听石佬愿意帮忙,高兴地道:“姥爷要跟我们一起开饭铺?”石佬道:“不是跟你们一起开饭铺。我是说,要是在这近处找个地方,总能照应些。翠兰知道,我不能老是露面。万一人家认出来我,你们想想,哪有神仙开饭铺的。传出去,不知道搞什么名堂。谁敢来吃饭呀?你们两个出面就不一样了,最起码人长得好,干净利落。翠兰又会烧菜做饭,枣花勤快,学得也快,准能做好生意!” 高翠兰知道他是一片苦心,道:“您想的倒是周到。可开饭铺也不是容易的事,哪里弄房子去呀?”石佬道:“别急,紫茵观暂时还能住,我这是给你们想后路,知道吧?总得慢慢来。” 枣花失望地道:“姥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以为明天就干起来了呢。”石佬道:“你还真是个急性子,看来是个干事的人。”高翠兰道:“还夸她呢,你看,她马上就睡着了。”石佬看枣花说着说着话打起盹来,对高翠兰道:“今天跑这么远的路,也该累了,你们就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要回紫茵观,石佬知道庙里没有吃的,也不好留。自己走过这边去大蓬山的路径,便把她们一直送到大蓬山下。临别时,石佬对她们道:“你们先在那边住着,要是再遇到什么麻烦,就来找我。”枣花有些恋恋不舍,道:“姥爷,没事就过来看看,我们想着您哪。”石佬答应着走了。正是: 天差地别三单身 相聚如同一家人 为扶弱小共谋划 胜过世间无情亲 第19章 窦母报恩紫茵观 枣花叩头石佬爷 却说高翠兰、枣花二人回到紫茵观,玄一感到意外又高兴,忙问:“这么快就回来了?”高翠兰道:“怎么,嫌我们回来的早呀。你不嘱咐我们快回来吗?”玄一道:“是呀,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高翠兰道:“你以为我们会在外面过多长时间,十天半月的?俺可不是云游的道士,观里有这规矩吗?” 玄一道:“十天半月的我倒没想。说句实话,不知怎么的,你们走后我心里就犯嘀咕,总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高翠兰听这话,吃惊地道:“这是从何说起。都好好的,怎么会不回来?”玄一见高翠兰追问,故意岔开话题,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没事了,我还找个烧火的呢。” 高翠兰见她话里有话,以为出了什么事,盯住玄一问道:“怎么了师父,住持回来了吗?她知道我们出去了吗?住持找我们了?”玄一见她问得紧,只得道:“放心吧,住持回来了,没问你们的事。倒是老衲惦记你们,天天在一起的,你们这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 高翠兰道:“才走了两天,您怎么就以为我们不回来了?”玄一没有直接回答,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漫不经心的丢了句话:“那是早晚的事。”高翠兰知道玄一是个能看透人心思的,也不再追问了。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紫茵观除了香客外,很少有人来往,平静地过了一段日子。 一眨眼秋天到了。这天傍晚,枣花扫完了地,正站在厨房门前看秋风落叶,想着心事。忽听得有人喊道:“枣花,有人找你!”枣花急忙跑到大门口一看,是自己的娘来了。枣花有些惊讶,忙问道:“你怎么来了,爹呢?”枣花娘道:“你爹回来了,我把他安顿好就过来了。”枣花又问道:“爹好了吗?”枣花娘道:“好多了,现在能下地走路了。你爹想你哪,天天念叨你!”一句话说得枣花泪如泉涌,抱着母亲大哭起来。 高翠兰正在厨房收拾东西,听大门口有人喊枣花,便走出来看看是谁。一见二人哭成一团,猜想肯定是枣花的亲人来了。忙喊道:“枣花,在这大门口哭什么,还不快进去说话。”枣花这才抹了抹泪,把娘扶进了厨房。 高翠兰拿了个板凳,让那夫人坐下。又舀了碗开水,递给了她。枣花这才介绍道:“这是我娘。”高翠兰点点头道:“我看着就像。”枣花又指着高翠兰道:“这是我‘认’得姐姐,叫高翠兰。”枣花娘道:“好好好,这闺女长恁漂亮?”高翠兰道:“您老人家夸错了,这里的人都说枣花漂亮呢。”枣花道:“你也别瞎说,我娘有眼光,一进门就看出你长得好。”枣花娘道:“你们俩长得都不丑,这下行了吧?” 她又小声问枣花:“怎么,这里面不都是道姑吗,怎么还兴认姐妹?”枣花道:“什么兴不兴,俺背地里认的。谁管得着?”枣花娘道:“对、对,认个姐姐,也有个照应。”又对高翠兰道:“她姐,枣花年龄小,你得多说着她。” 高翠兰道:“枣花挺懂事的,她整天就关心着老人家的病,腰治好了吧?”枣花娘道:“比原先好多了,原来是卧床不起,我得整天在家侍奉他。现在毕竟能下床走路了。她爹知恩图报,刚回到家,就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来道观里感谢你们观主。这不,我买了把好香,先去上香吧,然后再去给你们观主磕头!” 说得枣花莫名其妙,问道:“什么,感谢我们观主?”枣花娘道:“对。要不是你们观主大发慈悲,施舍银子给你爹治病,你爹哪会有今天?”说着话,早已伤心地哽咽起来。 枣花劝道:“娘,别难过了。不是咱家的牛卖了,给我爹治的病吗?”枣花娘道:“别提了,咱家的牛是卖了,那是早就卖了。可是找了那么多郎中,没一个管经的,钱全都打水漂了。这次,要不是你们观主给银子,哪还有钱给你爹治病哪?所以,咱得好好感谢你们观主!” 枣花越听心中越疑惑,暗想道:“自己跟观主并无来往,平时也没见过她,她怎么平白无故地给家里送银子?”于是问道:“娘,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是观主给的钱?”枣花娘有些愣了。擦了擦眼泪,诧异地问道:“ 怎么,连你都不知道,也没跟你讲吗?”枣花道:“不知道。是谁告诉你们的?” 枣花娘道:“就是那几个去接你爹的人说的。”枣花追问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枣花娘想了想,道:“他们还是赶着马车去的。说、他们说,是枣花道观的观主施舍的银子,叫他们送你爹去治病的。” 枣花更是莫名其妙了,怀疑地问高翠兰:“这么说,难道真是观主给的银子?”高翠兰道:“ 这就要问你了,观主给你家送银子,难道不给你说一声?”枣花道:“没有呀。要是给我说了,我还问吗?上一次回家,邻居也这样讲,当时我就不相信。问你,你叫我问姥爷。姥爷只是说家里的牛卖了,也没说谁给银子的事呀?” 高翠兰满脸疑问,道:“这就蹊跷了。你爹看病的事都是姥爷告诉你的,所以我叫你问他。你再想想,你跟观主讲过你爹腰伤的事吗?” 枣花仔细回忆一下,道:“我还是来的时候跟她讲过一次话,只说是逃婚出来的,别的什么也没讲呀。”高翠兰道:“这就对了。连你爹骨伤她都不知道,怎么会送银子治病?” 枣花娘听了半晌,似乎有些明白。问高翠兰道:“这么说,这银子不是观主送的?”高翠兰只得道:“大婶,也别问这银子是谁送的了,老远的路子来,该烧香还是烧香吧。”又对枣花道:“光顾得说话,大婶还没吃饭呢。我来做饭,你们到大殿上香去吧。”枣花这才解开娘带来的包袱,拿了香,和娘一块儿到大殿上香去了。 枣花娘上香回来,简单地吃了些饭,对高翠兰道:“俺也不懂这里的规矩,我想去给观主磕个头,得赶紧回去。”高翠兰道:“平白无故的,又不是她给你们家的银子,干嘛去给她磕头?”枣花娘道:“枣花既然住在这里,也请她照应些。”高翠兰道:“你就不懂道观的规矩了,来到这里,就是出家人了,哪还兴家里人来看的?” 枣花娘听到这里,不好再说别的,急着要回去。高翠兰看天色已晚,哪能让她走。可枣花娘怎么也不愿意留下。枣花有些急了,突然给高翠兰商议,想跟她娘一块回去,回家看看她爹再回来。 高翠兰哪里做得了主?正没主意,枣花娘却对枣花道:“你怎么能回去?前天我跟你爹刚回到家,就听邻居讲,花家的人还在打听咱们家的事呢。”枣花问道:“打听咱家什么事?”枣花娘道:“还能有什么事,那花太岁不死心呗。他们不止一次来问过邻居呢。”枣花骂道:“这个臭不要脸的,大不了拼一条命!”枣花娘道:“千万别这样说。你爹刚好些,你再有点什么事,他还能好过来吗?只要你好他才能安心养伤呀!” 高翠兰也劝枣花:“别说不中用的话了,劝你娘留下。等师父过来,我跟她讲一声。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走。”枣花这才不吱声了,拉她娘坐了下来。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玄一师傅来到厨房。高翠兰忙给她介绍了一番,又道:“这么晚了,非要回去,好几十里路哪,怎么放心让她走?”玄一道:“急什么呢,既然来了,住一宿再走。”枣花娘道:“俺是来烧香的,顺便看看枣花。俺知道,这里哪是外人住的地方?俺要走,这位姐姐非拦着。我怕坏了庙里的规矩,当家的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玄一道:“道观是以慈为本,观主不会怪罪的,你就放心吧。”她又对枣花道:“把你娘送到你们房里,叫她歇着,你再回来烧饭。”枣花答应着送她娘去了。 第二天,枣花送走娘之后,回来便对高翠兰道:“我娘这次来,却带着一肚子心事走了。”高翠兰道:“怎么,有什么心事?”枣花道:“爹娘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从来没得到过人家的接济,这次是我爹专门叫她来谢恩的。可你一说不是咱的观主,她昨晚一夜也没睡好觉。找不到恩主,你想想,她心里能安吗?” 高翠兰道:“那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呀,昨天她要是去给观主磕头谢恩,观主听着还不得劲呢。你想想,她本来没办这事,你这不是羞惭人家吗?”枣花道:“说的也是,亏得你拦住了她,不然事就办砸了。我娘临走还说,从梁家寨回来时还剩下几两银子,她也带来了。我爹的病好了许多,不能再花人家的银子,准备还给观主的。” 高翠兰道:“你爹娘都是实诚人,好人终归有好报。”枣花道:“你还说呢,找不到救命的恩人,爹娘会睡不好觉的。”高翠兰道:“别着急,叫我说呀,这事还得找姥爷。” 枣花点头道:“我也想过,可是姥爷住在庙里,连个吃的、住的地方都没有,哪来的那么多银子?”高翠兰道:“你还怀疑姥爷吗?老百姓都说他是神仙,你还不相信他。上一次到你家,他出去一趟,莫名其妙地便从花太岁那儿拿了两个银锭来,你就忘了?”枣花道:“这么说,还是姥爷给的银子,又找人送我爹去治病?”高翠兰道:“我觉得除了他,不会是外人的。” 枣花想了想,突然面朝北“扑通”跪倒,双手合十拜道:“姥爷,您是救苦救难的姥爷,枣花给您磕头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第二天石佬便来到紫茵观。高翠兰见了他就说:“真灵哪,枣花昨天才给您磕的头,今天您就赶来了。”石佬莫名其妙,问道:“枣花给我磕头?要磕头当面磕,昨天平白无故磕什么头,我又看不见。” 石佬本是玩笑话,哪想到枣花早跪了下来,两眼垂泪道:“姥爷,我都知道了,我爹我娘都回家了,那银子是您给的。”石佬道:“你爹回家了,治得怎么样?”枣花道:“我娘昨天来了,说能下床走走了。” 石佬忙把她拉了起来,道:“这是好事,你哭什么?”枣花道:“姥爷救了我爹,等于救了我们一家,我怎么感谢您老人家?”石佬道:“胡说什么,谁说是我给的银子,我哪有那么多银子?实话告诉你,那银子是人家欠你家的帐,应当还给你家的。” 枣花不肯相信,道:“姥爷别骗我了,我家本来就穷,又没做过生意,谁能欠俺家的帐?”石佬道:“姥爷不是骗你。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讲,以后会告诉你。有一句话叫‘祸从口出’,还有一句话,叫‘石头姥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知道吗?别再问这事了!” 枣花是个直性子,却道:“那也不该说是观主给的钱,我娘专门跑来谢恩。要不是姐姐拦住她,差点弄得观主也不好看。”石佬道:“这么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呀?你想想,当时要不这么讲,你爹会无缘无故收人家的钱,去治病吗?” 高翠兰听得明白,对枣花道:“这都是姥爷想着法子帮你家的忙,你还责怪姥爷?”枣花霎时哭了,跪在石佬面前道:“姥爷,枣花明白了,俺家一辈子也报不了姥爷的恩情!”石佬却瞪着眼道:“什么,你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今后可别叫我姥爷了。”说着,像个小孩似的,把身子背了过去。 枣花赶紧站了起来,扶着石佬坐在板凳上,赔礼道:“姥爷,枣花不懂事,您别见怪,俺今后再也不说错话了。” 说得高翠兰在一边笑了起来。枣花翻着眼道:“笑什么,难道我又说错了?”高翠兰道:“你问问姥爷,哪一句是错话?”石佬道:“还要问吗,都是错话。”高翠兰道:“好了,枣花,咱们都别说话了。”石佬看着高翠兰道:“什么?都不跟我说话了。那我走了?” 枣花连忙拽着他道:“姥爷别生气,怎么能走呢?”高翠兰道:“俺说得都是错话,现在就听姥爷您说对的了。” 石佬才又坐了下来,道:“我这次来 ,是有件大事要商量。”枣花和高翠兰忙问:“什么大事?”石佬笑了笑,对高翠兰道:“我曾给你讲过翠灵和张山的故事,你还记得吧?”高翠兰道:“怎么不记得,您的庙还是他们建的呢。”石佬道:“对,庙是她们建的。可是这么长时间,也没听到过她们的音信。现在才知道,张山、翠灵她们有后了。” 高翠兰惊喜道:“怎么,你见到她的后人了?”石佬道:“是呀,见到他们的孙子了,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孙子呢。”高翠兰诧异道:“他们的孙子,您怎么知道是他们有孙子?”石佬道:“昨天他孙子专门去庙里上香,说起话来不就认识了?”高翠兰听了,十分高兴。接着,石佬又说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正是: 本是闲人自找忙 看似寻常却荒唐 道观住着出家人 石佬要来做红娘 第20章 石佬庙中知真情 张山翠灵遭厄运 高翠兰听说张山的孙子去了石仙庙,高兴地道:“他们的孙子能去庙里上香,看来年龄不小了?”石佬道:“今年二十岁了。”高翠兰道:“您知道这么清楚?”石佬叹了口气道:“唉,翠灵的婚姻不幸呐!”高翠兰吃惊地道:“怎么了?”石佬便把昨天翠灵的孙儿说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原来翠灵同张山婚三年后得一子,取名张煜。张煜七岁那年,母亲翠灵突得一病,卧床不起,茶水不进,找遍了当地的郎中,也瞧不出是什么病症来。一直捱到第七天,才睁开眼对张山道:“不要找郎中了,我现在被压在王母山下,谁也救不了我。带好煜煜,别忘了石佬爷对你的恩德。”说罢便撒手人寰了。 张山痛苦欲绝,料理了后事,终身未娶。把心思放在培养儿子身上,张桓后来也考取了功名。由于张山父子不善交结权贵,只能在边远地区当个县官而已。张山等儿子离开后,自感孤独,终日思念妻子,积郁成疾,不到六十岁也追妻子而去。 张煜在家守孝三年,刚在苏北任县令不久,不知道得罪了哪位官爷,又被贬到岭南梅山任县丞。他看到当时官场腐败,江河日下。儿子渐渐长大,虽然饱读诗书,也没让他去考取功名,而是从朝廷贬到岭南的官员中找了些医学书籍,让他学习医道。 张煜虽然远在外地为官,多年未能回乡,但时刻怀念葬在故里的父母,更没有忘记父母临终的嘱托。看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这一天,夫妻俩把儿子张桓叫到面前,问道:“桓儿,你还记得咱们的家乡吗?”张桓道:“老家怎么会忘哪?我做梦都去了老家。”张煜听儿子的话讲的恳切,便放下心来。又问:“想回老家吗?”张桓道:“想啊。怎么,咱们要回老家了吗?”张煜道:“不是咱们,我问的是你?” 张桓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道:“我?”张煜道:“对,你愿不愿意回老家一趟?”张桓看了看爹妈道:“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要我说,爹,咱们都该回去了。你还想在这个位置上干下去,受不完的窝囊气!” 张煜道:“身为朝廷命官,应当以四海为家。身居其位,总想为百姓做点事儿。现在还不到告老还乡的时候,岂能说走就走。官场自来险恶,难以预料。爹爹既然走了这条路,也还得再干几年。即便回家种田,也得从头学起,何以能养家糊口?爹爹虽然被贬,这算不得什么,比起那些大官来,像韩愈、柳宗元、刘禹锡,刘长卿、都曾贬到岭南。那才是大起大落,他们一样要面对,不也一个一个挺过来了吗?当官者要问心无愧,不能只想升官发财。至于命运如何,天下人都一样,那是身不由己的。” 见儿子没吭声,张煜又道:“张桓哪,你现在长大了,爹不让你走当官这条路,你埋怨爹吗?”张桓道:“儿子只是担心爹,怎么会埋怨爹呢?”张煜道:“不埋怨就好,也不要担心爹。大丈夫活在世上,不能只斤斤计较,多愁善感,而是要心胸宽敞,随遇而安。”张桓道:“孩儿知道了。” 张煜又问:“我让你钻研些医术,你用心学吗?”张桓道:“您交给我的那些书,孩儿都读懂了。我觉得学医挺有意思,孩儿还拜了席郎中为师呢。”张煜道:“好,这席郎中也算当地的名医,你跟他能学到些东西。”张桓道:“不过,我越学越觉得医学深奥,在席郎中那里,我看他常见的病还能处理,一旦遇到疑难杂症,也是没有办法。” 张煜会意道:“能看到这些,说明你用心了。医学不但深奥,而且关乎人的性命。叫我说,当个郎中不比当官容易。案子判错了,会害及无辜,病症断错了,照样会出人命。真正的好郎中一生能救多少个性命,减少多少人的痛苦呀。”张桓看着父亲严肃的脸,听到这些意味深长的话,忙道:“爹,我一定要做个好郎中,你就放心吧。”张煜会心的点点头。 张桓的母亲坐在一旁,听到儿子立志学医,心中自然高兴。这时便问张煜:“你是叫他学医,还是叫他回老家?”张煜道:“学医是学医,老家还是要回的。”张夫人道:“我觉得桓儿还小,要不再等两年------”张煜道:“再等两年?这可是我的一块心病呀!” 张桓喊道:“娘,我都二十岁了,您觉得我还小吗?”张煜看着夫人道:“咱们这次离别家乡,已经整整十三年了,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七岁;咱父亲去世的时候,张桓才七岁。都是‘七’,可是,咱们再想看看他们,哪怕到坟上烧个纸钱,却是山隔水阻,遥遥无‘期’呀!” 张夫人见官人又要悲伤,忙道:“既然儿子愿意去,你安排他去就是。这样吧,我带他一块回去?”张桓道:“娘,你总是不放心我。”夫人道:“不是不放心,你自己从没出过远门。”张桓道:“我哪里不能去,都是您总不让我出门!”张夫人还要唠叨,张煜拦住道:“好了,孩子大了,你也别想那么多。得让他自己闯闯世面了,总不能老是不放手呀!” 张桓也帮衬道:“爹说得对,我早想回老家。十多年了,咱们越走越远。家中连个给爷爷奶奶烧纸的也没有,咱不想念他们,他们可惦念着咱们哪。” 一句话,说得张煜两口子百感交集,眼泪都流了出来。张桓一看爹娘哭了,忙解释道:“爹,娘,我说得过分了,你们别伤心,我知道家里还安排族人烧纸看坟呢。”张煜道:“行孝是别人代替不了的,再说了,十多年了,他们现在怎么样也说不清楚。所以,我最近老睡不好觉,一闭眼觉得你爷爷奶奶来了。”张桓道:“你是思念父母心切。等我回去,把墓重新修好,多烧些纸钱,多守他们几天,你们就放心了。” 张煜见儿子已经懂事,心里也踏实许多。便对夫人道:“孩子长大了,就是不一样。你也不用担心他,让他自个儿回去一趟吧,你跟着反而是累赘。”张夫人道:“看你说的,叫他一个人去呀?”张煜道:“怕他一个人孤单,那就让管家管兴跟他一块去。” 张桓道:“您叫管伯走了,连侍奉你们的人也没有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张煜道:“路程太远,你也没有出过远门,说实话,我也有些担心。不过,管兴懂得些世道,你们一块去,我和你娘心里就踏实多了。”张桓知道父亲已经安排妥当,也不再说什么了。 张煜又嘱咐张桓:“我还有一件心事,你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还能记得,她是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一连昏迷了七天,不能言语,临终前却对你爷爷讲了一句话,说她‘被压在王母山下了’,一直是一个谜。你爷爷后来也曾带着我到处打听,可始终没能找到王母山的下落。你这次回去,山高水远,也顺便打听打听,哪里有叫王母山的,如果能找到,你要好好去祭悼一番!”张桓道:“孩儿明白。” 张煜叹口气道:“唉,你奶奶死的不明不白,你爷爷也是为了她,朝思暮想,积忧成疾,才早年去世的。”张桓道:“这事孩儿知道。我还听您说过,奶奶活着的时候,还会给人治病呢,她没有留下过药方吗?”张煜道:“人家都说你奶奶是个奇人,她平常是不给人家看病的,所谓治病,都是那些郎中治不好的,比如孕妇难产的,她救了不少;还有溺水死了的孩子,被她遇到,也给救活了;后来那些得了绝症坐床不起的,慕名找到她,她也能手到病除。” 张桓听得津津有味,不禁赞道:“原来我奶奶这么有本事,这可是起死回生之术。”张夫人也道:“是呀,我虽然没见过你奶奶,可听说好多人都叫她‘灵仙姑’呐!” 张煜站了起来,又叹气道:“可惜她刚出名不久,自己却得了不治之症。”张桓想了想,对父亲道:“爹,我一定要找到王母山,探个究竟!”张煜道:“能找到当然是好,也了却了你爷爷的一个心愿。”便吩咐夫人给儿子打点行李。 张煜又想起一件事,转过身来对儿子道:“对了,你爷爷还告诉过我,说有个叫石佬的,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可一直找不到他。不知道他是人还是仙?你爷爷任应山县令时,曾为他建一座庙。那几年在老家为你爷爷守孝,我每年都带你去上过香,你可记得了?” 张桓问道:“是不是在一座山上?”张煜道:“对,那座山叫寄云山,离咱老家二、三十里。我每次去,都没见到过真人,只是有座石头像。可你爷爷对他这么尊重,说明对咱家恩情天高地厚。你这次回去,一定要到庙上拜谒他老人家。”张桓道:“咱家的恩人,我一定会去。” 一切安排妥当,第二天张桓便跟着管家上了路。 岭南离山西交城近两千里的路程,且不讲山高水险,路途艰难,只说张桓主仆二人晓行夜宿,遇水搭船,少不了绕路耽搁,一连走了两个多月,方来到应山地界。张桓给管兴商议:“既然来到应山县,咱们打听一下寄云山的路径,先去石佬爷庙上香吧?”管兴答应,问了路,便奔石仙庙而来。 管兴老早准备好香烛、供品,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寄云山下,找到上山的路,来到石仙庙前。张桓已经记起儿时来过的光景,庙宇尚在,可有些破烂不堪了。 张桓感叹一番,便推开庙门,走进殿内。他记得原来有个看庙的老人,迎接香客的,现在也不见了。只好叫管兴将供果摆上香案,点上了香烛,张桓理了理衣服,行了三叩九拜大礼,然后跪在香案前祭悼道:“晚辈张桓,因居家离此遥远,没能及时前来给您老人家烧香叩头,请您老人家恕罪!” 却说石佬此时正在自己神位上,听到这位香客说话有些外地口音,觉得奇怪。仔细看了看,只见来人是个年轻后生,长得一表人才。后面还跪着一个年纪大的,像是个仆人。那个自称叫张桓的念祷罢,行了大礼,仆人也连连磕头。石佬心中暗想:“常言道,一方神灵保一方平安。这个外地娃儿却对我如此虔诚,怕是拜错庙了吧?”更引起他的注意。 张桓行完大礼,仍然跪在地上,继续念祷:“石佬爷,您救过我爷爷奶奶的命,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们世世代代都不会忘记您。”说罢,又磕起头来。 石佬听到这儿,寻思:“看来不是平白无故来烧香的,原来我救过他爷爷奶奶的命,这会是谁呢?” 正在猜测,又听张桓道:“晚辈还有个心愿,我父亲为官清正廉洁,却被奸人嫉妒陷害,越贬越远。求石佬爷保佑我父母平安,早日能回到家乡,也好给您老人家修庙上香!” 石佬听到“修庙”二字,又联想到他姓张,眼前立即浮现出张山和翠灵的形象来。他这时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脱口问道:“这位后生,你是张山的后人吗?” 这一问不要紧,把张桓、管兴吓了一跳。不过张桓听到问的是爷爷的名字,立即镇定下来,拜问道:“是石佬爷显灵了吗?”石佬忙应道:“你们不用怕,我不是显灵,老朽还没死哪,我正是石佬爷。” 二人还是有些吃惊。张桓忙磕头赔礼:“后辈不知石佬爷是长寿星,出言冒犯了。在下正是张山的孙子,名叫张桓。”石佬高兴道:“好好好,张山、翠灵有后了。自打听说你爷爷调任之后,再也没有个信儿。我也盼着他们的消息。你爷爷奶奶现在如何,你们从哪里来?快讲来听听。” 张桓便把奶奶、爷爷先后去世,目前家中情况,以及父母叫他回来祭拜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石佬感叹道:“你父亲是个孝子,没有忘记你爷爷奶奶的养育之恩。”接着问道:“这么说,你奶奶和爷爷一起生活不到十年,你奶奶就去世了?”张桓道:“正是。” 石佬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脱口道:“想不到,还是出了事情。”张桓不知道石佬的意思,忙问道:“石佬爷,您是说我奶奶-----?” 石佬问道:“张桓,知道你奶奶是怎么死的吗?”张桓道:“听父亲说,得了病就不能言语,郎中也没办法,卧床七天,便去世了。”石佬又问道:“郎中治不了,得了病就不能说话?”张桓道:“是的。”石佬道:“这不是病呀,恐怕其中有缘故。” 张桓听石佬说的有些蹊跷,猛然想起了父亲嘱咐的话,对石佬道:“你说的对,我奶奶其实没有病。临终前终于讲一句话,说被压在王母山下了。” 石佬一愣,忙问:“什么,被压在王母山下了?”张桓道:“是,她临终前是这样说的。所以我这次来,父亲还特别嘱咐,要着意打听王母山的下落,叫我去祭祀呢。我和管伯一路问来,也没问到哪里有叫王母山的。” 石佬这时心中已经明白,还是王母娘娘害死了翠灵。可这事没法给这小孩子讲,只气的浑身颤抖,来回走动。 这时张桓却问:“石佬爷,你是活神仙,应该知道王母山在哪儿吧?”石佬只得应付:“好了,你也不用打听什么‘王母山’,这王母山在三界之外,你哪里寻得到?”张桓听石佬这么一说,哪里还敢再问? 石佬见二人一直跪在地上,道:“你们远道而来,别老是跪着,起来吧。”张桓道:“晚辈是专门来拜谒姥爷的,岂有不跪之礼?” 石佬听他说话有涵养,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张桓道:“二十岁了。”石佬道:“你是官家子弟,也该考取个功名了?”张桓道:“晚辈虽然从小学些诗书,可家父不想让我再走仕途。晚辈对官场也无兴趣,正在学习医术,想回乡做个郎中。”石佬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学医也好,回乡当个响当当的郎中,也不辱没你张家的门庭。”张桓道:“这次回来,没想到真正见到了佬爷,今后还要靠您老人家保佑父母平安,多多指点晚辈成才!” 石佬本来是个喜欢戴高帽的,心中自然高兴。对张桓道:“你是张山的孙子,那张山是被我救下的。我既能救你的爷爷,自然也要保佑他的子孙。”张桓道:“谢谢姥爷!”石佬道:“别说谢。要说谢,姥爷我当谢谢你爷爷哩。要不是他给我建了这座庙,我还在四处游荡哪,你们哪里找我?” 张桓哪知道石佬的根底,不明不白地问道:“怎么,姥爷原来没有住的地方?”石佬听他问得唐突,知道自己说漏了底。忙转弯道:“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山川河流处处美景,哪里不是落脚之处?姥爷我是个自在神仙,本来喜欢到处溜达,可这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你爷爷奶奶给我建了庙,我才不会一直呆在这里呢。” 张桓想起小时候跟随父亲来过庙里的情景,随口问道:“我和家父十几年前曾来拜谒姥爷,可怎么没有见到过老人家?”石佬惊异道:“你们来过庙里?”张桓道:“那是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家父在家守孝,每年清明都来。” 石佬故意道:“你们把姥爷当成了死人,年年扫墓来着?”张桓后悔自己不应当这样说话,着急道:“不是不是。可是家父也不知道姥爷的根底,只是到庙中烧香拜谒来的!” 石佬道:“ 别急别急,烧香拜谒不一定在清明呀,你父亲一定以为我死了,这叫清明祭祀。不过你放心,我才不怪他呢。如果你父亲知道我活着,前来拜谒,那是给活人看的;知道我死了,还来烧香磕头,这才叫报恩之心呢。” 张桓连忙叩头:“感谢姥爷宽宏大量。”石佬又道:“你说十几年前来这里没见到我,你知道我在干嘛吗?那是为了救人,得罪了一位‘权贵’,老想找我的麻烦,我就远走高飞了。走了好长时间呢。不过,即便在庙里,我也从来不说话。姥爷就是一尊神仙像,哪有石像跟人家说话的?今天要不是我听出了你是张山、翠灵的后人,我才不显灵呢!”石佬的一番话,使张桓更摸不清头脑了。 石佬见张桓不再言语,知道自己扯远了。便转话题道:“张桓,你爹爹给你取这个名字,定有让你还乡之意。你既然学医,何不在老家开一家医馆,也为家乡人办点好事?”张桓道:“后辈正有此想法,可目前自感学识浅陋,尚未坐医疗病。”石佬问道:“你学医多久了?”张桓道:“看医书三年了,不过,去年才拜个师傅。” 石佬道:“我觉得学艺要靠悟性,既然读了这么长时间的医书,就要多看病人才对。常言道,‘经验大似学问’。你瞧这里的郎中,有些是师父教的,有的连个师父也没投,会几个偏方,便做起了土郎中来。哪有读了几年书才去给人家看病的?”张桓道:“姥爷说的也是,晚辈自当早日立业。等我这次回去,即给家父说明姥爷的教导之意。” 石佬道:“好好好。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要交代你,找王母山的事回家不要再提了。我问你,你爹跟你讲过你奶奶娘家的事吗?”张桓道:“没有。我奶奶的事情我知道的就少,别说奶奶娘家的事情了,他可从来没讲过。”石佬道:“这就对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奶奶可不是一般凡人。不过,这事说来话长,你赶快回老家上坟祭祖要紧,等办完事,你要是想知道其中缘故,再回这里来找我。”张桓满腹狐疑,可是哪敢再问?只得磕头谢恩而去。正是: 当年为了救张山 迎仙桥上牵姻缘 计谋用尽也枉然 最终还是惹祸端 第21章 张桓南张镇祭祖 石佬紫茵观提亲 却说石佬在紫茵观讲完这些故事,高翠兰不由得感叹:“这翠灵也够可怜的,只做不到十年夫妻,还是被王母给害了。天上人间都一样,想要个自由之身、美满婚姻,难哪!” 枣花就像听天书一样,没听出门道。喊道:“石佬爷,刚才您来到就说要商议大事,可说了半天,我都没听明白。您是要咱们去给张桓的爷爷上坟哪,还是去找什么王母山,给那个张恒奶奶报仇呀?” 说得石佬、高翠兰都笑了起来。枣花被笑得莫名其妙,反而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高翠兰知道石佬的意思,对枣花道:“你说的也对。不过,这两件事与我和姥爷无关,那是你的事了。” 枣花哪能明白其中的意思,瞪着眼问:“怎么成我的事了?要去大家一块去嘛。”高翠兰道:“你知道石佬爷说的大事是什么吗?”枣花道:“就是没听明白,不正问着吗?”高翠兰道:“你别装憨了。还用问吗?他是看中了那个张桓,专门给你来说媒的!” 枣花一瞪眼,道:“呸,胡说!”高翠兰一本正经道:“我刚才就说了,给张桓奶奶爷爷上坟应该是你的事,你听了半天,还装不明白?你想想,要是这个媒说成了,张桓的爷爷奶奶也就是你的奶奶爷爷了,你难道不去上坟吗?”枣花这时才明白过来,红着脸骂了声:“真坏,我可不听你瞎说!”转身出去了。 石佬见枣花走了,埋怨高翠兰道:“你看看,我这媒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却把她给气跑了。”高翠兰道:“她是气呐,喜欢还来不及呢?”石佬道:“噢,是喜欢。那你把她叫回来呀?”高翠兰道:“先不要叫她。我且问您老人家,真要作媒呀?”石佬道:“是呀,你不是都猜出来了吗?”高翠兰道:“还真叫我懵对了。不过,你说的那个张桓,都二十岁了,他有家室没有?即便没成家,爹娘给他定亲了没有?” 这句话问得石佬挠头了,看着高翠兰道:“是呀,我怎么忘了问这个?”高翠兰又道:“再说了,枣花现在还住在道观,外界可都称她是道姑呀。即便张桓没有定亲,你怎么跟他说,就说给他找了个道姑?” 石佬坐不住了,站起来直转圈子,嘟囔道:“真没想到,做媒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年我给翠灵、张山做媒也没问这问那,几句话便成。这回麻烦了。”高翠兰劝道:“别急,坐下来慢慢说。”石佬道:“我怎么不急?张桓那里还好说,问问便知道;可枣花怎么办,让她离开这里,叫她去哪儿?”高翠兰道:“总要想个办法!” 石佬这才又坐下来,高翠兰一本正经道:“这张桓比不得他爷爷张山,张山当年走投无路。而张桓现在是有父有母,人家还是官宦之家。既要有媒妁之言,又得要高堂同意,才能订下这门亲事。”石佬道:“还得她爹娘同意?”高翠兰道:“这是当然。还有,这里面的事多着呢。首先一条,说媒最讲究门当户对,特别是这官宦人家。您说,枣花跟他家可比吗?” 石佬听高翠兰说出这么多规矩,无奈道:“这个?有些比不上。”高翠兰又道:“即便是门当户对,还要看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属相合不合,要是不合,这媒还是说不成。”石佬道:“这么多名堂。我只是想给枣花找个相公,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你这么一说,这个媒,那是做不成了?” 高翠兰知道石佬的脾气,故意激他道:“是呀,这个媒要是放在别人嘴里,提都没法提。不过,在姥爷这里,也许会有些办法?”石佬搁不住夸奖,得意地道:“什么叫有些办法?王母娘娘宫里的丫头我做得了媒,他这个小小的官家子弟,有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姥爷我有的是办法!” 高翠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石佬想了想,道:“你不说门户不对吗?他爹娘要是问起来,我偏说枣花家门庭显赫,老祖宗当过将军哩。”高翠兰道:“这有点离谱了。她家谁当过将军呀?”石佬道:“谁说离谱,她不是姓窦吗?她祖宗窦婴汉朝就是将军;她老姑奶奶还当过皇太后呢。” 高翠兰“噗嗤”笑了,没想到石佬这么会吹,知道的人物还不少。石佬又道:“至于生辰八字,那就更好说了。我先问问张桓;枣花这边,专捡‘合’的说,还不成吗?”高翠兰有些犹豫,道:“我知道您是为枣花好,可也别夸的太过分,等以后真成了家,闹出笑话、落人家把柄就不好了。”石佬道:“哪会呢。我先让他们见面,枣花长得又不丑。只要他们两个相中了,别的事情管他呢!” 高翠兰看石佬得意洋洋的样子,道 :“别高兴太早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您老人家得先问问人家订了亲没有?”石佬道:“那倒是,定了亲还说什么?”他又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回庙里,等着张桓。你呢,给枣花说说,先离开这紫茵观。要是找不到地方住,让她回家呢?” 高翠兰犹豫道:“回家?不是个办法。躲这么长时间,不就是图个安生吗?偏在这个时候回家,要是张桓去相亲,家里穷倒不说,万一那花太岁找上门,不招惹麻烦吗?”石佬道:“那、那你想让她到哪里去?”高翠兰道:“我哪有路子,办法还得姥爷想?” 石佬有些发愁,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突然眼睛一亮,道:“对了,翠兰。我上次在庙里跟你说过,你会做饭,枣花会烧火,你们找个地方,开个饭铺,你还记得吗?”高翠兰道:“那只是说说而已,现在连安排枣花住的地方都找不到,还想开饭铺哩?”石佬道:“哎——只要你们俩能开个饭铺,那枣花不就有住的地方了吗?”高翠兰这才道:“说的也是,可哪里有这个地方?” 石佬动了脑筋,道:“有了。贾家集有个贾善人,我也跟你说过的。他只有一个女儿,早出嫁了。家里守着一片房子,还在集上。你和枣花不如到他那里去,租上他的两间房子,你们想开饭铺就开饭铺,不想开饭铺就暂时住在那儿。那贾善人是个好人,他不会讹你们,还会照顾你们的。等我给那个张桓说妥了,相亲也就有地方了。”高翠兰高兴地道:“这个主意好是好,我可就惨了。” 石佬不知其故,问道:“你怎么惨了?”高翠兰道:“俺们俩这次离开,不知道得多长时间哩。要是您把媒说成,枣花嫁人了。我到哪里去,还能再回紫茵观?” 石佬叹了口气,道:“光想到枣花了,没想到你,我也是急的。你想想,这么一个机缘。要是过几天,张桓那小子上了坟,烧罢纸走了,还到哪儿找他说媒去呀?”高翠兰道:“佬爷说的是,这件事不能耽误。”石佬道:“那怎么办?实在不行,叫枣花自己去?” 高翠兰心里不踏实,道:“枣花涉世不深,放不下心哪,还是跟她一块去吧。”石佬道:“这就对了。你也不用担心,不去紫茵观,还有白云观。不行,你去福陵山,我给你种菜去。”高翠兰道:“我倒是小事。只要把枣花的终身大事给办了,心就都踏实了。”石佬见事情说妥,临走时又嘱咐高翠兰,叫她们明天就去贾家集。 高翠兰送走了石佬,回来便找到枣花,跟她细细地说了一番。枣花虽然有些害羞,心中自然答应。 晚上做饭时,高翠兰跟玄一讲了要走的事。玄一道:“就知道,那老头一来准没好事。这次走,怕是不回来了?”高翠兰对玄一耳语道:“实话不能瞒你,是为了枣花的终身大事。”玄一点了点头,道:“不回来也好。观主也不理事,她官家给钱越来越少。这里恐怕以后就揭不开锅了,听说喊着要撵人哪。” 高翠兰道:“那正好,也不用她撵了。反正也没给俺个啥名份。不过,请师父转告观主,也要感谢她的收留之恩。俺们只是给你拜别了!”说着,拉枣花一起给师父磕了头,道:“拜谢师父教诲之恩。”玄一忙把她俩扶起,道:“好了好了,别忘了有个玄一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和枣花便换上了普通人家的衣服,离开了大蓬山。 再说贾善人,家中前后左右十多间房子,只有他两口和老母亲居住。前面除了中间留着大门外,两边各有两间房子,对着街道。 贾家村近年形成集市后,临街房子自然可以成为门面。贾善人两口不会做生意,也没把房子放在心上。可是村里人看做生意赚钱,又知道他老两口好说话,就有人来租他的房子,打成了门面。不过,这里毕竟离集市中心较远,他们又不会做买卖,生意一直做不起来,后来连房钱也交不起,贾善人只能把他们撵走了。 这一天,贾善人见来了两个年轻女子,说是要祖房子做营生。贾善人觉得奇怪,便盘问起缘由。高翠兰编排一套话对他道:“我是丘城县高老庄人,因婚姻不顺,到天恩寺出了家,没想到当今皇上灭佛,被撵了出来,只得还了俗。出家人也不愿意再回家居住,便带着这个唯一的妹妹出来寻个出路。” 贾善人同情道:“真是不幸。可是你们两个年轻姑娘,这世道不好,怎么能到处乱跑哪?”高翠兰道:“有办法谁愿意离家?可怜的是我这个妹妹,她被当地的一个土豪盯上了,硬逼着她当小老婆。我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这才下决心带她跑了出来。” 贾善人听了这番话,看了看枣花,感慨地道:“小小年纪,真是命苦哪。”高翠兰又对贾善人道:“贾老伯,我俩一路走来,到了寄云山这一带,就听说有个贾善人,孝顺父母,行善积德,这才要投奔您老人家。也不想给您添什么麻烦,俺从小就会烧饭,出家后又做起了大锅饭。只是想租用老人家两间房子开个饭铺,凭力气维持生计,总不能逃荒要饭去吧?求老人家帮帮忙!” 高翠兰说到这里,见贾善人一直没有答话。不禁问道:“有什么难处吗?”枣花也急了,忙道:“老伯,您别怕,俺们有银子,不会白租您房子的。”高翠兰白了枣花一眼,道:“别胡说,老人家哪是那个意思?” 贾善人这才慢吞吞道:“房子现成的,闲着也是闲着,不会收什么钱的。只不过,我担心的是——你们两个年轻姑娘,怕、怕惹出什么是非来?”枣花道:“老伯,俺们都是本分人,绝不会惹什么是非。” 高翠兰盯着贾善人疑虑的眼神,道:“老人家的意思俺明白,哪里都有善人,也会有恶人。我们两个初来乍到,看起来又是年轻女子,免不了有人说三道四。常言说,不怕贼惦记,就怕贼算计。说不定还会招来一些麻烦。可老伯放心,万一有了什么不好的苗头,不能住了俺们就会走,绝不连累您老人家!” 贾善人笑了笑,道:“说的有道理,可是还没明白我的意思。”高翠兰有些不解道:“难道老伯担心的不是这些?”贾善人道:“也是担心这事。不过,我的意思是,总能想个办法——”高翠兰道:“这事老伯不要费神了,我也早有准备。说句实话,我是出过家的人,这辈子其他的事就不提了;只是我这个妹妹,年龄虽然不大,可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想先在这里住下来,能找到合适的对象,把她嫁了就安顿了,我什么也不愁了。” 枣花撅嘴道:“什么姐姐,还没找到地方住呢,就要把我卖了。我可不干,要卖、卖你自己吧?”高翠兰道:“枣花,别打岔,我是说正经事呢。”贾善人道:“好呀,这叫随遇而安。不过,我有一句话,说出来你俩别见怪?” 枣花一听,以为贾善人要推辞,正要骂他“假善人”,被高翠兰拦住道:“老伯别客气,有话尽管讲。”贾善人道:“我看你们也是老实人家出身,遇到难处,我能帮自然要帮。想来想去,得帮到点子上,我觉得认个亲戚比较合适。” 枣花一愣,问道:“认个亲戚?”贾善人道:“对,认个亲戚。”高翠兰道:“认个亲戚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是俺们哪敢高攀呀?”贾善人道:“你们若不嫌我老朽无能,咱们就认个亲戚?”枣花道:“我就喜欢有亲戚,有亲戚可以走满天下。”高翠兰道:“认个什么亲戚呢?”贾善人道:“说句实话,刚见面,我就喜欢你们,嘴甜,会说话。” 枣花撅着嘴道:“那是我姐姐,我的嘴可没那么甜。”贾善人道:“自从我女儿出嫁之后,心里就没有今天高兴过。我本来想认你们为干女儿的,可又一想,认干女儿不实在,还不如叫我个表舅。我就可以对集上的人讲,这是我家亲戚,家中有难来投奔的,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在这里了。”枣花高兴地蹦了起来道:“好好,我有了个姥爷,又有了舅舅了!”可高翠兰却暗想道:“自己这么大的年龄,又认了个长辈,甚是荒唐。但为了枣花,也只得认了。正是: 世间有善也有恶 善人总比恶人多 善意谎言做善事 枣花从此得解脱 第22章 贾家集善人认亲 张家村六爷说事 却说高翠兰、枣花认了亲戚,住在了贾善人家,便筹措开饭铺的事儿。好在贾家房子宽敞,找人支起两口大锅,购置了简单的炊具和一应物品,第三天早上便开了张,卖起了包子、馒头、稀粥来。 高翠兰是做面食的好手,馒头蒸的松软筋道,素包别有风味,粥熬得也恰到好处。集上的人那里吃过这么可口的早餐?开张后的第三天就供不应求了。有的是图吃的快活来的,也有的是图个眼福,奔着看两个漂亮“姑娘”来的。屋里屋外挤满了人,没买到饭的直嚷嚷。忙得贾善人跑里跑外,口中喊道:“各位亲邻,对不起,明早再来,明早再来!”总算把客人打发走了。 枣花见生意这么好,对高翠兰道:“咱们明天再添两口大锅,多做些就是了?”高翠兰道:“你说的容易,不怕累呀?”枣花道:“我累啥,就是姐累。”高翠兰道:“噢,你也知道姐累?”贾善人忙劝道:“不能再添锅了。你们俩已经够辛苦的,这可不是个轻活。半夜三更就起来,那活面都得用力气,可不能累坏身子。叫我看哪,再支两口锅也做不够卖的,反正就这样,生意旺不好吗?” 高翠兰喊道:“老舅,锅暂时就不添了。这样,今天下午先蒸出两锅馒头来,明天要是客多,上锅一馏,也能打发客人,总比吃不到东西好?”贾善人称赞道:“这个主意好,还是翠兰会想办法。可我还是怕累着你们呀?” 且不讲饭铺生意红火,再说张桓主仆回到老家南张镇,找到自家的院子,院门已经破旧不堪。好在原来托一位“近门”叫六爷的孤寡老头住着。院内虽然凌乱,房子还安然无恙。张桓招呼着六爷,管兴放下包袱,便忙着打扫卫生、收拾房间来。 几位近邻和族人听说张家后人回来了,忙赶过来问候。张桓便叫管伯去买些酒菜,大家围在一起,拉起了家常,商议起修坟祭祖的事情来。 一位邻居道:“修坟祭祖,一般都在清明节前,现在都入冬了,那么远的路程,怎么这个时候赶来了?”张桓道:“老伯有所不知,家乡的规矩家父也略懂一些,来一趟确实不易。家父好歹是朝廷命宫,哪能说来就来?可是近一段时间爷爷奶奶经常托梦,也许是家父思念老人心切,整天寝食不安,这才安排我回来的。如果有讲究,修坟一定要在清明,那就先烧些纸钱,我在这儿多守几天?” 六爷见没人答话,慢吞吞地道:“说起修坟,有一件事,我今天得说给桓儿听听。”张桓道:“六爷别客气,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这些年多亏您老人家看着家唻!” 六爷道:“家没看好,连门都坏了。这也别怪我,你们恁么多年不回来,我也没钱去修理。”张桓道:“怎么能怪你,你哪有钱修房子?”六爷道:“家没看好不说了,这坟地也没修好。”张桓问道:“坟地怎么了?” 六爷脸色严肃起来:“说起来是一桩怪事。你爷爷去世时,你爹在家守孝三年。那是第二年立的碑记,同时在坟地上栽了十二棵柏树。等你们走后,靠右面的树却一棵一棵死去了。”张桓吃惊地问道:“什么?”六爷道:“后来,六棵全死了。”张桓道:“您是说右边的六棵全死了?” 六爷点着头道:“对,也就是靠你奶奶这面的。我当时也没太在意。你爹临走时给我一些钱,第二年冬天,我就又买六棵栽上了,谁知道一棵也没活。我很是生气,去骂那个卖树的。那卖树的也好说话,反正这树又不值大钱,是他从山上弄来的,又送给我六棵,你说怎么着,春天还好,到了夏天,又都全死了。”张桓道:“这就奇怪了?”六爷道:“我也觉得怪,没事我就往林上去看看。后来我又发现,碑记上面的字也没了!” 张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问道:“什么,碑记上面的字也全没了?”六爷道:“不是全没了,好像也是右边的——我也不识字。可我知道你爷爷奶奶是埋在一起的,就一个碑记。我觉得原来是两行字,可是后来我一看,右边的字好像没有了。我的眼神也不好,起码是看不清了。” 张桓听了这番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便起身要到林地去看看。却被众人拉住道:“天这么黑,去也看不到什么了。你们跑这么远的路,还是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不迟。”张桓只得坐了下来,耐着性子劝大家吃好饭。众人哪还有闲心吃酒,纷纷告辞。有本家邻居抱来被子,张桓谢了,各自休息不提。 张桓一夜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觉。天刚刚发亮,就爬了起来。见管兴已经在打扫院子,喊道:“管伯,快喊六爷,咱们去坟地!” 管伯放下扫帚,喊醒了六爷。六爷昨晚多喝了两盅,朦胧着眼道:“去那么早干啥,你们置办好香案了吗?”管兴道:“还没上街哪。”张桓走过来道:“六爷,我想让您老带我们先到林地去看看,回来再置办香案。”六爷坐起来道:“怎么,你是说去了还不烧纸?这来回可是十来里路呢。再说了,哪兴来回跑的?” 张桓有些迟疑,问道:“这还有讲究?”六爷道:“什么讲究不讲究,去了就得烧纸。等你烧罢纸,想什么时候去再什么时候去,老的才不怪你。”张桓只得道:“对不起,我不懂规矩。您老别见怪,我只是心急来着。” 六爷边穿衣服边嘟囔道:“心急,心急早就该来。”又对张桓道:“照我说,这不是心急的事。十几年了,来一趟也不容易,总得办得大大方方。先准备香案,买好祭品,再请上一班响,放它几盘大炮。这样一办,让活着的人也知道张家的后人回来了,你的祖宗不也有些体面吗?” 张桓见六爷说话虽然难听,但有道理。忙答应道:“您老说得对,就按您老的意思办。”六爷道:“不是按我的意思办。你说你们跑了这么远的路,来到烧个纸,不声不响地走了,算是个啥事。不叫镇上的人说闲话吗?”张桓道:“六爷,都怪我年轻,没经过事儿,多亏您老教我,事情就按你说的办。你先歇着,我和管伯去置办祭品。” 六爷穿上鞋,忙拦住他们道:“慢着。又急了不是?大清早的,上哪儿买那些东西去?”管兴也道:“是有些早,店铺还不该开门哪。我先去买些饭来,等吃罢早饭再操办吧。”六爷道:“对,这不是急的事。等吃罢了饭,也得先合计合计,买哪些东西。常言说:三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你忙着要上街,知道买什么东西吗?” 张桓又被他问住了,道:“这、这管伯知道吧?”六爷问道:“老管家,你知道该买些什么东西吧?”管兴道:“来时老爷也没交待。原来只想着买些香烛,纸钱,供果之类的。可经六爷一说,这就是大办了。还要准备哪些东西?我就讲不清楚了。” 六爷道:“也不是什么大办,你们家多年在外,好歹你回来一趟,起码咱一个门头的人得聚一聚。我就是想弄个动静,叫南张镇知道你张家后代有人,图个名声。你家老爷是官场中人,哪能安排那么仔细?不过,这事还得由你们做主,你们想简单,去烧个素纸也行?” 张桓道:“不,就按您说的办,该买什么就买什么。”六爷道:“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祭品是该买的,只是请个唢呐班子,这镇上就有。管他们顿饭吃,给几个小钱就行了。”张桓道:“好,那就等吃完饭去办这些事?” 六爷又道:“这样吧,吃罢饭再请一个执事的,红白喜事人家什么都懂,一切由他安排,买什么东西,怎么烧纸,怎么磕头,一切礼仪人家自会安排。这样不好吗?”张桓哪懂地方风俗,忙答应:“这样也好,省得咱们操心了。” 管兴到街上买了几个烧饼来,三人简单的吃了早饭。张桓便跟着六爷请来了执事的“大总”。按照大总的说法,当天需要准备东西,请“响”,安排 “忙人”,支锅做饭,借桌椅板凳,起码要准备十来桌宴席。能办完这些事就不错了,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去上坟。张桓不知道会这么复杂,心里再急也没用,只得按大总说的办。当晚,要请的人都请到了,一切准备就绪。 第二天一大早,等众人吃了早饭,大总便招呼大家到门口集合,然后指挥着人群向林地出发。由唢呐班子开道,张桓穿了素服,走在前面;接着是拿香烛、抬盒子的、放炮的;后面是张家族人,还有邻居、帮忙的、看热闹的跟了不少。 到了进入坟地的路口,大总先让大家停下,然后一声吆喝:“点火放炮!”就听见鞭炮“劈里啪啦”响了起来。按照规矩,唢呐班子不能进坟地,只能站在地头吹奏。 这时,大总便领着张桓走到坟前,让他先跪在一边。安排忙人赶紧摆上了香案,供桌,点上香烛。供桌上摆上了四盘时令鲜果,另有荤素八样,还有酒、馒头等祭品。 一切准备停当,大总宣布:“祭奠仪式开始,鸣炮奏乐!”等鞭炮放完后,音乐也随之停止。大总清了清嗓子,就像背书一样念了一段祭文。接着便喊张桓上前点火烧纸,行三叩九拜的大礼。然后族人按照远近、辈分依次烧纸、行礼。大总叫张桓一一磕头谢过。最后,又给列祖列宗烧了纸、行了跪拜礼,祭奠仪式宣告结束。 张桓到墓地时看到只有墓左边有六棵柏树,显得很不对称。这时他爬了起来,走到碑记前仔细看了看,也正如六爷所说,墓碑上右边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他用手摸了摸,似乎没有痕迹。大总看了道:“几十年了,风吹日晒的,石头也有风化的时候。”张桓没有答话,心里却结了疙瘩。 大总见桌案已经收拾停当,便催促大家回程。 回到家中,请来的厨师已经做好了饭菜,摆好了桌凳,大总安排众人入席。张桓敬了酒,谢了大家。等吃罢了饭,送走客人,归还了借来的东西,已经忙到了晚上。 六爷今天没有跟着去坟地,一直在家中招呼着。他看到张桓脸色有些不好看,问道:“怎么了,今天这样办,是不是叫你破费了?”张桓不知道六爷说话的意思,忙回道:“不不,入乡随俗,这样办不是很好吗?”六爷道:“十几年不回来一趟,老家的人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这样办也算是个交代。不会有啥想法吧?” 张桓着急道:“您老人家说哪里去了,怎么会有想法?”六爷道:“没想法就好,也忙完了,坐下说说话吧。”管兴知道六爷想喝酒,立即拉了个小桌,端来几个菜,张桓叫他也坐下,陪六爷喝起酒来。六爷道:“这件事办的好,我也七、八十岁了,等了你们十几年,今天总算有个说法!” 张桓端起酒杯道:“这个家全靠您老人家照看,要不,我们回来,连个立足的地方也没有。我代表全家敬你一杯!”六爷接过酒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抹嘴道:“你爷爷和你奶奶可都是好人哪!”张桓问道:“您见过我奶奶?”六爷道:“怎么没见过?你爷爷考试落榜、走投无路时候,幸亏遇上你奶,若是没有她,哪还有你爷爷?” 张桓哪知道这些新鲜事,又给六爷敬了一杯酒,问道:“我爷爷不是考中的吗?”六爷道:“那是后来。先是没考中,气的要死要活,这么巧,遇见了你奶奶。这也是你爷爷福大,你奶奶不光救了他,还教他考中了。” 张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字一顿地问道:“什么,我奶奶教我爷爷——考中的?”六爷道:“对,是你奶奶教你爷爷,怎么,你不信?你明天找几个老人问问,都知道这回事,连你爷爷自己也是这样说的!” 张桓不由自主道:“我奶奶这么有本事?”六爷道:“那可不是,当年这一带的人谁不羡慕她。” 张桓听到“谁不羡慕”这句话,若有所思道:“有人羡慕,也就会有人嫉妒,我奶奶肯定得罪人了!”六爷道:“你奶奶得罪谁了?”张桓道:“您老想想看,那林上的树和碑文是怎么回事?” 六爷醒悟道:“噢,我说你刚才愁眉苦脸的,原来想着这事哪?”张桓道:“昨天您说了我就觉得奇怪,今天一看,心里更加怀疑。我想,要不是奶奶得罪了人,为什么只是她这边的树栽不起来,碑上奶奶的名字也没有了?” 六爷道:“我也觉得奇怪。可是,你奶奶能得罪谁呢?她就在家里住了不到半年,你爷爷考中后就都走了。后来,也来过两趟,都是清明回来上坟的。对了,在家时,她还曾救活过一个溺水死的孩子,所以她的名声很响。可从没听说她得罪过谁呀。”张桓问道:“我奶奶真救过人?” 六爷一听问这事,更来了精神,他放下筷子道:“这还有假吗?我是亲眼看见的。那一年夏天,你奶奶陪你爷爷去京城考试回来,在家里住着。有一天,是个逢集,你奶奶上街买菜,忽然听到一阵哭天喊地的声音。抬头一看,街西头围了很多人,她也走了过去,见路边放一个软床,上面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几个妇女站在旁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打听才知道:这小孩是东村王木匠的儿子,在河边玩耍时掉到水里,等发现捞出来已经没气了。王木匠不甘心,急忙找人抬着往镇上跑,找街西头的赵郎中救治,赵郎中见孩子没了气,又摸摸孩子的手腕,也没了脉象,哪还有办法?王木匠只得叫人把孩子抬了出来,停在街头,正准备买口棺材去埋了呢。你奶奶听罢,不吭不响地走到床前,用双手理了理小孩的胳膊腿,让他睡正了,然后捏开小孩的嘴,向他口中吹了口气。这时候旁边的人都愣了,没人说话,也没人哭了,不知道你奶奶在干什么。只见你奶奶又掐了一下他的人中,接着猛地按了一下肚子,就看那孩子头一歪,‘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堆水。不大一会儿,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王木匠这时如梦初醒,看到救自己儿子的竟然是一位年轻女子,忙对自己的家眷说,这是仙姑下凡了,还不跪下,给恩人磕头!” 张桓听得入神了,没想到六爷讲起往事来还有板有眼。忙追问:“这小孩真被我奶奶救活了?”六爷道:“别急,听我往下讲吔。你奶奶一听王木匠喊她‘仙姑’,我就看她脸上有些不高兴,她对王木匠道,‘可别喊我仙姑,我是个普通百姓,承受不起。’说罢,拎起篮子走了,王木匠再拦也没拦住。”张桓道:“我奶奶还真有个性。救了人家的命,人家喊您‘仙姑’怕什么,不是尊称吗?” 六爷道“千万别这么说,你奶奶就怕人家喊她仙姑,谁喊她跟谁恼!”张桓道:“真有这么回事?”接着又问:“哎——这小孩后来怎么样,您还没说呢?” 六爷道:“这小孩当时就好了呀。王木匠第二天就拿着银子来谢,可你爷爷奶奶怎么也不收。后来呀,王木匠没有办法,他看你家寒酸,便做了几件桌椅板凳送了来。你看,直到今天还在这儿呢。” 张桓看了看那些桌凳,感叹道:“睹物思人哪。要不是这几件家什,这件事六爷您也记不那样清楚。”六爷道:“是呀,我一看见这些东西,就觉得不孤单了。”张桓道:“只可惜我没见过奶奶,要是能学来她那些医术,该有多好呀?”六爷不禁问道:“怎么,不想当官,想学医?”张桓道:“我现在已经学医了,还打算回来开医馆哪,您说好不好?”六爷道:“那当然好了。你要是回来当郎中,我就再多活几年!”说得三人都笑了。 又喝了几杯酒,张桓想起了心事。对六爷道:“林地上的事,还是觉得蹊跷。既然回来了,就想探个究竟。”六爷道:“怎么探究竟呢?”张桓问道:“您知道我奶奶家是哪里的,娘家还有人吗?”六爷摇头道:“这个,可从来没听说过。”又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奶奶是你爷爷从路上带回来的,在家住不到半年。没见过她娘家人来过。直到你奶奶去世,她娘家也没有来过人。” 张桓道:“我有些明白了。”六爷问道:“你明白什么?”张桓道:“我奶奶应当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才女,却要嫁给一个落第的穷酸书生。肯定是她娘家人不同意,结了仇。所以一直在背地里捣鬼,连碑记上我奶奶的名字也给刮去了,怕辱没她家的名声。” 管兴点头道:“少爷说的有道理。”六爷沉思一会儿,道:“是有些道理。不过,也不至于吧?从来没听说她娘家人来闹过。你爷爷当时是穷,可后来也当官了呀,怎么就辱没了她家的名声。这样的亲戚,哪会死了还记仇?”说得大家一时无语。张桓也想不出其它理由,暗道:“看来这事只能问石佬爷了。”吃罢了饭,各自安歇不提。 张桓从此每天都到墓上烧纸、磕头。回来后拜访邻居,唠唠家常,一连住了七天。第八天吃罢早饭,便叫管伯收拾行李,又叫他给六爷几两银子。 六爷看他们要走,问道:“怎么?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走了。坟也不修了?”张桓道: “修坟要等到清明,这次来的不是时候。等下次来再说吧!”六爷道:“下次、下次得什么时候?”张桓道:“不是跟您说了?我要回来开医馆,很快就会回来。”六爷这才高兴道:“那好那好,那就快去快回吧。” 张桓刚出门,没想到六爷又喊着追了上来,道 :“怎么还给我银子?我跟你说,我自己还有两亩地,吃喝不愁的。住着你们的房子,还拿你们的银子,我知道你们现在日子也不好过,你还是拿着路上花吧。”说着话,硬要把银子塞给管兴。张桓对六爷道:“银子不多,您就收下吧。实在用不着,就把大门修理一下。”六爷这才答应,把银子收了下来。 张桓和管兴离开南张镇,傍晚时分,来到了石仙庙。二人进门来到大殿,管兴点上香,张桓跪拜道:“石姥爷,张桓已给爷爷奶奶上坟回来,再次拜见姥爷!”可没见回应。张桓重复了一遍,还没见动静。等了一会,张桓喊道:“石姥爷,石姥爷!”仍然没人应。心中不免有些猜疑,可又不敢动。 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又喊了几声,不见动静,才慢慢爬起,与管兴一起走出庙来。管兴问道:“怎么今天神仙没显灵哪?”张桓道:“我也觉得奇怪。怀疑上次是不是一场梦?”管兴道:“不会吧,哪有两个人做一个梦的?”张桓道:“好了,别瞎猜。石姥爷不是说他喜欢溜达吗?也许他出庙去了。咱们还是先下山找个客栈住下,明天再过来。” 上次来石仙庙,他们就在贾家集买过香烛、供品,还在那里住过,也算熟悉了。所以下了山就直接找到那个小客栈,安排住了下来。店小二问道:“二位可要用餐吗?”张桓道:“也好,准备些饭菜吧。”店小二答应着下了楼。 不大一会儿,就听下面喊道:“楼上二位,请下来用餐!”二人下了楼,来到下面用餐的屋子。张桓见那边桌子已经坐了人,正在吃酒。便对店小二道:“我们又不用酒,随便找个地方坐吧?”小二道:“对不起,就这一处餐屋。”张桓只得在旁边空桌的位置坐下,店小二端来饭菜,二人用餐。 就听那边吃酒的人议论道:“贾家集还真有神气,竟然飞过来两只凤凰。”另一人问道:“你是说贾善人家开饭铺的那两个姑娘?”那人道:“是呀。贾豹,你说,在咱这集上,这两个女子算不算出类拔萃?”那个叫贾豹的道:“我贾豹活了二、三十年,也算开了眼了,真她娘的两个美人。不过,包子做得也有味道。这几天生意拥破门!”又听一人道:“包子好不好吃我不知道,我昨天也去了,可惜晚了一步,没了。不过,人倒是见了,名不虚传,在这集上,算是‘盖帽’了!”贾豹道:“这样吧,明天早上我请客,吃早点,叫你们既饱眼福,也饱口福。”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张桓也是年轻人,听说两个漂亮姑娘开饭铺,惹得一些人眼馋。觉得新鲜,也要去看看。正是: 谁能评价对与错 天生丽质也惹祸 地痞无赖耍流氓 亲爹亲妈不放过 第23章 开饭铺引人注目 耍无赖不讲亲情 第二天天刚亮,张桓便同管兴一起去了贾善人家的饭铺。由于来得早,吃饭的人还不多。走到门前,果然见两个妙龄女子在饭桌前忙活,一个收钱,一个拿馍、盛粥。张桓正看得出神,只听管兴喊道:“少爷,要包子还是馒头?”张桓随口道:“都要。”高翠兰看了张桓一眼,道:“里面请。” 张桓这才回过神来,走进屋里找个位子坐下。管兴先端来两个包子、两个馒头,接着又端来两碗粥。 贾善人也在帮忙,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又给张桓这里送来一小碟自己腌制的酸白菜。张桓吃着饭,不时地瞅着高翠兰和窦枣花。心中暗想:“果然长得出众,不像一般农家女子。可怎么会出头露面在这里卖饭,让人议论呢?” 正琢磨着,忽然听人喊道:“哎——别吃着看着了,屋小地方窄,前客让后客。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我们等着吃饭哪!”张桓抬头一看,屋里屋外已经站满了人,那个咋咋呼呼的正是昨晚临桌那位叫贾豹的。管兴道:“别理他,慢慢吃。”张桓道:“做生意也不容易,咱们快吃快走。” 贾豹见没人理他,转脸挤到卖饭的桌子前,责问道:“你们这两个娘们,只卖饭,不卖坐?快给我们腾出个位子来!” 高翠兰道:“对不起,稍等片刻。”枣花瞪他一眼:“怎么说话哪,什么娘们娘们的?”贾豹道:“咦——你们不是娘们是什么,还叫我喊你个‘爷们’不成?可你没长那玩意呀?”枣花立马恼了,骂道:“你是不是属狗的,张口就咬人?” 高翠兰拉住枣花道:“不给他一般见识。”枣花道:“昨天说话就难听,没搭理他,今天又来闹事。”贾豹得意地道:“吆,这么说,还认识我了?”枣花道:“别装好人,扒皮认识到你骨头!”贾豹嬉皮笑脸道:“好厉害。你扒皮能认识我的骨头?那我不扒皮了,我脱了衣服,你能认识我哪里,啊?哈哈哈哈------”枣花哪里受得这般羞辱,拿起饭勺就要砸过去,却被高翠兰拦住。喊道:“大伙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 张桓看到贾豹那副流氓样子,知道他还带着几个人,怕两个女子吃亏。忙挤了过去,对贾豹道:“别吵了,我们位子腾出来了,快去吃饭吧。”没想到贾豹把他往旁边一推,道:“你算老几,充什么好人?” 高翠兰看他成心闹事,只得喊道:“要吃饭就坐下,不吃饭就走人,别耽误大家吃饭!”贾豹道:“怎么,想撵人?你也打听打听,我贾豹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贾善人正在后院刷碗,听到吵架声忙赶了过来。对贾豹道:“你小子干啥,这都是亲戚们们的,别在这里搅横!”贾豹道:“亲戚们们的,你跟她有什么亲戚?上下八辈我都查过了,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表姐,表外甥的。” 贾善人气得直哆嗦,骂道:“你这个混账小子,好歹你得喊我个老爷,我的亲戚要你去查?”贾豹道:“亏你还是个老爷,她们是哪来的野女人,你却护着她?这么大年纪了,也得留个好名声!” 贾善人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仗着自己是长辈,扬手就要打贾豹。没想到贾豹根本不买账,就势用力一推,反把贾善人推了个趔趄,要不是后面人扶着,准得栽倒。贾豹口中还嚷道:“知道我喊你老爷,早就该行行好,把这两个小妮孬好许配我一个,那才是真正的亲戚。这里不就没事了吗?” 贾善人喘着粗气骂道:“瞧你那副德行,你也别喊我老爷,姓贾的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贾豹道:“还骂?再骂我今天把这饭铺砸了。看你能怎样我?” 说着话,便要去掀馒头筐。高翠兰伸手拦住,贾犳拨开高翠兰的胳膊,还要往前冲。正在这时,他的手被后面的一只手掐住了,顿时痛得“嗷嗷”直叫。转头看时,见是一个戴着大毡帽的老头。贾豹心中哪能服气?他咬着牙齿、憋足力气,扭过身子飞脚朝那人身上踢来。没想到那人躲也没躲,而自己的脚就像踢在石头上一样,疼的他立即摔倒在地。那老人并不放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外拽。 门口的人闪开了路。那两个跟贾豹一起来的跟在后面看着,想把贾豹救回来,互相使了眼色,抡起拳头一起向老头砸去,就听“哎呦”两声,两个人同时缩回手叫了起来。 那老头并没回头,把贾豹拖到门口,骂道:“你这个畜生,竟然在众人面前对两个姑娘满口喷粪。人家靠手艺吃饭,为什么要受你侮辱?我今天要教你懂点规矩。”说罢,手上又用了些力气,疼的贾豹跪地求饶。那老头又道:“贾善人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善人、好人,说什么也是你同族爷爷,你竟然敢骂敢打,说明你是无法、无天、无祖宗了。今天我不教训你,还有谁教训你?” 贾豹怕老头再用力,手腕的骨头就要被捏碎了,忙喊贾善人道:“善爷爷救我,我可没打你呀?”石佬道:“现在喊善爷爷了,刚才不是说你善爷爷没有表亲吗?那我告诉你,我就是你善爷爷的表舅,你怎么没查出来呢?” 贾善人站在旁边,听说是他表舅,仔细看看,那人头上的毡帽压的很低,看不清脸面。可自己从不知道有个表舅。这时怎么好问?也只能认了。就听贾豹道:“那都是我瞎扯的。老爷爷,我再也不敢了,你就放了我吧!” 贾善人这时也有了胆量,指着贾豹数落道:“你整天没大没小,无法无天。你爹管不了你,终究有人能治住你。这叫恶有恶报,今后还敢为非作歹?”贾豹道:“我发誓再也不敢了,您老求求他放了我吧!” 贾善人见贾豹低头服气了,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走过来打个圆场道:“表舅,这孩子年轻不懂事,现在也知道错了。您看——?”石佬道:“他太放肆了。还动手要砸你家饭铺,我想废了他的爪子,看他今后怎样撒野?” 贾豹吓得连连讨饶:“别别、您可千万别。我向您保证,今后要是再看见我出门惹祸,你就连我的脚都砍了,这回就饶了我吧?” 石佬看他说得还算诚恳,便对贾善人道:“看来你这孙子还得有人管教。这样,今天看在你是他爷爷的面子上,暂且饶了他。不过,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把他送回家,交给他爹。”说罢,拉着贾豹走了。 枣花早就看出那老头是石佬爷,高翠兰使了眼色,不让她讲话。 众人回到屋里,纷纷议论,有人道:“四愣头没经过圆眼子,这回贾豹碰到茬了。这老头真不简单,年轻人也不是他的对手。”也有人道:“我看贾豹的两个朋友去打那老头,人家动都没动,可是他们两个怎么就抱着手嗷嗷叫,你说奇怪吧?”还有人问贾善人:“您这个表舅真厉害,多大年纪了?”贾善人哪里知道他多大年纪,心里盘算着:既然叫表舅,长一辈也得大个二十岁,于是顺口道:“过了年就八十了。”高翠兰、窦枣花听了,没敢笑出声来。 张桓看了一场闹剧,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颇感欣慰。感叹道:“幸亏遇到这个行侠仗义的老头。”主仆一道回了客栈。 却说高翠兰和窦枣花自从到了贾善人家,贾善人一家像亲人一样看待,生意做得也好。这事高翠兰和枣花已经上山告诉了石佬,石佬心中自然高兴。这几天,他有时早上也到饭铺旁边转转。但是他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他听说翠灵被压在王母山下,使他烦躁不安。于是经常到迎仙桥旁的那棵云柏树下,寻找过路的神仙,想打听个结果出来。所以昨天他没在庙里,不知道张桓已经回来。 今天一大早,他拿起那顶大毡帽——不知道是谁落在庙里的,这几天他出门都戴着。刚到饭铺门口,就听到里面吵闹声,便不声不响地挤了进去。他已经看到了张桓,张桓却认不出他来。后来把贾豹拖了出来,说要把他送回家,只是找个借口溜走,不想在那里“现身”而已。其实没走多远便放了贾豹,自己赶紧回了石仙庙。 张桓叫管兴在客栈等着,自己来到庙里,再次拜见石佬。石佬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张桓道:“按照家乡的规矩,祭拜了七天,怕姥爷等得急,就赶回来了。”石佬问道:“家中情况如何,房子还有吗?”张桓道:“房子虽然破旧,好在托人看着,回家还有个住处。不过,林地有些蹊跷。”便把上坟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石佬听后道:“这个不用急。我觉得不是其他人干的,一定是你奶奶显灵,她要告诉你们,她没有死。”张桓仔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又问道:“即便是我奶奶显灵,叫我们知道她没有死,可是姥爷,又怎么去救她呢?” 石佬挠挠头,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叫我说嘛,她也不是让你们去救她,你们也救不了她。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你奶奶不是一般凡人,她既然被压在王母山下,你爷爷的坟上就没有她。她也许是要让你们知道,天地之间有多少不平之事,如今不能照应你们了,叫你们好自为之。” 张桓听石佬话中有话,说的凄楚,顿时心酸落泪。情不自禁道:“或许是这么个意思。可我奶奶到底犯了什么法,却被压在王母山下,我们当儿孙的竟一无所知,能心安理得吗?” 石佬本来想等弄清楚真相再告诉张桓——这几天就忙着往迎仙桥一带跑,打听翠灵被压在王母山的消息,可是却没遇到一个路过的仙人。这时见张桓追问的紧,只得把翠灵的身世、迎仙桥上如何遇见,自己如何做媒的事儿一一说出。最后对张桓道:“这事都怪我,没弄清你奶奶的身份,就胡乱做了媒。虽然救了你爷爷,可是害了你奶奶。要怨你就怨恨我吧。” 张桓流着泪道:“姥爷,千万别这么说,凡事都有个缘故。您也是出于好心,救苦救难,要不是您老搭救,哪里还会有我爷爷,哪里还会有我们全家,我怎么会怨恨您老人家呢?”石佬道:“你不怨恨,我就知足了。这几天我正在忙着打听王母山呢。” 张桓道:“姥爷,只要打听到王母山在哪,就是再苦再险,我也要去探望奶奶。”石佬道:“难哪,王母娘娘也算是天上的至尊,天界的事情很难打听。当地人虽然敬我为仙,其实却是个假冒的、误传的。天宫、瑶池岂是我去的地方?我只能想法儿找个仙界的主儿去打听,还得是知道内情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哪?” 张桓拱手道:“谢谢姥爷操心。我能帮什么忙吗?”石佬无奈道:“你是帮不了忙的。这是我自己惹的祸,绝不再牵涉其他人。不过,你奶奶得罪的可是王母娘娘,我也奈何不了她。只能打听个下落,给你们家一个交代罢了。” 张桓觉得石佬说的是由衷之言。他没想到自己的奶奶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人。石佬救不了她,自己又如何能救得了?看来只能等石佬爷打听清楚后再做道理。 石佬看了看张桓,又问道:“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打算,现在要回岭南吗?”张桓抬起头道:“我也拿不定主意了。要是回去,我奶奶的事情没弄清,家父母会更加忧虑;不回去呢,也怕他们担心。” 石佬道:“来回一趟确实不易,你爹既然有让你回家开医馆的愿望,你学医也两三年了。你奶奶是无师自通,当然她是神仙,靠法术给人消灾。可你是她的嫡孙,也总该沾些灵气。叫我说,不如你先在老家把医馆开起来,总能看些小病吧?边学边干,经验大于学问。何必跑过来跑过去的,在路上耽误时间?你要是怕家人担心,等医馆开起来,再叫管家回去报个信就是了。” 张桓猛然醒悟,点头道:“姥爷说的是。这医馆早晚要开的,不如现在就开起来,也叫爹娘省些心。”石佬道:“你开医馆,我在这边打听王母山,只要你奶奶有了着落,我就给你捎个信去。”张桓道:“姥爷,我会经常来拜望您。等我回去之后,先修修房子,置办药柜,再到县城购些药物,等这些准备好,我就来接您老人家。” 石佬问道:“你接我做什么?”张桓道:“您是我们家的恩人,我爷爷没找到您,可我现在找到了。得请您到家中,好好拜谢拜谢您老人家;还有,您虽然不是天上的神仙,可比神仙还灵,比菩萨还善,我开个医馆,当然要借您老的福气,请您老人家前去指教!” 石佬早就听得心花怒放,站起来手舞足蹈:“好好好,难得你这么懂事。赶快起来吧,到时候我肯定去一趟。不过先给你讲清楚,我一般不现身的。千万别说我是什么神啦仙啦,不要招摇;我只是看看你的医馆就回来。”张桓只能答应,拜辞去了。正是 只因作媒伤翠灵 石佬心中无限痛 又要提亲怎开口 暗恨自己太无能 第24章 迎仙桥上遇道童 云柏树下设陷阱 石佬见张桓走出庙门,心中有些失落。本来要提及张桓与窦枣花的亲事,却因张桓挂念奶奶,忧虑重重,不便再说了。他知道今后还有机会,也就放了心。目前他要尽快打听王母山、翠灵的下落,及早给张桓个实信。其实,这也是他自己的一块心病。 石佬突然想起了张果老:他是个老谋深算的神仙,天上、人间的事儿瞒不住他。连高翠兰的年龄都算得出来,何况他救过翠灵的命?肯定知道翠灵的下落。可是哪里找他去呐?想到这里,悔恨自己在迎仙桥分手时,只想着要向他学点本事,却忘了问哪里能找到他。 石佬知道自从惩治了闹事的小痞子贾豹,高翠兰她们的饭铺暂时不会有人闹事骚扰了,于是他每天都到迎仙桥一带转悠。 石佬在这一带住了那么长的日子,就是对神仙分辨的清楚。常言道:“异人有异象”,总与一般人大相径庭。可石佬在这里守了几天,也没见神仙的影子。 这一天,贾家集逢会,来往的人多了起来。石佬心里正着急,忽然看到一个道童模样的人东张西望,从迎仙桥上走了过来。石佬忙跟上去,把他拉到一边,问道:“这位小仙童,你在跟哪家仙长修行?”那道童看了看石佬,反问道:“你是谁,问我这些干什么?”石佬道:“没什么,我看你相貌轩昂,不是一般道观的平庸之辈,只想向你打听个人?” 道童被夸得心里热乎乎的,打量一下石佬,见他长相古怪,必定有些来历。便道:“您要打听那位?一般的凡人知道不多,道观里的仙长倒认识几个。”石佬拉着他道:“来来来,这边说话。”一直把他拉到那棵云柏树下,二人坐在盘石上,拉起呱来。 石佬开门见山道:“我有个朋友叫张果老,听说过他吗?”道童听说他与张果老是朋友,以为他也是一位仙长,所以就不顾忌了。道:“听说过,他与我师父也有来往,怎么,您要找他?”石佬道:“有事正要找他。也不知云游哪里去了?”道童道:“这我也不清楚。他和我师父一样,整天到处云游,经常不在洞府。” 石佬一听他师父住在洞府,知道也是仙境中人。忙问道:“你师父是哪个洞府的仙长?”道童道:“就在东面云鹤山归真洞,姓彭,人都称他为归真仙长。”石佬道:“噢——知道知道,彭仙师,那可是名声在外呀。有机会我正要去拜访他呢。”道童问道:“不知仙师住在那处仙境?”石佬道:“我就住这寄云山石仙洞,离这里很近,要不去我那里看看?” 石佬故意把石仙庙说成石仙洞。那道童道:“这次不去了,我还要回去复命呢。以后有机会一定来拜访。” 石佬见他要走,忙问道:“你来这里,还有什么要紧事吗?”道童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奉仙师之命,去传个信而已。”石佬是个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对道童道:“那就别急。我知道你们这些弟子,难得出来一趟。这里可是神仙常聚的地方,不知你给那位仙长送信?” 道童只得道:“信我已经传到了。不是这里,是南面无径山半酣洞。姓黄,人都叫他半憨道人。不知您认识他吗?”石佬道:“半憨道人?没听说过。”道童道:“听说这位仙长目不识丁,成了仙还整天饮酒吃鸡。仙界的人没有喜欢他的,我师父也懒得见他,才叫我去传个信的。” 石佬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奇怪,问道:“什么,目不识丁?目不识丁也能当神仙?”道童道 :“常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也不知是哪位仙长提携的,就进了仙界。” 石佬疑惑地问道:“你师父既然不喜欢他,又去给他传信,什么意思?”道童道:“您不知道,这次王母娘娘要办个什么诗仙酒会,邀请了三十六位仙长参加。原来王母娘娘办宴会,都是派她的天使来通知,这次却叫上家告知下家。昨天五羊山的悟真仙长来通知了我师父,今天我师父便叫我去无径山告知他的。” 石佬有些莫名其妙,道:“奇怪了,王母娘娘办诗仙会,却找了个不识字的神仙,难道他会作诗?”道童道:“您说的也是。昨天我师父和悟真仙长说起这事还笑呢。上一次也是王母娘娘宴会,众仙长总要道贺一番。口才好的脱口而出,也有准备贺表拿出来念的。”石佬忙打断他的话,问道:“贺表是什么?”道童比划着道: “贺表就是用一块黄绫,上面写的字。反正都是给王母娘娘祝福、夸奖王母娘娘功德的话。到了半憨道人,他急忙掏出贺表,拿颠倒了也不知道。王母娘娘等了半天,他却说:‘得了眼疾,这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了。’众仙都笑了。只得找站在他身旁的仙长替他读。也不知道他找谁写的,都是些‘之乎者也’的,什么‘王母娘娘天宫兮,心系天下众生兮,慈祥慈爱慈仁兮,功德永济苍穹兮。’逗得王母娘娘也笑了,夸他有学问。还开玩笑说他是个‘朦胧诗仙’呢。” 石佬问道:“就因为王母娘娘说他有学问,这次才被选在诗仙之列。”道童道:“也许吧。听我师父说,自从王母娘娘夸了他,他就到处炫耀,说王母娘娘亲自封他为‘朦胧诗仙’,又找了几位道长帮忙,成立了个‘天上人间诗仙会’,他自封为会长。”石佬道:“你不说他不会作诗吗,怎么能当诗仙会的会长呢?”道童道:“他当会长,从来不写诗,都是瞎评人家的诗。” 石佬感叹道:“还有这样的会长?”道童道:“他自己不知道,没有一个仙长不烦他的。不过,我看他这次有些慌神,他还想叫我师父帮他写诗呢,被我一口回绝了。”石佬道:“你怎么回绝他?”道童道:“这好讲呀。我对他说,我师父还正发愁呢,自己想找人写诗还找不到呢,他就没话说了。”石佬夸道:“小小年纪,你还真会办事。”道童道:“不这样不行,我要是答应他,回去师父那儿准得挨骂。” 石佬道:“严师出高徒,还是你师父教导的好。”道童道:“那个半憨道人真够啰嗦的,他非要约我师父三天后在这个迎仙桥会合,作伴同去。我本来不想答应他,可他说上一次也是在这儿会面的。没办法,回去只得跟师父讲了。” 石佬看了看地形,道:“一个在南面,一个在东边,也正好顺路向西去,不费事的。”道童道:“所以,我就走这里看看。这个迎仙桥,原来凡人也可以走的。”石佬开玩笑道:“像你这样学道之人,只要从这里过,不就能成神仙了嘛?”说得道童笑了,他一看天色不早,慌忙告辞。 石佬看着小道童的背影,暗自窃喜:找人不如遇人。碰到这位小道童,一个惊天计谋在心中形成了。 他赶紧来到贾家集,在贾善人门前正好遇见高翠兰买菜回来。便对她道:“你把菜送回去,快去帮我买些东西来。”高翠兰问道:“要什么东西?”石佬道:“一坛好酒,两尺黄绫,再带些笔墨纸砚,马上送庙里去。”高翠兰知道石佬要办什么事,也不过问,答应着去了。 石佬回到庙里,就琢磨他这个计策的每一个环节。他明白:凭自己的本领,想跟王母娘娘过招,实在没有办法。其实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自己又跑不到天上去。没想到这个“诗仙会”使他来了灵感,他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偷梁换柱,施展自己的一点小本事。 他要的东西高翠兰很快送到了,关键是要写出一首‘好诗。这首诗不仅要呈现在王母娘娘面前,而且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否则,不痛不痒,即便骂她几句,又有何用? 石佬从来没有费过这么大的心思,他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苦思冥想,反复琢磨,终于写出觉得满意的诗稿来。 到了第三天,他老早就来到迎仙桥,先把那坛酒放在云柏树下,走到桥上守候那位“半憨道长”。 能找到“半憨道长”,是实施计谋的关键,千万不能让他漏掉。石佬这时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好使了,一般人也当成了神仙,喊声“仙长”。年龄稍大一点的更不放过,惹得走路的人笑他是“疯子”。可是一直“忙乎”到中午,也不见真正的“半憨道长”到来。石佬急了,他有些困惑:就是半憨道长误了时间,那位归真仙长也该到了呀? 这时路上已经没了行人,石佬又回到云柏树下,从袖中掏出那幅“贺表”,一边仔细品读,一边不时看看路上有没有行人。等到傍晚时分,他有些失望了:“难道两位仙长都不按约定,各走各的了?”一想到约定,他仔细回忆道童说的话,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三天后,不是第三天。自己早来了一天!暗自觉得可笑。这时他提醒自己:千万要沉住气,心急容易出错。 第二天,依旧早早地来到云柏树下,坐在那里盘算:既然两位仙人不打一处来,总会有个先后,先来的要等后来的;即便同时来到,也要互相打个招呼。所以不必着急,就在这里等着,反正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只见从南面来了一个人,迈着八字步,到了迎仙桥便东张西望起来。石佬一看他身穿紫袍,头戴黄冠,心中有了谱,连忙走过去,特意吟道:“寄云风景好,山下迎仙桥,鱼翁摇橹来,樵夫唱歌谣。”到了那人跟前,施礼道:“这位仙长,您早呀?” 那人昂着头,不耐烦道:“你谁呀,喊什么仙长?”石佬道:“我看你仙风道骨,器宇轩昂,必是得道高人。怎么,叫错了吗?” 那人这才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石佬道:“我只是个小庙的神仙,就住在这寄云山上石仙洞,人喊‘石佬仙长的便是。” 那人听了,漫不经心道:“哦——原来也是位神仙。这么说,还是一家人?”石佬道:“我乃小庙之神,岂敢高攀大仙?”那人道:“我乃无径山半酣洞,姓黄,人都叫我半酣大仙。”石佬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半酣道人问道:“你也会作诗?”石佬道:“献丑了。小仙今日偶有雅兴,下山来对着这山水秋色,独酌独吟。没想到在迎仙桥上遇见大仙,也是缘分。如不嫌弃,来来来,到这边小酌几杯?那可是小仙自酿的窖酒,也纯香得很哩。” 说着便拉着他来到云柏树下,让他坐了。倒了两碗酒,端起一碗敬道:“小仙没什么好酒,但结交大仙是我的一份心意。先敬你一杯!”没想到半酣道人不接,却问道:“你一人独酌独吟,还带两份酒具?” 石佬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指着寄云山道:“小仙就住在上面,经常带些酒下来。邀过路的仙长喝酒聊天。您知道这里是迎仙桥,早晚都能遇见过往的仙客。” 说着,从怀中又掏出两个碗来,道:“你看,再来几位仙长也喝得了酒。”半酣道人这才放心,笑着道:“看来你也是个逍遥自在的神仙。好,盛情难却,那就喝一杯。” 二人一碰而干。石佬斟着酒道:“不知大仙,怎有空闲到此山一游?”半酣道:“不是游玩。实不相瞒,是和一位仙友有约,在这里相聚,一块去赴王母娘娘的诗仙酒会的。” 石佬递给他一碗酒,问道:“什么,王母娘娘的诗仙酒会,小仙怎不知道?”半酣道:“这次诗仙酒会,王母娘娘只邀了三十六位仙人。小仙是王母娘娘亲封的朦胧诗仙,还是天上人间诗仙会的会长,道学诗派的创始人,所以才有这个福分。”石佬道:“明白了,小仙学识浅薄,诗不出名,怎能和大诗仙相提并论,冒昧,冒昧。来,再敬你一杯!” 半酣道人饮后道:“好了,不能再喝了,马上还要赶路呢。”石佬道:“那位仙长还没来,你急什么?”说着,又倒了一碗酒递给他道:“咱们道家讲究的是‘三’,来,再喝一杯!”半酣道人只得又喝了一碗。石佬道:“大仙这次去赴瑶池诗仙会,一定有惊人之作,小仙也是爱诗之人,能不能吟几首让在下领教领教?” 半酣道人这次为了赴王母娘娘的诗仙会,他是煞费苦心,做足文章:诗是找人替写的,是一个当地知名的秀才。他又叫那秀才教了自己一天一夜,总算磕磕巴巴背会了两首。现在听石佬叫他吟诗,心中暗想:“这诗写的好坏自己也没谱,遇到这位懂诗的,不妨让他听听,看他说些什么?” 于是便吟起诗来,道:“王母娘娘雅兴至,召得诗仙聚瑶池——”石佬听他居然能背出来,心想:大事不好,他既然会背了,还要什么“贺表”诗稿?这几天的功夫白费了! 正懊恼着,却听半酣道:“池、池、池——怎么想不起来了?”石佬道:“别急,慢慢想。”半酣道:“不行,一喝酒就不成。写是写得出,就是背不出来。还是拿出来你看看吧。”说着,从袖中掏出那个黄绫上写的诗稿来。石佬顿时转忧为喜,赶紧接在手中,看着跟自己准备的那份差不多,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石佬打开诗稿,只见一行行楷书写得端端正正。上下写了四首诗,比自己写的整齐多了。故意夸赞道:“大仙一手好字呀?”半酣道人摇着头道:“要是不喝酒,或许更妙些。”石佬道:“妙、妙,字妙,诗更妙呀。”便品读起来:“‘王母娘娘雅兴至,召得诗仙聚瑶池。把酒临风幸甚事,众仙举杯我吟诗’。太好了,句句点题,字字珠玑,最后一句还有些诙谐。好诗,好诗!” 半酣道人被他夸得心中高兴。可转念一想:这可是在王母娘娘诗仙会上用的诗,怎能让他先读了?刚才见面时他就吟诗,难道他是为诗而来、也是被邀的诗仙不成?他知道神仙堆里捣鬼的也不少,不能让他看了。于是道:“本仙倒是忘了,这是诗仙会上用的诗,不可泄露的。你已看了一首,也就算了,到此为止吧?” 说着,伸手就要拿那诗稿。石佬忙折起来道:“好好好,不看了,我给仙长叠好。”石佬见他一直盯着诗稿,故意问道:“你约的那位仙长该过来了吧?”半酣道人忙转脸看望,石佬趁机把诗稿塞进怀中,从袖中掏出自己写的那幅诗稿来,递给了半酣道人。见他藏好后,石佬问道:“不谈诗了,还是饮酒吧?” 半酣道人站起来道:“酒也不用了,归真仙长该来了。我到桥上看看,告辞。”石佬也不再留他,自己坐在那儿,装作喝酒的样子。一直看到归真仙长来到,二人一块离去,这才放心走了。正是: 只道人有假斯文 半憨也敢充诗神 不幸遇见石头佬 诗仙会上起风云 第25章 瑶池诗会众仙聚 一篇诗稿起风云 再说王母娘娘在瑶池举办诗仙酒会,早已准备停当,别有一番景象。只见琼香缭绕,瑞霭缤纷。瑶台铺彩结,宝阁散氤氲。凤翥鸾翔形缥缈,金花玉萼影浮沉。上排着九凤丹霞絜,八宝紫霓墩,五彩描金桌,千花碧玉盆。桌子上文房四宝,案几头异果琼浆。 虽然邀的仙家不是太多,却请来了太白金星、文始真人,文殊菩萨三位顶级大仙当评委,王母娘娘当总裁判,聘请嫦娥当主持人。 王母娘娘首先致辞,她开门见山道:“各位仙家,你们看到吗,诗才都跑到凡间去了。李家唐朝那里以诗取士,教化众生,连黎民百姓都能诌上几句。唐朝能延续几百年,当然也与教化有关。今天请诸位仙家来,也是想看看咱们仙界有没有诗坛的高才、奇才、怪才?不然,埋没了大家,也失去了仙界的尊贵高雅。这次诗仙会还专门设了大奖,以资鼓励,请各位仙家不拘一格,抒怀畅吟。” 嫦娥接着介绍了这次诗仙酒会的规则和奖项,她说:“这次奖项设一等奖一名,奖老君炉金丹一粒;二等奖两名,各奖万寿山人参果一颗:三等奖三名,各奖广寒宫珍藏桂花酒一樽;优秀奖十名,各奖蟠桃园仙桃一个。另外规定,凡参赛者以作诗三首为起点,多着不限,综合打分。对于文不对题、诗无意境的罚蟾酥苦酒三杯。” 诗仙们听了,高兴地议论道: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诗仙酒会变成了赛诗会,还有高等级的奖励。这些奖品在仙界也是稀有之物。谁不想得个奖,挣一个见也见不到的老君金丹、人参果尝尝。于是,一个个提起了精气神,不由得搜肠刮肚,默默打起腹稿来。 赛诗开始后,由嫦娥按顺序提名,诗仙们有的出口成章,有的拿着稿子念,也有的现场发挥,边写边诵。内容多是歌功颂德的,也有触景生情,赞扬瑶池、仙境美景的;还有直接夸赞王母娘娘、太白金星、文始真人,文殊菩萨、嫦娥的。真乃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会场上气氛十分热烈。 单说轮到了半酣道人,嫦娥喊了两声“黄半酣”,他都没听见,只顾低头死背诗哩!嫦娥初次来主持,并不认识他,以为他没来,有些遗憾地道:“难道没来?没来就可惜了。听几位仙长讲,他是出名的朦胧诗仙,还是什么‘天上人间诗仙会’的会长、广宇诗书画协会的会长、出口成章大师协会会长、文揽天下理事会的理事长呢。” 王母娘娘问道:“这么多头衔?没来就亏喽,我们也听不到他的好诗了。”嫦娥见仍无人答应,于是一字一顿地宣布道:“黄——半——酣放弃。” 半酣道人这才听到是喊自己,急忙站了起来,道:“什么我放‘气’,放什么气?”惹得众仙笑了起来。嫦娥忙道:“噢,半酣仙长来了,怎么半天不说话呢?不放弃,那你就开始吧。”半酣道人瞪着眼对嫦娥道:“盼还盼不到这个机会呢,怎么叫我放气?” 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先来一首《诗仙会有感》。”接着便摇头晃脑,拖着长腔朗诵:“王母娘娘雅兴至,召得诗仙聚瑶池,把酒临风幸甚事——”有几位仙人捧场道:“好,幸甚事!”他接着吟道:“众仙举杯我作诗。”可他把“我作诗”吟成了“我作死”,顿时搞得哄堂大笑。 半酣道人不知道自己口误,以为大家是笑诗写得俏呢。停了停,接着背第二首道:“其二,《酒仙吟》:半酣斗酒诗性发,瑶池坐上当睡榻,王母叫来也不答,口中正在吐莲花。” 这首诗念完,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有的说他是改别人的诗,更多的人笑他嘴里居然能吐出莲花?连王母娘娘也笑了,道:“虽然是改他人之诗,但也有些意思。”又问道:“还有吗?”半酣道人忙道:“有、有,有,多着呢。”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那幅诗稿来,翻过来,调过去,看着好像不是那原稿了,他故意揉揉眼道:“不好,我这眼疾又犯了。本来就是风流眼,见不得风,来时吹得很,什么也看不清了。哪位仙长替我念念?”王母娘娘笑着道:“真成朦胧诗仙了。” 半酣道人见无人答话,便交给坐在他身旁的悟真仙长,喊道:“仙兄,就劳驾你吧?”悟真仙长知道他本来就目不识丁,却还故能玄虚、装模作样,心里很不情愿。但在这个场合,也不好推辞,只得拿起诗稿替他读了:“王母娘娘听真言,儿女之情本自然,你与玉皇成婚配,生下七女皆天仙。” 悟真仙长读到这里,心中揣摩:“这是什么玩意,跟上两首风马牛不相及。怎么扯到儿女之情上了?”他抬眼看看,场上一片寂静,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自己。于是接着读道:“凡人修道可升天,神仙下界也自然。天女思凡有何罪?偏偏拆散好姻缘。” 这时,会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众仙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尤其是王母娘娘,脸色涨的通红,指着半酣道人道:“这、这什么意思,存心责骂本宫么?” 那半酣道人早就成为“半憨”了,惊慌失措道:“不不,您听,你听我说-----”王母娘娘气得一拍桌案,道:“好、好,我听你说,我听你到底想说什么?” 半酣道人正要辩解,只听悟真仙长又念道:“你的女儿尚幸运,留在天庭受熬煎。使女翠灵命太惨,被压王母山下面。大道慈柔容为本,放她一马有何患?天地自有公道在,应留美名万古传。” 悟真仙长一口气念完了诗。王母娘娘浑身哆嗦着道:“好哇,还要教化老身哪!”半酣道人战战兢兢:“这是什么,我也听不明白呀?”王母娘娘道:“你不明白,我倒是明白了。你是专门为那个‘贱女’喊冤来了?”半酣道人争辩道:“我为哪个贱人喊冤?娘娘,我冤哪!” 王母娘娘厉声道:“你也别装糊涂。老身问你,你跟翠灵到底有什么瓜葛?”半酣道人道:“什么‘翠灵’?小仙并不认识。”王母娘娘道:“不认识她,你诗里怎么提到她?”半酣道人只得道:“那诗不、不是我写的。”王母娘娘道:“什么,不是你写的,不敢担当了是吧。那是谁写的?”半酣道人无可奈何,道:“其实是找人代写的。不过,他写的哪有这些话,我还整整背了两天,没胡扯八道呀。”说着,他又拿起那幅诗稿来,仔细观看,大喊道:“不对。这不是我的。” 悟真仙长急了,站起来道:“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我可没带诗稿来。诸位仙长看得清清楚楚,是他亲手递过来,叫本仙念的!” 半酣道人越来越说不清了,急得六神无主,只得道:“反正不是我的。我那六首诗,一行一行的,哪像这------” 悟真仙长夺过诗稿,展示道:“诸位仙长看看,这怎么不是一行一行的?”转脸对半酣道人道“你要是不相信我,那就找人再念一遍?”半酣道人道:“不。我说的是,这上面字写的也不一样。”悟真仙长道:“一样不一样,你自己心里明白!” 太白金星看半酣与悟真又争论起来,觉得乱了套。便试探着问王母娘娘道:“这诗仙会——你看?”王母娘娘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思再听什么诗仙会?便对众仙道:“本来一个很好的诗仙会,却被这个半憨搅的乌烟瘴气,还能开得下去吗?”嫦娥道:“那就散了吧?” 王母娘娘拦住道:“慢着。诗仙会不开了,大家也不能走。那半酣道人既然为翠灵喊了冤,这件事就要弄清楚,要当着众仙的面,给大家一个说法。别说本宫背地里整人。” 半酣道人急忙离了座,跑到王母娘娘面前,扑通跪下道:“王母娘娘,小仙冤枉哪!”王母娘娘问道:“到底是你冤,还是翠灵冤?”半酣道人道:“小仙冤。”王母娘娘道:“你有何冤?”半酣道人道:“悟真仙长念得诗的确不是小仙所写,小仙一百个胆,也不敢说王母娘娘半个不字!” 王母娘娘道:“既然不是你自己写的,却拿来欺骗老身和诸位仙家,难道没有罪嘛?”半酣道人只得道:“小仙也是无奈,实话跟您说吧,别说写诗了,就是斗大的字,也认不了几个。更不知道翠灵是谁,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母娘娘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了底:一定是有人知道他识不了几个字,故意设圈套利用他。可心中怎么咽下这口气?于是问道:“大字识不了几个,你怎么还有那么多头衔?”半酣道人道:“毕竟是个仙长,平时好瞎诌几句,又肯写写画画,都是那些跟风的人瞎捧的。不过,朦胧诗仙可是您老人家亲封的。” 王母娘娘更加生气,道:“难道上一次的诗仙会你就弄虚作假?”半憨道:“上一次?小仙不敢说谎,上一次诗稿也是托人写的。” 王母娘娘实在沉不住气了,怒道:“那我问你,你是如何修道成仙的?”半酣道人道:“那是往事了,多亏仙师提携呗。”王母道:“是谁提携了你?”半酣道人哪里敢讲?只得绕圈子道:“凡间人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是抱着一位仙师的大腿上来的。” 众仙捂着嘴没敢笑出声来。王母娘娘又问:“你的这个仙师是谁?”半酣道人道:“当时还记得,可是跟着仙师升到空中,吓得魂都没了,哪还能记得是谁?”王母越听越气,仙界竟然有这样的糊涂蛋,被人当抢使,自己还蒙在鼓里,到现在还一直胡说八道! 王母娘娘在众仙面前被人这样侮辱,开天辟地还是第一次。心里怎能容得下,真想立即处置了他。可怎奈是个诗仙会,多少得给自己留点体面。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是强忍怒火道:“半酣,也别装憨卖傻了。既然诗是找人代写的,那你就说出来是哪位仙家写的,总不会又记不得了吧?” 半酣道人心中暗想:“这诗是找凡间的一位秀才写的,若是说出来,又是个‘泄露天机’之罪。这可如何是好?”一时急得他抓耳挠腮。 太白金星见他迟迟不答,也有些不耐烦。追问道:“怎么,真的又忘记了?快说吧,到底是哪位仙家?”半酣道人突然眼睛一亮,想起一个人。连忙道:“启禀王母娘娘,是寄云山石仙洞——不过,名字叫个什么来着?对了,就叫石头佬吧?” 王母娘娘一听“石佬”两个字,心头一震:又是这个石头精,他还真跟老娘过不去了。上次抓翠灵时,我就要派人收拾他,可是众神都被那个大闹天宫的石猴吓破了胆,说他也是石头成精,怕惹了麻烦,我也就放了他一马。没想到他“借尸还魂”,借着这个“半憨”找上门来了。 她越想越恼,知道那个石头精不是那么容易抓的。他既然敢做,就是个不怕的。一旦真惹出什么乱子来,就不是这个局面了。可狠的是这个半酣怎么跟那个石头精凑乎到一起的,居然叫他代写诗?石头精怎么知道“半憨”不识字,居然写了这样的诗蒙骗他?她要先解开这个谜团,再作道理。 于是追问半酣:“你是怎么认识那个石头精的?”这时半酣道人已经想好主意,他只能把责任全推给石佬。回答道:“小仙得王母娘娘垂爱,着归真仙长告知我来开诗仙会。本不会作诗,便想找位仙长代写。我知道迎仙桥那里时常有神仙经过,便到那里去了。刚到桥上就听见有人在吟诗,心里非常高兴。可是没等我去找他,他却跑过来拉小仙去喝酒,小仙陪了他几杯,便请他代写了诗。” 王母娘娘怀疑地道:“你到他洞府去了?”半酣道人道:“没有。”王母娘娘怒道:“既然没去他的洞府,迎仙桥在荒郊野外,哪来的笔墨纸砚?”半酣道人道:“我也觉得奇怪,还曾问他,‘你一个人饮酒作诗,怎么还准备那么多酒具?’他说,他就住在寄云山上,来去方便。就喜欢这样,以酒会仙、以诗会友。” 王母娘娘冷笑道:“好一个‘以酒会仙、以诗会友’。他明明是挖好了陷阱,专等你往里跳呢。”半酣道人道:“是呀,王母娘娘。小仙冤哪,没想到他在这里算计小仙!”王母娘娘道:“你怎么会冤?你说,他是怎么知道瑶池要开诗仙会,又怎么知道你这个睁眼瞎子会找人写诗呢?必是你提前泄露了天机!” 半酣道人又急了,道:“您这样一说,小仙也懵了。以前从没见过他,他怎么知道小仙会到迎仙桥呢?小仙可对王母娘娘发誓:我若是以前认得他,泄露了天机,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王母娘娘听他说得恳切,心中着实不安:难道那个石头精能掐会算?本不知道石佬有多大本领,于是试探着问道:“事由你引起,愿意去寄云山把他抓过来,与你对质吗?” 半酣道人心想:这诗稿到底怎么回事,自己也弄不清楚。若把那石佬带来对质,他死不承认,我岂不更难推脱罪责?思来想去,只得道:“小仙愿去。不过,听您老人家喊他‘石头精’,他竟敢跟王母娘娘过不去,想必定有超凡的本领。小仙虽然位列仙班,却没有捉妖擒怪的本事,恐怕-----” 王母娘娘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怕了是不是?你还有脸说你‘位列仙班’。‘一口一个‘小仙’,仙界的脸被你丢尽了。你除了被人愚弄,还有何用?”半酣道:“不是。小仙在想,即使把他带来,他也会胡说八道,又惹您老人家生气。不如派那位仙长跟小仙一起去,当面对质。他要是敢敢当,那就由王母娘娘处置;他要是胆敢耍赖,再抓也不迟。” 王母娘娘本来就不想把那石头精带到天庭,恐怕真惹出事端。其实她已经明白,肯定是石头精所为,暗暗佩服他颇有心计,居然窥偷天机,瞒天过海,操纵半酣当着众仙的面骂了老身。但仍不想跟他明着斗,她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谋,也想再探探这个石头精的根底。于是对半酣道人道:“你自己被人耍了,却还要连累众位仙家。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老身也叫你最后落个明白。” 转脸问众仙:“那位仙家愿意跟他去一趟?”却不见众仙回应。王母娘娘叹气道:“看来你的仙缘尽了。”又喊悟真道:“捂真仙长,你刚才替他念了诗,帮人帮到底。就跟他一块去一趟吧!”悟真仙长道:“小仙遵旨。不过------” 王母娘娘明白他的意思,道:“老身不是叫你去打架,只是问清楚是不是他写的诗,他怎么知道要举办诗仙会就行。不要发生争执,你就放心去吧。”悟真仙长只得同半酣道人去了。 王母娘娘又对众仙道:“本来想让诸位看个结果,可是他还不死心,想把罪责推掉。就这等‘半憨’,居然还自作聪明,弄虚作假,欺骗众仙,以至于泄露天机,坏天宫大事。仙界有这样的蠢物,不是贻笑大方吗?” 她又转了话题,道:“不过,当着诸位仙家的面,老身还要说说那首诗。那诗不管谁写的,确实刺痛老身的心。老身愿意这么做吗?可是天有天规。翠灵虽然处置的重了些,为的是惩一儆百哪。好了,没想到诗仙会开成这个样子。不过,等过了这个事,老身还会召大家来,咱们重新开,这次就散了吧!”诗仙会就这样收场了。 却说悟真仙长与半酣道人驾祥云飞至寄云山,落下云头,在山峰上寻来找去,也不见哪里有个山洞。幸好遇见一个采药的,便上前打听石仙洞。采药人对他们道:“没听说过什么石仙洞,那边却有个石仙庙。” 二仙这才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去找石仙庙。半酣道:“这个石头精,居然还有人给他建庙。”悟真道:“别小看这石头精,王母娘娘叫咱不要惹他,你可千万别胡说八道激恼了他。”说着话,便走进了庙前。见门额上果然有“石仙庙”三个字。悟真道:“就是这里了。” 半酣道人推门而进,院内空落落的。二仙直奔大殿。进了门,半酣道人看到那座石仙雕像,便以为是石佬了。忙施礼道:“石佬仙人,小仙有礼了。”却不见回应。半酣道人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动静。他看了看悟真仙长,悟真只得也喊道:“石佬仙长,小仙悟真前来造访!”可是仍无应答。 半酣道人急了,慢慢地走到石像前,仔细看了看,又试着摸了摸。耍了个小聪明,道:“石佬仙长,您老人家替小仙写的诗,王母娘娘夸奖了,小仙特来谢您!” 等了半天,见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对悟真仙长道:“就是他,可他不敢说话,如何是好?”悟真道:“那我们如何交差?”半酣道:“是呀,他这装聋作哑不要紧,小仙更说不清楚了。”悟真道:“你再上前看看,他是个喘气的吗?” 半酣道人只得又在他头上拍了拍、喊了喊、在鼻子下试了试,道:“也许他用了辟谷大法,连气都不喘了。”悟真仙长提醒道:“你看得仔细,认准了是他?”半酣道:“这山上没有神仙洞,只有这座神仙庙。小仙看着也像他,不是他是谁?”悟真仙长再次提醒道:“你是个常办错事的,这次可不能再马虎了。”半酣道:“小仙待罪而来,怎敢马虎?可是他一言不发,咱有什么办法?” 悟真仙长其实自有想法:这个石佬绝非这种人。连王母娘娘都嘱咐不叫与他发生争执,他岂能做出事来就装孙子了?他猜想这个石头像不一定是他的真身。又联想到这位愚蠢的半酣道人,自己无能,闯了大祸却老想推给别人,险些连累自己。别管石佬是真是假,不妨先捉弄捉弄他。 于是对半酣道:“你不是在王母娘娘面前夸下海口,说他要是抵赖,就抓他回去吗?”半酣道:“可是他连话都不说,抓他又如何?”悟真道:“那回去交得了差吗?”半酣心中明白,王母娘娘既然派悟真跟自己一道来,就是要叫他做个见证。岂能不听他的?连忙道:“这次小仙生死都在您跟王母娘娘的一句话,您说怎么办吧?” 悟真道:“不说话不要紧,你把他交给王母娘娘不就成了?”半酣问道:“把他交给王母娘娘?”悟真道:“对,他要是到王母娘娘那儿还不说话,这事就好办了,说明他没理,怕了。那就只能听你的了。” 半酣道人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问悟真:“他现在装‘晕’,连话都不说,如何叫他跟咱们一块去?”悟真道:“这好办,你就背着他走呗。他不说话不要紧,由我给你做见证,省得在这里啰嗦。” 半酣看了看石佬像,有些为难道:“小仙摸着就是块石头,挺重的,小仙能背动他吗?”悟真道:“你别的本事没有,连力气活也不愿意做?这关系到你的前程大事,你说怎么办?不想背,那咱们就回去,如实禀报王母娘娘就是了!” 半酣听他这么一说,着实心慌。忙道:“别、仙兄,那就让小仙试试吧。不过,您得帮帮忙,把他递到到小仙身上。”悟真道:“既然王母娘娘让我跟你一起来,本仙就要担当责任,自然要帮你。”于是便叫半酣蹲到石像前,自己用力一推,把石像推到半酣道人的背上。那半酣“哎呀”一声,险些没有栽倒。悟真仙长赶紧在后面扶住,问道:“怎么样?” 半酣气喘吁吁道:“重的很哪,勉强背得动。”悟真道:“那就好。只要出了门,就可以驾云飞走了。”半酣道:“背着他,恐怕驾不得云了?”悟真道:“你先走出门去,本仙助你。”半酣道人只得一步步向门口挪了出来。 再说石佬自从给半酣道人换了诗稿,回到庙中,心中虽然欢喜,但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他想来想去,也给自己布好了局:一是王母娘娘看不到,一切功夫白费了;二是王母娘娘看到了,勃然大怒,立即派天兵天将来捉拿自己;三是看到后,能发慈悲,放了翠灵;四是跟上次一样,派人来暗害我。但不管怎样,自己得先防备一手。即使被抓了去,也要跟她当面理论。于是把那条锁仙链束在腰间,走下山来,到迎仙桥那里观察动静。直到等的不耐烦,才返回庙中。 刚走到庙前,只见两个道士模样的人从庙门里出来,其中一人竟然扛着自己的石像。石佬哪知道其中缘故,大喝一声:“何人大胆,竟敢偷俺石爷的神像?”半酣本来就被石像压得难以负重,这一吼不要紧,吓得他身子一抖,石像掉落下来,正砸在脚后跟上,疼得他抱着脚大叫起来。正是: 混入天界不把持 诗仙面前敢卖诗 搬石当砸自家脚 报应不来等何时 第26章 诗仙会不欢而散 黄半憨搬石砸脚 却说半酣道人砸了脚,疼得大喊大叫。石佬仔细看时,竟然是那位半酣道人。于是道:“原来是半酣仙长。你不去瑶池开诗仙会,怎么来石仙庙干起了这个?我说你偷什么不好,偏来偷这个石头人。能值多少银子?” 半酣道人被他说的哭笑不得,慢慢爬了起来。看着石佬道:“都怪我老眼昏花,把他当作你了。石佬仙长,你害得我好苦呀。”石佬道:“我怎么害你了?”半酣道:“好。不提这事了,您到了就好。来来来,小仙介绍一下。” 他指着悟真道:“这位是悟真仙长,想跟您认识认识。”石佬对悟真作揖道:“悟真仙长,石佬有礼了!”悟真还了礼,指着石像问道:“石佬仙长,这位是?” 石佬故意道:“我是石佬一,他是石佬二;我正想问问半酣仙长,这石佬二是个懒石,从来不喜欢动弹。怎么得罪了仙长,难道真要背他出去换银子吗?”悟真道:“石佬仙长取笑了,他是认错了仙长。”石佬道:“这么说,你们是来背我石佬一的?那好,赶快把石佬二送回去,再回来背我!” 半酣来了精神,问道:“你愿意跟我们走一趟?”石佬道:“你一来,我就知道有好事了。准是半酣仙长把我石佬写的诗献到王母那里去了。除了你有这个能耐,别人也帮不了这个忙。我真得感谢你半酣仙长哩!” 半酣道人也顾不得他挖苦讽刺,对悟真道:“听见了没有,那诗的确是他写的。”悟真道:“石佬仙长敢作敢为,实在佩服。这次本仙来,只是想问问石佬仙长,您是如何遇到半酣道人,怎么又替他写了诗呢?”石佬道:“别,你看这石佬二被你们放在这里,成何体统?如果香客来了,还不知庙里出了什么大事呢。赶快把他送回去、送回去,其他的事情好说。” 半酣道人看看悟真,道:“我的脚砸伤了,如何搬得动?”石佬指着石像道:“你别看他不说话,心中有数。这次他只砸了你的脚,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若是再有些对不起他,他非把你的腰给砸了,你想再站起来可就难了。” 半酣道人听他说得邪乎,只得求悟真道:“悟真仙长,您帮帮忙,咱俩把他抬回去吧?”石佬道:“别,刚才我看是你一个人背出来的,还得你背回去,这个石佬二倔得狠呢!” 半酣道人暗自骂道:“真他妈瞎眼,光这个石佬一就够对付的,怎么稀里糊涂地又搬出个石佬二来?真是倒霉透顶了。”可也无奈,只得蹲下来,这边抱抱,那边搂搂,却弄不起来。 石佬看他急得出了汗,从腰里解开那条锁仙链,对半酣道:“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我也帮帮你。这是我的锁仙链,我先把他锁起来,这样好背些。你要是再背不动,那就别怪我了,我就得把你锁起来。你知道吗?那翠灵就是石佬二的外孙女。只能等王母娘娘放了翠灵,才有你的出头之日。” 半酣不知道他的话真假,可听说是个“锁仙链”,心里便有些紧张。忙道:“好,您老锁好,我一定把他送回去。”石佬这才用链子箍住石像,把链头交给了半酣,那半酣道人把链子拽在肩上,连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一瘸一拐、一歪一斜地把石像背回了大殿。 石佬见石像归回原位,便要回那条锁仙链,束到自己腰间。对悟真道:“我早就想着要去会会王母娘娘,只恨自己没有得道成仙,上天无门。这次得感谢二位仙长,给我这么大个面子,你们谁来背我?” 悟真没想到石佬主动要去天庭,不知是福是祸,恐怕生出其他枝节来。况且王母娘娘并没有非要带回石佬的意思,于是道:“石佬仙长误会了,王母娘娘并没有责怪你,只是让本仙来问问,怎么认识的半酣道人,又替他写了诗?” 半酣忙随着道:“对对对,您在迎仙桥边以酒会仙,以诗会友。见了小仙,便拉着去那云柏树下喝酒论诗,这是实话吧?可王母娘娘不信,非说小仙早就认识您,泄露了天机,您才在那里专门等着小仙的。石佬仙长,说句良心话,小仙以前认识您吗?”石佬哈哈笑道:“都说神仙未卜先知,看来也是假的。倒不如我这个土得掉渣的石佬,能掐会算。你来迎仙桥,早在我预料之中。还有什么泄露天机之说?我看王母娘娘也是深居宫闱,不知道天外有天了。” 石佬的一番话,说得悟真不知所措。半酣道人却高兴起来,道:“石佬仙长这么一说,小仙可就放心了。小仙以前没见过你,怎么会泄露天机呢?”石佬道:“你也别说放心,还是背着石佬去走一遭,当面说清楚多好呢?再说了,我既然写诗上表,还是有求与她,叫她放了那个可怜的翠灵哪。” 悟真看这个石佬的确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好对付。问他道:“石佬仙长,翠灵跟您真的是亲戚?”石佬道:“虽不是什么亲戚,可比亲戚还亲哪。她是因我遭祸,才落得如此地步,我能心安理得吗?”悟真道:“怎会因你起祸?”石佬道:“她跟凡人张山成婚,是我作的大媒呀!”便把怎样救张山,遇翠灵,做大媒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道:“翠灵下嫁凡间,一切罪过因我而起,要杀要剐,我才是罪魁祸首。为什么只治翠灵之罪,我要问问王母娘娘,这天理何在?” 悟真听这一番话,方明白其中缘故。打个圆场道:“她是天女,自然要按天规处置。”石佬道:“那好,王母娘娘的女儿也是天女,同样犯了天条,她们却回了天庭。为什么却单单把翠灵压在王母山下,我要向王母娘娘讨个说法,这叫公道吗?” 悟真见他怨气太重,一个劲的要向王母娘娘讨说法,更不敢带他去了。只得道:“这件事你已在那诗中讲明,她也知道了。你去了也是这个说法。不如等我俩回去,如实禀报,再作道理。你看如何?” 石佬疑惑道:“咦——你们不是要背我去的吗,怎么变卦了?”悟真道:“刚才是看那位‘石佬’不说话,半酣急了,怕没有对证说不清楚,才要背他去。既然话讲明白,就不烦您去了。再说,您也看见了,半酣道人背起他都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驾云?” 石佬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只得道:“既然你们背不了我,那我就去不成了。不过,你们得把我的话带到,这个事早晚得有个了结。”悟真道:“当然如实禀告。”半酣道人也道:“石佬您就放心吧,您的话我们会一字不落说给娘娘听。” 悟真看半酣啰嗦,急忙告辞。石佬却拦住道:“别急,这次石佬不能亲去天庭,那就只能拜托二位仙长了。不过,无论王母娘娘怎样处置,你们总得给我个回音吧?” 悟真听他说要个回音,心想:这趟差事办的,堂堂的神仙,居然成了替他“跑腿”的。再说,天宫之事,岂能外传?所以没吭声。半酣道人正要答应,一看悟真脸色不对,忙把伸出来的舌头啳了回去。石佬见状,心中明白,道:“也不为难你们了,反正我知道悟真仙长住五羊山,半酣道人住无径山半酣洞,到时候少不了上门讨教!” 悟真仙长一听,连自己的洞府他都知道。只能敷衍道:“好,如有方便,定会告知。”说罢拱手告辞。石佬送到山门前,见他们走远了,又喊道:“半酣仙长,石佬这里还有好酒呢,一定要回来哟!” 却说二位仙长回到天庭,拜见了王母娘娘。王母娘娘给悟真赐了坐,悟真便把见到石佬的情况作了禀报。王母问道:“那个石头精果然能掐会算?”半酣忙跪在地上道:“他比神仙算的还准。”王母娘娘道:“有何凭证?”半酣道:“别说他算计我,就连悟真仙长他也算出来了,他不仅知道悟真仙长要去找他,就连悟真仙长住在五羊山都算得清清楚楚。” 王母问道:“悟真仙长,果真如此?”悟真道:“他的确说出了小仙的住处。”王母娘娘“哼”了一声,道:“这个石头精。他还说了什么?”半酣道:“他还非要跟我们一起来呢,说要跟您理论。罪过在他,不在翠灵。娘娘冷笑道:“想得倒好。” 悟真也想知道其中缘故,不由得道:“敢问王母娘娘,当初既然知道翠灵下界,是他从中做媒,为何不治罪与他?”王母娘娘道:“说来话长了。当初老身曾派撒四去降伏,没想到他诡计多端,居然把撒四锁在山中。”悟真道:“小仙见他确实有一条锁仙链,不知是何人所赠?”王母娘娘道:“他本来就是一个天地混化的石头,是石匠界超人给了他‘形’,想必也是这位匠人给他打造的物件吧?” 半酣委屈地道:“小仙这次去,他要锁住小仙哪 。还说等您把那个翠灵放出来,才有小仙出头之日。”王母娘娘道:“他要锁你?”半酣道:“不信,您问悟真仙长?” 王母娘娘道:“你跟他发生争执了吗,走时老身如何交代你的?”半酣忙道:“没有没有,绝没有什么争执。”王母道:“老身就不相信了。你替他帮了大忙,他应当感谢你才对。怎么无缘无故要锁你,要锁也得锁悟真仙长呀,他是我派去给你做证的?”半酣此时只怪自己多说了话,不得已道:“只怪我当时认错了人,把那石佬二当作了石佬一。” 王母娘娘越发惊奇,忙问悟真:“什么,还有两个石头佬吗?”悟真瞅了半酣一眼,道:“他认错人了。”王母娘娘来了气,道:“真是有眼无珠。他坑的你还不够吗,你还能认错人?什么石佬一石佬二的,快如实说来!” 半酣道人只得把如何找到石仙庙、如何背石佬二、如何遇见石佬一、如何砸着脚的事儿叙说了一遍。 王母娘娘道:“怪不得,来时就见你一瘸一拐,老身还以为是那个石头精打的呢。没想到你砸了自己的脚?”半酣道:“都怪小仙心急。不背他回来,怕没有个证人,交不掉差呀?” 王母娘娘骂道:“这就能交差了?这样的糊涂虫,你让本宫怎么处置你才好?你不认字也罢,连人也能认错,脸又丢到石头精那里去了。要不是你睁眼瞎,他怎能利用你写诗骂老身?好了,仙界你就别呆了,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半酣道人害怕了,忙磕头道:“王母娘娘,您千万不能把小仙撵走呀。”王母道:“你也别求了,这里没有你的立足之处,你还是从头修炼去吧。先学识字,再读经书,只有悟透玄机,才能修成大道。像你这样滥竽充数,庸俗无能之辈,无论如何不可留在仙界。” 半酣道人还想再求,王母娘娘用手一指,道:“别废话,赶快下界去吧!”只见一道白光夹着旋风,向半酣道人袭来,半酣道人连滚带爬出门去了。 悟真见撵走半酣,正要起身告辞,王母却对他道:“悟真仙长,坐下。老身问你,这个石头精是弟兄两个?”悟真道:“据小仙看,那个石佬二是座石像,或许是他的替身。”王母道:“看来这个石头精绝不是善类,早晚还要惹出事端。你说,该当如何处置呢?” 悟真知道这次诗仙会开的尴尬,他揣摩着王母娘娘的心思,试探道:“王母娘娘既然要问,小仙不得不讲,不过,只怕王母娘娘生气?”王母娘娘道:“老身既然与你商量,有话尽管说出来?” 悟真道:“这石头乃是有根之物,生在无极,长在山川,普通为石,异者为宝,翡翠玛瑙,水晶钻石,奇者无法估计价值;何况物化成人,自我修成,更无法估计他的能量。几百年前出来个石猴,不知天高地厚,自封齐天大圣,居然大闹天宫,连玉皇大帝也无法奈何他,最后还是收归佛界。” 王母娘娘皱着眉头道:“你说了半天,又提起收那孙猴子的事,难道是想让老身也收了这个石头精不成?”悟真道:“小仙不敢,您不是问怎么处置吗?”王母娘娘道:“那就接着说吧。” 悟真道:“这个石头精不比当初那猴子,他长就人的相貌,做事也不那么粗鲁,居然懂得诗文。小仙看他庙门两旁柱子上还写着一副对联,叫‘石为无量寿,善是慈之源。’看来他也是想做善事之辈。”王母娘娘道:“他做善事,也不该把天女许配给凡人。”悟真道:“小仙听他说了,当时只顾救人,哪知道翠灵是仙界之人?” 王母娘娘突然问道:“他不是能掐会算吗?”悟真道:“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什么掐算?”王母道:“悟真仙长,你是替那个石头精在说话?”悟真道:“看来王母娘娘生气了?”王母只得道:“不气不气,继续说。”悟真道:“小仙见您一直为这件事发愁,怕他早晚还要惹出事端。恕小仙直言,真不如招安了他,省的今后再找麻烦。” 王母娘娘盯着悟真道:“说来道去,还不是叫本宫收了他?”悟真道:“真要是不声不响地收了这石头精,要比当初收拾孙猴子高明多了。这也是一件大功德哪!” 王母有些心动,道:“让我好好想想。”悟真又道:“他本来就是能工巧匠打造的镇河石佬。不费一兵一将,只须改一个字,您封他为‘镇河石仙’就成。其实当地百姓早已给他建了‘石仙庙’,您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王母娘娘被说得脸上乌云散了,但还是担心:“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他会就这样归顺仙界、不再惹是生非了;他若是个不化的顽石,该当如何?”悟真道:“当然要有个小小的条件,小仙说出来恐怕您又要生气。”王母道:“什么条件,你说?”悟真道:“放了翠灵。” 王母娘娘瞪眼道:“什么,还是要放翠灵?”悟真道:“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使女,坏了天宫大事。那个石佬闹来闹去,只是为了翠灵。” 王母娘娘摇摇头,道:“说起这个翠灵,她也实在胆大,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当时撒四被锁在山中,多亏张果老救了他。可是翠灵却在迎仙桥上装死,居然骗过了撒四。要不是后来多目星君在凡间看到她,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悟真道:“小仙知道您生气。可是,该罚的罚了,那个张山也死了。您还要压她多久?总不能没完没了,早晚得放了她。只要放了翠灵,石佬还有什么话说。这不又是一个顺水人情吗?” 王母仔细想了想,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后患。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问悟真:“如果放了翠灵,还把她留在天界?”悟真道:“这事娘娘说了算。不过,她毕竟是个使女,您既然看她不顺眼,就贬她回到凡间。跟掌管人间寿命的星官打个招呼,给她几年的阳寿,让她去就是了。这样做,不仅能应付石佬,翠灵也会感恩,您也落得清净。这不是三全其美的事吗?” 王母娘娘长长舒了口气,这件烦心事终究可以掀过去了。便对悟真道:“那就这样。看来还得麻烦悟真仙长一趟,去寄云山传我懿旨。就说石佬他年长道深。虽然做错了事,也是不知情而为,老身就不计较了。看他多年镇河辛苦,保一方平安有功,欲升他为仙,看他有何说法?” 悟真道:“小仙遵旨。敢问是否叫他前来见您?”王母道:“你先探探他的口气,只要他愿意归顺,早晚是要见的。”于是喊另一个使女道:“翠珠,拿一道仙符来。”翠珠答应,拿出了仙符,王母娘娘让她递给悟真,道:“他要是答应,你便把这符交给他,你就带他来一趟。本宫也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石头人。”悟真连忙答应。正是: 白字先生瞎逞能 终究打脸现原形 石佬也算运气好 巧设计谋能得成 第27章 悟真仙出谋划策 西王母息事宁人 悟真拜辞了王母娘娘,驾云来到寄云山,径自走进石仙庙中。石佬见了,忙出来迎接,施礼道:“仙长不愧是真人君子,说到做到,我正在盼着仙长能捎个信回来呢。” 说着,拉他在院内石凳上坐了。悟真道:“石佬,我是来给你道喜的!”石佬不解地道:“仙长别取笑石佬。王母娘娘不派天兵天将来捉拿我,就是万幸,还会有什么喜事?”悟真道:“真的是喜事,王母娘娘封你为真仙了。” 没想到石佬听了,却摇头道:“这也不算什么喜事。她不封我,老百姓也照样敬我为仙。”悟真道:“那不一样。你成了真仙,也算名正言顺,可以参与天庭大事了。”石佬道:“这个我也不稀罕,什么天庭大事,凡间的小事还管不了呢?”悟真道:“看来你是不领情了?那本仙告辞!” 石佬一把拉着他,道:“正经事没说呢,怎么就要走?”悟真道:“什么叫正经事,本仙说得还不是正经事?”石佬道:“你们走时我是怎么说的?请王母娘娘放了翠灵。这话不提,却给我戴高帽,封我当什么仙,是想堵着我的嘴吧?悟真仙长,我不是那么好哄的。你说我连翠灵都救不了,当那个神仙又有何用。还不够你们仙界骂的呢?” 悟真看着他,问道:“说完了没有?你还真是个不化的顽石。”石佬道:“你说对了,我就是块顽石,不好化的。”悟真笑了,又道:“那王母娘娘要是放了翠灵呢?”石佬道:“这话好说。只要放了翠灵,说什么我都听她的。” 悟真郑重其事地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本仙告诉你,王母娘娘念你年长道深。虽然给天女做媒,做错了事,是不知情而为,她就不计较了。不但放了翠灵,还封你为真正的镇河石仙。” 石佬听说放了翠灵,伸手拉住悟真道:“真的放了翠灵?”悟真道:“本仙还能撒谎?”石佬这才手舞足蹈起来。道:“你怎么不早说放了翠灵?却说封我做神仙,你以为我稀罕当那玩意?”悟真气了,道:“怎么说话呢?王母娘娘这么看重你,你不领情。连本仙也不看在眼里?” 石佬一愣,才知道说错了话。连忙报拳施礼道:“我只顾高兴,居然忘了你也是神仙。失礼了、失礼了。”他想了想道:“对了,我总得说句感谢的话。应当是,王母娘娘恩比天高,悟真仙长功比地长。石佬谢了!” 这句话逗得悟真笑了,顺便教训道:“当了神仙自有仙界的规矩,今后不能再信口开河了。”石佬道:“就知道真神仙也不是好当的,所以刚才就脱口而出了。”说着,又拉着悟真道:“来,我知道这次为救翠灵你出了大力,无论如何也得先谢谢你。这里还有些好酒哪,先敬您两杯!” 悟真指着他道:“你那酒呀,是哄半酣道人的。还敢拿来搪塞本仙?”石佬道:“看来瞒不过仙长。”悟真道:“半酣道人这次被你害惨了。”石佬问道:“怎么了?”悟真道:“被贬下界了。”石佬点点头道:“可怜呐,我说神仙不好当吗?” 悟真道:“话不能这样说。他跟你不一样,你虽然没有专门修道,但懂得道法自然,成就了神仙之德。他却是一个‘抱腿神仙’,无德无才,是抱着一位仙长的腿升的天。这次亏得你,弄得他终于露了相,也算让他回归了常态。”石佬道:“这样也好,有他这样的神仙,岂不怕世人笑话?” 悟真见石佬高兴,道:“别说他了,还是说说你吧。你也不用谢本仙,要谢还是去谢谢王母娘娘。”石佬道:“不,怎么说我也得先谢你。这酒虽然是给半酣准备的,可也是好酒,还是先敬你一杯再说。”说着,硬要拉他进大殿。 悟真道:“要喝酒,还是到王母娘娘那里去喝,你也尝尝仙酒的味道。”石佬道:“仙酒也是酒。有什么好的?”悟真道:“这你就不懂了,凡界的酒怎么能跟仙酒相比。仙酒乃仙界奇花异果酿造,那是真正的琼浆玉液。别说神仙喝了神清气爽;就是凡人喝了,也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呐。” 石佬没听说过。惊奇地问:“还有这样好酒?”悟真道:“本仙岂能骗你。”石佬道:“即便有,王母娘娘怎肯随便给别人喝呢?”悟真道:“王母娘娘经常举办各种盛会,邀请各路神仙到瑶池赏花、品果、饮酒。你既然当了神仙,也就有机会喝得仙酒了。”石佬道:“原来神仙还有这样的好处?”悟真道:“我这次带你到王母娘娘那里去,你要是把她说得高兴,说不定她会赏你两瓶上等的仙酒呢。”石佬高兴道:“你这么一说,神仙我当,王母娘娘那里我也去。” 可他又一想,问道:“小仙怎么去呀,还得麻烦悟真仙长背我?”悟真道:“不用本仙背了,你先把那锁仙链解下来,本仙教你腾云驾雾的本领。”石佬惊奇地问道:“你能教我腾云驾雾?”悟真道:“都封神仙了,不会腾云驾雾怎么上得了天宫?”石佬笑咧咧道:“当神仙还有恁多好处?”转脸问道:“教我腾云驾雾,与这锁仙链何干?” 悟真道:“你我都是神仙。带着锁仙链,你说要锁你呢,还是要锁我?”石佬道:“小仙怎么会锁你呢?”悟真道:“那你锁了自己,怎么还能升天?” 石佬似乎明白了意思,道:“这么说,要想学驾云,就不能带这玩意?”悟真道:“不光是学驾云,今后只要在仙界出入,都不能带锁仙链了。”石佬问道:“怎么说?”悟真道:“这锁仙链乃是仙界的忌物。当年封神的姜子牙才有一把赶神鞭,可他是封神之神哪。你现在已居仙位,却带着锁仙链,岂不是自己人要锁自己人,那仙界还不乱套?”石佬道:“说的有道理,那就不带。可是放哪里呢?”悟真道:“你留着还有什么用,还不如本仙替你拿着,交给王母娘娘吧?” 石佬一听这话,翻脸了。盯着悟真道:“什么?说了半天好话,你是王母娘娘派来收我这宝贝的?”悟真见他急了,道:“王母娘娘何时要收你的宝贝?本仙跟你开个玩笑,就气成这样,真不够朋友。”石佬听他这么说,才平静下来。一脸认真地对悟真道:“这条锁仙链,还有一个降妖锏,是我的再造父母——也就是为我造像的石匠给我留下的两件东西,也是镇妖惩仙的两大法宝。如同父母的遗物一般,岂能随便送人?” 悟真道:“你说的这位石匠可称得起是盖世奇才。不过,他为了让你能镇住这小天河,防止妖魔鬼怪兴风作浪,刻造一把降妖锏也就够了,为何又雕琢这条锁仙链,难道他跟仙界有仇吗?”石佬道:“不是与仙界有仇,你也不能把仙界看得太好。叫我说,仙界既有庸人,也有孬仙。上次王母娘娘派个瘟神撒四,竟然暗中害我,要不是这条锁仙链,我的命就没了。” 悟真问道:“真有这事?”石佬道:“这事不再提了。既然王母娘娘发话,知道我是为救人,原谅了我,我也就原谅她了。”悟真道:“这就对了,刚才本仙玩笑开大了,那你就把锁仙链好好保留下来,快去藏好。”石佬道:“对,留着它,虽然在仙界,万一遇到那位恶仙欺负咱们,还用得着呢。” 说着话,进大殿藏好锁仙链。走出来问悟真:“仙长不是开玩笑吧,真的教我驾云?”悟真道:“本仙不是跟你开玩笑,过来吧。”说着,掏出那道仙符,交给石佬道:“你把它放在胸中,跟本仙一道走吧。” 石佬接过仙符往怀里一塞,做了个两脚一蹬的架势,问道:“怎么,这样就能腾云驾雾了?”话没说完,已经升至空中。悟真看他在空中晃晃悠悠,赶忙追上,拉着他去了仙界瑶池。 这个悟真也算是仙界高手,他能洞察事理,左右逢源,把本来互不想让的双方调停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有所得,怨气顿消。石佬拜见了王母娘娘,知道已经放了翠灵,也就放心地回了石仙庙。 再说翠灵被压在王母山下,时日既长,心神已经疲惫至极,只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正在无力与恶魔纠缠、任人宰割的幻梦中,似乎听到有人呼唤的声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呼声越来越高。仔细听时,觉得就在自己的耳边。用力慢慢地睁开眼,模糊中好像看到自己的姐妹翠珠。但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又无力地闭上了。 翠珠慢慢摇着她喊道:“翠灵姐、翠灵姐,我是翠珠,我是翠珠!”翠灵听到这么熟悉的声音,又感觉自己身上轻松了很多,慢慢缓了几口气,终于睁开眼睛,这才看到果然是翠珠。上气不接下气道:“翠珠,我不是做梦吧?”翠珠道:“你已经离开王母山,不是压山下了。还没有感觉吗?” 翠珠看到身边的云彩,问道:“翠珠,真是你。这是在哪儿?”翠珠紧紧抱着翠灵,看着她那变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见上一面。”翠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翠珠道:“不用担心了,王母娘娘叫我来放了你。” 翠灵听说放了自己,挣扎着要起来,可哪有力气?翠珠急忙从袖中掏出一粒金丹,塞到翠灵口中,道:“你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今后就自由了。”翠灵不知道翠珠给她嘴里塞了什么,感觉有一种异香,慢慢地咽下去,问道:“你说什么,王母娘娘真放了我?”翠珠道:“是呀,毕竟伺候她那么长时间,还是讲些情义的,总不能老在山下压着你。” 翠灵这时感觉到身上有一股暖流,顿时来了精神,猜到翠珠给自己吃的是金丹。忙坐了起来,指着自己的口中问道:“莫非是太上老君赏你的那颗金丹?”翠珠道:“怎么,你还记得?”翠灵道:“怎么不记得?王母娘娘叫你去兜率宫送蟠桃,回来后你就跟我说,太上老君赏你一颗金丹。一直存到现在?”翠珠道:“我就知道会有用,没想到还是给姐姐留着的。” 一句话,说得翠兰泪如泉涌,她紧紧抱住翠珠道:“我的好妹妹,到了这般地步,你还想着我。”翠珠也哭了,道:“姐姐,我们这才是最后一面了!”翠灵哭得更凶了,道:“我知道,绝不会轻易放了我。”翠珠道:“给你五年阳寿,让你下界去享天伦之乐。可是,听说你的郎君已经去世了。”翠灵道:“知道。我的身子虽然被压在山下,我的魂魄常回家中。后来看到张山的墓,知道他已去世,才无力支撑。不过,万万没想到,王母娘娘会放了我?” 翠珠擦了擦眼泪,看四周无人,对翠灵道:“为了你这件事,闹得动静可大了。”翠灵问道:“怎么,谁敢跟王母娘娘闹事?”翠珠道:“说起来话长了。”接着便把诗仙会的事儿学了一遍,然后道:“多亏悟真仙长能言善辩,左右逢源。说那个石头精不是好惹的,劝王母娘娘招安了他。也是娘娘被当年的孙猴子吓着了,怕再惹麻烦,这事才有结局。” 翠灵这才知道原来是石佬费尽心机救了自己,心中无限感激。问道:“王母娘娘真的收了石佬?”翠珠道:“是的,悟真仙长还带他来拜见王母娘娘。他见了娘娘就问你的事,王母娘娘说已经放了你,他才谢了恩。说起来,这个石头佬才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呐!” 翠灵长出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当初也是他,我才走到这一步呀。”翠珠道:“他就这么说的,说自己是才是罪魁祸首,怎么能治姐姐你的罪呢?”翠灵道:“他敢作敢当,也算是个好人。不过,王母娘娘收了他,能叫他干什么呢?”翠珠道:“还是让他回小天河当镇河石仙去了。”翠灵道:“给他个名义罢了。这个石佬爷,还真有能耐。” 翠珠看着可怜的翠灵,道:“姐姐,别说他了,我还担心你呢,张山已经去世了,你下了凡间,还怎么过日子?”翠灵道:“你不知道人世间的情理。我已经有了儿子,说不定还有孙子了呢。”翠珠道:“怪不得娘娘说去享什么天伦之乐,我还以为她故意让你到人间去受冷落呢。” 翠灵道:“不说这些我还想不起,我虽然有儿子,我到哪儿去找他呀?”翠珠道:“怎么,你们没有家吗?”翠灵道:“家里早没人了。我被抓的时候,张山还在临江府当官哪。那时儿子才七岁,现在到哪里去了,怎么知道?”翠珠道:“这就难了,你现在已经没了仙籍,哪还有架云的本领,我把你放到哪里去呢?” 翠灵想了想,道:“还是把我放到寄云山吧。我去找石佬爷,他既然费尽心思救我,估计知道家中的事情。” 翠珠道:“应该是这样。姐姐,你吃了这颗金丹,也许会延年益寿,你就下界去吧,不能再耽搁了。”翠灵忙抱住翠珠道:“我知道王母娘娘等着你回话呢。大恩不言谢,有你这样的妹妹也值了。你回去跟王母娘娘捎个话,就说谢谢她了,下界后定会供上香火,报答她的恩情。” 翠珠流着泪道:“翠珠不能陪你了,姐姐要多保重!”说着,从袖子里抽出王母娘娘交给她的那条云带,用手一甩,铺出一条云路来,翠灵搭脚上去,像驾云一般消失了。 却说石佬回到庙中,想想自己不得已玩了个把戏,居然救了翠灵,王母还封了自己为神仙,真是出乎意料。心中高兴,王母娘娘虽然没赏仙酒,便把自己的那坛酒拿到香案上,自斟自饮起来。 石佬正在喝酒,忽听门外有响动,赶忙把酒坛收了起来。抬头看时,见是一位老太婆走了进来。那老太婆虽然白发苍苍,但走路却如年轻人一般。来到大殿,既不烧香,也不磕头,只是四处张望。看了一会儿,问道:“上面可是石佬爷?”石佬觉得奇怪,随口问道:“你是谁?”那老太婆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是翠灵呀。”说着,就跪了下来。 石佬一听是翠灵,连忙走过去,一把拉住道:“翠灵,真是你?”翠灵道:“怎么,你不敢认识我了?”石佬道:“哎——头发白了。没想到你能到这儿来呀?”翠灵道:“不来这儿,知道哪儿有家呀?”石佬内疚地道:“都怪我、都怪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还谢我呢,叫我这老脸往哪搁?” 说着话,把翠灵拉到院子里,二人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石佬问道:“张山去世了,你知道吗?”翠灵道:“知道了,我有个好姊妹叫翠珠,也是在王母身边的,她什么都跟我说了。”石佬道:“都是我造的孽,让你受罪了。要不是你孙子来,我还不知道你们的事情呢。” 翠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忙问道:“什么,我孙儿?我孙儿他、来这儿了?”石佬道:“对。你孙子张桓今年都二十岁了,长得跟当年的张山差不多,可懂事了。”翠灵道:“他现在在哪?”石佬道:“别急,你知道吗,你儿子现在在岭南,离这里远着呢。是他想念你们,专门叫你孙子来上坟祭祀的。” 翠灵两眼湿润了,道:“还算有点孝心。”又对石佬道:“石佬爷,您快把家里的事说说吧,我到哪里去找他们?”石佬便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随后道:“你孙子前几天本来要回岭南的,是我把他留了下来。”翠灵高兴地道:“这么说,他还在老家?”石佬道:“对,他回老家了,准备开个医馆。说开张时还要我去给他贺贺呢。”翠灵道:“多亏石佬爷操心,总算有个着落。既然孙子在老家,那我就回去找他?”石佬道:“这样也好。先找到孙子,然后一道去找你儿子。” 翠灵站起来要走,石佬突然道:“不行。”翠灵吃惊道:“怎么了?”石佬道:“你不是死过了吗?拉回老家埋起来了的。你回去不要紧,可怎么向家人、邻居交代呀?” 翠灵愣了一下,转身又坐下来,道:“哦,我还忘了这一茬。当年我真身早被带走,埋起来的只不过是个幻形,遮人耳目而已。”石佬道:“这我能想到的。你的‘阴魂’不散,还把墓碑上你的名字抹掉了。”翠灵道:“我只能做到这些,就是想让家人知道,我没死,念着他们呢。”说着,眼泪禁不住又流了出来。 石佬道:“你做个动静不要紧,你孙子却要到王母山找你,他哪里能找到王母山哪?”翠灵道:“我这个孙子虽然没见过我,还算孝顺。”石佬道:“他这么说不要紧,我不着急吗?我哪能让他去王母山,才答应帮他找奶奶的。” 翠灵站起来施礼道:“石佬爷,翠灵太感谢您老人家了。”石佬叫她坐下道:“别说客气话了,你就想想怎么跟街坊邻居解释吧?”翠灵道:“怎么解释,埋几十年了,墓都在那儿。你要是不说,就这么回去,人家还以为闹鬼了。说什么人家才能相信呢? 石佬站起来走了几步,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你那墓上的名字既然没有了,这就好说。就说你被一位仙人收去学医了,那位仙人为了不泄露天机,故意这么做的。碑上连你的名字都没有,就是要说明你没死。” 翠灵摆手道:“这可不行,我又不懂医术,怎么能骗人呢?再说了,张桓还要开医馆哪!”石佬道:“就是张桓要开医馆,我才叫你这么说的。你怎么不懂医术?听说你救过几个人的命呢。”翠灵道:“那是仙人的本能。对于猝死、假死的人,只是吹口仙气,便能救人性命。现在我已经是凡人了,哪里还能救人?”石佬道:“原来仙人还有这个本事,那就好了,我现在也是神仙,你救不了的,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翠灵转忧为喜道:“这倒是个办法,我还没想到呢。那干脆就说您是我师父,还绕什么圈子呢?”石佬高兴地道:“好好好,你愿意喊我师父,就当你师父吧。对了,石佬今天高兴,我这里还有酒,今天师父陪你喝两杯。”说着,便起身去拿酒。 翠灵问道:“我记得您说过,您是不食人间香火的。怎么还喝起酒了?”石佬道:“那说的是客气话,怕麻烦你们,神仙还喝酒呢。今天不是高兴吗?”翠灵道:“那我也不麻烦您了,我还想着回家见孙子呢。”石佬道:“不急不急,我还有话要说呢。” 便走进大殿,拿出了那坛酒来,道:“这坛酒,我是专门为您而买,糊弄那位半酣神仙的,没想到你也能喝到。”翠灵道:“石佬爷神通广大,连王母娘娘也服您了。”石佬倒了酒,递给翠灵一杯,道:“不提那事了。你先喝了这杯酒,我再给你说一件喜事。” 翠灵忙接过那杯酒,道:“岂敢叫您老人家给我端酒,弟子得先敬师父一杯。”说着,把酒敬给了石佬。石佬道:“好好好,我也不客气了,你也陪一杯吧。”翠灵端起酒,二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翠灵道:“不喝酒也想不到,我这肚子还真饿的慌。当个凡人也麻烦,一天三顿饭少不了喽?”石佬道:“这些天是淡季,上贡的人少,果子也没了。不过,今天太晚,也走不成了。我马上领你去见个人,连吃带住的地方都有了。”翠灵道:“怎么,您这里还有亲戚?”石佬道:“我哪里有什么亲戚,应当说是你的亲人!” 翠灵没听懂,问道:“我的亲人,难道孙儿张桓就在这里?”石佬道:“不是孙子,你要是能看中,或许是你的孙媳妇呢?”翠灵这才听明白。笑着道:“您这个石佬爷,害我还没害够,莫非又要给我孙子做媒?”石佬摇手道:“千万别这么说。我给你作媒,不知道你是天女,是看张山死了太可惜,为了救他;我给你孙子做媒,双方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不是一码子事,不会再坑人了!” 翠灵道:“这我可不管,你去跟我孙子说吧。”石佬道:“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呢。你既然来了,就先去看看,成不成别管,总得先吃顿饭,有个地方住。回家的事 ,明天石佬陪你一道去,也能说个明白。孙子跟你没见过面,还真不知道你是谁哪?”翠灵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热乎乎的。看天色已晚,便跟石佬一起去了贾家集。 翠灵和高翠兰虽然没见过面,但早已在耳朵里听石佬讲过对方的情况,可以说是相互了解、分外同情各自的境遇。这次见面,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姐妹相称,亲如一家,无话不谈。可他们的身世,枣花哪里知道?还以为又来了个姐姐,也跟着喊起姐姐来。石佬笑着道:“你不能喊姐姐。”枣花道:“怎么不能喊?翠兰姐姐喊的,我就能喊。”石老道:“你得喊她奶奶。”正是: 天界本是禁欲地 神仙做媒更稀奇 偏遇石佬倔脾气 只为他人做嫁衣 第28章 窦枣花喜结连理 高翠兰又遭厄运 且不说石佬千方百计为枣花牵线搭桥,说成了亲事;翠灵和孙子在南张镇开起医馆;后来张煜辞官回家;一年后张桓与枣花喜结连理,全家团聚,热热火火过起了日子。 单说高翠兰送走窦枣花之后,拒绝了翠灵、枣花一家人的邀请,独自留在贾善人家,舍不得丢掉自己经营的饭铺。可心中又是一场空落落,感觉十分寂寞。 石佬也为她的处境发愁,经常来看望,问她有什么打算。高翠兰心里乱的很,她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再回紫茵观了,去福陵山还不如暂时住在这里。便对石佬道:“先在这住吧,有贾善人一家照顾着,反正在哪里都是打发日子。”石佬也无话可讲。 这一天,高翠兰正在收拾东西,忽然见到一个前来化缘的和尚。心中有些诧异,问道:“你怎敢穿这身僧服来化缘?”那和尚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不知,佛法无边,这场会昌法难终结了,那个要灭佛的皇上已被送往西天。弟子们已重返寺庙,都有归宿了。”高翠兰才知道沙门又得到安生。她打发了和尚,便上山去与石佬商量,想到清凉山去看看。 石佬能猜透高翠兰的心思:她本来是个有夫之妇,口中不说,其实对猪八戒还存在念想。无论去道观,还是进寺院,都不是真正修炼,而是图个清静,打发日子罢了。心里总在盼望着有朝一日夫妻能够团圆呢。可这样的事情石佬怎能帮上忙,只能随她的便了。 高翠兰终究辞别了贾善人,去了清凉山天恩寺。寺中的沙尼看到“妙灵”师父回来了,像迎接亲人一般把她请到了住持面前。住持忙站起施礼,道:“我佛慈悲,妙灵师父终究回来了,老衲正叫弟子们打听呢。” 妙灵还了礼,道:“劳住持费心。弟子久居寺中,知道大劫已过,怎能不回?”住持让了坐,道:“回来就好,天恩寺又有重振之日了。”妙灵问道:“没想到这场灾难来势汹汹,本以为佛门永无出头之日了,可霎时间却烟消云散。不知何故?”住持道:“老衲也这样想过。本来出家人不问俗事,可是被撵出庙门,一时间也成了俗人。武宗皇帝要灭佛,明着说是因为崇佛造成国力衰退,可老衲却听说是为了皇位之争,才有了这场会昌法难。”妙灵道:“皇位之争,与佛门何干。却叫我们这些人遭罪?” 住持小心地道:“武宗要灭佛,实际上是与当今皇帝有关。当今宣宗皇帝是武宗皇帝的皇叔,其实也是皇位的竞争对手。武宗即位后,便想要铲除这个心腹之患。他打听到皇叔从宫中逃出后,隐入佛门,当了和尚。所以灭佛,就是为了追杀他这个皇叔,毁灭他的栖身之所。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却遭致沙门前所未有的一场劫难。” 妙灵道:“阿弥陀佛,可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住持道:“灭即是生,生即是灭,世事轮回无常。灭佛的皇帝自己倒先走了,参禅拜佛的皇叔却成了当今皇上。” 她看了众尼一眼,连忙转了话题:“这事不提了,老衲也是道听途说,不可全信。出家之人,当以弘扬佛法为本,不可计较得失。老衲刚才说的,全当是闲话听了吧,不可再传。”她又对高翠兰道:“不过,妙灵师父,你还不知道,这次劫难,寺里也有两位师父没有躲过,她们年龄也大些,一个在路上圆寂;一个不愿意离开,在庙内归寂了。”众尼听了,便默默地诵起经来。 高翠兰对天恩寺还是有感情的,不要说这座寺庙专门为她所建,就凭自己在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也有一种“家”的感觉。看到原来的沙尼大都回到寺中,心中自然轻松一些。有空便聚在一起,各自讲起离开天恩寺的经历。酸辣苦甜,悲欢离合,一年多的时间,居然演绎出多少故事来。高翠兰听了,甚有感悟,一时间忘记苦恼,重新过起了寺庙日子。 石佬也前来看过高翠兰,见她心情好了,也放下心来。便去与悟真等仙家交往,云游四方,想长长见识,学些神仙的本事。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一个多世纪过去了,大唐早已不复存在。到了五代十国,战乱频仍,经济崩溃,民不聊生。佛界又一次遭到危机。史称后周的第二代皇帝世宗柴荣刚刚登上皇位,便大规模抑制佛教。显德二年,颁布法令,各道、州、府、县,除少数有“敕额”者,可继续保留寺院外,其余一律停废,并勒令僧民全部还俗。天恩寺虽然是武则天敕建,但是则天皇帝去世后,就受到诋毁。唐武宗时代天恩寺就没能免去那次会昌法难,何况与后周已毫无瓜葛,怎能得到当朝的“敕免”? 高翠兰是唯一经历两场法难的沙尼,她听到消息后,便劝寺里的沙尼早作准备,寻找出路。自己也悄悄下山,买两件俗家人衣服换了,离开了天恩寺。 她首先来到高老庄,在爹娘的坟前烧了纸钱。她之所以与窦枣花分别后,第二次选择来清凉山,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离她的父母近,有时间还可以下山来烧个纸。她还不止一次去过高老庄,找姓高的住户,给人家一些银两,叫他们帮忙每年给老坟添些土,所以保存了下来。她这次看到父母的墓碑,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知何时还能回来再拜爹娘,不由得大哭一场。 高翠兰在寺中是不讲究年月的,她最怕人家算计她的年龄。竟不知道已经过了一百多年,在她的印象中,如同一场梦,瞬间而过。她心中还挂念着窦枣花和翠灵,准备先到那里去看看,然后再去找石佬,反正也顺路。 走了两三天,好不容易来到南张镇。一打听张煜、张桓的名字,这里的人不是摇头,就说不知道。高翠兰有些懵了,这才想到:“自己真是与世隔绝了,庙里的住持都换了几茬,难道窦枣花------?”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又找个年龄大的问:“这镇上有个开医馆的张桓,现在还在吗?”那老人道:“医馆倒是有一个。可你问什么张桓,没听说过。”高翠兰又问:“那家医馆姓张吗?”老人道:“对,姓张,这一带出名的张郎中。要不,你到医馆去问问?”便给高翠兰指了路径。 高翠兰来到张家医馆,进了大院,看到堂屋里坐着一位白胡子郎中正在给病人把脉,便走了过去。那郎中以为她也是来看病的,招呼让她坐下等候。 直到给那人看好病,拿好药,送那位走了。才对高翠兰道:“你怎么了?过来看看。”高翠兰道:“这位郎中,我不是看病。是向你打听个人?”郎中道:“噢——你说,打听谁?”高翠兰道:“有个叫张桓的,不知您认识吗?”那郎中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人?”高翠兰道:“既然找他,是亲戚。”那郎中怀疑道:“是亲戚,什么亲戚?”高翠兰只得道:“我和他家夫人是姊妹,来就是想看看她。” 那郎中惊呆了,道:“这位姑娘,你真的病了。还是让我给你把把脉吧?”高翠兰推脱道:“我有什么病?”那郎中道:“你要是真的没病,那就是说错了人。我再问你一遍,你要找的人名字到底叫啥?”高翠兰道:“我要找的人叫张桓,他的夫人姓窦,叫窦枣花,怎么能错呢?” 这回郎中听得清楚,他上下打量着高翠兰。两手发抖,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难道大白天见鬼了?”高翠兰听不见他嘟囔什么,但看他的眼神不对。问道:“怎么,打听个人这么难吗?知道就知道,不知道也就算了。” 那郎中见高翠兰急了,道:“不是难,我听你问得玄乎,不知道怎样回答你了。”高翠兰不解道:“怎么叫问的玄乎?”那郎中道:“实话跟你说吧,你问的这两个人,确实有的。一个是我爷爷,一个是我奶奶。可是,我奶奶在我二十多岁时就去世了,她去世的时候,整整八十岁。今年我也八十岁了,算起来她老人家已经入土五、六十年了。加起来两个六十年,你说和我奶奶是姊妹,岂不玄乎吗?” 高翠兰这才心头一震:只以为与枣花分别几十年是有的,没想到这么久了,问得实在唐突。连忙告辞道:“打扰了。确实问错人,对不起。”说着,急忙走了出来。 高翠兰离开医馆,脑子里总是浮现窦枣花的影子,埋怨自己不计时日,竟然闹出大笑话。感叹人生苦短,如同过眼云烟。又想到自己虽是个长命的,却也一眨眼过了几百年,举目无亲,居无定所,又当如何? 想到自己的归宿,不由得骂起猪天蓬来:你既然有意叫我等着,几百年了,不见人影,连个信儿也没有。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躲躲藏藏,畏畏缩缩,在这世上丢人现眼,何时是个出头之日? 高翠兰一路只顾想着、狠着、骂着,突然看到太阳快要落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肚子里也闹起饥荒,不由得心中着急。四处看了看,西边不远处有一个村庄,再也不敢怠慢,赶紧奔了过去。 来到村东头,见到一个白发苍苍,银须飘然的检柴老人,便上前打听,问这里离寄云山还有多远,怎么走?那老人道:“不远了,还有二十里。”高翠兰感到诧异,他本来知道南张镇离寄云山不远,也就是二、三十里的路程。怎么走了半天,还有二十里?肯定是自己走错了方向。于是道:“天色晚了,不好赶路。请问老人家,你们这里能找到客栈吗?”老人摇头道:“客栈?这是个小村庄,没有客栈。” 高翠兰正要求他借宿,只听那老人又道:“你可能没有来过?我们这个庄,叫灵奶奶庙,庙就在庄西边,里面敬的是灵奶奶。无论你有什么病、什么灾,只要到灵奶奶庙去求她,她就能帮忙,这一带谁不知道灵奶奶庙?” 高翠兰看老人背着柴走了,便跟在他后面,问道:“老人家,你说的灵奶奶庙,可以住一宿吗?”老人道:“奶奶庙、奶奶庙,住的就是个女神仙。你去吧,会收留你的。” 高翠兰觉得奇怪,问道:“您是说灵奶奶会收留我?难道——她是个活神仙?”那老人道:“别问那么多,去了你就知道了。”高翠兰不好再问,只得跟着老人后面,向庄里走去。 村庄不大,中间一条路,两边有几十间房子。老人没走多远,大概是来到自家门口,便停了下来,他见高翠兰还跟在身边,转头问道:“看样子你是迷路了,不是来拜灵奶奶的?”高翠兰道:“对对,是迷了路,正愁没办法呢。” 老人推开门,把柴草放在一边。对高翠兰道:“我跟你说了,灵奶奶庙可以住,怎么不去呀。你是渴了还是饿了?”高翠兰道:“老人家真会猜,走了一天路,滴水没进。能讨碗水喝吗?”老人道:“进来吧、进来吧,我这里烧的有水。” 高翠兰进了门,这是进门通道和厨房连在一起的两间茅草房,里面有锅灶、柴堆、水缸、杂物,显得有些凌乱。老人顺手从门旁抓个凳子让她坐下,然后从案板上拿起一个瓦壶,倒了一碗水,递给高翠兰道:“还有点温乎,你先喝着,我烧火给你馏馒头。”高翠兰接过碗,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住这里?” 老人叹口气:“老伴去年走了,现在什么都得靠自己。”说着,打开锅盖,添上水,加了篦子,从案板上的馍筐里拿了几个馒头、一碗剩菜放进去。盖上锅盖,便去锅门口准备烧火。高翠兰一口气喝了水,放下碗,忙走过来道:“我来烧火。” 老人用竹筒里的火门子点着柴草,高翠兰边烧火,边问老人:“您这么大年纪,怎么没跟儿女住在一起?”老人走过去,从案板下面捞出一个石蒜臼子,舀水刷着,回答道:“是有个儿子,现在一大家子人哪。加上我,我们可是五世同堂。”高翠兰道:“五世同堂,那你老人家高寿?”老人道:“过年就九十三了。” 高翠兰夸赞道:“你这么大年纪,还能照顾自己。”老人道:“就是觉得腿脚灵便,也想图个清静,才单独住这里的。他们都住在西庄。不过,儿子一家人都孝顺,这馒头都是他们送过来的。”高翠兰道:“你们一家人,怎么会住两个村庄?”老人道:“说来话就长了,这跟灵奶奶庙有关。” 高翠兰正想打听灵奶奶庙是怎么回事呢,乘机道:“你们住这里,还跟奶奶庙有关系?” 老人从墙上挂着的一大串蒜结中揪下几个蒜头,找个木墩坐了,剥着蒜道:“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我们这一带闹了瘟疫,染得多少人卧床不起。村里人到处找郎中,没想到郎中也染上这种病。真是走投无路,只能眼睁睁等死。不到两天,村里就死了好多人。当时哪里去置办那么多棺材,只能用芦席裹上,抬出去埋了。没想到就在现在灵奶奶庙那个地方,十几个抬尸的人遇见一位白发婆婆,被她拦下了。问怎么死了那么多人?大家就把这种郎中治不了的病情说了。这位婆婆让他们打开席子,她上前看了看,用手在死者的口鼻处使了什么法术,煽了几下,没想到那些死了的人睁开了眼,被她救活了。” 高翠兰听得仔细,道:“遇见活神仙了?”老人道:“是呀,大家哪见过这样的事情?一起跪在这位婆子的面前,求她道,‘你是天上下来的活神仙吧?快救救他们,救救我们庄里的人吧。’那婆婆便把抬来的几个人全救活了。大家还要她去救村里的人,可是,她却为难了。” 高翠兰道:“既然有这个本事,还为难什么?”老人道:“凡人怎知天宫的事呀。她自言自语一句,‘我能救了他们,可是谁能救我呀’?”高翠兰道:“神仙也有难处吗?”老人道:“看样子她是遇到难处。但还是去了村里,救了那些得病的人。临走时还交代,这件事不要张扬。还让人去南张镇医馆,去买些预防邪疫的草药,熬成汤,让邻近村庄的人都喝些,以后就不会得这种病了。” 听老人提起南张镇,高翠兰心里有了底,知道肯定是翠灵救了他们。于是刨根问底:“这个婆婆后来去哪里了,你知道吗?”老人笑了,道:“我哪知道呀?这件事还是小时候听爷爷说的。那神仙婆婆交代完,自己就转身不见了。这一带七村八寨的人都感恩,说是神仙显灵,救了咱们一方百姓。于是筹钱,在这里建了一座庙。我爷爷说,神仙灵,就叫灵奶奶庙。庙建成后,我爷爷和庄里的几户人家就自愿搬到这里,成了守庙人。后来,就把遇见灵奶奶的这一天——三月十五作为祭拜日,现在形成庙会,每到这一天,来这里的人成千上万,可热闹了。” 高翠兰问道:“您说灵奶奶,现在还灵吗?”老人道:“灵。无论有什么病、什么灾,只要去求她,一般就能好了。”高翠兰道:“那就好,我晚上就住那里,也顺便拜拜她。” 高翠兰吃了两个馒头沾蒜泥,要给银子,老人哪肯收?他又到后面住的房子里给高翠兰拿了一领席,一床被子过来,交给高翠兰道:“那旁边就有看庙的,庄里都是好人,放心去住吧。” 奶奶庙离老人家住处不远,地基明显垫高,像是建在一个高台上。坐北朝南,没有院子,只是独立的三间庙。虽然不是很高大,但是建筑十分精细。砖木结构,雕梁画栋,红漆大门,门两旁立有石鼓,两面墙上各有一扇六角形木雕窗户。庙门前摆放着一个特别大的长型香炉,可能就是为庙会进香的人准备的。 高翠兰走进大殿,只见堂内帷幕重重,香案后面塑有灵奶奶雕像,足踏莲花,素衣宽带,白发苍苍,面容慈祥。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高翠兰忙放下行李,仔细看了看,果然有见到翠灵的感觉。不由得脱口道:“翠灵姐姐,神仙姐姐,真是你吗?落难的翠兰来看你了,求你多多保佑。”说着,双手合十,想起往事,百感交集,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站在那里,伤心了看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便拱手作揖行了礼,然后转身将行李打开,把席子铺在地上,打开被子,口中祷告道:“管你答理不答理,也得陪你一个晚上了。你现在是庙里的神仙,不好现身,你要是真灵的话,咱们梦里相聚吧。” 高翠兰这两天走得太累,一路也伤心,觉得又困又乏。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于是走过去关上庙门,便裹起被子躺下了。正是: 寺中一住几百年 朝代更迭世道变 平安从来不长远 不知何处度法难 第29章 逃亡路人事皆非 奶奶庙梦会翠灵 高翠兰正要睡觉,朦胧间隐约看到一个女子走了过来。由于一直惦记着窦枣花,在南张镇寻找窦枣花的情景还在脑子里闪现,不由得喊道:“枣花、枣花,你让我找得好苦呀!”只见那女子走到她身边道:“你心里想的是枣花,可惜她早不在了。”高翠兰吃惊不小,忙欠身问道:“你是谁呀?”那女子道:“刚才还喊着呢,难道不认识我了?” 高翠兰忽然想起,道:“对了,这里是灵奶奶庙,你是枣花的奶奶翠灵?”翠灵走到她面前,道:“正是。”高翠兰一把抱住,哭着道:“神仙姐姐,我就是找枣花找到你们家,才知道枣花早就不在了。后来走错了路,才来到这里的。”接着,便把沙门又遭法难、逃离天恩寺、去南张镇的经过讲了。 翠灵也抽泣着道:“还喊神仙姐姐呢,我现在跟你一样,是天不收、地不留的人。”高翠兰道:“怎么会呢,你不是神仙吗?”翠灵道:“你忘了,王母娘娘放我回来,只给了五年的阳寿,早该走的。可是我的好姐妹翠珠给我吃了一颗老君的丹药,把我留下来了。”高翠兰道:“那是好事呀,你子孙满堂,跟着他们过日子便是了。” 翠灵叹气道:“你又痴人说梦,五年阳寿,上天是知道的。守在家中,不是等着找死吗?我倒无所谓,可还怕连累子孙哪。所以,刚满五年期限,那一年的三月十五,我就离家出走了。” 高翠兰明白了,道:“三月十五?我听村里的老人说了,你出走的时候,在这里救了好多病人,他们为了感恩,给你建了庙。”翠灵道:“是呀,多亏了这座庙,我才有了隐身之处。”高翠兰道:“你本来就是天女,虽然违了天规,王母要惩罚你,可你做了好事,老百姓又把你当做神仙供,你就是个神仙命。” 翠灵道:“别提神仙命了,我现在就是孤魂野鬼,只能隐身,不可露面。好在跟跟天宫神仙学过一些仙术,现在,我的形已经附在这个神像上。可是尘缘未了,牵挂亲人,早晚还想看看子孙。要不,应该找个隐秘清净之地,再度修炼去了。” 高翠兰道:“你本来是神仙,精通道法,既有再修之心,何不带我一块去修炼呢?”翠灵道:“我知道你也是尘缘未尽,还有一段苦恼。等你缘尽之后,再说修炼之事。” 高翠兰求道:“神仙姐姐,我早已无牵无挂,哪里还有什么烦恼?你就带我一起修炼去吧!”翠灵道:“天意如此,还不是时候,不可心急。” 高翠兰忙拽住她道:“我不光无牵无挂,而且走投无路了,还不是时候?”翠灵劝道:“咱们两个都是被尘缘害苦的人,还是尘缘未了之人,怎么会是时候呢?” 高翠兰听她说话甚是奇怪,忙问:“尘缘未了,我还有什么尘缘未了?”翠灵道:“我听石佬说过,你还有一段缘份哩。”高翠兰听她说出石佬,忙问道:“你见过石佬吗?”翠灵道:“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他把我救出来之后,说自己办了一件糊涂事,做了一个不该做的媒,欠我人情,早晚要报偿。其实,我那一次来这里救人,也是石佬指点。当时虽然已经不是天女身份,但我服过老君的仙丹,那可是救命的神药,一口气便能驱走邪毒,救了那些人的性命。要不然,已经死去的人,怎么能救活?” 高翠兰这才明白,道:“看来石佬真是个救苦救难的好人,明天就去找他。”翠灵安慰道:“你这几天也太累了,不要想得太多。好好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我也不能现身送你,你要好自为之,随遇而安。” 高翠兰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不敢怠慢,收拾了行李,跟翠灵的像道了别。将借的东西归还老人,问清了路,去了寄云山。 来到贾家集,已经中午,找个了客栈住下。吃了饭,先到集上转了一圈。 由于战乱频繁,民不聊生,贾家集已经面目全非,街道两边的店铺破烂不堪,特别是贾善人那片房子,再也找不到了。真是时过境迁,再也没有当年的景象。 高翠兰上了山,来到石仙庙,她看到庙门好像换了,但也已经斑斑驳驳。进了大院,一切似乎还是原来的模样。她走进大殿,喊了两声“石佬爷”。却无人答应。仔细看时,只有一座石像在,哪里有石佬的影子? 一直等到天色将晚,只得下了山。 高翠兰一连三天没有找到石佬,心里着实急了。想到自己没事时,这位石佬爷能找上门;如今无家可归了,却再也不见他的踪影。又想到石佬爷现在已经成了仙,还会像以前那样住在这里? 可找不到石佬爷,这世上谁还能帮助自己?她越想越怕,身不由己地走出了石仙庙。回到客栈,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了。躺在床上心事重重,她想再做一个梦,翠灵能来跟她拉拉呱也好。 正胡思乱想,忽然见窗外有个人在向屋内张望。她急忙下了床,走到门口看时,见那人瞅了瞅自己、嬉皮笑脸地朝院外去了。高翠兰放不下心,到前面的灶房找到店主,问道:“这个人是谁,怎么进了院子?” 那店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道:“本集上的,人都叫他‘花头’,是个光棍。刚才你进院,他就跟着过来了,我问他找谁,他说来看看。都是本街上的人,没好拦他,就进去了。”他问高翠兰:“怎么,他找你麻烦了?”高翠兰道:“麻烦倒没找,老是在窗口看。你说他跟着我进来的?”店主道:“是呀,就跟在你后面。可能是你出门没注意,已经被他盯上了。” 高翠兰一听,心里紧张了。这两天只顾想心事,哪注意后面有人盯着。问道:“这么说,他是不怀好意?”店主道:“你住在这里倒不怕,有门有院的。再说了,我们店里还有几个人呢,不会让你出事。就怕出门,你要是再出去,他老是盯着你,恐怕会有麻烦。” 高翠兰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只得求店主:“东家,我想跟您商议个事。”店主道:“什么事,尽管说。”高翠兰道:“我是来这石仙庙上香的,耽误了两天。没想到会遇见这不三不四的人。我一个女人家,怕有个三长两短。所以请您帮帮忙。把我送出去吧,我给您些银子。”说着,掏出些碎银子来,要递给店主。 店主拦住道:“你说外气话了。住在我店里,就等于住在家里,能帮的忙自然会帮。不过,今天太晚了,你走我还不放心呢。就再住一晚上,明早我送你就是了。”高翠兰见他不收银子,话说得也实在,只得谢过店主,回房去了。 高翠兰一夜哪能睡着,石佬没找到,却被无赖盯上了。世上哪还有自己的存身之地?在无奈和恐惧中,她琢磨翠灵的话,自己还有一段姻缘,本能地又想到了福陵山。可目前正值隆冬天气,那里既没法住,也没的吃,如何过日子? 转而又想:还指望过日子呢?已经走投无路了,哪里都不是长久之计。唯有福陵山,是那个“怪物”最后指点的地方,他既然费尽心思,让自己活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也要再去看一眼。即便死在那里,也算给他留把骨头,对得起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请店主把她送过了迎仙桥,独自去了福陵山。 虽然高翠兰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但作为正常人,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会为自己的生存着想。在去福陵山的路上,便从张公岭买了些粗布、棉花,针线以及干粮之类的用品,带上山来。到了云栈洞,找了些山草,打了个地铺,缝了床被子,将就着住了下来,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 可是没过三天,高翠兰便撑不住了。由于寒冬腊月,她没有生火造饭的家什,吃的是剩下的大饼,喝的是山涧里的泉水,都是凉的。肠胃出了毛病,拉起肚子来。 高翠兰正合计着准备下山去买些草药,顺便再带些吃的来。可老天不长眼,竟然下起大雪,一夜之间,满山皆白。高翠兰起来一看,连洞门都给封住了。 下山是不成了,可总得出去“方便”呀。高翠兰打开洞门,从铺上拿了一把山草,从里往外扫起雪来。她想扫出一条路,尽量走得远些。没想到这悬崖周围,被厚厚的积雪给遮住了,初来乍到,也没留意洞口到悬崖的距离,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只听她“啊——”的一声,便掉进了万丈深渊。 高翠兰醒过来的时候,见自己仍然在山洞里,简直不敢相信。睁大眼睛向四周瞧了瞧,才看到石佬坐在身旁的石凳上。她哽咽着喊了一声“石佬爷”,便大哭起来。 石佬等她哭够了,问道:“身上还觉得疼吗?”高翠兰动了动身子,居然坐了起来,道:“不疼了,这是怎么回事?”石佬道:“不疼就好。多亏了我从悟真道长那里骗了半葫芦仙酒,自己还没舍得喝呢,却用在你身上了。” 高翠兰问道:“您给我喝了仙酒?”石佬道:“要不,你掉进了那么深的山涧,起码摔了个半死。怎么会好得这么快?”高翠兰的眼睛又湿润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长叹一口气道:“还不如死了呢,活着没意思了。” 石佬听她说这话,以为她自己跳下崖的。生气地道:“你说的什么话?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高翠兰又哭了,道:“去找枣花,人早没了;见了翠灵,成了庙里的神像;您也当了神仙,哪还能找得着?我实在觉得活在这个世上没有念想了。”石佬故意问道:“没有念想,你来这云栈洞做什么?” 一句话说得高翠兰无法回答。只得打岔问石佬:“您怎么会来这里救我?”石佬道:“你刚才几句话,把我的心都说凉了。还问我怎么来的?”高翠兰道:“我到石仙庙,没找到您,在贾家集又被坏人盯住。幸亏客栈的东家把我送出石仙桥,才来到这里。没吃没喝不说,偏偏又下了大雪,一出门就滑掉崖下去了。” 石佬安慰道:“你受罪了,都怪我没在庙里。”不由得叹息道:“可找你也难呀。说来也巧,这两天几位大仙聚会,有一位仙长提起新皇帝灭佛的事,说这次和尚又惨了,都被撵出了庙。我听了之后哪还有心思喝酒,赶忙去了天恩寺,又跑到大蓬山,都没有找到你。猜想你也没别的地方去,这才来了福陵山。可进了洞里,你的东西还在,人却没了踪影,就知道不好。出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你掉下山涧了。” 高翠兰怀疑道:“这么深的涧,您能看到我呀?”石佬笑道:“说你聪明,倒是糊涂起来了。这么厚的雪,你掉下去总得留个印吧?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你,幸亏我来的及时。这雪下得大,要是到现在才来,哪还能看到痕迹?”高翠兰道:“这悬崖下面看着就吓人,怎么没摔死呢?”石佬道:“山涧里都是雪,埋得你好深呐。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给扒出来,要是平常没有雪,你也粉身碎骨了!” 高翠兰感叹道:“真是巧呐,又替我捡回一条命。”石佬道:“这就叫‘人不该死总有救’,还是你命大呀?”高翠兰道:“您别笑话我了,还命大呢。这个鬼地方,早晚得死在这里。” 石佬惊讶道:“哎,这地方不是你千辛万苦要找的吗?”高翠兰叹气道:“咳,我上了那个‘怪物’的当了,说不定他是要我死在这儿呢。”石佬安慰道:“哪会呢。他既然给你吃了人参果,就想叫你活着等他。怎么会让你去死呢?别胡思乱想了,你要不想住这里,咱们再想办法?”高翠兰道:“本来就走投无路,才鬼迷心窍来这儿。今天才知道,这儿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石佬站了起来,朝洞外看了看,道:“当年你相公住这里,他能腾云驾雾,来去方便。他就没想到你是个凡人,让你来这里住,是有些难处了。你也想的简单,上一次我还在山坡上为你种菜呢。夏天还好过些,这冬天怎么办?幸亏你带个被子来,要不,冻得你也受不了,别说没吃的了!”高翠兰道:“其实我也想到了,可是没地方去呀?”石佬道:“原以为你会回大蓬山,所以我也去了一趟。” 高翠兰忙问:“对了,紫茵观怎么样了?”石佬道:“不行了,这些年兵荒马乱的,紫茵观已破烂不堪,没几个道士了。”高翠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一百多年了,哪里还有当时的光景?” 石佬坐了下来,对高翠兰道:“就是,这么多年了,你那位相公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高翠兰道:“您不是神仙吗?连神仙都不知道,怎么还问我?”石佬道:“神仙是道,四海为家。你家相公是佛,在西天修禅,可不是一码事,也互不打听。”高翠兰哪好意思再问。只得道:“别提他了,都是伤心事。还是替我想想办法吧?” 石佬知道她的心思,到哪里都不是长远之计,还是想要等猪八戒。只能对她道:“反正这几天也走不成了,等停了雪,要不先到石仙庙。那里可以支锅做饭,先住着,再慢慢想办法。”高翠兰道:“也只能这样了。” 石佬又问她:“该饿坏了吧,我去给你弄些饭食来?”高翠兰道:“下这么大的雪,哪里去买饭?再说了,你刚才不是说给我喝仙酒了吗,现在既不渴、也不饿,心里舒服多了!”石佬拿起那个酒葫芦,高兴地道:“噢,仙酒真有这么好,那你多喝点?”高翠兰道:“不喝了,再好的酒,喝多也醉人哪!” 石佬听了这句话,心里一动。便对高翠兰道:“你说这仙酒也能醉人,倒使我想起一件事来。”高翠兰问道“什么事?”石佬道:“这仙人堆里,什么能人都有。有的会排云布雾,有的会捉妖降怪,有的能变化无常,有的能点石成金。还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这都是有能耐的。可我最近遇到一位希夷仙长,他却是个会睡觉的老祖宗!” 高翠兰听他说得奇怪,道:“您老说笑话了,谁不会睡觉?”石佬道:“他可不是一般的睡,一觉就睡八百年呐!”高翠兰道:“你说的难道是陈抟老祖?”石佬道:“对。你怎么知道他?”高翠兰道:“我在庙里就听说了,‘为人活到八百岁,不如陈抟一觉睡’。都以为是传说呢,还真有其人?” 石佬道:“有呀,就是这个陈抟,我还见到他了。他对我唱道:“神仙也说睡觉好,梦中世界多逍遥,一觉躲过多少劫,醒来处处是烦恼。” 高翠兰来了兴趣,忙问道:“唱得有道理。他是怎么睡的,能睡那么多年?我要是能学会,一觉睡它个千来八百年,也省得烦心了。” 石佬道:“我也问他了。他讲起睡觉之道,修炼之功,喋喋不休。他说睡觉有两种,一种是世俗之睡,即饱食逸居,饥而食,倦而卧,名利声色,汩其神识,酒醴膏膻,昏其心志。一般人都是这种睡法。另外一种是至人之睡。他说,至人本无梦,其梦必游仙;至人亦无睡,睡则浮云烟;炉里常存药,壶中别有天;欲知睡梦里,人间第一玄。一般人哪知道这个玄机?”高翠兰道:“看起来,他便是至人之睡了?” 石佬道:“他还对我说一个小口诀,叫‘心中无念、道法自然,好酒助眠,一睡千年。”高翠兰道:“就这么简单?我也能学会了。”石佬道:“你说的轻巧。陈抟,人称他为睡仙,那也是靠修炼而成,不达到忘形忘我境地,哪能成为睡仙?”高翠兰道:“我在紫茵观,是念过道德经的,我也能做到离境坐忘。” 石佬笑着道:“我却不信,你心中不是还想着猪八戒吗?”高翠兰道:“佬爷,就别提他了。我现在自己都无生存之计,哪里还会想他?睡了总比死了好。您快把酒给我,也让我试试当睡仙的感觉,睡他个一千、两千年吧。” 石佬听她说得恳切,心中想道:“她来这里,虽然口中不说,其实是要等她的相公。要真能在这里睡了,岂不是成全了她,也省得她自寻烦恼。”于是问道;“你真想学陈抟,在这里长睡不醒吗?”高翠兰道:“要是能如所愿,那可是你老的功德了!” 石佬笑了。她知道人间酿的酒能成事也能败事,容易伤人。仙酒就不同了,不但不会伤人,还能助人心想事成。幸亏今天带来这些仙酒,也许老天爷是成人之美呢。于是便把酒葫芦递给了她。 高翠兰接过酒,果然毫不犹豫,把一切希望都寄予其中,石佬拦都拦不住,“咕咕嘟嘟”一饮而尽。 喝干了酒,放下葫芦。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两眼一闭,双手合十道:“心中无念、道法自然,借酒消愁,一睡千年。”石佬道:“念错了。”高翠兰道:“哪里错了?”石佬道:“本来是‘好酒助眠,你却说‘借酒消愁’,还有什么愁?看来,你分明是心有杂念。”高翠兰道:“没了,没了。好酒助眠、好酒助眠,一睡千年。”念着念着,慢慢地倒在草铺上睡着了。 石佬见他真的睡了,喊了几声,也不见答应。心想,这仙酒还中用,无意间做了件好事。她要是能在这里等到那位猪八戒,也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于是便把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回石仙庙去了。 自高翠兰这次睡了以后,石佬也时不时前来看望。见她一直安静地睡着,知道陈抟的这一套至人睡觉的功夫还真管用,便放下心来。 高翠兰本来是吃了人参果才长生不老的,又喝了许多仙酒,这一醉哪还有年月,正是: 陈抟长睡能通神 八百年后成真人 后来居上高翠兰 梦游千年惊凡尘 第30章 饮仙酒神游天宫 南天门翠珠相助 却说高翠兰喝完仙酒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香气缭绕,熏得昏昏欲睡。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朦胧中忽然觉得六神出窍,身子也变得轻松,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喝多了酒,下意识控制自己,不要乱动,外面就是悬崖! 可是身体已经不再听她的使唤。慢慢地,感觉自己飘出了洞口,悬在了空中。她心里害怕极了,不顾一切拼命挣扎。可总觉得越挣扎身子越往上飘,已经不知道身子在哪里了。 如梦如幻中,她试图再一次极力找回自我,控制自己。不由自主地往下面看去,却发现脚下有一朵祥云,紧随着自己的脚步,亦步亦趋,形影不离,牢牢地托住了自己。高翠兰顿时惊喜异常,似乎来到另一个世界,思想彻底放开了。暗想:“原来我喝了石佬爷的仙酒,已经成了仙,能腾云驾雾了。” 升仙,也是她早已追求的梦想,没想到今日梦想成真。此时,她忘记了人世间的一切苦恼。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高老庄远近有名的俏小姐,也不再是那个被妖怪强娶的羞婆娘;不再是那个惆怅满腹的小寡妇,也不再是那个殷勤侍奉爹妈的老姑娘;不再是那个武皇后要找的长寿婆,也不再是那个被官府逼走的老姨娘;不是那个穿长袍的道姑,也不是那个敲木鱼的和尚;不再是那个皇上灭佛的逃难者,也不再是那个无家可归的小流浪儿。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了,而唯一是的,是神仙。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人! 想到这里,不由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像游鱼,在大海中随心随意穿梭;像飞鸟,在太空中无拘无束翱翔。 自由自在玩了一会之后,突然想到:既然成了仙,能腾云驾雾,怎么也要去天宫一趟,开开眼界,看一看灵霄宝殿、宝阁瑶池是个什么样儿? 于是乘着酒兴,架起云头,虽然不知路径,不分东西南北,但是凭着感觉在空中寻找起向往的天宫世界来。飞了一段时间,发现景色与原来已经有所不同。只见:天空摇曳瑞光,五色祥云缭绕,白鹤声鸣耳畔,路边紫芝瑶草。她感觉似乎进入了仙界。 果然心想事成,不大一会功夫,却见金光万道红霓耀,瑞气千条紫气临。不远处显现出一处高大宏伟的建筑来。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高翠兰虽不认识天书,但他觉得这里便是人们常说的‘南天门’了。只见这南天门: 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排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方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再往里看,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 高翠兰正站那里看得出神,只听守门金甲大声吆喝道:“何处野仙,竟敢来此四处张望,还不赶快离开!”高翠兰凭着酒劲,一点儿也不害怕。理直气壮道:“这位军爷,你说谁是野仙?” 那金甲听高翠兰喊他军爷,有些摸不清头脑。问道:“你若不是野仙,怎么来到这里还敢东张西望,也不通报一声?”高翠兰道:“通报一声?哎呀——我忘了。这都怪王母娘娘的仙酒让我给喝多了。有些醉意,忘了这规矩喽。” 守门金甲哪肯相信,道:“还真说醉话了。王母娘娘的仙酒跟玉皇大帝的御酒一般无二,也是你能喝得的?”高翠兰道:“我怎么喝不得?告诉你,别说王母娘娘的仙酒,就是那五观庄的人参果,俺高翠兰也吃得!” 守门金甲以为她吹牛,不耐烦道:“好好好,你喝得、你吃得。行,别罗嗦,赶快走,赶快走开!”高翠兰道:“我还没进门呢,怎么却撵我走开?”守门金甲道:“什么,你还想进去?”高翠兰道:“是呀,你不是要我通报一声吗?那我就告诉你,我姓高,名翠兰,‘高山翠谷一株兰’,是寄云山得道的高仙,还不让我进去吗?” 守门金甲故意道:“你姓高,名翠兰,人称你为‘高仙’是吧?”高翠兰拍着手道:“你记性真好,说的都对。”守门金甲道:“那我也告诉你吧,王母娘娘的仙酒你喝得,五观庄的人参果你吃得。可是,这凌霄宝殿的南天门,你进不得!” 高翠兰问道:“为什么进不得?”守门金甲道:“还这么啰嗦。实话告诉你,如果没有玉皇大帝宣召,没有王母娘娘的懿旨,别说你是什么‘高仙’,就是一个成了精的蠓虫儿,它也别想从这儿飞进去。快走、快走!” 高翠兰怎肯退让,嚷道:“你才是成了精的蠓虫儿呢。怎么说话呢?”没想到守门金甲一起吆喝起来:“轰出去!” 高翠兰这才吓了一跳,哪里还敢争辩。本来兴冲冲地想着要游览凌霄宝殿,没想到当头被泼一盆冷水。看来南天门是进不去了。 正要转身离开,忽见眼前一朵祥云飘落,走出一位女仙来。守门金甲一起抱拳问候道:“翠珠仙子,回来了?”那位女仙微笑着点头还了礼,径自往门内走去。 高翠兰一听翠珠两个字,心中一动,立即想起翠灵说到的一个姐妹,也是王母娘娘身边侍女,怪不得连这些守门的天兵天将都对她客气。于是赶紧喊道:“翠珠、翠珠姐姐!” 翠珠回头看到高翠兰,并不认识。高翠兰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又没法当着守门天神的面说个清楚。酒醉心不迷:因为翠灵是犯过天条的,心里还知道不能提她的名字。没有办法,只能着急地向翠珠招招手,装作很神秘的样子,示意她过来。翠珠虽然不认识,可看她是想要对自己说什么,稍微迟疑一下,便怀着好奇心走了过来。 高翠兰忙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我叫翠兰,是翠灵的姐妹。”翠珠一听‘翠灵’的名字,吃了一惊,心中明白个大概。为了不让守门金甲怀疑,随即高声道:“哎呦——原来是翠兰仙子,差点没看出来。你不是在寄云山修道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寄云山迎仙桥乃是翠灵出事的地方,翠珠意念中有这个地名。只是故意说出来,装作认识而已,没想到跟高翠兰说的吻合了。高翠兰也明白她的意思,跟着提高嗓门道:“是呀,自从你被王母娘娘选入了宫、多少年不见了。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老想你。石佬爷昨天送我好大一葫芦仙酒,说是王母娘娘赏的。一下子喝多了,越发想得厉害,就不由自主地来到这里。想见你一面,可人家不让进呀。正要回去哩,偏巧你回来了,真是天意。你能带我进去看看吗?” 翠珠时刻惦念着翠灵,她知道眼前的这位高翠兰一定知道她的消息,正要向她打听,岂肯让她离开。 她已经想好了主意。于是道:“这南天门哪是随便进的?没有玉皇大帝宣召,王母娘娘的懿旨,谁也不准进去。”高翠兰道:“原来真是这样。”只得叹口气道:“进不去就罢了,反正也见了面。我还以为自己成了仙,咱们经常能见面呢。没想到还是天各一方,连门也进不去,算了,算了。” 说着,抹起眼泪来。翠珠拉住她,道:“别急,你先等等。”说罢,便转身走过来拱手对守门的天兵天将道:“各位金甲神座,刚才没有看清,原来是在一起修道的姐妹,我叫翠珠,她叫翠兰。” 那位刚才阻拦高翠兰的金甲听了,忙还礼对高翠兰道:“多有得罪。”翠珠道:“她这次专门前来看我。要不是见到她,我还想不起来呢。自从王母娘娘身边的翠灵天使出事后,她的差事一直由我担着。王母娘娘早就想再找一个,可始终没有瞅到合适的。既然师妹来了,我想领她去见娘娘,也许能讨上这份差事呢?” 众金甲以为她要带高翠兰进去,都为难地道:“这、这、这?——”翠珠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先去禀报娘娘,等娘娘答应,再来带她进去不迟;若是不答应,那我出来送她回去便是了。”守门金甲这才齐声道:“是、是。”翠珠见守门金甲答应,又道:“你们让她在这里等一下,不要撵她走了。”守门金甲只得道:“是。” 却说翠珠到宫内绕了一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到南天门。对守门金甲道:“王母娘娘宣她进去呢。”又对高翠兰招手道:“快进来吧,娘娘要见见你哪。”高翠兰这才随翠珠一同走了进去。 进了南天门,翠珠便急着问道:“你是谁,怎么认识翠灵?”高翠兰看到处都站着金甲神人,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让我先看看这里的神仙宫殿,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地给你讲。”翠珠看她一直东张西望,知道她稀罕这里的繁华,只能耐心地陪着她,让她浏览一番。 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宫宫雄伟壮观;又有七十二重宝殿,殿殿金碧辉煌。寿星台上,有千年不卸的名花;太乙炉边,有万载常青的瑞草。又见那朝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璧辉煌。再看那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上面有个明幌幌,圆溜溜的大金葫芦顶,下面有天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雄赳赳掌朝的天将,气昂昂护驾的仙卿。 高翠兰初登上界,乍入天堂。哪见过这等光景,只觉得眼睛不够用。翠珠倒是着急起来,她是奉王母之命,去请几位仙长来瑶池议事的,刚回,还没有进宫禀报呢。于是对高翠兰道:“你快些吧,这宫殿一时是看不完的,我还等着给王母娘娘回话呢。” 高翠兰诧异地问道:“你不是见过王母娘娘了吗?”翠珠道:“那是骗他们的。你也相信?”高翠兰道:“噢,我以为你说的是真话,还想着跟你一起在王母身边当差呢。”翠珠笑了:“当差?”然后道:“其实娘娘早前确实说过,可是她一提起翠灵就来气,这事就搁置下来了。她老人家不再提及这事,其他人谁敢惹是生非?” 高翠兰这才明白翠珠是故意说的。翠珠又道:“我不这样跟他们讲,有什么借口让你进来?”高翠兰道:“你真是聪明人,能随机应变。也亏得是你,能在王母娘娘身边周旋。换了我,我可没有你这个天分。”翠珠道:“别奉承我了。赶快找个僻静处,说说你跟翠灵的事吧。”说着,拉着高翠兰,走过了宫阙殿宇,来到一处长满琪花瑶草的地方,找个石凳上坐了下来。 高翠兰知道翠珠关心的是翠灵的事,便把石佬如何作媒、如何多次舍命搭救翠灵的事儿从头至尾讲述了一遍。翠珠本来也知道大概,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的曲折,不禁感叹。高翠兰又道:“你就放心吧,翠灵自从王母山放出来以后,感谢石佬爷子的救命之恩,拜他为师。虽然上天只给她五年阳寿,听说你给她吃了一颗老君的仙丹,又一次救了她性命。一提起这事,翠灵就说‘患难见真情’,她对你是感恩不尽呢!” 说得翠珠差点流出了眼泪。高翠兰又道:“翠灵在家只享了五年的天伦之乐,石佬爷怕再出意外,便叫她隐居山林了。”翠珠连忙点头:“还好还好,只要没事我就放心。” 高翠兰还告诉翠珠:“我最近还去她老家看了看,翠灵的子孙们人丁兴旺。从她的孙子辈开医馆,现在已经成了中医世家,在那一带是出了名的。可是人家都不认识我了。”翠珠感慨道:“翠灵也苦的值了,毕竟有了后人。” 翠珠一直沉浸在对姊妹们的怀念之中,没怀疑高翠兰说的话。这时才突然想起,瞪着眼问高翠兰:“你、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高翠兰不想跟她讲自己的身世,只是轻描淡写道:“我也是石佬爷的弟子,跟翠灵是师姊妹,什么事我不知道?” 翠珠这才点了点头。高翠兰又道:“石佬爷为救翠灵因祸得福,被封为真仙,我们也都沾了光。这些天正有些纳闷呢,石佬爷不知从哪里带回一葫芦仙酒,送给了我,一下子喝多了,突发奇想,便跑到这里来,想看看天宫是个什么样子。要不是那些守门的拦着,还遇见不到你呢,真是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翠珠听她说得轻巧,知道她仙酒喝得多了。看着高翠兰陶然自得的样子,倒是为难起来。只得如实道:“虽然咱们是缘分,聚在了一起。可这天宫却是戒备森严的,哪容得一个外人。我不能带你入宫,你也不能到处乱走,如何是好?” 高翠兰听出了意思,道:“绝不会为难姐姐。能进来已是万幸,我已见了玉皇大帝的灵霄宝殿,咱俩又叙了知心话,也算没白来一趟,已经心满意足了。你赶快把我送出门,就说王母娘娘没看中,嫌我不会说话,不就行了?” 说着,站起来要走。翠珠拉住她道:“可不是赶你走。你来一趟实在不容易,我正想办法让你在这里多玩玩呢。” 高翠兰知道翠珠也是个仗义的仙子,对她道:“谁都知道天条厉害,千万不能冒险。”翠珠点点头,便拉着高翠兰来到一处叫玉山宝树的地方。登上玉山,指着不远处道:“你看,那边若隐若现的宫阙,便是瑶池宝阁。靠这边有个瑶台,天女们天天都在这里跳舞。你先在这里等着,也看看他们跳舞,千万别走动。等我去跟娘娘回个话,有机会便出来找你。”高翠兰自然答应。 翠珠刚走不大一会儿,只听仙乐奏起,瑶台上珠光闪闪,果然出现众多天女,宽衣广袖,翩翩起舞。高翠兰庆幸会有如此眼福,目不转睛地欣赏起来。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自己也是仙女了,为什么不跟着学学?虽然不能在这天宫中行走,可要是学会这里的仙舞,今后无论到哪里,也不失我仙女的风采。于是便跃跃欲试、扭扭捏捏地跟着舞了起来。 高翠兰正学得起劲,忽听身后有人道:“哎呦——还会跳舞呢?”转头一看,是翠珠回来了。不好意思道:“看他们跳的好,跟着学学。你吓我一跳,以为是谁呢。”翠珠道:“这里是玉山宝树,僻静之处,不会有其他仙人来往。还能有谁?”高翠兰:“你说有机会才能出宫,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翠珠道:“巧的很,娘娘听说要请的仙长都请到了,她叫我去摘些蟠桃,准备招待他们,这不就出来了。正好,咱们一块去蟠桃园。” 高翠兰惊喜地问道:“蟠桃园、摘蟠桃?是不是王母娘娘举办蟠桃盛会,赏给大仙们吃的那种蟠桃?”翠珠道:“正是。你也知道?”高翠兰道:“凡间的人都说,三月三是王母娘娘的生日,这回又让我大开眼界了。”又道:“我说怎么挎个花篮出来,还以为你要去买菜呢。”翠珠道:“买菜,买什么菜?”高翠兰问道:“你们这里都不吃菜吗,比如说白菜、萝卜?”翠珠摇头道:“没见过、没见过。” 高翠兰笑道:“连这些菜都没见过?下次来,我一定给你带些来,也让你见识见识。”翠珠道:“那敢情好,可是,就怕你下次进不来了。”高翠兰想了想,道:“也是。”就不再作声了。 翠珠领着高翠兰很快来到蟠桃园门外,高翠兰忽然停住脚步,担心地问道:“翠珠姐,人家让我进去吗?”翠珠把篮子交给高翠兰,道:“你只管提着篮子,千万不要说话,跟着我便是。”正是: 天宫神游走一番 宝阁瑶台太壮观 多亏翠珠好姐妹 蟠桃园中更开眼 第31章 广寒宫意犹未尽 阴阳界死里逃生 翠珠领着高翠兰来到蟠桃园门前,只见守门的八名金甲力士,持刀仗剑,威风凛凛,分列两旁。 翠珠上前唱了个诺。这些守门力士是认得翠珠的,早有人进去通报,不大一会,只见蟠桃园的总管许老仙翁迎了上来,拱手问道:“翠珠仙子来了?”翠珠回礼道:“仙翁老寿星好。眼看快到娘娘生日,她老人家请了几位仙长议事,派我二人前来采摘上等蟠桃招待,请老仙翁指路。”许仙翁道:“随我来。”便带她二人进了门。 只见那蟠桃园内:枝杈繁茂,一望无际。夭夭灼灼,繁花盈树;颗颗株株,仙果压枝。 高翠兰看到这么多的蟠桃树和累累果实,一时忘了翠珠的交代,不禁惊喜地喊道:“这么大的园子,没有个边际,老大爷,您看得过来吗?” 老仙翁哈哈笑道:“喊我老大爷,看来你没进过园子?”翠珠赶紧道:“她是个新来的,我顺便带来认认路。”老仙翁边走边道:“哦,怪不得喊我老大爷。那我就告诉你吧,这蟠桃园:前有守门八力士,后有护院的十金甲,左有巡查黑衣神、右有看园的众夜叉;上有值日星君死盯住,下有土地老爷眼不眨;中间有我不中用的老仙翁,可是他,耳不聋、眼不花,牙缝里不曾掉馍渣,管好蟠桃园,看好自己家,这地儿不比天罗地网差。莫说神偷不敢来,仙鸟想进也怕抓。它敢来,我真抓,拔它的毛,剁它的爪,下油锅里炸一炸,它想偷吃我的桃,我先下酒吃掉它!”说罢大笑起来。 翠珠也笑着道:“老仙翁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自从您管这园子,众仙们也多吃了不少蟠桃,谁不夸您?”老仙翁道:“又奉承我了不是?” 许老仙翁是个诙谐可亲的长者,自从他掌管蟠桃园以来,对王母娘娘派来的仙子特别照顾。每次来,都要赏给她们每人一个仙桃品尝。这次也不例外,他领着翠珠二人来到桃林中间,先挑着摘下两个果子来, 递给她们一人一个,道:“天上不计年月,这要是在凡间,是五千年才熟的果子。他们尝得,你们也尝得。先吃了,篮子给我,我去给娘娘摘。” 说着,拿过高翠兰手中的篮子,去摘仙桃。翠珠只得作揖道:“谢谢老仙翁。”仙翁道:“谢什么,千万别在那老妈子面前夸我就行了。”翠珠道:“您每次都这样说。我不在娘娘跟前夸您,还会骂您不成?” 仙翁道:“对对对,就是要在她面前骂我。”翠珠道:“瞧你说的。你对我们这样好,为什么要骂你呢?”仙翁道:“这你就不懂了。那老妈子是个小心眼,成天疑神疑鬼。你要是在她面前夸了我,她必定会怀疑我用仙桃贿赂你了;你要是骂我呢,她倒不会怀疑了。所以,还是要骂我。” 翠珠道:“敬您还敬不过来呢,怎么骂得出口呢?”老仙翁道:“不会骂是不是?我教你——你就骂那个老不死的总管,我们每次去摘蟠桃,他总是查来查去,对我们老不放心。可他自己却在那里吃一个、又一个,故意馋我们。这个吝啬鬼,只管自己吃,不许别人尝。也不怕撑死了,也不怕桃核给卡死了!” 翠珠笑着道:“你骂得好难听,好像还有道理?”老仙翁道:“骂人必须听着有道理。你就这样骂,听见没有?”翠珠只得道:“那好,我回去就这样骂,看娘娘怎么说?”老仙翁道:“你这样一骂,她就对我、对你们都放心了。” 高翠兰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口福,吃到了天宫的蟠桃。且不说那味道甜美无比,一个仙桃下肚,顿时觉得酒香桃甜、浑然一起,沁人肺腑、神清气爽了。 老仙翁摘满了一篮子仙桃,递给翠珠道:“好了,个挑个捡,十八个桃子。记住我的话,是不会吃亏的。” 二人辞别老仙翁,走出了蟠桃园,来到无人之处,翠珠便对高翠兰道:“不让你说话,你怎么记不得哪?险些误了大事!”高翠兰道:“怎么了?”翠珠道:“你一说话就露馅。”高翠兰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脸茫然,道:“漏什么馅?”翠珠道:“仙界哪有称呼老大爷的,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高翠兰吃惊道:“坏了坏了,我是喊那个老头老大爷哩。我是尊重他呀,看他胡子眉毛都白了,本来要喊他老爷爷的,心想自己也几百岁了,才喊他大爷。”翠珠道:“你还跟他叙辈份。仙人之间,哪有这称呼?一听就知道你不是仙界的!” 高翠兰惊疑道:“可、可那老仙翁没说什么呀?”翠珠道:“许老仙翁本来就是个大度之仙。他能说什么呀?人家是看透不说透。他跟王母娘娘都能平起平坐的,仙界的老前辈、老顽童,谁不尊重他呀。你听他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开玩笑。幸亏是他,要是遇到不会通融的神仙,还有那些守门的金甲、巡查的夜叉,一句错话不打紧,麻烦就大了!”高翠兰不好意思地道:“是是,不该说话、不该说话。”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见高翠兰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翠灵觉得不好再留她,私闯天宫可不是小事,可又不好直截了当地撵她走。于是问道:“你还想看看哪里?”高翠兰想了想,突然想起石佬说过,猪八戒在当天蓬元帅时,曾调戏过嫦娥,处于女人的好奇和嫉妒心,于是道:“听说有个叫嫦娥的仙子,不知在哪里,能见见她吗?” 翠珠觉得奇怪,问道:“你认识她吗?”高翠兰道:“不认识。”翠珠道:“嫦娥姐姐平常冷冰冰的,整天呆在广寒宫里,除了喜欢跳舞,一般不见外人。”高翠兰道:“对,我就听说她舞跳得好,想看看她哩。她不见外人,那就算了。” 翠珠开玩笑地道:“你这次来天宫,好像专门来学跳舞的?”高翠兰道:“哪里哪里,我这个笨样子,能跳舞吗?其实我听说她长得特别迷人,是天仙中的名仙,应该是美艳绝伦。谁不想看看她长得啥样呢,可惜没有这个福份了。” 翠珠看她甚有遗憾的样子,不由得道:“别叹气,想见她也不难,我与她也有姐妹之情。”高翠兰惊喜道:“你们是姐妹?”翠珠道:“这段时间她也不像从前了,性格开朗许多。王母娘娘举办的诗仙会、歌仙会,酒仙会、连她的蟠桃盛会都叫他当主持呢。我们也是在这些场合认识的,她现在可是娘娘面前的红人。” 高翠兰道:“怎么才能见到她呢?”翠珠道:“你若真想见她,还真有个机会。娘娘请议事的仙人,是少不了嫦娥姐姐的,因为要她主持拜寿。远路的仙人我都通知到了,嫦娥姐姐这里近,还没去呢。等我把仙桃送回去,说不定娘娘就派我去接她。——这样吧,你还在玉山宝树那里等我。如果我去接她,就带你一块去,岂不是个机会?”高翠兰忙道:“太好了、太好了。” 高翠兰又来到玉山宝树处,看着那瑶台上依然珠光闪闪,紫雾缭绕,仙女们舞步轻盈,衣袂飘飘,身段妙曼,鸾回风翥。她们不断变换着舞姿,真乃美轮美奂、美不胜收。又把高翠兰带入到如痴如醉的境界之中。 正看得出神,又听翠珠喊她。高翠兰没想到会来这么快,忙走过来道:“真去接嫦娥仙子?”翠珠道:“我说娘娘忘了不是?仙人们都来到了,这才叫我赶快去接嫦娥姐姐。”高翠兰边走边问:“我跟你一块去,见面怎么跟她说,你想好没有?”翠珠道:“这你不用担心,她才是好心人呢。” 二人来到广寒宫,见大门紧闭,翠珠便上前叫门:“烦劳桂花仙子开门。”不大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大门敞开,里面走出一位看门仙子来。一看是翠珠,忙道:“原来是翠珠仙子,快进、快进。” 二人进了门,翠珠道:“好一阵子没来过了,嫦娥姐姐在吗?”桂花道:“在、在。”说着话,便带着她们来到玉蟾阁,让他们在门口等候,自己进内禀报。 高翠兰打量了一下这片院子。见有一处宝阁、两处馆舍,瑞草满园,桂花飘香,四面空旷,寂静无声,确是一个清虚之处。 不多一会,就听桂花在门口喊道:“二位快快请进。”这时,嫦娥已经迎了上来,高翠兰看那嫦娥时,果然是玉洁冰清、风姿卓越,绝世独立、娇艳惊人。心中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暗想:怪不得迷住了当年的天蓬元帅,就是柳下惠在世,想必也会一见倾心。 嫦娥上前拉着翠珠的手道:“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翠珠跟她进了门,道:“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嫦娥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忙人,没事是不会往姐姐这里来的。又有什么好事,快快坐下再说。”她又吩咐桂花沏茶。 等大家坐了下来,她看着高翠兰,问翠珠:“这位姐妹是?”翠珠道:“这里没有外人,我实话告诉你,她是我原来修道时的一个师姊妹,名叫翠兰,后来成仙的。她这次突发奇想,居然要来天宫要看看我。她哪知道这里戒备森严,连南天门也进不来。可也是缘分,正巧在南天门见了面,我便跟守门金甲扯了个谎,把她领了进来。又不敢往娘娘宫里带,只在灵霄宝殿周围转了转,反正也见面了,便想送她回去。可是她却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想见见你!” 嫦娥惊讶道:“见我?”翠珠道:“可不是吗?她也是听下面神仙们说的,一是崇拜你仙中之仙的美貌,二是崇拜你是神舞中的舞神,非要见你一面。说白了,名义上虽说来看我的,其实不如说是想看你的。所以,我也不能不给她一个机会,就把她领来了。” 一席话,把嫦娥说得心花怒放。但谦虚道:“又取笑姐姐了,我哪儿像他们说得那样。既然都是姐妹相称,什么看你看我的,还分的那么清?” 高翠兰连忙站起来施礼:“嫦娥姐姐,你是有口皆碑的仙中美魁,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在下一直认为你是天宫中的名仙,必然孤傲无比,能看上一眼也是难得。没想到竟愿与在下姐妹相称,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说着,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嫦娥笑着道:“怪不得你们是师姊妹,嘴里都是噙着蜜的,拿话甜人。好了好了,咱们不分彼此,快坐下吧。” 翠珠对高翠兰道:“你也见到偶像了,了却你的一桩心愿,咱们得说正事了。”嫦娥道:“还真有什么正事?”翠珠道:“你以为我是专门带她来玩的呀?刚才就讲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奉王母娘娘之命,专门来请姐姐的。” 嫦娥道:“又喊我要做什么?”翠珠道:“你忘了,娘娘的生日快到了。她叫我请了几位仙长来议事,没想到这几位大仙来得也快,我刚刚回到娘娘身边,他们一个个都到了。这才忙着来接你。”嫦娥道:“这么说,咱们还得赶紧去?”翠珠道:“是呀,王母娘娘等着呢。” 嫦娥不敢怠慢,站起来要走。可她转念一想,问翠珠:“咱们去娘娘宫里,翠兰怎么办?”高翠兰无奈地道:“既然你们有事,我也不打扰了,你们顺便把我送出去就行。” 翠珠看了看嫦娥,嫦娥心中明白,于是道:“这样吧,刚来到哪能就走?这宫里也是清静之处,你不如先留在这里,要走,等我回来再说吧?” 高翠兰看了看翠珠,翠珠道:“那也行。嫦娥姐姐诚心留你,你就在她这里玩玩,等她回来再走不迟。”高翠兰道:“既然这样,别耽误你们的事,我就在这里等着。”嫦娥又安排桂花照顾好高翠兰,这才跟翠珠一块去了。 高翠兰留在广寒宫,跟桂花、玉兔玩在了一起。那桂花是上界的仙子,哪听说过天下的奇闻;高翠兰本是世间的凡人,哪见过天宫里的异物?二人说不完的话,看不尽的景,玩得特别开心。 嫦娥办完王母娘娘的盛会回来,又留高翠兰住了一段时间,陪她饮桂花酒,尝奇异果,谈天说地,也算投机。直到翠珠抽出时间又来看她,才告别了嫦娥。二人路上又说了些翠灵的话题,翠珠一直把她送出南天门。 出了南天门,高翠兰不由自主地驾起了云头,在空中飞奔起来。可她突然觉得自己像失忆了一般,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变得十分遥远,在天宫中游乐的幸运时光也荡然无存。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要往哪里去。她转回头看了看南天门,心想:我现在不是神仙了吗?怎么仍然天不收、地不留,没有个归宿,难道一切都是梦幻? 在云头上踌躇一会儿,想起桂花的一句话:南海有个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善解人意,最为灵验。为何不去找她,给自己指点一条生路来?于是拿定主意,顺着南天门的方向,一直往南而去。 走了一段时间,只觉得天色异样,云水相连,于是驻步往下观看,但见: 汪洋一片,水势连天。祥光笼宇宙,瑞气照山川。朦胧处,似现观音真胜境;虚幻界,遥看南海落伽山。山峰高耸,顶透虚空。中间有千样奇花,百般瑞草。风摇宝树,日映金莲。观音殿瓦盖琉璃,潮音洞门铺玳瑁。绿杨影里语鹦哥,紫竹林中孔雀艳。高翠兰猜想,这便是南海观音菩萨的住处了,于是落下云头,来到竹林之下。 早有一个仙童迎了上来,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何干?”高翠兰道:“小仙高翠兰,自有烦恼缠身。千里迢迢,来求观音菩萨指点迷津。”那仙童道:“今日不巧,只有送子观音菩萨在座,你要拜她吗?” 高翠兰吃了一惊。因为她知道,佛经上说,观音菩萨能作三十六种变化,又有千手千眼观音之变相。观音变化多端,使得能及时应对各种人、各种不同所求,以合适的身份降临。可是今天怎么却出了差错,我本来求问自己归宿的,怎么却遇见了送子观音? 可是又一想,与菩萨的缘分不能错过,别管是哪位观音,先见见面再说。于是对仙童道:“只要是观音菩萨,小仙就要拜。”那仙童道:“既然这样,请随我来。”说着,便把她领进了潮音洞,直入观音殿。 高翠兰进到殿中,只见观音菩萨正盘坐在莲花座上。那菩萨:乌云巧迭盘龙髻,绣带轻飘彩凤翎。碧玉纽,素罗袍,祥光笼罩;锦绒裙,金落索,瑞气遮迎。玉面朱唇,眉如小月,眼似双星。 高翠兰走上前来,行了大礼之后,便跪在那里,口中祷告:“普度众生、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小仙高翠兰,尊道拜佛,一生虔诚,而今却落魄到无立足之地,苦难迷茫。我佛百呼百应,千圣千灵,求观音菩萨大发慈悲,救苦救难。指给小仙一条生路。” 没想到观音菩萨开口便责备:“汝既称仙,却来拜访送子观音,岂不是笑话吗?”高翠兰发了一会儿呆,随解释道:“小仙已走投无路,便是见到菩萨就拜。小仙知道观音菩萨神通广大,千手千眼。既然来到南海,见了菩萨哪有不拜之理。小仙知道,无论哪位菩萨,都是一样救苦救难,也只得相求了,请观音莫怪。” 观音菩萨道:“看你还有些佛性,可惜孽缘太深,大难未尽,如何超脱得了?”高翠兰知道菩萨所说“孽缘”之意,于是问道:“请问菩萨,这孽缘何时得了,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呢?”观音菩萨道:“不远、不远。不过,前面尚有险路,当以常人之心待之。你来一趟,也不容易,送你几句话吧。”说着,用手一指,飘出一个彩带来,高翠兰忙接住,只见上面写道:‘悟能功成雷音寺,佛前封为净坛使。无奈此辈是情痴,讲经堂上犯相思。怜你千年苦守志,尘缘总有报应时。花好月圆雪晴日,梦想成真不为迟。”正在品读,只听观音菩萨道:“请回吧,不送。”高翠兰还想问时,只见仙童对她挥挥手,高翠兰明白,只得拜辞,起身走了出来。 离开了落伽山,高翠兰发现手中的彩带不见了。幸好自己用心记着,反复念叨观音菩萨的那几句话,越发觉得自己命运多舛。感叹那个猪天蓬虽然成了正果,心里还没忘记自己。担心的是,虽说自己恶运快要结束,可是眼前还有险路。她不知道这险路会多险? 特别是最后又说出“不送”两个字,观音菩萨怎么会说出凡间这样的客气话来,是撵人走还是有其他含义? 突然想到仙童说她是送子观音,如果这样,“不送”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由得苦笑了几声。 高翠兰一路想着走着,心神恍惚,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的是什么地方,忽然感觉眼前是一片旷野。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高翠兰有些害怕,心想,越来越晚,在这荒郊野岭如何安身?再想驾云时,哪能驾得起来。 只能忙不择路再往前走,可突然间觉得黑雾缭绕、夜幕降临,阴风森森、寒气逼人。仔细瞅时,见身边有一块界牌,上面三个大字——阴阳界。高翠兰吃了一惊,怪自己只顾胡思乱想,居然走错了路,差一点进了阴曹地府。正要转头,早已被两个骨瘦如柴的小鬼走上来死死拉住,道:“进鬼门关了,还想走?” 高翠兰知道菩萨说自己还有阳寿,这也只不过是一劫而已。便问道:“你们是何人,抓我做甚?”那二鬼争着道:“我是屈死鬼,不该进来的。判官说了,只有找到替死鬼,就可超死回生。我在这里,眼都望穿了。” 高翠兰心想:屈死鬼不就是不该死的死了吗?还相信菩萨说自己有阳寿呢。无论如何也不能当这个替死鬼,不然的话,自己不也成了屈死鬼吗?于是问道:“你们两个,我给谁当替死鬼呢?”那两个鬼争了起来,分别道:“是我先抓的,当然是我的替死鬼。” 这时,只听后面一大阵屈死鬼喊道:“来替死鬼了,来替死鬼了!”蜂拥而来。高翠兰灵机一动,大喊道:“他们来抢了,快挡住他们!” 两个屈死鬼果然松了手,与后来的鬼拼了起来。高翠兰乘机转身便跑。后面的屈死鬼看见,也顾不得打架,都跟着撵了过来。高翠兰跑得快,后面的鬼撵得也快。正走投无路,突然“轰”的一阵巨响,只震得地动山摇,山崩地裂,众鬼魅也四散逃命。正是: 王母仙酒有神力 翠兰登上上天梯 成仙虽然是追梦 梦想如真也称奇 第32章 张弓岭上炮声隆 元妙观中乱象生 高翠兰正觉得危机重重,疲惫不堪之际,被一声巨响震醒了。 她惊恐地睁开眼,看看还睡在云栈洞中,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神奇的梦。这一梦居然在天宫中度过,在凡间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漫长的岁月了。刚才的巨响本以为是天上打雷。可仔细听,响声接连不断,震耳欲聋,她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就觉得整个山摇摇欲动,马上要轰然倒塌一般。 原来是张弓岭上正在打仗,那是两军之间展开的一场激烈战斗,枪炮声,爆炸声,呐喊声混成一团,直震得山摇地动,鸟飞兽惊。 高翠兰越听越害怕,忙爬了起来,想出去看看。可一摸自己的衣服,哪里还是衣服?棉布早已风化,抓一把,糟一把,如灰尘一般。不摸还好,摸了几把,身上的棉袄竟脱落下来。她又摸了摸掉下来的棉絮,棉絮虽然结在了一起,但薄薄一层,松散得很,没了纤维。再看看身下面,铺的山草也没了,自己简直就是睡在石头上。仔细瞅了瞅,洞中连个能遮体的东西都没有。她不由得惊呆了,如何出得洞门? 这时,外面依旧轰轰隆隆,山摇地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如同惊弓之鸟。骂道:“这么清静的地方,也会有这么大的动静,莫非要天翻地覆了?” 她从来也没这么狼狈过,只能光着身子走到洞口,伸头四处张望,可什么异常的东西也看不到,只是听到惊天动地的声音比洞内还响。再也顾不得羞耻,走出洞外,捡那山缝里、石头边茅草长得高的,薅了一抱,抱回洞里,编起了草绳来。她要想办法先遮住自己的身体,本能的应付将要发生的一切。 高翠兰结好了草绳,便把被子里仅剩的一点棉絮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用草和棉絮围在自己的身上,然后用草绳从上到下一道一道捆起来。她又专门扎了几把草,披在肩膀上,从脖子上系住,像个蓑衣一般,总算把身子裹起来了。整理好之后,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禁不住笑了起来:一是庆幸没有人看到自己的那副狼狈相;二是感叹神仙没当成,竟然混到赤条条的地步! 忽然“轰轰”又几声巨响,震得整个山都在抖动。高翠兰意识到不能在这里待了。赶紧找了一下,捡起她一直带在身边的铜镜,那是父母给自己留下的护身宝贝。还有几块银子,这也是她所有的财产了,塞在怀中,又用草绳从外面扎好,赶紧离开了云栈洞。 来到福陵山,往下一看,只见山下浓烟滚滚,烈焰冲天,火光似乎直往山上而来。不敢多看,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又瞅了瞅张公岭西边那条自己走过的山沟,见没有什么异常,便赶紧下了福陵山,沿着记忆走了过去。 高翠兰好不容易走出暗道,刚从张公岭上面的山坎跳了下来,不幸栽倒。正在抚摸擦伤的膝盖时,却被一群人围了上来,喝问道:“干什么的?” 高翠兰抬头一看,见他们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黄衣服,手里都架着木棍一样的东西,哪里认识是步枪?以为他们要打自己,心中怎不恐慌?哆哆嗦嗦道:“什么也不干。”这些人看高翠兰蓬头垢面,特别是那身打扮,居然用山草遮住身子,也一个个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有个人问道:“什么不干,怎么化妆成这个样子?”高翠兰没法回答,只是又羞又怕,瘫坐在了地上。面对这么多男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又有人喊道:“抬起头来,怎么不回答?”一连问了几句,高翠兰只得道:“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求你们放了我吧?” 这时,开过来一辆吉普车,从车上下来一位首长,他看这边站着一群人,便喊道:“你们不要守在这里了,敌人全部投降,战斗已经结束,快去打扫战场!”一名战士忙跑过去,敬礼道:“报告首长,这里发现一名可疑分子!”那位首长问道:“什么可疑分子?”战士道:“是个女的,化妆非常奇怪。” 战士们连忙让出一条路来,首长来到高翠兰跟前,一看她那身打扮,也觉得奇怪。问旁边的战士:“你们问过了,她跑这里干什么?”一位战士道:“报告首长,她好像把我们当作‘劫道’的了,什么都不说,只说身上什么都没有,求我们放了她。” 首长道:“我看也是个穷苦的女娃。你们瞧,她头发都囚成什么样子了,没有衣服穿,她用山草遮住身子。我想她一定遇到什么难处,在山上不少日子。你们还不赶快放了她?”众战士道:“是!” 高翠兰听说放了她,站起来要走。只听首长又道:“慢着,没有衣服上哪里去?”他指着身边的一位战士道:“这样,你负责把她带到卫生队,给她弄点吃的,再叫她们给找件衣服换了,然后放她回家。其余的同志,打扫战场!”众战士答道:“是!”这才散了。 高翠兰知道这位“首长”是个好人,听说要给她找衣服,心里很是感动。便跟着那位战士到了卫生队。 几位女队员也正忙得很,都在照顾伤员。但是听说是首长叫送过来的,还是接待了她。一名卫生员把她领到帐篷内,给了点干粮,拿来几件旧军装,叫她换上,又找双鞋子给他穿了。高翠兰感激不尽,那卫生员却道:“不要客气,咱解放军就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赶快回家等着吧。”高翠兰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高翠兰离开军营,庆幸自己关键时候总能遇见好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边走边想那个‘卫生员’讲得话,“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赶快回家等着吧。”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自己哪有家呀?她只能先到石仙庙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石佬,再作打算。 一路人烟稀少,遇到几个过路的,穿戴也和从前大不一样。联想到刚才遇见的那些人,似乎又到了另一个世界。更令她奇怪的是,路上的人见了她,不是点头就是哈腰。她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来到原来的迎仙桥处,哪里还有桥?桥上的石条早已塌落在河里,小天河几乎干枯,连河边的那棵大云柏树也不见了踪影。不由得暗自感叹:自己这一觉究竟睡了多少年?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她沿着水面上的石头过了河,又洗了把脸,这才上了山。远远的看到似乎是石仙庙还在,心中有了一线希望,于是快步爬了上去。 来到石仙庙,才使她心里凉了起来:石仙庙院墙已经倒塌,门也没了。正殿虽然还在,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估计是后来重修的,也显得破烂不堪。走进去看了看,殿内到处都是灰尘,墙上布满了蜘蛛网。她想,石佬已经当了神仙,恐怕早就不住在这里了。可怜,连香客也不来了。她又端详了那座石佬像,想起石佬爷对自己的知遇之情,救命之恩,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作揖道:“石佬爷,但愿您当个好神仙,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翠兰永远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高翠兰满怀失落感走出石仙庙,他觉得不能依靠石佬爷了,得自己想办法。来到原来贾家集的地方,看天色已晚,想找个客栈先住下。可街上冷清清的,几乎见不到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看门牌上写着“云山客栈”,高翠兰正要进去,这家店主忙关起门来。她一步抢过去,喊道:“大伯,怎么关门呐,我是来住店的!” 店主看看她,问道:“你们不是在打仗吗,怎么要住店哪?这里可住不下。”高翠兰这才明白,是自己穿的这身衣服,被人家误会了。忙解释:“我就是从打仗的那地方过来的,仗已经打完了。我不是当兵的,就一个人,让我进去住一宿吧!” 店主听说她不是当兵的,以为是个当官的;又听说就她一个人,才放心。反倒热情起来,道:“长官,对不起,我还以为大部队来了呢。快到里面坐!”店主给她倒了茶。高翠兰问道:“这里应该是贾家集吧,我原来来过的?”店主道:“什么贾家集?不,这里是云山镇。”高翠兰一惊:“什么,我记得叫贾家集呀,我是来过的。”店主笑道:“没听说叫贾家集,看来你记错了。” 高翠兰明白,不是自己记错了,是世道变了,连地名也改了,不好再问什么。店主殷勤地道:“长官,想要什么,尽管吩咐。”高翠兰道:“东家不用客气,等会儿给我下碗面就行了。”店主忙喊老婆烧火做饭。高翠兰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店主,那店主一看,哪里敢收?忙道:“你不就住一宿吗?花不了几个钱,哪敢要长官的银子!” 高翠兰听他称呼自己是“长官”,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对他道:“住店哪有不给银子的,你就收下吧。”店主为难道:“不是俺不收,这要不了几个钱。你要是有零钱,随便给两个,没有就算了。这银子——?” 高翠兰以为他怕自己的银子是假的,笑着道:“大伯,这银子不会假的,你就放心好了。”店主道:“长官误会了,我怎么敢说银子假?实话跟你说吧,我开十几年的店,还没收过银子呢。银元倒是见过,这银子——也不知道价了?” 高翠兰一听这话,知道世道变了,银子恐怕不好使了。也不敢多问,只得说自己没带零钱,劝他收下,店主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起来。 高翠兰又顺便打听起女道观的事来。店主以为她在调查什么,告诉她:“听说大蓬山上有个庙,那里住的有几个道姑。”高翠兰还能回忆起来,心里有了底,第二天一大早,便去了大蓬山。 原来的紫茵观不知什么时间又改成了元妙观,里里外外破烂不堪。由于连年战争、灾荒,观中少有香火,也没有出大钱的施主来往。住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女道士,她们在山上开了些荒地,靠种菜补贴,勉强维持生活。高翠兰好说歹说,住持才把她留了下来。 高翠兰喜欢田园生活,她除了在厨房做饭,还经常到菜地里去忙活。日子虽然艰苦一些,好在这里无人过问,如同与世隔绝一般。偶尔有个来烧香的,高翠兰听师父们说,“这是个土财主,穷人分了他的地,他才来祷告的。”高翠兰这才明白了那个“卫生员”曾经讲的话,“穷人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原来是分了地主的田。 在元妙观不知不觉过了几年,虽然基本上是自食其力,粗茶淡饭,倒也过的清闲。然而,这一年突然遇到了想象不到的大饥荒,有钱也买不到粮了。刚刚熬过寒冬,到了春天,观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一天两顿菜汤,几位道士面黄肌瘦,还有的得了浮肿病。但是,居然还有来这里“抢”饭吃的。 这天中午,高翠兰用从菜地里捡来的几根胡萝卜和一些野菜,配上仅存的一点红芋干烧了一锅汤,道士们一人一碗,吃完刚刚离开。她跟住持说了几句话,还没来得及吃饭,等回头端起自己的那碗汤时,却见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抓起案子上的烂菜根就往嘴里填。高翠兰见他骨瘦如柴,走路都打晃,知道是饿坏了。忙叫他坐下,把自己的那碗菜汤递给他。他也没客气,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高翠兰问他怎么跑到山上来找吃的?他说村里饿死好多人,自己的母亲也快饿死了。高翠兰这才明白,山下人的日子比她们还苦。于是,她找了一个旧围裙,拿了几根没舍得下锅的胡萝卜、抓了把干菜和红薯干,包起来塞到他怀中,送走了他。 高翠兰是个有历练的人,一生不知道经过多少次灾荒,养成了她爱惜食物、留意储存食物的习惯。来到观里之后,知道不好化缘,平时便把剩下的南瓜,豆角,萝卜缨,苋菜等都晒干藏起来,以备过冬所用。这一次派上了大用场,庙里早已断绝了米面,只能靠她们自己种的胡萝卜,晒的红薯干,以及这些干菜、野菜充饥。好歹度过了难关。 又过了几年,听说老百姓日子好过一些,山上又发生了一场更大劫难。这一天,一群穿着黄军装,带着红袖章的人举着“云水怒造反兵团”的旗帜,高喊着“造反有理”的口号,冲进了元妙观,他们见东西就砸,掀翻了香案,捣毁了神像,摔坏了法器,还在墙上写上“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一行大字。 道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吓得头也不敢抬。高翠兰躲在一边看着,心中疑惑,这可能又是一场“法难”,道教也遇到了。 庙里的东西砸得差不多了,有一个领头的在院子里吹起哨子,喊着“集合”,来的人都跑了过来,列成了两队。那个领头的又把道士们也喊了过来,面对面站在队伍的前面,呵斥道:“你们这些反动道士,装神弄鬼,欺骗群众,麻醉人民。不打倒你们,社会主义的思想文化阵地就会被你们占领。现在我宣布,停止你们的一切封建迷信活动。只有低头认罪,才是你们的唯一出路!”队伍也喊起了口号:“你若不投降,就叫你灭亡!”一连喊了数声,还举着拳,跺着脚。吓得那几个年龄大的女道士早已瘫倒在地上。 又闹腾了一阵子。领头的看了看表,喊道:“红卫兵同志们,我们‘云水怒’造反兵团,又砸烂了一个牛鬼蛇神的反动阵地,我们胜利了。”红卫兵一起高呼:“我们胜利了!”领头的道:“现在返回营地。向左转,齐步走!” 这支队伍便喊着“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口号走了。几个没“过瘾”的红卫兵趁机上前踢了女道士几脚。还有一个更“调皮”的,点着了自己带的炮仗,丢在女道士的身上,嘴里喊道:“枪毙你!”炮仗一响,那个道士吓得昏了过去,其余几个也满地乱爬。正是: 造反有理风雷急 元妙观里遭突袭, 可怜几位女道士 晕头转向干着急 第33章 单组长颐指气使 庄大爷和善好处 出了这样的事,庙里的道士一个个诚惶诚恐,不知如何是好。住持把大家叫到一起,道:“这是道教没遇到过的一次劫难,看来,还不能算了事,你们有什么打算?”一位道士道:“这里虽是道观,可也靠自己种地吃饭,叫我们到哪里去?”住持道:“别说那些没用的话了,还是要早作打算。依本道看,你们有家的就赶快回家吧,没家的再想办法。”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道:“都出家这么多年了,谁还有家?” 她看了一眼高翠兰,道:“除了你来的晚些,该有家吧?”高翠兰道:“我要是有家,怎么会朝这里来?”住持道:“看来都是无家可归的,如何是好?” 高翠兰道:“我看来的大都是些小孩子,也许是瞎闹腾,专门来砸这些神殿的。走了或许就不会再来了。”住持道:“三清殿都毁了,我们住这里,成何体统?”高翠兰道:“他们还没撵呢,您倒是撵起来了。我们都是没家的,不住这里,上哪里去住?” 住持道:“本道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误会了。”高翠兰道:“我也明白师父担心,天尊没了,哪还有道士?可是没有办法,反正住一天是一天。即便他们来撵,咱们也是无家可归的,他们能怎样?” 没过多长时间,住持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一天,庙里又来了几个人,把道士们一个个叫到院子里。那个领头的问道:“你们这里住多少人?”住持道:“八个。” 那人数了数,道:“都来了。那我就介绍一下,我们是麻湖公社革命委员会的,我姓单,人保组组长。你们喊我单组长就好了。明天公社举办你们的学习班,你们赶快收拾行李,跟我们一块走!” 道士们不知道什么是“学习班”,互相看了看。单组长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收拾东西?”住持问他:“你叫我们都去?”单组长道:“怎么,你还想留下来?”住持道:“不是,我是说,我们几个都七、八十岁了,身体又不好,能下得了山吗?” 单组长这才注意看了看,问道:“谁七、八十岁了,我怎么看不出来?”住持道:“观里是有册子的,不信我拿你看,还说谎不成?”单组长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别拿什么册子,七老八十的滚一边去!” 他这一句话,一下子下去六个。但是高翠兰没敢走,她知道自己显得年轻,走了恐怕连累大家。单组长一看还剩下两个,上前一把拉住住持道:“你多大年纪?说实话!”住持道:“本道七十整了,怎么,不相信吗?”单组长道:“七十整,你也躲不过这一关。”高翠兰道:“她还有病,你就饶了她吧?”住持拦住道:“别求他了,咱们一块去。“单组长道:“这就对了,这次学习班就是给你们出路的。快去收拾东西!” 在麻湖集,通过两天的学习班,对元妙观里的人员逐一登记,取消道号,恢复原名。不准再回庙里居住。鉴于这些人都是解放前入的道观,贫苦出身,对确实无家可归、无亲可投的,便由公社把她们两人一组分配到几个生产队里进行劳动改造。 高翠兰被分到吴庄大队吴家生产队。由于在这帮道士中她年纪最轻,住持给她报的年龄是四十五岁,所以跟一位年龄最大的分在了一起。这位老道士名叫狄姑,已经八十一岁了。平时她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嘀咕着道德经。 开始她们被安排住在生产队牛棚旁边的草屋里,这里是储存草料的地方。虽然两间房子,却堆满了麦草。在当门睡觉还可以,可是没有烧饭的地方。高翠兰只得和饲养员商量,提着生产队给的一点红薯面,到他家蒸些窝窝头,带回来吃了。队里给她们分配的活,就是帮助饲养员铡草、淘草、拌料、喂牛。 没过几天,公社检查组来吴家庄检查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那位单组长提出要看看两位道士怎么样了。生产队长忙把他们领到牛棚来,单组长问了她们的劳动改造情况,饲养员说了些好话。 单组长盯住高翠兰问道:“说你四十五岁,我怎么不相信呢?”高翠兰道:“我要是说不止四十五岁呢,你就更不相信了?”单组长道:“我老婆今年才三十岁,怎么还没你显得年轻呢,肯定有问题。” 狄姑听他说话不怀好意,闭着眼故意道:“她十八岁逃婚进的元妙观,整整三十年了。”单组长呵斥道:“你这么大年纪,也跟着胡说。难道你们道士还真有灵丹妙药?”狄姑喃喃道:“大道无形,顺其自然。”单组长没听懂,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高翠兰忙接过来道:“她说、到这里还行,自然要听你们的。”单组长道:“什么行不行,不行也得行。你们来这里是劳动改造,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更不允许散布迷信思想!”接着滔滔不绝地训起话来:“你们之间也要互相监督,互相揭发。如果有什么罪行,还可以单独找我汇报。”他又盯了高翠兰一眼,加重语气道“知道吗,检举他人,可以立功赎罪。听懂了没有?” 高翠兰没有回答,没想到狄姑冒出了一句:“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单组长又没听懂,问道:“什么稀?”见她不回答,恼怒道:“老东西,到现在还念你的反动经,什么稀不稀的?我看你是水多面少——活(和)的稀!” 站在他身边的民兵营长见单组长发火,也跟着道:“单组长,我觉得这个人思想太反动,怎么能把她安排在这么重要的岗位?她这么大年纪,倒无所谓了,可这生产队就这十几头牲口,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单组长道:“还是民兵营长有觉悟。你不提醒,我还没想到。原来我以为她年纪大了,不能下地干活,这是为了照顾她,可没想到她思想这么反动。大家看到了吧,她还在坚持自己的立场,这就是活生生的阶级斗争!” 民兵营长又对生产队长道:“你让她们住在这里,喂牲口的草料都在这儿,出了事,你能负得了责吗?”生产队长无奈地道:“队里没有房子呀。你们不让她们住在贫下中农家,更不准和五类分子在一起,我有什么办法。要不,你们把她们弄走?”单组长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民兵营长忙拦住道:“我知道队里没有房子。这样吧,大队部前面有两间小房子,暂时也没用,不如让她们搬到那里去,也便于监视。”单组长随口应道:“行,跟你们书记讲一声,就说是我安排的。”民兵营长又对生产队长道:“队里不是有个菜园吗,让她们到那里干活去,管菜园的庄大爷,是个老共产党员。叫他看住她们,跟着老驴拉水车去,老驴拉不动,就叫她们去推,看她们还反动不?”说得大家都笑了。生产队长也点了头,道:“好好,就这么办。” 检查组好歹走了,高翠兰吓出一身冷汗。问狄姑:“您怎么当着他们的面,念起经来了?”狄姑道:“念了一辈子经,怎么不念?”高翠兰道:“你不知道厉害。我也忘了跟你讲一声,人家不准咱们念经了。”狄姑道:“噢,那今后不念了。”随后又嘀咕道:“这是些什么人呀,一个比一个厉害。念经不行,骂人却行。” 第二天上午,来了个十六、七小伙,对高翠兰和狄姑道:“我叫吴二柱。你们搬家吧,营长叫我来接你们。”高翠兰道:“营长,什么营长?”二柱道:“就是我们的民兵营长。” 高翠兰一听“民兵营长”就胆战心惊。昨天就是他,比那个善组长还厉害。连这个又闷又热的地方也不让住,怕我们毒死队里牲口;也是他,连喂牛的差事也不让干了,叫去跟老驴一起推水车。还说要找这个看着、那个管着。真是想不尽的馊主意,出不完的坏点子。没想到今天果然来了,高翠兰越想越怕,她知道恶运正在等着她们。 可是怕也没用,只得收拾东西搬家。那个吴二柱倒也勤快,把她们所有的东西都绑在他的自行车上,高翠兰只带着碗筷瓢盆,和狄姑一道跟着吴二柱来到大队部。 大队部在村子的东北,五间正房,两间东屋,没拉院墙。大门前一片敞亮,像个小广场似的。吴二柱来到东屋门口,放好自行车,拿钥匙开了门,然后叫高翠兰帮助解下车上的东西,搬进了屋里。 高翠兰进门一看,屋内有两张床,上面还铺了草席;墙角有一个泥糊的小灶,上面还有一口锅。锅灶左边有些柴禾,右边放了口水缸、案板,像是个住家户似的。高翠兰简直不敢相信,忙问:“小兄弟,这是给我们住的?”吴二柱道:“都搬进来了,还不是给你们住的?”高翠兰感激道:“谢谢、谢谢,比那边强多了。” 吴二柱指着床头下面道:“那里还有一袋子面,你们做饭吃吧,我走了。”高翠兰问道:“队里不是给面了吗,也带过来了。怎么又给了?”吴二柱道:“这不是队里分的,你也不要多问,只管吃就是。”高翠兰怎好再问。吴二柱刚走出门,又转回身来把钥匙交给高翠兰。告诉她:“这里可是大队部,今后千万不要乱说话。” 这似乎是一个神秘的世界,高翠兰哪能明白其中的奥秘。心想这里要比那草屋好多少倍,反正捡了个大便宜,不再费神去想那些没用的东西。于是收拾一下床铺,叫狄姑休息。自己便从床头下拽出那个面袋子,准备做饭。 解开袋口一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在山上好多年没见过的东西了,居然是白面。她情不自禁地抓了一把,走到狄姑床前道:“狄姑,白面,白面。”没想到狄姑躺在床上,眼都没睁,口中道:“无上天尊。白面黑面,终归是面。你只管做,咱只管吃,问它作甚?” 高翠兰这才感觉到自己幼稚可笑,已经成为人家任意宰割的羔羊,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远没狄姑的道行深。 高翠兰做好了饭,她们品尝着小麦面饼中特有的味道,清、淡、甜、醇,真是咬一口,唇齿留香;嚼一下,沁人肺腑。这是大自然赐予人类五谷中的顶级美味,也是两位落难女人此时此刻一种超级享受。她们慢慢地咬着、嚼着,顿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就象诵经悟道时那样摇摇欲仙的感觉,这是一般人所体会不到的。 一天都很安静,大队部的门紧闭着。 晚上吃罢了饭,高翠兰出门倒刷锅水,只见民兵营长走了过来。高翠兰吓得赶紧进了屋,正要关门,民兵营长喊道:“慢着,有话跟你们说。” 高翠兰只得退到床边。民兵营长站在门口,问道:“这里怎么样,还需要什么东西吗?”高翠兰点头道:“好、好。啥也不要了!”民兵营长道:“晚上民兵在这里搞训练,没有你们的事。你们不用管,该睡觉你们关门睡觉。”高翠兰道:“知道了。” 民兵营长还要说什么,只听有人喊道:“营长,女道士啥样的?叫出来咱们看看。”营长转身走了过去,道:“道士也是人,有什么好看的?她们是来劳动改造的,谁也不准随便到这屋里来。” 高翠兰赶紧关上了门,可心中一片疑云:她本以为这个“恶煞神”是来训斥她们的,可不但没训话,而且这里本来已经很好了,还问需要什么。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高翠兰躺在床上,听到外面说话声、口号声、哨子声,脚步声,时起时伏。大约一、两个时辰,才没有了声音。她睡不着觉,又等了一会儿,起身慢慢地把门打开来,外面月光如银,一片寂静。她喊狄姑一块出去解手。由于这里是大队部,好歹后面还有个男女厕所,方便后回来才放心睡了觉。 第二天一大早,刚烧好两碗疙瘩汤,便听到有人敲门。高翠兰忙去开了门,见是二柱,让他进来。二柱站在门口道:“队长叫我来通知你们,吃罢饭去菜园干活。”高翠兰问道:“菜园子在哪里?”二柱指着道:“就在村东头,出了村就能看到。”高翠兰道:“好,吃了饭就去。” 二人匆匆忙忙喝了疙瘩汤,锁了门,就去了菜园。可到了之后,却不见一个人影。她们只得坐在地头等。 不大一会儿,只见一个老头牵着毛驴走了过来,高翠兰看他有六十多岁的年龄,知道这就是民兵营长讲的“庄大爷”了。忙走过去,招呼道:“庄大爷,您来了?”庄大爷道:“你们来这么早?”高翠兰道:“刚来。” 庄大爷问道:“不说是老嫲嫲吗,怎么变成小姑娘了?”高翠兰道:“庄大爷真会开玩笑,我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还小姑娘呢。”庄大爷道:“噢,显得年轻。贵姓?”高翠兰道:“我叫高翠兰。”庄大爷道:“那我就喊你高师父了。”高翠兰道:“不敢、不敢,您叫我高翠兰就行了。” 这时,狄姑也站起来道:“庄大爷,我也是来干活的,可是个老老嫲嫲喽。”庄大爷道:“你贵庚?”狄姑道:“才八十一岁。”庄大爷道:“哦,八十一,早该退休了。怎么还叫你来干活?”高翠兰道:“我们是牛鬼蛇神,是来劳动改造的。不干活怎么行?”庄大爷道:“什么牛鬼蛇神,又不是五类分子。你们要真是神呐,还能来这里干活?”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套起牲口来。又对狄姑道:“你这么大年纪了,就回去歇着吧,这里也没什么活干。天太热,要是热晕了,累坏了,我还负不起这个责任呢!” 狄姑以为这位庄大爷不愿意收留自己,有些着急。便求他道:“庄大爷,既然叫我来了,别嫌我老。胳膊腿还利落,就让我在这里干吧。”庄大爷道:“哎——我可不是嫌你老,这里确实没有活干。”他拍了拍驴,道:“你看,我马上把牠套好,这位高师父看着驴拉水车;我呢,去放水浇菜。就这么简单。你说说,哪有活还要你干呢?” 狄姑一听这话更急,道:“这里没活干,那队里不还得给我另外找活吗?”庄大爷没明白狄姑的意思,问道:“什么?”高翠兰忙拦过来道:“庄大爷,我们是民兵营长、还有那个公社的单组长安排来这里劳动改造的,说叫你监督俺。你不让她干活,怎么向领导交差?” 庄大爷道:“噢,我明白了。既然这样,那你们得听我的吧?”二人一齐道:“听您的。”庄大爷道:“那就好。”他指着菜园子北面的一棵大桐树对狄姑道:“看到吗,那里有棵桐树,你先到树下面歇着,等有事我喊你。”狄姑愣了一下神,庄大爷道:“去呀!”狄姑这才走了过去。 庄大爷套好驴,安好水车,然后拍了一下驴屁股,那头驴便拉起水车哗哗啦啦转了起来。他告诉高翠兰:“你看着,别让牠偷懒。牠要是停了步,你拍一下牠的屁股就走了。”然后便拿了一把铁锨到菜地里放水去了。 高翠兰站在水车旁,看着那头驴,牠不慌不忙、一老本等地走着。 狄姑坐在那棵桐树下,先是闭目养神。可停了一会儿,便睁开眼往庄大爷那里瞅。她知道自己耳朵背,恐怕庄大爷喊她听不见,耽误干活。可令她失望的是,庄大爷只顾自己在那里放水,并没有喊她。 高翠兰一直站在水车旁,眼看快到中午,那头驴始终神差鬼使般地走着。她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很想试一试用手拍驴屁股的感觉。可这头驴竟然不给一点面子,哪怕停下来一次,拍牠一次,也显得自己在这里站半天,不是完全多余的。 高翠兰正想着驴能停下来,却听见庄大爷喊道:“好了!”高翠兰抬头看时,只见庄大爷挥着手,知道是叫停了。可是高翠兰没用过驴子,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牠停下。她手忙脚乱,居然跑到驴子前面挡着。那驴子本来是被蒙住眼的,只顾往前走,哪能拦得住,险些被推倒在地。幸亏庄大爷赶了过来,连连喊“吁”,那驴子才站住了。 庄大爷看着高翠兰的脚,问道:“踩着了没有?”高翠兰道:“没有。”庄大爷忙着给驴卸套。随口道:“哎,都怪这驴太听话。也怪我,不该教的教了,该教的没教。谁知道你不会用驴呢?”高翠兰道:“没事,下次就知道了。” 这时,狄姑也走了过来,对高翠兰道:“吓了我一跳,哪有你这样的,硬顶着。你有驴的力气大呀?”庄大爷道:“好了,别埋怨她,今天的活也干完了。”狄姑道:“干完了?我还一直等着你喊我干活呢。”庄大爷道:“对了,你的活还没干呐。去摘菜吧,捡你们喜欢吃的,摘些带走。” 高翠兰吃惊地看着庄大爷,道:“这可是生产队的菜,怎么能摘了带走呢?”庄大爷道:“又多问了不是?告诉你,菜园子是生产队的不错,你们不也是生产队的人吗?现在社员都有点自留地,孬好自己种菜吃。你们没有自留地,就应该分一份。再说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咱开菜园子的,还不让吃菜?” 又转脸问狄姑:“哎——忘了问你,怎么称呼?”狄姑道:“我叫狄姑。”庄大爷笑道:“你这名字好,你喊我大爷,我喊你姑,咱们扯平了。” 狄姑见他开玩笑,却道:“俺是啥人?不敢、不敢。”庄大爷又道:“这两天正在浇水,的确没什么话干。等地里有草了,你想干活,就来帮忙拔草。今天,你就快去摘菜吧。”狄姑只得去了。 高翠兰看庄大爷并不像多坏的人,想给他拉呱拉呱,套个近乎。于是道:“庄大爷,听说这吴庄的人都姓吴,你怎么姓庄呢?”没想到庄大爷眼一瞪,道:“胡说,谁姓庄?” 高翠兰吓了一跳,还是禁不住问:“那、那怎么喊你庄大爷呢?”庄大爷脸色这才变了过来。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当你说什么呢?姓可不能胡扯。”接下来道:“说来让你见笑,那是我的小名。因为村里的人都姓吴,你要是喊吴大爷,人家知道你喊谁呢。是吧?那就只有喊小名了。”高翠兰道:“明白了。” 庄大爷栓好驴,看狄姑还在地里摘菜,便在井沿上坐了下来,掏出烟袋,装上烟,又从袋中拿出火镰子,火门子,在那里打火。高翠兰知道庙里也早就用 “洋火”了,于是问道:“您怎么还用这个,不用洋火?”庄大爷点着了烟,抽了一口,道:“你说的是火柴,不叫‘洋火’。可惜买不着了,也用不起。原来二分钱一包,现在黑市都卖两毛了,得十来个鸡蛋哪!” 高翠兰觉得奇怪,又问道:“火柴不是有卖的吗,怎么会没有了呢?”庄大爷道:“不是乱了吗,工人也去造反了,工厂还能生产吗?别说火柴,连煤油也买不到了,灯也点不成了。”高翠兰这才想到饲养员给的一包火柴,还真得爱惜着用呢。 庄大爷道:“你们整天呆在庙里,不知道外边的事儿。”高翠兰道:“是呀,我们什么也不懂。 这时,只见狄姑拿了一把苋菜、两个西红柿走了过来。庄大爷问她:“怎么不摘个茄子炒了吃?”狄姑道:“炒茄子,哪有油哪?这就不错了。”庄大爷“嗨”了一声,道:“是呀,光顾得抓革命了,弄得老百姓少油无盐的。” 庄大爷叫高翠兰牵着驴,自己扛着锨,三人一起回了村里。 晚上,门外依然在搞民兵训练。 虽然只是门里门外,但却是两个世界。高翠兰觉得,这里和庙里差不多,都是与世隔绝的。在大蓬山,只有到菜地里干活,才能心情舒畅;在这里,也只有去了菜园子,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才能跟那个管自己的庄大爷说几句话,也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早上和晚上的情景,是高翠兰难以想象的。可田野里的风光,跟记忆没有什么两样:有人挥舞锄头,在田间除草;有人赶着老牛,依然用那种传统方式犁地耙地。唯独没有见过的,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十几个人,一人一根绳,拉一辆本来可以用牛拉的“太平车”,往地里运肥。听庄大爷讲,这是由于生产队里的牲口太少,好多活只能用人干了。 过了几天,下起雨来。菜园子里没活,大队部门前也没有了人声喧闹。狄姑始终坐在床上闭目养神,高翠兰打开了门,只有风声、雨声以及远处不时响起的的闷雷声。她心情和天气一样忧郁,不知道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正在惆怅,只见一个年轻女人打着伞走了过来。没想到她会径直来到门前,高翠兰看她手里提着东西,连忙帮她收了伞,让到屋里。那女子二十多岁的年龄,身材壮实。进了屋,就把提着的一个红瓦罐放到案板上,道:“听庄大爷说,你们没有油吃,这是去年分的棉花,用棉籽换的油,提清了的,能炒菜吃。”高翠兰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道:“这、这怎么得了?” 那女子又从胳肢下拿出一个包袱来,放在床上,解开包袱道:“现在不让你们当道士了,穿那身衣裳怪招眼的。”她拿出一套衣服对高翠兰道:“这是我婆婆的衣服,叫我拿给你的,你试试?” 高翠兰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一条浅蓝色带大襟的平布褂子,一条黑色哔叽呢裤子。那女子又拿出另外一套老蓝头粗布衣服,对狄姑道:“这是婆婆自己织的布,专门给您做的,您穿上看看,要是不行,我再拿回去调理。” 高翠兰和狄姑分别试着穿了起来,那女子看了看,道:“还行,我婆婆的眼光还可以,你们将就着穿吧。”说罢要走。高翠兰拦住道:“还不知道这位施主——不,小姐姐姓啥名啥,也没让我们说声感谢话,怎么要走?”那女子道:“谢什么,又没帮什么忙。什么都不要问。你们出家人不是讲一个‘缘’字吗?那咱们就是有缘分。”说着话,拿起那把油布雨伞走了。高翠兰送到门口,那女子转身招招手,示意不让她出门,自己趟着泥水走了。 高翠兰站在那里看着,一直等那位女子的身影消失。她心中又添了一层疑云: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好人? 正是: 战战兢兢度日难 处处小心被人管 自知已是冰世界 竟然有人送温暖 第34章 麻湖集轻松买菜 大队部剑拔弩张 雨过天晴,二柱又来通知高翠兰到菜园子,叫她跟庄大爷一道去卖菜。高翠兰安排狄姑在家等着,自己赶紧去了。 来到菜园,见庄大爷正蹲在地头一把一把地捆韭菜,他旁边放着一个平板车,车上已经装了黄瓜、茄子、西红柿。庄大爷见她来了,叫她扶着车把,自己把捆好的韭菜抱到车子上。装好了菜,庄大爷道:“走吧,咱去麻湖集。” 高翠兰之前见也没有见过这种橡胶轱辘的平板车,可又不能说不会拉。只得把拉绳套在肩膀上,试了试。开始有些不好掌握平衡,好在车上的东西不重,很快适应了。因为轮胎是有气的,觉得好像车子在后面撵自己似的,走得挺快。 麻湖集离吴家庄只有三、四里地,高翠兰在这里被关过,也游过街,知道路,很快便来到街上。庄大爷找个地方让她停放下来。 今天是逢集,街上的人来的不少,可是买菜的不多。眼看已到中午,还剩下不少菜。高翠兰站在太阳下,一脸的汗水,有些着急,也学着旁边的人吆喝起来:“买菜了、买菜,刚摘下来的西红柿,鲜嫩的黄瓜,便宜了!”可是喊了半天,却没人来买。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庄大爷道:“看来不行了,今天不该下这么多菜,几个村卖菜的都来了。”他拿起菜筐,捡了一筐菜,端着走了。 不大一会儿,只见他拿了个新草帽回来,递给高翠兰,道:“他娘的,还不愿意换呢。要是在平常,我还不跟他换呢!”他叫高翠兰戴上草帽,道:“咱走吧。”高翠兰不禁问他:“这菜拉回去?”,庄大爷道:“你跟着我走。” 说罢,扶着车把,一块往东走去。来到街头,高翠兰看到北面有个门楼,门口挂着“麻湖人民公社卫生院”的牌子,庄大爷道:“进去。”二人进了院子,就听庄大爷喊道:“吴家庄的菜来了!”不大一会,果然来了几个人,围着车子捡起菜来。 有人问庄大爷:“几天没来了吧?”庄大爷道:“对,明天还不来。”那人道:“你想让我多买点?”庄大爷道:“不是,我说的是实话,明天不逢集呀。” 几个医生捡好菜,庄大爷也不称,只是看了看,这个五分、那个一毛的的收了钱,便让他们拿走了。那些来看病的人见医生都买他的菜,知道菜好又便宜,也跟着过来买,剩的菜很快一扫而光。 这时候,一个年纪大的医生走了过来,招呼道:“大庄,菜卖完啦?”庄大爷道:“你来晚了,刚被拾掇完。”那医生道:“其实家里也买了,可听着你来了,还不得出来看看,有了也得再买些!”庄大爷道:“谢谢了,后天再给你送来。” 那医生看着高翠兰道:“这是你孙女吧,给你搭把手来了?”庄大爷哈哈大笑道:“你仔细看看,人家都四、五十岁的人了,怎么会是我孙女呢?你还是医生呢,看走眼了。”那医生不好意思道:“哟——对不起。真是花眼了,没看清。” 庄大爷给那位医生道了别,二人走出卫生院。庄大爷道:“你也别介意。你就是显得年轻,别说他,我都看你像个小孩子似的。”高翠兰道:“您别跟着笑话我了。”便转话题道:“您跟这里的人恁么熟,咱不愁菜卖不掉喽。” 庄大爷道:“一回生、二回熟嘛,来的多了,他们也就认识我了。其实,你看街上那么多人,都是没活干,赶集凑热闹的。乡里人哪有拿钱买菜吃的?不像他们医生、教师,孬好有工资,可还想买便宜的。这生意不就做成了?”高翠兰道:“看来,卖菜也得有窍门?”庄大爷道:“什么窍门不窍门,动动脑子,总比拉回去强。拉回去也没法分,换成钱便是队里的收入。” 出了集,高翠兰道:“庄大爷,这空车还没重车好拉呢,不如您上去,我拉您走吧?”庄大爷道:“也好,不过,咱们先说好,这次你拉我,下次我拉你。你也四、五十岁的人,咱们谁也不准亏了谁。”高翠兰道:“怎么敢叫您拉我呢?”庄大爷道:“那就算了,咱们还是谁走谁的。”高翠兰只得答应:“好好好,按您说的,赶紧上去吧。”庄大爷这才上了车。 第二天上午,高翠兰打水回来,看见大队部的门开着,门前放着几辆自行车。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喊:“高翠兰,等你呢,快过来!”高翠兰心里有些紧张,答道:“好,这就来。”把水送到屋里,便去了大队部。 这是三明两暗的五间房。当门三间会议室,西墙上挂着“伟人像”,其余墙上也都贴满了标语口号。房子中间一张长桌案,四周摆着连椅。高翠兰进了门,见屋里已经坐着五、六个人,中间座位上是那个单组长。旁边坐着的人拿着笔,面前放着一个本子。高翠兰并不懂得,那是安排的记录人员。 单组长见高翠兰进了屋,对她道:“坐那边吧,我要问你话,你必须如实回答!”高翠兰点了点头,便在他对面的连椅上坐了下来。 单组长问道:“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高翠兰道:“干活去了。前几天在菜园里浇菜。中间两天下雨,没干。昨天拉架车跟庄大爷一起去买菜,今天不逢集,没叫去。” 单组长道:“看样子也像个老实人,可你为什么那么狡猾呢?”高翠兰吃了一惊,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问庄大爷去?”单组长一拍桌子:“问谁也不中,你到底多大年龄?”高翠兰听他还是追问自己的年龄,心想,自己都没法弄清的事,怎么回答? 正在犹豫。坐在单组长旁边的民兵营长见问的太没意思,道:“上次不是问过了吗,怎么还问她年龄?”单组长道:“你不知道,这里面有大问题。”他离了坐,来到高翠兰面前,背着手道:“上次是问过了,问的是你;但是,我这次又问了,问的是你们的住持,还有其他的女道士。明白了吧?快如实交代,到底多大年龄,怎么去的元妙观?” 高翠兰犯了难,知道反正是说不清楚,只得道:“我怎么好说呢,说了你也不信。你既然问了住持她们,她们说我多大,我就多大。”单组长道:“住持说你解放那年去的元妙观,不会错吧?”高翠兰点点头。单组长又道:“跟你一起的那个老东西说你十八岁进的庙,也不错吧?”高翠兰仔细一听,忙摇着头道:“不对。”单组长道:“不对?那就叫那个老东西过来问问,看谁说的不对?”他转脸叫民兵营长去喊狄姑。 民兵营长出了门便喊:“狄姑、狄姑。”见没人应,便骂了一句“真是个聋子!”便走了过去。其实狄姑已经听见,正在下床穿鞋。民兵营长来到她跟前,小声道:“单组长见过你们住持了,又在问高翠兰的年龄。”狄姑看着他,点点头。民兵营长故意咋呼一声“你给我快点”,先走了出去。 狄姑随后跟着进了大队部,她四处看了看,便挨着高翠兰坐了下来。单组长走到她面前,道:“叫你来,只问你一句话。那天在牛棚,说过的话还应该记得吧?”狄姑看着他,问道:“我说的话? 也许能记得。”单组长道:“你说高翠兰多大进的元妙观,到现在多少年了?” 狄姑随即答道:“噢,这个我记得。她三十岁进得元妙观,已经整整十八年了。”单组长道:“什么,你再好好想想?”狄姑想了一会,道:“对呀,不会错的。因为她到庙里的时候,听香客们说,全国要解放了。那是四九年,到今年整整十八年了,我觉着算得对呀?” 单组长骂道:“老东西,你上次可不是这样说的。民兵营长也在场,你说她十八岁进得元妙观,整整三十年了。”狄姑问道:“我这样说了吗?”民兵营长道:“你上次是这样说的。”狄姑道:“那就是上回说错了。本来脑子就不清楚,说颠倒了。”单组长呵斥道:“你是一贯装糊涂,滚出去!” 狄姑站起来嘟哝道:“人老了都糊涂,不是装的。我就不明白,老问她的年龄作啥,还看她年轻?” 单组长气急,恨不得上去跺她一脚。指着骂道:“真是个老不死的,满嘴胡扯,不看你年纪大,非收拾你不行。滚!”狄姑这才倚老卖老、哼哼歪歪地走了出去。 单组长坐回原位,一本正经道:“高翠兰,之所以要核实你的年龄,是因为你想隐瞒历史。虽然这个‘老东西’不说实话,但是也可以确定你高翠兰是快解放的时候去的元妙观。现在我问你:“你是怎样去的元妙观?”高翠兰不明白他的意思,道:“我一个人问着路,走着去的。”单组长道:“带了什么东西?”高翠兰道:“什么也没带。”单组长道:“没带发报机?” 高翠兰没听懂他的话,问道:“什么鸡?”单组长又一次拍了桌子,道:“你就别装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 这句话,屋里的人都惊呆了,目光一齐投向高翠兰。高翠兰也懵了,道:“什么特五特六的,我们在观里只知道修行,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单组长道:“你不要狡辩,我调查的清清楚楚,你去元妙观,还穿着一身军装呢,你说是不是?” 高翠兰忽然想起了那身军装,当时穿着它走到哪里,人们都会刮目相看。怎么现在却惹了麻烦呢?她坦诚地道:“我是穿着军装去的,怎么了?”单组长道:“只要承认就好。”他对旁边的几个人道:“你们没想到吧?正当解放前夕,国民党垮台之际,什么人能穿着军装到元妙观去当道士。这还要问吗,她不是潜伏的特务是什么?” 没有一个人吭声。 高翠兰看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盯住自己,知道事情不妙。便问一句:“我是穿着军装去的元妙观,怎么就犯法了?”单组长道:“你也不用解释,越图越黑。”他对身旁的人道:“这就是文化大革命的伟大之处,让我们抓到了隐藏很深的阶级敌人。这个案子不是一般的案子,要把她带到群专指挥部去,我还要直接向县里汇报。” 民兵营长见他这样就定了案,实在沉不住气了,道:“单组长,你也让她把话说完,这军装到底是怎么回事?”单组长道:“我说你阶级觉悟高呢,你还不明白,还想听她狡辩?”民兵营长压低声音对他道:“不是听她狡辩。既然她承认穿着军装进的庙,就应该问她在哪里当过兵,是个什么级别的特务,才好向上级汇报。” 单组长这才点头道:“也好。”便问高翠兰:“既然你已经承认穿着军装进的庙,那就老实交代,在哪里当的兵?什么职务?谁派你到大蓬山来的?你的上线是谁?下线是谁?具体有什么任务?搞了那些破坏活动?一一交代清楚。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明白吗?” 高翠兰虽然听不太懂这些话的意思,但他知道单组长是在想借军装的事谋害自己。想了想,随口答道:“明白。你让我先说哪一条?”单组长道:“你按照我讲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 高翠兰道:“没有的就不用说了吧?”单组长道:“什么没有?”高翠兰道:“比如你问我,在哪里当的兵,我没当过兵;谁派我到大蓬山来的?没人派我,自己去的。还有这‘上线是谁’,什么意思?” 那个记录员道:“上线,就是问你的领导。”高翠兰道:“明白了。上线是庄大爷,下线就是狄姑了。还有,你问我搞了哪些破坏?生产队里给我们饭吃,人总要凭良心的,怎么敢去搞破坏?” 民兵营长见善组长的脸拉得老长,指着高翠兰道:“一派胡言,你说没当过兵,怎么会有军装?”高翠兰道:“没当过兵就不能有军装吗?你们不提军装的事,我还不伤心;提起这身军装,我心里就特别难过。你们这是故意逼我呀!”说着话,新事、往事、辛酸事一起涌上心头,不由得大哭起来。 民兵营长觉得奇怪,单组长倒是来了兴趣。对旁边的人道:“看,戳到她疼处了吧?”又对高翠兰道:“哭什么哭,哭也没用,你必须老老实实交代!” 高翠兰哭一阵子,然后抹了抹泪,道:“那军装、是解放军给的。”民兵营长道:“解放军给你的,你还哭什么?” 单组长莫名其妙,道:“解放军怎么会给你军装?”他眼睛转了转,又问:“噢——难道你是解放军的逃兵?”高翠兰道:“这件事你们不逼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实在难以启齿。”单组长没听懂“启齿”的意思,忙道:“说的是呀,还有什么比当逃兵、当叛徒更羞耻吗?奇耻——大辱呀!” 高翠兰这时又气又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反问道:“什么逃兵?我讲过没当过兵,怎么会是逃兵?”单组长盯住她道:“咳——竟然耍起脾气来了。既然不是逃兵,那到底怎么回事,你总得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高翠兰刚才大哭了一场,那是真情的流露,可是现在要她说出军装的来历,她还真要动动脑筋,总不能说自己在山上一觉睡了一千年,衣服都糟化没了吧?她在哭的时候已经想着要编一个合适的理由。 于是慢慢道:“我家是丘城县高老庄人,父母年迈,只有我一个女儿,便招赘一个上门女婿,比我大了十几岁,是个呆子,不会干活。父母去世后,家中一贫如洗,那呆子也过不了缺衣无食的日子,居然去当了和尚。我在家又苦苦熬了几年,房子坏了,没法修。也看破了红尘,就想着还是出家为好,一了百了。后来打听到大蓬山有个女道观,便去投奔。没想到被人指错了路,跑到张公岭,剑锋山上去了。那里山高路险,连个人影也不见,在上面找不到了回头路,我爬出了山头,又遇到了山涧,一连七天七夜,累困了就睡,醒过来就爬,不知道摔了多少跤,都没有走出那座山。后来身体着实不行了,一脚没踩住,便从山上摔了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高翠兰想起当年在剑锋山上的情景,不免又“呜呜”哭了起来。 在座的人都被她的讲述所感染,连单组长的声调也变低了。他问道:“后来呢,是谁救了你?”高翠兰把眼泪擦干,长出了一口气:“后来大炮的声音把我震醒了,我哪里知道是大炮,就听‘咚咚’直响,整个山都乱动,以为要天崩地裂了呢。慢慢地爬了起来,还是想着下山才能活命。可是往身上一看,我也不敢相信,衣服挂得七零八落,衣不遮体,棉裤竟然也没了踪影。我该怎么办?即便下了山,也没法见人。这是我一生最难堪、最丢人的一幕,老天捉弄我呀。”她又哭了起来。 高翠兰接着道:“当时真不想活了,可是,死也不能这样死呀。我朝四周看了看,见山坡上有长得很深的山草,于是薅了起来,拔了好多,手都勒出了血。搓了些草绳,然后便用草绳把山草捆在自己的身上。这时候,我仔细听了听,大炮的响声没有了,却听见人的呼喊声,于是便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由于身子虚,头晕眼花,又惊又怕,一个劲地栽跤,爬着、滚着到了山下。刚掉到山下,就被几个当兵的抓了起来。” 高翠兰喘了口气,又道:“原来已经打完仗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解放军在打扫战场。当时围了好多男人看着我,我又羞又怕,瘫坐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那些当兵的还说我打扮的奇怪,是可疑分子。幸亏来了一位首长,对那些当兵的说,‘咱解放军就是救穷人的,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看她的笑话?’他叫人把我领到了卫生队。几个女当兵的给我擦了伤,还给了饭吃,又找了旧军装叫我换上。临走时还对我说,‘咱解放军就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赶快回家吧。’可我哪里还有家,就穿着那身军装去了元妙观。” 高翠兰讲完那套军装的来历,几个人都在同情高翠兰的遭遇,唯有单组长阴阳着脸。他心里在盘算,自己跑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调查到“穿着军装进道观”的这一重大特务嫌疑,竟然是这么一个结局。专门带人前来破案,以为一举就要立大功的美梦,就这样成了泡影?再者,开始给高翠兰扣了这么多帽子,如果听她一番话就这样草草收场,实在不甘心,也有损于自己的形象。他还要再追查下去。 单组长道:“听你讲的有鼻子有眼,故事很感人。可到底是真是假呢?我告诉你,特务是最会表演的,你刚才哭了几场,我们也受感动。但是,空口无凭,我们需要证据。一是人证,谁能证明你说的那些事是真的?特别是你说的那位首长,他叫什么名字?” 高翠兰道:“我当时吓得连看人都不敢看,只听当兵的喊他‘首长’,我怎么敢问首长的名字?”单组长道:“给你军装的那些人,你能找着她们给你作证吗?”高翠兰道:“这么多年了,我到哪里去找她们?”单组长道:“这就麻烦了,连一个人证都没有,我们能够相信吗?”高翠兰道:“不相信也没办法。叫我哪里找那些人,不是难为我吗?”说着,又哽咽起来。 这时,有一个发话道:“高翠兰,哭是没用的,关键要说实话。你说的张公岭那场战役,也是好调查的,起码当时卫生队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我们是会调查清楚的。但是,如果你说了假话,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你知道后果吗?”高翠兰道:“放心吧,如果没有这回事,任凭你们把我怎么样,我也绝不会喊一声冤!” 那人听高翠兰答应诚恳,就不再问了。单组长对高翠兰道:“还有物证,你说的那套解放军的衣服还在吗?” 高翠兰知道他成心不肯放过自己,便留了个心眼,故意问道:“这么多年了,还要那套衣服做什么?”单组长道:“看你说的,那套军装可是物证。即便有人证明给军装的事,但也不能证明是给你的呀?”高翠兰听他话外有话,道:“不是给我的,还能是给谁的?” 单组长这时心里似乎有了底,既然高翠兰说出‘这么多年了’,估计那套衣服早没了。于是满口官腔道:“你说的那些故事,我越来越怀疑。你穿的那套军装,到底是解放军的,还是国民党的,谁能知道呢?如果你现在拿不出那套军装,即便我们去调查,解放军本来就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送给穷人一件衣服,也是很正常的事,谁能保证不会有人拿这样的事情做文章、钻空子呢?” 高翠兰道:“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你的意思是,我要是没了那套军装,即便有人证,就再也说不清楚了?”单组长道:“哎,有这么个意思。”高翠兰道:“既然有这个意思,那我要是还留着这套衣服呢?”单组长道:“那还绕这么多圈子干嘛,赶快拿出来!” 高翠兰这时也不怕了,理直气壮地道:“不是我绕圈子,总得有个说法。你们也想想,作为一个女人,在我最无奈的时候,解放军给了我这套衣服,比救了我一条命还重要。这是我一生最难忘记的东西,我舍得丢了它吗?” 单组长没有想到,高翠兰这套军装还能保存下来,只得道:“没丢就好,没丢就好。”高翠兰又道:“叫我拿出来看看可以,但是你们不能带走。”说着,走了出去。 单组长看着高翠兰的背影,对屋里的人道:“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人物,听她说话,我觉得她有文化,不像穷苦人出身。” 不大一会儿,高翠兰便捧着一件叠得板板正正的军棉袄走了进来,放在单组长面前的案子上。单组长提起领口,叫大家看了看,有认识的道:“这是咱解放军的军装。” 单组长放下军装,叫高翠兰坐下来,问道:“我觉得你像有文化的人,是吧?”高翠兰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随口答道:“不错,也认识几个字。”单组长道:“你说你是穷苦出身,一个女娃家,怎么能起书?”高翠兰道:念什么书?我是在道观里学的。天天念经,那里的道士们孬好都认识几个字。”高翠兰的回答,让单组长终于泄了气,他恼羞成怒,抓起那件军装,往高翠兰面前一扔,没想到“啪”的一声,竟然甩出一件东西来。正是: 无形之狱实难躲 捕风捉影便是过 尽管百般费口舌 一不小心又惹祸 第35章 军装派生间谍案 铜镜冒出惹祸端 却说单组长没好气的把那件军棉袄朝高翠兰面前一扔,没想到“啪”一声,却从衣服口袋里摔出一件圆形的东西来,滚落在案子上。 高翠兰一看,是她一直珍藏在身边的传家宝——父母留给自己的一面铜镜。这也是从家中带出来唯一的宝贝了,她连忙走过去抓在手里。 单组长睁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东西?”高翠兰道:“我自己的东西。”单组长走了过去,道:“拿出来看看。”高翠兰道:“女人用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单组长道:“女人的东西我什么没见过,你也太会扯淡了吧?”硬是把铜镜从高翠兰手中夺了过去。 这是唐代的一面海兽葡萄纹铜镜,单组长哪里认识?他看了又看,如获至宝,道:“怪不得不让我看,居然有这玩意。”他递给大家叫都看看。问道:“你们见过吗?”一个个看后道:“没见过。”有人说是铁饼,有人说是个铜玩意。 单组长拿回那个铜镜,一本正经道:“别瞎猜了。我的警觉还是可以的。一开始就怀疑她是特务,你们还不相信。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他回过头来,喊道:“高翠兰,军装的事如何捣鼓的,暂时不提了。我且问你,这是个‘罗盘’吧?这么精致,可能还是个军用的呐。你怎么解释?” 高翠兰迷糊了,问道:“什么‘罗盘’,罗盘是干什么的?”单组长道:“就知道你会装。罗盘是干什么的,你还不知道?那我告诉你,罗盘是——”其实他自己没见过罗盘,也弄不清罗盘的真正用途。只是凭想象道:“听说是测量方向的吧?——如果你不是间谍特务,一个普通百姓,怎么会带着这件东西?” 高翠兰哭笑不得,只得对他道:“那不叫‘罗盘’。那是一面镜子,留我梳头、洗脸照面用的。”单组长一听,哪肯相信。道:“镜子?镜子我见过的太多了,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镜子。大家说说,你们认为这是镜子吗?” 民兵营长从他手中拿过那面镜子,翻、正看了看,试了试,道:“这还真能照出人影。”旁边的人也都好奇地争着看。 高翠兰道:“再看,也是一个铜镜。还骗你们不成?这是家中唯一留给我的一件东西,一直带在身边。现在干活舍不得用,藏这件衣服口袋里放着的。快还给我!” 单组长冷笑道:“还给你,说的轻巧?”他夺回了那面镜子,道:“谁敢说这是个镜子?哪有用铜做镜子的?我觉得不像。”他用手在铜镜钮上抠了抠,道:“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机关呢?算了,咱也弄不懂,带回去给领导审查审查再说吧。” 高翠兰见他把铜镜装进自己的口袋,不肯愿意。站起来道:“那就是个镜子,你不能带走!”单组长道:“是镜子不是镜子,你说的不算。我再跟你讲,即便它就是个镜子,也是封建社会留下来的,属于‘四旧’,懂吗?也得砸毁它。” 高翠兰听说要砸毁它,心里着急,道:“你不能砸毁它,那是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说着话,走到单组长跟前,伸手要讨回那面镜子。单组长恼羞成怒,推了高翠兰一把,呵斥道:“滚。再闹,把你带到群专指挥部,你还不知道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民兵营长看到这种情况,忙把高翠兰拉了出去。 等民兵营长回到屋里,单组长继续开会:“今天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高翠兰这个人绝非一般道士,非常狡猾,问题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要从阶级斗争的高度去看待,去认识,去分析,去理解。” 他掏出那个镜子道:“我可以告诉大家,这件东西即便不是罗盘,就像她说的是一面镜子,但也不是一般的镜子,你们也看到了,上面有多少密码。我分析应该是一个接头、联络、显示身份的的信物。不然,为什么把它保存的这么秘密?为什么看到镜子掉出来她那么惊慌失措?如果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镜子,为什么死活不让我们带走?这里面可以说是疑点重重。看起来军装只是个假象,这个镜子才大有文章。当然了,我们还要通过调查,才能真正揭开她的假面具。我明天就到县里去,找人审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另外,还要去找那几个道士,进一步调查她在道观里情况。” 他看了看坐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大队书记,道:“吴书记,你们的任务也很艰巨,要监视高翠兰的一切行动。这个人绝对不简单,看住她,看有没有人跟她联系。”吴营长接话道:“好,我今天晚上就派两个民兵睡在这里,轮流值班。明天也不叫她去集上卖菜了。” 单组长点头道:“好。”可转念一想,忙打着手势道:“不,还让她继续去卖菜。她到集上,不更容易与人接触吗,不更容易暴露吗?放长线钓大鱼,怕什么?” 他又问吴营长:“你们那个看菜园的人怎么样?”吴营长道:“跟你说过了,他是老党员,打过鬼子的。解放前就入党了,还信不过?”单组长道:“那就好。让她盯紧了。只要发现异常情况,只要有人跟她联络,你立即向我汇报。” 这场疑点重重、气氛紧张的“堂审”终于结束了。送走了单组长,那位上了年纪的大队书记对吴营长道:“没见过这样无事生非的。让他们把人弄走算了,不是给咱添麻烦吗?咱们担不起这个风险!”吴营长道:“可别这么说,现在他吃香的很,先照他的意思办吧。” 吴营长晚上找到庄大爷,把监视的任务交给了他。 第二天下午,吴营长到大队部打电话,接通了单组长,汇报道:“你的判断能力太神了。今天庄大爷卖菜回来就跟我讲,果然有两个人盯住高翠兰,一直跟到卫生院。因为庄大爷始终没离步,他们暂时还没有联系上。” 单组长问道:“什么样的两个人?”吴营长道:“反正鬼鬼祟祟的。你想想看,这么热的天,两个人一直保持一定距离盯住她,又不买菜,不值得怀疑吗?”单组长道:“是呀、是呀,那个老党员警惕性很高。叫他继续监视,如果再发现这种情况,要给他们留个接头的机会,明白我的意思吗?”吴营长道:“明白了。”接着又问:“高翠兰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你问了没有?” 单组长支支吾吾:“噢,问是问了,都说不太清楚。反正是个古怪东西,我怀疑还是与她的身份有关,以后会弄清楚的。” 单组长放下电话,非但不高兴,反而心里疙疙瘩瘩。因为他并不放心吴营长找的那个老党员监视高翠兰,今天自己也特意安排了两个群专指挥部的人去跟梢。所以电话里听吴营长说有两个人盯着高翠兰,应该是自己派的人被老头发现了,闹成“窝里斗”。于是,把那两个民兵喊了过来。一个瘦高个,外号却叫‘老肥’;一个矮胖,人偏喊他‘大个’。 单组长问道:“你们上午回来跟我讲,没发现什么情况?”二人道:“没有。”单组长道:“可是那个卖菜老头却发现了问题。”二人感到惊奇,一起问:“什么问题?”单组长道:“他发现有两个人盯住高翠兰——是不是你们俩?”老肥道:“你叫我们看住高翠兰,我们就一直死死的盯住她。谁顾及那老头?” 单组长一听,心里明白了。生气道:“你们两个人非得凑在一起干嘛?离他们那么近干嘛?眼瞪那么大干嘛?要是真有特务来接头,瞧你们那个熊样,准给人吓跑了。你们对斗争艺术一点也不懂,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走吗?要是在战争年代,非被自己人干掉不行!” 两个人被骂得不敢吭声。单组长突然又转换腔调道:“好了,也不能怪你们,因为没有经验。下一次你们两个要分开,离得远一点。不要只盯高翠兰,还要观察周边可疑的人。等真正发现情况,再合兵一处,该问的问,该抓的抓,这就要看你们的眼色了。另外,关键时候,也得学学电影里的,不能光瞪着眼瞅人,也得换换衣服、买点东西什么在手里拿着,我们可以怀疑一切,但绝不能让别人怀疑你们。” 两个人听得晕乎乎的,如同当上“地下英雄”一般。大个道:“单组长,买什么东西好呢?”一句话问的单组长生气了,道:“还要我教你们吗?这叫随机应变,懂吗?”大个道:“知道。可是,我们没钱呐。”老肥也道:“我们抽到指挥部快两个月了,一分钱不发。连买包‘大丰收’的钱都没有,晚上还得看那些蹲学习班的人。” 单组长没想到抽来的人也敢跟自己讲“价钱”,但是他还是压住了火。道:“公社现在哪有钱?已经跟你们各个大队讲了,抽来的人要给一些补助。你们回去会有的。不要有什么顾虑——嗯!”两个人只得答应着走了出去。 又是一个逢集,高翠兰同庄大爷依然在集上卖菜。这天天气闷热,高翠兰站在街旁的台阶上,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把草帽摘了下来,拿在手中搧风。她满脸绯红,额上的乌发被风吹得飘逸潇洒,比平时多了几分姿色,惹得过路的人禁不住多看两眼。 这时,一个白白净净、瘦高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站到高翠兰身旁,操着南方口音问道:“同志,你是哪个生产队的?”高翠兰正仰着脸搧风,吓了一跳。转脸看时,见是问自己,随口答道:“噢——吴家庄的。”那人道:“每天都来卖菜吗?”高翠兰道:“对,逢集就来。我们的菜可新鲜啦,刚从地里拉过来的。你要什么,尽管挑。”那人道:“我不买菜,我是外地的。我们那里正在‘夺权’呐,两派打架,工厂停工了。家里人怕我跟着打砸抢,叫我到乡下来躲躲。” 高翠兰不知道他说这些干嘛,没有理会他。那人又道:“今天在这街上转转,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有你这样的人。”高翠兰转脸问道:“我怎么了?”那人道:“没怎么,我只是说你比较出众呀!”高翠兰道:“要是不买菜,就别打岔了,你的口音俺也听不懂。” 那人却没有走的意思,看着高翠兰的胸部,依然搭讪:“你怎么不戴毛主席像章哪?太落后了。是不是没有呀,我送你一个好不好?”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手帕,上面订着两个毛主席像章,问高翠兰道:“你看看,想要哪一个?” 见高翠兰头也没扭,便把像章举到高翠兰面前,道:“这是非常时尚的,他们想搞也搞不到。捡一个吧?”高翠兰摇摇头,用手挡了过去。那人道:“怎么,不好意思是吧。那我给你捡一个啦?” 高翠兰根本没有搭理他,可他依旧自作多情。从手帕上摘下一枚像章,递给高翠兰道:“你看,这个怎么样?”高翠兰忙推开他的手道:“你怎么这么啰嗦呢?”那人一本正经的道:“怎么,难道不要?” 高翠兰是个不懂政治的,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当没听见。那人却道:“别不好意思了,来,我给你戴上吧。”说着,就要朝高翠兰的胸上戴。高翠兰急了,再次用手推开他,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又不认识你,怎么老缠着我呢?”那人仍然啰嗦:“嗨嗨,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说着,又要往高翠兰身上戴。高翠兰左躲右闪,躲到了路旁,那人始终不肯放过她。 这时候,已经围好多人观看。庄大爷正要发话,只见从这个外地人背后走出来两个年轻人,上前扭住了他的胳膊。外地人喊道:“你们干什么?”二人道:“跟我们走一趟。” 外地人瞪眼道:“你们干什么的,凭什么跟你们走?”二人道:“不要问,跟我们走就知道了。”说着,拉着他就走,尽管那个外地人挣扎着大喊大叫,还是被两个小伙子拉走了。 庄大爷骂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高翠兰惊魂未定,正庆幸自己摆脱了那个人的纠缠,忽然又窜出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正是老肥跟大个,来到高翠兰面前,老肥对她道:“对不起,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高翠兰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大个道:“我们是群专指挥部的,告诉你吧,我们已经监视你几天了,终于发现了问题。快走,免得我们动手!” 高翠兰道:“你们发现什么问题了,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正在给生产队卖菜呢,哪儿也不去。”老肥道:“别装没事了。还卖菜呢,跟我们走!” 两个人正要出手拉高翠兰,庄大爷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挡住高翠兰。对二人道:“大白天的,一街两巷都是人,你们也敢抢人?”老肥道:“你这个糟老头,说什么话?我们在执行任务,你是个干啥的?” 庄大爷道:“你们在执行任务,老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告诉你,老子八辈的贫农,共产党员,拉过游击打过鬼子,我现在也是在执行重要任务。”他指着高翠兰道:“实话告诉你,她是我监视的对象,这也是大队交给我的政治任务。你们要带走这个人,得问问我同意吗?” 两个人用眼瞪着庄大爷,大个嘲笑道:“还得你同意,你算老几?打过鬼子有什么了不起,打过鬼子的也有反革命。我告诉你,我们是民兵指挥部单组长亲自派来的。”老肥指着高翠兰道:“她牵涉的是一件特务大案,你不要老糊涂了,跟阶级敌人站在一起。”大个道:“别跟他啰嗦,带走!”说着,一把将庄大爷推了个趔趄,拉着高翠兰要走。 庄大爷幸亏扶柱了小板车的车帮,此时他又气又急,猛然看到车上有一把割韭菜的镰刀,顺手拿起,大喊一声:“老子跟你们拼了!”举刀就砍。二人一看老头要拼命,丢下高翠兰,拔腿就跑。庄大爷故意追了几步,骂道:“奶奶的,哪来的狗崽子,竟敢欺负老子。当年鬼子来老子都没怕,会怕你们?”吓得两个人比着看谁跑得快去了。 街上的人看他们两个跑远了,过来安慰庄大爷。庄大爷道:“你们都看到了,刚才他们抓那个人,咱不知道原因,也怪那个人不自尊。可是我们老老实实卖菜,谁招惹他们了,又要抓我们的人。他一个女的,我能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带走吗?” 有人问:“他们那么横,是哪里的?”庄大爷道:“说是什么指挥部的,咱哪知道?”有人道:“群专指挥部的,那可要小心了。”又有人劝道:“还卖什么菜?赶快回去吧。”庄大爷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才不怕他们呢。”正是: 捕风捉影抓特务 其实中间有阴谋 老头大义不糊涂 挺身拔刀助无辜 第36章 盯梢抓了接头人 翠兰被冠特务名 正说着话,只见刚才跑的那两个人领着单组长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戴红袖章的。 原来单组长听到手下给他打电话,说发现有人跟高翠兰接头,他就带着两个人出来了,想亲自看看这场自己导演的好戏。 麻湖集本来就不大,群专指挥部离街也不远。刚到街头,就看到两个民兵押着那个外地年轻人吵吵嚷嚷地走了过来。单组长问道:“怎么就抓一个人,那个女的呢?”一个押解的民兵指着那外地人道:“你看看他,这个人疯狂地很,到现在还回头看呢。我们两个人都弄不住他,哪能一下子抓俩。后面有老肥跟大个,他们抓那个女的。”单组长道:“不要怕他狂。回去给我关起来,给他弄点‘小灶’尝尝,先灭了他的威风!”二人答应,便押着那个外地人走了。 单组长没走几步,便看到老肥跟大个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连头也不抬。单组长觉得奇怪,喊道:“老肥,大个,你们干什么,人呢?”两个人一愣,这才停下来。单组长问道:“你们怎么不抓人,瞎跑什么?” 老肥气喘吁吁道:“还、还抓人呢,差点被人宰了。”大个也道:“要不是跑得快,命都没了!”单组长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气势汹汹道“翻天了。谁这么大胆,敢吓唬你们?”老肥道:“什么叫吓唬?那刀都举到我们头上了,不跑就没命。”大个指着道:“就是那个卖菜的老头,恁大的脾气。他带个镰刀,吓死我了!” 单组长觉得事情有些复杂,又问:“要抓的是那个女的,你们惹老头干嘛?”老肥道:“谁惹他了?我们就是要抓那个女人,他拦住不让抓。”大个道:“还说自己是打过日本鬼子的呢,他也在执行任务。”单组长皱起了眉头,一咬牙道:“走,看看去。”便带他们走了过去。 高翠兰看单组长来了,低声对庄大爷道:“那个单组长来了。”庄大爷道:“不用怕。” 这时,围观的看刚才闹事的两个人搬了兵,气势汹汹回来了,都站在了一边。庄大爷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站在车子旁边,咬住烟袋点他的烟。 单组长问道:“老头,你就是那个吴家庄的庄大爷吧?”庄大爷直到点着了烟,才点点头。抽了一口烟,问道:“你想要茄子还是要韭菜?便宜了。” 单组长装作没生气的样子,走到车子跟前,看见了那把镰刀,正要去拿。庄大爷眼疾手快,伸手抓在手中,道:“这东西不卖,是我割韭菜用的。” 单组长没想到老头这么机警。看他手中紧握着那把镰刀,烟也不吸了,从嘴里拿下烟袋在镰刀上磕灰,磕出了一溜烟火。单组长不自觉的朝后退了几步,站稳之后,指着他手中的镰刀道:“你卖菜怎么还带着这玩意?那可不好。”庄大爷道:“怎么,镰刀怎么不能带了?我割了韭菜,顺便放车子上。还真巧,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单组长问他:“派什么用场?你这么大年纪了,在大街上也拿着它吓唬人?”庄大爷道:“吓唬人?要不是他们欺负我,我才不吓唬人呢。”单组长道:“谁平白无故的欺负你?”庄大爷指着老肥和大个道:“就你身边的两个。别装了,你们自己说说,要不是我扶住这个架子车,一准把我推栽倒了。我这么大年纪,你们想要我的命呀?幸亏我看到车厢里有这把镰刀,要不,白受他们欺负了。”老肥道:“谁欺负你?是你自己没事找事,应该的!” 庄大爷指着他对单组长道:“你看他那个熊样,是不是欺负人?他把我推栽倒,还说是应该的。告诉你们,不管是谁来,我也不怕。老子是八辈的贫农,打过鬼子的老党员,旧社会受人欺负,新社会我怕谁呀?” 单组长看他倚老卖老,知道不能来硬的。对他道:“你拿着镰刀在大街上乱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伤着人,别说你是老贫农,你就是个国家干部,谁也救不了你!”庄大爷道:“你说这话就不公平了。大家都在这里看着呢,让大家说说,他们两个大白天抢人你不管,他们把我推倒了你也不问,我拿镰刀怎么啦?我拿镰刀是是为了保护自己,难道犯法吗?看你像是个当干部的,怎么能颠倒黑白哪!” 庄大爷身旁的人议论道:“就是,这么多人看着,怎么能随便拉扯一个女的呢?”也有人道:“不管怎么说,推搡老年人是不对的。” 单组长看现场围的人多,强忍着怒火,耐心地道:“庄大爷,你误会了,他们两个根本不是抢人,是在执行任务。刚才发生的事情你应该知道,那是一个外地人,居然来跟这位姓高的道士联系。我们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就是要带他们到指挥部里去问问情况,你千万不要误会。” 庄大爷道:“那个外地人确实不像话,本来不认识,却来纠缠一个女的。大家都看不顺眼,你们带走就是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谁也没说什么。可这跟姓高的有什么关系,她想躲都来不及,你们抓她干什么?你说要问问情况,在这里不能问吗,干嘛非硬要带走?” 单组长指着高翠兰道:“你根本不了解她,这个人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她本来就是专政对象,又牵涉到一桩特务案件。现在出现的这个外地人,我们怀疑他们之间有着一定的联系,说不定他是来接头的。不然的话,麻湖集这么多的人,他为什么只盯住了她,跟她联系?” 现场的人听他这么一说,眼睛都转向了高翠兰,又议论开了:“看不出来,居然是个女特务?” 高翠兰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你们不要听他乱说。我原来在大蓬山修道,庙门都没有出过,他说的特务是什么东西我都不明白。刚才那个人硬缠着我,说话也听不懂,我怎么会跟他有联系?”她指着单组长道:“这个人一直在诬陷我,他还抢了我的一个铜镜,那是爹娘传下来的,我身边唯一的一件宝贝。”说着,哭了起来,全场一片哗然。 单组长看群众情绪有所波动,壮了壮胆,道:“你们不要信她胡说八道。她说的铜镜,我想问问大家,你们普通人家里有吗?”没有人答话,他继续道:“大家肯定没有,这就说明她不是一般人。其实她在掩耳盗铃,转移目标,蒙蔽大家。我怀疑她说的这个铜镜就是跟特务联系的一个信物,现在已经被收缴了,其实是个罪证。所以必须要把她带走,跟那个外地人一起审讯,才能弄清楚他们的真相。革命的同志们,咱们要擦亮眼睛,绝不能让阶级敌人蒙混过关。你们说是不是?” 这时,也有人喊 “是”。庄大爷指着单组长道:“你不要煽风点火,我不知道什么铜镜不铜镜。刚才那个外地人来,我看的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他拿的是毛主席纪念章,说要赶时髦,一个劲的要给她戴上,你怎么能说是特务接头呢?” 单组长听了一愣,但他立即回过神来,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把她带走,两个人分别一审,一切不就都明白了吧?”庄大爷道:“不行,她是大队交给给我监视的人,不经过我允许,谁也不能抓她。” 单组长严肃地道:“你口口声声是老党员,站的什么立场,你是监视她还是保护她?”庄大爷理直气壮道:“我们书记和营长说了,不光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还要保护她不出问题。” 单组长道:“你说的我明白。你们书记、营长是这样安排你的,是吧?”庄大爷道:“对。”单组长道:“你知道你们书记、营长是谁安排他们的吗?”庄大爷摇头道:“我管谁安排的呢,反正我就听书记、营长的。”单组长道:“他们也是我亲自安排的,而且还是在你们大队部安排的。明白吗?” 庄大爷看看单组长,道:“明白了明白了。可是俗话说,隔山不打鸟。我只认识我们的书记、营长,也只能听他的;我不认识你呀。” 单组长简直忍无可忍,但还是勉强又咽下一口气,道:“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带走她,我肯定会跟你们书记、营长打招呼的,我劝你不要再干涉我们的行动了。”庄大爷道:“要是这么说,事就好办了。” 单组长以为他同意了,夸奖道:“还是老党员,警惕性高,觉悟也高。”庄大爷道:“我的意思是这样,你还是先跟我们书记、营长打个招呼,叫他们跟我讲一声,然后你们再带走。这样,我就没有责任了。不然的话,我怎么向书记、营长交代?” 单组长气的咬牙切齿,没想忍到这个份上,老家伙还是这么顽固。他实在沉不住气,大喝一声:“带走,不然一起带走!” 庄大爷只顾跟单组长理论,没想到老肥已经偷偷地走到他身后,上去夺下他手中的镰刀。庄大爷哪肯罢休,不顾一切地想要抓回来。两个人互不相让,打得不可开交,吓得街上的人纷纷后退。老肥挥舞着镰刀边打边走,然后瞅个机会,一转身跑了。庄大爷哪能追上,只跟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回头一看,高翠兰已经被人架走了。 庄大爷气喘吁吁转了回来,骂道:“活土匪,真是活土匪。”他气愤不过,大声喊了起来:“抢人了,青天白日抢人了,麻湖集还有王法吗?”街上的人都看着他,有人劝道:“胳膊拗不过大腿,你恁么大年龄,也别气了。”也有人道:“跟他们讲什么理,他还要连你抓呢!” 庄大爷气得直喘粗气。还有人问道:“这个女人真是特务吗?”庄大爷道:“什么特务?她就是个道士。现在不是不让信教了吗?在我们生产队里,叫我看着她干活。这个姓单在没安好心,三番五次去找她的麻烦。刚才你们没听说吗?姓单的抢了她的宝贝铜镜,还诬陷她是特务。不论怎么说,道士也是人呀,哪有这么欺负人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行,这事不能算拉到,我得去找他们。” 一个认识的老头拦住道:“老哥,别太固执了。你一个人找他们有什么用,弄不好还得挨顿揍。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要想找他,你赶紧回家搬兵,叫你们书记、营长来找。”庄大爷想了想:“对呀,他们叫我看着的人,眼睁睁地抢走了,我得回去跟他们讲。”于是菜也不卖了,拉起板车就走。 庄大爷回到村里,先找到吴营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吴营长吃了一惊,立即跟庄大爷一起来到吴书记家。庄大爷把前后经过又说了一遍,吴书记也十分气愤:“上次在大队部,他故意找茬,就要把这个姓高的带走,我觉得他没安好心。”吴营长道:“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 吴书记问吴营长:“你说怎么办吧?”庄大爷道:“还能怎么办?再怎么说,高翠兰也是咱们村里的人了,不能任人欺辱。我是出不了这口恶气,组织咱们的人,找他讲理去!” 吴营长想了想,道:“这样不好,现在牵涉到他们抓了一个外地人,正借口破获间谍特务案件,才带走的高翠兰。您跟他吵几句无所谓,如果我们带着人去闹,那就是政治事件了,等于往他枪口上撞,咱们占不着理。” 庄大爷一心想着带人去大闹一场,没想到吴营长不同意。他问书记、营长:“那你们说怎么办?”吴营长道:“您不要着急,这个特务案肯定是假的,我们心里都有数。这样,我已经想好了,我先打个电话,就说您庄大爷回来后,经过组织批评,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去跟他赔礼道歉呢。” 庄大爷气的撅着胡子道:“你胡说什么,谁给他赔礼道歉?”吴营长道:“怎么听不明白,这不是借口跟他打个招呼吗。不然我怎么能说上话?你就是真要去,他会叫你去吗?”庄大爷道:“那——你啥意思?”吴营长又道:“顺便探探他的口气,问问他审的怎么样了,然后再表个态。” 庄大爷冷冷地问道:“表什么态?”吴营长道:“坚决支持单组长的革命行动,我们村里出了特务,全体干部群众都非常震惊。如果能证明这个人是间谍特务身份,首先让我们吴家大队拉回来批斗。但是,如果不能证明她是特务,千万不要打残了,我们还要把她拉回来继续劳动改造呢。” 庄大爷这才道:“明白了,你是圈着弯给他个警告?”吴营长道:“给他提个醒,防止他胡作非为。然后我再到指挥部去。那里有咱们大队的几个人,问一下情况,到时候见机行事。实在不行,我就去找马主任,看他怎么说话。”庄大爷只得叹气道:“咳,我本想带人闹他一场的,照你这么说,那就算了。这事就交给你办,我在家等消息。” 吴营长立即赶到大队部,打了几处电话找单组长,又托接电话的熟人到处找,可是都找不到他的人。只得骑自行车赶到了公社。 再说单组长把高翠兰带回指挥部,这里本来是一所小学,学校搬走了,老房子没拆。指挥部加高了墙头,稍加修整,临时设在这里。 在后院的角落里找一间小屋。这是原来住校老师自己盖的房子,又矮又小。把她单独关在里面。叫大个在门口看着,自己去看那个外地人审的怎么样了。 指挥部专门关人的屋子里,那个外地人已经被绑在了椅子上,垂下了头,紧闭着双眼。单组长看他衣服上有血痕,脸部也带着伤。便上前试了一下他的鼻息,骂道:“你们几个憨货,怎么打这么狠?” 一个拿着黑红棍的民兵对单组长道:“这个人不经打,才几棍就睡地上不吭声了,我才把他弄起来捆椅子上的。”单组长道:“光知道打,问到口供没有?”那民兵道:“屁口供,他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你不要先给他点颜色看看吗?” 单组长站起来对屋里的人道:“行了行了,不能再打了。没有口供打死了怎么办?等他醒过来先问口供。无论如何,得想办法问出他是怎么当上特务的。”屋里的民兵道:“是!” 单组长又来到关高翠兰的那间小屋,大个给他开了门,他拉亮灯,见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席。高翠兰正盘腿坐在那张破席上,紧闭两眼,双手合十,似乎在念经。 单组长叫大个搬两个凳子过来,放在屋里,然后把他带到门口,嘱咐道:“我在这里审这个女特务,涉及秘密,你就在这外面看着,无论谁来找,都不要开门,也不要讲我在里面。”大个道:“明白。” 单组长关上了门,进到屋里,对高翠兰道:“男的跟女的就是不一样,女的还是要照顾的。那个男的拉回来已经打个半死了。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叫人动你一手指头。过来吧,坐板凳上说话。”高翠兰没有理他,继续念经。 单组长却没生气,坐在了她对面,道:“看你细皮嫩肉的,我也觉得怪可怜。其实你不知道,我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我才不想难为你呢。你自己过来,还是要我抱你过来?” 高翠兰一听这话,猜想他要耍流氓。冷静地道:“我们修道之人,都懂得顺其自然,想得开。本来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你想要我的命,贫道也只能以死相拼。” 单组长两眼贪婪地盯着高翠兰,狞笑道:“嗨呦,小美人还会发飙哩。瞧你说的什么话,我要你哪里不好,为啥非要你的命?”高翠兰没听懂他的话,理论道:“你是个当官的,本应该为老百姓做点好事,可你却三番五次、无中生有地栽赃一个无辜的人,不是想害我是干什么?” 单组长拍手道:“说得好。你还自称无辜的人?那我也告诉你,自从你谎报年龄欺骗我,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叫谁看,你也顶多是十八加十八,三十多岁的年龄,非说自己年龄大。你表面装得老实温柔,背地里却反动透顶。不仅伪装的好,而且善于演戏,反正你们搞间谍的都会这一套。其实你不但年龄假、身份假,说不定你性别也假呢!” 高翠兰听出他弦外之音,简直不可理喻。联系他说的上一句话,“我要你哪里不好,为啥非要你的命?”才明白这个无耻之徒的卑鄙目的。他是想从精神上先摧垮自己,然后屈服于他,任他胡作非为。想到这里,怒不可遏,睁开眼睛骂道:“畜生,简直是个畜生。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无耻之徒!” 单组长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嬉皮笑脸道:“还骂我呢,不信,你敢让我看看吗?”说着,走上前来,把手伸向高翠兰的胸部。高翠兰没想到他这样无耻,惊慌地的向后退时,突然右手在墙根上碰到个东西,转脸一看竟是一块砖头。再也顾不得其他,抓起来朝单组长砸了过去。只听单组长“啊”了一声,栽倒在地。正是: 修道坐禅几百年 走出庙门两重天 不怕魔鬼闯心头 竟见禽兽在眼前 第37章 黑屋内原形毕露 舍性命奋力反抗 却说高翠兰抓起一块砖头,朝单组长砸了过去,单组长吓得“哎呀”一声,只顾歪着头向后退,却被凳子绊倒,摔了一跤。高个在门口听到单组长的喊声,猛然推开了门,问道:“怎么回事?” 单组长赶紧爬了起来,指着大个骂道:“混蛋,谁叫你开的门?”大个道:“我听你们打架了呢?”单组长道:“跟谁打架?只是凳子绊着了,快关门。我怎么告诉你的,不准随便开门,记住没有?”大个只得答应着,关上了门。 单组长回过头,见高翠兰站了起来,抱着膀子躲在墙角,指着骂道:“你个臭娘们,竟敢谋害革命干部,真是活腻了。看我怎么惩治你!”高翠兰道:“这是老天爷的旨意,给我一块砖头惩罚你。要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单组长哈哈笑了起来,拉起凳子坐下道:“今天遇到鬼了,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鬼话。我们是造反有理,你这叫害人有理?”高翠兰道:“不是害人有理,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道德经云,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单组长又笑起来,道:“我说你不简单吗?果然一套一套的。你拿砖头砸人,居然还满口道理。我给你定个老牌间谍特务,也不过分吧?”高翠兰道:“给我定什么罪,那是你的事。与我什么关系?”单组长道:“笑话,给你定罪,怎么会与你无关?”高翠兰道:“你是无中生有。与我有关系吗?”单组长道:“一旦定了罪,那与你就有关系了。”高翠兰道:“你定的罪,是‘莫须有’。对于生死,我们出家人早就看得明白。”单组长道:“嘿嘿,莫须有?只要那个跟你联系的外地人醒过来,张嘴一句话,还什么‘莫须有’呢, 那就是‘真正有’的铁证了!” 高翠兰鄙视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呸”了一声。单组长又摇头晃脑道:“而且最后我还会让你自己承认罪名,你相信吗?”高翠兰道:“别做梦。无中生有的事,打死我也不会承认。”单组长道:“我就会治那些打死都不承认的,特别是你这样的女人。” 他看高翠兰歪过头去,没有理他。自己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发明一个办法,可以说百试百灵。上一次,一个当权派的老婆,来到时候比你还硬气呢。没想到不过五分钟,实在受不了,叫她说什么她就得什么。” 高翠兰依旧没有吭声。单组长继续道:“你不是不怕死吗?其实也不让你死。像你这花容月貌的,死了多可惜。你看到上面这个小窗户吗?”高翠兰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后墙的上面果然有一处透亮的地方。由于屋子小,可能盖房子时出于安全考虑,也或许是为了省钱,在靠上面的地方留一个四方的窗洞,用两根木棍插在里面作为遮拦。与其说是窗户,不如说是通风口更为确切。 单组长指着窗口道:“就是那上面的两根木棍,不要多粗的麻绳,你见过纳鞋底的吧?对,就是纳鞋底那样的线绳就行了。上面先把线绳分别搭在窗户里的两个木棍上。下面呢,下面就有些麻烦了,不过非常精彩。要不要我先说给你听听?”高翠兰看也没看他一眼。 单组长道:“下面就得委屈你了,先把你的两只手捆到后面去,扒掉你的上衣,漏出你的双乳,再用那两根线绳分别系住你的两个奶头。然后拉住另一端,把那两根线绳通过木棍向上拉紧、拉紧、再拉紧。这时候,你会感觉到两个奶头开始疼痛,不由自主地跟着绳子往前走,当你走到墙根,不能再走的地方,绳子还在继续往上拉,怎么办?你会自觉地把脚欠起来,脚趾头点地,脚后跟抬起、抬起、再抬起,到了你几乎站不稳的时候,就是要达到的高度,绳子便会拴在那两根木棍上。姓高的,你能坚持五分钟吗?” 高翠兰听了这闻所未闻、惨无人伦的酷刑怪招,不由得浑身打颤。他咬紧牙关,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已经抱定以死相拼的决心。 再说关押那个外地人的审讯室里,单组长安排任务后,几个民兵看那外地人被打的老是醒不过来,心里着急,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外号叫王傻的道:“你们怎么能往他头上打呢?就那一棍,就完蛋了。单组长交代要口供呢,他死了怎么办?”几个人就追问是谁打的头,闹了半天,没有一个承认的。 老肥这时也在屋里,对王傻道:“没事的,你没看过电影吗?去端盆水来,朝他头上一浇,就会醒过来。” 王傻果然去端了水,老肥接过来,猛地朝那人脸上泼了过去,那人果然浑身抖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想抬头,可是没有抬起,只听他咿咿呀呀哭了起来,似乎边哭边喊道:“姑妈、姑妈------” 王傻高兴地道:“醒了、醒了,好像在说什么?”老肥仔细听了听,道:“好像是喊姑妈。”便伸过头去,问那个人道:“你在喊姑妈,街上那个人是你姑妈?”那人并不理他,只顾喊“姑妈”。老肥又问道:“你姑妈是谁呀?” 那人终于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有气无力道:“你们找马、马上威。”老肥听他说出这个名字,有些吃惊,问他道:“你说谁?”那人又重复一遍:“马——上——威。” 王傻问老肥:“马上威是谁?”老肥小声道:“是咱们公社革委会主任,一把手。”王傻道:“我的妈呀,他喊咱们一把手干啥?”老肥也觉得奇怪,问那人:“你是外地人,怎么知道我们公社马主任的名字?”那人微弱的声音道:“姑妈——姑父。” 老肥已经听他说出了“姑父”两个字,还有些不相信。再次问道:“你说马、马主任是你姑父?”那人慢慢点点头。老肥又问:“真的吗?”那人又点了点头。 这时,大家都围了过来,吃惊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个人放下手中的黑红棍,道:“不是我打的。”说着,连忙走了出去。老肥对王傻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单组长汇报。”也跑了出去。 不知是谁认识在街上被抓的这个外地人,传递了消息,这时,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妇女慌里慌张地来到指挥部,边走边问:“我的侄儿在哪里,谁关了我的庆娃子?”站岗的正要拦她,旁边的人告诉他:“这是马主任的爱人,妇联邵主任。”站岗的没敢拦。邵主任咋咋呼呼闯了过来,院里的民兵有认识她的,指着关押室道:“就在那间屋里。” 邵主任进了屋,仍然喊道:“我的庆娃儿在哪里?”当她看到自己的侄子被绑在椅子上,垂着头,浑身是伤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她喊了声“庆娃子”,听到回答后,才上去抱住他的头,放声哭了起来。 原来这个“庆娃子”,是公社革委会主任马上威老婆的亲侄子,学名叫邵小庆,才二十来岁。家是南方城市的,在一家工厂上班。由于当地两派闹得严重,工厂里也发生了武斗。邵小庆是个独子,从小娇生惯养,曾因为失恋造成神经衰弱。父母担心他在厂里参加派性组织,弄不好打架受伤。觉得乡下比较安全,特别是有革委会主任“这把伞”照着,那就更放心了,所以才把他送到这里。可邵主任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刚让他出去玩一会儿,居然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邵主任擦了擦眼泪,问站在旁边的王傻道:“是谁绑的他,谁打的他?”王傻正想说“我没打。”刚说出一个“我”字,就被邵主任啪啪搧了两个耳光。王傻捂住自己的脸道:“我说我、我没打。你打我干什么?”邵主任道:“屋里就你一个人,你没打谁打的?”王傻道:“打他的人都跑了,还是我端水把他泼醒的呢。” 邵主任看到自己的侄子身上有伤,一听他又给泼了水,更是火上浇油,上去又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骂道:“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伤成这个样子,还往他身上泼水?”王傻也被打哭了,道:“是老肥叫我端的水,他泼的。” 邵主任又抱住邵小庆的头,哭道:“庆娃子,姑妈对不起你,没想到来这里也会受人欺负,你受大罪了。”她对跟进来的几个人道:“你们都看看,好端端地一个孩子,被他们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她问王傻:“这是谁叫你们干的?”王傻道:“还能有谁?是单组长,这里他当家,还说这个人是特务。”邵主任道:“放他娘的屁。他才是特务呢,单卫红在那里?”王傻道:“不知道,老肥说去找他汇报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邵主任对跟她来的人道:“小宋,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这个姓单的,老娘跟他拼了!”说着,就要朝外走。小宋拉住她道:“你叫人先把他解下来,再去找单组长吧?”邵主任道:“不解。这样,你赶紧去喊马上威,叫他亲自来看看。我们跟他什么仇,他这是明显要害我侄子呀!”小宋连忙跑出去了。 这时,邵小庆抬抬头,睁开眼喊道:“姑妈,我实在受不了。”邵主任摸着他的头道:“再坚持一会儿,等你姑父来了,叫他看看这个现场。”邵小庆哀求道:“我害怕,咱们还是回家吧?” 邵主任被他说的又掉下眼泪,劝道:“别怕、孩子,有你姑妈在,你怕谁?”邵小庆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硬把我拉到这里,有五、六个人拿着棍捣我、打我。” 邵主任问王傻:“打他的人呢,都跑哪去了?”王傻道:“你还没来他们就吓跑了,谁知道跑哪去了?”他又对邵小庆道:“我没打你吧?我是拿个棍,刚过来,看你倒地上了,就不敢再打了。”邵主任骂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再说老肥去找单组长,他觉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单组长,自己也算立个小功。可是办公室和前院里都没有找到,突然想起后院那间小屋曾关过一个女的,便朝后院走去。刚过了院门,便看到大个站在那间小屋门口,正在转悠。于是喊道:“大个,你在那里干什么?”大个忙摆摆手,示意不让老肥喊他。老肥明白他的意思,便招手叫大个过来。 大个蹑手蹑脚地走到老肥跟前,老肥问他:“单组长在里面吧?”大个神秘道:“单组长安排,对任何人都不能讲。”大个道:“什么不能跟人讲?我有急事找他。”说着,就走了过去。大个慌了神,忙上去拦他,可大个比老肥低了一大截,怎么也拦不住。 两个人争争吵吵来到门口,老肥把大个推到一边,上前就拍门,喊道:“单组长,单组长。”却没人搭理。大个过来推老肥,道:“告诉你他不在这里,还喊,快走吧!”可是老肥不相信,仍然喊道:“单组长,出事了。” 只听单组长在里面发威:“谁在外面嚎丧?”大个道:“是老肥,他说出事了。”单组长骂道:“他出事叫他滚,有多远滚多远!”老肥还想说话,大个把他拉了过来,道:“都挨骂了,还要喊他?”老肥这才不情愿的离开了。 关押室里,邵小庆这时恢复了知觉,“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邵主任看马上威还没有过来,再也沉不住气了,她对屋里的几个人道:“你们在这里看着,我得去找姓单的,万一我侄子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出了门,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就在院子里骂了起来:“单卫红,你给我出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敢欺负到老娘头上,今天我跟你拼了!” 她见人就问:“你们看见单卫红吗?”有人指着一间房子道:“那是他的办公室。” 她走到门口看了看,里面没有人。转身又喊:“单卫红,你给我滚出来,你钻到老鼠洞里,老娘也得把你揪出来。你说我侄子是特务,你是什么人?今天你要是找不到根据,姑奶奶饶不了你!” 又骂道:“单卫红,你跟老马有意见,你明着来,你拿孩子杀什么气?你把我侄子当特务抓,什么意思?你想整老马,也不能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单卫红,躲能躲得过去吗。你出来,怎么不敢出来?” 邵主任在院子里骂来骂去,抽来办学习班的民兵都趴在门口看。可是却不见单组长的踪影。 却说老肥找单组长汇报,本想讨好,没想到挨了一顿臭骂,正憋着一肚子怨气。走出后院,忽然听到有人在这边院子里骂街,甚是惊奇。他站着仔细听了一番,听清楚骂的居然是单卫红。原因是抓了她的侄子,便明白抓的这个外地人果然是马主任的亲戚,这个骂人的必定是马主任的老婆了。于是,走到邵主任身边,小声对她道:“单组长在后院小屋里,门口有人看着。”邵主任看了看他,便向后院走去。 大院出了这样的事,简直不可思议。群专指挥部本来就是抓人、整人、骂人、打人的地方,今天这里的头头居然被人骂了个底朝天。院子里的人议论纷纷,看着邵主任进了后院,好多人跟在后面看热闹。 邵主任来到小屋门口,立即又骂起来:“单卫红,不要躲在这里装孙子,你给我出来!”大个不知道她是谁,拦住门对她道:“你敢骂单组长?” 邵主任往他面前一蹦,道:“我骂的就是单卫红,怎么了?”老肥看她气势压人,也不敢再问。只是道:“他不在这里。”邵主任道:“没在这里在哪里?你给我滚开!”说着,把老肥拽在了一边,抬起脚正要踢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单组长铁青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 忽闻门口有骂声 竟然提名单卫红 本来狂妄无敌手 今日遇到丧门星 第38章 施淫威原形毕露 遇克星乾坤倒转 单卫红在屋里已经听到是邵主任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既然骂了自己,看来不是个小事,不出来不行了。可是屋里关着一个女的,如果被邵主任看见,更是说不清楚。于是他出来后就把门带上。故意走出几步,边走边问:“是邵大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邵主任指着他鼻子道:“姓单的,我们家怎么得罪你了,你为什么抓我的侄子?”单组长问她:“什么,哪个是你的侄子,谁抓了你的侄子?”邵主任道:“不要装糊涂,你要不知道抓的是谁,能会叫人打他吗?”单组长道:“打了么?我真是不知道。”邵主任道:“还说不知道。人都被你们快打死人了,还说不知道?你们抓了人,难道不问问是谁,就朝死里打吗?” 单组长已经敏感地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抓的那个外地人竟然是邵主任的侄子。现在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必须把责任往下面推。于是想先缓和一下气氛,道:“邵大姐,你别生气。我先问问是谁干的。要真是抓了大姐你的侄子,你看我怎么整治他们?” 邵主任道:“还别生气呢,我能不气吗?我的侄子无缘无故被你们抓了起来,打成那个样子。我告诉你,我都问过了,你也别想推脱,就是你叫抓的,也是你叫打的!” 单组长只能装模作样道:“大姐,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我连知道都不知道的事,怎么能说是我叫他们干的呢?”邵主任喊道:“有本事敢作敢当,别装孬种。不是你,他们有这个胆量吗?” 单组长考虑到这里是民兵指挥部,在自己的地盘里,一把手的老婆总是对自己动粗口,面子丢尽了。急于脱身,还是陪着笑脸道:“大姐你不要着急,我这就去查查是怎么回事?”说着就要走。邵主任岂肯放过他,紧紧跟在后面,道:“查不查的你心里有数。我告诉你,你说我侄子是特务,你今天要是拿不出证据来,我得到县里去告你!” 单组长也不答话,快步走来到那间关押室,看邵小庆还绑在那里,他转脸问邵主任:“你说的是他吗?”邵主任道:“你也不用装憨,看看被你们打的。都昏过去了,是他们用水泼醒的,你们跟国民党有什么区别?” 单组长对她道:“大姐,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不认识他,不信你问问他认识我吗?”邵主任道:“我就不信,没有你的命令,他们敢随便抓人?” 单组长走到邵小庆跟前,问道:“你认识我吗?见过我吗?是我让他们打的你吗?”邵小庆一直摇着头。单组长对邵主任道:“大姐,听明白了吧,这件事我根本不知道。”说着,想去给邵小庆解绳子。 邵主任看王傻仍然站在那里,问他道:“刚才我问你是谁叫抓的他,谁叫打的他,你是怎么说的?”王傻道:“我刚才说,这里是单组长当家,单组长说这个人是特务。他们几个才打的他。”单组长忙对邵主任道:“他傻了吧唧的,大家都喊他王傻,你能听他的吗?”邵主任道:“你以为他傻?他说的都是实诚话,就是你安排人打的!” 说着又哭了起来:“你对老马有意见,你们面对面的干,为什么拿我侄子开刀?”单组长急了,道:“大姐可别乱说,我怎么会对马主任有意见?我真不知道他们抓了你侄子。”邵主任擦着眼泪道:“连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打他,这能说得过去吗?我侄子本来就神经衰弱,恐惧症,被你们打得神志不清了。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向我哥、我嫂交代?单卫红,我不能跟你算拉倒!” 单组长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更加恐惧不安。他本来就知道邵主任的脾气,虽然称不上“泼妇”,但也是个“鬼不缠”,连马主任都畏惧她三分。今天看来不好过关,只得承担责任:“邵大姐,请您放心,这件事情我绝对要负责的,真是对不起了。你先带他回去,我保证尽快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严惩当事人。给你一个交代。” 邵主任岂肯让步,指着他道:“你别想跟我花花绕,还用查吗?你心里比谁都明白。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对老马到底有多大的成见,在背后下这样的黑手?” 单组长深知这句话的分量,邵主任已经把话说绝了,她故意转移焦点,这是要在政治上置自己于死地。但是没办法。谁叫她是一把手的老婆呢?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咽。低声下气道:“要是这么讲,我就没话说了。那你说怎么办吧?” 邵主任主要是心痛侄儿,咽不下这口气。只是要把事情闹大,把这个单组长搞下去,才算给侄子一些脸面,也是对小庆的父母的一个交代。于是她蹦了起来,指着单组长吼道:“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办?”她对着门口的人喊道:“你们都过来看看,我侄子是来我家走亲戚的,被他们无缘无故地给抓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被他们打得死去活来。” 他指着单组长道:“他还说不认识我侄子。你不认识我侄子,难道也装不认识老马吗?打狗还要看东家哩,谁不明白这个道理。你打的不是我侄子,你打的是马上威和我的脸哪!” 单组长知道自己理亏。跟她纠缠不清,只能赌咒道:“我真不知道是你的侄子,要说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死我一家子。好吧?”邵主任道:“我知道你是杀猪的出身,谁稀罕你赌瞎巴咒。不知道他是我侄子,你不会问吗?你们不问清是谁就打吗,你怎么不打别人呢?” 单组长气得也发了疯,他上前抓住王傻衣领,问道:“你一直在这里,到底是谁抓的他,谁打的他,你给我说清楚?”王傻吓得撇嘴哭了,道:“你别拽我,我说。打他的人有郑淮海,苏大林,还有乱子,老肥。我没打他,打他的人都跑了。”邵主任指着单组长也问王傻:“是不是他单卫红叫你们抓来打的?” 王傻看着单组长,再也不敢乱说。只是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邵主任道:“你不是说他傻吗,他怎么不敢说了?”单组长道:“本来就不是我的事,你让他说什么?”邵主任道:“不是你的事,谁有这么大的权力?不论黑白,抓了人就打!” 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去喊马上威的小宋跑了回来,他推开人群,气喘吁吁的对邵主任道:“邵主任,马主任叫我跟你说,他知道了。”邵主任瞪着眼问道:“他知道什么?我侄子快被人打死了,他为什么不过来?”小宋道:“马主任说,县里来人了,他们正在开会。叫你别耽搁了,赶快把人送医院。”邵主任这才哭着道:“对对对,先救人。小宋,咱们赶快把他送医院!” 单组长看邵主任同意把她侄子送医院,总算舒了口气。他当然积极配合,一面叫人解开绳子,一面喊人去找辆板车来,小宋招呼着把邵小庆拉出了指挥部大院。 单组长不敢离开,也不敢靠邵主任太近,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在后面跟着一直送到公社卫生院。 却说吴营长来到群专指挥部,门岗认识他,他请门岗把吴大兵喊了出来。吴大兵是从吴庄大队抽过来的,吴营长把他拉到一边,先问他道:“上午抓的那个外地人审的怎么样了?”吴大兵道:“别提了,闹到现在,刚拉走。你知道抓的那个人是谁吗?”吴营长道:“谁?”吴大兵幽默地道:“那两个笨蛋盯了几天,都没有‘生意’,今天‘发财’了,抓了咱公社一把手马主任的侄子。” 吴营长吃惊道:“什么,抓的那个外地人是马上威的侄子?”吴大兵道:“马主任的老婆是他亲姑娘。”吴营长道:“那是内侄。”吴大兵道:“单组长说他是特务,其实是个工人,来马主任家走亲戚的。”吴营长道:“抓谁不好,抓马主任的亲戚,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吴大兵道:“讲起来,抓了倒也无所谓,抓错放了就是了。可单组长说这个人不老实,要先给他点颜色看看。又碰着几个没谱的,动了真格的,一下子就把他打昏过去了。” 吴营长知道单组长把事闹大了,问道:“一把手的亲戚被打昏了,怎么向马主任交代?”吴大兵道:“马主任倒没有来,马主任的老婆闹到现在,要单组长给个说法。”吴营长问道:“这么说,他们已经闹翻了?”吴大兵道:“何止是闹翻,马主任的老婆不就是妇联邵主任吗?没想到她也会骂街,蹦起来骂人。”便把邵主任大闹指挥部的情况说了一遍。 吴营长听了,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心里有了底,也不必去找单组长探听消息了。这才转而问高翠兰的情况:“他们还抓了一个人,是咱们大队的那个道姑,叫高翠兰的。你知道吗?”吴大兵道:“听他们说了,跟这个外地人接头的,还抓个女的,可是我没见到她。” 吴营长告诉他:“她跟庄大爷一起正卖着菜,就是这个被抓的人——原来他是马主任的亲戚,去跟她说了几句话,被单组长派的人盯上了,硬说他们是特务联系,才抓他们的。其实,他们两个说的话庄大爷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是无中生有,故意栽赃。当时,庄大爷就不让他们把高翠兰带走,还差点跟他们拼了命。回家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找了书记和我,叫我专门来这里看看。” 吴大兵道:“庄大爷说的对,就是故意栽赃。人家是马主任的亲戚,怎么会是特务呢?”吴双喜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既然马主任的侄子不是特务,那高翠兰也应当清白了。幸亏抓的是马主任的亲戚。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吴大兵道:“真是巧了,不该她遭殃。”吴双喜道:“你知道,庄大爷是个仗义的人,他说这个高翠兰虽然原来是出家人,也是修道行善的。他还说,高翠兰现在是咱们队里的人,就不能无缘无故让人家欺负。他本来要带人来闹的,被我们劝住了。这一回好,马主任的老婆替她闹了,就不让他老人家来了。”吴大兵笑着道:“真是老天有眼。” 吴营长又问:“单组长不会再难为这个高翠兰吧?”吴大兵道:“他在马主任那边都没法招架,还顾得这边?我估计回来就会把她放了,再关她还有什么意思?不然的话,马主任的老婆知道了,还会留个话柄。” 吴营长不解地道:“留下什么话柄?”吴大兵道:“刚才就有人议论,马主任的亲戚是外地人,抓他有什么意思?其实,抓这个倒霉蛋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要抓这个女的。” 吴营长拍了一下吴大兵的肩膀,道:“你小子够聪明,是这么回事。这话要是传到马主任老婆耳朵里,那就更有好戏看了?”吴大兵会意地道:“明白,他要是再不放人,肯定还会惹麻烦。”吴营长道:“那好吧,我回去跟庄大爷讲一声,让他放心。不过,万一有什么新情况,你请假也要回去跟我们讲一声。”吴大兵道:“那是当然。”吴营长这才放心地回了家。 在公社卫生院里,院长听说邵主任来了,哪敢怠慢,亲自指挥医生给邵小庆做检查。单组长也安排院长:“尽管用最好的药物治疗,一切费用由群专指挥部承担。” 邵小庆本来就是个公子哥,医生检查时,摸到哪里哪里疼,叫苦连天。闹得邵主任心慌意乱,看见单组长就来气。张口骂道:“真是一群畜生,无故把孩子打成这个样子。要是查出了伤筋动骨的,你姓单的得负责伺候他一辈子。” 单组长在这样的场合被他骂得实在难堪,有两个医生还是被他批斗过、办过学习班的。他觉得在这里待着实在不体面,趁邵主任不注意,瞅个机会溜了。 单组长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自从出道以后,虽然经过打打斗斗,但打的是牛鬼蛇神,斗的是当权派。而且,一路顺风,从无阻挡。混到了今天这样一个地位,掌握了一个公社的批斗大权。正所谓重任在肩,仕途看好。虽不能说是一手遮天,却也能指鹿为马,为所欲为。哪有敢说自己一个“不”子的?可今天却冒出这件事,被邵主任骂得无地自容,威风扫地。一路上越想越气。 他心里明白,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食品站职工,是靠造反有功才被结合到革委会班子的。跟马上威也不是一派,思想上本来就有隔阂。可是进班子必须征求一把手的意见,马上威领会上面的意思,从促进大联合的角度,毕竟点了头,也算给足了面子。使自己的身份有了质的变化,一跃成为公社革委会班子成员。他对马主任,虽然思想上有隔阂,那是派性斗争形成的,但在仕途上,又有一定的感激之情。没想到弄出这件事情来,如何向他交代?特别是有邵主任这个泼妇在里面搅和,恐怕他们思想隔阂的伤口再也无法弥合了。他预料,这件事情对他的政治前途将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回到指挥部,他通知大个先把高翠兰放了。 然后召集看押邵小庆的民兵开了会,“挤兑”出两个打邵小庆的“凶手”,暂时关押起来。 人在人眼下,不得不低头。单组长衡量再三,还是要亲自去找马主任说明情况,赔礼道歉。白天看他不得闲,晚上硬着头皮去了马上威家中。 到了马主任的家门口,看大门没关,正要进去,听到里面有吵闹的声音。忙躲在门旁,就听邵主任咋呼:“还有脸说你忙,庆娃被他们打得半死不活,这么大的事,再忙你也得去看看,起码他是来咱家的客呀?” 只听马上威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他你知道吗?”邵主任道:“你不问我还不气呢,他单卫红竟然说庆娃是特务。我当时就骂了他,叫他拿出证据来。这不是败坏你老马的政治荣誉吗?庆娃要是特务,你老马是什么?”马上威道:“他简直信口雌黄,忘乎所以。”邵主任道:“都欺负到你头上了,居然能沉住气?”马上威道:“再大的事情也得沉住气。” 只听邵主任又撒起泼来,骂道:“你马上威简直不是人,你还沉住气。就因为庆娃不是你的亲侄子?”马主任道:“这说的什么话,你觉得我不疼他吗?是不是我让你打电话叫他来咱们这里的?”邵主任道:“你疼他也是做做样子,在关键时候怎么连头都不露?” 马主任道:“算你说对了,关键时刻就是不能露头。我要是去了,这场戏你就没法演了。”邵主任道:“什么意思?”马上威道:“连这都不懂。我是一把手,单卫红是我的下级,事又是咱们家的事,如果我去了,你叫我说什么?我是能打他还是能骂他?” 邵主任没说话,又听马上威道:“由你出面就够了,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我要是去了,再大的委屈,你在那里连骂也骂不成了,毕竟是我手下的干部。事情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再没有修养,我首先也得管住你,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家属在那里一直骂人呀?”只听邵主任道:“你这个老狐狸!” 停了一会儿,又听马上威道:“我听说他抓庆娃,为的是抓个什么道姑。听说这个道姑有几分姿色。这个人太大胆了,现在男女关系治得这么严,地区有一个女干部,多少年前的一点作风问题,都挂着破鞋游街,他还想惹女人?” 邵主任道:“五毒俱全,这样的人在身边,早晚没好事。你打算怎么处理?”马上威道:“那得等等再说。先去看庆娃吧,我正准备去呢,你回来了。”邵主任道:“我回来就是看你哪里去了,顺便到食堂里给他弄点饭。” 单组长听二人走了出来,忙躲在了一边。又听马上威在院子里道:“怎么连大门都没关?”邵主任道:“我就是看你在家没有,关什么大门?” 单组长看他们锁了门,走了出来,悄悄地跟在他们二人后面。就听马上威问:“医生检查的怎么样?”邵主任道:“幸好,骨头还没检查出问题,他们说是软组织损伤。我关键是担心的他的精神,本来就神经衰弱,这一次连打带惊吓,脑子是有问题了,刚才在医院直讲梦话,说有人要杀他。”马上威道:“咳,这个混蛋,真没想到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这时,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跟马上威打招呼,吓得单组长转回头从原路溜了。正是: 用心设下连环计 谁知害人不容易 天理昭昭报应快 最后难堪是自己 第39章 吴营长春节送面 大队部获奖设宴 高翠兰是“大个”给放出来的。当时大个对他只讲了一句话,“你没事了,回家吧。”她虽然之前听见外面有人骂单组长、单组长才出去的。可是,由于精神过度紧张而转化为万念皆空,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懵懵懂懂回到吴家庄,狄姑好一番的安慰,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 过了两天,庄大爷来找她去卖菜。 看到庄大爷,联想到他当时为救自己,竟然挥舞镰刀跟抓她的人拼起命来,情不自禁当着他的面痛哭一场。 庄大爷却心平气和地劝道:“别哭了,没事的。抓错人,放了就对了,咱们去卖菜。”高翠兰这才挺起腰杆,问道:“还去卖菜?”庄大爷道:“什么也别怕。咱庄上的人多着呢,不会让他们欺负咱。” 高翠兰过了一段还算平静的日子,没人来找她的麻烦。每天不是跟着庄大爷去卖菜,就是到菜园子里干活。可是不知怎么的,心中老是想着单组长拿去的那面铜镜。它和她的年龄相仿,跟随她那么多年。只有它,始终陪伴着自己;看到它,立即浮现出自己父母慈祥的面孔。可就这么一件与自己形影不离的东西,怎么就犯了法,被人堂而皇之的拿走? 一连几天,只要回到“家里”,便翻弄那件旧军装,恨自己不该把铜镜放在那件衣服的口袋里,也恨自己当时脑子在犯浑,拿衣服时没想起来看看,拱手送给了别人。她有时气的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安。狄姑知道她想不开,时常开导她,可是高翠兰却道:“不行,那是我的魂,早晚得把它要回来。”狄姑只得叹息:“学了那么多年的道,你还是没有脱俗呀。” 这天下午,高翠兰没活干,屋里闷得很,她打开门想透透气,忽然看到好多人到大队部去。她心里一颤,吓得赶紧关上了门。可不大一会儿,却听到脚步声朝这里来,她更加紧张了,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情。 心正“嘣嘣”地跳着,就听到有人敲门,喊道:“高大姐。”高翠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她到大蓬山之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喊声,难道是喊自己的吗?他犹豫着打开门,一看是民兵营长,不由得吃了一惊。 就听吴营长道:“今天天气热的很,大队开会,能不能给烧点水喝?”高翠兰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道:“行、行,我给你们烧。”说着,便朝锅里兑了水。吴营长又道:“原来大队开会,也派人在这里烧水。现在你们住了,就不好意思再派人来了。上次公社来人,都没给水喝。今天是大队自己人开会,就请你帮帮忙?” 高翠兰点着火,道:“烧点水算什么?住在这里,应该的。”吴营长进屋看了看,道:“柴禾没了吧?”高翠兰道:“我正发愁呢,就这点柴禾,烧完怎么办?”吴营长道:“放心吧,总不能让你们断顿。庄大爷那里不是有板车吗,这西边有个场,去年的芝麻秸还剩点,你们先拉回来。我跟队长说一声,等秋后给你们多分点,算是给大队烧水用的。”高翠兰道:“那就谢谢你了。”吴营长道:“不要说谢,你就安心烧水吧,等会我叫人提茶瓶来。”便走了出去。 高翠兰听他的一番话,特别是“安心”两个字,却让他难以安心下来。这个曾多次当着众人的面叫自己下不了台的民兵营长,怎么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上一次来这里,问还需要什么东西吗;这一次正愁着没柴烧,又叫去拉柴禾。进门时还喊了一声‘高大姐’,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实在不好猜透。 高翠兰只顾琢磨吴营长,没想到锅里的水早开了。直到拿水瓶的人进来,她才发现。可打开锅盖一看,水快熬干了。她只得叫打水的人等一会,又添了些水重新烧开,灌了两茶瓶,让那人提走了。 日子过得真快,眼看天气转凉,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高翠兰闲得无聊,搬了个小凳子,放在当门,愣着神坐观秋雨连绵。 突然,她眼帘里出现一个人影,向这边移动。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高高大大的身材,打着一把油布雨伞。仔细看时,还是上次来送油、送衣服的那个女子。高翠兰连忙站起迎了出去,接过了伞,把她拉到屋里。 那女子进了屋,跟狄姑打了招呼,便从挎着的篮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道:“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高翠兰惊讶地道:“什么,到中秋节了?”那女子道:“对。没什么好东西。婆婆做了点月饼,还买不到糖,只能放点糖精,好歹也算过个中秋节吧。” 说着,把那包月饼递给了高翠兰。高翠兰道:“这怎么好意思呐?”那女子又从篮子中拿出几个石榴和一些红枣,放在案板上,道:“这是自己树上结的,你们也尝尝鲜。”高翠兰道:“哎呀——又送这么多东西,怎么感谢你们哪?”那女子道:“谢什么?双喜说,你们是好人,不能亏待你们。” 高翠兰不解地问她:“双喜是谁?”那女子道:“双喜是俺当家的。”高翠兰道:“你们一家都对俺这么好,叫俺挺难为情的。”狄姑也道:“是呀,没啥报答你们呐!”那女子道:“您老人家说哪里去了。你们现在受委屈,谁也不敢跟你们来往。你们自己能想得开就好,千万别说客气话。”转身拿了伞,高翠兰把她送出门口。 送走了那女子,高翠兰问狄姑:“难道她们家也信道,跟咱们是一路人?”狄姑道:“道可道,非常道。她们要是跟咱们一样的人,恐怕就人人自危了。哪里还能照顾咱们?正所谓,虚虚实实说不清,真真假假在心中,自己明白就行。” 转眼到了冬天,生产队该分的东西都分到群众手里。高翠兰听说队里的劳力都到外地挖河去了,菜园子里也没了活干,闲得无聊。她见大队部的门紧闭着,随口对狄姑道:“大队部这么长时间不来人了。”狄姑道:“来人干什么?”高翠兰道:“那个单组长怎么也不来了,我觉得有些反常?”狄姑道:“什么反常。你还想让他来,不怕还把你抓走?” 高翠兰看了她一眼,道:“还抓我干什么?上次就抓错了,咱又没干啥坏事。我觉得没有动静也不是好事,总得给个说法?” 狄姑深沉地道:“你也以为是他抓错人了?这个世道,嘿——你还想讨个说法!”高翠兰道:“不是讨说法,他要是来了,得要我的那面镜子。”狄姑冷笑道:“你还想着镜子?我看还是命要紧,但愿他不来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上飘起起雪花来。高翠兰拿出那套新棉衣——这是队里照顾她们,给他们多分了点棉花,布票,高翠兰到集上买了布,自己缝制的棉衣。狄姑的早已穿在了身上,高翠兰今天才把它换上。她穿好衣服,准备去村里去问问推磨的事。 刚来的时候,是队长从家里给他的一点红薯面。现在队里分的都是原粮,包括豆子、玉米。特别是红薯,是从地里刨出来后就分了,必须到地里去切成红薯片,晒干后才能收回来保存。高翠兰和狄姑分了一堆红薯,自己又没有切片的工具——村里人自己造的所谓“红薯推子”。一直到了晚上,等旁边的人“推”完,才借了个“红薯推子”。可又不会用,半天也“推”不了一个红薯。多亏了那个双喜的老婆,“推”完了自家的红薯,走这边看见了,才帮忙把红薯给“推”了。 无论豆子、玉米、红薯片,都必须经过再加工,才能变成面粉。队里拉磨用的只有两头驴,是原先挨家轮流排好的号,谁家要推磨,只有排到的日子才能用上,其实根本就不够用,很多家庭还是要靠人力去推磨。高翠兰她们到了这里,连号也没有给排上。 推磨是个挺复杂的活,还要用筛面的一套工具,高翠兰什么都没有。上次推了一些玉米面,是找到饲养员,他家推磨时给高翠兰留了一些时间推出来的。 这次,高翠兰又去找了饲养员,道:“吴大叔,我上次请您问问队长,能不能给俺排个号,想推点面哪?”饲养员道:“我替你问了,他说,这号呀,都是原先排好的,大家都记住了。要是加个号,一动百动,还真不好办呐。” 高翠兰道:“那我只有自己推磨了?”饲养员道:“不过,队长也说了,叫我给你们想想办法。可这快到年关了,都想多推点。有的人一点也不讲究,到半夜才把驴送回来,这驴可是遭罪了。我也管不住,说谁得罪谁!”高翠兰知道没有办法,只得告辞。饲养员道:“别着急,那就再等两天吧。” 高翠兰刚回到路口,看到几个劳力拉着几辆插着红旗的平板车停在大队部门前。车上有抓钩、铁锹等工具和一些衣被杂物,吴营长正指挥人朝大队部里搬东西。 高翠兰知道他们可能是从河工回来了,便想从一边绕过去。没想到吴营长招招手把她喊了过去,道:“这是工地上剩的一袋面,你扛回去,就放你们那儿吧。”说着,便把那袋子面从车上拽了下来,递给了她。 高翠兰正愁着没面了呢,碰到这么巧的事,连忙接了过来。这时,只听那个拉板车的人跟吴营长打招呼:“双喜哥,俺们走了?”吴营长道:“快回家吧,好好歇歇。”高翠兰听到“双喜”二字,带着惊异的目光看了一眼吴营长,便扛着那袋子面回了“家”。 到了屋里,放下了面,高翠兰便坐在狄姑旁边,神秘地对狄姑道:“您知道双喜是谁吗?”狄姑道:“谁?”高翠兰道:“就是那个吴营长!” 狄姑也是一愣。喃喃道:“真是他吗?”高翠兰道:“真是他。没想到吧?”狄姑点头道:“其实我也想到了是他。”高翠兰惊奇地道:“您怎么想到会是他?”狄姑道:“上次那个单组长来查你的年龄,他过来喊我,就给我递了话,说单组长见过住持了,我才改的口。” 高翠兰这才想起那天的事,如梦初醒。道:“我说呢,你原来在牛棚说我十八岁进的元妙观,整整三十年了,可后来又说我是三十岁进的庙,把时间反了过来。我当时还怀疑,您怎么会一下子就改过来呢?”狄姑道:“幸亏改了,要不然咱俩更说不清喽。”又道:“我早想了,你看他那么凶,其实对咱是有好处的。他说怕咱毒死牛,不让在牛棚里住,搬到这里,不比那草屋强多啦?他叫咱去菜园里干活,要不然,哪能有菜吃?”高翠兰道:“就是,他叫我帮他们烧水,又给了这么多柴禾。看样子,他对咱们真不错。上次,我说他家是信教的,您还说不是。可是无缘无故,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图什么呢?” 二人正说着话,吴营长喊了声“高大姐”,走进屋里。高翠兰连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招呼:“吴营长,坐、坐、坐。”吴营长道:“不坐了,想跟你们商议个事。”高翠兰道:“别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吴营长高兴地道:“这次河工,咱大队提前五天完成任务,拿了个第一。公社奖励大队一百块钱。本来要分的,可是大家都觉得钱太少,分不着,叫书记摆个酒席就算了。老书记就安排我来办。我算了算,大队干部,生产队长都来,有二十来个人,谁家里也坐不下。只有在大队部里还可以。把两个案子分开,一下子就坐完了,所以想给你们商量一下,我找人来做饭,借你们的锅灶用一用,你们看方便不方便?” 高翠兰道:“瞧你说的,这里连房子都是大队的。有什么不方便?”狄姑却开口道:“叫我说,你连厨子都不要找了,高翠兰就能做。” 吴营长这时才突然想起,道:“我倒是忘了,高大姐在庙里是做饭的。不过,你们出家人不沾荤,这请客吃饭,总得有点鸡鱼肉蛋,我是觉得不大方便,所以才来给你们商议。”高翠兰道:“这又不是道观,哪还有这个讲究?”狄姑道:“道家的老祖宗都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他也不是光吃素的。再说了,俺们是来改造的,都是普通人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吴营长犹豫一下,看着高翠兰道:“高大姐,你没有做过荤菜吧,我实在不想难为你 ?”高翠兰道:“父母在的时候,我也学着做一些。时间长了,恐怕做不好。你要是能找到人,还是请他们来做吧?”吴营长道:“现在日子都紧,平常哪能见到肉?只要是肉,无论怎样做,熟了就行,没人讲究的。” 他又对高翠兰道:“其实做饭的也能找到,我就怕张扬。本来是奖励给干部的钱,也是大家的意思,快到年关了,想聚一聚,欢乐欢乐。但是干部在一起吃喝,也怕有人说闲话。我之所以选择在大队部,一是离村子远一点,二是先开会,后吃饭,这样又好一些。当然,你要是能做更好,要不?” 高翠兰忙道:“你说的我明白了,那就替你们做吧。不过,这盘子、碗筷的,都不够呀?”吴营长道:“还用什么盘子?都用碗吧,还有盆。你刚才没看见,在河工食堂用的碗、盆都带回来了、还有菜刀、锅铲子,零了八碎的东西,都放在大队部了,我这去拿过来。”说着,走了出去。 狄姑见吴营长一个人去了,对高翠兰道:“你不跟他一块去,他知道哪些管用,哪些不管用?”高翠兰答应着,也去了大队部。 刚到门口,吴营长已经搬着一大筐东西走了出来。他见高翠兰来了,便放在了地下,道:“都在这里,够用的吧?”高翠兰看了看道:“这下子够用的了。”二人抬着送了过来。 到了屋里,放下了筐。吴营长便掏出那一百元钱要交给高翠兰,高翠兰哪里肯接?道:“需要的东西就由你们买吧,你们买什么我就做什么。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卖肉的?”吴营长道:“你说的也对,食品站的肉凭票供应,人家不卖给咱。现在又打击投机倒把,那些偷着杀猪杀羊的,谁也不敢在明面上去卖。不过你放心,好在快过年了,有的人自家杀猪过年,一般家庭一年就养一头猪,指望着牠花钱唻,哪舍得吃完,不也得卖吗?明天我叫二柱跟你一块去买菜,他能找到卖肉的。” 高翠兰道:“那就叫二柱拿着钱吧。”吴营长道:“他还小,我不放心。我只是叫他推个车子,跟着驮东西。钱还是你拿着,反正就这么多钱,你看着买,只能麻烦你了!” 高翠兰不好推脱,只得接过钱,道:“我先拿着,剩了还交给你。”吴营长道:“也不能太省了,得让他们吃好喝好。对了,千万别忘了买酒买烟,酒就喝瓜干酒,得打十斤;烟买一条‘大铁桥’吧。”高翠兰道:“记住了。” 吴营长正要走,突然转回道:“对了,要是放在明天晚上,黑灯瞎火的。倒不如中午?”他问高翠兰:“要是明天中午吃饭,可能来得及?”高翠兰道:“明天中午吃饭?那就得今天买菜。”吴营长道:“我也忘了,是今天逢集,还是明天逢集?” 高翠兰道:“刚才听喂牛的大叔讲,今天是腊月二十二了。”吴营长道:“那好,今天是逢集,明天是灶王爷上天,正好在一起过个小年。我这就叫二柱去,你们赶紧去买菜。明天他也过来,帮你打水、烧锅、干杂活。”狄姑道:“烧锅我就烧了,叫他来给你们洗碗、端菜吧?”吴营长道:“对,洗碗端菜,反正得有个人。”他又问高翠兰:“再看看,还有什么没想到的?” 高翠兰瞅了瞅,道:“就是这案板太小了,这么多东西放哪儿?”吴营长想了想,道:“对了,大队部有报纸,铺地上,也能放东西。”于是,他又到大队部屋里拿了些报纸交给了高翠兰,便忙着找二柱去了。正是: 营长心思猜不见 又怕又恨又和善 有时当面说狠话 有时给柴又给面 第40章 翠兰烹饪显身手 双喜酒后吐真言 二柱骑自行车带着高翠兰来到麻湖集,幸亏将近年关,虽然快到中午,街上还有买卖。他们抓紧买了鱼虾、豆腐、豆芽等杂七杂八的,装了一篮子。买了一只鸡,绑在自行车上。高翠兰还想买些素油炸东西,老是瞅不到,便问二柱。二柱又不懂“出家人”的忌讳,道:“买什么素油?咱马上去买肉,顺便买些猪油就行。猪油炼出来,比素油香多了。”高翠兰只能苦笑着道:“好,咱们去买猪油。” 正说着话,二柱看见一个老头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车后座上夹着一块猪肉。便问道:“你那猪肉是买的还是卖的?”那人朝四周看了看,道:“别咋呼,是卖的。”二柱道:“就这么一点?”那人道:“带多怕人查,查着就没收了。放心,是个大猪,想买肉跟我走。” 二人跟着他走到集西头,看看四周没人,那人停了下来,指着车子上的那块猪肉道:“自己喂的猪,昨天才请人杀的。你们看看,这块够吗?”二柱问道:“你有猪油吗?”那人道:“有是有,可那留着自己吃的。能舍得卖呀?”二柱道:“你不卖猪油算了,俺还是买别人的吧。” 那人有些失望,但又不甘心。问道:“你们能要多少猪肉?”高翠兰道:“要十多斤呢。”那人衡量一下,道:“这样吧,我把花油卖给你,这总行了吧?”二柱问道:“什么花油?”那人看着高翠兰道:“这位大姐该懂,花油是肠子上面的油,花花搭搭的,叫花油。只是少炼出一些油,其实比板油吃着还香哩。” 高翠兰问道:“你有多少花油?”那人道:“五、六斤吧,也能炼三、四斤油。”二柱问高翠兰:“够吗?”高翠兰道:“差不多。”那人道:“丑话得说在头里,猪油八毛钱一斤。”高翠兰问道:“猪肉呢?”那人道:“咱也不是做生意的,不胡扯,七毛。”高翠兰道:“猪油比猪肉还贵呢?”那人道:“可不是,油稀罕呗!” 二柱道:“说了半天,猪油在哪儿?”那人指着西边的村子道:“就那儿,一里多路,在家里呢。是我回去带过来,还是你跟我一起去拿?”高翠兰道:“二柱,还是你跑一趟吧,快一点。我得去合作社里买酒,再晚人家别下班关门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数了二十元,递给二柱道:“买十块钱的猪肉,除了油钱,再看看那边有没有卖羊肉的,剩的钱,就买了羊肉吧。我在合作社门口等着。”二柱拿了钱,骑着车子跟那老头一块走了。 高翠兰挎着篮子,赶到了合作社,买齐了东西,这才放下心来。幸亏二柱带了个大竹篮子和一条长口袋,高翠兰在街上又买了些粉丝,已经装的满满当当。 这时,雪下大了。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只见二柱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的回来了。二人把东西捆在车子上,由二柱推着走,高翠兰挎着篮子跟在后面,回到家里。 高翠兰不敢怠慢,他知道民兵营长把这件事交给她,是对自己的信任。她想着不光要让这些人吃饱,又要吃得有味。但是毕竟就这么一口锅,要想做出点花样来,就得提前准备。所以她从下午就开始忙活,先打水洗了碗、盆、菜。那几个大大小小的盆起了作用,她用一个大盆和了发面,其余的盛菜。然后,把要做的菜都做成了半成品或者成品。她和狄姑两个人一直忙到瞎黑。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把自己的被子掀了,腾出床来,铺上报纸,把准备的菜都放到了床上。她看在锅上焐了一夜的面发了,先蒸了两锅馒头。 这时候,二柱走了进来,要帮着干活。高翠兰拿了个馒头递给他道:“刚出锅的,先吃饭吧?”二柱道:“我吃过了。”高翠兰道:“中午你还要忙呢,吃一个。”二柱只好接了过来。高翠兰又指着那些菜道:“你看看,想吃什么,先尝尝。” 二柱瞅了瞅,道:“都做好了?”说着,用手捏了一个炸的小虾吃了,道:“真香。”高翠兰道:“幸亏买到鱼虾,你们这里有讲究,也算年年有余了。” 二柱吃了馒头,拿着水桶去打水。高翠兰对他道:“看看大队部开门吗?叫人把茶瓶提过来,趁着锅干净,先给他们烧水。”二柱答应着出去了。 高翠兰和狄姑也简单地吃了饭,她叫狄姑烧水,自己忙着调理菜。 不大一会,吴营长走了过来。问道:“准备的怎么样了?”高翠兰道:“昨天能买的都买了,今天也准备好了,中午不耽误开饭。”吴营长进屋看了看,道:“还挺丰盛的。那好,等开了会,咱就开桌。下了一场雪,反正没有大事。可不要着急。”高翠兰道:“着急什么?只是做不好,怕你们见怪。”吴营长道:“看你说的,咱乡下人吃饭,谁那么讲究?你就放心吧。” 高翠兰擦了擦手,把买来的一条烟和一塑料桶酒递给吴营长道:“这些先拿走吧?”吴营长接了过去,道:“用什么喝酒呢,还用碗吗?”高翠兰道:“碗是不够了,就二、三十个碗,还得转着用呢,哪有喝酒的碗?” 这时正好二柱提水回来,吴营长对他道:“你去我家、还有你家,把酒盅,小碗都拿来,得找二十几个。”二柱答应着正要走,高翠兰喊住道:“能不能找个蒜窑子,捣蒜的?”二柱道:“俺家就有。”高翠兰又道:“还有,等会儿你端菜,用什么端,有没有托盘?”二柱愣了,道:“哪有那东西。”吴营长想了想,道:“大队部有个小黑板,我看管用,你就用那端吧。” 一切准备妥当,大队部的会也开完了。只听吴营长喊了一声:“二柱,上菜吧!”高翠兰把早已装好碗的双份六个凉菜让二柱一一端了上去。凉菜是三荤三素,荤的是炸虾、卤肝、白切肉,素的是蒜藕、醋白菜、香菜萝卜丝。接着便上了三道蒸菜,分别是酥藕、酥肉、白菜卷尖。因为就一口锅,为了方便使用,高翠兰做每道菜的顺序都是计算好的。蒸菜出锅之后,便做了白煮豆腐、温拌滑肉,然后热了一下已经做好的红烧鸡、烧了个羊肉白菜胡萝卜。 高翠兰正愁着没有碗用,叫狄姑压住火,伸头看了看二柱,想叫他赶紧收些碗来。没想到二柱正在外面刷碗呢。问他道:“撤回来这么多碗?”二柱道:“端一个,吃一个,都说菜好吃,也顾不得喝酒了。还直问我是什么菜?我也答不上来,只能说是蒸的、煮的、炒的。”说的高翠兰笑了。 狄姑在屋内也道:“怪不得人家说你不是贫苦出身,就看你做的菜,也是个见过世面的。”高翠兰道:“你老人家千万别瞎说,这都是些平常菜,也值得一提?不过,我做菜确实跟厨师学过。” 狄姑问道:“你当过学徒?”高翠兰道:“不是。我小时候,家境虽然不怎么样,但我姐姐却嫁个大户人家,他家有个厨子,做饭特别好吃。我到她家去,没事就到厨房,跟那个师傅学,为的是做饭给爹娘吃。”狄姑道:“还真是个孝女。那你姐现在呢?”高翠兰叹气道:“早去世了,断了来往。” 高翠兰叫二柱先拿几个碗来,把羊肉烧胡萝卜盛出来,端了上去。然后清了锅,把猪肉、萝卜、海带炖在一起,道:“好了,这就是个看家菜了。” 这时,二柱回来道:“现在开始正式喝酒了。”高翠兰也听到那边猜拳声、劝酒声不绝于耳。问二柱:“桌上还有菜吗?”二柱道:“除了凉拌的白菜、萝卜没大动,其余没多少了。”狄姑道:“白菜、萝卜才是下酒菜呢。” 高翠兰又问二柱:“上多少菜了?”二柱算了算,道:“每个桌十三碗了。”高翠兰道:“我准备了十五个菜、一个汤,合个‘十六’,是个吉利数。怎么少了一个哪?”转脸看了看,找到那盆“糟鱼”来。她用筷子夹出满满两碗,对二柱道:“这是在锅里焖了一个晚上的‘糟鱼’,叫他们尝尝。”二柱端了过去。 高翠兰知道这些人饭量大,把剩下的猪肉都烧了萝卜、海带,特意多做了些。给二柱留了一碗,其余的用两个盆盛了。 二柱回来道:“他们说这个鱼连骨头都酥了,刺也不用吐,是怎么做的?我给他们讲,说是焖了一夜呢。”高翠兰道:“对,就是用醋焖出来的。你也没吃过吗?”二柱道:“听也没听说过,吃鱼不吐刺。”高翠兰道:“别急,给你留着呢,你先把这两盆菜送过去,回来尝尝。” 高翠兰又烧了一锅羊肉、白菜、粉丝汤,就等着他们吃饭了。 这顿饭整整吃了两个多小时。等送走了人,吴营长走过来,站在门口,只见他满脸通红,有些口吃地道:“没想到高大姐还有这一手。做的太丰盛了,都夸好,集上的饭店里也绝对吃不到。你们给书记争了光,书记叫我来谢谢你们!”高翠兰道:“这点小事,谢什么。你们对我们俩那么照顾,我们心里明白。还不知道怎么谢你们好呢?” 没想到吴营长脸涨得更红了,他一甩手道:“别说了!”高翠兰吓了一跳,只听他“嗨”了一声,接着道:“我惭愧哪,高大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我当着别人的面只能对你们那样。”居然抽泣起来,几乎哭出声。 翠兰懵了:都是别人救过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曾救过谁?这时,二柱端着收拾的东西走了过来,吴营长看见,抹了一把眼睛。道:“好了,今天不说了。”他又嘱咐高翠兰:“这事跟谁也不能说,说出去没好日子过。” 看高翠兰点了点头,他便转身对二柱道:“等帮她们收拾好了,把大队部的门锁上再回家。”听二柱答应“知道。”这才趔趔趄趄地走了。 高翠兰见二柱在刷碗,忙接过来道:“你快去送吴营长,他喝多了。”二柱道:“他不让送。”高翠兰道:“不让送你就跟着后面。雪地滑,别栽倒了。知道吗?”二柱只得擦了擦手,高翠兰又道:“把他送到家再回来。你现在该知道,我们是不吃荤的。剩的这些菜你带回家吃。”二柱答应着跟了过去。 高翠兰收拾着碗筷,对狄姑道:“吴营长今天真是喝多了,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要是认错人,那不更难堪吗?”狄姑道:“要是认错了你,不是难堪,祸就大了。现在是单组长一个人要治你,吴营长却在暗中保护。要是没有了这个缘分,两个人一起对付你,那可想而知。”高翠兰道:“那怎么办哪?”狄姑劝道:“别想那么多——早晚会说明白。” 第二天上午,吴营长果然来了。高翠兰让他坐了, 便拿出一把零钱对他道:“昨天没顾得,这是剩的钱,还给你!”吴营长道:“怎么还剩钱?”高翠兰道:“才花六十来块钱。”吴营长道:“那就先放在你那儿,以后再讲。我不是来给你算账的。昨天二柱在,他还小,我怕他不留嘴传出去,就没说清楚。” 高翠兰一听,还是怕他认错人,不想再提起。道:“你就别说那事了,俺们是来改造的,什么事都担待不起。”吴营长道:“看你说的,有什么担待不起?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救过我和我娘的命,就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如果连这点良心都给狗吃了,那还是人吗?” 高翠兰越听越摸不着头脑了。昨天只说救了他一个人的命,今天又说还救了他娘的命。脑子里没有一点印象,觉得可能是个大误会。只得提醒道:“吴营长,你认错人了吧,我怎么也想不起救过你呢?”吴营长道:“怎么会认错人?你原来是这个样子,七、八年了,还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狄姑也担心,跟着提醒:“长得差不多的人也是有的。”吴营长问高翠兰:“六零年的春天,有一个到你们庙里厨房抢饭吃的,还记得吗?” 高翠兰一听这话,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对着自己乞求的眼光。不由得问他:“怎么,难道你是那个小男孩?”吴营长道:“对,我当时都十四、五岁了,你说怎么能忘记?” 高翠兰这才放下心来,深情地看着他,道:“变化太大了。那时候瘦弱的很,现在五大三粗,一点也不像了。哪能想到是你?”吴营长道:“我当三年兵都回来了。再说了,那时候饿得差点没有命,是爬着上山的。” 高翠兰有些激动,道:“真没想到,能来这里见到你?”吴营长道:“你分到这里来,我一眼就看到是你,可没敢打招呼。”高翠兰道:“你是个有心人,背地里处处照应我们,我跟狄姑都已经明白。那点小事不要老挂在心上,其实算不得什么?” 吴营长脸色沉了下来,道:“算不得什么?高大姐,说句实话,当时要不是那碗菜汤,我就下不了山;要不是那一包胡萝卜、干菜,我和我娘也就都没命了。”高翠兰看他眼睛湿润了,忙劝道:“别说的那么玄,哪能呢?”吴营长道:“你不知道,我离开家的时候,已经两天没东西吃了,跑了一天,也没找着吃的。后来寻思着山上有个庙,便想上去看看。可是哪能走动?我睡一会,爬一会,等爬到庙门前,已经饿了整整三天。一看庙里有人,就觉得有一线希望,才强打精神站起来走进去。你说,要不是你给我那碗菜汤,我还能下得了山吗?”高翠兰叹了口气。 狄姑看着吴营长道:“这叫机缘。”吴营长道:“我回到家中,我娘饿得连话都不能说了。亏了高大姐还想着给我拿几根胡萝卜,我煮了煮,也救了她。就那些东西,俺娘俩一直坚持十多天。后来,上面终于发了点救济粮,算是接上了趟,才度过了难关。你说,要不是你高大姐,哪还会有我们的今天?” 高翠兰道:“千万别这么说。狄姑讲的对,那叫机缘巧合。”吴营长道:“机缘巧合我懂,但还是靠善心、要是没有善心,在那个时候,你们自己也饿肚子,还舍得把吃的东西给别人?你不仅让我喝了你的那碗菜汤,而且还想到送给我那些吃的,那才真是救命的东西!” 吴营长站起来道:“这救命之恩我们全家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我娘听说是你们来了,非要过来看你们,被我好说歹说劝住了。”高翠兰道:“你娘给我们做了衣服,还送这送那的,她的心意我们领了,千万别让她过来。” 吴营长叹了口气,又道:“我就不明白,你们都是念经行善、与世隔绝的人,怎么也成了专政对象?特别是那个单组长,他故意来找你的麻烦,盯住不放。”狄姑道:“我看他是不怀好意。”高翠兰道:“正想问你呢。虽然把我放了,也没有给个说法。他最近怎么不来找事了?”吴营长道:“庄大爷没跟你讲?” 提到庄大爷,高翠兰哽咽了,道:“庄大爷是个好人,为了不让人抓我,他差点拼了老命。”吴营长道:“是呀,要不然,怎么会让他老人家来‘监视’你呢?”高翠兰“噗嗤”笑了,狄姑道:“你们当干部的真会说话。”高翠兰道:“庄大爷平时很少言语,我出来后,他只是说抓错人了,放了就对了,劝我别放在心上。” 吴营长又坐了下来,道:“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事呢。这个单组长叫单卫红,他在学习班里整死了人。这事对他来说,可能还不算大事,上级也没处理他。可这次他抓错了人,事情就闹大了!”高翠兰问道:“不就抓错我吗?”吴营长道:“庄大爷说的抓错了人,说的不光是你,还有那个外地人。就是你们卖菜那天,要给你戴像章的那个,能想起来吧?”高翠兰道:“知道那个人。他是先被抓走的,后来又抓我。” 吴营长点头道:“其实单组长派民兵在街上监视着你呢,庄大爷早就发现了。他怀疑你是特务,必须要找个接头人。这个外地人就是当作接头的特务给抓走的。”高翠兰道:“真没想到,他还派特务盯着我?”吴营长道:“不是派特务盯着你,是他把你当特务。”高翠兰道:“我知道,他说我是特务,可我也不懂,特务到底是干啥的?” 吴营长笑了,道:“你还不知道特务是干啥的?告诉你,特务,搁现在来说,就是国民党、反动派派过来专门搞破坏的。”高翠兰道:“怪不得,反正不是好人。”吴营长道:“你知道他们抓的那个‘特务’是谁吗?”高翠兰道:“谁?”吴营长道:“是公社一把手马主任老婆的亲侄子。” 高翠兰似乎明白过来,道:“我说呢,姓单的正在屋里审着我,我正准备跟他拼命呢,就听见有个女人在门口骂了起来。” 吴营长道:“那就是马主任的老婆,别的人谁敢骂他?也该他倒霉,本来抓错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放掉不就完啦。可是她这个侄子有点毛病,听说他因为失恋搞得精神不正常。他是城里人,厂里闹派性打架,就是来这里躲躲的。没想到被指挥部的人打了一顿,关键是这么一吓唬,真成了精神病了。马主任老婆也‘神经’了,前段时间老是叮住闹,搞得他没法上班,谁也调解不好。现在,公社又指定一名付主任加强群专指挥部的工作,即使没免他,还有法工作吗?” 高翠兰道:“我说呢。这‘特务’的事没有个结果,怎么就没人问了?”吴营长道:“我这次在河工,听公社的人说,他正找门路要调走呢。所以也顺便告诉你们一声,别想那么多了,不然,连个年也过不安心。” 高翠兰这时才觉得放了心。可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忙问:“他要走?他走了怎么办,我那面镜子还在他手里呢?”吴营长道:“那面镜子,我知道是你的宝贝,其实,我也给你想着呢。他拿走的第三天,我就打电话找他,问找人看了吗,到底是个啥东西?他说没来得及呢。后来我又打电话找他,他就不叫我问这件事了。看来,暂时不好要回来。”高翠兰只得叹了口气。 吴营长站起来道:“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吧。他要是真调走了,你们的日子也好过一些。不过,在这里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在,咱们就是一家人。别的什么也不说了,你们就安安心心过个年吧。” 高翠兰和狄姑把他送出了门。 打这以后,高翠兰的心情平静多了。 两年后,老书记退了休,吴营长当了大队书记。在他的关照下,在高翠兰住的房子南边又给接了一间厨房,两人过了一段还算稳定的日子。正是: 麻湖集上露狰狞 吴家庄里有亲情 表里不一有玄机 动乱年代隐太平 第41章 神行千里有深意 石佬话中带玄机 不知不觉在吴家庄住了十几来年。狄姑九十二岁那年,无疾而终。高翠兰痛哭欲绝,这是她唯一的伴,像自己的亲人一样。好在高翠兰跟邻居关系处得融洽,知道后大家都来帮忙办理后事。 改革开放后,群众的生活水平都有所提高。给礼有拿十元的,也有拿五元的。高翠兰哪里肯收?吴双喜只得安排个“大总”,队里也给了些钱,买了口棺材,按照狄姑生前嘱托,葬在大蓬山的山脚下。 办完丧事之后,吴双喜知道高翠兰悲伤,一个人也孤单,便要把她接回家中去住。高翠兰却道:“你们的好意我领了。可我本来就是个出家人,清闲惯了。再说,我平常是不吃荤的,到你们家住,会有很多不便。你要是替我着想,还让我住这里吧。”吴营长知道她性格倔强,不好再劝,只能让自己的母亲和老婆多来陪陪她。其实两家早已经常走动,互相来往。 高翠兰现在住的地方已经不在村外了,随着人口的增长,大队部周围盖了好多房子。旁边一户人家还开了个小卖店,户户为邻,家家相连,相对比较安全。 与邻居们相处多了,既有好处,也有麻烦。唠嗑时有人老是问高翠兰年龄,还有的直接要给她介绍对象。 这一天,高翠兰本想到小卖店去坐坐。女店主田菊花性格开朗,她们相处很好。还没到店门口,就听到田菊花正在跟一个人说话,像吵架似的,声音很大。 她停下脚步,只听田菊花道:“兄弟呀,也不合计合计,你是猪八戒背捆破棉套——人没有人、货没有货,还想找高大姐当老婆?”站着的男人道:“你连提都没跟她提一声,怎么知道人家嫌我穷?”田菊花道:“咳,人家高翠兰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明白,城里人找她她都没动心。你叫我去跟她提亲,那不是猪八戒打灯笼——自找(照)难看吗?” 那个男人仍然纠缠:“听说她年龄也不小了,这个时候不找,还等到什么时间?大姐,你就说说试试呗,成不成无所谓。”田菊花道:“你想得倒好,说说试试?实话告诉你,人家原来是出家人,根本就没有要嫁人的意思,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我跟你讲,我可不给你搭这个茬,该找谁说找谁说去。我和高大姐本来是好邻居,别叫我猪八戒照镜子——里里外外不是人!” 高翠兰十分尴尬。赶紧退了回来。她心中明白,在这里住久了,早晚还要招惹是非。 更令高翠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田菊花怎么会知道猪八戒,她与那个人说的话并不多,竟然三次提起他的名字。难道她知道了自己的根底,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又想道,怎么会呢,当年连石佬都不知道的事情,难道她比神仙还神? 觉得自己胡思乱想了。为了解开这个谜,她还特意拐弯抹角地问过田菊花,才知道有本叫《西游记》的书,猪八戒、孙悟空、唐僧、沙僧、杨二郎、哪吒都是妇孺皆知的人物。田菊花是个“听书迷”,还跟她讲了好多孙悟空大闹天宫、猪八戒招亲,三打白骨精、三借芭蕉扇的故事,她评价猪八戒不仅是个丑八怪,真假不辩、人妖不分,还喜欢搬弄是非。高翠兰听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一天,村里人领着一个老太婆来找高翠兰,只见她满头白发,背也有些驼。仔细看时,才认出了竟是元妙观的住持尹道长。高翠兰喜出望外,忙把她让进屋里,坐在床上。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儿?”尹道长道:“住的也不远,都在一个公社,可原来不敢联系,真是想得慌!” 高翠兰给她倒了碗水,又问道:“他们几个还好吗?你见到她们吗?”尹道长道:“见不到了,都过世了。刚才听那个送我的人讲,狄姑也走了,她活了九十来岁,算是长寿、善终的了。” 高翠兰心中一片凄凉,道:“元妙观出来的八个人,只剩下我们俩了?”尹道长叹了口气,道:“往事不提了,她们虽然受了些罪,可年纪也都大了。咱们不是讲究顺其自然吗?还是往前看吧。高翠兰道:“是呀,都是些意想不到的事,生就的命,有什么办法呢。” 尹道长道:“我这次来,是听说鹤鸣山紫云观里又有道士了。那里还成了旅游地,去的人可多了,离这里二、三百里地。原来咱们也与紫云观有些来往,所以我想去看看。” 高翠兰情不自禁道:“你是想让我跟你一块去?”尹道长道:“你愿意去更好,有个伴。”高翠兰道:“我正闷得慌呢,去看看也不错。他们愿意留,咱们就再一次‘出家’,他们不留,全当出去旅游了,开开眼界。”说着,便去收拾东西。 尹道长这才朝屋里仔细打量一番,道:“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吗,什么都有?”高翠兰道:“村里的人对我们都很好。”她收拾好包袱,对尹道长道:“我还要到村里去打个招呼,你在这里等一会。” 高翠兰赶到吴双喜家,正好人都在,便把要去鹤顶山紫云观的意思讲了一番。全家人都愣了,双喜娘道:“这么说,你就不回来了?”高翠兰道:“怎么不回来呢?即便人家收留俺,我也会回来看你们的。” 吴双喜劝母亲:“娘,高大姐毕竟是出过家的人,他们有自己的信仰。既然有这么个机缘,咱们也别拦着她。”双喜娘道:“怎么会拦她,只是有些舍不得。”又对高翠兰道:“修道也是好事,行善积德,能延年益寿。你看狄姑,她活了九十二岁。再说你吧,跟我小不几岁的年龄,看起来咱俩差别就太大了。” 吴双喜也对高翠兰道:“我娘是舍不得你走。不过,无论走到哪里,别忘了这里有个家。”高翠兰听到这句话,眼泪差点流了出来。道:“吴妈,你们放心吧,我什么时候也不会忘了这个家!”便把门钥匙交给了吴妈,一家人把她送了出来。 高翠兰与住持到了麻湖集,这里已经有了通往县城的班车,二人刚好赶上。 高翠兰一生是第一次坐上公共汽车,行走途中,看到车窗外的田野,觉得自己如同飞起来一般。她把双手扶在了前面的靠背上,眯上了眼,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莫名其妙地幻觉。与上次的梦境重合起来,她以为是扒在猪八戒的肩膀上,猪八戒正驮着她驾云前往福陵山呢。 高翠兰骂道:“你这个丑八怪,把我害那么苦,还去什么福陵山?”只听头顶上一人喊道:“高翠兰,骂谁呢?” 高翠兰抬头一看,竟然是石佬。忙喊道:“石佬爷,怎么是您呢?您到哪里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石佬道:“我有幸拜太上老君为师,天天在兜率宫学道炼丹,也不能随意走动了。今天是个机缘,太上老君让我来看看下海的仙家,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顺便也带你去看看吧?” 说着话,高翠兰猛然觉得自己升到空中,而且站稳了脚跟。她是做过游天梦的,觉得应该是云里雾里,可朝下看时,又不见云彩。问道:“这是哪儿呀?不是架云在空中吗?”石佬道:“是在空中,但不是架云。跟太上老君修炼了移动大法,比腾云驾雾快多了。” 高翠兰瞪着眼道:“移动大法,这么神奇?”石佬道:“移动大法就是移动空间、调换位置。你想去哪个地方,只要意念里出现,马上位置就调换过来。”高翠兰闻所未闻,道:“那也太神奇了。” 石佬道:“你刚才还在齐兴,说话间已经移动千余里,现在是哪里,你知道吗?”高翠兰哪敢相信,问道:“移动千余里,这是哪里?”石佬指着道:“你往下面看。”高翠兰顺着石佬指的地方看下去,只见下面群山环绕,高楼林立,水路交织,车船来往,如同风景画一般。 高翠兰哪见过这样景致,问道:“姥爷,这是你们仙界吧?”石佬道:“哪是什么仙界?这只是个人间小都市,叫海州,天宫好多仙家都来了这里,发展的太快了。”高翠兰听得一头雾水,正要问他,只觉得身子往下沉,眼看来到一片有山有水的地方,二人已经站在了山脚下。 突然,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从身边掠过,顺着一条不宽的公路往山上冲了过去。 高翠兰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跑这么快?”石佬道:“你知道仙界有个叫哪吒的吗?”高翠兰道:“您说的是哪吒三太子?”石佬道:“对,哪吒有件宝贝叫风火轮,带着它能地上跑,天上飞,速度快。他觉得凡间一定喜欢这样的宝贝,就下海来了。他现在正在造一种车,叫风火轮摩托车。” 正说着,只见那辆摩托车返了回来,到了石佬跟前,突然停下。骑车的小伙子穿着现代服装,跳下了车,作揖招呼道:”果然是石佬爷子,刚才就看着像。你不在兜率宫陪老君炼丹,怎么有空来到这里?”石佬道:“老君惦记着你们呢。听说哪吒在这里造风火轮摩托车,他也是关心,让我专门来看看你小子的。”哪吒抱拳道:“多谢太上老君,也多谢您了。” 石佬摸了摸那辆摩托车,道:“行,在地上跑得还挺快,能不能像你的风火轮一样,也飞到天上去?”哪吒指着摩托车道:“这一种是地上跑的,将来不仅要造天上飞的,还要造水里游的呢。不过,造这玩意也挺麻烦,光靠我自己可不行,我请了很多师傅,生产的新品种我都要亲自试验一下,他们怕摔,我不怕摔呀。所以,我要造出世界上一流的产品来!” 石佬翘起大拇指道:“你小子有志气,不失咱们仙家的风度。怪不得老君常夸你呢!”哪吒道:“谢谢老君关心。走,咱们到厂里看看!”石佬道:“厂里就不去了,见到你就好。看到你造的车,跑得那么快,肯定会造福老百姓,已经心满意足了。”哪吒道:“您也得去厂里看看呀?”石佬道:“你知道我离不开兜率宫,你也忙得很,看到你成功就行。等以后造出天上飞的,水里跑的,我会再来的。” 哪吒点了点头,道:“也好、也好,那就不客气了。”他又看了一眼高翠兰,道:“这位女仙,好像没见过?”石佬道:“你是没见过。我们是在寄云山认识的老相识了,她叫高翠兰。要去鹤鸣山修道。在路上遇见的,带她开开眼界,顺便把她送回去。好了,哪吒太子,就不打扰了。”说着,摆手离开,不见了踪影。 高翠兰站在石佬旁边,问道:“天上的日子多快活,这些神仙不在上界过好日子,怎么下界干起了凡人的活了?”石佬道:“现在开放了,神仙也能下海经商,这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们下来,也能为老百姓造福呀。你知道铁扇公主吗?” 高翠兰想了想,道:“铁扇公主?我好像听田菊花讲过,是不是那个牛魔王的老婆?”石佬道:“她已经不是牛魔王的老婆了。自从孙悟空借芭蕉扇灭了火焰山的火,牛魔王被打得现了形,早已消失了。只是这铁扇公主改过自新,苦心修炼,后来也修成正果。这一次她也下了‘海’,开了一家电器公司,生产‘公主’牌电风扇,可比那芭蕉扇有出息,发了大财,已经成为有名的富婆了。” 高翠兰惋惜道:“当富婆有什么好。好不容易修道成仙,为什么又要下界当凡人?”石佬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那铁扇公主下了海,发了财,找了一个英俊的小女婿,日子过得也照样好。所以说,神仙虽然逍遥自在,长生不老,可在他们看来,还不如享受人间荣华富贵、男欢女爱的几十年呢。” 高翠兰叹息道:“真是鬼迷心窍。”石佬道:“你也别这么说,有尘缘的神仙多着呢。好了,天色不早,陪你转了一遭,我也该回去了。”高翠兰有些不知所措,突然问道:“你回去,我怎么办?”石佬道:“什么怎么办?我这是用移动大法把你的神移动过来,你的形还在车上呢。”高翠兰这才想起,忙问:“车在哪里呢?”石佬指着道:“就在眼前。” 高翠兰见他要走,忙拉住道:“石姥爷,好不容易见到您,还没说话呢。正想问您,你带着我走这么一遭,是什么意思。鹤鸣山怎么样,我总得有个归宿呀?”石佬道:“各路神仙该下海的都下海了,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高翠兰道:“没明白呢。”石佬哀叹一声,顺口念道:“千年任逍遥,梦醒在今朝,因果已注定,痴想也徒劳。” 石佬话音未落,汽车一阵颠簸,只听“咣当”一声,高翠兰的头碰在了前面的靠背上。由于没听明白石佬讲的话,她也顾不了疼痛,依旧趴在靠背上大喊:“石佬爷,石佬爷!”坐在旁边的尹道长拉她一把,问道:“怎么,做梦了?”高翠兰这才睁开眼道:“没什么。” 汽车好不容易开到齐阳县汽车站,二人下了车,问了去鹤鸣山的路,正好有去鹤鸣山的班车。于是买了票,又买些烧饼吃了,上了去鹤鸣山的车。 高翠兰坐在车上,正为刚才见石佬的事情发呆,只见一个卖报纸走了进来,吆喝道:“看报、看报,能搬动千斤大石块、单手举人的大力士!”高翠兰这才清醒一些。她想调整一下自己从梦境中走出来的失落感,便顺手买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这是一张《齐安报》,当她无意中翻到三版副刊时,两张照片立即吸引了她的眼球。她瞅了又瞅,似曾相识,又感觉那么遥远;看似遥远,又是那么熟悉。心中“砰砰”乱跳,难道真是那个丑八怪吗? 高翠兰不由得认真看了起来。只见标题赫然:“洪山大力士 双臂千钧力”。文中写道:齐兴县洪山乡一个采石场里,有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力士,他能投钎取石、力鼎千斤,被传为佳话。当地人都亲切的喊他叫“猪老大”。 高翠兰暗道:“我说照片怎么有些像那个丑八怪,原来他也姓猪,难道是那个怪物的亲友?”接着又看到 :“猪老大性格开朗,当记者问他为什么到这里干活时,他说是‘下海’的,来这里是为了找老婆,还说他老婆叫高翠兰。” 高翠兰看到这里,心跳得更厉害了。果然是他。怪不得刚才在梦里石佬带我走了一遭,去看下海的神仙,还说什么“梦醒在今朝”,原来是这个意思,居然应的这么快。 高翠兰又琢磨起来石佬的那几句话:“千年任逍遥,梦醒在今朝”,是呀,一眨眼,一千多年过去了,过的是独来独往的日子,这就是神仙称作的‘逍遥’吧?可‘梦醒在今朝’就令人费解了,既然现在过得‘逍遥’,为什么又要‘梦醒’呢?梦醒了又会是什么样子?还说什么‘因果已注定,痴想也徒劳’,看来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可是,石佬爷原来说话都是直来直去,从来没对自己拐弯抹角。今天突然出现,显得那么玄妙,说是跟太上老君学道去了。留下几句令人费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后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高翠兰翻来覆去想了一路子,开车停车都不知道,直到住持拉她下车,才知道到了鹤鸣山。她这时心里十分矛盾,是去紫云观呢,还是不去?如果去了,再当道士,怎么去找猪八戒?也辜负了石佬的一片苦心;可要不去,已经来到跟前,天色也晚了。正在犹豫,只听尹道长道:“怎么啦?走啊!”高翠兰只得道:“我有些头晕。”尹道长道:“我也是晕车,下来走走就好了。”高翠兰终究抹不开情面,还是跟她一道去了紫云观。 好在尹道长找到原来认识的老道士,被留了下来。高翠兰在紫云观过了几天,才知道这里是因为旅游的需要,才把几个道士找回来的,观里现在没有钱,生活也困难,有的道士自己带钱来,也有带着干粮过来的,听说以后会有收入的。 高翠兰一肚子心事,特别是石佬的那句“梦醒在今朝”, 哪还能在道观里过得住?于是便同尹道长商议:“你是有准备才来鹤鸣山的,我两手空空就跟你一起过来了。我想先回去一趟,等收清已毕,队里分了东西,也能换些钱。到那时,再过来吧。不能在这里白吃人家的。”尹道长明白她不想在这里住下,只得让她走了。 正是: 神行千里有深意 所见似乎在梦里 一团迷雾正无解 看报方才揭谜底 第42章 看到报纸方醒悟 毅然离开鹤鸣山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来到汽车站,按照报纸上说的“猪老大”地址,她想先到那里去看看。一打听去齐兴县的车,车站的人告诉她,没有直达的,必须到齐安转车。于是她买票坐上了到齐安的长途车。 这辆车比来时坐的那两趟车都好,又大又宽敞,坐着也舒服。车开后不久,高翠兰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没过多长时间,突然一个急刹车,把车上的人都撞醒了。高翠兰睁开眼一看,见车前面站着两个人拦住了路,又咋呼又打手势,叫驾驶员改道。驾驶员只得按照他们的吩咐,把车开到了一条新铺的渣子路上,停了下来。 车上的人看前面还停了一辆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在议论,只见从前面车上跳下来几个人,上了这辆车。其中一人对乘客道:“对不起了各位,为了修鹤鸣山这条路,占了我们村的好多地,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得收点过路费。” 他对车上的售票员道:“收钱吧,不多,每人一块!”车上有人道:“我们是买了票的,为什么还要收钱?”那人喝道:“别废话,管你车票不车票,我们收的是过路费,不掏钱也行,下车!”大家只得乖乖的交了钱,车才被放行。 “还有这样公开劫道的”,“总算没出什么大事”,乘客们议论不休。 刚刚安静了一会,车辆行驶了一段时间,又听到急刹车的声音。大家伸头看去,路边有一个“琐家集饭店”的大牌子,有人拿着小旗子站在路中间,指挥驾驶员减速,把车开进了一家酒店大院里。那个拿旗的见车进了院,忙把大铁门从外面锁了起,又去拦别的车辆了。 院内已经停了两辆车,等这辆车停稳后,只听驾驶员喊道:“下车吧,下车吃饭。”乘客们有的下了车,有的道:“还不到十一点,吃什么饭?”驾驶员又喊:“全部下去,锁车门了。”都被赶了下来。 高翠兰随着人群走进餐厅,见案子上摆着很多盛了菜的碗,里面是豆腐、白菜,上面放两片肥肉。旁边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束着围裙,忙着收钱、卖馒头;另一个光着上半身,恶神般的站在那里,肩膀上搭着一条湿毛巾,他不时拽下来赶苍蝇。眼睛却盯着乘客吆喝:“快端了,快吃了,两块钱一份,荤素搭配,营养丰富。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有的乘客看了看,比一般饭店价格高两、三倍,转身走了。那个男人拿毛巾擦了把汗,故意骂道:“看着人五人六的,别当小娘养的啊!” 走的人回头看了看,可出门在外,谁都不想惹事,只装没听见。有的乘客不得不硬着头皮买了。高翠兰看着这种场面,只得对那人道:“对不起,我不吃荤,有素菜吗?”那人道:“还有不吃荤的人呢,馒头不是荤吧?不过,单买馒头价钱可不一样。”高翠兰只能任他要价,两毛钱买了一个馒头,走了出来。 走到院子里,看到墙边上坐着几个摆摊算卦的、玩扑克的、变戏法的。便吃着馒头,站在那儿看了一会。那个变戏法的摆弄着两个碗,把一个玻璃球盖来盖去,吆喝道:“看清了啊,猜着了就赢钱!” 只见一个脸上有疤痕的男子走了过来,问道:“怎么猜法?”变戏法的一边表演一边道:“你看好,简单的很,只要猜中玻璃球在哪个碗里,你就赢了。”疤瘌脸道:“怎么个来法?”变戏法的道:“一块钱一猜,怎么样?”疤瘌脸蹲了下来,道:“好,你出吧,我猜。”一连来了五次,那疤瘌脸赢了四快钱,高兴地走了。 旁边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已经看了多时,凑上来道:“我也猜。”变戏法的道:“不跟你玩。”小男孩道:“为什么?”变戏法的道:“你没钱。”小男孩道:“我姐有钱。”变戏法的道:“你姐在哪儿?”小男孩道:“上厕所了,马上就回来。”变戏法的道:“那好,你猜吧,一次一块钱,看准了啊?” 他故意把玻璃球放在一个碗下面,也不来回摆弄了,便叫小男孩猜。小男孩一猜便准,高兴地蹦了起来道:“我赢了。”又猜了一次,小男孩还是赢了。变戏法的道:“车也快开了,咱们来个五块的吧?”小男孩道:“好,猜五块的。”变戏法的把两个碗换来换去,道:“一定要看清啊,猜吧。”小男孩哪还能猜中?可是他不服气,道:“我看错了,再猜一次。”变戏法的道:“好,再来一次。我也不动了,猜吧?” 小男孩正要猜,高翠兰在旁边看的清楚,两个碗下面都是空的。忙劝小男孩:“别猜了,你猜不着。”变戏法的转脸看了看她,问道:“怎么,你是她姐吗?”高翠兰道:“我不是他姐,可他毕竟是个小孩呀。”变戏法的道:“小孩怎么啦,我又没骗他?”刚才赢钱的疤瘌脸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瞪着眼对高翠兰道:“来牌还有输有赢呢,在这里,不要多管闲事!” 高翠兰看他那付凶像,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吓得不敢吭声了。那小男孩似乎也明白了,道:“不猜了。”变戏法的又故意让小男孩看见,装作把玻璃球放在一个碗下,道:“猜不猜随你。不猜你得给我三块钱;要是猜呢,说不定我得给你钱哪?”小男孩终究挡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还是猜了有。弯腰掀开了那个碗,可是令他失望,碗下面是空的。 这时,只听他姐姐喊他:“明子,明子,上车了!”他拔腿要跑,被变戏法的人上前一把抓住,道:“跑,输了钱还想跑?”小男孩这才知道不是闹着玩的,吓得哭了起来。喊道:“姐,快来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跑了过来,问道:“明子,怎么了这是?”小男孩道:“他们问我要钱。” 那个疤瘌脸对女孩道:“他‘猜有无’输了八块钱,想跑,被抓住了。” 那女孩听了,气的指着弟弟道:“输了八块钱?你这么大胆,竟敢赌钱!”变戏法的道:“这里的人都看着哪,我不让他猜,他自己非要猜。”那女孩更气了,打了弟弟一巴掌,问道:“你有钱吗?”小男孩哭着道:“姐,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疤瘌脸道:“也别打他了,你就赶快把钱还了吧,你们走路!” 那女孩也哭了,道:“哪有那么多钱?俺们是去走亲戚的,大姨病重了,娘叫俺们去看她。回来时买了车票总共还剩八块钱,刚才他非要吃饭,又花了三快钱,真的没有钱了。”疤瘌脸问道:“你就还有五块钱?”那女孩道:“俺就不回家了吗?到齐安转车还得买车票呢!” 变戏法的黑着脸道:“那我不管,是他说你有钱,非要猜的。别说我逼你,我也不能光喝西北风呀?”疤瘌脸道:“我就不信,你们去看大姨,她会不给你钱?”女孩道:“大姨家没有钱,我们还给她送去二十块钱呢!”变戏法的道:“看来还是你们家有钱,那就快掏吧,不然,就走不掉了!” 那女孩回头看她们坐的那辆车按着喇叭,知道快要开了,抱着弟弟哭成一团,道:“钱要是给你了,俺就回不到家了。你就放俺走吧?” 高翠兰被她们哭得心都要碎了,实在忍不住,上前拉住那女孩道:“你们快走,车要开了。”疤瘌脸挡住去路,问高翠兰:“哎——上哪去,想管闲事是不是?”高翠兰道:“什么叫管闲事,钱、我给行了吧。难为小孩子也算本事?”说着,掏出八块钱扔在了地摊上。那女孩挺懂事,见高翠兰给了钱,便拽着弟弟给她磕头,高翠兰忙把她们拉起来走了。 那个疤瘌脸捡起钱,却恬不知耻的对围观的人道:“看见了吧?别弄错了,我们可不是难为小孩。这就叫打马给骡子看,是逼那些有钱的人掏钱。咳——挣钱难哪!” 高翠兰送走两个孩子,来到自己乘坐的那辆车前。这时,售票员已经打开车门,大家陆续上了车。 车上有些闷热,可等了好长时间,不见驾驶员的影子。大家又纷纷议论起来,有人道:“他可得吃好喝好?他把咱们拉到这里,饭店能白着他,还不得好好招待?”有人道:“招待他咱没意见,可饭店也不能这么宰人呀?简直就是黑店。怎么就没人管没人问呢?”有人道:“谁问?当官的又不坐公共汽车,怎么会管这些事情。”还有人道:“原来不准做生意,也没人敢吭声;现在改革开放,叫大家去致富,有的人就不论套了,光挣昧良心的钱。” 正议论着,只见驾驶员从一个小门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出来一个人给他打招呼。驾驶员上了车,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根,问售票员:“人到齐了吧?”售票员点了点头,他这才把车开了出来。 汽车终于开进了齐安车站,乘客刚走到出站口,便被一群人围了上来,有拉着叫吃饭的,也有叫住店的。高翠兰赶紧挣脱了“包围”,走进了售票厅,她要看到齐兴县还有没有车。 看了墙上的发车时间和车票价格,到齐兴下午的班车是一点半的。问了旁边的人,告诉她已经快两点了。 这次想要到齐兴县去找“猪老大”,从鹤鸣山上车的时候就有些犹豫,现在更拿不定主意了。犹豫的是,刚刚看到报纸,仅凭他那“老婆叫高翠兰”的一句话,就跑去找那个“猪老大”,也有些太冒失了;现在拿不定主意,是因为去齐兴还要在这里等一夜,即便到了齐兴县,还要再去洪山乡,到了洪山乡,还要去找什么采石场。能不能找得到暂且不说,今天这一趟车做的也使她心情凌乱,下面不知道住店、坐车还得花多少钱呢?可自己兜里的钱已经不多了。 高翠兰正在犹豫,突然听到有人喊“翠兰姐。”抬眼看时,是吴家庄的吴二柱背着个包走了过来。高翠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忙问:“二柱,你不是在哪儿打工吗,怎么来这里了?”二柱道:“就在齐安,我的表舅在饮食公司上班,是齐安大饭店的掌勺师父,我现在跟他当学徒哩。家里有点事,叫我回去一趟——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高翠兰已经彻底打消了去齐兴的念头,道:“我从鹤鸣山过来,正好咱们一路回去。”二柱赶紧买了去齐阳车票,二人一块回程了。 二柱现在成了二十五、六岁的大男人,已经娶妻生子。一路上,他滔滔不绝讲了在城市里的所见所闻,高翠兰听得津津有味。特别说到他表舅是‘齐安菜’的高手,会做的几样名菜,高翠兰兴趣更大,每样菜的原料、做法都打破砂锅问到底。二柱知道高翠兰也是会做菜的,他还劝高翠兰去城里开个饭店,愿意跟她当个下手。 高翠兰惊奇地问他:“跟着你表舅干不好吗?怎么还要出来?”二柱道:“他们那里是国营企业,进不去。现在只是有机会才能跟着表舅学一点,平常都是在那里打杂,凭着表舅的面子,公司里只发点生活费。”高翠兰才知道他现在也是很苦的。对他道:“要是有机会能到开个饭店,一定叫你过来。” 回到吴家庄,高翠兰找到吴双喜,讲了鹤鸣山的情况,说到秋后再去看看。吴双喜一家人安慰了她,劝她不要走,并在一起吃了饭,才回了自己的家。 开小卖店的田菊花见高翠兰回来了,忙跑过来道:“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打个招呼?”高翠兰把她让到屋里,道:“来个老大姐找我,是以前庙里的住持。有些事情,急急忙忙地跟她一起走了。”田菊花道:“真是的,在一起不显,你走这几天,我觉得跟没了魂似的。孩子也找,问她高姨上哪去了?——听说你还要去‘出家’,难道这里不好吗?” 高翠兰道:“谁说这里不好,我不是回来了吗?放心吧,回来就不走了。”田菊花道:“不走就好。我还担心呢,你借给我的一百块钱还没还你,你要是不回来,我上哪儿找你去?我现在就给你拿钱去。” 高翠兰道:“你想哪里去了?我要没钱花,早就向你要了。不是跟你说吗,不走了。钱在我手里暂时花不着,不像你做生意得靠钱周转,你就放心用吧,等需要的时候再还也不迟。”田菊花听她说得实在,就不提这件事了。二人又拉会呱,田菊花听有人喊她,才匆匆地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翠兰每到晚上都睡不好觉,那份报纸搅得她心神不安。她想了很多:如果不去找他,毕竟一千多年的魂牵梦绕,万一真是那个“怪物“,岂不错过了机会?猪八戒是不会来找自己的,他哪里知道自己现在住的地方? 可是如果冒然去找他,只凭报纸的几句话,也觉得有点唐突。天下模样像的人也是有的。再说“猪老大”,名字也不对,万一找错了人,岂不落个大笑柄。 她把石佬带她神游说成是托梦。石佬这一次托梦,到底什么意思?别的神仙“下海”,都干起了大事,可那个姓猪的却在山上搬起了石头,还显摆自己有超人的力气,多大的本事,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些都不说,关键是没听懂石佬爷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一直使他疑虑重重,拿不出好主意来。最后只能用“等待缘分”来安慰自己。 眼看春节快到来临,这一天,高翠兰正在田菊花的店里坐着,一个邮递员把自行车扎在门口,掏出报纸和一沓子信交给田菊花。因为这个小店已经成为村里的信件周转站,田菊花接了过来,问道:“这么多信哪?”邮递员道:“可能是村里出去打工的,春节不回来了,给家里写封信告诉一声。” 高翠兰看着那一封封外地游子寄给家中亲人的信,暗中想起一个主意。 第二天,她从田菊花那里要了笔、纸和信封,回到家中写起信来。这是她一个晚上才想出的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封信只有猪八戒才能看懂,而且还能考验他的诚意。 信中只写了四句谜:“高山翠岭一株兰,叶衰花落有谁怜,无奈移根齐阳地,马马虎虎无家园。” 信中的第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是当时的猪天蓬在清凉山跟自己游玩时吟出的诗句。总共才想出两句:“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美如仙”。 因为她明白,毕竟是八戒动脑筋才想出来的,应当刻骨铭心,不会忘记。所以他把这句诗用在谜的第一句,也只有他才能看明白,可谓煞费苦心。 写好了信,又反复看了多少遍,才装进了信封。信封上只写了“齐兴县洪山乡采石场——猪老大收。”没落寄信人的地址,只写了‘内详’两个字。把信交给邮递员后,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她知道地址写得不详。报纸上说的是“洪山乡的一个采石场”,她只能写“洪山乡采石场”,能不能收到,只有听天由命了。 再说苟老二的采石场,生意依旧红火,他也确实赚了一笔钱。又添置了几台机器,增加了车辆,由卖毛石转变为加工石料为主的石料场,成了采石、加工、运输一条龙的企业。 猪老大的工作也有了变动,石头不用搬了,苟老二叫他跟杨橛一块出门要账。还专门买了一辆机动三轮,两个人都学会了开车。一开始要的几家,都是欠了两三年、不指望要回来的赖帐。猪老大只要能见到欠债的人,便盯住不放,凭着他那副模样,连吓唬带吓唬,都要了回来。 有一家公司老板,传说是个“赖账高手”,背地里人都叫他“赖经理”。欠了苟老二五千多块钱,老是拖着不给。这次猪老大去了,赖经理看他那副模样,就知道不是个“善茬”。听杨橛介绍,才知道他叫猪老大。开始也想使用惯用伎俩,瞅个机会一走了之。怎奈猪老大寸步不离,还顺手把他偌大的老板桌搬了起来,要先做个“抵押”。吓得赖经理叫他赶紧放下,有话好说。猪老大口口声声只管要钱,别的什么也不说。逼得这位“赖账高手”使出了最后一招,他想用酒灌醉猪老大,然后溜之大吉。 于是叫人在饭店摆了饭局,找几个大酒量的陪猪老大喝酒。没想到喝酒更是猪老大的强项,不大一会儿,三个陪酒的喝醉一对半,东倒西歪的睡着了。赖经理正着急,只见猪老大把酒杯推到一边,拿了两个碗,倒满了酒,递给赖经理一碗,道:“都是不能盛酒的家伙,跟他们喝有什么意思?来,咱们干!”说着,把自己的一碗酒倒进了口中。 赖经理看了看那碗酒,少说也有四两。他本身的酒量也只是四两而已,况且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哪敢再喝?求饶道:“猪老大真是海量,佩服、佩服,小弟实在不敢陪了。”猪老大道:“不喝也行。你以为我想喝呀?什么鸟酒,一股子瓜干味。那就赶紧叫人把钱送过来,我们走路。” 赖经理见招招失败,只得道:“好说好说。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今天你们只能拿走两千。账户上确实没钱了,剩下的等几天我叫人给你们送过去,就不用你们再来了。”猪老大道:“好说好说,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五天之内,你得把钱送过去。要不然,别说我不仗义,即便找不见你,我能找到你们家,反正我是个没有老婆的,就在你们家里住下了。”说得赖经理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个地盘还有比自己更不论套的! 眼看好多欠账都要了回来,苟老二自然高兴,经常请猪老大喝个小酒,也少不了给他一些零花钱。 这一天要帐刚刚回到家,忽见工地上干活的民工喊着“猪老大”跑了过来,猪老大问他:“什么事?”那人道:“你的信!”猪老大有些意外,问道:“我的信——谁会给我写信?”那人把信交给猪老大道:“你看看,可是你的?”猪老大接过信,看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齐兴县洪山乡采石场——猪老大收。” 猪老大还没反应过来,杨橛一蹦多高,道:“老大,嫂子来信了。”猪老大瞪大了眼睛,问道:“难道会是她?”那送信的道:“一准是她了,她连地址都没写清。邮递员还说,洪山乡那么多采石场,要不是他知道这里有个猪老大,这信还没法送呢!”猪老大一时惊喜交加,连忙撕开那封信。正是: 昼思夜想高翠兰 千呼万唤皆枉然 突然似从梦中来 怎不叫人动心弦 第43章 吴家庄翠兰写信 石料场八戒失魂 却说猪老大撕开那封信,拿出来看时,只见上面干干巴巴写了四句诗。他看到第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猛然想起这是自己为高翠兰吟过的诗。不由得兴奋异常,咧嘴笑了笑,知道确实是他老婆高翠兰写的信无疑了。 可是再往下看,“叶衰花落有谁怜?”不由得拉长了脸;特别是“无奈移根齐阳地,马马虎虎无家园。”简直如天书一般,他看来看去,一头雾水,不由得呛了一句:“这是什么玩意?”杨橛问道:“怎么,难道不是嫂子的信?” 猪老大苦着脸道:“是倒像是,可是?”杨橛道:“既然是她来了信,你愁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她?”猪老大道:“这信既没写头,又没有落名,信封上也没有地址,上哪里去找她?” 接着又骂:“这个臭娘们,跟我玩什么把戏?”杨橛跟猪老大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几乎到了无话不讲的程度。知道他天天把高翠兰挂着嘴上,疼在心里;逢人便夸,四处炫耀。可今天接到她的信,居然高兴不起来,觉得不对劲。半开玩笑地问:“怎么,难道嫂子改嫁了?” 猪老大正在猜疑,一听这话,吓了一大跳。忙把信递给杨橛道:“你看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橛接过信,看到果然是一封没头没尾没落地址的信,他想从邮戳上看信是从哪里发来的,可是真巧,邮戳的地方偏偏被黑印墨糊弄得看不清字了。他只得坐在桌子前,仔细研究起那封信的内容来。 猪老大对他道:“前两句我都明白,你往下看。”杨橛仔细念了念,道:“这第二句和第三句也是有联系的,你看,“叶衰花落有谁怜,无奈移根齐阳地”,她是说,花开花落多少次,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了,可又有谁怜悯她呢。这不是在埋怨你吗?” 猪老大哭丧着脸道:“她埋怨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杨橛道:“所以她只得走了。”猪老大瞪大了眼睛,道:“她真走了?”杨橛道:“你看,‘无奈移根齐阳地’,一个无奈,一个移根,说得还不清楚。这根都移了,还不是走了?” 猪老大一听这话,捶胸顿足大哭起来,骂道:“你这个臭娘们,怎么就走了呢?你不凭良心哪,我费尽心机,给你送了人参果;下了海千辛万苦找你,为的是能在一起过个好日子。真没想到,你成了人家的老婆!” 杨橛看他哭得伤心,又仔细看了看信,叫住猪老大。道:“老大,别急,这‘马马虎虎无家园’,我觉得还不是那个意思。”猪老大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怎么不是那个意思?她不守妇道,跟人走了。还有脸说出马马虎虎找了一个、混日子去了。”杨橛道:“那无家园呢?”猪老大道:“无家园,这还用问吗?肯定找的也是个穷光蛋,无家无院的,说不定是个讨饭的呢。”说着,又哭了起来。 杨橛反复想了想,觉得不对。便劝他:“别哭了,我觉得咱们都想歪了,她要是真改了嫁,还给你写信干什么?”猪老大道:“她不是埋怨我吗?说没人可怜她。写信来就是故意叫我难过。“杨橛道:“我觉得不对。如果反过来想,这‘马马虎虎无家园’,我觉得是她在告诉你,千万不能马虎,你要是再不认真,就找不到她了,哪还有家园呢?” 猪老大眼睛一亮,忙问:“是这个意思?这个臭婆娘,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不来找我。却写个鸡巴谜,叫咱在这里瞎猜。”杨橛道:“看样子,这位嫂子可不简单。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说不定就是故意难为你呢?”猪老大发狠道:“她敢难为我?杨橛你看着,等找到她,我非狠揍她一顿不可。”杨橛道:“你也别吹牛了,还是先猜谜吧。” 两个人琢磨了半夜,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从‘无奈移根齐阳地’这句话里,分析出“齐阳”是个地名,说明高翠兰就在齐阳县。有了这个结果,猪老大和杨橛商议,决定第二天就到齐阳去找她。 齐兴和齐阳虽然是相邻县,但洪山却在齐兴县的边缘,要去齐阳,还要到齐兴县城转车。猪老大和杨橛一大早起来,等车、坐车,一直到傍晚,才赶到齐阳县城。按照杨橛的建议,他们先找到县广播电台,做了一个“寻人启事”。 由于猪老大不叫写高翠兰的年龄,又不叫写自己现在的名字,只能写道:“寻人启事,爱妻高翠兰,因故多年离散,现在你丈夫正到处找你。望听到广播后速到齐兴县洪山乡采石场与丈夫猪老大见面,或拨打齐兴县洪山乡苟盛仁电话联系。”然后又在县城显眼的地方张贴了一些早已准备好的“小广告”。 齐阳县城不大,猪老大与杨橛满街溜达,到处询问。只要见到自认为差不多的女性,猪老大都要喊一声“高翠兰”,闹得路人莫名其妙。一直找到天色黑透,路灯闪烁,二人才找个旅馆住下。 第二天,杨橛知道石料场里忙,想和猪老大一起先回洪山集等着。可猪老大道:“她既然说“马马虎虎无家园”,就是叫我认认真真地找她,我觉得她是在考验我的真心,说不定他就在旁边瞅着我呢,我怎么能回去?”杨橛知道他的脾气,只得嘱咐道:“那你就住在这个旅馆里,我先回去。你别挪地方了,有什么事情咱们好联系。”猪老大点头答应,杨橛自己回了家。 猪老大又在街上一连找了三天,仍是一无所获。到了晚上,猪老大愁眉苦脸地回到旅馆,一头倒在了床上。饭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正唉声叹气之际,就听服务员喊道:“七号房间,姓猪的接电话!” 猪老大一骨碌爬了起来,问道:“哪里,哪里?”服务员把他领到服务台,猪老大忙拿起电话,就听到苟老二的声音:“老大吗?我是老二。你就快回来吧。”猪老大道:“怎么,你嫂子来电话了?”苟老二道:“不是电话,是她本人来了。” 猪老大一听,简直喜呆了。忙问道:“本人来了?”苟老二道:“对,你就快回吧,我们都等着喝你的喜酒哪!”猪老大按耐不住惊喜,还问:“真是你嫂子?”苟老二道:“这还有假?她说她叫高翠兰,等你多少年了,是听到广播才找到这里来的。我已经叫杨橛挪了出去,她现在正睡在你床上呢。”猪老大兴奋地道:“真是她,那太好了。这个臭婆娘,我还以为她敢跟我较劲呢?那好,要是能找到车,我今晚就回去。” 猪老大放下电话,恨不得马上飞回去。他连忙跑到汽车站,想打听一下有没有回程的汽车,自然是白跑一趟。急得他抓耳挠腮。要是在从前,一抬腿就架上了云头,一眨眼就能到洪山。可现在是人不是神了,再急也没用,只得回旅馆等一个晚上。 好不容易盼到天明,去了汽车站,坐上汽车;又在齐兴转了车,直到下午,公共汽车总算开到了洪山集。猪老大心急如焚,跳下车就往住的地方跑,正好迎着杨橛。 杨橛离多远就喊:“老大,叫你回来,还非要在那里找。你看,我说的不错吧,嫂子都来到了。”猪老大问他:“真是你嫂子来了吗?”杨橛道:“当然是了。她也是很远的路赶来的,能找到真不容易。”说着话,二人已经来到门口,猪老大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捋了捋头发,便向里面喊了一声:“高翠兰!” 只见颤微微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来。这人头发稀疏凌乱,满脸皱纹,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骨瘦如柴,却穿着一身胖大的棉衣。 猪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住她问:“你就是高翠兰?”那女人见了猪老大,也吓了一跳。道:“我就是郜翠兰,你是谁?”猪老大也没听清她姓“郜”,道:“我是猪老大,你找谁?”那女人道:“我找我男人。”猪老大道:“你男人姓啥叫啥?”那女人道:“我小孩爸姓朱,叫朱天强。十年前因为跟别人打架,他以为伤了人,就跑了。其实他打的那个人没有事,不长时间就好了。可俺小孩爸至今却没了信儿。” 杨橛知道猪老大从来没提过有孩子的事,今天听那女人口口声声称 “小孩爸”,就知道出错了。便问那女人:“你昨天怎么没讲你要找的是小孩爸?”那女人愣了一下,道:“怎么,我男人不就是俺小孩爸吗?”猪老大问她:“你看看——我是你小孩爸吗?” 那女人刚才就被他那长相吓呆了,这会儿连看也不敢看。忙道:“不是、不是,俺男人我能不认识吗?”猪老大道:“对,你找错人了。”那女人道:“不是俺找错人了,是村里人听到广播,才叫俺来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道:“你们看看,这地址也是他们给抄下来的,还说俺男人在这里等着俺,要不是这纸条,哪能找到这里。怎么就找错人了呢?”说着,眼中已经流下泪来。 杨橛问她:“你男人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吗,还需要做寻人启事找你?”那女人道:“出了事之后,我不是带着小孩也走了吗。躲了大半年,知道没事了才回家的。” 杨橛拿过那女人手中的纸条一看,上面写的是“郜翠兰”,便问那女人道:“你到底姓郜还是姓高?”那女人道:“当然姓‘郜’了。”杨橛把纸条还给郜翠兰,道:“对不起,我们找到是高翠兰,不是郜翠兰,你们听错广播了。”猪老大也跟着解释道:“即便你姓高,不姓郜;是高翠兰,不是郜翠兰;也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高翠兰。明白吗?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郜翠兰知道他绕了半天,就是想说明一个意思,自己不是人家要找的人。满怀希望顿时成了泡影,花钱又费力,白跑了一趟。气的她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扯起嗓子哭着骂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怎么连个音信都没有了呢?叫我到处找你,一趟一趟白花钱。这一回村里人都说是你呀,没想到千里遥远又落空了。姓朱的,你是不想要这个家了,你是不想回来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猪老大听她哭得伤心,又觉得刺耳,忙把她拉起来,道:“你也别哭了,也别骂了。你骂你小孩爸,别把姓猪的都给骂了,俺也姓猪呀。” 郜翠兰擦了擦泪,道:“俺憋屈得很呐。他一走了事,家里两个孩子大了,借的都是帐。我这一次来,也是借邻居的十块钱,你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朝后怎么活呀?”说着又哭了起来。 猪老大劝道:“哭有什么用,还是赶紧回去,家里还有孩子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道:“知道你有难处,可我也是个穷光蛋。这些钱,你先拿着用吧!”郜翠兰看猪老大手中的钱,少说也有几十块,赶紧接了过来。口中道:“你是好人,你是个好人。”忙向他鞠个躬,把钱装进兜里,转身走了。 猪老大见郜翠兰走了,一把将杨橛拉到屋里,骂道:“你这个混小子,也不问清是不是你嫂子,就往家里领。还让她在我床上睡了一夜,赶紧给我晒被去!”杨橛道:“怎么怪我呢?寻人启事是你叫这么写的,人是她自己找上门的。再说了,她是盛仁哥领进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猪老大道:“是苟老二领进来的?我找他去。” 杨橛拦住道:“你找他有什么用?人家自己找上门来,说叫高翠兰,丈夫姓猪,都以为她就是嫂子呢。不往家领,难道还能把她撵走?”猪老大道:“你们连她的姓都没弄清,就说是你嫂子?”杨橛道:“你听清了吗?她要是不拿出那个纸条来,谁也听不出来她姓郜!” 二人正在争吵,苟老二走了进来,问道:“你们吵什么吵?场里的人都等着喝喜酒呢。”猪老大没好气地道:“喝尿去吧,还喝喜酒呢?”苟老二被呛得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了这是?你天天盼,日日想的嫂子来了,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叫谁喝尿去呀?”猪老大道:“亏你还叫她嫂子,你把谁都当作嫂子。还不如把那骂街的‘疯婆子’也拉来当你嫂子呢!” 苟老二这才感觉气氛不对,看那个女人也不见了。便问杨橛:“怎么回事,人呢?”杨橛道:“别提了。人走了,她不是老大的嫂子。”猪老大瞪眼道:“还——我嫂子?” 杨橛忙改口对苟老二道:“不不不,她不是咱们要找的嫂子。”苟老二道:“这就奇怪了,她是听到寻人启事才到这里的,难道还有冒充的?”杨橛道:“不是冒充,是巧了。都是离散多年。老大找女人,人家找男人;老大姓猪,人家男人也姓朱,嫂子叫高翠兰,那女人叫郜翠兰,这不是误会了吗?” 猪老大指着苟老二道:“你连那女人的姓都没弄清,就往家领。这我不怪你,可你也得看看,我经常给你们讲,你嫂子长得漂亮,能是她这个样子吗?”苟老二道:“你光说嫂子长得漂亮,俺也没见过。什么叫漂亮?俗话说,那叫买眼镜——对光,对了光就是漂亮。我看这个女人长得还算不错,也够你的价钱了。” 猪老大瞪着眼道:“什么,什么叫够我的价钱了?”苟老二忙改口道:“不不不,没什么。我是说,都过那么多年了,人总是要变化的。嫂子当时年轻,那应该是漂亮。可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也不会像你想的那个模样了。到时候她真来了,你也不能太挑剔。” 猪老大这才松了口气,道:“不是挑剔,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你嫂子。你嫂子她长的,那是丹凤眼,高鼻梁,樱桃口;可这个女人呢,她小眼睛,塌鼻梁,还是个厚嘴唇。怎么能对光呢?”苟老二笑着道:“凭你怎么说吧,反正是眼见为实,等嫂子来了就知道了。”猪老大道:“还等嫂子来呢,这下子倒好,打电话叫我回来,自己老婆没找到,钱还贴给人家的老婆了!” 苟老二眯缝着眼问道:“怎么,她骗你钱了?”杨橛忙道:“不是。老大是个好心肠,听那个女人说是借钱来的,就把腰包里的钱全掏给了她。”苟老二道:“噢——那算个屁事。放心吧,没钱再拿,关键是得找到真嫂子。她既然来了信,就跑不掉她。趁年前有时间,帐不要也得找嫂子。县城找不到,到乡里去找,每个集上都给他贴上‘寻人启事’,还怕找不到她?”猪老大听了这番话,心里挺高兴。道:“还是老二想的周到。明天还去齐阳县,一个乡一个乡的找,看她能躲哪里去?” 当天晚上,猪老大跟杨橛商议,想把寻人启事改动一下。杨橛拿出了一本信纸来,问道:“你说怎么改吧?”猪老大道:“要是不改,那郜翠兰、葛翠兰、郭翠兰、高翠兰,这听着都差不多。再说了,重名的也不少。都来找怎么办,我哪有那么多钱招呼?”杨橛道:“想得倒美,你走桃花运了?”猪老大道:“还说呢,这郜翠兰不找上门了?”杨橛道:“那只是个巧合。”猪老大道:“巧合?这叫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要是那个郭翠兰来了还差不多,可她怎么不来呢?”杨橛问道:“那个郭翠兰?” 猪老大神秘地道:“就是卫生院那个护士,她长得还真有点像你嫂子。”杨橛道:“你做梦呢?到现在还想着人家。我跟你讲,可不要胡扯,她跟俺们有亲戚。”猪老大道:“亲戚怎么了?要真和我成了亲,那不亲上加亲?”杨橛道:“好好好,反正嫂子快来了,我定会告诉她,你是个花心郎。” 猪老大这下子吓坏了,忙道:“你可千万别来这一套,我只是开个玩笑。好兄弟,咱俩可不能为这事伤了和气。”杨橛一本正经道:“伤和气能怪我吗?你就是不能见漂亮女人。人家电台来采访你一回,你就整天念叨那个邹记者。现在嫂子都快来了,你居然还在想别的女人!” 猪老大见杨橛揭他老底,强打精神道:“那又怎么了,谁叫她跟我‘捉迷藏’呢?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喜欢女人还犯法吗?手里总得有个猴牵。”杨橛道:“行呀,你手里还得有个猴牵?大丈夫敢说敢当,到时候我就这么跟嫂子讲,你可别怪我!” 猪老大上前搂住杨橛的脖子,道:“你就是个小孩子脾气。都是开玩笑的,怎么当真呢?”然后松了手,道:“跟你嫂子讲我也不怕,我牵过一个‘猴’吗?好喽,不说这些了,还是请你喝酒去。”杨橛没好气地道:“什么时候了,还喝酒呢。嫂子还找不找,寻人启事还改不改?” 猪老大这才认真道:“改、改。我都想好了。就加上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这可是我的杰作,除了你嫂子,其他人不知道。你就写上,‘不知道这句话的不要来找’,就行了。”杨橛想了想,改成了“不懂‘高山翠岭一株兰’的勿扰”。接着,又按照改好的寻人启事抄写了好几十张。 第二天一大早,猪老大和杨橛便骑着机动三轮去了齐阳。先到电台续了广告,接着便去各个乡镇贴寻人启事,猪老大是逢人便问。又跑了三、四天,看天气不好,才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果然下了一场大雪,猪老大在家中眼巴巴地等了好几天,却没有一点消息。心里如油煎火燎,哪能坐得住?不断问杨橛:“即便下雪了,人不能过来,怎么也没有打电话的呢?”杨橛道:“嫂子只有一个,她不给你打电话,别人谁会给你打电话?再说了,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地址,要想给你打电话,就不会写那封没头没尾的信了。” 猪老大没了主意,道:“照这么说,咱们要是找不见她,全是白跑?”杨橛道:“不跑怎么办,那就更找不到她。她就是给你出个难题,看你有没有诚意,看你还敢花心吗?” 猪老大气坏了,蹦着骂道:“谁没有诚意,谁花心了?这个臭娘们,你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写个没头没脑的信,什么‘无奈移根齐阳地’,你一句话不打紧,叫俺整个齐阳县都跑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找到。玩什么鬼把戏?” 杨橛看他发起了牢骚,故意道:“什么鬼把戏,知道难了吧?这把戏可不是一般人能玩得了的。她能写出这样拐弯抹角的东西,又是诗,又是谜的,可真不简单,只可惜是对牛弹琴哪。你破不了这个谜,也无法找到她了。” 猪老大道:“呸,你还夸她呢。她写的那玩意,哪里像诗,哪里是谜?除了头一句,后面都是胡扯八拎糊弄人的。我读的诗多着呢,哪见过什么 ‘马马虎虎’、把这样的屁话也写到诗里头的?你还说我不能‘马虎’呢,她这样写,只有她自己能看懂。其实她才真是个马虎、马虎、大马虎呢!” 杨橛听他一连说出几个“马虎”,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地名来。他忙拦住猪老大,道:“哎——你想想,我们在齐阳,是不是去过一个叫‘麻湖’的地方?” 猪老大问道:“什么‘马虎’?”杨橛道:“不是马虎,是麻湖。”猪老大想了想,道:“对,有一个。那个集不大,是叫‘麻湖’,你问这有什么意思?” 杨橛高兴地蹦了起来:“好了,我找到嫂子了。”猪老大莫名其妙,呆呆地问道:“你找到嫂子了,在哪里?”杨橛道:“别问了,明天开车把她拉回来!” 说得猪老大丈二的和尚,更加摸不清头脑。还是问道:“上哪儿去把她拉回来?”杨橛道:“别管了,保你找到她就是。”猪老大听他说的离奇,心里哪能沉住气?围着杨橛直打转,道:“杨橛兄弟,你说的话要是真的,我请你喝酒。”杨橛道:“我不喝你的酒。你也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杨橛越不叫他问,他越是着急。追着道:“好兄弟,卖什么关子呢,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赶紧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明天真能把她拉回来?”杨橛道:“老大,谁是饱汉子,谁是饿汉子?”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是石料场大家经常开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用错了地方。忙解释:“谁说你是饱汉子了,我不是心里急吗?” 杨橛本想明天给他个惊喜,可见他逼得急,只得问他:“你真想知道嫂子在哪儿?”猪老大忙道:“当然想知道,这几天都没睡着觉。”杨橛故意道:“要是找到嫂子,你怎样报答我?”猪老大随口道:“请你喝酒。”杨橛摆手道:“喝酒不算。”猪老大眨眨眼,道:“这样吧,我跟你嫂子在屋里睡觉,你也别闲着,在门口站岗。”杨橛道:“好好好,那你就在屋里睡觉吧,我到门口给你站岗去!”说着要走。 猪老大伸手拉住他,道:“给你开玩笑的,谁干这卸磨杀驴的事呢?要是真找到你嫂子,我敢保证:你嫂子是个女人是吧?女人认识的女人多,我保证叫她给你介绍一个年轻貌美、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样?” 杨橛却一本正经道:“说话要算数,要不然我就把你丑事都给嫂子兜出来?”猪老大道:“好好好,把我的丑事都兜出来,那也得见到你嫂子呀。还是快讲讲你嫂子在哪里吧?”杨橛这才揭开谜底:“都怪咱俩猪脑子,这么简单的谜都没有猜出来。”猪老大道:“我是猪脑子,你是‘羊’脑子,还是比我开窍。快说,这个谜怎么就简单了呢?”杨橛道:“太简单了。”正是: 出谜容易解谜难 了却迷障便了然 人生也是一团谜 可惜到老解不完 第44章 猜谜寻人费功夫 相见无言太寒心 杨橛对猪老大道:“嫂子写的这首诗,后面两句全是地名。‘无奈移根齐阳地’,齐阳既然是个县名,下面的‘马马虎虎无家园’,谐音说的应该是麻湖乡,还得有个吴家园村什么的。咱们跑遍齐阳城去找呢,白跑了。” 猪老大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杨橛,你真是个天才,我怎么也没想出来。”杨橛道:“好了,地址算找到了,你明天就去把她接回来,我就等着看嫂子的真面目了。” 猪老大道:“怎么,关键时刻,你不陪我一块去,万一不是那地方怎么办。你不糊弄我吗?”杨橛道:“我可没糊弄你。你们是夫妻,见了面又是亲,又是抱,我在旁边是个干啥的。受得了吗?”猪老大道:“受不了也得受,你要是有了女人,照样。别跟我啰嗦,明早一块去!” 第二天一大早,猪老大便把杨橛喊了起来,两人穿上黄棉大衣,带着 “火车头”帽子,在机动三轮上,铺了席子,猪老大又抱了床被子,让杨橛裹在身上,睡在车厢里。自己便开车去了齐阳县麻湖乡。 由于找人问明了路径。不需要绕路县城,直奔目的地。 寒冬腊月,雪后天晴,西北风凄厉,哈口气都在眉毛上结了霜。积雪,树鞘映着阳光,照的眼睛扑朔迷离。然而猪老大却得意洋洋,他开着车,哼着小曲,摇头晃脑的行驶在乡间公路上。 一口气开了一个多小时,杨橛被颠簸的睡不着觉。老叫他慢着点、慢着点,可猪老大找媳妇心切,心中高兴,哪肯理会杨橛?而且越开速度越快。没想到有积雪的地方路滑,到了一个拐弯处,机动三轮再也不听使唤,只听“呼哧”一声,三轮车滑飞了出去,下了路,翻了个底朝天。 猪老大摔得鼻青眼肿,他也顾不得疼痛,忙从干沟里爬了出来。找杨橛时,只见他被甩出去几米远,睡在尚有积雪的麦地里喊疼呢。 猪老大走了过去,要扶他起来。杨橛看猪老大鼻子、眼皮都挂了彩,额头上也起了个包,不由得笑了起来,道:“摔成了这副模样?”猪老大道:“笑我呢,看样子你没事?”杨橛道:“还没事呢,起不来了。” 猪老大硬把他拉了起来,道:“别装蒜。我是被车碰的受了伤,你又没被砸着,怎么就起不来了?”杨橛道:“我被甩了这么远,说不定骨头折了呢?” 猪老大用手在他身上摸了摸,道:“哪有那么娇贵,又不是泥捏的。快起来,咱们还得赶路呢。”说着,顺手把他拽了起来。杨橛道:“你伤成这副模样,还去找老婆,嫂子还能认识你吗?”猪老大道:“怕什么?受着伤去找老婆,才说明心里有她,她得感激不尽呢。”杨橛道:“你心里有她,可我的腿疼,走不了喽。” 猪老大把车子扶正,东西拾掇好,对杨橛道:“别装了,腿痛也得走,快帮忙把车子弄上去!” 由于路滑,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车子推上公路。猪老大找媳妇心切,一把将杨橛抱上了车,开起来走了。 猪老大再不敢开快了。又走好长时间,终于到了麻湖集。 猪老大下车打听几个人,却没有知道吴家园的,他脸一下子拉长了。回到三轮车前喊杨橛:“你还睡呢,咱们又弄错了,哪来的什么吴家园?” 杨橛在车上迷瞪着眼,问:“到麻湖集了?”猪老大道:“对。我问几个人,都不知道哪有吴家园。”杨橛爬起来,揉了揉眼,下了车。道:“急什么,饿了,先吃饭,再问。” 猪老大只得听他的。二人找了一家羊肉汤馆,要了两碗汤,十个烧饼。杨橛端了一碗汤,拿着烧饼坐在邻桌上,打听道:“请问大哥,这乡里有没有个姓吴的村子,叫吴家园、或者吴家庄的?”那人道:“吴家园没听说过,吴家庄倒是有一个。出了集,往南走,四、五里路。” 杨橛谢了那人,回头对猪老大道:“你怎么说没有吴家园,我怎么一问便有了?”猪老大道:“有了便好,有了便好。我说呢,你不来我找谁问去?” 吃罢了饭,二人开着车很快就到了吴家庄。一打听,果然有个叫高翠兰的,猪老大高兴地差点没跳起来,一直把三轮开到大队部门口。二人下了车,又问了西边的一个邻居,邻居指着道:“那个小卖部看见吗,到那里准能找到她。” 来到小卖部,猪老大一看,柜台里面果然坐着个女的,正在纳鞋帮呢。只见她白白胖胖,头发扎成个“扫帚把”,看上去干净利索,也是蛮有风韵的。可又觉得与高翠兰有些不像。只得试探着喊道:“高翠兰。”田菊花抬头瞥了一眼,问道:“哎——喊谁呢?”猪老大盯着她道:“你是高翠兰吗,你看看我是谁?” 田菊花抬眼看了看,见他那副模样,正贼眼骨碌的盯着自己,不屑地道:“你是谁?——我看你是猪八戒的二大爷吧?”猪老大瞪大了眼,他心里明白这是骂自己丑呢。撇着嘴道:“怎么这样说话呢,你到底是不是高翠兰?” 田菊花以为又是一个想美事的,没好气的道:“你连认识都不认识高翠兰,找她干什么?”猪老大道:“谁说我不认识高翠兰?”田菊花道:“你认识她,还瞪着眼瞅你姑奶奶干什么,找挨骂呀?” 骂的猪老大脸长半尺,嘟哝道:“俺不是离别的时间久了吗,恐怕相貌都变了。就多看你一眼,你这位大姐够厉害的。”田菊花道:“什么,你们离别的日子久了——你是她什么人?”猪老大道:“当然是她男人喽!” 田菊花“嗤”的笑了一声,道:“她男人?你怎么不撒泡尿当镜子——照照自己。”猪老大一本正经道:“怎么,你不相信是吧?我就是高翠兰的男人。你说俺丑,俺不是丑。是路上滑,车翻了摔的,脸上受点伤。” 田菊花这才仔细打量一番猪老大,可又一想,从来没听高翠兰讲过有男人的事,觉得他找错了地方。于是理直气壮地道:“对不起,你们肯定找错人了。这里有个高翠兰不错,可人家是个道姑,没嫁过人。她师父来了信,还叫她到鹤鸣山修道去呢。” 猪老大一听这话,忙问:“走了吗?”田菊花道:“你还急了呢,走不走与你有何干系?”猪老大道:“怎么没干系,是她写了信,叫我到这儿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杨橛掏出那封信,递给田菊花,道:“你看看,是不是她写的信?” 田菊花这才想起高翠兰曾经要过信纸、信封的事,心里犯了嘀咕。她看到杨橛手里的那封信,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知道就是店里卖的信封,才觉得他们说得话有些道理。不能再信口开河了:高翠兰对自己亲如姐妹,如果他们真是夫妻,不就对不起人家了吗?于是,紧绷的脸色立即舒展开来,笑着对猪老大道:“我说呢,一看就不像本地人。身体长得这么健壮,真是少有。贵人之相哪!” 杨橛听她说话反复无常,故意道:“你刚才不说他是猪八戒的二大爷吗,怎么又夸起来了?”田菊花道:“猪八戒的二大爷怎么了,猪八戒长得丑,不等于他二大爷也丑。他二大爷不是杨二郎吗?英雄气概,威风凛凛。”杨橛道:“大姐,你怎么这么会扯呀。猪八戒姓猪,杨二郎姓杨,怎么是他二大爷呢?”猪老大也道:“你不知道,那杨二郎还得喊猪八戒个叔公呢。” 田菊花苦笑着道:“那、那是我弄错啦,就听说杨二郎有本事,排行老二,我以为是猪八戒的二大爷呢。好了好了,别管谁叫谁了,俺也弄不清,都是听人家瞎扯的呗。” 她转了话题道:“不过,我刚才说话难听,可都是为了高大姐好。你们不知道,就因为高大姐长得漂亮,显得年轻。现在啥人没有?有打听她底细的,有托人说媒的,还有心怀鬼胎、想讨便宜的呢,都被我骂的狗血喷头。所以刚才你们进来,说要找高翠兰,我恐怕又是不安好心的,说话就不耐听了。这叫‘一剑封喉’,先断了那些人的念想,为的是不给高大姐添麻烦,这就是我的绝招 ,你们可不要见怪!” 猪老大听她这番话,感动地走上前,亲切地喊道:“大姐,你真是个仗义之人,我得谢谢你呢。”田菊花道:“哎呦——光顾说话,忘了给你们拿板凳了。”说着,拉出一条长凳子,递给猪老大道:“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看看高大姐去。”便走了出去。 杨橛对猪老大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伶牙俐齿,黑脸红脸都会唱。”猪老大道:“没想到,他对我老婆是十分的好。”杨橛道:“一听说话,就知道是个讲义气的女子。”猪老大道:“你觉得她好,等我老婆来了,叫她介绍给你得了?”杨橛道:“胡说什么,她该是几个小孩的娘了。”猪老大道:“我可没看出来,那就没办法了。” 二人等了一会儿,哪能坐得住?不时站起来观望。一直看到两个女人从一条巷口中走了出来,猪老大的心“咚咚”跳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朝前面路上走去,注目田菊花旁边的女人。 距离越来越近,高翠兰的身影终于映入猪老大的眼帘,越来越清晰。这次的确认清了,这才是真正的高翠兰,高挑的身材,修长的脸庞,与他印象中的一模一样。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 他不由得喊了一声:“翠——兰!”只见高翠兰紧咬着嘴唇,两眼噙着泪花,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眼看快到跟前,猪老大伸开双臂,正要上前拥抱,可高翠兰却一扭脸,径直朝自己住的屋子跑了过去。猪老大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看高翠兰已经进了屋,这才赶紧追了过去。 猪老大来到门前,看高翠兰坐在床上,哭了起来。自己的眼睛也红了,嗓子里像堵了棉花,颤颤巍巍喊道:“翠兰,这么长时间,在西天我经念不好,禅参不好,朝思暮想,,就盼着这一天哪。可我来了,你为啥不理我,翠兰?” 高翠兰哭了一会儿,才问:“你回来后,找过我吗?”猪老大进了屋,道:“哪天不找你,你却没有个踪影。”高翠兰哭着道:“你去过福陵山吗?我在那里等了一千年。” 猪老大慢慢的坐在了高翠兰身边,道:“我本来要去的,可是再也打听不到那个地方。还有你们高老庄,也找不到了。”高翠兰道:“照你这么说,要不是我写封信,这辈子你也找不到我?”猪老大道:“天下这么大,找一个人确实难呀。”他拉起高翠兰的一只手,抚摸着道:“还问我呢,你既然在报纸上看见我,也知道地址了,就不能去一趟。还写个无头无尾的信?”高翠兰道:“亏你说得出,那报纸上说的是猪老大,我知道猪老大是谁,敢冒然去找他?” 猪老大这才明白,道:“你写这封信,专门试探是不是我?”高翠兰虽然没有吭声,猪老大心里却热乎乎的,上前抱住她道:“心肝宝贝,你真聪明。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高翠兰挣扎着朝旁边挪了挪,道:“什么难题,不也找到了。”猪老大紧紧抱住她:“对对,找到了,找到就好。”没想到高翠兰叹气道:“好什么好,哪辈子欠你的债,为啥总想着害我?” 猪老大不明白她的意思,亲昵地道:“疼还疼不过来呢,怎么会害你?”高翠兰道:“你不害我,当初你当你的和尚,走你的路,为啥却送个人参果,硬是给我吃了,成了个老不死的,在这世上受尽苦难,丢人现眼。这不是害我?” 说到这里,离愁别恨一起涌上心头,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用拳头狠狠地打着猪老大,一边吼道:“你害的我好苦,害得我好苦!” 猪老大两眼盯着高翠兰,任凭她打骂。看她打够了,解了恨,才慢慢地把她搂在怀里,道:“我知道你受了苦,可咱们是前世的姻缘,要不是给你吃人参果,怎么会有今天?”见高翠兰不吱声,又道:“你现在是世上少有的寿星。这东西皇帝想求也求不到,你不感谢我,还说三道四的?”说着,便抱着高翠兰亲了起来。 高翠兰使劲推开猪老大,道:“什么寿星不寿星,我可不稀罕。”猪老大嬉皮笑脸道:“你不稀罕我,我倒是稀罕你呢。”说着,又要去抱高翠兰。 高翠兰这才仔细看了看他,问道:“怎么鼻青眼肿的,惹什么事了吗?”猪老大道:“惹什么事。都是为找你心里急,路上翻了车,摔的。”高翠兰道:“摔的?本来就没个人样,又挂了彩,真能吓死人。怎么不小心着呢?”猪老大道:“急着赶路,没想到路滑的很。” 高翠兰叹了口气,从窗台上找到一小瓶红药水,给他涂了起来。问道:“跟你一块的那个人呢,他受伤没有?”猪老大道:“他叫杨橛,没受伤。要不是他破了谜,还找不到这个地方呢。他没事,在那个女人店里。” 高翠兰涂好药水,把药瓶放了回去。坐下问他:“那就就说说吧,打算怎么办?”猪老大一愣,道:“什么怎么办?”高翠兰道:“你打算把我怎么办?”猪老大道:“我是专门来接你的,当然是跟我走喽。”高翠兰道:“跟你走?你在那里卖‘大力丸’,叫我跟你抬石头去?” 猪老大不好意思道:“早不干那活了,我现在是专门跑‘财务’。”高翠兰问道:“什么‘财务’?”猪老大道:“财务你不懂,就是出门要要钱,结结账。”高翠兰道:“说的好听,不就是‘讨债鬼’吗?” 猪老大有些难堪,解释道:“什么讨债鬼。干这个活有吃有喝,还能落点回扣。”高翠兰道:“就知道大头不算小头算。”猪老大无奈地道:“你说我能干什么呢?”高翠兰道:“总得自己想点子干些什么,老给人家打工能是办法吗?”猪老大道:“自己干当然好了,今后听你的,你说干什么咱就干什么。”高翠兰问道:“你要接我走,有房子住吗?”猪老大道:“有,两间房呢。” 高翠兰惊奇地道:“你现在有两间房?”猪老大挠了挠头,道:“ 实话跟你说吧,我与这个石料场老板弟兄们相称,我是老大,他是老二。房子虽然是他的,给我住了,就等于我们的。”高翠兰道:“什么老大老二、他们你们的,房子的事还能胡扯?是谁家的就是谁家的。我说怎么叫起来‘老大’,你们在一起称呼倒也没什么,不该把名字也叫‘老大’。这是个名字吗,亏得报纸上给你登出来?” 猪老大撅着嘴道:“你还不知道呢,有个多事的吴承恩,写了一本《西游记》,把我腌臜得又丑又馋,不成个人形。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我哪还能用真名?你觉得不好听,咱改就是了!” 高翠兰心事重重,道:“先别说那事。听你的意思,你住着人家的房子,给人家打工,还想接我到你那里去?”猪老大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回答。道:“那、你说呢?”高翠兰道:“我能说什么?我在这里,房子虽然是公家的,也是分给我的。”猪老大道:“你什么意思,想叫我到这边来?”高翠兰道:“想得美。谁叫你来这边了?我是说自己住这里习惯了,哪里也不去!” 猪老大以为她开玩笑,便上前撘住她的肩膀道:“翠兰,怎么不明白我的心哪。只要咱俩在一起,苦点、累点算什么?没有房子,咱们可以挣钱盖。保证不出两年,我给你盖三间屋、一个大院。”高翠兰推掉他的胳膊,道:“好吧,那就等你盖好房,再来接我吧。” 猪老大一听这话,心里凉了半截,急得在屋里兜起了圈子。忽然看到高翠兰床头上有封信,果然是鹤鸣山紫云观发过来的。怕她还有要去修炼的念头,心里更着急。 他上前把门关了起来,问高翠兰:“真不愿意跟我走?”高翠兰点点头。猪老大“噗咚“跪倒在地,双手作揖道:“老婆,我求你了!”高翠兰道:“这是干什么,谁叫你跪下的?起来、起来,还是个男人吗?”猪老大赌气道:“我还男人呢?你要是不去,我的脸面就丢光啦。连人也不是,还男人呢。反正你不去,我就不起来了!” 高翠兰觉得奇怪,道:“我去不去,与你的脸面有什么关系?”猪老大道:“怎么没关系?我跟杨橛天天出来找你,整个齐阳县二十多个乡镇都跑遍了。一直到昨天,大伙听说找到你了,都过来给我道喜,就等着喝喜酒呢。这倒好,节骨眼上你不去了。大伙能不猜疑吗,是你改嫁了、还是故意要甩我?当时你要不打算跟我见面,就别写那封信哪。翠兰,你是让俺老猪难堪呀,我还有脸回去吗?”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高翠兰听他说得是真情,哭得伤心。知道他是个要面子的,便走过来拍着他肩膀安慰道:“急什么呀,不是有话要说吗?快起来。”猪老大道:“不管说什么,你不答应我,就是不起来。”正是: 生死离别越千年 今日得见终是缘 苦难坎坷无须怨 只对今后做盘算 第45章 猪老大情急跪求 高翠兰语重心长 高翠兰见八戒那副憨像,虽然离别一千多年,仍然是原来那个样子,真是山难改、性难移。只得道:“答应你还不行吗?”猪老大仰着脸问道:“真的?”高翠兰道:“当然是真的,但是得有条件。”猪老大转忧为喜,道:“你只要答应跟我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高翠兰道:“那就起来吧。”猪老大这才爬起来,高翠兰让他坐在了床边。 高翠兰道:“这里住着虽好,也不是长远之计。即使你不来,我也打算离开这里。既然你来了,非要我跟你走,走了哪能再回来?我也是要面子的,不能让人看笑话。”猪老大道:“我没让你回来,走了还回来干啥?”高翠兰道:“有几件事情需要办,不然了却不了我的心愿?”猪老大道:“什么心愿,你快说!” 高翠兰道:“第一,要知恩报恩。”猪老大问她:“报什么恩?”高翠兰道:“你哪里知道,十多年前,我们是被当作‘牛鬼蛇神’送到这里的,说关就关,说骂就骂。多亏了吴双喜一家人冒着风险,暗中保护,不仅在队里没受批斗,而且有房住,有饭吃。一直照顾到现在。如果不是他们,十年前我就不想活了,哪能等到今天?” 猪老大听了,鼻子一酸,哭了。道:“翠兰,我知道这这么多年,你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能熬过来就不错。没想到会被人家关,被人家骂,你受委屈了。恩人家在哪里?我去给人家磕头!”高翠兰道:“不光磕头,我还要把这里当作第二个‘娘家’,今后也会经常走动。”猪老大道:“是是是,咱们永远都不能忘记人家的大恩,你娘家不就是我娘家吗?” 高翠兰又道:“第二,我还有个仇人。”猪老大道:“仇人是谁?我一定给你报仇。”高翠兰道:“他是原来麻湖公社的,人都叫他单组长。听吴双喜讲,他姓单,叫单卫红。他无中生有,给我乱加罪名,说我是什么特务。要是真被打成特务的话,不枪毙也得坐大牢,就是要把我置于死地。这还不说,他还把我父母给我的那面铜镜抢了去,那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传家宝。” 猪老大怒火中烧,骂道:“还有这样的狗官,居然抢你的传家宝,太无法无天了。他在哪里?我明天就去收拾他。”高翠兰道:“听吴双喜说,他自己也出了事,早就调外地去了。等以后打听到他的下落,一定要帮我讨回那面镜子。”猪老大道:“那是自然,你放心,肯定饶不了他。” 高翠兰语重心长,道:“还有一件事,既然团聚了,就要想着自己创业,不能老跟别人打工。你孬好也是个‘下海’的,听石佬爷说,哪吒下了海,去造风火轮摩托车;那个玩芭蕉扇的铁扇公主,经营电风扇、电器去了,做的都是大生意。哪像你,上山搬石头,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还高兴地上报纸炫耀呢。” 几句话,说得猪老大面红耳赤,辩解道:“翠兰,我当时没有办法,一切都是为了找你,才这么做的。没有你,我哪有主心骨。好了,今后一切都听你的就是。” 这时,只听外面杨橛敲门道:“老大,还走不走了?”高翠兰使个眼色,猪老大打开门。杨橛道:“大白天的,关什么门?”猪老大道:“谁关门了,它自己关的。” 高翠兰忙让他坐下,给他倒了碗开水。猪老大介绍道:“杨橛,这是嫂子。”杨橛接过了碗,道:“谢谢嫂子。刚才就要过来,被那个开店的大嫂拦住了,说叫你们多说会儿话。我就是来问问老大,今天还走吧?” 猪老大看了看高翠兰,高翠兰道:“看我干什么,你的事你当家。”猪老大一听叫他当家,头就懵了,他知道这个家他当不了。忙道:“杨橛,来到这里,就得听你嫂子的。” 杨橛看他俩互相推让,明白了猪老大的意思。于是对高翠兰道:“嫂子,天也不早了,我到集上去住下,明天早上来接你们。” 高翠兰倒不好意思了,道:“怎么到集上去住呢?不走了也有地方安排。放心吧,不能叫你跑集上住。”猪老大猛然想起高翠兰要“报恩“的事,便对杨橛道:“对了,你嫂子要感谢恩人呢。上集就上集吧,赶快买些东西来,给恩人送过去。”高翠兰道:“那就你们俩一块去吧,我这里有钱,顺便带些菜来,请大家吃顿饭。” 说着,就要掏钱,猪老大拦住道:“哪能要你的钱,我这里有。你只管说,需要买什么东西吧?”高翠兰道:“天也晚了,你们就看着买几样,反正是表示一点心意。”猪老大不好再问,二人开车去了麻湖集。 到了集上,猪老大问杨橛:“她叫我买个‘几样’,说是表示一点心意。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我知道买啥?”杨橛道:“你不说要感谢嫂子的恩人吗?买啥不行。”猪老大道:“这个恩人不一般,他救过你嫂子的命。你嫂子还说,今后就当作娘家人走了。”杨橛道:“当作娘家人?那就好办了。”猪老大问道:“怎么好办?”杨橛道:“既然嫂子说当作娘家人,你先去买个彩礼。”猪老大道:“什么是彩礼?”杨橛道:“这里彩礼现在是‘三转一响’,外加人民币。” 猪老大被他说得莫名其妙,问道:“‘三转一响’是什么玩意?”杨橛道:“‘三转’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一响’是收音机。这些东西可真不好买,都得要票。”猪老大道:“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杨橛道:“现在流行这一套。没有这些东西,谁家的闺女跟你过?” 猪老大道:“你嫂子早都跟我过三年了,还要这些东西吗?”杨橛道:“对,你们结过婚那就算了。你就按照头一趟走丈母娘的规矩办吧。”猪老大问道:“这还差不多。算是头一回,都什么规矩呢?”杨橛道:“那‘四手礼’少不了。两条活鲤鱼,一头杀好的猪,十箱酒。十包果子。” 猪老大挠了头,道:“这么多呀,那得多少钱?我就带二百块钱,够不够?”杨橛道:“我还有一百呢。不过,这四手礼可大可小。鱼是买不到了,看鸡行里有卖鸡的,买只鸡也可以,图个吉利。猪肉不买那么多,买一条猪腿也行。然后再买四箱酒,八包果子,我觉得三百块钱够了。” 猪老大道:“你嫂子还叫买些菜,她要请咱吃饭哩。”杨橛道:“叫咱买菜,他请吃饭,有这个道理吗?”猪老大道:“怎么这么说话呢。她不是掏钱咱没要,我和她不是一家人吗?”杨橛道:“既然一家人,你咋不要呢?死要面子活受罪。咱就带这么点钱,要是买的东西看不上眼,嫂子怪罪下来,可就办砸了。”猪老大无可奈何道:“好了好了,早知道多带些钱。再说也晚了,就按腰包里的钱买吧。” 二人商议着买好了东西,便赶回到吴家庄高翠兰的住处。猪老大下了车,上前一看,门却锁了起来,喊了两声,也不见人应。顿时傻了眼,着急的骂道:“这个臭婆娘,叫我们去买东西,她怎么就溜了圈?” 杨橛正要到小卖部去问,却见田菊花走了过来,劈脸问猪老大:“你骂谁呢?”猪老大忙掩饰道:“我、我没骂?”田菊花道:“我明明听见,你骂谁臭婆娘?”猪老大支吾道:“我、我骂杨橛,他、他跟我耍心眼。”田菊花道:“别哄我,杨橛是个‘臭婆娘吗’?你分明是骂高大姐的,还不敢承认。看我不告诉她,你也别想接她了。”说罢,转身要走。 吓得猪老大忙拦着她,拱手作揖道:“大姐、大姐,你长得漂漂亮亮的,千万别干那缺德的事。”田菊花道:“什么,什么叫缺德的事?——你背地里骂人不缺德,我实话实说就缺德?”猪老大着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姐,你就行行好吧,我千辛万苦才找到老婆,好说歹说才答应跟我走。你可千万不能戳事,全当是我骂自己的。好了吧?看我这张臭嘴!”说着,照着自己的嘴巴打了起来。 田菊花看他那个样子,笑着道:“白长了那么大个块头,原来也是个怕老婆的。别打了,脸上已经够难看的,再打,更没有人样了!” 猪老大指着自己的脸道:“路滑,这是在路上摔的。”田菊花道:“好了好了,管你摔不摔的,别当我是‘戳事精’就行,俺可不是那号人。高大姐叫我在这儿等着你们哪。快拿东西,跟我一块走!” 猪老大这才放下心,问道:“上哪去?”田菊花道:“说了你也不知道,就跟我走吧。”猪老大叫扬橛从车上往下搬东西。田菊花一看买了那么多酒、肉,忙拦住道:“好了好了,别搬了。这么多,哪能拿完,还是把车开过去吧。”自己上了车,指挥着杨橛把车开到吴双喜家。 再说高翠兰打发猪老大去集上买东西,自己便到村里约了几个人晚上一起吃饭,然后来到吴双喜家。 把吴双喜一家人叫到一起,让大家坐下。吴双喜看她有些异常,忙问道:“怎么了大姐,有什么事吗?”高翠兰道:“今天晚上,我想在这里请客,你得闲吗?”吴妈道:“看你说的,怎么生份起来了?什么得闲不得闲,你要请谁,快说,我去准备菜。咱们不是一家人吗?”高翠兰道:“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把我当作一家人看待,我也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可是,我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家了。”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吴妈感到意外,问她:“还是要去那个鹤鸣山?”高翠兰道:“不是。”吴妈道:“怎么,遇到什么难处了?”高翠兰道:“也不是,是我那位当家的找来了。”吴妈更感到意外,忙问道:“啊?你原来不是在道观吗,还有当家的?” 吴双喜知道她曾经讲过自己招赘过的事,便对娘道:“她出家前家里给她招过一个女婿,也是因为性格不合,才出了家。”吴妈道:“噢,现在又找来了?”高翠兰道:“是的,真没想到,二十多年了,他还能找来。”吴双喜问高翠兰:“我记得你好像说他是个呆子,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有难处------”高翠兰道:“呆是有些呆。不过你知道,那一次在大队部,是那个单组长逼我,才那么说的。其实,他长得是丑些,一丑,就显得呆了。” 吴双喜这才恍然大悟,道:“这么一讲,我明白了。原来是大哥来了,我得好好招待他,这就买菜去。”站起来要走,却被高翠兰拉住道:“什么都不叫你买,我已经安排人去集上了。今天你就当一回娘家兄弟,陪陪他就行。”吴妈听高翠兰这么一说,也高兴起来,拉住儿媳妇道:“杏花,你姐夫来了,可是个大喜事,咱们先准备饭去!” 高翠兰也对杏花道:“杏花,你高大姐是个苦命的人,婚姻是老人家包办的,人丑的很,等会儿他来了,小心别吓着!”杏花道:“瞧你说的,他有多丑,可有猪八戒丑?我胆大着呢。就是猪八戒来了,也吓不住我!” 吴妈道:“说什么呢,男人管他丑俊干什么?只要心眼好,能过日子就行。哎——他叫个啥名字,来了咋招呼?”高翠兰道:“他姓猪,叫猪天蓬。”吴妈道:“天蓬,这名字好,一听就是个大高个。”高翠兰道:“个子是不矮,就是长得丑,能吓死人。别人都喊他猪八戒呢。”吴妈道:“你就别寒碜人家了。我不相信,就凭你的模样,他会丑得象八戒样?” 吴双喜听高翠兰一个劲的讲丈夫长得丑,心里也没底。恐怕娘多说闲话,忙道:“娘,别瞎猜了。我不是给你说了吗,高大姐的对象不是自己找的,丑俊也没有办法。你不是也讲,男人不论丑俊,管它长得咋样,只要对高大姐好就行。”吴妈道:“对对对,就这个理。”拉着杏花去了厨房。 高翠兰这才放下心,对吴双喜道:“我还约了庄大爷、吴大伯、老书记、老队长几个人。我来到这里,他们没少操心,走了也算道个别,谢谢他们。”吴双喜道:“你想得周到,平时难得在一起坐坐。他们年龄都大了,你请他们来,他们肯定高兴。” 正说着,就听到门口机动三轮的停车声。田菊花在门外就喊道:“大婶,家里有人吗?来客了!”吴双喜开玩笑道:“嫂子,咋呼啥呢,你不喊不知道你来是吧?”田菊花提着两大包菜走了进来,道:“我自己来还要报家门,猫猴子咬着蛋了。不光是我来,是你家来客了,看看去吧!” 这时,只见猪老大和扬橛分别抱着两箱酒走了进来,吴双喜忙迎上去道:“这是干什么,买这么多酒?”田菊花道:“快接过来。高大姐不是请客吗?车上还有呢!”吴双喜接过了酒,放在地上,对高翠兰道:“家里有酒呀,你怎么叫他买这么多酒?”高翠兰道:“你别管了,这是他们的心意。” 田菊花把买的熟菜送到厨房,对吴妈和杏花道:“快看看,那个大高个就是翠兰的女婿。”杏花伸头一看,吓了一跳。道:“妈呀,这么大的耳朵,真是猪八戒呀?”吴妈道:“胡说什么,这叫异人天相。你没听人讲吗,‘耳大富贵相,嘴大吃猪羊’。刘备就是个大耳朵,两耳垂肩。我看他倒是个有福之人呐。”田菊花道:“婶子这话讲得对,他要是没福,能找到高大姐这样的好人?” 猪老大搬完东西,高翠兰指着他对吴双喜道:“这就是猪天蓬,今后你就喊他大哥吧。”吴双喜这才仔细看了看猪老大,长得确实有些吓人。 猪老大看他老盯着自己,道:“不好意思,今天路上太滑,车出了事故,脸也碰伤了。这都是肿着的,难看。”吴双喜忙握着他的手道:“猪大哥,辛苦了,欢迎你。你也太见外了,怎么买这么多东西?”猪老大道:“你是我老婆的恩人,我得好好谢谢你!”吴双喜道:“不敢不敢,哪能那么说呢?” 高翠兰喊道:“吴妈,杏花,出来一下吧?”吴妈答应着,和杏花、田菊花都走了出来。高翠兰上前扶着吴妈对猪老大道:“天蓬,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吴妈。”猪老大道:“妈,我给你磕头!”说着,便跪下去磕起头来。吴妈道:“哪有这样的规矩,现在可不兴这一套了。”忙把他拉了起来。 高翠兰又指着杏花道:“这是杏花,双喜的媳妇,你应该叫她弟妹。”猪老大道:“哦——弟妹,我给你磕头!”说着,跪下来磕了个头,羞得杏花忙躲到吴妈的身后,道:“磕什么头呀,俺可受不起。” 高翠兰又指着田菊花道:“这是杏花的堂嫂,就叫嫂子吧。”猪老大道:“好,嫂子。嫂子就不要磕了,我给你作个揖吧。”田菊花道:“什么,兄弟媳妇你都磕了,看不起嫂子?”猪老大道:“怎敢看不起你?你说话厉害着哪。俺可不敢得罪你,我给你磕。”说着,便跪下磕了头。 正要起来,田菊花开玩笑道:“兄弟,难得你给嫂子磕头。反正年关也快到了,你就多磕几个,我给你压岁钱。”猪老大道:“好,我就多磕几个,不过,不要压岁钱,今后别再骂我就行。”说着,一连磕了三个头。 吴妈一边拦住猪老大道:“哎——你们是平辈,哪兴磕头的?”一边又吵田菊花:“你欺负人家实诚咋的?还敢骂人家,跟谁都开玩笑。”田菊花这才对猪老大道:“好了兄弟,起来吧,留着以后再磕。” 高翠兰知道田菊花是个口无遮拦、喜欢热闹的人,本来谁称呼谁也没在意,可当她又喊猪老大“兄弟”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问田菊花道:“你怎么喊他兄弟?”田菊花道:“不是你让他喊的吗。你以为我想占便宜呀?” 高翠兰道:“刚才是我说慌了嘴。杏花叫你嫂子,他怎么该叫你嫂子?”田菊花道:“不叫拉倒,反正头也磕了,叫也叫了,不能再捡回去吧?”吴妈道:“你是捡了便宜还卖乖。既然喊翠兰叫姐,正儿八经地得喊人家‘姐夫’呀;要不、喊哥也行,哪能让他喊你嫂子?” 田菊花走到猪老大面前,故意道:“是呀,婶子说的对。你为啥喊我嫂子呢?”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高翠兰又指着杨橛给大家介绍:“这位是跟猪天蓬一起来的,姓杨。”猪老大抢着道:“他是我的‘兄弟’,跟我开车的,叫杨橛。” “什么,杨橛?”这名字给田菊花添了话题,她兴奋地道:“这名字起得好听,硬硬梆梆的,杨橛!”吴双喜就怕她乱说话,道:“什么硬硬梆梆的?你又浮想联翩,跟谁都胡扯。”田菊花道:“谁跟他胡扯了?他是个小半截橛。我也是说这名字起得好,感觉到新鲜。杨橛,不就是芈羊的橛子吗?楔地上的。”他转脸问杨橛:“哎,这位兄弟,你这羊橛是木头的还是铁的?” 说得杨橛直不好意思,高翠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吴妈道:“什么木头、铁的,净瞎说。我告诉你,这名字起得有学问。”田菊花问:“还有学问?”吴妈道:“当然有学问。我估计是,他家姓杨,父母是老来生子,起这个名字,是把这个‘羊’拴住、定住的意思。人家娇乖的很呢!”问杨橛:“是不是这个说法?”杨橛红着脸点头道:“嗯。”田菊花道:“不得了,我婶子会算命了。” 这时,吴双喜的儿子威威放学回来,偎到杏花跟前。杏花低声对他道:“家里来客了,快到屋里写作业。” 威威正要走,可突然看到了猪老大,两眼都直了。问道:“妈,那不是猪八戒吗,怎么来咱家了?”杏花忙捂住他的嘴道:“不许胡说,那是你猪大伯。”威威答应着“噢”,又喊猪老大道:“猪大伯,怎么孙悟空没跟你一块来呀?”猪老大奇怪地问道:“什么,你认识孙悟空呀?” 威威一本正经道:“认识,他用的是金箍棒,大闹天宫。打妖精可厉害啦,你也打不过他。”猪老大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那孩子道:“我有画书,一大摞呢。”吴妈道:“看画书看迷了,他妈要是管他,还说他妈是白骨精呢。”大家都笑了起来。 威威又问猪老大:“你怎么不打白骨精,还替那妖精说好话?”猪老大正没法回答,田菊花却道:“他怎么打呀,白骨精不是你妈吗?”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杏花用眼瞪着田菊花,赶紧把儿子拉走了。 吴双喜看大家只顾在院子里说话,忙让猪老大、杨橛屋里坐,吴妈几个人也进了厨房。 不大一会儿,请的几位老人陆续到来,厨房里也端出了菜肴。吴双喜安排大家入席,叫老书记当了主陪,猪老大坐了客席,其余依次坐定,陪着这位上门“女婿”喝起酒来。 猪老大知道在座的都是对高翠兰有恩之人,共饮两杯之后,便站起来道:“各位长辈,你们对我老婆恩重如山,俺啥话也不说了,先敬各位。”几位老人见猪老大人虽然长得丑,听他讲话还挺懂礼貌,也就放下心来。 猪老大敬完一圈酒,吴双喜怕他喝得急,招呼他先坐下。自己也敬了一圈。这时,田菊花端了一盘烧鸡上来,放在桌子上,把鸡头对着猪老大,道:“鸡头一对,大富大贵,喝酒不醉。”然后倒了一大杯酒放到猪老大面前,道:“新女婿大哥,你就喝个鸡头酒吧!” 猪老大忙站起来道:“你喊也喊错了,酒也劝错了。这酒怎么喝?”田菊花道:“怎么都错了?”猪老大道:“我们是多少年的老夫妻,怎么叫我新女婿?”田菊花道:“管你多少年的老夫妻,久别胜新婚。今天刚见面,就是新,就叫你新女婿了,怎么着?” 猪老大只得道:“好好好,新新新。不过,就算我是新女婿,可只听说有鱼头酒,哪有喝什么鸡头酒的?”田菊花道:“哎呦——学问还怪大哩。可知道吗,鱼是有余的意思,鸡是吉利的意思,今天不是没买到鱼吗?怎么,鱼头酒能喝,鸡头酒就不能喝?”猪老大道:“好,吉利吉利,只要你说出个道道来,我喝。”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田菊花又倒了一杯,道:“要喝就是两个,这叫好事成双。”猪老大没有推辞,接过来喝了。田菊花又倒了一杯,道:“再喝一杯,这叫三星高照。”猪老大道:“好事成双就行,还要三星高照干什么?”田菊花道:“三是个好数字,三生万物,你们总不能两个人过一辈子,不要个孩子了?这叫三星高照,儿女来到,”猪老大忙端起酒道:“说的好,这一杯我喝。” 田菊花一连劝了他八杯,猪老大喝得兴起,对她道:“真是好口才,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词来?”田菊花道:“你放心吧,我非让你喝得不能入洞房!”杨橛道:“菊花大姐,你知道他能喝多少酒吗?”田菊花道:“能喝多少?”杨橛道:“三瓶、五瓶没问题。”田菊花吓了一跳,问道:“真的?”杨橛道:“我亲眼看到的,就是接到嫂子的信那天,他一下子喝了三斤大曲,啥事没有。” 田菊花胆怯道:“乖乖,这么厉害,我也别惹事了。”说着,忙放下酒瓶要走。猪老大一把拉住她道:“你不能走,有来无往非礼也。你叫我喝了这么多,我也得敬你一杯!”叫杨橛倒了酒,端给了田菊花。 田菊花想走走不掉,只得接过酒道:“好,既然猪大哥敬我酒,我也不能不给你面子。不过,我是不会喝酒的,只是有人陪着,我才喝一杯。”猪老大道:“好好好,明白了,我陪你喝。”田菊花从桌子上腾出了一个小碗道:“你陪着我喝,当然可以。但是男女有别,我用杯子,你必须用碗。” 猪老大一心想让她喝酒,道:“你们这么多规矩,好好好,你用杯子,我用碗,快倒酒。”杨橛倒酒,二人一连对饮了六个酒,在场的人不由得夸赞猪老大:“好酒量!” 正喝得热闹,高翠兰送菜走了进来,田菊花忙拉她坐下,自己乘机又要走。却被高翠兰拦住道:“你也坐下吧,厨房里忙完了。”她又对大家道:“今天叫几位老人家来,就是想和你们在一起说说话,平常聚不这么齐。你们照顾我这么多年,都是我的恩人,感谢的话就不说了,今后无论走到哪一步,我都会一直把你们当作亲人。” 她端起一杯酒道:“一切都在酒中,我敬大家一杯!”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站起来,都端起酒杯。唯有猪老大是个另样的,端起的是一碗酒。高翠兰看在眼里,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只得对大家道:“哎呀——几位老人家,怎么都站起来了?翠兰可担戴不起,赶快坐下、赶快坐下吧。” 大家共同干了酒,才坐了下来。高翠兰问田菊花:“刚才你是怎么喝的,还继续找吧?”田菊花道:“刚才我敬了你那一口子,他又反过来找我。我哪是他的对手,喝了六个酒,头也晕了,正要走呢。”高翠兰道:“我就知道是你出的主意,你用的酒杯,他喝的是碗,你不是吃大亏了?”田菊花道:“男女有别嘛。再说了,你那一口子酒量大,谁能跟他比?”高翠兰道:“现在男女都一样。不是他的酒量大,是他没喝过酒。你要是拿个盆给他喝,他也照喝不误!” 田菊花听高翠兰话中有话,忙道:“吆嗨——怪不得人说,‘丈夫进了门,不认娘家人’。你当家的刚来,就把姊妹们甩在一边了。这用碗喝是他自愿的,怎么怪起我来了?你说用盆他也照喝,那你就拿个盆来,我给他倒酒!”猪老大知道高翠兰埋怨的是他,撅着嘴道:“我才不用盆呢,又不是猪。”说得大家都笑了。 吴双喜恐怕冷了场,又敬了几位老人一杯酒,接着,要跟猪老大猜拳。猪老大哪敢答应,只是用眼瞅高翠兰。田菊花看到了,道:“喂,人家要跟你来拳呐,你瞅老婆干什么?”猪老大道:“我、我、我得看她同意不?”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 田菊花道:“你猜个拳,还要看别人的眼色。翠兰姐,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高翠兰道:“谁管他了?闲得没事。”田菊花道:“听见没有,人家没管你,就猜你的拳吧?” 猪老大嘟囔道:“她、她要是不答应,我可不敢来。”田菊花道:“好呀大姐,你可真有福气,找一个这么听话的男人。说老实话,俺刚开始见他,见他长得那么、那么、那么壮,还怕你受委屈哩。这下好了,省的俺替你担心了!” 高翠兰道:“你别听他瞎说,刚才他用大碗跟你喝酒,也经过我同意了?”田菊花道:“刚才你不在,也不能那么‘妻管严’吧。现在就说一句话,让他来不?”高翠兰道:“这可是他自己的事,我怎么能当家?”田菊花对猪老大道:“听见了吧,她让你自己当家呢?”猪老大这才鼓起勇气道:“既然叫我当家,我就来几个。”便和吴双喜猜起拳来。 由于请来的几位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高翠兰也不攀他们多喝酒,只是拉了些家常,又叫田菊花陪杨橛喝了几杯,大家吃了饭,各自散去。 吴双喜家房子宽绰,狄姑去世后,双喜娘就在东屋里给高翠兰准备了床铺。但高翠兰怕麻烦人家,没有搬过来住,房子一直闲着。今天高翠兰把屋里收拾了,安排猪老大和扬橛在这里休息,可猪老大哪肯愿意?死活缠住高翠兰。高翠兰也知道甩不掉他,只得同他一起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一晚,猪老大终于赶上了千年难遇的机会,彻夜长谈,亲热无比,借酒壮胆,兴奋至极。高翠兰爱恨交加,泪流满面,不时拍打猪老大的脸。正是: 千年礼教影响深 好女不从第二人 嫁鸡嫁狗命中定 守得贞洁为郎君 第46章 送别难忘往日情 广场上演双谢恩 无事天长,有事夜短。高翠兰还在朦胧中,便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天色已经大亮。赶紧穿了衣服。开门时,只见有几个乡邻向这边走过来。高翠兰有些紧张。她是个要面子的,村里人都知道自己是一个单身女道士,可屋里却睡着个男人,如何讲得清楚?一时着急,也顾不得喊八戒,只得走了出来,返身把门锁了。 高翠兰见乡邻们迎了上来,忙问道:“这么早,你们有什么事吗?”乡邻道:“听说你老家来人,要接你走,有这么回事吗,俺专门来看看?”高翠兰道:“噢——你们消息真灵通,是有这么回事。家人失散多年,终于找到了。”乡邻道:“那是好事。不过,在这里过惯了,你就跟我们的亲人一样,舍不得你走呀?”高翠兰道:“谢谢你们。放心吧,我即便走了,也不会忘记大家。” 有人问道:“你家里来的人在哪里?”高翠兰只得撒谎道:“在双喜家住的,我正要去看看呢。你们回去吧,心意我领了。即便要走,也得吃过早饭再走。”乡邻们道:“那好,我们吃过早饭再来送你,千万别急着走呀。众人这才散了。 高翠兰急忙走到吴双喜家,见杨橛正在门口站着,把钥匙递给他道:“你快去把门打开,叫他起床,过来吃饭。”杨橛接过钥匙,不禁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你昨晚把老大锁屋里了?”高翠兰故意骗他道:“这还用问吗?跟田菊花住在了一起。他喝多了,不把他锁起来,他还一直闹腾不睡觉呢。”杨橛哪知真相,乐着走了。 闲言少叙。却说高翠兰、猪老大吃罢早饭,吴双喜一家人把他们送了出来。刚走到到大队部门前,高翠兰就被等在那里的男女老少围了上来。一个老太婆拉着她的手,问道:“在这过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另一个道:“真是的,都说你道行深呢。俺孙子那场急病,眼看着命都没了,真是亏了你,掐把掐把就好了。到哪里能找到你这样的好人?”又一个妇女上前道:“俺儿子要结婚,就说要请你做酒席哩,怎么要走了。你这么一走,村里谁还能有你做得好?”人群中有叫高大姐的,也有喊翠兰的,都道:“舍不得你走。别走了,留下来吧?” 高翠兰顾不得答话,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滋味。自己本来是个落难之人,来到吴家庄,村里的人不但没有嫌弃,而且当作亲人相处;虽然没有给吴家庄做些什么,可一点一滴的小事情,村里人却如数家珍地记在心里。她抬眼看了看,村东一片的人几乎全在这里,一张张善良的面孔,一双双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临别之际,会有这么多的人来看望自己,挽留自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她“扑通”跪倒在地上,两眼噙着泪水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都是我的恩人。你们对我这样好,我真舍不得离开你们。” 旁边的人正要拉他,只见吴双喜走了过来,道:“乡亲们,今天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村里大多数人还不知道,高大姐在那一年咱们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救过我和我娘的命,她才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人得凭良心活着,今天当着众乡亲的面,我要正式拜谢恩人!” 正要跪下,只听庄大爷道:“乡亲们,我们吴家庄最讲恩怨分明。那时候咱们村里饿死了很多人,家家都是自命难保,能救活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为了让咱们的后代记住这段历史,吸取教训,珍惜粮食。既然这位高大姐救过咱们村里人的命,而且还她还会些医术,也救过不少孩子。她就是咱们村的救命恩人,咱们都要感谢她!”说着,鞠躬施礼。接着,很多年轻人都跪在了地上,在吴双喜带领下,给高翠兰行礼。 高翠兰哪想到会有这个场面,一时不知所措。赶紧爬了起来,一面去拉跪着的几位妇人,一面道:“这是干什么,叫我怎么承受得起?快起来,求求你们了,快起来吧,我给你们磕头了!”说着,又跪了下来给大家磕头。八戒愣了一会儿, 也跪了下来,跟着高翠兰后面磕起头来。 吴双喜忙站起来把高翠兰拉起,招手喊大家都站起来,道:“这些年来,不能说真话,高大姐在这里也受委屈了。好在现在改革开放,好日子刚开头,高大姐却要离开我们。我们虽然舍不得她走,可她是有家的,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他又拉着猪老大介绍道:“这位就是猪大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我们祝贺他们夫妻团圆,永不分离。”众人鼓起掌来。 猪老大不好意思道:“谢谢、谢谢大家。你们对我老婆这样好,我也放心了。”他看有人对自己指指戳戳的,以为在议论自己。便自我解嘲道:“我虽然长得丑些,可我心眼好,最疼老婆。我老婆说了,今后,这里就是她的娘家,当然也就是我的娘家。她叫娘的,我就叫娘;她叫叔叔伯伯老舅舅的,我就叫叔叔伯伯老舅舅。绝不改口!”说的众人笑了起来。 高翠兰道:“谢谢大家,谢谢父老乡亲,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望你们。”吴双喜道:“好了,让他们收拾行李、装车吧。” 人们这才让开一条路,杨橛把三轮开到了门前,吴双喜进屋帮助搬东西,可高翠兰只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被子,其余一概不带。等高翠兰上了车,最后与大家分别时,吴妈、杏花、田菊花都抹了眼泪。 猪老大一行回到洪山集,已经是傍晚时分。 苟老二从昨天到今天上午没见他们回来,下午特意又来看看。到了院里,见车子已经停在了门口,便喊道:“老大,嫂子接回来没有?”杨橛赶忙走了出来,道:“来了,快进来看看吧。” 苟老二走进了屋里,猪老大忙招呼:“老二来了,快快快,见过你嫂子。” 出乎意料,眼前的这位“嫂子”居然这么年轻漂亮,苟老二惊呆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知道,猪老大曾经讲过,他们夫妻已经失散多年,甚至连住的地址都记不清楚了。地址岂能是短时间忘得了的?可见分开的时间绝不会三年五年。然而,眼前找回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位年轻的女人。他不由自主问猪老大:“嫂子。这、这回没错吧?” 猪老大道:“废话,这是我自己找回来的,还会有错?”苟老二道:“没错就好,没错就好。”他对高翠兰道:“嫂子,我们找得好苦呐,总算找到你了。” 猪老大这才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苟老二。”高翠兰道:“哎呀,什么老大老二的,怪难听的,就没有个名字?”苟老二忙道:“有名有名,我叫苟盛仁,你今后喊我‘盛仁’就行了。”高翠兰问道:“盛仁,强盛的盛,仁义的仁?”苟老二道:“正是。”高翠兰道:“这名字不错。还好记。” 苟老二奉承道:“看来嫂子是个有学问的人?”高翠兰道:“哪有什么学问,只不过念过几本经书。”苟老二道:“那也不简单,能读懂经书,那可是大学问。”猪老大跟着道:“这话说的对,我们都是有大学问的。” 高翠兰瞅了一眼猪老大,道:“别瞎充了,什么大学问?”苟老二忙圆场道:“嫂子,就凭你写的那封信,就是大学问。别人谁写的出来?”杨橛也道:“是呀,嫂子的那封信,一般人想都想不出来,可把老大难为坏了。” 高翠兰看了看猪老大,问道:“怎么,那信你都给他们看了?”猪老大瞅着她,不好意思道:“嗯、嗯,都看了。我不是看不懂吗,要不是杨橛破了谜,上哪儿找你去?”高翠兰道:“你的学问呢?”猪老大嘟囔着道:“这也叫学问,什么‘马虎马虎没有家’,分明是在难为我。” 苟老二忙劝:“好了好了,别讲这事了。你们好远的路子赶过来,先歇会儿,我去安排安排,晚上给你们接风。”猪老大道:“不能光咱们,工地上的人还等着喝喜酒呢。”苟老二道:“那是两码事。今天,我给你们先接风,明天他们要是想给你们贺贺,再摆酒席不晚。” 高翠兰听苟老二要请客,忙喊他道:“盛仁,又不是外人,你也别客气了。听说这里不是有饭堂吗,随便吃点就行。不用麻烦。”苟老二道:“那哪能呢?嫂子可是我们盼望已久的,怎么也得请你吃顿饭。——这样吧,嫂子,既然不是外人,咱也不去饭店了。我就回家安排一下,叫你弟妹烧两个菜,今天就打个家宴。” 猪老大道:“老二,你真是个偏心眼。我来这么长时间,都没叫到你家吃顿饭,你嫂子刚来,就请她去?”苟老二忙摆手道:“千万别这么讲。我说了也不怕你见怪,你弟妹这个人,就怕我喝酒。只要在家喝酒她就嘟噜。你说咱们到一起,怎么能不多喝几杯?如其在家听她唠叨,哪有在外面喝的开心呢?我也是个要脸面的人,你可别误会!” 猪老大道:“这么说,她怕人喝酒,那就不去了。”苟老二着急道:“哎哎,怎么不去呢?今天嫂子来了,那就不一样。你弟妹也是个好客的人,只要女眷在,她还要多劝你几杯呢。” 猪老大开心地笑了,对高翠兰道:“翠兰,还是你的面子宽,那咱们就去看看?”高翠兰道:“你是怕喝不到酒呀?”猪老大瞪眼道:“怎么说话呢?平时我也是不喝酒,不是你来了吗?”苟老二看他们答应,便安排杨橛晚上带着他们一块去,自己先走了。 杨橛开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搬走。猪老大道:“对不起,你嫂子来了,却把你撵走了。”杨橛道:“看你说的,咱们两个大男人总不能永远住一起。”猪老大道:“对对,你要是比我早找着老婆,这地方我就该让给你了。”杨橛道:“是呀,可老婆哪会那么容易找?咱这里可是个男人堆,那边三间屋子住的都是鳏汉条子,今晚我也得加入他们的队伍了。”猪老大道:“别丧气,你嫂子来了,她认得女人多,早晚给你们一人找一个。” 高翠兰听他说话没谱,道:“别胡说八道,我又不是人贩子。”猪老大道:“哎哎哎,我可没说你是人贩子。我是想叫你行行好,有合适的给咱这位兄弟介绍个对象。” 高翠兰道:“我觉得你这是闲操心吧。杨橛要人有人,要工作有工作,还怕找不着老婆?”猪老大道:“不是我闲操心。你说的对,杨橛不是愁找不到媳妇,可是谁不想找个如意些的呢?他也是听我经常夸你心眼好,学问大,看人也准,所以他就相中你了!” 高翠兰骂道:“滚——胡说什么?”猪老大道:“别,你没等我话说完呢。他相中你,是想叫你当媒人,给他介绍一个对象。”高翠兰道:“别给我戴高帽,我可没有那本事,当什么大媒?” 杨橛认为猪老大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弄得他也不好意思。于是携起被子、行李道:“我把被子拿走,这张床就给你们了。”猪老大道:“什么,要你的床干什么?”杨橛道:“你那一张床也太窄,你们两口子怎么睡得下,还是把两张床对在一起吧。”猪老大道:“这像话吗?” 高翠兰拦着道:“别别别,哪能这样。我们将就着就可以,兄弟没床怎么睡觉?”杨橛道:“嫂子,你不知道,后面屋里是大通铺,不需要床了。”高翠兰道:“不行、不行,别管他什么铺,放一张床怕什么?” 杨橛也急了,道:“嫂子真的不知道,后面都睡大通铺,放一张床反而不好。”猪老大也对高翠兰道:“他说的也是。你就别客气了,那边确实用不着床。”高翠兰没好气的道:“你是替谁说话呐。不用床,你还让他睡在地上?” 杨橛见高翠兰生了气,忙打圆场道:“睡地上怕什么?地铺就是铺在地上的,比床上还暖和呢。不信,你去看看?”高翠兰道:“地铺我也知道。现在还睡地铺,看看去。” 三人一起来到后面,杨橛推开了门,高翠兰一看,房子中间的地面上有一根木头拦着,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麦草,果然是一个大通铺,乱七八糟地放着十来床被子。屋内脏乱不堪,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杨橛把被子放在了地铺的一头,对高翠兰道:“你看,地方宽着呢,再来几个也能住下。” 高翠兰道:“他们不是挣得有钱吗,怎么还睡地铺?”杨橛道:“场里的人大都是附近的,他们都在家里住。只有这几个是外地来的,家里特别穷,你想想,不穷怎么肯到采石场干活?他们只想着挣两个钱回家,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哪还能掏钱去买床?”高翠兰这才点了点头。 腊月天正冷,石料场里的活也松了些。天还没黑,几个干活的就收了工,抱着膀子回来了。一见猪老大,便兴奋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老大、老大,嫂子找回来了?” 猪老大高兴地道:“那还是囔囔空的?说找回来就能找回来。”众人问道:“在哪儿呢?”猪老大道:“怎么,还没看见是吧?”他拍了一下高翠兰道:“这是谁?” 众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是没有看到高翠兰,他们跟苟老二心理差不多,一是猪老大长得显老,额头下面都是皱纹,谁也看不出他的年龄;二是天天“老大、老大”的喊着,总觉得他比自己要大;再者,像高翠兰这样年轻漂亮的美人,他们见的太少了。特别是丑得出奇的“老大”与她站在一起,实在落差太大。他们一个个伸着舌头,说不出话来。 猪老大看他们呆若木鸡,咋呼道:“怎么,怎么不喊嫂子?”众人这才醒了过来,一齐喊道:“嫂子,你真来了?”高翠兰看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满身灰尘,知道他们十分辛苦。忙对他们道:“你们收工了,快去洗洗脸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问道:“洗脸?”杨橛咋呼道:“嫂子的话听不懂吗?她看你们干活弄的一脸灰,到厨房舀盆水,洗洗脸去!”大家这才“噢、噢”点头。其中一个道:“老大,俺们可是商议好的,嫂子来了,俺们对份子,给你贺贺!”猪老大道:“贺贺贺。可是今天不行了,老二请我们吃饭,咱们明天吧。”众人答应着去了厨房。 高翠兰对猪老大道:“你想请客就自己请,叫他们对什么份子。他们挣钱容易吗?”猪老大道:“是呀,咱自己掏钱请。我也没让他们对什么份子,是他们要这么做的。” 杨橛解释道:“嫂子,这里的规矩你不懂,凡是亲戚朋友办红白喜事,都要对份子给礼的。”高翠兰道:“这算什么事。咱们请客可以,绝不能要他们的钱!”猪老大道:“对对对,老婆,听你的,咱们只请客、不收礼。行吧?”杨橛道:“嫂子真是菩萨心肠。”猪老大道:“看出来了吧,你嫂子就是天下第一好人。”正是: 老大不是吹牛皮 果然媳妇领场里 夫妻相貌差距大 哪个看了不称奇 第48章 苟老二年前送礼 高翠兰节后进城 却说高翠兰与猪老大住在洪山集,第二天便上街买了酒、肉,高翠兰自己动手,做了一桌菜。请了石料场的一帮穷弟兄们,着实热闹了一番。由于年关将至,石料场便停了工,连杨橛也都回了家,只剩下猪老大两口子。 苟老二趁着年前几天时间,往地、县两级人事局跑,忙着请客送礼,找自己录用干部的事,哪有时间招呼她们。幸好有个小食堂,老师傅走的时候交给了猪老大,高翠兰乐得自己烧饭吃,也很方便。 直到年二十九晚上,苟老二才来找猪老大。进门就对高翠兰道:“嫂子,真是对不起,把你们晾在了这里。没想到办个事那么难,居然跑了几天!”猪老大道:“不就是送个礼吗,怎么还跑几天?” 苟老二找个板凳坐下,道:“你以为礼好送吗?难着呢。县里的还好办,有熟人作介绍,算是收下了。到地区可就费劲了,连门也进不去。”猪老大道:“怎么,没找个熟人带你去?”苟老二道:“找是找了,还是托县人事局的人。可人家只是带你见个面,介绍认识就不错了。送礼怎么能一块去呢?”猪老大问他:“既然能介绍认识,怎么就不能一块送礼?”苟老二道:“这你就不懂了。送礼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想想,还能再找个证人跟着吗,那人家还敢收?” 猪老大好像明白过来,道:“原来这样。那你自己去送就是了,有什么难的?”苟老二道:“我原来也没想到,已经快到年关,晚上都是送礼的。这撵在春节送礼,少不了要带烟、酒。可这送礼的能有几个老百姓,提两瓶酒也能走亲友。这是给能办事的领导送礼,酒起码两箱,烟都是好几条。大都是开车去的,这行署家属院住那么多领导,听说还有几个县里的头头也住在里面。我长这么大是头一趟去,本来家属院门口那条路就不宽,硬是被车给堵死了,连那旁边的大街上也排了长长的车队。哎呦——啥叫车水马龙,啥叫门庭若市?这会算长见识了。不是我着急,送礼的都着急。车是嘟嘟乱叫,人是团团乱转,可谁也没办法。车动不了,人也进不去。我是租个三轮车去的,头一天等到十一点多,才进了院。找到地方,人家早关了门,敲不开了。第二天老早去,可门一直锁着,也不知人到哪儿去了。直到第三天,才算进了门。我好不容易让登三轮的帮忙把烟、酒抱到他家。可你说怎么着?人家就是不收。” 猪老大道:“你遇着好官了,不收礼。”苟老二道:“那局长拦住我,非叫我把送的东西带回来,一样也不收。我当时真急呀,好不容易进来的,不收怎么办呢?正没办法,一转脸,看门口又一个送礼的人等着进屋哪。便瞅个机会,把东西往旁边一搬,抽身走了出来。”猪老大道:“好歹算送掉了。”苟老二恼得一甩头,道:“送掉个屁!我人是出来了,可他家里的人在后面一直喊我,我回头一看,人家把我送的烟酒已经给搬了出来。” 高翠兰道:“还真遇见不收礼的。”苟老二道:“要说他不收礼,可他屋里堆的都是好烟好酒,不是人家送的吗?”猪老大道:“那、那怎么就不收你的呢,这下完了?”苟老二道:“我也觉得没戏了,心里难过呀。可这烟酒老贵的东西,也不能扔呀。急忙去喊蹬三轮车的,哪里还在?才想起车钱付过,人家把酒送过来就走了。你看我急呀,两箱子酒好重,我只能搬一会,歇一会儿,累了几身汗,好不容易搬出家属院,又找了辆三轮车,才运回旅社。想想真狼狈!” 猪老大不由得问他:“说了半天,礼没送掉?”苟老二长长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送礼就这么难!” 沉默一会儿,苟老二又道:“你们放心,总而言之,还没白跑。”猪老大不解地道:“怎么,人家答应你了?”苟老二道:“答应什么?八字没有一撇呢。不过,最终礼还是收了。” 猪老大惊奇地道:“礼又收了?”高翠兰也道:“你又把东西送了回去?”苟老二道:“哪能呢?再好的烟酒也不能送了。后来我想了半夜,才悟出个道理。”猪老大问:“什么道理?”苟老二道:“他之所以不收我送的东西,是他家烟、酒太多了。别人送,他考虑是熟人,不好拒绝。我是第一次求人家办事,送这么俗的东西,我自己想想也有点说不过去。” 猪老大道:“现在送礼不都是送好烟好酒吗?我不抽烟,也知道‘一云二贵三中华、红塔山下阿诗玛’,怎么叫俗了?”苟老二道:“咱觉得是可以,可在人家眼里,不算个什么。太多,就看不眼里去了。” 猪老大好像明白了什么,对苟老二道:“怪不得,你情愿送礼也想当官,看起来还是当官好呀?”苟老二道:“瞧你说的,当官的多着唻,也不一定都有人送。再说了,我只是想当个普通干部还不知道成不成哩,哪能当上他们那样的官。” 猪老大道:“你不也是个场长吗?在洪山集混得也可以了,还想着捞呀?”苟老二道:“我想着捞呀?你没看到吗,我做的是赔本买卖,是在给人家送钱呐。” 猪老大道:“这我懂,叫先赔后赚。”苟老二道:“别瞎说了,恁兄弟是那样的人?说实在话,当官的里边还是好人多,你不也是下海的吗,是个会捞油水的人吗?俗话说得好,‘一个老鼠坏一锅汤’,就是那些腐败份子把社会风气搞坏了。可话又说回来,我是这样想:过去没钱、也不想送,想送也没地送;现在是有钱也想送,想送也有地儿送。也不能全怪人家想捞,你要办成个事,不送行吗?” 猪老大没听懂,问他:“你说的啥意思呀?刚才说人家把东西给你扔了出来,你怎么有脸再送?你不也是一个老鼠坏锅汤?” 高翠兰白了猪老大一眼,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苟老二道:“没事,俺们弟兄们,说话都随便。坏就坏吧,人家都送,我也没办法。”高翠兰问道:“你真的又送去了,人家收吗?”苟老二道:“这次简单。就用一个信封交给了他。”猪老大问道:“怎么变成一个信封了?” 苟老二道:“既然人家不收烟酒,我就把这些东西送回那个烟酒店,商议着少要点钱,算给退掉了。兜里带的钱也不多,凑在一起,买了一个大信封,装了起来,上面写上我的地址、姓名,揣在怀里。昨天中午我就提前到他家门口,等他下班回来,跟到他家里,当着他的面,顺手放在他的桌子上。他明知故问:“这是干什么?”我说:“过节了,一点小意思。”说着,就转身走了出来。只听他讲,‘不行、不行’,可也没见他撵过来,我就放心了。” 高翠兰夸道:“你真会想点子,这事办的牢稳。”猪老大道:“送了多少钱?”苟老二不好意思道:“没多少,没多少。”他伸出三个指头比划着。猪老大问道:“三百?”苟老大摇摇头。猪老大瞪眼道:“三千呐,还说没多少?三千块钱够盖一间房的,就一下子送出去,这下你放心了?”苟老二道:“放心了,总而言之没白跑。” 苟老二转了话题:“我就是过来看看,今天是年二十九了,咱们年怎么过?我的意思你们都到家里去算了,省得在这儿不方便。”高翠兰道:“不了、不了,我跟老猪年货都买好了,这里厨房也挺方便。”猪老大对苟老二道:“你又不在家,也没说去哪里。俺不得买菜吗?反正过了年就走,也就不麻烦你了。” 苟老二一愣,忙问高翠兰:“走?嫂子,怎么刚来就要走,是不是我慢待了?”高翠兰道:“哪里的话。你有事忙着要办,我们帮不上忙就不说了,怎么叫‘慢待’呢?”猪老大道:“我跟老婆商议好了,反正不能老住这儿。过了年我们想到县城去,孬好也得找个事干。” 苟老二这才松了口气,道:“噢,这我明白了。我这里厂子小,也不是你们蹲的地方。可就是走,也得先给小弟打个招呼,不能说走就走了。”猪老大道:“对对,这不正给你打招呼吗?我们过罢年才走呢。” 苟老二看着高翠兰道:“看样子嫂子早有准备,县城里有熟人?”高翠兰道:“哪有什么熟人?现在不都往城里找事干吗?我觉得在这里不是长事,怕连累你呀。你办个场也不容易,哪能都在这里吃闲饭。”猪老大也道:“账不是要完了吗?你嫂子说的对,不能在这里吃闲饭了。” 苟老二明白这是高翠兰的主意,寻思一会儿,觉得这两口子有很多让人揣摩不透的东西,早晚也是留不住的。于是站起来道:“我以为在城里找到事干了呢?既然没有,咱今天就不说了。这样吧,无论如何,明天还是到家过年。”猪老大看了看高翠兰,高翠兰觉得他一再相邀,不好再推脱,便点了点头。猪老大立即道:“那好,就在一起过个年吧。” 高翠兰与猪老大已经商量,打算先到城里卖早点或者开个小饭店。一是解决吃饭问题,二是在城里也有机会找到适当工作。这件事在春节期间也如实给苟老二讲了。苟老二虽然觉得无奈,但也不愿丢弃这份友情,猪老大毕竟在自己发展的关键时刻帮了大忙。 他心里非常明白:猪老大来的不到一年时间,钱比开石料场以来几年挣得都多。且不算经济账,单说这人脉关系,原来在洪山集低三下四,连乡管委会的临时工也敢给自己颜色看。现在挺着腰板做人,乡里那些“人五人六”的官员见了自己也给点个头。真没想到捡个猪老大,把冤家变为朋友,使自己翻了身。不由得赞叹当初决策英明,说不定今后还有能用得着他的时候。因此,只能顺着他们的意。现在能做的,就是要让这两口子知道自己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到了年初六,猪老大告诉他想先到城里租房子,苟老二说没有熟人不好办事,便陪着他们一道去了齐兴。 三个人在城里跑了一天,苟老二也找了两个熟人帮助打听,可在繁华地段看了几处地点,高翠兰都没有看中。最后在西关街瞅到两间门面,是刚建不到三年的房子。由于这地方比较偏远,街不像个街样,做生意的不多,门面一直没有租出去。虽然房间不大,但门面房后边有个小院子,还盖两间小房,一间可以住人,另一间是厨房。而且门口比较敞亮,适合卖小吃。房租价格要的也相对便宜。 猪老大没看中这个地方,道:“这离城中心那么远,已经是郊区了吧。八竿子搂不到人,你饭做的再好,卖给谁去?”高翠兰道:“别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找个好门面也忙不过来。俗话说,好酒不怕巷子深,先试着看。我觉得这里挺好,是个路口,旁边还在建设,现在发展那么快,要不几年,这里也就热闹起来了。” 苟老二听高翠兰讲的有道理,道:“还是嫂子有眼光,那就定下来。”他把房东叫到一边,数好一千块钱,交给他道:“咱们一订两年,这是两年的房租,马上你们签个合同。” 高翠兰看见了,上去把钱要了回来,递给苟老二,道:“怎么叫你出钱?”苟老二道:“嫂子,你要是能看得起我,就别难为我。老大在我那里干了这么长时间,没给他多少钱。马上你们要来这里谋生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总得叫我表示点小意思吧?”高翠兰这才住了手,把钱还给了房东,顺便叫他们签订了合同。 租好房子,猪老大和高翠兰很快搬了过来。 杨撅春节后回到场里,听说猪老大走了,像丢了魂似的。急忙赶到城里,找到猪老大,两口子留他住了几天。 杨撅哪能闲着,帮助调理房子,找人支锅,买东西;又做了个牌子,写上“猪老大小吃店”。正要挂上,高翠兰忙拦住道:“你仔细看看,念给我听听。” 杨撅不知什么意思,便一字一句地念道:“猪、老、大、小、吃——”高翠兰笑道:“亏你写得出来。”杨撅还是没明白,猪老大也问道:“这、这怎么啦?”高翠兰道:“这牌子能挂吗?知道的叫你猪老大,不知道的,人家一看,你这是叫猪、老、大、小,——那意思是说猪不论老的、大的、小的都来吃呀?” 杨撅尴尬地笑了起来。猪老大道:“别写我的名字,还是写你嫂子的名字吧?”高翠兰道:“不,谁的名字也不写。就写个‘西城小吃店’,也能打出牌子来。”杨撅惋惜地道:“嗨,费了好大的劲,还得再做个牌子。” 开店的东西准备好之后,高翠兰要教猪老大做硬面馒头。猪老大道:“什么不好做,却要我做馒头?”高翠兰道:“做硬面馒头要技巧,但主要靠力气,只有你才能做得好。” 猪老大高兴道:“我以为开小吃店是你的事,原来还给我留着活哪?”高翠兰道:“瞧你说的,你以为小吃店容易?告诉你,你的活多着呢,别想闲着。”猪老大道:“我石头都能搬,还不会用力气去和面?不过老婆,现在谁家吃不上馒头。咱们做这玩意,能卖出去吗?” 高翠兰道:“谁家都会做馒头,但做法不一样。我们要做的硬面馒头,肯定这里人没有吃过的。再说了,这里建筑工地有好多干活的,马上就要开工了。他们跟你们石料场的工人一样,哪有钱去买贵的东西吃?咱们做的馒头又便宜、又好吃、又挡饿,他们能不喜欢吗?”猪老大道:“你是想卖给那些干活的人?”高翠兰道:“是呀,在这个地方卖小吃,首先得打他们的主意。不过,这种馒头做出来,肯定大家都喜欢吃。” 猪老大问道:“你怎么会做这硬面馒头的?”高翠兰看看没有其他人,小声道:“这还是当年我在天恩寺时,跟一个做饭的沙尼学的。这个人本来就蒸卖馒头,因和丈夫怄气,独自跑到天恩寺要出家。当时的天恩寺哪能进得去?方丈不愿意收留,她就百般哭求,最后说会蒸好吃的馒头,住持才动了心,勉强收下她。后来她就和我在一起做斋饭,做的馒头果然不一般,光和面就三发三揉,九道程序,关键是要用力气。做出来特别好吃,不信,我教你做出来尝尝就知道了。”猪老大高兴道:“好好好,你就教我做这样的馒头。俺有的是力气,要做出天下第一的好馒头!” 这时,杨撅正好走进来,跟着道:“老大,在这里做生意,一定要打出自己的品牌,才会有人来买。别叫天下第一了,太俗。那就叫——猪老大硬面馒头,这名字肯定能打响。”猪老大品味道:“‘硬’馒头,我觉得不大好听。”杨撅道:“怎么不好听?这是嫂子讲的,就叫硬面馒头。”猪老大道:“好好好,硬面馒头。那你也跟着学吧?你做出来的馒头肯定比我做的还硬。”高翠兰不解地道:“怎么?他能比你还有力气?”猪老大道:“他叫杨撅,‘羊撅’不是硬的吗,谁能比‘羊撅’还硬?”说得高翠兰笑了起来。杨撅红着脸道:“老大也会说笑话了。”正是: 夫妻进城意已决 要靠双手谋生活 多亏翠兰经历多 要打名牌卖大馍 第49章 夫妻开店生意好 有人来吃霸王餐 却说高翠兰教猪老大和面做硬面馒头,自己也蒸了包子,熬了稀粥,炒了素菜,开始对外营业。杨撅站在门口帮助吆喝,招揽来往的客人到屋里吃饭,小吃店慢慢有了生意。 过了正月十五,工地的民工逐步返城,正像高翠兰估计的那样,硬面馒头、包子、稀饭、素菜成了抢手货。特别是那“猪老大硬面馒头”,在杨撅的吆喝下,牌子一下子打响了。民工们嘴里吃着,恐怕店里蒸不出来,还要买些拿着。有人评价道:“没见过这种馒头,热着筋道、好吃不说了,凉了更是硬的出奇,那叫摸摸掉皮、碰碰掉渣,吃着虽然噎人,可越啃越甜,越嚼越香哪。你们是怎么做出来的?”高翠兰道:“跟你们干活一样,是用力气做出来的。” 硬面馒头卖的好,店里忙了起来。恰在这个时候,杨撅不得不回石料厂。猪老大可就忙了起来,不停地和面,尽管一天蒸几锅馒头,还是供不应求。虽然忙些,猪老大也是喜得乱转圈,直夸高翠兰:“老婆真是能掐会算,咱们要发财了。”高翠兰道:“发什么财。这是小买卖,挣不了多少钱。我还怕你嫌累不愿意干呢?”猪老大道:“瞧你说的,这么好的生意,我怎么不干。再说了,老婆叫我干,我敢不干吗?” 由于小吃店位置在西城路口,来往的车辆也有停在这里吃饭的。不过,有些人吃饭比较挑剔,早餐也讲究,要这要那的,看看没有就走了。高翠兰知道店里小吃品种太简单,于是又增加了荤素搭配的特色食品,每天从早上一直卖到中午。女房东看他们刚开张生意就这么好,也主动过来跟高翠兰帮忙包包子,学些熬粥、炖汤的活儿。高翠兰既没有戒意,也不白用她,经常送些吃的东西给她。 开小吃店虽然起早贪黑有些累,但高翠兰觉得日子过得比较踏实。她庆幸开张后生意一直顺当,特别是猪老大干得起劲,除了和面,还经常要去买炭、买面、买菜。两人互相搭配,夫唱妇随,心情十分舒畅。 眼看到了夏天,有一天中午,店里来了四、五个穿戴打扮有些奇特的年轻人,围着正在卖饭的高翠兰盯着看。高翠兰一直忙着,发现他们后,忙招呼:“几位小兄弟要吃什么?里面坐。”其中一个染着黄头发的怪声怪气道:“叫我们小兄弟,这么说,我们得喊你什么了?”高翠兰道:“喊不喊无所谓。看看要吃什么?”一个穿喇叭裤的道:“听说你的馒头不错,你那馒头卖吗?” 高翠兰不知道他的意思,照样热情道:“卖、怎么不卖,要几个?”那人道:“就要你那两个,行吗?”旁边几个伙伴笑了起来。高翠兰才知道来者不善,是想找事的。于是拿起勺子指着那人道:“要吃饭,里面坐;没事就请你们离开,我在做生意呢。” 其中一个矮个子冷笑道:“叫我们离开,到哪儿去?告诉你,别不识好歹,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高翠兰道:“我不管谁的地盘,只知道租房子做生意。还是那句话,要吃饭里面坐,不吃饭请自便,我也犯不着得罪你们。”那人勾着眼看着高翠兰道:“嗯,还挺识相的。”然后对几个同伴一挥手道:“吃饭!” 这伙人进到屋内,围着一个桌子坐了下来,各种饭食,一应要来。高翠兰也不答话,他们要什么给什么,端了满满一桌子。几个人乱七八糟吃了一通后,那个领头的站起来道:“这饭除了卖给民工,别人谁愿意吃呀?——走。” 几个人跟着他要走,高翠兰在门口拦着道:“没给钱呐,怎么走了?”那人瞪着眼道:“给钱?我们不吃了,给什么钱?”高翠兰理直气壮地道:“既然要了,不吃完也得给钱。剩下的卖给谁去?” 那人斜着眼道:“嘿——小娘们,看着挺柔和,说话还挺硬气。那好,就给我记个账吧?”高翠兰道:“小吃店从不赊账。再说了,也不认识你们,哪有吃饭不带钱的。你们互相找找,还是给现钱吧?”那人道:“现钱一分也没有。不认识不要紧,下次不就认识了?”说罢扬长而去。 高翠兰跟在后面喊道:“你们不能走,这是明着赖账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连顿饭钱都不值吗?”只听一人道:“看不惯赶紧滚,别在这里干。”说着话,连头也不回。 这时,有个买饭的客人凑过来小声对高翠兰道:“别骂了,惹不起他们,这不是一般的小痞子。”高翠兰问道:“怎么,他们到哪儿都这样白吃吗?” 那买饭的看那伙人走远了,道:“今天是好的,你骂了他们,他没砸了你做饭的家什。”高翠兰道:“还砸人家的家什?”那人道:“可不是。上一次,连哪个局长亲友的店都给砸了。”高翠兰奇怪地道:“那人家不告他,这样的事也没人管吗?”那人道:“咋没人管?他被公安局抓过几次了。可抓进去没有三天,就放出来了。他进看守所就像走亲戚一样,起码三进三出了。” 高翠兰摇头道:“真没想到,县城还有这样的事?”那人道:“你不知道,那个当头的叫庞召,是这西关有名的‘八个爪’。”高翠兰问道:“怎么叫八爪?”那人道:“八个爪不是螃蟹吗?说他横行乡里,有个拜把老大,黑白通吃。主要靠他的势力,县里上下都能勾着人。”高翠兰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吃个哑巴亏吧。” 猪老大一直在后面屋里拾馒头,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这时正好端着馒头走了出来,听到高翠兰的话,便问她:“怎么啦,谁吃哑巴亏?”高翠兰怕惹出事来,只是道:“好了好了,事情过去就算了。快把馒头放下,进屋里吃饭吧。” 猪老大听他话中有话,放下馍筐。正要刨根问底,见来了几个吃饭的,高翠兰忙着招呼,自己这才转回屋里。准备收拾碗筷,却看到一张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摆满了饭,又没有人吃。便大声问道:“这是谁买的饭,怎么弄成这样?” 旁边坐着一位正在吃饭的客人,大家都喊他信主任。是单位派到工地负责监督建设工程的头头,经常来这里吃饭,认识猪老大。便对他道:“人家吃罢走了,那是剩下的。”猪老大道:“哎呦——吃不完买那么多干什么?这些人真是,没我会过日子,千辛万苦做的,可不能白白扔了。”于是坐下吃了起来。 只听信主任道:“那饭可不是买的,那叫霸王餐。”猪老大刚喝一口辣汤,一下子吐了出来。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霸王餐?”信主任道:“霸王餐你也不懂?就是想要什么要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吃罢就走,没人付钱。”说得猪老大瞪了眼,把碗往桌子上一放,道:“你说这店里,还有人来吃霸王餐?”信主任道:“刚走一伙,你没看见。” 猪老大气坏了,站起来走到高翠兰面前,指着屋里那桌子上的饭,问道:“那是怎么回事,真没给钱?”高翠兰道:“人都走了,还咋呼啥?”猪老大道:“不给钱怎么叫他们走,往哪里去了?高翠兰道:“走远了,撵也撵不上了,算了吧。” 猪老大瞪着眼道:“你怎么这么怕他们?——我是要把饭钱要回来,又不想去打架。他也不睁眼看看老子是谁,敢吃爷爷的霸王餐?”高翠兰道:“好了好了,哪里没几个地头蛇。咱们初来乍到,遇见这样的事也正常。不就是一顿饭吗,犯不着跟他们闹,还耽误咱们卖饭呢!” 猪老大道:“初来乍到怎么了?我们又不欠他的。这些狗娘养的兔崽子,怎么?不给钱,什么没说就走了?”高翠兰道:“说了,说了句叫记账,你给他们记账去?还追究这些干什么,算了吧,吃亏人常在。” 猪老大朝四周看了看,道:“不算了也没有办法,人都走了。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一定告诉我,绝不能放过他们!”高翠兰道:“好了好了,别说破嘴话。经常碰到这样的事,咱们生意也别做了!” 可是刚过三天,猪老大的“破嘴话”果然应了,这天中午,高翠兰刚卖完一拨人的饭,抬起头来,却见那伙人煞神般地站在了面前。她强作镇静道:“怎么,要吃饭吗?”那个外号叫“八爪”的庞召冷笑道:“你的饭能是白吃的?上次不是欠了你吗,记账了吧,这次专门来还账的。” 高翠兰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反倒轻松了,赔笑道:“一顿饭算什么,记什么账?没事,有钱就给,想吃还来吃。”庞召道:“你倒是挺会说话。不过,听说你有个猪男人,居然骂了我们,还在这里称起了‘老子’。你把他请出来,让我见识见识,顺便先跟他算算这个账!” 高翠兰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但还想息事宁人,道:“这是什么话,你听谁说的?”庞召道:“这你就别问了,快把他请出来吧?”高翠兰道:“还真不巧,他不在店里,到街上买面去了。”庞召道:“那也好说,先把他的店砸了,等回来让他找我们去!” 他一句话不要紧,几个同伙便撸袖子、捋胳膊,就要上前动手。高翠兰急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拿起盛饭的勺子,往案几前一站,大喝一声:“谁敢砸我的东西,我就跟他拼命!” 这几个痞子没想到高翠兰竟然敢来这么一手,都呆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庞召着急地喊道:“愣着干嘛,一个小娘们就把你们吓住了?给我上,掀她的摊子,砸了她的锅!”几个同伙这才回过神来,正要往上冲,正在这时,忽听一个人喊道:“猪老板来了。”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转移到猪老大身上 庞召也是一愣,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猪老大上身穿着个半截袖的灰色府绸褂,下面穿着个深蓝色的大裤头,拉着板车,唱着小曲,摇头晃脑,快步朝小吃店走来。 到了门口,他放下板车,两手分别提起两袋子面,喊道:“喂——面来了。”可一抬头,却看到好多人围着高翠兰,高翠兰拿个勺子站在卖饭的案子前,脸色也不好看。这哪里像是卖饭?便问道:“老婆,怎么回事?”高翠兰指着庞召道:“你问问他们,想干什么?” 猪老大把面袋放到地上,瞅着庞召问道:“你想干什么?”庞召笑着道:“乖乖,名不虚传,果然是个丑八怪。”又对手下道:“你们看什么看,快给我砸呀。”猪老大莫名其妙,问道:“砸什么?”高翠兰道:“还砸什么,他们要砸咱们的店!” 猪老大这才明白过来,大声喝道:“又是这几个白吃的吧?老子就等着你们呢,还有脸找上门来了。吃饭不给钱,还要砸我的店,真是无法无天了。来吧,我看哪个敢动手?”他挥舞了一下拳头,拉开了架势。 庞召刚才看到他拎面的劲头,就知道他有些力气,不敢怠慢,给弟兄们使眼色,立即布下了阵脚,双方剑拔弩张。 庞召故意对猪老大道:“你也瞧瞧你那副德行,简直就是个野猪。什么都没有,居然在这里开店,还敢称什么老大?”猪老大道:“乖儿子,狗不嫌家贫,儿不嫌爹丑,你怎么怪起你爷爷长得丑了?”猪老大本来就丑,从他口中骂出这句话,在场的人禁不住笑了起来。 庞召被骂得火冒三丈,吼道:“上,先给我宰了这头猪!”这时,只听‘咣当’一声,原来是庞召的一个弟兄叫刺猴的,趁人不注意,已经拐到桌案里边,突然掀翻了一桶稀饭。 这也是他们的一种策略,故意转移猪老大的目标,制造个机会,让其他人一拥而上,摁住猪老大。可猪老大哪是他们想象的一般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当过天蓬元帅的。自从出娘胎就打打杀杀的他,一直没忘记自身的功夫。他眼观六路,处处提防。看几个小痞子一起攻了过来,一刹那间,顺手抓起身边的一袋面,向掀翻桶的那个刺猴扔去。庞召正要出手,突然看到这种情况,随大喝一声:“刺猴小心!”可是刺猴想躲已经晚了,那袋面正砸在他的身上,只听“哎呦”一声,摔倒在地上。 猪老大随即转过身,见眼前一前一后两个人正用连环拳向自己袭来 ,随即后退一步,猛然来个大转身,一个扫堂腿先踢翻了后面的一个;然后一伸手,稍微带些力气,把前面一个推得踉踉跄跄,最后趴在那片刚倒了稀饭的地上。 庞召看到这里,心里有些吃惊。他觉得猪老大力大无比,武功盖人,特别是刚刚倒下的两个,一个叫栗豹,一个叫靳虎,是他的左膀右臂,平常都能打仨携俩,功夫在县城一片也是出了名的。可这一次,两个人还没耍开势,被他一招就都弄栽下了。恐怕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不如干脆撤了吧。 可是又一想,自己带了四、五个人,要是输在这么一个外地丑八怪的手里,脸面怎么丢得起?再说了,这里围了那么多的人,弟兄们摔倒一个,这些看热闹的就不由自主跟着喝彩,真是不给自己一点面子。要是就这么输了,今后怎么还在这地盘上混? 庞召决定孤注一掷。气急败坏地喊道:“栗豹、靳虎,快起来,都给我一起上,扒了他的皮。”说罢,首当其冲。栗豹、靳虎已经爬了起来。那个被一袋面砸倒的刺猴,沾了一头一身的白面,已经有些瘸,也不顾疼痛,硬撑着走了过来,一齐冲向了猪老大。 猪老大看庞召总是在那些人中喝三吆四,知道他是个头目,忽然来一个“拨草寻蛇”的架势,直向庞召冲来,吓得庞召连退几步。其他的几个人紧紧盯住猪老大,哪敢轻易上前?一个个像走马灯一般,围着猪老大转起圈来。猪老大游刃自如,嘴里唠叨:“好呀,一起上。就你们这几个,虾兵蟹将都算不上。还虎、豹、狼呢,敢跟老子动手?不要急,一个一个收拾你们。” 说着话,来一个“指东打西”,那个刺猴可能是刚才被砸晕了,一瘸一拐地刚靠近猪老大的背后,还没反应过来,被猪老大一扭身抓在手里,顺势一甩,险些把正要上前攻击的靳虎撂倒。然后一手捏着刺猴的脖子,一手掐住大腿,硬是把他举了起来,吓的刺猴在上面直叫。庞召指着猪老大后面的栗豹喊道:“快救刺猴。” 栗豹瞅个机会刚要动手,没想到是猪老大故意丢的破绽。等栗豹快到跟前,身子突然一闪,说了句:“找猴去吧。”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在地,睡在了那里不能动弹。 这时候,聚的人越来越多,像看杂技表演一般,见猪老大举着一个人,还能踢倒一个人;大气不喘,行动自如,独挡四面,虎视八方,口中还唠唠叨叨,毫不在乎的样子,禁不住夸赞,有的居然鼓起掌来。正是: 夫妻城里谋生活 只想建个安乐窝 岂料开船遇漩涡 翠兰如何不发火 第50章 众恶棍寻衅上门 惩对手心生怜悯 刺猴在上面想要挣扎,猪老大道:“猴,在上面老实点,惹恼了老子,不掐死你,不怕我摔死你吗?”刺猴道:“大爷饶命!”猪老大道:“你也配叫猴,你知道我为什么抓你吗?”刺猴道:“不该来砸你的店。” 猪老大道:“你竟敢倒了我的一桶稀饭,老子要你加倍赔偿。”刺猴道:“再也不敢了。”庞召这时急得眼都红了,还跃跃欲试地想上前救自己的同伙,猪老大道:“你们几个也远一些,谁靠我近,小心我用他砸你。”那几个人倒是听话,都倒退了几步。 高翠兰有些沉不住气,对猪老大喊道:“千万别伤着人!”猪老大其实自有分寸,却故意道:“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打架打到这个份上,庞召知道不认输不行了,没有一个可以跟他递招的,再打只能损兵折将,占不到一点便宜。暗自怪自己太轻敌,没带家伙。也确实没想到在自己地盘上,会遇到这么强的对手。再大的怨恨和屈辱这时只能忍在心里,不得不厚着脸面,抱拳施礼道:“这位老大,实在对不起,一切都是我们的过错,我给你赔礼了。” 猪老大道:“怎么,这就认输了吗?”庞召道:“俺们几个虾兵蟹将,确实不是你老大的对手,认输、认输。你大人大量,就放下这位兄弟吧。”猪老大道:“放下你这位兄弟可以,但是你得先说说,为什么要砸我的店?” 庞召只得道:“我们上次吃饭没带钱,叫记了账,听说你骂了我们。”猪老大道:“果然是那伙吃霸王餐的。对,我确实骂了你们,可你们不在场呀。是谁跟你说我骂了你?” 庞召眨巴着眼道:“就是这街上的人,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是有些面熟。”猪老大道:“你不要怕,也不用替他瞒了,说出来我得请他喝酒。他帮了老子个大忙,要不然我哪里找你们去?”庞召道:“是是是。可我确实说不出他的名字,这样吧,以后我要是见到他,把他带过来怎么样?” 猪老大以为他说的是实话,这才道:“那好,既然你们认了错,老子也不再追究。——我先把这个‘猴’交给你,我的手太重,恐怕他的脖子受不了,再托着他马上就升天了——接着!”说着,便把刺猴甩给了庞召。庞召这时精神都崩溃了,哪有力气接得住?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猪老大道:“连个‘猴’都接不住,还敢来打架。真是欠揍,快滚!” 几个人听说叫他们走,赶紧爬起来就要溜,高翠兰喊道:“不能让他们走,得赔咱饭钱!”猪老大道:“对,怎么把这事忘了。”他立即喊道:“哎——都给我站住,得把饭钱赔了!” 庞召停住脚步,喊那个黄头发、前半身子沾满稀饭的手下道:“亮子,带钱了没?”亮子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钱,走过来交给猪老大。 猪老大正要收下,高翠兰道:“别着急,我得算算——他们那天要了五碗稀饭、五碗辣汤,两块;五个馒头五个花卷,一块;五盘小菜、五盘炒菜两块五;十个荤包、十个素包四块;十个鸡蛋、十个鸭蛋三块。一共是十一块五毛钱。多了咱不要。” 猪老大便道:“一共是十一块五毛钱,多了不要。听见吗?”亮子“嗯”了一声,站在那里数起了钱。高翠兰又道:“不对,还有今天摔掉的一桶稀饭,就照一百碗算,也得给二十块钱。” 猪老大对亮子道:“不对,还得再给二十块钱!”亮子重新数起钱来,高翠兰又道:“不对,饭桶也摔瘪了,还怎么用?二十八块钱刚买的,也得赔咱二十八块钱。”猪老大转脸又对亮子道:“不对,还得多赔二十八块钱。” 亮子被他弄得有些晕了,问道:“一共多少钱?”猪老大也问道:“一共多少钱?”高翠兰重新算了算,道:“一共五十九块五毛钱。”猪老大对亮子道:“听清了没有,一共是五十九块五毛钱。多了不要。” 亮子正好有六张十块的,交给猪老大道:“这正好六十块钱,你就拿着吧。”猪老大道:“我说过了,只要你五十九块五毛钱,多一个不要。”亮子只得把手中的零钱数了数,着急地道:“这就还有七块八毛钱,不够了。”高翠兰道:“把那整的拿过来找吧,别难为人家了。” 猪老大这才接过了钱,正要交给高翠兰,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不对。”高翠兰道:“怎么不对,谁不对?”猪老大道:“我不对。刚才说过了,那个什么猴推倒了咱一桶杂粮稀饭,我要他加倍赔偿,怎么忘这茬了,你没算上吧?”高翠兰道:“我没算。”猪老大道:“那桶稀饭多少钱?”高翠兰道:“算二十块钱。”猪老大对亮子道:“你还得再给二十块钱。” 亮子拿着那些零钱对猪老大道:“没了,就还有七块八毛钱。”猪老大道:“那不行。说过话了,我多一分不要,你少一分也不行。” 亮子转脸问庞召:“二哥,你问问谁还有钱?”庞召看了看他的几个弟兄,都摇了头。庞召只得道:“这位老大,实在对不起,今天没带那么多钱,欠下的,明天就来还上。”猪老大生气道:“是不是还叫我记个账?”庞召道:“不不不,明天就还上,明天就还上。” 猪老大指着他们训斥道:“瞧你们这几个狐朋狗友,看着人模人样,打扮的人五人六,尽干见不得人的事。吃饭不带钱,打架又不会打,还想着冒充二大爷。世上哪这么便宜的事?好了,俺老猪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钱给不给无所谓,但你们要记住这个帐,欠爷爷的钱就行!” 庞召被数落的无地自容,只得强打精神道:“不不不,钱一定还,一定还。”猪老大看着高翠兰,道:“老婆,就让他们滚吧?”高翠兰道:“叫那个刺猴留下来,他倒了一地的稀饭,得叫他过来打扫干净。”猪老大道:“对对对。”于是对庞召道:“听到没有,叫那个‘雌猴’留下来。”庞召只得留下刺猴,带着其余几个弟兄离开了。 刺猴在门口找了把铁锨、扫把,打扫起了卫生来。 高翠兰看门前还站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于是喊道:“好了好了,散了吧,没事了。”人们这才议论着纷纷离开了。 猪老大看刺猴一瘸一拐的在那里扫地,走到跟前问道:“你叫‘雌猴’是不是?”刺猴道:“是。”猪老大道:“你不是个公的吗,怎么叫个雌猴?”刺猴道:“不,你听错了,人叫我‘刺猴’。”猪老大道:“刺猴怎么讲?”刺猴道:“庞召说我瘦,就叫我刺猴。” 猪老大问道:“庞召是你们的头头是吧?”刺猴道:“对。”猪老大道:“瘦就是瘦,叫个‘猴’不就行了,怎么叫个‘刺猴’?”刺猴道:“庞召说,在这个社会,老实人吃不开。要想混出个样子来,就得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所以叫我个‘刺猴’。”猪老大笑道:“乖乖,这名字还是有名堂的。你身上真长刺了?”刺猴不好意思道:“大爷真会开玩笑,就是个外号。身上怎么会长刺?”猪老大道:“没长刺你怎么敢来砸我的店,倒了我的稀饭?” 刺猴吓得不敢吱声了。猪老大道:“这个庞召太损了。你没有爹娘吗,为什么跟着他干?”刺猴道:“俺家就住在这西边,爹娘干农活,没有城市户口,没有工作,就跟着瞎混。”猪老大道:“干什么不好,跟着他们当土匪,拿性命开玩笑。他给你多少钱?” 刺猴摇头道:“没有钱。”猪老大问道:“没钱喝西北风?”刺猴道:“庞召那里,经常有人请客。”猪老大道:“怪不得,你小子在那里混,就图个吃吃喝喝。那我问你,平白无故的,人家为什么请他的客?”刺猴道:“你老人家不知道,他在这一片是出名的,能帮人家摆平事情。”猪老大道:“什么叫摆平事情,是不是帮忙打架?”刺猴眨巴着眼道:“也不全是打架。这不好说,什么事都有,有时候连派出所都办不了的事,找他就能解决掉。” 猪老大惊奇地道:“乖乖,他比当官的还厉害?”刺猴道:“你刚来,没听这里的人说吗,‘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他们吃了喝了,还推来推去,办不成事。所以人家就说,‘办事找八爪,三钱能省俩。”猪老大问道:“八爪是谁?”刺猴道:“八爪就是庞召的外号。” 猪老大道:“你说的就是这个庞召?”刺猴道:“对。”猪老大道:“乖乖,你把他说神了。他有什么本事?”刺猴道:“不是说神了,他就是靠打架出的名,这城里也有几拨吃这碗饭的,数他最有种,很少输过,这一回被你打败了。”猪老大道:“我还没敢动手呢,他怎么就认输了?”刺猴道:“知道打不过你。”猪老大又对刺猴道:“没事,你回去跟他讲,我不争他的生意!” 高翠兰那边卖着饭,这边听猪老大跟刺猴说话。她觉得刺猴毕竟年轻单纯,什么话都如实的说了出来,心里有些可怜他。于是喊道:“刺猴,你今年多大了?”刺猴道:“十七。”高翠兰道:“你年纪还轻,不能跟他们瞎混,还是找个正经事干。估计你爹娘也不愿意看你走弯路?” 刺猴听到爹娘二字,脸色沉了下来。猪老大问他:“你爹娘可知道你跟着这帮小子瞎混?”刺猴没有吱声,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高翠兰又道:“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活干,就来给我刷刷碗、洗洗菜。我也不会白了你,起码给你一份工资。跟着他们能混个啥名堂?”刺猴听了这句话,虽然站在那里没动,可是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两只眼睛湿润了,嘴角也开始颤动。 他慢慢地回头看着高翠兰,不由自主地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对高翠兰道:“阿姨,你真是个好心人。可是我不能来!”猪老大问道:“怎么不能来?”刺猴哽咽着道:“他那里有家法------”高翠兰点头道:“明白了,那就以后再说吧。”她对猪老大道:“叫他赶紧走吧。”刺猴这才放下扫把,给猪老大、高翠兰各鞠了一躬,慢慢地转身走了。 做完了中午的生意,高翠兰便准备些饭菜,与猪老大一起坐下来吃饭。高翠兰道:“今天好险,你要是晚来一步,咱们饭也卖不成了。”猪老大道:“还是老天有眼,叫他们找上门来,自讨苦吃。想吃咱的霸王餐,没那么容易!”高翠兰道:“你说得轻巧,这么大的事,我都吓死了。”猪老大道:“这算什么大事,有我在,还怕他们不成?” 高翠兰道:“幸亏碰到你这样的,有两下子。要是普通人家,那不就完了?”猪老大道:“普通人家有普通人家的活法。普通人家敢骂他们吗?跟你原来想的一样,吃个哑巴亏也就过去了。”高翠兰道:“对呀。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有些蹊跷了。那天你骂他们的事,居然会有人去跟他们说?”猪老大无所谓道:“刚才不是问过他了?学就学吧,反正他们没得到什么便宜。” 高翠兰看猪老大不以为然,可自己却觉得是个心事。叹口气道:“没想到这里黑社会这么猖狂,政府怎么也不管不问呢?”猪老大只顾吃饭,忽然听到旁边一人道:“当官的自己还管不住自己呢,哪有功夫管这些小事。”高翠兰扭头一看,原来角落里坐着一个吃饭的,还是那位驻工地的信主任。他每天中午都是自带一瓶小酒,在这里慢慢地喝酒吃饭。 高翠兰招呼道:“信主任,你好歹也是个当官的,你觉得这里太平吗?”信主任道:“什么叫太平?要是太平了,就不要‘拨乱反正’了。文革乱了十多年,一些人还觉得乱了好。现在你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他喝完了酒瓶中最后一口酒,接着道:“我们工地上也是被他们闹了几伙,砸了几回,最后还是建筑公司的老板给了他们钱,才算保住平安。”猪老大问道:“他们去闹去砸、还得给他们钱,这也太冤了吧?”信主任道:“不是想平安吗?钱就是保护费。”猪老大道:“照你这么说,我也得给他们保护费?”信主任道:“你的拳头硬,他不敢收你的。不过,我觉得这还不能算结局。” 猪老大问道:“怎么,你的意思他们还敢来闹?”信主任道:“那可说不定。你虽然有些功夫,但毕竟孤掌难鸣;他们人多势众,黑白两道,撒野惯了的,岂肯低头认输。他们要是带着家伙来,就怕你不好应付了。”猪老大道:“你不用担心,他就是再来十个八个,我也不怕。要是他们真带家伙来,我也论起家伙,就怕他要吃大亏了。”信主任道:“我说的不好应付,就是这个意思。” 猪老大一头雾水,饭也顾不得吃了,问道:“怎么不好应付?你以为我——”信主任拦住他的话道:“知道你有本事。但是你想想,真动起家伙来,那玩意是不长眼睛的,万一你伤了他们的人,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猪老大被问住了,吞吞吐吐道:“怎么办?伤人就伤人了,是他们惹的事,来找我打架,怎么,还能怪我不成?”信主任道:“真正伤了人就不是那个说法了。天大的理,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事讲起来比较复杂,简单说吧,你没有庞召那个关系网。他是‘三进宫’了,公安系统谁不了解他,关键是背后还有人照应。他打伤人,顶多花几个钱就能摆平。你呢,你是刚来的,你认识这里有头有脸的人吗?” 猪老大摇头道:“才来不到半年,卖稀饭过日子,我能认识谁?”信主任叹口气道:“是呀,实话告诉你,要真是伤了人,那就没有理讲了。本来不是你的责任,却能全部推到你身上。”猪老大道:“不会吧,总得有个讲理的地方?”信主任道:“是有讲理的地方,处理这些事情,不还是公检法吗?别说他们偏向谁了,可关键得有证据。你说是他们先动手也好,你说你正当防卫也好,谁给你作证?” 猪老大瞪着眼道:“咦——在场看的人多了,不会作证吗?”信主任道:“老百姓敢吗?你们不知道,现在办案就是取证难。比如刚才,你打那些人的时候,围观的人还有鼓掌的呢。那是他们发自内心的高兴,情不自禁的一种举动。但是,真正来人调查,他们就不愿意作证了。”猪老大问道:“那是为什么?”信主任道:“说白了,就是怕招惹麻烦。常言说,鬼怕恶人,老百姓就怕得罪地头蛇。我也是查过冤假错案的,最了解这些事。” 他又感叹道:“好人怕坏人,这十分不正常。可是积重难返呀。这么多年折腾的,人心乱哪。齐兴县本来是个‘重灾区’,这几年又碰到领导调动频繁,县里的一把手五年换了仨,刚摸着点头绪就走了。可是下面的科局长多少年没动。虽然机构改革名称变了,但是原来管什么的,现在还管什么。上面叫查造反派、三种人,查来查去,一个地区总共才查出两个人,坏人也变好了。所以,这些人已经形成了气候,真正左右齐兴县大局的还是他们。唉——社会风气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好转哪?” 高翠兰听他说话不像一般人的水平,于是道:“信主任,我以为你是这工地的头头呢,看来你是个大干部,还干过公安吧?”信主任道:“什么大干部?我本来是商业局的副局长,后来‘靠边站’了,重新工作时间不长。我也没干过公安,是落实政策那段时间,组织上安排我们查本系统一些案件,所以对这些事情比较了解。” 高翠兰听得似懂非懂,又问道:“那你怎么到这工地上来了?”信主任道:“这里是我们商业系统新建的职工宿舍。组织安排我工作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年龄大了,跟不上形势,自己要求不进班子。所以,就给我个闲职——监察室主任,把我派到这儿看工地,把把质量关。” 高翠兰称赞道:“是个老干部了,看问题看得透,说的都在理。我们今后对这些人还得防备着呢。”信主任抓起酒瓶子正要喝,一看没了。不禁道:“哎呦——今天喝多了,话也说的多,耽误你们吃饭了。不过,以后还是小心为好。”高翠兰点头道:“谢谢你。”信主任这才站起来走了。正是: 当地高人看得清 齐兴还是不太平 要想安稳做生意 关键在于好环境 第51章 砸店风波尚未定 又来关门新煞神 猪老大看信主任出了门,对高翠兰道:“照他这样说,那伙人要是再来闹事,只能等着挨,不能动手打,是不是?”高翠兰道:“人家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就想告诉你,即便打起来也要小心,就怕伤着人,打伤人就麻烦了,起码是要坐牢的。” 猪老大道:“这事就难办了,那、那你说是打还是不打?谁能保证拿着家伙不伤人。再说了,他们那么多人打我自己,我要是不打伤几个,他们能甘心服输?” 高翠兰也为难道:“是呀,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真是瞎眼了。”猪老大道:“好了,别听他的,我怎么觉得他跟那帮人是一伙的。”高翠兰瞪着他道:“别胡说。他们怎么会是一伙的?”猪老大道:“那天我骂那伙人,他不也听见的吗?”高翠兰道:“你以为他给那伙人传的话?怎么可能呢。你别忘了,还是他提醒你,说那伙人吃霸王餐呢!” 猪老大道:“对呀。也有这样的人,两面买好,里戳戳、外捣捣,他就等着看笑话。”高翠兰道:“怎么可能呢?咱们刚来,他是个吃饭的,咱是个卖饭的,又没得罪他,看咱什么笑话?”猪老大道:“你说的对。咱没得罪他,可也没得罪庞召那伙人呀,他们不也打上门来了吗?” 高翠兰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猪老大,道:“咦——什么时候学会抬死杠了?你呀,这辈子就认不清孬好人,怪不得田菊花说你。”猪老大奇怪地问道:“田菊花说我什么?”高翠兰道:“说你在取经路上人妖不分,常把妖怪当好人,见了女妖你也动心。” 猪老大变脸道:“尽是胡说,她怎么知道的?”高翠兰道:“谁不知道,小画书上都写着呢。连双喜的儿子威威那天都问你,见了白骨精怎么不打呢?你忘了没有,白骨精不就是个女妖精吗?” 猪老大有些懵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却理直气壮道:“那都是编书的瞎编的,你也相信。我要像他们说的那样,不立大功,怎么能封在菩萨之列?” 高翠兰道:“好了、好了,别夸你的五马长枪。我是说,这个信主任,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慈眉善目的,说话又实在、又有水平。人家只是提醒咱,别把事情惹大,打死人得偿命。至于这伙人还闹不闹,谁能知道?实在不行咱们搬走就是了,哪里的黄土不养人。犯不着跟他们拼命。你别不识好歹。”猪老大这才点头道:“是是是。老婆放心,我小心就是了。” 猪老大再也不敢轻易离开,始终守在小吃部。第二天,庞召果然派人送来欠下的钱。 高翠兰提心吊胆过了四、五天,一直没有见到那帮人出现。心里才稍许宽慰了些,以为自己想多了。 这天上午,正在店里收拾桌凳,打扫卫生,店里突然进来五个人,其中有四个身穿制服的,颜色还不一样。高翠兰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忙上前去打招呼。道:“你们来了?”只听那个穿便服的问:“这是谁开的店?”高翠兰正要答话,只见猪老大手中握着把铁锨,急忙从后面屋里跑了出来,道:“我开的店,干什么?” 这几位见他又凶又丑的样子,吓得直往后退。那个穿便服的定住神,道:“不干什么。我们是县里组织的联合执法组,来这里检查的。” 猪老大看不是那伙闹事的人,便把铁锨放在一边。他也听不懂什么联合执法,便问道:“你们是县里什么、什么叫联合吃法?我们可是小吃店。”那人道:“别假装不懂,执法,不是吃法。就是执法检查!” 旁边一位穿制服的指着那人道:“这是我们检查组的田、田组长。”田组长点点头,便对来的人一一介绍:“这位是这工商局的罗所长;这位是是防疫站的狄站长;这位是税务局的汪主任。”猪老大道:“好了好了,说多了我也记不住。”他指着介绍过的几个人一一问道:“你姓田?你姓罗?你姓狄?你姓汪?”然后嘴里又念叨一遍:“田、罗、狄、汪。”检查组的几个人分别点了点头。 猪老大睁大眼睛突然道:“你们来这里是抓贼还是打猎?”田组长被问得莫名其妙,道:“什么抓贼、打猎?跟你讲过了,我们是来检查的。”猪老大指着他们道:“你们这几个姓加一起就是天、罗、地、网,知道吗,蛮吓人呀?” 检查组几个人也没想到会这么巧,他们四个姓的谐音竟然组成了‘天罗地网’。互相看了看,自己也笑道:“巧了、巧了。”田组长道:“好了好了,咱们书归正传。” 他问猪老大:“这位老板,你叫什么名字?”猪老大道:”姓猪,叫猪老大。”高翠兰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忙补充道:“他叫猪净坛,外号人家叫他猪老大。” 田组长道:“都喊他猪老大,黑社会吧?”猪老大瞪着眼道:“你才黑社会呢,老子可是下海的。”高翠兰恐怕猪老大得罪他们,赶紧圆场:“说话客气点,来的都是领导。”她又拉着凳子招呼道:“都别站着了,快坐下说话。”田组长道:“不坐了、不坐了,检查完我们就走。” 猪老大问道:“你们检查什么?”田所长道:“这饭店是什么时间开的?”猪老大道:“过了年就开喽,咋的?”田组长道:“你把所有证件都拿来看看?”猪老大道:“什么证件?”田组长道:“你开饭店没有证件吗?”那位工商所的罗所长道:“比如经营许可证,卫生许可证、税务登记证、有吗?” 猪老大摇着头道:“没听说过,什么证都没有。”罗所长道:“那你怎么就干起来了?”猪老大道:“就是卖个包子、稀饭,怎么干不起来?没有那些证,我们照卖的轰轰响。” 田组长道:“不是卖的轰轰响的问题,这是国家对个体餐饮业的规定,必须得有这些手续,才准许经营。也就是说,你们的这个餐饮店没有经过有关部门的批准,那就是非法的,你们懂吗?”猪老大懵了,问道:“我们卖个稀饭也犯法?不懂、不懂。” 高翠兰对田组长道:“我们是乡里来的,没干过生意,也不懂城里的规矩。你就说句话,应该怎么办吧?”田组长道:“也好办。你们要是还想干的话,一是到工商所申请办理登记手续;二是到卫生防疫站去办卫生许可证,然后办理税务登记。不过,你们没有任何手续,就干了这么长时间,得交罚款。还有,现在不能再干了,在没有办好所有手续之前,必须关门。” 猪老大听到要交罚款的时候,就不耐烦;又一听‘关门’两个字,头就大了。他拍着桌子,大喝一声:“你们到底什么人?”检查组的人吓了一跳,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田组长稍许镇定一下,道:“我们这可是执法检查,你、你想干什么?”猪老大道:“我不管什么执法不执法,老子也不是吓唬大的。这大街小巷卖小吃的店多得是,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证。叫我关门,我看你们谁敢关我的门?” 罗所长指着猪老大道:“你什么手续都没有,还阻碍工作人员执法,这是违法行为,知道吗?”那个防疫站的狄站长也跟着道:“告诉你,有人检举,说吃了你们饭得病住了院,我们才来检查的,你还凶什么凶?” 猪老大盯住狄站长问:“你说什么,吃了我们的饭得病住院了?谁吃我们的饭得病了。我告诉你,我老婆吃斋念佛一辈子,是寺院里做斋饭的师傅。你说谁吃她做的饭得病了?既然这么说,就得把那个人给我叫过来!” 狄站长没想到这一招不但没吓住猪老大,还引火烧身,让他占了上风。可还得装作确有其事的样子,一本正经道:“好了好了,我们既然来检查处理,还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刚才组长也说了,你交点罚款,关几天门,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高翠兰怕事情闹大,赶紧道:“行行行,关门就关门吧,我们不干就是了。”猪老大拦住她,对狄站长道:“不行。他这是诬陷人,你必须把那个人找过来!”狄站长道:“瞧你,还是个男人呢,怎么没有女人懂事呢?你叫谁过来呀,人家写的是检举信,我们还要替人保密呐!” 猪老大不买账,毫不客气骂道:“你放屁。这样的事保密?他还告我杀了你爹呢,你也相信?”狄站长恼羞成怒,上前要抓猪老大。田组长拦住他,并指着猪老大道:“不许骂人,不然你要承担一切后果!”猪老大道:“我管什么后果不后果,你必须把告我们的人带过来,咱们当面说清楚。他不是住院了吗?我给他掏钱治病。” 狄站长没想到碰到个“一根筋”,死缠着不放。只得应付道:“人家不是怕你吗?不敢来找你,才写的检举信。”猪老大道:“他怕我什么?”狄站长道:“你不是厉害地狠吗?连检查组都敢骂。你看看你,简直就像个野、野人!”他想说是野猪,可没敢说出来,随口变成了野人。 猪老大恼羞成怒,上去一把抓住狄站长的衣领,质问道:“你敢骂我?你们跟八爪庞召是一伙的,是不是?” 几个人一看这架势都愣了,猪老大又问道:“前几天他们砸店没砸成,叫你们来关门的是不是?”田组长道:“你胡说什么?谁认识什么八爪、九爪的。你不要胡来,我们是县里的检查组,怎么会跟他一伙?”猪老大道:“既然跟他不是一伙的,你们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这个时候来,还要关我的门?” 狄站长被他揪得动弹不得,脸涨的通红,一个劲的喊:“放开我。”罗所长命令般道:“你赶快放下我们的人,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这时高翠兰也急着嚷道:“抓人家干什么?放下他吧!”猪老大正要松开手。没想到罗所长和汪主任已经从两边挥拳打了过来,猪老大连连闪身,躲过了拳头。正想出手,高翠兰提醒道:“别打伤他们。”猪老大没敢出击,只是招架。 狄站长早就窝了一肚子火,顺手拎起餐桌旁边的一个铁腿凳子,向猪老大砸去。猪老大眼快,早已接在手中。这时,他虽然只是守势,却占了主动权。举着凳子一边在空中转了个花样,一边对罗所长和汪主任道:“这板凳可没长眼睛,你们小心点,砸在身上少说也得睡半年。” 检查组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猪老大对罗所长和汪主任道:“你们两个还会些功夫,看样子早有准备,是来帮庞召打架的吧?”罗所长道:“谁帮他打架?是你先动的手。”猪老大道:“你们欺人太甚,败坏我们店的名誉。我可没先动手,我要是想打架,就凭你们的本事,再来五个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要不是老婆子不让打,你们只能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罗所长以为他是在吹牛,仍然拉着架势,不服气道:“瞧你那德性,有本事打呀?”狄站长更是不甘心,恨不能扒了他的皮。看身边正好放着一把铁锨,他觉得现在正好是个机会,便抡起铁锨从后面狠命向猪老大身上拍去。高翠兰吓得“啊”了一声,猪老大心中明白,用手中的凳子向后一甩,就听当“当”的一声,把那把铁锨砸飞了,险些碰着田组长,吓得他“哎呦”一声;狄站长震得也差点栽倒,连忙捂起自己的手。 这时,罗所长和汪主任还要往上冲,田组长惊魂未定,忙拦着道:“好了好了,到此为止,都不能打了。”几个人这才停了下来。 猪老大也把凳子放下来,一只脚踩在上面,指着他们道:“也瞧瞧你们那副德性,还说是政府的呢,跟地痞流氓有什么两样?他们要砸我的店,动了手;你们要关我的门,也动了手。你们说,哪家政府不准老百姓卖稀饭包子?” 从未说话的汪主任开口道:“谁说不让你卖稀饭包子了,关键是你们没办证。”猪老大道:“办证不办证,我们哪里懂。你们老早干什么去了?”罗所长还要上前理论,田组长拦住道:“别跟他废话了,我们撤。”狄站长道:“怎么,就这么走了?”田组长道:“回去跟领导汇报,这样的钉子户,叫他们来处理。”猪老大道:“你回去给我带个话,谁关了我的门,我就跟谁去吃饭,我还很能吃哟。” 检查组的人不情愿走了,高翠兰担心道:“这可是政府的人,得罪了他们,今后更没法做生意了。”猪老大道:“管哪里的人,也不能白白让们他欺负。噢——他要罚款咱就掏钱,叫关门咱就停火,那还做生意吗?”高翠兰道:“他们不是说,咱没办证吗?”猪老大道:“管他呢,不就是卖个稀饭包子,能犯多大的法。怕他们干什么?——还来这么多人,还天罗地网,我觉得他们跟八爪就是一伙的。” 高翠兰道:“人家穿的都是‘公家’的衣服,怎么跟他们是一伙的?”猪老大道:“你想想,怎么这么巧?咱们开店都四、五个月了,也没见过他们一个人影。怎么刚跟那伙人打过架,他们就都上来了?” 高翠兰想了想,道:“要是这么说,咱们根本就没法干了,还不如回我的吴家庄呢。”猪老大看着她:“回吴家庄?怪不得人家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进门’。你怎么跟我一样的脾气?想当年俺老猪在取经路上,一遇到麻烦就要回高老庄。回高老庄为的是找你呀。可你要回吴家庄,去找谁呀?”高翠兰赌气道:“那是我一个人的家!” 猪老大道:“哎呦,这多大个事,你就怕了?我跟你说,不用怕他们。去年我给苟老二要账的时候,黑白两道见的多了,都被我一个个治服。你放心,这个世上除了孙猴儿难对付,还没有斗得过我的人呢,可孙猴儿最后还是没玩过我。” 高翠兰瞪了他一眼,道:“吹什么牛,什么叫没玩过你?”猪老大喜滋滋道:“他怎么能玩过我?我现在下海了,娶老婆了,成家了,享天伦之乐了。可他呢,到如今还是光棍一条,呆呆傻傻地坐在那里吃斋念经哩。” 高翠兰看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不由得喝道:“废话,还有这么比的,怎么不说人家成佛了?”猪老大道:“成佛又当如何,哪有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的过日子痛快?”高翠兰道:“怪不得观音菩萨都说你是情痴,你也真是这个德性。”猪老大怕她再啰嗦,忙道:“好了好了,别提那些事了,也别气了。干正经的,赶紧准备做饭。”正是: 小店开张遭恶运 砸店不成叫关门 黑白两道齐叫阵 哪知对手不让人 第52章 检查组真假难辨 小吃店迷雾重重 高翠兰忙着去收拾东西,突然想到:“今天卖豆腐、豆芽的怎么没过来,用啥包包子?”猪老大道:“我上街去买吧?”高翠兰道:“算了吧,买来也晚了,中午就不卖包子了。”正说着,卖豆腐豆芽的吆喝着过来了。 猪老大忙拿个盆走到门口喊道:“快来,快来。正说着呢,今天怎么没来送菜?”卖豆腐的道:“刚才来过了,看你们在里边吵架,就没敢过来,给你们留着呢。” 猪老大道:“你看见我们吵架了?”卖豆腐的道:“看见了,还有那个‘鹞子眼’也在里面。”猪老大问道:“谁叫鹞子眼?”卖豆腐的道:“就是工商所的那个。”猪老大问道:“你怎么认识他?”卖豆腐的道:“城里人谁不认识他,他原来是‘打办室’的。” 猪老大没听懂,问道:“什么打办室?”卖豆腐的道:“就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前几年威风的狠呢。那些杀猪宰羊的,私卖粮票、布票的,连我们卖豆芽豆腐、做小生意的,只要犯在他手里,罚款不说,弄不好还得挨打。你没看他的眼,长得跟鹞子的一般,就是抓人在行,‘鹞子眼’外号就是这么来的。他抓到人就关,关进去就打。那是真打呀,所以,背地里人就称‘打办室’叫‘打半死’。被他整过的人狠死他了,听说这家伙也被人暗地里算计过。” 猪老大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又说他是工商所的呢?”卖豆腐的道:“打办室前几年就撤销了,后来成立工商局,很多人都到工商局去了。”猪老大道:“怪不得,说他是罗所长。”卖豆腐的道:“狗屁,他能当所长?大字不识几个,连正式工都不是。”猪老大道:“检查组的人说的,还会有假?” 卖豆腐的道:“那是故意给他架势的。他本来就是个混混,抽到民兵指挥部,又抽到打办室。现在这些单位都撤了。听人家讲,他们这些人一直在闹,跟共产党干了那么多年,也要求政府落实政策。你还说他是所长呢,能是个正式工就不得了喽。”猪老大道:“原来他们在骗我。” 卖豆腐的称好豆腐豆芽,又问猪老大:“他们来这里肯定没好事,不是罚款就是叫交费,反正得破费两个?”猪老大道:“破费个屁,我才不理他们呢,被我撵走了。” 卖豆腐的露出惊讶的笑容,称赞道:“你能把他们撵走?算你有本事,真有本事。”又用敬佩的眼光看了看猪老大,才担起挑子走了。 卖完中午饭,高翠兰正收拾东西,看信主任还坐在那儿吃饭,便过来对他道:“信主任,又出事了,你说这生意还怎么做?”信主任道:“怎么了?”高翠兰道:“那一伙倒是没来,今天却来了一拨穿制服的。四、五个人,说是什么检查组,向我们要这证、那证。你说说,这卖个稀饭包子还犯法吗?他们非要我们关门。”信主任道:“关门,你们可能没办营业证吧?”高翠兰道:“俺们不懂,什么证都没办。” 信主任解释道:“按理说,开餐饮店是要办证的,还不止一个证呢。”猪老大正吃着饭,插嘴道:“看看,我说他们是一伙的吧?”信主任惊讶地问道:“谁跟谁一伙的?”高翠兰白了猪老大一眼,道:“别胡说。”又转过头来对信主任道:“你别误会,他一直说这些穿制服人跟庞召那伙人是一伙的,我不让他瞎说。”信主任这才点了点头。 高翠兰又问:“原来不知道要办证,现在怎么办呢?”信主任道:“也没什么大事。这是个小吃店,又不是多大生意买卖,原来没办,现在补办就是了。”高翠兰道:“他们也说叫补办,可是要先罚款、还得关门。”信主任道:“谁说的?”高翠兰道:“就是检查组的人,他们还差点打起来了。”猪老大道:“还差点呢?那板凳,铁锨都砸到我身上了,要不是你咋呼‘别伤着人’,我绝不让他们走着出去。” 信主任对猪老大道:“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可你做的还是对的。那毕竟是政府的执法检查组,说啥也不能不让人家出去,更不能打他们。” 猪老大看着他,道:“就知道你会说这话。我不能打他,只能叫他们打我?”信主任道:“他们是县检查组,应该是由相关单位负责人组成的,怎么会随便动手打人?”猪老大道:“还负责人呢?刚才那个卖豆腐的认出来了,说那个姓罗的鹞子眼来了。他什么人?原来是什么‘打办室’专门打人的,连正式工都不是,那个领头的还说他是所长呢。”信主任问道:“你说那检查组是假的?”猪老大道:“管他真假,反正我不怕他们。”高翠兰道:“都穿着制服,怎么会假呢?” 信主任想了想,道:“这么个小店,刚开业没多长时间,按理说,即便没办证,应当是管理这个地方的工商人员过问这件事,该办证的办个证就行,不至于会动用县里的检查组。我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高翠兰怀疑道:“对呀。我看他们来就是找茬的,这该怎么办呢?”信主任道:“如果是专门为办证的事倒是好说,就怕不这么简单。” 高翠兰问道:“难道他们真的跟庞召是一伙的?”信主任把饭菜吃完后,抹了抹嘴巴道:“你也不用着急,我有个战友在工商局,等我问问就明白了。” 高翠兰听说他认识工商局的人,高兴地道:“这么巧,你认识那里的人。那就请你帮忙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咱心里也有个底。” 猪老大听到这里,才觉得这个信主任不是跟庞八爪一伙的。对他道:“你要是问好了,我请你喝酒。”信主任道:“这是小事,不必客气。”说着,站起来走了,两口子把他送到门口。 高翠兰刚刚收拾完东西,只见苟老二走了进来,忙招呼他坐下,要给他弄饭吃,苟老二却说吃过了。高翠兰道:“既然来到县城,怎么不来这里吃饭?”苟老二道:“被人留下了,没能来掉。” 猪老大听见,忙从里面走了出来,问道:“老二来了?”苟老二道:“几个月了,我的事也没见个动静。今天一是来人事局问问情况,二是来这里看看。”猪老大道:“问了吗,怎么样了?”苟老二道:“没个影呢,还是叫等着。这倒无所谓,关键是到你这里看看。你这一离开,还真想的慌。怎么样,生意还好吧?”猪老大道:“好个屁,遇到麻烦了。” 苟老二惊奇地问道:“开个小吃店,能有什么麻烦?”猪老大便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苟老二道:“地方人欺生,看你是外来户,生意做的好,就得找点茬。可这点小事,在你手里还算个事?” 猪老大用拳头比划着道:“你说打架是吧,那也不能光靠打呀?”苟老二道:“遇见这样的人,不打怎么办?天下就是打出来的,他们已经欺负到你头上了,竟然敢上门闹事,你不把他们打趴下,他也不会服了你。法律上还有个‘正当防卫’哩。怕什么?” 猪老大伸出大拇指道:“还是老二说得对,‘正当防卫’。可是你嫂子怕呀,老是不让打。特别是这一拨穿制服的,他们把家伙都抡到我身上了,可你嫂子还不让我打。老是怕我伤着人,你说这不吃亏吗?” 高翠兰接过话茬道:“盛仁呀,这是城里,真打伤了人,可不像你说的那么轻巧。”苟老二道:“我知道嫂子是个好心肠。可是城里、乡里都一样,对这样的地痞流氓,最简单、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拳头征服。老大又不是没这个本事,也叫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不敢再胡作非为。你想着叫公安局、派出所来管这样的事,除非打出人命,才会有人来问。你想跟他们讲理?更没有门。嫂子,他们就是来闹事的,要是有讲理的地方,能管住他们,他们早就不会横行霸道了。” 高翠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个姓庞的就没人能奈何他。听说他被公安局抓几次了,他又不怕,抓了还得放回来。谁告他,还跟谁结下梁子,早晚想着报复谁。”猪老大道:“翠兰,听老二的没错。他们再来我就不会让了。反正是他们找上门的,怕什么?只要敢动手,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他看高翠兰的眼瞪着自己,又道:“不过你放心,我还是有分寸的,” 苟老二也来了劲,道:“这样,我从场里带几个人过来,也给你助助威?”猪老大摆手道:“不用不用。你叫他们来,打架还碍事呢。这些人算什么?就是再来十个、八个,只要你嫂子别拦住,让我耍开势,保险他们连边也沾不着。” 高翠兰还是顾虑重重,道:“这个架,就不能不打吗?”猪老大道:“他们要是不来 ,就不打。”苟老二道:“怎么会不来?他们不是说你们是钉子户吗,总不能就拉倒了呗?”高翠兰道:“你说的是这一拨穿制服的。不是叫信主任去问吗,看看弯到底拐在哪里?”苟老二道:“嫂子说的也是,一个小小的稀饭铺,咋该恁起眼。黑白两道都看中了,我觉得这里边肯定有弯,难道是老大得罪什么人了?” 猪老大翻眼道:“胡说,我来到这里,你嫂子连门也不让我出,天天和面蒸大馍,能得罪谁呢?”苟老二惊奇地道:“你也会蒸大馍了?”猪老大道:“嘿,我做的大馍卖的可好了,还是杨撅起的名,叫‘猪老大硬面高庄馒头’,在这里可出名了。不过,是你嫂子教的。哎——杨撅没跟你说?”苟老二点头道:“噢,说了说了。” 高翠兰这时对猪老大道:“盛仁说的话,你也好好想想。有时候出去买菜、买面,可跟人家吵过架?”猪老大道:“我买菜买面都给人家现钱,一分不少,买了就回,跟谁吵架?”高翠兰不解地道:“也是,能得罪谁呢?”苟老二突然想起,问道:“你们这里闹那么大的动静,房东就住在旁边,他们是当地人,也没出来园个场?” 高翠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这位女东家前一段时间天天来这里帮忙,最近怎么老是不见她了呢?”苟老二问道:“给你帮忙?”高翠兰道:“是呀,原来天天来。可是最近十多天了吧,没见过面了。” 苟老二又问:“男东家呢,也经常来吗?”猪老大道:“男的你也见过,吊着个脸,像人家欠他账似得。”高翠兰道:“他就那种人,见人待理不理的。即便从门口过,也不往里看一眼。”苟老二道:“一开始,我就看这人有点阴。签合同时,这事那事的,幸亏我懂。后来我打听了,他这房子一直都没租出去,也不知因为啥,问人都摇头。估计他也不是个省油灯。”猪老大道:“他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经常打老婆,打得老婆跑来这里躲,气得我差一点要去揍他。” 高翠兰疑惑地问苟老二:“这么说,他跟八爪这些人都是西关的,难道是他从中使了坏?”猪老大道:“他使什么坏,咱租房子又不是没给他钱?”苟老二道:“不是给不给钱的事。嫂子不说女东家来帮忙,我还没在意呢。嫂子这样一说,我反而还真怀疑了。”猪老大道:“你怀疑什么?” 苟老二认真地道:“现在生意场上,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事没有?租房做生意,最怕房东会算计。你租他的房子,生意做不好就算了,他只落个房租钱。生意要是真做好了,他就起眼了,会千方百计撵你走,生意由他们接着自己做。这些年租房做生意的,被房东坑的也不少。”高翠兰被他这么一提醒,道:“你说这我想起来了,头一天闹事的那伙人,就说过这样的话,‘看不惯赶紧滚,别在这里干’。” 猪老大有些明白了,他瞪大了眼,问苟老二:“说了半天,这是房东的事?”苟老二道:“你来这里又没仇人,我估计十有八九。”高翠兰道:“我也真傻,以为女房东经常挨打挨骂,挺可怜的。人家来帮忙,我还感激不尽呢,怎么会想到是那样的人。” 苟老二道:“嫂子,现在的人都会演戏,那女房东根本不是来帮忙的,其实她看你生意好,是偷着跟你学做饭本领的。要我说,不是他男人逼她来的,就是二人演双簧。故意打老婆,叫她装可怜,嫂子你才不会有戒备之心。可能你卖的这几样东西,她都该学会做了。现在能把你们撵走,他们自己就可以接着干了。” 猪老大动着脑筋道:“他要是想撵咱的话,房子不租就是了。自己不会来说,值得找那些地痞流氓?”苟老二道:“房子不租了?不是他说的算,咱们是两年合同哪。不按合同执行,咱们得找他的麻烦。他这样做就反过来了,找这些地痞来捣乱,是让你知道,这个地盘生意没法干,让你自觉离开。这样比他自己出面强多了,花几个钱也值得。” 猪老大沉不住气了,卷袖子、捋胳膊骂道:“天下还有这样算计人的狗杂种,我去把他揪过来,问个清楚。”苟老二忙拦着道:“别别,现在只是猜测,空口无凭。你去找他,他买账吗?”猪老大道:“那、那上哪儿找证据去?”苟老二道:“这事不能急。要真的是他,早晚得现原形。” 猪老大拍着桌子道:“瞧你说的,还不能急呢。黑白两道都来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弯在哪里,怎么能不急?”高翠兰见猪老大来了火,忙道:“你别把气撒在盛仁头上,人家只是帮你分析,要是没弄清真相,就不分青红皂白抓着房东打一顿,街坊邻居也不说咱的理。”猪老大丧气地道:“咳,又是不能打。” 苟老二看两口子发愁,又出主意道:“这里就你们两个,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想找个眼线也不容易。如果能找个眼线,盯住房东几天,也许会能看出些眉目来。”猪老大问道:“眼线,你说的是跟梢?”苟老二道:“对,也就是盯梢。要不这样吧,我先回去,叫杨撅过来,先盯几天再说?” 高翠兰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盯梢可不是好事。你也知道说,这是人家的地盘,还有那几个无赖。盯好了好,盯不好会吃大亏。”苟老二道:“那、那怎么办呢?” 高翠兰看他着急,自己先放松一下情绪,道:“你也不用担心。事情已经这样,想躲也躲不过。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不能怕他,该做生意还照做,今天中午还卖三、四十块钱呢。反正不是咱们先惹人家,总会有个说法。我刚才不是跟你讲了吗?已经请信主任去工商局打听。那个信主任是个当官的,说话有水平,办事肯定稳当,他会问明白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再急也没有,等他回话再说。”正是: 全力投入小吃店 指望有个好开端 不料一生坎坷命 注定多灾又多难 第53章 工商局派员调查 目击者不敢指认 苟老二听了高翠兰的一番话,道:“嫂子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就是担心你怕呢,我说带几个人过来,防他一手,老大也不同意,看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高翠兰道:“不用不用。你要是再带些人来,明了是准备打架,事情就更复杂了。反正你哥经得起打,人家打他,又不打我。他都不怕,我怕什么?” 一句话说得猪老大高兴起来,喊道:“老二,你嫂子说话怎样?”苟老二道:“说得在理。”猪老大道:“会说话吧?你今后当了官,也给她弄个妇联主任当当。”高翠兰冲他道:“去你的吧,还想着当官呢?”苟老二道:“嫂子当妇联主任就有些屈才了,她连老大都能领导住。老大是下海的,原来是个什么官,可得比你原来的官大一点?” 猪老大道:“对对对,得比我的官大。我只知道洪山有个妇联主任是个女的,不知道女人还能当什么官?”苟老二道:“看你封闭的。现在女的可厉害了,当哪一级官的都有。还怕没有官衔给她咋的?”高翠兰指着苟老二道:“你也跟着他瞎扯。我这样的人,还想着当官?” 苟老二这才打住。他看了看表,道:“哟——真的不能再扯了,再晚就坐不上汽车了。”猪老大道:“怎么,要走?”苟老二站起来道:“我在这里也帮不了忙,就先回去了。反正这几天没事我就过来,看看情况再说吧。实在不行,咱还回洪山集。”猪老大道:“嗯——就是走了,我也饶不了这些狗日的。”说着话,一直把他送到大路上。 第二天中午,信主任果然提前来到小吃店。高翠兰看见他,忙放下手中的活招呼:“怎么样,问了吧?”信主任道:“问了、问了,昨天下午就去了。工商局王局长说,不知道联合检查这件事。”高翠兰着急道:“他不知道。怎么办?”信主任拉个凳子坐下来,道:“局长不知道,就说明检查组有问题。” 猪老大忙凑过来道:“信主任,还是我说的对?检查组是假的!”信主任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假的。王局长讲了,他不知道,不等于副局长不知道。现在有些人不按规矩办事,上面通知下边一些事情,有时候电话就直接打给副职,不声不响就办了,往往搞得正职很被动。不过,王局长也说了,你们说的检查组什么田组长,他没听说过,不知是哪个单位的;工商所也没有罗所长这个人。” 猪老大道:“那还不是假的?肯定是假的。”信主任道:“这事不要急。王局长讲,等问一下情况,如果局里几位领导都不知道的话,他还要派人调查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翠兰一听“调查”两个字,害怕道:“啊——还要来调查?这‘检查组’就差一点没打起了,再来个调查组,不还得出事吗?”信主任道:“你没听明白,这调查组跟那个‘检查组’不是一回事,你不是觉得检查组是假的吗?王局长也认为有问题,同时觉得性质很恶劣,怎么能动手打架呢?万一出了事就是大事,所以才要派人来调查一下。你们属于个体工商户,属于工商局管理的。” 猪老大道:“我明白了,这调查组是来调查检查组的,不是调查我们的,对吧?”信主任道:“意思你是明白了,但说的不对。不调查你们,怎么能了解发生的事情?” 高翠兰听明白了,道:“这我懂了,叫他们来调查吧。”信主任道:“王局长还说,现在一心一意发展经济,正在鼓励大家创业,不能见了工商户就罚款、关门。服务和监管是相辅相成的,可是有些人只知道查处,不知道搞好服务。你们这个店开半年了,管这块片区的竟然不知道有这个店,你们也不知道要办哪些手续,这是他们宣传、服务工作不到位,不能只怪你们。” 高翠兰高兴地道:“还是局长说的有道理,咱老百姓懂得什么。哪知道卖个稀饭馒头,还得办这证那证的?”猪老大道:“我才想起来,办证还是有道理的。别说卖稀饭,苟老二卖石头都得办证,当时他千方百计想办证,人家还不给他办呢。后来是我去了给他撑腰、才办成的!” 信主任道:“你说的对。既然做生意,无论开店也好,办个厂也好,都必须办证,办了证才是合法的。别说开店、办厂了,就是两口子,也得办个证,有证才是合法夫妻。否则就是非法同居呀!” 这话说得猪老大一瞪眼:“什么?非法同居,两口子也得有证?”信主任道:“对呀,不然怎么叫夫妻?办了结婚证才能叫夫妻。” 信主任说话本来无意,可一看猪老大满脸的惊诧,知道他们也是没办结婚证的。赶紧圆场道:“我说的是现在,早些年还不是那么认真。五零年颁布的婚姻法,以前结婚的哪会有证呢?那叫事实婚姻。”猪老大道:“对对对,俺们就是‘以前’成家的,叫事实婚姻。”信主任虽然琢磨不透猪老大的年龄,但看高翠兰年轻,怎么会是“以前”结的婚?但也不好意思细问。 高翠兰忙岔开话题,喊道:“信主任,看来这个局长说的都是公道话,挺好的。你怎么认识他?”信主任道:“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战友,他是从外地调过来当局长的。”高翠兰道:“原来你跟这位局长是战友。幸亏遇见你,那咱这里看样子没大事了?”信主任道:“等着他们来调查吧。调查完了,该怎么办证,他们会告诉你们。” 高翠兰高兴道:“那太谢谢你了。”猪老大站起来道:“我去买酒,今天陪信主任喝一瓶。”信主任忙拦住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瓶酒,道:“我这里带的有酒,已经习惯自己喝两口,每天都这样。谁也不打扰,你们赶快做自己的生意吧。” 高翠兰觉得过意不去,又叫猪老大去买些卤菜,也被信主任拽住,道:“我喜欢清静。你们要是这样客气,今后我就没法在这里吃饭了。”高翠兰没有办法,只能给他盛了些素菜,让他自斟自饮了。 第二天上午,果然来了两个穿制服的人,高翠兰见他们进了门,忙招呼坐下,接着去倒茶。来的人道:“别客气。我们是工商局的,我姓魏,他姓李。喊我们小魏、小李就行。听说前天上午来个检查组,你们还发生了矛盾,其中有我们局的人,我们就是来调查一下。这样,咱们都坐下吧,请你们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猪老大和高翠兰答应着,都坐了下来。调查组一个问,一个记录,猪老大就把当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小魏问他:“这几个人当中,有几个工商局的人,姓什么?”猪老大道:“这几个人最好记了。五个人,我记住四个,因为他们是天罗地网。”小魏问道:“什么意思?”猪老大道:“他们自己介绍,组长姓田,工商所所长姓罗,卫生防疫站的站长姓狄,还有个什么主任姓汪。所以我叫他们天罗地网。” 小魏笑着道:“还有这么巧的事?”接着问道:“你们能确定,他们说工商所的所长姓罗?”猪老大道:“当然能确定。就是他跟那个姓汪的动手打的我。”小魏又问:“当时发生争吵的时候,除了检查组和你们两个之外,现场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猪老大道:“当时在屋里,没有其他人。” 高翠兰也道:“当时就怕打伤人,也没顾得朝门外看?”小魏道:“这个材料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口述,你们再想想,最好能找到旁观者。”猪老大问道:“非得要旁观者吗?”小魏道:“当然有旁证更好。你们跟检查组是对立的双方,你们说的只能算一面之词。‘检查组’的人如果不认可,那就等于扯皮。如果能找到旁观的,证明一下更好一些。” 猪老大为难地道:“这点小事,还得找个旁观的,麻烦了。哪里找这个人去?”正说着,只听外面喊了一声:“豆腐豆芽子——”高翠兰眼睛一亮,高兴地道:“来了,证人来了。”小魏听说证人来了,忙站起来,问道:“在哪里?”猪老大也明白过来,道:“对,就这个卖豆腐豆芽的。” 高翠兰忙走到门口喊道:“卖豆腐的,快过来,就等着你呢。”卖豆腐的答应着快步走了过来。可还没到门口,他一看有两个穿工商制服的,吓得扭头就跑。高翠兰喊道:“哎——怎么走了?” 猪老大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证人,怎么会让他走掉。紧跑几步便把他拽住,只听那卖豆腐的哀求道:“大哥,饶了我吧,该缴的钱都缴了,别让他们罚我了。” 猪老大这才明白他跑的原因。对他道:“人家根本不是罚你钱的,是找你当个证人。”卖豆腐的问道:“我能当什么证人?”猪老大道:“昨天我们跟他们的人干架,你不是在门口看见了吗?” 卖豆腐的一听是这事,更害怕了。挑子也不要了,拔腿就跑。猪老大赶紧放下挑子,撵上了他。卖豆腐的气喘吁吁道:“大哥,你饶了我一命吧?”猪老大听不明白,问道:“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饶你一命?”卖豆腐的道:“这位大哥,你真的不能害我呀,我家庭负担重,全靠我呐!” 猪老大一脸迷惑,道:“叫你当个证人,怎么就是害你了?”卖豆腐的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前天你们跟那些穿制服的吵架,我不就是说了那个姓罗的两句坏话吗,你怎么就跟他们人汇报了呢?本来是些闲话,你跟他们一说,这事就大了,就等于把我卖了。我能得罪起他们吗?还叫我当证人呢,那几斤豆腐豆芽子我也不要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这时候高翠兰也来到跟前,对他道:“大哥,你弄错了。人家根本就不是调查说姓罗的坏话,他们就是问问当天我们吵架的时候,有谁看见了?我们说你走这里看见了。叫你当这个证人,没什么妨碍吧?” 卖豆腐的被猪老大死死地揪着,想挣脱也挣脱不了。听高翠兰这么说,怀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高翠兰道:“我们是你的老主顾,天天买你的豆腐、豆芽,就跟一家人差不多。骗你干什么?”卖豆腐的对猪老大道:“你松开我的手,我去给你们说这句话,行了吧?” 猪老大这才把他松开,道:“这里的人都胆大,就你胆小,连句真话都不敢说。你怕他们干什么?”卖豆腐的道:“谁不怕惹麻烦?别说当证人了,前几天街北头打架,连那个拉架的也被揍伤住院了。即便有人赔钱,可这个罪谁替他受?。”猪老大道:“你放心,当这个证人,如果有人敢说你个‘不’子,俺老猪打掉他的牙!” 卖豆腐的又停了下来,苦着脸道:“你别吓唬俺了,你打掉人家的牙,人家不还得找我?”高翠兰对猪老大道:“胡说什么,打掉谁的牙?”猪老大扶着卖豆腐的肩膀道:“我开个玩笑,你就吓成这样?” 猪老大推着卖豆腐的来到调查人跟前,小魏让他坐下来,卖豆腐的道:“你们不就问一句话吗?不坐了,我说了就走。”小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卖豆腐的道:“我姓郭,人家都喊我‘锅烧豆腐’。啥也别说了,我认,我看见了。”小魏道:“你看见什么了?”卖豆腐的看着高翠兰道:“是她说的,他们前天跟你们的人吵架的时候,有谁看见了,叫我当这个证人。”小魏点点头道:“对对。你看见了?”卖豆腐的怨声怨气道:“是的,我咋该那么有‘眼福’,偏偏走这里看见了。行了吧,不就这句话吗?” 小魏对他道:“别急,你既然看见了,看见谁了,可得说清楚?”卖豆腐的道:“看见谁了,不就是他们卖饭的两口子,跟你们的人吵架吗?”小魏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的人?” 卖豆腐的愣了,想了想道:“他们穿的衣服给你们的一样,不是你们的人吗?”小魏道:“他们穿的衣服都跟我们的一样吗?”卖豆腐的道:“不不,有不一样的。”小魏道:“有几个跟我们的衣服一样的?”卖豆腐的道:“那谁能记住?”猪老大道:“你不说里面有个叫鹞子眼的吗?” 卖豆腐的忙否认道:“什么鹞子眼?我可没说,我没说。”他又觉得不合适,便问猪老大:“你不说他是什么工商局罗所长吗?”猪老大道:“对对对,是那个田组长介绍的,说他是工商局罗所长。” 小魏和小李已经听明白,又问卖豆腐的道:“他们来的人当中,你还认识谁?”卖豆腐的摇头道:“都不认识了。”小魏对卖豆腐的道:“好吧,你可以走了。”卖豆腐的这才松了口气,对着调查组的人点头哈腰地走了。 小魏叫猪老大和高翠兰坐下来,对他们道:“这件事情就是这样。看来这个检查组就像你们说的,是几个部门来的人。我们工商局没有权力查其他单位,只能查我们单位的人。现在已经基本明确,局领导没有派人来,这里面也确实没有我们的工作人员。你们所说的那个什么罗所长,根本就不存在。”猪老大道:“怎么不存在,他不是来了吗?”小魏道:“他不是我们局的正式人员。他来,不代表工商局派的人。” 猪老大不解的道:“不代表工商局,他怎么穿着你们的制服?”小魏道:“说起来还是遗留问题,原来县‘打办室’抽的人员都回了原单位,部分没有工作的也各回各家。可随着各行各业都在落实政策,他们也跟着上访闹事,要求解决工作问题。县里为了稳定大局,一些人就成了我们局下属单位的临时工。”猪老大道:“你们的临时工,不属于你们管吗?”小魏道:“就是这临时工不好管哪,单位给那点生活费他们也不稀罕。我刚才不说吗,平常他们想上访就上访哩。你还想管住他们呢!” 猪老大觉得失望,道:“照你们这样说,那这事就算拉倒了?”小魏道:“我们只能回去跟领导汇报,听领导的意见吧。”高翠兰道:“那个检查组走时也是这样说的。”小魏道:“至于这个检查组是真是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局长也管不了,他也只能向县领导汇报。理由就是检查组在下面招摇撞骗,损坏我们局的名誉,别的也没有办法。其实姓罗的完全是个人行为,局里不可能有谁派他来。” 猪老大道:“他一个临时工都能冒充所长,其他的人是不是冒充的呢?”小魏道:“也不好说。我们没有权力调查其他单位的人。这样吧,检查组动手打人的事情,你们也可以直接向上面反映嘛!” 猪老大问道:“我们上哪里去反映?”小魏道:“他们既然说是县里的检查组,别的单位也管不了,只能找县委县政府。”猪老大道:“算了吧,又没打伤人,这点小事,还找县委县政府?”小魏道:“你们不找就没办法了,我们只能回去向局领导汇报。” 说着,站起来要走。高翠兰拦着道:“你们别忙着走。说了半天,我们的店怎么办,能不能再干了?”小魏道:“噢,忘了跟你们讲。干还是可以干的,但是,证一定要办。这样吧,你们说不知道怎么办证,我们下午叫辖区所里来人,让他给你们讲清楚,或者帮你们办都可以。”高翠兰道:“那敢情好。办了证不就省事了吗,再查俺也不怕了。谢谢、谢谢你们。” 送走了调查组的人,高翠兰的心里才踏实一些。中午见了信主任,把这事说给他听了。信主任也感叹:“这件事情看来挺复杂,不是工商局一家的事。对,先办了证再说。” 高翠兰没想到办证那么麻烦,光身份证明就难住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份那么特殊,哪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想来想去,离吴家庄太远,只能叫苟老二找人给开个证明了。可是猪老大又不敢离开,好歹苟老二说这两天会过来,暂时只能等他来。 由于小吃店每天早上卖早点,大半夜就要起来做饭,所以晚上睡觉也早,晚饭往往也吃得早些。这天傍晚,高翠兰刚做好饭,正准备盛碗,忽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瘦男孩在门口伸着头瞅她。高翠兰问他:“你找谁,有事吗?”那男孩道:“我找卖饭的高阿姨。”高翠兰觉得有些异常,道:“找她有事吗?”男孩道:“有事告诉她。”高翠兰忙放下勺子道:“快进来吧,我就是。” 男孩进了屋,看猪老大在旁边坐着,便摇着头示意高翠兰:“这里有人,算了。”说着要走。高翠兰连忙叫猪老大进里屋去。男孩这才对高翠兰道:“我是刺猴的弟弟。” 高翠兰突然想起那个刺猴,看他们长得也像。知道他来必然有事,忙问:“你哥叫你来的,有事吗?”男孩道:“我哥叫我来告诉你,这两天会有人来找事,叫你们防备着。” 高翠兰吃惊不小,忙拉个凳子让他坐下,道:“你详细说说,怎么回事?”男孩道:“今天在街上遇见我哥,他把我拉到一边,专门叫我来。说庞召不甘心,不是为了钱,是老大安排的事没办好。为了争个面子,他还要找人过来。” 高翠兰不解地道:“他说是庞召老大安排的事?”男孩点头道:“嗯——对了,我哥说你们在这里也不好干,还不如走了呢。”高翠兰道:“你哥说的?”男孩道:“对,他说庞老二这样做,就是要把你们撵走。还找了工商局、防疫站的人,没想到你们还是不买帐。这次发了狠话,说再撵不走,也得打残一个,叫你们不能在这里做生意。所以我哥叫告诉你,这回一定要小心。”高翠兰道:“知道了,谢谢你哥、谢谢你。”男孩站起来道:“阿姨,千万别说我来过。”便急匆匆走了。正是: 一波未平一波起 小吃店里又告急 处事细心高翠兰 怎知根源在哪里 第54章 刺猴派人送消息 房东进店遭质疑 却说刺猴的弟弟给高翠兰报了信,便急匆匆走了。猪老大在里面也听个大概,忙走出来问高翠兰:“是刺猴的兄弟,给咱报信?”高翠兰道:“这回麻烦大了,还是庞召的老大在算计咱们,你说怎么办吧?”猪老大道:“他老大?他老大能怎么样,咱们又没得罪他。” 高翠兰有些发火,道:“你怎么光说这样的话。咱谁都没得罪,可人家不还是找上门欺负咱们吗?”猪老大不在意道:“你别操心。不来告诉我,我也防备着呢。只要他们敢来,看我怎么教训他们!”高翠兰道:“你就知道打,不能想个好点子吗?”猪老大道:“有什么好点子?你不打他们,他们还要打残咱呢。除非走了完事,可就这么窝囊地走了,还算是个男子汉吗?俺老猪可不是被人吓唬大的!” 高翠兰叹气道:“怎么来这么个鬼地方。”猪老大道:“苟老二说的对,天下是打出来的。管他呢,咱们吃饭。” 二人吃罢饭,高翠兰心事重重。正在刷碗,就听有人喊:“高大姐,在家吧?”高翠兰见是房东冯四老婆——这里的人都喊她“冯四家的”过来了,感觉有些奇怪。忙招呼道:“冯嫂,好几日不见了,快来坐。” 冯四家的走了进来,道:“老爹犯了病,卧床不起。我回娘家去了,这一住就是十几天。”高翠兰道:“我说怎么不见,回娘家了。那小孩呢?”冯四家的道:“你还不知道呢,小孩从断奶起,一直是他奶奶领的。现在都上学了,我要是去看看他,他们家的人都跟防贼的一样。”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高翠兰没大在意,道:“还有这样的事?我说怎么没见你带过孩子。” 他抬眼见冯四家的脸色不对,忙转移话题:“你爹身体不好,你当家的也去了?”冯四家的道:“他没去。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回来没见他,就出来看看你。怎么样,还好吧?”高翠兰道:“好好,还好。” 冯四家的问道:“我怎么听说前几天有人来闹事?”高翠兰道:“你听谁说的?”冯四家的道:“我刚回来就听说了,还说猪大哥真厉害,把没人敢惹的庞召都给吓跑了。”猪老大一直阴沉着的脸这时才有些光亮,道:“是呀,还没让我动手呢,他们就都吓跑了。” 高翠兰故意问冯嫂:“你也认识庞召?”冯四家的道:“怎么不认识,都是老西关的人。”高翠兰道:“我们才来多久,连面都没见过,怎么得罪了他呢?”冯四家的道:“他就是一个孬人头,惹是生非的。你不得罪他,他只要看着不顺眼,也得找你的茬。特别像你们这样,外地来做生意的。” 高翠兰试探着道:“真没想到,街面上还有这样的人?我正说着呢,生意怕是不能干了。”冯四家的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你们不是打赢了吗?”高翠兰道:“那有什么用。他是地头蛇,不会这样算完。我听说,他是想把我们撵走。” 冯四家的不解地道:“把你们撵走,撵你们干什么?”猪老大没好气地道:“不是生意好吗,有人想着这个店呢。”冯四家的听他话外有话,不明就里,道:“不会吧,有人想这个店?这房子几年都没租出去,姓庞的如果想要,早不就租给他了?”猪老大道:“这房子原来不值钱,可现在值钱了。姓庞的要这房子干什么?是有人想要。又不敢露面,便找这样的地头蛇出头。”冯四家的莫名其妙,道:“瞧猪大哥说的,谁能办这样的事?”猪老大道:“有人就能。” 高翠兰觉得猪老大说话太露骨了,事情还没弄清,怕冯四家的下不了台。便婉转对她道:“这些天你不在家,店里几拨人闹事了。姓庞的走了,可是工商局、防疫站的又来了,要罚款、叫关门的。这一拨一拨的,还不知道下面谁来呢,你说这店还有法子开吗?” 冯四家的舒了口气,道:“我说猪大哥生那么大的气,原来是这样。”猪老大道:“这一回别管是谁来,老子一定饶不了他们。还得弄清楚是谁在里面捣鬼!”冯四家的道:“对对对,照说你们开个店,招谁惹谁了,这些人是咋想的?” 高翠兰故意道:“现在的事难说,反正这样了,怕也没有用。只要想干下去,就只能鱼死网破,一拼到底喽。”冯四家的也跟着道:“对,反正猪大哥有两下子,那么多人也不是他的对手。怕他做甚?”猪老大故意显摆道:“嗨——上一回,要不是老婆子咋呼着不让打,我早叫他们一个个抬着回去。” 冯四家的嗔怪高翠兰:“就是。又不是悖理,你怎么不让大哥打呢?”高翠兰道:“我当时想,既然在这里做生意,都街邻街坊的,别说打,还怕伤了和气呢。谁知道他们欺人太甚!”冯四家的道:“看来你是个菩萨心肠。”高翠兰道:“为人处世,以善为本,以和为贵,谁也不想到处树敌,与邻为仇。” 冯四家的连忙点头:“说的有理、说的有理。”猪老大道:“这一回不为仇也不行了,听说他不甘心,还要请什么高手来报复。东家,你们既然认识那个庞八爪,也给他捎个信,他要还想来捣乱,叫家里给他准备好双拐,我不要他的命,只打断他的两条腿,叫他以后再也不能横行霸道!” 冯四家的听他说话带刺,硬着头皮道:“你叫俺给他捎信?猪大哥,你是不是怀疑俺跟他有什么联系?俺们虽然认识,可跟他家没有任何来往。我敢对天发誓,要是说瞎话,天打五雷轰。” 高翠兰忙解释:“你赌什么咒?他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又对猪老大道:“说的什么话,她怎么会去给姓庞的捎信?”猪老大道:“他们不是认识吗,捎个信怕什么?”冯四家的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如今你们两家是仇人了,俺再不懂道理,也不能给他家去送信。总而言之,还是咱们走得近。” 高翠兰道:“你说的对,远亲不如近邻,还是咱们两家近。他这两天气糊涂了,说话没分寸,你不要计较。”冯四家的道:“我可没那么多事,不会放心上的,只是出来看看你们。好了,天快黑了,当家的打牌也该回来了,俺得走。” 高翠兰送走了冯四家的,猪老大从里屋拿出一根粗大的木棍走了出来,道:“终于过来了,她还有脸来打听?”高翠兰道:“人心隔肚皮,咱也没有真凭实据,确定就是他们家捣的鬼。谁知道她们是啥人?”猪老大道:“即便她是好人,啥都不知道;反正她当家的不像个好人,还是防备点好。”高翠兰点了点头。 猪老大又对高翠兰道:“你先去睡吧,把里边的门带好。也没有趁手的家什,我到外面试试这木头棒子好使吗。”说罢,自己走到大门口,就在门旁的一片场地上,拉开了架势,耍起那个木棍、练起了功夫。 天色已经昏暗。旁边的一个路灯亮了起来。猪老大正练得起劲,只听有人道:“好家伙,耍得不错。要不要弟兄们陪你练练?” 猪老大立即收了手,抬眼看时,只见身边已经站了七、八个黑衣人,一个个手持铁棍,捣在地上,气势汹汹的围着自己。猪老大知道肯定是庞召找的人来了,笑着道:“不好意思,好久没有伸过拳脚了。想跟老子学的,先报上名字来,” 只听一人道:“你这不知死活的丑八怪,报上名字,恐怕吓坏你?”猪老大冷笑道:“吓坏我?够厉害的。那就说实话吧,你们是不是姓庞的找来的?”那人道:“什么姓庞的,不认识。老子就是听说你小店生意不错,想借几个钱应应急。”猪老大道:“别花花绕了,你们就是庞八爪找的替死鬼。”那人道:“废话,什么叫替死鬼?我们可是赫赫有名阴阳山‘七鬼’!” 猪老大嘲笑道:“嘿——是鬼还赫赫有名,老子怎么没听说过?”那人指手画脚道:“怪你没见过世面。告诉你,老子绰号老鬼头,弟兄们分别是催命鬼、索命鬼,追命鬼、逼命鬼、拼命鬼、舍命鬼,个个都要人性命,听说过没有?” 猪老大哈哈笑道:“原来是一帮见不得人的鬼,还想人模狗样的,在阳界混个名堂。今天巧了,你们遇见阎王老子喽。”接着大喝一声:“见鬼去吧!”说着,那根木棍早已扫了出去,一连打掉三个“鬼”手中的铁棍。 其余几个也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哪敢怠慢?正举棍要向猪老大打来,没想到猪老大一抖手,把木棍对着他们扔了过来,连家伙也不要了。这几个“鬼”没见过这种打法,赶紧躲过木棍。就在这一刹那间,猪老大一侧身,早已抢过地上的一根铁棍,顺手搂倒一个刚捡起铁棍的“鬼”,又接住打下两根铁棍,这才沉着气道:“你们也不用着急,趁着天没黑透,我先教你们几招。等会儿看不清了,可别怪我被鬼迷了眼,就谁也不认识了。” 说着,把铁棍一推,老鬼头才知道他的力气过人,忙指挥他们的弟兄们:“散开打,轮番上,不要乱了阵脚。”猪老大道:“祖师爷在这里,你瞎指挥个屁。不要散开,一齐上!”几个“鬼”也不知道听谁的是了,有两个捡起铁棍,双方打成了一团。 却说那冯四家的回到家里,见冯四坐在桌子旁,铁青着脸,问她道:“回到家也呆不住,跑哪去了?”冯四家的道:“没哪去,就到前面店里去看看。”冯四道:“前面店里,说什么了?”冯四家的道:“我刚回来就听说,有人在他们店里闹事,就是去问问。” 冯四一拍桌子,怒道:“他们闹事,关你屁事。你问个啥?”冯四家的哆哆嗦嗦道:“不是离得近吗,去问问怎么了?”冯四咋呼道:“怎么了?不识好歹的东西,叫你在你爹家多过几天,不吭声就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吧,人家店里正闹事,你去那个是非之地趁什么热闹,趟什么浑水?” 冯四家的被骂得摸不清头脑,道:“什么叫趁热闹、趟浑水?咱们是人家的房东,我去问候问候又怎么了?亏了去,我要是不去,人家还真怀疑咱家了!”冯四本来心中有鬼,一听“怀疑”两个字,一下子蹦起来,骂道:“你这个狗娘养的,还说这说那。你要是不去,他们会怀疑你吗?” 冯四家的吓坏了,道:“我不去人家就不怀疑了?”冯四道:“你不去谁怀疑你,你一定胡说什么了吧?”冯四家的道:“我什么都没说。”冯四指着她道:“还不承认,肯定说什么了?”冯四家的道:“我能说什么,我都替你赌咒了。”冯四一听她说赌咒了,气得发疯。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向她砸去。口中骂道:“犯你娘的贱,你赌个什么咒。你赌咒不更是心虚吗?”冯四家的吓得拔腿就朝外跑,冯四顺手抓起把笤帚,骂着撵了出来。 这段时间冯四家只要打架,老婆总是往高翠兰小吃店里跑。只要进了店,冯四就不会再追了。这一次也一样,出了门就直奔小店。可是冯四现在心里有鬼,就怕猪老大两口子知道他们又打架,后悔这个时候不该惹出这样的事情。可是老婆却不知天高地厚,偏偏要往那里跑。真是又气又急,只得哀求似地喊道:“臭婆娘,快回来吧,我不打你了。”喊了几遍,哪能喊得住。眼睁睁的看着老婆拼命一般往那个方向跑了去,冯四气的把扫帚甩在一边。 再说猪老大这边打得也顺手,毕竟有些功夫。一个人对付五个铁棍,不费力气。可是他知道手中铁棍的份量,无论落到谁身上,轻则破皮,重则伤骨。她更知道高翠兰怕他打伤人出了事,家中不得安宁。虽然口口声声都是狠话,但毕竟处处留心,只是想用自己的手段教训他们一下。所以只打防守,不作进攻。一条铁棍上下挥舞,左右盘旋,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 几个“鬼”开始轮番上阵,后来一拥而上。可打了半天,急得团团转,却钻不得一点空子,捞不到半点便宜。老鬼头这时已经知道不好对付这个丑八怪,攻都攻不进去,起码赢不了他。何况到现在人家还没出手。他如果出手,还不知怎么样哩。如果伤了自己的弟兄,那就不值得了。可是拿了人家的钱,吹了过头的话,不能就这样拉到,他考虑如何收场。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有上面的路灯闪烁着,很多虫子在灯光下飞来飞去。老鬼头被猪老大的铁棍逼着,不容多想,一不做二不休,他决定使用事先就安排好的第二套方案,绑架猪老大的老婆高翠兰。 老鬼头瞅了瞅那两个丢了家伙的“鬼”,看他们一直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地上有一根铁棍也不敢去检。便瞅个机会转到他们跟前,用黑话告诉道:“别楞了,抓票,滑点!” 这两个“鬼”明白意思,不敢怠慢,立即来到他们已经踩过点的猪老大小吃店。推开门,在门旁摸到了开关,拉亮了灯,果然见店里一个女人,正趴在墙角的一张餐桌上哭呢。这两个“鬼”料定是丑八怪的老婆,于是一起动手,架起来就准备往外走。冯四的老婆拼命嚎叫起来,其中一个鬼伸手从锅台上拿了一块抹布,堵在她口中。这才把她架了出去,一直走到停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旁,然后把她塞进车里。 老鬼头见抓住了“票”,已经可以撤退。便招呼一声“滑!”几个“鬼”便收起家伙要溜,猪老大看他们想走,道:“老子还没玩够呢,怎么就要走?留个记号吧。”用棍一戳,早已捣趴下一个。老鬼头忙叫人把他拉起来便跑。幸亏伤的不重,瘸着腿还跑得动。猪老大也不追赶,只是喊道:“别跑呀,你们不是要钱吗,跟老子拿钱去呀?” 几个“追命鬼”变成了“逃命鬼”。慌慌张张上了车,拉着冯四老婆一溜烟跑了。 猪老大只顾打架,没想到围着十几个看热闹的。那些人见那几个“鬼”溜了,才上前问道:“你们这是闹着玩,还是打架?”猪老大道:“什么叫闹着玩?你们看看,他们拿的这家伙是真是假?”说着,把铁棍摔在了地上,那些人捡起来摸了摸,道:“果然是真家伙。” 有个人道:“还是开车来的呢。我刚才从北边过来,看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那里。外地的吧,怎么跟你打起来了?”猪老大道:“我跟大伙说实话吧,我老猪在这里开个小吃店,生意做得蛮好,可是有人眼红,就找了这西关的庞八爪,想撵俺们走。可是那姓庞打不过老子,就请了这么一窝子‘鬼’,没想到也是一帮窝囊废。你们看到了吧?老子还没出手呢,他们就逃跑了。” 众人听说是庞八爪找的人,几个胆小的怕惹是生非,就溜走了。却有胆大的道:“自己打不过,请人算什么本事?”另一个道:“我说怎么天黑了才来,原来是是一帮鬼。”还有一个道:“鬼也不中用,六、七个打一个,还吓跑了,不够丢人现眼的。”在场的人还议论道:“这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猪老大在这里,庞八爪算找到克星了。” 猪老大听着高兴,道:“要不是我老婆不让我打,怕伤着人麻烦,我早就把他们一个个的放倒在这里了。”大家正说得高兴,突然有一个沙哑嗓子喊道:“猪老大,听你说老婆我才想起来,刚才我好像看到两个穿黑衣服的,从你们小店里架着一个人往车那边去了。不知道是谁,你们看见没有?”正是: 顾来杀手是草包 没费力气被赶跑 众星捧月正高兴 忽闻抓人魂吓掉 第55章 恼羞成怒顾杀手 阴差阳错出变故 却说猪老大听说从自己店里抓走了人,如同晴天霹雳,心中“咯噔”一下,魂都没了。什么也不说,便往店里跑。到了店里,店里亮着灯,哪有个人影?着急地喊:“翠兰、翠兰。”没有人应,出来喊也没喊到。又返回屋里,看里面的门关了,使劲推也推不开,再喊还是没人应。猪老大又急得往外跑,大声呼叫“翠兰、翠兰”,哪里有人应? 知道那辆车早跑远了,根本撵不上。这才转回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屋里。再也沉不住气,往板凳上一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道:“翠兰,翠兰,我以为打赢了呢,谁知道他们是调虎离山,为的要抓你呀。你怎么不喊我,就让他们给抓走呢?” 几个跟着的人看他刚才还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转眼间变成了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可怜人。见他哭的伤心,安慰道:“别急、别急,再找找看看。”猪老大嚷道:“车都开跑了,还上哪里找去?我就是找到这个狗日的庞八爪,也追不回来老婆了。”有个邻居指着里面的门道:“你们后面不是有房子吗?你开门看看,会不会在里面?” 猪老大这才猛然醒悟,抹了把泪,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了,好像到后面睡觉去了吧?”急得四处找寻。 他摸了摸身上,才知道出门时换了便衣,没有口袋。想起前面门洞中有储存的钥匙,才掏了出来,终于打开角门。进到后面,又推开卧室的门,拉亮灯一看,高翠兰正在床上睡觉呢。 他不由得大叫一声“翠兰”,连忙上前掀开被单,抱起她,朝屁股上“啪、啪”两巴掌,喘着粗气道:“哎呦——吓死我了!” 高翠兰在梦里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慌中睁眼一看,自己被猪老大抱了起来。挣扎着喊道:“这、这是干什么?” 逗得门口几个人都笑了。高翠兰扭头一看,门口还站着几个人,而自己赤裸裸的,只穿着裤头、短衫。又羞又气,恼得她“啪、啪”打了猪老大两个巴掌。猪老大才赶紧丢下高翠兰,给她盖了条被单,走了出来。 他问那个沙哑嗓子的人:“你是怎么看的,吓死我了?”那人道:“当时也没太在意,好像两个黑影从这屋里架着个人往那边跑了。或许是我看错了?”猪老大道:“好了好了,一场虚惊,你们都回家吧。” 猪老大回到屋里,高翠兰怎肯罢休,发起疯来,骂猪老大丢她的丑,要撵猪老大出去。猪老大好不容易压住了她的火,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高翠兰才明白其中的缘故。 猪老大道:“他那么一说,我吓都吓死了,以为你真被人抢走了。急得我当时眼睛一黑,脑子里什么都忘了。等找到钥匙,开了门,看见你还在屋里睡觉呢。我哪能相信这是真的?才把你抱起来还,打了两巴掌,看见你生气,骂我了,才知道真的是你呀!” 猪老大说着,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高翠兰开始破涕为笑,体会到这是他真情流露,感动地也跟着哭了起来,她上前抱住猪老大的脖子,紧紧依偎在猪老大的怀中。 却说冯四后悔自己不该把老婆打走,急得他在自家院子里来回踱步。原来几次打架,老婆跑到小吃店里去,高翠兰很快就会把她给送回来。埋怨自己几句,事情也就过去了。可今天等到半夜,老婆还没回来。他现在已经知道猪老大两口子怀疑自己了,又不敢到小吃店去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夜也没能合眼。 第二天,冯四哪还有心思去打牌,找人先到猪老大店里去看看,不仅没见到他老婆,还听到大伙议论昨天晚上猪老大打架的事。回来给冯四一说,冯四心中本来有鬼,这下子更乱了。只得又托人到老婆娘家去打听,没有。接着亲戚朋友家到处找,找了两天不见踪影。娘家人来了十几个,逼得他只得报了案。 再说这阴阳山“七鬼”,的确是庞召通过黑路的朋友雇来的。他们来到之后,庞召便派人带他们偷偷地查看了小吃店的位置,商议好计划,叫他们晚上开始行动。庞召这次没让自己人露面,想把这件事做得干净利落,不连累自己。他只派了亮子和刺猴晚上远一点盯着,哪怕打不赢撤走,也不能留下活口供。 他们制定了两套方案:一是把猪老大打残,是最简单可行的,采取偷袭的办法很有把握能成功。可是老鬼头始终把自己一帮人吹得神乎其神,视对手不以为然的样子,反而使庞召怀疑起来。所以他才制定了第二套方案:实在不行就想办法把猪老大老婆抓走。庞召的目的主要是要搅得猪老大的小吃店开不成,这是“铁头老大”交给他的差事。一切布置妥当,庞召便回到家中等候消息。 虽然设计的天衣无缝,没想到老鬼头全不把庞召的话当作一回事,他觉得对付一个人,何必如临大敌一般。所以没等到天黑透,他们就把车开了过来。换上行装,下了车,还没走到小吃店,便发现猪老大正在那里练功呢。叫那两个探过路的认清楚就是此人,便上前搭上了茬,动起手来。没想到还真不是对手,只得劫了人逃之夭夭。 庞召虽然看老鬼头傲气冲天,但他们毕竟来了七条汉子,硬梆梆的七根铁棍。无论怎么说,晚上打一个人的闷棍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胸有成竹,稳坐家中等待消息,以为很快就会有结果。 可是等到九点多钟,不见任何动静,他派出的亮子和刺猴也不来报个信息。心里不免紧张起来,怀疑出了事情。坐在沙发上,香烟一根接一根。电话铃声虽然不时响起,但都与他最关心的这件事情无关,恼得他应付两句就挂上了。 正在着急,突然听到敲门声,他连忙跑过去开了大门,终于见亮子回来了。忙问:“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怎么样?”亮子道:“没有一点动静。”这句话实在出乎庞召所料,“什么?”他拉着亮子进屋,边走边问:“等到现在,没有动静,不会吧?” 二人进屋坐了下来,亮子道:“不是让他们晚上行动吗?我们也是怕人看见,没敢早去,不过,八点多钟我们就过去,在他的店对面找个地方,一直盯到现在,眼都瞅酸了,也没见他们的人影。” 庞召怀疑道:“不会吧,他们敢骗咱?”亮子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庞召道:“那个店的门开吗,你们看到人吗?”亮子道:“我们去的时候,门就关上了,一直到现在,门还是关着的。想必他们睡得早。”庞召不由得站起来骂道:“妈的,这是一帮什么玩意,只会吹大牛,这点事都办不了!” 他转了一圈,想了想,对亮子道:“别急,也许他们等夜深人静再动手呢,你们再去等一会。”亮子正要走,忽然听到电话铃响了起来,庞召拿起电话,只听话筒里传出老鬼头的声音:“我是老鬼呀,我们已经到家了。”庞召气得骂道:“你妈的,怎么跑了呢?”老鬼头道:“什么跑了?大功告成,我不回来干啥?。”庞召以为听错了,连忙问道:“什么什么,什么告成了?”只听老鬼头道:“我说大功告成了。” 庞召这才相信自己听清了,但还是问道:“怎么大功告成?”老鬼头道:“我们按照第二方案,把那个丑八怪的老婆给抓了回来。”庞召问道:“用了第二方案,我说你们不是那个丑八怪的对手吧?”老鬼头道:“哪里、哪里。那家伙确实有些来头,不是寻常人。但是我们要想打,还是能拿下他,主要怕伤了自己弟兄,伤一个都不好。哎——抓他的老婆不一样吗,这可是你定的方案?” 庞召道:“对对,当然了。不过,这样做会有些风险。我怕你们万一露出什么破绽,他要是报了案,那叫绑票,会查到你们。”老鬼头道:“你放心吧,我们都乔装改扮,虽然报了名,都是假的,什么阴阳山、七个鬼,除了道上人明白,还有谁知道?连开的车也没有牌照,他们哪里查去?” 庞召道:“对对,还是谨慎些好。你也知道这姓猪的不好对付,抓了他老婆,他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你们不能动她一根毫毛,先把她关一个地方,不能让她知道你们的名字、地点。等我这边看看情况,再放她。主要是搞乱他们的神经,让他们知道在这里没法混,得滚蛋。” 老鬼头卖着关子道:“你这么说,那就麻烦了。我以为你把她夸成一朵花,抓过来就随我的便。可是我一瞧,还真不上眼。老子还真没看中,正想赏给弟兄们呢。你这么说,是要让我把她当姑奶奶供起来吗,那得花多少钱哪?” 庞召明白他是讨价还价,道:“这个你放心,等这件事办好了,我是不会亏待你老兄的。”老鬼头道:“好了吧老兄,现在的人都不憨,别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反正事情已经办成,这样吧,咱们还是来点现实的?”庞召不得已道:“好好,来现实的。那我就派个弟兄,把剩下的钱送过去,然后再给你多带点,还不行吗?”老鬼头道:“好是好,可你别当作打发要饭的。我告诉你,这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得担多大的风险?” 老鬼头这句话一语双关,庞召知道这是在敲诈自己。可是又一想,也不能全怪人家。本来讲的是把猪老大打残完事,怪自己又出了个第二方案,让老鬼头借此讹钱。这件事做的非常被动,等于他们绑架了人,还得自己掏钱买单,这与绑架了自己的亲人有什么区别?可打掉牙也得往肚里咽。只得道:“我知道有风险,放心,不会少给你的。” 只听老鬼头道:“这样吧,电话里也不好讲,你也别来人了,还是我派人找你吧。”庞召觉得不答应也不行,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不能把事情弄僵,只得道:“好吧好吧,那就这样。” 庞召放下电话就骂:“他妈的,饿皮虱子,还不知道得讹我多少钱呢。”亮子问道:“怎么,他们已经抓人走了?”庞召道:“这帮子龟孙行动的早,早就到家了。你们还在那里犯傻呢,快回去睡觉吧。” 第二天,猪老大的小吃店没有开门。高翠兰虽然没有看到打斗的现场,但被猪老大说得惊险,也是顾虑重重,心疲力尽,猪老大叫她休息一天。 庞召打听到小吃店果然关门了,总算掉了一块心病。他不知道铁头老大为什么要撵走这个丑八怪,只知道这是他交给自己办的一件事。当时以为这种小事手到擒来,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万万没想到会费那么大的周折,中间还使老大发了火,不让再办了。这一次是自己硬着头皮找的人,虽然花了钱,终究有个结果,也是值得的,可以给老大一个交代了。 没到中午,老鬼头派的人便找到庞召,果然又敲了他一次竹杠。 到了晚上,庞召打听了各方面的消息,小吃店的门一直关着,只有人看见猪老大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笑着跟人打招呼,然后又关门了。其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向派出所的熟人打听了,没有人报案。他不知道猪老大在玩什么把戏,丢了老婆也不着急?管他呢,反正他的小吃店这段时间是不能开业了,便情不自禁地给铁头老大打了电话,说那件事情办妥了。 没想到老天爷会戏弄人,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来给庞召传个坏消息:那个小吃店又开张了。这对庞召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立即叫刺猴再去看看,卖饭的是不是那个高翠兰? 刺猴昨天晚上听亮子说小吃店那个女人被抓了,心里就“咯噔”一下,一直惦记着高老板的安危。这回听说小店又卖饭了,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正好凑这个机会去看看。 他来到小吃店前,看到果然是高翠兰在卖饭。于是瞅个机会,等高翠兰跟前没人了,才把草帽压低走了过去。问道:“高阿姨,没事吧?”高翠兰抬头一看是刺猴,有些惊讶。但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以为提前报了信,事后来问个平安。于是忙回答:“没事、没事。谢谢啊。”刺猴道:“我以为出大事了呢,没事就好。”说罢,转身走了。 高翠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这孩子够义气的。可惜走错了路。 刺猴回来告诉庞召:“千真万确是高翠兰。”庞召简直气疯了,知道自己上了大当,被那个老鬼头耍了。他抓起了电话,想要找老鬼头算账,可是打了几次,电话却没人接了。 每次放下电话,他都要大骂一通。既骂老鬼头,也骂自己。骂自己玩了半辈子鹰,却被鹰啄了眼,让那个老鬼头钻了大空子。昨天居然还敢来敲竹杠,而自己毫不吝啬地又给了他一笔钱。他甚至怀疑老鬼头跟那个姓猪的是一伙的,演了一出双簧。如今使他人财两空,特别是在铁头老大面前脸面丢尽,威信扫地。 庞召越想越恼,岂肯善罢甘休,他又打电话找到了给自己介绍老鬼头的朋友。这位朋友叫阮三,是南关街有名的“楞头青”,也是一个圈子里的哥们。 阮三听庞召把事情说了一遍,开口就对庞召道:“不可能。我虽然认识他时间不长,还是觉得他是个讲义气的。你说他骗了你,连电话也不接,躲起来了,绝对不可能。你那一点钱,值得他躲吗。再说了,他能躲哪去?我觉得其中必有缘故。” 庞召问他:“能有什么缘故?他前天晚上说把那个女人劫走了,昨天还专门派人来问我要‘看管费’。可人家在家里呆着好好的,今天早上那女人还在店里卖饭呢。老弟,要不是你说找外地人比自己人干保险,我怎么会找他?现在花钱不说了,这是个啥结果。你说该咋办吧?” 阮三也觉得奇怪,只得道:“这么说,就有些不对头了。你先别着急,再是朋友,还是咱们近。反正我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你先等一等,我打电话试试。他要是再不接,我就带你找他去。怎么样?”庞召听他说话还算够哥们,只能答应。 庞召一直等到过了中午,才接到阮三的电话,说老鬼头那边还是没有人,问他要不要找个车去看看?庞召对他道:“反正事情没办成,去就得把钱要回来。” 阮三听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帮他要回钱,立马变了腔调,道:“我的意思是知道他的家,只是想给你带个路,去问问是怎么回事。至于其他的事情,既然是朋友,丑话得说在前头。第一,我只是从中介绍一下关系,至于你们怎么谈的买卖,我丝毫没有参与;第二,我没从中拿你们两家一分钱的好处费。你要是去要钱的话,我就不好在里面掺和了。” 庞召不情愿的道:“瞧你说的,推得一干二净。老弟,要不是你介绍这么个人,怎么会有这个结果?”阮三觉得自己一番好意,反而落了不是。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急,小弟不会给你一般见识的。”便挂了电话。 庞召知道阮三生了气,心里懊悔不已。那么聪明的脑子,不知道什么时间进水了,老是办错事。明明是阮三自己主动要去找老鬼头,可自己怎么突然提起要钱的事,这事到地方再说也不迟呀。一句话惹恼了阮三不当紧,他撂了挑子,自己上哪儿去找老鬼头?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蠢,可这事还必须找阮三。硬着头皮又拿起电话,摇了半天,哪里有人接。庞召气得又骂了一通。只得带着亮子,直接去了南关阮三的家。 阮三知道他必然要来找,早已溜了圈。家里人告诉他打牌去了,可是他所知道的牌场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两个人玩起了捉迷藏。 到了傍晚也没见到阮三,庞召知道他故意躲着自己,只得回了家。恼得他又给老鬼头打起了电话,没想到这一回却打通了。正是: 小人最爱出风头 只凭意气下狠手 机关算尽天不佑 不计后果场难收 第56章 人质失踪成谜团 双方互怼理不清 却说庞召又打了老鬼头电话,没想到有人接了。庞召听到是老鬼头的声音,忙压住气问道:“你是怎么回事,一天没接我的电话?”老鬼头道:“还接电话呢,出大事了。”庞召以为他又要耍花招,再也沉不住气,来个先发制人。道:“我口口声声喊你老兄,你还是个人吗?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骗得了的!” 鬼头被骂得不明白,问道:“你说的什么话,龟儿子骗你了?”庞召道:“还有脸说没骗我。那你讲,你们抓的人呢?”老鬼头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哩。别提了,都是你,把那个女人当宝贝一样,要保护好她。我要是把她交给别人,当几天老婆也许不会有这事。”庞召着急道:“别罗嗦了,到底出了啥事?”老鬼头道:“还能有啥事,人跑了!” 庞召以为他还在编瞎话。故意道:“什么,人跑了。你别装神弄鬼了,人怎么会跑,啥时间跑的?”老鬼头道:“今天早起。”庞召骂道:“胡扯八道,哄憨子去吧?” 老鬼头道:“龟儿子哄你,就是今天早起。我是把她关在后院的一间房子里,正好派人在当门一间看着她。前天晚上一个人盯着都没事,昨晚派了两个人,没想到能把她给看跑了。“庞召道:“两个人看一个,还把人看跑了?” 老鬼头道:“你叫我咋说呢?弟兄们打架还有些能耐,可这看人就外行了。我本来叫他俩轮流睡觉,没想到他们拉呱拉了一夜,天明时候两个人都睡着了。等他们睁开眼,就发现门开了,人没了。” 庞召问道:“你是说天明才跑的?”老鬼头道:“对呀。他们说都看到天亮了,一点事都没有。出来解个手,回到屋里,两个人说着话、说着说着就犯迷糊了。等他们发现人没了,就已经六点多了。我赶忙喊人分头去找,一直找到现在,刚回来就接了你的电话。” 庞召听到这里,再也不相信,道:“就别再瞎编了,全是鬼吹灯。告诉你吧,那个女人今天早晨六点钟还在她的店里卖饭呢。你说说,她是怎么逃回来的?难道能飞回来?就算能逃回来,她还能无忧无虑地去卖饭?” 老鬼头一听这话,觉得不对劲,问道:“你说什么,她早上在店里卖饭?难道是夜里就跑了,不可能吧。就是夜里跑的,这几十里地,怎么可能呢。”庞召道:“什么不可能?不信你就过来看看。你们根本就没抓着人,却来糊弄我。现在又说那人跑了,跑了就跑了吧,跑了跟没抓一样,我也不计较。反正这事你没办成,钱我得收回来!” 老鬼头气的骂道:“说的放屁话。上一次打电话,你问我怎么跑回家了,我就没跟你一般见识;这一次又说我没抓人,屁股眼磕瓜子——怎么能张开嘴哩?老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为了办这件事,老子是拼了命的。你知道吗?当时一个弟兄受了伤,差点没来掉。因为咱们先前有约定,我就什么话都没讲。今天一大早听说那女人跑了,老子能不担心吗?出了人命总不好吧,你愿意承担吗?弟兄们分几路一直找到现在,饭还没吃呢。你也不替我们想想,怎么能说出这样的屁话?” 庞召听他说的跟真的一般,心里也在捣鼓,弄不清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但是,那个猪老大的老婆早上在店里卖饭是个事实。总而言之,他还是觉得老鬼头在骗他,于是道:“我不管你怎样讲,反正事没办成。你说抓了人也好,她逃跑也好,可是这个人明明在她自己店里。咱们原先说得有话,把事情办妥才能把钱给你完。可你昨天就派人把钱拿走了,还又讹了我一把。这我都没讲什么,可你办的什么事。这个钱你觉得还能要吗?” 老鬼头气势汹汹道:“我办的事怎么了,什么叫办妥?当时你怎么说的,我把人抓过来还不算办妥吗?至于她跑了,一个大活人,你觉得好看管吗?当然,怨我没看住,让她跑了,我的责任比谁都大。可我比你们谁都急,我也尽心尽力去找。这下好了,我也不给你费口舌,既然你说她已经跑回去,我也就放心了。不然我还得去找呀?无论如何还得感谢你,谢谢了,再见!”说着,已经挂上了电话。 庞召正要发火,听到电话里传来“咔嚓”的声音,气得手都抖了起来。咬牙切齿骂道:“不得好死,早晚找你算账。” 庞召后来多次打电话找鬼头,开始还有响铃声,后来就没有反应了。他以为这个电话拆了,骂自己上了他们的大当。 却说小吃店停了一天生意,第二天,有的顾客问高翠兰怎么回事?高翠兰只说没什么事,身体不舒服,休息了一天。有几个工地干活的人,是当晚打架的旁观者,便把猪老大打跑“七鬼”的事情说得活龙活现,夸奖猪老大武功高强。 也有人问高翠兰:“你们怎么得罪那么多人,老是有人寻衅闹事?”高翠兰道:“我们谁也没得罪,是有人故意找茬,想把我们撵走。当家的就不信邪,非赖着不走,谁也劝不了他,你说这事咋办?”那人道:“幸亏你当家的有本事,要不就吃大亏了。” 猪老大从里面走出来,道:“吃什么大亏?都是些乌合之众。别说他们这些人不值得一提,就是成了精的妖魔鬼怪,老子也不把他们看在眼里。要不是老婆不让我打,我定叫他们一个个有来无回。”有人大翘拇指道:“说的对,这就叫猪老大的馒头——”猪老大被这句话弄糊涂了,问道:“什么叫我的馒头,啥意思?”那人道:“硬梆!”说得众人都笑了。 猪老大这才明白是夸自己,高兴地还要显摆,高翠兰却道:“别夸自己能耐了。他不惹咱,咱也别惹他。快去把锅里的馒头拾出来吧?”猪老大道:“对,卖馒头要紧。”拿起桌上的馍筐去了后面。 这天中午,信主任来吃饭时,告诉高翠兰,昨天遇到工商局的王局长。听他讲,上一次检查组的事情,你们没向上级反映,县里也没查。但是,王局长给相关单位通了气,问了一下,几个单位的领导都不知道这回事,这就说明检查组不是县里组织的。 高翠兰听他这么一说,问道:“那检查组是假的了?”信主任道:“起码不是县里组织的。据我所知,那个防疫站姓狄的,确实是单位的正式人员,仗着有点背景,在单位也是个‘惹不起’。 其余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包括那个“田组长”, 原来是县政府招待所烧锅炉的临时工,经常打着政府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本名叫田起。人家都喊他‘田鸡’,意思是说他会蹦会跳。看来,这个检查组其实就是假的。” 猪老大问道:“又出来个田鸡,那个‘鹞子眼’呢?”信主任道:“你说那个姓罗的,工商局不是来人调查了吗?他叫罗彪,也是临时工。这一次,王局长正好借着这件事,把他给辞退了。”高翠兰道:“为这事把他给辞了?”信主任道:“这还算小事吗?冒充县检查组,狐假虎威,还动手打人。一个临时工这样做,起码影响不好,” 高翠兰道:“看来王局长是个好官。”信主任道:“好官不好当哪,那个‘鹞子眼’是个老‘闹’家子。他闹,倒在预料之中;可他也有后台,一个付局长支持他,说罗彪查的是无证经商户,为什么要辞退他?一直在后面给‘鹞子眼’撑腰打气,还叫他往上告呢。” 猪老大不解地问道:“就凭他做的这事,还敢往上告?”高翠兰道:“连检查组都敢冒充,还有啥不敢的?”她又问信主任:“像这样的事情,县里就没人管、没人问吗?”信主任道:“我刚才不是说吗,没有人向县领导反映。县里怎么会知道?”高翠兰道:“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县里的检查组,谁能想到要去告他们。再说了,俺自己也没有办证,有什么资格去告人家?”信主任道:“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敢胡作非为。” 高翠兰感叹道:“想也不敢想,还有冒充县检查组的。”信主任道:“所以说齐兴县乱,这里的怪事就多。你说冒充检查组呢,前几天,还有个冒充新华社记者的呢,把县委书记,县长都给蒙住了。”高翠兰道:“还有这事,县长、书记也能上当?” 信主任道:“怎么没有?机关里都传开了。说的是一个当兵的,在部队受处分回来的。家是咱们齐兴县最西边余旮旯的。可能原来在新华社站过岗。由于县城到他们村没通车,交通不便。每次回家都要步行几十里。这一次从北京回来,竟然想了个歪主意,在北京给这里的县委办公室打电话,说自己是新华社的,要到齐兴搞调查,请县委派车去火车站接一下。而且嘱咐是特殊调查,要注意保密。办公室的人想问一下调查哪方面内容,可是人家把电话挂了。这事给书记一汇报,书记有些犹豫:本来记者到地方来,应当给宣传部联系接待。可办公室主任讲,说搞什么特殊调查,还叫注意保密,就不知道什么事情了。忙找县长商量,县长说 ,‘既然要保密,也别多问了。派个车把他接过来,安排好食宿就是了。’可是书记怕慢待了这位有‘特殊使命’的‘无冕之王’,还是跟县长一块儿去车站接回了这个冒牌货。晚上还陪着他吃了一顿大餐呢。” 高翠兰问道:“这样的冒牌货,见了面一问还不明白吗?”信主任道:“见了面也不好意思问呀。听说这小子一般不讲话,只是让书记给他派辆车,第二天下乡调查。” 猪老大问道:“还给他派车?”信主任道:“派的还是好车。直到第二天驾驶员带他下乡,按照他指的路线,一直把他送到余旮旯。下了车,听村里人喊他的名字,驾驶员觉得奇怪,背后一打听,原来他就是这个村里的人,才明白上当了。回去跟书记、县长一汇报,领导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只能嘱咐驾驶员不要乱讲。” 高翠兰道:“讲出去丢人是吧?”信主任道:“我的意思,当领导的都能被骗,何况咱老百姓呢?”高翠兰道:“现在骗子越来越高级,可像他这样骗的,还真少见。”信主任道:“是呀,就打个电话,轻而易举得逞了。不过,也没骗到什么东西,就是出个车送一程呗。谁坐不是坐?” 猪老大摇着头道:“真是,这当官的也太好哄了。”高翠兰道:“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小官就怕招呼不好上面的大官。哪敢问他真假?”猪老大道:“还不如俺老猪呢,火眼金睛。那姓罗的几个人一来,我就能看出他们跟庞召是一伙的。” 高翠兰道:“好了好了,你也别瞎吹,听信主任讲正事。”信主任道:“说到姓罗的这帮人,他们跟那个骗子可不是一回事。就像你们说的那样,他们即便不是一伙的,肯定也是受人指使,有利益,才会这样干。” 高翠兰道:“对,搞不好是有人买通的。”信主任道:“王局长也讲了,他有机会可以向县领导汇报,看领导怎么说吧?”高翠兰道:“也别难为王局长了,已经给他添了麻烦。还找县领导呢,他们自己都被骗了,找谁诉苦去?我看算了吧,能办个证就这么干。也跟他们学,吃个哑巴亏算了。” 过了几天,苟老二带着县电台的记者小邹、编辑老夏走了过来。刚到门口,就看到高翠兰正在包包子,苟老二喊道:“嫂子,我把你们的大媒人带来了。”高翠兰一楞,问道:“什么,大媒人?” 猪老大听到苟老二的声音,也走了出来,一看是邹记者、夏编辑,挺高兴的。忙招呼他们进屋,拉着板凳嚷他们坐下,叫高翠兰倒茶。问道:“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又对着邹记者小声道:“是不是想我了?”没想到小邹大声道:“对,是想你了,不然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吓得猪老大斜着眼偷看高翠兰。 高翠兰听到他们的对话,又联想到苟老二说的“大媒人来了”,一脸茫然。问小邹:“哟,你们原来认识?”小邹爽朗地道:“怎么不认识?上一次采访他,他还拉着我跟他合过影呢。”说着,故意拉着猪老大,做一个照相的动作,把猪老大吓得直往后退。小邹问道:“逃什么,还是个男子汉吗。原来那劲头哪去了?” 高翠兰看她们那么亲热,心里有些别扭,不知道演得哪一出。不禁问夏编辑:“怎么说你们是大媒人?”老夏道:“对对对,也可以这么说,算是你们的大媒人。”高翠兰指着猪老大和小邹道:“你是他们俩的大媒人吧?”老夏摆手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俩是你们的大媒人。”高翠兰有些茫然,问道:“到底谁是谁的大媒人?” 苟老二知道高翠兰听不明白,忙站起来指着老夏和小邹道:“嫂子,这两位是咱们县广播电台的记者。”高翠兰道:“记者,你刚才不说他们是大媒人吗?”苟老二道:“对,电台不就是媒体吗?上一次他们采访老大时。就帮助老大找过嫂子。” 猪老大斜着眼道:“什么帮我找嫂子?”苟老二忙改口:“对,不是。是帮我找嫂子。”高翠兰又糊涂了,问道:“帮你找嫂子?”苟老二道:“帮我找嫂子。嫂子不就是你吗?他们又是登报、又是上广播的,给你们当牵线红娘,这不就是大媒人吗?” 高翠兰这才听明白。小邹看着高翠兰道:“猪老大真有本事,找到这么一个漂亮老婆,真乃三世修来的福气呀。”说得高翠兰不好意思。猪老大却道:“有你好看吗?”小邹道:“自愧不如、自愧不如。”老夏开玩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老猪,你可不要胡思乱想、三心二意啊。”小邹对高翠兰道:“高大姐,听见没有?我们夏编辑在提醒你,你一定要看住他,他可是个花花肠子。” 高翠兰知道他们在开玩笑,又不便介入。于是应付道:“是是是。你们先说着话,我把包子包好,你们就在这里吃饭。”猪老大听邹记者在老婆跟前告自己的黑状,瞪着她道:“你胡说什么,谁是花花肠子,你才是花花肠子呢。”小邹道:“你不是花花肠子,那我问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把老婆弄丢了呢?”说得猪老大直嘟哝嘴。 高翠兰知道这是件难说的事,忙解释:“这事不能怪他。”小邹道:“不怪他怪谁。一准是在外面挂上花,把你给忘了。还护着她呢?”猪老大道:“没有、没有。翠兰,你可别听她瞎猜!”小邹道:“什么叫瞎猜?上次在石料场,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竟然要抱我呢,还不是花花肠子?” 猪老大听小邹揭自己的老底,连忙摆着手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小邹道:“没有的事?苟场长在,他可以证明,你说有没有这事?”苟老二只得道:“那也是开玩笑。当时那么多人在场,故意开玩笑的。”猪老大顺着台阶,道:“对对对,开玩笑,开玩笑。” 小邹一本正经道:“好吧,全当是个玩笑。今后还敢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吗?”猪老大道:“不开了,不开了,你这人会报复。”小邹道:“对,我这个人就会报复。你当着大伙的面想让我出丑,我就当着高大姐的面揭你的老底。要让你知道,我们女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今后还敢吗?”猪老大道:“不敢了,不敢了,知道你厉害。”高翠兰也转脸对小邹道:“这样的男人,就得像你这样的女人管着。” 老夏道:“好了好了,咱们得说正事了,今天我们还是来采访的。”猪老大道:“老婆都找到了,还采访啥?”邹记者道:“你这人真是过河拆桥,老婆找到,就不接受采访了?今天,就是因为你找到老婆,才来采访的。” 老夏道:“我们昨天到洪山乡去采访,听陆委员谈到,说你们两个的一段好姻缘,既有媒体的作用,又有鸿雁传书的传奇,挺浪漫的。小邹沉不住气,非要来采访你们。我们办了个栏目,叫‘能人故事会’,很受欢迎的,就需要这样的稿子呢。” 苟老二道:“昨天陆委员给我讲了,我今天去了电台,就把他们带过来了。”高翠兰道:“俺俩的事,说不上桌面,千万别采访。”猪老大道:“你们还来采访俺呢,你知道吗,俺们小店惹大事了。”小邹道:“什么大事,不就是打个架吗。哪里没有痞子闹事的?”猪老大道:“怎么,你们都知道了?”苟老二道:“刚才在路上,我顺便跟他们讲了。” 猪老大对小邹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小痞子,已经来三伙人了。”苟老二问道:“怎么,又来闹事的了?”猪老大道:“这一回更厉害,是‘蒙面英雄’。就是前两天的晚上,来了七、八个,还是开车过来的。”苟老二道:“外地人吗?”猪老大道:“对。他们都穿着一身夜行衣,手持铁棍,自称是‘阴阳山七鬼’,说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小邹看着他道:“我说你是个不寻常的人吧?总会遇见不寻常的事。你怎么得罪外地鬼了?”猪老大道:“我哪儿得罪了他们,实话告诉你,有人给我报了信,这伙人是庞召雇来的。”小邹问道:“又是庞召?” 高翠兰瞅了猪老大一眼,道:“千万别胡说,哪有人跟你报什么信?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猪老大明白高翠兰的意思,道:“我跟他们说怕什么?”高翠兰道:“你才不能跟他们瞎说呢,你说了,他们就在喇叭里说出来了。” 小邹笑着道:“高大姐,你这才叫瞎说呢。你当我们什么都不懂,你们说啥,我们就在喇叭里播放出去了?”高翠兰道:“不是那样的吗?”小邹道:“放心吧大姐,我们是有分寸的。”老夏问猪老大:“你是说庞召雇的人来店里闹事?”猪老大道:“对。” 苟老二问老夏:“你也认识这个庞召?”老夏摇头道:“不认识,但是听说过。不过,这事我觉得不大可能吧?”猪老大问他:“什么不可能?”老夏道:“我听说庞召有一帮人呢。怎么会请别人来这里打架?苟老二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他们那伙人没打过老大,才请外地的。” 邹记者也问猪老大:“你说的这七个鬼,也被你给打跑了?”猪老大道:“那是当然。不打跑我还能站在这儿?七个鬼算什么,比庞八爪那伙人强不了哪去。要不是老婆子怕我打伤人蹲班房,我一准叫他们回不去了。真窝囊,打吧,没法下手;不打他偏来惹你!” 苟老二道:“夏编辑,这事你们不能采访一下吗?社会秩序这么乱,怎么做生意,怎么发展经济?”老夏叹口气,道:“采访又有什么用?稿子通不过去呀。”猪老大道:“有什么通不过去的,我去给你通!” 老夏笑了。小邹道:“你通什么通。夏编辑是说,台长那里通不过去。你怎么办?”猪老大问道:“台长不讲理是吧?”小邹道:“不是不讲理,是台长没有这个胆。他只许我们种花,不准栽刺。哪敢曝这样的光。再说了,那些黑社会他也得罪不起。” 猪老大道:“那还当什么台长?我看小邹胆子蛮大的,不如让给你当呢。”小邹道:“别开我的心,我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像这样的事,不经县领导批准,谁敢发这样的稿子,不想要饭碗了?” 猪老大道:“这点小事还要县里批,我以为你们编辑、记者的到处跑,敢说实话哩。原来你姓邹?”小邹不明白意思,问道:“姓邹怎么了?”猪老大道:“怎么啦?姓邹的当记者,不敢说实话,你是‘胡诌’。还有你老夏,编辑呢,也是跟着‘瞎编’。”说得二人都笑了。 高翠兰瞪着猪老大责怪道:“真是信口开河,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人家干啥的有干啥的规矩。”老夏笑着道:“对,我们才不能瞎编哩。”小邹对猪老大道:“别说那些烦恼的事了好不好?”猪老大道:“不说这些事,说啥呢?”小邹道:“说点高兴的。还是说说你是怎样找到高大姐的吧?”猪老大道:“说句老实话,还真得感谢你们。多亏了你们在报纸上‘照’了我的像,老婆子一眼就看到是我,那还不高兴吗?立马就给我写了信。” 小邹道:“是呀,你这形象挺显眼,容易识别。”猪老大道:“什么叫容易识别,我的形象应该叫魅、魅力无穷吧?”小邹笑着道:“是是是,魅力无穷。你说她是看到了‘齐安报’?”猪老大道:“对对。”她又问高翠兰:“我们的广播你就没听到吗?”高翠兰摇着头道:“我住在齐阳,怎么能听到你们齐兴的广播?” 猪老大乘机道:“对了,你还说广播呢,我正要找你们的后帐呢?”小邹道:“找什么后账?”猪老大道:“你们不说上广播不要钱吗?”小邹道:“肯定不要钱。”猪老大道:“肯什么定?告诉你——”她指着高翠兰道:“就为了找她,写了一个‘寻人启事’,去了齐阳县的广播电台。我跟杨撅一块去的。非要钱不行,我们花了一百块钱呢!”小邹道:“你是做广告,当然要钱了。” 猪老大问道:“什么,做广告?都是找老婆,人家报纸就没要钱呀?”小邹道:“你真不讲理。我只是对你说,我们采访报道不收费,谁说广告不收费了?”猪老大道:“哦,那就叫广告。别提了,不说广告我还不气呢!”小邹道:“怎么气着你了?”猪老大道:“他们收了我的钱,却把我老婆的名字念错了,惹了我一大堆麻烦。” 老夏道:“电台播音员都是经过培训的,稿子也有人把关,怎么会把名字念错?”猪老大道:“不信你问问苟老二?他们把‘高翠兰’念成‘郜翠兰’了。那寻人启事放出去以后,正好把事情弄反了。”小邹道:“什么叫弄反了?”猪老大道:“反了能不懂?就是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来了。” 小邹觉得有意思,问道:“哪个不该来的来了?”猪老大道:“哪个,就是那个姓郜的郜翠兰。”苟老二道:“说来也巧,还真有个叫郜翠兰的,她也找男人,正巧她男人也姓猪。她听了齐阳县里的广播,一下子就来洪山集找上门,当时老大不在家,我就把她留下了。”猪老大道:“你说,可是你们惹的麻烦?” 小邹开玩笑道:“这叫什么麻烦?有人来找你,说明电台的广告效应。要是花钱做了广告,连个人都见不着,那才等于打水漂了呢。多给你找个老婆还有意见?”说得大家都笑了。 猪老大却瞪眼道:“这是什么话?我做广告找的是我老婆高翠兰,又不是找别人的老婆。她们来的再多有什么用?”说得连高翠兰都笑了。 猪老大又道:“要是来个富婆还好,可这个女人穷的叮当响,来了就没法回去。”小邹笑得前仰后合,道:“没法回去了,你说的什么意思?”猪老大道:“能有啥意思?我就是说她穷,连路费都是借来的。” 小邹笑着对高翠兰道:“高大姐,你听听,她还嫌贫爱富,想找个富婆哩?”高翠兰道:“他想找富婆,人家富婆要他吗?”猪老大道:“胡扯什么呀,谁想找富婆?我说她要是个富婆,就不会问我要钱了。可惜她是个穷光蛋,弄得我赔了钱,还得给人家路费。” 小邹问他:“赔钱,你是不是赚人家便宜了?”猪老大赌咒道:“沾她便宜不得好死。她长得又不像翠兰,我看见都害怕。还占她便宜呢!我是听她话说的可怜,才掏钱给她的。”他指着苟老二道:“这事老二知道。”苟老二忙道:“老大是仗义、仗义。” 老夏也笑得肚子都痛了。对猪老大道:“你说的我都相信。不过,照你这么讲,不是播音员播错了,应该是那个姓郜的她听错了。”小邹也道:“对对,郜——高,听起来音都差不多,肯定是听错了。”猪老大瞪着眼道:“又赖人家听错了,就不说电台念错了。连音都念不准,你们要是再播放几天,那葛翠兰、郭翠兰、郜翠兰,还有重名的高翠兰都来找我。你们说,我能招呼得了么?” 说得大家又笑了。小邹故意讽刺道:“你怎么不照镜子看看,也不怕吓着人家?”高翠兰这时已经包完了包子,也跟了一句:“牛年的生辰——不知‘丑’。”说得猪老大盯了她一眼,出了个怪相,道:“牛不知丑怪牛,俺老猪也不知丑吗?”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猪老大和高翠兰有一段时间没这么开心过,今天来了个会调侃的邹记者,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所有的烦恼都丢在了脑后。正是: 烦恼事儿一宗宗 二人心情不轻松 今日多亏记者来 小店终于有笑声 第57章 记者采访小吃店 警察上门查案情 看大家笑的开心,老夏又道:“你们的故事真够精彩的。我听说高大姐还写了个猜谜诗,是怎么回事,不能说出来听听吗?”高翠兰忙摆手:“别,那不值得一提。”小邹道:“你就别谦虚了,怎么不值得一提?刚才在路上听苟厂长讲,你这一首诗不要紧,把猪老大难为地哭几场。” 猪老大正高兴着,被她这句话扫了兴,不由得骂苟老二道:“你真会瞎扯蛋,背地里说我的坏话,我什么时间哭几场?” 苟老二忙站起来道:“她跟你开玩笑,怎么就当真呀?也不想想,你当时就是真哭了,我能学给她听吗?”小邹指着苟老二道:“你这个两面派,敢做不敢当。你就说他哭了又怎么的?他哭,说明他们两口子感情深,找不到老婆急得哭。哭是正常的,不哭还有什么感情?” 几句话把猪老大绕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苟老二对小邹道:“你说的对,多少年的感情,怎么会不哭呢?说实说,像老大这样的人,就是要面子。虽然‘男人有泪不轻弹’,可她为了嫂子,真的是多少夜没睡觉,不知道哭多少场呢。”小邹问猪老大:“有这么回事吧?” 猪老大被问的挠起头来,嘟囔道:“说什么不好,怎么非问这事呢?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他又对苟老二道:“你就跟着她瞎扯,我就是哭,也不会当着大伙的面哭。你见我哭过吗?” 苟老二忙道:“没有、没有。”又对小邹道:“哭不哭他自己知道,你就别刨根问底了。”小邹道:“其实,我不是问他哭不哭,我是想问高大姐写了一封什么样的信,打了个什么哑谜,竟然能把猪老大难住!” 猪老大听他还追问这件事,真急了,道:“好了好了,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办我的难看。你们这些人,正经事不干,光想着揭人家短处,看人家笑话。”小邹道:“说谁呢,谁正经事不干?”猪老大道:“我说的就是你,干什么正经事了?这些地头蛇、黑社会,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冒充检查组,来这里要砸店,要关门,你没有胆子采访;我打跑庞召一伙流氓,撵走阴阳山七鬼的事你也不敢去广播。我老婆写个信,有什么值得问来问去的,有意思吗?” 猪老大这几句不知轻重的话,说得小邹和老夏都有些下不来台,两个人互相看了看,老夏给了小邹一个眼神,提醒她不要再问了。 小邹少许沉默,道:“对不起,惹你生气了。我也知道你们心情不好,才想给你们开开心的。”高翠兰道:“这位邹记者,你该知道他的。他就是不会说话,你们千万别怪。”苟老二也道:“他也是这几天气的,心情不好,你们原谅。” 猪老大来到小邹面前,道:“我不会说话,不会拐弯。生气了吗?”小邹道:“我生什么气,只要你不生气就好。”猪老大道:“我生气了吗,谁说我生气了?”高翠兰道:“你没生气,可你说的是气话。”小邹道:“他说的也是实话。我们觉得也很惭愧。刚才也已经讲了,那样的事情我们确实报道不了。这样吧,我给你们找一个敢报道的人,怎么样?” 猪老大道:“怎么,你胆子这么大,都不敢惹,有谁比你胆子还大?”小邹道:“不是胆子大,因为他是上一级新闻部门的记者,县里管不住他。” 猪老大一听,高兴道:“我明白了,他在哪里?”小邹道:“上一次采访你,有一个齐安报的崔主任,可记得了?”猪老大道:“记得、记得,就是他拍的照片吧?”小邹道:“对,就是他。”猪老大道:“我正想找他呢,他给咱俩拍的那一张照片呢?”小邹觉得他问的可笑,道:“你还敢找照片?” 猪老大不由得用眼瞅了一下高翠兰,道:“怕什么,翠兰又不计较。”小邹道:“你也别找照片了。如果能把崔主任请来,采访你是怎么‘三打恶势力’的吧。这样的事情一旦报道出去,会造成影响,地方很快就会处理的。” 猪老大高兴道:“那太好了,你赶快请他来,我请他喝酒。”小邹道:“我回去就给他打电话,看他能不能来?”猪老大道:“怎么还能不能来?”小邹道:“你又不懂,新闻单位有纪律,采访任务都是领导指定,哪能随便到处跑。” 猪老大问道:他要不能来怎么办?”小邹道:“不能来再想办法。我还认识一个写纪实文学的,专门反映社会现实问题,揭露黑暗面,他的文章更有分量。要是他来反映你们这样的问题,那才会引起领导重视呢。” 猪老大高兴道:“那就更好了。小邹记者,我没看错,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小邹道:“刚才还损我呢,现在又吹捧了。你知道吗?我是有条件的。”猪老大道:“什么条件?只管讲。”小邹道:“我们是小庙的和尚,还得念自己的经。咱们该采访的,还得接着采访。”猪老大道:“行,你只要能请个大记者来,替我出这口恶气,你想怎么采访就怎么采访。” 大家正说得高兴,只听门口有人喊:“谁是猪老大?出来一下。”猪老大转头看了看,见是两个穿警服的人。于是问道:“你们是谁,找我干什么?”一个道:“你过来有话说。” 猪老大走了过去,就听那人道:“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吧。”猪老大莫名其妙,问道:“跟你们去派出所,干什么?”那人道:“有人告了你,找你问问情况。”猪老大道:“有人告了我,谁?”那人道:“到派出所里你就知道了。”猪老大道:“你不说是谁告得我,我还不去呢。”那人道:“我们只是叫你去询问一下,怎么能说不去呢?” 猪老大道:“我问你,你们派出所是干什么的?”那人笑着道:“你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走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猪老大道:“说得多仗己,还‘走吧’呢。我凭什么要跟你们去?老子不得闲,我家里还有客人呢!” 另一位发火了,道:“怎么骂人呢,你是谁老子?”这时候,屋里的人都走了出来,高翠兰忙上前劝道:“对不起,他说话不知道轻重,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猪老大诈唬道:“你不要替他们说话,我看他们又是跟庞八爪一伙的。上次冒充政府检查组的就说有人告我,他这次又说有人告了我。电台的记者也在这里,你们看到了吧,这已经是第四次上门闹事了。” 转身又对两个穿警服的道:“你们两个也够胆大的,他们来七、八个都不是对手。就凭你们两个想对付我?还叫我跟你们走呢,今天既然来了,就得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告了我?” 两位穿警服的被他一番话弄的也莫名其妙。但是,他们听到骂自己是跟庞八爪一伙,还说是上门闹事的,知道里面事情复杂。其中一位便问老夏、小邹:“你们是县电台的?”小邹介绍道:“我叫邹慧,他是编辑部的老夏。这位老猪我们原来采访过他,地区的‘齐安报’也登过他的事迹。也算是名人了,我们正在搞一个跟踪报道。你们是?” 其中一位自我介绍:“我是城关派出所的,我姓刘。”他指着另一位道:“这位是小周。是这样,有人报案,说家里人失踪了,这个案子牵扯到他。所以所长叫我们来传,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叫他去问问情况。” 猪老大一听更气了,道:“什么,谁家里的人失踪了,这事也能找到我。你们听听,他们把我当什么人了?”他又对小刘道:“你们的意思,是怀疑我偷了人家的人、拐卖人口是不是,叫我去?”小刘道:“不是不是,我不讲过了吗,就是找你问问情况。” 猪老大依然怒冲冲道:“找我问情况?我这里没有什么情况,也没有这个功夫。既然你们是派出所的,派出所不就是维护治安吗?我还得问问你们呢,他们来砸我的店,关我的门,打我的人,你们怎么一个都不来?噢——人家丢了人,你们却来找我。我能、我能帮你们变出个人吗?” 小邹忙对两位警察解释:“刚才听他说,这几天他们店里老是受地痞流氓滋扰,已经来三拨人了。幸亏他力气大,会两手,没有什么损失。所以他对你们有些误会。” 小周一本正经道:“有人来闹事,怎么不报警呢,不报警我们怎么会知道?靠打架斗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猪老大不屑一顾,道:“得了吧,还打架斗殴呢。你们知道这里老百姓怎么说的?都说你们派出所跟那个庞八爪是一伙的,报警又有什么用?”小刘道:“你听谁造谣?”猪老大道:“我们来到这里,谁也不认识,老百姓都这样讲。你们也抓过姓庞的,可抓了放,放了抓,到底也没咋着他,是这么回事吧?” 小刘道:“那叫依法办案,他有罪就抓,没罪不得放吗?”猪老大道:“他带着五、六个人来砸我的小吃店,还找人要打残我,可是犯法?”小刘道:“这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还是跟我们一块到所里去一趟,咱们什么事都可以讲清楚。” 猪老大道:“我可没空跟你们一块去,我的店就不要了?万一我走了,他们来把店砸了怎么办?再说了,你们说是派出所的,上一次他们还说是县检查组呢,到底是真是假,这个地方谁能说得清?好了,别吓唬我了,该上哪上哪去。既然有人告我,有本事就把他带过来,我们当面对质。” 小刘和小周被说得面面相觑,一脸的无奈。苟老二上前道:“你们肯定找错人了,谁家丢了人,怎么会与他有关?”小邹也道:“是呀,你们也想想,这些天他自顾不暇,连门都不敢出,还能去拐卖人口?” 小刘着急道:“不是这么回事。谁说他拐卖人口了?人家报案是这么说的,‘这个人失踪前曾经来他店里。’我们总得查一查。哪知道你们有这么多事?” 小邹打圆场道:“那好吧,你们也是公务,该查的查,我们就不打扰了。不过,还是想跟你们讲一下,最好别叫他去派出所,有什么要问的,就在这里问吧。我的意思是尽量避免冲突,他可不是个省油灯。”小刘点了点头。 小邹又跟猪老大打了个手势,道:“有时间再来。”便和老夏一起走了。 苟老二知道这是警察在办案,觉得在这里坐着也不合适,忙道:“我去送送他们。”猪老大道:“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呢,你别走了。”苟老二道:“送送他们就回来。” 猪老大见他们都走了,问小刘道:“好了,是谁告了我,现在可以说吧?”小刘道:“你看,这不是我问你,而是你问我了。在这里站着是个什么样子,咱们可以到屋里说话吗?”高翠兰道:“对、对,有话进屋里说吧。” 大家进了屋,高翠兰嚷他们坐了下来。小刘道:“不是我们非要叫你到派出所去,这是规矩。是谁告了你,其实你心里应该明白。”猪老大着急道:“这说的什么意思?谁明白谁是小狗!” 小刘道:“你这是骂谁呢?不明白就不明白,不明白我告诉你。你这房子是租的吧?”猪老大道:“租的。怎么了?”小刘道:“租给你房子这一家,也就是你们的房东,他老婆失踪了,知道吗?” 猪老大与高翠兰几乎同时问道:“什么,房东老婆丢了?”小刘道:“怎么,你们真不知道?”猪老大道:“我们怎么知道?前天还来店里呢,怎么会丢了呢?”高翠兰纠正道:“哪是前天,是大前天了!”猪老大想了想,道:“对,大前天傍晚,不是好好的吗?还说走娘家刚回来。” 高翠兰问道:“你们就调查这事吗?不错,那天确实来一趟,跟我拉了一会呱,她看天快黑了,说了句‘冯四打牌该回来了’,就回家了。怎么,真的就失踪了?”小刘道:“你说的是大前天晚上,他走的时候,天黑了没有?”高翠兰道:“天还没黑呢,我觉得太阳还没落呢。怎么,她是什么时间失踪的?”小刘道:“时间也对。就是大前天晚上。”猪老大道:“你们什么意思,是不是冯四这个狗日的告了我,说我偷了他老婆?” 高翠兰拦着道:“胡说什么呢?这人没了可是大事。人家是来调查的,咱知道啥就说啥,千万别瞎扯。” 小刘问道:“你们是说,她离开这里,说是要回家?”高翠兰道:“对呀,她嘴里还说,‘当家的打牌该回来了’,她不回家能上哪去?”小刘道:“这就奇怪了,她没回家呀,回家还会失踪吗?” 猪老大道:“什么意思,她回家没回家,与我们还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租了他家的房子,还得给他看着老婆。他老婆失踪了,还赖了我们不是?”小刘道:“不是这个意思。冯四讲,他老婆就是在你店里失踪的。” 猪老大火冒三丈,站起来骂道:“去他娘的,在我们店里失踪的,在店里怎么会失踪?冯四这个狗日的,简直是个畜生。他整天把老婆打得鬼哭狼嚎,朝我们店里躲,我早就想教训教训这小子。现在他老婆没了,还想诬赖我,竟然有脸告起了老子,我是不会放过他的。姓刘的,走,你跟着看,我去找他个狗日的算账!”说着,拉起小刘要走。 小刘拦住他道:“老猪,千万别激动,我们现在是调查案件,请你坐下。”猪老大道:“我还坐下呢,有没有王法了?你不去我去,我把他弄过来。” 正要往外走,高翠兰喊道:“你这是干什么?人家告了你,你还把他弄回来。现在你得听刘警官的,坐下来,咱们把事情说清楚。”猪老大道:“什么说清楚,还有哪里不清楚?”小刘道:“大嫂说的对。你坐下来,别急。我还要问你,这个冯四经常打老婆吗?” 猪老大坐了下来,指着高翠兰道:“你问问她。”高翠兰道:“俺也不知道他们是靠什么过日子的,听说这个冯四是天天打牌,输了牌回来就拿老婆出气,喝醉酒了也打,嫌饭做的不好吃也打,反正是不顺心就打老婆。这一段时间还好,一打她就往这店里跑,冯四追到离这门口老远就不敢再追了,有点怕老猪。” 小刘问猪老大:“他为什么会怕你?”猪老大道:“我最恨自己没本事,逮着老婆打的男人。有一次,在门口碰到他追着老婆打,被我不三不四地骂了几句,他也没敢搭腔,就吓得回去了。” 小刘问道:“这么说,冯四那天又打老婆了?”高翠兰道:“那天没打。不跟你们说过了吗,她从娘家刚刚回来。”猪老大道:“你怎么知道那天没打,她不是从这儿回家了吗?她回家不一定没打,说不定回到家,就是被他打跑的呢!” 高翠兰这时若有所思,道:“对,也许是这样。他们打了架,冯四就怀疑她又跑我们店里来了,以为我们把她给藏起来了。所以就把我们给告了。”小刘道:“你们说得有一定道理。这件事我们还要去找冯四核实一下,看看她从你们店里回家了没有?” 高翠兰道:“肯定从这里回家了。”小刘道:“怎么能确定?”高翠兰道:“她要是不回家,冯四怎么知道她回来?她在娘家住了半个月呢。”小刘道:“你说得是她从娘家回来,两个人没见面,就到你们店里来了?”高翠兰道:“对。她要是见不到冯四,冯四怎么知道她回来,又怎么知道她失踪的呢?”猪老大道:“你们也别问了,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就是冯四把他老婆打跑的,还告我们呢。” 小刘听了他们两个的陈述,觉得这个案子应该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于是站了起来,道:“暂时就这样吧,我们还要作进一步调查。你们这几天最好别到其他地方去,我们随时有可能再来了解情况。”猪老大道:“瞧你说的,这是我们的店,我们上哪去?”高翠兰也道:“放心吧,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尽管查吧,想什么时间来就什么时间来。”正是: 弱势女人太不幸 无端挨打受欺凌 忍气吞声为避祸 怎知又入虎口中 第58章 弱女子死因难查 派出所调解双方 却说这一次苟老二来,猪老大安排他回洪山给自己开了个证明,很快就办了营业执照。小吃店总算是合法经营了,两口子也放下一个心事。 高翠兰一直担心冯四老婆的事。可一直没有消息。派出所的两个人也不来调查了,不知到底找到没有。一说这事猪老大就来气,高翠兰怕他去找冯四的麻烦,也不再当他的面提这件事了。 这一天,小邹真带着齐安报的崔主任来了。猪老大顿时高兴起来,嚷他们坐下,对小邹道:“我以为你哄我呢,还真的把这位大记者给请来了。怎么到今天才来?” 小邹道:“你还嫌来晚了呢,人家忙得很。今天还是凑巧,他是带着任务来咱县采访的,时间很紧,正要回去,是我硬把他拉过来。我让他听听你们这事他敢往上捅吗?” 崔主任对猪老大道:“首先得向你道喜,你们失散多年的夫妻得以重新团聚,这是个大喜事。”猪老大道:“这得感谢你们几位,替我找老婆。今天中午我请你们喝酒!” 崔主任道:“那就不必了,现在真的很忙。原来我们的‘齐安报’是周报,现在变成了日报,你说能不忙吗?幸亏我们的同行,这几个县的电台,简直成了我们的通讯站,给我们提供大量的稿件。要不,光靠报社的几个人,再忙再累也不行。” 小邹道:“别跟我们戴高帽了。你们不是缺稿子吗?叫你来还不愿意来呢。”崔主任道:“你邹慧都不敢捅的马蜂窝,让我来捅?”小邹道:“你跟我们能一样吗?你们是上级新闻单位,搞点下面的舆论监督,还是没问题的吧?”崔主任道:“舆论监督,说起来是新闻单位的职责。可是,现在当记者的都习惯了,‘跟着领导走,吃喝不用愁;跟着会议走,稿子不用愁;跟着单位走,礼品不用愁’。你想想,县、区、乡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报纸还得靠他们发行呢。一般记者,干那‘三不愁’的活多好,谁冒这个风险?领导不叫你曝的光,你敢爆?弄不好会惹大麻烦的。” 小邹故意激将道:“你说的是一般记者。可你是一般记者吗?谁不知道你叫崔大胆。干新闻的,起码要有点责任感,总得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吧?”崔主任道:“你是又给我戴高帽又推我上树,你知道吗,春节前发的那两篇稿子,差一点把饭碗给砸了。幸亏‘文革’结束了,才没打成反革命。要不是主要领导讲了话,我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呢。”小邹道:“你看,主要领导都支持你,你还怕什么?” 崔主任笑了笑,道:“好了,咱们也没有时间扯远了。”他对猪老大道:“既然小崔把我绑架来,那就抓紧时间说说吧。”猪老大道:“你们刚才说的什么,我都没听懂。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在报纸上拍了我的相片,我老婆还不知道我在哪儿呢。” 崔主任道:“上次就跟你讲,你要相信报纸的能量。”猪老大道:“相信、相信。要不相信,能叫小邹请你来吗?”崔主任道:“怎么啦,听说你这个大力神也遇到对手了?你在洪山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的劲头哪里去了?”猪老大道:“那时候就单身一个,我怕谁?现在不一样了,有了老婆,就不能胡来。要是打出事来,老婆怎么办?” 小邹看着高翠兰道:“怎么样?他处处考虑的是你,听着高兴吧?”高翠兰道:“你听他说吧。打起架来,还能想到老婆?”猪老大道:“还不承情呢,要不是你不让我打,早就出事了。哪一次不得撂倒他们几个?”崔主任道:“这我相信。”猪老大道:“真他娘的窝囊,打又不能打,不打他就来欺负你。从来还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呢。” 崔主任听了三次闹事的具体情况,问猪老大:“你们始终没报案吗?”小邹着急地道:“你还相信报案能解决问题?这里的老百姓都跟猪老大说,这个挑事的庞召跟派出所走得近,是个几进几出的人物,报案有什么用?” 崔主任道:“那也应该报案,看他们什么态度?”猪老大道:“庞八爪这伙人说来就来了,我得‘招呼’他们呢。怎么去报案?等把他们弄走了,再报案还有什么用?”高翠兰道:“幸亏有个经常在这里吃饭的信主任,对这个联合执法检查组也怀疑。他跟工商局长是战友,把这事跟他讲了。这个工商局长还挺认真,人家还专门派人调查,才知道这个检查组是假的。工商局还开除了那个冒充领导的临时工。” 崔主任高兴地道:“这是个关键。这么个小吃店,县里怎么会组织联合执法组来?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些人还真会摆谱,只要动点脑子也不会相信。”猪老大道:“你说的对,我没动脑子就看出来了。我当时就说他们是庞召一伙的,不信你问我老婆?”高翠兰道:“别瞎扯,听崔主任说。” 崔主任问道:“你们说的这个信主任在哪里?”高翠兰道:“就在对面工地上,他中午吃饭说不定就过来了。”崔主任点了点头,对小邹道:“上面一直讲稳定,没想到下面社会治安这么糟糕,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开个小吃店,地痞流氓为所欲为。要不是老猪有些能耐,这个店早完了。” 高翠兰道:“别说我们的店,听吃饭的人讲,他们连什么局长亲友的店都敢砸,信主任工地他们也去闹事。”崔主任道:“看起来是些小事情,其实反映的是发展环境,牵涉到很多层面的问题。我觉得也可以据实写一个东西,即便报纸不能发,通过‘内部通讯’的形式捅上去,能让上层领导看到就更好了。” 小邹称赞道:“目标宏伟,那就看你的了。”崔主任道:“别高兴的太早。刚才说了半天,这里面还有个核心问题。我就是不明白,这个姓庞的三番五次挑战这个小小的小吃店,到底什么目的?”高翠兰道:“这个事情我们也弄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姓庞的与小吃店倒没有关系,听说是哪个黑社会老大安排的他,就是要把我们撵走。” 猪老大道:“想把我们撵走,没想到遇见俺老猪。老子不买他的帐,打又打不过。所以恼羞成怒,为了在他老大那里讨回面子,先是找狐朋狗友,冒充检查组;后来又雇了‘阴阳山七鬼’,在背地里下黑手。” 小邹问道:“这些消息你们怎么知道的?”猪老大道:“这是内线来说的。”小邹道:“你在他们那里还有内线?”猪老大洋洋自得道:“当然了。就连那天他们雇外地人来打架,都有人来给我们报信。幸亏他提前报信,要不然他们七条铁棍来偷袭,还不知会咋样呢?” 小邹夸奖道:“行啊,你老猪还真有两下子。”猪老大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我老婆的功劳。”崔主任道:“既然有内线,你们问了没有,这个老大是谁,为什么打你们小吃店的主意?”猪老大道:“这个?还没有打听清楚。” 小邹对崔主任道:“他说的这个老大,可能就是县城黑社会的头,黑白两道都喊他‘铁头老大’。 是个神秘人物,可有势力了,听说他能调动好多科局长呢。至于为什么跟老猪作对,一直搞不明白。反正有内线呗,早晚会弄清楚。” 崔主任站起来对猪老大道:“那好,就这样吧。你们再打听一下,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撵你们走的,肯定有原因。等问清楚了,就跟小邹讲一声。”猪老大道:“怎么,你要走?”崔主任道:“既然来一趟,我想去找那位信主任聊一聊,他可能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得多一点。”猪老大道:“对,他是个老干部,我老婆都说他有水平。你们先去采访他,我到街上买点菜,中午请你们喝酒。” 崔主任忙拦住道:“别别,真的没有时间。刚才小邹也跟你们讲了,我得赶回去发稿子。”猪老大道:“那也得吃饭呀,说什么也得在这里吃了饭再走。你还没吃过我亲自做的‘猪老大牌硬面馒头’呢?”崔主任道:“做出名堂了是吧?那好。做小吃才要讲究‘名牌’哩,有了名牌,才能做好生意。等你们名牌效应出来,我会再来的。” 猪老大着急道:“什么叫名牌效应出来?现在已经出来了。我那馒头蒸几锅卖几锅,弄得我都忙不过来了。”崔主任道:“那是好事呀。可是今天实在不行,不能品尝了。这里的采访我就交给小邹,你们有事多联系。我到信主任那里了解一下情况就得回去。”猪老大还要留他,小邹道:“今后有机会再说吧,苟厂长说你三斤不醉呢?”猪老大道:“何止三斤,不信咱们试试?”小邹道:“你别吓唬我们了。”说着,拽着崔主任走了。 又过了几天,高翠兰刚准备好中餐,派出所的小刘和小周走了过来。猪老大问道:“你们俩来了,冯四老婆找到了没有?”小刘道:“就是没找到,还得来麻烦麻烦你们。” 高翠兰忙放下手中的活,让他们坐下来。问道:“这都几天了,难道还没有个信吗?”小刘拿出一张“认尸启事”来,指着上面的人道:“你们看看,这个人是谁?”猪老大看了看,道:“这不是个死人吗,谁能看出来她是谁?” 小刘道:“这是齐阳县公安局发出的一个‘认尸启事’,这具女尸是在张楼集界沟里发现的。这地方虽然属于齐阳,但跟我们齐兴接壤。我们看到以后,觉得这个人的年龄、身高都与冯四老婆相符。由于天气太热,尸体腐烂,已经看不清楚了,连冯四也认不出是不是他老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们,她从你们店里走的时候,穿的是不是这样的衣服?” 猪老大仔细看了看照片,道:“冯四能不知道她穿的什么衣服,还来问俺?”小刘道:“他说不知道。”高翠兰看着照片,又想了想,道:“褂头有点像,我记得是个蓝底白花;鞋是个黑布带扣的鞋。裤子是一条蓝‘的确良’的。”猪老大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还‘的确良’的呢?”高翠兰道:“她穿这条裤子时跟我说过,‘的确良’布真结实,穿几年还这个样子。” 小刘对高翠兰道:“你提供的信息很重要,我们再跟齐阳县公安局核实一下,如果穿的衣服、鞋子都相符,就叫冯四去认尸。”说罢,二人便告辞走了。 高翠兰感觉有些后怕,问猪老大:“难道真是冯四家的?”猪老大道:“说不准就是她。冯四这个狗不如的东西,整天打老婆,终于打出人命来了。”高翠兰怀疑地道:“如果是她,怎么跑那么远去跳河?”猪老大道:“那谁能知道呢?也许她是气狠了,跑得远远的,叫冯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正说着,见门外来了吃饭的,二人招呼着,各自忙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冯四家门口果然搭起灵棚,他老婆杨新月的尸体被拉了回来,亲戚朋友哭成一片,高翠兰也去烧了素纸。 由于天气太热,尸体已经惨不忍睹。冯四本想趁早把杨新月入土为安,可是娘家人本来就知道杨新月在冯家一直过得都是受气日子,又不明不白地跳河死了,怒气终于爆发,杨家一下子聚集了几十口子来闹事。拦住“棺材”不让下地,非要冯四说明杨新月出走的原因。 两家亲友团几乎打了起来。冯四只得安排人去派出所报警。直到派出所来了人,进行调解,答应了杨家人的条件:一是要立案查明死因,给杨家人一个说法;二是冯四必须披麻戴孝,以示谢罪,才勉强同意葬了杨新月。 然而,杨新月安葬后,就没有人再调查事情真相。虽然杨家人经常去找派出所,可是派出所的人只听冯四的一面之词,认为夫妻之间为了一些琐事吵架是正常现象。 连冯四都不再追究杨新月是怎么跑到张楼镇界沟里去的,所以派出所只是敷衍一天是一天。最后被杨家人逼得紧了,才有一位关副所长出面,给了个结论:“一是经过法医鉴定,死者身上没有外伤,系溺水身亡;二是经过调查,据邻居证明,冯四与杨氏夫妻平时感情较好,没有任何厉害冲突。虽然杨氏出走前曾与冯四发生过口头争吵,是因为冯四嫌她在娘家过得时间较长,说了几句埋怨的话,这是夫妻之间正常现象。并没有人证明曾发生过打架。因此,杨氏的出走与冯四没有直接关系。” 关副所长还神神秘秘地告诉杨家人:“冯四怀疑他杨新月在娘家过了这么长时间,不是有外遇,就是受了什么刺激,不然的话,怎么刚回来就又出走了呢?他还要反过来告你们呢!”杨家人因为没有证据,看到告状无门,只能气在心里。 杨新月的老爹本来就卧病在床,多亏女儿杨新月来照顾一段时间,天天守在自己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最后听说女儿刚回去便跳河死了,姓冯的还往女儿头上扣屎盆子,侮辱杨家人,恼得他一口气还不过来,也一命呜呼了。 杨新月因为在冯四家中受歧视,连邻居都喊她“杨氏”或者冯四家的,从来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她有个弟弟叫杨新生,读过几年书,为人正直。虽然她家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但杨家门头大,族人多。杨新生跟大伙一合计,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硬是把杨老爹用个软床抬到了冯四的门前,要讨个说法。 冯四好不容易平息了杨新月这场官司,刚喘口气,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只得托人再去找派出所。关付所长听说杨家又死了人,还抬到冯四家的门口,知道事情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只得又派小刘和小周去调解一下。 杨家人向小刘和小周提出:杨新月死因不但没查清楚,冯四反而翻过来诬陷杨新月有外遇,杨家老爹是活活被气死的。他们要求一是彻底查清杨新月的死因,二是杨家老爹是因为冯四逼死杨新月、诬陷杨家人而被气死的,对于他的死,冯四有直接责任。如果查不出杨新月外遇的问题,冯四必须给杨老爹出殡,承担一切丧葬费用,然后再追究法律责任。 小刘觉得这事比较棘手,问杨家人:“你们说冯四诬陷杨氏有外遇,当时谁在场,可有证据吗?”杨新生指着身旁的三个人道:“当时我们几个都在场,这是关付所长亲自跟我们讲的。说冯四正要往上告呢,还会有假?” 小刘心中有些怀疑:这可能是当时为了不让杨家人再纠缠,关付所长故意说出的 “搪塞话”。便试探性的问道:“如果冯四不承认怎么办?”杨新生道:“那就叫关所长跟他对质。”小刘道:“关付所长怎么会跟他对质呢?”杨新生道:“不对质也行,反正他能证明。” 小刘想了想,道:“咱们协商一下,你们能不能先把遗体拉回去,我敢向你们保证,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们派出所一定会调查清楚。”杨新生道:“别糊弄我们了,上一次就上了你们的大当。这一回你们查不出真相来,我们绝不善罢甘休!” 小刘、小周看调解不好,只得回去向关付所长汇报。关付所长听说杨家人叮住了自己的一句话,还叫他当“证人”,后悔当时酒后口中无遮拦,不该那样讲。但他却对小刘、小周道:“冯四确实说过怀疑他老婆的话,也许是当时被逼的无奈,说的急话。可是杨家人却当真了,出了人命。现在你叫冯四承认,打死他也不会认账的。” 小刘问他:“现在该怎么办?”关付所长想了想,道:“不要管他,他们不就是拿死人说话吗。天气这么热,看他们能放多长时间?”小刘道:“他们的意见,如果不给个说法,他们要叫冯四花钱发丧。”关付所长道:“那咱们就别问了,叫他们自己协商去。冯四愿意的话,那不更好吗?反正咱们也不好调解。” 冯四只盼着派出所能有个结果呢,可是协调了半天,不但没说好,两个警察也不见了。他心急如焚:弄个死人在自己门口挡住,一街两巷都是看笑话的,终究也不是个事。他不得不动用最后一个关系——那就是铁头老大了。 原来冯四的一个表妹,叫毛妮的,最近几年跟铁头老大拉呱上了,成了铁头的情人。冯四知道这种关系后,自以为毕竟是在街面混事的人,找她办事,会让别人看不起,所以一般事情没找过她。 至于要回租出去的房子,把开店的猪老大撵走,是毛妮主动要帮忙的。原因是有一次他们在一起来牌时,冯四无意中说起,人家租他的房子开小吃店,没想到生意会干得红火,小吃不赊账,挺赚钱的,可惜房租收的太低了。 毛妮就对他说:“抱着个金饭碗要饭吃,让外地人租你的房子发财。这事还不好办?叫你老婆先去把做生意的窍门学会,然后把他们撵走。不就完事了?”冯四道:“我没叫你嫂子去,她也老往人家店里跑,还帮人家干活呢。你说说,那一点房租钱,咱还贴个劳力在里头,实在不划算呀?” 毛妮瞪眼道:“不划算?看来嫂子是个聪明人,比你脑子好使多了。他是早有准备吧?”冯四道:“她要长这个心眼就好了,怕是不跟我一条心。”毛妮道:“自己的老婆还不相信?那就这样吧,看我的,把他们撵走!” 说过话的第二天,庞召一伙人就到小吃店去闹事了,冯四知道是毛妮通过铁头老大帮了忙。但是,后来看到庞召那么多人都没打过猪老大,知道这家伙不是好惹的。恐怕以后猪老大对他报复,心里也有些害怕,就找毛妮叫他们停手。可是毛妮没听他的,一直放任庞召,最后闹成现在这个局面。 这一次叫人去找毛妮,动用铁头老大,是冯四逼不得已的选择。由于出事地点在西关,铁头老大毫不犹豫又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庞召。正是: 拿着鸡毛当令箭 表现要给主子看 不计成本逞强横 小事酿成大祸端 第59章 杨家人两度闹丧 冯家院冤家相逢 本来杨氏的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这次杨老爹的闹丧事件更是传得满城风雨,猪老大的小吃店也成了谈论的中心。高翠兰始终对杨氏怀有同情心,听说她的父亲也为女儿冤屈而去世,心里很是难过,就像自己死了亲人一样。她不时、不由自主地走到路口,远远的看着那里闹事的人群。 猪老大看高翠兰神不守舍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对高翠兰道:“这个冯四够孬的,老婆被折磨死了,还诬赖老婆跟着人,把老丈人爹也给气死了。” 高翠兰叹口气道:“我现在想,这个冯嫂,是天下最可怜的女人。老公想打就打,连自己生的孩子也不让带。过得是什么日子?”猪老大道:“是呀,说了谁信?这么怕老公的女人,给她一百个胆,她敢在外面找男人?” 高翠兰又叹了口气,道:“咱们还差点冤枉了她。最后一次见面,她从娘家回来,好心来咱们店里看看,你对她说了一堆难听的话。男人孬,不等于女人不好,她哪有那些孬心眼呢?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着实不安!” 猪老大也道:“你说的对,一家人也有好坏。等过了这几天,我得教训教训这个乌龟王八蛋,给他老婆出出气。”高翠兰道:“还要你教训他?他现在比谁都难过。”猪老大道:“他是自找的。老天也不公,死的应该是他,为啥光死好人呢?”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几个人从门口飞快地向冯四家方向走了过去,猪老大看着眼熟,问高翠兰:“好像是庞召一伙,你看到没有?”高翠兰道:“没看到姓庞的,我只看到后面一个像刺猴,他还朝这里瞅了一眼。”猪老大道:“那就对了,就是他们一伙。不知道又要干什么去呢?” 高翠兰想了想,道:“说不定是冯四找的他。杨家人来闹事,收不了场,肯定是叫这帮人去摆平。”猪老大道:“怎么会呢,他老婆不说跟冯四没有什么关系吗?”高翠兰道:“她当然没关系,可她不了解冯四的关系。冯四恐怕跟庞召也没什么来往,这就是那个 ‘铁头老大’的事了。刺猴不是告诉咱,他们来闹事,就是那个老大安排姓庞的干的。” 猪老大一拍头道:“我怎么没想起来呢。照你这么说,这个冯四跟狗头老大有关系?”高翠兰道:“人家叫铁头老大。等一会瞧瞧,他们这伙人要是去给冯四帮忙,不就看出来了吗?”猪老大道:“你真是能掐会算,我觉得也是这样。”他转身一想,对高翠兰道:“不行,我现在就去看看,不能叫杨家人吃亏。”说着,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对高翠兰道:“你别出去了,把门关好。”高翠兰道:“小心你自己,别光逞能!”猪老大答应着去了。 猪老大来到冯四门口,看他院子外面站着很多人。靠着院门,便是躺着杨老爹的软床,上面盖着被单。天气这么热,幸亏有一棵大桐树遮着太阳,大家都聚在树荫下。杨家有人在床前烧着纸,有人哭着丧。 这时,庞召带着人也在现场。庞召上前对那几个哭丧的人咋呼道:“别哭了,嚎什么嚎,你们嚎丧回你们杨家庄嚎去,这城里哪能显得着你们?” 杨新生正在烧纸,站起来问道:“请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庞召道:“干什么的?这里就是我们的家门口。你们在这里哭天喊地,无事生非,扰乱治安,搞得街坊邻居也不得安生。你们识相的,赶快把死人抬走,不然的话,我们就不客气了!” 杨新生不认识他们,抱拳赔礼:“原来是各位贵邻,打扰了。我姐姐受的冤屈,想必各位都知道,我姐姐不明不白死了,没想到她死了以后还遭人诬陷,我爹也是活活被气死的。你们拿人心比自心,我们就是来讨个说法。请各位谅解,请各位包涵!” 庞召打断他的话道:“别废话了。给你们说得够清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闹事的地方吗?”庞召的手下亮子跟着道:“真是混大胆了,乡里人竟敢来城里闹事。”他指着庞召道:“知道吗,这是我们老大,庞老大!” 庞召又道:“派出所的人调解都不行,他们的话你们也不听,还想怎么着?”杨新生道:“我们没想怎么着。你也知道派出所来处理了,我姐的冤屈总得调查,我们正在等他们回话呢!” 这时候,杨家人已经知道庞召这伙人来者不善,原来蹲在地上的几十个人纷纷靠拢过来。庞召看了道:“哟,人还不少呢。想打架是吧?”杨新生道:“我们不会跟你们打架的,我们跟你没话说!” 杨家的人七嘴八舌道:“我们找的是冯四,你什么老大老二的,还有拦这个茬的?”也有人说得更难听:“挖藕挖出个驴屌——你是哪一节?” 庞召发火了,他指着杨新生道:“都给我住嘴,就问你一句话,走是不走?”杨新生道:“你凭什么叫我们走?”庞召道:“凭什么?”他上前一把抓住杨新生的脖子,用力把他推倒在地,道:“还问凭什么吗?”接着指挥手下:“给我上!”他带来的弟兄有的从腰间抽出短棍,有的还故意亮出尖刀,朝杨家人拳打脚踢起来。 庞召看冯四在门口愣着,喊道:“冯四,你们的人怎么不上?”冯四这才反应过来,招呼自己的亲友找家伙。杨家人也是有所准备,虽然来的人不少,有一定的阵势,可没想到冯四会请来一批专门带着家伙来打架的。看到这种情况,几个年轻人只能赶紧冲上去拦着,护着年龄大的朝后退。 正在这时,猪老大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上前用手搦住庞召的脖子,夺下他手中的“手刺”,大喝一声:“都给我停下!”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庞召被他搦得喘不过气来。用力抬头一瞧,居然是猪老大。没想到他会出来搅局,翻着眼喊道:“猪老大,你这是干什么?”猪老大道:“人家死了人,冤屈无处伸,才抬到这里的。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来凑热闹。告诉我,谁叫你来的?” 庞召憋着气道:“你松了我,我告诉你。”猪老大稍许松了松手,道:“我就是松开手也走不了你,你还得告诉我是谁叫你来的,快说!” 庞召不愿意说出铁头老大的名字,他知道这事肯定与冯四有关,于是用手指了指冯四。冯四吓得朝院子里走,躲在门里面。猪老大道:“原来是是冯四。那你老实告诉我,上次砸我的店也是冯四叫你干的吗?”庞召忙道:“不不不,不是他。”猪老大问道:“不是他是谁?”庞召道:“我是说,他是房东,他怎么会砸你的店呢?”猪老大道:“房东是房东,店是店,房子是他的,店是我的,房东就不能砸店了吗?既然不是他,那就说清楚,到底是谁?” 庞召嘟哝半天,道:“别问了,那一回都是我的错,我已经给你道歉了,事情已经过去,你也不能老追究呀。猪大哥,这一次是在咱地盘上闹事,冯四叫我来也是正常的。你也算西关街的人了,怎么也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向着杨家的人吧?” 猪老大厉声道:“废话,冯四和他老婆是不是一家?”庞召道:“是一家。”猪老大道:“既然是一家,我谁也不向,只向着理。” 庞召没听懂他的话,问道:“向、向理?”猪老大道:“你给我听着就行。”他大声喊道:“冯四,你给我出来!”冯四嘚嘚瑟瑟站在了门槛上,一只手紧握着门边。 猪老大放下庞召,指着冯四,对大伙道:“这个冯四,他经常打老婆,打得她鼻青眼肿,鬼哭狼嚎。自从我开了小吃店,他老婆一挨打就往我店里跑。我虽然没有揍过他,但吓唬过他,他也不敢朝我店里进。这一次不知怎么的,他老婆被他打得去投了河,他还反过来到派出所去告我,说人是在我店里丢的。” 他大声问道:“冯四,可有这回事?”冯四战战兢兢道:“我、确确实看见她朝你们店里跑了。所以就——”猪老大道:“大家听见没有,你冯四如果不打她,她怎么会朝店里跑?”冯四道:“我、我还没打呢,她、她就跑了。”猪老大道:“她娘家爹有病,回娘家看看,住了几天,刚回来你就要打,叫谁、谁能想通?你还有一点人性吗?” 猪老大看冯四低下了头,又数落道:“你整天在外面赌博来牌,你老婆做牛做马伺候你。可是她做稀饭你要吃面条,她做馒头你要吃米饭。稍不留神,就是掀桌子摔碗,对她拳打脚踢,这都是你干的事。还有,她自己亲生的孩子,断了奶就被领走,竟然不让亲生母亲带,想看一眼都不让,叫谁谁不伤心,你冯四还是个人吗?” 这一席话,说得冯四没敢吱声,全场一片寂静。杨新生早就泪流满面,他“扑通”跪在猪老大面前,哭着道:“这位大哥,我姐死的冤枉,我爹是活活被气死的,您得给我们做主。” 这时,杨家人纷纷跪了下来,猪老大忙拉起杨新生,道:“你们都起来,有理讲理,不要怕他们。”又对庞召道:“庞八爪,今天既然有人请你来,不是要打架吗?来,你们几个给我过来!” 庞召是第一次听人当面喊他庞八爪,心里又气又恨。可毕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强忍下这口恶气,规规矩矩道:“不打不打,咱们都是看牌的,局外人。咱们怎么能打起来?” 猪老大道:“刚才都打起来了,现在又成了局外人。”他指着杨家的几个老头,道:“你也看看,人家来的这些人,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还有七八十的呢,是来打架的吗?你打死了人怎么办,想多添几口棺材是吧,你到底来平事的还是惹事的?” 庞召没敢吭声。猪老大看了看他的几个手下,问庞召:“你带的人不动手,不打了是吧?不打也行,那你就说说,这事咋处理吧?”庞召道:“这事别问我了。我原来只是想帮帮邻居,哪知道这里面那么多事?” 猪老大道:“你帮邻居,怎么不听听这里的街坊邻居怎么说?我在小吃店里听到的,没有一个不骂冯四的,没有一个不说杨氏死的不明不白。人家杨氏死的够冤枉的了,这个冯四还往人家头上扣屎盆子。你不怕戴绿帽子,杨家人还要脸面唻。你活活地把人家老爹给气死了,你说,杨家人不找你冯四找谁?” 冯四忙跪下道:“我对天发誓,小孩妈去世,我难过、后悔都来不及。怎么会胡说八道呢?平时你要说我对不住老婆,好生个闲气,我都承认。可是自从她出事不见了踪影,我就到处去找她,比谁都急,街坊四邻都知道。真没说过乱七八糟的话,我也冤枉哪!”杨新生怼他道:“这是派出所的关所长当着我们几个人的面,亲口说出来的,还会有假?” 冯四这时着急了,道:“他说是我讲的,你叫他过来,我敢给他对质。”杨新生道:“你能请动派出所,还是你去请吧。上一次就上了他们的大当,说一定查出真相,一定给我们个说法,哄着骗着把我姐埋了。可是我姐下了地,他们不但不调查,反而听信你一面之词。说你翻了案,反过来要告我姐,我爹能不气吗?我爹是活活气死的。人都死了,我们还怕什么?我们杨家人绝不能咽下这口恶气!” 猪老大指着庞召道:“听见没,你看看咋处理吧?”庞召为难道:“他们这些事我真不知道,还没老大您了解情况呢。你说咋处理吧?” 猪老大听他这么说,喊道:“冯四,要不要找派出所了?”冯四没敢答应,有人道:“派出所上午就来人了,没处理好走了。”猪老大道:“你们刚才没听见吗?他们派出所跟杨家原来说得有话,这人命关天的事到现在连调查都没调查,老是拿话打发人,弄得杨家又死了一个。不告他们派出所就便宜他了,他们还有脸出来说话吗?” 在场的听他骂派出所的人,惊讶地互相看了看,有的还伸了伸舌头。猪老大又喊道:“冯四,你谁也别指望,事情都是因你而起,死人既然抬来了,你没有个说法,人家也不会抬回去。天这么热,老放在门口也不是个办法,闹得你能睡着觉吗?叫我说,毕竟是你老丈人,你就花钱消灾吧。先出了殡,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你看怎么样?” 冯四用眼瞅了瞅庞召,庞召也给他打了个小小的手势,叫他应了猪老大。冯四没想到会有这个结局,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就这样吧。” 猪老大看他答应,道:“好了、好了,冯四已经答应,你们杨家人也不要再闹了。听见没有?”杨家人一齐答道:“听见了。” 冯四琢磨一会儿,道:“别忙,我得提个条件。”猪老大问道:“什么条件?”冯四道:“棺材我买,不能让我再管饭了。”猪老大问杨新生:“你看怎么样?”杨新生道:“我们不让他管饭。”冯四道:“第二,抬棺的人得由他们杨家出。”杨新生道:“那是当然,我们出,我们出。”冯四道:“还有,披麻戴孝是应该的。我只能送出城,不跟着棺材下地。” 杨新生摆手道:“那不行,既然出殡,你不到地里怎么算出殡?”冯四摇着头道:“那我不去。”猪老大道:“杨家人说的对,你怎么不下地?”冯四只是摇头。 庞召看出了门道,对猪老大道:“你没听懂意思吗?他是怕到了杨家地盘,人身不安全。” 猪老大没听明白,问道:“什么人身不安全?”庞召解释道:“现在他们两家已经闹成这个样子,杨家人杀了冯四都不解恨。你想想,冯四要是跟他们一块下了地,办好了丧事,杨家人会饶他吗,不打个半死他能回来?” 猪老大这才明白,问杨新生:“这事你看怎么办?”杨新生赶紧跪下道:“这位大哥,我作为孝子,代表全家,代表我死去的姐姐谢谢你了。”说到姐姐,已经泣不成声了。 猪老大拉他,他也不起。接着道:“我们只是来讨个说法,不是来打架的。今天要不是你来,一场恶斗避免不了。我们哪能打过他们,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哩?我们感谢你向理不向人,一切都听你安排。我敢这样保证,只要你不让打他,我们如果动他一指头,我杨新生就不是人养的!”猪老大这才把他拉了起来,对冯四道:“听见了吗?那就这样吧,你们赶紧去买棺材,准备出殡。”正是: 冤屈之人易冲动 哪知有理讲不通 眼看一场横祸来 多亏冤家遇煞星 第60章 猪老大仗义出面 庞八爪无奈退场 却说庞召眼睁睁的看着猪老大平息了一场风波,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是西关街上的一件大事,也是自己出道以来最大的耻辱。意味着自己在这块地盘上已经威风扫地、一文不值。“西关老大”的位置从此被猪老大而代替,往日的“辉煌”将一去而不复返。只要他在,自己永无出头之日,只能在他面前当孙子了。庞召越想越气,可是又奈何不了他,还得恭恭敬敬给他打个招呼。强咽下这口吐沫,愤愤地回家去了。 猪老大看庞召一伙走了,自己正要回店里,忽然觉得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看时,却是小邹。高兴地道:“邹记者,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走走走,到店里去。” 小邹边走边道:“老早就来了,你店里门关着。我看人都往这里跑,也就跟着过来了。有幸看了一场精彩大戏,好壮观呀?”说得猪老大心里美滋滋的,道:“你都看到了。什么叫壮观呀?”小邹道:“不但壮观,而且是壮举。你今天控制了姓庞的,吓坏了那个姓冯的,救了那么多姓杨的。平息了一场群殴,避免了一场灾难。还震慑了黑社会,为老百姓出了口恶气,这不是壮举吗?” 猪老大被她吹得晕乎乎的,故意谦虚道:“咦咦咦,怎么话只要到你嘴里,就变得酸溜溜、甜蜜蜜的,觉得好听了呢。这么点小事,你还把我捧上天了。”小邹道:“对你来说是一件小事,对杨家人来说可就是大事了。平常听你说话没个准,没想到今天还长了水平,骂得冯四没敢吭声,也算替含冤而死的人伸张了正义。这是派出所没办到的,也是杨家人办不到的。要不,那杨家的人怎么会给你磕头呢?” 猪老大摇头晃脑道:“可别说什么伸张正义,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些天,不光老百姓议论纷纷,连我老婆也说这个杨氏是天下第一可怜女人。我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想教训教训这个冯四。没想到今天有了机会,庞八爪居然也来当帮凶,你说我能饶了他们吗?” 二人说着话,来到店门口,猪老大叫开了门,高翠兰招呼小邹进屋坐下。倒着水,问猪老大:“怎么,没打架吗?”猪老大道:“打什么架,你不是不让打架吗?”小邹道:“虽然没打架,比打架还管用,也算给杨家出一口气。”便把猪老大揪住庞召,迫使冯四给杨家买棺出殡的事说了一遍,喜得高翠兰夸奖道:“以为他光会打打杀杀,还学会讲理了!” 猪老大听着心里高兴,却故意道:“小邹,她说我是个不讲理的人,你信吗?”小邹道:“她的话我怎么不信?她是说你原来只会动粗,现在学会讲理了。”猪老大道:“我原来也会讲理,可是有些人,讲理是讲不通的。就跟庞召一样,如果不是跟我较量过,这次会那么听话?” 高翠兰道:“听话?那是当面不得已。他会听你的话?我敢肯定,你这样老跟他过不去,他还会背地里下手的,早晚还得吃大亏。”小邹道:“高大姐说的对。这些黑恶势力不除,别说你们了,整个齐兴都不得安生。” 高翠兰道:“是呀。就这眼前的事,像死的杨大姐,我老是在想,别管冯四打她、没打她。再怎么冤屈,也不会跑几十里外去投河,这是明显地不合情理。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派出所也不调查,到现在也没人给个说法。” 猪老大对小邹道:“对了——你该记得呀。你上次跟崔主任一块来,他们还来调查我们呢。那时候冯四家的就不见两、三天了,我还没当回事。可没停几天,他们就拿出一张纸来,上面有照片,叫我们帮助认尸。后来知道死的人就是杨氏,可是派出所好像完了事,这人是怎么离家走的、怎么死的再也就没人调查了。无论杨家人怎么追究,哪有人理会?今天你也听到的,诬陷杨氏的话还是派出所的人说出来的,那冯四还不承认呢。” 小邹道:“看来派出所有一定责任,说轻了叫敷衍了事,不作为;说重了是漠视生命,造成严重后果。”高翠兰问道:“邹记者,谁去凭这个理?”小邹道:“是呀,现在是有理讲不通,都在扯皮。不过你别急,不会老是这个样子的。” 猪老大反问小邹:“你是当记者的,杨家的冤屈,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不能采访采访,在广播里说出来吗?”小邹道:“这件事更不能采访。砸你店的事我们都不敢报道,那只不过是黑社会。这一回还牵涉到派出所,你是不想让我过好日子了?” 猪老大道:“瞧你说的,他们能吃了人吗,该说的都不敢说?”小邹道:“我们干这一行,上次就跟你说过了,说了你也不懂。”猪老大道:“什么不懂?我听你们的广播了。有唱歌的、唱戏的,有说天气的、说大鼓书的,还有什么开会的、检查的。那唱歌唱戏的还好听,我就怀疑那个说天气的,他是咋知道的?难道你们那里有能人,跟龙王爷、风婆婆、雷公公联系上,提前知道刮风下雨?” 小邹笑了,以为他在开玩笑。猪老大又道:“不过,有时候说的也不准,我估计还是瞎猜的吧?”小邹只是看着他,没有答话,主要想听听他对节目的看法。猪老大接着道:“说书的也不错,唐朝开国皇帝的事他都能吹出来,那几个老头都坐在大喇叭底下听。就是那开会、检查的烦人,这个领导说,那个当官的讲,没完没了的。叫我说,你们把那几个唱歌、说书的留下,开会、检查的就不要了。”小邹道:“开会、检查的就不要了?你说的轻巧,那是新闻栏目,就靠它指导工作哩。如果不要了,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猪老大皱着眉头道:“要也别要那么多呀,叫人听懂就行了。比如说,老百姓能不知道地干了要浇水。不就是抗旱吗?可你们一说就麻烦了。三天两头照着个会开,乡里人不得到城里来吗?开会就开会,还得谁谁主持,谁谁汇报,谁谁发言,谁谁强调,最后还得谁谁总结,说来说去,还是抗旱,真是没完没了。有这么大的功夫,大伙一起挑水浇多少地了。” 小邹听他说话别有一番新意,不由得笑了。猪老大接着道:“除了开会,就是检查,城里人不又得往乡下跑吗?跑就跑呗,可这个人到那里说的啥,那个人到这里说的啥,你们还都得给他说出来,光当官的名字就一大串,啰嗦不啰嗦?”小邹道:“我们干活的都不怕啰嗦,你嫌啰嗦?” 猪老大道:“我听着啰嗦。你们还不如都唱歌、唱戏、说书去呢!”小邹道:“唱的再好听,也不能光唱歌唱戏呀?再说了,你听到的那些节目也不是我们的人唱的。”猪老大有些吃惊,问道:“不是你们的人唱的,那是谁唱的?” 高翠兰瞥了他一眼,道:“你连这都不懂,还提意见呢?那些都是名人唱的,人家录好音,我们播放出来的。也不怕人笑话你。” 猪老大这才知道自己孤陋寡闻,道:“噢——我说咋唱的那么好听,原来不是你们唱的。那你们这些人干什么?还这不能写,那也不能报的。就像那崔主任说的,光跟着开会的、检查的,开业的,说那些没人听的东西。你们早晚也弄点新鲜的?”小邹道:“怎么没有新鲜的,现在我们办的‘能人故事会’,就很受欢迎。”猪老大道:“我可没听到过。” 小邹道:“你别不凭良心,去年夏天采访你,就把你的事播出去了,难道没听见?”猪老大也开玩笑道:“你别说把我‘剥’了,就是把我宰了我也没听见。山上没广播,哪能听得见?”小邹道:“你还不知道呢,那篇稿子一播出去,你洪山‘大力神’就出名了,有些听众就写信问你的详细地址,要去看看。连县领导也打电话问是真是假,你那一下子可出名了。” 猪老大听得出神,问道:“还有人要去看我?”小邹道:“连县领导都说要去看看呢。”猪老大笑道:“你把我当‘猴’玩了,还叫人都去看呢。”小邹道:“当猴有什么不好,不提高你的知名度吗?”猪老大道:“这我相信。我的知名度真是提高了,连那带绿帽子的都认识我。” 小邹不知道他说的谁,问道:“哪个戴绿帽子的?”猪老大道:“送信的,邮局送信的。不是戴路帽子吗?”小邹笑了,道:“你说的是邮递员,我以为谁呢。”猪老大道:“要不是邮递员认识我,老婆写的信还送不到我手上呢。” 小邹问道:“怎么回事?”猪老大指着高翠兰道:“她当时写的信,就写个‘洪山石料场’。洪山上面四、五个石料场哩,要不是邮递员知道我猪老大,信往哪里送?” 高翠兰忙解释:“报纸上就是那么说的,名字还写成 ‘猪老大’,我只看照片有点像,拿不准是不是他,只能写个信试试。”小邹道:“看看,还是有知名度好吧?幸亏邮递员认识。”猪老大道:“别说邮递员,连那乡长、委员,见面都客客气气,我们还在一起喝酒呢。” 小邹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高翠兰也在那里闲坐着,问她:“怎么,下午不干活了?”高翠兰道:“晚上不卖饭,下午就没有活。”猪老大道:“活都在下半夜呢,主要是早上一顿饭。”小邹道:“既然你们没事,我就多坐会儿。今天也是看到猪大哥仗义勇为,心里高兴。”高翠兰道:“你坐、你坐,我们没事。”小邹道:“光闲扯了,正事还没说呢。”猪老大道:“没事你不会往这里跑,什么正事,快说?” 小邹这才一本正经道:“我这次来,是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崔主任打电话说,上一次采访,他写一篇文章,叫《开个小吃店,咋该这么难?》,主要反映你们三次被骚扰的经过。他通过省报的记者朋友,在省级“内参”上登了。我觉得,就凭这种现象,说不定会引起上面领导的重视呢!” 猪老大道:“你说的上面领导,能管住这里的领导?”小邹没作太多解释,点头道:“对,能管住他们。”猪老大道:“那太好了。大领导要是能发话,把没有用的官员都给撤了,把这些黑社会收拾了,也省的翠兰提心吊胆了。你看,现在只要我出门,她就把门紧紧地闭起来,过得什么日子?” 小邹道:“放心吧,不会老这样的。”高翠兰道:“能那么灵吗?”猪老大道:“灵,小官就怕大官发话。邹记者,你说是吧?”小邹道:“对,不过还得碰运气。”猪老大道:“我的运气就是好,上一回他在报纸上‘贴’了我——”小邹问道:“什么什么?什么贴了你?” 猪老大只得解释:“上一回崔主任不是在报纸上‘贴’上我吗?”小邹纠正他的话,道:“那不叫‘贴’,那叫‘登’,登了你,知道吧?”猪老大道:“胡说什么呀,我跟崔主任又没睡一个床,怎么会‘蹬了’我呢?明明是‘贴’了我。”说得小邹和高翠兰都笑了起来。 小邹问道:“怎么叫‘贴’,你说说?”猪老大道:“我说他在报纸上贴了我的‘像’,不等于‘贴’了我吗?我又没说‘贴’我这个人,你笑什么?”小邹笑得更厉害了,道:“还‘贴’你的人呢?你能贴上去吗?老猪呀,我觉得你有时候说话很老道,还会讲道理;可有时候怎么那么幼稚呢?”猪老大道:“什么叫幼稚?”小邹道:“你仔细看过没有,那报纸上的照片是贴上去的吗?” 高翠兰道:“啥都不懂,那是印上去的。”猪老大道:“噢、噢、噢,印上去的。我说咋贴这么好呢,印上去的。可那也不是‘蹬’上去的呀?” 小邹想不到他这方面知识那么浅薄,对他所谓“下海”身份不由得又有所怀疑。但还是解释道:“登,就是上报的意思,你的事迹、照片在报纸上发表,简单地说,就是登报了,是这个‘登’,明白吗?”猪老大只得点头:“明白了,我说不是在床上乱蹬的蹬。”高翠兰指着他吼他:“瞎扯什么呀?不怕人家笑话!” 小邹对猪老大道:“好吧,别开玩笑了。上一次来还跟我们发牢骚,这一回怎么又说运气好了呢?”猪老大道:“我是说崔主任给我好运气,上次把我登、登了报是吧?一下子找到了老婆;这一回他又登了什么——?”小邹道:“内参消息。”猪老大道:“对。说不定就把这些地头蛇给抓了呢。这不叫好运气吗?”小邹这才点头道:“但愿如此。” 高翠兰站起来把那杯水递给小邹,道:“你们这些人也挺有意思,天天到处跑,有时候还能给人家办好事。多好的差事?”小邹道:“不是‘有时候’,我们天天都想给大家办好事。可是,办好事也难呀。”高翠兰问道:“办好事怎么难呢?”小邹指着猪老大道:“比如这位老兄,我们去采访他,他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们。刚才你也说了,怎么叫个猪老 大?崔主任也没办法,在报上只得写这个名字。” 猪老大乜斜着眼道:“孬事又拐到我身上来了。我没告诉你们名字吗?”小邹道:“当然没有。不然的话,怎么会用这个名字?”猪老大道:“这个名字也不错,人家不都这样喊我吗?”小邹道:“还不错呢,你知道吗,崔主任都为难了,这次就没用你的名字。” 猪老大一怔,问道:“没用我的名字,那用谁的名字?”小邹道:“崔主任说,这篇稿子是反映治安环境方面的内容。猪老大哪是你的名字,就跟黑社会称呼差不多。如果领导看了,还以为是黑吃黑呢。这第一感觉非常重要,说不定他连看都不往下看了,所以不能用这个名字。” 说得猪老大直眨巴眼睛,问道:“不用猪老大,那还能不用名字吗?”小邹道:“怎么会不用名字?用的是高翠兰,小吃店就叫高翠兰小吃店。” 猪老大这才放心道:“对、对、对,都一样。”小邹道:“什么都一样?差别大多了。如果写成‘猪老大小吃店’,庞召庞老二来闹事打架。人家一听,什么老大、老二的,有黑吃黑的味道。是吧?这写成是高翠兰——一个女人开的小吃店,庞八爪带一伙人闹事打架,明显就感觉是强势欺负弱势,能一样吗?” 猪老大听明白了,一拍桌子:“对,这崔主任太聪明了!”高翠兰道:“本来就是我开的店,营业执照写的也是我的名字。”小邹道:“我也看到是你的名字。”猪老大又问:“那、那这几次打架呢,也说成是我老婆打的?” 小邹又被他的幼稚逗笑了,问高翠兰:“你会打架么?”高翠兰摇摇头。小邹对猪老大道:“你以为这是说大鼓书呢,能胡编乱造。内参消息更要说实话,来不得半点虚假。”猪老大道:“你不说猪老大名字不能用吗?”小邹道:“那只能把你的名字改了。”猪老大惊奇地道:“给我改名字?刚刚还说不能有半点虚假,连我的名字都改了,这还是实话吗?”小邹道:“当然是实话。我问你,‘猪老大’是你的名字吗?”猪老大不置可否。小邹道:“没有办法,因为你姓猪,只能叫你个‘老猪头’了。” 猪老大瞪大了眼睛:“什么,叫我老猪头?这多难听!”小邹解释道:“这里人不都是这么称呼吗,姓李的叫‘老李头’。姓杨的叫‘老杨头’。有什么难听的?” 猪老大拍着脑袋道:“可我姓猪呀,叫‘老猪头’实在难听。”小邹道:“还老猪头难听呢?我们单位吴主任,大家都喊他‘老吴头’。都‘没头’了,他也没嫌难听。”猪老大道:“他无头也比猪头好听呀;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肉案子上挂的猪头呢。” 高翠兰在一旁只是笑,小邹明白他忌讳别人叫他猪头。于是道:“这事可不能怪崔主任,谁叫你不告诉我们名字的?”猪老大道:“邹记者,你还是打电话给他讲,把那名字改了吧。我又不是没有名字,我叫猪净坛。”小邹道:“再说也晚了。刚才就告诉你,已经登出来了,还改呢?” 猪老大一脸愁容,道:“那怎么办,叫出来多难听。”小邹看他急得那个样子,安慰道:“你就别担心了,内参消息只是给一些领导看,名字不会传出去的。”猪老大这才松了口气。小邹道:“今后可要记住了,一定要跟记者说实话。”猪老大道:“你小邹还不知道,我才不喜欢说假话呢!” 小邹饶这么大个圈子,就是想套出猪老大的实话,解开自己心中的一些谜团。于是道:“你虽然不喜欢说假话,可很多事情都瞒着我们呢。不光名字,连你的身份都不给我们讲。上一次就搞得我们很为难,稿子没法写。后来觉得反正不是什么重要文章,猪老大就猪老大吧,马马虎虎过去了。” 猪老大道:“我明白了,你又想刨根问底。”小邹道:“怎么是刨根问底,刨根问底又有什么意思?可是我们作为记者,要介绍一个人,连姓名、年龄,职业都弄不清,有法子报道吗?别说报道,就你做广告找高大姐,也得说实话。如果你当时写清楚你的真姓实名、或者她的年龄、住址,怎么会闹出笑话、出现那个郜翠兰呢?你这叫自作自受,还怪这个、怪那个呢!” 猪老大被她说得无言以对。高翠兰知道猪老大的难言之处,忙解围道:“这也不能全怪他。离开那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他多大年龄。”猪老大就坡下驴,自我解嘲:“何况我这个猪脑子呢。” 小邹看高翠兰异样的眼神,听他们俩说话有意互相照应,配合默契,更引起了她的好奇心。还说是恩爱夫妻呢,即便记不住她的年龄,她家的地址怎么会忘记?分明是在一起扯淡。于是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结的婚,总该知道吧?”这句话,问得两个人都愣了神。 猪老大迟疑道:“怎么,这事也得写上吗?”小邹看他俩紧张的样子,心平气和地道:“写不写是另一回事,但是了解总比不了解强。比如说,原来要知道你的真名字,稿子也不会诌出个老猪头,你还怪呢。还有,你说过你是下海的,可上次问你,你也不讲真话,连哪儿下海的都不知道,所以就没法写进稿子。这一回要真写你是下海的,那就与一般人不一样了,领导看见会更加重视。”猪老大瞪着眼问:“真的吗?”小邹道:“咱们也算老朋友了,怎么还信不过我呢?” 猪老大喘了口气。他知道小邹想打听底细,可自己的往事怎么会向她讲清楚?便故意敷衍道:“哪知这么多道道。我这个人,本来就烦人家刨根问底。上一次,洪山的蔡乡长也是,问这问那的,气得我当场就编了一首诗,打发了他。” 小邹来了劲,问道:“你也会作诗?”猪老大道:“怎么不会呢?五言的、七言的,我都会。不过,对付他们,还需要正经的诗吗?我就来个顺口溜。” 高翠兰听他又要吹嘘,忙道:“还顺口溜呢,别在人家记者面前卖弄学问了。”猪老大道:“什么叫卖弄学问?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当时那个蔡乡长非问我干过什么,哪儿下海的,我跟他直截了当说,‘俺带过兵、打过仗,坐过山大王,当过大和尚。虽然官不大,起码比你强。’就这几句诗,弄得蔡乡长他傻了眼,再也无话可说了。” 小邹对他说出的经历更加怀疑。问他:“你说这些真的假的,不是瞎吹吧?”猪老大道:“怎么还不相信我?才不瞎吹呢,都是实话实说。”小邹道:“你当兵打仗我还相信,可你真当过和尚?”猪老大摇头晃脑道:“占山为王,当过和尚,这都是真的。”小邹乘机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猪老大道:“不要问什么时间,那我可记不住。只能告诉你,我当山大王的时候就看中了翠兰,当了上门女婿。可好日子没过几年,硬是被人拆散了,我当了和尚,她也出了家,从此各奔东西。” 小邹还想探听个究竟,故意道:“像你这样带过兵、打过仗,起码也算是绿林好汉。只要两个人感情好,谁能拆散你们?”猪老大道:“这事不能提了,此乃天意,跟你也说不清。” 小邹听他的说的玄乎,知道再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对高翠兰道:“他当了上门女婿,这可是一生中的大事,怎么能忘了是哪一年呢。难道你也记不住了?” 高翠兰想不到猪老大搬弄出这些事情来,一时被问得难以回答,十分被动。但也只能配合着演戏。作出一副深思的样子,摇着头道:“要说哪一年,真是记不清了。” 小邹看她表面平静,却手脚无措,知道她不情愿回答。可令自己疑惑的是,猪老大既然能把当山大王,当和尚这些事都说了出来,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于是对他道:“我不是想刨根问底,可听你说的话不靠谱,才想问问。” 猪老大道:“什么话不靠谱?”小邹道:“你占山为王,起码也是解放前的事,距离现在三十多年了,那时候你们成亲,高大姐有那么大年龄?” 高翠兰赶紧打圆场:“你看我还年轻呀,少说也六十多岁的人了。”小邹道:“你六十多岁,鬼才信呢?”猪老大道:“不信她也罢,你看看我有多大年龄?”小邹道:“你都不知道自己的年龄,还来问我?”猪老大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年龄,我今年六十九了。”小邹知道他在胡说,也不客气道:“好了好了,你们都七老八十了,应该去养老院。”说着,站起来要走。 猪老大看她生了气,忙拦住道:“千万别生气,都不是故意的,坐下我跟你说实话。”小邹道:“跟我说实话?”猪老大点了点头。高翠兰知道小邹也是想帮忙,不是故意刁难。还是客气地对她道:“快坐下,我给你倒茶。” 小邹才又坐了下来,高翠兰给她添了茶。猪老大叹口气道:“邹记者呀,今天你确实给我出了个难题。常言说,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谁能没有短处?说出来你也不相信。你以为我六十九岁是假的,其实真是假的。六,是个吉利数,九,是长久的意思,都说明不了我的年龄。那是你逼得我没有办法,也是想替翠兰解脱,才编了个瞎话。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两个真不记得自己多大年龄了。” 小邹愣了,天下什么事都有,又不是憨子,还记不清自己的年龄。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追问下去。只得笑了笑,又说几句闲话,便告辞了。 小邹的采访虽然不尽人意,但在印象中,她与猪老大和高翠兰之间似乎又拉大了距离,增加了神秘感。特别是这个高翠兰,更令她难以琢磨。正是: 夫妻二人好离奇 自己年龄记不得 越描越黑不靠谱 互相掩饰更可疑 第61章 情急只能找靠山 铁头支出招安计 再说庞召回到家中,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知道铁头老大上一次安排的事情,自己没办好,却跟他说办好了。幸亏老大可能还没察觉,没说什么。这一次本来手到擒来的事,借机也可以捞回面子,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大事。使自己威风扫地,连手下几个弟兄也觉得脸上无光。 这个姓猪的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虽然已经和他三次较量,不但没动他一根毫毛,反而让他越来越疯狂,庞召越想越窝囊。可他也有自知之明,自己花的成本太大,已经对付不了这个妖魔一般的人物。只得硬着头皮去找老大说清楚,想办法,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家门口有这么一个拦路虎。 来到铁头老大家里,铁头还以为他是来报功的呢。让他坐下来,便从身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条云烟,甩给了他。道:“现在牡丹、凤凰的都不行了,时髦的讲法,‘一云、二贵、三中华,红塔山下阿诗玛’,这云烟可算是一等的了。” 庞召受宠若惊,哪敢收下?忙把那条烟递给铁头道:“小弟无功不受禄,哪能要您这么好的香烟,还是留着您抽吧。” 铁头把烟往庞召身上一砸,道:“废什么话?再好也是一条烟,还推来推去!”庞召只得拿着烟坐了下来。道:“那就谢谢老大。”铁头问道:“怎么?听你说话口气不对。事没办好?” 庞召叹了口气,道:“别提了。您老大安排的事,小弟岂敢有一丝一毫马虎,可是,遇到拦路虎了。这家伙还不是个一般人!”铁头没听明白,问道:“不是一般人,是什么角色?”庞召道:“平生没见过,这家伙厉害的很。”便把前后三次与猪老大较量的事情说了出来,接着又把这次他在闹丧现场搅局的情况说了一番。 铁头老大真名叫殷铁山,因为年轻的时候练过几天砖头砸头的功夫,弟兄们都喊他铁头大哥。他原来是水产公司的一名职工。可是齐兴县不属于水产区,除了齐河算是条像样的河,但是渔民逮的鱼都在市场上交易了,所谓水产公司根本就没有什么“水产”经营。上级说“砍”,可一直没有“砍掉”这个单位。 殷铁山属于常年不上班、单位会计上门送工资的人。但是他却占了公司的几间门面,自己找人做起了生意。他最讲究时髦,是齐北城里少有穿绸布衫、剃光头的人,本来就是个八字眉,却又留个细细的八字胡,一副叫人捉摸不透的样子。他不时地抚摸自己光溜溜的头,听得津津有味。等庞召讲完,他问了一句:“在哪里还请几个什么鬼?” 庞召正好怨气没处出呢,于是道:“他们自己说是阴阳山七鬼,我连他们哪里人都不知道。这是阮三介绍的,只说有个老鬼头,这一帮人如何如何厉害,弄得我花了大钱,谁知道是玩嘴皮子的,啥事也没办成。”铁头道:“小三敢办这样的事?”庞召只得如实道:“我也没想到。这不是在你面前告他的黑状,因为这件事是您安排,我无论如何也想办好。前两次没能动他一根汗毛,这一次确实下了狠心,就听了阮三的话,来个杀人不见血,才请了这帮人。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敢骗我。” 他看铁头没说话,接着道:“那个老鬼头还打电话,说他们把开饭店的女人抓走了。我当时是这样考虑,他们如果赢不了那个姓猪的,就把他老婆给抓起来关几天,小吃店也就没法干了。所以老鬼头这么一说,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就忙着给您打了电话。”铁头冷笑了一声,道:“这种瞎话也敢编。”庞召道:“编瞎话倒不说了,居然又敲了我一笔钱。还说是看管费呢!” 铁头有些沉不住气,问道:“没抓人还问你要看管费,这就过分了。咦——抓人没抓人,他们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哄?”庞召道:“是呀,我也注意着唻。当天晚上他们说抓了人,第二天来拿钱。那天我专门叫人看了,那个小饭店确实没营业,门也关着,所以我才相信了。” 铁头问道:“你是说第二天他们又来找你拿了钱?”庞召道:“是呀,我讲的是信义,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我觉得只要办成事,钱算什么?可是谁也没想到,钱他们拿走了,就隔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一看,那个女人哪儿也没去,还在小吃店门口卖饭呢!” 铁头纳闷了,道:“这就奇怪了,怎么会呢。你跟他们那边没联系?”庞召道:“怎么不联系?从上午打电话一直打到下午,好不容易通了电话,老鬼头居然说抓的人跑了,正在到处找人呢。” 铁头一愣,然后笑着道:“人跑了,跑了算怎么回事?”庞召道:“我再追问,他就挂了电话。再也打不通了。”铁头道:“这哪够朋友,里面还夹着阮三呢。他怎么一点面子也不讲?”庞召道:“我当时就气坏了,玩人也不能这么玩呀。就跑过去找阮三,叫他带我去找这帮人。阮三呢,开始答应的还好,真要去时,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铁头沉思了一会,便岔开话题道:“好了,别说阮三了。你说说这个姓猪的吧,应当怎么办?”庞召想想道:“老大,我正要请示你呢。这个人绝不是一般人,他虽然长得猪头猪脸,可是虎背熊腰,一身力气,又会武功。别说我们五、六个人吃了亏,那七个鬼都是带着铁棍去的,也有的受了伤,差一点没走掉。” 铁头有些不相信,道:“我还没听说过这样有本事的人呢?”庞召道:“老大,要不是逼不得已,这话我才说不出口呢。这个人在这里,确实是个威胁呀!”铁头道:“他能威胁到谁?”庞召道:“怎么不是威胁?在齐兴地面上,只有您可以称老大。他那猪模猪样的,竟然自称猪老大。在西关街,这名字可响了。” 见铁头“嘿嘿”冷笑一声,他接着道:“关键是你叫办的事一件都没办成。”铁头摇着头道:“那倒是小事。”庞召道:“不,您老大安排的事,都是大事。”铁头笑着道:“哎——那是毛妮她妈的闲操心,冯四不是她姑舅老表吗?” 庞召本来一直心里在捣鼓,不知道老大为啥安排这样的事。他只知道毛妮是老大的姘头,哪知道毛妮跟冯四还有这个关系呢?这时才恍然大悟。忙道:“那也没问题,无论如何也是个小嫂子嘛。” 铁头道:“那事就别管她了。你既然说姓猪的是个人才,应该把他拿过来才对。”庞召愣了,不由得眨巴眨巴眼,问道:“什么,把他拿过来?”铁头道:“连这都不明白?你们几个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价钱,还怎么在社会上混?既然他了得,就得为我所用!” 庞召这才反应过来,道:“明白、明白。可是我、斗不过他呀,怎么能拿过来?”铁头道:“他不就开个小吃店吗,摔锅砸铁能值多少钱。这样的人还不好搞定?” 庞召心里本来就对猪老大胆怯,知道事情不像铁头说的那样好办,不敢轻易答应。铁头看他为难的样子,道:“怎么?打又打不过人家,难道花钱买,还买不过来吗?总比把票子扔给那几个鬼强!”庞召直挠头,道:“不是我怕花钱,现在我跟他已经是仇人了。这两次搞他,下手都够狠的。我虽然没出面,他也能猜着我是幕后。现在叫我去收买他,恐怕不大合适。” 铁头道:“天下打出来的朋友多得是,无非是陪个不是,说个软话,再给点甜头而已。成大事的人哪一个不懂厚黑学?怕丢脸就不要在江湖上混!”庞召仍犹豫道:“就恐怕这家伙软硬不吃。”铁头不耐烦地道:“试试看吧。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庞召只得点了头。铁头又道:“我看外地有办武校的,那可是个既时髦、又实惠的买卖。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也想办一个武校。既然有这么一个人才,叫他当教练,可比他卖稀饭强呀?”庞召道:“对对对,这倒是个好主意,看他可有这个福分?”铁头道:“那你就问问他。”庞召道:“好,那我试着看吧?” 庞召走后,铁头立即抓起电话,问阮三给庞召牵线找打手是怎么回事。阮三告诉他,他找的人是齐阳县张楼集的张魁,外号老鬼头,自称张家门派。本人在外地习过武,教几个徒弟,经常做一些‘鬼’活,形影无踪。鬼头确实带人来打了一架,还抓走了开饭店的女人。但据说人没看住,第二天跑掉了。 铁头知道黑道有张鬼头这么个名声,问道:“既然抓了人,怎么会让她跑掉?”阮三道:“我也弄不清楚,反正没看住。所以庞召就一口咬定说他们根本没抓人,叫我去给他把钱要回来。我觉得只是牵了个线,至于他们之间怎么谈的,怎么做的,我一概不知。况且老鬼头赌了八辈子咒,说是真的抓了人;可庞召呢,却叮死口说他们根本就没抓人。大哥你说说,我怎么跟他去要这个钱呢?” 说得铁头也摸不清头脑,道:“这事有点奇怪,姓张的说抓了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还在店里卖饭呢?”阮三道:“这是庞召说的吧?我后来也打电话问了,知道他们在电话里吵架。张鬼头说天明时间发现人跑了,都忙着找人呢。庞召的电话是中午打过来的,说早上六点看见这女的在店里卖饭。可能吗,好几十里地呢?他们谁说的是假话,我也弄不清。” 铁头若有所思,顺便“哦”了一声。阮三又问道:“怎么、老大,庞召还想叫我去替他要钱?”铁头道:“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便挂了电话。 庞召回到家中,不由得佩服老大站的高、看得远,老谋深算。如果办个武校,培养新一代力量,不光经济利益,而且是进一步扎稳根基、扩大发展的一件大事。到时候老大起码也得给个副校长当当,自己就不只是一个地头蛇,而是带领一帮人马、名震齐兴的一方诸侯了。想到这里,他拿起那条云烟,坐在了沙发上,欣赏了一会儿,慢慢撕开,从中取出一根,在茶几上顿了顿,掏出打火机点燃,深深地抽了一口,顿时心旷神怡,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可是,思绪马上又回到现实。他知道跟猪老大不是一般的仇,去找猪老大肯定会自找难堪,但是他认为铁头老大说的厚黑学对,天下打出来的朋友多得是,也只能舍着脸皮委曲求全了。 经过反复衡量,为了给自己留个退路,他决定还是分两步走,先叫手下探探路,然后自己再出面。他又想到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刚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现在去找他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于是耐着性子等了一段时间。 自从冯四的那次闹丧事件,庞召的位置被猪老大“代替”之后,几个弟兄没事也不朝庞召家里来了,只有亮子和刺猴天天还点个卯。这天晚上,庞召没让亮子和刺猴走,叫老婆弄了几个小菜,在一起喝起酒来。 庞召几杯酒下肚,道:“看来最可靠的弟兄就你们两个了。今天给你们说句实话,老大看重我呢。他想办一个武校,叫我来筹备。”亮子高兴道:“那是好事,武校要是办成了,你成了馆主,谁还敢小看咱们?”庞召道:“你想哪儿去了,谁小看咱们了?这是咱们的根基。”亮子道:“对对对,根基。”庞召问道:“你们说猪老大这个人怎么样?” 这句话问得突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亮子道:“他能怎么样,还能不叫咱们办武校?”刺猴道:“打什么岔?大哥问的是他这个人怎么样,是吧?”庞召连连点头:“对对。”亮子道:“能有什么怎么样,就是有点力气,会点武功罢了。” 刺猴看了他一眼,道:“有‘点’力气,会‘点’武功?你是门缝里看人。恐怕你十个八个都不是他的价钱。”亮子撇嘴道:“你吃过他的亏,当然怕他了。”刺猴道:“我怕他,你就不怕他?”亮子道:“其实,他就是一个粗人,除了会那‘两手’,还能做什么?”庞召道:“你也太小看他了。我都怯他的势,你也不要吹牛,想跟他比试比试?” 亮子不明白庞召的意思,本来也喝了点酒,道:“大哥,你想让我去——除了他?”庞召道:“看你那个熊样。还除了人家呢?你要是能除了他,我还从外面找人?”亮子瞪着眼道:“那你什么意思?”庞召道:“告诉你们,我想收了他。” 亮子和刺猴都感到意外,一齐问道:“什么,收了他?”庞召道:“对,收了他。”亮子道:“怎么收他?”庞召道:“既然他是个人才,就必须为我所用。”亮子和刺猴虽然没有大学问,但也能明白庞召的意思,两个人纷纷翘起大拇指:“大哥,高,这个主意好!” 刺猴担心的问道:“可是能收得了吗,他愿意跟咱们干吗?”庞召道:“所以,这就得动动脑筋了。”亮子道:“他开个小吃店,不就是为了赚钱吗?只要给他钱,还怕他不跟着你干?”庞召道:“说的也是。不过,得先试探试探他,你们谁愿意打个头阵?”刺猴道:“打头阵干什么?”亮子也问道:“不会是去打架、当先锋吧?”庞召道:“还打什么架,叫你们去探探路!” 亮子没敢吭声,刺猴道:“需要怎么探路?我去。”庞召本想着亮子该要去的,因为他最信任的是亮子,连钱都叫他管着,没想到刺猴先表了态。便对刺猴道:“你上次掀翻了他的稀饭,他最恨的就是你,你去合适吗?”亮子忙道:“那、你的意思是叫我去?”刺猴却道:“打架归打架,不打不成交。怕什么?” 庞召原来并没有看重刺猴,一是来的时间短,再者觉得他瘦小体弱,打架不行。可最近两次,看到他在关键时候敢于先出手,不得不让他另眼看待。于是道:“这样吧,也快到八月十五了,我已经准备了两箱好酒,明天上午你们再从街上买四斤月饼,一块给他送去。全当陪个礼,多讲好听的,看他咋说?”二人点头答应。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庞召赶紧去接电话。 亮子端起一杯酒,对刺猴道:“来,为了明天马到成功,拿下猪老大,咱们干一杯。”刺猴道:“别急着说拿下,明天能叫咱进门,不撵咱们走,就算给咱面子了。”亮子道:“对,先进门再说。那就为了咱们顺利进门,干一杯!”说得刺猴笑了起来。正是: 恶棍也懂用人经 强敌亦可为己用。 无谋怎当草头王 蛇能行云才成精 第62章 老鬼头魅影重现 杨新宇上门谢恩 二人正在劝酒,喝得热闹,庞召连连摆手,示意不让他们大声讲话。只听庞召骂道:“你真是个老鬼头,电话打爆也不接,我以为你失踪了呢。怎么想起打个电话来?嗯,良心上过不去吧?”那边鬼头也骂道:“你小子还有脸说呢。知道吗,出了大事了?”庞召道:“别别别,怎么你他妈的一张嘴就没有好话。每次都是‘出大事了’, 能出什么大事。什么大事与我有关吗?” 鬼头咋呼道:“怎么会与你无关?与你无关跟你讲个屁!”庞召道:“我也懒得听这话了,再大的事我不管。再大的事你也赖不掉那笔钱!”鬼头道:“你不管是吧,那就等公安局去抓你吧。”庞召道:“别拿这话吓唬我,公安局我也不是没去过,反正这笔钱不能白给你。你不打电话我早晚也得去找你,人在江湖上混,还是规矩一点好。说吧,你是送来还是我派人去拿?”只听鬼头着急道:“你还有心说钱呢。你知道我打电话什么事吗?我抓的那个女人淹死了,你那边难道没有动静吗?” 庞召这才愣一下神,但嘴里还是敷衍:“什么,胡说什么呀,谁淹死了?人家生意做得好着呢。”鬼头道:“你不信是吧?这可是一条人命,我得如实告诉你。我当时也没想起来。你打电话说那人早上在店里卖饭,我也是不信。你是过了中午打的电话,我心想她中午卖饭或许有可能,以为你是故意说的。对我来讲,反正她已经跑回去了,管你怎么说呢,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过了几天,后面的界河里发现一具女尸,公安局的人又是检查、又是拍照。手下人有去看的,回来偷偷地跟我讲,说是被抓的那个女人!” 庞召听到这里,突然联想到冯四家的就是在界河里淹死拉回来的。他又想到猪老大那天骂冯四的话,“你老婆被你打得投了河,还反过来到派出所去告我,说人是在我店里丢的。”心里已经明白八、九成,一定是这帮混蛋抓错了人! 想到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恼得他恨不得宰了这个老鬼头。但他极力控制自己,咬牙切齿道:“你的手下真能哪,正经的事儿不行,就干这些歪门邪道。你叫他们自首去呀?”鬼头道:“我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越想越不对,你们那边没有人找,除非是抓错了人?”庞召道:“你别他妈的放屁了,你抓错人你承担。”鬼头道:“我承担?鸡腿上拴个王八——飞不了我,也跑不了你。” 庞召再也沉不住气,骂道:“你他妈的是办事的人吗,还有脸说这样的话?”鬼头道:“你也不要骂我,本来是去打架的,你叫我抓什么人?我抓了人,你他妈的还一直不相信。这回好了,终于弄出了大事。我提心吊胆的这么多天,还好,没人来调查。幸亏没出事,要是出了事,你说,能跑了你吗?” 庞召只得道:“好了好了,叫你的人行行好吧,别拿铐子往自己脖子上套。你们抓的那个人早已回去卖饭了,死的人与你们何干?”鬼头道:“这个你放心,该封口的我都封了口,今天我就是跟你通个气,我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吗?没抓人硬说抓了人!” 庞召脸都气青了,心想,你抓人还不如不抓呢。于是吼道:“到现在还说这些干啥?”鬼头道:“吼什么吼?我还要跟你讲,我这边是没问题,人不是这边的,也不会有人查了。主要是你那边,那里要是出了事,一旦查到这边来,事情就麻烦了。你千万不能粗心大意!”庞召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别啰嗦了,都是你办的好事。还要你提醒吗?” 庞召挂了电话,心情难以平静下来。他越想越恼,冯四老婆的阴影已经笼罩着他,惶惶觉得危机来临一般。老鬼头的奸诈无赖令他痛恶欲绝,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口中骂道:“这个龟儿子,真是个丧门星!” 亮子看他气成那样,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庞召这才坐了下来,掩饰道:“没事,咱们喝酒。”三个人又端了起酒来。刺猴是个有心人,刚才庞召接电话,内容已经听了个大概,知道是老鬼头上一次抓错人了,恐怕人还死了。他明白这可不是个小事。于是便问他:“明天猪老大那里,还去不去?”庞召道:“去,怎么不去?”刺猴对亮子道:“那咱就不喝了,明天一早过来。” 第二天上午,刺猴和亮子分别骑个自行车,带着酒和月饼来到小吃店。 高翠兰刚刷洗完餐具,在屋里整理东西,突然见刺猴和亮子每人搬一箱酒进来,感觉奇怪。忙道:“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刺猴道:“阿姨,我们是来看你的。” 高翠兰指着那两个箱子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刺猴道:“快到中秋节了,给你们送点酒,还有月饼。”亮子道:“这是用酒票才能买到的齐河大曲,可是好酒呐。” 猪老大听到说话声,从里面走了出来,没想到会是他们。问道:“怎么?又是好酒又是月饼的,你们来认干爹是吧?”两个人被他说得直瞪眼。高翠兰对他道:“说的什么话?送礼不打抬盒子的,你不收就让他们带走,别骂人家。”猪老大道:“老婆说的对。我怎么会收你们的东西呢?你们还是赶快给我弄走。” 刺猴知道猪老大最听老婆的,便上前道:“高阿姨,你跟大叔说说,也不能刚来到,就把俺们撵走。总得让俺说句话吧?”高翠兰道:“也是。”便对猪老大道:“你看,人家既然来了,不收是不收,可也得把话说个明白,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撵走?” 猪老大道:“这还要问吗,他庞八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高翠兰道:“别说得那么难听,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跟姓庞的有过节,也不能不让他们说话。” 猪老大知道刺猴是自己的“卧底”,话主要是说给亮子听的。于是道:“那好,你们就说说,又送酒又送月饼的,什么意思?”刺猴有些紧张,道:“没、没什么意思,就是表示一点敬意。”高翠兰看刺猴怕他,便对猪老大道:“别管什么意思,叫他们先坐下吧,坐下说话。” 猪老大这才叫他们坐了下来,问道:“是不是庞召叫你们来的?”刺猴道:“是。自从上次打架之后,庞大哥知道是自己的错,一直想来赔礼道歉,又恐怕你不理他,没敢来。这次叫俺俩过来,说中秋节快到了,算是给您赔个礼。” 猪老大问亮子:“我知道他叫刺猴,你叫什么名字?”亮子道:“我叫亮子。”猪老大道:“我跟你们说,庞八爪这个人不行,这街上的邻居没有不骂他的。都说他欺负好人,敲诈钱财。光靠打打杀杀,干扪良心的事,不会长远的。” 高翠兰站在锅台前,摘着豆角,道:“你跟他们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俩又当不了家。人家既然上门来赔礼,就想化解前仇。至于以后,你们能处就处,不能处各走各的路,就谁也别管谁。” 猪老大扭头道:“老婆说的对,我正想说这句话呢。庞八爪既然派你们来了,我不给他面子,也不能不给你们俩面子。你们回去跟他讲,我们俩的事情从此算拉到,一笔勾销。我不记他的仇,他今后也别背地里算计我就行了。”刺猴道:“那太好了,谢谢大叔。”亮子也跟着道:“谢谢大叔!” 二人站起来要走,猪老大拦着道:“我不会要他东西,你们把这东西拿回去。”刺猴道:“这是孝敬您的。说什么也得收下。”高翠兰也赶紧道:“东西不能要,我们家都不喝酒,赶紧拿回去!” 刺猴和亮子说什么也不愿意拿,猪老大听高翠兰的,上前拽着他们俩个,叫他们把东西带着,两个人想走也走不脱。 正在这时,一个袖子上戴着孝章的人,一手提着几只鸡,一手提着个荷叶包,来到门前,问道:“猪老大在吗?”高翠兰看着不认识,问道:“你找谁?”那人道:“我找猪老大,不就是这个店吗?” 猪老大一看,是在冯四家闹丧的那个杨家孝子,也是冯四的小孩舅。便松了刺猴和亮子,招呼他道:“哟,是你呀?”刺猴和亮子也认出来是那个闹丧的。见猪老大放开了手,趁机逃了出去,骑上车子走了。 猪老大也顾不得他们,对高翠兰道:“这就是原来经常来找你的冯四家媳妇的兄弟——叫什么来着?”杨新生道:“杨新生。”高翠兰看他长得还有些像冯四家的,连忙招呼:“是杨家兄弟,快进来坐。”杨新生进了门,把鸡丢在地上,把荷叶包往桌子上一放,转脸又出去了。 高翠兰和猪老大都问:“你这是干什么?”走出门看时,只见门口放着个自行车,杨新生又从车后座上解下两个装满东西的口袋,提到屋里来。 高翠兰莫名其妙地问他:“这是干什么?”猪老大忙让他坐下,叫高翠兰倒茶。杨新宇这才擦了擦汗,坐了下来,对猪老大道:“本来办完事情就该来谢谢您,可正忙着收庄稼,可别见怪。” 猪老大被他说得摸不清头脑,道:“这说的什么话,你谢我什么?”杨新生道:“大哥,我后来听别人说了。办丧事那天来的一伙人,可不是一般人,是西关一霸,在城里也是打架出了名的。俺乡里人哪能惹得起?肯定是冯四花钱雇来的。那天要不是您站出来,我们杨家来的人可就倒大霉了。你替我们杨家人撑了腰,出了气,我能不感谢您吗?” 猪老大听着挺高兴,道:“瞧你说的,这算个什么事?你讲那姓庞的,他哪有那么厉害。什么西关一霸?不过几个小痞子而已。这不,刚才还派两个小子给我送酒、送月饼呢。”杨新生道:“刚才那两个人?我说有些面熟。”猪老大道:“对。我哪能要他们的东西,全部叫他们带回去了。” 话没落音,他突然看到眼前的那两箱酒,不由自主“啊”了一声,忙喊道:“翠兰,坏了。你怎么没让他把酒弄走?”高翠兰道:“你刚才拦住,不是叫他们带走吗?正好杨家兄弟来了,只顾招呼,他们两个乘机跑了。”猪老大道:“那怎么办?”高翠兰道:“那有啥咋办的,放那里,别动他的就是了。” 杨新生听了他们的话,觉得奇怪,问道:“大哥,那天你把他弄得那么难看,怎么还来给你送礼?”猪老大道:“是呀。可能是我把他弄得太丢人了,他想讨回个面子,才来给我赔礼的。这叫不打不成相识。”杨新生道:“你们那天没打呀?” 猪老大道:“以前打过,你哪里知道。也是那一伙人,来我门口闹事。总共就六、七个,都没有什么功夫,哪够我打的?要不是老婆怕伤着人,我一准叫他们都残废了!” 杨新生像听天书一般。高翠兰端一杯茶走过来,对猪老大道:“别夸你的五马长枪。打打杀杀,有什么可夸的?”猪老大憨笑道:“嘿嘿,这位兄弟不知道呀。” 高翠兰把茶递给杨新生,道:“凉得差不多了,喝口茶吧。”杨新生接过茶,喝了一口,道:“大姐,放糖了?”高翠兰道:“这里的水有点苦,没茶叶,放点糖改改口味。” 杨新生道:“大姐真是个好人。听我姐说过,她夸你是个能人,做的饭特别好吃,还经常跟你学做饭呢。最后这次回家,她伺候我爹。我爹好长时间都不好好地吃饭了,可她做的胡辣汤,我爹说好喝;她蒸的包子,我爹也说好吃。我姐说都是跟你学的。我们虽然离这里只有十来里地,毕竟是乡下。以前日子苦,哪吃过这么有味的东西?于是我姐天天做胡辣汤、烧稀饭、蒸包子给我爹吃。没想到,我爹最后能享她几天福!” 杨新生说着说着,不由得泣不成声了。高翠兰听他话说得实在,也感动得流了泪。想到自己曾怀疑她来店里学做饭有其他目的,实在内疚。怎么也想不到她学了那点本领,回去孝敬老父亲了,真是个懂得报恩的好女儿。可是这样的人,冯四对她不公,自己对她不公,老天对她更是不公! 高翠兰擦了擦眼泪,对杨新生道:“你姐姐是个孝女,她把苦难和委屈藏在心里、总不让别人知道,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我们没能照顾好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杨新生道:“大姐,你对我姐好,我知道;你们两口子也对得起我姐了。这回那么大的事,要不是猪大哥出面给扛着,还不知道是个啥结局唻。无论如何我忘不了你们,时时刻刻都想着感谢你们。”高翠兰道:“千万不要讲这样的话,那就把我们当外人了。” 猪老大也道:“那点小事,算得了什么?那是我看着理不顺,才站出来说话,这叫向理不向人。又不是你请我去帮忙,你谢我什么?” 杨新生被他两口子的实诚话感动得不知所措。猪老大又道:“你姐的事,不能算个结局。你们还要找派出所,问他们到底调查了没有?”杨新生道:“现在太忙,等忙完这几天再说。我也看透了,他们除了扯皮就是推脱,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猪老大道:“那也得去问,不行连他们一块往上告。”高翠兰也道:“就是。死了人都没人管,这算是个啥事吗?”杨新生来了劲,道:“好,有猪大哥给我撑腰,我就不怕了。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弄清我姐的死因,还我姐个清白。”猪老大道:“对,不能白死,尽管往上告。” 高翠兰问杨新生:“听说你姐是在齐阳张楼集那里出的事,你想过没有,那里有亲友吗?”杨新生道:“我都不知道张楼集在哪里,怎么会有亲友?”猪老大道:“就是有亲友,黑更半夜,也不能往那里跑。”高翠兰道:“也是,听说到那里好几十里地呢。她就是要躲,首先也会想到回娘家,你们离的这么近。” 杨新生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总觉得太奇怪。明明知道她死的冤,可又没一点证据。”高翠兰安慰他:“你也不用急,上面有的是能人,只要往上告,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 杨新生站起来道:“好吧,等豆子收完,我就来坐镇找。”说罢要走,猪老大一把拉住他道:“你带这些东西干啥的?”杨新生道:“俺是乡里人,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你要是看不上眼,就给俺扔出去!” 猪老大道:“这说的什么话,叫我扔你的东西?”高翠兰道:“你们也挺不容易,刚办完丧事,我们哪能要你们的东西?”杨新生道:“你们放心好了,现在乡里人生活也不像以前,日子好过了。”猪老大道:“我不是说了吗?从来不收人家的东西。”杨新生道:“你不收别人的可以,不能不收我的。”猪老大问道:“为什么?”杨新生道:“我的东西干净。”猪老大道:“什么叫东西干净?” 杨新生指着他带的礼物道:“你看,鸡是自家养的;那荷叶包里的月饼是我老婆自己做的;这口袋里是刚摘下的石榴,还有刚起的花生。我的意思都是靠自己劳动所得,所以说是干净的,你们就放心吃吧。” 高翠兰明白他的心意,对猪老大道:“你快松手吧,把人家褂子拽烂了!”猪老大道:“我要是松手,他就跑了。”高翠兰道:“杨家兄弟,听我一句话,月饼、花生我们留下,那几只鸡你带走,这总该行吧?”杨新生央求道:“大姐,这不是做生意,还讨价还价?本来就没送啥好东西,都是家里有的,你们要是看不起我,我就全部带回去。”高翠兰也没法子劝了,朱老大只得松了手。 送杨新生出了门,看着他骑着车子走了。高翠兰道:“这人实诚,跟他姐一样。”猪老大道:“实诚有什么用,我总觉得实诚人吃亏。”高翠兰叹口气道:“那是老天没睁眼,不保佑好人。” 二人进到屋里,猪老大把口袋解开,倒出来一看,有石榴、还有枣子。他拿了个红枣塞在嘴里,尝了尝,道:“乖乖,真甜。”又问高翠兰:“这么多果子,咱们怎么能吃得完?”高翠兰道:“吃不完不要紧,有人帮助咱们吃。”猪老大道:“谁帮咱吃?” 高翠兰拿个盆子过来,往里面装着枣子,道:“我先洗一盆,中午来吃饭的,都叫他们尝尝鲜。”猪老大道:“对对对,还是你聪明。”高翠兰道:“你把那袋子花生倒外面去,晾一晾,明天也煮了给大家吃。” 猪老大出门晾了花生,回来道:“今天是怎么了,这两家送礼的赶到一起来了?”高翠兰洗着枣子道:“上次他们要打架被你赶上了,这叫不是冤家不聚首。”猪老大走到她跟前,道:“怎么样,不说我吹牛了吧?当初你还吓得要走呢。只要俺老猪一出手,什么事情摆不平。我只知道他庞召老实了,不过,还没想到他会来送礼?” 高翠兰道:“好了好了,不稀罕他送礼。只要他背地里别下黑手就好。”猪老大道:“他小子还敢吗?现在想巴结我,我还不搭理他呢。要再背后下黑手,那就是神经病了。”高翠兰道:“也别高兴太早,不知道他到底咋想的哩。这种人,你会相信他的?”猪老大道:“我虽然不相信他,可既然派人来送礼,起码是想跟咱们和好。我以为你心里该踏实了呢,怎么还是不放心?” 高翠兰道:“不是不放心,我怕他再耍什么鬼把戏。等有机会问问刺猴才能清楚。”猪老大道:“你的心够细的,一准能成为我的好军师。” 高翠兰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骂道:“你也不找个镜子照照,就那个模样,还想着让我当你的军师呢?”猪老大道:“怎么,老婆都当了,怎么就不管当军师?”高翠兰道:“我当军师,你成了什么玩意?”正是: 两家送礼碰了头 各自进门有缘由 翠兰心中自有底 不能应波随浊流 第63章 苟老二谈送礼经 信主任说让贤事 两口子正开着玩笑,只见苟老二拿着个手提包走了过来,猪老大对高翠兰道:“嗨,今天真巧,又来一个送礼的!” 高翠兰看苟老二根本没带东西,骂猪老大:“闭上你的臭嘴,胡说什么呀?”苟老二倒没在意,来到屋里,叹气道:“光送礼有什么用,到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猪老大对高翠兰道:“怎么样?我说他是送礼的,你还不信呢。” 他转脸问苟老二:“到现在还是没有影?”苟老二坐了下来,道:“我昨天就来了,找到任局长,他说本来都认为差不多了,可现在突然听地区讲名额不够,正向上面反映,要求增加名额呢。他还叫我到地区去问问,我昨天下午去了齐安。还好,总算没白跑。”猪老大道:“啊,有希望了?”苟老二道:“哪什么希望?我说没白跑,是见到了地区局长。局长也没讲别的,只是叫我不要着急,估计年底前会有消息。” 高翠兰道:“年底就年底,也不在乎这几个月。”苟老二道:“急也没用,只能再等。”猪老大道:“你这一趟,不还得送礼吗,又花了不少钱?”苟老二道:“我现在算有经验了,送礼也得讲究对象。像蔡乡长那样的,你给他搬一箱酒,他就笑眯的。你见这样的大局长,你还想拿着烟酒去忽悠,那叫自己玩憨式。就跟我头一回去他家一样,被人家撵出来也不亏。昨天晚上还碰着这样的傻帽哩,他不但扛着酒,还拎着几只鸡,被人家撵出来了。” 猪老大道:“我猜出来了,你又买了个大信封。”苟老二道:“这样多好,省力省时省事。甘局长看我没带酒、没带鸡,热情地招呼我进屋,还叫夫人倒茶呢。”猪老大道:“上回你一下子给了三千,该认识你了?” 苟老二道:“也许吧。不过,我听他说话,还觉得有些不对劲呢。他还是骂送礼的,说,‘这些人真是,一到逢年过节就送礼,特别是中秋节,要说送两斤月饼也未尝不可,可是送烟送酒还有送鸡的,搞得那小鸡子嘎啦啦叫,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家里又不是养鸡场,拉的到处都是屎,真是烦心透了。怎么就不知道党政机关正在反腐倡廉呢,简直是朝我们脸上抹黑。难道不送礼我们就不办事了?最近我们专门召开会议,要求坚决堵着逢年过节请客送礼坏习气,发现送礼的,实行三不主义:门不准进,话不要听,事不给办。从源头上制止不正之风。’我被他说得差一点坐不住。” 猪老大问道:“他这是骂你的吗?”苟老二道:“我心里也犯嘀咕,这是唱的哪一出?不过,我也注意了,门口那个送酒、送鸡的根本就没走,还伸头缩脑的往屋里瞅,看样子是不死心哪。我这才明白,估计甘局长故意说给他听的。” 高翠兰道:“看来送礼也不容易哪?”苟老二道:“那可不是。甘局长说的也对呀,你说人家那么大个官,能缺那几只鸡。送那玩意,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高翠兰听他说得有意思,问苟老二:“那你呢,你还敢送吗?”苟老二道:“我怕什么?我又不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干’的。”高翠兰问道:“什么叫‘干’的?”苟老二道:“干的就是票子呀。”高翠兰道:“直接送钱?他把话说到那个份上,把门都堵死了,你还敢给他送钱?” 苟老二道:“对着他哪能说是送钱呢?送礼才得讲究艺术哩。我看他发完火,坐了下来,便立即给他递了根香烟,打着火点上。随后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大信封,上面地址姓名写的清清楚楚。往桌子上一放,对他说,‘县里叫我送一份补充材料,交给您’。甘局长虽然犹豫一下,但只有两秒钟,好像明白了意思,‘噢、噢’点了头。我就告辞走了出来。他便讲了那句话,‘你们的事不要着急嘛,估计很快会有消息。’”猪老大听他讲得精彩,道:“乖乖,你真是个人精,你这样的不当干部真亏呀!” 高翠兰端出那盆枣来,苟老二抓了一把,尝了尝,道:“鲜枣,还怪甜的。买的?”猪老大道:“这东西还要买?人家送的吃不完,正要打发给买饭的顾客吃呢。” 苟老二刚才只顾说话没在意,这时朝屋里打量一番,看到靠墙地方一堆水果,旁边还有两箱酒、月饼,桌子下面还有几只鸡。便道:“过节的东西都准备齐了,你们住在城里,买这么早干啥呀?” 高翠兰怕猪老大又要吹牛,特意道:“过节的东西还是早买好,到时候就贵了。”苟老二道:“我刚下车就到这边来了,就是想看看你们缺什么,上街去买也方便。没想到你们都买好了。” 猪老大道:“那是买的呀,还要买吗?都是人家送的。”苟老二道:“咦,看来老大来这里又混好了,那么多人送礼?”猪老大开玩笑道:“你以为老大不是局长,就没人送礼?”高翠兰瞪着他道:“就知道你得吹。”猪老大道:“这怎么是吹呢?哎——老二,你知道这是谁送的礼吗?” 苟老二看着高翠兰,道:“该不是嫂子那边的人送的吧?”猪老大道:“哪有?又没告诉地址,他们也找不到这个地方。”苟老二道:“那会是谁呢?你让我猜猜。”猪老大道:“连我都没想到。你能猜着?”苟老二想了想,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跟你打架的那个姓庞的。” 猪老大心里一惊:“乖乖,你真是个人精,怎么猜这么准?”高翠兰也道:“盛仁能掐会算呀。”苟老二道:“不是能掐会算,既然不是嫂子娘家人,这里又没有别的亲友。我看了这两箱齐河大曲,不是一般人能买到的,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姓庞的了。”猪老大问道:“为什么?”苟老二道:“不打不成相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你打,打出交情来了。” 猪老大道:“废话,拿老子的命开玩笑。还打出交情呢?”苟老二道:“拼命是拼命,交情是交情。要不是你们较量几次,一直是你赢他们,他会给你送礼?这不是打出交情来了吗?” 猪老大笑了,道:“对对对。哎——咱们也是打出来的弟兄。这就叫‘孬熊’所见略同?”苟老二道:“怎么是孬熊呢?那是英雄所见略同!”猪老大道:“还英雄呢,绝对的孬熊。像你跟八爪这样的,能算英雄?” 苟老二有些不好意思,瞪着眼,憋屈地道:“瞧你老大说的,我跟八爪能一样吗?无论如何你兄弟也是个搞企业的,他庞召算什么?”猪老大道:“对对对,你比他还是好一点,他才是真正的孬熊。”笱老二听猪老大的话还是有些刺耳。自己打圆场道:“别管怎么说,能屈能伸——大丈夫也。就是两国交战,打不赢也得割地赔款。他庞召能来给你送礼,确实不容易,也算是彻底服你了。” 高翠兰看他们俩斗起嘴来,忙对猪老大道:“你就别啰嗦了,盛仁来几趟,还没在这里吃过饭呢。赶快去买些酒菜,好好喝两杯。”苟老二忙道:“不是我不愿意在这里吃饭,你们现在做的是生意,中午还要卖饭,怕耽误你们的事。” 高翠兰道:“中午只是顺便卖些饭,主要是工地的人要在这里吃。馒头是早上蒸好的,就做了一锅汤,马上炒个粉丝豆芽,豆角豆皮两个菜,就够卖的了。没事,你们俩喝酒,不耽误。” 苟老二站起来,道:“那好,今天就在这里吃饭。但丑话说在前头,老大不许上街。我正想着呢,毕竟是个中秋节,我空着手来不合适。回到家你弟妹不骂我是个半吊子吗?你得叫我多少花两个。”高翠兰道:“你还怪多的道道呢,这里哪有那么多的规矩?”猪老大也道:“就是,咱们又不是外人,哪有那么多规矩。” 高翠兰突然想起杨新宇送来的几只鸡,对猪老大道:“你们谁也不要上街了,那有几只鸡呢。”猪老大道:“对,送来的几只鸡,可是我不会摆弄呀?”他对苟老二道:“我和老婆两个人都信佛,不杀生,你怎么样?”苟老二道:“这个我在行。从小就嘴馋,喜欢吃肉,学会杀鸡。他们舍不得杀,我杀,连家里生蛋的老母鸡都给杀光了,后来想吃个蛋也吃不成了。”说得自己笑了起来。 猪老大道:“那就别客气,你去整理那玩意,放在家里还真没办法。”苟老二叫高翠兰准备开水,便提起那几只鸡,拿了把刀,叫猪老大端着盆、碗,走了出去。 趁着苟老二在外面褪鸡拔毛,高翠兰叫猪老大出去买酒。猪老大指着那两箱酒,为难地道:“老二都看见了有好酒,不给他喝,说得过去吗?我上街也买不来这大曲酒,得要票。”高翠兰道:“说得也是,那怎么办,那不是咱的东西呀?”猪老大道:“管他呢。谁叫他们不弄走呢,喝了再说。”高翠兰也不好再讲什么。 烧好了菜,猪老大在里面找张桌子,摆上几盘菜肴,和苟老二对饮起来。苟老二感慨道:“上次来,你们还提心吊胆,防备着庞八爪呢;没想到,这次能喝到他送的酒。”猪老大道:“我才不想喝他的酒呢,让他们带回去,可这两个送礼的跑掉了。今天要不是你来,这酒绝不动他的。” 苟老二开玩笑地道:“瞧你说的,你还想学甘局长怎么的?送的酒你不收,也想要‘干’的不成?”猪老大道:“这说的什么话,还要‘干’的呢?告诉你,干的湿的都不能要。你嫂子说了,我们不会要他东西的。这个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你知道他想干什么?他跟你不一样,谁敢跟他处。”苟老二道:“这话说的对,处朋友得慎重,像他这样的,早晚会出事。” 高翠兰正卖饭,见信主任走了过来,忙招呼:“信主任,好长时间没见你,出门去了?”信主任道:“秋收季节,工地上干活的少了,我只是个‘督导’,总不能整天都看着他们。我家离这就十多里地,家里农活忙。骑车子方便,我一般都是上午来一趟,中午就回家干活去了。”高翠兰道:“我说呢。” 她忙拦住信主任拿着钱的手,道:“你也别买饭了,正好来个客,你也去喝两杯。”信主任正要推辞,猪老大忙走上前来,不由分说把他拉了过去,高翠兰给他准备了碗筷,信主任只得坐了下来。 猪老大互相作了介绍,苟老二先敬了信主任一杯酒。猪老大对苟老二道:“你不知道,上一次说那个检查组是假的,就是他找到工商局,王局长还派人来调查,才弄清楚那些人是冒充的。把那个工商局的临时工也给辞了。我早就要请他喝酒,可人家说什么也不叫请。今天要不是你来,他还不喝我的酒呢。” 信主任道:“不是不喝你的酒,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喝一点,是一种情趣,养成习惯了。跟你们年轻人不一样,不喜欢掺搅。热闹了,那样容易醉。”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酒,比划道:“我一次只喝这么点,这一瓶酒喝四天,那是一就的,我还是喝这个酒吧。” 猪老大一把夺了酒瓶,放在一边。道:“你要是看不起俺老猪,你就别在这里坐。”信主任只得道:“好好好,那我就喝你的好酒。手下留情,千万别叫我喝多了。”猪老大道:“这个你放心,怎么也不会让你喝醉。来吧,你是个大好人,我先敬你一杯!” 苟老二跟猪老大喝酒,哪是对手,一瓶酒下去,说话已经有些口无遮拦了。他问信主任:“信大哥,老大说你是主任,你是哪里的主任?”信主任道:“不值得一提,哪有你当厂长时髦?咱今天喝酒,不说那事。”猪老大道:“你还不知道,他本来就是付局长,自己不愿意干了,当的主任。”苟老二惊奇地道:“付局长不愿意干,哪个局的付局长?”猪老大道:“哎——什么局唻?”信主任只得道:“商业局。” 苟老二更吃惊,道:“商业局付局长?那可是个抢不到的美差,你怎么不干?”信主任道:“年龄大了,让给年轻人干吧。”苟老二不由自主道:“你也真是,那太可惜了。”信主任道:“有什么可惜?早晚都得走这一步,还是早些让贤的好。”苟老二道:“能干一天是一天,这样的好位子争都争不到手,哪有你这样自动放弃的?” 猪老大听苟老二一直在替信主任惋惜,问道:“商业局是干什么的?”苟老二道:“商业局,那可是最吃香的单位,管着八个大公司。手握着紧俏物资。你像百货、石油,食品、五交化、烟酒糖都属于他们管,权力大得很哩。” 猪老大听不懂,问道:“什么权力大得很,管那么多公司干什么?”苟老二道:“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们所有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除了米面以外,哪一样不属于他们管?” 猪老大瞪着眼道:“什么?他能管住吃的喝的,我怎么不知道?”苟老二道:“你没到食品站去买过肉吧?”猪老大摇头道:“没有。买肉怎么啦?”苟老二道:“没票你别想买。你想买自行车、缝纫机、也得要票。你想买点糖,喝点好酒,就像我们今天喝的齐河大曲,哪一样不要票。票在哪里?都是他们管着,都得经他们批。权力大得很呢!” 猪老大道:“不对呀,我记得跟杨撅一起去你嫂子那里,我们又是买酒又买肉的,人家只要钱,哪有什么要票的?”苟老二道:“现在市场开放,好多了,什么东西在私市都能买到。可是价钱不一样呀。你要是拿着票去买,起码便宜一半。”猪老大道:“说这我想起来了,我刚来到的时候,去粮站买面,人家说没票不卖。后来冯四家的告诉我,说电影院门口就有卖票的,我去了一趟,刚往那里一站,那些卖黑市票的都来了,问我可要粮票?可要布票?可要电影票?卖什么票的都有。我买了一百斤粮票。粮票是两毛钱一斤,拿着粮票去买面,才一毛七一斤。这粮票比面粉还贵呢。” 苟老二道:“是呀,不一样吧?”猪老大道:“这真叫人想不开,既然票是可以卖的,那为什么发票不发钱呢。发钱不一样吗,还省的拿着票再去卖?”信主任道:“不是发钱的事。现在还是计划经济,由于物资缺乏,满足不了群众的需求,所以一些商品实行计划凭票供应,但是被人钻了空子,进行倒买倒卖,从中获利,其实这是非法的行为。” 苟老二道:“合法的怎么能叫黑市呢?可这黑市也太公开了。过去还有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发现就抓人,现在谁问?”猪老大道:“有买的就有卖的,要是买不到面,这小吃店还没法开呢。都是吃的用的,不买不卖怎么办,能管得住吗?” 信主任道:“市场在一步一步地开放,现在只是个过渡期。今后物资丰富了,这些现象就会自然消失。”猪老大道:“你说的对,原来我还用粮票买面呢,现在私人卖面的送上门,比在粮站买的还便宜还好。我还再去买那票吗?” 苟老二道:“现在农村粮食吃不完,卖鸡鱼肉蛋的也多了,老百姓生活好转,市场变化也快得很。现在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三转一响成了最紧缺的商品。”信主任道:“是呀,农村年轻人找个媳妇,偏偏就要这四样东西。都在赶时髦,能不紧张吗?”苟老二道:“你要不是自愿退出来,还当那个付局长,起码也得分管两样。那权力可不一样了!” 猪老大这才听明白,道:“原来局长是管这东西的,那不当局长有点亏。”信主任道:“什么叫亏?你以为有权就好,那也不见得。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其实权力就是责任,用不好老百姓是会骂的。”猪老大问道“原来你怕挨骂呀?” 信主任道:“我怎么怕挨骂呢?自己走的正,坐得直,谁骂呀?再说了,只要良心对得起,骂咱也不怕。我不是不愿意当那个付局长,因为中央提出‘知识化、年轻化’,自己觉得跟不上趟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苟老二听得目瞪口呆,猪老大对他道:“老二,你听听人家信主任官当的。你还请客送礼,挤扁头想当官哩!”苟老二被他说得有些难为情,忙端起一杯酒道:“老大哥觉悟高,小弟实在佩服。别说局长、付局长了,就你们那八大公司经理的位子谁不羡慕,掌握票就是掌握钱,一个永久车票就等于百十块钱,抵你们两个多月的工资了。” 猪老大拦住他道:“你不愧做生意的出身,三句话不离本行。就知道钱、钱、钱!”苟老二道:“我是钦佩信主任,连这样的权力都不要,这种风格的人太少了。为此,我敬信主任一杯!” 信主任喝下酒,回敬了苟老二,又跟猪老大碰了一杯。不由自主道:“人的处境不一样,对事情的看法也就有差别。别说其他人,自己的儿子,当时听说我自愿退出领导班子,也是想不开。他们是被耽搁的一代人,初中没毕业就干起农活。他认为被冤屈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他讲的也有一定道理,老子挨了斗,儿子也抬不起头。总想着我官复原职,他也能有个出头之日。恢复上班之后,先是叫我给他搞招工名额,后来条件低了,哪怕是个临时工也行,都被我一口拒绝。我跟他讲,要想有个好前途,只有一条路,依靠自己,读书学习。只要你愿意复习补课,所有的费用家中全部支持,其他的路一概走不通。逼得他也不搭理我了。一直闷头读书,最后终于考上大学,才算给我个笑脸。”苟老二道:“你不但高风亮节,看来教育孩子也有一套。” 信主任转脸看了看屋里,其他桌子也有几个吃饭的,都在听他讲话呢。忙道:“哪里哪里。今天喝多了,话也扯远了。好了、好了,我再也不能喝了。” 高翠兰卖完了饭,煮了一盆花生端了过来。苟老二忙拉个板凳叫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酒,道:“嫂子辛苦了,小弟敬你一杯!”高翠兰道:“先别敬我。我来,就是要敬大家一杯。”猪老大喊道:“信主任,我老婆是不喝酒的,要不是你们两个在这儿,老天爷说的她也不端酒。来来来,一起喝!”信主任道:“喝酒的人说话都不算数。我刚说过不喝了,还得喝。”说着,端起来一饮而尽。 高翠兰也喝了自己杯中的酒,道:“你才不能不喝呢,上一次的事还没谢你呢。”信主任道:“你们两口子怎么老提那事,还叫你们承情怎么的?”高翠兰道:“不是承情,要不是你找到王局长,派人调查了情况,是不会顺顺当当给咱办证的,到现在不还是个非法的吗?” 信主任突然长吁了一口气,摆着手道:“好了、好了,别提王局长。”高翠兰有些诧异,问道:“王局长怎么了?”信主任道:“哎——终于被人告倒了。”高翠兰和猪老大顿时一楞,问道:“什么,被人告倒了?”正是: 自古官场有风险 明争暗斗掀波澜 小人得志乾坤乱 是非颠倒好人冤 第1章 八戒佛前动真念 如来当众话禅机 却说唐僧师徒四人到西天取得真经,送回大唐后,终成正果。都在如来佛前受职,均享受沙门领导层的待遇。这在《西游记》中已有详细记载,不再赘述。 单说猪八戒自从当了净坛使者,天天听经念佛,坐禅修心。凡诸佛事剩下的瓜果点心等贡品,由他收拾净坛,倒也享受的痛快。正像如来佛所讲,是个受用的品级,有点小实惠的差使。好在八戒贪欲不重,能捞点油水也就心满意足了,着实安定了一段时间。 可是日子像树叶一样稠,八戒是个吃杂食的主儿,时间长了,那些素茶素果的老觉得填不饱肚皮。再看看同自己级别差不多的那些菩萨,供桌上有吃不完的奇珍异果,玉瓶内有喝不尽的琼浆玉液。特别是像观世音、文殊、普贤几位,可以说是受不完的顶礼膜拜,享不尽的人间香火。而自己的坛位前却如同与人世隔绝了一般,常年看不到人影。八戒不知道多少年才见到一个人来到他的坛位前,还是个腿有残疾的。八戒心想:看样子这人跪拜是不成了,不过有供品拿来俺老猪享受也行。可仔细一瞧,这人两手空空,囊中也是扁扁的。八戒看他时,那人站在对面端详自己哩。看了好大时辰,丢了一句“这么丑的也当得菩萨?”转身走了。 八戒好不心寒,暗中忖思:人与人不同,同样是官也有这么大区别。想俺老猪,虽有些丑陋,但也是修成的正果,好坏也封在菩萨之列。他们却能坐享其成,吃不完用不尽的供奉;而自己却当个什么净坛使者,说白了是靠收拾人家的残羹剩饭过日子。当这样的菩萨也太不值得了,哪如一个普通凡人活得潇洒! 八戒思前想后,总结了自己走过的路:当年在天庭就是清规戒律太多,堂堂的天蓬元帅,只因为酒后同嫦娥开了几句玩笑,瞎闹腾一通,不曾捞得半点好处,便以“调戏女仙罪”打了二十天锤,贬下界来。也正是一时气恼,走错了投胎路,身如畜类,弄成这般模样。那时真是万念俱灰,破罐子破摔,在福陵山云栈洞占山为王,享受人间乐趣。特别是在高老庄找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名叫高翠兰,过了三年恩爱生活,这是老猪一生最痛快、最难忘的三年呐!虽然老丈人高太公嫌俺丑陋,时时想赶出家门,但他不知道我们夫妻的恩爱之情,已是难舍难分了呀。 他老人家还没怎样,没想到却遇着一个多事的猴头,凭他一身的本事,硬硬的拆散我们,强拉我入伙拜师,秉教沙门,西天取经。为了提醒我佛门戒规,观世音已给我起名“悟能”,师傅还嫌不够,断了我五荤三厌,又起个名子叫“八戒”。俺是又“悟” 又“戒”,如今功果已成,虽然被佛祖封了个“官衔”,却还是落入了“六大皆空、戒律重重”的境地。这哪里如我在那云栈洞,高老庄过得快活? 八戒的烦恼已经影响到他的情绪,整日精神恍惚,人也瘦了许多。有一天如来佛祖在大雷音寺大雄宝殿讲经,那三千诸佛、五百罗汉、八大金刚、无边菩萨都端坐在佛前静心听讲,唯有八戒坐的不直,歪着身子垂着头,口中还在说梦话呢。如来法眼看到他那副模样,便唤道:“净坛使者——” 八戒哪里听到,依旧眯缝着眼,脸上还流露出得意忘形的样子哩。这时,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八戒。已经是金身罗汉的沙悟净正坐在他的身旁,急忙推了他一下,八戒方才睁开眼。听见佛祖在问:“净坛使者,你念哪路经来?”八戒慌乱中随即答道:“高老庄路。”如来又问:“高老庄何经?”八戒脱口而出:“高翠兰经。”引得众僧哄堂而笑。 如来正襟危坐,数落道:“你这个不参禅机的顽僧,经历这么多的沉浮,尚不知悔过;念了这么多的真经,仍情色未泯。实乃孽根太深,必有报应。”只这一番话,使八戒:千年功果化乌有,修成金身落浮尘;重得历磨世间苦,脱胎换骨为凡人。 却说天地无常,三界皆有异同,都在衍变中生息。上界没有年月,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佛门遭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大批寺庙被拆,佛像被砸,庙里的方丈、和尚也通通被赶出寺门,有家的归家,没家的重谋生路,不得再行佛事活动。一时间:人间香火无痕迹,宝刹灵山冷凄凄,五百罗汉蹙眉头,三千诸佛也着急! 最耐不住的是那些各山各洞的神仙、丁甲、功曹、伽蓝、土地,都齐齐来至西天大雷音寺,拜求佛祖施脱难之法。只听如来道:“小小一劫,此乃天数;不仅我教,诸教皆如此也。世事无常,终极为始,人间数年,吾门一念间也。” 众神无语,只听净坛使者八戒问道:“一念是多长时间?”佛祖道:“一念乃天地瞬间也。”八戒又问道:“何为一念天地瞬间?”如来道:“天界根本,同虚空相,一无所有;人间沉浮,荣辱并存,如入苦海。你莫非要下苦海吗?”八戒道:“佛祖所说的人间,就是下苦海吗?” 佛祖少许点头道:“说是也是。”八戒道:“弟子生性愚顽,耐不得寂寞,念不会真经,享不了这等品级,愿意下海。”佛祖道:“我知你堕性未退,不可造就,准你下界重新做人。其它闲职散神,及愚顽不化者,如愿下海,皆可除去正名,脱胎换骨,始为凡夫俗子,与我佛门再无瓜葛。” 如来佛这番话,惊动了灵山宝刹的圣僧罗汉,提醒了各路各洞的大神功曹。有身居高职,手无实权的;也有官小权大,但想到人间施展才能的;有无职无权,过不得神仙日子的;也有有职有权,想体现人生七情六欲的;纷纷辞职下海。正是:人间念叨神界好,鸡犬得道天上跑,神仙也有厌倦时,偏下苦海找烦恼。 单说八戒自从在佛祖面前提出要辞职下海后,忙坏了他的师父旃檀功德佛唐玄奘,他一面向佛祖赔罪,说自己对弟子教诲失责;一面找到斗战胜佛孙悟空、金身罗汉沙悟净,一起来到净坛寺规劝八戒。 玄奘道:“你三人跟师傅历经大难磨历,修得正果,方能来此极乐世界,享受神职威严,这是凡夫俗子百世也修不得的功业,来不得西天,别说当什么净坛主持了。你如何却要抛弃长生不老之躯,重返浊世,度那不到百年的人生呢?” 八戒道:“神有神职,人有人情。天界戒律太多,做人却有自由。”玄奘道:“神灵在上,人寰在下;上有天管,下有官管,生死却由阎罗地府管,做人有何自由?”八戒道:“人有七情六欲,佛界为甚却要六大皆空?”玄奘道:“有情有欲,必有生有灭,如何长生不老?亏你入沙门这么长时间,连这等道理还不懂?”八戒道:“弟子知也知道,可就是‘空’不了,如之奈何?” 悟空对八戒道:“你这呆子,莫不是犯了‘色癔症’,非要下界不成?”沙悟净也道:“这症可难治了,那是非下界不可。不过,二师兄,你到现在还想着那个高老庄,实话跟你说,咱们在天界不曾觉得,在凡间不知过了几百年几千年了,你说的那个高翠兰,早该成了孤魂野鬼,恐怕现在连骨头渣也找不见了!” 沙悟净这几句话正说在八戒心头。八戒定了定神,言切意真地道:“师父、师兄、师弟,我主意已定,反正咱师徒也快分手了,我有一桩见不得人的事,一直瞒着你们,今天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了。”悟空道:“都到这般境地了,有话尽管说出来。” 八戒这才道:“那还是在取经路上,咱师徒经过万寿山五庄观,观中有一棵人参果树,还记得吗?”悟空道:“怎么不记得?就是你惹的祸,说这人参果如何如何好,我便偷来给你们吃。你吃一颗还不解馋,又让我去摘,惊动了人家道童,骂得我一时性起,毁了那棵仙树,害得咱差点出不了松子观。要不是我找到观音菩萨救活了他们的树,那镇元子老道还不生生气死。还提这桩事干啥?” 八戒道:“我听两个道童私下说话,才知道这人参果万年才结三十个果,吃一个便能活四万七千年,甚是惊奇,才撺掇师兄去偷,师兄先后给我两个,其实我只吃了一个。”悟空、悟净急忙问道:“那剩的一个呢?”八戒红着脸道:“俺一时心血来潮,想起了高翠兰,便把果子藏在怀中。趁你们熟睡之时,连夜赶回高老庄,把这个果子送给她吃了。” 八戒说出这样一件事,只惊得旃檀功德佛目瞪口呆,斗战胜佛匪夷所思,金身罗汉难能想象! 大家愣了好一会神,只听玄奘念道“罪过,罪过。”悟空道:“好个八戒,我真是低看了你。我当了贼,却成全你去讨好老婆,还留下这样一条后路。”沙悟净如梦初醒,扯住八戒问道:“二师兄,你真要去找那个高翠兰?” 八戒这时也不遮掩,只是担心地道:“时过境迁,她就是活着,可到哪里能寻得到?” 悟空对悟净道:“沙师弟,别听那一套。他既然早已留下后路,想必一切都安排妥当。现在想起来才明白,当年取经路上,只要遇到麻烦,他就喊‘散伙、散伙’,迫不及待要回高老庄。其实他早就有这个念头,咱们还以为他有嘴无心,说玩话呢。你看他白天经常打盹,晚上却来了精神,背后做的事多着呢。千万别再小看他,不必为他操心了。” 八戒被说得面红耳赤,着急地道:“师兄又冤枉我了,其实对不住师父、师兄的事,只此一件。”悟空道:“那我问你,你寻思下界的事,为何不跟师父先讲一声,却自作主张?”八戒道:“那天听经时走了神,说了梦话,被佛祖逼得才要下界,哪顾得同师父商议?再说了,师父、师兄和师弟与我都不一样,你们都修得六根清静,无欲无求,而俺却在人间过了三年的夫妻生活,享受过男女勾合之乐,这是你们不能体会到的。我即便给师父、师兄讲了,也是枉然,你们怎么会让我下苦海呢!” 悟空听到这里,转身向玄奘道:“师父,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早知这样,当年就不应该拉他入伙,拆散人家好生生的一对夫妻。”玄奘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悟空道:“既然他主意已定,缘份已尽,劝也无益,你就让他下界去享人间之乐吧。” 唐玄奘这才双手合实道:“罪孽太深。我佛大慈大悲,教你下界,乃是要你重度苦海,还清孽债。你自当多行善事,切勿恣意妄为,不然,永远不得超脱。” 八戒急忙跪倒,叩头谢礼道:“师父大恩,如同再造;师父教导,永世不忘。只是辜负了您一片好心,来世再报吧。”跪拜了唐玄奘,又向悟空、悟净施礼道:“师兄、师弟,你我有缘结为弟兄,共赴艰难,同吃斋饭,合榻睡眠,齐入西天雷音寺。这次一别,隔为两世,怕再也见不到了。你们前来看我,已是患难之交情分;我若能重度机缘,再找你们作弟兄吧!”八戒说得动情,两眼早流出泪水来。悟空、悟净听了,也觉得心酸。正是: 只道凡间人有情 其实神仙也动容 天地始自混沌分 人神皆从孽源生 第2章 师徒情义难割舍 终因尘缘两分离 却说悟空见八戒动了痴情,心中自有说不出的滋味。想到旧时光景,遂生恻隐之心。便向玄奘道:“师父,八戒去意已决,看在师徒一场份上,免了他重新投胎之苦,由弟子度他下界去吧?”旃檀功德佛点头称善。 四人走出净坛寺,只见斗战胜佛念动咒语,施展法力,收回净坛使者身上的袈裟。然后用手往下一指,只听风声渐起,烟雾缭绕处,现出一条云梯来。 悟空大声喝道:“净坛使者,你身为神职,屡犯天条,本已无存身之所。佛祖念你取经有功,师傅看在患难份上,贬你堕入苦海,也算给你一条复生之路,还不赶快下界去吗?”八戒听了,再行大礼,登上云梯。一眨眼,云梯散去,八戒也无影无踪了。正是:天地遥遥相隔远,佛法只在弹指间;西天缺了净坛使,脱胎换骨到人间。 却说八戒站在云梯上,开始还觉得云梯慢慢地下降,自己一步一步的往下走。可霎时眼前一片漆黑,瞬间耳旁风声骤急,只觉得两手无能为力,身子不由自主,脚下突然滑出云梯,好像直接从天上掉进深渊一般,吓得他赶紧闭上双眼,大喊一声“师兄救我”,便失去了知觉。 八戒好像被一阵雷声惊醒,睁开眼时,正是风雨交加之际。似乎躺在地上,只觉得身子软软的,脑子一片空白,像得了大病一般。他试着摸着身边的石头想爬起来,可是风大雨急,脚下打滑,身子也不听使唤,一不小心栽倒在地,又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停雨住,八戒才又醒了过来。抬头四处看时,好像置身于一片荒山野岭之中,朦朦胧胧,哪有旧时光景?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耳朵,仍是原来模样,只是身上有一种不曾有过的凉意。仔细寻思,也想不出自己现在处何境地。八戒慢慢地站起身来,两手伸开,想用那腾云驾雾之法,哪里蹬得上去。一时间只急得团团乱转,不知所措。 正一筹莫展之际,只见东方发白,天空渐渐亮了起来。八戒再看时,四周似有山峰树木,上面却有浮云飘动。正自琢磨,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只照得山峦叠起,树木丛生,大地复苏,百鸟争鸣。八戒心境豁然开朗,暗喜道:“莫非真的回到人间了?”八戒越看越喜,认定这是凡间无疑了,但却不知具体是何山何处,只得顺着山坡往下走去。 八戒一路走来,苦思冥想,终于捋出一片记忆;自己已在佛门辞职,甘愿下界做人,不是去找夫人高翠兰的吗?一想到高翠兰,脑子便清醒了许多。可是无边大地,茫茫人海,天上人间时空又相差太大,即便她吃人参果活了下来,但想找到她可也太难了,她现在在哪儿呀? 八戒边走边想,哪顾得道路崎岖,一不小心却被石块绊倒,骨碌碌摔下山来,幸好被一棵枯树弯枝挡住,八戒急忙抱住这根树杈,仔细看时,自己挂在险峻悬崖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身上早惊出一身冷汗来。心中念道:“现在我已是凡夫俗子,真的掉下去,还不粉身碎骨!” 赶紧寻找脚手得力之处,一步一步往上攀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出险境,在旁边找到一块平板石头,坐下来喘了喘气,定了定神。站起来再看时,发现不远处有一条蚰蜒小道,八戒不敢怠慢,沿着这条山路走了下去。 八戒走了半天,也不见山的尽头,只是翻过这个山头,又望见那个山头,肚子里早已咕咕乱叫了。他东瞅西瞅,看看能不能找点野果什么的充饥。可眼前这片山除了石头外,连棵小树也很难见到。八戒可怜道:“怎的这样一座秃石堆,还不如当年我住的福陵山,那里山青水秀,青滕花果四季常有。” 想到福陵山,八戒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对,福陵山。记得当年我送人参果给高翠兰吃时,曾经向她讲过,如果真能活上千年万载的,高老庄不是长住之地,让她到福陵山云栈洞去修行。现在只有去福陵山,或许能找到高翠兰。”八戒想到这里,突然来了精神,沿着这条小道向山下大步走去。 又翻过了一个山头,眼看天色将晚。正走之间,耳边似乎传来“叮当”响声。终于有了动静,八戒停下来侧耳细听,像是一片敲打铁器的声音。可听了一会,声音却没了。正踌躇间,却听得有人大喊:“点火放炮啦!”一连喊了三声,接着似乎听到些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再也没了动静。 八戒正楞在那里,只听得“咚、咚、咚”几声巨响,一时间硝烟四起,山崩地裂,乱石腾空,尘土飞扬。八戒抬头看时,那些飞起来的石块正迎面砸了下来。 原来这山路旁边是一个采石场,场里人正在开山采石,刚才那“叮当”之声,是采石人用钢纤在石头上打眼,锤子夯砸钢纤的响声。打好眼后,装上炸药,便有专人喊话,说明即要点火放炮,让大家赶快下山躲起来。 八戒哪知其中缘故,还以为终于见到人,可以问路了呢。没想到这飞起来的石块是不长眼的,当场便把这位“寻花太岁”砸昏在地。正是;只道西天太寂寞,一心下界享快活,岂知世间多变数,好梦未圆先遭祸。 却说这些采石工人等到爆破以后,便纷纷走上山来,查看收运石头。正有几个从这条小路上来的人,忽然发现路边血肉模糊的八戒,吃惊不小,大喊道:“不好了,砸死人了!”走近看时,更觉得诧异。有人看到八戒的两个大耳朵,便喊道;“嗨,原来是头猪哇!”也有人嚷道;“这分明穿着衣服,还带着头巾,怎么会是猪呢?”有个仔细的人指着八戒身上的海青长褂说:“这人长相特殊,又穿着这奇怪的衣服,说不定是个外国人呢?” 大家七嘴八舌正议论,有个懂事理的头头喊道:“别嚷嚷了,不管他是中国人、外国人,砸死了谁也负不起责任。赶快把他抬到医院去,看看能抢救吧?”说罢,便指挥几个人抬起八戒,直奔山下去了。 众人把八戒抬到山下,找到一个运石料的小拖拉机,放在上面,一直把八戒送到不远处的洪山乡卫生院。 八戒经过这一折腾,神志已经清醒过来,只是心中发慌,伤处疼痛,浑身无力,躺在医院病床上懒得睁眼。 医生拿着应急物品赶紧过来给他检查,看到这副面孔也吓一跳,喊他也不应。本想用手量一下呼吸,可手又不敢靠近他的鼻孔。只得用听诊器听了听,又把他的头巾拿掉,见他头部、面部伤得严重。便坐下来开一些打吊水用的药。 乡里医生一般都是多面手,他开好处方,一面叫管事的人去拿药,一边给八戒处理包扎伤口。不大一会,八戒被包得面目全非,头部像个白纱球一般,只露着眼和嘴。这时开的药已拿回,一个女护士也跟着进来给八戒打吊针。 正在找血管准备扎针之际,忽听门外有人喊:“郭翠兰!”这护士随即答应一声:“哎。”只这一呼一应,惊动了躺在病床上的猪八戒。哪顾得头上疼痛,“蹭”从床上坐起,两眼盯住护士:“你是高翠兰?”护士被他这一举动吓呆了,幸亏针还没有扎进去,颤颤惊惊道“是,怎么了?”八戒上前一把拉住护士:“翠兰,我找的就是你呀!”郭翠兰这一下更懵了:“找我,你是谁呀?”八戒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那护士仔细看了看八戒,也见不到他的脸面。再说那八戒在西天修炼一千多年,面目已大有改观。决不像人们传说的纯猪头模样,已如佛教雕塑中的金刚罗汉一般,虽然还保留着原来的一些特征,但已是由兽形向着人形、神形进化。常言说看人先看眼,八戒眼睛并不丑,双眼叠皮、水汪汪的,护士看了还觉得有点眼熟;可再看他那嘴巴,特别是那两个纱布没包严的大耳朵,总觉得异样,郭翠兰一片茫然。 医疗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送八戒来的几个人纷纷议论:“原来是个中国人,怎么长这模样?”也有人道:“以为没气了呢,见女人就活过来了。”那医生也在一旁嘀咕:“这么个丑家伙,却认识俺医院的美人。” 这时,那个喊郭翠兰的人走了进来。他个头不高,留着分头,虽然只有三十来岁,眼角上却有了明显的皱纹。上身穿着一件时尚灰色西服,于下面胖胖的蓝裤子,脏兮兮的黑皮鞋极不协调。 进屋便看到郭翠兰被那个人紧紧拉住,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便故意对郭翠兰道:“郭护士,家中来人找你。”郭翠兰一面答应,一面想挣脱八戒的手离去。可八戒哪肯松手,拽住道:“你不能走,我千辛万苦,就是为找你而来呀。”这句话八戒已经重复了两次,郭翠兰真是摸不清头脑:既看不见他的脸面,又不熟悉他的声音,只得问道:“你到底是谁?” 八戒两眼紧紧盯住郭翠兰,的确很像他原来的媳妇,只不过戴着白帽子,穿个白大褂,不知道为何这样打扮。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实话实说,支支吾吾道:“我姓、姓猪名天蓬呀,咱俩的事你都忘记了?” 这句话说得郭翠兰更为诧异,只得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趁八戒不注意,猛地挣脱他的手走了出去。八戒失望之极,说了句“你这个负义的婆娘!”便倒在了床上。在场的人如看天书一般,都懵了。 却说那位找郭翠兰的人,正是采石场的头头。改革开放以来,铺路修桥搞建设,到处都需要石头。他凭着家门口的势力,私自组织一些人力上山开出个石塘来,卖石赚钱。因为他姓苟,场里干活的人都喊他苟老大,也有喊他苟场长的。今天正在饮酒之时,听说砸着人了,吃惊不小,急忙放下酒杯跑到医院来。因为他同郭翠兰有点亲戚关系,把她喊出来的意思是问问情况,商议对策。 郭翠兰介绍了八戒的伤情,道:“刚才还有人说他没命了呢。你也看了,估计没什么大事。”苟老大才松口气。道:“他自己跑上山的,也怪不得我;既然还能爬起来,说明身上没残。你看他只要能走路,赶快撵他滚蛋!” 郭翠兰道:“他还硬说认识我,纠缠不休呢。”苟老大瞪着眼道:“他敢纠缠你?”郭翠兰道:“你不也听见了,他说他叫什么朱天蓬。可我怎么想不出这个名字。头缠得严严的,也看不出他的面目。”苟老大想了想,道:“咱们进去。你仔细问问,他哪里人,干啥的?要真的不认识,再纠缠,看我收拾他!” 二人来到病室,八戒这时安静多了。毕竟头上有伤,感觉昏天晕地。他双眼紧闭,一声不吭。郭护士再次给八戒扎针输上水。苟老大摇动他,问道:“喂,你是哪里人,怎么不讲话了?”八戒总是不应。 医生忙上前阻止道:“刚才是惊吓后的不良反应,现在千万别打扰他。”苟老大只得给郭翠兰使了个眼色,一块走了出来。苟老大掏出一打钱,数出五十元,递给郭翠兰,道“先吊水看看,只要能下床走路,赶紧把他撵走。” 却说八戒吊了几瓶水,又睡了一夜的觉,第二天方才清醒过来,这时饥肠辘辘,也顾不得伤痛了。一直喊道:“饿死我了,快拿饭来!”护士郭翠兰赶紧跑来,听到他要吃饭,心中暗喜,知道病人已没有什么危险,便出门买了两根油条,一碗粥端了进来。 八戒看郭翠兰端来了饭,立即坐了起来,接过油条往嘴里一塞,那碗粥往口中一倒,咽了下去。道:“翠兰,你这是喂鸡呀?快,再拿二十份来!”郭翠兰心想:“还真是个能吃的主!”便道:“你把钱拿来,我给你买去。”八戒道:“钱?哪里有钱,我吃饭从来没人要钱!”郭翠兰以为他又说疯话,对他道:“这里买饭是要钱的,没钱你就别吃了。” 说罢转身就走,没想到八戒一伸手,把郭护士拽回,紧紧抱在怀中,口中直喊“宝贝、宝贝,你为何这样对我?”郭翠兰哪想到会有这一幕,只得大喊“救命!”正是: 八戒惊破白日梦 卫生院里炸了营 误将靓妹当老婆 却说痴郎是神经 第3章 错认妻美女遭辱 接报警愣男受审 却说郭护士连连喊叫,早惊动医院的医生和病人,跑过来看时,八戒正抱着护士要亲咧。嘴里还嘟囔道:“你我三年夫妻之情,难道都忘了?”那护士挣不脱八戒的手,只得求救讨饶。 刚才治伤的那位医生急忙上前劝阻,道:“这里是医院,不允许胡闹!”八戒道:“她是我老婆,碍你什么事?”那医生道:“别胡说八道,这姑娘才二十岁,还未结婚哪。”八戒道:“你知道什么?我们俩是有约的。”郭护士大喊道:“谁认识你,你这个流氓、神经病!” 这时大家都议论:“这人肯定神经有问题。”有两个大胆的医生走上前来,想把两人拉开,怎奈八戒死死揪住护士不放,僵持好大一阵子。有人提议道:“赶快报警,让派出所来人!” 话音未落,只见苟老大提把莱刀走了进来,骂道:“哪来的野种,跑到山上讹我不说,还敢欺负医院的护士,看我不宰了你!”举刀要砍。八戒一看刀上来了,慌了手脚,这时已有人把苟老大的手拦住,哪能让他真砍下去,只不过帮着苟老大演演戏而已。这一招果然灵验,八戒手一抽,郭护士乘机退了出来。 八戒岂能咽下这口恶气,趁苟老大不注意,本能地使出招式,一伸手便把苟老大的刀夺在自己手中,并架在苟老大脖子上。这一下苟老大可傻了眼,在场的人也都惊呆了。 只听八戒喝问:“你是什么人,来管俺的事?”苟老大被刀逼的歪着脑袋,战战兢兢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旁边有人劝道:“这位大哥,千万别乱来。他就是采石场场长苟老大、苟场长,昨天炸石头碰了你,这不正在给你治疗吗?你可千万别胡来!” 八戒一听,更为恼火。他以为苟老大是个妖怪,弄得石头满天飞,砸了自己,大吼道:“你这个狗妖,还称什么‘狗老大’,弄石头飞起来砸我,还敢拿刀吓唬俺,咱俩可够是冤家了,我怎能饶你?” 苟老大一听喊自己“狗妖”,不知道什么意思,更着急了。忙道:“别、别、别,我哪儿是什么狗妖,我姓苟,小名叫狗盛、大名叫盛仁,我和郭翠兰是亲戚,才来救她。”八戒道“什么,你和我老婆是亲戚,那咱们不也是亲戚吗?” 苟盛仁瞪一下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了不吃眼前亏,应付道:“噢,对,是亲戚,是亲戚。你快放了我吧?”八戒道:“既然是亲戚,就不再难为你。不过,你得答应我,赶快拿饭来吃。再把俺媳妇叫回来,我就放你。”苟盛仁连应“是、是,一定一定。”八戒这才松了手。苟盛仁一溜烟跑了出去。 苟盛仁一出门就跑到医院办公室,拿起电话报了警。苟盛仁在地方上算是混事的人,派出所里也有朋友。不大一会,付所长便带着一名联防队员小郑驾着三轮摩托来到医院,苟盛仁忙把他们领进办公室,又找到郭翠兰和几个证人,问明了情况,这才一起走进病室。 却说八戒正躺在床上,眼巴眼望地等着美攴呢。听到脚步声,便坐了起来。看见苟苟盛仁带着两个穿着异样衣服的人走进来,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便问道:“苟老大,你拿的饭呢?”苟盛仁道:“饭?他们两个就是专门来请你吃饭的,快起来跟他们走吧。”八戒一听是请吃饭的,一骨碌就要爬起来。只见付所长连忙拦住。给苟盛仁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走出了病房。 找一个背人的地方,付所长问苟盛仁:“这人伤成这样,而且还是头部受伤,你让我们带走,是不是想让我们给他疗伤?”苟盛仁急道:“哪里哪里,他只是头上有点外伤。医院不就这样吗,小病当大病治,故意给他包成这样。他要是伤重,还能疯狂地去强奸护士?” 付所长道:“什么强奸,你给他定的?只不过是侮辱!”苟盛仁道:“是是是,是侮辱。可要不是大伙及时赶到,那不知会发生什么后果哩?”付所长道:“什么后果?那只是你想象。算了,等你把他的伤治好再处理。” 付所长转身就走,这一下可急坏了苟盛仁。他上前急忙拉住:“所长,你千万不能走,你们一走,他要是耍起流氓来,谁能管得了?算我求你了,只要把那流氓带走,让我当孙子我都干。”付所长道:“苟盛仁,说的什么话?不是我不仗义,这人是你砸伤的。再说了,本来采石场就不合法。噢,你砸了人,叫我们派出所带走治伤?” 苟盛仁似乎听懂了什么,急忙从衣袋中掏出一叠钱,道:“我明白,所长,这点钱先给买烟抽,治伤的钱你叫咋出我咋出,我苟盛仁绝不装孬种!”付所长哪里肯收,苟盛仁死活塞进了他的腰包。 付所长只得带着联防队员小郑回到病房,对八戒道:“朱天篷,跟我们走一趟!”八戒早就等得不耐烦,立即下了床。这时小郑掏出手铐要铐八戒,八戒问道:“这亮堂堂的,啥玩艺?”小郑以为他故意装糊涂,便开玩笑道:“怎么,连这都不认识?这是个大手镯呀,戴上吧!” 八戒哪见过手铐,满心欢喜地伸出手来,以为捡个漏呢。小郑迅疾地将他两手合拢铐了起来。八戒这才感觉有点不得劲,正待发问,却被小郑拽出门来,推进三轮摩托的侧座上。付所长亲自驾驶,蹬开油门,“突、突、突”开走了。 八戒坐在摩托车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艺,就觉得如腾云驾雾一般,心想:这两天见到的人、见到的物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真是大开眼界。 三人一起来到洪山乡派出所,走进一间审讯室,八戒直嚷道:“这手镯带着碍事,不要了、不要了,你们快给拿走!”小郑道:“你是真没见过还是装糊涂,这是手铐,你被拘留了,老实点!” 八戒也听不懂“拘留”是什么意思,仍然嚷嚷道:“你们不是请我吃饭吗?”小郑一使劲把他推坐在一把椅子上,嘟囔道:“还想着吃饭,坐好,问你话要老实交待!”八戒这下子有点傻眼了。 只见付所长和那联防队员小郑坐上审讯桌,一个问话,一个记录。小郑介绍道:“这是我们派出所的付所长,问你话要如实回答!” 八戒还没反映过来,只听付所长问道:“姓名?”八戒道:“知道了还问?”小郑站起来喝道:“哪来那么多废话?所长问你啥,你必须回答。看你衣服穿的不三不四的,就不是个正经货。” 八戒看了看自己穿的那件僧衣,又看了看对方穿的衣服,问道:“啊,你们是不是正经货?”小郑更为恼火,吼道:“妈的,什么玩艺,还敢骂人?”说着便走下来要揍八戒,被付所长拦住了。 付所长继续道:“听好了,问你话要如实回答。姓名?”八戒道:“猪净坛。”付所长惊讶道:“咦,你不是叫猪天蓬吗?”八戒道:“名字多着呢,叫什么不行?”付所长问道:“还有什么名字?”八戒道:“别啰嗦,没有了。” 付所长又问道:“藉贯?”八戒哪懂得什么藉贯,反问道:“什么罐?没有罐。只有一个钵,还是师父的。”付所长道:“藉贯,就是问你哪里出生的?”八戒道:“不知道。”付所长道:“什么,不知道。那你的家庭出身?” 付所长只是按程序审问,他哪里知道八戒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揭他的老底。只因为投胎走错路,落成这般模样,还要遭人奚落,实在受不了。于是大声喝道:“老子乃天上生,地上养的,你们想干什么?” 付所长实在忍不住了,也拍着桌子大骂起来:“妈的,老子在审你,横什么横?不知道藉贯、出身,你是石头里蹦的,树杈上结的?”八戒不但没脑,反而随口道:“对对对,我师兄是石头里蹦的,我就是树杈上结的。怎么了?” 看到八戒东瞅西斜、玩世不恭的样子,付所长越来越觉得不得劲,凭他多年审案子的经验,还没见过进了派出所还敢这样不懂规矩的。心中犯了嘀咕:这人虽然头上缠着纱布,也能看出他长得奇形怪状。说话又不着边际,要么神经有问题,要么就不是个一般人。案子不能这样审了。于是道:“猪天蓬,你在医院里耍流氓,侮辱女护士郭翠兰,这是真的吧?” 八戒瞪眼道:“什么侮辱?我只是想亲一下,那是我老婆。”付所长道:“人家没结婚,怎么是你老婆?”八戒道:“那是我俩之间的事,她还没认出我呢,就被你们给搅乱了。不信你问问,她是不是高老庄的高翠兰?” 付所长乘势问道:“那你是哪里人?”八戒道:“福陵山人。”付所长道:“哪个福陵山?”八戒道:“福陵山就是福陵山,怎么还哪个福陵山?”付所长耐着性子再问道:“我问你是属于哪省哪县哪乡?”八戒道:“我哪里知道,就福陵山省福陵山县福陵山乡吧?” 付所长听到这里,更觉得事情蹊跷,知道不便再审了。正巧,这时有人喊,说有电话找付所长,他乘机对小郑道:“你先看好他,等下午再审吧!”说着起身走了。只听八戒嚷道:“你们不给饭吃,快叫老婆给俺弄饭来!” 小郑看付所长走了,心中暗想:“你被人请去吃肉喝汤,还让我看好他,在这里一块挨饿?我不能这样傻陪着这个蠢货,得想个办法。” 他走到门口转悠一圈,便想出个绝妙的点子来。立即走到八戒面前道:“你不是要吃饭吗?跟我走。”八戒一听去吃饭,急忙站起来,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原来这派出所是刚建的两层小楼,室内楼梯通向二楼,楼梯是木制的。小郑把八戒带到楼梯旁,八戒还在嚷嚷:“快把手镯给我卸掉吧,俺不要了,这走路吃饭都别扭。” 小郑从兜内掏出钥匙道:“别急,我这就给你卸下来。”说着话打开手铐,八戒刚伸出一只手来,没想到“咔哧”一声,手铐另一端早已锁到楼梯柱上。只听小郑说道:“好了,委曲你了,在这儿等着吧,我给你弄饭去。”说罢杨长而去,任凭八戒呼天喊地,派出所里已经下班,哪有人应他。 八戒闹腾了半天,见没人理,又饿又困,加上止疼药起作用,便悬着手倒头睡了。醒来时,见有人出入,却没人理他。心中十分恼怒,暗自想道:“这些人说话算放屁,竟然把我当野猪拴这儿了,即便是猪,你也要喂点食呀,真拿我当猪狗都不如呀!” 越想越气。看着自己的一只手被扣在木柱上,便运了运气,大喝一声,用力一推,早把那楼梯木把掀倒,手铐从柱子中解脱出来,骂道:“哪里的妖孽,竟然哄我骗我,却把你猪爷爷锁在这里,看我怎么收抬你!” 一边骂着,一边走回那间审讯室,把那桌椅门窗全都砸了。派出所里的人闻声都跑过来看,只见八戒包着白白的头,手里挥动着那副手铐,都以为他疯了,哪有人敢靠近。 却说付所长到办公室接过电话,出门正碰见前来探听消息的苟盛仁。苟盛仁把他拽到附近一个酒馆里。付所长一五一十地把审问情况说了出来,并挑明这事不好办。急得苟盛仁连连劝酒。付所长哪有心思喝酒,顺便问了一些郭翠兰的情况,便离开了酒馆。 刚走进派出所大院,就听八戒在那审讯室门前大喊,要找姓付的、姓郑的拼命哪。付所长看到那副架式,又看到门窗也被砸了,就知道这尊神确实不好惹。离得老远的喊道:“姓猪的,你不要胡闹,砸坏公物是犯法,还要赔偿的!”八戒道:“姓付的,我只带一条命来,身上一个子也没有。我来找我老婆,碍你们什么事。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付所长向前走了几步,道:“你不是被人告了吗?我们把你带来,就是想弄清情况。告诉你,那医院的护士郭翠兰根本不是什么高老庄人,人家是城里的,才二十岁。你听错了,她姓郭,不姓高。根本不是你结婚三年的媳妇!” 八戒道:“那我媳妇呢?”付所长道:“我怎么知道你媳妇呢?”八戒道:“我找我媳妇,你们却把我锁这里。什么道理?既然这样,我就得向你们要媳妇,你们还得管饭吃呢!”说着便舞起那手铐,冲散人群,直奔付所长而来。 付所长哪见过这样的阵势,连忙后退,口中嚷道:“猪天蓬,千万不要胡来,这里可是派出所!”眼看八戒到了自己跟前,那手铐就要甩到自己头上,付所长急了,道:“你要干什么?”说着话掏出枪来。 八戒哪懂得什么叫派出所,更不知道付所长拿出来的是什么玩艺,一直朝前逼近。付所长情急之下,大声喝道:“再来我就开枪了!”八戒哪管什么开枪不开枪,根本不理会,依旧紧逼,只听“嘣”一声,枪真的响了。 一声枪响,众人都惊呆了。八戒也被震的一楞。待回过神来,看到付所长的枪口还冒着烟。便喊道:“哎——姓付的,看你是个当官的,怎么像个孩子,还放炮仗吓唬人?”众人一听这话,没敢笑出声来,纷纷议论:“这是个什么人,连枪都没见过,是装憨还是卖傻?” 这时八戒上前就要夺枪,口中还道:“我看你这是什么炮,没见点火就响了?”付所长鸣枪为的是起震摄作用,没想到八戒连帐也不买,又上来夺枪,眼看后果不谌设想。正在着急之时,赶巧小郑吃罢饭回来。当看到现场情况后,知道自己撞了大祸,便不顾一切冲上去,从背后抱住八戒,想把他给治服。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八戒虽然被折腾的有些疲惫,但毕竟身大力不亏,况且还存些神力,早把小郑两手擒住。转过身看时,见正是锁他、骗他的小郑。咬着牙骂道:“你这个没扎毛的害人精,我正找你,还自己送上来了。” 说罢,用力一甩,小郑早摔倒在地,八戒一只脚踏在他的身上,并伸手拽着他的胳膊,小郑才感觉到这只手和脚的力量不一般,只吓的“嗷嗷”乱叫。这时周围的几个警察也凑上前去,拉开架势,想营救小郑。但看到八戒手中铐子,又都有些胆怯。 只听付所长喊道:“姓猪的,你老实点。你这是袭警,懂得吗?”八戒道:“管你‘西井东井’,你们有水喝,有饭吃,老子还饿着呢!” 付所长知道他没听懂意思,只得道:“你饿了是吧?有话好说。无论如何不能袭击警察,那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快把他放了!”八戒道:“让我放他也行,先把这手镯给我卸了,再给我去弄饭,再给我磕仨响头,俺老猪就放了他。” 听了这话,派出所几个不知情的人暗笑道:“这两位真是没事找事,抓了个讨饭的神经病,反被他给闹腾了,看怎么收场?” 付所长这时确实很为难,想道:“自己的枪成了摆设,铐子竟成了姓猪的武器。不如先把铐子给他卸了,防止再耍起来伤人。”于是喊道:“老猪,你让他起来,给你开铐子!”八戒顺手把小郑提了起来,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喝道:“你再敢打老子的坏主意,掐断你的狗脖子!” 那小郑自进了派出所,干得都是抓人、治人的勾当,虽然待遇不高,但警服一穿,铐子一拿,也风光的很,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可是今天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呀。看看周围几个弟兄们,只是拉个架势,没有一个敢上的。只得乖乖的拿出钥匙来,给八戒开了手铐。 八戒松了松那个被锁过的手,另一只手仍然掐住小郑的脖子,道:“快带我吃饭去!”小郑哪里敢带他去吃饭?正不知所措,付所长道:“喂,老猪,你先到屋里坐,我让他给你买回来吃。怎样?” 八戒已经上过几次当,哪还信这一套。立即道:“别再耍花招,俺老猪又不是三岁小孩,信你哄着玩了,快带我去吃饭!”那小郑脖子被掐得甚痛,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付所长,乞求道:“付所长,这?” 付所长知道小郑的意思,但又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只得对在场的几个民警使眼色,道:“你们几个陪他一块去吃饭,其他的事等他吃完饭再处理。”八戒道:“去这么多人干啥,是吃饭还是打架?老实告诉你,俺现在下海了,俺老猪可是带过千军万马、打过大仗的。你们这几个毛人,千万别想打我的歪主意!”说罢,推着小郑就走。 八戒的这几句话说得付所长更是摸不清头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安排两个人跟在了小郑后面。然后跑进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向上级汇报。可转念一想:“这个案子别说案情不明不白,连当事人身份都没有弄清;他砸了派出所,我开了一枪,这一塌糊涂,如何向上级交代?” 付所长是读过“西游记”的,突然想道:“他姓猪叫天蓬,福陵山人;又说他媳妇叫高翠兰,是什么高老庄的,那不是猪八戒吗?” 想想这人长得还真有点像。但是怎么可能呢?西游记必竟是神话呀。他越想越弄不清楚。又品味八戒说的什么“带兵”、“下海”这样的字眼,更加心跳。想想自己的位置:所长调走之后,一直主持工作,没来新所长,说明上级还给自己留着位子。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任何问题。真他妈的倒霉,怎么接了这个案子,碰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怪物。——苟盛仁这个王八蛋! 提到苟盛仁,他眼前突然一亮:“对,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把包袱甩给我,帐还得算在你头上!”想罢,急忙离开办公室,从院子里骑上一辆摩托车,找苟场长去了。 却说那小郑带着八戒来到一家熟悉的面馆,因为午饭时间已过,店老板正准备打烊。见小郑来了,只得应酬。小郑让店老板下了两碗素面,八戒吃了,说:“没饱。”只得又下了两碗,八戒仍说未吃饱。搞得店老板目瞪口呆。因为当时粮油供应不足,餐饮业刚刚开放,吃饭不仅要钱,而且要粮票。特别是山区的一个乡镇,开放后街上才开了几家饭店。那老板哪见过这等饭量的?小郑更是无可奈何,只要八戒说没吃饱,就叫老板下面条。 八戒一来是饿了,二是素食惯了,还没想到提出其它要求,只是一碗一碗的吃面条。八戒倒没吃出汗,汗都流在厨师和小郑身上了。一连吃了十碗,觉得差不多了,便拍了拍肚子道:“算了。”小郑方才记了帐,带他又回到派出所。 再说付所长在街上兜了几圈,才在医院里找到苟盛仁。苟盛仁本来以为没事了,到医院里准备结帐呢。听说付所长找他,立即跑了出来,见到付所长问道:“又有什么事吗?” 付所长放下了摩托车,把他拉到一边,道:“你得把姓猪的接回来。”苟盛仁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怎么回事?”付所长把在派出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吓得苟盛仁目瞪口呆。半晌,结结巴巴道:“这家伙、恁厉害!你派出所都、都咋不了他,我怎么敢把他接回来?” 付所长脸色立即严肃起来,道:“实话告诉你,那姓猪的只不过是认错了人,又没造成什么后果,派出所如何治他?你就不一样了,你违法开山采石,又砸伤了人,就这一条,可以直接拘留你!” 苟盛仁听付所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沉不住气了,只得恳求道:“我的所长大人,千万别这样说,我不就靠你老兄的面子混碗饭吃吗?你让我挣点我就挣点,你不让我挣,我哪里挣去,能骠过你吗?”付所长道:“知道这就行,听我的,把那姓猪的接回来,给他疗好伤,再撵他走也好说话。” 苟盛仁犹豫道:“不是我不愿意接他回来,我怕他回来闹事。” 付所长道:“这个你放心,工作由我来做。只要你说给他治伤、管他饭吃,他一准回来。走吧,我带你接他去!”说罢,上了摩托车,苟盛仁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二人来到派出所,看到八戒吵着头晕,正闹着小郑要床睡觉呢。付所长走到八戒面前道:“老猪,你不但要睡觉,还要好好的疗伤。都给你安排好了。”他指着苟盛仁道:“这是苟场长,场里的人都叫他苟老大,专门来接你回医院的。” 八戒一见苟盛仁,上去就要去抓他,被付所长从中拦住。八戒指着苟盛仁问道:“是不是你告了我?”苟盛仁正待辩解,付所长道:“哪能呢,要是他告了你,还来接你回去?你们之间只不过一点小误会。现在都明白了,你跟他回医院吧,他负责给你疗伤,管你吃饭。等治好伤,再去找你媳妇,怎么样?” 八戒摸了摸头,嘟囔道:“这里也不是我待的地方,你们啰啰嗦嗦,问这问那的,还不如医院安静呢。去就去,先睡一觉再说。”付所长道:“这就对了。”八戒又对苟盛仁道:“姓苟的,你可别想再耍花招,我这个人不是好惹的。”苟盛仁连忙点头:“是是,我哪敢耍什么花招。”猪八戒这才跟着苟盛仁走了。 小郑见八戒离开,急忙对付所长道:“你让他走了,他砸的这些东西白砸了?”付所长道:“还想让他包赔损失?放心吧,我兜里不是有苟盛仁的钱吗,帐得结到他头上。” 却说八戒跟着苟盛仁走出派出所,八戒问道:“听付所长说,都喊你苟老大?”苟盛仁道:“那是别人乱叫的。俺怎能称得起老大?”八戒道:“看来你在这里也是个人物?” 苟盛仁道:“不敢、不敢。有你老兄在,哪有小弟我的位置?”八戒道:“怎么,喊我老兄了,那我不成老大了?”苟盛仁道:“对对对,你当然是老大了。今后在你面前,我就喊你猪老大,你就叫我苟老二,行吧?” 八戒是个喜欢被奉承的人,再说自己已经脱离沙门,不能再叫八戒了,得有个俗名,叫老大比天篷还威风。于是道:“今后我就叫猪老大了?”苟盛仁道:“对,今后我让弟兄们都喊你猪老大,行吧?”八戒道:“好,今后我就叫猪老大,你就是苟老二!”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猪老大一高兴,又想起找媳妇的事来,问苟老二 :“你说那个高翠兰,是你的亲戚?”苟老二道 :“确实是亲戚。”猪老大道:“怎么这样巧,给我媳妇长得一模一样,也叫高翠兰?”苟老二道:“天下巧合的事多的是,但这个翠兰呢,你听错了,不姓高,姓郭。确实不是你媳妇,人家是刚毕业的学生。要找你媳妇,俺帮你找就是了。” 猪老大看着他道:“那可得谢谢你了。不过,日子隔的长了,能不能找得到,也不好说呢。”苟老二道 :“现在交通、通信都方便,只要你知道地址,很快就能找到。”猪老大道:“就是说不清地址了呢?”苟老二道 :“别急,日子长着呢,慢慢想吧。” 猪老大却对苟老二道:“老二 ,如果真的找不到,就把你那亲戚说给俺当媳妇怎么样?”苟老二一楞,心中骂道:“这丑家伙,看那德行,还惦记人家郭翠兰哪。”但是脸上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应付道:“这个我可当不了家,只不过是个远门亲戚,强迫人家那可是犯法的。再说了,娶媳妇能是容易的事,你没有票子、房子谁愿意跟你呀?”猪老大道:“没有票子可以挣,没有房子也可以买呀!” 苟老二问道 :“你认为钱是那么容易挣的?”猪老大道:“怎么,靠本事还挣不到钱?实话告诉你,俺这次下海就是来挣钱的。”苟老二怕他再扯上郭翠兰,只得道 :“好了好了,你自己有媳妇,不能再乱想别的。还是等你养好伤,去找自己的媳妇,俺会帮着你的。” 二人说着话已经来到医院,把猪老大送回病室。苟老二急忙出来,先偷偷地安排郭翠兰回避,又找个医生来换药,然后对猪老大道:“等换好药后你就好好休息,晚上给你送饭来,我现在出去办点事。”见猪老大点头,便匆匆走了。 却说那派出所的一声枪响,可是惊动了周围的群众。于是“姓猪的大闹派出所”的奇闻在洪山小镇迅速传播开来,而且越传越奇,越奇越传。有的说姓猪的是一个蒙面英雄,刀枪不入;也有的说姓猪的力大无穷,一发功便震坏了派出所的门窗;还有的说姓猪的是从某某战场回来的,是个当官的,下海的,所以派出所不敢怎么他。众说纷纭,只传得沸沸扬扬。苟老二是个在市面上混事的人,在街上兜了一圈,各种版本猪老大的传闻充满耳朵,苟老二听着听着,不由得动起心思来。正是: 生意场上第一经 抓住机遇莫放松 天上掉下财神爷 石头砸出好弟兄 第4章 一场闹剧大反转 两个冤家称弟兄 却说苟老二满耳朵都是猪老大的能耐,回到家中,心中暗道:“幸亏今天跟姓猪的套了近乎,像我干这种营生的,正需要这样有种的人撑门面。想来这半辈子也惭愧,本想上学能混出个名堂来,谁知道初中没毕业,遇到了文化大革命。有的同学靠造反当了官,可大部分还是回乡种了地。而自己光想发个小财。前几年捣动粮票、布票,经常被关进学习班批斗;改革开放后,本来叫老百姓发展经济,买一个四轮搞运输,可缴不完的费,罚不完的款,受不完的气;索性干大的,开个石料厂,却又是违法的。既然不合法,你给咱办合法手续呀,又没人给办。整天这个要关,那个要罚,全靠低头哈腰凭着脸“上”,舍着钱“砸”。关键是自己没有实力,更没有势力。想想这个猪老大,不知道是个啥来历,派出所都咋不了他,这个名声还得了。我要是把他拉过来,岂不是个办大事的材料!” 可转念又想道:“这个姓猪的一直盯着郭翠兰,万一出事如何是好?”苟老二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决定先探探他的口气。 到了晚饭时间,苟老二从家中包了几个馒头,用饭盒提了些稀饭、小菜,赶到医院来。 猪老大换药后,又睡了一觉。刚刚醒来。见苟老二进门,急忙爬起来道:“这回没失信,还真的拿饭来了。”苟老二道:“我这个人是讲信义的人,今后相处你就知道了。处好了,两肋插刀!” 猪老大笑着道:“你别朝我头上砍刀就行了?”苟老二也笑着道:“别提那壶了,不打不成相识。”说着话,把馒头递给猪老大,又把饭盒打开,小菜端出来,稀饭盛出来,送到猪老大面前:“看,老大,这可像弟兄们?”猪老大拿起馒头道:“对、对,早就该这样!” 苟老二看猪老大吃的高兴,道:“这两天你头上有伤,医生不让喝酒,等伤好了我陪你喝两杯?”猪老大眯着眼道:“好好好。这伤小意思,两天就好了。”苟老二道:“我让医生用最好的药,早好早利落。” 看猪老大吃完了饭,苟老二又赶紧给他倒上开水。猪老大看苟老二殷勤,便问道:“苟老二,你也是个当官的吧?”苟老二道:“你看我这模样,哪是什么当官的?”猪老大道:“怎么有人喊你什么场长呀?”苟老二道:“噢,我不是自己开个小采石场吗,他们瞎喊呗。”猪老大道:“采石场是干什么的?”苟老二道:“采石场就是开石头、卖石头的呀。” 猪老大感到纳闷,问道:“怎么,石头也能卖钱?”苟老二道:“不卖钱,开它干什么?”猪老大道:“那你可发大财了。这漫山遍野都是石头呀?”苟老二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开石头费劲着哪,得打眼、装药、点火、放炮,这石头炸下来,得搬、得运,累人不说,还是个危险活。这不,一不小心砸着你,不得花钱吗?” 猪老大瞪眼道:“哎——我可没要你花钱呀?” 苟老二道 :“这是应该花的,我的意思是说跟石头打交道,免不了出些事故,比如说放炮时崩着人的,搬石头砸着脚的,咱都得给人治。这些都不说,花钱最多的是应付官场上那些人。他们没事就过来找事,今天要罚你,明天要抓你。都得靠钱去打发。”猪老大问道:“谁敢这样欺负人?”苟老二道 :“有权能管住咱的,哪是一个、两个单位?” 猪老大也弄不请是怎么回事,想了想道:“苟老二,你看我给你去搬石头怎么样?”苟老二笑道 :“怎么敢让你去干那臭活?”猪老大一本正经的道:“我给你搬石头你给我钱,我有的是力气。”苟老二道 :“这可不是挣大钱的地方,太委屈你了。”猪老大道:“我反正要找事干的,再说了,谁欺负你我还能给你帮帮锤!”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苟老二的心头上,笑着道:“老大,你真愿意给我帮忙,挣了钱咱俩花。”猪老大道:“哎,我凭力气挣,哪能分你的钱。明天我就去场子里看看。”苟老二道 :“别急别急,等养好伤再去吧,你现在满头绷带也不方便。”两个人又拉了些亲近的话,苟老二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苟老二便送来早饭,还带来一位裁缝,给猪老大量了身子,说是要给他做套衣服。喜得猪老大直嚷:“还是苟老二想的周到。正觉得我的衣服穿着难看,跟你们都不一样,等挣了钱再买呢。” 苟老二等猪老大吃完饭,看到灯泡还亮着,便随手拉了一下开关,灯自然灭了。猪老大看见感到奇怪,喊道:“苟老二,我昨天睡觉时就想吹灭它,就是吹不灭。你这是咋吹的?”苟老二感到可笑又纳闷,还不能说出口。便拉住开关线示范道 :“这是电灯,这样一拉就开,再一拉就关了,那还要吹?”猪老大一片茫然。 苟老二离开病室,一路想道:“这个猪老大,还说他是当官的、下海的,怎么连最普通的电灯也没用过?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是灾星,还是财神?” 一连过了几天,猪老大终于去掉绷带,漏出了真面目。只见他:短短的头发小脑门,拱着鼻子厚嘴唇,两个耳朵巴掌大,额头下面多皱纹。人间少有稀罕像,金刚堆里也难寻。苟老二先是吓了一跳,又一想:真乃异人异像也。便随手把做好的中山装给他换上。猪老大高兴的左看右瞅,连夸:“好看、好看。” 猪老大换好衣服,便要到采石场去。苟老二赶紧同医院结了账,带他从路边拦一辆机动三轮,坐上去很快就开到山上的采石场。 这座洪山由于靠近郷镇公路,便于运输,在这里开山采石的人越来越多,有集体开的,也有像苟老二这样个人硬着头皮干的。这一片山上小采石场就有四、五个。管理人员对这些违法采石场的头头都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因为在他们身上可以罚到款、得到实惠。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使非法采石屡禁不止。 苟老二的采石场规模不大,可是占的位置不错。刚开了三年多。由于建设需要,石料供不应求。 苟老二刚到这里,负责工地干活的表弟杨橛便跑了过来汇报道:“有个桥梁工程要大块毛石,马上来车拉。”苟老二道:“要毛石好呀,就是装车费事,多找两个人抬吧。”猪老大在一旁道:“怎么要抬,哪有搬的快?”苟老二指着那堆刚炸下来的毛石道:“你看看,那一块就好几百斤哪。”猪老大道:“石头就是石头,当然重嘛。” 苟老二忙转身对杨橛介绍道:“这是我刚结拜的弟兄猪老大,你给大伙讲,今后都要喊他猪老大,不要喊我老大了,我现在是老二。“杨橛连忙抱拳喊道:“猪老大,今后听你的。” 三人正说着话,一辆机动四轮“突、突、突”开了过来,正是来拉毛石的。杨橛指挥把车停好,招呼人来装车。驾驶员下车打开车厢门,从车上拖下一块长长的厚木板来,一头搭在车板上,另一端拖在地上,形成一个斜坡。只见工地上几个人拿着绳子、抱着杠子过来,把石头捆起,下面用两个圆棍当滚木,有用杠子抬的,有用绳子拽的,把石头从厚木板上一步一步往车厢内移。 猪老大一时看不懂,等大伙费了好大的劲把石头弄进车厢,他才看明白。便问道:“这不就是往车上弄嘛?”大伙道:“对呀。”猪老大道:“干吗还要捆上,费那么大劲,搬上去不行吗?”众人道:“谁能搬动呀?”猪老大道:“这也搬不动,我不信?” 他把大伙推在一边,顺手搬起大石头,一块一块往车上放。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半响才楞过神来。都问:“这谁呀?”杨橛道:“这是苟场长拜把弟兄——猪老大。”众人纷纷议论道:“猪老大。好力气,好人才,真让我们开眼了!” 苟老二看到这个场面,心中大喜。连忙对大伙儿道:“你们别光顾说话,赶快上车,往后面翻石头。”众人这才爬上车,用杠子别、用绳子套着拽,把猪老大搬上车的石头往车厢前面移。一根烟工夫,满满地装了一车,机动四轮歪歪扭扭地开走了。 猪老大虽口说不重,但脸上还是出了汗,他用袖子擦了擦。杨橛看见他新褂子沾上了灰,赶紧上前给他拍打。 猪老大听到“叮当、叮当”打钎子的声音,觉得奇怪,便走了过去。看到一个人坐在石头地上,握住钢钎,两边的两个人分别挥动铁锤,打着号子,一锤一锤往钎子上砸。每打一锤,掌钎子的就要转动一次钎子;而夯锤的人从举锤到落锤,在空中整整划了一个圈,然后铁锤准确无误的落在钢钎上。那潇洒的舞蹈般的动作配着优美的打击声、号子声,虽然是三个人的合作,那场面倒是挺和谐、挺热闹的。 猪老大看的正上瘾,突然停止了,原来炮眼已经打好,钢钎被拔了出来。那个掌钎的把钢钎擦去灰水,又用皮尺量了量。猪老大哪能看懂意思,忙把钢钎拿过来瞅了又瞅。苟老二告诉他:“这是在量打下去的深度,计算装炸药的数量。”猪老大问道:“装炸药干什么?”苟老大道:“炸石头呀,不炸石头怎么会掉下来?” 猪老大暗想道:“当年住在云栈洞时,嫌原来的洞小,也曾摆弄过石头,那时使用一根钉耙,触山山崩、耧地地平,把那洞内洞外修整的如神仙府第,固若金汤。如今钉耙没了,神力也不复存在,所幸还剩下比常人多出的一身憨力和自己修炼的功夫,也不知到底能有多大作为。既然成了凡人,今后就要靠本事吃饭,不妨试试自己的手段。” 猪老大是个好显摆的人,想到这里,他瞅准山上一片凸出并且有裂缝的石头,让众人退后,抡起那把钢钎,像猴哥舞金箍棒一样耍了起来。大家看的起劲,正在喝彩之时,只见猪老大手一抖,那把钢钎如闪电般飞出,就听“铛”的一声,早已钻进岩石的缝隙中,接着又听“轰”的一声响,落下一大堆石头来。 大伙如看大戏一般,精彩之处,不禁鼓起掌来。猪老大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俺老猪只当玩玩,没想到还能打下石头。”众人听他这话,更不知他有多大能耐了。苟老二虽然高兴异常,可心中也增加一层谜团:这家伙真厉害,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哪? 这边大家正在盛夸猪老大,只听那边有人喊道:“喂,快来装石头喽!”回头看时,只见石塘出口处,一字儿摆开好几辆小四轮。苟老二问道:“怎么来这么多车?”杨橛说:“我也不知道。” 苟老二走过来一问才明白,是刚才那辆装石头的小四轮驾驶员,在过磅时遇到这几个车。说这里来了个大力士,几分钟就装满一辆车,一来想看看真假;二来如果是真的,就节约了时间,时间就是金钱,能多跑几趟就多挣钱,他们都愿意来拉这里的石头。 苟老二自然说不出的高兴,心中想道:“这样一来,效率不知道能提高多少倍。老天爷真是让我发财了不成?”可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叫猪老大去干,只得对大伙道:“快来,给他们装车!”民工们赶紧去收拾杠子、绳子。猪老大嚷道:“别摆弄那些玩意了,快上车!”说着话,便捋起袖子搬石头装上车来。 这几个开四轮的看到果真如此,一个个瞪大了双眼。猪老大干得性起,搬起一块大石头高高举了起来,对车厢边上的一个人喊道:“来来,接着。”只吓得那人“啊啊”叫着连忙后退。猪老大笑着道:“别怕,压不着你。”然后把那块石头甩在车上。 几个开四轮的驾驶员哪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赞叹:“神力、神力!”杨橛在旁边道:“这算什么?你们来晚了,精彩没看到。”驾驶员忙问:“还有什么精彩的?”杨橛指着石塘上面那堆石头道:“你们看看,那就是我们猪老大刚才用钢钎一下子射下来的。”驾驶员更为诧异,问道:“用钎子就能射下石头?”杨橛便把猪老大刚才耍钢钎的情景一五一十的比划一番,大家简直不敢相信。再看看猪老大那付模样,交头接耳议论道:“这家伙,瑶池里的泥鳅——不是个凡橛!” 不大一回儿,五辆小四轮一个个装满开走了。猪老大着实出了一身大汗。苟老二赶忙找一块平整的石头,让他坐下来休息。又叫杨橛找个毛巾,把那盆刷钎子的水端来,让猪老大洗洗手、擦擦汗。口中一直关照:“累坏了、累坏了。”恨不得拿把扇子来给他搧凉,可山上哪有扇子呢?苟老二转脸对杨橛道:“今后猪老大只要来,你都要准备个扇子给他搧凉!”杨橛连应:“好、好。” 苟老二又把众人叫到一边,嘱咐道:“猪老大来了,省你们多少工。装卸不用愁,现在主要是打出石头来,要增加两把钢钎打眼。”有人插话道:“叫猪老大多甩几钎子不就有了?”苟老二呵斥道:“废话,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我都得敬他三分,你们敢使唤他?他高兴,你不让他干他也干;他不想干,天王老子他也不听。所以不能依赖他,你们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大家只得连连称是。 苟老二安排好工作,便带猪老大下了山。找了个小饭店,二人对酌起来。猪老大三杯下肚,便提起找媳妇的事。 猪老大道:“二弟,实话告诉你,我这次下海,就是为了找媳妇的,你可得帮我的忙。”苟老二连忙应道:“说的哪里话,咱们如同亲弟兄,你的事小弟敢不放在心上?不过你如果能想起地址,就好找多了。” 猪老大道:“我只记得离福陵山二百里地,那里有个高老庄,她就是高老庄人。”苟老二问道:“那地儿属哪省哪县?”猪老大道:“现在哪还知道?” 苟老二迟疑一下,心想:“记性这么差?”便试探地问道:“敢问老大,你们分开多长时间了?”猪老大摇着头道:“算不清。”苟老二笑着道:“老大跟我开玩笑吧,你出去多少年能不记得?” 猪老大端起一杯酒喝了,慢吞吞道:“一言难尽哪。”苟老二正等着听下句呢,可他却停下来再也不说了。便劝道:“咱们是弟兄,有什么不好说的?”猪老大道:“你不知道,我去的那地方是与人世隔绝的。现在虽然说下海了,也不能再提那段往事。” 苟老二对他的话摸不清头脑,仔细琢磨“与人世隔绝”这几个字,心中暗想:“听说几年前有一批重罪人犯被送到边疆沙漠地带,算是与人世隔绝,难道他是从那里出来的?” 苟老二是个混事的人,颇有心计,猪老大如果是个罪犯,还怕连累自己呢。于是便硬着头皮问道:“老大原来到过沙漠?”猪老大笑道:“沙漠,别说什么沙漠,你说哪里我没有到过?”苟老二趁机半开玩笑道:“看样子你还是个流窜犯哪?”猪老大问道:“什么,流窜犯?”苟老二道:“不不,只是开玩笑,你哪能是流窜犯呢?”猪老大连忙追问道:“什么叫流窜犯?”苟老二道:“流窜犯就是犯了法还到处乱跑。” 这句话惹恼了猪老大,只见他放下筷子,怒目圆睁,盯着苟老二道:“什么,再说一遍!”苟老二战战兢兢道:“不是在开玩笑嘛。你我弟兄喝酒开玩笑,怎么当真了?”猪老大怒气未消,吼道:“老子天大的官都不当了,去当什么流窜犯?告诉你,要不是为了找老婆,俺才不下海出苦力呢!” 苟老二听他说出这话,急忙扭转话题:“对对对,找老婆、找老婆;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老大,我向你保证,如果找不到你老婆——不、不、不,我嫂子。我就再给你介绍一个新嫂子,让你再做一次新郎官!” 猪老大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立马高兴地笑了起来,举着酒杯道:“还是老二够朋友。来来来,咱俩喝一杯,你可得说话算话!”苟老二说了一大堆的保证话,又敬了猪老大几杯酒,因为不知道他的酒量,不敢多劝,二人吃了饭,便安排猪老大去休息。 苟老二早就给猪老大准备好了住处。因为还没弄清他的底细,不敢往家中领。这里是采石场民工的临时宿舍,也是苟老二原来的旧院子,因为盖了新房,便搬了家。几个远处来打工的就住在这里。还有个小食堂,专门有一个人做饭给干活的人吃。苟老二安排让他同杨橛住在一起。 杨橛原来住在院子前面的两间小房子里,现在经过整理,收拾的干干净净。苟老二给猪老大买了个硬板床,从家中拿来了被子、凳子、茶瓶等生活用品,还特意搬来刚给家里买的落地电风扇。 猪老大看了也很高兴,觉得像有了个家似的。苟老二道:“我让杨橛陪你住在这里,你需要啥,叫他给你买,让他好好的伺侯你。”猪老大道:“哎,我可是个平民百姓了,哪敢叫人伺侯。”苟老二道:“让他陪你说说话,也不显得孤独呀?”猪老大道:“对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苟老二给他倒了杯水,让他休息,自个儿回了家。 猪老大端起茶杯,打量一下房间,里面横竖铺了两张床,当门有一张桌子。又看到墙上贴着的一张女人像,随口道:“真会想点子,没有女人,弄个画来骗俺。” 但还是仔细看了一番,那是一张“杨贵妃醉酒图”,他虽然不认识,但心想:“这还有点像当年人的模样,怎么现在的人穿的都变样了呢?” 又看到床头旁边的电风扇,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上前摸了摸,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觉得奇怪,便攥着杆儿想举起来,恰巧碰着开关按钮,那电风扇“嗡”的一声动了起来,吓得猪老大赶紧把它摔在地上,倒退几步,瞪大眼睛盯着;那电风扇“嗡嗡”叫,越来声音越响、越来风力越大。猪老大看着纳闷,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转念一想:“咦,莫非风婆婆也下海了,这个风流婆娘来戏弄我? 也罢,反正自己也没找到老婆,你心中既然有我,我也成全你。”于是喊道:“风婆婆、风婆婆,俺知道你来了,别撩拨俺,快出来吧!”猪老大喊了半天,没见有人应,只是那电风扇依旧“嗡嗡”的吹。猪老大满屋里瞅,又趴下往床底下看,哪见什么风婆婆的踪影? 正到处乱找,只见杨橛下工回来。刚到门口,猪老大便问他道:“你可见有人从这里出去?”杨橛一脸茫然,道:“谁?”猪老大道:“一个女人。”杨橛道:“女人?这地方是个男人窝,怎么会有女人?”猪老大道:“我说的是风婆婆。”杨橛问道:“什么疯婆婆?”猪老大道:“就是风、风婆婆呀。” 杨橛瞪大了眼睛,道:“她又脏又臭,你找她干什么?”猪老大却提起了神,忙问道:“怎么,你见到她了,风婆婆真来了?”杨橛莫名其妙道:“什么叫真来了?她经常在那儿闹!”猪老大眼前一亮,忙道:“在哪里?咱一块去看看。”拉着杨橛就走。 杨橛更摸不清头脑了,走着嘟囔道:“那个疯婆子,一年到头站在那路口上,一口脏话,还駡人,大伙躲都躲不过 。怎么,你认识她?”猪老大道:“去看看,她是不是装的?” 二人来到街头十字路口,路中心原来修一个圆形的小花坛,现在花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砖围的台子。只见疯婆子穿着一身破“开花”的衣服,蓬头垢面,坐在台子边,手中捧着个粘糊糊的碗,正在喝粥哪。 猪老大走向前去,试探性地喊道:“风婆婆!”只见那疯婆子一愣,把碗一丢,蹭的站了起来,问道:“谁喊我?”猪老大道:“你是不是风婆婆?”那疯婆子“嗯”了一声,唱道:“天上下雨地刮风,我是神仙在当中,谁若不听我的话,头给你搧个大窟窿。啊——”唱罢,直奔猪老大而来。 猪老大倒退几步,大声问道:“你是不是风婆婆?”那疯婆子唱道:“谁敢说我疯,戳你妈个大窟窿。”猪老大看她真是个疯子,哪里是什么风婆婆?正在楞神,早被杨橛拽着叫他快走。 杨橛边走边道:“她是个花心疯,你在跟她说两句,她还要你陪她睡觉哩。”猪老大回头看时,那疯婆子果然撵了过来,吓得二人赶紧跑了回去。 杨橛回到屋里,看到电风扇倒在地上,还吹着风,问道:“老大,电风扇怎么摔倒了?”猪老大莫名其妙道:“什么,你说这是什么?”杨橛道:“电风扇呀!”猪老大迷迷糊糊:“什么叫电风扇呀?” 杨橛赶紧把电风扇扶了起来,道:“没见过这玩意吧?说实话,走后门才能买到。老表专门为你准备的。”猪老大问道:“它哪儿来恁大风?”杨橛指着电风扇开关示范道:“这是电带的,你看,这样一摁,它就关了;再一摁,它就开了。” 猪老大也试了试,果然灵验。心中暗想:它娘的,还以为是风婆婆来了呢,闹了个大笑话。幸亏没让杨橛知道。看来这人世间变化太大了,得好好看看学学。要不然,啥都不懂,人家不骂咱是冤大头吗? 猪老大看到疯婆子那一幕,在他脑子里始终不好抹去,一是狠自己犯了老毛病,色迷心窍,差一点闹个大笑话;二是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他想:那疯婆子虽然疯了,也有人供她吃喝,她想喊就喊、想骂就骂,不知什么是忧愁。就是天上的风婆婆,能驾得云、使动风,却要受到天规戒律的约束,经常提心吊胆,又有什么可贵之处呢?由此看来,人还要想得开些。正像一位道家说的:天上人间都一样,神仙日子也平常,莫道精明是福分,呆傻一样度时光。 却说猪老大这一天出了大力,又喝了酒,闹了个恶作剧,心中感叹,上床便睡了,杨撅晚上喊吃饭他也没起床。 第二天一大早,尿憋的起来解手,在门口见杨撅正在刷牙哩。猪老大不知道他是在干什么,盯着在那里看。杨撅以为他也要刷牙,便停下来告诉他道:“老大,牙刷、牙膏、还有水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在那桌子上呢。刚买的‘黑白牙膏’,你去刷牙吧。”猪老大听杨撅都安排好了,心中自然高兴,忙应道:“噢,刷牙?撒泡尿就回来刷牙。” 猪老大解了手回到屋内,果然见桌上有一缸子水,里面还放着牙刷,心想:“咱老猪几千年也没有刷过牙,顶多就是漱漱口罢了,今天也算开个洋荤。”端起来走到外面,学着杨撅的样子刷了起来。 可是刷了半天,也不见冒泡儿。仔细想了想:“对了,杨撅说牙刷、牙膏,自己光用牙刷,没有牙膏。”于是返回屋里找牙膏,见桌子上有两个‘管’儿,顺手拿起一个,拧开了盖,里面冒出黑色的膏来。迟疑道:“刚才杨撅刷牙时好像是白色的,这怎么是黑色的呢?”又一想:“杨撅明明对我讲,刚买的‘黑白牙膏’,这牙膏应该是有白的也有黑的。管它呢,刷了再讲。”于是挤出了一大截,抹在了嘴里,走出门刷了起来。 却说杨撅是个初中毕业生,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了,平常生活稍有讲究。家中虽然穷,还是攒钱买了双皮鞋,有时上街穿穿。买皮鞋少不了买鞋油,可以经常擦擦鞋。可屋里只有一张没抽屉的桌子,只能放在桌面上。由于经常不用,怎么也没想到,却被猪老大当作牙膏用了。 杨撅打一盆水回来,看猪老大正在刷牙。告诉他:“老大,洗脸水端来了。”猪老大“噢、噢”应着,把那牙齿刷的“吱吱叫”。杨撅回头看时,猪老大嘴上、鼻子上乌黑一片,还在用力刷哩。连忙喊道:“老大,别刷了!” 猪老大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杨撅道:“你用的啥子刷牙?”猪老大瞪着眼道:“你不是说什么、牙膏吗?”杨撅道:“牙膏怎么会这样?”猪老大道:“哎——你刚才说买的‘黑白牙膏’,我拿个黑的,怎么没你刷得起沫?” 杨撅忙跑到屋内,看到猪老大用的是那袋黑色鞋油,盖还没拧上呢。转身对猪老大说:“你弄错了,这是鞋油,怎么能刷牙呀?”猪老大迷茫地道:“鞋油,鞋油是什么玩艺?”杨撅道:“鞋油当然是擦皮鞋的了!” 猪老大当然不明白什么皮鞋还要擦油,傻笑道:“我说怎么不起沫,狠劲擦也不起沫!”杨撅“扑哧”笑了,拿了个镜子叫他照照。猪老大一看,那牙、那嘴、那鼻子、连那腮帮子都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道:“我的乖乖,成了黑风怪了!”杨撅道:“哪是黑风怪,是 ‘黑嘴鼬子’。” 猪老大不懂,问道:“什么‘黑嘴鼬子’?”杨撅道:“没见过‘黑嘴鼬子’?就是黄鼠狼。”猪老大嗔怒道:“你说我成黄鼠狼了?”杨撅忙解释道:“哪里哪里,我是说,黄鼠狼才是黑嘴,你这比黄鼠狼的嘴还黑咧!” 猪老大生气道:“你干得好事,你说黑白都是牙膏,不是骗人吗?”杨撅拿起那袋牙膏道:“怎么敢骗老大?我说的是‘黑白牙膏’,不是黑白‘都是’牙膏。你看,这写得清清楚楚,它名字叫‘黑白牙膏’!” 猪老大反正听不明白,道:“叫黑白牙膏,不就是说黑白都是牙膏吗?”杨撅道:“ 这是厂家起的名字,意思是黑牙能刷白。我还专门放在这桌子外头的,你怎么非拿那袋‘鞋油’呢?”猪老大道:“我怎么知道是鞋油?”杨撅道:“也不看看字吗?”猪老大道:“怎么,你以为我不识字呀?告诉你,再大的字俺老猪也认得。可你说是牙膏,哪知道还有什么鞋油?” 杨撅只得道:“好了好了,都怪我没说清楚。”猪老大道:“你好了,我可坏了;你说黑牙能刷白,可我这白牙刷黑了,你看怎么办吧?”杨撅想了想,把他的牙刷拿过来,重新挤上牙膏,递给他道:“你再用牙膏刷刷,看能刷掉吧?” 猪老大走出门去刷了半天,杨撅给他换了几次牙膏,总是刷不完那黑色。这时厨房的伙夫喊着叫吃饭,杨撅也急了,到屋里拿了块肥皂,交给猪老大道:“别刷了,再刷也刷不完,先用这肥皂把脸洗净了,我给你端饭去。” 猪老大接过肥皂,茫然地问道:“这、这怎么洗脸?”杨撅没想到他连肥皂也没用过,只得告诉道:“你先用水洗一下脸,再把肥皂打上去就行了。”说罢去了厨房。 猪老大按照杨撅说的,先用水洗了脸,然后用肥皂往脸上“打”了起来。打了一会儿,拿起镜子照了照,见脸上有些白色的沫,高兴地道:“这玩意真管用!”又照着镜子接着打了起来。 杨撅端了饭菜回来,见他“啪、啪”地打脸,吃了一惊,忙问道:“老大,这是怎么了?”猪老大道:“什么怎么了,你不是叫我用这玩意打吗?”杨撅哭笑不得:“我让你打肥皂,不是让你打脸。”猪老大莫名其妙:“打肥皂,怎么打法?” 杨撅实在想不通,猪老大竟然连肥皂都没见过?只得教他如何打肥皂洗脸。可打了几遍肥皂,换了几盆水,脸上的鞋油还是洗不净,猪老大直喊脸皮疼。杨撅只得作罢,拿毛巾让他擦了脸,又拿了“雪花膏”让他抹,猪老大搽了好多的雪花膏,才觉得舒服了些。 经过几天的遭遇,特别是这次闹的大笑话,猪老大领悟到自己来到的是一个新世界,比想象的差距太大,得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再闹让人看不起的笑话了。 猪老大从此住在这里。除了苟老二有时请吃请喝外,平常吃、住都给杨橛在一起,也跟着大伙一块上山干话。大家吃饭让着他,干活夸着他,一句一个大哥的奉承他。虽然累点,但猪老大是个要强的人,哪里肯说什么苦?逐步体会到“力气也是本钱”的道理,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再说杨橛是个初中毕业生,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少。天天跟他拉呱这拉呱那,什么汽车、火车、轮船,飞机;什么电灯、电话、电影、电视机:什么干部、工人、农民、警察等等等等,杨橛添油加醋,说得神乎其神,猪老大之前闻所未闻,听的如痴如醉。 特别说到火车时,杨橛讲了一个笑话:说那玩意比洪山集一条街还要长,“呜”的一叫,几十里都听得到;跑起来风驰电掣,震得那山摇地动,带的那飞沙走石。听说人不能靠近,靠近了就被吸进去了。 还说他村子里有个老头去看过,看的时候,远远地把自己绑在铁道旁边的一棵树上。回来之后见人就说:“那家伙真厉害,趴在地上爬都爬恁快;可惜没看到它站起来,要是站起来跑,那还了得!”猪老大听了,恨不得马上就要去看。 又说到宾馆酒店,桑拿按摩,有小姐专门搞“三陪”时,猪老大眼睛都冒火了,忙问:“哪里有?”恨不能马上叫一个过来。当杨橛告诉他需要花很多钱时,猪老大茫然了,便和杨橛探讨起挣钱的问题来。正是: 暗笑自己老眼光 当今世界变了样 不可思议新鲜事 听着激动心发狂 第5章 大力神媒体出名 采石场生意兴隆 却说苟老二的石料场自猪老大来了之后,生意一天比一天兴旺,拉石头的驾驶员一是图装的快,二是想亲自目睹传说中的“大力士”, 因此,装石头的车辆排成了队。猪老大的传闻也跟着越传越奇。连那些“山管委”的、“石管会”的、“四查办”的、“五清组”的一些头头们也爬上山来看热闹,慌得苟场长老远迎上去,赶紧掏出好烟招待。不过这些人倒是忘记提那罚款、封山的事,说话也客气多了,这倒使苟老二稍许松了口气。 卖石头的生意火起来,可把猪老大给坑坏了,这么多的车等在那儿,急得猪老大直瞪眼。不过苟老二也算有眼色,除了抽出原来一班人马装车外,猪老大这里每装两车休息十分钟。让杨橛安排好,不愿意休息也得让他休息,还派了专人给他倒茶、搧扇子。这样一来,效率明显看得出来,猪老大五、六车装完,那七、八个人还不能装好一车。猪老大从不算这个帐,不过苟老二心中比谁都明白。 时间长了,那些驾驶员也都熟悉了猪老大,哪能让他休息十分钟,见他坐下一会,便喊“猪老大”,也有喊“大吊车”的。猪老大本来不知道“大吊车”是什么意思,杨橛告诉他:大吊车是一种机械,力气大,可以把很大的石头吊起来。只有大城市、大矿山才用得起,像咱这小地方根本见不到。猪老大听了,才知道原来是夸自己呢。所以只要有人喊他,他就情不自禁地去给人装车。 有一天,新闻界来了几个人,跑到山上说要采访猪老大。找到了杨橛,杨橛先给苟老二讲,苟老二道:“采访他干什么?给他们讲,忙的很,不得闲。” 没想到这几个人死心眼,竟自己找工人问哪位是猪老大。苟老二连忙上前问道:“喂,你们哪里的?”其中一位道:“我是咱乡里的宣传委员——姓陆。”苟老二看着眼熟,赶忙跟他握手道:“噢,陆委员,听说过,听说过。” 陆委员指着旁边的几位介绍道:“这位是地区《齐安报》的崔主任;这俩位是县广播站的邹记者、夏编辑。”苟老二又是鞠躬又是握手。问明来意后,苟老二把情况简单讲了一下,道:“这个人是我拜把老大,脾气倔得很,你们问话时顺着他,呛了茬他谁也不理。”说着,便指着猪老大道:“恁看,力气活没话说,几百斤的大石头他都能举起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边几个人连手,拉、扯、抬、撬才弄得动的石头,猪老大却轻松地搬到车上。崔主任赶紧拿出相机,“咔哧、咔哧”拍了起来。旁边的女记者小邹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猪老大!” 猪老大一听女的声音,连忙回头问道:“谁喊我?”小邹招着手道:“这边。”猪老大一看真是个女的,立即扔下手中的石头,跑了过来。眼睛直盯着小邹道:“是你喊我?” 小邹没想到猪老大长得这般模样,吓得直往后退。苟老二赶忙拦住,对猪老大道:“这是上面来的记者,专门采访你的。”猪老大问道:“什么踩我、防我?”苟老二解释道:“不是踩你、防你,是采访你!” 陆委员见他还是没听明白,急忙道:“采访你,就是问你话。”猪老大道:“问我话,是不是给俺找媳妇的?”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崔主任开玩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老婆迷呢。”猪老大道:“谁不想老婆?告诉你,俺就是来找老婆的。” 崔主任问道:“你老婆在哪里?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找。”苟老二也帮衬道:“对呀,只要说出地址,他给你在报纸上一登,说不准她就来了。”猪老大一愣:“报纸这么灵,你想个啥东西,只要往上一登,它就来了?”说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小邹见猪老大憨头憨脑的,也凑过来道:“对,报纸、电台就能起这个作用。”猪老大道:“那我要是想你,你能来吗?”小邹大大方方道:“你没想我,我不也来了吗?”猪老大瞪着眼道:“来得好,来得好。俺老猪正愁着没女人呢!” 崔主任拦过来道:“猪老大,咱们说正经的。你是哪里人,可以告诉我们吗?”猪老大道:“我就是这里人,跟杨橛住一起。你问这干嘛?”崔主任道:“没什么。听说你是下海的,竟然有这么大力气,想问一下你原来是哪个单位的?” 猪老大道:“别提原来了,原来那是什么也不用干,坐想清福的。”崔主任道:“这我们知道,可以讲一下具体单位吗?”猪老大道:“单位?我就是脑子有了毛病,什么都忘了,不懂什么叫单位。不过你们也别想刨我的根,我现在就是普通老百姓,住在洪山集,名叫猪老大,行了吧?” 崔主任拦住道:“别急,咱还接着上一个话题说。把你老婆的情况介绍一下,她是哪里人,我真希望能给你帮个忙。”猪老大听他要帮忙找老婆,这才“嗯”了一声,想了想道:“现在地名都改了,什么县、什么乡闹不清了。这样吧,你就说我老婆叫高翠兰,有一个姓猪的男人——她老公找她。” 猪老大这句话虽然没拐好弯,但是大家都听明白了,感到意外。一直在作记录的夏编辑突然问道:“猪老大,这么说你成了猪八戒了?”猪老大心里一惊,忙问道:“什么,你知道猪八戒?”夏编辑道:“谁不知道猪八戒?吴承恩写一部《西游记》,上面说的就是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保唐僧取经的故事,还拍过电影呢。猪八戒这个人物,可以说是妇孺皆知。” 夏编辑这样一提醒,大家都注意起猪老大来。小邹解释道:“那是个神话,也能当真?”夏编辑道:“梦想能成真,神话也可以变成现实。其实现在很多神话、传说都被当成历史了。” 猪老大暗自想道:“这个吴承恩,真是无中生有,写个什么《西游记》,不知道把俺写成什么样子哩,千万不能露相。”于是问道:“那个猪八戒的媳妇也叫高翠兰?”夏编辑道:“对,巧吧?”猪老大道:“管他巧不巧呢,怎麽把俺给他扯一块去了。天下叫高翠兰的多着呢。反正我老婆叫高翠兰,谁能帮我找到,我一辈子都感激他!” 夏编辑是个“叮死口”,问道:“即使不知道她现在的地址,原来的住处也该告诉我们,这样才好找。”猪老大想了想,只得问道:“你们知道有个福陵山吗?”夏编辑道:“什么,福陵山,你还真是猪八戒?” 猪老大惊异地道:“这话怎么讲?”夏编辑道:“你不是找福陵山吗?猪八戒原来就住在福陵山云栈洞呀!”猪老大装作不解地道:“这么说,还真有个福陵山?”夏编辑道:“只可惜这福陵山是吴承恩瞎编的,根本就找不到这座山。” 猪老大心中暗想:“这个吴承恩够能的,我的底细他摸这么清。福陵山本来就是我住的地方,怎么说瞎编呢?可能后来地名改了,找不到了而已。” 夏编辑看到猪老大满脸疑惑,对他开玩笑道:“你可能是看《西游记》入迷了,觉得自己有点像猪八戒。便把自己当成了猪八戒。还把八戒的老婆高翠兰也当成自己的老婆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猪老大心中非常失落,他最关心的是居然连福陵山也找不到了,还到哪里去找高翠兰? 记者小邹等大家笑完了,对猪老大道:“好了,咱们说正经的吧。猪老大,你试验过吗,到底有多大力气?”猪老大道:“没试验过。怎么,你想试试我吗?”小邹道:“不是想试你,是大伙都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大力气?”猪老大道:“他们想不行,只要你想,我就让你看看。”小邹道:“好吧,就算我想看,那你就表演一下?”猪老大道:“你让我表演什么?”小邹道:“搬石头呀,看你最多能搬动多重的石头?” 猪老大摇头道:“那没意思,我天天在这里搬石头,不好看。”小邹道:“噢,还有比搬石头更厉害的,那你就让我们开开眼界?”猪老大道:“好。这样,你看我一只手就能把你举起来。” 小邹没想到他出这么个歪主意,道:“那可不行,我没练过功夫,你把我举起来,我也站不住。”猪老大道:“没事,你放心,你要是站不稳我就抱着你 ,保证摔不着。”说着话便向小邹面前走来,吓得小邹连忙后退,嚷道:“我可没有这个胆,你还是换个人吧。”猪老大道:“这么个胆小鬼,不是想看我多大力气吗,你怕什么?” 崔主任也想看个热闹,帮衬道:“是呀小邹,他都不怕,你怕什么?”小邹正没招哪,听崔主任一说,忙来个急转弯,道:“猪老大,你要举、举他,他个大,比我重多了。你能举起他,才算是大力士!” 崔主任没想到会惹火烧身,看着满地都是石头,也怕摔着自己。连忙道:“别、别、别,我个大,举不了。”猪老大本来不想举他,可一听“举不了”三个字,来了精神。道:“别说你这么大个的,就是再长二百斤肉,我也能举起来!”大伙一听,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好”,搞得崔主任不好意思了。 猪老大走到崔主任跟前,道:“来吧。”崔主任的确有点胆怯,却强打精神问道:“你用一只手,怎么能把我举起来?”猪老大把手朝一块石头上一放,道:“来,你只要站到我手上,我就能把你给举起来。”崔主任道:“开玩笑,我站到你手上,你一动,还不把我给摔下来?” 猪老大道:“这样吧,你要是害怕,就蹲在我手上。”崔主任道:“不是害怕,你的手只有这么大,能站得住,蹲得下吗?”猪老大道:“这你不用管,只要蹲上去,我就能把你托起来。”苟老二趁机道:“这可比举起来还要费力哪。这样吧,你蹲上去,我们几个在这儿招呼着,包你摔不着。” 崔主任毕竟是崔主任,一般人哪能忽悠住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只听他吆喝道:“既然猪老大有这样的本领,谁愿意上去,大胆的上去,我给他拍照片,在报纸上登出来!” 苟老二也是个精明人,一看这情况,马上转舵道:“来来来,这可是个好事,谁愿意上去,让咱们崔主任给他拍照片,在报纸上一登,那可就出名了!”可是喊了半天,却没人好意思答应。苟老二不能灰了自己的面子,只得让杨橛当这个演员了。 猪老大见杨橛过来,心中高兴。对杨橛道:“来,你站到我手上,让这些小子们看看。”说着话把手放到一块石头上,让杨橛踏上去。杨橛战战兢兢地刚刚靠近,猪老大便用左手抓住杨橛胳膊往上一提,右手早把他托起,举着杨橛转了起来。这时响起了一片喝彩声、鼓掌声。崔主任的照相机也跟着“啪、啪、啪”拍个不停。 也不知转了几圈,那猪老大右手往上一抖,杨橛被弹起后落了下来,猪老大伸出两手接住,然后慢慢地将他放在地上,众人又是一片掌声。 记者小邹看的目瞪口呆,脱口道:“猪老大,你肯定是杂技团的?”猪老大听不懂,反问道:“什么杂技团?”小邹道:“杂技团你也不懂,装什么蒜。你要不是杂技团的,怎么会表演这个?”猪老大一头雾水,问道:“你是说,有人也会这个?” 小邹刚要讲话,崔主任拦住道:“他这个与杂技团有区别,杂技团的顶举表演一般用头、用肩或者双臂,单手这样伸出来举人我还没见过。这只胳膊平伸着得有多大的力气?”夏编辑也赞叹:“真乃神力也!”陆委员对小邹道:“肯定不是杂技团的,他要是杂技团的,怎么会来这里搬石头?” 猪老大没弄清小邹说的什么意思。对她道:“邹小姐,这举着杨橛不好看,还是举你好看。”小邹吓得赶忙后退:“别、别、别,俺知道你的本事了。”猪老大撵着小邹道:“怕什么呢,保证摔不着你。这里就你一个女人,我觉得举你好看,你就让俺举一回吧。” 小邹讨饶道:“猪老大,求求你了,我有恐高症,真不敢让你举。”猪老大问道:“什么恐高症?”夏编辑赶紧打园场:“老猪,她确实心脏不好,就是不能爬高上低。”猪老大道:“好好,不举也罢,你就让俺抱一下吧?” 这句话令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可邹记者却大方地道:“这样吧,机会也难得,我和这位大力士合个影,怎么样?”众人齐声喝彩:“好。” 可是猪老大却莫名其妙,不知道合影是怎么回事,杨橛拉过他绘声绘色的介绍一番,只喜得猪老大手舞足蹈,连说:“好、好。”便伸手去拉邹记者,却被邹记者用手猛挡过去,命令似的道:“站好,别动,挺起胸来,抬起头来!”这么大气力的猪老大,却被小邹咋呼的服服帖帖,不知所措,叫怎么样就怎么样,搞得众人都笑了。 崔主任拍好照,便和大家告辞道:“你们都很忙,不再打扰了,等着听消息、看报纸吧。”然后他们一行分别与苟老二,猪老大握手道别。猪老大紧紧握住邹记者的手问道:“还会来吗?”小邹道:“会的,只要你们干出成绩,发了财,我们还会来报道的。”猪老大道:“真还会来?”小邹道:“真的,说不定还会把你媳妇给找来呢!” 猪老大不舍得松开邹记者的手,道:“要是能找到俺媳妇,那你就是我的——大恩人、活菩萨了。” 崔主任觉得有点肉麻,催着快走,猪老大这才松了手。两眼直勾勾地目送邹记者,一直瞅到看不见。杨橛喊他也没听见。真乃:本是人间有情种,却做沙门苦行僧。天庭惹恼玉皇帝,如来佛前念歪经。 自从邹记者一行走后,猪老大整天精神恍惚,饭也吃得不是那么香了,觉也睡得不是那么沉了;干起活来拿东忘西,搬石头装车时,人家喊“装满了”,他还往上摞。苟老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几天苟老二也忙得很。原来多次请客花钱要办的采石许可证,一直不给办。可现在管委会人员找上门给补办。条件是按时交纳管理费,算是村办企业。苟老二想想觉得可笑:原来要求办证时也没讲不缴管理费呀! 办了许可证,工商、税务等单位都来找他,给他办理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各种手续。而且都表态:要支持他、扶持他,在收费、收税时给予一定的优惠,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苟老二听了这些话,心里高兴的不知道说啥好。原来这帮见自己就吹胡子瞪眼的人,如今几乎成了朋友。所以他立即决定,在洪山集最好的饭店请一场。 正筹划着请客的事,在街上看见了上次带记者来采访的宣传委员。心中想道:“这陆委员也算是乡里的领导,能请他去陪陪客,也给撑撑门面。”于是赶紧喊住陆委员,说了要请客的事。这陆委员明白苟老二的心思,想让自己帮个人场。再说他请的都是洪山集上有头有脸、有点权势的几个人,自然满口答应。 苟老二没想到他答应的这样爽快,便立即定下时间、地点。二人刚分手,陆委员又喊住了他,问道:“你既然请客,怎么不把分管工业的蔡乡长喊着?”苟老二道:“当然想请他,我有这个面子吗?他原来见了我就要封我的场子!”陆委员笑道:“你原来是非法开采,现在不是办手续了吗?办了手续他就不会再难为你了,但你还得属他管。他这个人看着咋呼老喊的,其实也挺办事。” 苟老二心中想想也是:每次白天他到采石场咋呼着要“封”,晚上送两条烟、一箱酒,第二天就没事了。于是对陆委员道:“我咋能会不想请,就怕请不来?”陆委员道:“这样吧,我把他给你拽来好吧?”苟老二一时激动的话也说不成句了,忙道: “那好、真是太好了。陆委员你是个仗义肯帮忙的人,有情后补, 有情后补。”陆委员说了句“不用客气”,招手而去。 第二天上午,苟老二十点多钟就来到洪山集有名的“老黑饭店”,挑个最好的房间,安排了好烟好酒好菜。乐得泡壶茶,磕着瓜子,坐在那里专等客人到来。 常言说备席容易请客难,不过这些人还算遵守时间,不到十二点,客人们就陆陆续续到来。但让苟老二没想到的是,他自以为请的是各单位的一把手,可这一把手却把班子都带来了,有的还把业务员、会记给带来了。苟老二本来算好的,请了五个单位的人,加上陆委员、蔡乡长和自己,总共八个人,宽宽绰绰的一桌。现在他儍眼了,仅仅来了两个单位的人,就把这张桌子占得满满的。客人还在不断地来,门口就有几个人等着。苟老二这下着急了,来的人不能不招待呀?赶紧找店老板,让他给添张桌子。巧的是今天有个办喜事的,房间定完了,要不是苟老二昨天讲得早,那一桌也留不住。 这不是让苟老二丢人吗?他只得求助店老板,无论如何也得腾个房间出来。这店老板也着急,哪里弄房间去?正说着哪,陆委员带着蔡乡长进来了。一听说没有房间,蔡乡长扭身就要走。幸亏陆委员拉住他,苟老二赶忙上前说明情况,请他多多原谅。蔡乡长一听说来的都是他手下的人 ,骂了一声:“妈的,成吃喝队了。” 这边店老板正要脱身,只见工商、税务的两个所长过来了,只得赶紧上前打招呼。常言说:“不怕官、就怕管。”店老板一看这两位是同苟老二一起吃饭的,更觉得为难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工商、税务的两个头头吃不上饭。常言说 “急中生智”,他抠了抠后脑勺,蓦然想出个办法来。立即对苟老二道:“不然这样,我住的那间房,叫人收拾收拾,给你们加上一桌,怎么样?” 苟老二看了看大家,说道:“只能这样了。”店老板正要去安排,工商所长把他叫住,道:“这边房间的人都到齐了吗?”店老板道:“差不多都到齐了——哎,好像这边一桌还没到。”工商所长道:“得了、得了,哪有先来后到的。我们先坐这边,你那一间留给他们吧。”店老板这时才像醒过来困一样,忙道:“对对对,行行行。”赶紧让大家到房间。 苟老二悬着的心这时才算着了地。他擦去了一头的汗,请陆委员安排了座次,喊老板拿烟上茶,然后“蹬蹬叫”跑上楼,招呼楼上这些人。 这是店老板老黑自家开的饭店,前面三间门面盖了两层小楼,后面还有小院。由于厨艺好,离乡政府又近,乡里来客都安排这里吃。可都只是记账,不肯还钱。前两年是每年年底给结一次帐,而且磨蹭几天,还得给打了个三七折,才能拿到钱。这两年乡财政更为紧张,乡政府有个新规定:只有书记、乡长签字的才管报销。店老板哪里知道,他到年底去报账时,拿的帐单上几乎没有书记、乡长签的字。这一下傻了眼,只得去找那些签字的人。这些签字的人又叫他去找书记、乡长。就这样找来找去,折腾了将近一年,也没见回头子,只不过帐单上添了些“情况属实,请给予解决”的字样。恼的他关了一段时间的门。 但是关门总不是个办法,一家老小还得吃饭哪。老黑与老婆合计了再三,硬着头皮又开了业。不过他在店当门挂起了一块“概不赊欠,免开贵口”的大牌子。这样一来,乡政府便不在这里安排招待了。老黑凭着做地方传统菜的好手艺,生意慢慢地又红火起来。这段时间乡领导来吃饭,一般都是别人请的。反正只要有人付账,老黑也就不怕了。 苟老二到楼上,由于人多坐不下,他想把工办、山办、石办的三个头头请到楼下去,没想到费了好大口舌,谁也不愿意离座。苟老二只得使用绝招,道:“不是我让你们到那边去坐,是蔡乡长专门叫我来喊的。”这一招果然灵验,三个办的主任只得不情愿地跟苟老二走了出来。 两桌总算安排停当,苟老二便催着老板上菜。自己坐在了蔡乡长那桌的下首作陪。 苟老二没经过跟领导在一起喝酒的这种场面,心情十分激动,反复道:“没想到各位领导这么赏光,竟然都到了,真是给我面子!”不停地让酒、让烟、让菜。 酒过三巡,苟老二又跑到楼上去敬了一圈。回来后,才算安心坐下来。那蔡乡长一连喝了几杯酒,脸上泛起了红光,指着苟老二道:“知道是谁叫批准你的开采许可证吗?”苟老二被问的一愣,有点摸不清头脑。陆委员忙接过来道:“肯定是蔡乡长了。”那三办的主任一起道:“对对对!” 苟老二恍然大悟,道:“感谢感谢,蔡乡长这么关心我,我姓苟的也不是不仗义的人,今天啥也不说了,一切都在酒中。我实实在在的敬你一杯!” 蔡乡长喝下这杯酒,又问道:“我听说你场子里来了个超人、大力神,帮了你不少忙,可是真的?”苟老二还没来得及答话,陆委员便道:“当然是真的,前几天我带着地、县的记者亲自去采访他,那猪老大真够牛的。”接着便一五一十把那天采访时的情况描述了一番,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蔡乡长又问道:“采访怎么没登出来?”陆委员道:“县电台已经播出来了,你没注意听;地区的报纸估计这两天就该登出来了。”众人纷纷道:“就是前一阶段闹卫生院、砸派出所的那位。这回咱乡里可算出个名人了。” 苟老二已经喝了不少酒,笑哧哧地道:“啥名人不名人的,告诉各位领导,那是我拜把老大。”看大家都楞着,接着又道:“恁该听说,我在家族排行老大,街上知道的都喊我苟老大;自从俺俩拜把之后,我尊他为猪老大,自己只能称老二了。”陆委员道:“叫老二不太好听吧?”说得大家笑了起来。 苟老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陆委员也给我开玩笑,这是排行,又不是裆里的那个老二,有什么不好听的?”众人越发笑的厉害起来。 苟老二自我解嘲道:“这只是个在外面的称呼,无所谓,又不能当饭吃。再说了,咱还有真名,真正的场合,那得喊真名。”蔡乡长道:“对。不过,你苟老大、苟老二在洪山集喊的挺响,你的学名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苟老二道:“这学名不怎么好听。小时候家里穷,还是独苗,恐怕留不住、养不起,按照迷信说法,爹娘给起了个最孬的名字,叫狗剩。就是说连小狗都不如,让老天爷不要理俺,像小狗小猫那样话下来。到了上学的年龄,把剩下的剩改成强盛的盛;爹娘还说,强盛还要仁义,于是就取名叫苟盛仁。” 蔡乡长笑着道:“嘿,这名字起的,‘狗胜人’——不是骂人吗?叫苟盛仁还不如叫老二好听哪!”苟老二自己打圆场道:“‘苟’盛‘仁’可不是那个‘狗’,也不是那个‘人’,反正是个称呼,叫啥都一样。” 陆委员道:“其实这名字不错,苟盛仁,现在真的是,怪光棍的人也不能给跟你比。洪山集有几个万元户?”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纷纷议论道:“是呀,像我们拿工资的,一个月几十文,不吃不喝,二十年也挣不了个万元户。”苟老二看大家只顾说话,便立马调转话头,使劲劝起酒来。 正喝的起劲,蔡乡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苟老二道:“今天怎么没叫你那个拜把老大过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桌上的人也附和道:“是呀,应该叫他过来,给大家见个面,让我们也结识个朋友。” 苟老二迟疑一下,深沉地道:“你们不知道,我这个老大,除了一身憨力气,别的是一窍不通。说白了,人情往来,啥都不懂。再说了,他的酒量饭量,在座的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价钱。如果叫他过来,怕扫了咱们的酒兴。”大家听他说得那么玄乎,也不再提了。 苟老二接着道:“今后有机会,我会让猪老大陪诸位欢乐欢乐,到那时你们才知道什么叫酒量、饭量!不过,这几天他简直得花心疯了,就因为上次来采访的那个女记者,他的心迷上去了!”陆委员道:“咦——他的眼光不低哩,看上县电台的记者了?”又圆场道:“也难怪,自古英雄爱美人,哪有男子汉不喜欢漂亮女人的?” 蔡乡长有了几分酒意,指着苟老二道:“我说你苟盛仁呀,咋恁不会办事呢?既然是拜把弟兄,你也得为他着想呀,他想要个女人,这是人之常情,你给他找一个不就得了。苟盛仁,我告诉你,他这个人有能耐,能给你帮大忙,你可要识时务呀!” 慌得苟老二赶紧端起一杯酒,道:“蔡乡长说得对,说的对。我咋恁不会办事呢?该罚我一杯!”一仰脖喝了下去。蔡乡长接着道:“苟盛仁呀,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只要把经济搞好了,作出贡献,像你们搞企业的,还能转成国家干部哩!” 苟老二哪懂得什么政治,但是他却明白国家干部的分量。这几句话说得他瞪大了眼睛,忙问道:“什么,转成国家干部?”蔡乡长道:“是呀,这是有文件的。不过,像你这样,得有个过程,你的采石场要扩大规模,要给社会做出贡献,懂吗?”苟老二道:“懂、懂。不过,怎么才算给社会做出贡献呢?”陆委员道:“还用问吗?比如修个路啦,建个桥啦,捐款建校啦,都是为社会做贡献。”苟老二好像明白过来,忙道:“这好办,咱他妈的有的是石头,修条路算个鸟事!” 蔡乡长见苟老二来了劲,顺势道:“你要是真想做贡献,乡政府到街上的那条路,你看烂的?还有小学门口那条路,你给它铺成柏油路,就算你立大功了。”苟老二毫不犹豫,道:“只要你蔡乡长发话,叫我怎么修我就怎么修!” 蔡乡长端起酒杯道:“好,苟场长是个爽快人,一言为定,借你的酒,我代表乡政府敬你一杯!”苟老二诚偟诚恐喝下这杯酒。蔡乡长又道:“这件事办成了,我给书记、乡长讲,把你的村办企业更名为乡办企业,你作为场长,就跟他们的级别一样了。”他指了指三个办的主任。接着又道:“乡镇企业发展是个方向,今后吸纳干部,说不定就要从好的企业里选拔。”蔡乡长的一番话,使苟老二的眼越瞪越大,从此他做起了当官发财梦。正是: 出世就被别人管 低声下气几十年 今生方有出头日 祷告老坟冒青烟 第6章 旅馆内猪大被查 派出所苟二受罚 却说苟老二一心一意做着当官梦,他知道没钱什么事也办不成。于是天天守在采石场,加班加点,只是想着多卖石头多挣钱。可是猪老大却害起了单相思,偏偏不配合他。整天萎靡不振,还经常睡起大觉来。苟老二明知道他的心事,可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 这一天,一个开四轮的带来一张报纸喊着杨橛道:“快看,你跟猪老大的照片!”杨橛接过这张《齐安报》,只见赫然一个标题:《洪山大力士 双臂千钧力》,上面还登两张照片,一张是猪老大搬石头的,另一张是他单手举杨橛的。杨橛想要猪老大来看,猪老大却躺在石板上睡觉哩。苟老二忙叫人去喊他,自己接过报纸来看。 猪老大睡眼朦胧地走了过来,苟老二忙把报纸交给他道:“看看,你这回可是出大名了!”猪老大拿过报纸看了半天,嘟囔道:“给我照得这么丑?”然后把报纸翻了又翻,道:“哎——怎么没有我和邹记者的合影?”杨橛道:“那是拍着玩的,那什么能登报呢?” 猪老大瞪着眼睛道:“这小子哄我?”苟老二道:“那只是开开玩笑。不过你看,人家上面讲了,说你找老婆的事哪。”猪老大问道:“哦,怎么说的?”苟老二指着报纸念道:“猪老大性格开朗,当记者问他为什么到这里干活时,他说为了找老婆,还说他老婆叫高翠兰。” 苟老二抬起头道:“你看,这么一登,我那嫂子如果看到,她能不来找你?”猪老大这时脸上才有了笑容,问道:“真的?”苟老二甩着报纸道:“这还会有假?你就沉着气,等嫂夫人找上门来吧。” 猪老大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石场干活的人也经常跟他开玩笑,问他:“嫂子长得怎么样?什么时候来?”猪老大总是说:“美着哪,比那邹记者好看的多。她看到报纸一准会来。”猪老大心中想着好事,又被大伙挑逗的心里高兴,干活也就卖力了。 可是日子不等人,一天一天过去了,眼看秋去冬来,天气冷了,也不见个人影儿过来。猪老大又有些不安心了。苟老二在裁缝店里给他做了棉衣,千方百计逢迎,可也解决不了他的心病。 这一天,苟老二同街上几个弟兄们在一起喝酒,听到一位朋友说起:“前段时间县城扫黄打非,抓了一批人,把“小姐”都撵到下面乡镇去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苟老二忙问道:“这么说,咱集上也有?”其中一个道:“你别说,咱洪山集这两年又是开山又是办水泥厂,有钱的人越来越多。这小姐是哪里有钱哪里去。前天晚上,我在街上看到两个打扮花枝招展的,真像那种人。” 苟老二笑着道:“在哪里看到的,你怎么知道是那种人?”那位朋友道:“汽车站如意旅馆旁边,正买烧饼吃哪。这种人一看就明白,抹脂涂粉、另眼另色的。晚上出来,还不是旅馆里没有客,在街上找嫖客吗?”苟老二道:“看不出,你小子还是个行家呢。惹过几个?”说的大家都笑了。 苟老二正为猪老大的事情发愁,这段时间确实没少操心。高翠兰等不来,也托人给他介绍了几个寡妇,苟老二不敢让他们直接见面,怕猪老大惹出是非来。拿报纸上的照片给她们看,可这些女人见了照片都皱了眉头,之后没一个回话的。苟老二心里着急哪,场子在扩大规模,买了机器,生产石子、石末。而且还正在给乡政府铺路,给学校铺路。 他心中明白,猪老大是他场子里的一个“名牌”,有他在,谁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说三道四。说实在的,只要猪老大在,就没人敢欺负苟老二;自己成了真正的 “二大爷”,什么事都好办成。再说了,他还是一台不用花钱的“机器”。正像蔡乡长讲的,自己在这个想要当官发财的节骨眼上,正需要他帮忙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走掉。可就是猪老大找老婆这件事,让苟老二没了辙。这次听说街上来了“小姐”, 苟老二心中一亮。想道:“看他那个馋样,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如暂且拿个‘小姐’忽悠他,反正是将就一天是一天,看他的心情再说。” 苟老二拿定主意,便来到如意旅馆,跟老板兜了半天圈子,才套出了实话,还真有“小姐”。临走时掏给老板一百元钱,订好了房间。 到了晚上,苟老二把猪老大约到一个小饭店,要了一盘花生米,一盘切牛肉,二人对饮起来。苟老二道:“老大,嫂夫人一直没见来,我比你还着急哪。可又没地儿去找她。实在没有办法,我想先给你找一个临时侍奉你的,怎么样?” 猪老大顿时来了精神,道:“当然好哇,怎么不早说?都急死俺了。”苟老二道:“你看,不是在等嫂夫人吗?她也许没看到报纸,也许——啊?” 苟老二顿了顿,猪老大忙问:“也许什么?”苟老二瞪着他道:“嫂子的地址你都搞不清,报纸登了都没有影,你叫老弟哪儿去找她。你这是难为老二呀?”猪老大道:“好了。这话别说了,你有老婆,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先给我找一个顾顾急,高翠兰那事得慢慢来,不来去她娘个球!” 苟老二听他这样说,道:“好,只要你老大说明白了,我也就好操办。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到时候嫂子真来了,你可不能拿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说我给你找小老婆。那我这个兄弟就没法当了!”猪老大道:“这说的啥话?她自己不来,找八个,她能管住我?” 苟老二心中有了底,端起酒杯道:“你我兄弟一场,不容易。来,喝了这杯酒,今晚就给你找一个。”猪老大一听这话,把酒往嘴里一倒,赶忙抓住苟老二的手道:“今晚?”苟老二笑着道:“对。”猪老大急不可耐,道:“你怎么不早说?喝什么鸟酒,在哪?赶紧去看看!” 苟老二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却慢条斯理道:“别急呀,好事总得慢慢来。实话告诉你,今天这一个,是我花钱买来的,叫做一夜夫妻,别想着让她跟你过日子。懂吗?”猪老大道:“一切听你的。我知道,你怕高翠兰来了,没法交代。不过没事,高翠兰来了,让她当大婆就是了。” 苟老二就怕惹出这麻烦,连忙对她道:“千万别这样讲,两个老婆是违法的,知道吗?你要是按照我说的做,我就带你去,不然的话,那就算了!” 猪老大一听这话,赶紧站起来抱住苟老二:“好好好,当然听你的。走吧走吧,看你给我找的怎么样?”苟老二看他急得那个样,饭也不吃了,只得结了帐。把猪老大带到旅馆房间,安排妥当,交代清楚,才放心地走了出来。 猪老大按照苟老二说的,关上了门,躺在床上,只等那“老婆”过来。可是等了一阵又一阵,也不见个苍蝇飞进来。猪老大本来着急,可又得听苟老二的。刚才看他那神神兮兮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一件光彩事。 猪老大这段时间跟大伙儿一起生活,特别是杨橛跟他讲这讲那,也懂得了不少知识。今天这事绝不能跑到院子里去喊,只能耐着性子等。于是,只要听到有点脚步声,他便下床开个门缝瞅瞅。可瞅了又瞅,总不见有人来。索性一直站在门后,直瞅到夜深人静,外面说话的声音没了,房灯也一个一个熄灭。腿也站酸了,眼也瞅直了,才只得关了门,躺倒在床上。想想道:“没戏了。难道苟老二故意捉弄我,还是没能安排好?” 正对着灯苦思冥想,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好像直奔自己的房间而来。猪老大顿时满心高兴,“蹭”地跳下床来,悄悄地走到门后,没想到这时房门“啪”的被打开,正撞在自己的头上。猪老大原以为是那女人来了,虽然疼也没吱声。心想:“这娘们好大的力气。”可捂住头走过来看时,却是一个醉汉,踉跄两步,竟然一头栽到自己床上睡觉去了。 猪老大只恼得七窍生烟,上前把他抓了起来,骂道:“哪来的龟儿子,撞了你猪爷爷的头,还来抢老子的被窝!”那醉汉朦胧着眼睛嚷嚷道:“怎么啦,你的酒不喝,拽我干嘛?我跟你划拳!”猪老大闻他一身酒气,越发恼怒:等了半夜,女人没见到,却来了个酒晕子! 气得他抓着那醉汉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道:“你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那酒晕子被他搦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还硬着舌头道:“管它什么地方,谁敢不让划拳?” 猪老大怒目圆睁,两手把他的头托起来,脸对着脸道:“你看看,我是谁,认识吗?”这时,那醉汉才睁开眼睛,仔细一瞧,“妈呀”一声,腿更软了。猪老大刚要松手,那醉汉嗓子眼里却“呕呕”起来。猪老大一看,不好,他要吐。真是又气又急,心想:“要是让他吐在屋里,别说搂老婆了,自己还怎么睡觉?”于是忙拎起他,把他甩在了门外旁。 果然不出所料,猪老大刚松手,那小子便“哇哇”吐了起来。猪老大赶紧走进房间,关上了门。越想越晦气,来回度了半天步,只得上了床。 猪老大躺在床上,哪能睡得着觉,那一丝幻想仍未破灭,翻来覆去,不时听听外面的动静。可除了听到那个酒晕子吐了几次酒外,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了。直到听见鸡叫,终于失望,才算闭上了眼。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猪老大起来,就直奔采石场去找苟老二。见了面劈脸就问:“你办的啥事,为什么骗我?” 苟老二满以为猪老大会高高兴兴地回来。没想到他满脸怒气,却对着自己发起火来。一时摸不清头脑,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不是安排好的吗?”猪老大道:“什么安排好的,那酒晕子就是你找的?” 苟老二越发迷惑了,问道:“什么酒晕子,你说那女人是个酒晕子?”猪老大吼道:“什么女人?连个女人的毛也没见着!”苟老二道:“这么说,他们敢骗咱?”猪老大道:“骗不骗不知道,反正没见着女人。” 苟老二怕大伙听见这事,把猪老大拉到一边,详细问了情况。怒冲冲道:“竟然敢骗人,砸了他的店。”猪老大捋起袖子道:“走,砸他的店!”苟老二转念一想,忙拦住他道:“别急,我先去问问到底咋回事,他得有个说法,然后再砸也不迟。”猪老大这才停下脚步。 苟老二找到旅店老板,开口骂道:“你开黑店开到家门口,谁都敢黑呀?竟然拿老子当冤大头,白拿钱呀?”店老板被他骂得也发了火,反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来劲?昨晚我安排的好好的,都怪你那个老大喝醉了。你还来找我的事?”苟老二道:“什么老大喝醉了,你胡扯?”店老板理直气壮地道:“都睡在门旁边了,人家拉他都拉不起来,还没醉?” 苟老二一听这话,知道可能是误会了。便道:“你弄错人了,那是个酒晕子。”店老板道:“我怎么错了,你也知道他是个酒晕子?”苟老二道:“你还不明白,我说的酒晕子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店老板瞪大眼睛道:“什么,酒晕子是另外一个人,你安排两个人?” 苟老二着急道:“谁安排两个人?那酒晕子在你店里,肯定是你安排的。”店老板更火了:“孬龟孙安排的?” 苟老二这时理了理整个事情经过,都怪半道上杀出个走错门的“酒晕子”,把事全给搅“黄”了,还闹一场大误会。 苟老二把猪老大昨晚的事叙说一遍,店老板也才明白过来,知道是误会了。半晌问道:“你说这事咋办,拿小姐真去了,人家一看他躺在门口,便知道他喝多了。拉他半天起不来,只得走了。按照规矩讲,小姐只要出去了,你就得付人家钱。”苟老二骂道:“放屁,她在院子里找八个,与我有何相干?她只要没进房间,就等于是个零。这事今天得讨个说法?” 店老板想想是有点道理,敷衍道:“好吧,今后叫你老大过来,我跟小姐商量商量,给你半价补偿就是了。”苟老二道:“呸,不找你麻烦就便宜你了,还给个半价呢。这样吧,今晚他还来,叫小姐好好侍奉他。”店老板道:“今晚上来也可以,说实话,昨天的钱我都付给小姐了,你得再加五十块钱!”苟老二想了想道:“加钱就加钱吧。话得说在前头,再出什么事,咱老帐新帐一起算!”店老板道:“你放心,这一次我亲自安排。”苟老二看话已经说明白,才放心走了。 到了晚上,猪老大又按照苟老二的安排,迫不及待地去了房间。知道时间还早,索性先睡一觉。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间了,起来开门看看,院内房间的灯大多熄灭了,知道已是深夜,便在屋子里轻轻地踱起了步。不大一会儿,听得有轻轻的脚步声,便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动静。 那脚步声果然朝着自己的房间而来,直到门前。猪老大听到有人敲门,知道这次是真的来了。赶紧去开了门,走进来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这小姐正在东张西望,猪老大突然从门后走出,吓得她“啊”了一声,扭头要走。猪老大上前一把抱住她,又用脚踹上门,道:“亲亲吔,我眼都瞅瞎了,你还要到哪去?”那小姐哆哆嗦嗦道:“你、你怎么、这个样啊?”她本来想说“你怎么长这个样?”可话到嘴边,却把那个“长”字去掉了。 猪老大知道她的意思,道:“这叫异人天相。我可不是一般人,你能找到我这样的老公,算有福气了。”说着,把小姐推到床上,他那张长嘴巴直往小姐的嘴上亲。小姐战战兢兢道:“俺干这一行的有个规矩,不能亲嘴。”猪老大越发亲的厉害,道:“你是俺老二给我买的媳妇,我想怎样就怎样。”小姐逼不得已道:“饶了我吧,你想怎样就怎样。” 猪老大一听这话,高兴地道:“好吧,快把衣服脱了吧?”那小姐无奈地下了床,把下身衣服脱了,放到另一个床上。猪老大心中那个喜呀,简直手脚无措,赶紧走过去把她抱上床来。自己也脱光衣服,搂住小姐哪肯放松。 没想到那小姐拿出了一个东西,颤颤巍巍道:“按照俺们的规矩,必须把这个套上。”猪老大不知道是个啥玩意,就问她是什么,小姐道:“这叫安全套,为了安全,都这样。” 猪老大被她搞得不耐烦:“你说怎样就怎样,一切听你的,快来吧。” 那小姐给猪老大套上安全套,刚拉灭了灯,忽听“咚”的一声,房门被打开了。“呼啦”进来一群人,接着灯也被拉亮。有人喊道:“起来起来!” 那小姐明白是公安部门来抓嫖娼卖淫的,她也是第一次被抓,有些害臊,哪好意思下床去拿自己的衣服,惊慌失措中,连忙抓了猪老大的裤子套在身上。虽然又肥又大,好在有腰带能系住,下面裤腿可以卷起来。猪老大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管骂道:“妈的,你们干什么的?打搅老子的好事!”只听有人道:“我们是公安局的,专门来抓嫖娼卖淫的,赶快下来、下来!” 那小姐颤巍巍地下了床。猪老大哪里还能找到裤子,只摸件棉袄套在身上,下身赤条条的没法下来,只得坐在床上。仍然骂道:“我不管你们抓什么卖银的不卖银的,她是我老婆,是苟老二花钱给我买的,把老婆给我留下来,你们滚蛋!”有人喝道:“把他给我铐上,带走!” 有人上来就要铐猪老大。这时,躲在角落里的联防队员小郑赶紧走到那位发话人身边,嘀咕了几句。只听那人喊道:“先把这个卖淫的带走,那个嫖娼的找苟老二算帐!” 却说苟老二本想给猪老大找个一夜“夫妻”,让他心情高兴高兴。没想到全县公安系统集中行动扫黄,洪山集是个重点,这天晚上抓了两个“小姐”,两名嫖客,还抓了这个旅馆的老板。幸亏派出所的小郑给县里带队的介绍了猪老大的情况,由于抓“嫖”的制裁手段主要是罚款,猪老大又掏不出钱来,还得去找苟老二;再说强抓猪老大恐怕惹出麻烦,因此放了他一马。 猪老大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老婆”被人带走,气得心里都打颤。本想去撵他们,可是没了裤子,连裤头也被小姐裹走了。猪老大毕竟知道羞耻,光着身子没法出门。只急得头上冒火,到处乱瞅。 一转眼却看到对面床上放着小姐的裤子,便下来拿起就往腿上套。那小姐的裤子又瘦又短,岂能是猪老大穿得上的。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一个劲的往下蹬。就听“刺啦”一声,一条裤腿早被撑破。猪老大不管三七二十一,坐在床上又去蹬另一条腿。两条裤腿下半截都炸了线,可他仍不死心,站起身来使劲往上提,由于力气太大,那条裤子没等提到屁股,却成为两张裤片了。 没有裤子出不得门,猪老大又气又急,可又没有办法,只得骂着、嘟哝着,回到床上“发狠”去了。 再说“扫黄队”把抓到的人带回派出所,那个县公安局带队的又派了几个人,让小郑领路去抓苟老二。 敲了半天门,苟老二才揉着惺松的眼走了出来。开门一看,来了这么多穿警服的,吓了他一大跳。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干什么?”一位警察道:“我们是县公安局的,请你到派出所去一趟!” 苟老二一听是县公安局的,心里更没底。忙问道:“我、我犯了什么事?”那位警察道:“什么事还装不明白,你安排你老大去嫖宿,被我们抓到了。” 苟老二一听是这事,才放下心来。缓了口气,道:“原来是这事。谁嫖宿找谁,找我干什么?”那警察道:“别装糊涂,他说是你给安排的。”苟老二道:“我安排的,猪老大在哪儿?” 那位警察迟疑一下,苟老二便看出了端倪,知道猪老大没进派出所,于是便胆大起来。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谁犯法你抓谁去,与我何干?”说罢就要关门。那位警察不由分说,喊了一声:“带走!”便上来几个人拉住了他。苟老二大喊道:“你们干什么?”可是任凭苟老二怎么喊叫,还是被带进了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苟老二看到了付所长,便对他道:“付所长,有这样办事的吗?你们抓嫖娼卖淫,我在家睡的好好的,凭什么抓我?”付所长被他问得不知所措,指着身边的一位警察道:“这是县局治安队的黄队长,今晚是全县统一行动。”苟老二道:“我不管你们什么行动,我没犯法,凭什么抓我?” 黄队长忙站起来道:“你就是苟场长吧?我问你,那位猪老大是你老大?”苟老二道:“是,怎么了?”黄队长道:“他嫖宿是你安排的吧?”苟老二道:“谁说的?”黄队长道:“是你猪老大亲自说的。”苟老二道:“我不信。他在哪儿?”黄队长道:“你就不要找他了,旅馆的老板在那边,他也供出是你给拉的皮条。”苟老二道:“他胡说,见了猪老大才能说明白。” 黄队长摇着头道:“苟场长,你也是在街面上混事的人,办这样的事总不光彩,包括你的猪老大,传出去都不好听。我已经给你们留足了面子,一是没抓猪老大,二是像你这样拉皮条的,也照样可以拘留罚款!” 苟老二被他说的无话可答。黄队长乘势道:“这样吧,你就交一份罚款,这事也就别朝外讲了,这叫内部处理。怎么样?”苟老二想了想,也不想把事情弄大。便问道:“交多少钱?”黄队长道:“三千块。”苟老二吓了一大跳。道:“什么,三千块,你这是要我的命呀?” 黄队长道:“怎么,嫌多呀,没钱能干这种事吗?你们这些人,就是钱烧的。告诉你,叫人赶快把钱送来,还给你留着面子。不然的话,人一送到拘留所,就都难看了。” 苟老二仔细盘算:三千块,一班工作人员一年多的工资了,这家伙心够黑的。但如果不交罚款,这事捅出去确实不好看,何况目前正是自己想飞黄腾达的关键时期,这事确实为难。 他本想找猪老大去闹它一场,又考虑到这样的事情闹出来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左想右想,只得咬咬牙“认了”,于是对黄队长道:“这事本来跟我没有关系,但你黄队长既然讲了,我听你的,钱我交。不过,你现在得放我回去,谁家里也没有这么多现金,我明天上午给你送过来。”黄队长道:“那可不行,不把钱送过来,绝对不能走人。” 这下子苟老二急了,忙对付所长道:“你把我在这里关八天,也关不出钱来。付所长,你得说句话,家中的钱都是我经手,只有我自己能取出来。”付所长看着黄队长,道:“这我可不能当家,刚才给你说过了,这是县局在办案。” 黄队长道:“要是能放人还抓你们干什么?他们几个都在那边屋子里关着哪。你也别啰嗦,赶快打电话叫人送钱来!”苟老二道:“我叫谁送钱,他们能屙出钱来?”黄队长道:“你说怎么办,要不然你也到那屋子里先蹲着,马上跟我们去县城?” 苟老二实在沉不住气了,发怒道:“拉屎逮个拔撅的,有本事你们向猪老大要钱去,与我有什么关系。哪有你们这么办案的?”黄队长道:“咋唬有什么用,能走掉你吗?还是赶紧联系人送钱!” 正说话间,旅馆老板的家人前来缴钱。黄队长趁机对苟老二道:“看看,人家都把钱送来了,马上就管走人。你还是考虑考虑吧。不然的话,马上都带到城里去,那就麻烦了。钱得如数缴,起码还得在看守所里吃几天不要钱的饭。” 苟老二越想越窝囊,看样子不交钱是走不掉人了,这才以商量的口气道:“黄队长,钱我没说不交,可家里确实没有这么多现金,这半夜三更的,就是借,你也得让我出去呀!这样吧,你怕我逃走,派两个人跟着我,这总行吧?”黄队长想想有道理,便安排两个人骑摩托车跟他一块去拿钱。并嘱咐道:“一定要快,我们还等着回城呢。” 苟老二一听这话,忙试探着问道:“黄队长,我要真借不来那么多,拿两千行吧?”黄队长的脸煞时一变,道:“回来回来,妈的,还讲起价钱了。你也别去借了,还是跟我去县城!”苟老二只得陪着笑脸道:“不是开个玩笑吗?放心吧,一定如数缴给你。”说着话赶紧跳上了摩托车,叫驾驶员开起来走了。 苟老二来到家门口,叫两位警察在门外等着。像他这样的石料厂,天天都有进项,家中怎么会没有钱。进里屋数了两千三百块钱,来到大门过道里,拉亮了灯,这才叫两位警察进来。把钱交给其中的一位道:“两位老弟,实在对不起,家里就这两千三百块钱,全交给你们。”他从中抽出一百元道:“这是你们俩的辛苦费。你说这都一点多钟了,找谁借钱去?” 那位警察拦着道:“苟场长,别难为俺,我们确实交不掉差。你得再想想办法!”苟老二道:“要是在白天,别说三千;五千、一万我苟老二也能借得出来。你们不是等着回县城吗,不是等不到明天吗?”那警察着急道:“那这样吧,你跟我们一块去派出所,自己说清楚。” 苟老二也急了,道:“我再去还有什么用?你们想想,这两千二我都交了,那八百块钱还能装孬吗,还能跑了我吗?这样,你们先回去,我在家侯着,交不掉差再来找我,反正罚款票据我也不要了。”两位警察商议一番,只得拿了钱,开着车走了。 苟老二关上了大门,来回度步,左思右想咽不下这口气。反正也睡不着觉,便开门直奔旅馆去了。 苟老二敲开了旅馆的门,来到猪老大的房间,拉开灯,看到猪老大还在床上睡觉哪。猪老大朦胧中听得动静,睁眼一看是苟老二,赶忙坐了起来怒冲冲道:“你办的好事,到嘴的鸭子,被人给抢走了。”苟老二道:“还说呢,他们没抓你,却把我抓去了,罚了三千块。知道吗?这可是给你准备办喜事用的。” 猪老大一听是给自己办喜事用的,忙问道:“三千块,是多少?”苟老二道:“在咱这里,够盖两间漂漂亮亮了房子的!”猪老大一愣:“你为什么给他?”苟老二道:“他们是县公安局的,不给行吗?不给就得拉到城里去坐牢。” 猪老大骂道:“他娘的,这什么事?老子又没有睡上那小姐,他凭什么罚咱的钱?”苟老二道:“什么,闹了半天,你没沾那小姐?”猪老大道:“说什么呢,猫咬尿泡——瞎欢喜一场。” 苟老二连连叫苦:“这一回‘眼子钱’花得太冤枉了。”猪老大道:“不行,咱得找他把钱要回来。”一翻身便要下床,可一想自己没有裤子,便对着苟老二道:“我的裤子被那小姐穿走了,没法下床。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他们把她带走的。”苟老二问道:“那小姐怎么穿了你的裤子?”猪老大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苟老二看到被猪老大撑烂的裤片,禁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叹口气道:“咳,该你没有桃花运,享不了女人的福;也该我倒霉,白搭三千块,连个‘响’也听不到。”猪老大瞪着眼道:“怎么,就不能把钱要回来?”苟老二道:“上哪要去,他们早该回县城了。”猪老大道:“咱也上县城去找他们。”苟老二道:“你不知道,到了县公安局,哪还有咱说的话?”猪老大道:“你不要管,只要把我带到那里,我去把钱给你要回来。”苟老二道:“你还不明白,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咱丢不起这个人哪!” 猪老大似乎有些明白,也不吱声了。苟老二又叹口气道:“算了,财有聚有散,我苟老二也不是个小气人,为了你老大,我的心意算尽到了,只要你心中有数就行。钱算个啥?不要了!” 这几句话说得猪老大心里暖烘烘的,问道:“真不要了?”猪老大道:“要球要?不要了!”猪老大道:“好,不要就算了,今后好好地挣。”苟老二听猪老大说这样的话,心里也平衡了很多,对猪老大道:“好了,睡吧,都两点多了。我也在这里歪一会,等天明我去给你拿条裤子来,咱一块到场子里去。今晚这事给谁都不要讲了。”猪老大连连答应,二人便在旅馆里睡了下来。正是: 色亦空 财亦空 竹篮打水一场空 诚心设计鸳鸯梦 弄巧成拙落笑柄 第7章 食参果终究长寿 孝女赋招惹是非 却说猪老大经历这场事件之后,着实懊恼了一阵子,对人生也有了一定的感悟。世间绝不象他想像的那样:一是凭力气干活,不怕没饭吃;二是找不到高翠兰,随便寻个女人也能过日子。可天下女人多的是,却跟自己无缘。再看看和他一起干活的那群人,鳏夫条子多得是。有几个年龄已经五十多岁了,一次也没有碰过女人。所以男人场上大家都能谈得来,而且一说起女人,都来了精神,干活也不累了。 特别那几个老光棍,总爱占口头小便宜,喜欢说些“黄段子”,把那“黄段子”的主人公说成是对方,不是人家偷“嫂子”,便是搞了“小孩姨”。猪老大在场子里时间长了,这些骂人的话、绕人的话都能听懂,有时候也跟着闹两句。有些歇后语,顺口溜,听着刺激,学得也快。时不时还炫跃自己老婆长得如何漂亮,如何相亲相爱,如何搂抱亲嘴,让大家笑起来。慢慢地似乎适应了环境,日子也过的轻松一些。 且不讲猪老大跟着苟老二在这里干活、吃饭、找老婆,再说高翠兰自从猪天蓬离开高家庄之后,确实有失落之感。新婚刚刚三年,正当如胶似漆之际,突遭别离,真乃天大的委屈说不出口。猪天蓬丑也罢,妖也罢,但毕竟是六尺男儿,上门女婿。常言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何况猪天蓬对自己百般殷勤、千倍爱昵,万分呵护。刚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却又被那姓孙的猴子掠了一道去西天取经。还给他改名叫“八戒“,他出了家一了了之,可自己的日子如何往下过?堂堂高太公的千金,招女婿招了个妖怪,过两年又跑了。这事已经够丢人的,再想找上门女婿谁敢来呀? 高翠兰越想越不得安宁,终日哭哭啼啼,伤心不已。高太公老两口也慌了手脚,满以为姓猪的走了,全家能过个安顿日子。可是没有认真考虑到翠兰的前途,看到她那悲伤的样子,只能天天来陪她、劝她、安慰她。 过了一段时日,高太公便托媒人想给高翠兰再找一个“倒扎门”女婿,这些媒人也确实下了功夫,跑遍了七邻八乡。可一当提起高老庄高太公的女儿,小伙子们都知道她长得十分漂亮,但没有一个敢答应这门亲事的。原因很简单:怕那“妖怪” 回来算账。 可也有不怕邪的。几个媒人着急了,又舍不得丢掉这笔赏钱,便时不时地领几个老弱病残来。那高太公见了,只气得两眼直冒金花,但有苦又说不出,也不让女儿翠兰看了,自己便打发他们走了。 眨眼两年过去,没找到一个合适人选。高翠兰劝爹娘不要为她操心了,自己情愿侍奉二老一辈子。高翠兰越这样讲,二位老人越觉得过意不去,一家人总是愁眉苦脸,哪能开起心来。 忽然一日深夜,高翠兰正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朦胧中忽然听得敲门声。高翠兰吓了一跳,接着便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声音是那么熟悉。她先是不敢相信,仔细听来却是真的。只听喊道:“翠兰、翠兰,快开门,俺老猪回来了。” 一连喊了几遍。高翠兰定了定神,问道:“你不是跟着和尚取经去了吗?”猪八戒道:“是呀,俺走的时候不是跟你讲吗,还会回来的。”高翠兰冷冷地道:“走就走了,还回来干啥?”猪八戒着急道:“翠兰姐姐,我走到哪里能忘了你哪。快开门,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接着便把门敲得“咚咚”响。高翠兰怕惊动家人,只得下床拨亮灯,轻轻开了门。 猪八戒一进门便把高翠兰揽在怀中,用脚蹬上了门。道:“宝贝,想死俺也。你知道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一直把高翠兰抱到灯前,方才放了下来。从怀中掏出那颗人参果。高翠兰看到时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什么,怎么像个孩儿?”猪八戒道:“没见过吧,这可是‘人间稀罕物,仙界也难寻’的人参果呀!” 高翠兰沉着脸道:“管它难寻不难寻,俺可不稀罕。”猪八戒道:别把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哪里知道,我自己都没舍得吃,这可是瞒着师父、师兄千把里路赶过来,专门给你送这果子来的!” 高翠兰知道八戒的一番情意,又听说是果子,便缓过脸色道:“那何必哪。这么远送个果子来,吃了又不能成仙,还是你自己吃吧?”猪八戒着急道:“怎么不领我一点情呢?我给你说,这果子吃了,也就等于成仙了。这样吧,时间不早了,你先把它吃下,再给你说它的好处,我还得连夜赶回去呢。” 高翠兰看到八戒那诚恳又着急的样子,道:“要吃咱们一起吃,我怎么能独吞呢?”猪八戒道:“我知道你疼我。可我和师兄、师弟都吃过了,这个是我藏起来专门给你留的,快吃了吧!” 高翠兰这才接过那颗人参果,看了又看,正不好意思下口,猪八戒一把推到她口中,嚷道:“快吃、快吃,不然它就跑了。”高翠兰只得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八戒这才放下心来,对高翠兰道:“这人参果是西方仙界万寿山镇元大仙的一棵树上结的,这棵树天下独一无二。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一万年只结三十个果子。你闻一下就能多活三百六十年,吃一个能长寿四万七千年哩。” 高翠兰听了这番话,半信半疑道:“是真的?”猪八戒拍着胸脯道:“这还有假?我可是在五观庄偷听那两个道童说的,不然的话,我跑回来送你?” 高翠兰这才品了品那果子的滋味,顿时觉得口舌生津,香涎四溢,心神俱爽,飘飘欲仙的感觉。知道的确是个好东西,转而问道:“你怎么不早说?”猪八戒莫名其妙,反问道:“怎么了?”高翠兰道:“你让我活那么多年有什么用?早说出来,应该与父母同吃了。” 猪八戒知道翠兰是极孝敬父母的,自己光想着翠兰,哪曾想到她父母呢。愣了一回,只得哄她道:“你不知道,吃这人参果极有讲究,只能一个人吃,还必须一口吃下去,掉了就没了。我刚才一下把它捂进你嘴里,就是怕它掉了。那猴哥摘果子的时候,就掉了两个,再也找不到了。后来问土地佬儿才知道,必须用金敲、用木接才能得到。实在不容易。” 看到高翠兰半信半疑的样子,猪八戒紧紧搂住她安慰道:“等俺取经回来,我再偷两个送给爹娘就是了。”高翠兰虽然感到遗憾,但也难为她一片真情。便对八戒道“这也是缘分,怎么能再难为你呢?好了,你送的果子俺也吃了,情俺也领了,你快回去吧,让你师父等急就不好了。”猪八戒道:“我是要走了。不过翠兰,你可要等我回来呀。无论等到什么年月,我都会来找你的,咱们是永远的夫妻!” 高翠兰盯着猪八戒,眼睛湿润了,声音颤抖地“嗯”了一声,那八戒也禁不住两行泪水流了下来,他用袖子擦了擦,哽咽着道:“如果时间久了还不见我,家中不能住,你就到福陵山云栈洞去等我。我以前跟你说过,那里是一个神仙修道升天之地,一年四季果木常青,泉水叮咚,是个净心的好去处。我一准要回来找你的。”高翠兰点了点头,猪八戒这才放心地站了起来,说了声:“你保重,我走了。”便转身开了门,驾起云头而去。 看着八戒走了,高翠兰百感交集:自己正万念俱灰之际,这冤家却送个什么“长生果”来;本来就不该吃的,却不由自主的给吞下了;本来活得就没有一点意思,要是真的如他所说,今后那么长的日子如何打发? 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天下之大,众生茫茫,总算还有一个牵挂着自己的男人。再说了,人生求得百岁尚难,他却让俺能长寿万年,应该知足了。好事哪能一个人占完,不可再有奢望,听天由命吧。”高翠兰慢慢地想通了。 从此以后,高翠兰的精神渐渐好了起来。高太公老两口心中也畅快许多,高翠兰劝说爹娘再也不要提找女婿的事情,她将一心一意伺奉二老一辈子。而且说到做到,叫管家去买了一些烹调、养生、医学之类的书来,边学边做,自己亲自挑选菜蔬,亲自下厨做起饭来。有时还让管家带路到附近山上采些草药珍果,给爹娘调养身体,平时她也让二老多活动锻练。就这样,老两口心事没了,吃得香,睡得着,无病无灾,一直度过百岁先后去世。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高翠兰孝顺,好心好报,父母长寿,翠兰自己也不见老相,都喊高翠兰为“孝女”。 这孝女的名字一经传开,十里八乡家喻户晓。这高老庄也被喊成了“孝女庄”。原来闹妖怪的事情早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 高翠兰姊妹三人,分别是香兰、玉兰和翠兰。两位姐姐都嫁了好人家,日子也都过的富足。特别是二姐玉兰,生了个女儿,相貌出众。嫁给了一个叫柳亦风读书人。这柳亦风从小就刻苦学习,后来考取功名,时任当地丘城县令。由于他喜欢舞文弄墨,也是出于好心,写了一篇赞扬高翠兰的“孝女赋”,奏报朝廷。 当时唐高宗多病缠身,正是皇后武则天掌握朝政,众臣尊她为圣上,她看后大悦。这篇文章一是歌颂了一个民间女子孝敬父母的功德;二是赞扬了“善有善报”、民间所崇尚的一种思维理念。武则天正需要女人主事成功的典范,更需要女人长生不老、容颜不改的养生诀窍。特别是孝女赋中写到的“奉养之情,感动上苍,二老百年,无灾无恙”以及赞誉高翠兰“年俞七旬,容若二八”的褒奖之词,使武则天眼睛一亮,她寻思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奇女子,通晓养生之法,何不把她召进宫中?”当即下一道口喻:“民女翠兰之孝心,天地昭然。在高老庄敕建孝女牌坊一座,宏扬其孝道;着丘城县县令柳亦风接旨后立即送孝女高翠兰来京觐见。” 柳亦风没想到一篇“孝女赋”会闹那么大的动静。接旨后,一面派人着手筹建孝女牌坊;一面鸣锣开道,亲临高老庄迎接高翠兰进京。 早有人前来报信,高翠兰听说柳亦风要来接自己去见皇上,一时不知所措。高翠兰家中现在的管家叫高福,是老管家高才的儿子。高才去世后,由儿子高福接替,仍给高家管理家务。也六十多岁了。高翠兰便与他商量道:“我本来就想过个清静日子,没想到却招惹了麻烦,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到皇宫去干什么?赶快想个办法。” 高福道:“县太爷可是你的亲外甥女婿,他也是为你好,还要给你立个孝女牌坊。如若不去,可不好说话。”高翠兰道:“孝敬父母是应该的,难道是为了图名图利?我也有自己的难处。早就跟你说过,我是要出家的。要知这样,老早离开家就好了。” 高福惊讶地道:“现在要离开家,到哪去?”高翠兰道:“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到哪儿都行,皇宫我是断断不会去的。”高福道:“那县太爷那里如何交待?”高翠兰道:“所以我给你商量,趁着他们没来,我要赶紧走了。你要看好这个家,我终有一天还会回来的。至于柳亦风那里,你就说有仙人指路,去万寿山拜师修炼去了。你有嘴有心,随你怎么说,也不要我多交待。” 说罢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几样随身所用物品,任凭高福再三劝说,高翠兰头也不扭地往门口走去。可正在这时,只听门外“咚、咚”炮响,紧接着锣鼓喧天。高翠兰知道柳亦风一行到了,立即拉住高福退回院中,从边房侧门而逃。 高福送走了高翠兰,锁上了侧门,方前来开了大门。跪在县太爷轿前道:“家仆高福给县太爷姑爷叩头请安!”这时柳亦风打开轿帘,问道:“高福,姨娘大人在家否?”高福道:“回姑爷话,我家姑奶奶已羽化成仙了。” 柳亦风听后大吃一惊,忙走下轿来,问道:“什么,羽化成仙,哪来的话?”高福苦泣着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姑奶奶本来就不是凡人,七十多岁了,仍像二十上下的光景,村里的人谁不称奇。自从老太公、老太夫人过世后,她就要离家出走,小的天天劝她,她却说什么‘有神仙托梦,叫她去万寿山修什么道’?刚才有人前来报信,说大人要来接她进京,小人转告了她,可她却说什么‘不问尘世之事了,神仙催的紧。又嘱咐我好生看家’,说罢转身不见了。我正觉得奇怪,只见空中一只仙鹤长鸣一声,往西飞去了。于是我才明白,我家姑奶奶肯定是羽化成仙了。大人你说,这叫我怎么办哪?” 高福的这番话,只说得柳亦风像失魂落魄了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来时还满面春风,得意洋洋:这一篇孝女赋,居然轰动了朝廷,一来为家乡树起一块牌坊;二来姨娘可以到宫中享受富贵荣华;三是做好这两件事,自己也扬了名,官场上也有进取的机会。他知道皇后用人的性格,凡是能为己所用的官员,她毫不吝啬的提拔重用。说不定这次便是他平步青云的机会。可是眼前的情况,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迟迟疑疑地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 高福见他犹豫,又道:“对了,姑奶奶还说,她还会回来的。”柳亦风听后眼睛一亮,忙追问道:“还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高福道:“这可没讲。不过,姑奶奶说,她去的是万寿山。大人要想找他,就到万寿山去找吧?”柳亦风问道:“万寿山在什么地方?”高福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一准是个仙境。” 柳亦风这下子作了难,找不到高翠兰,不就是欺骗朝廷吗?但他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踌躇半晌,只得硬着头皮叫高福带他去小姐房里看看。 高福只得带着他,各个房间里看了个遍,柳亦风又“姨娘安在?姨娘安在?”的喊了一通,哪里有高翠兰的踪影?高福乘机道:“姑奶奶确实走了。小的就是天胆,也不敢哄骗大人。”柳亦风简直要疯了,这让他如何处置:孝女牌坊建还是不建,这事如何向圣上交待? 柳亦风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留下两名差人,在这里看守,嘱咐道:“只要高翠兰近日回来,便立即接到县衙来。”安排妥当,这才愁眉苦脸地上轿走了。正是:孝女众口皆是碑,何必上赋惹是非,心思不同各有志,满目荣华竟告吹。 却说高翠兰离开家,心中空落落的,怪起猪八戒送那颗人参果来。想道:“本来侍候二老入土之后,报答了养育之恩,自己也该老了,死了也没有什么心事。偏偏那个‘怪物’,从哪里弄个什么人参果来,吃下去还真的不长年岁了。这要是在帝王之家,求之不得。可咱平民百姓,一个弱小女子,活那么多年有什么意思?这不,惹出麻烦来,落得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转念又想到:“那个该死的‘怪物’,还曾说一准要来找我哪。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也不见个踪影。即便是西天取经,这么长时间,还有取不回来的道理?要说不惦记他,他走时苦苦地留下话;要说惦记他吧,却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真没想到人参果会这么神奇,吃了果然长生不老,那个‘怪物’还从来没有哄过自己。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吃。可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如今恨他也没用了。” 高翠兰想来想去,反正是家中住不得了,即便不是柳亦风来找,老是这般模样,就像青春少女一般,早晚还会惹出麻烦。目前只有一条路:求高人指点,修道成仙,才能脱离人间的烦恼。 高老庄北面不远处有一座清凉山,山上有座清莲寺,远近都喊作姑子庙。高翠兰原来跟高福上山去采药时,经常到庙里烧香许愿,与几个尼姑熟了,也曾说过要来修行的事。这些个姑子看她年轻漂亮,又是个大户人家出身,只当她说着玩的,都没有放在心上。这次高翠兰真找上门来了,说是来修行的,要在这里住下。 有个年纪大的尼姑叫慧清的,也是尼众寺院的住持,对高翠兰道:“不是说要来就来了,这里有很多规矩,哪是你这千金小姐能受得了的?你可要想个清楚。”高翠兰道:“我已与尘世无缘了,只想图个清静,求师父暂且收留我,先住一段时间,一切遵从你们的规矩。到时候师父觉得不便留时,再撵我走也不迟。” 慧清听她说的恳切,再者高翠兰这几年前来烧香拜佛时,也曾给了些功德钱,不好推辞。便顺水推舟道:“那好,就照你说的先住下,暂时也不要拜师,也不要剃度。等你静静心,真想出家,到时候再商量;千万不能耽搁了自己的前程。”高翠兰拜谢了住持慧清,便在庙里住了下来。 再说柳亦风回到县衙,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他三天两头派人到高老庄打探消息,始终不见高翠兰的踪影。又怕时间耽误长了,朝廷怪罪下来。只得硬着头皮先写一个折子奏报朝廷。大概意思是说“尽孝之人本不求名利,高翠兰伺奉二老归天后,别无它念,又恐自己的容貌惹出世俗的麻烦,便毅然出家了。村里人都说她羽化成仙,去了万寿山。现已费尽周折,找不到此人,故不能送往宫中。实乃下官无能。望圣上训喻!” 武则天看到折子,先是非常平静。高翠兰尽孝之后出了家,应该是正常的。百姓信佛也是好事,这倒没有什么。可后面却提到她羽化成仙,武则天有点不相信了。又说去了什么万寿山,还说找不到此人,武则天更沉不住气。 本来武则天是热衷于佛教的,因为李家王朝奉道教鼻祖老子为先祖,当时道教盛行。武则天要扭转乾坤,便有了杨佛抑道的倾向,还宣扬自己是米勒佛下界。因此当下便问百官道:“你们见过俗人羽化成仙的吗?”百官齐应道 :“没见过。”武则天道:“本宫倒也觉的新鲜,丘城县就出了一个女子成仙的。你们信不信?” 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表态。武则天接着道:“本来说是一个孝女,伺奉父母百般用心。好心好报,她的二老都长命百岁,本人也容颜不衰,居然青春常驻。本宫让该县给她建一座孝女牌坊,以彰其功德,昭示世人,宏扬忠孝之道。再者,本宫也想亲眼见见这位孝女。这下可好了,孝女成仙了,还哪里见去?” 这番话说得文武大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在面面相觑之际,只听武则天喊道:“礼部何在?”礼部尚书忙上前答道:“臣在。”武则天道:“丘城县令前后两道折子,本来是想标榜一位孝女,可后面却又讲这孝女出家了,居然还成了仙。这事,既然大臣们都不相信,哀家亦觉得有些捕风捉影、道听途说之嫌。你派人前往丘城县查访一下,如果这孝女真的成了仙,那可是一段佳话,本朝治孝有方了。若没有此事,那就该问问丘城县令有何话说?” 礼部尚书口中答应:“是、是。”可心中却在盘算:“这看来是件小事,却内藏玄机。既然柳亦风说这孝女已经成仙,那肯定是找不到人了,故以搪塞。让我派员去查,到哪儿去找?”于是试探性地奏道:“启禀圣上,如果这孝女真的羽化成仙了,到哪里能寻到她的踪迹?”武则天道:“怎么,你也想做个滑头官吗?”礼部尚书连忙道:“不敢、不敢;臣领旨。” 其实他已经领会了圣上的意思:孝女成仙是假,但必须找到其人。就这个事儿也够麻烦了,地方上找不到的人,让京官哪里找去?他一面直骂柳亦风没事找事,还想糊弄朝廷,官当的不耐烦了;一面选派得力官员前往丘城查访。 柳亦风得知消息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怨恨自己自作聪明,画蛇添足。说她出家不就完了,怎么能听那个仆人的话,在折子里写她成仙了呢?本来想抬举这位“姑奶奶”,没能抬举好,反而把自己“陷“了进去。但后悔也没有用,只能听天由命了。 礼部派来的司长官郎中李殿奎是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而又性情随和的官员,在京中清闲够了,乐得到下面走一遭。他一路游山玩水,地方官迎来送去,谈起礼法来滔滔不绝,让一些官员们如听天书,赞叹不已。 这一天来到丘城,柳亦风早在城门三里外等候。拜见后,恭恭敬敬迎回县衙。接着便设宴接风,那可是山珍美味,应有尽有,礼乐歌舞,百般奉迎。柳亦风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可是看到李大人谈笑风生,丝毫没有责怪之意,才慢慢放下些心来。 一连过了三天,柳亦风陪着李郎中吃酒谈“礼”,并观看了城内各处的景点风光,可一直不见他提起正桩事儿,心中又忐忑不安起来。第四天中午正当大家酒酣之际,柳亦风实在忍不住了,壮着胆子试探道:“李大人,您这次奉圣上之命,前来敝县巡查,可要为下官多多周旋!” 李殿奎知道他是科班出身,又看他实诚过人,颇有些怜悯之心。于是问道:“你与高翠兰是亲戚吧?”柳亦风一愣,可又不敢回避,只得答道:“确是下官贱内的亲姨娘。”李大人道:“这倒没有什么,内举不避亲嘛,何况这又不是举荐官员。不过——你相信你这位姨娘真的成仙了吗?” 柳亦风叹口气道:“我也有些不相信哪,可这是姨娘的家仆说的,是他亲眼看到的呀!”李大人道:“像这样虚幻的事,你也当奏报圣上?”柳亦风道:“实在不应该。折子送出去下官就觉得不妥,可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下官这位姨娘确实与众不同,她七十多岁倒像二十岁的年龄,真的有仙风道骨,这可是七邻八村众所周知的呀。不然------” 李大人打断他的话,道:“这个,本官都已经查实了。还有一条,那就是光凭家仆的一句话,打发不了圣上呀?” 柳亦风听到这里,才知道李大人不是光来饮酒观景的,原来他已经暗中派人查访清楚了。但又听不明白李郎中话中含意,只得应道:“是呀是呀,李大人运筹帷幄,请大人赐教!”李大人道:“谈不到赐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一定要找到高翠兰。” 柳亦风为难道:“下官也知道,找到她本人也就好说话了。可到哪里去找呀?她家仆人说她羽化成仙时,曾告诉说她还会回来的,我就派差人在她家中看守,一直等了两个多月,也不见个人影。下官恐怕时间耽搁长了,圣上怪罪,才写个折子呈了上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结果呢,还是惹出了大麻烦。” 李大人见他说的实在,也不想再为难他。道:“不要着急,本官自有道理。她即便真的成了神仙,本官也要到她的洞府去查看一番,看她是哪路神仙。不然,无法交待呀?”柳亦风听他说的玄乎,以为是醉话。不敢再多言,只能千恩万谢了。 李殿奎不愧为办事干练而又不露声色的官员,他一面自己在官场上敷衍,一面早已派人到高老庄查了个清清楚楚。但是他对当地百姓所说的高翠兰“羽化成仙”,只认为是一个传言,而且这个传言还是从她的家仆口中传出来的,况且还是她知道柳知县要接她进京后家仆才说出来的,目的很显然,那就是高翠兰不愿意进京,不要成为名人,她想以此传言隔绝尘世的烦扰。 凭自己的感觉高翠兰并没走远,而且她还不会到亲戚家去住。于是又派手下到高老庄找几个认识高翠兰的人,发给盘缠,分别到附近各个寺庙、道观去寻找。并嘱咐他们:只要见到,不要惊动;立即回来报告,找到高翠兰的赏银十两。 果然不出所料,没有几天,一位老乡便在清莲寺中发现正在打扫庭院的高翠兰。这位老乡看得真切,也不敢声张,便匆匆跑回来向差官报信。消息很快报告给李大人,李郎中心中自然高兴。第二天一大早,通知了柳亦风,轻车简从,两乘小轿,只带了几个随从,直奔清凉山而去。 李大人一行来到清凉山上,有一段山路十分陡峭,李大人吩咐下轿步行。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宽敞平坦地段,众人歇下脚来。李大人抬眼望去,清凉山虽然不是十分高大,但也山峦起伏,怪石嶙峋,苍松翠柏,果木丛生。半山腰间,云雾缭绕中一座寺庙,遥如仙界幻境一般,真乃一个清静,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众人来到山门前,跟差忙叫守门沙尼前去通报住持,就说本县县令引钦差大人到了,叫她快出来迎接。那沙尼不敢怠慢,急忙走了进去。 不大一会,住持慧清便带着知客前来拜见。见罢礼,迎进茶堂,敬上香茶。慧清道:“钦差大人亲临寒寺,实乃山门一大幸事,不知有何见教?”李大人道:“听说有个叫高翠兰的,来你寺中出家,可知道此人?” 慧清没想到钦差大人是为了高翠兰而来,更不知道这高翠兰与朝廷会有什么瓜葛,不敢隐瞒,只得答道:“寺中确实有个叫高翠兰的,她只是来投,刚来不久,尚未受戒。怎么,钦差大人认识她吗?”李大人道:“本官是奉圣上之命,专程前来看望她的。不知寺中清规,能否让本官见她一面?” 慧清不知其中缘故,暗暗吃惊。忙问道:“你说的这个高翠兰,可是本地高老庄人氏?”李大人道:“正是。”慧清道:“她本来也是寺中的施主,一心向佛,早就说要皈依佛门。老衲见她是富贵人家,又正值青春年华,没曾认她这个弟子。”李大人道:“法师没问她多大年纪?”慧清道:“问倒没问过,不过她们闲话时,跟谁说过她七十多岁了,老衲以为她打诳语,没放在心上。两个多月前她突然来此,说要出家,让老衲收留于她,碍不过面子,就先留她住了下来。” 柳亦风听到这里,才知道高翠兰果然来了清凉寺,心中有些惭愧,又不好插话。住持慧清接着道:“别说你是钦差大人,就是县令大人来了,老衲唯恐礼数不周,怎敢违背大人的意思?”说罢,便叫一个沙尼去喊高翠兰过来。李大人忙拦住道:“慢,不要讲本官来了,就说住持喊她。”那沙尼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慧清陪李大人吃了一会儿茶,便见那沙尼带着高翠兰走了过来。刚到门前,高翠兰往里一看,见里面坐着几个穿官服的人,愣了一下神,扭头便回。那沙尼不知怎么回事,拉也拉不住。慧清见状赶紧站起来喊道:“翠兰,是老衲唤你!” 高翠兰这才停下脚步,慧清走出门来道:“快来,老衲给你引见几位大人!”高翠兰道:“师父,弟子是来出家的,怎么见得外人?”慧清道:“这可不是外人,这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专门看望你的。”高翠兰道:“无缘无故,朝廷派人来看我怎的?”慧清道:“这可是你修来的福呀,能使钦差来咱庙中,也为咱清莲寺增光哪!” 高翠兰道:“师父,我一个平民百姓,如何认识朝廷官员?他们定是找错人了。师父快给我起个法号,就说我不叫高翠兰,快让他们回吧,我这不僧不俗的,可不敢去见官!” 说罢转身要走,慧清一把扯住她,小声道:“翠兰,你来寺中,老衲可没拿你当外,你也别难为老衲,人家是朝廷的官员,等你多时了,怪罪下来,那可吃罪不起。他们既然来了,早都打听的清清楚楚,再改名也来不及了。再说,老衲看他们决非有什么恶意,你去见见又能怎样?”高翠兰道:“我来这里,就是出家的,图的就是脱离凡尘,求师父让我回吧?” 慧清哪知道高翠兰这般倔犟,连皇上派来的人也不放在眼中。只得硬着头皮道:“翠兰,你既然来寺里出家,就得听老衲的话。皇上派人到寺中,就是咱寺中的大事,佛门的大事,谁也得罪不起。你可不能难为老衲,无论如何是要见的。来来,快来,老衲给你引见一下!” 说着话,硬拽着高翠兰走进门来,把她介绍给了李大人。高翠兰只得施了一礼,口念:“阿弥陀佛。”李大人正要答话,只见柳亦风“噗通”跪在她面前,口称:“姨娘大人,甥婿给您叩头了!” 高翠兰微微闭上了眼睛,道:“老衲已是出家之人,施主且莫行此大礼。”柳亦风道:“甥婿虽然不孝,也愿意承养姨娘天年,不知为何却要出家,岂不让晚辈汗颜?”高翠兰道:“老衲万念俱焚,一心向佛,别无它求,请施主不要再为难老衲了。” 几句话说得柳亦风无言可对,只得爬了起来。李郎中心想:“还没有披剃出家,就一口一个‘老衲’,一口一个‘施主’的称呼,看着又这么年轻,真有点不伦不类。”便对她道:“高翠兰,皈依佛门也是好事,可你不该欺骗县令,说自己羽化成仙了,你要知道,你这一句话,几乎毁了柳大人的前程,何况你们还是亲戚!” 高翠兰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会害了自己的外甥女婿。但她毕竟随着沙尼们打坐念了几天经,有了些定数,遇事心中不乱。她抬眼看了看李大人,便不慌不忙地辩解道:“老衲一心向佛,以善为本,岂敢欺人、骗人。况且老衲自父母去世之后,一直没见过县令大人,如何去欺骗于他,李大人言重了!” 李郎中道:“本官已经查明,这可是你的家仆高福亲口所讲,这么说,那就是他故意哄骗县令?”高翠兰冷静地道:“老衲先前也有过求道修仙之愿,梦中也曾受仙人指点,说万寿山有个五观庄,叫我到那里去拜师,怎奈机缘不够,打听多年,无人知晓此山路径,故然去不得了,才一心向佛,来此出家。老衲在家时,曾给高福讲过,要去万寿山求仙学道。至于来了清莲寺,老衲谁也没有告知,为的是断了亲情牵扰,求得是佛门清静。若是有罪,皆老衲之罪。若是连累他人,那就是老衲天大的罪过。老衲宁可不进沙门,先入冥界,也不可造次罪孽!我佛慈悲,保佑众生。” 李郎中听了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软硬兼施,把“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关键都是由“出家”引起。李大人是多么精明之人,他知道当今圣上武皇后最推崇的就是佛教,怎么能因为“皈依佛门”而治罪于人呢?不由得暗暗佩服高翠兰:一介村妇,能有这样的境界,实在难得。 于是故意问道:“高翠兰,看你年纪轻轻,却如何口口声声称为老衲?”高翠兰道:“李大人莫要见笑,老衲今年七十有六,称不得老衲吗?”李大人道:“何以见证?”高翠兰指着柳亦风道:“这位施主可以见证。” 柳亦风正要站起来答话,李大人示意他坐下。接着问高翠兰:“你父母都是百岁高寿,你又保养的如此年轻,有什么养生诀窍吗?”高翠兰道:“老衲不懂得养生,也不知道什么诀窍。只不过无欲无奢、粗茶淡饭打发日月而已。”李大人道:“听说你原来经常上山寻找食物孝敬父母,这清凉山上有什么延年益寿的奇珍异果吗?”高翠兰道:“老衲上山只是采些一般的山菇果蔬,并不认识什么奇珍异果。” 李大人看问不出什么结果,转个话题道:“本官还听说你年轻时有一段姻缘,可有此事?”高翠兰道:“早年之事,何以再提?”李大人道:“因听说你夫君也是个非凡之人,本官出于好奇,故而问之?”高翠兰道:“他只不过是个与佛有缘之人,早已被高僧玄奘收为徒弟,西方取经去了。” 李大人知道陈玄奘是本朝人人仰慕的活佛大和尚,惊讶地道:“原来是圣僧的徒弟,果然非凡之人。”转念问道:“玄奘法师西天取经早已于贞观年间满誉而归,难道他的徒弟没一道回来?”高翠兰道:“出家之人,不是老衲要问的了。”高翠兰这句一语双关的话,李大人当然也明白。 那当家师太慧清在一旁听得如坠云雾一般,一直愣在那里。到了这时,才想起吩咐沙尼给客人添茶。高翠兰乘机道:“李大人,老衲不便打扰,告辞了。”说罢施礼,退了出去。 李大人看着高翠兰的背影,觉得她是个奇人。便对慧清道:“看来这高翠兰也是个与佛有缘之人,就让她在寺中修行吧。”慧清连连答应。柳亦风赶紧叫手下奉上三十两纹银作为香资,交给寺中的掌管文书。慧清又带着他们烧了香,拜了佛,方才辞别而去。正是: 清凉山上清莲寺 佛光熠熠照善慈 百年难遇钦差到 宝刹因有重建时 第8章 钦差光顾清凉山 朝廷敕建天恩寺 却说李郎中从清凉山回到县衙官署,凭着他一手书法绘画的好本领,用心勾勒出一幅高翠兰的图像来。画好后,找人装裱好,挂在了屏风上。派人叫来了柳亦风,见罢礼,李大人便指着那幅画像道:“认识此人否?” 柳亦风看了先是一愣,然后揉了揉眼,仔细一瞧,倒地便拜。口称:“甥婿拜见姨娘大人!”李大人在一旁问道:“是那个叫高翠兰的姨娘吗?”柳亦风道:“正是。”李大人道:“看清楚了,千万别认错人!” 柳亦风伸着脖子又看了看,道:“下官的姨娘,怎能认错?”李大人道:“既然对了,快起来说话。”柳亦风急忙爬了起来,问道:“何来此画像,莫非姨娘真成仙了?”李大人道:“还敢讲成仙之事?这是前天去了清凉山,见了你家姨娘,本官画了出来,唯恐不像,所以叫你前来辨认。” 柳亦风忙拱手道:“李大人如此才华,既文采出众、口吐莲花;又妙手丹青,技艺超群。居然画得惟妙惟肖,出神入化,实再令下官佩服!”李大人道:“不要谬夸本官了,只要画得象,就好交差。” 柳亦风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问道:“怎么,用此画去交差?”李大人道:“都是你惹的麻烦,你上疏说高翠兰虽已古稀之年,却仍然青春之姿。这等稀罕之人,别说当今圣上,就是黎民百姓,也想一睹为快。可你又请不了她去,引起圣上怀疑。你接着又上了一折,说什么高翠兰羽化成仙了,满朝文武哪个相信?所以当今圣上让礼部查清此事。礼部谁愿意引火烧身,去找那个羽化成仙的高翠兰?只得派本官下来。不过,还算不虚此行,终于查清了下落。可是本官自知也请不动高翠兰去面见圣上,佛教讲究慈悲,何必难为她?便画了她的像,算是个证据。朝廷中若再有人提出异议,派员来查,即使找不到高翠兰,有了这张画,村子里的人都能认出是她,也使这桩案子有个了结。” 柳亦风感动地跪下道:“李大人想的确实周到,下官在场面上二十多年,从没见到过象您这样体谅下属、办事又如此周密的官员。”李大人扶起他道:“好了好了,别再奉承本官了,跟朝廷打交道岂能有半点疏忽。我看你不是个投机取巧之人,怎忍心让你无端遭受不白之冤,本官只是履行职责而已。再说了,朝廷派礼部下来,就说明不是为了治你什么罪,而是要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已。你千万不要心存疑虑,再说什么感恩话了。” 柳亦风眼睛有些湿润,嗓子也有些沙哑,道:“李大人,下官再愚钝,难道不懂得什么叫欺君之罪吗?多亏苍天有眼,派你这么个正直善良的钦差来,要不然,下官的前程事小,就怕连性命也难保了。大恩不言谢,只求李大人在圣上面前多多周旋了。”说罢,又扑通跪下叩起头来。李大人赶紧拉他起来,着实安慰了一番,又开导他几句,方让他退下。 李郎中不敢久留,第二天便辞别柳亦风,匆匆赶回了京城,首先向礼部尚书简要禀报了情况,礼部尚书让他写了折子,奏报朝廷。 这一天,武则天上朝,看罢了奏折,问道:“哪一位是礼部郎中李殿奎?”李殿奎上前奏道:“下官便是。”武则天道:“你见到那个老而不衰的高翠兰了?”李殿奎应道:“下官亲眼见到了。”武则天道:“为什么不把她带来见本宫呀?”李殿奎奏道:“这高翠兰虽是村野之妇,但却异人天相,还是出家之人,下官请之不易呀。”武则天道:“什么,她怎么个异人天相?”李殿奎奏道:“说她异,有其三;老而不衰,算不算容颜之异?”武则天点头“嗯”了一声,李殿奎又道:“其二,她原来是有夫君的,她的丈夫居然是贞观年间去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的徒弟,这算不算姻缘之异?” 武则天暗想:“这奇异女子都与和尚有姻缘,本宫也是喜欢和尚的,这就是异。”口中却道:“她的丈夫是玄奘的徒弟?有来历,有来历。” 李殿奎继续奏道:“其三,她一心向佛,万念俱灰,一切虚荣名利全不放在眼里,算不算性格之异?”武则天道:“嗯,也算是吧。不过,你说她异人天相,七十多岁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儿?”李殿奎道:“圣上真想知道她什么模样?”武则天道:“你给本宫卖什么关子,这满朝文武都在等着听哪?”李殿奎道:“下官岂敢在圣上面前卖关子?只是用言词不好形容而已。要说她:高挑的身材,轻盈的体态,发如漆染遮两鬓,面如三月桃花开——” 武则天忙拦住道:“什么,发如漆染,她不是出家了吗,还留着头发?”众大臣也纷纷议论:“是呀,七十多岁了,还面如桃花呢,形容的也太过分了吧?” 李殿奎道:“圣上有所不知,那高翠兰虽说一心向佛,进了寺庙,只是被主持收留,尚未受戒剃度。”武则天点了点头道:“嗯,这么说,高翠兰确是一个高龄美女了?”李殿奎道:“臣若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相信她如此长相。” 武则天叹口气道:“可惜呀,难得一睹其面。”李殿奎奏道:“圣上虽不得见其人,但却能看其像。”武则天问道:“怎讲?”李殿奎道:“小臣不才,略通笔墨,此番见过高翠兰后,暗中描绘出她的图像来,让人观看时,认识高翠兰的人一眼便看出是她。所以小臣才敢带回,请圣上过目。”武则天喜道:“李郎中画了她的像,快快呈上来!” 那太监王公公赶忙接过画卷,展了开来,让武则天御览。武则天看了又看,问道:“果真长像如此?”李殿奎道:“臣岂敢欺骗圣上?”武则天夸赞道:“画的比你说的还要年轻哪。”李殿奎道:“她确实是这副模样。”武则天夸赞道:“画得好、画得好。王公公,也让各位大臣开开眼。”王公公立即转过身来,把那画像展示给大臣们看。 众人边看边议论:“这哪里像七十多岁的人?简直是二八佳人。这李大人竟是个画美女的高手!” 只听武则天道:“盛世出奇人,我大唐出了这样一个青春永驻的女子,古今罕见,实乃本朝之幸事; 标志着吾朝兴旺发达,万世永昌。”众臣齐呼曰:“圣上青春永驻,吾朝万世永昌!” 武则天心中高兴,也忘记了要处置柳亦风的事情。却道:“李郎中,你办事认真仔细,又擅长书画礼乐,升为礼部侍郎。”李殿奎忙跪下道:“谢圣上隆恩!” 武则天又道:“这女子一心向佛,亦合天意,哀家也是弥勒转世,心与佛通,让她好好修行,将来必成正果。李侍郎——”李侍郎忙答道:“臣在。” 武则天道;“哀家让你主持重建淸凉寺,由工部派人同你一道前去先行勘察、测绘出图纸,一定要按照佛制建出我大唐寺庙的一等规模来;所需银两由户部支付。至于这淸凉寺嘛,改为——”武则天迟疑了一下,本想说改为“皇恩寺”,可又想到自己还没有真正称帝,干脆就用自己名子的最后一个字,也正顺应天意。于是道:“就改为天恩寺吧。”李殿奎忙答道:“是。” 武则天道:“佛光普照,万民安生。你要体谅圣上的一番苦心,切莫怠慢。等这天恩寺建成后,说不定本宫还要去见见那个奇女子哪。”李侍郎忙叩首道:“臣遵旨,臣一定尽心尽力,不负圣上厚望!” 且说高翠兰自见了李大人之后,心中难免增添了不少烦恼:自己要出家本来是图个清静,可事与愿违,偏偏惹出了一堆麻烦,居然惊动了朝廷,甚至牵连到外甥和家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这个的结果。 瞅着李大人走后,便找到慧清,问李大人跟她说了些什么。慧清道:“只是让你好好修行,别的没说什么。”高翠兰不相信,一再追问,慧清还是那句话。高翠兰回到寮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还是觉得似乎有一张无形大网罩住自己似的,脱不了干系。她不仅后悔吃了那不该吃的人参果,而且埋怨猪八戒到如今连个信儿都没有,害得她走到这般境地。 时间长了,慧淸看到她忧心重重、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过来问她有什么心事,可高翠兰总说不出口,只是唉声叹气。 慧淸心里也莫名其妙:圣上怎么会派钦差来看这位高翠兰?即使她是县太爷的亲戚,也犯不上朝廷的什么事呀?可从钦差问话中好像这里面有些什么“过节”似的,令她捉摸不透。而高翠兰对慧淸什么事儿也不愿意说,问不出个道道来。慧淸只能用钦差的话来劝说高翠兰,让她好好修行,等到度僧日便给她举行剃度仪式。 原来按照佛教戒律规定,佛教信徒要求出家,先到寺庙中当“行者”,服各项劳役,垂发而不剃发。女众出家,拜一名比丘尼为“依止师”,等规定的度僧日到来,取得一定资格,才可受沙弥尼戒。到一定年龄,再经过一定的程序,方可授与具足戒,也叫二部受戒,真正成为比丘尼。可佛教戒律还规定,“六十一去,不得与受大戒”。于是慧淸又探讨起高翠兰的年龄来。高翠兰在钦差面前口口声声说她七十六岁了,要真是这个年龄,那还出得什么家,受得什么戒? 正当慧淸翻来覆去为高翠兰的事费神的当口,高翠兰突然找到慧淸,要求回家看看。慧淸莫名其妙,劝她道:“既然要出家,哪里还能有想家的念头?你以前做的都很好,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个念头来!” 高翠兰道:“我离家时候很是突然,家中的事情一概未做安排,曾给家仆交代,要回去一趟的。来这里一住就是几个月,该回去安排一下了。再说了,我现在还没有正式出家,等真正出家后,那就没家可归了。”慧淸听她说得也有道理,暗道:“怪不得她心事重重,原来是想回家看看。”也没细想,便让她回家了。 高翠兰回到家中,见里里外外调理的有条不紊,心中自然高兴。顾不得细说,便急忙安排高福,叫他到县衙里去打听消息,看看外甥女婿柳亦风怎么样了,那钦差来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高福不敢怠慢,便跑到县衙,去拜见柳亦风。柳亦风虽然恼恨高福说了假话,险些坏了自己的前程。但他知道这事不能怪高福,那是自己的姨娘太固执。 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叫他到客厅叙话,问这问那,拉起了家常。听到姨娘在为自己担忧,还专门派高福来探望,与淸凉寺见姨娘时的冷淡场面截然不同,才知道那是做给钦差看的。想到姨娘仍然这样关心自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最后让高福转告姨娘说:钦差回朝后尚无消息,不过事情都已查明,请姨娘不要为自己担心,保重身体。 高福回到高老庄,把见到柳亦风的情况向高翠兰叙说了一遍。没想到高翠兰听后更增加了忧虑。钦差那边至今尚无消息,她知道外甥女婿这时肯定比自己还着急。便一再追问柳亦风还说了什么要紧话,特别是朝廷如果怪罪下来,会治她个什么罪?高福想了想道:“没讲这事。”高翠兰再次追问道:“那他都讲了什么呀?” 高福想了半天道:“他说你怎么会想到出家,这不是显得外甥女婿不孝了吗?”高翠兰道:“他这样说的吗?”高福答道:“是这样说的。他还说,幸亏找到了你,要不然事就闹大了。”高翠兰道:“这话他就说反了,要是找不到我,还以为我真的成仙了呢,那就没事了。当时应该走远远的,不让他们找到就对了。” 高福附和道:“说的也对,那姑奶奶打算怎么办?”高翠兰道:“这件事还没了,暂时不到寺中去,等柳亦风那边的消息,没事就算了,柳亦风要是有事,我得去承担。幸亏我现在还没真正出家,真的出了家,就不能出头露面了。”高福道:“姑奶奶想的周到。” 高翠兰就在家中住了下来,然而,在高翠兰的脑海中,李大人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她一面回味他讲的每一句话,使她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一面无形中又回忆起他的相貌和一举一动,天下还有这样的美男子,那才叫仪表堂堂、风流倜傥。这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标志的男子汉形象,一场面对面讲话,致使她后来经常想入非非,心中虽然怕见他,但又恨不得能立即再见到他。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少女时代才有的感觉,难道真的是春心未退吗?不免暗自叹息。 一连过了多日,这天晚上,高翠兰正当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到敲门声,便问道:“谁呀?”只听外面人答道:“俺是老猪,快开门。”高翠兰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但那熟悉的声音,一听便知道这才是自己的丈夫。不由自主地下床打开门,见猪八戒果真来了。高翠兰冷冷地道:“你把俺害得这么苦,还回来干啥,干脆把俺忘了吧?” 猪八戒忙搂住高翠兰道:“我怎么舍得忘了你,早就跟你讲过,不想在家住,就到福陵山云栈洞去等我。那里一年四季果木常青,泉水叮咚,是个净心的好去处。无论等到何年何月,我一准要回来找你的!” 高翠兰道:“我又不象你,当过妖怪,没人敢咋着你。我一个弱女子,自个儿住在山上,就不怕被虎豹豺狼给吞了去?” 猪八戒道:“说哪里话。那里方圆百里都是石头山,唯独这座福陵山有灵气,哪有人能找得到?俺老猪住了多少年,也没有见过什么猛兽,只见过鸟呀、兔呀什么的。特别是那云栈洞,立在悬崖之上,一般人只能从后面绕过来才能见到,可是谁也没去过。那里冬暖夏凉,像个仙洞一般。洞口还安有石门,别说没有虎豹豺狼,即使有,把那石门一闭,谁也进不去。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高翠兰正要说话,早被猪八戒背了起来,出了门,驾起云头,直奔福陵山而去。 高翠兰紧紧趴在猪八戒的脊背上,两眼一抹黑,只听耳畔风声“嗖嗖”想起。不大一会儿,猪八戒说一声:“到了!”接着膀子一甩,便把高翠兰丢了下来,如坠云雾中一般。高翠兰只觉得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直喊“救命”。挣扎了半天,吓出一身冷汗,终于惊醒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高翠兰定了定神,抬起身子拨亮了灯,看到四周漆黑一片,仍睡在自己房中。暗自笑道:“几十年了,怎么还梦见那个怪物?”又想道:“看来这姻缘都是上天注定,自己刚有一点非分之想,那怪物便托梦过来了。” 高翠兰只得从虚幻回到现实,仔细想了想,道:“那怪物原来也曾提起过福陵山云栈洞,说那里多好多好。难道真是个好去处,比出家还清净?”翻来覆去,一直想到天明。 一大早起了床,梳洗完,便把高福喊了来,问道:“你听说过福陵山吗?”高福道:“没听说过。”高翠兰道:“我只知道在这东南面,那里山连山,也不知道离这有多远?”高福道:“姑奶奶问这干什么?”高翠兰道:“我想去一趟看看,了我一桩心愿。” 高福楞了一下神,问道:“这么远的山路,你怎么去得?”高翠兰道:“就是想让你去附近打听一下,看看有人知道路径的没有,一旦打听明白,再考虑怎么个去法。”高福连忙答应去打听。 一连过去三日,高福去了几个集镇,也没能打听出个所以然来,没有知道福陵山的。只是有人说东南两三百里远近有一片山区,叫无影山。那里山中有山,爬不到头,看不到边。所以都叫它无影山。高福猜想:可能福陵山就在这无影山中吧。 高福回来把打听的情况跟高翠兰说了一遍,高翠兰琢磨一会儿,道:“说的有道理,福陵山也许就在那无影山里面。离这儿只两、三百里,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干脆就去一趟吧?”高福道:“只说到无影山三百来里,那山窝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山路要走呢。再说了,有没有福陵山,谁能说得准。你一个妇道人家,到哪里去找?”高翠兰道:“路在人口中,不怕问不到。我猜一准在那里。” 高福见高翠兰去意已决,便道:“你一个人去,小的实在不放心;要去小的跟姑奶奶一块去。”高翠兰犹豫道:“你跟俺一块去,家中怎么办?”高福道:“暂且叫俺媳妇看着吧,反正不长时间就回来了。” 高翠兰考虑一会儿,道:“你跟着去也行,不过这事给谁都不要讲。你媳妇要问你,你就说送我出家去了。”高福疑惑地问道:“怎么,难道姑奶奶去福陵山也是出家?”高翠兰道:“实话跟你说吧,这淸凉山离家太近,我住那儿不清净,这才住了几天,官府就能找到庙里去。听说福陵山有个好去处,那里既没有寺庙,也没有道观,是个谁也想不到的清净地方,所以要亲自去看看。若是真的那样,我也就在那儿修行了。” 高福着急道:“那怎么行,没人烟的地方怎么能住?再说了,姑奶奶,你吃什么、喝什么呀?”高翠兰道:“不要为这事担心,那里原来就是高人修仙悟道的地方。前人能住,我自然能住。”高福道:“那——柳亦风的事你就不管了?”高翠兰道:“柳亦风的事还在等消息,不是急的事。我现在只是想先到福陵山看看,说不准还会回来。即使不回来,你也要到县城去打听消息,没事便罢,若是柳亦风有什么麻烦,我自然要去承担的。” 二人商议已定,高福把家中安顿好,便带着盘缠、行李同高翠兰一道奔无影山去了。 再说淸莲寺住持慧淸让高翠兰走后,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可日子长了,反倒念叨起她来,曾问过身边的几个比丘尼:“怎么不见高翠兰回来?”有的道:“走的时候就愁眉苦脸的,人家是大户人家,哪能受得这里的约束,走了还会回来吗?”慧淸口中没说什么,心里总有些放不下。 忽然一日,慧淸正打坐间,沙尼来报,说上一次来的那个钦差和县令又来了,正在前院等候。慧淸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是祸是福。便走了出来,见寺内外站着许多人马,心中更有些忐忑不安。急忙赶了过来,相见毕,引进茶堂,让了坐。慧淸道:“小寺偏僻,难得钦差大人、县令大人再次光临,实乃佛门幸事,老衲感激不尽!” 李侍郎道:“淸凉山虽偏僻,但满山灵气;淸莲寺虽小,却与佛有大缘,本官怎能不来?”慧淸听不明白他说的意思,忙道:“佛门有幸、佛门有幸。”李侍郎道:“你这淸莲寺更是幸中之幸哪!” 慧淸有些茫然,问道:“什么,淸莲寺怎么了?”李侍郎道:“圣上已颁旨,这淸莲寺要重新扩建。来时我已找人勘察过地形,要从这里一直建到山顶,现在的淸莲寺只能是山门殿了。你说,这是不是淸莲寺一大幸事?” 慧淸连忙站起,双手合实道:“阿弥陀佛,实乃淸莲寺之大幸事。不过,寺小人少,哪能化募到这么多银两?”李侍郎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既然是圣上旨意,一切费用都由朝廷拨付,还要你们去化缘吗?” 慧淸心中一亮,急忙跪下行大礼道:“圣上天恩浩荡,功德无量!”李侍郎道:“所以,淸莲寺重建后,就要改名为‘天恩寺’了,这可是圣上亲封的。”慧淸再拜道:“谢圣上隆恩!”李侍郎随招手道:“住持请起,坐下说话。”大家方又坐了下来。 吃了一会茶,说到工程方面的事,慧淸问道:“这么大的工程,如何动工?”李侍郎道:“你放心,淸莲寺暂且不动,先从寺后往上建,等上面大殿等工程建成后,尼众搬出,再重建这山门。”慧淸道:“李大人想得周到,这样就省得来回折腾了。” 县令柳亦风道:“说的是,要不是上一次李大人来这里,看到这淸凉山的好风水,怎能得到圣上赏识,敕建天恩寺?”慧淸道:“钦差大人也是与小寺有缘,恩重如山,老衲感恩不尽!”李侍郎道:“哎,不光是这淸凉山有好风水,而且是你淸莲寺中有得道之人。”慧淸弄不清李侍郎说的“得道之人”是谁,忙敷衍道:“不敢当,不敢当。” 柳亦风乘机问道:“慧淸师父,我姨娘近来修学如何,剃度了吗?”慧淸道:“你问的是高翠兰?”柳亦风道:“正是。”慧淸道:“这事还没来得及向大人禀报呢。两位大人上次走后,老衲就看她心事重重,问她,她也不讲。后来她却突然找我告假,说家中有事情需要自己处理一下,老衲以为她尚未正式剃度出家,就允了她。谁知道她去了就一直没回来。这些日子老衲正念叨这事呢。” 慧淸的这番话,说得两位大人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一直没回来?”慧淸道:“是呀,说得好好的,几天就回的,谁料想一去就没个影儿。”柳亦风听到“没个影儿”这句话特别敏感,心中暗道:“这件事多亏李大人周旋,不但圣上没治自己的罪,还敕建天恩寺,对姨娘是多大的宏恩,可如今姨娘却又没个影儿了!” 他想到上次的事情,怎能不着急,便对慧淸道:“上次钦差大人临走时专门嘱咐,让她在这里好好修行,怎么就让她走了呢?” 慧淸这时似乎才明白,钦差所讲的“得道之人”,乃是高翠兰,天恩寺应该也是为其所建。可她不得其解的是,上次见面时钦差大人还与她争执不休,水火不容的样子,口口声声要治什么罪,怎么这次她就成了“得道之人”了呢?实在想不通,只得苦着脸应付道:“老衲确实没能料到,她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大家沉默一会儿,李侍郎突然站起身道:“走,去高老庄!”慧淸赶忙恭恭敬敬又战战兢兢地把他们一行送出大门。 柳亦风骑在马背上寻思:“前些天高福去衙门找我,还说姨娘惦记着我哪,怎么现在就不在寺中了呢?”又一想:“上次就忘了问高福,姨娘在哪儿,难道那时候她就回了家?即使回家,也不该住那么多日子。又会出什么事吗?”越想越担心,唯恐到高老庄找不到高翠兰。看着李侍郎阴沉的脸儿,也不敢与他搭话,大家一路沉默,直奔高老庄而来。 很快到了高老庄,柳亦风带着人马直接来到高翠兰门前。只见两扇大门紧闭,众人下了马,柳亦风叫人敲门。喊了半天,方才开了门。出来的是位老妇人,一看来了这么多官人,有些吃惊,问道:“恁找谁?” 柳亦风道:“我姨娘在吗?”老妇人道:“你姨娘是谁?”柳亦风道:“我姨娘叫高翠兰。”老妇人道:“不是出家走了吗。怎么,犯什么事了吗?”柳亦风道:“没什么事,我们是亲戚,是来找她的。”老妇人道:“没事就好。来了这么些人马,吓了我一跳!” 柳亦风又问道:“你是谁?”老妇人道:“我是来给东家看门的。”柳亦风道:“那高福呢?”老妇人道:“送东家去了。”柳亦风道:“何时走的?”老妇人道:“半个多月了,也不知路程有多远,俺当家的到如今也没回来。”柳亦风道:“他走时讲要去哪里出家?”老妇人道:“不知道呢。” 柳亦风着急地问道:“她怎么会不讲到哪儿去呢?”老妇人道:“怎么没讲?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出家去了。”柳亦风追问道:“知道是出家,去哪里出家?” 老妇人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这人真够啰嗦的,出家能到哪里?肯定是到庙里去了呀。”柳亦风道:“天下的寺庙多了,她去的是哪个庙?”老妇人道:“我问她去哪个庙干什么,俺又不去出家?” 李侍郎在一边听得明白,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不让柳亦风再问,只得调转马头回县衙去了。 李侍郎虽然一路没说话,但是柳亦风知道他心情不好。回到县衙,便安排了酒席。李侍郎哪有心思饮酒,对柳亦风道:“你这个姨娘真是个难供奉的主儿,这边费尽心思给她建庙,可要住庙的和尚跑了,你说这事如何处置?”柳亦风道:“李大人不要生气,下官自会派人去寻找。”李侍郎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也听说过圣上的脾气,她崇尚佛教,大建寺庙,催着叫抓紧施工,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工程。如果你姨娘不见了,你叫本官如何交代?” 柳亦风看到李侍郎着急的样子,只得连连称“是、是,下官明白。” 李侍郎叹了口气道:“圣上还说等天恩寺建成后,要亲临庙中,见见这位活菩萨呢。就算她老人家不来,可朝廷其他大臣未必不来。再说了,天恩寺一动工,这工部、户部的官员都可能要来巡视的,到时候一打听,你那个姨娘根本就不在寺中,你说说,这不是在欺骗、耍弄朝廷吗?” 柳亦风瞪大了眼睛,知道李大人已陷入了和自己原来一样的境地,忙道:“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尽力去找姨娘!”李侍郎道:“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找到。”柳亦风只得点头答应:“遵命!”于是二人明确分工,李侍郎忙着筹建天恩寺,柳亦风则派出人马到各个寺院、道观去寻找高翠兰。正是: 奇人自有奇人道 来去无常任逍遥 随你门前架金桥 老娘只从一边绕 第9章 丘城县画像找人 高翠兰痴情寻梦 且说柳知县按照李侍郎的办法,从高老庄选了一些认识高翠兰的人,和差人一起去寻找高翠兰。派出去的人马找遍了数百里的寺庙、姑子庵、道观,哪里有高翠兰的踪影?眼看又是十多天过去了,一个个探马来报,毫无消息。急得柳亦风团团乱转,实在想不出她会到哪里去。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向李大人禀报,请他想想办法。 其实李侍郎比柳亦风心中更急。高翠兰的事情是自己在朝堂之上当着众大臣的面亲口向圣上奏明的,万一找不到高翠兰,他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不过这李侍郎还是比柳亦风城府深一些,冷静一些,当即对柳知县道:“继续到远一些的寺庙去找,重点是尼姑庵;二是画出高福的图像,找到高福,就能找到高翠兰。” 柳亦风马不停蹄地照此办理,一时间 ,“有赏” 寻人启事和高福的画像贴到了大小集镇,高翠兰没有找到,却有不少象高福的老头被送进了官府,但都不是高福。 再说高翠兰自以为是修行之人,不愿意坐轿,只与高福结伴问道而行。少不得风餐露宿,一连走了五、六天,才来到无影山下。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客店,住了下来,便向店主人打听去福陵山的路径。店主人道:“你们是远道来的,不知道这山里的情况。门口的这座山,看起来不高,却是斜坡,它东西长达数十里,常年太阳照下来几乎见不到影子,所以叫无影山。这无影山南面有一条河,过了河还是山。那里有寄云山,剑锋山。山连山,峰连峰,有名字的十几个,俺住这里几辈子了,还没听说过有个什么福陵山?” 高翠兰听了心中一颤,知道要找福陵山很难。但是既然来了,不能就这样回去,还是下了决心要到山里去寻一趟。便对店主人道:“这地方你是熟悉的,除了无影山外,有花草树木的山头,我们总得去看一下,也不枉此行。” 店主人道:“你想从这里进山,那可不是办法。这一带几乎全是秃山,几十里渺无人烟,进了去想找个问话的人也难。你要想找南面的山,还不如往东绕道走,靠山总会有人家,也许好问些。”高福问道:“到南面的山有多少路程?”店主人道:“我也没去过,不过,这样走还能找到人家,可以边问边走。你们要是打这里进了山,恐怕连吃的也找不到,还找什么福陵山?”于是高翠兰与高福商量,决定绕道而去。 他们走一处问一处,始终打听不出福陵山的消息。二人走的筋疲力尽,连高翠兰都有些灰心丧气时,却突然见到一条河。这条河虽然不宽,但从山涧峡谷中流出,一泻千里。山水相连,给这里增添了诗画般的自然景观。 山下不远处有一座石桥。二人来到桥上,坐在石栏上休息。高福道:“姑奶奶,咱们出来将近半个月了,这无影山也绕了大半圈,连知道福陵山的人都没找到。你说的那座山,恐怕还不在这一带?”高翠兰道:“山里那个人讲,过了河就好问了,敢情是这条河。可怎么就没人知道福陵山呢?” 二人正在踌躇,只见从桥旁边走上一个人来。这人走路姿势奇怪,蹦蹦哒哒,有些东倒西歪的。走近看时,却是一位老者,只见他身着青灰色衣服,脸色也是青灰色的,头发稀疏,胡子灰白。高翠兰看着正觉得奇怪,那人却到她跟前停下了。高翠兰以为他是个“打秋风”要钱的,没理会他。不料这老头说话了,道:“看你们这一主一仆是远道来的,要进山吗?” 高福也以为他是“打秋风”的,见他一直盯住高翠兰看,没好气地道:“还进山呢,回去都没有盘缠了。”那老头道:“没盘缠?说话呀,可以想办法嘛。” 高福本意是拿话堵他,没想到人家不买账。只得道:“算了、算了,不麻烦你老人家了,俺们即便要饭也能回到家。”那老头问道:“你们出来不是要饭的吧?”高福被他呛得没话可讲。 高翠兰忙上前施礼道:“老人家,莫要见怪,俺主仆离家已经十几天,要找的地方问都没能问到,正在着急,请老人家见谅。”那老头道:“找什么地方问不到呀。知道之人你不问,不知之人何必问?”高翠兰道:“这么说,你是知道之人了?”那老头哈哈笑道:“我若不知道,天下没有知道之人了。”高福见他吹牛,便走到桥头休息去了。 高翠兰疑惑地道:“敢问老人家,你是?”那老头道:“你问我是谁是不是?就喊我‘老人家’就行了!”高翠兰心中暗想:“我要说出来年龄,还不知谁叫谁‘老人家’呢?”那老头好像听到似地,道:“怎么,喊我‘老人家’你感觉吃亏吗?满打满算,你今年也不过七十六岁?” 高翠兰听他说出自己的年龄,心中一惊,知道遇到高人了。忙问道:“老人家,您今年高寿?”那老头道:“我哪里记得住。我只见过——文王在这修过道,武王在这屯过兵,汉高祖打马从此过,我便是,山上崩出的石头精。” 高翠兰哪肯相信,道:“老人家真会开玩笑,哪有石头能成精的?”老头道:“你不相信,你知道大唐朝西天取经的唐僧吧?他的大徒弟孙悟空,不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高翠兰一想:“是呀,看来他道行不浅,什么事情都知道。”那老头接着道:“孙悟空蹦出来是个猴形,还不如我哪,孬好是个人形。” 高翠兰越听越觉得离奇,问道:“你说的果真如此?”那老头道:“我看你是个半仙之体,和我同病相怜,不然,我给你唠叨这些干啥?”高翠兰道:“什么,我是半仙之体?”那老头道:“你一脸长寿之相,岁月难侵,阎王不收。难道不是半仙之体吗?这个我不说你心中应当明白!” 高翠兰知道自己是吃了人参果才变成半仙之体的,但她不明白老头说的另一层意思。便问道:“我是一个有苦有难之人,你怎么会和我同病相怜?”那老头道:“说来话长了,我可是喜欢讲故事的,你愿意听吗?”高翠兰道:“翠兰迷茫,正当老人家指教。” 那老头看高福在桥头那边坐着,便带着高翠兰到路边一棵古云柏树下。那里有天然的石凳,让她坐下,讲起自己的故事来。 原来这老头是寄云山活宝峰上的一块灵石,记事时只是眼能观,心能知。而口鼻皆无,身驱不能活动。后来发生一次山崩地裂,这块灵石随着乱石滚到了山下,山涧里也流出了这条河。又不知过多少年,有人在这里修了这座桥。石匠选料时,看这块石头乃无用之材,便扔在了一边。多亏一位能工巧匠慧眼识才,盯住了这块石头。经他几敲几錾,竟打凿成了人形。这石匠真乃天生奇才,匠人中的祖师,他还在石头人手中刻了一把降妖锏,腰间系一条锁仙链。桥修成后,把它立在桥头下方的河岸边,作镇河之用,当地人喊它为“镇河石佬”。 这石佬本来就有灵性,自从有了人形,便有做人的欲念,可想动总是动弹不得。又一次幸运,是雷公电母奉命捉妖降怪,从山上追了下来,几道电闪之后,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震得山摇地动,不知道妖怪被打死没有,可这石佬却惊得灵魂出窍,不由得大喊一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动了起来。开始还有些怀疑,又抬抬胳膊、踢踢腿试了试,果然活动自如。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瞪着眼睛呆了一会儿,便迈开脚步走了起来,这才知道自己真正活了,惊魂过后,高兴的手舞足蹈。 自从可以行动,石佬心中便“野“了起来,求知欲越来越强。白天喜欢到有人的地方溜达溜达,听人谈论天下大事。山崖上他看过绝壁刻石,寺庙中他见过立碑镌字,村庄里他学过儿童歌谣,树荫下他喜欢听秀才念诗。晚上回来就舞动那把降妖锏,惊得那些山妖水怪不敢现身。仍然是名副其实的镇河石佬。 石佬还告诉高翠兰:“这里人烟稀少,修这座桥的不知道是人还是神仙,但是这座桥叫迎仙桥。可能这里离天界最近,天上的神仙下界,很多都走这里经过。桥头路边恰有这棵不知道多少年古柏树,神仙都喊它叫‘云柏’,还有这几块突出地面的光滑石头,犹如石桌、石凳一般,好像专门给人乘凉用的。这里有山有水,风景好呀。那些过路的神仙都喜欢在这里坐坐,还有专门结伴来这里聊天的。这条河是山上的水和地上的水汇集成河的,原名叫汇河。后来,上界看守天河的天蓬元帅因调戏嫦娥,被贬下界,从天上被推到这里,他懵懂的还以为这里是天河哩。因此走错路,投错了胎。神仙们笑话他,故意把这条河叫作了‘小天河’。” 高翠兰听到这里,心里一震,想道:“这条河居然与那‘怪物’有关。这石佬可不简单,连猪天蓬的事他也知道。那‘怪物’只讲他原来当过天蓬元帅,犯过错,没想到还是个情种,居然调戏过嫦娥。今世见不到他罢了,如果能见到他,非问个清楚不可。”于是问道:“那后来呢?” 石佬道:“后来听说这天蓬元帅自暴自弃,当了妖精,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还霸占了一名良家女子;后来,又被孙猴儿降服,取名八戒,跟着唐僧一块去取经;再后来呀,听说还成了正果。” 高翠兰被他说得心跳脸红,不过,还想知道个究竟。忙追问道:“什么叫成了正果?”石佬道:“成了正果就是建了功德,当上官了呗。”高翠兰道:“还当官了,当什么官?”石佬道:“哎呀,你问那么清楚干嘛呀?具体当什么官我就不知道了。就这些事,都是过路的仙家、高人在这里议论我听到的,不然,我怎能知道这样的事?” 高翠兰不好意思再追问,只得转移话题道:“老人家,你能掐会算吗?”石佬道:“我可没那本事。”高翠兰道:“那你怎么一见面就知道我的年龄?”石佬笑了笑道:“你们昨天是不是见到两位白胡子老人,还向他们问路吗?” 高翠兰想了想,道:“是呀,他们好像还说什么‘只知云里虚无径,不知深山人行道’,便告辞了。我也没听懂是什么意思。”石佬道:“他说他们是神仙,只知上天路,不问人间事。这你也听不懂?”高翠兰道:“哪明白是这个意思?”石佬道:“你错过了一次机会。” 高翠兰一愣,忙问道:“什么机会?”石佬道:“他们告诉你,他们是神仙,就是想帮你,点化你。可惜你没能悟懂,他们只得走了,岂不是失去了机会?”高翠兰道:“果真如此吗?”石佬点头道:“正是那两位神仙来到这里拉呱,我亲自听到的。他们不仅说了你的年龄,还说你‘有长生不老之相,却无长生不老之术;而且还说你‘与道有缘,但与仙无果’呀!” 高翠兰忙问道:“他们就说这些?”石佬道:“就说这些,还为你叹息哪。”石佬这番话,说得高翠兰追悔莫及。 高翠兰与石佬说起话来无止无休。眼看日落西山、鸟归丛林。高福在桥头等得实在着急,只得走过来喊道:“姑奶奶,问到路径了吗?”高翠兰被他一句话提醒了,忙对石佬道:“老人家,我本来是向您打听路的,只顾说话了。听说这山中曾有个神仙修道的好去处,叫作福陵山,您知道吗?” 石佬犹豫了一下,道:“这一带山的名字我都记得,怎么没听说过福陵山呢?——噢,想起来了。三百年前,曾有一个福王死后被葬在那个山头,既然葬的是福王,应当叫做福陵。对,几百年了,这个陵极少有人知道,你可幸亏遇到了我!”高翠兰:“是呀,真要感谢您。不过,这福陵离这里远吗?”石佬道:“不远了、不远了,过了桥往南走,沿着山往西去,不过二十几里,有一个张弓岭,从张弓岭翻过去,有一座剑峰山,这剑峰山又高又陡,不是太好走。不过,应该在剑峰山后面,可以绕过去,便是那座有福陵的山了。” 高翠兰高兴地道:“说不准就是那地方?”石佬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要问路怎么走,我可是没去过。我还听他们说,当年是个山西道士张果老在那里修过仙,当地人不知道他的名字,都叫他张公。后来张果老升了仙,所以他经常走的岭被喊成张公岭。莫非你也要去那里修炼不成?”高翠兰道:“说不成修炼,不过是想躲避世人困扰,图个清静罢了。既然您说张果老在那儿修炼过,肯定是个好去处。”石佬道:“好好好,你到那里去,离这里又不远,心情好了就过来走动走动,也省的寂寞了。” 高翠兰直觉得跟石佬有缘分似的,天上人间的事情他知道的太多了,将来肯定还会请他指点迷津,忙答应“是”,又说了些感谢石佬的话,才辞别而去。 高翠兰与高福一路往前走,心中暗自庆幸:“这石佬知天知地,竟然连猪天蓬被罚下界时走错了路,投错了胎也知道,可他却不知道那呆子在福陵山上当妖作怪呢,要是知道俺们这段缘分,还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哩!”走着想着,觉得这石佬绝不是一般人物。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又走了好长时间,才到张公岭,高福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借宿。 第二天一大早,向东家问淸了从张公岭去剑锋山的路。高翠兰一是出来时间长了,恐怕高福家中着急;二是担心柳亦风,老想着他会出事;三是进了山,就没了客栈,住行不方便。于是便打发高福回去。高福哪里愿意,坚持一定要陪着找到地方。高翠兰苦口婆心地劝,执意让他走,高福没奈何,只得洒泪而别。 却说高翠兰按照店家所指的方向,翻山越岭,寻找福陵山。正如石佬所讲,张弓岭还有些路径,到了剑锋山,处处是悬崖陡壁,让人望而生畏,哪里有立足之地?好在高翠兰走过山路,又胆大心细,不怕绕道而行,只捡能攀的山爬,能跳的涧过,一连走了四天,竟然没有绕过剑锋山去。 高翠兰哪想到会这么艰难,幸亏自己有些准备,饿了就啃点自带的饼,困了就席地而卧。只是带的一葫芦水早没了,口渴的厉害。高翠兰有些胆怯了:如果都是这样的山,再过几天找不到福陵,那不活活渴死了! 正坐在石板上困惑,忽然眼前一亮,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山谷中狂风骤起,霎时间电闪雷鸣,接着豆粒般大的雨点打了下来。高翠兰赶紧找个背风的地方躲起来。雨越下越大,她只得用双手接了些水喝,然后又用双手扶着葫芦口,接了些水。高翠兰感慨道:“真是天不绝人!”于是又鼓起勇气,决心要找到福陵山。 且不说行路艰难辛苦,又走了三天,可老是绕不过剑锋山,知道可能是迷路了。自带的那些干粮早已吃光,又找不到能吃的东西充饥,高翠兰更着急了。 这么长时间,找不到那个所谓“四季常青,泉水叮咚”的福陵山,自己孤单一人置身于荒山野岭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饥肠辘辘,无援无助。加之夜深云黑,秋虫悲鸣,阴风森森,寒气逼人,高翠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失落感油然而生,一时间百感交集,泪如泉涌。 暗自思忖:“自己的一生,尽毁在那姓猪的怪物手中,霸占了自己不算,还骗自己吃了人参果,成了个仙不仙、人不人,天不收、地不留的另类。这倒不说,还叫我来找什么福陵山,那是人能找到的地方吗,分明让我来送死呀?” 想到这儿,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破涕为笑道:“噢,福陵,不就是个陵墓吗?我还蒙在鼓里呢,他叫我找福陵,原来是想让我死在这儿。这个怪物,后事都给我安排好了,还找了这么个好听的地方——福陵,别看他猪头猪脑,可真是良苦用心。怎么该相信他的话呢?” 高翠兰心思放不下,睡也睡不着,辗转到了天明,心情少许平静些。又想了想:无论如何不能死在这儿,好歹也要看看福陵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于是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可没走多远,发现又无路可走了,眼前竟然是一片数丈深的碎石险滩。她还看到碎石滩的下面,是一片苍松翠柏的地方。可高翠兰疑惑不解:在这深山峻岭之中,从哪儿会有这么多碎石块倾泻下来? 可没心思多想,两边都是山头,无路可走,只能冒险从这里下去。自己带了几件衣服,捡两件厚实些的套在身上,用个带子扎结实,头也包了起来,便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顺着碎石滩滑了下去。只可惜石滩不是沙滩,石块大小不一,有的棱角如刃,高翠兰不知道栽了多少跟头,身上刮破了多少伤口,等脱落到石滩下,早已昏迷了过去。正是:人生只为一个缘,敢上刀山不畏险。可怜天下痴心女,偏信花心多情男。 高翠兰醒过来时,慢慢拉开头上的衣物,看到自己仍然躺在乱石堆中,有的石块压在腿上,有的挤在身边。更担心的是上面还有悬着的石块就要掉落下来,心中怎不着急?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试着想把压在石块下的那条腿抽出来,爬出去。可是刚刚一动,上面的石头都蠢蠢欲动起来,如果塌下来,自己便会被埋在乱石堆中,哪还有性命? 她再次抬眼看了看那些悬在上面的大小石块,就像一个个青面獠牙前来索命的魔怪,压得自己喘不出气来。这一次彻底绝望了,心中不由得骂起八戒来:“这个千刀万剐的怪物,本来与你已无瓜葛,为何还要害我?我死在高老庄无憾,你却把我骗到这个鬼地方。难道这就是你说的福陵,难道你就就让我这么个死法?”想想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千不该、万不该听他的混账话,落得如此下场。 高翠兰骂了一阵子,突然想到:不能呆在这里等死,也不会有人来相救,自己得想办法。她强撑着挺起身子坐了起来。好在这些石头不知道经过多少年的风雨蚕食,大都失去棱角。看到压在自己腿上的石头下面有些空隙,便从身边找到石块给填塞进去。可石块有些大,硬塞塞不进去,她又顺手找了个石块慢慢往里砸。还好,上面的石头没有塌下来,腿倒觉得有些轻松。她便用尽力气不顾一切地把那条腿抽了出来。抽出腿后本想站起来跑开,可那条腿已经失去知觉,没有办法,只得拼命往外爬。仅仅爬了五、六尺远,便听“轰”的一声,上面的石块终于塌了下来,堆在自己身边。高翠兰感谢上天有眼,让她躲过了这道鬼门关。但仍不敢怠慢,用力爬出了这个危险地段。 高翠兰实在是筋疲力尽,只得停下来“迷糊”一会。可是不大功夫,腿上剧烈的伤痛又使她醒了过来。她用手紧紧抓住那条受伤的腿,试着慢慢地站了起来,硬撑着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无意中看脚下时,实在没想到,这里居然是一条像是有人走过的路。高翠兰立刻来了精神,似乎忘记疼痛,顺着这条道尽快赶起路来。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到了一个山脚拐弯处。从弯道出来,她忽然眼睛一亮:对面这座山,绿树成荫,百草丰茂,简直另一番天地。高翠兰又惊又喜,犹如从恶梦中走了出来,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难道真的到福陵山了? 她紧走几步,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先休息一会,从身边揪些草叶子塞在口中嚼着,然后仍顺这条山路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碰到一位背柴下山的樵夫,这也是她进山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忙上前打招呼。那樵夫见高翠兰蓬头垢面,衣服破烂,吓了一跳,扭头要走。高翠兰忙喊道:“大哥,俺迷路了,敢问个路吗?” 那樵夫才停下脚步,却低着头不说话。高翠兰上前道:“大哥,请问这是什么山?”樵夫道:“张弓岭。”高翠兰大吃一惊:“什么,张弓岭,怎么会是张弓岭?”那樵夫“嗯”了一声,接着又重复了一遍道:“张弓岭。”便走开了。 高翠兰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走了这么多天,经历了这么大的磨难,却又转回了张弓岭。她迟疑半天,越想越无奈,只得跟在那樵夫后面下山去了。 高翠兰走出张弓岭,也没看到原来的路。她想寻找来时借宿的那户人家,一对老夫妻。觉得住那里比较可靠,可是却摸不着路了。这里人烟稀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放牛的人打听,才知道进张弓岭有好几条路呢。她是从东路进山,走西边路下来的。问清楚后,她便去找那户人家,打算在那里养好伤再作道理。 却说高福离别了高翠兰,日夜兼程往回赶,由于熟悉了路径,少走不少冤枉路。三、四天时间,便来到丘城县境内。 这天中午,正在一个小镇酒店内吃饭,忽然被几个泼皮围了起来。领头的问道:“你叫高福吧?”高福不知其中缘故,应道:“怎么,你们认识我?”那人道:“找的就是你,跟我们走一趟!”说着话,那伙人不由分说,早把高福捆了起来,拉着往外走。店家也不知怎么回事,跟着要饭钱,领头的道:“他是县太爷悬赏要捉拿的案犯,你去县太爷哪里讨饭钱去吧?”那店家摇摇头,只得作罢。 店老板没要到钱,倒是提醒了这伙泼皮,他们把高福身上翻了个遍,剩下的几两碎银子全搜了出来,装进他们的腰包。高福怒骂道:“你们这些强盗,凭什么翻我的银子?”那领头的道:“强盗?你才是强盗,你的钱是脏钱,当然得没收。”高福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那领头的道:“你犯什么罪,到县衙就知道了!” 高福听说要把自己送县衙,便对这伙人道:“你们赶快给我松绑,把银子还给我的,我还给你们留面子;要不然,到了县衙,有你们的好看?” 高福的这句话,说的几个泼皮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道:“搂柴禾的搂个猪尿泡——你倒是能吹。到了县衙,不知道谁哭谁笑哩?”另一个问高福:“怎么,县太爷是你爹呀?”高福道:“不跟你们啰嗦,反正我们是亲戚。”那领头的道:“说清楚点,什么亲戚?”高福只得道:“他是我家姑爷!” 几个泼皮又笑起来。一个道:“县太爷成了你姑爷,那皇上是你啥爷呀?”那领头的道:“别说是你姑爷,就是你亲爹也不行了。那可是官府出的告示,要抓的就是你!”高福这时说什么他们也不信,还是被推着,骂着送去县衙。 来到县衙门前,衙役见几个人绑着一个人过来,喝问道:“干什么的,怎么绑着人?”那个领头的忙向前道:“这是县里张榜要找的那个人,我们给抓到了。快去禀报县太爷,我们等着领赏呢。”两个衙役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便走了进去。不大一会,便跟着师爷走了出来。 那师爷是认识高福的,看到果然是高福,甚是高兴。忙招呼道:“高福,你跑哪儿去了,县太爷都急死了!”高福见是师爷,喊道:“师爷,我犯了什么法,他们把我捆起来?” 师爷这才看到高福被绑着,而且后面还有人紧紧地揪住他,便对那几个泼皮道:“谁让你们绑的他?快把他松了!”那领头的道:“不是县衙门贴告示叫拿他吗?”师爷道:“县衙门贴的告示,那叫寻人启事。是叫找人,不是拿人!”那泼皮道:“师爷,俺们也不懂。要不绑了他,他会老老实实跟我们一块来县衙吗。他不来,俺跟谁要赏钱去?”师爷道:“别说了,快松绑!” 几个泼皮这才给高福松了绑。师爷正要给他们赏钱,高福道:“师爷,他们几个把我的银子全搜去了。”师爷一愣:“什么,你们敢搜他的银子?”几个泼皮吓得赶紧跪了下来,领头的道:“师爷息怒,不是这样的,他在小镇上吃饭,没有付账,我们要的是他欠人家的饭钱。”另几个泼皮也附和道:“对对,他吃饭没付账,我们掏他的是饭钱。”高福道:“师爷,不是这样的。” 师爷打断他的话道:“你别说,让他们讲。”便问几个泼皮道:“你们说清楚,到底是你们向他要的,还是从他身上掏的?”领头的道:“是要的。他不给,才掏的。”师爷道:“是谁要的?”那领头的迟疑了一下,几个泼皮抢着道:“是饭店掌柜要的,他吃的饭,当然问他要饭钱了。” 师爷看了看他们,问道:“要多少银子?”见没人答话,又追问道:“你们掏了他多少银子?给饭店多少银子?”还是那个领头的脑子转得快,忙道:“不是没来得及吗?回去就交给饭店。” 师爷眼一瞪,道:“胡说,当时不给人家,还回去给呢。瞧瞧你们几个,一看就知道是游手好闲之辈。看告示也得看清楚了,是找人还是缉凶?他即便是犯人,有国法治他,也不允许你们翻人家的银子。还不赶快掏出来,还给他的!” 那领头的泼皮无奈,只得把银子掏出来交给了高福,然后道:“师爷,那俺的赏钱呢?”师爷道:“还有脸要赏钱,你们无故绑人,又擅自搜身,不治你们的罪就罢了,快滚!”泼皮们只得悻悻地走了。 师爷带着高福去见县令,柳亦风大喜,忙问高翠兰的下落。高福把出走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道:“我只送她到张弓岭,就被赶了回来,她要找的那个福陵山,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连那山上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个福陵山,她到哪儿找去?我到现在还担心呢。”柳亦风忙道:“你这么一说,我更担心。高福,现在你也别回家了,我派人到你家送个信,叫家中不要挂念。你赶紧折回头,我再派两个人跟你一道,骑马去,尽快地把我姨娘接回来。” 高福道:“姑奶奶到底进了哪座山,恐怕难找呀?”柳亦风道:“再难找也得找,莫非多耽搁几天时间。见了她,就说朝廷要降老爷的罪,请她回来救我。你知道,本官可真是没办法了,你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找回来!” 高福无奈,只得答应。可满肚子都是委屈:只怪那位倔强的姑奶奶当时没让他跟着去福陵山,自己也不知道她去的是哪个山头,现在如何去找?这个差事的确难为了他。 可不去又不行,高福带着柳亦风派的两个差人第二天一大早便启了程。 这次是骑马而来,不到三天时间,便到了寄云山迎仙桥。高福叫大伙下了马,到桥下给马饮了水。高福牵着马上来时,忽然见桥坡旁边、河岸上有一个人站在那儿。高福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座石雕人像,也没大在意,便催着大伙上马赶路了。 可过了桥脑子里一闪:这个石像似乎在哪儿见过,怎么这样熟悉?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上次姑奶奶在桥上遇到的那个既会吹牛,又啰嗦絮叨的老头。又一想:怎么可能呢?高福顾不得多想,便催马而去。 再说那石佬是个爱打听闲事的,看到高福一行骑马而来,又向张弓岭方向走去,猜到肯定与高翠兰有关。他便远远地跟在高福后面,想看个究竟。 眼看已到正午,高福来到张弓岭下,找到了原来借宿的那户人家,下了马,喊店家出来。店家一看是上次来过的客人,格外热情,帮忙栓了马,喂上草料,把客人让进了房内。 石佬在外面看得真切,又不好进去,便沿着路边的石头爬上了山。站在高处往院子里瞧,可什么也看不到。只得坐了下来。等了近一个时辰,大概是吃罢了饭,方见店家送高福等人走了出来。店家嘱咐道:“早去早回。”三人上了马,沿着后面的一条山路走了。 石佬见他们进了岭,知道肯定是去福陵山找高翠兰了,不想再跟过去。顺便爬上了这里的最高处,想瞅一瞅福陵山究竟在何处。 这蜿蜒曲折的张弓岭,西连寄云山,北接一剑锋,犹如一只巨蟒盘横在崇山峻岭之中,吞云吐雾,气势不凡。比自己原来住的活宝山、小西天另有一番气象。石佬看了又看,也看不出哪个山头是福陵山,只得慢慢地走下岭来。 石佬刚下山,忽见从东面跌跌闯闯走过一个人来。他蹲在路旁仔细一瞅,虽然高翠兰衣衫褴褛,但石佬还是认出了她。忙向前喊道:“高翠兰。”高翠兰吓了一跳,问道:“谁?”石佬站在她面前道:“别怕,我是石头姥爷!” 这时,高翠兰才知道是石佬,吃惊道:“您怎么来这里了?”石佬道:“别急别急,来,坐下说话。”便拉着高翠兰在路旁山石上坐下了。石佬问道:“你怎么弄的这般模样?”高翠兰叹气道:“别提了。”便把进山迷路的情况一一告诉了石佬。石佬道:“都怪我,上次就该陪你一块去找这个福陵。不过,你的家仆跟着,还以为你们能找到呢,可害苦你了。”高翠兰道:“早让高福回去了,怕他家中着急,我是自己进的山。” 石佬想了想,道:“自己进的山?那这次高福可惨了。他到哪里去找你?”高翠兰急问道:“什么,高福找我?”石佬道:“是呀,我就是看高福又来了,所以跟到这里。”高翠兰惊异道:“高福又来了?”石佬道:“是呀,他还带着人马呢。” 高翠兰听了这话,知道一定出了事,是柳亦风派他过来的。连忙问道:“他们在哪?”石佬指着那条山路道:“他们从那儿进山了,肯定是去找你的。”高翠兰着急道:“他们走多长时间?”石佬道:“刚过去半个时辰。” 高翠兰叹息道:“这么巧,早来一步也拦住了他。现在还能撵上吗?”石佬道:“他们骑着马呢,哪儿撵去?”高翠兰焦急地道:“还骑着马。他们根本不知道,那剑锋山人都进不去,哪里还能骑马?”石佬道:“我还以为你跟高福一同进的山,他知道路,所以骑马去了呢。先别管他们了,我看你走路一瘸一拐,是不是受了伤?”高翠兰道:“是受了点伤,不要紧。高福找我肯定是急事,这该怎么办哪?” 石佬看高翠兰着急的样子,劝道:“你都出家修行了,还管家中的事?”高翠兰道:“本不该管了,可是牵扯到一位亲戚,我不能看着他为我受累,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石佬道:“看来你是不能来这里修行了?”高翠兰道:“只能以后再讲。现在该怎么办呢?剑锋山是不能瞎闯的。他们?”石佬道:“现在担心也没用。这就叫阴差阳错,好事多磨。你好歹也是个半仙之体,哪是那么容易找的?” 高翠兰勉强笑了笑,道:“高福可是自家人,这就难为他了。”石佬见她放心不下,便指着那户人家道:“高福他们中午在那家吃了饭。不然去问一下,也许没有什么事,是来给你送点行李什么的?” 高翠兰站起来看了看,对石佬道:“这正是来时住的那家小店,我正在找呢。想住下来歇歇脚。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石佬道:“你也忒任性了,一个人也敢进山,弄的这副模样?”说着话,便搀高翠兰去了那家小店。 店主人正在门前扫地,看来了两个衣服不整的人,以为是讨饭的。忙打发道:“你们来晚了一步,刚吃完饭,连汤也没剩,赶个门吧。”高翠兰道:“张掌柜的,不认识了?”店家听声音好熟,仔细一看,认出了高翠兰。赶忙把扫帚一丢道:“哎呀,姑奶奶,怎么是你,他们刚刚吃过饭进山找你去了,你却来了这里。真是阴差阳错!”说着话,把二人让到屋内,忙着看座倒茶,又招呼老伴去厨房张罗饭菜。 店主人忙完,对高翠兰道:“你早来一步,也省的他们跑冤枉路了。”高翠兰一口气喝了一碗凉茶,问道:“高福忙着来找我,没说什么事吗?”店家道:“他只说找你事情急,我也不好问他什么事,吃了饭就走了。我还劝他说进了山就没路了,骑不得马,他们也不听,还是急着走了。” 高翠兰道:“这个高福,哪知道山路艰险,还以为是清凉山呢。恐怕进了山找不到我,自己倒出不来了。”店家道:“他们几个人一道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石佬对高翠兰道:“再担心也没用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早晚他们会回来的。”店家也劝道:“对。他们已经走了,追又追不上,找也没法找,只能在这儿等了。” 高翠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摇着头道:“只能听天由命了。”石佬起身告辞道:“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我就回去了。今后有事再来找我。”高翠兰道:“谢谢您了!”挣扎着想站起来送他,石佬忙拦住道:“你就别动了,再急也没用,这几天好好地养养身子吧。” 店家不认识石佬,问高翠兰道:“这位老人家是?”高翠兰应付道:“他是西面山上的石老爷子,是个热心肠,在路上见我受了伤,送我过来的。”店家忙要留他吃饭,石佬道:“我一顿饭管三年,还没到该吃饭的时间呢。”店家以为他在开玩笑,看他执意要走,只得把他送出了门。 石佬沿路而回,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想想高翠兰,本来是要找个清静之处修行的,可因为有个亲戚出了事,却急着要返回家中;高福虽然是她的家仆,她却处处关爱有加。可见人间亲情非比寻常。自己乃石胎人形,仅仅是能说会动,但缺的是人性呀! 想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我不该回去,高翠兰现在在店家住着,那高福到山上哪儿寻她?找不到她,高福又不能回来,他们两边都着急呀。不行,还是我去山上找一趟吧。”于是,石佬便折回头上了山。正是: 难得人间有亲情 感化石头也动容 为帮相识解危难 甘当好汉侠义行 第10章 石头佬救出高福 柳知县拜望姨娘 却说高福与两个官差一道来找高翠兰,路上早就闹起了别扭。高福以为自己是为县太爷办事,派来的两个差人只是跟着自己听差而已。于是有些“当家作主”的意思,老想使唤他们。哪知道这两位差人硬是不买账。自认为衙门中的“官差”,在外面总是对别人喝三吆四的,岂能让一个“仆人”摆布。 再者,他们也不知道高福要找的这位“姑奶奶”是县太爷的姨娘,只听说是清凉寺的尼姑而已。所以自从出了县城,一路上高福要走,差人偏要歇;高福要住,差人偏要走。吃饭时高福点了菜,差人让高福自己用,他们两个自行点着吃。高福没想到二位这么难伺候,早知道这样带他们干什么?可是事已如此,而且是县太爷的安排,高福只得忍耐。心想:只不过多掏些银两罢了。 可来到张弓岭,高福问明店家,知道去剑锋山骑不得马,只能徒步登山,高福便要把马寄在店家。然而两位差官说什么也不同意,冲着高福道:“县太爷命我们骑马而来,为的是尽快找到人,你却要弃马步行,不是故意耽搁时间吗?” 高福本是个老实巴交、没经过大世面的人,被他俩一吓唬,再也不争个主次,只能惟命是从,跟着他们骑马进山了。 三人翻过张弓岭,来到剑锋山下,看着陡峭峻拔的岩石,哪里有路可寻?高福正在发愣,一位差人道:“山是死的,人是活的,干嘛非要从这里进山,难道她是飞上去的不成?咱们往西走,不怕找不到进山的路。”说着话,便打马顺着山下的小道走了过去。高福根本搭不上话,只得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又走了两个时辰,还是见不到上山的路,仍然在张弓岭徘徊。眼看天色已晚,两个差人早就嚷嚷着肚子饿了,高福拿出干粮让他们充饥,他们连瞧也不瞧,执意要找店家投宿。高福只能跟着他们盲无目标地瞎撞。还算走运,当晚终于在岭上找到一户人家,好歹弄些饭吃了,住了一夜。 就这样,他们早饭后上路看山,中午就忙着找地方投宿、用餐。一连两天,也没踏进剑锋山半步。高福急了,他心中明白,找不到高翠兰,都是自己的责任,与两个差官并没多大关系。不能在这里兜圈子了,他下决心要上剑锋山上去找。 于是对两位差官道:“这里也问了,没有能骑马上山的路,可姑奶奶去的地方,是在剑锋山旁边的福陵,我必须登山去找。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两位差官道:“也好。不过,这漫无边际的,你到哪儿去找。叫我们等到什么时候?”高福道:“我要是能找到姑奶奶,随时就回来;要是找不到,说不准得耽搁几天。”差官道:“这可没有个准头,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着?”高福道:“你们不愿意等,就先回去吧。给县太爷报个信,就说我在山上找着呢,找着俺就回去。” 差官瞪着眼道:“这是怎么说话?咱三个是县太爷一块派下来的,你往山上找,叫我们回去报信,你当我们是憨子哪?”高福急道:“我哪是这个意思。叫你们回去报个信,也是怕县太爷着急呀?”差官道:“得了得了,这样吧,咱们分头去找,你上你的山,俺上俺的山,三天后都到这里会合,找到找不到,咱回去复命。” 高福无奈道:“听你们的,那就这样吧。”差官道:“光这样不行哪,俺不能喝西北风去找呀,你得给俺盘缠?”高福只得掏些银两给了他们,然后自个儿进了山。 再说石佬想帮高翠兰去找高福,来到剑锋山下,看到山势果然险峻,骑马哪能上得去?他又看了看周围,心中骂道:“这几个不知高低的东西,骑着马还想去找高翠兰。肯定是顺着山脚往西转悠去了。”又埋怨高福道:“当着你的面讲的清清楚楚,去福陵必须在剑锋山周围找,你骑着马往哪儿找呀?”埋怨归埋怨,石佬还是沿着山脚追了下去。 紧走慢走,一直追到日落西山,也没见一个人影。于是爬到山上,四处张望。天色黑透了,只得找个地方躺了下来。 好在这石佬是个半仙之体,不知渴、不知饿。有时候高兴,也到山上找些野果子尝尝,但不吃东西一样过日子。 第二天天刚亮,他意外发现一条山路,沿路而上,不远处却看到那片从上而下,十分显眼的碎石滩。石佬心想:“奇怪,在这深山无人之处,怎么会有这么多被敲砸的石块?既然有人工开采的痕迹,难道福陵就在这一带?” 又一想:“高翠兰千里迢迢来找福陵山,都怪我道听途说给她指的路,不仅没找到,还落得一身伤痕。听她说也是在碎石滩上受的伤,看来她已经找到这个地方。不如先探个究竟,也好给高翠兰有个说法。” 仔细观察一番,从碎石滩上根本无法上去。于是向西走去,陡峭处却发现一个洞。他好奇地钻了进去,里面高低不平,顺着山洞走了一段距离,却走到一个山沟里。山沟不是太深,他瞅到一处可以攀爬的地方,顺势爬了上去。登高一看,西面是剑锋山的主峰,北面却有一座小山峰挡住了视线。 石佬想起了当时几位神仙说的话:福陵就在剑锋山的后面。按照这个说法,从迎仙桥到这里,正好应该是这个方向。于是,他大步跃上了这座小山的山头,举目望去,果然另一番景象:远处看,群山林立,千姿百态,云天相接,气势磅礴;近处瞧,有一个山头,奇石怪松,郁郁葱葱,高山流水,鸟语花香。山立在云海之中,如大潮奔涌;花开在俏崖之上,如诗如画。石佬看了又看,感觉这里的风景比小西天还好。心想:高翠兰要找的地方说不定就在这里了。 于是下了这座小山,瞅准旁边那座山头爬了上去,他要去找张果老曾经住过的“神仙洞”。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半悬空似的危崖旁边找到一个山洞。走近看时,只见洞口上面隐隐约约刻着三个篆字。石佬用手抹了抹,才看清是“云栈洞”。他走进洞口,里面黑乎乎的。仔细看时,竟有半扇石门关着。推开石门,走了进去,见里面还有石桌、石凳。心中暗自赞叹:“果然是洞天府地。”走出门外,看天色已晚,便又折回到洞中,躺在了石桌上,过一晚神仙过的日子。 第二天天刚亮,石佬便起身走出洞口,心中暗想:高福一行既然来找高翠兰,必然要找到这里,我在这里等也是个办法。于是徘徊在洞口东张西望,着急时还爬到山峰高处探看,可哪里有一个人影? 一直等到太阳偏西,石佬着实心慌,他从没有过这种等人着急的感觉。突然脑子一转,不由自主地走下山去,想探一下福陵山的究竟。 石佬本来就对那片碎石滩疑惑不解,知道是人工所为,他来到碎石滩旁的那座小山上,仔细观察,果然发现这座山并不寻常,西面山腰里大片石头有动过的痕迹。他猜想:这座山可能就是福陵,动过石头的地方想必就是山门,而那片碎石滩下应当是上山的台阶,陵墓建成后,为了掩人耳目,便把从山中掘出的碎石头,封在台阶上,形成现在的碎石滩。 石佬越想越高兴,虽然没找到高福,但是找到了福陵山和仙人洞了。这可是高翠兰跑了多少天没找到的。心想:看她找福陵山的决心,即使现在不来,早晚她也会来修行,这一趟可是没有白跑。高兴地他围着山转了又转,不由自主地哼起打夯号子来。这打夯号子还是在修建迎仙桥时听那些匠人们唱的,浑厚、有力、特别提神。在他的脑子里印象十分深刻。每当遇到高兴的事,就像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唱起来。 石佬一直乐到天黑,才又想起要找高福的事,便向“云栈洞”那里走去。可转念一想:这地方连高翠兰那么心诚的人都没找到;那高福一行骑着马,到哪儿去找? 想到这里,不由得怪起高福来:排场还不小,骑马上得了这福陵山吗?这哪儿是找你的主人,分明是走马观花、游山玩水。让我到哪儿去找你们哪?想了又想,道:“不行,在山上肯定等不到他们,还是下山看看吧。”拿定主意,连夜下山来,沿着那条有山洞、有山沟的小道走了下去。 石佬不仅是个热心肠,而且是个有心人。奔波了一夜,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眼看天色已亮,他又爬上山崖,站在高处四面观看,希望能见到高福他们。可是一次次上山下山,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儿。石佬真的失望了,便坐在了一个山头上闭目养神。 正朦胧间,忽然听到哪儿有石头的碰击声,睁开眼四处查看,终于发现山崖下有一个人正在往上爬。由于山势较陡,爬的很吃力。石佬仔细看时,见那人正是高福。喜出望外,于是大喊一声“高福!”没想到他这一喊,高福着实吃了一惊,两手一抖,早从石壁上掉了下去,骨碌碌一直摔到了山崖深处。 这一下可把石佬急坏了,连喊几声,也没有回应。只得两眼一闭,跳了下去,连滚带爬下到崖底。好在石佬乃石头化身,不同凡人,身上只擦了些痕迹,并无大碍。 爬起来定了定神,便去找高福。高福可就不像石佬那么幸运了,只见他躺在一片乱石堆上,额头有血,遍体鳞伤,已经昏迷不醒。石佬抱起他喊了半天,也不见应,以为他死了,只得放下手。急得团团乱转,不住地埋怨自己闯了大祸,如何向高翠兰交代? 石佬转来转去,想了又想:“无论如何不能一走了之,干脆把他背到高翠兰住处,再做计较。”于是背起高福,寻找路径,踉踉跄跄爬出山来。 高翠兰在店中一连住了三、四天,不见高福的踪影。身上的伤已痊愈,精神也好了,只是焦虑万分。几次要进山去找高福,都被店家劝住。她知道高福实诚,找不到自己,不会轻易回来。可是那山中无路,岂不是瞎闯。每想到这里,就不由自主走到进山的小道上去观望。 这一天,远远看到有人一歪一扭的走过来,高翠兰不由自主的迎了上去。近前看时,见是石佬,后面还背着一个人。高翠兰忙喊道:“石佬爷,真是你吗?”石佬听是高翠兰,忙应道:“翠兰,快来,高福找到了。”说着话,便把高福放了地上。 高翠兰忙走到跟前,吃惊的问道:“高福,这怎么回事?”石佬气喘吁吁地道:“高福摔死了。”高翠兰一听,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忙蹲到高福跟前,拉他的手呼唤起来。 喊了半天,也不见高福有动静。高翠兰问石佬:“从哪里摔下来,怎么伤成这样?”石佬便把他如何上山找高福、如何找到福陵山、如何遇见高福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然后道:“都怪我害了他,要不是我喊他一声,他也不会掉下山涧。” 高翠兰听了石佬的一番话,真是又感激又无奈。感激的是石佬热心肠,千方百计在帮自己;无奈的是好事让他办砸了,居然出了人命。只能劝石佬道:“你也是一片好心,没想到你亲自上山去找高福。要怪都怪我,我不该来找什么福陵山,竟然害了高福的性命。叫我如何向他的家人交代?”说着话,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这石佬与生俱来一是没出过汗,二是没动过情。今天背高福第一次累得出了汗,见高翠兰哭的伤心,眼睛也湿润起来。 二人正无奈,忽听得高福“啊”一声,高翠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摇着他呼喊起来。只见高福慢慢地睁开眼,看了看高翠兰,喊声“姑奶奶”,便又闭上了眼睛。高翠兰喊了又喊,再也不见她醒来。只得请石佬把他背回店中。 住在山里的人,家中一般都会保存一些救急的草药,店主人忙熬了一罐“救生草”,给高福灌了下去,大家整整守了一个下午,才看到高福终于醒了过来。 高福睁开眼便问:“姑奶奶,我找到你了吗?”高翠兰忙答道:“找到了,找到了,就在你跟前呢!”高福看着高翠兰,流着泪道:“这是哪里?我不是在山里吗。不是在做梦吧?” 高翠兰看了看石佬,石佬摆摆手,不要说出他。高翠兰明白意思,对高福道:“这里是咱们住的客店呀,多亏了一位山里人把你救出来,总算没事了。”高福急着想爬起来,可哪能动弹得?高翠兰拦住他,一面安慰他好好养伤,不要着急起来;一面喂汤喂药,精心调养。 石佬见高福醒了过来,才算放下心,便告辞高翠兰,回了迎仙桥。 高福惦记那两位官差,只想去寻找他们,好尽快回去交差,怎奈浑身痛疼难忍,立不起身来。一直到第三天,高福才强打精神下了床,非要去寻找那两位差官。 高翠兰看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还是拦住了他。高福着急道:“我们约好三天,再不去找他,就会走散的。”高翠兰道:“你在这里就住两个晚上了,再加上你在山上的两、三天,早已超过三天,他们还会在那里等你?”高福道:“他们不见我,是不会走的。” 高翠兰道:“没有你这样实诚的。再说了,即便他们走了,咱们也能回到家,何必非要跟他们一块走?”高福为难道:“县老爷叫他们跟我一块来,如果走散了,不好交差。”高翠兰道:“什么不好交差,亏得是一道来的,他们竟然让你一个人上山,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就安心养伤吧,即便要找他们,也得等身子骨好了再说。”高福只得又住了下来。 过了两天,高福觉得精神好多了,走起路来也有了劲头,高翠兰只得让他去找那两位差官。 顺着原来的路走了一天,找到了原来借宿的那户人家。那家主人道:“两位差官在这里住了三天,等不着你回来,就走了。”高福问他们留下什么话没有,那店家道:“没留什么话,只说这么陡峭一片山,鸟都难飞进去,哪里去找什么人?”高福只好返回。 见到高翠兰,只说差官先走了。高翠兰本来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无奈高福是个实心眼,白跑一趟,也不再埋怨他。于是辞别了店家,二人回丘城县了。 来到迎仙桥,高翠兰远远的便看到石佬站在那儿,忙打发高福先走。石佬也看到了高翠兰,忙迎上来问道:“等你们几日了,现在才回去?”高翠兰道:“要不是高福伤没好,早两天就回去了。那两个差官也找不到,你见他们从这儿过去了没有?”石佬道:“我回来之后,一直在这儿,没见到那俩骑马的。” 高翠兰有点着急,道:“那就怪了,高福去找,人家说已经走了。”石佬从容地道:“天下有的是路。他们那些官差,再大的事也耽误不了他们游山玩水,未必非走这条路。”高翠兰道:“噢,看来从西面也能走?”石佬道:“也能走,不过绕点路而已。”高翠兰道:“这我就放心了。” 石佬打量一下高翠兰,问道:“你这一走,还能回福陵山修行吗?”高翠兰道:“您把云栈洞都给找到了,俺早晚会回来。不然,岂不辜负了您老一片心情?”石佬道:“那好、那好,我可在这里侯着你啦。”高翠兰道:“说不定今后找您的事多着呢,先谢谢您了。”施了礼,告别而去。 且说高翠兰与高福回到高老庄,休息了一日,高福便去了县衙。见了知县柳亦风,叩了头,高福忙问:“老爷,两位差官回来没有?”问得柳亦风一愣:“怎么,你没跟差官一块回来?”高福叹气道:“咳,找不到他们了。”柳亦风更急了,忙问道:“那、那我姨娘呢?”高福道:“姑奶奶倒是回来了,可是------” 柳亦风一听高翠兰回来了,松了一大口气,忙道:“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哎,怎么不把她接到这里来?”高福道:“你知道姑奶奶的脾气,她非要回家。”柳亦风度起了步子,自言自语地道:“回家也好,回家也好,只要找回来就好。” 他突然转过身子问道:“你刚才讲两个差官怎么了?”高福便把如何与差官分手,如何只身进山,跌进崖中,九死一生,多亏山里人相救,才找到高翠兰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又讲到由于耽误了约定时间,没能找到两位差官。柳亦风听后道:“照这么说,他们比你还要先回来几天呢?”高福道:“找到借宿的那户人家问了,我上山的第三天,他们就离开了。” 柳亦风骂道:“这两个混账东西,回来我再收拾他。”又嘱咐高福道:“你先回去给你姑奶奶讲,我明天就去看望姨娘,有要事商量。朝廷派来的官员还在县衙里住着呢,她老人家无论如何得给我一点面子,要不然,我可就犯了欺君大罪,别说当官了,全家都没命了。” 高福听了,一头雾水。忙问道:“什么事,这么厉害?”柳亦风道:“这是官场上的事,你也别问了,只有姨娘能救我。你回去就这样跟姨娘说就行。”高福不便再问,赶紧回了高老庄。 高翠兰听高福回来学说的一番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愣住了神:“什么事,会这么严重?”仔细想了想:“不就是柳亦风上个 ‘孝女赋’吗。说的也没什么假话,怎么就是欺君之罪了?”她思来想去,寝食不安。 第二天,柳亦风便携夫人乘小轿来到高翠兰家。叩见毕,让了座,柳亦风的夫人何心如坐在高翠兰的身旁,先是问寒问暖,又忙叫差人送上带来的丝绸,点心等礼物,高翠兰收下后,吩咐高福带跟差、杂役等到客房休息,接着便同何心如拉起了家常。 絮叨一番之后,高翠兰方问柳亦风:“听高福说,你犯了欺君大罪,到底怎么回事?”柳亦风道:“还是为了高福说你成仙之事,奏报了圣上。我也是出于好意,知道你喜欢清静,不愿意去进皇宫,才这样做的。谁知道圣上是个认真的主儿,偏不相信。幸亏圣上上次派来的礼部侍郎、李大人从中周旋,要不然,早就降罪了。不过------” 柳亦风顿了顿,高翠兰问道:“不过什么?难道还非要老身去皇宫吗?”柳亦风道:“不是、不是,姨娘不要生气,不是这个意思。姨娘不愿意抛头露面,向佛求静的心我已向李大人讲的清楚,李大人也在圣上面前极力赞扬您行孝为善的品格,因此,这次圣上开了大恩,要重建清莲寺,您哪儿也不要去了,在那里便可以修行个圆满功德。” 高翠兰不解地问道:“什么,重修清莲寺,难道与我还有关系?”何心如抢着道:“姨娘,还没听明白,就是因为您,圣上才下旨重修的呀,而且还赐命‘天恩寺’呢。”高翠兰扶着何心如道:“别瞎说了,你姨娘可担当不起。”何心如道:“我说的全是实话,不信,你问问我家老爷。” 高翠兰看着柳亦风,疑惑地道:“重修寺庙,这本来是件好事。可你怎么给高福讲,说什么只有我才能救得了你。怎么,圣上既然要建天恩寺,还要治你的罪,也把我牵扯进去了?”柳亦风道:“姨娘有所不知,这颁旨重建清凉寺,全是姨娘的德行感动圣上所为。可那李大人领旨来建天恩寺,却不见了姨娘的踪影。您想想,这还不是欺君之罪吗?倘若你老人家不回来,别说我全家性命不保,就连李大人也同样吃罪不起!” 高翠兰这才明白其中缘故。道:“噢——这么说来,我哪儿也去不得了?”柳亦风道:“你不是一心向佛吗,为什么还要到其他地方去?这清凉寺现在虽然庙小僧少,可是等这天恩寺建成了,那可是大唐一流的寺院。到时候肯定是高僧云集,香客不断,这才是是你修行的好地方。” 高翠兰却道:“这地方好倒是好,可离家太近,认识的施主太多,总是摆脱不了世俗的困扰。我可不是个喜欢讲究排场的,总想一个人躲远远的,这样才能静下心来。” 何心如听高翠兰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凉了半截。赶紧问道:“姨娘,您不会再走了吧?”柳亦风也连忙跪下道:“姨娘,您可千万不能再走了,佛道以慈悲为怀,即便要走,也得等到天恩寺建成之后。” 何心如见柳亦风跪了下来,忙拽住高翠兰的胳膊道:“姨娘,您要是再走,我跟你一起走,我也出家了;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高翠兰道:“你也四、五十岁的年龄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你上有老、下有小的,怎能跟我比?听姨娘的话,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不要胡思乱想!” 何心如道:“我一辈子都听姨娘的话,但姨娘也该听我一句话吧?” 高翠兰道:“还跟我讲价钱了。有什么话,尽管说。”何心如道:“我把你接回家,咱哪儿也不去了,这总行吧?” 高翠兰心中想道:“常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孩子从小多么单纯,现在跟着个当官的,心眼也学得多了起来。把我接到你们家,还不得全听你们的?”于是就坡下驴,做个顺水人情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孝顺,可是我一个人清静惯了,谁家也不去。这样吧,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还是听你家老爷的,我无论如何也得回清莲寺呀!” 柳亦风就等着这句话呢,连忙叩头:“还是姨娘疼爱晚辈,谢谢姨娘大恩!”高翠兰道:“快起来吧,什么恩不恩的,自己一家人,不要说那些外话。” 见柳亦风坐了下来,高翠兰语重心长道:“说句实在话,我原来去清莲寺,也不是本意,只不过是看透了尘世,不愿抛头露面去见什么圣上,是你们逼的我进了清莲寺。当初你们反对我出家,现在可好了,我费千辛万苦,刚找到一个与世隔绝,修身养心的好去处,你们又逼着我去清莲寺,真是身不由己,这一辈子都得听你们的呀!” 柳亦风道:“都怪甥婿无知,猜不透姨娘的心思。”何心如也跟着道:“外甥女婿不是一心一意为您好吗?还想着让你老人家到皇宫里去享受享受呢,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说得高翠兰笑了起来。 眼看到了中午时分,高福早已准备了饭菜。高翠兰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外甥女了,难得在一起吃顿饭,也算是天伦之乐。何心如看姨娘高兴,亲自斟了一杯酒,敬上高翠兰。高翠兰本不愿意饮酒,禁不住外甥女三说两劝,竟然连喝三杯,然后道:“我家同胞三姊妹,亲如一人;只有你一个女儿,视同亲生。今天你来看姨娘,喝你最后三杯酒,以后出了家,再也没有相聚的机会了。” 何心如听了这番话,泪水“刷”地掉了下来,哭泣着道:“姨娘说什么话来,出家不就是住在庙里吗?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如果以后不能相聚了,孩儿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出家的!”高翠兰道:“你不明白‘出家’的意思,出了家,就不会再有亲情了。”何心如瞪大眼睛道:“什么,出家就没有亲情了,那您出什么家?” 柳亦风一看话题不对,连忙站起来劝道:“佛门本是清静的地方,自然有很多规矩。只不过不能像在家中一样随便,但亲情总归是亲情。那是心中的事,怎么会抹得掉?”高翠兰道:“说的也对,亲情是心中的事,也只能存在心中了。” 何心如拉住高翠兰:“姨娘说这话,我就更伤心了。我以为出家是您的本意,不想让您走远。圣上又这样抬举您,颁旨要建天恩寺,您应该回来的。可我不知道,原来您是不情愿出家的呀?” 高翠兰道:“我在清莲寺已经住了几个月,那真叫‘遁入空门’,吃斋念经,七情六欲忘得干干净净。我本来要剃度受戒的,可是佛门也不知道那么多的规矩,一是要等规定的度僧日,二是年龄还有讲究,说什么‘六十一去,不得受大戒’,主持一个劲的问我的年纪,我说了她还不相信,反而对我讲,‘七、八十岁的人了,还出的什么家,受的什么戒?’你说我这么大年纪的人,出个家还要受这窝囊气,我真的不想在那里住下去了。” 柳亦风见高翠兰说出这番话,忙安慰道:“这次可不比往常,圣上是因为您才建的天恩寺,到时候就都要听您的了。”高翠兰忙道:“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叫人家听我的?”柳亦风道:“姨娘是个聪明人,没有不懂的,就怕没见过的。上次我跟李大人去清莲寺,姨娘一口一个‘老衲’、一口一个‘施主’的,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别说我跟听天书一般,就连李大人都懵了,他在回去的路上还一个劲的夸哪,直说姨娘了不得、了不得呀!” 说得何心如笑了起来。高翠兰听说李大人也夸了自己,心中暗自忐忑,主动斟了一杯酒,道:“我这个人哪,一辈子没给你们这些当官的打过交道,又不会奉承,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来,我敬你这个当官的一杯!” 柳亦风忙站起来道:“岂敢、岂敢,甥婿承当不起。还是我来敬姨娘!”说着话,端起酒杯,又连敬高翠兰三杯。 高翠兰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在家中的聚会,不想冷落自己的亲人,便喊来高福也来给姑娘、姑爷敬酒。 柳亦风没想到高翠兰今天会如此热情,心中十分高兴。暗想道:“姨娘虽然年过七十,但是光长年龄不见沧桑,仍是个充满活力之人,出家当尼姑绝不是她的归宿。她自己也说进清凉寺不是初衷,历尽艰辛到处去寻什么清静之地,心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于是趁着喝的面红耳热,故意问高翠兰道:“姨娘刚才说找到一个修身养心的好去处,难道比清凉山还清静吗?” 高翠兰还没接话,高福喝了几杯酒,便口无遮拦,道:“那地方不能去,穷山恶水,是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即便是出家,也不能到那里去。”高翠兰道:“你懂什么?没有人烟的地方,才是修行的好去处。那里可是神仙修炼过的地方。”何心如道:“噢,我明白了,原来姨娘真要修炼当神仙?”高翠兰道:“别瞎说了,神仙能是容易修出来的吗?” 柳亦风道:“姨娘本来就是修出来的神仙,你们想想,世上能有几个人有这长生不老之身?其实早就是位活神仙了。这次圣上颁旨重建清莲寺,赐名天恩寺,就是意在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善行天下,姨娘更是功德无量哪!” 高翠兰被捧得有些晕晕乎乎,却故装生气地道:“县太爷,你怎么又说起官话来了,我哪里有什么功德?这话可不要说给我听。”何心如忙拦住道:“姨娘,这可不是官话,这是实话呀。” 高翠兰瞪着她道:“怎么,你们还一唱一和?其实,我跟你们说实在话,什么事情都要看透。当今圣上当过尼姑,她自然信佛了,敕建的寺庙何止这一处?你们千万不要说是为谁而建的,应当说那是为了弘扬佛教才建的。再说了,我是一个不懂佛性的人 ,年龄也大了,本来是寺庙里不愿收留的,可你们还非要我去,我也没办法,只得进去了。但丑话说在前,我去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千万别拿我当话压人家,也千万别叫我管事,我也管不了什么事。我平常喜欢自己烧饭的,就在斋堂里帮帮忙也好。人家寺里是有规矩的,年纪大了不得受戒了,不受戒也罢,就像俗家弟子一样,也自由许多。到时候,庙建成了,人家看着碍眼了,走的也便当。” 柳亦风道:“你老人家想哪里去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她们知道你为清莲寺造福了,那住持、师太也得看您的眼色说话。巴结你还来不及呢,谁敢说你半个不字,谁敢让你去烧火做饭?” 高翠兰道:“我的姑爷,你千万别这样说了,这都是我自己的主张。你们这些当官的硬要抬举我,叫我这样那样的,我可是扶不起的阿斗,我还真不去了呢。” 柳亦风知道高翠兰的脾气,恐怕话多了再出差错,立即起身道:“姨娘说得极是,回去我禀报李大人,一切都按姨娘说的办。”说着话,又亲自给高福斟了一杯酒,道:“这次幸亏你去找到了姨娘,立了大功,本县也敬你一杯。”高福受宠若惊,赶紧谢了县太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用餐毕,柳亦风要回县衙,安顿高翠兰道:“您先在家中好生休息,等几日我派人来接你去清凉山。”高翠兰正要推辞,何心如却要留下来陪姨娘几天,柳亦风自然同意,高翠兰也劝不住,只得把她留了下来。 不几日,柳亦风派来了两乘小轿,何心如亲自把高翠兰送到了清莲寺。按照李大人的吩咐,师太慧清给她取法名妙灵,其实是“妙龄”的谐音。 李大人也曾带领官员前来看望高翠兰,高翠兰想得开了,并不回避,还情愿跟李大人多聊几句。从此,高翠兰便在寺中住了下来,一直到唐会昌年间,遇到一场空前绝后的“法难”,才不得已离开天恩寺。正是: 都说佛能保平安 怎料沙门也遭难 皇帝决心要灭佛 如来只能回西天 第11章 血雨腥风灭佛令 侠肝义胆石作媒 却说高翠兰住在清莲寺,众尼对她敬重有加,都喊她叫“妙灵师父”。慧清住持对她更是抬眼高看,她知道高翠兰的脾气怪,怕不听自己的话,每天起床后先去看看高翠兰,请安似的问候几句。平常也都顺着她的意。高翠兰是个知足的人,和大家相处很好,没事就喜欢到厨房里帮忙,日子过的还算开心。 再说天恩寺工程浩大,动用了成百上千的民工,三年多的时间才算完工。建成后金碧辉煌,宏伟壮观,气势非凡。成为当代最大的女众丛林。 李侍郎本来就是个丹青高手,天恩寺宝殿造像时,他特意绘出一张无量寿佛画像,让工匠们模仿塑造,佛像面孔极像武则天。 天恩寺建成后,李侍郎回朝奏报,便把自己绘制的那张天恩寺宝殿佛像图献给圣上,武则天看后十分高兴,大加赞赏。先后派出数名高官前去观瞻,并按照佛法选择吉日,召集地方官员以及名寺的高僧去天恩寺举行盛大的落成暨佛像开光仪式。 天恩寺本来名声在外,加之传说寺里住着一位长生不老的活菩萨,一时间僧尼云集,香客风涌而来,香火十分旺盛。清凉山下也纷纷建起客栈,饭店,商铺林立,很快形成集市,热闹非常。 高翠兰在寺中不知过了多少年。开始,外甥女何心如还不断来看望她,报知高翠兰的两位姐姐先后去世,高翠兰知道后十分悲痛,曾为她们焚香诵经,超度亡灵。后来柳亦风调任,何心如年岁也大了,就断绝了消息。 高福也来看望过高翠兰,高翠兰多次要把家产交给他,可是高福一再推辞,不愿接受,只讲这个家永远都是高翠兰的,即便自己死了,也会给儿孙们交待,看好这个家。说得高翠兰也没有办法。 寺里的住持“走了”一个又一个,尼众“换了”一批又一批,唯有“妙龄师父”依然如故。后来的沙尼哪能摸清她的底细,只听传说,乱猜她的年龄,可有的相信,也有不信的。但是有一点,全寺的尼姑,没有不称她为“师父”的。 一些远路的香客慕名而来,专门要看看“长生不老的尼姑”,高翠兰哪肯承认?总是指向别人,于是你推我是,我说你是。别管谁是,香客们只要看到一个,就算是了。这也是寺中唯一能开的一个玩笑,其实也违反了僧尼“不得打诳语”的规定,因为这件事是先发生在妙灵师父身上的,就没有人追究。 但是后来内部有了约定:当施主问第一个人时,可以指第二个人,但第二个人决不可再说是第三个人,否则会影响寺内的声誉。出家的女孩子多是苦难出身,到了寺庙里又法规森严,整年也露不出个笑脸来,能开这么点玩笑,也算是个乐趣了。 高翠兰在寺院住了这么多年,只知道佛教三归五戒,讲经说法,为的是劝人为善,普度众生。所以每逢遇到天灾人祸,她都尽力熬粥布斋,救济百姓。而且远近的人都知道有一个长生不老的师父做的粥能治百病,没病的吃了也能延年益寿,所以天恩寺一直名声在外,香客如云,香火旺盛。 常言说,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大唐把佛教推向发展的极盛时期,也对佛教进行了一次致命打击。 会昌年间,经济衰退,民不聊生。有近臣向唐武宗奏报,由于寺院持续发展,僧尼之数不断上升,占有大量的土地、财产和劳力,削弱了朝廷的实力,加重了国家的负担,使经济走向崩溃的边缘。笃信道教的唐武宗,痛恶崇佛穷国的弊端,于是对大臣们道:“两京城阙,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他认为国力不振、社会风气不好,都是崇佛造成的,于是下决心灭佛。 会昌二年,唐武宗开始没收寺院财产。会昌三年,唐武宗下“杀沙门令”,这时,正巧有人举报藩镇的奸细假扮僧人藏在京师,京兆府乘机大搜捕,在长安城中打死的僧人就有三百余人。会昌四年,敕令尽拆大型寺院、佛堂,勒令僧尼还俗。 天恩寺毕竟是敕建的寺庙,距离京城较远,一时还没有受到损坏。然而,消息传来,全寺尼众惊恐不已。高翠兰是个不管大事的人,听说后也没太放在心上。 到了会昌五年,唐武宗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全面毁佛运动。勒令全国除东西二都可以留寺两所,每寺留僧30人;各节度使治所留寺一所,其它寺庙全部拆毁,僧尼全部还俗。所有废寺的铜像、钟磬悉交盐铁使销熔铸钱,铁器交本州铸为农具。 突然一日,官兵来到天恩寺,召集所有人员,传达皇上旨意。寺内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几百尼众乱成一团。懂事的回房拿了细软便走,胆小的沙尼只是哭天抢地,哪里顾得收拾东西,就被官兵赶出寺门,四散而逃。可谓是有家的归家,有亲的投亲,无家的流离失所。空留下一座富丽堂皇的寺庙,任凭官兵们抢掠、毁坏。 高翠兰当时听说官兵进了寺,才知道祸事真的临头了,后悔自己没有及早离开天恩寺。她没跟着众尼去见官兵,反而躲回房内,收拾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乘乱溜了出去。 高翠兰出了天恩寺,直奔高老庄而去。这些年来,认为自己“出家”了,只知道吃斋念佛,默头打发日子,从来没有计算过年月。她明明知道自己熬走了几代人,已经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但是对家的印象,在她的脑海里还同昨天一样清晰。 来到高老庄,她才知道自己错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院一墙都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了,再也找不到自家的那所院落,打听不着一个叫“高福”的人,连高福的儿子“高义”的名字也无人知晓。她哪里知道,从武则天执政到唐武宗当朝,已经近二百年的岁月了。高翠兰终于打破了“回家”看看的“奢想”,完全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可是,既然来到高老庄,也得到父母的坟上去看看,她凭着印象找到了坟地,看到墓碑还在,心中稍微安慰了一些。于是便去买些纸钱来烧了,哭了一场,这才不无遗憾地走出了高老庄。 高翠兰自打进寺修行,一直认为佛教以慈悲为怀,是个普度众生的清净场所,皇上给予很多保护措施,甚至犯了死罪的人进了佛门都可以免死,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也不再自寻烦恼,另找出路,连那次千辛万苦去寻的福陵山也早已丢在脑后。没想到兴佛的是圣上,灭佛的也是皇帝!弄得如今无家可归,千般苦楚,与谁诉说?高翠兰思来想去无路可走,只能前往迎仙桥,去找石佬帮忙再寻福陵山碰碰运气了。 高翠兰一路走来,看到的情景于上一次大不相同。原来是村庄零落,人烟稀少,大唐经过了漫长的岁月,特别是几个有作为的皇帝的治理,形成的大唐盛世面目犹在,人口增多,集市繁荣,道路也宽敞很多。然而,她一路看到的寺庙也不少,可每处都是寺舍破落、佛像露坐、僧尼皆无,心中越发悲凉起来。 唐武宗这次灭佛,共拆寺院4600余所,连私立的四万余处僧居也不放过,收缴良田数千万顷,强迫还俗的僧尼26万多人,与官府对抗被杀的、逼死的、饿死的僧尼不知其数,这是佛门几百年来一场少有的浩劫。 高翠兰是在寺院中住惯了的,从未出门化过斋,好在身上还有点存了多年的银子,可以买些东西吃。但是吃惯了素食的她,嗅到酒店里的那种味道就有些恶心,只想到村户人家中换些馒头之类的食物充饥。于是便找了一个看似富户人家,没想到刚进门,便被赶了出来。高翠兰莫名其妙,忙问道:“为何赶我走?”那主人道:“你没看见到处张贴的告示,凡是化缘、化斋的僧尼,不但不准给饭食、财物,而且还要捉拿送官府。俺也没功夫送你去,你还是赶紧走吧!” 高翠兰才想到自己还是一身尼姑衣服,现在的僧尼都是犯法的,这样的穿着出不得门了。赶忙施礼道:“东家,俺不是化缘的,俺还有些银子,走得饿了,想换个馒头吃。” 那人听说有银子,便把高翠兰领进院子,转身关了门,嘟囔道:“哎,什么世道呀,和尚、尼姑都犯了法。”又对高翠兰道:“真巧,中午刚蒸一锅杂面馒头,剩的还不少,你就将就着吃点吧。”说着话,把她领进了厨房,喊老婆给她热了些汤。 看着高翠兰吃完饭,道:“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官府不让施舍。不过没关系,你有零钱就给点,没有也就算了!”高翠兰道:“大哥大嫂,想跟你们商议件事?” 那男主人一听这话,就以为她没带银子,是个骗吃骗喝的。不耐烦道:“别说了,你们这些出家人哪里有钱买饭吃,俺也不在乎这顿饭,你走吧!” 高翠兰掏出一块碎银子道:“大哥大嫂,我这里有些银子,不知道够不够?”那男主人看高翠兰真的拿出了银子,庆幸自己没说太难听的话,忙道:“怎么不够?其实两个小钱就够了,哪能要你的银子?” 高翠兰对那女的道:“我还有件小事想求你们?”男主人道:“不要见外,尽管说。”高翠兰道:“我是从天恩寺走出来的,不知道佛门弟子行不得路,早晚会被人抓了。大嫂可怜我,有穿不着的衣物送俺一件,也算你大发慈悲了!” 那男主人对老婆道:“能帮的当然要帮,快去捡两件来,千万别小气。”那女主人果然去堂屋中取了一套旧棉衣、两件单衣来,高翠兰付了银子,换上衣服,千恩万谢告辞了。 走了几日,终于来到了迎仙桥。她本来一心想找到石佬,请他带自己去福陵山找个安身之处,没想到这唯一的愿望也难以实现:迎仙桥的石栏已经毁坏,桥下的那尊石佬像也没了踪影。高翠兰的心顿时凉透了,她回忆起上次去找福陵山的惊险历程,不但山没找到,而且连累高福险些丢了性命。这次如果找不到石佬,自己如何再敢去爬那剑锋山? 高翠兰不甘罢休,她知道石佬是有灵性的,于是站在桥头高声呼喊:“石佬爷,石佬爷------”喊了半天,哪里有人答应? 高翠兰此时已经心力交瘁,不由自主地瘫倒在桥边。真乃人到背运时,处处是绝境,她真想大哭一场,可又哭不出声来,只是慢慢地昏睡了过去。 高翠兰醒过来时,看见面前站着一位妇人,旁边还站着个十来岁的小孩。那妇人看高翠兰睁开了眼,忙问道:“这位大姐,天色已晚,为何睡在这里?”高翠兰挣扎着坐了起来,道:“千里寻人,迷了路,再也找不到了。” 她打量一下这位妇人,问道:“你们是?”那妇人道:“俺们是去庙里上香的,回来路过这里,看你睡在这桥上,故来问问。”高翠兰听说是到庙里上香的,忙问道:“这里还有庙吗?”那妇人道:“有呀。听说外面的和尚庙都扒了,可俺这山上的神仙庙好着呢。” 说着话,便指着近处寄云山上的那座庙道:“你看,就在那儿。那位神仙可灵着哪,俺村里的人都去给他上香,求他保平安。”高翠兰问道:“这庙里供的是哪位神仙?”妇人道:“听说原来叫他石仙,惯了俺都喊他神仙了。” 高翠兰一听“石仙”两个字,突然想到:“难道是石佬吗,他怎么会搬到庙里去呢?”正在疑惑,又听那妇人问道:“大姐,你要到哪里去?是累的还是饿的,晕倒在这里?” 高翠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只顾赶路,两天没吃东西了。这一带有个福陵山,知道吗?”那妇人摇摇头。却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饼,道:“这里离俺家有点远,要不就带你回家做饭吃了。这是孩子剩的饼,你也别嫌弃,充充饥再去找。”高翠兰谢过妇人,接过饼,那妇人便拉着孩子走了。 高翠兰吃着饼,站起身来,向四周观察了一番,时过境迁,往日的仙界如今变成人间,小天河两岸增添了不少村庄。她又仔细看了看山半腰处那座正对着迎仙桥的神仙庙,决定到那里去看看。 高翠兰费了好大的劲,爬到山上。神仙庙并不大,灰瓦红墙,一个小院。虽然有些破旧,可山门匾额上的“石仙庙”三个字依然清晰可见。进了山门,院内有几棵古松,树下有石桌、石凳,后面便是三间正殿。高翠兰走了进去,看到石案上香炉中几支被点燃的香火,冒着缕缕青烟,石案后供奉着两尊造像。果然有些象石佬的样子。高翠兰忙跪下拜谒,祈求神仙保佑。 这时,石佬已经认出了高翠兰,便从神像中走了下来,哈哈笑道:“我说这么晚,还会有人来?原来是高‘真人’呀?”高翠兰吓了一跳,抬头看时,果然是石佬。不由得惊喜万分,忙喊道:“石佬爷,您还笑呢,险些见不着面了。” 石佬忙扶起高翠兰,道:“我等你三年、五年、十年、百年,一直以为你要去福陵山呢,可始终不见踪影,怎么现在才来呀?”高翠兰道:“一言难尽,现在是走投无路了。”也不再客气,顺便拉个蒲团坐下,把自己的遭遇叙说了一番。 石佬感叹道:“难为你在寺庙中过了这么多年。我也听说皇上下令灭佛,拆毁了所有的寺庙,幸亏我这儿是座神仙庙,当今皇上是个信道的主,才没人来拆。” 高翠兰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建座庙?”石佬道:“哪儿是我建的,你听说过自己给自己建庙的吗?”高翠兰道:“那是谁建的?”石佬道:“说来话长了。”接着便席地而坐,讲出一段惊天动地的故事来。 “我呀,就因为肯说话,头上还落个大疤呢。今天要不是碰见你,找谁说去?你知道我也苦呀!” 说着把头伸给高翠兰看,高翠兰看到石佬头上确实有一个大疤痕。问他怎么回事,石佬道:“善人恶报呀。你想想看,你有长寿之异相,如有高人指点,定能修入仙界,哪能让你去受这么一番苦难;我乃石头成精,若有仙人提携,也能修成正果。只可惜咱们找不到一个引路之神哪。我和那孙猴儿不同,他生性灵巧,学了一身武艺,打出了一片天下。而我呢,生成老像,没他那个本事。本想积德行善,没想到却做了一件蠢事,得罪了王母娘娘,差一点没了性命。” 高翠兰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事,竟然得罪了王母娘娘?”石佬道:“在这以前,有一个叫张山的落榜书生,不知怎么来到这座桥上,呼天唤地,骂朝廷不公,奸臣当道,官场腐败,考场作弊,说他一连三考不第,主考官还把他的文章曲解为辱骂朝廷,险些丢了性命。又说自己饱读诗书,枉有才华,既不能报效天下苍生,学有何用?生有何益!说的悲切,哭的伤心。没想到他说着说着,站到了桥栏上,就要往下跳。多亏了我两条腿跑的快,一把抓住了他。他还不让救呢,一个劲的跟我拨楞,可书生毕竟是书生,没多大力气,挣不脱我的手,总算把他给救了下来。 “我就开导他说‘读书人考不中的多的是,不能都去寻死呀?’他说‘当今天子,不如一个女皇帝,武则天当年推行贡举制度,为的是杜绝官员世袭的弊端,从读书人中选拔治理天下的人才,可是如今考场却被贪官把持,收受贿赂,颠倒黑白,官场如此,永远没有希望了。’我跟他说,‘不当官当个老百姓,也自有乐趣。’他说‘没有乐趣了,父亲早亡,全靠母亲培养。本来是要赡养母亲的,可是母亲也因病去世。现在人眼皮子最薄,原先定的婚约,也被人家解除了,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人世间? “我看他痛心疾首,知道不好劝,正为难之时,忽见桥上走过来一人,我急忙上前想请她帮忙来劝。仔细看时,却是一位妙龄女子。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反正一条人命要紧,便请她前去劝说这个张山。谁知道那女子不买我的帐,说有急事,执意要走,一使劲挣脱了我的手。正无可奈何,没想到那书生又爬上桥栏,要往下跳。我大喊一声‘别跳’,上前一把抓住了他。 “没想到那女子看到这一幕,竟然转回身来。见我拉不住他,便来到跟前,问那书生‘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跳水?’没想到这张山听到女子的声音,也不闹了,回头一看这女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说道‘小生已看破红尘,小姐莫要见怪。’ “这女子见书生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起了怜悯之心,竟苦口婆心地劝起他来。我看张山能听进那女子的话,自己便撤了出来。后来,我见她两个人越谈越热乎,也算是郎才女貌,只想到救人之命,成人之美,也没问三七二十一,便当起了大媒人,几说几讲,真没想到那女子居然同意了。我以为这是天赐缘分,便搓土为香,让她二人在迎仙桥上拜了天地。” 高翠兰笑道:“这么简单?”石佬道:“就这么简单,我看那女子是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跟着张山回家了呢。”高翠兰道:“你既当了媒人,又成了救命恩人,也算积大德了。”石佬道:“你还开心哪,大祸临头了!”高翠兰问道:“怎么了?”石佬道:“你知道这女子是谁吗?她是王母娘娘的使唤丫头——翠灵仙子!”高翠兰吓得‘啊’一声,接着石佬又讲出一串故事来。 原来这翠灵仙子受王母之命,是去通知几位大仙来瑶池赴会的。这翠灵平时哪有走出宫门的机会,好不容易得到这个差事,赶紧办完了公事。回来途中心情甚是开朗,拨开云头徃下一看,只见青山叠翠,绿水如织,春花烂漫,稻菽成茵,不是仙界,胜似虚境。她心中按捺不住,便落下云头。 来到迎仙桥上。本想游春看景,没想到却撞见这件事儿。也是自己没有定力,她看到的天界神仙都长得奇奇怪怪,哪见过凡间这般美男子,心想:怪不得玉帝的七仙女偷偷地下凡,人间真是挡不住的诱惑。她见到张山后就怦然心动、一见钟情,八匹马拉也拉不回来。何况又有石佬只想着救人,不分青红皂白从中撮合,一说即合,两厢情愿。谁也不问谁的根底,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一对。 你说这王母娘娘会同意吗?她看到要请的神仙都到了,独不见翠灵来侍候,掐指一算,便知道出了事。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心中还是没谱。于是把益算星君请了过来,算出了事情的真相。 可是这次王母娘娘倒是沉住了气,并没有当场发怒,她明白自己的女儿——七仙女下凡时因处置不当,闹得天下人皆知。不但伤了母女的感情,而且损害了玉帝家族的尊严。这次出轨的只不过是个使女,也不需要动那么大的干戈。 等宴会一散,送走了众仙,便召集宫中的丫鬟使女们到殿上来,并唤来一个叫撒四的小瘟神,站在自己身旁。训话道:“你们见到翠灵吗?”天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答道“没见到。” 王母冷笑道:“你们永远也别想见到她了。”众天女面面相觑,问道:“怎么了?”王母道:“怎么了,她竟敢违反天规,偷吃禁果,被哀家打下凡间,哀家还要派这位小瘟神撒四跟着她,叫她穷困潦倒,病魔缠身,生不如死,死不再生!” 王母气的拍了一下桌案,接着道“你们皆是我天上使女,凡人称之为天使,多么荣幸。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要遵守天职,且不可越雷池半步,如有再敢违我宫中规矩者,同翠灵一样下场!” 王母这样还不解恨,又寻思道:“这石佬本是一个镇河的石头人,居然成了精,竟敢给天女作起媒来。若不灭了他,今后天宫如何安宁?”于是又叫小瘟神撒四下界抓翠灵时先把石佬“修理”了。 撒四只听说石佬是石头成精,并不了解他的根底。想了想,用自己那一套肯定不行,疾病灾难必然不能侵害他。可王母把这事交给了自己,也不得不去,于是便想了个计策对付他。 石佬平时好说爱动,但他毕竟是个镇河石佬,只要不去溜达,神、形总会与石像为一体,立在桥边。撒四本来又黑又瘦,这一天,他打扮成一个小叫花子的模样来到迎仙桥,故意装作玩耍的样子,先去摸桥栏上的小石狮子,接着便去摸石佬的头。 石佬哪知道他是王母派来害自己的小瘟神呢?毫无察觉,任他抚摸,全当给自己挠痒痒了。哪知道那撒四早有准备,背后做起手脚,趁石佬不备,一手偷偷地拿出神錾,一手掏出天锤,把那錾子对准石佬的头,猛夯一锤。石佬想躲时,还是晚了。只听“咔嚓”一声,头皮早被揭下了一块。 石佬又气又急,“啊呀”一声,一手捂头,一手紧紧抓住撒四,怒问道:“你小子,为什么害我?”撒四本想一下子可以结果他的性命,没想到石佬躲得这么快,还这么大的力气,把自己手臂的骨头都快捏碎了。这撒四只不过是个瘟神,并无多大力气。何况石佬是有根基的,哪里挣得脱?只得叫嚷着求绕。在石佬的威逼下,才把王母娘娘安排的事情供了出来。 高翠兰听到这里,十分着急,忙问道:“他不但害你,而且还要害那张山、翠灵,她俩怎么样了?”石佬道:“幸亏那石匠为我打造锁仙链有了用处,我把那个撒四锁到活宝山象牙峰上了,哪还能去加害她们两个?” 高翠兰这才少许放下心,道:“这么说你救了张山、翠灵,这个庙难道是他们给你建的?”石佬道:“正是。” 原来这张山是交城县南张镇人,也算是书香门第,父亲靠教书为生,家中虽然没什么大的产业,但也衣食无忧。只可惜张山父亲去世太早,家境便逐渐冷落了。张山不忍看到母亲生活艰辛,立志发奋读书,期望一举成名。没想到功名不就,却险遭牢狱之灾。家中除了三间破屋,便一贫如洗了。 翠灵跟张山来到家中,看到这般状况,问张山道:“你是要继续考取功名,还是另谋生路?”张山道:“我已经是进入阎罗殿的人,想不到老天爷睁眼,碰到一位好心老人,又遇见你,亏得你们救了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切都听娘子安排!” 翠灵笑着道:“你要去阎罗殿,怎么走错了路,却跑到迎仙桥上去了?”张山被她问的一愣,但灵机一动,随口答道:“我不去迎仙桥,怎么能迎来你这位仙女哪?” 张生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一语中的,翠灵不但没高兴,反而忧心忡忡了。心中暗想:“你哪懂得,我要不是个仙女就好了。就因为是仙女,做夫妻的日子才不会长久。玉帝的亲女儿下凡,都受那样的折磨,最后还是归了天庭,何况我这个小小使唤丫头,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哩。” 张山看到她突然愁眉苦脸的样子,忙问道:“怎么了?”翠灵知道张山已经是个经不得大风雨的人了,不能再伤害他,自己的一切都不能告诉他。于是搪塞道:“没什么。我在想,那个石佬也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来个拉郎配,真是可笑。”张山道:“真是个热心肠,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翠灵听张山说这样的话,知道他是个得恩必报之人,心中也很受感动。 却说镇上的人看到张山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回来,像炸开了锅一般,奔走相告,都跑过来看新媳妇,一时间院子里挤得水泄不通,都问张山:“哪里找的这么漂亮的媳妇?”张山不好意思答复,翠灵却大大方方道:“俺家就是西山村的,俺姓崔,叫‘崔灵’,今后就是邻居了,请大家多多关照!” 说得大伙笑呵呵的,都夸张山转运了,找个这么好的媳妇。也有些街坊们拿来酒、肉、果子、衣料当贺礼,张山也千方百计置办了酒席,简简单单举办了婚礼。街上的孩子们还不断在他门前点爆竹,一连热闹了几天。 这翠灵仙子乃是王母娘娘身边的天使,可不比一般女子,她胆大心细,机敏过人,而且敢作敢为,认识不少各路神仙。她只告诉张山自己住在寄云山中,父母早亡,跟外祖父长大,外祖父是个异人,经常出门学道修仙,只有自己住在家中。这次出来就是去寻找外祖父的,没想到遇到了张山,成就了夫妻。 通过几天的交谈,她知道张山确实满腹经纶,志向高远,只因当时官场腐败,权贵把持考试,名曰推荐,实际上是互相利用。张山家境贫寒,而且持才自负,找不到举荐之人,哪能取得功名?为此,她暗暗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不论夫妻长短,都要为张山实现抱负。 于是对张山道:“既然你文章写得好,能不能把这进士科考试做的券子重写一遍,让我也开开眼界?”张山疑惑地道:“怎么,娘子也懂得诗赋文章?”翠灵道:“小时候偷偷学一点,怎敢同相公相比?不过,我认识一位从朝廷退休后隐居的高人,常与外祖父论道,他诗词歌赋,经义、文章无所不通。你写出来,我想请他给个评价。” 张山高兴地道:“你还认识朝廷中人?也好也好,有高人给个评价,也不枉我辛苦半生、反而让别人以为我是孤芳自赏了!”说着话,便磨墨铺纸,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张山花了半天时间,把自己做过的试卷重新默写了一遍。写好后,便指指点点同翠灵交流起来,翠灵看他字写得规整,诗赋、文章做得也有气势,一个劲的夸“好”。张山道:“娘子说好不算,必须找那个高人去看。”翠灵道:“相公不知,这位高人怪得很,自隐居后,一个生人也不见,你去,准是见不了。” 张山不放心道:“难道让你一个人去不成?”翠灵道:“只能我一个人去。怎么,还怕出什么差错吗?”张山急忙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担心而已。”翠灵劝张山不用担心,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试卷,辞别上路了。 翠灵走出了南张镇,见四周无人,便架起祥云,直奔京城而去,悄悄地落在了皇宫大院。 这时正值文武百官上朝,大臣们自觉排成两队走向金殿。神仙都会隐身之术,翠灵忙躲在进殿台阶旁边,她看到文官队伍走在最前面的大臣怀中抱着一本奏折,心中暗自高兴。等那位大臣来到台阶处,故意将他绊倒,奏折摔了出来,翠灵赶紧把张山做的试卷塞了进去。 这位摔倒的大臣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中书侍郎段文昌。他以为自己是上台阶绊倒的,哪里知道会有人算计他。众大臣忙把他扶了起来,把他的奏折也捡起来交给了他。 来到朝堂上,众大臣山呼万岁,施罢了大礼,分左右站立。只听皇上问道:“众爱卿,有什么大事,且请讲来!”太监王公公也随之喊道:“有本上奏,无本退朝!”段文昌忙上前奏道:“臣有本奏。”皇上道:“呈上来!”王公公忙把奏折接过来交给了皇上。 皇上打开奏折,便见到那份写的工工整整的试卷,不知是何意,只得翻开仔细阅览,见文章写得不错,诗做得也好,便问道:“段爱卿,这答卷做的确实不错,但进士科考试已过,人才已经选出,你这时拿出这份答卷,不知是何意图?” 段文昌一听自己的奏折是一份答卷,惊得目瞪口呆,懵懵懂懂地问道:“什么,一张答卷?”皇上抖着那张卷子道:“你看看,这不是一张答卷吗?” 段文昌看了,心中犯起了嘀咕:“我明明写的是浙西旱情之事,怎么却变成一份答卷了呢?”又想道:“这奏折明明是自己亲自交出,经王公公之手转给了皇上,不会有人从中做手脚呀?”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转念一想:“这次进士科考试,礼部侍郎钱正做知贡举,没想到他是个吃独食的主儿,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居然连我也不放在眼中。我曾给他打招呼取刑部侍郎之子,可他表面答应,录取时却没有他的名字。正想找个茬儿收拾他,难道老天有眼,在我的奏折里出现试卷,让我奏他一本不成?” 段文昌正在思考,只听皇上问道:“段爱卿,说话呀,到底怎么回事?”段文昌只得奏道:“启禀皇上,老臣正在犹豫,老臣有本奏本,无本不敢妄奏,可怎么会把一份答卷交给皇上呢?这其中必有缘故,不知老臣当讲否?” 皇上道:“朕也觉得奇怪,有话爱卿且讲!”段文昌道:“此次进士考试,朝中早已闹得沸沸扬扬,都说礼部侍郎钱正独断专行,徇私舞弊,录取及第的都是他关系之人,推荐的平庸之辈,所以考生们不服者多矣,大臣们怨气者众矣!不知谁把这份答卷塞进老臣的奏折中,只是想借老臣之手出出气而已,还望皇上不必追究了?” 当今皇上乃是登基不久的唐穆宗,听了段文昌一番话,顿时大怒,道:“什么,不必追究了?进士考试乃为朝廷选拔栋梁之才,岂能儿戏?”大喊一声:“知贡举钱正!”那钱正早吓得浑身颤抖,听到皇上喊他,哆哆嗦嗦走上前来,扑通跪倒,道:“下官在。”唐穆宗问道:“段大人讲的,可有此事?” 钱正知道段文昌借题发挥,是想报那一箭之仇。在这生死关头,明知道斗不过这位皇上的“红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答道:“决、决无此事!”唐穆宗道:“这么说,是段大人陷害你?”钱正连忙道:“不敢、不敢,只不过------” 钱正不知所措,抬头见皇上两眼正盯住自己,只得和盘托出道:“只不过段文昌曾嘱咐下官要我录取刑部杨侍郎之子一事,下官不敢徇私,没能办妥。常言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段大人,该不会为这件事为难下官吧?” 皇上及众大臣听这话,全都吃了一惊。唐穆宗看了看段文昌,段文昌却盯住钱正道:“钱大人,说的有道理。我是跟你讲过杨侍郎之子在这次考试之列;不过,我还跟你讲过户部刘大人之子、翰林元大人之子都在这次考试之列,你是贵人多忘事,今天怎么只提到杨侍郎之子一个人呢?” 钱正听他无端拉出朝中许多人来,知道他是既想掩人耳目,又当着皇帝的面讨好大臣。着急地道:“没、没有------”段文昌道:“没有什么,我还给你讲过进士科考试事关重大,一定要把握分寸,量才录用。可你呢,据朝中大臣们讲,你这次是掐头去尾:大臣们的子弟没有一个进第,这到不足为奇,或许他们考得都不好,你铁面无私,没有录取他们,有情可原。可是平民百姓的子弟也一个没有录取,这就叫大臣们有些想法了,十六名考中的居然都是地方官员和富豪们的子弟,难道他们考得最好,真的就这么巧合吗?皇上,您让大臣们说说,听听他们对这次考试都有什么看法?” 唐穆宗听到这里,觉得有门道,往下瞧了瞧,道:“让大家评评也好,你们有什么见解,尽管说来!” 皇上这一发话,大臣们可沉不住气了,有的是给钱正打招呼没中用的,有的是自己孩子没考中的,还有平常对钱正就看不顺眼的,一个个争相发言。有说钱正徇私舞弊的,也有说钱正贪赃枉法的,还有说这些录取的人都是与钱正有特殊关系的,反正没有一个说这次考试公正,替钱正说话的。 唐穆宗听得头都发涨了,指着钱正问道:“钱正,你还有什么话讲?”钱正道:“他们只是猜想,空口无凭。” 唐穆宗看了看龙案上的那份试卷,道:“这个叫张山的考生,你认识吗?”钱正想了想,道:“知道此人,下官看他的诗赋还好,可《时务策》文章言辞犀利,借古喻今,有损朝廷尊严,所以搁下了他。”唐穆宗道:“原来你只喜欢拍马逢迎的无用之辈。”钱正道:“下官不敢,只是------” 唐穆宗问道:“只是什么?依朕看来,把朝廷选拔栋梁之才的重任交给你这样的人,朕还真有些担心哪!”钱正道:“下官知罪!” 唐穆宗指着钱正道:“钱正,你不说诸位大臣空口无凭吗?现在朕也不让大理寺去查你,朕倒要来一次重考,等结果出来,一切就都明白了。” 众官员没想到皇上快刀斩乱麻,拿出这样的好主意,齐声奏道:“皇上英明!”于是皇上便安排由中书舍人白居易、翰林学士王齐主持重新考试的一切事宜,择日进行重考。 却说灵翠在大殿上听得明明白白,自己一招见效,皇上竟然决定要重新考试,真是个没想到的结果。晚上回家便把消息告诉了张山,张山虽然高兴,却又不敢相信。问翠灵道:“那高人怎能知道朝中之事?”翠灵道:“我原来就给你讲过,这高人是朝中官员退隐的,正好他的门生去看他时,说起朝中大事,才告诉他的。我去得正巧,得了这个消息,难道你不相信吗?”张山这才信以为真,认真复习起功课来。 果然不出所料,张山很快便接到官府的快报,催他赶赴京城准备复考。张山不敢怠慢,向邻居借些银两,收拾了行李,携翠灵一道去了京城。 这次考试,是大唐科举制度进士科考试中第一次重考,开了先例。朝廷十分重视,增加了十个名额。放榜时,张山果然名在榜中,而原来考中的十六人只有两名被录取,其余全部落选。幸亏有两名被这次选中,救了原知贡举钱正的命,皇上说他良心还没坏透,对他罪减一等,下了一道“革职查办、抄没家产”的敕令。 再说张山中进士第后,又经吏部选试,推荐他任信城县尉之职,不久后便调任当了应山县令。 应山县城离寄云山不是太远,正是管辖之地。张山上任后便想到了救命恩人。于是同翠灵商议,要一同去寻找、拜访石佬。翠灵道:“恩人是要拜谢的,但老爷刚刚上任,公务千万不可耽搁。不如臣妾先去寻找一趟,等找到后,若能把他请过来更好,若他不愿意来,你再去谢恩不迟。”张山觉得翠灵说得有道理,不过对她一个人出门还是担心,要派两个差人跟她一块去。翠灵道:“这是咱们家私事,岂能惊动官差?我从小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的,尽管放心!” 第二天,翠灵便打扮成村姑模样,到寄云山来找石佬。翠灵上次看到石佬时就觉得他形象有些奇怪,知道他不是平常人物。当时因为情急,哪顾得互相问明来历,其实翠灵早就想来探探他的根底。正是: 姻缘也非前世定 至高神权难操纵 两厢偶遇成婚配 多亏做媒石头精 第12章 张山不忘救命恩 翠灵巧遇解围人 却说翠灵来到迎仙桥,东看西瞅,哪能见到一个人影?等了好大时辰,不见有人经过,她便走下桥来,想到附近的村子里去打听。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喊了一声:“翠灵。” 翠灵倒是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见从桥边歪歪斜斜走上一个人来,那人又呼唤道:“翠灵,是不是翠灵?”翠灵仔细看时,正是她要找的石佬。高兴地跑了过去,扶着他走到路上来。 石佬问道:“你怎么自己回来了,那位张山呢?”翠灵道:“别忙着问张山,我得先问问您老人家,怎么会在桥底下呢?”石佬开玩笑道:“我在桥下洗澡呢。知道你要来,沐浴更衣,恭迎仙驾呀!” 翠灵心中“咯噔”一下,虽然石佬说的是玩笑话,但听话听音,似乎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故意试探道:“您老人家别开玩笑了,俺这小小村姑可担当不起。”石佬冷笑道:“哼,你小小村姑,却闹这么大的动静?实话告诉你,我给你们做这个媒呀,是倒八辈子‘血霉’了,居然惊动了王母娘娘,她派人来要我的命,差一点死无葬身之地呀!” 翠灵听这话吓呆了,知道出了大事,王母对自己岂能罢休。忙问:“怎么,王母娘娘派人来了?”石佬道:“这也怪我,当时怎么不问问你的来路呢?”翠灵道:“别说怪谁了,您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石佬道:“别急、别急,咱得慢慢说。” 把翠灵带到那棵云柏树下,两个人坐了下来,石佬叫翠灵看了他头上的疤,接着便把王母如何派瘟神下界,自己如何对付小瘟神撒四的事说了一遍。 翠灵听得瞪大了眼睛,道:“我说呢,到现在没动静,还以为王母发了慈悲呢。原来你把撒四锁在山里,才救了我们。可这只是权宜之策,时间长了,娘娘会派人来找他的。”石佬道:“管她呢。反正锁住了撒四,他就不能去加害你们,你们得过且过,只能这样了。” 翠灵一时心乱如麻,陷入了沉思。石佬看着她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张山呢,张山怎么样啦?”翠灵便把张山的事说了一番,然后道:“张山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刚到应山县,就要来找你老人家。这次本来张山要来,可是他刚到任,我觉得公务离不开;再者,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您,所以我就先来了。没想到这么巧就见到您,这可是张山的福分呀。” 石佬忙道:“什么,找到我是张山的福分?”翠灵道:“对呀,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您,他怎么会有今天?所以天天叨念您。这次既然找到您,就是来接您的。您就跟我一块回家吧,也让俺们好好地孝敬孝敬您老人家!” 石佬听了这番话,甚是感动。石头人没有眼泪,如果有眼泪,早该流了下来。他对翠灵道:“我这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个媒,只以为倒霉透了,没想到你们还把我放在心上,真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你知道我是个石头人,不食人间香火,千万别提谢恩的事,你们能在心中想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翠灵道:“您若不去,岂不让张山失望?”石佬道:“干脆说找不到就得了。”翠灵道:“要说找不到您,他岂不要亲自来找?” 石佬想想也是,踌躇一会儿,问道:“张山知道你的身份吗?”翠灵道:“我正为难哪,要是讲明身份,他不担惊受怕吗?”石佬道:“说的也是,你看看我做的这个媒,两口子也不能说实话,他不知道你是天界女,也不知道我是石头人。这样吧,你回去就跟她说一次实话,告诉他俺本来是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石匠们把俺打造成镇河石佬,他们的心愿就是想让俺保住这片地方:“河中不淹人,地里无水患;妖孽难逞凶,好人得平安。”救他是理所应该,俺石佬做事从来不图报,叫他不要惦记这件事,自己好好做官、做个好官吧!” 翠灵听他说的话实在,只得道:“你若不去,他必然要来看你,我如何劝他?”石佬道:“千万不要让他来,你就说我只不过是河边上立的一个石头人,一般不露相,平常不显灵,来了我也不会说话的。再说了,张山现在是官场上的人,他若是来了,前呼后拥,说是找俺石佬的,那就热闹了。这事要是让过路的神仙见到,传到天宫,你想想,我石佬倒不怕,可你们往后还有安宁日子过吗?” 翠灵听他说的有道理,便答应想办法劝住张山。 二人正在说话,只见一个骑驴的老人从身边走了过去,可走了不远,又折头回来。翠灵开始没再意,等那人到跟前时,才看到是仙人张果老,在天界见过他的,这时想躲也来不及了。 只见张果老坐在驴背上问道:“那不是天女翠灵吗,怎么到这里来了?”翠灵只得站起来施礼道:“原来是张仙长。翠灵也是路过这里,歇歇脚。” 张果老下了驴,看了看石佬,问翠灵:“你认识这个老头?”翠灵含含糊糊道:“噢、噢,才认识的。”石佬也看出了这位张仙长,就是上次说出高翠兰年龄的那位神仙。只不过上次没骑驴,是两位神仙结伴来的。知道他道行深,瞒他不过,赶紧站起施礼道:“石佬不知道张仙长到来,失礼了!”张果老道:“早听说迎仙桥有个灵气聚身的石佬,果然身手非凡,竟然让大家认不出来。只以为就是个石雕而已,怠慢你了?”石佬道:“小可乃自然造就,石头生成,实在没什么能耐,还请仙长多多教诲!” 张果老仔细打量他一番,道:“看来,你和那孙猴儿同样出身,他只不过会些武艺,闹闹天宫,最后还是皈依佛祖,成了正果。毕竟也没做过什么大媒;可你跟他却大不一样,不管天上人间,竟然把王母娘娘身边的天使许配给凡夫俗子,也算得上有胆有识了。” 石佬听他连讽刺带挖苦地说穿了真像,着实吃了一惊。忙解释道:“大仙不要取笑,小可乃物化之态、雕琢之形,是个人不人、仙非仙的另类,怎能与齐天大圣、斗胜神佛相提并论?至于给翠灵仙子做媒之事,当时只顾救人,无奈之举。没想到好事办砸,怒犯天庭,招来大祸。石佬无计可施,正好翠灵来了,与她商议此事,没想到遇到仙长,还望大仙指路才是!” 张果老叹口气道:“已经大祸临头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石佬更是吃惊,忙问道:“怎么,王母知道我锁住撒四?”张果老道:“这事能骗她多久?哪个多嘴的一提起,你们便没有退路了。”翠灵道:“开始就没想到会有好结果,大不了一个死。”石佬度着步道:“那岂不是又害了张山?” 翠灵默不作声了。张果老自言自语道:“好、好,怪不得人说,‘凡夫俗子要成仙,一生苦修难登天;天女动了思凡念,明知地狱也要钻。哈哈哈哈------” 说罢骑上驴要走,没想到被石佬一把抓了下来,道:“张大仙不能走。你可是出了名的好神仙,世间都夸你救苦救难,神通广大;我石佬遭报应倒无所谓,可翠灵、张山无辜,却要遭受大难,你怎能见死不救,一走了之,还嘻嘻哈哈,幸灾乐祸,岂不坏了你一世名声?” 张果老瞪着眼道:“怎么,你惹上的麻烦,还想赖住我不成?”石佬道:“什么叫赖呀?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来了。这是天意,就当没事一样走了?” 张果老道:“咦——听你这意思,还真赖上我了?”石佬转换口气道:“咋叫赖呀,俺这不是在求你吗?”张果老摇头道:“求我有什么用?常言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石佬敢作敢为,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石佬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这儿是个石头疙瘩,能想出办法,还求你吗?”张果老瞪着眼道:“噢——好事是你办的,麻烦事想交给我。哪有这样的道理?”石佬道:“什么道理不道理,救人是大事,哪有见死不救的神仙?” 张果老看石佬一本正经的样子,只得道:”你这个石头精,还真是个难缠头哩。不过也罢,看在翠灵给我倒过仙酒的面子上,我就给你想个办法——这样,先把那撒四放了。” 石佬和翠灵都惊呆了:“什么,放了撒四?”张果老道:“是呀,不放他,如何向王母交代?”石佬道:“放了他,翠灵、张山不就完了?”张果老道:“翠灵、张山都是不怕死的,你担心什么?”石佬道:“废话。说了半天,是要翠灵、张山去送死?”张果老道:“翠灵必须得死!” 石佬瞪着他道:“你、你就出这样的歪主意?”翠灵道:“石佬爷,别说了。”转脸对张果老道:“张仙长,我早就作好准备。可那张山呢,他是一个凡夫俗子,不知这里边的事情,应该与他无关。只要保他无事,我死也心甘情愿。”张果老道:“果然是个多情天女,竟然懂得人间情分。”接着对石佬道:“那就这样吧,石佬,走,咱去放了撒四?” 石佬哪里肯去,张果老把他拽到一边,耳语道:“你不是要救翠灵吗?必须听我的。”石佬半信半疑,也只得答应:“好、好,听你的。” 张果老转身把翠灵拉到一边,也跟她耳语一番,然后一把将她推倒在桥边,用双手在她面前做起法来,直到翠灵闭上眼,停止了呼吸。石佬哪知其中道理,大喊道:“这是做甚?” 张果老收住双手,道:“她躲不过这一关哪。”石佬道:“你真的把他给弄死了?”张果老道:“别急呀,我这使用的辟气大法,等一会就有好戏看了。”说罢,张果老便把自己的驴一拍,收了起来,像张毛皮,塞进怀中,拉着石佬一同上了寄云山。 爬到象牙峰,只见撒四被锁仙链锁在石柱上,耷拉着头睡觉呢。张果老走到跟前,叫了声:“撒四。”撒四睁开了眼,一看是张果老,忙喊道:“张仙长,快救我!” 张果老道:“我正是来救你的,这石佬已被我制服。”然后呵斥石佬道:“还不快给他开锁?”石佬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左掏右掏找出那把石钥匙,上前打开了锁。 撒四活动活动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忙跪拜张果老:“感谢搭救之恩,若不是张仙长到来,小神不知要被锁到何时哩?”张果老让他起来,对他道:“你不知道他是个石头变的,奈何不了他?”撒四道:“我知道他是个石头人,可是王母之命难违。” 张果老对石佬道:“石佬,念你是石头成精,不知生死的东西,赶快滚得远远的,不得再到迎仙桥来惹是生非!”石佬点头称“是”,拿起他的锁仙链,束在了腰间,跌跌闯闯地下山去了。 撒四觉得好奇,问张果老:“上仙,你是怎样制服他的?”张果老道:“治魔治心,本仙略有法术,能禁住他的心。这下好了,石佬与那个翠灵都已被我打发,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撒四吃惊地道:“翠灵怎么打发了?”张果老道:“走,下山你就知道了。” 二人来到山下,老远就看到迎仙桥头围着一片人。撒四走到近前,见人群中有一女子躺在地上,七窍流血。仔细看时,果然是翠灵。他知道是张果老施法术除掉她,帮了自己的忙,心中自然高兴。只听旁边的人纷纷议论道:“这么年轻的女子,死了真可惜。”也有人道:“看她七窍出血,一定是被人害死的?”还有人道:“死在这迎仙桥上,多不吉利,赶快报官吧?”撒四也趁热闹道:“对,赶快报官!” 撒四正说着话,却被张果老从人群里拽了出来,把他拉到桥下石佬的石座边,指着石坐对他道:“这是石佬站立的根基石,你把它给毁了,让那石头人永远不能归位,你便可以回天宫复命了。”撒四连忙答“是”,可一时又找不到砸石头的工具。 张果老笑了笑,吹了口仙气,用手向河中一指,便从水里冒出两样东西来,张果老接过来递给撒四,撒四一看正是自己带来暗算石佬、被石佬丢在河里的神錾和天锤,千恩万谢,送走张果老。便回到石座边,狠狠地錾那块垫脚基石来。 撒四錾得正起劲,没想到惊动了桥上看热闹的人,他们听到錾石头的声音,才发现镇河石佬不见了,撒四正在砸石佬立身的基座。在当地,镇河石佬就是保佑一方平安的神,大伙儿义愤填膺。有人道:“他怎么把镇河石佬给毁了?”有人道:“石佬怎么得罪他,连底座也给掘了?”也有人道:“这个人心够狠的,说不定这女子也是他害的呢?”还有人道:“不能放过他,抓他送官去!” 众人一呼即应,齐喊道:“抓住他!”撒四只顾用力錾石头,没听见大伙的喊声。等众人来到跟前要动手,才发现是来抓自己的,一时惊慌失措,撒腿便跑。众人怎肯放过?有骂的,有追赶的,也有捡石头砸的,亏他跑得快,算是逃之夭夭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张果老设计的,张果老老家就是交城县南张镇人,他是成家之后得道成仙的。他的后代现在仍然住在交城,张山正是张果老的后裔。张果老遇到翠灵时就算出了她与张山的这段姻缘,于是有心要救她,其实也是救自己的后人张山。 张果老有一套诈死的本领,在武则天时代,由于朝中传说张果老有长生不老之术,武则天就差人去请过他,他便以“诈死”哄过了差官,武则天也只得作罢。这次他知道翠灵躲不过王母追究这一关,便又想出这条计策,先作法让翠灵诈死,然后去山中放掉撒四,撒四信以为真,又按照张果老的指点去掘石佬的基座,虽然惹了骂,挨了打,但总归有了交代,心中还十分感激张果老帮了大忙,于是编排了一套显摆自己本领的话,向王母娘娘汇报去了。 却说张果老并没有离去,他隐身于迎仙桥边,见众人都去追赶撒四去了,便走到翠灵身边,作了一阵法,使翠灵醒了过来。对她道:“小仙也只有这点雕虫小技,救你一回。你经过这一劫,便有一段平安日子。不过,今后要把自己视为凡人,且不可显山露水,更不能再有非分之想。”翠灵连忙叩头拜谢。 翠灵心中还惦记着石佬,见他不在身边,问道:“石佬爷哪里去了?”张果老道:“他倒是个好人,但是惹怒了王母,我怕他再遭暗算,不能老守在这里,让他四处游山玩水去了。不过他是个石头精,神仙也怎么不了他,你就放心吧。”翠灵再次谢过张果老,辞别而去。 张果老刚刚离开迎仙桥,却见石佬又迎面走了过来。张果老骂道:“这个老不死的,叫你赶紧离开,怎么又回来了?”石佬道:“这岀戏演这么好,人死了还能救活;我哪舍得走,不是想跟你学这一招吗?” 张果老道:“只不过是个障眼法,有什么可学的?石头精,告诉你,这岀戏可是咱俩合起来演的。要是被撒四发现,就前功尽弃了。你要是真想救翠灵,赶快离开这儿!”石佬听他说得有道理,只得各自走了。 再说众人追赶撒四好几里地,始终追不上他,只得转了回来。来到桥头,却不见了那具女尸,大家议论纷纷,看看天色已晚,也只得散了。第二天,有人在河边不远处发现一座新坟,便知道那个女尸有主了,附近村里的人也不再追究。 几年之后,张山始终找不到石佬,又听翠灵说他是位石头神仙,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让他有个归宿之地,便用自己的俸禄在寄云山上为石佬建了一座石仙庙。当地百姓知道张山是个清官,听说他为石佬建庙,认为也是为老百姓祈福,纷纷出钱出力,本来打算只建三间庙,后来建成了包括殿堂、耳房、山门为一体的一处小院落。 石佬回来后,见张山给自己建了庙,雕了石头像,非常感动。不进庙对不起张山,于是便在庙中住了下来。由于庙中有了石像,他只能坐在旁边了。有人发现神座上有时候两座石像,长的还差不多,以为是石佬爷的弟兄,又一位神灵。 石佬是个闲不住的,喜欢在迎仙桥一带逗留,听过往神仙谈天说地,也喜欢到附近村子老人堆里凑热闹,听他们东拉西扯。可自己很少讲话,有人想跟他啦呱,他只说了句:“石头佬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转身走了。大家都觉得这人怪怪的,可谁也没在意他就是石佬。不过,时间长了,这一带的人都学会了这句话。 石佬讲完故事,感慨地对高翠兰道:“难得你还来找我这个石佬爷,千里迢迢真不容易。现在还好,有个庙住。人家把我当神仙供,可我不是神仙呀,连普通人都不如。我要是个普通人家,你来了,说什么也得弄桌饭菜招待你,可我一无所有。平时也有人上些供果,常言说,吃了不疼丢了疼,刚刚被我吃掉。这如何是好?”高翠兰道:“能找到您老人家就是万幸,也不枉我跑这么远的路。我来可不是为了找饭吃的,您能给我帮忙指条路,我就心满意足了。” 石佬看着高翠兰道:“不亏在寺院呆了这么多年,说话客气多了。什么帮忙不帮忙的,这个世上就咱们两个不伦不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商议着办。难道你还要去那福陵山吗?” 高翠兰叹气道:“现在我可真是无家可归的人了。不去那儿,哪有安身之处?”石佬道:“那个福陵山,和这里差不多,除了有些野果,没什么可吃的。那里是比这里安静些,与人世隔绝,是个修身悟道的好地方。可你念的是经,拜的是佛,你的道行不深,去那里能受得了吗?”高翠兰道:“既然有人在那里住过,我也千方百计找过,这次无论如何您也要带我去看看?” 石佬见她执意要去福陵山,只得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这事明天再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得下山给你弄点吃的来。”高翠兰问道:“你到哪里去弄吃的?”石佬道:“你别管了,我就是讨,也要讨些来。” 高翠兰哪让他去讨饭,忙拦住道:“我真的不饿,中午在迎仙桥,一位妇人还送我一块饼呐。”石佬听了更觉得伤心,知道像高翠兰这样的人,不饿极了,怎会吃别人的东西?于是道:“你别拦我了,我三个月不吃不觉得饿,你是一顿饭不吃就闹饥荒。”高翠兰只得让他去了。 高翠兰这时又累又饿,感到筋疲力尽,便倒在地上,枕着蒲团睡着了。 此时正值冬季,天气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山上风声呼啸,庙门前飘起了雪花。一阵寒风袭来,高翠兰被冻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天色已经朦胧,赶紧爬了起来,活动活动身子。从门里到门外,转悠了好长时间,仍不见石佬回来。 心中犯起了嘀咕:“自己落魄到这种地步,竟然让一个石头人讨饭给自己吃,亏他是个热心肠,却又能懂得人情事理,真是难为他了。”高翠兰暗自庆幸认识了这个心直口快、助人不顾一切的石佬。世上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人,她似乎把他当做唯一的亲人了。 庙门内一团漆黑,只能听到风的呼啸声。高翠兰更加担心起石佬来:知道他一定是没讨到东西,仍不甘心。可是这么晚了,还到哪里去讨? 高翠兰正在念叨,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以为是石佬回来了。仔细看时,只见模模糊糊一条黑影进了院子,高翠兰忙喊道:“石佬爷。” 却没人答应,可是那黑影却停下不动了,高翠兰心中疑惑,朝前走了两步,想看个清楚,没想到那黑影“嗷——”地一声,竟然扑向了她。 高翠兰惊慌失措,知道遇到了山猫鬼怪,急忙向门口躲去,险些没栽倒。站定再看时,见那黑影少许顿了顿,却窜进殿里去了。高翠兰喘了口粗气,怪自己只顾等石佬,忘记关大门了。她也不知道进去的是个什么怪物,自己是不能再进去了,便急忙走到门外,把两扇庙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山风吹得高翠兰浑身瑟瑟发抖,她忽然又听到门内有动静,知道是那个野物扒得门响,高翠兰更是胆战心惊,用手紧紧抓住铁门鼻子,动也不敢动。 僵持了一阵子,里面没有了动静,可突然又听到外边山中几声凄厉的尖叫,如同狼嚎一般。高翠兰心中更害怕了,她本来听说狼大都成群出没,如果院子里是一只狼,它的同伙再找过来,自己便是等死无疑了! 高翠兰正考虑如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忽然眼前又发现一个黑影,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她吓得浑身都软了,两条腿也不听使唤,只想顺着墙往一边溜,这时黑影已经快到跟前,高翠兰仔细看时,像是一个人,可是团乎乎的,又胖又大,不像是石佬。吓得喊也不敢喊,连气也不敢喘了。 只见那黑影走到门前,喊了声:“翠兰,开门。”高翠兰听到是石佬,这才舒了口气,答应道:“佬爷,我在这里。” 石佬看到高翠兰,觉得奇怪,问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跑外面来了?”高翠兰哆哆嗦嗦道:“狼、里面有狼。”石佬开玩笑道:“你是被吓破胆了,这里经常来人,怎么会有狼?”高翠兰一本正经道:“真的,就在院子里;我刚才差点被它咬了,才跑出来关的门。” 石佬把手中提的东西递给高翠兰,道:“你别怕,我看看是个什么玩意?”说着话,用手推开门,果然一条黑影窜了出来,石佬抬腿踢了一脚,那黑影 “哼哼唧唧”叫着跑了。石佬笑着道:“哪是什么狼?这是条荒狗子,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快进去吧!” 二人进了院,高翠兰问道:“什么是荒狗子?”石佬道:“就是没人喂养的野狗,到山上乱窜。天冷了,饿极了,跑到这里找吃的。有时候香客们上的供,牠也能捞点吃。可今天巧了,你比牠饿得还很呢。我到处跑着找东西给你吃,牠还来这里找吃的?”高翠兰笑道:“都成饿狗了,可我不如牠,差点把我吓死了!” 进了大殿,一团漆黑,石佬道:“你别急,我还借了火呢。”说着话,把手中的东西放在香案上,从怀中掏出一个细竹筒来,抽出“火芯子”,吹了吹,便冒出了火苗儿,找到石案上的烛台,点上蜡烛,道:“好了好了,不用害怕了。” 高翠兰借着灯光才看到石佬肩上披着一床被子,对石佬道:“原来你扛着被子,团乎乎的,刚才在外面哪能看出来是你,又把我给吓坏了。哪来的被子?”石佬指着高翠兰手中的罐子道:“天下还是善人多,这被子、饭菜都是人家给的,快坐下吃吧。” 高翠兰拉个蒲团坐了下来,看到罐子上有个干荷叶包,打开一看,里面有馒头,还有大白菜烧肉,罐子里是稀饭。肚子要紧,哪里还管它什么荤素,只觉得奇香无比,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石佬看她吃的高兴,问道:“还有点热温吗?”高翠兰点头道:“还好,真是难为你了,要到这么好吃的饭菜,还能要到被子。”石佬道:“我不是和尚,也能化到缘。这么冷的天,不要床被子,你怎么过夜?”高翠兰道:“你肯定跑不少路吧?”石佬道:“也没跑多少路,不过,也是有些不顺乎。开始去了几家,不是说‘吃罢了’,就是说‘没做饭’,后来我急了,想出个办法来。” 高翠兰问道:“能想出啥办法?”石佬道:“我想起了一个人,前几天来这里烧香,祷告说他家住甄家村,祖辈行好,人都喊他甄好人,因老婆背上长个疖子,求我保他女人平安,夫妻长寿。于是我就打听到这甄好人家。来到门口一看,不对呀。”高翠兰问道:“怎么了?”石佬道:“院子里哭哭啼啼。一问才知道,甄好人老的婆突然得重病死了。” 高翠兰道:“真巧。那还怎么去讨饭?”石佬道:“是呀, ‘甄好人’家没法讨了。我只得转了回来,又想起一个人,也是前几天来烧香,说他家住贾家集,平常积德行善,人都喊他贾善人。因老母亲得了病,祈求保她平安。于是我就打听到这贾善人家,可也不行呀。”高翠兰问道:“又出事了?”石佬道:“不是出事了,是天太晚,敲不开门。”高翠兰道:“那怎么办?” 石佬道:“我看里屋有灯亮,就在门口喊哪。我说‘贾善人,我是从石仙庙过来的,行行好,开个门吧?’刚喊两声,门果然开了。那贾善人问我,‘你从石仙庙来的?’我说‘是。’他就把我领到屋内,在灯光下仔细瞅瞅我,扑通跪倒说:‘石仙爷爷,亏得老人家保佑,老母转危为安,小人正说去庙中感谢您老人家,没想到您显灵光临寒舍,小的全家谢你了!’说罢叩头不止,我忙把他扶起来,知道他孝敬母亲,也就编了个瞎话说,‘我可不是石仙,我也是因老母有病,背她到石仙庙祈求保佑,远路来的。天晚了,又下起了雪,回不了家,我只得下山讨些饭给我老母吃。听庙里上香的人说贾家庄有个贾善人,我才找到门上。’那贾善人听后,连忙唤他婆子去厨房热了饭菜,又亲自拿床被子,比我想得还周到。” 高翠兰道:“您这不是骗了人家吗?”石佬道:“没法子呀,我总不能说自己是神仙吧。神仙还要饭?我这一辈子没骗过人,真没想到,为了给你讨碗饭吃,还编着圈儿把你说成是‘老母’!”说得高翠兰把饭都笑了出来。 高翠兰吃罢了饭,石佬问道:“你口口声声还要去什么福陵山,一个荒狗子就把你吓得要了命,你到了那里,一个人孤孤单单,没吃的不说,真的碰到个什么狐呀、狼呀的,你怎么办?” 这句话正说到高翠兰的伤心之处,自己目前的处境是无路可走,去福陵山似乎只是一个梦想,可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从没有认真考虑过。即使上一次探过福陵山,也是听了那姓猪的话,任性而为。虽然没遇到什么野兽,可是时过境迁,二百年了,谁敢说现在没有呢?社会都是变化的,别说是山上了。即便没有野兽,但是吃饭的事情也没考虑过。正像石佬所说,自己还没有那种道行,三天不吃就晕了。特别经过这个晚上的遭遇,高翠兰更拿不定主意了。 石佬见高翠兰不说话,叹口气道:“唉,我以为你已是半仙之体,没想到也会遇到这样的劫难。别愁别愁,慢慢想办法。”高翠兰忧郁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嗨——世上的人都想长寿,没想到长寿却害了我,真不如早死了痛快。” 石佬劝道:“别说泄气话呀,天无绝人之路,既然叫你长生不老,自有道理。一般的人活个几十年,顶多百十年,也不能都一帆风顺,何况长生不老呢?老天爷既然给你个‘寿’字,不能白给,总得受点波折吧?”高翠兰道:“早知这样,当初真不该吃那人参果。”石佬瞪大眼睛道:“对了,我倒忘了问你,听那些神仙说,那人参果他们想见都见不到,你是怎么弄到的?”高翠兰到了这般地步,才把前因后果讲了出来。正是: 神仙难见人参果 得者不是妄求者 世上因果本无常 看似福来却藏祸 第13章 石仙庙夜半遭袭 云栈洞奇梦生疑 却说高翠兰听到石佬问起人参果的事,无奈已经到了这种境地,知道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了,便把当年父亲如何招养老女婿,如何与猪天蓬成亲,猪天蓬如何去西天取经,又如何送来人参果的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石佬听得目瞪口呆,盯住高翠兰道:“你原来是猪八戒的夫人,没想到、真没想到呀。我只听神仙说那八戒霸占一名良家女子,心中还狠他呢,没想到你们却是一对恩爱夫妻,他居然冒着风险给你送人参果,还真是个有良心的货色呐!” 石佬的几句话说得高翠兰不好意思,忙拦住道:“别说了,什么恩爱夫妻,他害的我还不够惨吗?”石佬道:“不不不,他既然给你送了人参果,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你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别再埋怨他啦。” 高翠兰道:“他自己当了和尚,一去无踪影,还让我长生不老,他知道我生不如死吗?”石佬道:“你别说,这个人还真有心机,他这是佛心不诚,凡心未退,留着后路,还想着跟你重做夫妻呐。” 高翠兰听他说得这么直白,羞答答道:“哪能呢?他那个猪脑子,哪能想这么远。”石佬瞅了瞅高翠兰道:“别小看了人。不过,听说猪八戒已经成了正果,在佛祖那儿当了净坛使者,哪有再回来的道理?”高翠兰道:“本来就是骗我,说要回来的,可怎么能相信他的话呢?” 石佬若有所思,道:“噢,你不说我还不明白,那猪八戒生在小天河,你又三番两次来找福陵山,难道他在在福陵山住过,是他让你来的?”高翠兰道:“说的对,他原来就住在福陵山,也跟我说过这是个好地方,所以我就想看看到底怎么样?要是能住的话,也就在那里安心了。”石佬道:“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带你去看看。不过,得等停了雪,找个好天气再说吧。” 高翠兰一连在石仙庙住了几天,由于雪越下越大,也不见有到庙里烧香、上贡的。多亏石佬天天下山给弄点饭吃,时间长了,高翠兰实在过意不去,看看天气稍有放晴,便嚷嚷着要去福陵山。石佬道:“天虽然晴了,可漫山遍野都是雪,走得了吗?即便去了,你到那里喝西北风去?” 高翠兰心急如火,不忍再让石佬去讨饭给自己吃,可石佬说的也有道理。她想了想,突然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些银两,便对石佬道:“这样吧,咱们一块下山,我身上还有些碎银子,你带我找个店铺,买口小锅,再换些米面,山上捡些柴禾,就能自己烧饭吃,不用您天天下山了。” 石佬道:“我是在露天地里惯了的,风雨冷热都觉不得,你还担心我吗?留着银子今后花吧。”高翠兰道:“讨饭总不是长法子,自己做饭吃,像有个家的感觉。”石佬一听这话,觉得有道理,于是道:“你说起做饭,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当年这庙刚建好时,张山曾安排一个看庙的老头,他吃、住都在庙里。你过来看看!” 说着话,他把高翠兰领到东耳房里,指着一处墙角道:“他就在这里烧饭吃。后来感觉年龄大,自己便下山了。说这话也有几十年了,不知这些锅灶都哪里去了?”高翠兰道:“这么多年,上哪里找那些锅灶去?还是自己去买吧。”石佬道:“好好,就依着你;不过,你就不用去了,路太滑。把银子交给我,我去买来就行。”高翠兰只得让她去了,自己便到庙旁边捡些树杈,柴草来。 石佬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直到傍晚才赶回来,扛了一大长口袋。高翠兰赶忙接过来,掏出一看,锅碗瓢盆米面盐一应俱全。不禁问道:“您又没烧过饭,怎么买的这样全?”石佬道:“别提了,你知道迎仙桥旁边有个贾家集,就是上次我说的‘贾善人’那个村,离这很近的,原来只是个村子,自从建了我这座庙,便成小集镇了,卖些香烛果品之类的。谁知道那里却没有咱要的家什,我跑了好多路,才找到个卖锅的,给了他银子,他听我说要起火做饭,就给了这么多东西。这些米面是从农户家换来的。”高翠兰道:“好了、好了,真要在这里安家了。” 好在石仙庙不远处就有泉水流过,取水也算方便,高翠兰在东面耳房里支起了锅,生火烧起饭来。石佬哪能闲得住,忙得他又是检柴,又是打水,又是帮助烧火,像一家人一样,悠哉地过起了日子来。 眼看快到年关,进庙烧香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送来的供品也越来越多,石佬十分高兴,待人走后,便把那些东西拿来给高翠兰享用。 高翠兰刚过几天安稳日子,没想到又出祸端。原来上香的人中有一个多事的“长舌女”,发现庙里住着的高翠兰,看她长相不同一般,便搭讪着问她是哪个村的,高翠兰只说自己是看庙的,引起了这位女子的好奇心。于是她见人就说:“石仙庙来个看庙的女子,长得天仙一般,哪有这样年轻的女人看庙的?”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都感觉是个新鲜事,想看个究竟。于是石仙庙来的人多了起来,有的是真正上香的,也有好多人是来看高翠兰的。 高翠兰开始也没在意,后来看到有些人对自己指指戳戳,才知道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晚上便跟石佬商议,要离开这儿,去福陵山。可石佬却道:“现在天气还太冷,等过年春暖花开时再去也好料理生活。这些香客不认识你,多看你两眼也是正常。如果怕招惹麻烦,白天躲起来,不给他们面见就是了。”高翠兰想了想,也没太放在心上,便回到东耳房里休息去了。 自从生火做饭后,高翠兰便挪到东耳房里睡觉了:一是在大殿内生火不方便,东耳房虽然门破了,有些透风,但是山上有的是柴草,可以烧火取暖;二是高翠兰认为石佬虽然是个石头人,但毕竟是个男性,住在一起总觉得有点别扭。当然这话没给石佬讲,她只讲烧火取暖方便,石佬也知道女人事多,任凭她住在东耳房了。 没想到这晚三更时分,竟然有人偷偷翻墙进了院里,本来庙墙不高,高翠兰也没听到动静。这个贼溜到东耳房,慢慢地推开那扇破门,这时房内余火尚未灭尽,他隐隐看到火堆旁睡着的高翠兰,心中甚是欢喜。便把随身带来的一把刀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慢慢掀开被子。没想到高翠兰是和衣而睡,那个贼便去解高翠兰的衣扣,惊得高翠兰一跃坐起,大喊“救命”。 那贼人知道这孤庙中并无他人,毫不惊慌,反而笑嘻嘻的道:“这么个美人,在这里闲着真是太可惜了,快陪陪俺吧!”说着硬去扯高翠兰的衣扣。高翠兰一面与他撕扯,一面呼喊:“救命呀!”那贼人冷笑道:“喊什么喊,我可不是来要你命的,是让你快活的,快来吧。”说着话,一把将高翠兰摁倒在地,骑在身上拽起她的衣服来。高翠兰急中生智,忙喊道:“石佬爷,快显灵呀!” 这时,只听门前一个人瓮声瓮气地道:“哪来的贼,竟然来这里冲犯神灵?”那贼人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人来,心中有些惊慌,对高翠兰道:“原来你是有男人的,俺走,俺走!” 说着话,慌里慌张地摸衣服穿了,顺势抓起那把长刀向外冲去。这时石佬已经堵在门口,怎肯放他出去?那贼人急了,举刀向石佬砍去,只听“当啷”一声,如同砍在石头上一般,震得两手发麻,心中更加害怕,可他侥幸地以为自己心慌砍到石墙上去了,于是鼓起勇气,对准石佬使尽全力又是一刀,石佬一闪身,刀落了空。 贼人乘机想夺门而出,却被石佬一歪身子,死死挤在门框边,如同一块巨石一般,挤得他喘不过气来,“嗷嗷”乱叫。”他这时才醒悟过来,知道是石佬显灵了,上气不接下气道:“小人冒犯神灵,求神仙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石佬这才趔开身子,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问道:“你是哪里人,为什么来石仙庙作恶?”那贼人急忙跪倒在地,不敢撒谎,一五一十道:“小人就住在山下甄家村,村里人都喊我‘甄耗子’,只怪我家长舌婆娘,前几天来庙里烧香,见到这位女仙,回去后到处说她长得如何如何漂亮,夸得世间少有。还跟人家讲,谁有本事能跟这样的女人睡一觉,才不枉世上来一趟。小人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子看庙?于是便来这里,果然见到了这位女仙。一连几天,看得小人神魂颠倒,一时糊涂,今晚才冲撞了神仙。求神仙饶命!” 石佬道:“甄耗子,你真是色胆包天,知道这什么地方吗?”甄耗子道:“小人知道这是石仙庙,可是——唉,我不该听那臭嘴婆娘的话,小人该打,小人该打!”边说边打起自己的耳光来。 石佬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婆娘‘长舌’、‘臭嘴’,为什么还听他的混账话,难道是她叫你来的吗?”甄耗子“咚咚”磕头在地,一个劲的道:“不是、不是,是小人鬼迷心窍。小人本以为庙中无人,没想到你是活神仙呀!”石佬道:“自家有婆娘,还敢出来寻花问柳。你是做什么营生的?”甄耗子道:“小人不敢相瞒,只因父母过世早,老大娶妻后,便霸占了家产,只给了小人两间草房居住。小人无可生计,便投靠邻村的一个姓盛叫‘猫眼’的,干些‘杂耍’度日。” 石佬问道:“你这耗子找猫眼,也算对上了光。什么叫杂耍?”甄耗子不情愿地道:“就是、就是偷个鸡鸭、抢个猪羊、砸个招牌、摸个花牌一类的杂活。”石佬冷笑道:“说得好听,偷抢砸摸也叫杂耍?分明是一伙地痞强盗!”甄耗子只得道:“强盗、强盗!”石佬又问道:“你说你住甄家村,甄家村有个‘甄好人’,你可认得?” 甄耗子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这神仙真灵,连我哥哥他都知道,幸亏说了实话,不然小命难保了。”连忙答道:“正是小人同胞老大。”石佬道:“嘿,你老大叫甄好人,你叫甄耗子。没错辈,真是弟兄俩。老天报应,你嫂子是不是前几天死了?”甄耗子道:“正是。”石佬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哥俩孬到一起去了,还居然叫‘甄好人’。” 甄耗子道:“那是村里人故意喊的,糟贱他的。” 石佬感叹道:“看来天下事还有些说不清楚,有时候听着是‘真好人’,却是假好人;有的听着是‘假善人’,偏是真善人;你这个甄耗子,比真耗子还孬,偷、抢、砸、摸都干。”他故意问高翠兰道:“高真人,这个人如何处置?” 高翠兰听了他们的话,觉得这个男人十分可恶,道:“既然是强盗,任凭石姥爷处置。”石佬对甄耗子道:“你祸害乡里,色胆包天,竟敢冒犯女神仙,还想要性命吗?” 甄耗子叩头如捣蒜:“神仙圣明,小人再也不敢了,留小人一条狗命吧。”石佬见他只顾磕头,又有些可怜他,训斥道:“你们这些人祸害乡里,得逞时偷偷的乐,落网时拼命的求。甄耗子,今天跟我说句实话,你能痛改前非吗?”甄耗子忙答道:“神仙只要留小人一条小命,小人定能痛改前非,自行其力,多做善事,天天给您叩头,月月来庙烧香!” 石佬道:“我不要你叩头烧香,既然你想悔过自新,俺石佬慈善为怀,放你一条生路。不过,你回去就告诉你那些同伙,立马改邪归正。如果再听说有人为非作歹,俺石佬都绕不了他们。”甄耗子忙磕头道:“是、是,小人一定做到。”石佬道:“既然能做到,快滚!” 甄耗子没想到石仙就这样放了他,连忙道:“谢谢老神仙。”刚想爬起来,又听石佬道:“别急别急,你回去还得告诉你那些同伙,别管偷的抢的,凡是能还给人家的,都得还给人家。”甄耗子道:“是、是,小人明白了。” 爬起来刚要走,石佬又道:“不行,不能这么就走了。”甄耗子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只听石佬道:“你那个婆娘也够歹毒的,看人家长得漂亮就起嫉妒之心,说几句酸话倒也罢了,却当着男人的面说出那种下流话,故意招惹是非,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也不知天高地厚。”于是喊道:“甄耗子!” 甄耗子连忙答应,又跪到地上。石佬道:“我这庙中一直清静,没想到你那口水婆娘无事生非,招来你这这样的贼人。还不知有多少好色之徒存心不良,会跟你一样到庙上来骚扰,不可不防。这样吧,既然是你婆娘惹的麻烦,怨不得别人,叫她来守几天庙,还算公平吧?” 甄耗子瞪大了眼,问道:“什么,叫她来守庙?”石佬道:“对。每天日落来、日出回,从现在守到二月底吧。时间也不长,怎么样?”甄耗子结结巴巴地道:“这、这?” 石佬见他答应的不利落,道:“怎么,是不是你不放心?那就这样,你既然是个‘耗子’,反正晚上也睡不着觉,你就陪她一块来。”甄耗子哪敢不答应,忙道:“是、是。”石佬道:“你们来时不必进庙,就在庙门外看着。夜里再有歹人进庙,我定绕不了你们,快滚吧!”甄耗子唯唯诺诺地溜走了。 第二天晚上,高翠兰关庙门时,果然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门外。回来便对石佬道:“你这一招真灵,有看门的了。”石佬道:“这就叫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你就放心吧。” 很快过了二月,天气逐渐放暖,高翠兰便背着随身行李跟着石佬上了福陵山,她要亲自去看看那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风水宝地。 来到张公岭,石佬问高翠兰道:“你说的那个碎石滩,可记得了?”高翠兰道:“就是在那里摔的半死不活,怎么不记得?”石佬道:“这么多年了,能记得就好。只要找到碎石滩,那就找到福陵山了。” 高翠兰还记得那条道,便把当年问路时,樵夫把自己当成鬼的事儿说给石佬听。石佬道:“你也够大胆的,一个女子在剑锋山里转了七、八天,又敢从碎石滩上往下跳,真不是凡人能做得的!”高翠兰道:“您就别笑话我了。” 二人说着话,很快就找到碎石滩。石佬道:“这条路比我从山涧里走近多了,看来我也绕了路。”他指着上面的山道:“你看,那上面就是福陵山!”高翠兰道:“原来就在这儿,不对吧,您不是说在剑锋山后面吗?”石佬道:“对。我是在迎仙桥那里说的,你看看,从西往东,这儿不是剑锋山的后面吗?”高翠兰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从张公岭那儿看的,从南到北,跑到剑锋山北面去了。 石佬道:“你在剑锋山上转了七、八天,不光跑到北面去了,估计是围着山绕了一圈。可是,刚到你要找的福陵,却从这碎石滩上跳了下来。” 说的高翠兰哭笑不得,道:“石佬爷,您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石佬笑着道:“好,不提了,咱们走吧。”高翠兰道:“走?你不说上面就是福陵吗,还到哪去?“ 石佬故意问道:“看来,这碎石滩你能跳下来,还能再爬上去?”高翠兰道:“谁能爬上去?”石佬道:“既然爬不上去,那就跟我走吧。”说着,便带高翠兰还是找到那条暗道。石佬早年来过一次,路径还记得,虽然有些山沟险处,由石佬拉着、拽着,中午时分就赶到了福陵山。 到了福陵山,石佬便领着高翠兰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哪里是福陵,哪里应当是墓门。特别是不远处的那片碎石滩,他说是建墓时挖出来的石头,故意填在下山路上,造成一个险滩。高翠兰半信半疑,她知道自己来过碎石滩,在这里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怎么就没有想到与福陵有联系呢? 既然找到了福陵,那云栈洞在哪儿呢?这山上虽然有些苍松翠柏,也不像那个“怪物”说的山清水秀、四季常青的境地?高翠兰正愣想着,石佬道:“走,那边崖上有个山洞,咱们去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洞?” 二人翻过山头,这里景象果然不同,古木奇树,姿态各异;翠竹兰草,妙趣横生。虽然是早春三月,山坡上草发嫩芽,溪涧边野菜开花。高翠兰虽然很累,但也心情高兴。跟着石佬艰难地爬上一处险峰,转了个弯,很快便来到一处悬崖上,高翠兰朝前伸头一看,吓得“哇”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眼下便是万丈深渊、 石佬拉着她道:“这边来。”高翠兰转过身,没走几步,一眼便看到岩壁上有个洞,洞旁边有个不显眼的石碑,石碑上面模模糊糊能看到 “云栈洞” 三个篆字,惊奇地道:“果然有这个地方。”石佬道:“怎么会没有,我还在这里睡过一觉呢。”说着推开里面的半扇石门,让高翠兰进去,高翠兰看了看,道:“里面这么宽敞,果然是个神仙洞。” 二人进了洞,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石佬问道:“就这么个地方,你能在这里住吗?”高翠兰道:“住,倒是个好地方,能遮风挡雨的,可是吃什么呀?” 石佬开玩笑道:“这地方可是你做梦都要找的,住在这里,冬暖夏凉,一准能修成神仙,还吃什么东西呀?”高翠兰道:“我可没有神仙命,一顿不吃心中就发慌。”石佬道:“那你在这儿就住不成了,下山讨饭也不方便,咱们还是回去吧?” 高翠兰站了起来,在洞里仔细上上下下观察一番,顺便到洞口看了看,道:“不知不觉的,天色已晚,回去也得走黑路。我也有些累,咱们就在这里歇一晚上吧?”石佬答应道:“行,无论如何你也得住一晚上,做个神仙梦,也不枉你亲自来一趟。你就歇着吧,我出去转转。” 高翠兰真的是又累又饿,嚼了块随身带来的饼子,便趴在石桌上打起盹来,很快睡着了。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间,似乎听到有鸡鸣声,看看天色发白,东方彩云飘荡,五颜六色,十分神奇。高翠兰正看得发呆,忽见云层中走出一个胖娃娃,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一直向着自己方向走来。眼看离自己上空不远处,从手中撂出一件东西,便转身不见了。高翠兰看到那件东西在空中舒展开,像个长条丝绢一般,竟然飘落到自己面前。觉得奇怪,便顺手抓了过来。仔细一看,上面有几行小诗,写道: 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欲成仙, 灵根本在五观庄,却遁沙门几百年。 要知真人靠修炼,悟道成仙难上难, 人生难克是欲念,终归今世有孽缘。 高翠兰看了又看,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是第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因为与自己名字有关,引起兴趣。于是读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明白了一些意思,她知道自己是吃了五观庄的人参果,才得以长生不老,应该修道才能成仙,而自己却遁入空门。又说了修道的难处。可是最后一句“终归今世有孽缘”是什么意思?既然劝我修道归真,却又“终归”“有孽缘”,她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欲抬手去擦汗,头却磕在石桌上,睁眼一看,手中确实握着个手绢,但是自用的,上面没有诗文。自己还在山洞里,只是南柯一梦。 高翠兰只觉得这梦做得蹊跷。此时天色已亮,慢慢地站了起来,四周瞅了瞅,不见石佬。 她走出洞口,却见石佬象个雕像一般,独自立在洞旁边,纹丝不动。忙喊道:“石姥爷,您在这里站了一夜?”石佬道:“这可是神仙洞,我在为女菩萨守门呢,恐怕惊了你的梦。”高翠兰道:“怎么敢当。你也知道我做梦了?”石佬茫然道:“怎么,让我说中了,还真做个好梦?”高翠兰道:“可不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快进来跟你说说。” 二人进洞坐了下来,高翠兰把梦中景象一五一十地对石佬讲了一遍。石佬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张果老显灵了,还是别的神仙?”接着问道:“给你一首诗,能记下来吗?”高翠兰道:“我觉得奇怪,就记下来了。”说着便把那首诗念了一遍。石佬听后道:“不就是几句顺口溜吗?我听出点意思来了。这是神仙在指点你,叫你修道成仙呐!”高翠兰道:“若叫我悟道修仙,可后面一句,‘终归今世有孽缘’是什么意思?”石佬想了想,突然略有所悟:“噢,明白了,这位神仙说你有孽缘,不就是跟猪八戒那些事吗?” 高翠兰听了这话,心中凉了半截,喃喃道:“因为有了孽缘,就不能悟道修仙了?”石佬道:“也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这里有名堂。这里本是修仙之地,这位仙人见你来了,他就说什么修道成仙难上难,又说什么你有孽缘,终归成不了仙,难道他是不想让你住这里?” 高翠兰迟疑道:“要是这样,那个姓猪的怪物,也在这里住多少年,难道这位神仙就让他住?”石佬道:“你跟猪八戒不比,身份不同。他当时虽是妖怪,毕竟是天蓬元帅下凡,那神仙也得另眼看待。”一句话,说得高翠兰无言可对。 石佬见高翠兰沉默不语,又道:“我只是瞎猜。那神仙早就升天了,还留着这洞干什么?你觉得这里好,就住在这里,难道他会撵你不成?”说得高翠兰“噗嗤”笑了,道:“他要是真能来,那倒好了,我可以当面求教,省得在这里猜哑谜。”石佬道:“说的对,那你就干脆住这里吧。不过,好好想一想,你喝西北风去?” 高翠兰看着石佬道:“石佬爷,我正想跟你商议,来一趟不容易,在你庙里住也不是长久之事,回去也还得另想办法。这洞里住是挺好,就是没吃的。不如先到这周围看一看,要是能找到野果、野菜什么的,只要能充饥,我还真在这里住下了。反正离你不远,来回有个照应。” 石佬知道她的心思,却担心道:“好是好,不过下山就一条路,来的时候你也看了,哪儿能找到吃的?”高翠兰道:“你说张果老也在这里修过仙,他没成仙之前,难道就不吃喝?”石佬道:“张果老是个有道之人,他练有‘辟谷’大法,几个月不吃不喝也不打紧。想必他来的时候,就已经修成了。你能跟他比吗,你没修过道呀?” 石佬这句话提醒了高翠兰,她又想起梦中的一句话,“灵根本在五观庄,却遁空门几百年”,便对石佬道:“这里本是修道的地方,而我念的是佛经,是有些不合时宜,难道神仙为此责怪我?”石佬道:“也许是这样,不过,你也不要太相信梦,梦乃由念而生,常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觉得这个梦倒像你自己想出来的。” 高翠兰诧异:“我自己怎么想出来?”石佬道:“我说出来你别怪。你现在心里很乱,既想成佛,又想修仙,可说到底,还忘不了你的相公猪八戒,这其实都是你自己的纠结,哪个神仙能猜透你的心思?” 石佬说到这儿,看了看高翠兰的眼色,这才若有所悟。为了给她个念想,故意道:“对,我明白了,这其实是你那位猪相公给你托的梦!”高翠兰有些诧异,不好意思道:“哪能会呢?”石佬道:“怎么不会?你想想,他既然叫你来福陵山等他,你也终于找到这个地方,云栈洞是他多年住过的地方,你们是心有灵犀呀!”高翠兰脸有些红了。石佬又道:“什么‘高山翠岭一株兰’,什么‘临风欲成仙’,除了他这样夸你,别的神仙会吗?” 听他这么一讲,骤然引起高翠兰一段美好回忆。‘高山翠岭一株兰’,这句话果然是猪天蓬说过的。 其实,高翠兰跟猪天蓬,感情有一个转变的过程。开始在一起生活确实别扭。不光外界说他是妖怪,模样也丑得一塌糊涂。遇见这样的男人,高翠兰是又气、又急、又狠,又没有办法。但猪天蓬毕竟是一个堂堂汉子,自己一个待嫁姑娘,虽然忧天怨地,但是命该如此,只能认了。回忆起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他确实尽到了一个男人所能尽到的义务,对自己体贴入微、关爱有加。不光家中所有粗活、重活全部包揽,还常常打些野味、弄些好吃的东西来孝敬父母。 常言说,日久生情。那是有一次,也是夫妻生活中最浪漫一次,两个人瞒着父母,到清凉山去游玩。在青山翠岭之中,犹如真正的情人一般,追追赶赶,说说笑笑,打情骂俏。来到一处山涧旁,高翠兰突然看到对面高高崖壁上悬挂着一株开花的兰草,感觉特别有诗情画意。猪天蓬见自己一直盯住那株兰花,也触景生情,竟然念出两句诗来,道:“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美如仙。”见高翠兰听得认真,接着便放开喉咙唱了起来:“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美如仙。你是兰花我是山,永远陪在你身边。”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曲调,但知道这是为自己而唱。记得当时感动地不得了,以为他是个粗人,竟然能吟出这样的句子来。于是忘记了一切烦恼,点燃了心中情感之火,竟然伴随着猪天蓬的歌声手舞足蹈,一个唱,一个跳,无拘无束,高兴异常。那是两个人最浪漫的一次,也是最难忘的一次。 可是回归到现在的处境,自己不就是孤立地挂在高山峻岭之中是那株兰吗?虽然第二句把“美如仙”改成了“欲成仙”,应该还是他的意思。 石佬接着道:“下面的两句话你应该明白,说你吃的是道家的人参果,却遁入空门修炼去了。看似埋怨你拜错了庙,其实是跟你开个玩笑吧?还有后面几句,再明显不过了,他知道你无处藏身,只能在庙中修炼。所以,又告诉你说,念佛也好,修道也罢,想成正果,难上之难,千万不要忘记你们的‘缘份’哪!”说罢,故意骂道:“这个老色鬼,成净坛使者了,还勾引女人呢!”高翠兰被他骂的无地自容,哪还敢吭声? 石佬见高翠兰脸色都涨红了,忙转了话题:“骂归骂,不过,还真是个痴情男呐,你和他有缘分,也值了。”高翠兰有些撒娇地道:“佬爷,说什么哪?我就不相信,他笨头夯笨脑的,会想这么多?”石佬道:“你又不明白了,他在大灵隐寺过这么多年,总得有点道行。他这样做,就是叫你知道他不是原来的猪八戒了,你要参透玄机呀!”说得高翠兰无言可对。 石佬看她半信半疑,便道:“好了好了,信不信由你。不说这事了。不过,别管是谁叫你到这儿来,我看这里一时也住不得,还是另想办法吧?”高翠兰道:“能想什么办法?”石佬道:“天无绝人之路,皇上灭了佛教,还有道观呢。你吃了人家道家的人参果,理应尊道修仙才是。不如咱们先回去,打听打听,找个女道观去修炼。等你有了一定的道行,达到离境坐忘、无需饮食的境地,再来这里静修,即便等不到你那位相公,说不定自己就成仙了呢?” 高翠兰知道他说的一半是笑话,但事到如今,这里不能住,得先找个安身之处才是。便问道:“哪里能找到女道观?”石佬道:“天下女道观多得是,我曾听神仙们讲,自从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入了道观后,下面几代皇帝的公主都觉得有趣,你象睿宗、玄宗、代宗、德宗、顺宗都有女儿进了道观。皇帝的女儿甘愿当道士,达官贵人的女儿也纷纷效仿,你说道教怎能不兴旺?所以道观越来越多,越建越富丽堂皇,那些女道士都有贵族风气,跟寺庙里那些念经的和尚大不一样。” 高翠兰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你说的道观比天恩寺建的还好?”石佬道:“天恩寺我没去过,道观我也没去过,我只是听那些神仙唠叨出来的。说有个玉真公主,是睿宗的女儿,玄宗李隆基的御妹,她的玉真观气势恢宏,在道观中首屈一指。另外,皇上还给她建了多处道观,就像皇上的行宫一般,任她云游。她可是个大忙人,经常召集名人雅士,举办宴会,以文会友,为国举荐人才。听说王维、李白也是她推荐给李隆基的呢。” 高翠兰惊愕道:“这哪里是修道啊?”石佬道:“这你就不懂了。大道无形,国以民为本,出招贤纳士之策,行兴国安民之举,也算是大道呀。不过,修道有各种方法,这与那些舍弃世俗之欲,隐居山林苦苦修真大不相同,那只是为了自己得道成仙而已,可是修道者多,得道者少呀,天下有几个得道升天的神仙哪?” 高翠兰听了这番话,觉得有些深奥,故意道:“你懂得真不少,就像您也修过道一般?”石佬笑道:“我哪里修过道?不是跟你说吗,我一天到晚站在迎仙桥边,过路的神仙都喜欢在那云柏树下唠嗑,他们可都是得道的高仙,讲起道来,那是滔滔不绝,我不听也得听啊。” 高翠兰似乎从梦境中回到现实,道:“石佬爷,我也没人家公主那样的本事,成不了大道。还是找一个偏辟安静的道观,修成修不成,能有个存身之处,便是‘有道之人’了。”石佬道:“也好也好,咱们先下山再说。” 二人从原路返回,来到那片长满野菜的溪涧边,高翠兰蹲下来,拔了几棵野菜看了又看,高兴地对石佬道:“这是荠菜,很好吃的。”石佬道:“看来你饿了,赶快下山吧。”高翠兰道:“不是饿了,我是说这里既然能长出野菜,就可以种菜,种庄稼。要是以后来这里住,还真的不愁吃不上东西。”石佬道:“看来你舍不得这地方。可要想住这里,恐怕还得找个种地的?” 高翠兰笑道:“真会开玩笑,我自己都无处藏身,还找个种地的?庄稼活我会干。要是真住在这儿,自己就种了。”石佬笑道:“没想到,天底下还有靠种地吃饭的神仙?” 二人说笑着一路下山来。到了张弓岭,高翠兰还想找原来住过的那家客店,哪里还有踪影?不过,这里现在住户多了,成了一个集镇,挂着酒旗儿的客店就有三、四处。 高翠兰走进路边一家买饭的店,她知道石佬一般不吃饭,只要了一碗粥,两个烤饼。自己吃了起来。顺便问那店主道:“东家,可知道这一带哪里有女道观?”那店主摇头道:“没听说过什么女道观,只是听说不许敬佛了,庙都拆了。”高翠兰道:“你说的那是寺庙,我问的是道观,不是一回事?”店主人又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坐在一旁摘菜的女主人搭讪道:“你问女道观,是不是姑子庙?”高翠兰忙上前道:“对对,你知道哪里有姑子庙吗?”那婆子道:“怎么,你想去当道姑?”高翠兰道:“随便问问,想去看看。”那婆子道:“姑子庙听说是道姑住的地方,俺也没去过。不过,这集上倒是有个女孩子,逃婚跑了,都说她去大蓬山当了道姑。”高翠兰又问:“大蓬山离这儿有多远?”那婆子道:“跟你讲俺没去过,恐怕也不是太远。”石佬道:“不用问了,我知道。” 高翠兰付了饭钱,石佬想要先回石仙庙,高翠兰心急,非要去大蓬山看看,石佬便带她去了大蓬山。正是: 梦萦魂牵福陵山 几度历险方得见 命中孽缘已注定 参禅修道皆枉然 第14章 翠兰投身紫茵观 枣花仗义惹祸端 大蓬山离张弓岭果然不太远,太阳没落,石佬和高翠兰就来到山脚下。这座山不大也不算高,草木丛生,郁郁葱葱。抬眼望去,果然看到山顶高处有一片庙宇。石佬对高翠兰道:“寺庙一般建在山腰、道观大都建在山顶,看来那里便是你要找的地方了。”高翠兰本来已经走得很累,一听说快到了,又来了精神,一口气爬到了山顶上。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青灰院墙,朱红大门。山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紫茵观”。高翠兰上前敲了敲门,不大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两扇朱门打开,走出一位青衣女道士来。高翠兰上前施礼道:“师父,小女子有礼了!” 那女道士瞪着眼问道:“你们是?”高翠兰忙指着石佬道:“这是我佬爷,专门送我来的。小女子千里慕名而来,是为了入道修行的,不知师父能容纳否?” 那女道士听说是要入观修道的,便对她道:“要想入观,必须精熟《老子经》,你知道吗?”高翠兰哪里懂得这些规矩,却硬着头皮应道:“知道、知道。”女道士见她答应利落,愿意领她去见住持。 高翠兰让石佬在门外稍侯,自己便跟随那女道士进了院门。院子看来并不大,走过了玉皇宫,后面便是三清殿。那女道士带高翠兰在偏殿后面的住处见到了紫茵观主,只见她虽着星冠道服,然而满面桃花,妩媚动人,却是个年轻美貌女子。那引路的女道士为高翠兰作了介绍,便站到了一边。 高翠兰连忙施礼道:“观主万福!小女子高翠兰,丘城县高老庄人氏,父母早逝,本人亦看破红尘,终身不嫁,决心从道,不远千里前来投奔观主,只求入道修行,望乞收留!” 紫茵观主仔细打量着高翠兰,见她眉清目秀,也是一个妙龄女子,轻声问道:“修道乃以清静无为为本、离境坐忘为常,你年纪轻轻,能耐得住寂寞,忍得住清苦吗?”高翠兰道:“观主怎可以年龄度人,修道不论年龄大小,要看志向。我年龄不算甚大,可比观主岁数要大得多了,观主这样年轻,不也入了大道,成为尊长了吗?” 紫茵观主本来是几句平常的问话,没想到却落下话茬,让她来个反宾为主。好在观主是个喜欢听奉承话的人,高翠兰说比她年轻,心里觉得高兴,不想再难为她。于是道:“年轻年长,不足为道。不过观中本不缺人,近期又来了几个挂单居住的。这样吧,你要真想留下,可否先到膳房帮帮忙,抽空学学‘道经’,这也是观里的规矩,你觉得如何?” 高翠兰一听观主愿意收留她,喜出望外,连忙躬身施礼道:“感谢师父收留,弟子一切听师父吩咐,什么差事都愿意干。”紫茵观主见她为人随和,心中也暗自高兴。于是便叫那女道士带高翠兰安排住处。 高翠兰安排好了住处,便急忙出来找石佬,告诉他观主已经收留了她。石佬也非常高兴,安慰她几句,并说今后会常来看她,便告辞回了石仙庙。 高翠兰住在紫茵观,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规矩。她知道刚来的人都要先做些帮厨、打水、扫地这样的杂活。高翠兰是个勤快人,什么活都争着干,特别是烧饭,这里同天恩寺的斋饭差不多,高翠兰更是轻车熟路,即便是素菜,烧出来也醒目爽口,不时受到观主的夸奖。 高翠兰还认识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从张弓岭逃婚出来的丫头,名叫窦枣花。来了一年多,一直在膳房里帮忙烧火,连个出家人的名字也没给起。高翠兰非常同情她的遭遇,跟她住在一起,相处很好。 时间长了,高翠兰发现这里常常会让做些鸡蛋、咸鱼之类的荤腥食物,开始也没在意,以为道教与佛教毕竟不同,忌口也不一样。后来有一次,知客突然带着人送了些腌制好的鸡鸭来,叫膳房准备两桌酒席。高翠兰犯了猜忌,等知客走后,便打听主管膳房的那位年长的、道号叫玄乙的师父,问道:“观里设宴,还让上些荤菜,招待道友还是施主?”那玄乙道:“既不是道友,也不是施主,是观主的几位朋友。” 高翠兰不解地道:“怎么,出家人还有朋友?”玄乙师父道:“观主的朋友可多了,每年春天、秋天都会来几批哪。”高翠兰有些诧异,又问道:“女朋友还是男朋友?”玄乙神秘地道:“讲起来不该问这些事,不过,谁让你讨我喜欢呢。”便对着高翠兰的耳朵小声道:“没有一个女的。”说着自己笑了起来,笑得高翠兰莫名其妙。 玄乙见高翠兰没有反应,又对着她耳朵道:“你没听明白,来的客人当中,还有的是观主的那、那个呢。”没想到高翠兰更不明白了,追问道:“哪个呢?”玄乙瞥了高翠兰一眼:“你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哪个呢?相好的呗!”高翠兰吓了一跳:“相好的,观主还会有相好的?”玄乙连忙捂住她的嘴,斥责道:“哎呀,招罪呀。好了好了,什么也不跟你说了,赶快做饭吧。” 高翠兰再也不敢问什么了,只是满腹狐疑:“道观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难道真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一些女道观是交际场所、风流场所?”那女道士见高翠兰切菜时神不守舍的样子,忙提醒道:“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做饭吧。你是刚离开家的人,该会做这些菜吧?”高翠兰答应着,慌忙整理起菜肴来。 直到传完了菜,膳房里才算轻松下来。高翠兰忍不住问玄乙:“我看咱观主年纪轻轻,长得又漂亮,既然有了心中人,何不成亲过日子,却出家当道士呢?” 那玄乙道士见烧火的窦枣花出了门,屋内无其他人,便告诉高翠兰:“紫茵观主可不是一般人,她懂得诗文,曾被一个官老爷看中,本想接纳为妾。没想到这个官老爷的太太后台厉害,脾气也非比寻常,说什么也容不下她,硬是被打出了门。闹得这位官老爷没有办法,只得偷偷地派人找到这个偏僻的道院,花了一大笔银子,重新修缮,让紫茵小姐当了观主。” 高翠兰这才明白紫茵观的来历,喃喃道:“我以为道观都是道士们化缘建起来的,原来花钱也能当上观主。”玄乙道:“你刚来,懂得什么。缘是什么?钱也是缘。你要有钱,也能建起一座道观,也能当上观主!” 二人正在说话,只见知客跑了过来,道:“观主吩咐,再烧些清淡的汤送上去。”玄乙忙喊枣花过来烧火,高翠兰又做了一大碗蘑菇青菜汤,让枣花给送了过去。 高翠兰收拾一下桌案,对玄乙道:“汤都上了,酒席差不多该散了?”玄乙道:“沉住气,早着呢。他们谈天说地,饮酒作诗,猜拳行令的,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辰哩。” 高翠兰惊异地道:“这么热闹,就不是清静之地了。”玄乙道:“去年他们来,一直闹到傍晚时分才散,还有两个吃醉了的,第二天才走。” 高翠兰更有些不敢相信,疑惑地道:“这女道观还能让男客过夜?”玄乙道:“别大惊小怪的,这里又不是女人国,怎么能禁得男人?”高翠兰神秘地问道:“这么说,来的客当中有她的那位官老爷?”玄乙道:“又瞎说了,她的官老爷别说不来,就是来,怎么能和他们这些人一道来!” 说得高翠兰不好意思,玄乙也觉得说漏了嘴,忙转了话题:“你不知道,这里每年都要举行斋醮,做好大的道场,方圆几十里的人都会赶来,就像赶庙会一样。想看热闹,到时候你就等着瞧吧。”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听说宴席散了,客人也走了。玄乙这才安排枣花去收拾碗筷,又叫高翠兰拾掇些饭菜,三人围在案子上吃了。 吃完饭,三人正忙着洗刷锅碗瓢勺,打扫卫生,忽见歪歪扭扭闯进一个男人来。那人年龄不大,有二十几岁的样子,进门瞅了瞅,道:“哟,这不是茅房?” 三人吃了一惊,玄乙瞪着眼指着外面道:“你要找的地方在外面,快走!”那人直着眼,“噢”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折了回来,囔囔道:“今天的菜做得好,都在夸呢,没想到这小小的庙里,还有会做官家饭的道姑。”见没人理他,又自我介绍道:“我是司秀才的家人,叫司奇,跟司秀才一起来的,俺可是紫茵观主的高客。他们那一桌、我家主人喝多了,我们这一桌、我没喝多,就我、没喝多。” 玄乙有些生气道:“客人不是都走了吗?你也赶快走吧!”司奇道:“他们走?他们走他们的。我家主人醉了,不走了。观主都给安排好了,就住这里了。”说着话,乜斜着眼睛,突然盯住了正在收拾碗筷的高翠兰,惊讶道:“吔,这姑娘这般容貌,真是少见、少见!” 说着话,又往前走了两步,一直盯着高翠兰上下打量,口中道:“身材长得苗条,脸蛋也俊俏,真是开眼了。不过,这样的美人,却在这黑屋里烧饭,可惜了,可惜了!”说着话,伸手去摸高翠兰的胳膊。 那枣花见他对高翠兰不怀好意,心中早就不耐烦。旁敲侧击地道:“玄乙师父,这屋里怎么一股‘嗖气’味?是不是这人‘嗖气’了。还不赶他快走?” 司奇听枣花这么一说,缩回了手,嗅了嗅自己身上,盯住枣花道:“什么‘嗖气’,我叫司奇、司奇!”枣花道:“知道你叫嗖气,说的就是你,太‘嗖气’了,我们嗅不得这味道。快滚一边去吧,我们还得干活呢!” 司奇虽然醉态,也明白枣花在骂他。顿时觉得面子难堪,况且酒劲正在发作,哪里能容?便卷起袖子骂道:“你这个不知深浅的贱、贱货,看你那模样,吃醋了是吧?告诉你,紫茵观主也高看俺三分,你什么东西,竟敢骂、骂你二大爷?”伸手从灶台上拿起一把饭勺,赶过来要打枣花。 那枣花却是刚烈性情,一是护着高翠兰,二是最怕人家骂她“贱货”;三是进观时间不长,修行不够,哪能咽下这口气。对他骂道:“哪里的野种,来道观里闹事,还要打你姑奶奶,看我不敲碎你的狗头!”顺手抄起一根火棍,朝着司奇头上便砸了下来。 司奇本有酒意,头重脚轻,躲闪不及,被打个正着,“扑通”栽倒在地上。枣花不肯住手,还要打,被玄乙和高翠兰赶紧拉住。三人屏住呼吸,见那司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大一会儿 ,才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动了动,又趴下了,再也没了动静。 玄乙伸手试了试司奇的鼻息,着急道:“怎么,没气了?”高翠兰忙着又去试探,也摇了摇头。枣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道:“这么不禁打,才一棍。”高翠兰忙制止她。对玄乙道:“师父,看样子是没气了,这可怎么办?”玄乙也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心里没有底。她瞪了枣花一眼,道:“咳,惹大事了!”枣花道:“这能怪我吗,是他先要打我的。”玄乙道:“别说不中用的话了。清静之地,岂能打打杀杀?死了人,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高翠兰辩护道:“这也不能全怪枣花,她不是护着我吗?要顶罪,我去顶!”玄乙道:“你也别说了,在这里出了事,咱都逃脱不了干系。我是说枣花性子硬,像个仗义的男孩子,这样容易吃亏呀。”高翠兰道:“是啊,可这是为了我引起的。”玄乙道:“翠兰,你也别说了,枣花对你、对我都跟亲人一样,就她最小,怎能忍心就这样看着毁了她?咱们还得想办法,躲过这一关!” 高翠兰道:“师父说的是,我们听你的。”玄一让高翠兰试着给他灌点水,可是怎么也灌不进去。三个女人都没有经过这样的事,更加着急了。 玄乙走出门,看看外面没有人,回来安排道:“估计还是喝多了酒,晕过去了。别问怎么样,快把他拽到锅门口去,让他休息一会儿。暂时先用柴草遮住,不能让外人看到。” 枣花连忙答应,便把躺在地上的司奇拉到锅门口靠墙的地方,高翠兰忙拿条围裙档住他的头部,又用些柴草盖上了他。玄乙叹了口气,道:“他要是能过得来,是咱们的造化,要是过不来,这事就难办了。” 高翠兰和枣花哪里还有主张?玄一想了想,又道:“我听说有些酒晕子,喝醉了半天都过不来。他要真是这样,,也只能等晚上把他抬到山后去,让他在外边吹吹风,看能不能醒过来。”高翠兰道:“想不到的晦气,只能听天由命了。”玄乙又嘱咐道:“ 赶快做饭吧,等应付了晚饭,再想办法把他弄出去。” 高翠兰答应着忙淘米熬粥,枣花烧着火,问道:“师父,你老人家常说,道观乃是清静之地,可怎么这些流氓无赖也经常进来?”玄乙道:“说什么呢,这里原来也是清静的,叫‘清一观’,那清一观主品性严谨,恪守道规,只知道讲经、化缘,从不与俗人交往。日子虽然清苦,却没有烦恼。自从新观主来,花钱重修了道观,清一观主只得离开了。这紫茵观主的朋友多,烦恼的事也多了。去年枣花没来之前,就出了一件事,也是一个醉酒之徒欺负一个叫妙真的,好在妙真机灵,躲过了一灾,后来跑掉了。” 枣花正听得入神,听说跑掉了,不禁瞪大眼睛问道:“跑掉了,怎么跑掉了?”玄乙道:“出了这样的事,她怎么能不跑呢?”枣花还是没听明白,追问道:“跑了、跑了就算完了,没人论理呀?”玄乙道:“找谁论理去,就是因为观主不管这事,她才一气之下走的。” 枣花想了想,道:“看来这紫茵观是无法无天了,还真不是人蹲的地方。”高翠兰也想知道根底,问道:“妙真该是正规的修道之人,难道去还俗了?”玄乙道:“她呀,肯定去找清一师父去了。”枣花道:“找清一师父?你说的清一师父,她在哪里?”玄乙道:“听说她去了鹤鸣山紫云观,离这里有几百里地呐。” 枣花道:“鹤鸣山,紫云观?名字就好听,有道家的气派。不像这里,用她自己的名字当招牌。哎——翠兰姐,咱们不如跟玄乙师父一起,也投奔清一师父去?”高翠兰道:“好是好,可咱现在去得了吗?”枣花道:“怎么了?”玄乙道:“怎么了,你惹的事就忘了?别说走了,说不定咱们都得坐大牢、保不住命呢。”枣花这才长叹了一口气。 给观里的道士开罢了饭,天色快要黑了,仍没见观主传过话来。玄乙有些沉不住气,不时走到门前张望。好大一个时辰,方见知客摇摇摆摆地过来,见玄乙站在门前,吩咐道:“给观主整几个菜,捡新鲜的!”玄乙问道:“几位用斋,要几个菜?”那执事道:“也就是四、五位,先上六个菜吧。”说罢扬长而去。 玄乙答应着,回头让高翠兰准备。枣花看着玄乙,用手指了指身旁的柴草堆,问道:“她们都要吃饭了,也没有人找这位?”玄乙道:“她们不找,你急什么?可别乱了阵脚。” 正说着,忽见那知客转了回来,进门看了看,问道:“有位施主不见了,来这里没有?”玄乙道:“什么施主,怎么会来这里?”知客也不答话,只是又瞅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能跑哪儿去呢?”刚要出门,高翠兰道:“菜就好了,快叫人来传菜!”知客“嗯、嗯”答应着出了门。 菜很快做好,被端了过去。玄乙仍是放心不下,不停地到门口看看动静。院子里不时有人走动,都是议论着找那位“施主”的。玄乙回屋叮嘱枣花和高翠兰:“千万沉住气,不要多说话。”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玄乙让枣花点亮了灯,三个人在屋内坐了好长时间,谁也不再说话。这时院子里也安静了,玄乙还是沉不住气,刚站起来想出门看看,就听到有人喊道:“玄乙师父!”玄乙吓了一跳。等那人走进门来,才看到是传菜的慧心,只见她端了一盘菜回来。玄乙忙问道:“怎么回事?”慧心道:“这盘青菜没放盐就端了上去,怎么吃呀?”高翠兰忙接过盘子道:“都怪我太大意,怎么忘了搁盐呢?来、来,我重新做。” 高翠兰把菜倒回了一个盆里,点了盐,又加了点油,亲自尝了尝,才装上盘,交给慧心。 慧心出了门,玄一道:“吓我一跳,只当出什么事儿呢?”高翠兰道:“真是越担心越出乱子,怎么就今天忘了搁盐呢?”枣花没好气地道:“没搁盐也能吃出来,人没了也不着急?”玄乙道:“怎么说话呐,她着急又有什么用?这么大个活人,她们能知道会出事?” 枣花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合适,忙转个弯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刚才也不问问慧心,他们找到人了吗?”玄乙着急道:“嘿,你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没事找事呀?”高翠兰忙拦住枣花,不让她再说话。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喊道:“玄乙。”玄乙赶紧站了起来,只见慧心又端了一盘子菜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知客。玄乙忙问道:“又怎么了?”慧心还没说话,知客凶凶地道:“怎么了,我该问你们怎么了?”说着话,把那盘菜夺过来递给玄乙道:“你们尝尝,都尝尝,这菜能吃吗?” 高翠兰知道又惹了祸,忙拿筷子夹菜品了品,道:“腌死人了,我今天头有点晕,老是拿东忘西的。别急,把那菜扔了,我重新给你烧个菜。”知客道:“就是头再晕,加盐也得有点谱吧,一点小菜,怎么能放那么多盐?” 高翠兰还没来得及解释,玄乙道“这翠兰呀,做大锅饭惯了,今天头又有点晕,肯定是当成一大锅菜放盐了。”又对翠兰道:“算了,你休息会儿,我来炒个菜吧。”说着便叫枣花烧火,自己收拾些菜蔬,做起菜来。 那知客在屋内度着步道:“傍晚时分,有人看司秀才的仆人朝厨房这面来了,你们说没见?”三人一起答道:“没见。”玄乙又道:“他吃饱了、喝足了,跑这厨房里干什么?”知客没有答话,仍然来回走动,突然走到枣花跟前,盯住那堆柴草道:“你锅门口堆这么多柴火干什么,不怕引着火吗?”只这一句话吗,问得枣花心惊肉跳,高翠兰魂飞胆散。正是: 只言佛教好修行 沙门却遭灭顶灾 都说道观清静地 无端横祸又飞来 第15章 胆战心惊老出错 雨过天晴来怪客 却说知客问起那堆盖着司奇的柴禾,枣花正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听玄一道:“噢,你说那些柴禾,不是看天阴了吗?是我叫她多抱些来。”又故意对枣花道:“枣花,烧火小心点啊!” 可正在这时,那知客好像看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咦,柴禾好像动了,下面有什么东西吗?”这一问,枣花和高翠兰更是心虚。玄一忙接过话头,故作镇静掩饰道:“你是不是眼花了,柴火下面能有什么东西?金马驹子银骡子,你这出家人还想发财不成?那柴火不是火映的吗,我看着你还在动呢。” 正说着话,却见锅里冒了烟,玄一赶紧叫枣花停火,趁机埋怨道:“你这一打岔不要紧,差一点就糊锅了!”连忙把菜出了锅,定了定神,递给慧心道:“快送去吧,别忘了给俺陪个不是;观主再要什么菜,快回来传个话。”慧心答应着走了。 知客讨了个没趣,刚要走,又转回头对高翠兰道:“中午还夸你做的菜好呢,晚上全砸了。不过你还算有运气,那司秀才的家仆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喝醉酒自个回家了,司秀才没心思吃饭,观主对这事也没太再意。要是平常,出了这事,准得撵你走,今后可得小心了!”高翠兰忙点头称“是”。知客这才悻悻地离开厨房。 知客走了之后,三个人悬着的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玄一擦了擦头上的汗,双手合十唱道:“无上天尊。” 枣花觉得有些诧异,问道:“知客怎么说柴火堆动了,不是没有气了吗?”高翠兰道:“我觉得他不会死,只是醉如泥了。”玄一忙叫高翠兰到门口看着,她和枣花掀开柴草看看,还是没见动静。 等到夜深人静,高翠兰和窦枣花偷偷地从侧门将司奇抬到观后的山坡上。 玄一一夜也没睡好觉,知道下了场雨。第二天一大早,便起身想出门看看动静,刚走出房门,只见山门已经敞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看时,才知道是紫茵观主送司秀才。她连忙退回房内,轻轻关上了门。 一直到中午开罢了饭,也没见有人谈论什么,枣花实在沉不住气,要到山后面去看看。玄一也是放不下心,只得允了她。叮嘱道“去看看就回来,不要慌里慌张的样子。”枣花答应着去了。 枣花来到院后,朝山下扫视了一番,那山坡上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只有几只小鸟在那儿蹦跶着,哪里还有司奇的影儿?赶紧回来道:“那人已经不在了。” 三个人提心吊胆过日子,可一连过了三天,见观内没有什么异常,玄乙这才放下心。对高翠兰、枣花道:“你们不要担心了,那个人准是自己回了家。” 二人同时问道:“你怎么知道?”玄一道:“已经三天了,司秀才早回了家。要是司奇不回去,他该派人再来山上找了。”高翠兰道:“对,总不能丢了大活人,就不管不问了。”玄一又道:“再说了,枣花到后山去看时,那司奇已经不见了。他要是死了,被人发现报了官,官府也该来查了。”高翠兰长出一口气,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无上天尊。” 可枣花却迷惑不解道:“不对呀,你们当时都摸他的鼻息,说没气了呀?”玄一道:“你还说呢,当时都吓懵了,还能摸得出气息来?再说了,从来没经过这样的事,咱也是不懂呀?”高翠兰也道:“怪不得人说‘烂醉如泥’,看他那个样子真够吓人的,没想到还能醒过来。”玄一道:“或许是昨晚那场雨把他给冲醒了,也算他造化大。”枣花仍然怀疑地道:“原来你们都不懂。可我觉得还是不对,他要是真的没死,也不会爬起来就走了,能不回来找我打架?” 玄一被她逗笑了,道:“真小孩子脾气,还想着他回来找你打架呢。他一个当仆人的,哪有那么大胆?当时是酒劲顶的,你们不知道,酒能乱性呀。等醒过来时,他就会知道自己做的事够丢人的,还敢找上门打架呢?”枣花似乎听明白了,瞪着大眼睛道:“这么说,这几天咱们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着,都白搭了?” 高翠兰更觉得可笑,问她道:“这话怎么说的,没事了不好吗,你还想怎样?”枣花仍然愤愤不平地道:“ 不想怎么样,只是太便宜这个臭男人了,早晚是个祸害!”玄一作揖念道:“无上天尊,不要怨气太重,万事都要大度,才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又过了几天,枣花跟高翠兰商量要去鹤鸣山的事,玄一道:“我那清一师父,跟在这里不一样,在这里她是住持,说话算数的;现在投奔了紫云观,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能不能收留你们,你们想过吗?”高翠兰道:“想也想过。不过,我知道清一师父对你好,你带着我们一块去,她会想办法收下我们的。” 玄一看着她道:“你还是没听明白,就怕清一师父作不了主。”枣花道:“那、那怎么办,只能留在这儿?”玄一道:“翠兰呀,你们若是真想修行,这里虽说不是修道的好地方,但常言说,‘进了道家门,修炼凭个人’。我这里有些道家的书,还略懂些经文,你们有空先学着点。要知道,凡事都要有个机缘,等你们熟知了‘老子经’、‘度人经’,以后遇到机会,才好在诸道观中寻个进身之地。” 高翠兰明白玄一师父的意思,忙道:“师父话说的极是,翠兰能认识玄一师父,本来就是缘份。今天,弟子就拜你为师了!”说罢便行跪拜大礼。枣花一看高翠兰拜了玄一师父,连忙道:“翠兰姐,别撇下我呀!”说着也跪下来叩头不止。 玄一忙起身扶起她们,口中道:“承当不起,承当不起!”然后让大家都坐下来,语重心长道:“其实,我原来最担心的就是枣花,山里长大的孩子,心性单纯,不谙世事,还是逃婚出来的,说明她有几分倔犟,而且看不惯不平之事。虽然入了道观,只是个藏身之处,却与道无缘哪。为师总是怕她莽撞惹事,一旦出了差错,哪里好寻个立身之处?” 几句话说得枣花“呜呜”哭了起来。高翠兰道:“承蒙师父关爱,枣花是个血性女子,知道师父心疼她,她会听你的话的。”玄一道:“不是这意思,我是说现在我倒是放心了。” 她对枣花道:“枣花哪,我不会看错人的,你这个翠兰姐面相和善,待人实诚,还知书达理,可不是个一般人哟。她刚来我就看中了,你今后可要跟她多学点,有她带着你,我就一百个放心了!”枣花道:“师父说的是,她刚来我就觉得她是我的亲人,处处都对我好。真没想到,我这么有福分,能碰到一个这样的好姐姐。” 她猛地跪在了高翠兰的面前。大喊一声:“翠兰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了!”高翠兰连忙抱着她,情不自禁地流下热泪。 高翠兰本来也是个举目无亲的零落之人,难得枣花这样仗义护着自己,把自己当作亲人相待,能认这个“忘年之交”的妹妹,心中着实踏实了许多。从此以后,对窦枣花更是关爱有加,除了烧饭之外,便跟着玄一师父学道诵经。 又过了些日子,一连两天不见有人来安排住持的斋饭,玄一打听后才知道,原来紫茵观主下山云游去了。膳房里好不容易清闲起来,院内的女冠们相互走动,交往也多了。枣花带着高翠兰把各处殿、堂转了个遍,又认识了几个道友。 原来这紫茵观只有二十多名女道士,而且大多年龄偏长,两个年轻的跟着观主出游去了。来上香的人也不多,观内显得冷冷清清。 这一天,高翠兰正在准备做午饭,看门的女道士突然带着石佬来找她,高翠兰喜出望外,忙把石佬让进屋里,道:“真没想到,您这时候能来看我?”石佬道:“不知你在这里过的咋样,老是惦念着呢。”高翠兰道:“难得您惦念,还好、还好。”随后便介绍了一番。 枣花正在烧火,看这人长得怪怪的,有些诧异。可一听说是高翠兰的佬爷,立马起身拿了个板凳让他坐下。见锅内水开了,随手盛了一晚,端到石佬面前,喊着:“佬爷,喝茶。”石佬被她喊得心里热呼呼的,接过碗来,哪管热冷,便往口中倒。枣花忙喊道:“别烫着!”可那碗开水石佬早已喝了下去。 枣花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担心烫着他,眼瞪得老大;玄一也愣在一边。高翠兰心中明白,忙接过碗,对枣花道:“没事的,佬爷的嘴拿得住热。” 石佬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喝的太急,道:“噢,你怕烫着我,没事的,没事的。”玄一和枣花这才放下心。高翠兰对石佬道:“多亏玄一师父和枣花妹妹照顾,在这儿好着呢。”石佬道:“那就放心了。怎么,在这里还认识个妹妹?” 还没等高翠兰答话,枣花便上前道:“对,我就是她妹妹,给佬爷磕头了!”说着,便跪下磕起头来。石佬忙把她拉起,高兴地对高翠兰道:“你这妹妹还真懂事。” 石佬这一夸不要紧,枣花却涨红了脸:“都怪我不好,刚才差点烫着你!”石佬道:“哎呀,说什么呢?告诉你吧,我平常是不喝茶的,要不是你喊一声‘佬爷,我才不喝呢;我知道那是开水,可你看看,我这嘴巴,肠子都是石头的,怎么能烫着我呢?” 枣花以为他在开玩笑,可玄一却看出了石佬不是一般人。便对高翠兰道:“赶快做饭吧,这位佬爷该饿了?”高翠兰忙要淘米下锅,石佬却道:“不饿不饿,我就是来看看翠兰的,既然她在这里过得好,我也就回去了。” 说罢起身要走,三个人都过来拦他,枣花道:“佬爷,刚来到,怎么能走呢?”玄一也道:“这么远的路子来了,无论如何也得吃了饭再走。” 石佬没有经过这种场面,不知如何是好。对玄一道:“你们道观里的饭,岂是我吃得的?再说了,我也不饿呀。”高翠兰道:“就是不吃饭,也得再坐一会儿,别忙着要走啊。”石佬这才停下脚步。 等石佬坐了下来,玄一问道:“你是翠兰的佬爷,也住在丘城县?”石佬道:“我住寄云山。”玄一道:“你们两家亲戚住得可不近哪?”石佬道:“是呀,原来见一次面都难,现在好了,我到这里,还不到一天路程。” 枣花听说石佬是寄云山的,忙插嘴道:“姥爷是寄云山的,离我家太近了。”石佬问道:“你也住寄云山?”枣花道:“我家在张弓岭。”石佬道:“噢,我说呢,寄云山那里人烟稀少,张弓岭那边住的人就多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见到老乡。”高翠兰道:“何止是老乡,枣花喊你‘姥爷’呢。”石佬道:“对对,差点忘了,我又是枣花的姥爷了。”接着喊道:“枣花,你还像个小孩子,不在家住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一句话问得枣花脸红了起来。高翠兰忙接过话头道:“佬爷,你可记得,上次在张弓岭问路,那个卖饭的夫人讲,她村里有个女孩到大蓬山道观里去了?”石佬想了想,问高翠兰:“她说是个逃婚的吧?”高翠兰道:“对,枣花就是逃婚出来的。”石佬道:“噢——原来就是她。”又问枣花:“女孩子是要嫁人的,你怎么逃婚哪?” 枣花被他问得更不好意思了,不知如何回答。高翠兰道:“姥爷,您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当地的财主、出了名的土霸王,敛财贪色,人都喊他叫‘花太岁’,硬逼她当小老婆,她才逃出来的。” 石佬问枣花:“那你爹呢,他怎么不管呢?”枣花烧着火,一听问她爹,泪水“唰”地流了下来。她抹了一下眼道:“我爹给他家盖房子,抬石头时压伤了腰,成了残疾,卧床不起。我娘找他要钱治病,他不但不给,反而叫人前来说媒,要我嫁给他,说只要两家成了亲,就给钱治病。” 石佬听了,生气地道:“天下还有这样的事情,你爹咋说呢?”枣花道:“我爹知道他是个坏种,娶了三个老婆被折磨死了俩,是想叫我去‘填房’。我爹说我性子硬,到他家没好日子过,死活不愿意。可他家势力大,硬定下了日子,非要强娶,我爹只得叫我连夜逃了出来。”石佬道:“你爹可真是个好爹。你逃出来了,你爹现在怎么样?” 枣花一听这话,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道:“我出来时,我爹躺在床上不能动,我怎么忍心自己跑出来,可我爹哭着求我,又摸个棍要打我,我娘只得硬把我推出门。我出来后,再也没见到他。” 石佬没想到触到她的伤心处,忙劝道:“别哭了,我知道你们那个地方,我去打听打听。”说罢起身要走。弄得枣花不知所措,连忙上前拉住:“佬爷,您别急,说什么也得吃过饭再走呀?”石佬道:“肚子不饿,吃什么饭哪?”高翠兰道:“那也得等我做好饭,送你下山。”石佬道:“你做饭吧,要你送什么?”转身走了。枣花还是硬拉住他,石佬道:“别拦我了,我看罢你爹,还会回来。”枣花只得松手。 玄一见石佬走了,忙接过高翠兰手中做粥的饭勺。高翠兰赶忙撵了出来,把石佬送出大门。 高翠兰刚回来,玄一便对她道:“你这个佬爷,可不是个凡人?”高翠兰随口道:“他做事是有点怪。”玄一道:“不是做事怪,长得也怪,性格也怪。要是个一般人,那么远的路,能来到就走吗?还有,喝茶有那样喝的吗?” 高翠兰不便说出石佬的身份,只得解释道:“常言说,山中出奇人,各有各的道行,他是个急性子。不过,的确是个热心肠。”玄一开玩笑道:“噢,原来是个热心肠,怪不得能用开水烫呀?”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却说石佬一路走下山来,想想枣花说的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世上竟有这样的恶人,害的枣花一家够苦的。我得赶紧去看看枣花爹怎么样了,好给枣花个回话,也省得她心中不安。”可转眼间天色黑了下来,石佬只得先回到庙里。 第二天一大早石佬就赶到张弓岭,来到那户卖饼的人家,打听枣花家的住处。那卖饼的道:“别提她家了,她爹自从伤了腰,一直卧床不起;多亏枣花娘是个有良心的,屎一把、尿一把地侍奉他男人,不然,恐怕早就没命了!” 石佬按照店主指的路,找到了枣花的家。这是用山石垒砌成的两间茅草屋,东面搭一间厨房。枣花娘正好捡柴禾回来,见到石佬,听他说见过枣花,忙让到屋里,打听枣花的下落。石佬便把枣花的处境说了,叫他们放心。 枣花的爹睡在床上听他们说话,想抬头却抬不起来,只是歪着头流泪。石佬问道:“没找个郎中给他治伤?”枣花娘道:“怎么没找呀?家里仅有的一头牛也卖了,全搭上去,远近请了七、八个郎中,药倒是开了不少,可没有一样管经的。一年多了,他是一点也没见轻。村里人都说他这是骨头伤了,请郎中也白搭。可我得尽心呀,现在钱也花光了,家里上顿接不着下顿,还拿什么去请郎中?” 石佬又问道:“那个什么‘花太岁’,连治伤的钱也没给吗?”枣花娘道:“还提他呢,别说要钱了,差点要了我的命。枣花走后,他的人非叫我把枣花找回来,三天两头来逼。后来不知道听谁说枣花去了大蓬山紫茵观,他还要到观中去抢呢。非要带着我去给他要人,我差点跟他拼了这条老命!” 石佬问道:“你要跟他拼命,他就不去紫茵观了?”枣花娘道:“哪里呢,我这条命算得了什么?听人家讲,是他知道那个紫茵观主的后台是个大官,怕惹麻烦,才没去的。” 石佬念叨道:“噢,这世上还有他怕的人?”枣花娘道:“一物降一物,他能就没有个怕头?”石佬道:“既然他怕官,为什么不去告他?”枣花娘道:“上哪儿去告他?他也有后台,他表姐夫是县衙里的师爷,他兄弟也在县衙里当差,打官司能打赢吗。不然,他敢在这里横行霸道?” 石佬道:“他也有后台。这么说,他的后台没有紫茵观的后台大,他就不敢去大蓬山抢枣花了?”枣花娘道:“谁知道呢,只听邻居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俺也弄不清楚。我是天天把攥着心,在刀尖上过日子呀!”说到伤心处,不由得哭了起来。石佬劝也劝不住,只得告辞,枣花娘含着泪把她送出了门。 石佬看了枣花的爹,本想回大蓬山去给枣花回话。可转念一想:“枣花的爹病成那个样子,家里上顿接不了下顿。要是跟枣花一说,那枣花还能安得了心?她要是使性子再跑回来,岂不落入那个花花太岁的魔掌?”想到这里,立马停住了脚步,站在路口,动起脑子来。 石佬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办法。自己身上一无所有,帮忙用什么去帮?越想越急,自言自语道:“他家怎么会遇到这么个恶人,真的是‘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比那个‘甄耗子’还坏。甄耗子只是偷抢砸摸,来暗的。可这‘花太岁’竟敢明讹明抢,他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不行,不能便宜了这个比甄耗子还坏的祸害!” 提到甄耗子,石佬灵机一动,果然想出了一个奇特的办法:他想让甄耗子去偷花太岁的钱,接济枣花家。不过,他先要考验一下甄耗子。 石佬拿定主意,一路赶到甄家村,逢人便打听甄耗子。有人说,“甄耗子现在学好了,从他哥那里要回了几亩地,一心一意地种起庄稼来。”也有人说:“不知咋的,两口子都变了,男人不偷了,女人也不耍贫嘴了。都说是被神仙点化的。”石佬听了心中自然高兴,在豆田里找到正在锄地的甄耗子。 甄耗子听到有人喊他,忙丢下锄头走了过来。看着好像是石佬,哪敢相信?又仔细看了看,才“扑通”跪倒,诚惶诚恐道:“真是大仙显灵了?小人自打从庙中回来,按照大仙指点,已经改邪归正,再也没干过一件对不起人的事。不知大仙找我------”石佬道:“我知道你已经改邪归正了,不过,我今天仍要你去偷一户人家,你可愿意?” 甄耗子莫名其妙,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什么,还让我去偷?”石佬道:“对,让你去偷一户有钱的人家。”甄耗子连忙叩头如捣蒜,道:“小人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神仙老爷放心,小人连想也不敢再想!” 石佬见他已经痛改前非,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拉他起来道:“本仙让你偷,跟你原来偷不一样。本仙这次是叫你取那不义之财,救人性命,你可愿意?” 甄耗子半饷才回过神来,仍然疑惑,问道:“取不义之财,神仙老爷是想叫我去行侠仗义?”石佬道:“我也说不清什么叫行侠仗义,反正有这么个意思。就说去不去吧?”甄耗子道:“这事要是换了别人,任凭谁叫我去,也绝不会去;可神仙老爷让我去,我怎敢不去。您老人家就说去偷谁吧?”石佬道:“张弓岭有个花太岁,听说过吗?” 甄耗子吃了一惊,道:“花太岁,他可是张弓岭出了名的一霸,怎么,去做他的活?”石佬道:“做他的活不行吗?”甄耗子道:“我没说不行。不过,他家深宅大院,还养了几个家丁,小人怕不好得手呀?”石佬道:“怎么,不敢去是吧?甄耗子,我也不能让你白去,只要你取到花太岁的银两,我会奖赏你的!” 甄耗子一听这话,心中暗想:“这神仙怎么也跟道上的老大一样,还会论功行赏呢?”随机答道:“小人怎敢要大仙的赏赐?小人只是怕一个人干不得这样的大事,最好还要找两个帮手?”石佬道:“怎么,又想找你们那帮狐朋狗友?”甄耗子道:“不,他们都改邪归正了。小人只听大仙的,您老人家叫我自己去,我也决不推辞。不过------” 石佬知道他一个人有些为难,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你要找合伙的,你就找干净利落的,要偷就偷出个样儿来。”甄耗子不解地问道:“什么叫偷出个样儿来?”石佬道:“他家都是不义之财,你尽管偷,偷得叫他再也不敢欺男霸女才好!”甄耗子道:“明白了,大仙是在替天行道。”石佬道:“别说这么好听的话,你记住了,找一个识字的人,请他写张纸条,就写——” 石佬想了想道:“就写‘丢了东西别乱找,要找就去找石佬’,你偷了银两之后,就在他家中丢下这张纸条,省的以后找你们麻烦。”甄耗子迟疑地道:“这——?”石佬道:“就按我说的办。先偷他家的银两,然后把东西带到到庙里找我,我一直都在那里。”说罢转身走了。甄耗子连忙跪下叩头。 送走了石佬,甄耗子如坠云雾之中:“天下还有这样的神仙,竟然用我们这样的‘小蝥贼’,去对付那称霸一方的‘大蝥贼’,他到底是人是仙?”想到这里,甄耗子不禁有些疑惑起来:“说他是仙,怎么管起人间的事儿?要说是人,可那天在石仙庙,怎么也躲不过我那一刀!” 想起那件事,甄耗子再也不敢往下想了。他知道当地人都说石仙庙有灵,而且还传着“石头佬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的童谣,想必这石佬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爱打抱不平的神仙。他警告自己:别胡思乱想,也别多说话;按照石仙的意思办,即便出了事,反正有他扛着,怕它做甚? 甄耗子打定主意,急急忙忙锄完了地,把锄送回家中,去找原来一伙的盛猫眼去了。 这盛猫眼十几年混迹江湖,就靠偷偷摸摸糊口,听甄耗子说惹恼了神仙,被治得惨了,才不得不收手。可日子过得清苦,正唉声叹气,没想到甄耗子又来要他去偷,还说是神仙指点,一下子来了精神。二人一拍即合,又找了个叫薛愣子的做帮手,第二天白天采了点,晚上夜深人静时便窜进花太岁院中。 先在门房里吹了迷魂香,迷倒了看门的家丁。进了后院,又向卧室内吹了迷魂香,这才轻轻的撬开门,进到室内,拨亮灯,见花太岁和他老婆都赤条条地躺在床上,睡的如死狗一般。薛愣子盯住骂道:“娘的,有这么睡觉的吗?”盛猫眼忙拿起床单给他俩盖上,这才满屋里寻找起银两来。 卧室里翻了个遍,只有床头底下的小木柜子里存放百十两银子,甄耗子拿个被单包了。卧室里再也找不出黄金白银来。盛猫眼又叫到其他屋里去找,还是一无所获。猫眼问耗子道:“他这么大家业,难道就这么些银子?”甄耗子道:“山里人都穷,他只不过是个土财主,哪能聚多少银子,也算不少了。再说,他刚盖这么多房子,能不花银子?” 盛猫眼道:“不对,听说他跟官府勾结,包揽诉讼,怎么会只有这点银子,也许他埋起来了?”甄耗子道:“那就没办法找了。咱还是赶快撤吧?”盛猫眼有些不甘心,又返回卧房,要拿那个大首饰盒里的饰物,甄耗子道:“石仙这次只叫咱偷他的银两,没让咱取别的东西。”盛猫眼道:“他家里的金银财宝都窖起来了,哪里去起?拿他这些不义之财,石仙也不会怪罪咱们。” 甄耗子只得点头。盛猫眼于是包起了盒内的首饰,那个薛愣子按照小偷行里“不能空手回”的规矩,也顺手从柜子上捡了几块玉玩意,这才匆匆离开花太岁的家。 三人一起来到石仙庙,此时天已发亮。进到庙里,甄耗子把偷来的那些东西全摆在香案上,然后跪下叩头道:“神仙老爷,叫俺偷的不义之财给您送来了,您收下吧?”石佬走了过来,道:“我看看。”他伸头看到那些首饰、玉器、挂件,问道:“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吓得三个人谁也不敢吭声。当看到那堆银子时,眼睛才一亮,道:“噢,有银子就好。就这些?”甄耗子道:“在他家翻遍了,就找到这些。” 盛猫眼道:“也许他家财宝多,藏起来了,一时找不到。”石佬道:“这些就这些吧。你们这一趟也不容易,上一次我叫你们退了不义之财,是因为你们不分善恶,取之无道;这次取的是花太岁的不义之财,为了救被他害的一家人,你们懂得吗?” 三人齐声道:“小人懂得。”石佬道:“懂得就好。你们知道哪里有治骨伤出名的好郎中吗?”盛猫眼不解地道:“找、找郎中做什么?”石佬道:“怎么这样问话,找郎中当然是给人治病了?”盛猫眼忙解释道:“小人是说,天下还有神仙治不好的病?”石佬一愣,道:“你意思是说本仙无能?” 甄耗子吓得用眼直瞪盛猫眼,盛猫眼忙叩头道:“小人岂敢,小人岂敢。小人只是听人家说,神仙都神通广大。”石佬道:“别拐弯抹角。实话告诉你,各位神仙都有自己的能耐,这叫八仙过海、各有神通。如果神仙都去治病,还要郎中干吗?” 三人齐答道:“是、是!”石佬又道:“本仙就没有治病的本事,只不过爱管点闲事而已。你们说,到底能不能找到郎中?”盛猫眼忙道:“能、能。”石佬问道:“在哪里?” 盛猫眼道:“在这西南五十里,有一个梁家寨,那里有个梁罗锅,祖传郎中,专治跌打损伤。” 石佬问道:“是个罗锅?”盛猫眼道:“对。”石佬道:“他自己的罗锅都治不好,还会给人家治腰?”盛猫眼道:“他的腰是生就的,治不了。”石佬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盛猫眼道:“实不相瞒,干我们这一行,有时爬高上低,飞檐走壁,失了手就容易摔断胳膊腿;也有时候‘走麦城’,被打个半死不活,都得找郎中。所以道上的人都知道梁家寨的梁罗锅。” 石佬道:“这就好。你愿不愿意去把他请过来?”盛猫眼为难道:“他是个罗锅,治伤都是找上他们家,听说他从来不出门。再说了,只要是骨伤,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即便请来了,他也不能老呆在这儿。” 石佬想了想,道:“这样吧,张弓山有一户人家,女儿叫窦枣花,他爹给花太岁家盖房子,抬石头压伤了腰,花太岁不但不给治伤,还要逼人家的女儿给他当小老婆。你们说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三人道:“太欺负人了。”石佬道:“后来枣花爹叫闺女逃跑了,他自己一直卧床不起。一年多了,请了好几个无用的郎中,钱也花光了,饭也没的吃,睁着眼等死哪。” 盛猫眼听了这番话,略有所悟。问道:“神仙老爷叫我们去偷花太岁的银子,就是为了救他?”甄耗子道:“这还用问吗?”盛猫眼对甄耗子道:“既然这样,还叫大仙操什么心,咱把他送到梁罗锅那里去不就得了?”石佬道:“你们愿意去更好,省得再找别人。也算你们行了善,积了德。”三人点头称“是”。 石佬看了看那堆银子,喊道:“甄耗子,这些银子够不够给枣花爹治伤的?”甄耗子哪儿拿得准,吞吞吐吐道:“不知道那、那枣花的爹伤得怎么样?” 没等石佬开口,盛猫眼便道:“你没听神仙老爷说,是抬石头压的,卧在床上头也不能抬。几个郎中都没治好,说不定是脊骨压折了。还轻得了?再说了,一年多了,恐怕是时间耽搁长,更难治了?” 石佬听他说得有道理,道:“这样吧,就这些银子,你们捡成锭的,一人一个,算是辛苦费。剩下的甄耗子带着,都要用在枣花爹身上。”三人齐声答“是”。 石佬见他们仍跪在地上,道:“还愣着干什么?忙活了一夜,快回去睡觉,歇一天你们再去张弓岭。”三人叩头道:“谢谢神仙老爷!”这才爬起来。 甄耗子把银子包起来。三人正转身要走,石佬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留这里干什么?”盛猫眼一听这话,赶紧把那些首饰收了,抱在怀中。石佬道:“这次是有原由的,今后可不准再偷。要是银子不够,只能还找花太岁。”三人道:“一切都听神仙老爷的,再也不乱偷了。”石佬道:“走吧、走吧。”三人这才离开。 可是刚到门口,石佬又喊住他们:“慢着,差点忘记了一件大事:你们找到枣花家,就对枣花的爹说,是窦枣花的观主大发慈悲,施舍银子给他治病。不然地话,她家不知缘故,还不愿意去疗伤呢。”盛猫眼道:“明白明白,还是神仙老爷想得周到。”正是: 难得石佬谙世情 愿打人间抱不平 也学神仙套路多 不耍计谋事难成 第16章 石佬巧设连环计 花家破财拜庙神 却说花太岁一觉醒来,已经日高三竿。见老婆还在昏睡,忙把老婆推醒,自己也赶紧穿了衣服,走了下来。 开门时却见门闩没插,觉得有些异样。急忙走到前院,见几个家丁正在议论,说昨晚没关大门的事。花太岁更觉得蹊跷,忙跑到后堂屋,叫老婆看看少东西没有。两个人到各屋里瞅了瞅,没见有什么异样。又回到卧室,花太岁老婆最关心的是她的首饰盒,看到还在,也就放心了。对花太岁道:“没少什么东西。”花太岁仍不放心,道:“再仔细看看,我总觉得这屋里被人翻弄了。” 他老婆一面翻看着家什,一面嘟囔道:“两个大活人睡在屋内,贼人再大胆,敢来这里乱翻腾?”说着话,无意中提起了她的首饰盒,才大吃一惊道:“坏了,东西没有了。”花太岁也心中一颤,抢过盒子,打开一看,果然空空如也,两口子一时目瞪口呆。 停了半饷,花太岁如梦方醒,伸手去床头捞那个装银两的箱子,哪里还有银子?又转身到西屋里,看看那坛子里的铜钱却没动。骂道:“他娘的,专捡值钱的偷。这是哪里的毛贼,竟然偷到老子家里来?” 一时恼羞成怒,跑到前院骂起家丁来:“你们这些白吃饭的,叫你们看家护院,你们却敞开大门,让盗贼自由自在地偷。你们除了吃喝,还有个屁用?” 那个看门的被骂急了,哆哆嗦嗦道:“昨晚我确实插上了门。等院里人都睡了,我还专门看了看,门闩好好的呢。”花太岁问道:“那早上怎么会敞着门,谁发现敞着门?”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吱声。有个胆大的家丁问道:“怎么,院子里少东西了?”花太岁道:“还院子里呢?连我屋里都被偷了,值钱的东西全卷走了,你们都等着喝西北风去吧!”说罢转身回了后院。几个家丁这才感到事大,伸头缩脑地跟了过去。 花太岁回到卧室,见他老婆正抱着那个首饰盒子哭呢。他伸把夺过来,掀开盖对几位家丁道:“你们看看,这是我老婆的家业,值钱的东西都装这里,全没了。”又把那个盛银子的箱子拽了出来,也掀开道:“我多少年的心血都装在这箱子里,半个子也没了。你们说,谁这么大胆,竟然跑到我的卧室里来偷,这偷的不是钱,是老子的命呀!”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心中暗道:“这个贼真不是一般的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专捡贵重的的偷。”花太岁看着几个家丁畏畏缩缩地样子,吼道:“我养你们是看家护院的,不能光白吃白喝;家里被人偷光了,你们竟毫无所知。快说说,怎么办?” 一个家丁试探道:“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得报官。”另一个附和道:“对,这可不是小偷小摸干的,这么高的院墙跳进来,竟敢偷到卧室里,床头上,说不定是飞天大盗!” 花太岁不耐烦地道:“报官、报官,报官是白报的?那不还得花银子。这主意还要你们出,我还不会报官?”急的他抓耳挠腮,在屋里乱窜。 这时,一个家丁忽然发现柜子角下有张纸条,拿起看时,见上面有字,却不认得,另一个识字的夺过来念道:“丢了东西别乱找,要找就去找石佬。” 花太岁听到后忙问道:“什么?”那家丁赶紧把纸条递给他,道:“这是箱子里放的一张纸条。”花太岁看了后问道:“噢,这贼人还敢留下姓名。什么‘石佬’,石佬是谁,还石龟孙呢?” 几个家丁想了想,其中一个道:“西面寄云山有座石仙庙,供奉的就是镇河石佬。”花太岁一愣,问道:“什么,难道是他?”那家丁道:“咱这里人不也传着一句话,说什么‘石头佬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说的的就是那个喜欢出风头的神仙。”花太岁不敢相信,迟疑道:“难道真是这个石佬,不可能吧?”家丁们谁也不敢吭声了。 花太岁心中怎能不堵,在屋内转来转去。暗想道:“难道是得罪这位石佬神仙了?”但是当着家丁的面,他哪肯认这一壶。还是强打精神道:“不可能。这肯定是贼人故弄玄虚,偷了东西,还转嫁给神仙,不行,不能上当。” 他对几个家丁道:“你们到附近打听打听,看看这两天有没有在这里‘踩点’的;还有集上的几个小蝥贼,给我一个一个的问,他们在道上也许能知道些消息?”几个家丁答应着去了。 花太岁岂能甘心,在屋内来回骂道:“他娘的,犯了灾星了,竟然偷到老子的头上。”看到老婆呆呆地坐在床边,骂道:“你这个不通世故的丧门星,幸亏我把用不着的银子藏了起来,要是依着你,都放柜子里,这一次就倾家荡产了!”想到这里,心象刀子扎了一样 ,又对着老婆子道:“不行,还是去报官。” 老婆子是个信神的人,忙拦住道:“慢着,我倒是听西山的亲友讲过,说这个石佬经常显灵,喜欢偷听人家说话,还肯替穷人办事。万一真是这位神仙弄得事呢?” 花太岁有些犹豫,道:“我倒是不相信,神仙会偷人家银子?”老婆子道:“神仙拿银子能算偷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想想,如果报了官,能查出来倒好,万一查不出来,他们就凭着这张纸条,往神仙身上一推,说你得罪了神仙,你有何话说?到时候银子花了,还得落个孬名声,这是失火挨板子——双晦气呀!” 花太岁睁大了眼睛,不服气道:“咦——照你这么说,白偷了?”老婆子劝道:“不是叫人查去了吗?你先消消气,别乱了方寸。常言说,‘财去人安乐’,着急有什么用?先叫他们查查看,能查出来最好,实在查不出来,不如------” 花太岁见老婆子说个半截话,着急问道:“不如什么,有屁快放呀?”老婆子道:“说出来你可别怪我?”花太岁道:“只要能出好主意,我怎么会怪你?”老婆子硬着头皮道:“常言说,‘离地三尺有神灵’,说不定你在哪儿得罪了这位神仙,不如你亲自到石佬庙去烧香磕头,许个愿,也许能消了灾!” 要是在平常,花太岁怎肯听老婆的?可现在确实乱了方寸,虽然没答应,但心里七上八下,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了。 一连两天,几个家丁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到了第三天,有一个家丁回来报:“听说枣花的爹被人接走了。”花太岁一愣,却又不耐烦地道:“我叫你去找偷银子的贼,怎么还有心思去问枣花爹的事?”那家丁道:“我觉得奇怪,枣花家穷的锅都揭不开了,哪来的马车把他给接走了?”花太岁吃了一惊,忙问道:“什么,马车把他接走了?”家丁道:“对。我就是疑惑,他家哪有钱雇马车?” 花太岁想了想,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那家丁道:“难道枣花家与这偷银子的贼有关系?”花太岁道:“不对呀,枣花爹躺床上一年多了;再说了,他本来就是个老实头,怎么能与盗贼挂上钩?” 那家丁提醒道:“难道是枣花?”花太岁道:“枣花,也不对,她不是出家当姑子了吗,哪能干这挡子事?”家丁茫然道:“那?”花太岁看着他道:“你再去查个明白,是哪里的车,接他去哪儿了,一定打听清楚。”家丁点头去了。 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花太岁心中有说不出的味道。他最大的心病是枣花家的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被人接走了,真是没有想到。 那个家丁很快回来,对花太岁道:“打听清楚了,他家邻居说,是枣花庙里主人施舍的钱,给枣花爹治病的,马车也是她们雇的,不知拉哪里给他治伤去了。” 花太岁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懵了,居然有人出钱给枣花爹治病,这不是诚心给自己作对吗?当着家丁的面,故意骂道:“你说这个枣花爹,可够不懂事的?虽然是给我花家盖房子受的伤,也怪不得我呀,哪个东家想让干活的人出事。出了事也不能都叫东家兜着呀?噢——那要是砸死了人,东家还得偿命不成?再说了,俺也没说不给他治伤,俺看着他家穷,只要他把女儿嫁过来,伤也有的治了,枣花福也有的享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真不识抬举,竟然睁着眼睛让女儿跑了,还跑到‘姑子庵’去,这不是朝我脸上打耳光吗,我凭什么还去给他治伤?” 咋呼一通后,见家丁不说话,又问道:“对了,那些邻居还说其他话吗?”家丁道:“没说其他话,不过,都说道观的人真好,不仅收留了枣花,还花钱给她爹治病。”花太岁恼羞成怒:“好,那就叫他们也砸伤,都找道观的人治去!”家丁哪里还敢吭声。 花太岁转身回到屋内,见老婆子正在香案前烧香磕头。他怒气未消,骂道:“你这个不孵蛋的鸡,天天指望着佛祖帮你生儿育女,可现在皇帝都不信佛了,庙都拆了,你还在那里拜?” 老婆子虔诚地磕完头,道:“我拜的不是佛,是石佬神仙。”提起石佬神仙,花太岁无言可对,心也虚了。这两天发生的事,使他惊魂不安。家丁们不但没找到一点窃贼的线索,而且又出了枣花家一挡子事,就好像老天爷在专门对付自己一样。他恼归恼,怒归怒,但是坐下来仔细想了想,怎么也得面对现实。且不说枣花家的事,就家中被盗一案,难道真的是那个石佬显灵?自己只懂得弱肉强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天地良心,更不相信鬼神,可家丁们这样说,老婆子也这样嘟囔,难道还真像他们说的,离地三尺有神灵? 自从家中被偷之后,花太岁像着了魔似得,发了多少无名火,连几个家丁也不敢轻易到他跟前来。特别是听说枣花爹被人接走后,对他刺激更大,身心简直要崩溃了。他反复琢磨老婆子的那句话,‘离地三尺有神灵’,整整一个晚上,掂量来掂量去,最后选择了到石仙庙去拜神消灾。 第二天一大早,花太岁谁也没给讲,自己备了一匹马,从家中带了香烛、果品,直奔寄云山去了。 过了迎仙桥,把马寄在山下。自己找到上山的路爬了上去。进了大殿,在香案上摆上果品,点上香烛,便行起了跪拜大礼来。祷告道:“石仙老爷,小人来给您烧香磕头了。都怪小人平时对神仙不敬,冒犯了神灵,今日专门给您磕头赔罪!”说罢又磕起头来。 由于花太岁来的较早,庙里还没有其他进香的人,引起了石佬的注意。他看到此人虔诚,便仔细听了起来。只听花太岁又道:“石仙老爷,你身为神仙,造福一方,方圆百里都知道你有灵验。小人一事相求,近日家中财产丢失,却留下一张字条,落有神仙的名讳,小人不知何故,恐怕有人作奸,亵渎了石仙老爷,特来祈求神仙显灵,明示小人!” 石佬听到这里,才知道来人就是花太岁。心中骂想:“你这个无恶不作的奸人,不好好悔过自新,却来这里还想跟我对簿公堂,不能搭理他。” 花太岁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又叩头道:“石仙老爷,小人知道自己有时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逞强好胜,罪孽沉重,名声不好。小人知错必改,今后再也不敢了,求石仙老爷显显灵,骂小人一顿吧!” 石佬听到这里,暗道:“这有点像人话,还知道自己罪孽沉重。不过,你叫我骂你,我偏不骂,像你这样的恶人,骂你脏了我的口。 花太岁仍然听不到动静,着急道:“石仙老爷,小人一番诚意,求您老人家显显灵,哪怕你吭一声、骂一句、喘口粗气、打个喷嚏,小人也不枉来此一趟,算受到石仙老爷的教诲了!” 石佬被他念叨的心肠有些软了,可转念想道:“自己又不是什么神仙,‘显灵’已经够多了。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再露相。像他这样欺男霸女的大恶之人,拿人家的生命都不当回事,叫他多磕几个头算什么?对,还是不说话为好。” 石佬拿定主意,不再理会他。 花太岁在地上作揖磕头,苦苦祈求,足足一个时辰,也不见石佬显灵。这时,进庙的香客纷纷到来,花太岁只得无可奈何的起身走了。 又过了两日,甄耗子和盛猫眼来到石仙庙,告诉石佬,枣花爹已经安顿好,那梁罗锅收下了他,说是得半年功夫能下床,今后想负重、干活怕是不行了。石佬嘱咐此事不要外传,叫他们各自回家了。 石佬办完了这件事,心中舒了一口气。虽然听说枣花爹今后不能出力干活了,但只要能下床走动,也算捡回了一条命,以后还是能过日子的。 这一天,石佬又登上了大蓬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枣花。枣花一听说她爹还躺在床上,正在外地治疗,立马要去看望。石佬道:“你爹说了,叫你守住出家人的规矩,不要去看他;郎中也讲了,你爹三、五个月便可以下床走路。等他身子好了,我再来告诉你。” 枣花听了,疑惑地问道:“一年多了,都没能治好,怎么知道三、五个月就好得了?”石佬道:“原来没找到好郎中,耽搁了;才找到一个专门治伤疗骨的,就去了。人家一看就知道,时间耽误的太长。不过郎中说还能治,就留在那里了,说是三、五个月才能见效。” 枣花想了想,担心地道:“找这么多郎中,得花多少银子。家里哪有那么多钱?”石佬道:“你们家里的牛卖了。听他们说,钱也够用的,你就不要操心了。”枣花这才稍稍放下心。 石佬对高翠兰道 :“上次忘了告诉你,你来后不久,我看到山下的人种菜,便讨了些种子,到福陵山上,你说的那片长野草、野菜的地方,种了下去。后来我又去看了看,果然长出了菜来。”高翠兰高兴地道:“真的,你种的什么菜?”石佬道:“有扁豆、莴苣,还有什么?我也不懂,记不清啦。我去看了,长出来一大片呢。”高翠兰道:“太好了,能种菜就好,不如跟你一块去看看?” 石佬看她高兴的样子,问道:“要去看看,你现在是道观里的人,哪能说走就走?”高翠兰小声道:“观主云游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都说她怕是不回来了呢。再说了,我还没真正入道,出去两天不怕的。”她看了看玄乙道:“师父,你说呢?” 玄乙听她们说得离奇,不知道是什么事。便对高翠兰道:“你还是没有安下心来。你们说种菜,种什么菜,种菜干什么?”高翠兰故意道:“不是我种菜,是佬爷在山上种的菜。我想去看看呀?”玄乙道:“种菜有什么看头?”转身对石佬道:“这位姥爷,你说说,她要跟你去看种菜,这像出家人的样子吗?”石佬看了看高翠兰,对玄乙道:“她顽心未退,师父这里如果方便,你就让她去看一趟吧?” 玄乙还没答话,枣花却跑到石佬面前,拉住石佬的手道:“姥爷,我也去,你也带我去看看,我都一年多没出庙门了。”玄一道:“看看,乱套了。你们来这里当亲戚走呀。哪里还有一点规矩?”高翠兰埋怨枣花道:“你打什么岔?我跟姥爷去,是有重要的事,别跟着趁热闹。”枣花道:“噢——你好像有重要的事瞒着我,那我就更得去了。你有没有我这个妹妹?”说得高翠兰无言以对。 玄一是个宽宏大度的人,见高翠兰好歹不吭声了,便从中调和道:“好喽,你们都有亲友,就贫道是个出家人。反正观主不在家,你们都走吧。不过,别耽搁时间长了,要是观主回来,贫道可就不好说话了。” 枣花一听玄乙答应,高兴地磕了头,道:“谢谢我的好师父。”高翠兰心疼枣花单纯幼稚,又不好说她,便问玄乙:“师父,我俩都走了,谁来烧饭?”玄乙道:“你就别管了,贫道再喊一个人过来。”石佬没想到她们两个都要去福陵山,更没想到玄乙会答应。只得谢过玄乙,带着她们下山去了。 一路上,枣花像一只出笼之鸟,高兴地又蹦又跳,拉着石佬问这问那,还要到“姥爷家里”去看看。高翠兰心中明白:枣花实是可怜,既不知道石佬的来历,连自己的身世也无法给她讲明。这毫无亲情、毫不相干、身份各不相同的三个人竟然走在了一起,成为了无家可归的“一家人”。 特别是看到枣花今天那天真烂漫的样子,这是她这个年龄平时应该有的,却难以看到了。只有在这个三人的世界里,她才有了姐姐,有了姥爷,有了自己。高翠兰这时更觉得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暗地里为她着急:“紫茵观也不是她要呆的地方,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想办法给她找一条生路。” 高翠兰撵上石佬,对他道:“咱去福陵山,张弓岭是必经之路,万一枣花被花太岁的人发现,怎么办?”一句话问的枣花满脸喜色全没了。石佬却道:“你们现在穿的都是道家衣服,都是道士,怕他怎的?再说了,我还真想会会他,要是今天能碰见他,倒是要跟这位太岁做个了断。”高翠兰知道石佬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再吱声了。 眼看天色渐晚,也快到了张弓岭。枣花不禁问道:“姥爷,您饿不饿?忘了带些饼了,咱晚上吃啥,住在哪儿?”石佬倒是被她问着了,有些着急道:“哎哟,你们只顾要下山,我哪儿想到你们还要吃饭,还要睡觉。翠兰,这如何是好,难道还要回我庙里?” 高翠兰尚未答话,枣花却惊奇地问石佬:“怎么,姥爷也住在庙里?”石佬道:“是呀,不过离这儿太远,来回几十里路呢。”高翠兰道:“姥爷若不怕枣花被人发现,咱就在张弓岭找个店住一晚。”枣花道:“既然到张弓岭,就到我家里去住吧,住店还得花钱。”石佬道:“你爹娘都走了,怎么开门呀?”枣花道:“我走时,什么也没带,就带一把钥匙。” 石佬问高翠兰:“你看呢?”高翠兰道:“枣花既然来到家门口,就到她家去看看。不过,咱还是先到那家卖饼的店里,吃点东西再去吧?”枣花道:“我可没钱买东西吃。”高翠兰道:“我兜里还有些碎银子,够你吃的。”石佬道:“翠兰,你那点银子真耐花呀?”高翠兰道:“一直住在观里,哪能花着银子?” 石佬想了想道:“这个世界有银子才能办事。可惜咱们都没有。今后得给你们找点银子。不然,出门就得挨饿呀?”枣花道:“姥爷说得轻巧,哪里去找银子?我长这么大,手里还没摸过银子呢。”石佬道:“真是个穷闺女。等几天,我把自己卖了,也给你们换点银子来。” 三人说着话,已经来到那家卖饼的店们前。这时天已黑透,店里也打烊了。高翠兰见屋内有灯亮,敲门喊道:“东家,我们是来买饼的,还有饼吗?”不大一会,那老汉开门道:这么晚了,还没吃饭?”高翠兰施礼道:“只顾走路,错过了饭时,麻烦店主了!” 那老汉看了看高翠兰和枣花,问道:“你们是来化斋的?”高翠兰道:“不不,我们还有些银子,想买些饭食。”那老汉这才把她们让到屋内,叫老婆子盛了粥,拿了饼,又端上一盘小咸菜,石佬也装模作样地跟着吃了起来。 枣花本来认识这两位老人,想打个招呼,可又怕翠兰姐说她多事,没敢吱声,只低着头吃饭。没想到那婆子眼尖,看着有些像枣花,又见过高翠兰。便问道:“你们是从大蓬山来的吧?”高翠兰忙道:“怎么,你知道大蓬山?”那婆子道:“我记得几个月前,你跟这位老爷子在这里吃过饭,好像还打听过大蓬山道观呢?” 高翠兰想了想,道:“对对,我倒是忘了,店主真是好记性。”那婆子又道:“俺这集上有个叫枣花的,听说也在大蓬山出了家,你可认得?”高翠兰明知故问:“这里也有人在大蓬山出家?我倒没在意。不过,到了观里,都得重新取名了,你说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那婆子道:“说得也是。不过,这丫头当道姑当得值了!” 高翠兰听她话中有话,问道:“怎么当得值了?”那婆子道:“她当道姑当得好呗,观主喜欢呗。要不,那观主怎么会拿出银子,还派人送她爹去治病。这姑娘也算尽孝了!” 枣花听到这话,有些吃惊,不由自主问道:“什么,观主-----?”高翠兰也感到意外,连忙拦住枣花的话道:“大道慈柔,都是应当做的。”那婆子道:“也是老天报应,原来欺负枣花家的那个花太岁,听说有人又给银子又来马车拉,接枣花爹去治病,气得连门也不出了。” 三人吃罢了饭,高翠兰掏了银子付帐。那婆子再三推让道:“你们出家人行善,也让俺行回善吧,你们吃点剩饭,哪还能收银子。天太晚了,你们还得赶路,快走吧。”高翠兰见她诚意不收,只得拜谢而去。 刚出了店门,枣花就禁不住问高翠兰:“姐,她说的是真的,观主给了我家银子?”高翠兰其实也如坠云雾之中。不过她猜想,紫茵观主是个贪图享受的人,不可能暗中做这样的好事,估计这一切应当是石佬做的。 可是石佬哪来的银子呢?便对枣花道:“这事我怎么知道,要不你问姥爷去?”石佬道:“别问了,先说你们是住店,还是去枣花家?”枣花道:“这里的人我都认识,刚才那卖饼的我也熟悉,就怕人家认出我来,惹出麻烦,才没敢打招呼。别住店了,我看咱们还是回家吧?” 高翠兰故意道:“我不让你来,你还求爹爹告奶奶,非要跟着来。现在怕惹麻烦了?告诉你,要是碰着花太岁,你就留在这儿吧,没人陪着你!”枣花道:“这像当姐的说话吗?我也告诉你,就是死,我也得抱住你的后腿!”高翠兰笑着道:“我两条都是前腿,哪有后腿让你抱?”石佬也笑了,道:“你们俩够热闹的,今后,你们就找个地方住一起,天天吵架玩儿。” 三个人说着话,很快到了枣花家。枣花拿钥匙开了门,屋里一团漆黑。枣花走进屋内,想摸出打火的家什来,可怎么也摸不到,只得出来道:“我去借个火吧。” 枣花很快借来了火,到屋内点亮了灯,让二人进了屋。高翠兰瞅了瞅,这是两间房,中间用芦苇加个篱笆,分成了内外间。她见当门有一张方桌,两边放两条长凳,便扶石佬坐了下来。 高翠兰问枣花:“你去邻居家借火,人家不就认出你了吗?”枣花道:“认出来怕什么。这是老邻居;再说了,咱们明天不就走了吗?”高翠兰道:“人家没问你怎么回来了?”枣花道:“当然问了。我就说回家看看,怎么了?”高翠兰道:“不怎么的,我就是问问。” 枣花道:“对了,邻居大婶还问,跟卖饼大婶的话一样,说前几天来了辆马车,跟着两、三个人,把我爹娘给接走了。当时邻居都来问接哪去,那人说是紫茵观给的银子,送他们去治病。邻居大婶还夸我孝顺,出了家还知道照顾爹娘。”高翠兰道:“以为你有能耐。你怎么说呀?”枣花道:“她不夸我还好,一夸我也懵了。只能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遇到高人了,是有高人帮助。”高翠兰道:“讲的对,还真学会说话了!” 枣花不解地问石佬:“姥爷,姐刚才就叫问你,您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吧?”石佬道:“什么怎么回事?你要信我,我就跟你讲,其实我到山上已经跟你讲得清清楚楚,你家的牛卖了,不就有钱治病了。你看看,你家的牛还有没有?邻居也是道听途说,你能信吗?” 高翠兰也劝枣花:“好了,别问了,不管怎么说,老人去治病就是好事,顺其自然吧。”枣花哪敢再问,只得道:“好吧,今天咱们走了好几十里路,该累了,姥爷就睡在当门我的床上,我和姐睡在里间。”石佬道:“你不要管我,我住在厨房里就行了。”枣花笑了,问道:“厨房里没床,就一堆烂柴火,怎么睡觉?”石佬道:“叫你别管你就别管,我还喜欢在外面站着呢。” 枣花一听愣了,以为自己哪儿得罪了他,忙赔不是道:“姥爷,枣花不懂事,惹你老人家生气了。你嫌这床小,你就住里面,我和姐就挤小床上,反正就一个晚上。”石佬道:“谁说姥爷生气了?” 高翠兰故意解释道:“枣花,你不知道,姥爷天天晚上要练功。”枣花道:“练功也不能练一整夜,总得睡一觉吧?”高翠兰道:“他站着也能睡觉;要不怎么说他有能耐,不是一般人呢。好了,别管他,反正这张床留着,他想睡就睡,不想睡就闲着。咱们一大早还要赶路,抓紧休息。” 二人进到里屋,高翠兰感觉是有些累,倒在床上便睡。枣花哪能睡得着,想想一天发生的事,好多不明白:老爹治病的事不让再问,也就算了;可是这姥爷够怪的,现成的床不睡,却要站在外面:而且他不住这儿,却在这边山上种菜?特别是今天翠兰姐姐说话总是有些遮遮掩掩,让她摸不清头脑。现在屋内就剩下她们两个了,她想问高翠兰个明白,可是再喊“姐姐”时,姐姐已经进入梦乡。正是: 世上都说骨肉亲 情分相投意也真 都是天涯沦落客 真爱超出一家人 第17章 枣花重返张公岭 石佬再取花太岁 高翠兰一觉醒来,看到天已发亮,忙喊醒枣花。石佬听见屋内说话声,便走了进来,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吃了饭再走?”高翠兰道:“我知道今天山路难走,半天回不来,昨晚就想多买些饼带着,可人家不收钱,我也没好意思再要。”石佬道:“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要点饼来。” 高翠兰忙道:“我这里有银子,去买些来吧。您以为饭是好讨的?”石佬道:“不用不用,这里有个财主,欠咱们家的钱呢,我去讨些回来。”高翠兰听不明白他说的话,正要问,石佬却转身走了。 枣花起了床,到厨房里拿个水桶,高翠兰陪她一道打了水来。二人梳洗后,枣花又到厨房里烧了些开水,等着石佬回来。 再说石佬一大早就打听到花太岁的住处,回去只是跟高翠兰打个招呼,便来到花太岁的宅前。 见大门依然紧闭,便敲门喊道:“开门呐,花太岁,太阳出来了!”不大一会,门“吱呀”开了道缝,从里面伸出一张脸来,看到石佬那副怪样,瞪着眼问道:“大清早的,喊什么喊?” 石佬道:“我找花太岁。”那门丁道:“这里没有什么花太岁,你赶门去吧!” 原来花太岁名叫花震,由于他欺男霸女,行为不端,人们背地里给他起这么个绰号,石佬哪里知道。一看那门丁不买帐,要关门,急了。抬起一脚,把门蹬开,没想到力气还不小,门开了,那家丁也摔了个仰八叉。恼得他大喊道:“来人呐,有人撞门了!” 几个家丁围了上来,盯着石佬道:“大清早的,撞什么门,讨饭也不是时候?”石佬道:“你们以为姥爷我是讨饭的?瞎了你们的狗眼。快让花太岁出来,我有要事相告。”领头的家丁道:“什么,花爷的绰号是你乱喊的?”石佬道:“他是你们的花爷,他想跟我当孙子我还不收呢。”那家丁道:“怎么骂人呢?”便对其他几个道:“看来他是故意找茬的,轰走!” 几个家丁一起上,要把石佬推出门外。石佬退后一步道:“别,要想让我走,也不需要你们动手,我自己会走。可是,我走了你们别后悔,花太岁可要遭大灾了!”说罢转身走了,而且一路走,一路喊:“花太岁要遭大灾了!” 这时花太岁刚起床,听到前院乱哄哄的,便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家丁道:“来了个疯子,非要进来找你。被我们轰走了。”花太岁道:“走了还嚷嚷什么?”家丁道:“他胡说八道,说您要遭大灾了!” 花太岁本来这些天就如坐针毡,听到这句话,更觉得有点蹊跷。吃惊道:“你们没问问他是干什么的,说这话什么意思?”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答不上腔。花太岁生气地道:“你们这些蠢货,只会狗眼看人,起码也得问个来历。 快把他喊回来!” 那个领头的不敢怠慢,急忙赶上去,喊道:“老人家慢走,老人家回来!”石佬哪肯理他,只管走他的路。那家丁只得跑上前去拦住他道:“老人家,我家老爷请你有话说。” 石佬不耐烦道:“有什么话说,你们不是赶我走的吗?”那家丁道:“刚才多有得罪,您老人家别见怪,给小的个面子,请回去一趟吧。”石佬道:“要我回也可以,不过,我这个人平时不走回头路,不能白白地来回折腾,你们得给我跑路钱。”那家丁道:“您只管回去,你要银子,我家老爷会给的。”石佬道:“别拿这话打发人。你要我回去,早饭还没吃呐,你得给我点银子,我才跟你回去。” 那家丁一听这话,便猜想是个“打秋风”的无赖,心里实在窝火。可是老爷让他回去,也没有办法,自己只得出点“血”了。忙从怀中掏出几个铜钱,交给了石佬,石佬才跟他走了回来。 家丁领石佬一直走到后院。花太岁忙从屋里走出来,见他长相古怪,不像一般人。忙握拳行礼道:“听说您老人家要找花某,不知从何而来,有何指教?”石佬道:“我群山为家,云游到此。因略懂些风水之术,顺便也给人指点指点。” 花太岁本就来心神不安,忙道:“原来是风水先生,里面请。”把石佬让到屋内,看了座。问道:“先生,您刚才是不是说我这宅子------?”石佬道:“你这宅子前窄后宽,如同棺材一般,自然是大凶之象。”花太岁吓了一跳,可仔细想了想,道:“不可能,我建房子时专门请人丈量的,怎么可能前窄后宽?” 石佬道:“没讲你丈量的不对,这建宅子不是光靠量好了就能建的,你首先要看山势、地形、水脉。像你这么大的宅院,左方青龙位置上,却只有几间低矮破房,这叫龙卧浅滩,会遭至疾病缠身;右白虎的位置上,却有一座土丘,这叫白虎压宫,注定你要破财;前方朱雀位,你门口的地方地洼路窄,应着你将招惹口舌官司,麻烦不断;后面玄武位置本来应该是个靠山之地,可却处在两山缝隙之间,不仅聚不了财气,而且连你现有的财产也难能保住哪!” 花太岁越听越紧张,特别是“现有的财产也难能保住”这句话,更挑逗了他的神经,吓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会这样?我盖房子也是找人看过的呀?” 石佬道:“不管你找谁看,我问你,建房以来,家中可有麻烦?”花太岁犹犹豫豫道:“是有些麻烦,不过-----”石佬看他不肯讲真话,起身道:“不说也罢,告辞了!” 花太岁见他要走,连忙喊道:“先生慢着,可有什么破解之法?”石佬冷笑道:“你不说实话,我有什么破解之法?”花太岁让石佬坐下,只得实话实说:“实不相瞒,确实出了祸事,前几天银子被盗了。”石佬问道:“丢了多少银子?”花太岁道:“家中的银子全被盗了。”石佬道:“你拿银子太不当回事了,怎么可能让人偷完呢?先不说这个,这只是一个毛皮小灾,据我推算,祸事不止这一桩吧?” 花太岁想了想道:“只此一桩。”石佬道:“你房子背靠两山夹缝之间,而且地势前倾后仰,又用大石块磊墙,当有血光之灾,建房时没有伤人吗?” 花太岁听后大吃一惊,心想:“这老儿虽然相貌怪异,但话说得头头是道,算得也够准的。”便对石佬道:“筑墙时确实有人受了伤,算不算是血光之灾?”石佬问道:“人死了吗?”花太岁道:“没死,腰压伤了,吐了血,起不了床了。”石佬又问道:“是你们家什么人?”花太岁道:“不是我家人,是找来干活的。”石佬道:“你家盖房子,血光之灾应的当是你家的人,别人伤了不算。” 花太岁想了想,又道:“这么说,去年我家小老婆去世,应当算是血光之灾?”石佬问道:“她是咋死的?”花太岁道:“她神经不好,又割腕又撞墙,最后跑到山上摔死的。”石佬道:“哎呀,够惨的。你说这房子能住吗?” 说着话站了起来,道:“你的家丁还要撵我走呐,该说的说了,也算指点你了,这房子还是别住了!”说罢又要走。 花太岁急了,急忙拦住道:“先生莫走。这房子不住,我到哪里去住?难道没有破解之法吗,你老人家得指点明白呀!”石佬道:“到现在还不明白?”花太岁道:“不明白。”石佬故意道:“你不明白,马上我老人家也糊涂了。” 石佬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走。这时花太岁才猛然醒悟,忙拉住石佬道:“老人家别急,只要你给我指点明白,我花某不会白着你的。”石佬这才停住了脚步,对花太岁道:“既然你明白了,我也不客气了。不过,我这个人不爱财,你爱给多少给多少,我不会嫌少,就是看你的诚意。” 花太岁一听这话,自己反而不好拿主意了。试着道:“老人家只要能给我破了灾,我倾家荡产都舍得。不过,家中刚被洗劫一空,银子是没了,还有些铜钱,你爱拿多少拿多少?”石佬道:“银子全没了?这话别跟我说。你的一点浮财是没了,可是根基没动呀?算了算了,人为财死呀。”说罢,扭头便往外走去。弄得花太岁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她老婆走了出来。拿出两锭银子,喊花太岁道:“老爷,这是我藏在枕头下的银子,没被偷走,你就先给他吧。”花太岁忙接过银子,递给石佬道:“有点少了,不成敬意,今后一定厚报!”石佬接过银子,道:“够了够了,财帛多少,无尽无休。我是个知足之人。那我就给你说说破解之法。” 石佬把花太岁叫到大门口,道:“你看看,你这门前的路倒挺宽,可是两边呢,都是行人走出来的小道,这叫‘走投无路’。你是大户,这路你不铺谁铺?铺的越宽越长越好。”花太岁忙点头称是。 石佬左右看了看,又道:左面是人家的几间草房,你是不能动了;右面那个土山包,你派几个人上去摊平一下,就无妨碍了。只是房子后面的山夹缝不好,这叫‘一线天’,哪里还有天道?”花太岁听不懂,着急地问道:“那该咋办呢?”石佬道:“不好办。不过,也别着急,你是办不了喽。我既然收了你的银子,我会去给你祭祀两山山神,让他们开开眼,保你暂时无忧。” 花太岁赶紧跪下,作揖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不过,你千万别说‘暂时’,还是给我指点长久之策吧?”石佬道:“我只是看了你宅地风水,照我说的去做,能保你暂时无忧。至于今后,关键是要知仁懂义,多做善事,和睦乡邻,灾祸自然远离,这才是长久之策。”花太岁只能再三拜谢,并问他:“家住哪里?改日登门拜访。”石佬却道:“山野之人,不图有报。”告辞走了。 花太岁长长出了口气,回到院内对几个家丁道:“这位先生定是个高人。人家一看便知,一说就准,真乃救苦救难的菩萨。”家丁们也道:“看他相貌奇特,就不像一般人。” 花太岁骂道:“废话,现在看着了,刚才还撵人走呢。”家丁道:“也不怪俺,他说话太难听。”花太岁道:“说好听的有个屁用?你们天天‘老爷、老爷’的叫着,能给我挡什么灾?”几个家丁也不敢吭声了。 花太岁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一个家丁道:“你快去盯着那个老头,看他去哪里?”那家丁答应着跟了上去。 石佬来到集上,看到粥铺已经开门,拿出那几个铜钱去买馒头。那家丁跟到粥铺,看石佬真的在买馒头,便赶紧跑了回去,对花太岁道:“他进饭铺去了,这人可不是一般人,还真能吃,买了十来个馒头,在那里吃饭呢。” 花太岁生气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让你盯着他吃饭吗?我是想叫你看他是哪里人,会到那里去,你怎么看他吃饭就回来了?”那家丁道:“没明白老爷的意思,那我再过去?”花太岁想了想,道:“算了。他既然食人间烟火,还是个一般人,顶多算是高人。我还以为他是会腾云驾雾的神仙呢。” 再说石佬买了馒头,让店家给他用荷叶包了,这才快步来到枣花家。高翠兰见他真的捧来了热馒头,对枣花道:“你看,还是姥爷行吧,不花一分钱就能拿来这么多热馒头。”石佬道:“瞎说,怎么不花钱?我这可是四个铜钱买来的。”高翠兰愣了,问道:“您在哪捡的钱?”石佬道:“什么捡哪?这钱是别人给的。先别问了,你们快吃吧,吃了饭咱们还要赶路,到了路上,我再给你们讲故事吧。” 二人匆匆吃罢了饭,便一起上了山。枣花问石佬道:“姥爷,您在张弓岭有亲友呀?”石佬道:“有呀。”枣花惊奇地道:“真有?”石佬道:“怎么叫真有,不就在眼前吗。你口口声声喊着佬爷,难道不是姥爷的亲友?” 枣花笑了,撒娇地道:“姥爷,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石佬道:“我明白,你是问我有没有个发财的亲友,怎么会给我钱,是不是?”枣花道:“姥爷真聪明。”石佬问高翠兰:“你不也问我从哪里捡来的钱吗?”高翠兰答应道:“对呀。”石佬道:“姥爷告诉你们,这钱既不是讨的,也不是捡的,是姥爷用‘本事’挣来的。” 枣花高兴地道“姥爷还有本事挣钱?”石佬道:“对。从大蓬山下来的时候,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枣花道:“您说了那么多,问的是哪一句?”石佬道:“你们说没有银子吃不上饭,可记得我是怎么说的?” 高翠兰道:“你说今后给我们找点银子,今天就应了。虽然没找到银子,却凭本事挣了几个铜钱,给我们买了馒头,好歹没让我们饿着,也算你老人家尽了心,是不是?” 说得石佬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高翠兰和枣花都莫名其妙。石佬道:“这正是俗人说的,门缝里看人——你们把姥爷给看扁了。”高翠兰道:“谁敢把姥爷看扁了,这不是夸着您吗?”石佬道:“你这是夸我?告诉你,姥爷既然说送你们银子,岂是几个馒头能够打发的?”说着,从怀中掏出那两锭银子,道:“看,这是银子吧,来,一人一个!” 高翠兰看着那二十两一锭的银子,惊讶道:“我只当你是开玩笑,真的弄来了银子?”枣花更是吃惊,接过银子看了又看,问道:“姥爷,这真的是银子。您会变戏法呀?”石佬生气地道:“你这个憨闺女,姥爷从来没变过戏法。这真的是银子,你们拿着吧,今后总会有个用处。”高翠兰道:“姥爷真的有本事,一大早就挣了两锭银子,快给我们说说,怎么挣来的?” 石佬这才把早上去花太岁家的事讲了一遍。高翠兰知道石佬有几千年的修行,世上的事情懂得甚多,凭他说什么,怎么做,都信以为真。这枣花哪里明白,在她心中,只知道花太岁是谁见谁怕的恶魔,可姥爷竟然去虎口拔牙。不禁问道:“姥爷,你怎么敢去招惹他,还能要他家银子?” 石佬瞪大了眼睛:“这话怎么说的?他敢欺负你们,我就不敢招惹他?他差点害你们家破人亡,这个帐不能算拉到。我这次去,只是变着法儿让他给乡亲们修一条路,顺便教训教训他,要他懂得点人道,改恶从善。他要是照姥爷的话去做,那就罢了。如若再横行霸道,姥爷定叫他倾家荡产!” 枣花惊叹道:“姥爷这么厉害?”高翠兰道:“知道了吧?”枣花点头道:“知道了。”高翠兰又故意道:“知道什么,知道姥爷是个风水先生吗?”枣花道:“知道了。”高翠兰道:“既然知道了,怎么不问问你家的风水呀?” 枣花眼睛一亮,道:“对,姥爷,你看了我家的宅子吗?”石佬道:“看了。”枣花赶紧问道:“怎么样?”石佬半开玩笑地道:“你家那一点宅子,没什么看相。姥爷可是看大宅子的。不过,既然是枣花的房子,姥爷也留神了一下,你那宅子左右都不是,但后面有靠山。绝处逢生呀。你们家虽然遭了难,今后会好起来的。” 高翠兰禁不住道:“你说的背后有靠山,靠山就是石姥爷吧?”石佬道:“别打岔,我说的那是剑锋山。还有,特别是你家门前的那棵老枣树,本来伤痕累累,可是今年呐,特别旺盛,还挂满了果。枣花呀,花变成了果,就要有个说法了。”枣花问道:“什么说法?”石佬道:“什么说法,说不准就能找个好女婿,成家了呢?” 这句话说得枣花涨红了脸,羞答答道:“姥爷真会开玩笑,俺都出家了,还找什么女婿?”石佬道:“你上紫茵观是人家逼的,到现在你心里不是还挂着你爹、你娘,这叫出家吗?”枣花不服气地道:“那怎么了,谁一辈子能忘记爹娘?”石佬道:“你看你看,这就不像出家人说的话。” 枣花争辩道:“我不像出家人说的话,姥爷说得也不对,那枣树年年都开花,都结果,怎么都没有说法,偏偏您一看,就有说法了?”石佬笑着道:“没想到,枣花还是个会讲理的人呢。” 高翠兰数落枣花道:“还给姥爷抬起杠了。我告诉你,那枣树年年都开花,都结果,姥爷没看见,就今年姥爷看见了,他会看风水,说的准,你就得听他的了。” 说的枣花更不好意思,嗔怪高翠兰道:“你也跟着瞎说。要找女婿,也得姐姐先找,哪能轮到我呀?”高翠兰道:“姥爷看的是你的风水,你怎么往我身上扯呀?我可没有这个福分。” 三人说说笑笑,走过了张弓岭,就是一段崎岖山路,枣花已经累出一身汗,不禁轻声对高翠兰道:“这么难走的路,姥爷跑到上面去种菜,真有点奇怪。”石佬听见了,道:“又说我的坏话了。这回你可错怪人了,不是我要在这山上种菜,是你姐姐要种的。”枣花惊奇地道:“什么?姐姐要在这里种菜,这是干嘛呀?”高翠兰道:“说了你也不懂,今后自然会明白。”枣花虽然疑心重重,也不好再问。 费了好大功夫,终于爬上了福陵山,来到上次到过的溪涧边,果然见到地上长出扁豆棵棵来,稀稀落落,有十几棵细细的秧苗。高翠兰蹲了下来,拔着扁豆旁边的草道:“姥爷,你可真行,种出菜来了。不过,这里草长得挺旺,可扁豆却黄黄巴巴的,能不能长出荚来?”石佬道:“你问我,我可不懂,我撒了那么多种子,就出了这么几个?” 枣花忽然高兴地喊道:“姐姐,快来看,这里还有莴苣呐。”高翠兰和石佬走了过去,果然看到一片莴苣,大小不一,有的已经长出了一拃高细细的苔儿来。高翠兰顺手拔起一个,递给石佬道:“姥爷,这是您种的菜,您可得先尝尝?”石佬道:“我是给你种的菜,要尝,你们尝吧。” 高翠兰把莴苣叶剥了下来,咬了一口,嚼了嚼,夸道:“真甜。”接着又拔了几个道:“好了,中午有菜吃了。”便和枣花一起拿到溪涧边洗了洗,然后坐在那里啃起莴苣来。 二人歇了一会,只听石佬问道:“翠兰,既然上了福陵山,不到云栈洞去看看?”高翠兰道:“还去看吗?” 枣花站起来问道:“什么,这里还有什么洞?快带我去看看。”高翠兰道:“想看呀,上面很险。”枣花道:“你能上,我也能上!” 二人跟着石佬一起向上爬去,来到崖上,枣花东瞅瞅、西看看,不停地道:“妈呀,真的好险。”转过弯便到了洞口,枣花更为惊奇,摸着那扇石门道:“这洞还有门哪,难道还有人住过?佬爷,您怎么能找到这儿,您在这里住过?” 石佬道:“我哪儿找不到?”高翠兰道:“别大惊小怪的,想看,进去看!”枣花瞪着眼道:“怎么,不兴问问。看样子你是来过了?”高翠兰道:“我是来过了,还住过了,今天就让你住这儿。”枣花应道:“好,你能住,我就能住。” 说着话,进了洞里,看到了那个石桌、石凳,不由地喊道:“啊,好大个地方。真有人住过,不过——”高翠兰问道:“不过什么?”枣花道:“谁能来这里住呀?”石佬道:“怎么,这里不能住吗?”枣花想了想,道:“这里住倒是能住,一天两天还可以。时间长了,一没有粮食,二没有水的。下山一趟,又那么难,这叫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怎么能住下去?——除非是神仙,能来这里住。” 说到这里,枣花好像突然明白起来,大声道:“对了,这里应当是个神仙洞!”高翠兰道:“别大呼小叫的,这里是神仙洞,你看着好,就住在这儿得了?”枣花道:“我可不是神仙,没那个福气。”石佬道:“这里是翠兰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地方,你不能住,她今后可是要住的。” 枣花有些愣了,忙问道:“什么,翠兰姐,你要来这里住?”高翠兰本不想告诉她这里的秘密,可石佬口无遮拦,对枣花道:“枣花,你不知道,这里是你姐夫早年住的地方。” 枣花懵了,莫名其妙道:“什么,我姐夫,哪个姐夫?”石佬道:“你总共几个姐姐?”枣花道:“我没有------”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明白过来,忙改口道:“就这一个姐姐呀。”石佬道:“对,就是这个姐姐。”枣花恍然大悟:“噢,原来我有姐夫?”石佬道:“你不仅有姐夫,姐夫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哩!”正是: 石佬一语露玄机 云栈洞中有秘密 姐妹情如同根生 其实相差千万里 第18章 石头佬洞中揭秘 高翠兰欲盖弥彰 却说石佬无意中说出了高翠兰的秘密,搞得高翠兰心里忐忑不安,给他使眼色不让他讲,可石佬哪是个看人家眼色的人?高翠兰真的急了,忙拦住石佬道:“佬爷,您可别瞎说了,哪有的事?”石佬道:“怎么叫瞎说,你瞒着她有什么用?” 高翠兰见堵不住石佬的嘴,便对枣花道:“枣花,佬爷今天累糊涂了,说的是胡话,别信啊。”可枣花哪听高翠兰的,反而道:“姐姐,这样的事都瞒着我,还让我听你的?” 石佬这时又做起好人,连忙道:“枣花,别这样说你姐姐,她不告诉你,也有她的道理。”枣花撅着嘴道:“什么道理,就是不相信我嘛?”高翠兰道:“枣花,哪里不相信你了?佬爷说起的事,本来不值得一提,那是多少年之前的陈谷子、烂芝麻了。不提还罢,提起我就伤心透了。” 枣花道:“姐姐既然这么说,那就别提了。”高翠兰却道:“要是不说,你心中也是个‘疙瘩’。实话告诉你吧,姐姐原来确实有个相公,可是他早就出了家,没音信了。”枣花道:“没音信了。像姐姐这样的好人,他怎么舍得走了。难道就找不到他了?”高翠兰道:“你也别问了,人生就是一场梦,我早就把这事忘了。要不是你硬逼我,我才不会提这事呢!” 枣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道:“怪不得说人不能出家,出了家爹娘不认,老婆也不认了!”石佬道:“也不是那样说的,你不也出家了吗,忘爹娘了吗?”枣花道:“我出家是被逼的。再说了,我就是真出了家,一辈子也不会忘爹娘。”石佬道:“对,人的秉性不一样。跟你翠兰姐差不多,都是实在人。人家忘了她,可她嘴里也说忘了人家,心里哪能忘得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高翠兰是个心细的人,只所以怕石佬说出真相,是因为自己年龄那么大了,又曾有个“怪物”男人,枣花要是知道了这些事,该怀疑自己是人是妖了。一定会跟自己拉远距离,哪还会有姐妹的感情?于是着急道:“佬爷,怎么今天您总是开玩笑?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这个那个,我觉得这里清静,远离凡尘。真的有一天道观里不能住了,我和枣花就搬到这儿来。” 为打消枣花的疑惑,又对枣花道:“枣花,原来没给你讲,我原来也是出过家、当过尼姑的,谁也想不到皇上会灭佛,才逃出来,到大蓬山去的。世上的事情说不清楚,紫茵观也不太平,说不定哪一天不能住了。我和佬爷找到这个地方,今后要能种点粮食种点菜,也许是个落脚的地方呢?” 枣花听到这里,才明白高翠兰要到这里来的原因,转而高兴地道:“姐姐真是个有心人,老早给自己留着后路呢。我也早就不想在紫茵观待了,只要姐姐愿意来,我一定会陪你来。”她又到洞口看了看,感叹道:“能找到这么个地方,真的是太玄了!”石佬道:“哎呀,要我说,住在这里,还是不如住在紫茵观好。”高翠兰道:“那是当然,我是说万不得已才来这里住的。” 石佬感叹道:“唉,看你们真够可怜的,偌大个天地之间,别说有个家了,连个藏身之处也难寻。翠兰是天命,倒有情可原;可这枣花,无缘无故却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枣花道:“姐姐是命,我也是命呀!”石佬道:“你的命跟你姐姐的命虽然不同,可都够苦的。不行,不能看你们东躲西藏的,咱们还是得想想办法。” 高翠兰道:“既然佬爷都相信命了,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枣花道:“佬爷也许能想出办法。哎——叫我说,咱们不如都搬到佬爷那里去住,大家住在一起,不就真成为一家人了吗?互相都能照应。”高翠兰道:“亏你想得出来,不是跟你说过吗,佬爷住的也是个庙!”枣花道:“住庙怎么了,咱们住的不也是庙吗?由其住人家的庙,不如住佬爷的庙了!”说得石佬和高翠兰都笑了起来。 枣花莫名其妙道:“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高翠兰道:“佬爷的庙要是能住,我还去紫茵观干什么?你还没弄明白,告诉你,佬爷住的庙跟咱们住的庙不一样,他是神仙,人家给他建的神仙庙,是咱们该住的吗?” 枣花这下子真的懵了:刚才佬爷说出个姐夫来,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这一回姐姐又说出佬爷是神仙。联想到这两天石佬的一举一动,昨晚不愿意在床上睡觉;今早出去一趟,便拿来馒头和银子来。尽管他当时这样说,那样讲,枣花现在也是满腹疑团。不由得盯住石佬道:“佬爷,您真的是神仙?”石佬哈哈大笑道:“我是神仙就好了,别说能呼风唤雨,好歹有些点石成金的本领,还会让你们受苦受难?” 高翠兰明白自己说走了嘴,不知道枣花会怎样想哩。忙解释道:“神仙也分多少样,有的能腾云驾雾、上天入地,有的能呼风唤雨、捉妖擒怪,这样的神仙老百姓见到的太少了。可还有一种,看似平常之人,却尽做好事,救苦救难,保一方平安,老百姓爱戴他,给他建庙立碑,不也称作神仙吗?”枣花道:“噢,佬爷就是这样的神仙喽?”又转脸对石佬道:“佬爷,你可真了不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活着的人也有给建庙的!” 高翠兰嗔怪枣花道:“这叫什么话,你是咒着姥爷还没死呀?”枣花忙道:“哎——我哪敢这样想,我是说佬爷、佬爷竟然有人给他建了庙,还真想到他庙里去看看!”石佬道:“好哇枣花,姥爷有神仙庙,你姐姐找了个神仙洞,这一回都让你开开眼吧。” 高翠兰问枣花:“你真想去看姥爷的庙?”枣花道:“我听姐姐的,你说去就去,你说不去咱也不能老在这儿呆着呀?”高翠兰道:“刚才还说这里是神仙洞哩,本想让你住上几天,过过神仙瘾,没想到呆一会儿就够了?”枣花道:“不是我不愿意住,是肚子有些饿了。住在这里吃什么呀?”高翠兰道:“你是个没受过大苦的人。亏你还吃了几个莴苣,刚过晌就饿了。那好,咱们下山吧。” 三人这才离开山洞,往山下走去,到了一片少许平坦地方,枣花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惊叹道:“那神仙洞真的好悬哪。”高翠兰道:“正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不然,你怎么叫它神仙洞呢。”枣花见石佬前面走了,一把拉住高翠兰,小声问道:“姐姐,当年姐夫怎么会住在这么神秘的地方,他都吃什么呀?” 高翠兰知道枣花早晚还会刨根问底,但怎么好告诉她真相呢?只得板着脸道:“还提这事?他其实是个‘怪物’,跟平常人不一样,谁知道怎么会找到这个洞。你问他吃什么,我也不知道。姥爷还说他有本事,他有什么本事?只不过有些力气,会种地罢了。” 几句话,说得枣花哪敢再问。高翠兰又道:“今后不许再叫什么‘姐夫’了,早就恩断义绝的事,还叫什么叫?要是再叫,你就别喊我姐姐了。”枣花看她像真生气的样子,只得道:“人家不是不知道吗,问问还不行?不让喊、俺不喊就是了,还值得生气!”说着话,快步走下山来。 来到张弓岭,石佬问枣花:“还回家看看吗?”枣花道:“还看什么,家里又没人。”石佬道:“不看就算了,咱们就直接往西走。”高翠兰道:“哎——枣花不是饿了吗?得找个吃饭的地方!”枣花道:“不碍的,西边也有卖饭的。” 找到一家饭铺,三个人坐了下来。枣花道:“姥爷,姐姐,咱们有了银子,得好好吃一顿!”高翠兰道:“你也好长时间没开过荤了。今天想吃什么,尽管点菜?”枣花喊店小二过来,问道:“都有什么好吃的?”小二道:“几位道长,你们走错地方了。”枣花不解地道:“怎么,你们这里不是卖饭的?”小二道:“是卖饭的。不过,你们应该到卖粥的铺子去,那里有素斋,我们这里都是荤菜。” 枣花这才明白自己是道姑打扮,人家这里是酒馆,不卖给出家人的。石佬不乐意了,拽住小二道:“怎么,你们卖饭的还有这么多讲究?你看看,我是出家人吗?” 高翠兰忙劝道:“姥爷,别生气。”又对小二道:“这位伙计,别误会了,这位姥爷不是出家人,我们两个也是俗家弟子,从山上下来,错过了饭时,你们这里有什么可吃的,随便上些来就行了。”那小二道:“既然这样说,我就去给你们看看。不过,这镇子小客也少,天热更不敢准备多少菜。刚才厨子就说,菜都卖完了。你们别急,我看看再说吧?”说着,便去了厨房。 高翠兰对枣花道:“今天 本来想让你开个大荤,看来不成了。”枣花道:“是呀,今天本来是想托佬爷的福,吃一顿鸡鱼肉蛋,可人家卖完啦。这都是命哪!” 正说着话,只见小二走过来道:“其他菜确实没有了,只能做几碗杂烩汤,不知几位客人要不要?”高翠兰道:“什么叫杂烩汤?”小二道:“杂烩汤你们也没吃过?就是荤素搭配,都放一起烩,就叫杂烩汤,有汤有菜,价格不贵还实惠,反正也挺好吃的。”高翠兰道:“好好,那就一人一碗吧。”石佬道:“别,就两碗吧。”枣花道:“怎么,您不想吃杂烩汤?”石佬道:“我昨天吃了一点饼,到现在肚子里还撑得慌哩,我还是出去站站。”说罢走了出去。 枣花用惊奇的目光看着石佬,见高翠兰没吱声,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小二喊道:“好唻,两碗杂烩汤!” 一眨眼的功夫,两碗杂烩汤便端了上来。高翠兰用筷子挑着看了看,所谓荤素搭配,荤的只不过两块猪肺、猪肚、几块猪血,素的还好,却有豆腐、豆芽之类,另外还有些炸的东西。分量可不少,满满一大碗。枣花看着高翠兰挑来挑去,道:“什么杂烩汤,分明是把剩菜放在一起煮了。” 高翠兰品了一口汤,道:“味道还挺厚,里面有老汤。你别说,这道菜还挺有意思,剩菜不剩菜的不说,一般百姓家哪能一次吃到这么多样东西,肯定喜欢。名字起的也好,‘杂烩汤’,什么都可以朝里放,谁也无法挑剔,这还真有名堂。” 枣花道:“煮了两碗剩菜,叫你夸成了什么名堂。反正不吃就得饿着,吃吧。”她尝了几口,也夸道:“果然是香,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饭哩!”高翠兰道:“别说在家了,在观里也沾不到荤,今天也算开斋了,味道自然与以前吃的不同。”枣花道:“可怜出家人哪,连一碗杂烩汤也难吃到!” 高翠兰说自己很少吃荤,把那些猪肚、猪肺的挑给了枣花。又要几个馒头,二人吃了个饱。正要结账,石佬走了进来,对高翠兰道:“到了庙里也没吃的,你到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可吃的买些带回去。” 高翠兰答应着进了厨房,确实也没有什么菜了,顺便找了些素菜、炸藕什么的,又要了几个馒头,叫厨师给打了包,到柜上结了帐,三人这才离开了饭铺。 到了石仙庙,太阳已经落山。枣花看到石仙庙建在半山腰,灰瓦红墙,下面虽然是石头根基,上面却是砖瓦结构。进了院子,三间正殿,还有一处耳房。枣花道:“姥爷,您这座庙得花不少银子吧?”石佬道:“我哪里知道?当年张果老叫我离开迎仙桥,躲一躲灾,我便云游四方去了,回来时听说县太爷给我立了座庙,我上来一看,这庙早建成了。” 枣花哪知道张果老是谁,忙问道:“谁是张果老?叫你躲灾,您能有什么灾呀?”石佬道:“别提了。就因为做了个媒,得罪人了,就要治我于死地。”高翠兰看枣花站在院子里啰嗦,对他道:“你还不累呀?有话进去再说吧。” 进了大殿,高翠兰便找个蒲团坐了下来。枣花却东瞅瞅、西看看,感觉新鲜。当她看到坐在中间的石像时,又仔细看了看石佬,惊奇地道:“姥爷,这石像真象你啊?”石佬道:“这里的石匠有本事,竟然能雕出我的像来。”他又走到石像旁边,问枣花:“你仔细看看,我像不像个石头人?”枣花走过去,仔细瞅了又瞅,道:“像,这石头人真像您!”石佬道:“你应当说,姥爷就是石头人嘛。” 枣花不假思索地道:“对对对,我听镇上的秀才说过一句话,叫作‘什么联合,天生一对,太像了,太像了!”说得高翠兰“噗嗤”笑了。对枣花道:“还想‘拽文’呀,那叫‘珠联璧合 ,天生一对’,那是形容婚姻圆满的,你怎么用在姥爷身上了?” 说得石佬也笑了。枣花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说姥爷和这石像太像了,天生一对。”高翠兰道:“好了好了,不会拽就别拽了,要是不像,这里能叫石仙庙吗?” 枣花想了想,不解地问石佬:“姥爷,您姓石呀?”石佬道:“对,你还不知道呀?我姓石、叫石头,人家都喊我石佬,也就是石头姥爷。”枣花道:“这名字起得也太简单,您都是神仙了呀。”石佬道:“怎么简单?石头就是石头,石头那里不好?你看这山,其实都是石头,谁有它高?你看这庙,用石头做根基,谁有它坚固?你看这像,石头雕刻的,谁有它结实,你再看我这‘神仙’,石头的,谁能奈何得我。即使把我粉身碎骨,姥爷我还是一堆石头呀?”枣花道:“姥爷真会说话,怪不得人家把你当做神仙。” 高翠兰怕石佬说出自己的根底,忙喊道:“枣花,叫你歇会你也闲不住,天快黑了,咱们得收拾收拾东西,晚上还要吃饭、睡觉哪。”枣花问道:“收拾什么东西?”高翠兰道:“跟我过来。” 二人进了东边耳房,高翠兰看到那些锅碗瓢盆还放在墙角,便拿到泉水边洗刷一遍。又叫枣花端盆水送了过去。 看到石佬忙着捡柴禾,高翠兰忙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姥爷,枣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您不能什么都告诉她。”石佬道:“怎么了?”高翠兰道:“你在福陵山说我成过家,还说那‘怪物’住过那洞,她就有些怀疑了。这都几百年的事情了,能告诉她吗?她要是知道真相,还不把咱们都当成老不死的妖怪,还会喊你个姥爷?”石佬想了想道:“对对,我这个人哪,听她‘姥爷、姥爷’的一叫,就口无遮拦。你说的对,有些事还真不能说明白了。” 二人回到房内,高翠兰从窗洞里拿出原来放在里边的打火家什,点上烛,升起了火,也做起“杂烩汤”来。 吃罢了饭,高翠兰找到原来的那床被子,铺在一点柴草上。三人围在了一起,石佬问道:“紫茵观不是很好的吗,难道你们不想在在那儿住了?”枣花道:“那里有什么好?谁也不管谁的,我早就住够了。天天除了烧火,还能做什么?”石佬道:“谁也不管谁?那不好吗,修道讲究的就是安静自然,有个清静之处不好吗?”枣花道:“清静之处,那里也算清静之处?什么人都可以进,还有人喝酒发疯,姐姐都差一点被人欺负了。”石佬问道:“谁敢欺负翠兰?” 枣花便把司棋醉酒调戏高翠兰的那段事儿讲了出来。石佬点头道:“翠兰是有些与众不同,到哪里都有人盯住她。”枣花道:“玄一师父都说了,姐姐不是一般人。”高翠兰嗔怪道:“不是一般人,我是什么人?我要是个高人,还有人敢欺负我?”枣花也瞪着眼道:“说什么呢,这不是说你长得漂亮吗?”高翠兰道:“得了,我这么大年纪,还配得上‘漂亮’二字。枣花,别说我了,你不也被那财主给盯上了?” 枣花嘟哝道:“那不是因为我漂亮,是因为家里穷。”高翠兰道:“穷的是家,人家盯住的是你这个人,还不懂吗?你要是长得丑些,或许没有这些事。”枣花着急道:“别再糟粕我了,我要算是漂亮,天底下就没丑人了。”石佬道:“不能看不起自己。叫我说,枣花不仅长得好、心眼好,而且不畏强势,敢作敢为,才不是个一般人哪。”高翠兰道:“咦,还是姥爷会看人。” 枣花不好意思道:“你们疼我,我心里明白。其实我就是个‘枣花’,又小又难看,一文不值。却被你们说成牡丹了。”石佬道:“枣花怎么了,别看它不上眼,说不准结出个枣儿来,又大又甜;牡丹再富贵,毕竟是个花,花开了,一时的光景,花谢了,谁还惦记它?”高翠兰道:“姥爷说得有道理。枣花,可别小看自己,人生不可能没有坎坷,说不定哪天转运了呢!”枣花道:“转运?都成出家人了,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高翠兰道:“话不能这么说。要说出家人,我早就是出家人了。原以为寺庙是最安全的地方,可偏偏皇上灭佛拆庙,连和尚也当不成了。谁能想得到?这就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再说了,武则天你知道吧?”枣花道:“女皇帝。”高翠兰道:“她也是个出家人,当过和尚的,可是谁能想到,她当了皇后还不满意,后来居然当上皇帝!” 石佬道:“有意思。”枣花道:“姐姐,越说越远了。你想跟她比呀?”高翠兰道:“不是跟她比,我说的是道理。”枣花道:“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了,难道你有什么想法?”高翠兰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姥爷知道的,我是个万念俱空的人。当和尚,进道观,都是自愿的,只想避开世间烦恼,找个安静之处打发日子罢了。我是为你着想,你还年轻,不能就这么守一辈子。” 枣花道:“姐姐别说了。我也是想得开的人,命该如此,过一天是一天。要不是遇见你,我连个说话的也没有。现在我已经知足了,但愿咱俩永不分离!” 本来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说得高翠兰浮想联翩。“永不分离”,也许是枣花的真诚心愿。对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讲,也是一种对亲情的乞求。然而,“永不分离”却又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实现的诺言。这些年来,从自己身边分离了多少亲情、友情。包括那个姓猪的也曾信誓旦旦,‘永不分离’,可是分离的比谁都早。高翠兰不敢想象,只得赶紧应付道:“永不分离、永不分离。” 石佬见枣花说的悲观,对她道:“既然紫茵观不想住,那就再找个地方,天下道观多得是。”高翠兰道:“紫茵观虽然有些乱,只要自己小心也无大碍。我是想枣花在那里终究不是个办法。”石佬道:“这事好办,等她爹身子好了,还让她回家就是了。”枣花道:“回家,我还能回家?” 高翠兰道:“躲还来不及呢。她要是能回家,还说这些话干啥?”石佬道:“怎么,还怕那个花太岁?”高翠兰道:“那个花太岁又没死,他会善罢甘休?”石佬想了想,道:“也是个麻烦事,我也不能天天去看着。这次我现了身,花太岁认得了,再去就怕不灵了。” 石佬看着高翠兰道:“既然枣花要跟你在一起,我倒是想出一个主意。”高翠兰忙问:“什么主意?”石佬道:“你会做饭,她会烧火,你们找个地方,开个饭铺,赚钱不赚钱不要紧,只要自己有饭吃,不也能过日子吗?”枣花高兴地拍着手道:“这个主意好,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高翠兰问石佬:“你说我们两个?”石佬道“对。”高翠兰道:“就不怕别人欺负俺?”石佬道:“你们不在张弓岭,谁欺负你们?”高翠兰道:“天下老鸹一般黑,张弓岭有花太岁,其他地方就没有花太岁了?”石佬道:“照你这么说,哪儿也去不得。你躲到紫茵观,不也有人欺负吗?” 高翠兰道:“紫茵观毕竟是个道观,那里住的人多,总能互相照应。如果我和枣花开个饭铺,我们两个女子,要是碰到几个地痞流氓啥的,那枣花还不跟人家拼命?” 枣花道:“行,正闲着不耐烦呢,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石佬道:“谁说叫你拼命啦?命一生就一个,可不能拿它拼着玩。哪会有那么多地痞流氓,值得去拼命?”高翠兰道:“我说你不信,就我们俩开一个饭铺,不要三个月,没人闹事才怪呢?”石佬道:“谁敢闹事,还有我呢!” 枣花听石佬愿意帮忙,高兴地道:“姥爷要跟我们一起开饭铺?”石佬道:“不是跟你们一起开饭铺。我是说,要是在这近处找个地方,总能照应些。翠兰知道,我不能老是露面。万一人家认出来我,你们想想,哪有神仙开饭铺的。传出去,不知道搞什么名堂。谁敢来吃饭呀?你们两个出面就不一样了,最起码人长得好,干净利落。翠兰又会烧菜做饭,枣花勤快,学得也快,准能做好生意!” 高翠兰知道他是一片苦心,道:“您想的倒是周到。可开饭铺也不是容易的事,哪里弄房子去呀?”石佬道:“别急,紫茵观暂时还能住,我这是给你们想后路,知道吧?总得慢慢来。” 枣花失望地道:“姥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以为明天就干起来了呢。”石佬道:“你还真是个急性子,看来是个干事的人。”高翠兰道:“还夸她呢,你看,她马上就睡着了。”石佬看枣花说着说着话打起盹来,对高翠兰道:“今天跑这么远的路,也该累了,你们就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要回紫茵观,石佬知道庙里没有吃的,也不好留。自己走过这边去大蓬山的路径,便把她们一直送到大蓬山下。临别时,石佬对她们道:“你们先在那边住着,要是再遇到什么麻烦,就来找我。”枣花有些恋恋不舍,道:“姥爷,没事就过来看看,我们想着您哪。”石佬答应着走了。正是: 天差地别三单身 相聚如同一家人 为扶弱小共谋划 胜过世间无情亲 第19章 窦母报恩紫茵观 枣花叩头石佬爷 却说高翠兰、枣花二人回到紫茵观,玄一感到意外又高兴,忙问:“这么快就回来了?”高翠兰道:“怎么,嫌我们回来的早呀。你不嘱咐我们快回来吗?”玄一道:“是呀,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高翠兰道:“你以为我们会在外面过多长时间,十天半月的?俺可不是云游的道士,观里有这规矩吗?” 玄一道:“十天半月的我倒没想。说句实话,不知怎么的,你们走后我心里就犯嘀咕,总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高翠兰听这话,吃惊地道:“这是从何说起。都好好的,怎么会不回来?”玄一见高翠兰追问,故意岔开话题,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没事了,我还找个烧火的呢。” 高翠兰见她话里有话,以为出了什么事,盯住玄一问道:“怎么了师父,住持回来了吗?她知道我们出去了吗?住持找我们了?”玄一见她问得紧,只得道:“放心吧,住持回来了,没问你们的事。倒是老衲惦记你们,天天在一起的,你们这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 高翠兰道:“才走了两天,您怎么就以为我们不回来了?”玄一没有直接回答,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漫不经心的丢了句话:“那是早晚的事。”高翠兰知道玄一是个能看透人心思的,也不再追问了。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紫茵观除了香客外,很少有人来往,平静地过了一段日子。 一眨眼秋天到了。这天傍晚,枣花扫完了地,正站在厨房门前看秋风落叶,想着心事。忽听得有人喊道:“枣花,有人找你!”枣花急忙跑到大门口一看,是自己的娘来了。枣花有些惊讶,忙问道:“你怎么来了,爹呢?”枣花娘道:“你爹回来了,我把他安顿好就过来了。”枣花又问道:“爹好了吗?”枣花娘道:“好多了,现在能下地走路了。你爹想你哪,天天念叨你!”一句话说得枣花泪如泉涌,抱着母亲大哭起来。 高翠兰正在厨房收拾东西,听大门口有人喊枣花,便走出来看看是谁。一见二人哭成一团,猜想肯定是枣花的亲人来了。忙喊道:“枣花,在这大门口哭什么,还不快进去说话。”枣花这才抹了抹泪,把娘扶进了厨房。 高翠兰拿了个板凳,让那夫人坐下。又舀了碗开水,递给了她。枣花这才介绍道:“这是我娘。”高翠兰点点头道:“我看着就像。”枣花又指着高翠兰道:“这是我‘认’得姐姐,叫高翠兰。”枣花娘道:“好好好,这闺女长恁漂亮?”高翠兰道:“您老人家夸错了,这里的人都说枣花漂亮呢。”枣花道:“你也别瞎说,我娘有眼光,一进门就看出你长得好。”枣花娘道:“你们俩长得都不丑,这下行了吧?” 她又小声问枣花:“怎么,这里面不都是道姑吗,怎么还兴认姐妹?”枣花道:“什么兴不兴,俺背地里认的。谁管得着?”枣花娘道:“对、对,认个姐姐,也有个照应。”又对高翠兰道:“她姐,枣花年龄小,你得多说着她。” 高翠兰道:“枣花挺懂事的,她整天就关心着老人家的病,腰治好了吧?”枣花娘道:“比原先好多了,原来是卧床不起,我得整天在家侍奉他。现在毕竟能下床走路了。她爹知恩图报,刚回到家,就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来道观里感谢你们观主。这不,我买了把好香,先去上香吧,然后再去给你们观主磕头!” 说得枣花莫名其妙,问道:“什么,感谢我们观主?”枣花娘道:“对。要不是你们观主大发慈悲,施舍银子给你爹治病,你爹哪会有今天?”说着话,早已伤心地哽咽起来。 枣花劝道:“娘,别难过了。不是咱家的牛卖了,给我爹治的病吗?”枣花娘道:“别提了,咱家的牛是卖了,那是早就卖了。可是找了那么多郎中,没一个管经的,钱全都打水漂了。这次,要不是你们观主给银子,哪还有钱给你爹治病哪?所以,咱得好好感谢你们观主!” 枣花越听心中越疑惑,暗想道:“自己跟观主并无来往,平时也没见过她,她怎么平白无故地给家里送银子?”于是问道:“娘,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是观主给的钱?”枣花娘有些愣了。擦了擦眼泪,诧异地问道:“ 怎么,连你都不知道,也没跟你讲吗?”枣花道:“不知道。是谁告诉你们的?” 枣花娘道:“就是那几个去接你爹的人说的。”枣花追问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枣花娘想了想,道:“他们还是赶着马车去的。说、他们说,是枣花道观的观主施舍的银子,叫他们送你爹去治病的。” 枣花更是莫名其妙了,怀疑地问高翠兰:“这么说,难道真是观主给的银子?”高翠兰道:“ 这就要问你了,观主给你家送银子,难道不给你说一声?”枣花道:“没有呀。要是给我说了,我还问吗?上一次回家,邻居也这样讲,当时我就不相信。问你,你叫我问姥爷。姥爷只是说家里的牛卖了,也没说谁给银子的事呀?” 高翠兰满脸疑问,道:“这就蹊跷了。你爹看病的事都是姥爷告诉你的,所以我叫你问他。你再想想,你跟观主讲过你爹腰伤的事吗?” 枣花仔细回忆一下,道:“我还是来的时候跟她讲过一次话,只说是逃婚出来的,别的什么也没讲呀。”高翠兰道:“这就对了。连你爹骨伤她都不知道,怎么会送银子治病?” 枣花娘听了半晌,似乎有些明白。问高翠兰道:“这么说,这银子不是观主送的?”高翠兰只得道:“大婶,也别问这银子是谁送的了,老远的路子来,该烧香还是烧香吧。”又对枣花道:“光顾得说话,大婶还没吃饭呢。我来做饭,你们到大殿上香去吧。”枣花这才解开娘带来的包袱,拿了香,和娘一块儿到大殿上香去了。 枣花娘上香回来,简单地吃了些饭,对高翠兰道:“俺也不懂这里的规矩,我想去给观主磕个头,得赶紧回去。”高翠兰道:“平白无故的,又不是她给你们家的银子,干嘛去给她磕头?”枣花娘道:“枣花既然住在这里,也请她照应些。”高翠兰道:“你就不懂道观的规矩了,来到这里,就是出家人了,哪还兴家里人来看的?” 枣花娘听到这里,不好再说别的,急着要回去。高翠兰看天色已晚,哪能让她走。可枣花娘怎么也不愿意留下。枣花有些急了,突然给高翠兰商议,想跟她娘一块回去,回家看看她爹再回来。 高翠兰哪里做得了主?正没主意,枣花娘却对枣花道:“你怎么能回去?前天我跟你爹刚回到家,就听邻居讲,花家的人还在打听咱们家的事呢。”枣花问道:“打听咱家什么事?”枣花娘道:“还能有什么事,那花太岁不死心呗。他们不止一次来问过邻居呢。”枣花骂道:“这个臭不要脸的,大不了拼一条命!”枣花娘道:“千万别这样说。你爹刚好些,你再有点什么事,他还能好过来吗?只要你好他才能安心养伤呀!” 高翠兰也劝枣花:“别说不中用的话了,劝你娘留下。等师父过来,我跟她讲一声。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走。”枣花这才不吱声了,拉她娘坐了下来。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玄一师傅来到厨房。高翠兰忙给她介绍了一番,又道:“这么晚了,非要回去,好几十里路哪,怎么放心让她走?”玄一道:“急什么呢,既然来了,住一宿再走。”枣花娘道:“俺是来烧香的,顺便看看枣花。俺知道,这里哪是外人住的地方?俺要走,这位姐姐非拦着。我怕坏了庙里的规矩,当家的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玄一道:“道观是以慈为本,观主不会怪罪的,你就放心吧。”她又对枣花道:“把你娘送到你们房里,叫她歇着,你再回来烧饭。”枣花答应着送她娘去了。 第二天,枣花送走娘之后,回来便对高翠兰道:“我娘这次来,却带着一肚子心事走了。”高翠兰道:“怎么,有什么心事?”枣花道:“爹娘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从来没得到过人家的接济,这次是我爹专门叫她来谢恩的。可你一说不是咱的观主,她昨晚一夜也没睡好觉。找不到恩主,你想想,她心里能安吗?” 高翠兰道:“那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呀,昨天她要是去给观主磕头谢恩,观主听着还不得劲呢。你想想,她本来没办这事,你这不是羞惭人家吗?”枣花道:“说的也是,亏得你拦住了她,不然事就办砸了。我娘临走还说,从梁家寨回来时还剩下几两银子,她也带来了。我爹的病好了许多,不能再花人家的银子,准备还给观主的。” 高翠兰道:“你爹娘都是实诚人,好人终归有好报。”枣花道:“你还说呢,找不到救命的恩人,爹娘会睡不好觉的。”高翠兰道:“别着急,叫我说呀,这事还得找姥爷。” 枣花点头道:“我也想过,可是姥爷住在庙里,连个吃的、住的地方都没有,哪来的那么多银子?”高翠兰道:“你还怀疑姥爷吗?老百姓都说他是神仙,你还不相信他。上一次到你家,他出去一趟,莫名其妙地便从花太岁那儿拿了两个银锭来,你就忘了?”枣花道:“这么说,还是姥爷给的银子,又找人送我爹去治病?”高翠兰道:“我觉得除了他,不会是外人的。” 枣花想了想,突然面朝北“扑通”跪倒,双手合十拜道:“姥爷,您是救苦救难的姥爷,枣花给您磕头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第二天石佬便来到紫茵观。高翠兰见了他就说:“真灵哪,枣花昨天才给您磕的头,今天您就赶来了。”石佬莫名其妙,问道:“枣花给我磕头?要磕头当面磕,昨天平白无故磕什么头,我又看不见。” 石佬本是玩笑话,哪想到枣花早跪了下来,两眼垂泪道:“姥爷,我都知道了,我爹我娘都回家了,那银子是您给的。”石佬道:“你爹回家了,治得怎么样?”枣花道:“我娘昨天来了,说能下床走走了。” 石佬忙把她拉了起来,道:“这是好事,你哭什么?”枣花道:“姥爷救了我爹,等于救了我们一家,我怎么感谢您老人家?”石佬道:“胡说什么,谁说是我给的银子,我哪有那么多银子?实话告诉你,那银子是人家欠你家的帐,应当还给你家的。” 枣花不肯相信,道:“姥爷别骗我了,我家本来就穷,又没做过生意,谁能欠俺家的帐?”石佬道:“姥爷不是骗你。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讲,以后会告诉你。有一句话叫‘祸从口出’,还有一句话,叫‘石头姥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知道吗?别再问这事了!” 枣花是个直性子,却道:“那也不该说是观主给的钱,我娘专门跑来谢恩。要不是姐姐拦住她,差点弄得观主也不好看。”石佬道:“这么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呀?你想想,当时要不这么讲,你爹会无缘无故收人家的钱,去治病吗?” 高翠兰听得明白,对枣花道:“这都是姥爷想着法子帮你家的忙,你还责怪姥爷?”枣花霎时哭了,跪在石佬面前道:“姥爷,枣花明白了,俺家一辈子也报不了姥爷的恩情!”石佬却瞪着眼道:“什么,你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今后可别叫我姥爷了。”说着,像个小孩似的,把身子背了过去。 枣花赶紧站了起来,扶着石佬坐在板凳上,赔礼道:“姥爷,枣花不懂事,您别见怪,俺今后再也不说错话了。” 说得高翠兰在一边笑了起来。枣花翻着眼道:“笑什么,难道我又说错了?”高翠兰道:“你问问姥爷,哪一句是错话?”石佬道:“还要问吗,都是错话。”高翠兰道:“好了,枣花,咱们都别说话了。”石佬看着高翠兰道:“什么?都不跟我说话了。那我走了?” 枣花连忙拽着他道:“姥爷别生气,怎么能走呢?”高翠兰道:“俺说得都是错话,现在就听姥爷您说对的了。” 石佬才又坐了下来,道:“我这次来 ,是有件大事要商量。”枣花和高翠兰忙问:“什么大事?”石佬笑了笑,对高翠兰道:“我曾给你讲过翠灵和张山的故事,你还记得吧?”高翠兰道:“怎么不记得,您的庙还是他们建的呢。”石佬道:“对,庙是她们建的。可是这么长时间,也没听到过她们的音信。现在才知道,张山、翠灵她们有后了。” 高翠兰惊喜道:“怎么,你见到她的后人了?”石佬道:“是呀,见到他们的孙子了,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孙子呢。”高翠兰诧异道:“他们的孙子,您怎么知道是他们有孙子?”石佬道:“昨天他孙子专门去庙里上香,说起话来不就认识了?”高翠兰听了,十分高兴。接着,石佬又说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正是: 本是闲人自找忙 看似寻常却荒唐 道观住着出家人 石佬要来做红娘 第20章 石佬庙中知真情 张山翠灵遭厄运 高翠兰听说张山的孙子去了石仙庙,高兴地道:“他们的孙子能去庙里上香,看来年龄不小了?”石佬道:“今年二十岁了。”高翠兰道:“您知道这么清楚?”石佬叹了口气道:“唉,翠灵的婚姻不幸呐!”高翠兰吃惊地道:“怎么了?”石佬便把昨天翠灵的孙儿说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原来翠灵同张山婚三年后得一子,取名张煜。张煜七岁那年,母亲翠灵突得一病,卧床不起,茶水不进,找遍了当地的郎中,也瞧不出是什么病症来。一直捱到第七天,才睁开眼对张山道:“不要找郎中了,我现在被压在王母山下,谁也救不了我。带好煜煜,别忘了石佬爷对你的恩德。”说罢便撒手人寰了。 张山痛苦欲绝,料理了后事,终身未娶。把心思放在培养儿子身上,张桓后来也考取了功名。由于张山父子不善交结权贵,只能在边远地区当个县官而已。张山等儿子离开后,自感孤独,终日思念妻子,积郁成疾,不到六十岁也追妻子而去。 张煜在家守孝三年,刚在苏北任县令不久,不知道得罪了哪位官爷,又被贬到岭南梅山任县丞。他看到当时官场腐败,江河日下。儿子渐渐长大,虽然饱读诗书,也没让他去考取功名,而是从朝廷贬到岭南的官员中找了些医学书籍,让他学习医道。 张煜虽然远在外地为官,多年未能回乡,但时刻怀念葬在故里的父母,更没有忘记父母临终的嘱托。看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这一天,夫妻俩把儿子张桓叫到面前,问道:“桓儿,你还记得咱们的家乡吗?”张桓道:“老家怎么会忘哪?我做梦都去了老家。”张煜听儿子的话讲的恳切,便放下心来。又问:“想回老家吗?”张桓道:“想啊。怎么,咱们要回老家了吗?”张煜道:“不是咱们,我问的是你?” 张桓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道:“我?”张煜道:“对,你愿不愿意回老家一趟?”张桓看了看爹妈道:“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要我说,爹,咱们都该回去了。你还想在这个位置上干下去,受不完的窝囊气!” 张煜道:“身为朝廷命官,应当以四海为家。身居其位,总想为百姓做点事儿。现在还不到告老还乡的时候,岂能说走就走。官场自来险恶,难以预料。爹爹既然走了这条路,也还得再干几年。即便回家种田,也得从头学起,何以能养家糊口?爹爹虽然被贬,这算不得什么,比起那些大官来,像韩愈、柳宗元、刘禹锡,刘长卿、都曾贬到岭南。那才是大起大落,他们一样要面对,不也一个一个挺过来了吗?当官者要问心无愧,不能只想升官发财。至于命运如何,天下人都一样,那是身不由己的。” 见儿子没吭声,张煜又道:“张桓哪,你现在长大了,爹不让你走当官这条路,你埋怨爹吗?”张桓道:“儿子只是担心爹,怎么会埋怨爹呢?”张煜道:“不埋怨就好,也不要担心爹。大丈夫活在世上,不能只斤斤计较,多愁善感,而是要心胸宽敞,随遇而安。”张桓道:“孩儿知道了。” 张煜又问:“我让你钻研些医术,你用心学吗?”张桓道:“您交给我的那些书,孩儿都读懂了。我觉得学医挺有意思,孩儿还拜了席郎中为师呢。”张煜道:“好,这席郎中也算当地的名医,你跟他能学到些东西。”张桓道:“不过,我越学越觉得医学深奥,在席郎中那里,我看他常见的病还能处理,一旦遇到疑难杂症,也是没有办法。” 张煜会意道:“能看到这些,说明你用心了。医学不但深奥,而且关乎人的性命。叫我说,当个郎中不比当官容易。案子判错了,会害及无辜,病症断错了,照样会出人命。真正的好郎中一生能救多少个性命,减少多少人的痛苦呀。”张桓看着父亲严肃的脸,听到这些意味深长的话,忙道:“爹,我一定要做个好郎中,你就放心吧。”张煜会心的点点头。 张桓的母亲坐在一旁,听到儿子立志学医,心中自然高兴。这时便问张煜:“你是叫他学医,还是叫他回老家?”张煜道:“学医是学医,老家还是要回的。”张夫人道:“我觉得桓儿还小,要不再等两年------”张煜道:“再等两年?这可是我的一块心病呀!” 张桓喊道:“娘,我都二十岁了,您觉得我还小吗?”张煜看着夫人道:“咱们这次离别家乡,已经整整十三年了,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七岁;咱父亲去世的时候,张桓才七岁。都是‘七’,可是,咱们再想看看他们,哪怕到坟上烧个纸钱,却是山隔水阻,遥遥无‘期’呀!” 张夫人见官人又要悲伤,忙道:“既然儿子愿意去,你安排他去就是。这样吧,我带他一块回去?”张桓道:“娘,你总是不放心我。”夫人道:“不是不放心,你自己从没出过远门。”张桓道:“我哪里不能去,都是您总不让我出门!”张夫人还要唠叨,张煜拦住道:“好了,孩子大了,你也别想那么多。得让他自己闯闯世面了,总不能老是不放手呀!” 张桓也帮衬道:“爹说得对,我早想回老家。十多年了,咱们越走越远。家中连个给爷爷奶奶烧纸的也没有,咱不想念他们,他们可惦念着咱们哪。” 一句话,说得张煜两口子百感交集,眼泪都流了出来。张桓一看爹娘哭了,忙解释道:“爹,娘,我说得过分了,你们别伤心,我知道家里还安排族人烧纸看坟呢。”张煜道:“行孝是别人代替不了的,再说了,十多年了,他们现在怎么样也说不清楚。所以,我最近老睡不好觉,一闭眼觉得你爷爷奶奶来了。”张桓道:“你是思念父母心切。等我回去,把墓重新修好,多烧些纸钱,多守他们几天,你们就放心了。” 张煜见儿子已经懂事,心里也踏实许多。便对夫人道:“孩子长大了,就是不一样。你也不用担心他,让他自个儿回去一趟吧,你跟着反而是累赘。”张夫人道:“看你说的,叫他一个人去呀?”张煜道:“怕他一个人孤单,那就让管家管兴跟他一块去。” 张桓道:“您叫管伯走了,连侍奉你们的人也没有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张煜道:“路程太远,你也没有出过远门,说实话,我也有些担心。不过,管兴懂得些世道,你们一块去,我和你娘心里就踏实多了。”张桓知道父亲已经安排妥当,也不再说什么了。 张煜又嘱咐张桓:“我还有一件心事,你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还能记得,她是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一连昏迷了七天,不能言语,临终前却对你爷爷讲了一句话,说她‘被压在王母山下了’,一直是一个谜。你爷爷后来也曾带着我到处打听,可始终没能找到王母山的下落。你这次回去,山高水远,也顺便打听打听,哪里有叫王母山的,如果能找到,你要好好去祭悼一番!”张桓道:“孩儿明白。” 张煜叹口气道:“唉,你奶奶死的不明不白,你爷爷也是为了她,朝思暮想,积忧成疾,才早年去世的。”张桓道:“这事孩儿知道。我还听您说过,奶奶活着的时候,还会给人治病呢,她没有留下过药方吗?”张煜道:“人家都说你奶奶是个奇人,她平常是不给人家看病的,所谓治病,都是那些郎中治不好的,比如孕妇难产的,她救了不少;还有溺水死了的孩子,被她遇到,也给救活了;后来那些得了绝症坐床不起的,慕名找到她,她也能手到病除。” 张桓听得津津有味,不禁赞道:“原来我奶奶这么有本事,这可是起死回生之术。”张夫人也道:“是呀,我虽然没见过你奶奶,可听说好多人都叫她‘灵仙姑’呐!” 张煜站了起来,又叹气道:“可惜她刚出名不久,自己却得了不治之症。”张桓想了想,对父亲道:“爹,我一定要找到王母山,探个究竟!”张煜道:“能找到当然是好,也了却了你爷爷的一个心愿。”便吩咐夫人给儿子打点行李。 张煜又想起一件事,转过身来对儿子道:“对了,你爷爷还告诉过我,说有个叫石佬的,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可一直找不到他。不知道他是人还是仙?你爷爷任应山县令时,曾为他建一座庙。那几年在老家为你爷爷守孝,我每年都带你去上过香,你可记得了?” 张桓问道:“是不是在一座山上?”张煜道:“对,那座山叫寄云山,离咱老家二、三十里。我每次去,都没见到过真人,只是有座石头像。可你爷爷对他这么尊重,说明对咱家恩情天高地厚。你这次回去,一定要到庙上拜谒他老人家。”张桓道:“咱家的恩人,我一定会去。” 一切安排妥当,第二天张桓便跟着管家上了路。 岭南离山西交城近两千里的路程,且不讲山高水险,路途艰难,只说张桓主仆二人晓行夜宿,遇水搭船,少不了绕路耽搁,一连走了两个多月,方来到应山地界。张桓给管兴商议:“既然来到应山县,咱们打听一下寄云山的路径,先去石佬爷庙上香吧?”管兴答应,问了路,便奔石仙庙而来。 管兴老早准备好香烛、供品,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寄云山下,找到上山的路,来到石仙庙前。张桓已经记起儿时来过的光景,庙宇尚在,可有些破烂不堪了。 张桓感叹一番,便推开庙门,走进殿内。他记得原来有个看庙的老人,迎接香客的,现在也不见了。只好叫管兴将供果摆上香案,点上了香烛,张桓理了理衣服,行了三叩九拜大礼,然后跪在香案前祭悼道:“晚辈张桓,因居家离此遥远,没能及时前来给您老人家烧香叩头,请您老人家恕罪!” 却说石佬此时正在自己神位上,听到这位香客说话有些外地口音,觉得奇怪。仔细看了看,只见来人是个年轻后生,长得一表人才。后面还跪着一个年纪大的,像是个仆人。那个自称叫张桓的念祷罢,行了大礼,仆人也连连磕头。石佬心中暗想:“常言道,一方神灵保一方平安。这个外地娃儿却对我如此虔诚,怕是拜错庙了吧?”更引起他的注意。 张桓行完大礼,仍然跪在地上,继续念祷:“石佬爷,您救过我爷爷奶奶的命,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们世世代代都不会忘记您。”说罢,又磕起头来。 石佬听到这儿,寻思:“看来不是平白无故来烧香的,原来我救过他爷爷奶奶的命,这会是谁呢?” 正在猜测,又听张桓道:“晚辈还有个心愿,我父亲为官清正廉洁,却被奸人嫉妒陷害,越贬越远。求石佬爷保佑我父母平安,早日能回到家乡,也好给您老人家修庙上香!” 石佬听到“修庙”二字,又联想到他姓张,眼前立即浮现出张山和翠灵的形象来。他这时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脱口问道:“这位后生,你是张山的后人吗?” 这一问不要紧,把张桓、管兴吓了一跳。不过张桓听到问的是爷爷的名字,立即镇定下来,拜问道:“是石佬爷显灵了吗?”石佬忙应道:“你们不用怕,我不是显灵,老朽还没死哪,我正是石佬爷。” 二人还是有些吃惊。张桓忙磕头赔礼:“后辈不知石佬爷是长寿星,出言冒犯了。在下正是张山的孙子,名叫张桓。”石佬高兴道:“好好好,张山、翠灵有后了。自打听说你爷爷调任之后,再也没有个信儿。我也盼着他们的消息。你爷爷奶奶现在如何,你们从哪里来?快讲来听听。” 张桓便把奶奶、爷爷先后去世,目前家中情况,以及父母叫他回来祭拜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石佬感叹道:“你父亲是个孝子,没有忘记你爷爷奶奶的养育之恩。”接着问道:“这么说,你奶奶和爷爷一起生活不到十年,你奶奶就去世了?”张桓道:“正是。” 石佬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脱口道:“想不到,还是出了事情。”张桓不知道石佬的意思,忙问道:“石佬爷,您是说我奶奶-----?” 石佬问道:“张桓,知道你奶奶是怎么死的吗?”张桓道:“听父亲说,得了病就不能言语,郎中也没办法,卧床七天,便去世了。”石佬又问道:“郎中治不了,得了病就不能说话?”张桓道:“是的。”石佬道:“这不是病呀,恐怕其中有缘故。” 张桓听石佬说的有些蹊跷,猛然想起了父亲嘱咐的话,对石佬道:“你说的对,我奶奶其实没有病。临终前终于讲一句话,说被压在王母山下了。” 石佬一愣,忙问:“什么,被压在王母山下了?”张桓道:“是,她临终前是这样说的。所以我这次来,父亲还特别嘱咐,要着意打听王母山的下落,叫我去祭祀呢。我和管伯一路问来,也没问到哪里有叫王母山的。” 石佬这时心中已经明白,还是王母娘娘害死了翠灵。可这事没法给这小孩子讲,只气的浑身颤抖,来回走动。 这时张桓却问:“石佬爷,你是活神仙,应该知道王母山在哪儿吧?”石佬只得应付:“好了,你也不用打听什么‘王母山’,这王母山在三界之外,你哪里寻得到?”张桓听石佬这么一说,哪里还敢再问? 石佬见二人一直跪在地上,道:“你们远道而来,别老是跪着,起来吧。”张桓道:“晚辈是专门来拜谒姥爷的,岂有不跪之礼?” 石佬听他说话有涵养,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张桓道:“二十岁了。”石佬道:“你是官家子弟,也该考取个功名了?”张桓道:“晚辈虽然从小学些诗书,可家父不想让我再走仕途。晚辈对官场也无兴趣,正在学习医术,想回乡做个郎中。”石佬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学医也好,回乡当个响当当的郎中,也不辱没你张家的门庭。”张桓道:“这次回来,没想到真正见到了佬爷,今后还要靠您老人家保佑父母平安,多多指点晚辈成才!” 石佬本来是个喜欢戴高帽的,心中自然高兴。对张桓道:“你是张山的孙子,那张山是被我救下的。我既能救你的爷爷,自然也要保佑他的子孙。”张桓道:“谢谢姥爷!”石佬道:“别说谢。要说谢,姥爷我当谢谢你爷爷哩。要不是他给我建了这座庙,我还在四处游荡哪,你们哪里找我?” 张桓哪知道石佬的根底,不明不白地问道:“怎么,姥爷原来没有住的地方?”石佬听他问得唐突,知道自己说漏了底。忙转弯道:“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山川河流处处美景,哪里不是落脚之处?姥爷我是个自在神仙,本来喜欢到处溜达,可这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你爷爷奶奶给我建了庙,我才不会一直呆在这里呢。” 张桓想起小时候跟随父亲来过庙里的情景,随口问道:“我和家父十几年前曾来拜谒姥爷,可怎么没有见到过老人家?”石佬惊异道:“你们来过庙里?”张桓道:“那是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家父在家守孝,每年清明都来。” 石佬故意道:“你们把姥爷当成了死人,年年扫墓来着?”张桓后悔自己不应当这样说话,着急道:“不是不是。可是家父也不知道姥爷的根底,只是到庙中烧香拜谒来的!” 石佬道:“ 别急别急,烧香拜谒不一定在清明呀,你父亲一定以为我死了,这叫清明祭祀。不过你放心,我才不怪他呢。如果你父亲知道我活着,前来拜谒,那是给活人看的;知道我死了,还来烧香磕头,这才叫报恩之心呢。” 张桓连忙叩头:“感谢姥爷宽宏大量。”石佬又道:“你说十几年前来这里没见到我,你知道我在干嘛吗?那是为了救人,得罪了一位‘权贵’,老想找我的麻烦,我就远走高飞了。走了好长时间呢。不过,即便在庙里,我也从来不说话。姥爷就是一尊神仙像,哪有石像跟人家说话的?今天要不是我听出了你是张山、翠灵的后人,我才不显灵呢!”石佬的一番话,使张桓更摸不清头脑了。 石佬见张桓不再言语,知道自己扯远了。便转话题道:“张桓,你爹爹给你取这个名字,定有让你还乡之意。你既然学医,何不在老家开一家医馆,也为家乡人办点好事?”张桓道:“后辈正有此想法,可目前自感学识浅陋,尚未坐医疗病。”石佬问道:“你学医多久了?”张桓道:“看医书三年了,不过,去年才拜个师傅。” 石佬道:“我觉得学艺要靠悟性,既然读了这么长时间的医书,就要多看病人才对。常言道,‘经验大似学问’。你瞧这里的郎中,有些是师父教的,有的连个师父也没投,会几个偏方,便做起了土郎中来。哪有读了几年书才去给人家看病的?”张桓道:“姥爷说的也是,晚辈自当早日立业。等我这次回去,即给家父说明姥爷的教导之意。” 石佬道:“好好好。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要交代你,找王母山的事回家不要再提了。我问你,你爹跟你讲过你奶奶娘家的事吗?”张桓道:“没有。我奶奶的事情我知道的就少,别说奶奶娘家的事情了,他可从来没讲过。”石佬道:“这就对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奶奶可不是一般凡人。不过,这事说来话长,你赶快回老家上坟祭祖要紧,等办完事,你要是想知道其中缘故,再回这里来找我。”张桓满腹狐疑,可是哪敢再问?只得磕头谢恩而去。正是: 当年为了救张山 迎仙桥上牵姻缘 计谋用尽也枉然 最终还是惹祸端 第21章 张桓南张镇祭祖 石佬紫茵观提亲 却说石佬在紫茵观讲完这些故事,高翠兰不由得感叹:“这翠灵也够可怜的,只做不到十年夫妻,还是被王母给害了。天上人间都一样,想要个自由之身、美满婚姻,难哪!” 枣花就像听天书一样,没听出门道。喊道:“石佬爷,刚才您来到就说要商议大事,可说了半天,我都没听明白。您是要咱们去给张桓的爷爷上坟哪,还是去找什么王母山,给那个张恒奶奶报仇呀?” 说得石佬、高翠兰都笑了起来。枣花被笑得莫名其妙,反而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高翠兰知道石佬的意思,对枣花道:“你说的也对。不过,这两件事与我和姥爷无关,那是你的事了。” 枣花哪能明白其中的意思,瞪着眼问:“怎么成我的事了?要去大家一块去嘛。”高翠兰道:“你知道石佬爷说的大事是什么吗?”枣花道:“就是没听明白,不正问着吗?”高翠兰道:“你别装憨了。还用问吗?他是看中了那个张桓,专门给你来说媒的!” 枣花一瞪眼,道:“呸,胡说!”高翠兰一本正经道:“我刚才就说了,给张桓奶奶爷爷上坟应该是你的事,你听了半天,还装不明白?你想想,要是这个媒说成了,张桓的爷爷奶奶也就是你的奶奶爷爷了,你难道不去上坟吗?”枣花这时才明白过来,红着脸骂了声:“真坏,我可不听你瞎说!”转身出去了。 石佬见枣花走了,埋怨高翠兰道:“你看看,我这媒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却把她给气跑了。”高翠兰道:“她是气呐,喜欢还来不及呢?”石佬道:“噢,是喜欢。那你把她叫回来呀?”高翠兰道:“先不要叫她。我且问您老人家,真要作媒呀?”石佬道:“是呀,你不是都猜出来了吗?”高翠兰道:“还真叫我懵对了。不过,你说的那个张桓,都二十岁了,他有家室没有?即便没成家,爹娘给他定亲了没有?” 这句话问得石佬挠头了,看着高翠兰道:“是呀,我怎么忘了问这个?”高翠兰又道:“再说了,枣花现在还住在道观,外界可都称她是道姑呀。即便张桓没有定亲,你怎么跟他说,就说给他找了个道姑?” 石佬坐不住了,站起来直转圈子,嘟囔道:“真没想到,做媒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年我给翠灵、张山做媒也没问这问那,几句话便成。这回麻烦了。”高翠兰劝道:“别急,坐下来慢慢说。”石佬道:“我怎么不急?张桓那里还好说,问问便知道;可枣花怎么办,让她离开这里,叫她去哪儿?”高翠兰道:“总要想个办法!” 石佬这才又坐下来,高翠兰一本正经道:“这张桓比不得他爷爷张山,张山当年走投无路。而张桓现在是有父有母,人家还是官宦之家。既要有媒妁之言,又得要高堂同意,才能订下这门亲事。”石佬道:“还得她爹娘同意?”高翠兰道:“这是当然。还有,这里面的事多着呢。首先一条,说媒最讲究门当户对,特别是这官宦人家。您说,枣花跟他家可比吗?” 石佬听高翠兰说出这么多规矩,无奈道:“这个?有些比不上。”高翠兰又道:“即便是门当户对,还要看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属相合不合,要是不合,这媒还是说不成。”石佬道:“这么多名堂。我只是想给枣花找个相公,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你这么一说,这个媒,那是做不成了?” 高翠兰知道石佬的脾气,故意激他道:“是呀,这个媒要是放在别人嘴里,提都没法提。不过,在姥爷这里,也许会有些办法?”石佬搁不住夸奖,得意地道:“什么叫有些办法?王母娘娘宫里的丫头我做得了媒,他这个小小的官家子弟,有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姥爷我有的是办法!” 高翠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石佬想了想,道:“你不说门户不对吗?他爹娘要是问起来,我偏说枣花家门庭显赫,老祖宗当过将军哩。”高翠兰道:“这有点离谱了。她家谁当过将军呀?”石佬道:“谁说离谱,她不是姓窦吗?她祖宗窦婴汉朝就是将军;她老姑奶奶还当过皇太后呢。” 高翠兰“噗嗤”笑了,没想到石佬这么会吹,知道的人物还不少。石佬又道:“至于生辰八字,那就更好说了。我先问问张桓;枣花这边,专捡‘合’的说,还不成吗?”高翠兰有些犹豫,道:“我知道您是为枣花好,可也别夸的太过分,等以后真成了家,闹出笑话、落人家把柄就不好了。”石佬道:“哪会呢。我先让他们见面,枣花长得又不丑。只要他们两个相中了,别的事情管他呢!” 高翠兰看石佬得意洋洋的样子,道 :“别高兴太早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您老人家得先问问人家订了亲没有?”石佬道:“那倒是,定了亲还说什么?”他又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回庙里,等着张桓。你呢,给枣花说说,先离开这紫茵观。要是找不到地方住,让她回家呢?” 高翠兰犹豫道:“回家?不是个办法。躲这么长时间,不就是图个安生吗?偏在这个时候回家,要是张桓去相亲,家里穷倒不说,万一那花太岁找上门,不招惹麻烦吗?”石佬道:“那、那你想让她到哪里去?”高翠兰道:“我哪有路子,办法还得姥爷想?” 石佬有些发愁,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突然眼睛一亮,道:“对了,翠兰。我上次在庙里跟你说过,你会做饭,枣花会烧火,你们找个地方,开个饭铺,你还记得吗?”高翠兰道:“那只是说说而已,现在连安排枣花住的地方都找不到,还想开饭铺哩?”石佬道:“哎——只要你们俩能开个饭铺,那枣花不就有住的地方了吗?”高翠兰这才道:“说的也是,可哪里有这个地方?” 石佬动了脑筋,道:“有了。贾家集有个贾善人,我也跟你说过的。他只有一个女儿,早出嫁了。家里守着一片房子,还在集上。你和枣花不如到他那里去,租上他的两间房子,你们想开饭铺就开饭铺,不想开饭铺就暂时住在那儿。那贾善人是个好人,他不会讹你们,还会照顾你们的。等我给那个张桓说妥了,相亲也就有地方了。”高翠兰高兴地道:“这个主意好是好,我可就惨了。” 石佬不知其故,问道:“你怎么惨了?”高翠兰道:“俺们俩这次离开,不知道得多长时间哩。要是您把媒说成,枣花嫁人了。我到哪里去,还能再回紫茵观?” 石佬叹了口气,道:“光想到枣花了,没想到你,我也是急的。你想想,这么一个机缘。要是过几天,张桓那小子上了坟,烧罢纸走了,还到哪儿找他说媒去呀?”高翠兰道:“佬爷说的是,这件事不能耽误。”石佬道:“那怎么办?实在不行,叫枣花自己去?” 高翠兰心里不踏实,道:“枣花涉世不深,放不下心哪,还是跟她一块去吧。”石佬道:“这就对了。你也不用担心,不去紫茵观,还有白云观。不行,你去福陵山,我给你种菜去。”高翠兰道:“我倒是小事。只要把枣花的终身大事给办了,心就都踏实了。”石佬见事情说妥,临走时又嘱咐高翠兰,叫她们明天就去贾家集。 高翠兰送走了石佬,回来便找到枣花,跟她细细地说了一番。枣花虽然有些害羞,心中自然答应。 晚上做饭时,高翠兰跟玄一讲了要走的事。玄一道:“就知道,那老头一来准没好事。这次走,怕是不回来了?”高翠兰对玄一耳语道:“实话不能瞒你,是为了枣花的终身大事。”玄一点了点头,道:“不回来也好。观主也不理事,她官家给钱越来越少。这里恐怕以后就揭不开锅了,听说喊着要撵人哪。” 高翠兰道:“那正好,也不用她撵了。反正也没给俺个啥名份。不过,请师父转告观主,也要感谢她的收留之恩。俺们只是给你拜别了!”说着,拉枣花一起给师父磕了头,道:“拜谢师父教诲之恩。”玄一忙把她俩扶起,道:“好了好了,别忘了有个玄一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和枣花便换上了普通人家的衣服,离开了大蓬山。 再说贾善人,家中前后左右十多间房子,只有他两口和老母亲居住。前面除了中间留着大门外,两边各有两间房子,对着街道。 贾家村近年形成集市后,临街房子自然可以成为门面。贾善人两口不会做生意,也没把房子放在心上。可是村里人看做生意赚钱,又知道他老两口好说话,就有人来租他的房子,打成了门面。不过,这里毕竟离集市中心较远,他们又不会做买卖,生意一直做不起来,后来连房钱也交不起,贾善人只能把他们撵走了。 这一天,贾善人见来了两个年轻女子,说是要祖房子做营生。贾善人觉得奇怪,便盘问起缘由。高翠兰编排一套话对他道:“我是丘城县高老庄人,因婚姻不顺,到天恩寺出了家,没想到当今皇上灭佛,被撵了出来,只得还了俗。出家人也不愿意再回家居住,便带着这个唯一的妹妹出来寻个出路。” 贾善人同情道:“真是不幸。可是你们两个年轻姑娘,这世道不好,怎么能到处乱跑哪?”高翠兰道:“有办法谁愿意离家?可怜的是我这个妹妹,她被当地的一个土豪盯上了,硬逼着她当小老婆。我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这才下决心带她跑了出来。” 贾善人听了这番话,看了看枣花,感慨地道:“小小年纪,真是命苦哪。”高翠兰又对贾善人道:“贾老伯,我俩一路走来,到了寄云山这一带,就听说有个贾善人,孝顺父母,行善积德,这才要投奔您老人家。也不想给您添什么麻烦,俺从小就会烧饭,出家后又做起了大锅饭。只是想租用老人家两间房子开个饭铺,凭力气维持生计,总不能逃荒要饭去吧?求老人家帮帮忙!” 高翠兰说到这里,见贾善人一直没有答话。不禁问道:“有什么难处吗?”枣花也急了,忙道:“老伯,您别怕,俺们有银子,不会白租您房子的。”高翠兰白了枣花一眼,道:“别胡说,老人家哪是那个意思?” 贾善人这才慢吞吞道:“房子现成的,闲着也是闲着,不会收什么钱的。只不过,我担心的是——你们两个年轻姑娘,怕、怕惹出什么是非来?”枣花道:“老伯,俺们都是本分人,绝不会惹什么是非。” 高翠兰盯着贾善人疑虑的眼神,道:“老人家的意思俺明白,哪里都有善人,也会有恶人。我们两个初来乍到,看起来又是年轻女子,免不了有人说三道四。常言说,不怕贼惦记,就怕贼算计。说不定还会招来一些麻烦。可老伯放心,万一有了什么不好的苗头,不能住了俺们就会走,绝不连累您老人家!” 贾善人笑了笑,道:“说的有道理,可是还没明白我的意思。”高翠兰有些不解道:“难道老伯担心的不是这些?”贾善人道:“也是担心这事。不过,我的意思是,总能想个办法——”高翠兰道:“这事老伯不要费神了,我也早有准备。说句实话,我是出过家的人,这辈子其他的事就不提了;只是我这个妹妹,年龄虽然不大,可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想先在这里住下来,能找到合适的对象,把她嫁了就安顿了,我什么也不愁了。” 枣花撅嘴道:“什么姐姐,还没找到地方住呢,就要把我卖了。我可不干,要卖、卖你自己吧?”高翠兰道:“枣花,别打岔,我是说正经事呢。”贾善人道:“好呀,这叫随遇而安。不过,我有一句话,说出来你俩别见怪?” 枣花一听,以为贾善人要推辞,正要骂他“假善人”,被高翠兰拦住道:“老伯别客气,有话尽管讲。”贾善人道:“我看你们也是老实人家出身,遇到难处,我能帮自然要帮。想来想去,得帮到点子上,我觉得认个亲戚比较合适。” 枣花一愣,问道:“认个亲戚?”贾善人道:“对,认个亲戚。”高翠兰道:“认个亲戚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是俺们哪敢高攀呀?”贾善人道:“你们若不嫌我老朽无能,咱们就认个亲戚?”枣花道:“我就喜欢有亲戚,有亲戚可以走满天下。”高翠兰道:“认个什么亲戚呢?”贾善人道:“说句实话,刚见面,我就喜欢你们,嘴甜,会说话。” 枣花撅着嘴道:“那是我姐姐,我的嘴可没那么甜。”贾善人道:“自从我女儿出嫁之后,心里就没有今天高兴过。我本来想认你们为干女儿的,可又一想,认干女儿不实在,还不如叫我个表舅。我就可以对集上的人讲,这是我家亲戚,家中有难来投奔的,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在这里了。”枣花高兴地蹦了起来道:“好好,我有了个姥爷,又有了舅舅了!”可高翠兰却暗想道:“自己这么大的年龄,又认了个长辈,甚是荒唐。但为了枣花,也只得认了。正是: 世间有善也有恶 善人总比恶人多 善意谎言做善事 枣花从此得解脱 第22章 贾家集善人认亲 张家村六爷说事 却说高翠兰、枣花认了亲戚,住在了贾善人家,便筹措开饭铺的事儿。好在贾家房子宽敞,找人支起两口大锅,购置了简单的炊具和一应物品,第三天早上便开了张,卖起了包子、馒头、稀粥来。 高翠兰是做面食的好手,馒头蒸的松软筋道,素包别有风味,粥熬得也恰到好处。集上的人那里吃过这么可口的早餐?开张后的第三天就供不应求了。有的是图吃的快活来的,也有的是图个眼福,奔着看两个漂亮“姑娘”来的。屋里屋外挤满了人,没买到饭的直嚷嚷。忙得贾善人跑里跑外,口中喊道:“各位亲邻,对不起,明早再来,明早再来!”总算把客人打发走了。 枣花见生意这么好,对高翠兰道:“咱们明天再添两口大锅,多做些就是了?”高翠兰道:“你说的容易,不怕累呀?”枣花道:“我累啥,就是姐累。”高翠兰道:“噢,你也知道姐累?”贾善人忙劝道:“不能再添锅了。你们俩已经够辛苦的,这可不是个轻活。半夜三更就起来,那活面都得用力气,可不能累坏身子。叫我看哪,再支两口锅也做不够卖的,反正就这样,生意旺不好吗?” 高翠兰喊道:“老舅,锅暂时就不添了。这样,今天下午先蒸出两锅馒头来,明天要是客多,上锅一馏,也能打发客人,总比吃不到东西好?”贾善人称赞道:“这个主意好,还是翠兰会想办法。可我还是怕累着你们呀?” 且不讲饭铺生意红火,再说张桓主仆回到老家南张镇,找到自家的院子,院门已经破旧不堪。好在原来托一位“近门”叫六爷的孤寡老头住着。院内虽然凌乱,房子还安然无恙。张桓招呼着六爷,管兴放下包袱,便忙着打扫卫生、收拾房间来。 几位近邻和族人听说张家后人回来了,忙赶过来问候。张桓便叫管伯去买些酒菜,大家围在一起,拉起了家常,商议起修坟祭祖的事情来。 一位邻居道:“修坟祭祖,一般都在清明节前,现在都入冬了,那么远的路程,怎么这个时候赶来了?”张桓道:“老伯有所不知,家乡的规矩家父也略懂一些,来一趟确实不易。家父好歹是朝廷命宫,哪能说来就来?可是近一段时间爷爷奶奶经常托梦,也许是家父思念老人心切,整天寝食不安,这才安排我回来的。如果有讲究,修坟一定要在清明,那就先烧些纸钱,我在这儿多守几天?” 六爷见没人答话,慢吞吞地道:“说起修坟,有一件事,我今天得说给桓儿听听。”张桓道:“六爷别客气,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这些年多亏您老人家看着家唻!” 六爷道:“家没看好,连门都坏了。这也别怪我,你们恁么多年不回来,我也没钱去修理。”张桓道:“怎么能怪你,你哪有钱修房子?”六爷道:“家没看好不说了,这坟地也没修好。”张桓问道:“坟地怎么了?” 六爷脸色严肃起来:“说起来是一桩怪事。你爷爷去世时,你爹在家守孝三年。那是第二年立的碑记,同时在坟地上栽了十二棵柏树。等你们走后,靠右面的树却一棵一棵死去了。”张桓吃惊地问道:“什么?”六爷道:“后来,六棵全死了。”张桓道:“您是说右边的六棵全死了?” 六爷点着头道:“对,也就是靠你奶奶这面的。我当时也没太在意。你爹临走时给我一些钱,第二年冬天,我就又买六棵栽上了,谁知道一棵也没活。我很是生气,去骂那个卖树的。那卖树的也好说话,反正这树又不值大钱,是他从山上弄来的,又送给我六棵,你说怎么着,春天还好,到了夏天,又都全死了。”张桓道:“这就奇怪了?”六爷道:“我也觉得怪,没事我就往林上去看看。后来我又发现,碑记上面的字也没了!” 张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问道:“什么,碑记上面的字也全没了?”六爷道:“不是全没了,好像也是右边的——我也不识字。可我知道你爷爷奶奶是埋在一起的,就一个碑记。我觉得原来是两行字,可是后来我一看,右边的字好像没有了。我的眼神也不好,起码是看不清了。” 张桓听了这番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便起身要到林地去看看。却被众人拉住道:“天这么黑,去也看不到什么了。你们跑这么远的路,还是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不迟。”张桓只得坐了下来,耐着性子劝大家吃好饭。众人哪还有闲心吃酒,纷纷告辞。有本家邻居抱来被子,张桓谢了,各自休息不提。 张桓一夜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觉。天刚刚发亮,就爬了起来。见管兴已经在打扫院子,喊道:“管伯,快喊六爷,咱们去坟地!” 管伯放下扫帚,喊醒了六爷。六爷昨晚多喝了两盅,朦胧着眼道:“去那么早干啥,你们置办好香案了吗?”管兴道:“还没上街哪。”张桓走过来道:“六爷,我想让您老带我们先到林地去看看,回来再置办香案。”六爷坐起来道:“怎么,你是说去了还不烧纸?这来回可是十来里路呢。再说了,哪兴来回跑的?” 张桓有些迟疑,问道:“这还有讲究?”六爷道:“什么讲究不讲究,去了就得烧纸。等你烧罢纸,想什么时候去再什么时候去,老的才不怪你。”张桓只得道:“对不起,我不懂规矩。您老别见怪,我只是心急来着。” 六爷边穿衣服边嘟囔道:“心急,心急早就该来。”又对张桓道:“照我说,这不是心急的事。十几年了,来一趟也不容易,总得办得大大方方。先准备香案,买好祭品,再请上一班响,放它几盘大炮。这样一办,让活着的人也知道张家的后人回来了,你的祖宗不也有些体面吗?” 张桓见六爷说话虽然难听,但有道理。忙答应道:“您老说得对,就按您老的意思办。”六爷道:“不是按我的意思办。你说你们跑了这么远的路,来到烧个纸,不声不响地走了,算是个啥事。不叫镇上的人说闲话吗?”张桓道:“六爷,都怪我年轻,没经过事儿,多亏您老教我,事情就按你说的办。你先歇着,我和管伯去置办祭品。” 六爷穿上鞋,忙拦住他们道:“慢着。又急了不是?大清早的,上哪儿买那些东西去?”管兴也道:“是有些早,店铺还不该开门哪。我先去买些饭来,等吃罢早饭再操办吧。”六爷道:“对,这不是急的事。等吃罢了饭,也得先合计合计,买哪些东西。常言说:三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你忙着要上街,知道买什么东西吗?” 张桓又被他问住了,道:“这、这管伯知道吧?”六爷问道:“老管家,你知道该买些什么东西吧?”管兴道:“来时老爷也没交待。原来只想着买些香烛,纸钱,供果之类的。可经六爷一说,这就是大办了。还要准备哪些东西?我就讲不清楚了。” 六爷道:“也不是什么大办,你们家多年在外,好歹你回来一趟,起码咱一个门头的人得聚一聚。我就是想弄个动静,叫南张镇知道你张家后代有人,图个名声。你家老爷是官场中人,哪能安排那么仔细?不过,这事还得由你们做主,你们想简单,去烧个素纸也行?” 张桓道:“不,就按您说的办,该买什么就买什么。”六爷道:“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祭品是该买的,只是请个唢呐班子,这镇上就有。管他们顿饭吃,给几个小钱就行了。”张桓道:“好,那就等吃完饭去办这些事?” 六爷又道:“这样吧,吃罢饭再请一个执事的,红白喜事人家什么都懂,一切由他安排,买什么东西,怎么烧纸,怎么磕头,一切礼仪人家自会安排。这样不好吗?”张桓哪懂地方风俗,忙答应:“这样也好,省得咱们操心了。” 管兴到街上买了几个烧饼来,三人简单的吃了早饭。张桓便跟着六爷请来了执事的“大总”。按照大总的说法,当天需要准备东西,请“响”,安排 “忙人”,支锅做饭,借桌椅板凳,起码要准备十来桌宴席。能办完这些事就不错了,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去上坟。张桓不知道会这么复杂,心里再急也没用,只得按大总说的办。当晚,要请的人都请到了,一切准备就绪。 第二天一大早,等众人吃了早饭,大总便招呼大家到门口集合,然后指挥着人群向林地出发。由唢呐班子开道,张桓穿了素服,走在前面;接着是拿香烛、抬盒子的、放炮的;后面是张家族人,还有邻居、帮忙的、看热闹的跟了不少。 到了进入坟地的路口,大总先让大家停下,然后一声吆喝:“点火放炮!”就听见鞭炮“劈里啪啦”响了起来。按照规矩,唢呐班子不能进坟地,只能站在地头吹奏。 这时,大总便领着张桓走到坟前,让他先跪在一边。安排忙人赶紧摆上了香案,供桌,点上香烛。供桌上摆上了四盘时令鲜果,另有荤素八样,还有酒、馒头等祭品。 一切准备停当,大总宣布:“祭奠仪式开始,鸣炮奏乐!”等鞭炮放完后,音乐也随之停止。大总清了清嗓子,就像背书一样念了一段祭文。接着便喊张桓上前点火烧纸,行三叩九拜的大礼。然后族人按照远近、辈分依次烧纸、行礼。大总叫张桓一一磕头谢过。最后,又给列祖列宗烧了纸、行了跪拜礼,祭奠仪式宣告结束。 张桓到墓地时看到只有墓左边有六棵柏树,显得很不对称。这时他爬了起来,走到碑记前仔细看了看,也正如六爷所说,墓碑上右边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他用手摸了摸,似乎没有痕迹。大总看了道:“几十年了,风吹日晒的,石头也有风化的时候。”张桓没有答话,心里却结了疙瘩。 大总见桌案已经收拾停当,便催促大家回程。 回到家中,请来的厨师已经做好了饭菜,摆好了桌凳,大总安排众人入席。张桓敬了酒,谢了大家。等吃罢了饭,送走客人,归还了借来的东西,已经忙到了晚上。 六爷今天没有跟着去坟地,一直在家中招呼着。他看到张桓脸色有些不好看,问道:“怎么了,今天这样办,是不是叫你破费了?”张桓不知道六爷说话的意思,忙回道:“不不,入乡随俗,这样办不是很好吗?”六爷道:“十几年不回来一趟,老家的人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这样办也算是个交代。不会有啥想法吧?” 张桓着急道:“您老人家说哪里去了,怎么会有想法?”六爷道:“没想法就好,也忙完了,坐下说说话吧。”管兴知道六爷想喝酒,立即拉了个小桌,端来几个菜,张桓叫他也坐下,陪六爷喝起酒来。六爷道:“这件事办的好,我也七、八十岁了,等了你们十几年,今天总算有个说法!” 张桓端起酒杯道:“这个家全靠您老人家照看,要不,我们回来,连个立足的地方也没有。我代表全家敬你一杯!”六爷接过酒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抹嘴道:“你爷爷和你奶奶可都是好人哪!”张桓问道:“您见过我奶奶?”六爷道:“怎么没见过?你爷爷考试落榜、走投无路时候,幸亏遇上你奶,若是没有她,哪还有你爷爷?” 张桓哪知道这些新鲜事,又给六爷敬了一杯酒,问道:“我爷爷不是考中的吗?”六爷道:“那是后来。先是没考中,气的要死要活,这么巧,遇见了你奶奶。这也是你爷爷福大,你奶奶不光救了他,还教他考中了。” 张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字一顿地问道:“什么,我奶奶教我爷爷——考中的?”六爷道:“对,是你奶奶教你爷爷,怎么,你不信?你明天找几个老人问问,都知道这回事,连你爷爷自己也是这样说的!” 张桓不由自主道:“我奶奶这么有本事?”六爷道:“那可不是,当年这一带的人谁不羡慕她。” 张桓听到“谁不羡慕”这句话,若有所思道:“有人羡慕,也就会有人嫉妒,我奶奶肯定得罪人了!”六爷道:“你奶奶得罪谁了?”张桓道:“您老想想看,那林上的树和碑文是怎么回事?” 六爷醒悟道:“噢,我说你刚才愁眉苦脸的,原来想着这事哪?”张桓道:“昨天您说了我就觉得奇怪,今天一看,心里更加怀疑。我想,要不是奶奶得罪了人,为什么只是她这边的树栽不起来,碑上奶奶的名字也没有了?” 六爷道:“我也觉得奇怪。可是,你奶奶能得罪谁呢?她就在家里住了不到半年,你爷爷考中后就都走了。后来,也来过两趟,都是清明回来上坟的。对了,在家时,她还曾救活过一个溺水死的孩子,所以她的名声很响。可从没听说她得罪过谁呀。”张桓问道:“我奶奶真救过人?” 六爷一听问这事,更来了精神,他放下筷子道:“这还有假吗?我是亲眼看见的。那一年夏天,你奶奶陪你爷爷去京城考试回来,在家里住着。有一天,是个逢集,你奶奶上街买菜,忽然听到一阵哭天喊地的声音。抬头一看,街西头围了很多人,她也走了过去,见路边放一个软床,上面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几个妇女站在旁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打听才知道:这小孩是东村王木匠的儿子,在河边玩耍时掉到水里,等发现捞出来已经没气了。王木匠不甘心,急忙找人抬着往镇上跑,找街西头的赵郎中救治,赵郎中见孩子没了气,又摸摸孩子的手腕,也没了脉象,哪还有办法?王木匠只得叫人把孩子抬了出来,停在街头,正准备买口棺材去埋了呢。你奶奶听罢,不吭不响地走到床前,用双手理了理小孩的胳膊腿,让他睡正了,然后捏开小孩的嘴,向他口中吹了口气。这时候旁边的人都愣了,没人说话,也没人哭了,不知道你奶奶在干什么。只见你奶奶又掐了一下他的人中,接着猛地按了一下肚子,就看那孩子头一歪,‘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堆水。不大一会儿,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王木匠这时如梦初醒,看到救自己儿子的竟然是一位年轻女子,忙对自己的家眷说,这是仙姑下凡了,还不跪下,给恩人磕头!” 张桓听得入神了,没想到六爷讲起往事来还有板有眼。忙追问:“这小孩真被我奶奶救活了?”六爷道:“别急,听我往下讲吔。你奶奶一听王木匠喊她‘仙姑’,我就看她脸上有些不高兴,她对王木匠道,‘可别喊我仙姑,我是个普通百姓,承受不起。’说罢,拎起篮子走了,王木匠再拦也没拦住。”张桓道:“我奶奶还真有个性。救了人家的命,人家喊您‘仙姑’怕什么,不是尊称吗?” 六爷道“千万别这么说,你奶奶就怕人家喊她仙姑,谁喊她跟谁恼!”张桓道:“真有这么回事?”接着又问:“哎——这小孩后来怎么样,您还没说呢?” 六爷道:“这小孩当时就好了呀。王木匠第二天就拿着银子来谢,可你爷爷奶奶怎么也不收。后来呀,王木匠没有办法,他看你家寒酸,便做了几件桌椅板凳送了来。你看,直到今天还在这儿呢。” 张桓看了看那些桌凳,感叹道:“睹物思人哪。要不是这几件家什,这件事六爷您也记不那样清楚。”六爷道:“是呀,我一看见这些东西,就觉得不孤单了。”张桓道:“只可惜我没见过奶奶,要是能学来她那些医术,该有多好呀?”六爷不禁问道:“怎么,不想当官,想学医?”张桓道:“我现在已经学医了,还打算回来开医馆哪,您说好不好?”六爷道:“那当然好了。你要是回来当郎中,我就再多活几年!”说得三人都笑了。 又喝了几杯酒,张桓想起了心事。对六爷道:“林地上的事,还是觉得蹊跷。既然回来了,就想探个究竟。”六爷道:“怎么探究竟呢?”张桓问道:“您知道我奶奶家是哪里的,娘家还有人吗?”六爷摇头道:“这个,可从来没听说过。”又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奶奶是你爷爷从路上带回来的,在家住不到半年。没见过她娘家人来过。直到你奶奶去世,她娘家也没有来过人。” 张桓道:“我有些明白了。”六爷问道:“你明白什么?”张桓道:“我奶奶应当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才女,却要嫁给一个落第的穷酸书生。肯定是她娘家人不同意,结了仇。所以一直在背地里捣鬼,连碑记上我奶奶的名字也给刮去了,怕辱没她家的名声。” 管兴点头道:“少爷说的有道理。”六爷沉思一会儿,道:“是有些道理。不过,也不至于吧?从来没听说她娘家人来闹过。你爷爷当时是穷,可后来也当官了呀,怎么就辱没了她家的名声。这样的亲戚,哪会死了还记仇?”说得大家一时无语。张桓也想不出其它理由,暗道:“看来这事只能问石佬爷了。”吃罢了饭,各自安歇不提。 张桓从此每天都到墓上烧纸、磕头。回来后拜访邻居,唠唠家常,一连住了七天。第八天吃罢早饭,便叫管伯收拾行李,又叫他给六爷几两银子。 六爷看他们要走,问道:“怎么?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走了。坟也不修了?”张桓道: “修坟要等到清明,这次来的不是时候。等下次来再说吧!”六爷道:“下次、下次得什么时候?”张桓道:“不是跟您说了?我要回来开医馆,很快就会回来。”六爷这才高兴道:“那好那好,那就快去快回吧。” 张桓刚出门,没想到六爷又喊着追了上来,道 :“怎么还给我银子?我跟你说,我自己还有两亩地,吃喝不愁的。住着你们的房子,还拿你们的银子,我知道你们现在日子也不好过,你还是拿着路上花吧。”说着话,硬要把银子塞给管兴。张桓对六爷道:“银子不多,您就收下吧。实在用不着,就把大门修理一下。”六爷这才答应,把银子收了下来。 张桓和管兴离开南张镇,傍晚时分,来到了石仙庙。二人进门来到大殿,管兴点上香,张桓跪拜道:“石姥爷,张桓已给爷爷奶奶上坟回来,再次拜见姥爷!”可没见回应。张桓重复了一遍,还没见动静。等了一会,张桓喊道:“石姥爷,石姥爷!”仍然没人应。心中不免有些猜疑,可又不敢动。 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又喊了几声,不见动静,才慢慢爬起,与管兴一起走出庙来。管兴问道:“怎么今天神仙没显灵哪?”张桓道:“我也觉得奇怪。怀疑上次是不是一场梦?”管兴道:“不会吧,哪有两个人做一个梦的?”张桓道:“好了,别瞎猜。石姥爷不是说他喜欢溜达吗?也许他出庙去了。咱们还是先下山找个客栈住下,明天再过来。” 上次来石仙庙,他们就在贾家集买过香烛、供品,还在那里住过,也算熟悉了。所以下了山就直接找到那个小客栈,安排住了下来。店小二问道:“二位可要用餐吗?”张桓道:“也好,准备些饭菜吧。”店小二答应着下了楼。 不大一会儿,就听下面喊道:“楼上二位,请下来用餐!”二人下了楼,来到下面用餐的屋子。张桓见那边桌子已经坐了人,正在吃酒。便对店小二道:“我们又不用酒,随便找个地方坐吧?”小二道:“对不起,就这一处餐屋。”张桓只得在旁边空桌的位置坐下,店小二端来饭菜,二人用餐。 就听那边吃酒的人议论道:“贾家集还真有神气,竟然飞过来两只凤凰。”另一人问道:“你是说贾善人家开饭铺的那两个姑娘?”那人道:“是呀。贾豹,你说,在咱这集上,这两个女子算不算出类拔萃?”那个叫贾豹的道:“我贾豹活了二、三十年,也算开了眼了,真她娘的两个美人。不过,包子做得也有味道。这几天生意拥破门!”又听一人道:“包子好不好吃我不知道,我昨天也去了,可惜晚了一步,没了。不过,人倒是见了,名不虚传,在这集上,算是‘盖帽’了!”贾豹道:“这样吧,明天早上我请客,吃早点,叫你们既饱眼福,也饱口福。”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张桓也是年轻人,听说两个漂亮姑娘开饭铺,惹得一些人眼馋。觉得新鲜,也要去看看。正是: 谁能评价对与错 天生丽质也惹祸 地痞无赖耍流氓 亲爹亲妈不放过 第23章 开饭铺引人注目 耍无赖不讲亲情 第二天天刚亮,张桓便同管兴一起去了贾善人家的饭铺。由于来得早,吃饭的人还不多。走到门前,果然见两个妙龄女子在饭桌前忙活,一个收钱,一个拿馍、盛粥。张桓正看得出神,只听管兴喊道:“少爷,要包子还是馒头?”张桓随口道:“都要。”高翠兰看了张桓一眼,道:“里面请。” 张桓这才回过神来,走进屋里找个位子坐下。管兴先端来两个包子、两个馒头,接着又端来两碗粥。 贾善人也在帮忙,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又给张桓这里送来一小碟自己腌制的酸白菜。张桓吃着饭,不时地瞅着高翠兰和窦枣花。心中暗想:“果然长得出众,不像一般农家女子。可怎么会出头露面在这里卖饭,让人议论呢?” 正琢磨着,忽然听人喊道:“哎——别吃着看着了,屋小地方窄,前客让后客。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我们等着吃饭哪!”张桓抬头一看,屋里屋外已经站满了人,那个咋咋呼呼的正是昨晚临桌那位叫贾豹的。管兴道:“别理他,慢慢吃。”张桓道:“做生意也不容易,咱们快吃快走。” 贾豹见没人理他,转脸挤到卖饭的桌子前,责问道:“你们这两个娘们,只卖饭,不卖坐?快给我们腾出个位子来!” 高翠兰道:“对不起,稍等片刻。”枣花瞪他一眼:“怎么说话哪,什么娘们娘们的?”贾豹道:“咦——你们不是娘们是什么,还叫我喊你个‘爷们’不成?可你没长那玩意呀?”枣花立马恼了,骂道:“你是不是属狗的,张口就咬人?” 高翠兰拉住枣花道:“不给他一般见识。”枣花道:“昨天说话就难听,没搭理他,今天又来闹事。”贾豹得意地道:“吆,这么说,还认识我了?”枣花道:“别装好人,扒皮认识到你骨头!”贾豹嬉皮笑脸道:“好厉害。你扒皮能认识我的骨头?那我不扒皮了,我脱了衣服,你能认识我哪里,啊?哈哈哈哈------”枣花哪里受得这般羞辱,拿起饭勺就要砸过去,却被高翠兰拦住。喊道:“大伙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 张桓看到贾豹那副流氓样子,知道他还带着几个人,怕两个女子吃亏。忙挤了过去,对贾豹道:“别吵了,我们位子腾出来了,快去吃饭吧。”没想到贾豹把他往旁边一推,道:“你算老几,充什么好人?” 高翠兰看他成心闹事,只得喊道:“要吃饭就坐下,不吃饭就走人,别耽误大家吃饭!”贾豹道:“怎么,想撵人?你也打听打听,我贾豹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贾善人正在后院刷碗,听到吵架声忙赶了过来。对贾豹道:“你小子干啥,这都是亲戚们们的,别在这里搅横!”贾豹道:“亲戚们们的,你跟她有什么亲戚?上下八辈我都查过了,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表姐,表外甥的。” 贾善人气得直哆嗦,骂道:“你这个混账小子,好歹你得喊我个老爷,我的亲戚要你去查?”贾豹道:“亏你还是个老爷,她们是哪来的野女人,你却护着她?这么大年纪了,也得留个好名声!” 贾善人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仗着自己是长辈,扬手就要打贾豹。没想到贾豹根本不买账,就势用力一推,反把贾善人推了个趔趄,要不是后面人扶着,准得栽倒。贾豹口中还嚷道:“知道我喊你老爷,早就该行行好,把这两个小妮孬好许配我一个,那才是真正的亲戚。这里不就没事了吗?” 贾善人喘着粗气骂道:“瞧你那副德行,你也别喊我老爷,姓贾的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贾豹道:“还骂?再骂我今天把这饭铺砸了。看你能怎样我?” 说着话,便要去掀馒头筐。高翠兰伸手拦住,贾犳拨开高翠兰的胳膊,还要往前冲。正在这时,他的手被后面的一只手掐住了,顿时痛得“嗷嗷”直叫。转头看时,见是一个戴着大毡帽的老头。贾豹心中哪能服气?他咬着牙齿、憋足力气,扭过身子飞脚朝那人身上踢来。没想到那人躲也没躲,而自己的脚就像踢在石头上一样,疼的他立即摔倒在地。那老人并不放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外拽。 门口的人闪开了路。那两个跟贾豹一起来的跟在后面看着,想把贾豹救回来,互相使了眼色,抡起拳头一起向老头砸去,就听“哎呦”两声,两个人同时缩回手叫了起来。 那老头并没回头,把贾豹拖到门口,骂道:“你这个畜生,竟然在众人面前对两个姑娘满口喷粪。人家靠手艺吃饭,为什么要受你侮辱?我今天要教你懂点规矩。”说罢,手上又用了些力气,疼的贾豹跪地求饶。那老头又道:“贾善人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善人、好人,说什么也是你同族爷爷,你竟然敢骂敢打,说明你是无法、无天、无祖宗了。今天我不教训你,还有谁教训你?” 贾豹怕老头再用力,手腕的骨头就要被捏碎了,忙喊贾善人道:“善爷爷救我,我可没打你呀?”石佬道:“现在喊善爷爷了,刚才不是说你善爷爷没有表亲吗?那我告诉你,我就是你善爷爷的表舅,你怎么没查出来呢?” 贾善人站在旁边,听说是他表舅,仔细看看,那人头上的毡帽压的很低,看不清脸面。可自己从不知道有个表舅。这时怎么好问?也只能认了。就听贾豹道:“那都是我瞎扯的。老爷爷,我再也不敢了,你就放了我吧!” 贾善人这时也有了胆量,指着贾豹数落道:“你整天没大没小,无法无天。你爹管不了你,终究有人能治住你。这叫恶有恶报,今后还敢为非作歹?”贾豹道:“我发誓再也不敢了,您老求求他放了我吧!” 贾善人见贾豹低头服气了,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走过来打个圆场道:“表舅,这孩子年轻不懂事,现在也知道错了。您看——?”石佬道:“他太放肆了。还动手要砸你家饭铺,我想废了他的爪子,看他今后怎样撒野?” 贾豹吓得连连讨饶:“别别、您可千万别。我向您保证,今后要是再看见我出门惹祸,你就连我的脚都砍了,这回就饶了我吧?” 石佬看他说得还算诚恳,便对贾善人道:“看来你这孙子还得有人管教。这样,今天看在你是他爷爷的面子上,暂且饶了他。不过,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把他送回家,交给他爹。”说罢,拉着贾豹走了。 枣花早就看出那老头是石佬爷,高翠兰使了眼色,不让她讲话。 众人回到屋里,纷纷议论,有人道:“四愣头没经过圆眼子,这回贾豹碰到茬了。这老头真不简单,年轻人也不是他的对手。”也有人道:“我看贾豹的两个朋友去打那老头,人家动都没动,可是他们两个怎么就抱着手嗷嗷叫,你说奇怪吧?”还有人问贾善人:“您这个表舅真厉害,多大年纪了?”贾善人哪里知道他多大年纪,心里盘算着:既然叫表舅,长一辈也得大个二十岁,于是顺口道:“过了年就八十了。”高翠兰、窦枣花听了,没敢笑出声来。 张桓看了一场闹剧,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颇感欣慰。感叹道:“幸亏遇到这个行侠仗义的老头。”主仆一道回了客栈。 却说高翠兰和窦枣花自从到了贾善人家,贾善人一家像亲人一样看待,生意做得也好。这事高翠兰和枣花已经上山告诉了石佬,石佬心中自然高兴。这几天,他有时早上也到饭铺旁边转转。但是他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他听说翠灵被压在王母山下,使他烦躁不安。于是经常到迎仙桥旁的那棵云柏树下,寻找过路的神仙,想打听个结果出来。所以昨天他没在庙里,不知道张桓已经回来。 今天一大早,他拿起那顶大毡帽——不知道是谁落在庙里的,这几天他出门都戴着。刚到饭铺门口,就听到里面吵闹声,便不声不响地挤了进去。他已经看到了张桓,张桓却认不出他来。后来把贾豹拖了出来,说要把他送回家,只是找个借口溜走,不想在那里“现身”而已。其实没走多远便放了贾豹,自己赶紧回了石仙庙。 张桓叫管兴在客栈等着,自己来到庙里,再次拜见石佬。石佬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张桓道:“按照家乡的规矩,祭拜了七天,怕姥爷等得急,就赶回来了。”石佬问道:“家中情况如何,房子还有吗?”张桓道:“房子虽然破旧,好在托人看着,回家还有个住处。不过,林地有些蹊跷。”便把上坟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石佬听后道:“这个不用急。我觉得不是其他人干的,一定是你奶奶显灵,她要告诉你们,她没有死。”张桓仔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又问道:“即便是我奶奶显灵,叫我们知道她没有死,可是姥爷,又怎么去救她呢?” 石佬挠挠头,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叫我说嘛,她也不是让你们去救她,你们也救不了她。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你奶奶不是一般凡人,她既然被压在王母山下,你爷爷的坟上就没有她。她也许是要让你们知道,天地之间有多少不平之事,如今不能照应你们了,叫你们好自为之。” 张桓听石佬话中有话,说的凄楚,顿时心酸落泪。情不自禁道:“或许是这么个意思。可我奶奶到底犯了什么法,却被压在王母山下,我们当儿孙的竟一无所知,能心安理得吗?” 石佬本来想等弄清楚真相再告诉张桓——这几天就忙着往迎仙桥一带跑,打听翠灵被压在王母山的消息,可是却没遇到一个路过的仙人。这时见张桓追问的紧,只得把翠灵的身世、迎仙桥上如何遇见,自己如何做媒的事儿一一说出。最后对张桓道:“这事都怪我,没弄清你奶奶的身份,就胡乱做了媒。虽然救了你爷爷,可是害了你奶奶。要怨你就怨恨我吧。” 张桓流着泪道:“姥爷,千万别这么说,凡事都有个缘故。您也是出于好心,救苦救难,要不是您老搭救,哪里还会有我爷爷,哪里还会有我们全家,我怎么会怨恨您老人家呢?”石佬道:“你不怨恨,我就知足了。这几天我正在忙着打听王母山呢。” 张桓道:“姥爷,只要打听到王母山在哪,就是再苦再险,我也要去探望奶奶。”石佬道:“难哪,王母娘娘也算是天上的至尊,天界的事情很难打听。当地人虽然敬我为仙,其实却是个假冒的、误传的。天宫、瑶池岂是我去的地方?我只能想法儿找个仙界的主儿去打听,还得是知道内情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哪?” 张桓拱手道:“谢谢姥爷操心。我能帮什么忙吗?”石佬无奈道:“你是帮不了忙的。这是我自己惹的祸,绝不再牵涉其他人。不过,你奶奶得罪的可是王母娘娘,我也奈何不了她。只能打听个下落,给你们家一个交代罢了。” 张桓觉得石佬说的是由衷之言。他没想到自己的奶奶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人。石佬救不了她,自己又如何能救得了?看来只能等石佬爷打听清楚后再做道理。 石佬看了看张桓,又问道:“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打算,现在要回岭南吗?”张桓抬起头道:“我也拿不定主意了。要是回去,我奶奶的事情没弄清,家父母会更加忧虑;不回去呢,也怕他们担心。” 石佬道:“来回一趟确实不易,你爹既然有让你回家开医馆的愿望,你学医也两三年了。你奶奶是无师自通,当然她是神仙,靠法术给人消灾。可你是她的嫡孙,也总该沾些灵气。叫我说,不如你先在老家把医馆开起来,总能看些小病吧?边学边干,经验大于学问。何必跑过来跑过去的,在路上耽误时间?你要是怕家人担心,等医馆开起来,再叫管家回去报个信就是了。” 张桓猛然醒悟,点头道:“姥爷说的是。这医馆早晚要开的,不如现在就开起来,也叫爹娘省些心。”石佬道:“你开医馆,我在这边打听王母山,只要你奶奶有了着落,我就给你捎个信去。”张桓道:“姥爷,我会经常来拜望您。等我回去之后,先修修房子,置办药柜,再到县城购些药物,等这些准备好,我就来接您老人家。” 石佬问道:“你接我做什么?”张桓道:“您是我们家的恩人,我爷爷没找到您,可我现在找到了。得请您到家中,好好拜谢拜谢您老人家;还有,您虽然不是天上的神仙,可比神仙还灵,比菩萨还善,我开个医馆,当然要借您老的福气,请您老人家前去指教!” 石佬早就听得心花怒放,站起来手舞足蹈:“好好好,难得你这么懂事。赶快起来吧,到时候我肯定去一趟。不过先给你讲清楚,我一般不现身的。千万别说我是什么神啦仙啦,不要招摇;我只是看看你的医馆就回来。”张桓只能答应,拜辞去了。正是 只因作媒伤翠灵 石佬心中无限痛 又要提亲怎开口 暗恨自己太无能 第24章 迎仙桥上遇道童 云柏树下设陷阱 石佬见张桓走出庙门,心中有些失落。本来要提及张桓与窦枣花的亲事,却因张桓挂念奶奶,忧虑重重,不便再说了。他知道今后还有机会,也就放了心。目前他要尽快打听王母山、翠灵的下落,及早给张桓个实信。其实,这也是他自己的一块心病。 石佬突然想起了张果老:他是个老谋深算的神仙,天上、人间的事儿瞒不住他。连高翠兰的年龄都算得出来,何况他救过翠灵的命?肯定知道翠灵的下落。可是哪里找他去呐?想到这里,悔恨自己在迎仙桥分手时,只想着要向他学点本事,却忘了问哪里能找到他。 石佬知道自从惩治了闹事的小痞子贾豹,高翠兰她们的饭铺暂时不会有人闹事骚扰了,于是他每天都到迎仙桥一带转悠。 石佬在这一带住了那么长的日子,就是对神仙分辨的清楚。常言道:“异人有异象”,总与一般人大相径庭。可石佬在这里守了几天,也没见神仙的影子。 这一天,贾家集逢会,来往的人多了起来。石佬心里正着急,忽然看到一个道童模样的人东张西望,从迎仙桥上走了过来。石佬忙跟上去,把他拉到一边,问道:“这位小仙童,你在跟哪家仙长修行?”那道童看了看石佬,反问道:“你是谁,问我这些干什么?”石佬道:“没什么,我看你相貌轩昂,不是一般道观的平庸之辈,只想向你打听个人?” 道童被夸得心里热乎乎的,打量一下石佬,见他长相古怪,必定有些来历。便道:“您要打听那位?一般的凡人知道不多,道观里的仙长倒认识几个。”石佬拉着他道:“来来来,这边说话。”一直把他拉到那棵云柏树下,二人坐在盘石上,拉起呱来。 石佬开门见山道:“我有个朋友叫张果老,听说过他吗?”道童听说他与张果老是朋友,以为他也是一位仙长,所以就不顾忌了。道:“听说过,他与我师父也有来往,怎么,您要找他?”石佬道:“有事正要找他。也不知云游哪里去了?”道童道:“这我也不清楚。他和我师父一样,整天到处云游,经常不在洞府。” 石佬一听他师父住在洞府,知道也是仙境中人。忙问道:“你师父是哪个洞府的仙长?”道童道:“就在东面云鹤山归真洞,姓彭,人都称他为归真仙长。”石佬道:“噢——知道知道,彭仙师,那可是名声在外呀。有机会我正要去拜访他呢。”道童问道:“不知仙师住在那处仙境?”石佬道:“我就住这寄云山石仙洞,离这里很近,要不去我那里看看?” 石佬故意把石仙庙说成石仙洞。那道童道:“这次不去了,我还要回去复命呢。以后有机会一定来拜访。” 石佬见他要走,忙问道:“你来这里,还有什么要紧事吗?”道童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奉仙师之命,去传个信而已。”石佬是个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对道童道:“那就别急。我知道你们这些弟子,难得出来一趟。这里可是神仙常聚的地方,不知你给那位仙长送信?” 道童只得道:“信我已经传到了。不是这里,是南面无径山半酣洞。姓黄,人都叫他半憨道人。不知您认识他吗?”石佬道:“半憨道人?没听说过。”道童道:“听说这位仙长目不识丁,成了仙还整天饮酒吃鸡。仙界的人没有喜欢他的,我师父也懒得见他,才叫我去传个信的。” 石佬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奇怪,问道:“什么,目不识丁?目不识丁也能当神仙?”道童道 :“常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也不知是哪位仙长提携的,就进了仙界。” 石佬疑惑地问道:“你师父既然不喜欢他,又去给他传信,什么意思?”道童道:“您不知道,这次王母娘娘要办个什么诗仙酒会,邀请了三十六位仙长参加。原来王母娘娘办宴会,都是派她的天使来通知,这次却叫上家告知下家。昨天五羊山的悟真仙长来通知了我师父,今天我师父便叫我去无径山告知他的。” 石佬有些莫名其妙,道:“奇怪了,王母娘娘办诗仙会,却找了个不识字的神仙,难道他会作诗?”道童道:“您说的也是。昨天我师父和悟真仙长说起这事还笑呢。上一次也是王母娘娘宴会,众仙长总要道贺一番。口才好的脱口而出,也有准备贺表拿出来念的。”石佬忙打断他的话,问道:“贺表是什么?”道童比划着道: “贺表就是用一块黄绫,上面写的字。反正都是给王母娘娘祝福、夸奖王母娘娘功德的话。到了半憨道人,他急忙掏出贺表,拿颠倒了也不知道。王母娘娘等了半天,他却说:‘得了眼疾,这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了。’众仙都笑了。只得找站在他身旁的仙长替他读。也不知道他找谁写的,都是些‘之乎者也’的,什么‘王母娘娘天宫兮,心系天下众生兮,慈祥慈爱慈仁兮,功德永济苍穹兮。’逗得王母娘娘也笑了,夸他有学问。还开玩笑说他是个‘朦胧诗仙’呢。” 石佬问道:“就因为王母娘娘说他有学问,这次才被选在诗仙之列。”道童道:“也许吧。听我师父说,自从王母娘娘夸了他,他就到处炫耀,说王母娘娘亲自封他为‘朦胧诗仙’,又找了几位道长帮忙,成立了个‘天上人间诗仙会’,他自封为会长。”石佬道:“你不说他不会作诗吗,怎么能当诗仙会的会长呢?”道童道:“他当会长,从来不写诗,都是瞎评人家的诗。” 石佬感叹道:“还有这样的会长?”道童道:“他自己不知道,没有一个仙长不烦他的。不过,我看他这次有些慌神,他还想叫我师父帮他写诗呢,被我一口回绝了。”石佬道:“你怎么回绝他?”道童道:“这好讲呀。我对他说,我师父还正发愁呢,自己想找人写诗还找不到呢,他就没话说了。”石佬夸道:“小小年纪,你还真会办事。”道童道:“不这样不行,我要是答应他,回去师父那儿准得挨骂。” 石佬道:“严师出高徒,还是你师父教导的好。”道童道:“那个半憨道人真够啰嗦的,他非要约我师父三天后在这个迎仙桥会合,作伴同去。我本来不想答应他,可他说上一次也是在这儿会面的。没办法,回去只得跟师父讲了。” 石佬看了看地形,道:“一个在南面,一个在东边,也正好顺路向西去,不费事的。”道童道:“所以,我就走这里看看。这个迎仙桥,原来凡人也可以走的。”石佬开玩笑道:“像你这样学道之人,只要从这里过,不就能成神仙了嘛?”说得道童笑了,他一看天色不早,慌忙告辞。 石佬看着小道童的背影,暗自窃喜:找人不如遇人。碰到这位小道童,一个惊天计谋在心中形成了。 他赶紧来到贾家集,在贾善人门前正好遇见高翠兰买菜回来。便对她道:“你把菜送回去,快去帮我买些东西来。”高翠兰问道:“要什么东西?”石佬道:“一坛好酒,两尺黄绫,再带些笔墨纸砚,马上送庙里去。”高翠兰知道石佬要办什么事,也不过问,答应着去了。 石佬回到庙里,就琢磨他这个计策的每一个环节。他明白:凭自己的本领,想跟王母娘娘过招,实在没有办法。其实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自己又跑不到天上去。没想到这个“诗仙会”使他来了灵感,他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偷梁换柱,施展自己的一点小本事。 他要的东西高翠兰很快送到了,关键是要写出一首‘好诗。这首诗不仅要呈现在王母娘娘面前,而且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否则,不痛不痒,即便骂她几句,又有何用? 石佬从来没有费过这么大的心思,他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苦思冥想,反复琢磨,终于写出觉得满意的诗稿来。 到了第三天,他老早就来到迎仙桥,先把那坛酒放在云柏树下,走到桥上守候那位“半憨道长”。 能找到“半憨道长”,是实施计谋的关键,千万不能让他漏掉。石佬这时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好使了,一般人也当成了神仙,喊声“仙长”。年龄稍大一点的更不放过,惹得走路的人笑他是“疯子”。可是一直“忙乎”到中午,也不见真正的“半憨道长”到来。石佬急了,他有些困惑:就是半憨道长误了时间,那位归真仙长也该到了呀? 这时路上已经没了行人,石佬又回到云柏树下,从袖中掏出那幅“贺表”,一边仔细品读,一边不时看看路上有没有行人。等到傍晚时分,他有些失望了:“难道两位仙长都不按约定,各走各的了?”一想到约定,他仔细回忆道童说的话,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三天后,不是第三天。自己早来了一天!暗自觉得可笑。这时他提醒自己:千万要沉住气,心急容易出错。 第二天,依旧早早地来到云柏树下,坐在那里盘算:既然两位仙人不打一处来,总会有个先后,先来的要等后来的;即便同时来到,也要互相打个招呼。所以不必着急,就在这里等着,反正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只见从南面来了一个人,迈着八字步,到了迎仙桥便东张西望起来。石佬一看他身穿紫袍,头戴黄冠,心中有了谱,连忙走过去,特意吟道:“寄云风景好,山下迎仙桥,鱼翁摇橹来,樵夫唱歌谣。”到了那人跟前,施礼道:“这位仙长,您早呀?” 那人昂着头,不耐烦道:“你谁呀,喊什么仙长?”石佬道:“我看你仙风道骨,器宇轩昂,必是得道高人。怎么,叫错了吗?” 那人这才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石佬道:“我只是个小庙的神仙,就住在这寄云山上石仙洞,人喊‘石佬仙长的便是。” 那人听了,漫不经心道:“哦——原来也是位神仙。这么说,还是一家人?”石佬道:“我乃小庙之神,岂敢高攀大仙?”那人道:“我乃无径山半酣洞,姓黄,人都叫我半酣大仙。”石佬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半酣道人问道:“你也会作诗?”石佬道:“献丑了。小仙今日偶有雅兴,下山来对着这山水秋色,独酌独吟。没想到在迎仙桥上遇见大仙,也是缘分。如不嫌弃,来来来,到这边小酌几杯?那可是小仙自酿的窖酒,也纯香得很哩。” 说着便拉着他来到云柏树下,让他坐了。倒了两碗酒,端起一碗敬道:“小仙没什么好酒,但结交大仙是我的一份心意。先敬你一杯!”没想到半酣道人不接,却问道:“你一人独酌独吟,还带两份酒具?” 石佬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指着寄云山道:“小仙就住在上面,经常带些酒下来。邀过路的仙长喝酒聊天。您知道这里是迎仙桥,早晚都能遇见过往的仙客。” 说着,从怀中又掏出两个碗来,道:“你看,再来几位仙长也喝得了酒。”半酣道人这才放心,笑着道:“看来你也是个逍遥自在的神仙。好,盛情难却,那就喝一杯。” 二人一碰而干。石佬斟着酒道:“不知大仙,怎有空闲到此山一游?”半酣道:“不是游玩。实不相瞒,是和一位仙友有约,在这里相聚,一块去赴王母娘娘的诗仙酒会的。” 石佬递给他一碗酒,问道:“什么,王母娘娘的诗仙酒会,小仙怎不知道?”半酣道:“这次诗仙酒会,王母娘娘只邀了三十六位仙人。小仙是王母娘娘亲封的朦胧诗仙,还是天上人间诗仙会的会长,道学诗派的创始人,所以才有这个福分。”石佬道:“明白了,小仙学识浅薄,诗不出名,怎能和大诗仙相提并论,冒昧,冒昧。来,再敬你一杯!” 半酣道人饮后道:“好了,不能再喝了,马上还要赶路呢。”石佬道:“那位仙长还没来,你急什么?”说着,又倒了一碗酒递给他道:“咱们道家讲究的是‘三’,来,再喝一杯!”半酣道人只得又喝了一碗。石佬道:“大仙这次去赴瑶池诗仙会,一定有惊人之作,小仙也是爱诗之人,能不能吟几首让在下领教领教?” 半酣道人这次为了赴王母娘娘的诗仙会,他是煞费苦心,做足文章:诗是找人替写的,是一个当地知名的秀才。他又叫那秀才教了自己一天一夜,总算磕磕巴巴背会了两首。现在听石佬叫他吟诗,心中暗想:“这诗写的好坏自己也没谱,遇到这位懂诗的,不妨让他听听,看他说些什么?” 于是便吟起诗来,道:“王母娘娘雅兴至,召得诗仙聚瑶池——”石佬听他居然能背出来,心想:大事不好,他既然会背了,还要什么“贺表”诗稿?这几天的功夫白费了! 正懊恼着,却听半酣道:“池、池、池——怎么想不起来了?”石佬道:“别急,慢慢想。”半酣道:“不行,一喝酒就不成。写是写得出,就是背不出来。还是拿出来你看看吧。”说着,从袖中掏出那个黄绫上写的诗稿来。石佬顿时转忧为喜,赶紧接在手中,看着跟自己准备的那份差不多,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石佬打开诗稿,只见一行行楷书写得端端正正。上下写了四首诗,比自己写的整齐多了。故意夸赞道:“大仙一手好字呀?”半酣道人摇着头道:“要是不喝酒,或许更妙些。”石佬道:“妙、妙,字妙,诗更妙呀。”便品读起来:“‘王母娘娘雅兴至,召得诗仙聚瑶池。把酒临风幸甚事,众仙举杯我吟诗’。太好了,句句点题,字字珠玑,最后一句还有些诙谐。好诗,好诗!” 半酣道人被他夸得心中高兴。可转念一想:这可是在王母娘娘诗仙会上用的诗,怎能让他先读了?刚才见面时他就吟诗,难道他是为诗而来、也是被邀的诗仙不成?他知道神仙堆里捣鬼的也不少,不能让他看了。于是道:“本仙倒是忘了,这是诗仙会上用的诗,不可泄露的。你已看了一首,也就算了,到此为止吧?” 说着,伸手就要拿那诗稿。石佬忙折起来道:“好好好,不看了,我给仙长叠好。”石佬见他一直盯着诗稿,故意问道:“你约的那位仙长该过来了吧?”半酣道人忙转脸看望,石佬趁机把诗稿塞进怀中,从袖中掏出自己写的那幅诗稿来,递给了半酣道人。见他藏好后,石佬问道:“不谈诗了,还是饮酒吧?” 半酣道人站起来道:“酒也不用了,归真仙长该来了。我到桥上看看,告辞。”石佬也不再留他,自己坐在那儿,装作喝酒的样子。一直看到归真仙长来到,二人一块离去,这才放心走了。正是: 只道人有假斯文 半憨也敢充诗神 不幸遇见石头佬 诗仙会上起风云 第25章 瑶池诗会众仙聚 一篇诗稿起风云 再说王母娘娘在瑶池举办诗仙酒会,早已准备停当,别有一番景象。只见琼香缭绕,瑞霭缤纷。瑶台铺彩结,宝阁散氤氲。凤翥鸾翔形缥缈,金花玉萼影浮沉。上排着九凤丹霞絜,八宝紫霓墩,五彩描金桌,千花碧玉盆。桌子上文房四宝,案几头异果琼浆。 虽然邀的仙家不是太多,却请来了太白金星、文始真人,文殊菩萨三位顶级大仙当评委,王母娘娘当总裁判,聘请嫦娥当主持人。 王母娘娘首先致辞,她开门见山道:“各位仙家,你们看到吗,诗才都跑到凡间去了。李家唐朝那里以诗取士,教化众生,连黎民百姓都能诌上几句。唐朝能延续几百年,当然也与教化有关。今天请诸位仙家来,也是想看看咱们仙界有没有诗坛的高才、奇才、怪才?不然,埋没了大家,也失去了仙界的尊贵高雅。这次诗仙会还专门设了大奖,以资鼓励,请各位仙家不拘一格,抒怀畅吟。” 嫦娥接着介绍了这次诗仙酒会的规则和奖项,她说:“这次奖项设一等奖一名,奖老君炉金丹一粒;二等奖两名,各奖万寿山人参果一颗:三等奖三名,各奖广寒宫珍藏桂花酒一樽;优秀奖十名,各奖蟠桃园仙桃一个。另外规定,凡参赛者以作诗三首为起点,多着不限,综合打分。对于文不对题、诗无意境的罚蟾酥苦酒三杯。” 诗仙们听了,高兴地议论道: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诗仙酒会变成了赛诗会,还有高等级的奖励。这些奖品在仙界也是稀有之物。谁不想得个奖,挣一个见也见不到的老君金丹、人参果尝尝。于是,一个个提起了精气神,不由得搜肠刮肚,默默打起腹稿来。 赛诗开始后,由嫦娥按顺序提名,诗仙们有的出口成章,有的拿着稿子念,也有的现场发挥,边写边诵。内容多是歌功颂德的,也有触景生情,赞扬瑶池、仙境美景的;还有直接夸赞王母娘娘、太白金星、文始真人,文殊菩萨、嫦娥的。真乃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会场上气氛十分热烈。 单说轮到了半酣道人,嫦娥喊了两声“黄半酣”,他都没听见,只顾低头死背诗哩!嫦娥初次来主持,并不认识他,以为他没来,有些遗憾地道:“难道没来?没来就可惜了。听几位仙长讲,他是出名的朦胧诗仙,还是什么‘天上人间诗仙会’的会长、广宇诗书画协会的会长、出口成章大师协会会长、文揽天下理事会的理事长呢。” 王母娘娘问道:“这么多头衔?没来就亏喽,我们也听不到他的好诗了。”嫦娥见仍无人答应,于是一字一顿地宣布道:“黄——半——酣放弃。” 半酣道人这才听到是喊自己,急忙站了起来,道:“什么我放‘气’,放什么气?”惹得众仙笑了起来。嫦娥忙道:“噢,半酣仙长来了,怎么半天不说话呢?不放弃,那你就开始吧。”半酣道人瞪着眼对嫦娥道:“盼还盼不到这个机会呢,怎么叫我放气?” 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先来一首《诗仙会有感》。”接着便摇头晃脑,拖着长腔朗诵:“王母娘娘雅兴至,召得诗仙聚瑶池,把酒临风幸甚事——”有几位仙人捧场道:“好,幸甚事!”他接着吟道:“众仙举杯我作诗。”可他把“我作诗”吟成了“我作死”,顿时搞得哄堂大笑。 半酣道人不知道自己口误,以为大家是笑诗写得俏呢。停了停,接着背第二首道:“其二,《酒仙吟》:半酣斗酒诗性发,瑶池坐上当睡榻,王母叫来也不答,口中正在吐莲花。” 这首诗念完,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有的说他是改别人的诗,更多的人笑他嘴里居然能吐出莲花?连王母娘娘也笑了,道:“虽然是改他人之诗,但也有些意思。”又问道:“还有吗?”半酣道人忙道:“有、有,有,多着呢。”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那幅诗稿来,翻过来,调过去,看着好像不是那原稿了,他故意揉揉眼道:“不好,我这眼疾又犯了。本来就是风流眼,见不得风,来时吹得很,什么也看不清了。哪位仙长替我念念?”王母娘娘笑着道:“真成朦胧诗仙了。” 半酣道人见无人答话,便交给坐在他身旁的悟真仙长,喊道:“仙兄,就劳驾你吧?”悟真仙长知道他本来就目不识丁,却还故能玄虚、装模作样,心里很不情愿。但在这个场合,也不好推辞,只得拿起诗稿替他读了:“王母娘娘听真言,儿女之情本自然,你与玉皇成婚配,生下七女皆天仙。” 悟真仙长读到这里,心中揣摩:“这是什么玩意,跟上两首风马牛不相及。怎么扯到儿女之情上了?”他抬眼看看,场上一片寂静,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自己。于是接着读道:“凡人修道可升天,神仙下界也自然。天女思凡有何罪?偏偏拆散好姻缘。” 这时,会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众仙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尤其是王母娘娘,脸色涨的通红,指着半酣道人道:“这、这什么意思,存心责骂本宫么?” 那半酣道人早就成为“半憨”了,惊慌失措道:“不不,您听,你听我说-----”王母娘娘气得一拍桌案,道:“好、好,我听你说,我听你到底想说什么?” 半酣道人正要辩解,只听悟真仙长又念道:“你的女儿尚幸运,留在天庭受熬煎。使女翠灵命太惨,被压王母山下面。大道慈柔容为本,放她一马有何患?天地自有公道在,应留美名万古传。” 悟真仙长一口气念完了诗。王母娘娘浑身哆嗦着道:“好哇,还要教化老身哪!”半酣道人战战兢兢:“这是什么,我也听不明白呀?”王母娘娘道:“你不明白,我倒是明白了。你是专门为那个‘贱女’喊冤来了?”半酣道人争辩道:“我为哪个贱人喊冤?娘娘,我冤哪!” 王母娘娘厉声道:“你也别装糊涂。老身问你,你跟翠灵到底有什么瓜葛?”半酣道人道:“什么‘翠灵’?小仙并不认识。”王母娘娘道:“不认识她,你诗里怎么提到她?”半酣道人只得道:“那诗不、不是我写的。”王母娘娘道:“什么,不是你写的,不敢担当了是吧。那是谁写的?”半酣道人无可奈何,道:“其实是找人代写的。不过,他写的哪有这些话,我还整整背了两天,没胡扯八道呀。”说着,他又拿起那幅诗稿来,仔细观看,大喊道:“不对。这不是我的。” 悟真仙长急了,站起来道:“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我可没带诗稿来。诸位仙长看得清清楚楚,是他亲手递过来,叫本仙念的!” 半酣道人越来越说不清了,急得六神无主,只得道:“反正不是我的。我那六首诗,一行一行的,哪像这------” 悟真仙长夺过诗稿,展示道:“诸位仙长看看,这怎么不是一行一行的?”转脸对半酣道人道“你要是不相信我,那就找人再念一遍?”半酣道人道:“不。我说的是,这上面字写的也不一样。”悟真仙长道:“一样不一样,你自己心里明白!” 太白金星看半酣与悟真又争论起来,觉得乱了套。便试探着问王母娘娘道:“这诗仙会——你看?”王母娘娘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思再听什么诗仙会?便对众仙道:“本来一个很好的诗仙会,却被这个半憨搅的乌烟瘴气,还能开得下去吗?”嫦娥道:“那就散了吧?” 王母娘娘拦住道:“慢着。诗仙会不开了,大家也不能走。那半酣道人既然为翠灵喊了冤,这件事就要弄清楚,要当着众仙的面,给大家一个说法。别说本宫背地里整人。” 半酣道人急忙离了座,跑到王母娘娘面前,扑通跪下道:“王母娘娘,小仙冤枉哪!”王母娘娘问道:“到底是你冤,还是翠灵冤?”半酣道人道:“小仙冤。”王母娘娘道:“你有何冤?”半酣道人道:“悟真仙长念得诗的确不是小仙所写,小仙一百个胆,也不敢说王母娘娘半个不字!” 王母娘娘道:“既然不是你自己写的,却拿来欺骗老身和诸位仙家,难道没有罪嘛?”半酣道人只得道:“小仙也是无奈,实话跟您说吧,别说写诗了,就是斗大的字,也认不了几个。更不知道翠灵是谁,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母娘娘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了底:一定是有人知道他识不了几个字,故意设圈套利用他。可心中怎么咽下这口气?于是问道:“大字识不了几个,你怎么还有那么多头衔?”半酣道人道:“毕竟是个仙长,平时好瞎诌几句,又肯写写画画,都是那些跟风的人瞎捧的。不过,朦胧诗仙可是您老人家亲封的。” 王母娘娘更加生气,道:“难道上一次的诗仙会你就弄虚作假?”半憨道:“上一次?小仙不敢说谎,上一次诗稿也是托人写的。” 王母娘娘实在沉不住气了,怒道:“那我问你,你是如何修道成仙的?”半酣道人道:“那是往事了,多亏仙师提携呗。”王母道:“是谁提携了你?”半酣道人哪里敢讲?只得绕圈子道:“凡间人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是抱着一位仙师的大腿上来的。” 众仙捂着嘴没敢笑出声来。王母娘娘又问:“你的这个仙师是谁?”半酣道人道:“当时还记得,可是跟着仙师升到空中,吓得魂都没了,哪还能记得是谁?”王母越听越气,仙界竟然有这样的糊涂蛋,被人当抢使,自己还蒙在鼓里,到现在还一直胡说八道! 王母娘娘在众仙面前被人这样侮辱,开天辟地还是第一次。心里怎能容得下,真想立即处置了他。可怎奈是个诗仙会,多少得给自己留点体面。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是强忍怒火道:“半酣,也别装憨卖傻了。既然诗是找人代写的,那你就说出来是哪位仙家写的,总不会又记不得了吧?” 半酣道人心中暗想:“这诗是找凡间的一位秀才写的,若是说出来,又是个‘泄露天机’之罪。这可如何是好?”一时急得他抓耳挠腮。 太白金星见他迟迟不答,也有些不耐烦。追问道:“怎么,真的又忘记了?快说吧,到底是哪位仙家?”半酣道人突然眼睛一亮,想起一个人。连忙道:“启禀王母娘娘,是寄云山石仙洞——不过,名字叫个什么来着?对了,就叫石头佬吧?” 王母娘娘一听“石佬”两个字,心头一震:又是这个石头精,他还真跟老娘过不去了。上次抓翠灵时,我就要派人收拾他,可是众神都被那个大闹天宫的石猴吓破了胆,说他也是石头成精,怕惹了麻烦,我也就放了他一马。没想到他“借尸还魂”,借着这个“半憨”找上门来了。 她越想越恼,知道那个石头精不是那么容易抓的。他既然敢做,就是个不怕的。一旦真惹出什么乱子来,就不是这个局面了。可狠的是这个半酣怎么跟那个石头精凑乎到一起的,居然叫他代写诗?石头精怎么知道“半憨”不识字,居然写了这样的诗蒙骗他?她要先解开这个谜团,再作道理。 于是追问半酣:“你是怎么认识那个石头精的?”这时半酣道人已经想好主意,他只能把责任全推给石佬。回答道:“小仙得王母娘娘垂爱,着归真仙长告知我来开诗仙会。本不会作诗,便想找位仙长代写。我知道迎仙桥那里时常有神仙经过,便到那里去了。刚到桥上就听见有人在吟诗,心里非常高兴。可是没等我去找他,他却跑过来拉小仙去喝酒,小仙陪了他几杯,便请他代写了诗。” 王母娘娘怀疑地道:“你到他洞府去了?”半酣道人道:“没有。”王母娘娘怒道:“既然没去他的洞府,迎仙桥在荒郊野外,哪来的笔墨纸砚?”半酣道人道:“我也觉得奇怪,还曾问他,‘你一个人饮酒作诗,怎么还准备那么多酒具?’他说,他就住在寄云山上,来去方便。就喜欢这样,以酒会仙、以诗会友。” 王母娘娘冷笑道:“好一个‘以酒会仙、以诗会友’。他明明是挖好了陷阱,专等你往里跳呢。”半酣道人道:“是呀,王母娘娘。小仙冤哪,没想到他在这里算计小仙!”王母娘娘道:“你怎么会冤?你说,他是怎么知道瑶池要开诗仙会,又怎么知道你这个睁眼瞎子会找人写诗呢?必是你提前泄露了天机!” 半酣道人又急了,道:“您这样一说,小仙也懵了。以前从没见过他,他怎么知道小仙会到迎仙桥呢?小仙可对王母娘娘发誓:我若是以前认得他,泄露了天机,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王母娘娘听他说得恳切,心中着实不安:难道那个石头精能掐会算?本不知道石佬有多大本领,于是试探着问道:“事由你引起,愿意去寄云山把他抓过来,与你对质吗?” 半酣道人心想:这诗稿到底怎么回事,自己也弄不清楚。若把那石佬带来对质,他死不承认,我岂不更难推脱罪责?思来想去,只得道:“小仙愿去。不过,听您老人家喊他‘石头精’,他竟敢跟王母娘娘过不去,想必定有超凡的本领。小仙虽然位列仙班,却没有捉妖擒怪的本事,恐怕-----” 王母娘娘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怕了是不是?你还有脸说你‘位列仙班’。‘一口一个‘小仙’,仙界的脸被你丢尽了。你除了被人愚弄,还有何用?”半酣道:“不是。小仙在想,即使把他带来,他也会胡说八道,又惹您老人家生气。不如派那位仙长跟小仙一起去,当面对质。他要是敢敢当,那就由王母娘娘处置;他要是胆敢耍赖,再抓也不迟。” 王母娘娘本来就不想把那石头精带到天庭,恐怕真惹出事端。其实她已经明白,肯定是石头精所为,暗暗佩服他颇有心计,居然窥偷天机,瞒天过海,操纵半酣当着众仙的面骂了老身。但仍不想跟他明着斗,她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谋,也想再探探这个石头精的根底。于是对半酣道人道:“你自己被人耍了,却还要连累众位仙家。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老身也叫你最后落个明白。” 转脸问众仙:“那位仙家愿意跟他去一趟?”却不见众仙回应。王母娘娘叹气道:“看来你的仙缘尽了。”又喊悟真道:“捂真仙长,你刚才替他念了诗,帮人帮到底。就跟他一块去一趟吧!”悟真仙长道:“小仙遵旨。不过------” 王母娘娘明白他的意思,道:“老身不是叫你去打架,只是问清楚是不是他写的诗,他怎么知道要举办诗仙会就行。不要发生争执,你就放心去吧。”悟真仙长只得同半酣道人去了。 王母娘娘又对众仙道:“本来想让诸位看个结果,可是他还不死心,想把罪责推掉。就这等‘半憨’,居然还自作聪明,弄虚作假,欺骗众仙,以至于泄露天机,坏天宫大事。仙界有这样的蠢物,不是贻笑大方吗?” 她又转了话题,道:“不过,当着诸位仙家的面,老身还要说说那首诗。那诗不管谁写的,确实刺痛老身的心。老身愿意这么做吗?可是天有天规。翠灵虽然处置的重了些,为的是惩一儆百哪。好了,没想到诗仙会开成这个样子。不过,等过了这个事,老身还会召大家来,咱们重新开,这次就散了吧!”诗仙会就这样收场了。 却说悟真仙长与半酣道人驾祥云飞至寄云山,落下云头,在山峰上寻来找去,也不见哪里有个山洞。幸好遇见一个采药的,便上前打听石仙洞。采药人对他们道:“没听说过什么石仙洞,那边却有个石仙庙。” 二仙这才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去找石仙庙。半酣道:“这个石头精,居然还有人给他建庙。”悟真道:“别小看这石头精,王母娘娘叫咱不要惹他,你可千万别胡说八道激恼了他。”说着话,便走进了庙前。见门额上果然有“石仙庙”三个字。悟真道:“就是这里了。” 半酣道人推门而进,院内空落落的。二仙直奔大殿。进了门,半酣道人看到那座石仙雕像,便以为是石佬了。忙施礼道:“石佬仙人,小仙有礼了。”却不见回应。半酣道人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动静。他看了看悟真仙长,悟真只得也喊道:“石佬仙长,小仙悟真前来造访!”可是仍无应答。 半酣道人急了,慢慢地走到石像前,仔细看了看,又试着摸了摸。耍了个小聪明,道:“石佬仙长,您老人家替小仙写的诗,王母娘娘夸奖了,小仙特来谢您!” 等了半天,见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对悟真仙长道:“就是他,可他不敢说话,如何是好?”悟真道:“那我们如何交差?”半酣道:“是呀,他这装聋作哑不要紧,小仙更说不清楚了。”悟真道:“你再上前看看,他是个喘气的吗?” 半酣道人只得又在他头上拍了拍、喊了喊、在鼻子下试了试,道:“也许他用了辟谷大法,连气都不喘了。”悟真仙长提醒道:“你看得仔细,认准了是他?”半酣道:“这山上没有神仙洞,只有这座神仙庙。小仙看着也像他,不是他是谁?”悟真仙长再次提醒道:“你是个常办错事的,这次可不能再马虎了。”半酣道:“小仙待罪而来,怎敢马虎?可是他一言不发,咱有什么办法?” 悟真仙长其实自有想法:这个石佬绝非这种人。连王母娘娘都嘱咐不叫与他发生争执,他岂能做出事来就装孙子了?他猜想这个石头像不一定是他的真身。又联想到这位愚蠢的半酣道人,自己无能,闯了大祸却老想推给别人,险些连累自己。别管石佬是真是假,不妨先捉弄捉弄他。 于是对半酣道:“你不是在王母娘娘面前夸下海口,说他要是抵赖,就抓他回去吗?”半酣道:“可是他连话都不说,抓他又如何?”悟真道:“那回去交得了差吗?”半酣心中明白,王母娘娘既然派悟真跟自己一道来,就是要叫他做个见证。岂能不听他的?连忙道:“这次小仙生死都在您跟王母娘娘的一句话,您说怎么办吧?” 悟真道:“不说话不要紧,你把他交给王母娘娘不就成了?”半酣问道:“把他交给王母娘娘?”悟真道:“对,他要是到王母娘娘那儿还不说话,这事就好办了,说明他没理,怕了。那就只能听你的了。” 半酣道人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问悟真:“他现在装‘晕’,连话都不说,如何叫他跟咱们一块去?”悟真道:“这好办,你就背着他走呗。他不说话不要紧,由我给你做见证,省得在这里啰嗦。” 半酣看了看石佬像,有些为难道:“小仙摸着就是块石头,挺重的,小仙能背动他吗?”悟真道:“你别的本事没有,连力气活也不愿意做?这关系到你的前程大事,你说怎么办?不想背,那咱们就回去,如实禀报王母娘娘就是了!” 半酣听他这么一说,着实心慌。忙道:“别、仙兄,那就让小仙试试吧。不过,您得帮帮忙,把他递到到小仙身上。”悟真道:“既然王母娘娘让我跟你一起来,本仙就要担当责任,自然要帮你。”于是便叫半酣蹲到石像前,自己用力一推,把石像推到半酣道人的背上。那半酣“哎呀”一声,险些没有栽倒。悟真仙长赶紧在后面扶住,问道:“怎么样?” 半酣气喘吁吁道:“重的很哪,勉强背得动。”悟真道:“那就好。只要出了门,就可以驾云飞走了。”半酣道:“背着他,恐怕驾不得云了?”悟真道:“你先走出门去,本仙助你。”半酣道人只得一步步向门口挪了出来。 再说石佬自从给半酣道人换了诗稿,回到庙中,心中虽然欢喜,但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他想来想去,也给自己布好了局:一是王母娘娘看不到,一切功夫白费了;二是王母娘娘看到了,勃然大怒,立即派天兵天将来捉拿自己;三是看到后,能发慈悲,放了翠灵;四是跟上次一样,派人来暗害我。但不管怎样,自己得先防备一手。即使被抓了去,也要跟她当面理论。于是把那条锁仙链束在腰间,走下山来,到迎仙桥那里观察动静。直到等的不耐烦,才返回庙中。 刚走到庙前,只见两个道士模样的人从庙门里出来,其中一人竟然扛着自己的石像。石佬哪知道其中缘故,大喝一声:“何人大胆,竟敢偷俺石爷的神像?”半酣本来就被石像压得难以负重,这一吼不要紧,吓得他身子一抖,石像掉落下来,正砸在脚后跟上,疼得他抱着脚大叫起来。正是: 混入天界不把持 诗仙面前敢卖诗 搬石当砸自家脚 报应不来等何时 第26章 诗仙会不欢而散 黄半憨搬石砸脚 却说半酣道人砸了脚,疼得大喊大叫。石佬仔细看时,竟然是那位半酣道人。于是道:“原来是半酣仙长。你不去瑶池开诗仙会,怎么来石仙庙干起了这个?我说你偷什么不好,偏来偷这个石头人。能值多少银子?” 半酣道人被他说的哭笑不得,慢慢爬了起来。看着石佬道:“都怪我老眼昏花,把他当作你了。石佬仙长,你害得我好苦呀。”石佬道:“我怎么害你了?”半酣道:“好。不提这事了,您到了就好。来来来,小仙介绍一下。” 他指着悟真道:“这位是悟真仙长,想跟您认识认识。”石佬对悟真作揖道:“悟真仙长,石佬有礼了!”悟真还了礼,指着石像问道:“石佬仙长,这位是?” 石佬故意道:“我是石佬一,他是石佬二;我正想问问半酣仙长,这石佬二是个懒石,从来不喜欢动弹。怎么得罪了仙长,难道真要背他出去换银子吗?”悟真道:“石佬仙长取笑了,他是认错了仙长。”石佬道:“这么说,你们是来背我石佬一的?那好,赶快把石佬二送回去,再回来背我!” 半酣来了精神,问道:“你愿意跟我们走一趟?”石佬道:“你一来,我就知道有好事了。准是半酣仙长把我石佬写的诗献到王母那里去了。除了你有这个能耐,别人也帮不了这个忙。我真得感谢你半酣仙长哩!” 半酣道人也顾不得他挖苦讽刺,对悟真道:“听见了没有,那诗的确是他写的。”悟真道:“石佬仙长敢作敢为,实在佩服。这次本仙来,只是想问问石佬仙长,您是如何遇到半酣道人,怎么又替他写了诗呢?”石佬道:“别,你看这石佬二被你们放在这里,成何体统?如果香客来了,还不知庙里出了什么大事呢。赶快把他送回去、送回去,其他的事情好说。” 半酣道人看看悟真,道:“我的脚砸伤了,如何搬得动?”石佬指着石像道:“你别看他不说话,心中有数。这次他只砸了你的脚,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若是再有些对不起他,他非把你的腰给砸了,你想再站起来可就难了。” 半酣道人听他说得邪乎,只得求悟真道:“悟真仙长,您帮帮忙,咱俩把他抬回去吧?”石佬道:“别,刚才我看是你一个人背出来的,还得你背回去,这个石佬二倔得狠呢!” 半酣道人暗自骂道:“真他妈瞎眼,光这个石佬一就够对付的,怎么稀里糊涂地又搬出个石佬二来?真是倒霉透顶了。”可也无奈,只得蹲下来,这边抱抱,那边搂搂,却弄不起来。 石佬看他急得出了汗,从腰里解开那条锁仙链,对半酣道:“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我也帮帮你。这是我的锁仙链,我先把他锁起来,这样好背些。你要是再背不动,那就别怪我了,我就得把你锁起来。你知道吗?那翠灵就是石佬二的外孙女。只能等王母娘娘放了翠灵,才有你的出头之日。” 半酣不知道他的话真假,可听说是个“锁仙链”,心里便有些紧张。忙道:“好,您老锁好,我一定把他送回去。”石佬这才用链子箍住石像,把链头交给了半酣,那半酣道人把链子拽在肩上,连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一瘸一拐、一歪一斜地把石像背回了大殿。 石佬见石像归回原位,便要回那条锁仙链,束到自己腰间。对悟真道:“我早就想着要去会会王母娘娘,只恨自己没有得道成仙,上天无门。这次得感谢二位仙长,给我这么大个面子,你们谁来背我?” 悟真没想到石佬主动要去天庭,不知是福是祸,恐怕生出其他枝节来。况且王母娘娘并没有非要带回石佬的意思,于是道:“石佬仙长误会了,王母娘娘并没有责怪你,只是让本仙来问问,怎么认识的半酣道人,又替他写了诗?” 半酣忙随着道:“对对对,您在迎仙桥边以酒会仙,以诗会友。见了小仙,便拉着去那云柏树下喝酒论诗,这是实话吧?可王母娘娘不信,非说小仙早就认识您,泄露了天机,您才在那里专门等着小仙的。石佬仙长,说句良心话,小仙以前认识您吗?”石佬哈哈笑道:“都说神仙未卜先知,看来也是假的。倒不如我这个土得掉渣的石佬,能掐会算。你来迎仙桥,早在我预料之中。还有什么泄露天机之说?我看王母娘娘也是深居宫闱,不知道天外有天了。” 石佬的一番话,说得悟真不知所措。半酣道人却高兴起来,道:“石佬仙长这么一说,小仙可就放心了。小仙以前没见过你,怎么会泄露天机呢?”石佬道:“你也别说放心,还是背着石佬去走一遭,当面说清楚多好呢?再说了,我既然写诗上表,还是有求与她,叫她放了那个可怜的翠灵哪。” 悟真看这个石佬的确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好对付。问他道:“石佬仙长,翠灵跟您真的是亲戚?”石佬道:“虽不是什么亲戚,可比亲戚还亲哪。她是因我遭祸,才落得如此地步,我能心安理得吗?”悟真道:“怎会因你起祸?”石佬道:“她跟凡人张山成婚,是我作的大媒呀!”便把怎样救张山,遇翠灵,做大媒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道:“翠灵下嫁凡间,一切罪过因我而起,要杀要剐,我才是罪魁祸首。为什么只治翠灵之罪,我要问问王母娘娘,这天理何在?” 悟真听这一番话,方明白其中缘故。打个圆场道:“她是天女,自然要按天规处置。”石佬道:“那好,王母娘娘的女儿也是天女,同样犯了天条,她们却回了天庭。为什么却单单把翠灵压在王母山下,我要向王母娘娘讨个说法,这叫公道吗?” 悟真见他怨气太重,一个劲的要向王母娘娘讨说法,更不敢带他去了。只得道:“这件事你已在那诗中讲明,她也知道了。你去了也是这个说法。不如等我俩回去,如实禀报,再作道理。你看如何?” 石佬疑惑道:“咦——你们不是要背我去的吗,怎么变卦了?”悟真道:“刚才是看那位‘石佬’不说话,半酣急了,怕没有对证说不清楚,才要背他去。既然话讲明白,就不烦您去了。再说,您也看见了,半酣道人背起他都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驾云?” 石佬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只得道:“既然你们背不了我,那我就去不成了。不过,你们得把我的话带到,这个事早晚得有个了结。”悟真道:“当然如实禀告。”半酣道人也道:“石佬您就放心吧,您的话我们会一字不落说给娘娘听。” 悟真看半酣啰嗦,急忙告辞。石佬却拦住道:“别急,这次石佬不能亲去天庭,那就只能拜托二位仙长了。不过,无论王母娘娘怎样处置,你们总得给我个回音吧?” 悟真听他说要个回音,心想:这趟差事办的,堂堂的神仙,居然成了替他“跑腿”的。再说,天宫之事,岂能外传?所以没吭声。半酣道人正要答应,一看悟真脸色不对,忙把伸出来的舌头啳了回去。石佬见状,心中明白,道:“也不为难你们了,反正我知道悟真仙长住五羊山,半酣道人住无径山半酣洞,到时候少不了上门讨教!” 悟真仙长一听,连自己的洞府他都知道。只能敷衍道:“好,如有方便,定会告知。”说罢拱手告辞。石佬送到山门前,见他们走远了,又喊道:“半酣仙长,石佬这里还有好酒呢,一定要回来哟!” 却说二位仙长回到天庭,拜见了王母娘娘。王母娘娘给悟真赐了坐,悟真便把见到石佬的情况作了禀报。王母问道:“那个石头精果然能掐会算?”半酣忙跪在地上道:“他比神仙算的还准。”王母娘娘道:“有何凭证?”半酣道:“别说他算计我,就连悟真仙长他也算出来了,他不仅知道悟真仙长要去找他,就连悟真仙长住在五羊山都算得清清楚楚。” 王母问道:“悟真仙长,果真如此?”悟真道:“他的确说出了小仙的住处。”王母娘娘“哼”了一声,道:“这个石头精。他还说了什么?”半酣道:“他还非要跟我们一起来呢,说要跟您理论。罪过在他,不在翠灵。娘娘冷笑道:“想得倒好。” 悟真也想知道其中缘故,不由得道:“敢问王母娘娘,当初既然知道翠灵下界,是他从中做媒,为何不治罪与他?”王母娘娘道:“说来话长了。当初老身曾派撒四去降伏,没想到他诡计多端,居然把撒四锁在山中。”悟真道:“小仙见他确实有一条锁仙链,不知是何人所赠?”王母娘娘道:“他本来就是一个天地混化的石头,是石匠界超人给了他‘形’,想必也是这位匠人给他打造的物件吧?” 半酣委屈地道:“小仙这次去,他要锁住小仙哪 。还说等您把那个翠灵放出来,才有小仙出头之日。”王母娘娘道:“他要锁你?”半酣道:“不信,您问悟真仙长?” 王母娘娘道:“你跟他发生争执了吗,走时老身如何交代你的?”半酣忙道:“没有没有,绝没有什么争执。”王母道:“老身就不相信了。你替他帮了大忙,他应当感谢你才对。怎么无缘无故要锁你,要锁也得锁悟真仙长呀,他是我派去给你做证的?”半酣此时只怪自己多说了话,不得已道:“只怪我当时认错了人,把那石佬二当作了石佬一。” 王母娘娘越发惊奇,忙问悟真:“什么,还有两个石头佬吗?”悟真瞅了半酣一眼,道:“他认错人了。”王母娘娘来了气,道:“真是有眼无珠。他坑的你还不够吗,你还能认错人?什么石佬一石佬二的,快如实说来!” 半酣道人只得把如何找到石仙庙、如何背石佬二、如何遇见石佬一、如何砸着脚的事儿叙说了一遍。 王母娘娘道:“怪不得,来时就见你一瘸一拐,老身还以为是那个石头精打的呢。没想到你砸了自己的脚?”半酣道:“都怪小仙心急。不背他回来,怕没有个证人,交不掉差呀?” 王母娘娘骂道:“这就能交差了?这样的糊涂虫,你让本宫怎么处置你才好?你不认字也罢,连人也能认错,脸又丢到石头精那里去了。要不是你睁眼瞎,他怎能利用你写诗骂老身?好了,仙界你就别呆了,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半酣道人害怕了,忙磕头道:“王母娘娘,您千万不能把小仙撵走呀。”王母道:“你也别求了,这里没有你的立足之处,你还是从头修炼去吧。先学识字,再读经书,只有悟透玄机,才能修成大道。像你这样滥竽充数,庸俗无能之辈,无论如何不可留在仙界。” 半酣道人还想再求,王母娘娘用手一指,道:“别废话,赶快下界去吧!”只见一道白光夹着旋风,向半酣道人袭来,半酣道人连滚带爬出门去了。 悟真见撵走半酣,正要起身告辞,王母却对他道:“悟真仙长,坐下。老身问你,这个石头精是弟兄两个?”悟真道:“据小仙看,那个石佬二是座石像,或许是他的替身。”王母道:“看来这个石头精绝不是善类,早晚还要惹出事端。你说,该当如何处置呢?” 悟真知道这次诗仙会开的尴尬,他揣摩着王母娘娘的心思,试探道:“王母娘娘既然要问,小仙不得不讲,不过,只怕王母娘娘生气?”王母娘娘道:“老身既然与你商量,有话尽管说出来?” 悟真道:“这石头乃是有根之物,生在无极,长在山川,普通为石,异者为宝,翡翠玛瑙,水晶钻石,奇者无法估计价值;何况物化成人,自我修成,更无法估计他的能量。几百年前出来个石猴,不知天高地厚,自封齐天大圣,居然大闹天宫,连玉皇大帝也无法奈何他,最后还是收归佛界。” 王母娘娘皱着眉头道:“你说了半天,又提起收那孙猴子的事,难道是想让老身也收了这个石头精不成?”悟真道:“小仙不敢,您不是问怎么处置吗?”王母娘娘道:“那就接着说吧。” 悟真道:“这个石头精不比当初那猴子,他长就人的相貌,做事也不那么粗鲁,居然懂得诗文。小仙看他庙门两旁柱子上还写着一副对联,叫‘石为无量寿,善是慈之源。’看来他也是想做善事之辈。”王母娘娘道:“他做善事,也不该把天女许配给凡人。”悟真道:“小仙听他说了,当时只顾救人,哪知道翠灵是仙界之人?” 王母娘娘突然问道:“他不是能掐会算吗?”悟真道:“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什么掐算?”王母道:“悟真仙长,你是替那个石头精在说话?”悟真道:“看来王母娘娘生气了?”王母只得道:“不气不气,继续说。”悟真道:“小仙见您一直为这件事发愁,怕他早晚还要惹出事端。恕小仙直言,真不如招安了他,省的今后再找麻烦。” 王母娘娘盯着悟真道:“说来道去,还不是叫本宫收了他?”悟真道:“真要是不声不响地收了这石头精,要比当初收拾孙猴子高明多了。这也是一件大功德哪!” 王母有些心动,道:“让我好好想想。”悟真又道:“他本来就是能工巧匠打造的镇河石佬。不费一兵一将,只须改一个字,您封他为‘镇河石仙’就成。其实当地百姓早已给他建了‘石仙庙’,您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王母娘娘被说得脸上乌云散了,但还是担心:“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他会就这样归顺仙界、不再惹是生非了;他若是个不化的顽石,该当如何?”悟真道:“当然要有个小小的条件,小仙说出来恐怕您又要生气。”王母道:“什么条件,你说?”悟真道:“放了翠灵。” 王母娘娘瞪眼道:“什么,还是要放翠灵?”悟真道:“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使女,坏了天宫大事。那个石佬闹来闹去,只是为了翠灵。” 王母娘娘摇摇头,道:“说起这个翠灵,她也实在胆大,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当时撒四被锁在山中,多亏张果老救了他。可是翠灵却在迎仙桥上装死,居然骗过了撒四。要不是后来多目星君在凡间看到她,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悟真道:“小仙知道您生气。可是,该罚的罚了,那个张山也死了。您还要压她多久?总不能没完没了,早晚得放了她。只要放了翠灵,石佬还有什么话说。这不又是一个顺水人情吗?” 王母仔细想了想,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后患。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问悟真:“如果放了翠灵,还把她留在天界?”悟真道:“这事娘娘说了算。不过,她毕竟是个使女,您既然看她不顺眼,就贬她回到凡间。跟掌管人间寿命的星官打个招呼,给她几年的阳寿,让她去就是了。这样做,不仅能应付石佬,翠灵也会感恩,您也落得清净。这不是三全其美的事吗?” 王母娘娘长长舒了口气,这件烦心事终究可以掀过去了。便对悟真道:“那就这样。看来还得麻烦悟真仙长一趟,去寄云山传我懿旨。就说石佬他年长道深。虽然做错了事,也是不知情而为,老身就不计较了。看他多年镇河辛苦,保一方平安有功,欲升他为仙,看他有何说法?” 悟真道:“小仙遵旨。敢问是否叫他前来见您?”王母道:“你先探探他的口气,只要他愿意归顺,早晚是要见的。”于是喊另一个使女道:“翠珠,拿一道仙符来。”翠珠答应,拿出了仙符,王母娘娘让她递给悟真,道:“他要是答应,你便把这符交给他,你就带他来一趟。本宫也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石头人。”悟真连忙答应。正是: 白字先生瞎逞能 终究打脸现原形 石佬也算运气好 巧设计谋能得成 第27章 悟真仙出谋划策 西王母息事宁人 悟真拜辞了王母娘娘,驾云来到寄云山,径自走进石仙庙中。石佬见了,忙出来迎接,施礼道:“仙长不愧是真人君子,说到做到,我正在盼着仙长能捎个信回来呢。” 说着,拉他在院内石凳上坐了。悟真道:“石佬,我是来给你道喜的!”石佬不解地道:“仙长别取笑石佬。王母娘娘不派天兵天将来捉拿我,就是万幸,还会有什么喜事?”悟真道:“真的是喜事,王母娘娘封你为真仙了。” 没想到石佬听了,却摇头道:“这也不算什么喜事。她不封我,老百姓也照样敬我为仙。”悟真道:“那不一样。你成了真仙,也算名正言顺,可以参与天庭大事了。”石佬道:“这个我也不稀罕,什么天庭大事,凡间的小事还管不了呢?”悟真道:“看来你是不领情了?那本仙告辞!” 石佬一把拉着他,道:“正经事没说呢,怎么就要走?”悟真道:“什么叫正经事,本仙说得还不是正经事?”石佬道:“你们走时我是怎么说的?请王母娘娘放了翠灵。这话不提,却给我戴高帽,封我当什么仙,是想堵着我的嘴吧?悟真仙长,我不是那么好哄的。你说我连翠灵都救不了,当那个神仙又有何用。还不够你们仙界骂的呢?” 悟真看着他,问道:“说完了没有?你还真是个不化的顽石。”石佬道:“你说对了,我就是块顽石,不好化的。”悟真笑了,又道:“那王母娘娘要是放了翠灵呢?”石佬道:“这话好说。只要放了翠灵,说什么我都听她的。” 悟真郑重其事地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本仙告诉你,王母娘娘念你年长道深。虽然给天女做媒,做错了事,是不知情而为,她就不计较了。不但放了翠灵,还封你为真正的镇河石仙。” 石佬听说放了翠灵,伸手拉住悟真道:“真的放了翠灵?”悟真道:“本仙还能撒谎?”石佬这才手舞足蹈起来。道:“你怎么不早说放了翠灵?却说封我做神仙,你以为我稀罕当那玩意?”悟真气了,道:“怎么说话呢?王母娘娘这么看重你,你不领情。连本仙也不看在眼里?” 石佬一愣,才知道说错了话。连忙报拳施礼道:“我只顾高兴,居然忘了你也是神仙。失礼了、失礼了。”他想了想道:“对了,我总得说句感谢的话。应当是,王母娘娘恩比天高,悟真仙长功比地长。石佬谢了!” 这句话逗得悟真笑了,顺便教训道:“当了神仙自有仙界的规矩,今后不能再信口开河了。”石佬道:“就知道真神仙也不是好当的,所以刚才就脱口而出了。”说着,又拉着悟真道:“来,我知道这次为救翠灵你出了大力,无论如何也得先谢谢你。这里还有些好酒哪,先敬您两杯!” 悟真指着他道:“你那酒呀,是哄半酣道人的。还敢拿来搪塞本仙?”石佬道:“看来瞒不过仙长。”悟真道:“半酣道人这次被你害惨了。”石佬问道:“怎么了?”悟真道:“被贬下界了。”石佬点点头道:“可怜呐,我说神仙不好当吗?” 悟真道:“话不能这样说。他跟你不一样,你虽然没有专门修道,但懂得道法自然,成就了神仙之德。他却是一个‘抱腿神仙’,无德无才,是抱着一位仙长的腿升的天。这次亏得你,弄得他终于露了相,也算让他回归了常态。”石佬道:“这样也好,有他这样的神仙,岂不怕世人笑话?” 悟真见石佬高兴,道:“别说他了,还是说说你吧。你也不用谢本仙,要谢还是去谢谢王母娘娘。”石佬道:“不,怎么说我也得先谢你。这酒虽然是给半酣准备的,可也是好酒,还是先敬你一杯再说。”说着,硬要拉他进大殿。 悟真道:“要喝酒,还是到王母娘娘那里去喝,你也尝尝仙酒的味道。”石佬道:“仙酒也是酒。有什么好的?”悟真道:“这你就不懂了,凡界的酒怎么能跟仙酒相比。仙酒乃仙界奇花异果酿造,那是真正的琼浆玉液。别说神仙喝了神清气爽;就是凡人喝了,也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呐。” 石佬没听说过。惊奇地问:“还有这样好酒?”悟真道:“本仙岂能骗你。”石佬道:“即便有,王母娘娘怎肯随便给别人喝呢?”悟真道:“王母娘娘经常举办各种盛会,邀请各路神仙到瑶池赏花、品果、饮酒。你既然当了神仙,也就有机会喝得仙酒了。”石佬道:“原来神仙还有这样的好处?”悟真道:“我这次带你到王母娘娘那里去,你要是把她说得高兴,说不定她会赏你两瓶上等的仙酒呢。”石佬高兴道:“你这么一说,神仙我当,王母娘娘那里我也去。” 可他又一想,问道:“小仙怎么去呀,还得麻烦悟真仙长背我?”悟真道:“不用本仙背了,你先把那锁仙链解下来,本仙教你腾云驾雾的本领。”石佬惊奇地问道:“你能教我腾云驾雾?”悟真道:“都封神仙了,不会腾云驾雾怎么上得了天宫?”石佬笑咧咧道:“当神仙还有恁多好处?”转脸问道:“教我腾云驾雾,与这锁仙链何干?” 悟真道:“你我都是神仙。带着锁仙链,你说要锁你呢,还是要锁我?”石佬道:“小仙怎么会锁你呢?”悟真道:“那你锁了自己,怎么还能升天?” 石佬似乎明白了意思,道:“这么说,要想学驾云,就不能带这玩意?”悟真道:“不光是学驾云,今后只要在仙界出入,都不能带锁仙链了。”石佬问道:“怎么说?”悟真道:“这锁仙链乃是仙界的忌物。当年封神的姜子牙才有一把赶神鞭,可他是封神之神哪。你现在已居仙位,却带着锁仙链,岂不是自己人要锁自己人,那仙界还不乱套?”石佬道:“说的有道理,那就不带。可是放哪里呢?”悟真道:“你留着还有什么用,还不如本仙替你拿着,交给王母娘娘吧?” 石佬一听这话,翻脸了。盯着悟真道:“什么?说了半天好话,你是王母娘娘派来收我这宝贝的?”悟真见他急了,道:“王母娘娘何时要收你的宝贝?本仙跟你开个玩笑,就气成这样,真不够朋友。”石佬听他这么说,才平静下来。一脸认真地对悟真道:“这条锁仙链,还有一个降妖锏,是我的再造父母——也就是为我造像的石匠给我留下的两件东西,也是镇妖惩仙的两大法宝。如同父母的遗物一般,岂能随便送人?” 悟真道:“你说的这位石匠可称得起是盖世奇才。不过,他为了让你能镇住这小天河,防止妖魔鬼怪兴风作浪,刻造一把降妖锏也就够了,为何又雕琢这条锁仙链,难道他跟仙界有仇吗?”石佬道:“不是与仙界有仇,你也不能把仙界看得太好。叫我说,仙界既有庸人,也有孬仙。上次王母娘娘派个瘟神撒四,竟然暗中害我,要不是这条锁仙链,我的命就没了。” 悟真问道:“真有这事?”石佬道:“这事不再提了。既然王母娘娘发话,知道我是为救人,原谅了我,我也就原谅她了。”悟真道:“这就对了,刚才本仙玩笑开大了,那你就把锁仙链好好保留下来,快去藏好。”石佬道:“对,留着它,虽然在仙界,万一遇到那位恶仙欺负咱们,还用得着呢。” 说着话,进大殿藏好锁仙链。走出来问悟真:“仙长不是开玩笑吧,真的教我驾云?”悟真道:“本仙不是跟你开玩笑,过来吧。”说着,掏出那道仙符,交给石佬道:“你把它放在胸中,跟本仙一道走吧。” 石佬接过仙符往怀里一塞,做了个两脚一蹬的架势,问道:“怎么,这样就能腾云驾雾了?”话没说完,已经升至空中。悟真看他在空中晃晃悠悠,赶忙追上,拉着他去了仙界瑶池。 这个悟真也算是仙界高手,他能洞察事理,左右逢源,把本来互不想让的双方调停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有所得,怨气顿消。石佬拜见了王母娘娘,知道已经放了翠灵,也就放心地回了石仙庙。 再说翠灵被压在王母山下,时日既长,心神已经疲惫至极,只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正在无力与恶魔纠缠、任人宰割的幻梦中,似乎听到有人呼唤的声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呼声越来越高。仔细听时,觉得就在自己的耳边。用力慢慢地睁开眼,模糊中好像看到自己的姐妹翠珠。但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又无力地闭上了。 翠珠慢慢摇着她喊道:“翠灵姐、翠灵姐,我是翠珠,我是翠珠!”翠灵听到这么熟悉的声音,又感觉自己身上轻松了很多,慢慢缓了几口气,终于睁开眼睛,这才看到果然是翠珠。上气不接下气道:“翠珠,我不是做梦吧?”翠珠道:“你已经离开王母山,不是压山下了。还没有感觉吗?” 翠珠看到身边的云彩,问道:“翠珠,真是你。这是在哪儿?”翠珠紧紧抱着翠灵,看着她那变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见上一面。”翠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翠珠道:“不用担心了,王母娘娘叫我来放了你。” 翠灵听说放了自己,挣扎着要起来,可哪有力气?翠珠急忙从袖中掏出一粒金丹,塞到翠灵口中,道:“你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今后就自由了。”翠灵不知道翠珠给她嘴里塞了什么,感觉有一种异香,慢慢地咽下去,问道:“你说什么,王母娘娘真放了我?”翠珠道:“是呀,毕竟伺候她那么长时间,还是讲些情义的,总不能老在山下压着你。” 翠灵这时感觉到身上有一股暖流,顿时来了精神,猜到翠珠给自己吃的是金丹。忙坐了起来,指着自己的口中问道:“莫非是太上老君赏你的那颗金丹?”翠珠道:“怎么,你还记得?”翠灵道:“怎么不记得?王母娘娘叫你去兜率宫送蟠桃,回来后你就跟我说,太上老君赏你一颗金丹。一直存到现在?”翠珠道:“我就知道会有用,没想到还是给姐姐留着的。” 一句话,说得翠兰泪如泉涌,她紧紧抱住翠珠道:“我的好妹妹,到了这般地步,你还想着我。”翠珠也哭了,道:“姐姐,我们这才是最后一面了!”翠灵哭得更凶了,道:“我知道,绝不会轻易放了我。”翠珠道:“给你五年阳寿,让你下界去享天伦之乐。可是,听说你的郎君已经去世了。”翠灵道:“知道。我的身子虽然被压在山下,我的魂魄常回家中。后来看到张山的墓,知道他已去世,才无力支撑。不过,万万没想到,王母娘娘会放了我?” 翠珠擦了擦眼泪,看四周无人,对翠灵道:“为了你这件事,闹得动静可大了。”翠灵问道:“怎么,谁敢跟王母娘娘闹事?”翠珠道:“说起来话长了。”接着便把诗仙会的事儿学了一遍,然后道:“多亏悟真仙长能言善辩,左右逢源。说那个石头精不是好惹的,劝王母娘娘招安了他。也是娘娘被当年的孙猴子吓着了,怕再惹麻烦,这事才有结局。” 翠灵这才知道原来是石佬费尽心机救了自己,心中无限感激。问道:“王母娘娘真的收了石佬?”翠珠道:“是的,悟真仙长还带他来拜见王母娘娘。他见了娘娘就问你的事,王母娘娘说已经放了你,他才谢了恩。说起来,这个石头佬才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呐!” 翠灵长出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当初也是他,我才走到这一步呀。”翠珠道:“他就这么说的,说自己是才是罪魁祸首,怎么能治姐姐你的罪呢?”翠灵道:“他敢作敢当,也算是个好人。不过,王母娘娘收了他,能叫他干什么呢?”翠珠道:“还是让他回小天河当镇河石仙去了。”翠灵道:“给他个名义罢了。这个石佬爷,还真有能耐。” 翠珠看着可怜的翠灵,道:“姐姐,别说他了,我还担心你呢,张山已经去世了,你下了凡间,还怎么过日子?”翠灵道:“你不知道人世间的情理。我已经有了儿子,说不定还有孙子了呢。”翠珠道:“怪不得娘娘说去享什么天伦之乐,我还以为她故意让你到人间去受冷落呢。” 翠灵道:“不说这些我还想不起,我虽然有儿子,我到哪儿去找他呀?”翠珠道:“怎么,你们没有家吗?”翠灵道:“家里早没人了。我被抓的时候,张山还在临江府当官哪。那时儿子才七岁,现在到哪里去了,怎么知道?”翠珠道:“这就难了,你现在已经没了仙籍,哪还有架云的本领,我把你放到哪里去呢?” 翠灵想了想,道:“还是把我放到寄云山吧。我去找石佬爷,他既然费尽心思救我,估计知道家中的事情。” 翠珠道:“应该是这样。姐姐,你吃了这颗金丹,也许会延年益寿,你就下界去吧,不能再耽搁了。”翠灵忙抱住翠珠道:“我知道王母娘娘等着你回话呢。大恩不言谢,有你这样的妹妹也值了。你回去跟王母娘娘捎个话,就说谢谢她了,下界后定会供上香火,报答她的恩情。” 翠珠流着泪道:“翠珠不能陪你了,姐姐要多保重!”说着,从袖子里抽出王母娘娘交给她的那条云带,用手一甩,铺出一条云路来,翠灵搭脚上去,像驾云一般消失了。 却说石佬回到庙中,想想自己不得已玩了个把戏,居然救了翠灵,王母还封了自己为神仙,真是出乎意料。心中高兴,王母娘娘虽然没赏仙酒,便把自己的那坛酒拿到香案上,自斟自饮起来。 石佬正在喝酒,忽听门外有响动,赶忙把酒坛收了起来。抬头看时,见是一位老太婆走了进来。那老太婆虽然白发苍苍,但走路却如年轻人一般。来到大殿,既不烧香,也不磕头,只是四处张望。看了一会儿,问道:“上面可是石佬爷?”石佬觉得奇怪,随口问道:“你是谁?”那老太婆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是翠灵呀。”说着,就跪了下来。 石佬一听是翠灵,连忙走过去,一把拉住道:“翠灵,真是你?”翠灵道:“怎么,你不敢认识我了?”石佬道:“哎——头发白了。没想到你能到这儿来呀?”翠灵道:“不来这儿,知道哪儿有家呀?”石佬内疚地道:“都怪我、都怪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还谢我呢,叫我这老脸往哪搁?” 说着话,把翠灵拉到院子里,二人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石佬问道:“张山去世了,你知道吗?”翠灵道:“知道了,我有个好姊妹叫翠珠,也是在王母身边的,她什么都跟我说了。”石佬道:“都是我造的孽,让你受罪了。要不是你孙子来,我还不知道你们的事情呢。” 翠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忙问道:“什么,我孙儿?我孙儿他、来这儿了?”石佬道:“对。你孙子张桓今年都二十岁了,长得跟当年的张山差不多,可懂事了。”翠灵道:“他现在在哪?”石佬道:“别急,你知道吗,你儿子现在在岭南,离这里远着呢。是他想念你们,专门叫你孙子来上坟祭祀的。” 翠灵两眼湿润了,道:“还算有点孝心。”又对石佬道:“石佬爷,您快把家里的事说说吧,我到哪里去找他们?”石佬便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随后道:“你孙子前几天本来要回岭南的,是我把他留了下来。”翠灵高兴地道:“这么说,他还在老家?”石佬道:“对,他回老家了,准备开个医馆。说开张时还要我去给他贺贺呢。”翠灵道:“多亏石佬爷操心,总算有个着落。既然孙子在老家,那我就回去找他?”石佬道:“这样也好。先找到孙子,然后一道去找你儿子。” 翠灵站起来要走,石佬突然道:“不行。”翠灵吃惊道:“怎么了?”石佬道:“你不是死过了吗?拉回老家埋起来了的。你回去不要紧,可怎么向家人、邻居交代呀?” 翠灵愣了一下,转身又坐下来,道:“哦,我还忘了这一茬。当年我真身早被带走,埋起来的只不过是个幻形,遮人耳目而已。”石佬道:“这我能想到的。你的‘阴魂’不散,还把墓碑上你的名字抹掉了。”翠灵道:“我只能做到这些,就是想让家人知道,我没死,念着他们呢。”说着,眼泪禁不住又流了出来。 石佬道:“你做个动静不要紧,你孙子却要到王母山找你,他哪里能找到王母山哪?”翠灵道:“我这个孙子虽然没见过我,还算孝顺。”石佬道:“他这么说不要紧,我不着急吗?我哪能让他去王母山,才答应帮他找奶奶的。” 翠灵站起来施礼道:“石佬爷,翠灵太感谢您老人家了。”石佬叫她坐下道:“别说客气话了,你就想想怎么跟街坊邻居解释吧?”翠灵道:“怎么解释,埋几十年了,墓都在那儿。你要是不说,就这么回去,人家还以为闹鬼了。说什么人家才能相信呢? 石佬站起来走了几步,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你那墓上的名字既然没有了,这就好说。就说你被一位仙人收去学医了,那位仙人为了不泄露天机,故意这么做的。碑上连你的名字都没有,就是要说明你没死。” 翠灵摆手道:“这可不行,我又不懂医术,怎么能骗人呢?再说了,张桓还要开医馆哪!”石佬道:“就是张桓要开医馆,我才叫你这么说的。你怎么不懂医术?听说你救过几个人的命呢。”翠灵道:“那是仙人的本能。对于猝死、假死的人,只是吹口仙气,便能救人性命。现在我已经是凡人了,哪里还能救人?”石佬道:“原来仙人还有这个本事,那就好了,我现在也是神仙,你救不了的,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翠灵转忧为喜道:“这倒是个办法,我还没想到呢。那干脆就说您是我师父,还绕什么圈子呢?”石佬高兴地道:“好好好,你愿意喊我师父,就当你师父吧。对了,石佬今天高兴,我这里还有酒,今天师父陪你喝两杯。”说着,便起身去拿酒。 翠灵问道:“我记得您说过,您是不食人间香火的。怎么还喝起酒了?”石佬道:“那说的是客气话,怕麻烦你们,神仙还喝酒呢。今天不是高兴吗?”翠灵道:“那我也不麻烦您了,我还想着回家见孙子呢。”石佬道:“不急不急,我还有话要说呢。” 便走进大殿,拿出了那坛酒来,道:“这坛酒,我是专门为您而买,糊弄那位半酣神仙的,没想到你也能喝到。”翠灵道:“石佬爷神通广大,连王母娘娘也服您了。”石佬倒了酒,递给翠灵一杯,道:“不提那事了。你先喝了这杯酒,我再给你说一件喜事。” 翠灵忙接过那杯酒,道:“岂敢叫您老人家给我端酒,弟子得先敬师父一杯。”说着,把酒敬给了石佬。石佬道:“好好好,我也不客气了,你也陪一杯吧。”翠灵端起酒,二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翠灵道:“不喝酒也想不到,我这肚子还真饿的慌。当个凡人也麻烦,一天三顿饭少不了喽?”石佬道:“这些天是淡季,上贡的人少,果子也没了。不过,今天太晚,也走不成了。我马上领你去见个人,连吃带住的地方都有了。”翠灵道:“怎么,您这里还有亲戚?”石佬道:“我哪里有什么亲戚,应当说是你的亲人!” 翠灵没听懂,问道:“我的亲人,难道孙儿张桓就在这里?”石佬道:“不是孙子,你要是能看中,或许是你的孙媳妇呢?”翠灵这才听明白。笑着道:“您这个石佬爷,害我还没害够,莫非又要给我孙子做媒?”石佬摇手道:“千万别这么说。我给你作媒,不知道你是天女,是看张山死了太可惜,为了救他;我给你孙子做媒,双方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不是一码子事,不会再坑人了!” 翠灵道:“这我可不管,你去跟我孙子说吧。”石佬道:“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呢。你既然来了,就先去看看,成不成别管,总得先吃顿饭,有个地方住。回家的事 ,明天石佬陪你一道去,也能说个明白。孙子跟你没见过面,还真不知道你是谁哪?”翠灵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热乎乎的。看天色已晚,便跟石佬一起去了贾家集。 翠灵和高翠兰虽然没见过面,但早已在耳朵里听石佬讲过对方的情况,可以说是相互了解、分外同情各自的境遇。这次见面,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姐妹相称,亲如一家,无话不谈。可他们的身世,枣花哪里知道?还以为又来了个姐姐,也跟着喊起姐姐来。石佬笑着道:“你不能喊姐姐。”枣花道:“怎么不能喊?翠兰姐姐喊的,我就能喊。”石老道:“你得喊她奶奶。”正是: 天界本是禁欲地 神仙做媒更稀奇 偏遇石佬倔脾气 只为他人做嫁衣 第28章 窦枣花喜结连理 高翠兰又遭厄运 且不说石佬千方百计为枣花牵线搭桥,说成了亲事;翠灵和孙子在南张镇开起医馆;后来张煜辞官回家;一年后张桓与枣花喜结连理,全家团聚,热热火火过起了日子。 单说高翠兰送走窦枣花之后,拒绝了翠灵、枣花一家人的邀请,独自留在贾善人家,舍不得丢掉自己经营的饭铺。可心中又是一场空落落,感觉十分寂寞。 石佬也为她的处境发愁,经常来看望,问她有什么打算。高翠兰心里乱的很,她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再回紫茵观了,去福陵山还不如暂时住在这里。便对石佬道:“先在这住吧,有贾善人一家照顾着,反正在哪里都是打发日子。”石佬也无话可讲。 这一天,高翠兰正在收拾东西,忽然见到一个前来化缘的和尚。心中有些诧异,问道:“你怎敢穿这身僧服来化缘?”那和尚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不知,佛法无边,这场会昌法难终结了,那个要灭佛的皇上已被送往西天。弟子们已重返寺庙,都有归宿了。”高翠兰才知道沙门又得到安生。她打发了和尚,便上山去与石佬商量,想到清凉山去看看。 石佬能猜透高翠兰的心思:她本来是个有夫之妇,口中不说,其实对猪八戒还存在念想。无论去道观,还是进寺院,都不是真正修炼,而是图个清静,打发日子罢了。心里总在盼望着有朝一日夫妻能够团圆呢。可这样的事情石佬怎能帮上忙,只能随她的便了。 高翠兰终究辞别了贾善人,去了清凉山天恩寺。寺中的沙尼看到“妙灵”师父回来了,像迎接亲人一般把她请到了住持面前。住持忙站起施礼,道:“我佛慈悲,妙灵师父终究回来了,老衲正叫弟子们打听呢。” 妙灵还了礼,道:“劳住持费心。弟子久居寺中,知道大劫已过,怎能不回?”住持让了坐,道:“回来就好,天恩寺又有重振之日了。”妙灵问道:“没想到这场灾难来势汹汹,本以为佛门永无出头之日了,可霎时间却烟消云散。不知何故?”住持道:“老衲也这样想过。本来出家人不问俗事,可是被撵出庙门,一时间也成了俗人。武宗皇帝要灭佛,明着说是因为崇佛造成国力衰退,可老衲却听说是为了皇位之争,才有了这场会昌法难。”妙灵道:“皇位之争,与佛门何干。却叫我们这些人遭罪?” 住持小心地道:“武宗要灭佛,实际上是与当今皇帝有关。当今宣宗皇帝是武宗皇帝的皇叔,其实也是皇位的竞争对手。武宗即位后,便想要铲除这个心腹之患。他打听到皇叔从宫中逃出后,隐入佛门,当了和尚。所以灭佛,就是为了追杀他这个皇叔,毁灭他的栖身之所。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却遭致沙门前所未有的一场劫难。” 妙灵道:“阿弥陀佛,可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住持道:“灭即是生,生即是灭,世事轮回无常。灭佛的皇帝自己倒先走了,参禅拜佛的皇叔却成了当今皇上。” 她看了众尼一眼,连忙转了话题:“这事不提了,老衲也是道听途说,不可全信。出家之人,当以弘扬佛法为本,不可计较得失。老衲刚才说的,全当是闲话听了吧,不可再传。”她又对高翠兰道:“不过,妙灵师父,你还不知道,这次劫难,寺里也有两位师父没有躲过,她们年龄也大些,一个在路上圆寂;一个不愿意离开,在庙内归寂了。”众尼听了,便默默地诵起经来。 高翠兰对天恩寺还是有感情的,不要说这座寺庙专门为她所建,就凭自己在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也有一种“家”的感觉。看到原来的沙尼大都回到寺中,心中自然轻松一些。有空便聚在一起,各自讲起离开天恩寺的经历。酸辣苦甜,悲欢离合,一年多的时间,居然演绎出多少故事来。高翠兰听了,甚有感悟,一时间忘记苦恼,重新过起了寺庙日子。 石佬也前来看过高翠兰,见她心情好了,也放下心来。便去与悟真等仙家交往,云游四方,想长长见识,学些神仙的本事。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一个多世纪过去了,大唐早已不复存在。到了五代十国,战乱频仍,经济崩溃,民不聊生。佛界又一次遭到危机。史称后周的第二代皇帝世宗柴荣刚刚登上皇位,便大规模抑制佛教。显德二年,颁布法令,各道、州、府、县,除少数有“敕额”者,可继续保留寺院外,其余一律停废,并勒令僧民全部还俗。天恩寺虽然是武则天敕建,但是则天皇帝去世后,就受到诋毁。唐武宗时代天恩寺就没能免去那次会昌法难,何况与后周已毫无瓜葛,怎能得到当朝的“敕免”? 高翠兰是唯一经历两场法难的沙尼,她听到消息后,便劝寺里的沙尼早作准备,寻找出路。自己也悄悄下山,买两件俗家人衣服换了,离开了天恩寺。 她首先来到高老庄,在爹娘的坟前烧了纸钱。她之所以与窦枣花分别后,第二次选择来清凉山,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离她的父母近,有时间还可以下山来烧个纸。她还不止一次去过高老庄,找姓高的住户,给人家一些银两,叫他们帮忙每年给老坟添些土,所以保存了下来。她这次看到父母的墓碑,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知何时还能回来再拜爹娘,不由得大哭一场。 高翠兰在寺中是不讲究年月的,她最怕人家算计她的年龄。竟不知道已经过了一百多年,在她的印象中,如同一场梦,瞬间而过。她心中还挂念着窦枣花和翠灵,准备先到那里去看看,然后再去找石佬,反正也顺路。 走了两三天,好不容易来到南张镇。一打听张煜、张桓的名字,这里的人不是摇头,就说不知道。高翠兰有些懵了,这才想到:“自己真是与世隔绝了,庙里的住持都换了几茬,难道窦枣花------?”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又找个年龄大的问:“这镇上有个开医馆的张桓,现在还在吗?”那老人道:“医馆倒是有一个。可你问什么张桓,没听说过。”高翠兰又问:“那家医馆姓张吗?”老人道:“对,姓张,这一带出名的张郎中。要不,你到医馆去问问?”便给高翠兰指了路径。 高翠兰来到张家医馆,进了大院,看到堂屋里坐着一位白胡子郎中正在给病人把脉,便走了过去。那郎中以为她也是来看病的,招呼让她坐下等候。 直到给那人看好病,拿好药,送那位走了。才对高翠兰道:“你怎么了?过来看看。”高翠兰道:“这位郎中,我不是看病。是向你打听个人?”郎中道:“噢——你说,打听谁?”高翠兰道:“有个叫张桓的,不知您认识吗?”那郎中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人?”高翠兰道:“既然找他,是亲戚。”那郎中怀疑道:“是亲戚,什么亲戚?”高翠兰只得道:“我和他家夫人是姊妹,来就是想看看她。” 那郎中惊呆了,道:“这位姑娘,你真的病了。还是让我给你把把脉吧?”高翠兰推脱道:“我有什么病?”那郎中道:“你要是真的没病,那就是说错了人。我再问你一遍,你要找的人名字到底叫啥?”高翠兰道:“我要找的人叫张桓,他的夫人姓窦,叫窦枣花,怎么能错呢?” 这回郎中听得清楚,他上下打量着高翠兰。两手发抖,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难道大白天见鬼了?”高翠兰听不见他嘟囔什么,但看他的眼神不对。问道:“怎么,打听个人这么难吗?知道就知道,不知道也就算了。” 那郎中见高翠兰急了,道:“不是难,我听你问得玄乎,不知道怎样回答你了。”高翠兰不解道:“怎么叫问的玄乎?”那郎中道:“实话跟你说吧,你问的这两个人,确实有的。一个是我爷爷,一个是我奶奶。可是,我奶奶在我二十多岁时就去世了,她去世的时候,整整八十岁。今年我也八十岁了,算起来她老人家已经入土五、六十年了。加起来两个六十年,你说和我奶奶是姊妹,岂不玄乎吗?” 高翠兰这才心头一震:只以为与枣花分别几十年是有的,没想到这么久了,问得实在唐突。连忙告辞道:“打扰了。确实问错人,对不起。”说着,急忙走了出来。 高翠兰离开医馆,脑子里总是浮现窦枣花的影子,埋怨自己不计时日,竟然闹出大笑话。感叹人生苦短,如同过眼云烟。又想到自己虽是个长命的,却也一眨眼过了几百年,举目无亲,居无定所,又当如何? 想到自己的归宿,不由得骂起猪天蓬来:你既然有意叫我等着,几百年了,不见人影,连个信儿也没有。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躲躲藏藏,畏畏缩缩,在这世上丢人现眼,何时是个出头之日? 高翠兰一路只顾想着、狠着、骂着,突然看到太阳快要落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肚子里也闹起饥荒,不由得心中着急。四处看了看,西边不远处有一个村庄,再也不敢怠慢,赶紧奔了过去。 来到村东头,见到一个白发苍苍,银须飘然的检柴老人,便上前打听,问这里离寄云山还有多远,怎么走?那老人道:“不远了,还有二十里。”高翠兰感到诧异,他本来知道南张镇离寄云山不远,也就是二、三十里的路程。怎么走了半天,还有二十里?肯定是自己走错了方向。于是道:“天色晚了,不好赶路。请问老人家,你们这里能找到客栈吗?”老人摇头道:“客栈?这是个小村庄,没有客栈。” 高翠兰正要求他借宿,只听那老人又道:“你可能没有来过?我们这个庄,叫灵奶奶庙,庙就在庄西边,里面敬的是灵奶奶。无论你有什么病、什么灾,只要到灵奶奶庙去求她,她就能帮忙,这一带谁不知道灵奶奶庙?” 高翠兰看老人背着柴走了,便跟在他后面,问道:“老人家,你说的灵奶奶庙,可以住一宿吗?”老人道:“奶奶庙、奶奶庙,住的就是个女神仙。你去吧,会收留你的。” 高翠兰觉得奇怪,问道:“您是说灵奶奶会收留我?难道——她是个活神仙?”那老人道:“别问那么多,去了你就知道了。”高翠兰不好再问,只得跟着老人后面,向庄里走去。 村庄不大,中间一条路,两边有几十间房子。老人没走多远,大概是来到自家门口,便停了下来,他见高翠兰还跟在身边,转头问道:“看样子你是迷路了,不是来拜灵奶奶的?”高翠兰道:“对对,是迷了路,正愁没办法呢。” 老人推开门,把柴草放在一边。对高翠兰道:“我跟你说了,灵奶奶庙可以住,怎么不去呀。你是渴了还是饿了?”高翠兰道:“老人家真会猜,走了一天路,滴水没进。能讨碗水喝吗?”老人道:“进来吧、进来吧,我这里烧的有水。” 高翠兰进了门,这是进门通道和厨房连在一起的两间茅草房,里面有锅灶、柴堆、水缸、杂物,显得有些凌乱。老人顺手从门旁抓个凳子让她坐下,然后从案板上拿起一个瓦壶,倒了一碗水,递给高翠兰道:“还有点温乎,你先喝着,我烧火给你馏馒头。”高翠兰接过碗,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住这里?” 老人叹口气:“老伴去年走了,现在什么都得靠自己。”说着,打开锅盖,添上水,加了篦子,从案板上的馍筐里拿了几个馒头、一碗剩菜放进去。盖上锅盖,便去锅门口准备烧火。高翠兰一口气喝了水,放下碗,忙走过来道:“我来烧火。” 老人用竹筒里的火门子点着柴草,高翠兰边烧火,边问老人:“您这么大年纪,怎么没跟儿女住在一起?”老人走过去,从案板下面捞出一个石蒜臼子,舀水刷着,回答道:“是有个儿子,现在一大家子人哪。加上我,我们可是五世同堂。”高翠兰道:“五世同堂,那你老人家高寿?”老人道:“过年就九十三了。” 高翠兰夸赞道:“你这么大年纪,还能照顾自己。”老人道:“就是觉得腿脚灵便,也想图个清静,才单独住这里的。他们都住在西庄。不过,儿子一家人都孝顺,这馒头都是他们送过来的。”高翠兰道:“你们一家人,怎么会住两个村庄?”老人道:“说来话就长了,这跟灵奶奶庙有关。” 高翠兰正想打听灵奶奶庙是怎么回事呢,乘机道:“你们住这里,还跟奶奶庙有关系?” 老人从墙上挂着的一大串蒜结中揪下几个蒜头,找个木墩坐了,剥着蒜道:“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我们这一带闹了瘟疫,染得多少人卧床不起。村里人到处找郎中,没想到郎中也染上这种病。真是走投无路,只能眼睁睁等死。不到两天,村里就死了好多人。当时哪里去置办那么多棺材,只能用芦席裹上,抬出去埋了。没想到就在现在灵奶奶庙那个地方,十几个抬尸的人遇见一位白发婆婆,被她拦下了。问怎么死了那么多人?大家就把这种郎中治不了的病情说了。这位婆婆让他们打开席子,她上前看了看,用手在死者的口鼻处使了什么法术,煽了几下,没想到那些死了的人睁开了眼,被她救活了。” 高翠兰听得仔细,道:“遇见活神仙了?”老人道:“是呀,大家哪见过这样的事情?一起跪在这位婆子的面前,求她道,‘你是天上下来的活神仙吧?快救救他们,救救我们庄里的人吧。’那婆婆便把抬来的几个人全救活了。大家还要她去救村里的人,可是,她却为难了。” 高翠兰道:“既然有这个本事,还为难什么?”老人道:“凡人怎知天宫的事呀。她自言自语一句,‘我能救了他们,可是谁能救我呀’?”高翠兰道:“神仙也有难处吗?”老人道:“看样子她是遇到难处。但还是去了村里,救了那些得病的人。临走时还交代,这件事不要张扬。还让人去南张镇医馆,去买些预防邪疫的草药,熬成汤,让邻近村庄的人都喝些,以后就不会得这种病了。” 听老人提起南张镇,高翠兰心里有了底,知道肯定是翠灵救了他们。于是刨根问底:“这个婆婆后来去哪里了,你知道吗?”老人笑了,道:“我哪知道呀?这件事还是小时候听爷爷说的。那神仙婆婆交代完,自己就转身不见了。这一带七村八寨的人都感恩,说是神仙显灵,救了咱们一方百姓。于是筹钱,在这里建了一座庙。我爷爷说,神仙灵,就叫灵奶奶庙。庙建成后,我爷爷和庄里的几户人家就自愿搬到这里,成了守庙人。后来,就把遇见灵奶奶的这一天——三月十五作为祭拜日,现在形成庙会,每到这一天,来这里的人成千上万,可热闹了。” 高翠兰问道:“您说灵奶奶,现在还灵吗?”老人道:“灵。无论有什么病、什么灾,只要去求她,一般就能好了。”高翠兰道:“那就好,我晚上就住那里,也顺便拜拜她。” 高翠兰吃了两个馒头沾蒜泥,要给银子,老人哪肯收?他又到后面住的房子里给高翠兰拿了一领席,一床被子过来,交给高翠兰道:“那旁边就有看庙的,庄里都是好人,放心去住吧。” 奶奶庙离老人家住处不远,地基明显垫高,像是建在一个高台上。坐北朝南,没有院子,只是独立的三间庙。虽然不是很高大,但是建筑十分精细。砖木结构,雕梁画栋,红漆大门,门两旁立有石鼓,两面墙上各有一扇六角形木雕窗户。庙门前摆放着一个特别大的长型香炉,可能就是为庙会进香的人准备的。 高翠兰走进大殿,只见堂内帷幕重重,香案后面塑有灵奶奶雕像,足踏莲花,素衣宽带,白发苍苍,面容慈祥。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高翠兰忙放下行李,仔细看了看,果然有见到翠灵的感觉。不由得脱口道:“翠灵姐姐,神仙姐姐,真是你吗?落难的翠兰来看你了,求你多多保佑。”说着,双手合十,想起往事,百感交集,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站在那里,伤心了看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便拱手作揖行了礼,然后转身将行李打开,把席子铺在地上,打开被子,口中祷告道:“管你答理不答理,也得陪你一个晚上了。你现在是庙里的神仙,不好现身,你要是真灵的话,咱们梦里相聚吧。” 高翠兰这两天走得太累,一路也伤心,觉得又困又乏。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于是走过去关上庙门,便裹起被子躺下了。正是: 寺中一住几百年 朝代更迭世道变 平安从来不长远 不知何处度法难 第29章 逃亡路人事皆非 奶奶庙梦会翠灵 高翠兰正要睡觉,朦胧间隐约看到一个女子走了过来。由于一直惦记着窦枣花,在南张镇寻找窦枣花的情景还在脑子里闪现,不由得喊道:“枣花、枣花,你让我找得好苦呀!”只见那女子走到她身边道:“你心里想的是枣花,可惜她早不在了。”高翠兰吃惊不小,忙欠身问道:“你是谁呀?”那女子道:“刚才还喊着呢,难道不认识我了?” 高翠兰忽然想起,道:“对了,这里是灵奶奶庙,你是枣花的奶奶翠灵?”翠灵走到她面前,道:“正是。”高翠兰一把抱住,哭着道:“神仙姐姐,我就是找枣花找到你们家,才知道枣花早就不在了。后来走错了路,才来到这里的。”接着,便把沙门又遭法难、逃离天恩寺、去南张镇的经过讲了。 翠灵也抽泣着道:“还喊神仙姐姐呢,我现在跟你一样,是天不收、地不留的人。”高翠兰道:“怎么会呢,你不是神仙吗?”翠灵道:“你忘了,王母娘娘放我回来,只给了五年的阳寿,早该走的。可是我的好姐妹翠珠给我吃了一颗老君的丹药,把我留下来了。”高翠兰道:“那是好事呀,你子孙满堂,跟着他们过日子便是了。” 翠灵叹气道:“你又痴人说梦,五年阳寿,上天是知道的。守在家中,不是等着找死吗?我倒无所谓,可还怕连累子孙哪。所以,刚满五年期限,那一年的三月十五,我就离家出走了。” 高翠兰明白了,道:“三月十五?我听村里的老人说了,你出走的时候,在这里救了好多病人,他们为了感恩,给你建了庙。”翠灵道:“是呀,多亏了这座庙,我才有了隐身之处。”高翠兰道:“你本来就是天女,虽然违了天规,王母要惩罚你,可你做了好事,老百姓又把你当做神仙供,你就是个神仙命。” 翠灵道:“别提神仙命了,我现在就是孤魂野鬼,只能隐身,不可露面。好在跟跟天宫神仙学过一些仙术,现在,我的形已经附在这个神像上。可是尘缘未了,牵挂亲人,早晚还想看看子孙。要不,应该找个隐秘清净之地,再度修炼去了。” 高翠兰道:“你本来是神仙,精通道法,既有再修之心,何不带我一块去修炼呢?”翠灵道:“我知道你也是尘缘未尽,还有一段苦恼。等你缘尽之后,再说修炼之事。” 高翠兰求道:“神仙姐姐,我早已无牵无挂,哪里还有什么烦恼?你就带我一起修炼去吧!”翠灵道:“天意如此,还不是时候,不可心急。” 高翠兰忙拽住她道:“我不光无牵无挂,而且走投无路了,还不是时候?”翠灵劝道:“咱们两个都是被尘缘害苦的人,还是尘缘未了之人,怎么会是时候呢?” 高翠兰听她说话甚是奇怪,忙问:“尘缘未了,我还有什么尘缘未了?”翠灵道:“我听石佬说过,你还有一段缘份哩。”高翠兰听她说出石佬,忙问道:“你见过石佬吗?”翠灵道:“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他把我救出来之后,说自己办了一件糊涂事,做了一个不该做的媒,欠我人情,早晚要报偿。其实,我那一次来这里救人,也是石佬指点。当时虽然已经不是天女身份,但我服过老君的仙丹,那可是救命的神药,一口气便能驱走邪毒,救了那些人的性命。要不然,已经死去的人,怎么能救活?” 高翠兰这才明白,道:“看来石佬真是个救苦救难的好人,明天就去找他。”翠灵安慰道:“你这几天也太累了,不要想得太多。好好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我也不能现身送你,你要好自为之,随遇而安。” 高翠兰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不敢怠慢,收拾了行李,跟翠灵的像道了别。将借的东西归还老人,问清了路,去了寄云山。 来到贾家集,已经中午,找个了客栈住下。吃了饭,先到集上转了一圈。 由于战乱频繁,民不聊生,贾家集已经面目全非,街道两边的店铺破烂不堪,特别是贾善人那片房子,再也找不到了。真是时过境迁,再也没有当年的景象。 高翠兰上了山,来到石仙庙,她看到庙门好像换了,但也已经斑斑驳驳。进了大院,一切似乎还是原来的模样。她走进大殿,喊了两声“石佬爷”。却无人答应。仔细看时,只有一座石像在,哪里有石佬的影子? 一直等到天色将晚,只得下了山。 高翠兰一连三天没有找到石佬,心里着实急了。想到自己没事时,这位石佬爷能找上门;如今无家可归了,却再也不见他的踪影。又想到石佬爷现在已经成了仙,还会像以前那样住在这里? 可找不到石佬爷,这世上谁还能帮助自己?她越想越怕,身不由己地走出了石仙庙。回到客栈,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了。躺在床上心事重重,她想再做一个梦,翠灵能来跟她拉拉呱也好。 正胡思乱想,忽然见窗外有个人在向屋内张望。她急忙下了床,走到门口看时,见那人瞅了瞅自己、嬉皮笑脸地朝院外去了。高翠兰放不下心,到前面的灶房找到店主,问道:“这个人是谁,怎么进了院子?” 那店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道:“本集上的,人都叫他‘花头’,是个光棍。刚才你进院,他就跟着过来了,我问他找谁,他说来看看。都是本街上的人,没好拦他,就进去了。”他问高翠兰:“怎么,他找你麻烦了?”高翠兰道:“麻烦倒没找,老是在窗口看。你说他跟着我进来的?”店主道:“是呀,就跟在你后面。可能是你出门没注意,已经被他盯上了。” 高翠兰一听,心里紧张了。这两天只顾想心事,哪注意后面有人盯着。问道:“这么说,他是不怀好意?”店主道:“你住在这里倒不怕,有门有院的。再说了,我们店里还有几个人呢,不会让你出事。就怕出门,你要是再出去,他老是盯着你,恐怕会有麻烦。” 高翠兰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只得求店主:“东家,我想跟您商议个事。”店主道:“什么事,尽管说。”高翠兰道:“我是来这石仙庙上香的,耽误了两天。没想到会遇见这不三不四的人。我一个女人家,怕有个三长两短。所以请您帮帮忙。把我送出去吧,我给您些银子。”说着,掏出些碎银子来,要递给店主。 店主拦住道:“你说外气话了。住在我店里,就等于住在家里,能帮的忙自然会帮。不过,今天太晚了,你走我还不放心呢。就再住一晚上,明早我送你就是了。”高翠兰见他不收银子,话说得也实在,只得谢过店主,回房去了。 高翠兰一夜哪能睡着,石佬没找到,却被无赖盯上了。世上哪还有自己的存身之地?在无奈和恐惧中,她琢磨翠灵的话,自己还有一段姻缘,本能地又想到了福陵山。可目前正值隆冬天气,那里既没法住,也没的吃,如何过日子? 转而又想:还指望过日子呢?已经走投无路了,哪里都不是长久之计。唯有福陵山,是那个“怪物”最后指点的地方,他既然费尽心思,让自己活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也要再去看一眼。即便死在那里,也算给他留把骨头,对得起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请店主把她送过了迎仙桥,独自去了福陵山。 虽然高翠兰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但作为正常人,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会为自己的生存着想。在去福陵山的路上,便从张公岭买了些粗布、棉花,针线以及干粮之类的用品,带上山来。到了云栈洞,找了些山草,打了个地铺,缝了床被子,将就着住了下来,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 可是没过三天,高翠兰便撑不住了。由于寒冬腊月,她没有生火造饭的家什,吃的是剩下的大饼,喝的是山涧里的泉水,都是凉的。肠胃出了毛病,拉起肚子来。 高翠兰正合计着准备下山去买些草药,顺便再带些吃的来。可老天不长眼,竟然下起大雪,一夜之间,满山皆白。高翠兰起来一看,连洞门都给封住了。 下山是不成了,可总得出去“方便”呀。高翠兰打开洞门,从铺上拿了一把山草,从里往外扫起雪来。她想扫出一条路,尽量走得远些。没想到这悬崖周围,被厚厚的积雪给遮住了,初来乍到,也没留意洞口到悬崖的距离,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只听她“啊——”的一声,便掉进了万丈深渊。 高翠兰醒过来的时候,见自己仍然在山洞里,简直不敢相信。睁大眼睛向四周瞧了瞧,才看到石佬坐在身旁的石凳上。她哽咽着喊了一声“石佬爷”,便大哭起来。 石佬等她哭够了,问道:“身上还觉得疼吗?”高翠兰动了动身子,居然坐了起来,道:“不疼了,这是怎么回事?”石佬道:“不疼就好。多亏了我从悟真道长那里骗了半葫芦仙酒,自己还没舍得喝呢,却用在你身上了。” 高翠兰问道:“您给我喝了仙酒?”石佬道:“要不,你掉进了那么深的山涧,起码摔了个半死。怎么会好得这么快?”高翠兰的眼睛又湿润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长叹一口气道:“还不如死了呢,活着没意思了。” 石佬听她说这话,以为她自己跳下崖的。生气地道:“你说的什么话?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高翠兰又哭了,道:“去找枣花,人早没了;见了翠灵,成了庙里的神像;您也当了神仙,哪还能找得着?我实在觉得活在这个世上没有念想了。”石佬故意问道:“没有念想,你来这云栈洞做什么?” 一句话说得高翠兰无法回答。只得打岔问石佬:“您怎么会来这里救我?”石佬道:“你刚才几句话,把我的心都说凉了。还问我怎么来的?”高翠兰道:“我到石仙庙,没找到您,在贾家集又被坏人盯住。幸亏客栈的东家把我送出石仙桥,才来到这里。没吃没喝不说,偏偏又下了大雪,一出门就滑掉崖下去了。” 石佬安慰道:“你受罪了,都怪我没在庙里。”不由得叹息道:“可找你也难呀。说来也巧,这两天几位大仙聚会,有一位仙长提起新皇帝灭佛的事,说这次和尚又惨了,都被撵出了庙。我听了之后哪还有心思喝酒,赶忙去了天恩寺,又跑到大蓬山,都没有找到你。猜想你也没别的地方去,这才来了福陵山。可进了洞里,你的东西还在,人却没了踪影,就知道不好。出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你掉下山涧了。” 高翠兰怀疑道:“这么深的涧,您能看到我呀?”石佬笑道:“说你聪明,倒是糊涂起来了。这么厚的雪,你掉下去总得留个印吧?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你,幸亏我来的及时。这雪下得大,要是到现在才来,哪还能看到痕迹?”高翠兰道:“这悬崖下面看着就吓人,怎么没摔死呢?”石佬道:“山涧里都是雪,埋得你好深呐。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给扒出来,要是平常没有雪,你也粉身碎骨了!” 高翠兰感叹道:“真是巧呐,又替我捡回一条命。”石佬道:“这就叫‘人不该死总有救’,还是你命大呀?”高翠兰道:“您别笑话我了,还命大呢。这个鬼地方,早晚得死在这里。” 石佬惊讶道:“哎,这地方不是你千辛万苦要找的吗?”高翠兰叹气道:“咳,我上了那个‘怪物’的当了,说不定他是要我死在这儿呢。”石佬安慰道:“哪会呢。他既然给你吃了人参果,就想叫你活着等他。怎么会让你去死呢?别胡思乱想了,你要不想住这里,咱们再想办法?”高翠兰道:“本来就走投无路,才鬼迷心窍来这儿。今天才知道,这儿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石佬站了起来,朝洞外看了看,道:“当年你相公住这里,他能腾云驾雾,来去方便。他就没想到你是个凡人,让你来这里住,是有些难处了。你也想的简单,上一次我还在山坡上为你种菜呢。夏天还好过些,这冬天怎么办?幸亏你带个被子来,要不,冻得你也受不了,别说没吃的了!”高翠兰道:“其实我也想到了,可是没地方去呀?”石佬道:“原以为你会回大蓬山,所以我也去了一趟。” 高翠兰忙问:“对了,紫茵观怎么样了?”石佬道:“不行了,这些年兵荒马乱的,紫茵观已破烂不堪,没几个道士了。”高翠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一百多年了,哪里还有当时的光景?” 石佬坐了下来,对高翠兰道:“就是,这么多年了,你那位相公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高翠兰道:“您不是神仙吗?连神仙都不知道,怎么还问我?”石佬道:“神仙是道,四海为家。你家相公是佛,在西天修禅,可不是一码事,也互不打听。”高翠兰哪好意思再问。只得道:“别提他了,都是伤心事。还是替我想想办法吧?” 石佬知道她的心思,到哪里都不是长远之计,还是想要等猪八戒。只能对她道:“反正这几天也走不成了,等停了雪,要不先到石仙庙。那里可以支锅做饭,先住着,再慢慢想办法。”高翠兰道:“也只能这样了。” 石佬又问她:“该饿坏了吧,我去给你弄些饭食来?”高翠兰道:“下这么大的雪,哪里去买饭?再说了,你刚才不是说给我喝仙酒了吗,现在既不渴、也不饿,心里舒服多了!”石佬拿起那个酒葫芦,高兴地道:“噢,仙酒真有这么好,那你多喝点?”高翠兰道:“不喝了,再好的酒,喝多也醉人哪!” 石佬听了这句话,心里一动。便对高翠兰道:“你说这仙酒也能醉人,倒使我想起一件事来。”高翠兰问道“什么事?”石佬道:“这仙人堆里,什么能人都有。有的会排云布雾,有的会捉妖降怪,有的能变化无常,有的能点石成金。还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这都是有能耐的。可我最近遇到一位希夷仙长,他却是个会睡觉的老祖宗!” 高翠兰听他说得奇怪,道:“您老说笑话了,谁不会睡觉?”石佬道:“他可不是一般的睡,一觉就睡八百年呐!”高翠兰道:“你说的难道是陈抟老祖?”石佬道:“对。你怎么知道他?”高翠兰道:“我在庙里就听说了,‘为人活到八百岁,不如陈抟一觉睡’。都以为是传说呢,还真有其人?” 石佬道:“有呀,就是这个陈抟,我还见到他了。他对我唱道:“神仙也说睡觉好,梦中世界多逍遥,一觉躲过多少劫,醒来处处是烦恼。” 高翠兰来了兴趣,忙问道:“唱得有道理。他是怎么睡的,能睡那么多年?我要是能学会,一觉睡它个千来八百年,也省得烦心了。” 石佬道:“我也问他了。他讲起睡觉之道,修炼之功,喋喋不休。他说睡觉有两种,一种是世俗之睡,即饱食逸居,饥而食,倦而卧,名利声色,汩其神识,酒醴膏膻,昏其心志。一般人都是这种睡法。另外一种是至人之睡。他说,至人本无梦,其梦必游仙;至人亦无睡,睡则浮云烟;炉里常存药,壶中别有天;欲知睡梦里,人间第一玄。一般人哪知道这个玄机?”高翠兰道:“看起来,他便是至人之睡了?” 石佬道:“他还对我说一个小口诀,叫‘心中无念、道法自然,好酒助眠,一睡千年。”高翠兰道:“就这么简单?我也能学会了。”石佬道:“你说的轻巧。陈抟,人称他为睡仙,那也是靠修炼而成,不达到忘形忘我境地,哪能成为睡仙?”高翠兰道:“我在紫茵观,是念过道德经的,我也能做到离境坐忘。” 石佬笑着道:“我却不信,你心中不是还想着猪八戒吗?”高翠兰道:“佬爷,就别提他了。我现在自己都无生存之计,哪里还会想他?睡了总比死了好。您快把酒给我,也让我试试当睡仙的感觉,睡他个一千、两千年吧。” 石佬听她说得恳切,心中想道:“她来这里,虽然口中不说,其实是要等她的相公。要真能在这里睡了,岂不是成全了她,也省得她自寻烦恼。”于是问道;“你真想学陈抟,在这里长睡不醒吗?”高翠兰道:“要是能如所愿,那可是你老的功德了!” 石佬笑了。她知道人间酿的酒能成事也能败事,容易伤人。仙酒就不同了,不但不会伤人,还能助人心想事成。幸亏今天带来这些仙酒,也许老天爷是成人之美呢。于是便把酒葫芦递给了她。 高翠兰接过酒,果然毫不犹豫,把一切希望都寄予其中,石佬拦都拦不住,“咕咕嘟嘟”一饮而尽。 喝干了酒,放下葫芦。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两眼一闭,双手合十道:“心中无念、道法自然,借酒消愁,一睡千年。”石佬道:“念错了。”高翠兰道:“哪里错了?”石佬道:“本来是‘好酒助眠,你却说‘借酒消愁’,还有什么愁?看来,你分明是心有杂念。”高翠兰道:“没了,没了。好酒助眠、好酒助眠,一睡千年。”念着念着,慢慢地倒在草铺上睡着了。 石佬见他真的睡了,喊了几声,也不见答应。心想,这仙酒还中用,无意间做了件好事。她要是能在这里等到那位猪八戒,也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于是便把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回石仙庙去了。 自高翠兰这次睡了以后,石佬也时不时前来看望。见她一直安静地睡着,知道陈抟的这一套至人睡觉的功夫还真管用,便放下心来。 高翠兰本来是吃了人参果才长生不老的,又喝了许多仙酒,这一醉哪还有年月,正是: 陈抟长睡能通神 八百年后成真人 后来居上高翠兰 梦游千年惊凡尘 第30章 饮仙酒神游天宫 南天门翠珠相助 却说高翠兰喝完仙酒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香气缭绕,熏得昏昏欲睡。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朦胧中忽然觉得六神出窍,身子也变得轻松,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喝多了酒,下意识控制自己,不要乱动,外面就是悬崖! 可是身体已经不再听她的使唤。慢慢地,感觉自己飘出了洞口,悬在了空中。她心里害怕极了,不顾一切拼命挣扎。可总觉得越挣扎身子越往上飘,已经不知道身子在哪里了。 如梦如幻中,她试图再一次极力找回自我,控制自己。不由自主地往下面看去,却发现脚下有一朵祥云,紧随着自己的脚步,亦步亦趋,形影不离,牢牢地托住了自己。高翠兰顿时惊喜异常,似乎来到另一个世界,思想彻底放开了。暗想:“原来我喝了石佬爷的仙酒,已经成了仙,能腾云驾雾了。” 升仙,也是她早已追求的梦想,没想到今日梦想成真。此时,她忘记了人世间的一切苦恼。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高老庄远近有名的俏小姐,也不再是那个被妖怪强娶的羞婆娘;不再是那个惆怅满腹的小寡妇,也不再是那个殷勤侍奉爹妈的老姑娘;不再是那个武皇后要找的长寿婆,也不再是那个被官府逼走的老姨娘;不是那个穿长袍的道姑,也不是那个敲木鱼的和尚;不再是那个皇上灭佛的逃难者,也不再是那个无家可归的小流浪儿。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了,而唯一是的,是神仙。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人! 想到这里,不由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像游鱼,在大海中随心随意穿梭;像飞鸟,在太空中无拘无束翱翔。 自由自在玩了一会之后,突然想到:既然成了仙,能腾云驾雾,怎么也要去天宫一趟,开开眼界,看一看灵霄宝殿、宝阁瑶池是个什么样儿? 于是乘着酒兴,架起云头,虽然不知路径,不分东西南北,但是凭着感觉在空中寻找起向往的天宫世界来。飞了一段时间,发现景色与原来已经有所不同。只见:天空摇曳瑞光,五色祥云缭绕,白鹤声鸣耳畔,路边紫芝瑶草。她感觉似乎进入了仙界。 果然心想事成,不大一会功夫,却见金光万道红霓耀,瑞气千条紫气临。不远处显现出一处高大宏伟的建筑来。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高翠兰虽不认识天书,但他觉得这里便是人们常说的‘南天门’了。只见这南天门: 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排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方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再往里看,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 高翠兰正站那里看得出神,只听守门金甲大声吆喝道:“何处野仙,竟敢来此四处张望,还不赶快离开!”高翠兰凭着酒劲,一点儿也不害怕。理直气壮道:“这位军爷,你说谁是野仙?” 那金甲听高翠兰喊他军爷,有些摸不清头脑。问道:“你若不是野仙,怎么来到这里还敢东张西望,也不通报一声?”高翠兰道:“通报一声?哎呀——我忘了。这都怪王母娘娘的仙酒让我给喝多了。有些醉意,忘了这规矩喽。” 守门金甲哪肯相信,道:“还真说醉话了。王母娘娘的仙酒跟玉皇大帝的御酒一般无二,也是你能喝得的?”高翠兰道:“我怎么喝不得?告诉你,别说王母娘娘的仙酒,就是那五观庄的人参果,俺高翠兰也吃得!” 守门金甲以为她吹牛,不耐烦道:“好好好,你喝得、你吃得。行,别罗嗦,赶快走,赶快走开!”高翠兰道:“我还没进门呢,怎么却撵我走开?”守门金甲道:“什么,你还想进去?”高翠兰道:“是呀,你不是要我通报一声吗?那我就告诉你,我姓高,名翠兰,‘高山翠谷一株兰’,是寄云山得道的高仙,还不让我进去吗?” 守门金甲故意道:“你姓高,名翠兰,人称你为‘高仙’是吧?”高翠兰拍着手道:“你记性真好,说的都对。”守门金甲道:“那我也告诉你吧,王母娘娘的仙酒你喝得,五观庄的人参果你吃得。可是,这凌霄宝殿的南天门,你进不得!” 高翠兰问道:“为什么进不得?”守门金甲道:“还这么啰嗦。实话告诉你,如果没有玉皇大帝宣召,没有王母娘娘的懿旨,别说你是什么‘高仙’,就是一个成了精的蠓虫儿,它也别想从这儿飞进去。快走、快走!” 高翠兰怎肯退让,嚷道:“你才是成了精的蠓虫儿呢。怎么说话呢?”没想到守门金甲一起吆喝起来:“轰出去!” 高翠兰这才吓了一跳,哪里还敢争辩。本来兴冲冲地想着要游览凌霄宝殿,没想到当头被泼一盆冷水。看来南天门是进不去了。 正要转身离开,忽见眼前一朵祥云飘落,走出一位女仙来。守门金甲一起抱拳问候道:“翠珠仙子,回来了?”那位女仙微笑着点头还了礼,径自往门内走去。 高翠兰一听翠珠两个字,心中一动,立即想起翠灵说到的一个姐妹,也是王母娘娘身边侍女,怪不得连这些守门的天兵天将都对她客气。于是赶紧喊道:“翠珠、翠珠姐姐!” 翠珠回头看到高翠兰,并不认识。高翠兰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又没法当着守门天神的面说个清楚。酒醉心不迷:因为翠灵是犯过天条的,心里还知道不能提她的名字。没有办法,只能着急地向翠珠招招手,装作很神秘的样子,示意她过来。翠珠虽然不认识,可看她是想要对自己说什么,稍微迟疑一下,便怀着好奇心走了过来。 高翠兰忙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我叫翠兰,是翠灵的姐妹。”翠珠一听‘翠灵’的名字,吃了一惊,心中明白个大概。为了不让守门金甲怀疑,随即高声道:“哎呦——原来是翠兰仙子,差点没看出来。你不是在寄云山修道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寄云山迎仙桥乃是翠灵出事的地方,翠珠意念中有这个地名。只是故意说出来,装作认识而已,没想到跟高翠兰说的吻合了。高翠兰也明白她的意思,跟着提高嗓门道:“是呀,自从你被王母娘娘选入了宫、多少年不见了。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老想你。石佬爷昨天送我好大一葫芦仙酒,说是王母娘娘赏的。一下子喝多了,越发想得厉害,就不由自主地来到这里。想见你一面,可人家不让进呀。正要回去哩,偏巧你回来了,真是天意。你能带我进去看看吗?” 翠珠时刻惦念着翠灵,她知道眼前的这位高翠兰一定知道她的消息,正要向她打听,岂肯让她离开。 她已经想好了主意。于是道:“这南天门哪是随便进的?没有玉皇大帝宣召,王母娘娘的懿旨,谁也不准进去。”高翠兰道:“原来真是这样。”只得叹口气道:“进不去就罢了,反正也见了面。我还以为自己成了仙,咱们经常能见面呢。没想到还是天各一方,连门也进不去,算了,算了。” 说着,抹起眼泪来。翠珠拉住她,道:“别急,你先等等。”说罢,便转身走过来拱手对守门的天兵天将道:“各位金甲神座,刚才没有看清,原来是在一起修道的姐妹,我叫翠珠,她叫翠兰。” 那位刚才阻拦高翠兰的金甲听了,忙还礼对高翠兰道:“多有得罪。”翠珠道:“她这次专门前来看我。要不是见到她,我还想不起来呢。自从王母娘娘身边的翠灵天使出事后,她的差事一直由我担着。王母娘娘早就想再找一个,可始终没有瞅到合适的。既然师妹来了,我想领她去见娘娘,也许能讨上这份差事呢?” 众金甲以为她要带高翠兰进去,都为难地道:“这、这、这?——”翠珠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先去禀报娘娘,等娘娘答应,再来带她进去不迟;若是不答应,那我出来送她回去便是了。”守门金甲这才齐声道:“是、是。”翠珠见守门金甲答应,又道:“你们让她在这里等一下,不要撵她走了。”守门金甲只得道:“是。” 却说翠珠到宫内绕了一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到南天门。对守门金甲道:“王母娘娘宣她进去呢。”又对高翠兰招手道:“快进来吧,娘娘要见见你哪。”高翠兰这才随翠珠一同走了进去。 进了南天门,翠珠便急着问道:“你是谁,怎么认识翠灵?”高翠兰看到处都站着金甲神人,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让我先看看这里的神仙宫殿,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地给你讲。”翠珠看她一直东张西望,知道她稀罕这里的繁华,只能耐心地陪着她,让她浏览一番。 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宫宫雄伟壮观;又有七十二重宝殿,殿殿金碧辉煌。寿星台上,有千年不卸的名花;太乙炉边,有万载常青的瑞草。又见那朝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璧辉煌。再看那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上面有个明幌幌,圆溜溜的大金葫芦顶,下面有天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雄赳赳掌朝的天将,气昂昂护驾的仙卿。 高翠兰初登上界,乍入天堂。哪见过这等光景,只觉得眼睛不够用。翠珠倒是着急起来,她是奉王母之命,去请几位仙长来瑶池议事的,刚回,还没有进宫禀报呢。于是对高翠兰道:“你快些吧,这宫殿一时是看不完的,我还等着给王母娘娘回话呢。” 高翠兰诧异地问道:“你不是见过王母娘娘了吗?”翠珠道:“那是骗他们的。你也相信?”高翠兰道:“噢,我以为你说的是真话,还想着跟你一起在王母身边当差呢。”翠珠笑了:“当差?”然后道:“其实娘娘早前确实说过,可是她一提起翠灵就来气,这事就搁置下来了。她老人家不再提及这事,其他人谁敢惹是生非?” 高翠兰这才明白翠珠是故意说的。翠珠又道:“我不这样跟他们讲,有什么借口让你进来?”高翠兰道:“你真是聪明人,能随机应变。也亏得是你,能在王母娘娘身边周旋。换了我,我可没有你这个天分。”翠珠道:“别奉承我了。赶快找个僻静处,说说你跟翠灵的事吧。”说着,拉着高翠兰,走过了宫阙殿宇,来到一处长满琪花瑶草的地方,找个石凳上坐了下来。 高翠兰知道翠珠关心的是翠灵的事,便把石佬如何作媒、如何多次舍命搭救翠灵的事儿从头至尾讲述了一遍。翠珠本来也知道大概,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的曲折,不禁感叹。高翠兰又道:“你就放心吧,翠灵自从王母山放出来以后,感谢石佬爷子的救命之恩,拜他为师。虽然上天只给她五年阳寿,听说你给她吃了一颗老君的仙丹,又一次救了她性命。一提起这事,翠灵就说‘患难见真情’,她对你是感恩不尽呢!” 说得翠珠差点流出了眼泪。高翠兰又道:“翠灵在家只享了五年的天伦之乐,石佬爷怕再出意外,便叫她隐居山林了。”翠珠连忙点头:“还好还好,只要没事我就放心。” 高翠兰还告诉翠珠:“我最近还去她老家看了看,翠灵的子孙们人丁兴旺。从她的孙子辈开医馆,现在已经成了中医世家,在那一带是出了名的。可是人家都不认识我了。”翠珠感慨道:“翠灵也苦的值了,毕竟有了后人。” 翠珠一直沉浸在对姊妹们的怀念之中,没怀疑高翠兰说的话。这时才突然想起,瞪着眼问高翠兰:“你、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高翠兰不想跟她讲自己的身世,只是轻描淡写道:“我也是石佬爷的弟子,跟翠灵是师姊妹,什么事我不知道?” 翠珠这才点了点头。高翠兰又道:“石佬爷为救翠灵因祸得福,被封为真仙,我们也都沾了光。这些天正有些纳闷呢,石佬爷不知从哪里带回一葫芦仙酒,送给了我,一下子喝多了,突发奇想,便跑到这里来,想看看天宫是个什么样子。要不是那些守门的拦着,还遇见不到你呢,真是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翠珠听她说得轻巧,知道她仙酒喝得多了。看着高翠兰陶然自得的样子,倒是为难起来。只得如实道:“虽然咱们是缘分,聚在了一起。可这天宫却是戒备森严的,哪容得一个外人。我不能带你入宫,你也不能到处乱走,如何是好?” 高翠兰听出了意思,道:“绝不会为难姐姐。能进来已是万幸,我已见了玉皇大帝的灵霄宝殿,咱俩又叙了知心话,也算没白来一趟,已经心满意足了。你赶快把我送出门,就说王母娘娘没看中,嫌我不会说话,不就行了?” 说着,站起来要走。翠珠拉住她道:“可不是赶你走。你来一趟实在不容易,我正想办法让你在这里多玩玩呢。” 高翠兰知道翠珠也是个仗义的仙子,对她道:“谁都知道天条厉害,千万不能冒险。”翠珠点点头,便拉着高翠兰来到一处叫玉山宝树的地方。登上玉山,指着不远处道:“你看,那边若隐若现的宫阙,便是瑶池宝阁。靠这边有个瑶台,天女们天天都在这里跳舞。你先在这里等着,也看看他们跳舞,千万别走动。等我去跟娘娘回个话,有机会便出来找你。”高翠兰自然答应。 翠珠刚走不大一会儿,只听仙乐奏起,瑶台上珠光闪闪,果然出现众多天女,宽衣广袖,翩翩起舞。高翠兰庆幸会有如此眼福,目不转睛地欣赏起来。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自己也是仙女了,为什么不跟着学学?虽然不能在这天宫中行走,可要是学会这里的仙舞,今后无论到哪里,也不失我仙女的风采。于是便跃跃欲试、扭扭捏捏地跟着舞了起来。 高翠兰正学得起劲,忽听身后有人道:“哎呦——还会跳舞呢?”转头一看,是翠珠回来了。不好意思道:“看他们跳的好,跟着学学。你吓我一跳,以为是谁呢。”翠珠道:“这里是玉山宝树,僻静之处,不会有其他仙人来往。还能有谁?”高翠兰:“你说有机会才能出宫,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翠珠道:“巧的很,娘娘听说要请的仙长都请到了,她叫我去摘些蟠桃,准备招待他们,这不就出来了。正好,咱们一块去蟠桃园。” 高翠兰惊喜地问道:“蟠桃园、摘蟠桃?是不是王母娘娘举办蟠桃盛会,赏给大仙们吃的那种蟠桃?”翠珠道:“正是。你也知道?”高翠兰道:“凡间的人都说,三月三是王母娘娘的生日,这回又让我大开眼界了。”又道:“我说怎么挎个花篮出来,还以为你要去买菜呢。”翠珠道:“买菜,买什么菜?”高翠兰问道:“你们这里都不吃菜吗,比如说白菜、萝卜?”翠珠摇头道:“没见过、没见过。” 高翠兰笑道:“连这些菜都没见过?下次来,我一定给你带些来,也让你见识见识。”翠珠道:“那敢情好,可是,就怕你下次进不来了。”高翠兰想了想,道:“也是。”就不再作声了。 翠珠领着高翠兰很快来到蟠桃园门外,高翠兰忽然停住脚步,担心地问道:“翠珠姐,人家让我进去吗?”翠珠把篮子交给高翠兰,道:“你只管提着篮子,千万不要说话,跟着我便是。”正是: 天宫神游走一番 宝阁瑶台太壮观 多亏翠珠好姐妹 蟠桃园中更开眼 第31章 广寒宫意犹未尽 阴阳界死里逃生 翠珠领着高翠兰来到蟠桃园门前,只见守门的八名金甲力士,持刀仗剑,威风凛凛,分列两旁。 翠珠上前唱了个诺。这些守门力士是认得翠珠的,早有人进去通报,不大一会,只见蟠桃园的总管许老仙翁迎了上来,拱手问道:“翠珠仙子来了?”翠珠回礼道:“仙翁老寿星好。眼看快到娘娘生日,她老人家请了几位仙长议事,派我二人前来采摘上等蟠桃招待,请老仙翁指路。”许仙翁道:“随我来。”便带她二人进了门。 只见那蟠桃园内:枝杈繁茂,一望无际。夭夭灼灼,繁花盈树;颗颗株株,仙果压枝。 高翠兰看到这么多的蟠桃树和累累果实,一时忘了翠珠的交代,不禁惊喜地喊道:“这么大的园子,没有个边际,老大爷,您看得过来吗?” 老仙翁哈哈笑道:“喊我老大爷,看来你没进过园子?”翠珠赶紧道:“她是个新来的,我顺便带来认认路。”老仙翁边走边道:“哦,怪不得喊我老大爷。那我就告诉你吧,这蟠桃园:前有守门八力士,后有护院的十金甲,左有巡查黑衣神、右有看园的众夜叉;上有值日星君死盯住,下有土地老爷眼不眨;中间有我不中用的老仙翁,可是他,耳不聋、眼不花,牙缝里不曾掉馍渣,管好蟠桃园,看好自己家,这地儿不比天罗地网差。莫说神偷不敢来,仙鸟想进也怕抓。它敢来,我真抓,拔它的毛,剁它的爪,下油锅里炸一炸,它想偷吃我的桃,我先下酒吃掉它!”说罢大笑起来。 翠珠也笑着道:“老仙翁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自从您管这园子,众仙们也多吃了不少蟠桃,谁不夸您?”老仙翁道:“又奉承我了不是?” 许老仙翁是个诙谐可亲的长者,自从他掌管蟠桃园以来,对王母娘娘派来的仙子特别照顾。每次来,都要赏给她们每人一个仙桃品尝。这次也不例外,他领着翠珠二人来到桃林中间,先挑着摘下两个果子来, 递给她们一人一个,道:“天上不计年月,这要是在凡间,是五千年才熟的果子。他们尝得,你们也尝得。先吃了,篮子给我,我去给娘娘摘。” 说着,拿过高翠兰手中的篮子,去摘仙桃。翠珠只得作揖道:“谢谢老仙翁。”仙翁道:“谢什么,千万别在那老妈子面前夸我就行了。”翠珠道:“您每次都这样说。我不在娘娘跟前夸您,还会骂您不成?” 仙翁道:“对对对,就是要在她面前骂我。”翠珠道:“瞧你说的。你对我们这样好,为什么要骂你呢?”仙翁道:“这你就不懂了。那老妈子是个小心眼,成天疑神疑鬼。你要是在她面前夸了我,她必定会怀疑我用仙桃贿赂你了;你要是骂我呢,她倒不会怀疑了。所以,还是要骂我。” 翠珠道:“敬您还敬不过来呢,怎么骂得出口呢?”老仙翁道:“不会骂是不是?我教你——你就骂那个老不死的总管,我们每次去摘蟠桃,他总是查来查去,对我们老不放心。可他自己却在那里吃一个、又一个,故意馋我们。这个吝啬鬼,只管自己吃,不许别人尝。也不怕撑死了,也不怕桃核给卡死了!” 翠珠笑着道:“你骂得好难听,好像还有道理?”老仙翁道:“骂人必须听着有道理。你就这样骂,听见没有?”翠珠只得道:“那好,我回去就这样骂,看娘娘怎么说?”老仙翁道:“你这样一骂,她就对我、对你们都放心了。” 高翠兰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口福,吃到了天宫的蟠桃。且不说那味道甜美无比,一个仙桃下肚,顿时觉得酒香桃甜、浑然一起,沁人肺腑、神清气爽了。 老仙翁摘满了一篮子仙桃,递给翠珠道:“好了,个挑个捡,十八个桃子。记住我的话,是不会吃亏的。” 二人辞别老仙翁,走出了蟠桃园,来到无人之处,翠珠便对高翠兰道:“不让你说话,你怎么记不得哪?险些误了大事!”高翠兰道:“怎么了?”翠珠道:“你一说话就露馅。”高翠兰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脸茫然,道:“漏什么馅?”翠珠道:“仙界哪有称呼老大爷的,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高翠兰吃惊道:“坏了坏了,我是喊那个老头老大爷哩。我是尊重他呀,看他胡子眉毛都白了,本来要喊他老爷爷的,心想自己也几百岁了,才喊他大爷。”翠珠道:“你还跟他叙辈份。仙人之间,哪有这称呼?一听就知道你不是仙界的!” 高翠兰惊疑道:“可、可那老仙翁没说什么呀?”翠珠道:“许老仙翁本来就是个大度之仙。他能说什么呀?人家是看透不说透。他跟王母娘娘都能平起平坐的,仙界的老前辈、老顽童,谁不尊重他呀。你听他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开玩笑。幸亏是他,要是遇到不会通融的神仙,还有那些守门的金甲、巡查的夜叉,一句错话不打紧,麻烦就大了!”高翠兰不好意思地道:“是是,不该说话、不该说话。”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见高翠兰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翠灵觉得不好再留她,私闯天宫可不是小事,可又不好直截了当地撵她走。于是问道:“你还想看看哪里?”高翠兰想了想,突然想起石佬说过,猪八戒在当天蓬元帅时,曾调戏过嫦娥,处于女人的好奇和嫉妒心,于是道:“听说有个叫嫦娥的仙子,不知在哪里,能见见她吗?” 翠珠觉得奇怪,问道:“你认识她吗?”高翠兰道:“不认识。”翠珠道:“嫦娥姐姐平常冷冰冰的,整天呆在广寒宫里,除了喜欢跳舞,一般不见外人。”高翠兰道:“对,我就听说她舞跳得好,想看看她哩。她不见外人,那就算了。” 翠珠开玩笑地道:“你这次来天宫,好像专门来学跳舞的?”高翠兰道:“哪里哪里,我这个笨样子,能跳舞吗?其实我听说她长得特别迷人,是天仙中的名仙,应该是美艳绝伦。谁不想看看她长得啥样呢,可惜没有这个福份了。” 翠珠看她甚有遗憾的样子,不由得道:“别叹气,想见她也不难,我与她也有姐妹之情。”高翠兰惊喜道:“你们是姐妹?”翠珠道:“这段时间她也不像从前了,性格开朗许多。王母娘娘举办的诗仙会、歌仙会,酒仙会、连她的蟠桃盛会都叫他当主持呢。我们也是在这些场合认识的,她现在可是娘娘面前的红人。” 高翠兰道:“怎么才能见到她呢?”翠珠道:“你若真想见她,还真有个机会。娘娘请议事的仙人,是少不了嫦娥姐姐的,因为要她主持拜寿。远路的仙人我都通知到了,嫦娥姐姐这里近,还没去呢。等我把仙桃送回去,说不定娘娘就派我去接她。——这样吧,你还在玉山宝树那里等我。如果我去接她,就带你一块去,岂不是个机会?”高翠兰忙道:“太好了、太好了。” 高翠兰又来到玉山宝树处,看着那瑶台上依然珠光闪闪,紫雾缭绕,仙女们舞步轻盈,衣袂飘飘,身段妙曼,鸾回风翥。她们不断变换着舞姿,真乃美轮美奂、美不胜收。又把高翠兰带入到如痴如醉的境界之中。 正看得出神,又听翠珠喊她。高翠兰没想到会来这么快,忙走过来道:“真去接嫦娥仙子?”翠珠道:“我说娘娘忘了不是?仙人们都来到了,这才叫我赶快去接嫦娥姐姐。”高翠兰边走边问:“我跟你一块去,见面怎么跟她说,你想好没有?”翠珠道:“这你不用担心,她才是好心人呢。” 二人来到广寒宫,见大门紧闭,翠珠便上前叫门:“烦劳桂花仙子开门。”不大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大门敞开,里面走出一位看门仙子来。一看是翠珠,忙道:“原来是翠珠仙子,快进、快进。” 二人进了门,翠珠道:“好一阵子没来过了,嫦娥姐姐在吗?”桂花道:“在、在。”说着话,便带着她们来到玉蟾阁,让他们在门口等候,自己进内禀报。 高翠兰打量了一下这片院子。见有一处宝阁、两处馆舍,瑞草满园,桂花飘香,四面空旷,寂静无声,确是一个清虚之处。 不多一会,就听桂花在门口喊道:“二位快快请进。”这时,嫦娥已经迎了上来,高翠兰看那嫦娥时,果然是玉洁冰清、风姿卓越,绝世独立、娇艳惊人。心中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暗想:怪不得迷住了当年的天蓬元帅,就是柳下惠在世,想必也会一见倾心。 嫦娥上前拉着翠珠的手道:“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翠珠跟她进了门,道:“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嫦娥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忙人,没事是不会往姐姐这里来的。又有什么好事,快快坐下再说。”她又吩咐桂花沏茶。 等大家坐了下来,她看着高翠兰,问翠珠:“这位姐妹是?”翠珠道:“这里没有外人,我实话告诉你,她是我原来修道时的一个师姊妹,名叫翠兰,后来成仙的。她这次突发奇想,居然要来天宫要看看我。她哪知道这里戒备森严,连南天门也进不来。可也是缘分,正巧在南天门见了面,我便跟守门金甲扯了个谎,把她领了进来。又不敢往娘娘宫里带,只在灵霄宝殿周围转了转,反正也见面了,便想送她回去。可是她却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想见见你!” 嫦娥惊讶道:“见我?”翠珠道:“可不是吗?她也是听下面神仙们说的,一是崇拜你仙中之仙的美貌,二是崇拜你是神舞中的舞神,非要见你一面。说白了,名义上虽说来看我的,其实不如说是想看你的。所以,我也不能不给她一个机会,就把她领来了。” 一席话,把嫦娥说得心花怒放。但谦虚道:“又取笑姐姐了,我哪儿像他们说得那样。既然都是姐妹相称,什么看你看我的,还分的那么清?” 高翠兰连忙站起来施礼:“嫦娥姐姐,你是有口皆碑的仙中美魁,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在下一直认为你是天宫中的名仙,必然孤傲无比,能看上一眼也是难得。没想到竟愿与在下姐妹相称,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说着,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嫦娥笑着道:“怪不得你们是师姊妹,嘴里都是噙着蜜的,拿话甜人。好了好了,咱们不分彼此,快坐下吧。” 翠珠对高翠兰道:“你也见到偶像了,了却你的一桩心愿,咱们得说正事了。”嫦娥道:“还真有什么正事?”翠珠道:“你以为我是专门带她来玩的呀?刚才就讲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奉王母娘娘之命,专门来请姐姐的。” 嫦娥道:“又喊我要做什么?”翠珠道:“你忘了,娘娘的生日快到了。她叫我请了几位仙长来议事,没想到这几位大仙来得也快,我刚刚回到娘娘身边,他们一个个都到了。这才忙着来接你。”嫦娥道:“这么说,咱们还得赶紧去?”翠珠道:“是呀,王母娘娘等着呢。” 嫦娥不敢怠慢,站起来要走。可她转念一想,问翠珠:“咱们去娘娘宫里,翠兰怎么办?”高翠兰无奈地道:“既然你们有事,我也不打扰了,你们顺便把我送出去就行。” 翠珠看了看嫦娥,嫦娥心中明白,于是道:“这样吧,刚来到哪能就走?这宫里也是清静之处,你不如先留在这里,要走,等我回来再说吧?” 高翠兰看了看翠珠,翠珠道:“那也行。嫦娥姐姐诚心留你,你就在她这里玩玩,等她回来再走不迟。”高翠兰道:“既然这样,别耽误你们的事,我就在这里等着。”嫦娥又安排桂花照顾好高翠兰,这才跟翠珠一块去了。 高翠兰留在广寒宫,跟桂花、玉兔玩在了一起。那桂花是上界的仙子,哪听说过天下的奇闻;高翠兰本是世间的凡人,哪见过天宫里的异物?二人说不完的话,看不尽的景,玩得特别开心。 嫦娥办完王母娘娘的盛会回来,又留高翠兰住了一段时间,陪她饮桂花酒,尝奇异果,谈天说地,也算投机。直到翠珠抽出时间又来看她,才告别了嫦娥。二人路上又说了些翠灵的话题,翠珠一直把她送出南天门。 出了南天门,高翠兰不由自主地驾起了云头,在空中飞奔起来。可她突然觉得自己像失忆了一般,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变得十分遥远,在天宫中游乐的幸运时光也荡然无存。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要往哪里去。她转回头看了看南天门,心想:我现在不是神仙了吗?怎么仍然天不收、地不留,没有个归宿,难道一切都是梦幻? 在云头上踌躇一会儿,想起桂花的一句话:南海有个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善解人意,最为灵验。为何不去找她,给自己指点一条生路来?于是拿定主意,顺着南天门的方向,一直往南而去。 走了一段时间,只觉得天色异样,云水相连,于是驻步往下观看,但见: 汪洋一片,水势连天。祥光笼宇宙,瑞气照山川。朦胧处,似现观音真胜境;虚幻界,遥看南海落伽山。山峰高耸,顶透虚空。中间有千样奇花,百般瑞草。风摇宝树,日映金莲。观音殿瓦盖琉璃,潮音洞门铺玳瑁。绿杨影里语鹦哥,紫竹林中孔雀艳。高翠兰猜想,这便是南海观音菩萨的住处了,于是落下云头,来到竹林之下。 早有一个仙童迎了上来,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何干?”高翠兰道:“小仙高翠兰,自有烦恼缠身。千里迢迢,来求观音菩萨指点迷津。”那仙童道:“今日不巧,只有送子观音菩萨在座,你要拜她吗?” 高翠兰吃了一惊。因为她知道,佛经上说,观音菩萨能作三十六种变化,又有千手千眼观音之变相。观音变化多端,使得能及时应对各种人、各种不同所求,以合适的身份降临。可是今天怎么却出了差错,我本来求问自己归宿的,怎么却遇见了送子观音? 可是又一想,与菩萨的缘分不能错过,别管是哪位观音,先见见面再说。于是对仙童道:“只要是观音菩萨,小仙就要拜。”那仙童道:“既然这样,请随我来。”说着,便把她领进了潮音洞,直入观音殿。 高翠兰进到殿中,只见观音菩萨正盘坐在莲花座上。那菩萨:乌云巧迭盘龙髻,绣带轻飘彩凤翎。碧玉纽,素罗袍,祥光笼罩;锦绒裙,金落索,瑞气遮迎。玉面朱唇,眉如小月,眼似双星。 高翠兰走上前来,行了大礼之后,便跪在那里,口中祷告:“普度众生、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小仙高翠兰,尊道拜佛,一生虔诚,而今却落魄到无立足之地,苦难迷茫。我佛百呼百应,千圣千灵,求观音菩萨大发慈悲,救苦救难。指给小仙一条生路。” 没想到观音菩萨开口便责备:“汝既称仙,却来拜访送子观音,岂不是笑话吗?”高翠兰发了一会儿呆,随解释道:“小仙已走投无路,便是见到菩萨就拜。小仙知道观音菩萨神通广大,千手千眼。既然来到南海,见了菩萨哪有不拜之理。小仙知道,无论哪位菩萨,都是一样救苦救难,也只得相求了,请观音莫怪。” 观音菩萨道:“看你还有些佛性,可惜孽缘太深,大难未尽,如何超脱得了?”高翠兰知道菩萨所说“孽缘”之意,于是问道:“请问菩萨,这孽缘何时得了,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呢?”观音菩萨道:“不远、不远。不过,前面尚有险路,当以常人之心待之。你来一趟,也不容易,送你几句话吧。”说着,用手一指,飘出一个彩带来,高翠兰忙接住,只见上面写道:‘悟能功成雷音寺,佛前封为净坛使。无奈此辈是情痴,讲经堂上犯相思。怜你千年苦守志,尘缘总有报应时。花好月圆雪晴日,梦想成真不为迟。”正在品读,只听观音菩萨道:“请回吧,不送。”高翠兰还想问时,只见仙童对她挥挥手,高翠兰明白,只得拜辞,起身走了出来。 离开了落伽山,高翠兰发现手中的彩带不见了。幸好自己用心记着,反复念叨观音菩萨的那几句话,越发觉得自己命运多舛。感叹那个猪天蓬虽然成了正果,心里还没忘记自己。担心的是,虽说自己恶运快要结束,可是眼前还有险路。她不知道这险路会多险? 特别是最后又说出“不送”两个字,观音菩萨怎么会说出凡间这样的客气话来,是撵人走还是有其他含义? 突然想到仙童说她是送子观音,如果这样,“不送”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由得苦笑了几声。 高翠兰一路想着走着,心神恍惚,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的是什么地方,忽然感觉眼前是一片旷野。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高翠兰有些害怕,心想,越来越晚,在这荒郊野岭如何安身?再想驾云时,哪能驾得起来。 只能忙不择路再往前走,可突然间觉得黑雾缭绕、夜幕降临,阴风森森、寒气逼人。仔细瞅时,见身边有一块界牌,上面三个大字——阴阳界。高翠兰吃了一惊,怪自己只顾胡思乱想,居然走错了路,差一点进了阴曹地府。正要转头,早已被两个骨瘦如柴的小鬼走上来死死拉住,道:“进鬼门关了,还想走?” 高翠兰知道菩萨说自己还有阳寿,这也只不过是一劫而已。便问道:“你们是何人,抓我做甚?”那二鬼争着道:“我是屈死鬼,不该进来的。判官说了,只有找到替死鬼,就可超死回生。我在这里,眼都望穿了。” 高翠兰心想:屈死鬼不就是不该死的死了吗?还相信菩萨说自己有阳寿呢。无论如何也不能当这个替死鬼,不然的话,自己不也成了屈死鬼吗?于是问道:“你们两个,我给谁当替死鬼呢?”那两个鬼争了起来,分别道:“是我先抓的,当然是我的替死鬼。” 这时,只听后面一大阵屈死鬼喊道:“来替死鬼了,来替死鬼了!”蜂拥而来。高翠兰灵机一动,大喊道:“他们来抢了,快挡住他们!” 两个屈死鬼果然松了手,与后来的鬼拼了起来。高翠兰乘机转身便跑。后面的屈死鬼看见,也顾不得打架,都跟着撵了过来。高翠兰跑得快,后面的鬼撵得也快。正走投无路,突然“轰”的一阵巨响,只震得地动山摇,山崩地裂,众鬼魅也四散逃命。正是: 王母仙酒有神力 翠兰登上上天梯 成仙虽然是追梦 梦想如真也称奇 第32章 张弓岭上炮声隆 元妙观中乱象生 高翠兰正觉得危机重重,疲惫不堪之际,被一声巨响震醒了。 她惊恐地睁开眼,看看还睡在云栈洞中,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神奇的梦。这一梦居然在天宫中度过,在凡间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漫长的岁月了。刚才的巨响本以为是天上打雷。可仔细听,响声接连不断,震耳欲聋,她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就觉得整个山摇摇欲动,马上要轰然倒塌一般。 原来是张弓岭上正在打仗,那是两军之间展开的一场激烈战斗,枪炮声,爆炸声,呐喊声混成一团,直震得山摇地动,鸟飞兽惊。 高翠兰越听越害怕,忙爬了起来,想出去看看。可一摸自己的衣服,哪里还是衣服?棉布早已风化,抓一把,糟一把,如灰尘一般。不摸还好,摸了几把,身上的棉袄竟脱落下来。她又摸了摸掉下来的棉絮,棉絮虽然结在了一起,但薄薄一层,松散得很,没了纤维。再看看身下面,铺的山草也没了,自己简直就是睡在石头上。仔细瞅了瞅,洞中连个能遮体的东西都没有。她不由得惊呆了,如何出得洞门? 这时,外面依旧轰轰隆隆,山摇地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如同惊弓之鸟。骂道:“这么清静的地方,也会有这么大的动静,莫非要天翻地覆了?” 她从来也没这么狼狈过,只能光着身子走到洞口,伸头四处张望,可什么异常的东西也看不到,只是听到惊天动地的声音比洞内还响。再也顾不得羞耻,走出洞外,捡那山缝里、石头边茅草长得高的,薅了一抱,抱回洞里,编起了草绳来。她要想办法先遮住自己的身体,本能的应付将要发生的一切。 高翠兰结好了草绳,便把被子里仅剩的一点棉絮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用草和棉絮围在自己的身上,然后用草绳从上到下一道一道捆起来。她又专门扎了几把草,披在肩膀上,从脖子上系住,像个蓑衣一般,总算把身子裹起来了。整理好之后,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禁不住笑了起来:一是庆幸没有人看到自己的那副狼狈相;二是感叹神仙没当成,竟然混到赤条条的地步! 忽然“轰轰”又几声巨响,震得整个山都在抖动。高翠兰意识到不能在这里待了。赶紧找了一下,捡起她一直带在身边的铜镜,那是父母给自己留下的护身宝贝。还有几块银子,这也是她所有的财产了,塞在怀中,又用草绳从外面扎好,赶紧离开了云栈洞。 来到福陵山,往下一看,只见山下浓烟滚滚,烈焰冲天,火光似乎直往山上而来。不敢多看,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又瞅了瞅张公岭西边那条自己走过的山沟,见没有什么异常,便赶紧下了福陵山,沿着记忆走了过去。 高翠兰好不容易走出暗道,刚从张公岭上面的山坎跳了下来,不幸栽倒。正在抚摸擦伤的膝盖时,却被一群人围了上来,喝问道:“干什么的?” 高翠兰抬头一看,见他们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黄衣服,手里都架着木棍一样的东西,哪里认识是步枪?以为他们要打自己,心中怎不恐慌?哆哆嗦嗦道:“什么也不干。”这些人看高翠兰蓬头垢面,特别是那身打扮,居然用山草遮住身子,也一个个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有个人问道:“什么不干,怎么化妆成这个样子?”高翠兰没法回答,只是又羞又怕,瘫坐在了地上。面对这么多男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又有人喊道:“抬起头来,怎么不回答?”一连问了几句,高翠兰只得道:“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求你们放了我吧?” 这时,开过来一辆吉普车,从车上下来一位首长,他看这边站着一群人,便喊道:“你们不要守在这里了,敌人全部投降,战斗已经结束,快去打扫战场!”一名战士忙跑过去,敬礼道:“报告首长,这里发现一名可疑分子!”那位首长问道:“什么可疑分子?”战士道:“是个女的,化妆非常奇怪。” 战士们连忙让出一条路来,首长来到高翠兰跟前,一看她那身打扮,也觉得奇怪。问旁边的战士:“你们问过了,她跑这里干什么?”一位战士道:“报告首长,她好像把我们当作‘劫道’的了,什么都不说,只说身上什么都没有,求我们放了她。” 首长道:“我看也是个穷苦的女娃。你们瞧,她头发都囚成什么样子了,没有衣服穿,她用山草遮住身子。我想她一定遇到什么难处,在山上不少日子。你们还不赶快放了她?”众战士道:“是!” 高翠兰听说放了她,站起来要走。只听首长又道:“慢着,没有衣服上哪里去?”他指着身边的一位战士道:“这样,你负责把她带到卫生队,给她弄点吃的,再叫她们给找件衣服换了,然后放她回家。其余的同志,打扫战场!”众战士答道:“是!”这才散了。 高翠兰知道这位“首长”是个好人,听说要给她找衣服,心里很是感动。便跟着那位战士到了卫生队。 几位女队员也正忙得很,都在照顾伤员。但是听说是首长叫送过来的,还是接待了她。一名卫生员把她领到帐篷内,给了点干粮,拿来几件旧军装,叫她换上,又找双鞋子给他穿了。高翠兰感激不尽,那卫生员却道:“不要客气,咱解放军就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赶快回家等着吧。”高翠兰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高翠兰离开军营,庆幸自己关键时候总能遇见好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边走边想那个‘卫生员’讲得话,“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赶快回家等着吧。”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自己哪有家呀?她只能先到石仙庙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石佬,再作打算。 一路人烟稀少,遇到几个过路的,穿戴也和从前大不一样。联想到刚才遇见的那些人,似乎又到了另一个世界。更令她奇怪的是,路上的人见了她,不是点头就是哈腰。她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来到原来的迎仙桥处,哪里还有桥?桥上的石条早已塌落在河里,小天河几乎干枯,连河边的那棵大云柏树也不见了踪影。不由得暗自感叹:自己这一觉究竟睡了多少年?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她沿着水面上的石头过了河,又洗了把脸,这才上了山。远远的看到似乎是石仙庙还在,心中有了一线希望,于是快步爬了上去。 来到石仙庙,才使她心里凉了起来:石仙庙院墙已经倒塌,门也没了。正殿虽然还在,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估计是后来重修的,也显得破烂不堪。走进去看了看,殿内到处都是灰尘,墙上布满了蜘蛛网。她想,石佬已经当了神仙,恐怕早就不住在这里了。可怜,连香客也不来了。她又端详了那座石佬像,想起石佬爷对自己的知遇之情,救命之恩,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作揖道:“石佬爷,但愿您当个好神仙,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翠兰永远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高翠兰满怀失落感走出石仙庙,他觉得不能依靠石佬爷了,得自己想办法。来到原来贾家集的地方,看天色已晚,想找个客栈先住下。可街上冷清清的,几乎见不到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看门牌上写着“云山客栈”,高翠兰正要进去,这家店主忙关起门来。她一步抢过去,喊道:“大伯,怎么关门呐,我是来住店的!” 店主看看她,问道:“你们不是在打仗吗,怎么要住店哪?这里可住不下。”高翠兰这才明白,是自己穿的这身衣服,被人家误会了。忙解释:“我就是从打仗的那地方过来的,仗已经打完了。我不是当兵的,就一个人,让我进去住一宿吧!” 店主听说她不是当兵的,以为是个当官的;又听说就她一个人,才放心。反倒热情起来,道:“长官,对不起,我还以为大部队来了呢。快到里面坐!”店主给她倒了茶。高翠兰问道:“这里应该是贾家集吧,我原来来过的?”店主道:“什么贾家集?不,这里是云山镇。”高翠兰一惊:“什么,我记得叫贾家集呀,我是来过的。”店主笑道:“没听说叫贾家集,看来你记错了。” 高翠兰明白,不是自己记错了,是世道变了,连地名也改了,不好再问什么。店主殷勤地道:“长官,想要什么,尽管吩咐。”高翠兰道:“东家不用客气,等会儿给我下碗面就行了。”店主忙喊老婆烧火做饭。高翠兰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店主,那店主一看,哪里敢收?忙道:“你不就住一宿吗?花不了几个钱,哪敢要长官的银子!” 高翠兰听他称呼自己是“长官”,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对他道:“住店哪有不给银子的,你就收下吧。”店主为难道:“不是俺不收,这要不了几个钱。你要是有零钱,随便给两个,没有就算了。这银子——?” 高翠兰以为他怕自己的银子是假的,笑着道:“大伯,这银子不会假的,你就放心好了。”店主道:“长官误会了,我怎么敢说银子假?实话跟你说吧,我开十几年的店,还没收过银子呢。银元倒是见过,这银子——也不知道价了?” 高翠兰一听这话,知道世道变了,银子恐怕不好使了。也不敢多问,只得说自己没带零钱,劝他收下,店主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起来。 高翠兰又顺便打听起女道观的事来。店主以为她在调查什么,告诉她:“听说大蓬山上有个庙,那里住的有几个道姑。”高翠兰还能回忆起来,心里有了底,第二天一大早,便去了大蓬山。 原来的紫茵观不知什么时间又改成了元妙观,里里外外破烂不堪。由于连年战争、灾荒,观中少有香火,也没有出大钱的施主来往。住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女道士,她们在山上开了些荒地,靠种菜补贴,勉强维持生活。高翠兰好说歹说,住持才把她留了下来。 高翠兰喜欢田园生活,她除了在厨房做饭,还经常到菜地里去忙活。日子虽然艰苦一些,好在这里无人过问,如同与世隔绝一般。偶尔有个来烧香的,高翠兰听师父们说,“这是个土财主,穷人分了他的地,他才来祷告的。”高翠兰这才明白了那个“卫生员”曾经讲的话,“穷人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原来是分了地主的田。 在元妙观不知不觉过了几年,虽然基本上是自食其力,粗茶淡饭,倒也过的清闲。然而,这一年突然遇到了想象不到的大饥荒,有钱也买不到粮了。刚刚熬过寒冬,到了春天,观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一天两顿菜汤,几位道士面黄肌瘦,还有的得了浮肿病。但是,居然还有来这里“抢”饭吃的。 这天中午,高翠兰用从菜地里捡来的几根胡萝卜和一些野菜,配上仅存的一点红芋干烧了一锅汤,道士们一人一碗,吃完刚刚离开。她跟住持说了几句话,还没来得及吃饭,等回头端起自己的那碗汤时,却见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抓起案子上的烂菜根就往嘴里填。高翠兰见他骨瘦如柴,走路都打晃,知道是饿坏了。忙叫他坐下,把自己的那碗菜汤递给他。他也没客气,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高翠兰问他怎么跑到山上来找吃的?他说村里饿死好多人,自己的母亲也快饿死了。高翠兰这才明白,山下人的日子比她们还苦。于是,她找了一个旧围裙,拿了几根没舍得下锅的胡萝卜、抓了把干菜和红薯干,包起来塞到他怀中,送走了他。 高翠兰是个有历练的人,一生不知道经过多少次灾荒,养成了她爱惜食物、留意储存食物的习惯。来到观里之后,知道不好化缘,平时便把剩下的南瓜,豆角,萝卜缨,苋菜等都晒干藏起来,以备过冬所用。这一次派上了大用场,庙里早已断绝了米面,只能靠她们自己种的胡萝卜,晒的红薯干,以及这些干菜、野菜充饥。好歹度过了难关。 又过了几年,听说老百姓日子好过一些,山上又发生了一场更大劫难。这一天,一群穿着黄军装,带着红袖章的人举着“云水怒造反兵团”的旗帜,高喊着“造反有理”的口号,冲进了元妙观,他们见东西就砸,掀翻了香案,捣毁了神像,摔坏了法器,还在墙上写上“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一行大字。 道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吓得头也不敢抬。高翠兰躲在一边看着,心中疑惑,这可能又是一场“法难”,道教也遇到了。 庙里的东西砸得差不多了,有一个领头的在院子里吹起哨子,喊着“集合”,来的人都跑了过来,列成了两队。那个领头的又把道士们也喊了过来,面对面站在队伍的前面,呵斥道:“你们这些反动道士,装神弄鬼,欺骗群众,麻醉人民。不打倒你们,社会主义的思想文化阵地就会被你们占领。现在我宣布,停止你们的一切封建迷信活动。只有低头认罪,才是你们的唯一出路!”队伍也喊起了口号:“你若不投降,就叫你灭亡!”一连喊了数声,还举着拳,跺着脚。吓得那几个年龄大的女道士早已瘫倒在地上。 又闹腾了一阵子。领头的看了看表,喊道:“红卫兵同志们,我们‘云水怒’造反兵团,又砸烂了一个牛鬼蛇神的反动阵地,我们胜利了。”红卫兵一起高呼:“我们胜利了!”领头的道:“现在返回营地。向左转,齐步走!” 这支队伍便喊着“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口号走了。几个没“过瘾”的红卫兵趁机上前踢了女道士几脚。还有一个更“调皮”的,点着了自己带的炮仗,丢在女道士的身上,嘴里喊道:“枪毙你!”炮仗一响,那个道士吓得昏了过去,其余几个也满地乱爬。正是: 造反有理风雷急 元妙观里遭突袭, 可怜几位女道士 晕头转向干着急 第33章 单组长颐指气使 庄大爷和善好处 出了这样的事,庙里的道士一个个诚惶诚恐,不知如何是好。住持把大家叫到一起,道:“这是道教没遇到过的一次劫难,看来,还不能算了事,你们有什么打算?”一位道士道:“这里虽是道观,可也靠自己种地吃饭,叫我们到哪里去?”住持道:“别说那些没用的话了,还是要早作打算。依本道看,你们有家的就赶快回家吧,没家的再想办法。”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道:“都出家这么多年了,谁还有家?” 她看了一眼高翠兰,道:“除了你来的晚些,该有家吧?”高翠兰道:“我要是有家,怎么会朝这里来?”住持道:“看来都是无家可归的,如何是好?” 高翠兰道:“我看来的大都是些小孩子,也许是瞎闹腾,专门来砸这些神殿的。走了或许就不会再来了。”住持道:“三清殿都毁了,我们住这里,成何体统?”高翠兰道:“他们还没撵呢,您倒是撵起来了。我们都是没家的,不住这里,上哪里去住?” 住持道:“本道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误会了。”高翠兰道:“我也明白师父担心,天尊没了,哪还有道士?可是没有办法,反正住一天是一天。即便他们来撵,咱们也是无家可归的,他们能怎样?” 没过多长时间,住持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一天,庙里又来了几个人,把道士们一个个叫到院子里。那个领头的问道:“你们这里住多少人?”住持道:“八个。” 那人数了数,道:“都来了。那我就介绍一下,我们是麻湖公社革命委员会的,我姓单,人保组组长。你们喊我单组长就好了。明天公社举办你们的学习班,你们赶快收拾行李,跟我们一块走!” 道士们不知道什么是“学习班”,互相看了看。单组长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收拾东西?”住持问他:“你叫我们都去?”单组长道:“怎么,你还想留下来?”住持道:“不是,我是说,我们几个都七、八十岁了,身体又不好,能下得了山吗?” 单组长这才注意看了看,问道:“谁七、八十岁了,我怎么看不出来?”住持道:“观里是有册子的,不信我拿你看,还说谎不成?”单组长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别拿什么册子,七老八十的滚一边去!” 他这一句话,一下子下去六个。但是高翠兰没敢走,她知道自己显得年轻,走了恐怕连累大家。单组长一看还剩下两个,上前一把拉住住持道:“你多大年纪?说实话!”住持道:“本道七十整了,怎么,不相信吗?”单组长道:“七十整,你也躲不过这一关。”高翠兰道:“她还有病,你就饶了她吧?”住持拦住道:“别求他了,咱们一块去。“单组长道:“这就对了,这次学习班就是给你们出路的。快去收拾东西!” 在麻湖集,通过两天的学习班,对元妙观里的人员逐一登记,取消道号,恢复原名。不准再回庙里居住。鉴于这些人都是解放前入的道观,贫苦出身,对确实无家可归、无亲可投的,便由公社把她们两人一组分配到几个生产队里进行劳动改造。 高翠兰被分到吴庄大队吴家生产队。由于在这帮道士中她年纪最轻,住持给她报的年龄是四十五岁,所以跟一位年龄最大的分在了一起。这位老道士名叫狄姑,已经八十一岁了。平时她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嘀咕着道德经。 开始她们被安排住在生产队牛棚旁边的草屋里,这里是储存草料的地方。虽然两间房子,却堆满了麦草。在当门睡觉还可以,可是没有烧饭的地方。高翠兰只得和饲养员商量,提着生产队给的一点红薯面,到他家蒸些窝窝头,带回来吃了。队里给她们分配的活,就是帮助饲养员铡草、淘草、拌料、喂牛。 没过几天,公社检查组来吴家庄检查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那位单组长提出要看看两位道士怎么样了。生产队长忙把他们领到牛棚来,单组长问了她们的劳动改造情况,饲养员说了些好话。 单组长盯住高翠兰问道:“说你四十五岁,我怎么不相信呢?”高翠兰道:“我要是说不止四十五岁呢,你就更不相信了?”单组长道:“我老婆今年才三十岁,怎么还没你显得年轻呢,肯定有问题。” 狄姑听他说话不怀好意,闭着眼故意道:“她十八岁逃婚进的元妙观,整整三十年了。”单组长呵斥道:“你这么大年纪,也跟着胡说。难道你们道士还真有灵丹妙药?”狄姑喃喃道:“大道无形,顺其自然。”单组长没听懂,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高翠兰忙接过来道:“她说、到这里还行,自然要听你们的。”单组长道:“什么行不行,不行也得行。你们来这里是劳动改造,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更不允许散布迷信思想!”接着滔滔不绝地训起话来:“你们之间也要互相监督,互相揭发。如果有什么罪行,还可以单独找我汇报。”他又盯了高翠兰一眼,加重语气道“知道吗,检举他人,可以立功赎罪。听懂了没有?” 高翠兰没有回答,没想到狄姑冒出了一句:“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单组长又没听懂,问道:“什么稀?”见她不回答,恼怒道:“老东西,到现在还念你的反动经,什么稀不稀的?我看你是水多面少——活(和)的稀!” 站在他身边的民兵营长见单组长发火,也跟着道:“单组长,我觉得这个人思想太反动,怎么能把她安排在这么重要的岗位?她这么大年纪,倒无所谓了,可这生产队就这十几头牲口,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单组长道:“还是民兵营长有觉悟。你不提醒,我还没想到。原来我以为她年纪大了,不能下地干活,这是为了照顾她,可没想到她思想这么反动。大家看到了吧,她还在坚持自己的立场,这就是活生生的阶级斗争!” 民兵营长又对生产队长道:“你让她们住在这里,喂牲口的草料都在这儿,出了事,你能负得了责吗?”生产队长无奈地道:“队里没有房子呀。你们不让她们住在贫下中农家,更不准和五类分子在一起,我有什么办法。要不,你们把她们弄走?”单组长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民兵营长忙拦住道:“我知道队里没有房子。这样吧,大队部前面有两间小房子,暂时也没用,不如让她们搬到那里去,也便于监视。”单组长随口应道:“行,跟你们书记讲一声,就说是我安排的。”民兵营长又对生产队长道:“队里不是有个菜园吗,让她们到那里干活去,管菜园的庄大爷,是个老共产党员。叫他看住她们,跟着老驴拉水车去,老驴拉不动,就叫她们去推,看她们还反动不?”说得大家都笑了。生产队长也点了头,道:“好好,就这么办。” 检查组好歹走了,高翠兰吓出一身冷汗。问狄姑:“您怎么当着他们的面,念起经来了?”狄姑道:“念了一辈子经,怎么不念?”高翠兰道:“你不知道厉害。我也忘了跟你讲一声,人家不准咱们念经了。”狄姑道:“噢,那今后不念了。”随后又嘀咕道:“这是些什么人呀,一个比一个厉害。念经不行,骂人却行。” 第二天上午,来了个十六、七小伙,对高翠兰和狄姑道:“我叫吴二柱。你们搬家吧,营长叫我来接你们。”高翠兰道:“营长,什么营长?”二柱道:“就是我们的民兵营长。” 高翠兰一听“民兵营长”就胆战心惊。昨天就是他,比那个善组长还厉害。连这个又闷又热的地方也不让住,怕我们毒死队里牲口;也是他,连喂牛的差事也不让干了,叫去跟老驴一起推水车。还说要找这个看着、那个管着。真是想不尽的馊主意,出不完的坏点子。没想到今天果然来了,高翠兰越想越怕,她知道恶运正在等着她们。 可是怕也没用,只得收拾东西搬家。那个吴二柱倒也勤快,把她们所有的东西都绑在他的自行车上,高翠兰只带着碗筷瓢盆,和狄姑一道跟着吴二柱来到大队部。 大队部在村子的东北,五间正房,两间东屋,没拉院墙。大门前一片敞亮,像个小广场似的。吴二柱来到东屋门口,放好自行车,拿钥匙开了门,然后叫高翠兰帮助解下车上的东西,搬进了屋里。 高翠兰进门一看,屋内有两张床,上面还铺了草席;墙角有一个泥糊的小灶,上面还有一口锅。锅灶左边有些柴禾,右边放了口水缸、案板,像是个住家户似的。高翠兰简直不敢相信,忙问:“小兄弟,这是给我们住的?”吴二柱道:“都搬进来了,还不是给你们住的?”高翠兰感激道:“谢谢、谢谢,比那边强多了。” 吴二柱指着床头下面道:“那里还有一袋子面,你们做饭吃吧,我走了。”高翠兰问道:“队里不是给面了吗,也带过来了。怎么又给了?”吴二柱道:“这不是队里分的,你也不要多问,只管吃就是。”高翠兰怎好再问。吴二柱刚走出门,又转回身来把钥匙交给高翠兰。告诉她:“这里可是大队部,今后千万不要乱说话。” 这似乎是一个神秘的世界,高翠兰哪能明白其中的奥秘。心想这里要比那草屋好多少倍,反正捡了个大便宜,不再费神去想那些没用的东西。于是收拾一下床铺,叫狄姑休息。自己便从床头下拽出那个面袋子,准备做饭。 解开袋口一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在山上好多年没见过的东西了,居然是白面。她情不自禁地抓了一把,走到狄姑床前道:“狄姑,白面,白面。”没想到狄姑躺在床上,眼都没睁,口中道:“无上天尊。白面黑面,终归是面。你只管做,咱只管吃,问它作甚?” 高翠兰这才感觉到自己幼稚可笑,已经成为人家任意宰割的羔羊,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远没狄姑的道行深。 高翠兰做好了饭,她们品尝着小麦面饼中特有的味道,清、淡、甜、醇,真是咬一口,唇齿留香;嚼一下,沁人肺腑。这是大自然赐予人类五谷中的顶级美味,也是两位落难女人此时此刻一种超级享受。她们慢慢地咬着、嚼着,顿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就象诵经悟道时那样摇摇欲仙的感觉,这是一般人所体会不到的。 一天都很安静,大队部的门紧闭着。 晚上吃罢了饭,高翠兰出门倒刷锅水,只见民兵营长走了过来。高翠兰吓得赶紧进了屋,正要关门,民兵营长喊道:“慢着,有话跟你们说。” 高翠兰只得退到床边。民兵营长站在门口,问道:“这里怎么样,还需要什么东西吗?”高翠兰点头道:“好、好。啥也不要了!”民兵营长道:“晚上民兵在这里搞训练,没有你们的事。你们不用管,该睡觉你们关门睡觉。”高翠兰道:“知道了。” 民兵营长还要说什么,只听有人喊道:“营长,女道士啥样的?叫出来咱们看看。”营长转身走了过去,道:“道士也是人,有什么好看的?她们是来劳动改造的,谁也不准随便到这屋里来。” 高翠兰赶紧关上了门,可心中一片疑云:她本以为这个“恶煞神”是来训斥她们的,可不但没训话,而且这里本来已经很好了,还问需要什么。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高翠兰躺在床上,听到外面说话声、口号声、哨子声,脚步声,时起时伏。大约一、两个时辰,才没有了声音。她睡不着觉,又等了一会儿,起身慢慢地把门打开来,外面月光如银,一片寂静。她喊狄姑一块出去解手。由于这里是大队部,好歹后面还有个男女厕所,方便后回来才放心睡了觉。 第二天一大早,刚烧好两碗疙瘩汤,便听到有人敲门。高翠兰忙去开了门,见是二柱,让他进来。二柱站在门口道:“队长叫我来通知你们,吃罢饭去菜园干活。”高翠兰问道:“菜园子在哪里?”二柱指着道:“就在村东头,出了村就能看到。”高翠兰道:“好,吃了饭就去。” 二人匆匆忙忙喝了疙瘩汤,锁了门,就去了菜园。可到了之后,却不见一个人影。她们只得坐在地头等。 不大一会儿,只见一个老头牵着毛驴走了过来,高翠兰看他有六十多岁的年龄,知道这就是民兵营长讲的“庄大爷”了。忙走过去,招呼道:“庄大爷,您来了?”庄大爷道:“你们来这么早?”高翠兰道:“刚来。” 庄大爷问道:“不说是老嫲嫲吗,怎么变成小姑娘了?”高翠兰道:“庄大爷真会开玩笑,我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还小姑娘呢。”庄大爷道:“噢,显得年轻。贵姓?”高翠兰道:“我叫高翠兰。”庄大爷道:“那我就喊你高师父了。”高翠兰道:“不敢、不敢,您叫我高翠兰就行了。” 这时,狄姑也站起来道:“庄大爷,我也是来干活的,可是个老老嫲嫲喽。”庄大爷道:“你贵庚?”狄姑道:“才八十一岁。”庄大爷道:“哦,八十一,早该退休了。怎么还叫你来干活?”高翠兰道:“我们是牛鬼蛇神,是来劳动改造的。不干活怎么行?”庄大爷道:“什么牛鬼蛇神,又不是五类分子。你们要真是神呐,还能来这里干活?”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套起牲口来。又对狄姑道:“你这么大年纪了,就回去歇着吧,这里也没什么活干。天太热,要是热晕了,累坏了,我还负不起这个责任呢!” 狄姑以为这位庄大爷不愿意收留自己,有些着急。便求他道:“庄大爷,既然叫我来了,别嫌我老。胳膊腿还利落,就让我在这里干吧。”庄大爷道:“哎——我可不是嫌你老,这里确实没有活干。”他拍了拍驴,道:“你看,我马上把牠套好,这位高师父看着驴拉水车;我呢,去放水浇菜。就这么简单。你说说,哪有活还要你干呢?” 狄姑一听这话更急,道:“这里没活干,那队里不还得给我另外找活吗?”庄大爷没明白狄姑的意思,问道:“什么?”高翠兰忙拦过来道:“庄大爷,我们是民兵营长、还有那个公社的单组长安排来这里劳动改造的,说叫你监督俺。你不让她干活,怎么向领导交差?” 庄大爷道:“噢,我明白了。既然这样,那你们得听我的吧?”二人一齐道:“听您的。”庄大爷道:“那就好。”他指着菜园子北面的一棵大桐树对狄姑道:“看到吗,那里有棵桐树,你先到树下面歇着,等有事我喊你。”狄姑愣了一下神,庄大爷道:“去呀!”狄姑这才走了过去。 庄大爷套好驴,安好水车,然后拍了一下驴屁股,那头驴便拉起水车哗哗啦啦转了起来。他告诉高翠兰:“你看着,别让牠偷懒。牠要是停了步,你拍一下牠的屁股就走了。”然后便拿了一把铁锨到菜地里放水去了。 高翠兰站在水车旁,看着那头驴,牠不慌不忙、一老本等地走着。 狄姑坐在那棵桐树下,先是闭目养神。可停了一会儿,便睁开眼往庄大爷那里瞅。她知道自己耳朵背,恐怕庄大爷喊她听不见,耽误干活。可令她失望的是,庄大爷只顾自己在那里放水,并没有喊她。 高翠兰一直站在水车旁,眼看快到中午,那头驴始终神差鬼使般地走着。她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很想试一试用手拍驴屁股的感觉。可这头驴竟然不给一点面子,哪怕停下来一次,拍牠一次,也显得自己在这里站半天,不是完全多余的。 高翠兰正想着驴能停下来,却听见庄大爷喊道:“好了!”高翠兰抬头看时,只见庄大爷挥着手,知道是叫停了。可是高翠兰没用过驴子,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牠停下。她手忙脚乱,居然跑到驴子前面挡着。那驴子本来是被蒙住眼的,只顾往前走,哪能拦得住,险些被推倒在地。幸亏庄大爷赶了过来,连连喊“吁”,那驴子才站住了。 庄大爷看着高翠兰的脚,问道:“踩着了没有?”高翠兰道:“没有。”庄大爷忙着给驴卸套。随口道:“哎,都怪这驴太听话。也怪我,不该教的教了,该教的没教。谁知道你不会用驴呢?”高翠兰道:“没事,下次就知道了。” 这时,狄姑也走了过来,对高翠兰道:“吓了我一跳,哪有你这样的,硬顶着。你有驴的力气大呀?”庄大爷道:“好了,别埋怨她,今天的活也干完了。”狄姑道:“干完了?我还一直等着你喊我干活呢。”庄大爷道:“对了,你的活还没干呐。去摘菜吧,捡你们喜欢吃的,摘些带走。” 高翠兰吃惊地看着庄大爷,道:“这可是生产队的菜,怎么能摘了带走呢?”庄大爷道:“又多问了不是?告诉你,菜园子是生产队的不错,你们不也是生产队的人吗?现在社员都有点自留地,孬好自己种菜吃。你们没有自留地,就应该分一份。再说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咱开菜园子的,还不让吃菜?” 又转脸问狄姑:“哎——忘了问你,怎么称呼?”狄姑道:“我叫狄姑。”庄大爷笑道:“你这名字好,你喊我大爷,我喊你姑,咱们扯平了。” 狄姑见他开玩笑,却道:“俺是啥人?不敢、不敢。”庄大爷又道:“这两天正在浇水,的确没什么话干。等地里有草了,你想干活,就来帮忙拔草。今天,你就快去摘菜吧。”狄姑只得去了。 高翠兰看庄大爷并不像多坏的人,想给他拉呱拉呱,套个近乎。于是道:“庄大爷,听说这吴庄的人都姓吴,你怎么姓庄呢?”没想到庄大爷眼一瞪,道:“胡说,谁姓庄?” 高翠兰吓了一跳,还是禁不住问:“那、那怎么喊你庄大爷呢?”庄大爷脸色这才变了过来。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当你说什么呢?姓可不能胡扯。”接下来道:“说来让你见笑,那是我的小名。因为村里的人都姓吴,你要是喊吴大爷,人家知道你喊谁呢。是吧?那就只有喊小名了。”高翠兰道:“明白了。” 庄大爷栓好驴,看狄姑还在地里摘菜,便在井沿上坐了下来,掏出烟袋,装上烟,又从袋中拿出火镰子,火门子,在那里打火。高翠兰知道庙里也早就用 “洋火”了,于是问道:“您怎么还用这个,不用洋火?”庄大爷点着了烟,抽了一口,道:“你说的是火柴,不叫‘洋火’。可惜买不着了,也用不起。原来二分钱一包,现在黑市都卖两毛了,得十来个鸡蛋哪!” 高翠兰觉得奇怪,又问道:“火柴不是有卖的吗,怎么会没有了呢?”庄大爷道:“不是乱了吗,工人也去造反了,工厂还能生产吗?别说火柴,连煤油也买不到了,灯也点不成了。”高翠兰这才想到饲养员给的一包火柴,还真得爱惜着用呢。 庄大爷道:“你们整天呆在庙里,不知道外边的事儿。”高翠兰道:“是呀,我们什么也不懂。 这时,只见狄姑拿了一把苋菜、两个西红柿走了过来。庄大爷问她:“怎么不摘个茄子炒了吃?”狄姑道:“炒茄子,哪有油哪?这就不错了。”庄大爷“嗨”了一声,道:“是呀,光顾得抓革命了,弄得老百姓少油无盐的。” 庄大爷叫高翠兰牵着驴,自己扛着锨,三人一起回了村里。 晚上,门外依然在搞民兵训练。 虽然只是门里门外,但却是两个世界。高翠兰觉得,这里和庙里差不多,都是与世隔绝的。在大蓬山,只有到菜地里干活,才能心情舒畅;在这里,也只有去了菜园子,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才能跟那个管自己的庄大爷说几句话,也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早上和晚上的情景,是高翠兰难以想象的。可田野里的风光,跟记忆没有什么两样:有人挥舞锄头,在田间除草;有人赶着老牛,依然用那种传统方式犁地耙地。唯独没有见过的,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十几个人,一人一根绳,拉一辆本来可以用牛拉的“太平车”,往地里运肥。听庄大爷讲,这是由于生产队里的牲口太少,好多活只能用人干了。 过了几天,下起雨来。菜园子里没活,大队部门前也没有了人声喧闹。狄姑始终坐在床上闭目养神,高翠兰打开了门,只有风声、雨声以及远处不时响起的的闷雷声。她心情和天气一样忧郁,不知道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正在惆怅,只见一个年轻女人打着伞走了过来。没想到她会径直来到门前,高翠兰看她手里提着东西,连忙帮她收了伞,让到屋里。那女子二十多岁的年龄,身材壮实。进了屋,就把提着的一个红瓦罐放到案板上,道:“听庄大爷说,你们没有油吃,这是去年分的棉花,用棉籽换的油,提清了的,能炒菜吃。”高翠兰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道:“这、这怎么得了?” 那女子又从胳肢下拿出一个包袱来,放在床上,解开包袱道:“现在不让你们当道士了,穿那身衣裳怪招眼的。”她拿出一套衣服对高翠兰道:“这是我婆婆的衣服,叫我拿给你的,你试试?” 高翠兰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一条浅蓝色带大襟的平布褂子,一条黑色哔叽呢裤子。那女子又拿出另外一套老蓝头粗布衣服,对狄姑道:“这是婆婆自己织的布,专门给您做的,您穿上看看,要是不行,我再拿回去调理。” 高翠兰和狄姑分别试着穿了起来,那女子看了看,道:“还行,我婆婆的眼光还可以,你们将就着穿吧。”说罢要走。高翠兰拦住道:“还不知道这位施主——不,小姐姐姓啥名啥,也没让我们说声感谢话,怎么要走?”那女子道:“谢什么,又没帮什么忙。什么都不要问。你们出家人不是讲一个‘缘’字吗?那咱们就是有缘分。”说着话,拿起那把油布雨伞走了。高翠兰送到门口,那女子转身招招手,示意不让她出门,自己趟着泥水走了。 高翠兰站在那里看着,一直等那位女子的身影消失。她心中又添了一层疑云: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好人? 正是: 战战兢兢度日难 处处小心被人管 自知已是冰世界 竟然有人送温暖 第34章 麻湖集轻松买菜 大队部剑拔弩张 雨过天晴,二柱又来通知高翠兰到菜园子,叫她跟庄大爷一道去卖菜。高翠兰安排狄姑在家等着,自己赶紧去了。 来到菜园,见庄大爷正蹲在地头一把一把地捆韭菜,他旁边放着一个平板车,车上已经装了黄瓜、茄子、西红柿。庄大爷见她来了,叫她扶着车把,自己把捆好的韭菜抱到车子上。装好了菜,庄大爷道:“走吧,咱去麻湖集。” 高翠兰之前见也没有见过这种橡胶轱辘的平板车,可又不能说不会拉。只得把拉绳套在肩膀上,试了试。开始有些不好掌握平衡,好在车上的东西不重,很快适应了。因为轮胎是有气的,觉得好像车子在后面撵自己似的,走得挺快。 麻湖集离吴家庄只有三、四里地,高翠兰在这里被关过,也游过街,知道路,很快便来到街上。庄大爷找个地方让她停放下来。 今天是逢集,街上的人来的不少,可是买菜的不多。眼看已到中午,还剩下不少菜。高翠兰站在太阳下,一脸的汗水,有些着急,也学着旁边的人吆喝起来:“买菜了、买菜,刚摘下来的西红柿,鲜嫩的黄瓜,便宜了!”可是喊了半天,却没人来买。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庄大爷道:“看来不行了,今天不该下这么多菜,几个村卖菜的都来了。”他拿起菜筐,捡了一筐菜,端着走了。 不大一会儿,只见他拿了个新草帽回来,递给高翠兰,道:“他娘的,还不愿意换呢。要是在平常,我还不跟他换呢!”他叫高翠兰戴上草帽,道:“咱走吧。”高翠兰不禁问他:“这菜拉回去?”,庄大爷道:“你跟着我走。” 说罢,扶着车把,一块往东走去。来到街头,高翠兰看到北面有个门楼,门口挂着“麻湖人民公社卫生院”的牌子,庄大爷道:“进去。”二人进了院子,就听庄大爷喊道:“吴家庄的菜来了!”不大一会,果然来了几个人,围着车子捡起菜来。 有人问庄大爷:“几天没来了吧?”庄大爷道:“对,明天还不来。”那人道:“你想让我多买点?”庄大爷道:“不是,我说的是实话,明天不逢集呀。” 几个医生捡好菜,庄大爷也不称,只是看了看,这个五分、那个一毛的的收了钱,便让他们拿走了。那些来看病的人见医生都买他的菜,知道菜好又便宜,也跟着过来买,剩的菜很快一扫而光。 这时候,一个年纪大的医生走了过来,招呼道:“大庄,菜卖完啦?”庄大爷道:“你来晚了,刚被拾掇完。”那医生道:“其实家里也买了,可听着你来了,还不得出来看看,有了也得再买些!”庄大爷道:“谢谢了,后天再给你送来。” 那医生看着高翠兰道:“这是你孙女吧,给你搭把手来了?”庄大爷哈哈大笑道:“你仔细看看,人家都四、五十岁的人了,怎么会是我孙女呢?你还是医生呢,看走眼了。”那医生不好意思道:“哟——对不起。真是花眼了,没看清。” 庄大爷给那位医生道了别,二人走出卫生院。庄大爷道:“你也别介意。你就是显得年轻,别说他,我都看你像个小孩子似的。”高翠兰道:“您别跟着笑话我了。”便转话题道:“您跟这里的人恁么熟,咱不愁菜卖不掉喽。” 庄大爷道:“一回生、二回熟嘛,来的多了,他们也就认识我了。其实,你看街上那么多人,都是没活干,赶集凑热闹的。乡里人哪有拿钱买菜吃的?不像他们医生、教师,孬好有工资,可还想买便宜的。这生意不就做成了?”高翠兰道:“看来,卖菜也得有窍门?”庄大爷道:“什么窍门不窍门,动动脑子,总比拉回去强。拉回去也没法分,换成钱便是队里的收入。” 出了集,高翠兰道:“庄大爷,这空车还没重车好拉呢,不如您上去,我拉您走吧?”庄大爷道:“也好,不过,咱们先说好,这次你拉我,下次我拉你。你也四、五十岁的人,咱们谁也不准亏了谁。”高翠兰道:“怎么敢叫您拉我呢?”庄大爷道:“那就算了,咱们还是谁走谁的。”高翠兰只得答应:“好好好,按您说的,赶紧上去吧。”庄大爷这才上了车。 第二天上午,高翠兰打水回来,看见大队部的门开着,门前放着几辆自行车。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喊:“高翠兰,等你呢,快过来!”高翠兰心里有些紧张,答道:“好,这就来。”把水送到屋里,便去了大队部。 这是三明两暗的五间房。当门三间会议室,西墙上挂着“伟人像”,其余墙上也都贴满了标语口号。房子中间一张长桌案,四周摆着连椅。高翠兰进了门,见屋里已经坐着五、六个人,中间座位上是那个单组长。旁边坐着的人拿着笔,面前放着一个本子。高翠兰并不懂得,那是安排的记录人员。 单组长见高翠兰进了屋,对她道:“坐那边吧,我要问你话,你必须如实回答!”高翠兰点了点头,便在他对面的连椅上坐了下来。 单组长问道:“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高翠兰道:“干活去了。前几天在菜园里浇菜。中间两天下雨,没干。昨天拉架车跟庄大爷一起去买菜,今天不逢集,没叫去。” 单组长道:“看样子也像个老实人,可你为什么那么狡猾呢?”高翠兰吃了一惊,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问庄大爷去?”单组长一拍桌子:“问谁也不中,你到底多大年龄?”高翠兰听他还是追问自己的年龄,心想,自己都没法弄清的事,怎么回答? 正在犹豫。坐在单组长旁边的民兵营长见问的太没意思,道:“上次不是问过了吗,怎么还问她年龄?”单组长道:“你不知道,这里面有大问题。”他离了坐,来到高翠兰面前,背着手道:“上次是问过了,问的是你;但是,我这次又问了,问的是你们的住持,还有其他的女道士。明白了吧?快如实交代,到底多大年龄,怎么去的元妙观?” 高翠兰犯了难,知道反正是说不清楚,只得道:“我怎么好说呢,说了你也不信。你既然问了住持她们,她们说我多大,我就多大。”单组长道:“住持说你解放那年去的元妙观,不会错吧?”高翠兰点点头。单组长又道:“跟你一起的那个老东西说你十八岁进的庙,也不错吧?”高翠兰仔细一听,忙摇着头道:“不对。”单组长道:“不对?那就叫那个老东西过来问问,看谁说的不对?”他转脸叫民兵营长去喊狄姑。 民兵营长出了门便喊:“狄姑、狄姑。”见没人应,便骂了一句“真是个聋子!”便走了过去。其实狄姑已经听见,正在下床穿鞋。民兵营长来到她跟前,小声道:“单组长见过你们住持了,又在问高翠兰的年龄。”狄姑看着他,点点头。民兵营长故意咋呼一声“你给我快点”,先走了出去。 狄姑随后跟着进了大队部,她四处看了看,便挨着高翠兰坐了下来。单组长走到她面前,道:“叫你来,只问你一句话。那天在牛棚,说过的话还应该记得吧?”狄姑看着他,问道:“我说的话? 也许能记得。”单组长道:“你说高翠兰多大进的元妙观,到现在多少年了?” 狄姑随即答道:“噢,这个我记得。她三十岁进得元妙观,已经整整十八年了。”单组长道:“什么,你再好好想想?”狄姑想了一会,道:“对呀,不会错的。因为她到庙里的时候,听香客们说,全国要解放了。那是四九年,到今年整整十八年了,我觉着算得对呀?” 单组长骂道:“老东西,你上次可不是这样说的。民兵营长也在场,你说她十八岁进得元妙观,整整三十年了。”狄姑问道:“我这样说了吗?”民兵营长道:“你上次是这样说的。”狄姑道:“那就是上回说错了。本来脑子就不清楚,说颠倒了。”单组长呵斥道:“你是一贯装糊涂,滚出去!” 狄姑站起来嘟哝道:“人老了都糊涂,不是装的。我就不明白,老问她的年龄作啥,还看她年轻?” 单组长气急,恨不得上去跺她一脚。指着骂道:“真是个老不死的,满嘴胡扯,不看你年纪大,非收拾你不行。滚!”狄姑这才倚老卖老、哼哼歪歪地走了出去。 单组长坐回原位,一本正经道:“高翠兰,之所以要核实你的年龄,是因为你想隐瞒历史。虽然这个‘老东西’不说实话,但是也可以确定你高翠兰是快解放的时候去的元妙观。现在我问你:“你是怎样去的元妙观?”高翠兰不明白他的意思,道:“我一个人问着路,走着去的。”单组长道:“带了什么东西?”高翠兰道:“什么也没带。”单组长道:“没带发报机?” 高翠兰没听懂他的话,问道:“什么鸡?”单组长又一次拍了桌子,道:“你就别装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 这句话,屋里的人都惊呆了,目光一齐投向高翠兰。高翠兰也懵了,道:“什么特五特六的,我们在观里只知道修行,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单组长道:“你不要狡辩,我调查的清清楚楚,你去元妙观,还穿着一身军装呢,你说是不是?” 高翠兰忽然想起了那身军装,当时穿着它走到哪里,人们都会刮目相看。怎么现在却惹了麻烦呢?她坦诚地道:“我是穿着军装去的,怎么了?”单组长道:“只要承认就好。”他对旁边的几个人道:“你们没想到吧?正当解放前夕,国民党垮台之际,什么人能穿着军装到元妙观去当道士。这还要问吗,她不是潜伏的特务是什么?” 没有一个人吭声。 高翠兰看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盯住自己,知道事情不妙。便问一句:“我是穿着军装去的元妙观,怎么就犯法了?”单组长道:“你也不用解释,越图越黑。”他对身旁的人道:“这就是文化大革命的伟大之处,让我们抓到了隐藏很深的阶级敌人。这个案子不是一般的案子,要把她带到群专指挥部去,我还要直接向县里汇报。” 民兵营长见他这样就定了案,实在沉不住气了,道:“单组长,你也让她把话说完,这军装到底是怎么回事?”单组长道:“我说你阶级觉悟高呢,你还不明白,还想听她狡辩?”民兵营长压低声音对他道:“不是听她狡辩。既然她承认穿着军装进的庙,就应该问她在哪里当过兵,是个什么级别的特务,才好向上级汇报。” 单组长这才点头道:“也好。”便问高翠兰:“既然你已经承认穿着军装进的庙,那就老实交代,在哪里当的兵?什么职务?谁派你到大蓬山来的?你的上线是谁?下线是谁?具体有什么任务?搞了那些破坏活动?一一交代清楚。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明白吗?” 高翠兰虽然听不太懂这些话的意思,但他知道单组长是在想借军装的事谋害自己。想了想,随口答道:“明白。你让我先说哪一条?”单组长道:“你按照我讲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 高翠兰道:“没有的就不用说了吧?”单组长道:“什么没有?”高翠兰道:“比如你问我,在哪里当的兵,我没当过兵;谁派我到大蓬山来的?没人派我,自己去的。还有这‘上线是谁’,什么意思?” 那个记录员道:“上线,就是问你的领导。”高翠兰道:“明白了。上线是庄大爷,下线就是狄姑了。还有,你问我搞了哪些破坏?生产队里给我们饭吃,人总要凭良心的,怎么敢去搞破坏?” 民兵营长见善组长的脸拉得老长,指着高翠兰道:“一派胡言,你说没当过兵,怎么会有军装?”高翠兰道:“没当过兵就不能有军装吗?你们不提军装的事,我还不伤心;提起这身军装,我心里就特别难过。你们这是故意逼我呀!”说着话,新事、往事、辛酸事一起涌上心头,不由得大哭起来。 民兵营长觉得奇怪,单组长倒是来了兴趣。对旁边的人道:“看,戳到她疼处了吧?”又对高翠兰道:“哭什么哭,哭也没用,你必须老老实实交代!” 高翠兰哭一阵子,然后抹了抹泪,道:“那军装、是解放军给的。”民兵营长道:“解放军给你的,你还哭什么?” 单组长莫名其妙,道:“解放军怎么会给你军装?”他眼睛转了转,又问:“噢——难道你是解放军的逃兵?”高翠兰道:“这件事你们不逼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实在难以启齿。”单组长没听懂“启齿”的意思,忙道:“说的是呀,还有什么比当逃兵、当叛徒更羞耻吗?奇耻——大辱呀!” 高翠兰这时又气又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反问道:“什么逃兵?我讲过没当过兵,怎么会是逃兵?”单组长盯住她道:“咳——竟然耍起脾气来了。既然不是逃兵,那到底怎么回事,你总得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高翠兰刚才大哭了一场,那是真情的流露,可是现在要她说出军装的来历,她还真要动动脑筋,总不能说自己在山上一觉睡了一千年,衣服都糟化没了吧?她在哭的时候已经想着要编一个合适的理由。 于是慢慢道:“我家是丘城县高老庄人,父母年迈,只有我一个女儿,便招赘一个上门女婿,比我大了十几岁,是个呆子,不会干活。父母去世后,家中一贫如洗,那呆子也过不了缺衣无食的日子,居然去当了和尚。我在家又苦苦熬了几年,房子坏了,没法修。也看破了红尘,就想着还是出家为好,一了百了。后来打听到大蓬山有个女道观,便去投奔。没想到被人指错了路,跑到张公岭,剑锋山上去了。那里山高路险,连个人影也不见,在上面找不到了回头路,我爬出了山头,又遇到了山涧,一连七天七夜,累困了就睡,醒过来就爬,不知道摔了多少跤,都没有走出那座山。后来身体着实不行了,一脚没踩住,便从山上摔了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高翠兰想起当年在剑锋山上的情景,不免又“呜呜”哭了起来。 在座的人都被她的讲述所感染,连单组长的声调也变低了。他问道:“后来呢,是谁救了你?”高翠兰把眼泪擦干,长出了一口气:“后来大炮的声音把我震醒了,我哪里知道是大炮,就听‘咚咚’直响,整个山都乱动,以为要天崩地裂了呢。慢慢地爬了起来,还是想着下山才能活命。可是往身上一看,我也不敢相信,衣服挂得七零八落,衣不遮体,棉裤竟然也没了踪影。我该怎么办?即便下了山,也没法见人。这是我一生最难堪、最丢人的一幕,老天捉弄我呀。”她又哭了起来。 高翠兰接着道:“当时真不想活了,可是,死也不能这样死呀。我朝四周看了看,见山坡上有长得很深的山草,于是薅了起来,拔了好多,手都勒出了血。搓了些草绳,然后便用草绳把山草捆在自己的身上。这时候,我仔细听了听,大炮的响声没有了,却听见人的呼喊声,于是便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由于身子虚,头晕眼花,又惊又怕,一个劲地栽跤,爬着、滚着到了山下。刚掉到山下,就被几个当兵的抓了起来。” 高翠兰喘了口气,又道:“原来已经打完仗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解放军在打扫战场。当时围了好多男人看着我,我又羞又怕,瘫坐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那些当兵的还说我打扮的奇怪,是可疑分子。幸亏来了一位首长,对那些当兵的说,‘咱解放军就是救穷人的,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看她的笑话?’他叫人把我领到了卫生队。几个女当兵的给我擦了伤,还给了饭吃,又找了旧军装叫我换上。临走时还对我说,‘咱解放军就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赶快回家吧。’可我哪里还有家,就穿着那身军装去了元妙观。” 高翠兰讲完那套军装的来历,几个人都在同情高翠兰的遭遇,唯有单组长阴阳着脸。他心里在盘算,自己跑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调查到“穿着军装进道观”的这一重大特务嫌疑,竟然是这么一个结局。专门带人前来破案,以为一举就要立大功的美梦,就这样成了泡影?再者,开始给高翠兰扣了这么多帽子,如果听她一番话就这样草草收场,实在不甘心,也有损于自己的形象。他还要再追查下去。 单组长道:“听你讲的有鼻子有眼,故事很感人。可到底是真是假呢?我告诉你,特务是最会表演的,你刚才哭了几场,我们也受感动。但是,空口无凭,我们需要证据。一是人证,谁能证明你说的那些事是真的?特别是你说的那位首长,他叫什么名字?” 高翠兰道:“我当时吓得连看人都不敢看,只听当兵的喊他‘首长’,我怎么敢问首长的名字?”单组长道:“给你军装的那些人,你能找着她们给你作证吗?”高翠兰道:“这么多年了,我到哪里去找她们?”单组长道:“这就麻烦了,连一个人证都没有,我们能够相信吗?”高翠兰道:“不相信也没办法。叫我哪里找那些人,不是难为我吗?”说着,又哽咽起来。 这时,有一个发话道:“高翠兰,哭是没用的,关键要说实话。你说的张公岭那场战役,也是好调查的,起码当时卫生队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我们是会调查清楚的。但是,如果你说了假话,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你知道后果吗?”高翠兰道:“放心吧,如果没有这回事,任凭你们把我怎么样,我也绝不会喊一声冤!” 那人听高翠兰答应诚恳,就不再问了。单组长对高翠兰道:“还有物证,你说的那套解放军的衣服还在吗?” 高翠兰知道他成心不肯放过自己,便留了个心眼,故意问道:“这么多年了,还要那套衣服做什么?”单组长道:“看你说的,那套军装可是物证。即便有人证明给军装的事,但也不能证明是给你的呀?”高翠兰听他话外有话,道:“不是给我的,还能是给谁的?” 单组长这时心里似乎有了底,既然高翠兰说出‘这么多年了’,估计那套衣服早没了。于是满口官腔道:“你说的那些故事,我越来越怀疑。你穿的那套军装,到底是解放军的,还是国民党的,谁能知道呢?如果你现在拿不出那套军装,即便我们去调查,解放军本来就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送给穷人一件衣服,也是很正常的事,谁能保证不会有人拿这样的事情做文章、钻空子呢?” 高翠兰道:“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你的意思是,我要是没了那套军装,即便有人证,就再也说不清楚了?”单组长道:“哎,有这么个意思。”高翠兰道:“既然有这个意思,那我要是还留着这套衣服呢?”单组长道:“那还绕这么多圈子干嘛,赶快拿出来!” 高翠兰这时也不怕了,理直气壮地道:“不是我绕圈子,总得有个说法。你们也想想,作为一个女人,在我最无奈的时候,解放军给了我这套衣服,比救了我一条命还重要。这是我一生最难忘记的东西,我舍得丢了它吗?” 单组长没有想到,高翠兰这套军装还能保存下来,只得道:“没丢就好,没丢就好。”高翠兰又道:“叫我拿出来看看可以,但是你们不能带走。”说着,走了出去。 单组长看着高翠兰的背影,对屋里的人道:“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人物,听她说话,我觉得她有文化,不像穷苦人出身。” 不大一会儿,高翠兰便捧着一件叠得板板正正的军棉袄走了进来,放在单组长面前的案子上。单组长提起领口,叫大家看了看,有认识的道:“这是咱解放军的军装。” 单组长放下军装,叫高翠兰坐下来,问道:“我觉得你像有文化的人,是吧?”高翠兰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随口答道:“不错,也认识几个字。”单组长道:“你说你是穷苦出身,一个女娃家,怎么能起书?”高翠兰道:念什么书?我是在道观里学的。天天念经,那里的道士们孬好都认识几个字。”高翠兰的回答,让单组长终于泄了气,他恼羞成怒,抓起那件军装,往高翠兰面前一扔,没想到“啪”的一声,竟然甩出一件东西来。正是: 无形之狱实难躲 捕风捉影便是过 尽管百般费口舌 一不小心又惹祸 第35章 军装派生间谍案 铜镜冒出惹祸端 却说单组长没好气的把那件军棉袄朝高翠兰面前一扔,没想到“啪”一声,却从衣服口袋里摔出一件圆形的东西来,滚落在案子上。 高翠兰一看,是她一直珍藏在身边的传家宝——父母留给自己的一面铜镜。这也是从家中带出来唯一的宝贝了,她连忙走过去抓在手里。 单组长睁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东西?”高翠兰道:“我自己的东西。”单组长走了过去,道:“拿出来看看。”高翠兰道:“女人用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单组长道:“女人的东西我什么没见过,你也太会扯淡了吧?”硬是把铜镜从高翠兰手中夺了过去。 这是唐代的一面海兽葡萄纹铜镜,单组长哪里认识?他看了又看,如获至宝,道:“怪不得不让我看,居然有这玩意。”他递给大家叫都看看。问道:“你们见过吗?”一个个看后道:“没见过。”有人说是铁饼,有人说是个铜玩意。 单组长拿回那个铜镜,一本正经道:“别瞎猜了。我的警觉还是可以的。一开始就怀疑她是特务,你们还不相信。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他回过头来,喊道:“高翠兰,军装的事如何捣鼓的,暂时不提了。我且问你,这是个‘罗盘’吧?这么精致,可能还是个军用的呐。你怎么解释?” 高翠兰迷糊了,问道:“什么‘罗盘’,罗盘是干什么的?”单组长道:“就知道你会装。罗盘是干什么的,你还不知道?那我告诉你,罗盘是——”其实他自己没见过罗盘,也弄不清罗盘的真正用途。只是凭想象道:“听说是测量方向的吧?——如果你不是间谍特务,一个普通百姓,怎么会带着这件东西?” 高翠兰哭笑不得,只得对他道:“那不叫‘罗盘’。那是一面镜子,留我梳头、洗脸照面用的。”单组长一听,哪肯相信。道:“镜子?镜子我见过的太多了,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镜子。大家说说,你们认为这是镜子吗?” 民兵营长从他手中拿过那面镜子,翻、正看了看,试了试,道:“这还真能照出人影。”旁边的人也都好奇地争着看。 高翠兰道:“再看,也是一个铜镜。还骗你们不成?这是家中唯一留给我的一件东西,一直带在身边。现在干活舍不得用,藏这件衣服口袋里放着的。快还给我!” 单组长冷笑道:“还给你,说的轻巧?”他夺回了那面镜子,道:“谁敢说这是个镜子?哪有用铜做镜子的?我觉得不像。”他用手在铜镜钮上抠了抠,道:“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机关呢?算了,咱也弄不懂,带回去给领导审查审查再说吧。” 高翠兰见他把铜镜装进自己的口袋,不肯愿意。站起来道:“那就是个镜子,你不能带走!”单组长道:“是镜子不是镜子,你说的不算。我再跟你讲,即便它就是个镜子,也是封建社会留下来的,属于‘四旧’,懂吗?也得砸毁它。” 高翠兰听说要砸毁它,心里着急,道:“你不能砸毁它,那是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说着话,走到单组长跟前,伸手要讨回那面镜子。单组长恼羞成怒,推了高翠兰一把,呵斥道:“滚。再闹,把你带到群专指挥部,你还不知道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民兵营长看到这种情况,忙把高翠兰拉了出去。 等民兵营长回到屋里,单组长继续开会:“今天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高翠兰这个人绝非一般道士,非常狡猾,问题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要从阶级斗争的高度去看待,去认识,去分析,去理解。” 他掏出那个镜子道:“我可以告诉大家,这件东西即便不是罗盘,就像她说的是一面镜子,但也不是一般的镜子,你们也看到了,上面有多少密码。我分析应该是一个接头、联络、显示身份的的信物。不然,为什么把它保存的这么秘密?为什么看到镜子掉出来她那么惊慌失措?如果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镜子,为什么死活不让我们带走?这里面可以说是疑点重重。看起来军装只是个假象,这个镜子才大有文章。当然了,我们还要通过调查,才能真正揭开她的假面具。我明天就到县里去,找人审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另外,还要去找那几个道士,进一步调查她在道观里情况。” 他看了看坐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大队书记,道:“吴书记,你们的任务也很艰巨,要监视高翠兰的一切行动。这个人绝对不简单,看住她,看有没有人跟她联系。”吴营长接话道:“好,我今天晚上就派两个民兵睡在这里,轮流值班。明天也不叫她去集上卖菜了。” 单组长点头道:“好。”可转念一想,忙打着手势道:“不,还让她继续去卖菜。她到集上,不更容易与人接触吗,不更容易暴露吗?放长线钓大鱼,怕什么?” 他又问吴营长:“你们那个看菜园的人怎么样?”吴营长道:“跟你说过了,他是老党员,打过鬼子的。解放前就入党了,还信不过?”单组长道:“那就好。让她盯紧了。只要发现异常情况,只要有人跟她联络,你立即向我汇报。” 这场疑点重重、气氛紧张的“堂审”终于结束了。送走了单组长,那位上了年纪的大队书记对吴营长道:“没见过这样无事生非的。让他们把人弄走算了,不是给咱添麻烦吗?咱们担不起这个风险!”吴营长道:“可别这么说,现在他吃香的很,先照他的意思办吧。” 吴营长晚上找到庄大爷,把监视的任务交给了他。 第二天下午,吴营长到大队部打电话,接通了单组长,汇报道:“你的判断能力太神了。今天庄大爷卖菜回来就跟我讲,果然有两个人盯住高翠兰,一直跟到卫生院。因为庄大爷始终没离步,他们暂时还没有联系上。” 单组长问道:“什么样的两个人?”吴营长道:“反正鬼鬼祟祟的。你想想看,这么热的天,两个人一直保持一定距离盯住她,又不买菜,不值得怀疑吗?”单组长道:“是呀、是呀,那个老党员警惕性很高。叫他继续监视,如果再发现这种情况,要给他们留个接头的机会,明白我的意思吗?”吴营长道:“明白了。”接着又问:“高翠兰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你问了没有?” 单组长支支吾吾:“噢,问是问了,都说不太清楚。反正是个古怪东西,我怀疑还是与她的身份有关,以后会弄清楚的。” 单组长放下电话,非但不高兴,反而心里疙疙瘩瘩。因为他并不放心吴营长找的那个老党员监视高翠兰,今天自己也特意安排了两个群专指挥部的人去跟梢。所以电话里听吴营长说有两个人盯着高翠兰,应该是自己派的人被老头发现了,闹成“窝里斗”。于是,把那两个民兵喊了过来。一个瘦高个,外号却叫‘老肥’;一个矮胖,人偏喊他‘大个’。 单组长问道:“你们上午回来跟我讲,没发现什么情况?”二人道:“没有。”单组长道:“可是那个卖菜老头却发现了问题。”二人感到惊奇,一起问:“什么问题?”单组长道:“他发现有两个人盯住高翠兰——是不是你们俩?”老肥道:“你叫我们看住高翠兰,我们就一直死死的盯住她。谁顾及那老头?” 单组长一听,心里明白了。生气道:“你们两个人非得凑在一起干嘛?离他们那么近干嘛?眼瞪那么大干嘛?要是真有特务来接头,瞧你们那个熊样,准给人吓跑了。你们对斗争艺术一点也不懂,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走吗?要是在战争年代,非被自己人干掉不行!” 两个人被骂得不敢吭声。单组长突然又转换腔调道:“好了,也不能怪你们,因为没有经验。下一次你们两个要分开,离得远一点。不要只盯高翠兰,还要观察周边可疑的人。等真正发现情况,再合兵一处,该问的问,该抓的抓,这就要看你们的眼色了。另外,关键时候,也得学学电影里的,不能光瞪着眼瞅人,也得换换衣服、买点东西什么在手里拿着,我们可以怀疑一切,但绝不能让别人怀疑你们。” 两个人听得晕乎乎的,如同当上“地下英雄”一般。大个道:“单组长,买什么东西好呢?”一句话问的单组长生气了,道:“还要我教你们吗?这叫随机应变,懂吗?”大个道:“知道。可是,我们没钱呐。”老肥也道:“我们抽到指挥部快两个月了,一分钱不发。连买包‘大丰收’的钱都没有,晚上还得看那些蹲学习班的人。” 单组长没想到抽来的人也敢跟自己讲“价钱”,但是他还是压住了火。道:“公社现在哪有钱?已经跟你们各个大队讲了,抽来的人要给一些补助。你们回去会有的。不要有什么顾虑——嗯!”两个人只得答应着走了出去。 又是一个逢集,高翠兰同庄大爷依然在集上卖菜。这天天气闷热,高翠兰站在街旁的台阶上,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把草帽摘了下来,拿在手中搧风。她满脸绯红,额上的乌发被风吹得飘逸潇洒,比平时多了几分姿色,惹得过路的人禁不住多看两眼。 这时,一个白白净净、瘦高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站到高翠兰身旁,操着南方口音问道:“同志,你是哪个生产队的?”高翠兰正仰着脸搧风,吓了一跳。转脸看时,见是问自己,随口答道:“噢——吴家庄的。”那人道:“每天都来卖菜吗?”高翠兰道:“对,逢集就来。我们的菜可新鲜啦,刚从地里拉过来的。你要什么,尽管挑。”那人道:“我不买菜,我是外地的。我们那里正在‘夺权’呐,两派打架,工厂停工了。家里人怕我跟着打砸抢,叫我到乡下来躲躲。” 高翠兰不知道他说这些干嘛,没有理会他。那人又道:“今天在这街上转转,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有你这样的人。”高翠兰转脸问道:“我怎么了?”那人道:“没怎么,我只是说你比较出众呀!”高翠兰道:“要是不买菜,就别打岔了,你的口音俺也听不懂。” 那人却没有走的意思,看着高翠兰的胸部,依然搭讪:“你怎么不戴毛主席像章哪?太落后了。是不是没有呀,我送你一个好不好?”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手帕,上面订着两个毛主席像章,问高翠兰道:“你看看,想要哪一个?” 见高翠兰头也没扭,便把像章举到高翠兰面前,道:“这是非常时尚的,他们想搞也搞不到。捡一个吧?”高翠兰摇摇头,用手挡了过去。那人道:“怎么,不好意思是吧。那我给你捡一个啦?” 高翠兰根本没有搭理他,可他依旧自作多情。从手帕上摘下一枚像章,递给高翠兰道:“你看,这个怎么样?”高翠兰忙推开他的手道:“你怎么这么啰嗦呢?”那人一本正经的道:“怎么,难道不要?” 高翠兰是个不懂政治的,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当没听见。那人却道:“别不好意思了,来,我给你戴上吧。”说着,就要朝高翠兰的胸上戴。高翠兰急了,再次用手推开他,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又不认识你,怎么老缠着我呢?”那人仍然啰嗦:“嗨嗨,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说着,又要往高翠兰身上戴。高翠兰左躲右闪,躲到了路旁,那人始终不肯放过她。 这时候,已经围好多人观看。庄大爷正要发话,只见从这个外地人背后走出来两个年轻人,上前扭住了他的胳膊。外地人喊道:“你们干什么?”二人道:“跟我们走一趟。” 外地人瞪眼道:“你们干什么的,凭什么跟你们走?”二人道:“不要问,跟我们走就知道了。”说着,拉着他就走,尽管那个外地人挣扎着大喊大叫,还是被两个小伙子拉走了。 庄大爷骂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高翠兰惊魂未定,正庆幸自己摆脱了那个人的纠缠,忽然又窜出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正是老肥跟大个,来到高翠兰面前,老肥对她道:“对不起,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高翠兰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大个道:“我们是群专指挥部的,告诉你吧,我们已经监视你几天了,终于发现了问题。快走,免得我们动手!” 高翠兰道:“你们发现什么问题了,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正在给生产队卖菜呢,哪儿也不去。”老肥道:“别装没事了。还卖菜呢,跟我们走!” 两个人正要出手拉高翠兰,庄大爷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挡住高翠兰。对二人道:“大白天的,一街两巷都是人,你们也敢抢人?”老肥道:“你这个糟老头,说什么话?我们在执行任务,你是个干啥的?” 庄大爷道:“你们在执行任务,老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告诉你,老子八辈的贫农,共产党员,拉过游击打过鬼子,我现在也是在执行重要任务。”他指着高翠兰道:“实话告诉你,她是我监视的对象,这也是大队交给我的政治任务。你们要带走这个人,得问问我同意吗?” 两个人用眼瞪着庄大爷,大个嘲笑道:“还得你同意,你算老几?打过鬼子有什么了不起,打过鬼子的也有反革命。我告诉你,我们是民兵指挥部单组长亲自派来的。”老肥指着高翠兰道:“她牵涉的是一件特务大案,你不要老糊涂了,跟阶级敌人站在一起。”大个道:“别跟他啰嗦,带走!”说着,一把将庄大爷推了个趔趄,拉着高翠兰要走。 庄大爷幸亏扶柱了小板车的车帮,此时他又气又急,猛然看到车上有一把割韭菜的镰刀,顺手拿起,大喊一声:“老子跟你们拼了!”举刀就砍。二人一看老头要拼命,丢下高翠兰,拔腿就跑。庄大爷故意追了几步,骂道:“奶奶的,哪来的狗崽子,竟敢欺负老子。当年鬼子来老子都没怕,会怕你们?”吓得两个人比着看谁跑得快去了。 街上的人看他们两个跑远了,过来安慰庄大爷。庄大爷道:“你们都看到了,刚才他们抓那个人,咱不知道原因,也怪那个人不自尊。可是我们老老实实卖菜,谁招惹他们了,又要抓我们的人。他一个女的,我能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带走吗?” 有人问:“他们那么横,是哪里的?”庄大爷道:“说是什么指挥部的,咱哪知道?”有人道:“群专指挥部的,那可要小心了。”又有人劝道:“还卖什么菜?赶快回去吧。”庄大爷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才不怕他们呢。”正是: 捕风捉影抓特务 其实中间有阴谋 老头大义不糊涂 挺身拔刀助无辜 第36章 盯梢抓了接头人 翠兰被冠特务名 正说着话,只见刚才跑的那两个人领着单组长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戴红袖章的。 原来单组长听到手下给他打电话,说发现有人跟高翠兰接头,他就带着两个人出来了,想亲自看看这场自己导演的好戏。 麻湖集本来就不大,群专指挥部离街也不远。刚到街头,就看到两个民兵押着那个外地年轻人吵吵嚷嚷地走了过来。单组长问道:“怎么就抓一个人,那个女的呢?”一个押解的民兵指着那外地人道:“你看看他,这个人疯狂地很,到现在还回头看呢。我们两个人都弄不住他,哪能一下子抓俩。后面有老肥跟大个,他们抓那个女的。”单组长道:“不要怕他狂。回去给我关起来,给他弄点‘小灶’尝尝,先灭了他的威风!”二人答应,便押着那个外地人走了。 单组长没走几步,便看到老肥跟大个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连头也不抬。单组长觉得奇怪,喊道:“老肥,大个,你们干什么,人呢?”两个人一愣,这才停下来。单组长问道:“你们怎么不抓人,瞎跑什么?” 老肥气喘吁吁道:“还、还抓人呢,差点被人宰了。”大个也道:“要不是跑得快,命都没了!”单组长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气势汹汹道“翻天了。谁这么大胆,敢吓唬你们?”老肥道:“什么叫吓唬?那刀都举到我们头上了,不跑就没命。”大个指着道:“就是那个卖菜的老头,恁大的脾气。他带个镰刀,吓死我了!” 单组长觉得事情有些复杂,又问:“要抓的是那个女的,你们惹老头干嘛?”老肥道:“谁惹他了?我们就是要抓那个女人,他拦住不让抓。”大个道:“还说自己是打过日本鬼子的呢,他也在执行任务。”单组长皱起了眉头,一咬牙道:“走,看看去。”便带他们走了过去。 高翠兰看单组长来了,低声对庄大爷道:“那个单组长来了。”庄大爷道:“不用怕。” 这时,围观的看刚才闹事的两个人搬了兵,气势汹汹回来了,都站在了一边。庄大爷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站在车子旁边,咬住烟袋点他的烟。 单组长问道:“老头,你就是那个吴家庄的庄大爷吧?”庄大爷直到点着了烟,才点点头。抽了一口烟,问道:“你想要茄子还是要韭菜?便宜了。” 单组长装作没生气的样子,走到车子跟前,看见了那把镰刀,正要去拿。庄大爷眼疾手快,伸手抓在手中,道:“这东西不卖,是我割韭菜用的。” 单组长没想到老头这么机警。看他手中紧握着那把镰刀,烟也不吸了,从嘴里拿下烟袋在镰刀上磕灰,磕出了一溜烟火。单组长不自觉的朝后退了几步,站稳之后,指着他手中的镰刀道:“你卖菜怎么还带着这玩意?那可不好。”庄大爷道:“怎么,镰刀怎么不能带了?我割了韭菜,顺便放车子上。还真巧,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单组长问他:“派什么用场?你这么大年纪了,在大街上也拿着它吓唬人?”庄大爷道:“吓唬人?要不是他们欺负我,我才不吓唬人呢。”单组长道:“谁平白无故的欺负你?”庄大爷指着老肥和大个道:“就你身边的两个。别装了,你们自己说说,要不是我扶住这个架子车,一准把我推栽倒了。我这么大年纪,你们想要我的命呀?幸亏我看到车厢里有这把镰刀,要不,白受他们欺负了。”老肥道:“谁欺负你?是你自己没事找事,应该的!” 庄大爷指着他对单组长道:“你看他那个熊样,是不是欺负人?他把我推栽倒,还说是应该的。告诉你们,不管是谁来,我也不怕。老子是八辈的贫农,打过鬼子的老党员,旧社会受人欺负,新社会我怕谁呀?” 单组长看他倚老卖老,知道不能来硬的。对他道:“你拿着镰刀在大街上乱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伤着人,别说你是老贫农,你就是个国家干部,谁也救不了你!”庄大爷道:“你说这话就不公平了。大家都在这里看着呢,让大家说说,他们两个大白天抢人你不管,他们把我推倒了你也不问,我拿镰刀怎么啦?我拿镰刀是是为了保护自己,难道犯法吗?看你像是个当干部的,怎么能颠倒黑白哪!” 庄大爷身旁的人议论道:“就是,这么多人看着,怎么能随便拉扯一个女的呢?”也有人道:“不管怎么说,推搡老年人是不对的。” 单组长看现场围的人多,强忍着怒火,耐心地道:“庄大爷,你误会了,他们两个根本不是抢人,是在执行任务。刚才发生的事情你应该知道,那是一个外地人,居然来跟这位姓高的道士联系。我们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就是要带他们到指挥部里去问问情况,你千万不要误会。” 庄大爷道:“那个外地人确实不像话,本来不认识,却来纠缠一个女的。大家都看不顺眼,你们带走就是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谁也没说什么。可这跟姓高的有什么关系,她想躲都来不及,你们抓她干什么?你说要问问情况,在这里不能问吗,干嘛非硬要带走?” 单组长指着高翠兰道:“你根本不了解她,这个人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她本来就是专政对象,又牵涉到一桩特务案件。现在出现的这个外地人,我们怀疑他们之间有着一定的联系,说不定他是来接头的。不然的话,麻湖集这么多的人,他为什么只盯住了她,跟她联系?” 现场的人听他这么一说,眼睛都转向了高翠兰,又议论开了:“看不出来,居然是个女特务?” 高翠兰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你们不要听他乱说。我原来在大蓬山修道,庙门都没有出过,他说的特务是什么东西我都不明白。刚才那个人硬缠着我,说话也听不懂,我怎么会跟他有联系?”她指着单组长道:“这个人一直在诬陷我,他还抢了我的一个铜镜,那是爹娘传下来的,我身边唯一的一件宝贝。”说着,哭了起来,全场一片哗然。 单组长看群众情绪有所波动,壮了壮胆,道:“你们不要信她胡说八道。她说的铜镜,我想问问大家,你们普通人家里有吗?”没有人答话,他继续道:“大家肯定没有,这就说明她不是一般人。其实她在掩耳盗铃,转移目标,蒙蔽大家。我怀疑她说的这个铜镜就是跟特务联系的一个信物,现在已经被收缴了,其实是个罪证。所以必须要把她带走,跟那个外地人一起审讯,才能弄清楚他们的真相。革命的同志们,咱们要擦亮眼睛,绝不能让阶级敌人蒙混过关。你们说是不是?” 这时,也有人喊 “是”。庄大爷指着单组长道:“你不要煽风点火,我不知道什么铜镜不铜镜。刚才那个外地人来,我看的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他拿的是毛主席纪念章,说要赶时髦,一个劲的要给她戴上,你怎么能说是特务接头呢?” 单组长听了一愣,但他立即回过神来,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把她带走,两个人分别一审,一切不就都明白了吧?”庄大爷道:“不行,她是大队交给给我监视的人,不经过我允许,谁也不能抓她。” 单组长严肃地道:“你口口声声是老党员,站的什么立场,你是监视她还是保护她?”庄大爷理直气壮道:“我们书记和营长说了,不光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还要保护她不出问题。” 单组长道:“你说的我明白。你们书记、营长是这样安排你的,是吧?”庄大爷道:“对。”单组长道:“你知道你们书记、营长是谁安排他们的吗?”庄大爷摇头道:“我管谁安排的呢,反正我就听书记、营长的。”单组长道:“他们也是我亲自安排的,而且还是在你们大队部安排的。明白吗?” 庄大爷看看单组长,道:“明白了明白了。可是俗话说,隔山不打鸟。我只认识我们的书记、营长,也只能听他的;我不认识你呀。” 单组长简直忍无可忍,但还是勉强又咽下一口气,道:“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带走她,我肯定会跟你们书记、营长打招呼的,我劝你不要再干涉我们的行动了。”庄大爷道:“要是这么说,事就好办了。” 单组长以为他同意了,夸奖道:“还是老党员,警惕性高,觉悟也高。”庄大爷道:“我的意思是这样,你还是先跟我们书记、营长打个招呼,叫他们跟我讲一声,然后你们再带走。这样,我就没有责任了。不然的话,我怎么向书记、营长交代?” 单组长气的咬牙切齿,没想忍到这个份上,老家伙还是这么顽固。他实在沉不住气,大喝一声:“带走,不然一起带走!” 庄大爷只顾跟单组长理论,没想到老肥已经偷偷地走到他身后,上去夺下他手中的镰刀。庄大爷哪肯罢休,不顾一切地想要抓回来。两个人互不相让,打得不可开交,吓得街上的人纷纷后退。老肥挥舞着镰刀边打边走,然后瞅个机会,一转身跑了。庄大爷哪能追上,只跟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回头一看,高翠兰已经被人架走了。 庄大爷气喘吁吁转了回来,骂道:“活土匪,真是活土匪。”他气愤不过,大声喊了起来:“抢人了,青天白日抢人了,麻湖集还有王法吗?”街上的人都看着他,有人劝道:“胳膊拗不过大腿,你恁么大年龄,也别气了。”也有人道:“跟他们讲什么理,他还要连你抓呢!” 庄大爷气得直喘粗气。还有人问道:“这个女人真是特务吗?”庄大爷道:“什么特务?她就是个道士。现在不是不让信教了吗?在我们生产队里,叫我看着她干活。这个姓单在没安好心,三番五次去找她的麻烦。刚才你们没听说吗?姓单的抢了她的宝贝铜镜,还诬陷她是特务。不论怎么说,道士也是人呀,哪有这么欺负人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行,这事不能算拉到,我得去找他们。” 一个认识的老头拦住道:“老哥,别太固执了。你一个人找他们有什么用,弄不好还得挨顿揍。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要想找他,你赶紧回家搬兵,叫你们书记、营长来找。”庄大爷想了想:“对呀,他们叫我看着的人,眼睁睁地抢走了,我得回去跟他们讲。”于是菜也不卖了,拉起板车就走。 庄大爷回到村里,先找到吴营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吴营长吃了一惊,立即跟庄大爷一起来到吴书记家。庄大爷把前后经过又说了一遍,吴书记也十分气愤:“上次在大队部,他故意找茬,就要把这个姓高的带走,我觉得他没安好心。”吴营长道:“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 吴书记问吴营长:“你说怎么办吧?”庄大爷道:“还能怎么办?再怎么说,高翠兰也是咱们村里的人了,不能任人欺辱。我是出不了这口恶气,组织咱们的人,找他讲理去!” 吴营长想了想,道:“这样不好,现在牵涉到他们抓了一个外地人,正借口破获间谍特务案件,才带走的高翠兰。您跟他吵几句无所谓,如果我们带着人去闹,那就是政治事件了,等于往他枪口上撞,咱们占不着理。” 庄大爷一心想着带人去大闹一场,没想到吴营长不同意。他问书记、营长:“那你们说怎么办?”吴营长道:“您不要着急,这个特务案肯定是假的,我们心里都有数。这样,我已经想好了,我先打个电话,就说您庄大爷回来后,经过组织批评,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去跟他赔礼道歉呢。” 庄大爷气的撅着胡子道:“你胡说什么,谁给他赔礼道歉?”吴营长道:“怎么听不明白,这不是借口跟他打个招呼吗。不然我怎么能说上话?你就是真要去,他会叫你去吗?”庄大爷道:“那——你啥意思?”吴营长又道:“顺便探探他的口气,问问他审的怎么样了,然后再表个态。” 庄大爷冷冷地问道:“表什么态?”吴营长道:“坚决支持单组长的革命行动,我们村里出了特务,全体干部群众都非常震惊。如果能证明这个人是间谍特务身份,首先让我们吴家大队拉回来批斗。但是,如果不能证明她是特务,千万不要打残了,我们还要把她拉回来继续劳动改造呢。” 庄大爷这才道:“明白了,你是圈着弯给他个警告?”吴营长道:“给他提个醒,防止他胡作非为。然后我再到指挥部去。那里有咱们大队的几个人,问一下情况,到时候见机行事。实在不行,我就去找马主任,看他怎么说话。”庄大爷只得叹气道:“咳,我本想带人闹他一场的,照你这么说,那就算了。这事就交给你办,我在家等消息。” 吴营长立即赶到大队部,打了几处电话找单组长,又托接电话的熟人到处找,可是都找不到他的人。只得骑自行车赶到了公社。 再说单组长把高翠兰带回指挥部,这里本来是一所小学,学校搬走了,老房子没拆。指挥部加高了墙头,稍加修整,临时设在这里。 在后院的角落里找一间小屋。这是原来住校老师自己盖的房子,又矮又小。把她单独关在里面。叫大个在门口看着,自己去看那个外地人审的怎么样了。 指挥部专门关人的屋子里,那个外地人已经被绑在了椅子上,垂下了头,紧闭着双眼。单组长看他衣服上有血痕,脸部也带着伤。便上前试了一下他的鼻息,骂道:“你们几个憨货,怎么打这么狠?” 一个拿着黑红棍的民兵对单组长道:“这个人不经打,才几棍就睡地上不吭声了,我才把他弄起来捆椅子上的。”单组长道:“光知道打,问到口供没有?”那民兵道:“屁口供,他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你不要先给他点颜色看看吗?” 单组长站起来对屋里的人道:“行了行了,不能再打了。没有口供打死了怎么办?等他醒过来先问口供。无论如何,得想办法问出他是怎么当上特务的。”屋里的民兵道:“是!” 单组长又来到关高翠兰的那间小屋,大个给他开了门,他拉亮灯,见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席。高翠兰正盘腿坐在那张破席上,紧闭两眼,双手合十,似乎在念经。 单组长叫大个搬两个凳子过来,放在屋里,然后把他带到门口,嘱咐道:“我在这里审这个女特务,涉及秘密,你就在这外面看着,无论谁来找,都不要开门,也不要讲我在里面。”大个道:“明白。” 单组长关上了门,进到屋里,对高翠兰道:“男的跟女的就是不一样,女的还是要照顾的。那个男的拉回来已经打个半死了。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叫人动你一手指头。过来吧,坐板凳上说话。”高翠兰没有理他,继续念经。 单组长却没生气,坐在了她对面,道:“看你细皮嫩肉的,我也觉得怪可怜。其实你不知道,我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我才不想难为你呢。你自己过来,还是要我抱你过来?” 高翠兰一听这话,猜想他要耍流氓。冷静地道:“我们修道之人,都懂得顺其自然,想得开。本来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你想要我的命,贫道也只能以死相拼。” 单组长两眼贪婪地盯着高翠兰,狞笑道:“嗨呦,小美人还会发飙哩。瞧你说的什么话,我要你哪里不好,为啥非要你的命?”高翠兰没听懂他的话,理论道:“你是个当官的,本应该为老百姓做点好事,可你却三番五次、无中生有地栽赃一个无辜的人,不是想害我是干什么?” 单组长拍手道:“说得好。你还自称无辜的人?那我也告诉你,自从你谎报年龄欺骗我,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叫谁看,你也顶多是十八加十八,三十多岁的年龄,非说自己年龄大。你表面装得老实温柔,背地里却反动透顶。不仅伪装的好,而且善于演戏,反正你们搞间谍的都会这一套。其实你不但年龄假、身份假,说不定你性别也假呢!” 高翠兰听出他弦外之音,简直不可理喻。联系他说的上一句话,“我要你哪里不好,为啥非要你的命?”才明白这个无耻之徒的卑鄙目的。他是想从精神上先摧垮自己,然后屈服于他,任他胡作非为。想到这里,怒不可遏,睁开眼睛骂道:“畜生,简直是个畜生。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无耻之徒!” 单组长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嬉皮笑脸道:“还骂我呢,不信,你敢让我看看吗?”说着,走上前来,把手伸向高翠兰的胸部。高翠兰没想到他这样无耻,惊慌地的向后退时,突然右手在墙根上碰到个东西,转脸一看竟是一块砖头。再也顾不得其他,抓起来朝单组长砸了过去。只听单组长“啊”了一声,栽倒在地。正是: 修道坐禅几百年 走出庙门两重天 不怕魔鬼闯心头 竟见禽兽在眼前 第37章 黑屋内原形毕露 舍性命奋力反抗 却说高翠兰抓起一块砖头,朝单组长砸了过去,单组长吓得“哎呀”一声,只顾歪着头向后退,却被凳子绊倒,摔了一跤。高个在门口听到单组长的喊声,猛然推开了门,问道:“怎么回事?” 单组长赶紧爬了起来,指着大个骂道:“混蛋,谁叫你开的门?”大个道:“我听你们打架了呢?”单组长道:“跟谁打架?只是凳子绊着了,快关门。我怎么告诉你的,不准随便开门,记住没有?”大个只得答应着,关上了门。 单组长回过头,见高翠兰站了起来,抱着膀子躲在墙角,指着骂道:“你个臭娘们,竟敢谋害革命干部,真是活腻了。看我怎么惩治你!”高翠兰道:“这是老天爷的旨意,给我一块砖头惩罚你。要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单组长哈哈笑了起来,拉起凳子坐下道:“今天遇到鬼了,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鬼话。我们是造反有理,你这叫害人有理?”高翠兰道:“不是害人有理,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道德经云,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单组长又笑起来,道:“我说你不简单吗?果然一套一套的。你拿砖头砸人,居然还满口道理。我给你定个老牌间谍特务,也不过分吧?”高翠兰道:“给我定什么罪,那是你的事。与我什么关系?”单组长道:“笑话,给你定罪,怎么会与你无关?”高翠兰道:“你是无中生有。与我有关系吗?”单组长道:“一旦定了罪,那与你就有关系了。”高翠兰道:“你定的罪,是‘莫须有’。对于生死,我们出家人早就看得明白。”单组长道:“嘿嘿,莫须有?只要那个跟你联系的外地人醒过来,张嘴一句话,还什么‘莫须有’呢, 那就是‘真正有’的铁证了!” 高翠兰鄙视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呸”了一声。单组长又摇头晃脑道:“而且最后我还会让你自己承认罪名,你相信吗?”高翠兰道:“别做梦。无中生有的事,打死我也不会承认。”单组长道:“我就会治那些打死都不承认的,特别是你这样的女人。” 他看高翠兰歪过头去,没有理他。自己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发明一个办法,可以说百试百灵。上一次,一个当权派的老婆,来到时候比你还硬气呢。没想到不过五分钟,实在受不了,叫她说什么她就得什么。” 高翠兰依旧没有吭声。单组长继续道:“你不是不怕死吗?其实也不让你死。像你这花容月貌的,死了多可惜。你看到上面这个小窗户吗?”高翠兰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后墙的上面果然有一处透亮的地方。由于屋子小,可能盖房子时出于安全考虑,也或许是为了省钱,在靠上面的地方留一个四方的窗洞,用两根木棍插在里面作为遮拦。与其说是窗户,不如说是通风口更为确切。 单组长指着窗口道:“就是那上面的两根木棍,不要多粗的麻绳,你见过纳鞋底的吧?对,就是纳鞋底那样的线绳就行了。上面先把线绳分别搭在窗户里的两个木棍上。下面呢,下面就有些麻烦了,不过非常精彩。要不要我先说给你听听?”高翠兰看也没看他一眼。 单组长道:“下面就得委屈你了,先把你的两只手捆到后面去,扒掉你的上衣,漏出你的双乳,再用那两根线绳分别系住你的两个奶头。然后拉住另一端,把那两根线绳通过木棍向上拉紧、拉紧、再拉紧。这时候,你会感觉到两个奶头开始疼痛,不由自主地跟着绳子往前走,当你走到墙根,不能再走的地方,绳子还在继续往上拉,怎么办?你会自觉地把脚欠起来,脚趾头点地,脚后跟抬起、抬起、再抬起,到了你几乎站不稳的时候,就是要达到的高度,绳子便会拴在那两根木棍上。姓高的,你能坚持五分钟吗?” 高翠兰听了这闻所未闻、惨无人伦的酷刑怪招,不由得浑身打颤。他咬紧牙关,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已经抱定以死相拼的决心。 再说关押那个外地人的审讯室里,单组长安排任务后,几个民兵看那外地人被打的老是醒不过来,心里着急,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外号叫王傻的道:“你们怎么能往他头上打呢?就那一棍,就完蛋了。单组长交代要口供呢,他死了怎么办?”几个人就追问是谁打的头,闹了半天,没有一个承认的。 老肥这时也在屋里,对王傻道:“没事的,你没看过电影吗?去端盆水来,朝他头上一浇,就会醒过来。” 王傻果然去端了水,老肥接过来,猛地朝那人脸上泼了过去,那人果然浑身抖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想抬头,可是没有抬起,只听他咿咿呀呀哭了起来,似乎边哭边喊道:“姑妈、姑妈------” 王傻高兴地道:“醒了、醒了,好像在说什么?”老肥仔细听了听,道:“好像是喊姑妈。”便伸过头去,问那个人道:“你在喊姑妈,街上那个人是你姑妈?”那人并不理他,只顾喊“姑妈”。老肥又问道:“你姑妈是谁呀?” 那人终于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有气无力道:“你们找马、马上威。”老肥听他说出这个名字,有些吃惊,问他道:“你说谁?”那人又重复一遍:“马——上——威。” 王傻问老肥:“马上威是谁?”老肥小声道:“是咱们公社革委会主任,一把手。”王傻道:“我的妈呀,他喊咱们一把手干啥?”老肥也觉得奇怪,问那人:“你是外地人,怎么知道我们公社马主任的名字?”那人微弱的声音道:“姑妈——姑父。” 老肥已经听他说出了“姑父”两个字,还有些不相信。再次问道:“你说马、马主任是你姑父?”那人慢慢点点头。老肥又问:“真的吗?”那人又点了点头。 这时,大家都围了过来,吃惊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个人放下手中的黑红棍,道:“不是我打的。”说着,连忙走了出去。老肥对王傻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单组长汇报。”也跑了出去。 不知是谁认识在街上被抓的这个外地人,传递了消息,这时,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妇女慌里慌张地来到指挥部,边走边问:“我的侄儿在哪里,谁关了我的庆娃子?”站岗的正要拦她,旁边的人告诉他:“这是马主任的爱人,妇联邵主任。”站岗的没敢拦。邵主任咋咋呼呼闯了过来,院里的民兵有认识她的,指着关押室道:“就在那间屋里。” 邵主任进了屋,仍然喊道:“我的庆娃儿在哪里?”当她看到自己的侄子被绑在椅子上,垂着头,浑身是伤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她喊了声“庆娃子”,听到回答后,才上去抱住他的头,放声哭了起来。 原来这个“庆娃子”,是公社革委会主任马上威老婆的亲侄子,学名叫邵小庆,才二十来岁。家是南方城市的,在一家工厂上班。由于当地两派闹得严重,工厂里也发生了武斗。邵小庆是个独子,从小娇生惯养,曾因为失恋造成神经衰弱。父母担心他在厂里参加派性组织,弄不好打架受伤。觉得乡下比较安全,特别是有革委会主任“这把伞”照着,那就更放心了,所以才把他送到这里。可邵主任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刚让他出去玩一会儿,居然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邵主任擦了擦眼泪,问站在旁边的王傻道:“是谁绑的他,谁打的他?”王傻正想说“我没打。”刚说出一个“我”字,就被邵主任啪啪搧了两个耳光。王傻捂住自己的脸道:“我说我、我没打。你打我干什么?”邵主任道:“屋里就你一个人,你没打谁打的?”王傻道:“打他的人都跑了,还是我端水把他泼醒的呢。” 邵主任看到自己的侄子身上有伤,一听他又给泼了水,更是火上浇油,上去又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骂道:“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伤成这个样子,还往他身上泼水?”王傻也被打哭了,道:“是老肥叫我端的水,他泼的。” 邵主任又抱住邵小庆的头,哭道:“庆娃子,姑妈对不起你,没想到来这里也会受人欺负,你受大罪了。”她对跟进来的几个人道:“你们都看看,好端端地一个孩子,被他们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她问王傻:“这是谁叫你们干的?”王傻道:“还能有谁?是单组长,这里他当家,还说这个人是特务。”邵主任道:“放他娘的屁。他才是特务呢,单卫红在那里?”王傻道:“不知道,老肥说去找他汇报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邵主任对跟她来的人道:“小宋,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这个姓单的,老娘跟他拼了!”说着,就要朝外走。小宋拉住她道:“你叫人先把他解下来,再去找单组长吧?”邵主任道:“不解。这样,你赶紧去喊马上威,叫他亲自来看看。我们跟他什么仇,他这是明显要害我侄子呀!”小宋连忙跑出去了。 这时,邵小庆抬抬头,睁开眼喊道:“姑妈,我实在受不了。”邵主任摸着他的头道:“再坚持一会儿,等你姑父来了,叫他看看这个现场。”邵小庆哀求道:“我害怕,咱们还是回家吧?” 邵主任被他说的又掉下眼泪,劝道:“别怕、孩子,有你姑妈在,你怕谁?”邵小庆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硬把我拉到这里,有五、六个人拿着棍捣我、打我。” 邵主任问王傻:“打他的人呢,都跑哪去了?”王傻道:“你还没来他们就吓跑了,谁知道跑哪去了?”他又对邵小庆道:“我没打你吧?我是拿个棍,刚过来,看你倒地上了,就不敢再打了。”邵主任骂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再说老肥去找单组长,他觉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单组长,自己也算立个小功。可是办公室和前院里都没有找到,突然想起后院那间小屋曾关过一个女的,便朝后院走去。刚过了院门,便看到大个站在那间小屋门口,正在转悠。于是喊道:“大个,你在那里干什么?”大个忙摆摆手,示意不让老肥喊他。老肥明白他的意思,便招手叫大个过来。 大个蹑手蹑脚地走到老肥跟前,老肥问他:“单组长在里面吧?”大个神秘道:“单组长安排,对任何人都不能讲。”大个道:“什么不能跟人讲?我有急事找他。”说着,就走了过去。大个慌了神,忙上去拦他,可大个比老肥低了一大截,怎么也拦不住。 两个人争争吵吵来到门口,老肥把大个推到一边,上前就拍门,喊道:“单组长,单组长。”却没人搭理。大个过来推老肥,道:“告诉你他不在这里,还喊,快走吧!”可是老肥不相信,仍然喊道:“单组长,出事了。” 只听单组长在里面发威:“谁在外面嚎丧?”大个道:“是老肥,他说出事了。”单组长骂道:“他出事叫他滚,有多远滚多远!”老肥还想说话,大个把他拉了过来,道:“都挨骂了,还要喊他?”老肥这才不情愿的离开了。 关押室里,邵小庆这时恢复了知觉,“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邵主任看马上威还没有过来,再也沉不住气了,她对屋里的几个人道:“你们在这里看着,我得去找姓单的,万一我侄子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出了门,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就在院子里骂了起来:“单卫红,你给我出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敢欺负到老娘头上,今天我跟你拼了!” 她见人就问:“你们看见单卫红吗?”有人指着一间房子道:“那是他的办公室。” 她走到门口看了看,里面没有人。转身又喊:“单卫红,你给我滚出来,你钻到老鼠洞里,老娘也得把你揪出来。你说我侄子是特务,你是什么人?今天你要是找不到根据,姑奶奶饶不了你!” 又骂道:“单卫红,你跟老马有意见,你明着来,你拿孩子杀什么气?你把我侄子当特务抓,什么意思?你想整老马,也不能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单卫红,躲能躲得过去吗。你出来,怎么不敢出来?” 邵主任在院子里骂来骂去,抽来办学习班的民兵都趴在门口看。可是却不见单组长的踪影。 却说老肥找单组长汇报,本想讨好,没想到挨了一顿臭骂,正憋着一肚子怨气。走出后院,忽然听到有人在这边院子里骂街,甚是惊奇。他站着仔细听了一番,听清楚骂的居然是单卫红。原因是抓了她的侄子,便明白抓的这个外地人果然是马主任的亲戚,这个骂人的必定是马主任的老婆了。于是,走到邵主任身边,小声对她道:“单组长在后院小屋里,门口有人看着。”邵主任看了看他,便向后院走去。 大院出了这样的事,简直不可思议。群专指挥部本来就是抓人、整人、骂人、打人的地方,今天这里的头头居然被人骂了个底朝天。院子里的人议论纷纷,看着邵主任进了后院,好多人跟在后面看热闹。 邵主任来到小屋门口,立即又骂起来:“单卫红,不要躲在这里装孙子,你给我出来!”大个不知道她是谁,拦住门对她道:“你敢骂单组长?” 邵主任往他面前一蹦,道:“我骂的就是单卫红,怎么了?”老肥看她气势压人,也不敢再问。只是道:“他不在这里。”邵主任道:“没在这里在哪里?你给我滚开!”说着,把老肥拽在了一边,抬起脚正要踢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单组长铁青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 忽闻门口有骂声 竟然提名单卫红 本来狂妄无敌手 今日遇到丧门星 第38章 施淫威原形毕露 遇克星乾坤倒转 单卫红在屋里已经听到是邵主任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既然骂了自己,看来不是个小事,不出来不行了。可是屋里关着一个女的,如果被邵主任看见,更是说不清楚。于是他出来后就把门带上。故意走出几步,边走边问:“是邵大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邵主任指着他鼻子道:“姓单的,我们家怎么得罪你了,你为什么抓我的侄子?”单组长问她:“什么,哪个是你的侄子,谁抓了你的侄子?”邵主任道:“不要装糊涂,你要不知道抓的是谁,能会叫人打他吗?”单组长道:“打了么?我真是不知道。”邵主任道:“还说不知道。人都被你们快打死人了,还说不知道?你们抓了人,难道不问问是谁,就朝死里打吗?” 单组长已经敏感地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抓的那个外地人竟然是邵主任的侄子。现在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必须把责任往下面推。于是想先缓和一下气氛,道:“邵大姐,你别生气。我先问问是谁干的。要真是抓了大姐你的侄子,你看我怎么整治他们?” 邵主任道:“还别生气呢,我能不气吗?我的侄子无缘无故被你们抓了起来,打成那个样子。我告诉你,我都问过了,你也别想推脱,就是你叫抓的,也是你叫打的!” 单组长只能装模作样道:“大姐,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我连知道都不知道的事,怎么能说是我叫他们干的呢?”邵主任喊道:“有本事敢作敢当,别装孬种。不是你,他们有这个胆量吗?” 单组长考虑到这里是民兵指挥部,在自己的地盘里,一把手的老婆总是对自己动粗口,面子丢尽了。急于脱身,还是陪着笑脸道:“大姐你不要着急,我这就去查查是怎么回事?”说着就要走。邵主任岂肯放过他,紧紧跟在后面,道:“查不查的你心里有数。我告诉你,你说我侄子是特务,你今天要是拿不出证据来,我得到县里去告你!” 单组长也不答话,快步走来到那间关押室,看邵小庆还绑在那里,他转脸问邵主任:“你说的是他吗?”邵主任道:“你也不用装憨,看看被你们打的。都昏过去了,是他们用水泼醒的,你们跟国民党有什么区别?” 单组长对她道:“大姐,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不认识他,不信你问问他认识我吗?”邵主任道:“我就不信,没有你的命令,他们敢随便抓人?” 单组长走到邵小庆跟前,问道:“你认识我吗?见过我吗?是我让他们打的你吗?”邵小庆一直摇着头。单组长对邵主任道:“大姐,听明白了吧,这件事我根本不知道。”说着,想去给邵小庆解绳子。 邵主任看王傻仍然站在那里,问他道:“刚才我问你是谁叫抓的他,谁叫打的他,你是怎么说的?”王傻道:“我刚才说,这里是单组长当家,单组长说这个人是特务。他们几个才打的他。”单组长忙对邵主任道:“他傻了吧唧的,大家都喊他王傻,你能听他的吗?”邵主任道:“你以为他傻?他说的都是实诚话,就是你安排人打的!” 说着又哭了起来:“你对老马有意见,你们面对面的干,为什么拿我侄子开刀?”单组长急了,道:“大姐可别乱说,我怎么会对马主任有意见?我真不知道他们抓了你侄子。”邵主任擦着眼泪道:“连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打他,这能说得过去吗?我侄子本来就神经衰弱,恐惧症,被你们打得神志不清了。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向我哥、我嫂交代?单卫红,我不能跟你算拉倒!” 单组长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更加恐惧不安。他本来就知道邵主任的脾气,虽然称不上“泼妇”,但也是个“鬼不缠”,连马主任都畏惧她三分。今天看来不好过关,只得承担责任:“邵大姐,请您放心,这件事情我绝对要负责的,真是对不起了。你先带他回去,我保证尽快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严惩当事人。给你一个交代。” 邵主任岂肯让步,指着他道:“你别想跟我花花绕,还用查吗?你心里比谁都明白。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对老马到底有多大的成见,在背后下这样的黑手?” 单组长深知这句话的分量,邵主任已经把话说绝了,她故意转移焦点,这是要在政治上置自己于死地。但是没办法。谁叫她是一把手的老婆呢?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咽。低声下气道:“要是这么讲,我就没话说了。那你说怎么办吧?” 邵主任主要是心痛侄儿,咽不下这口气。只是要把事情闹大,把这个单组长搞下去,才算给侄子一些脸面,也是对小庆的父母的一个交代。于是她蹦了起来,指着单组长吼道:“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办?”她对着门口的人喊道:“你们都过来看看,我侄子是来我家走亲戚的,被他们无缘无故地给抓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被他们打得死去活来。” 他指着单组长道:“他还说不认识我侄子。你不认识我侄子,难道也装不认识老马吗?打狗还要看东家哩,谁不明白这个道理。你打的不是我侄子,你打的是马上威和我的脸哪!” 单组长知道自己理亏。跟她纠缠不清,只能赌咒道:“我真不知道是你的侄子,要说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死我一家子。好吧?”邵主任道:“我知道你是杀猪的出身,谁稀罕你赌瞎巴咒。不知道他是我侄子,你不会问吗?你们不问清是谁就打吗,你怎么不打别人呢?” 单组长气得也发了疯,他上前抓住王傻衣领,问道:“你一直在这里,到底是谁抓的他,谁打的他,你给我说清楚?”王傻吓得撇嘴哭了,道:“你别拽我,我说。打他的人有郑淮海,苏大林,还有乱子,老肥。我没打他,打他的人都跑了。”邵主任指着单组长也问王傻:“是不是他单卫红叫你们抓来打的?” 王傻看着单组长,再也不敢乱说。只是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邵主任道:“你不是说他傻吗,他怎么不敢说了?”单组长道:“本来就不是我的事,你让他说什么?”邵主任道:“不是你的事,谁有这么大的权力?不论黑白,抓了人就打!” 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去喊马上威的小宋跑了回来,他推开人群,气喘吁吁的对邵主任道:“邵主任,马主任叫我跟你说,他知道了。”邵主任瞪着眼问道:“他知道什么?我侄子快被人打死了,他为什么不过来?”小宋道:“马主任说,县里来人了,他们正在开会。叫你别耽搁了,赶快把人送医院。”邵主任这才哭着道:“对对对,先救人。小宋,咱们赶快把他送医院!” 单组长看邵主任同意把她侄子送医院,总算舒了口气。他当然积极配合,一面叫人解开绳子,一面喊人去找辆板车来,小宋招呼着把邵小庆拉出了指挥部大院。 单组长不敢离开,也不敢靠邵主任太近,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在后面跟着一直送到公社卫生院。 却说吴营长来到群专指挥部,门岗认识他,他请门岗把吴大兵喊了出来。吴大兵是从吴庄大队抽过来的,吴营长把他拉到一边,先问他道:“上午抓的那个外地人审的怎么样了?”吴大兵道:“别提了,闹到现在,刚拉走。你知道抓的那个人是谁吗?”吴营长道:“谁?”吴大兵幽默地道:“那两个笨蛋盯了几天,都没有‘生意’,今天‘发财’了,抓了咱公社一把手马主任的侄子。” 吴营长吃惊道:“什么,抓的那个外地人是马上威的侄子?”吴大兵道:“马主任的老婆是他亲姑娘。”吴营长道:“那是内侄。”吴大兵道:“单组长说他是特务,其实是个工人,来马主任家走亲戚的。”吴营长道:“抓谁不好,抓马主任的亲戚,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吴大兵道:“讲起来,抓了倒也无所谓,抓错放了就是了。可单组长说这个人不老实,要先给他点颜色看看。又碰着几个没谱的,动了真格的,一下子就把他打昏过去了。” 吴营长知道单组长把事闹大了,问道:“一把手的亲戚被打昏了,怎么向马主任交代?”吴大兵道:“马主任倒没有来,马主任的老婆闹到现在,要单组长给个说法。”吴营长问道:“这么说,他们已经闹翻了?”吴大兵道:“何止是闹翻,马主任的老婆不就是妇联邵主任吗?没想到她也会骂街,蹦起来骂人。”便把邵主任大闹指挥部的情况说了一遍。 吴营长听了,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心里有了底,也不必去找单组长探听消息了。这才转而问高翠兰的情况:“他们还抓了一个人,是咱们大队的那个道姑,叫高翠兰的。你知道吗?”吴大兵道:“听他们说了,跟这个外地人接头的,还抓个女的,可是我没见到她。” 吴营长告诉他:“她跟庄大爷一起正卖着菜,就是这个被抓的人——原来他是马主任的亲戚,去跟她说了几句话,被单组长派的人盯上了,硬说他们是特务联系,才抓他们的。其实,他们两个说的话庄大爷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是无中生有,故意栽赃。当时,庄大爷就不让他们把高翠兰带走,还差点跟他们拼了命。回家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找了书记和我,叫我专门来这里看看。” 吴大兵道:“庄大爷说的对,就是故意栽赃。人家是马主任的亲戚,怎么会是特务呢?”吴双喜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既然马主任的侄子不是特务,那高翠兰也应当清白了。幸亏抓的是马主任的亲戚。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吴大兵道:“真是巧了,不该她遭殃。”吴双喜道:“你知道,庄大爷是个仗义的人,他说这个高翠兰虽然原来是出家人,也是修道行善的。他还说,高翠兰现在是咱们队里的人,就不能无缘无故让人家欺负。他本来要带人来闹的,被我们劝住了。这一回好,马主任的老婆替她闹了,就不让他老人家来了。”吴大兵笑着道:“真是老天有眼。” 吴营长又问:“单组长不会再难为这个高翠兰吧?”吴大兵道:“他在马主任那边都没法招架,还顾得这边?我估计回来就会把她放了,再关她还有什么意思?不然的话,马主任的老婆知道了,还会留个话柄。” 吴营长不解地道:“留下什么话柄?”吴大兵道:“刚才就有人议论,马主任的亲戚是外地人,抓他有什么意思?其实,抓这个倒霉蛋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要抓这个女的。” 吴营长拍了一下吴大兵的肩膀,道:“你小子够聪明,是这么回事。这话要是传到马主任老婆耳朵里,那就更有好戏看了?”吴大兵会意地道:“明白,他要是再不放人,肯定还会惹麻烦。”吴营长道:“那好吧,我回去跟庄大爷讲一声,让他放心。不过,万一有什么新情况,你请假也要回去跟我们讲一声。”吴大兵道:“那是当然。”吴营长这才放心地回了家。 在公社卫生院里,院长听说邵主任来了,哪敢怠慢,亲自指挥医生给邵小庆做检查。单组长也安排院长:“尽管用最好的药物治疗,一切费用由群专指挥部承担。” 邵小庆本来就是个公子哥,医生检查时,摸到哪里哪里疼,叫苦连天。闹得邵主任心慌意乱,看见单组长就来气。张口骂道:“真是一群畜生,无故把孩子打成这个样子。要是查出了伤筋动骨的,你姓单的得负责伺候他一辈子。” 单组长在这样的场合被他骂得实在难堪,有两个医生还是被他批斗过、办过学习班的。他觉得在这里待着实在不体面,趁邵主任不注意,瞅个机会溜了。 单组长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自从出道以后,虽然经过打打斗斗,但打的是牛鬼蛇神,斗的是当权派。而且,一路顺风,从无阻挡。混到了今天这样一个地位,掌握了一个公社的批斗大权。正所谓重任在肩,仕途看好。虽不能说是一手遮天,却也能指鹿为马,为所欲为。哪有敢说自己一个“不”子的?可今天却冒出这件事,被邵主任骂得无地自容,威风扫地。一路上越想越气。 他心里明白,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食品站职工,是靠造反有功才被结合到革委会班子的。跟马上威也不是一派,思想上本来就有隔阂。可是进班子必须征求一把手的意见,马上威领会上面的意思,从促进大联合的角度,毕竟点了头,也算给足了面子。使自己的身份有了质的变化,一跃成为公社革委会班子成员。他对马主任,虽然思想上有隔阂,那是派性斗争形成的,但在仕途上,又有一定的感激之情。没想到弄出这件事情来,如何向他交代?特别是有邵主任这个泼妇在里面搅和,恐怕他们思想隔阂的伤口再也无法弥合了。他预料,这件事情对他的政治前途将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回到指挥部,他通知大个先把高翠兰放了。 然后召集看押邵小庆的民兵开了会,“挤兑”出两个打邵小庆的“凶手”,暂时关押起来。 人在人眼下,不得不低头。单组长衡量再三,还是要亲自去找马主任说明情况,赔礼道歉。白天看他不得闲,晚上硬着头皮去了马上威家中。 到了马主任的家门口,看大门没关,正要进去,听到里面有吵闹的声音。忙躲在门旁,就听邵主任咋呼:“还有脸说你忙,庆娃被他们打得半死不活,这么大的事,再忙你也得去看看,起码他是来咱家的客呀?” 只听马上威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他你知道吗?”邵主任道:“你不问我还不气呢,他单卫红竟然说庆娃是特务。我当时就骂了他,叫他拿出证据来。这不是败坏你老马的政治荣誉吗?庆娃要是特务,你老马是什么?”马上威道:“他简直信口雌黄,忘乎所以。”邵主任道:“都欺负到你头上了,居然能沉住气?”马上威道:“再大的事情也得沉住气。” 只听邵主任又撒起泼来,骂道:“你马上威简直不是人,你还沉住气。就因为庆娃不是你的亲侄子?”马主任道:“这说的什么话,你觉得我不疼他吗?是不是我让你打电话叫他来咱们这里的?”邵主任道:“你疼他也是做做样子,在关键时候怎么连头都不露?” 马主任道:“算你说对了,关键时刻就是不能露头。我要是去了,这场戏你就没法演了。”邵主任道:“什么意思?”马上威道:“连这都不懂。我是一把手,单卫红是我的下级,事又是咱们家的事,如果我去了,你叫我说什么?我是能打他还是能骂他?” 邵主任没说话,又听马上威道:“由你出面就够了,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我要是去了,再大的委屈,你在那里连骂也骂不成了,毕竟是我手下的干部。事情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再没有修养,我首先也得管住你,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家属在那里一直骂人呀?”只听邵主任道:“你这个老狐狸!” 停了一会儿,又听马上威道:“我听说他抓庆娃,为的是抓个什么道姑。听说这个道姑有几分姿色。这个人太大胆了,现在男女关系治得这么严,地区有一个女干部,多少年前的一点作风问题,都挂着破鞋游街,他还想惹女人?” 邵主任道:“五毒俱全,这样的人在身边,早晚没好事。你打算怎么处理?”马上威道:“那得等等再说。先去看庆娃吧,我正准备去呢,你回来了。”邵主任道:“我回来就是看你哪里去了,顺便到食堂里给他弄点饭。” 单组长听二人走了出来,忙躲在了一边。又听马上威在院子里道:“怎么连大门都没关?”邵主任道:“我就是看你在家没有,关什么大门?” 单组长看他们锁了门,走了出来,悄悄地跟在他们二人后面。就听马上威问:“医生检查的怎么样?”邵主任道:“幸好,骨头还没检查出问题,他们说是软组织损伤。我关键是担心的他的精神,本来就神经衰弱,这一次连打带惊吓,脑子是有问题了,刚才在医院直讲梦话,说有人要杀他。”马上威道:“咳,这个混蛋,真没想到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这时,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跟马上威打招呼,吓得单组长转回头从原路溜了。正是: 用心设下连环计 谁知害人不容易 天理昭昭报应快 最后难堪是自己 第39章 吴营长春节送面 大队部获奖设宴 高翠兰是“大个”给放出来的。当时大个对他只讲了一句话,“你没事了,回家吧。”她虽然之前听见外面有人骂单组长、单组长才出去的。可是,由于精神过度紧张而转化为万念皆空,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懵懵懂懂回到吴家庄,狄姑好一番的安慰,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 过了两天,庄大爷来找她去卖菜。 看到庄大爷,联想到他当时为救自己,竟然挥舞镰刀跟抓她的人拼起命来,情不自禁当着他的面痛哭一场。 庄大爷却心平气和地劝道:“别哭了,没事的。抓错人,放了就对了,咱们去卖菜。”高翠兰这才挺起腰杆,问道:“还去卖菜?”庄大爷道:“什么也别怕。咱庄上的人多着呢,不会让他们欺负咱。” 高翠兰过了一段还算平静的日子,没人来找她的麻烦。每天不是跟着庄大爷去卖菜,就是到菜园子里干活。可是不知怎么的,心中老是想着单组长拿去的那面铜镜。它和她的年龄相仿,跟随她那么多年。只有它,始终陪伴着自己;看到它,立即浮现出自己父母慈祥的面孔。可就这么一件与自己形影不离的东西,怎么就犯了法,被人堂而皇之的拿走? 一连几天,只要回到“家里”,便翻弄那件旧军装,恨自己不该把铜镜放在那件衣服的口袋里,也恨自己当时脑子在犯浑,拿衣服时没想起来看看,拱手送给了别人。她有时气的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安。狄姑知道她想不开,时常开导她,可是高翠兰却道:“不行,那是我的魂,早晚得把它要回来。”狄姑只得叹息:“学了那么多年的道,你还是没有脱俗呀。” 这天下午,高翠兰没活干,屋里闷得很,她打开门想透透气,忽然看到好多人到大队部去。她心里一颤,吓得赶紧关上了门。可不大一会儿,却听到脚步声朝这里来,她更加紧张了,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情。 心正“嘣嘣”地跳着,就听到有人敲门,喊道:“高大姐。”高翠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她到大蓬山之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喊声,难道是喊自己的吗?他犹豫着打开门,一看是民兵营长,不由得吃了一惊。 就听吴营长道:“今天天气热的很,大队开会,能不能给烧点水喝?”高翠兰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道:“行、行,我给你们烧。”说着,便朝锅里兑了水。吴营长又道:“原来大队开会,也派人在这里烧水。现在你们住了,就不好意思再派人来了。上次公社来人,都没给水喝。今天是大队自己人开会,就请你帮帮忙?” 高翠兰点着火,道:“烧点水算什么?住在这里,应该的。”吴营长进屋看了看,道:“柴禾没了吧?”高翠兰道:“我正发愁呢,就这点柴禾,烧完怎么办?”吴营长道:“放心吧,总不能让你们断顿。庄大爷那里不是有板车吗,这西边有个场,去年的芝麻秸还剩点,你们先拉回来。我跟队长说一声,等秋后给你们多分点,算是给大队烧水用的。”高翠兰道:“那就谢谢你了。”吴营长道:“不要说谢,你就安心烧水吧,等会我叫人提茶瓶来。”便走了出去。 高翠兰听他的一番话,特别是“安心”两个字,却让他难以安心下来。这个曾多次当着众人的面叫自己下不了台的民兵营长,怎么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上一次来这里,问还需要什么东西吗;这一次正愁着没柴烧,又叫去拉柴禾。进门时还喊了一声‘高大姐’,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实在不好猜透。 高翠兰只顾琢磨吴营长,没想到锅里的水早开了。直到拿水瓶的人进来,她才发现。可打开锅盖一看,水快熬干了。她只得叫打水的人等一会,又添了些水重新烧开,灌了两茶瓶,让那人提走了。 日子过得真快,眼看天气转凉,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高翠兰闲得无聊,搬了个小凳子,放在当门,愣着神坐观秋雨连绵。 突然,她眼帘里出现一个人影,向这边移动。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高高大大的身材,打着一把油布雨伞。仔细看时,还是上次来送油、送衣服的那个女子。高翠兰连忙站起迎了出去,接过了伞,把她拉到屋里。 那女子进了屋,跟狄姑打了招呼,便从挎着的篮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道:“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高翠兰惊讶地道:“什么,到中秋节了?”那女子道:“对。没什么好东西。婆婆做了点月饼,还买不到糖,只能放点糖精,好歹也算过个中秋节吧。” 说着,把那包月饼递给了高翠兰。高翠兰道:“这怎么好意思呐?”那女子又从篮子中拿出几个石榴和一些红枣,放在案板上,道:“这是自己树上结的,你们也尝尝鲜。”高翠兰道:“哎呀——又送这么多东西,怎么感谢你们哪?”那女子道:“谢什么?双喜说,你们是好人,不能亏待你们。” 高翠兰不解地问她:“双喜是谁?”那女子道:“双喜是俺当家的。”高翠兰道:“你们一家都对俺这么好,叫俺挺难为情的。”狄姑也道:“是呀,没啥报答你们呐!”那女子道:“您老人家说哪里去了。你们现在受委屈,谁也不敢跟你们来往。你们自己能想得开就好,千万别说客气话。”转身拿了伞,高翠兰把她送出门口。 送走了那女子,高翠兰问狄姑:“难道她们家也信道,跟咱们是一路人?”狄姑道:“道可道,非常道。她们要是跟咱们一样的人,恐怕就人人自危了。哪里还能照顾咱们?正所谓,虚虚实实说不清,真真假假在心中,自己明白就行。” 转眼到了冬天,生产队该分的东西都分到群众手里。高翠兰听说队里的劳力都到外地挖河去了,菜园子里也没了活干,闲得无聊。她见大队部的门紧闭着,随口对狄姑道:“大队部这么长时间不来人了。”狄姑道:“来人干什么?”高翠兰道:“那个单组长怎么也不来了,我觉得有些反常?”狄姑道:“什么反常。你还想让他来,不怕还把你抓走?” 高翠兰看了她一眼,道:“还抓我干什么?上次就抓错了,咱又没干啥坏事。我觉得没有动静也不是好事,总得给个说法?” 狄姑深沉地道:“你也以为是他抓错人了?这个世道,嘿——你还想讨个说法!”高翠兰道:“不是讨说法,他要是来了,得要我的那面镜子。”狄姑冷笑道:“你还想着镜子?我看还是命要紧,但愿他不来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上飘起起雪花来。高翠兰拿出那套新棉衣——这是队里照顾她们,给他们多分了点棉花,布票,高翠兰到集上买了布,自己缝制的棉衣。狄姑的早已穿在了身上,高翠兰今天才把它换上。她穿好衣服,准备去村里去问问推磨的事。 刚来的时候,是队长从家里给他的一点红薯面。现在队里分的都是原粮,包括豆子、玉米。特别是红薯,是从地里刨出来后就分了,必须到地里去切成红薯片,晒干后才能收回来保存。高翠兰和狄姑分了一堆红薯,自己又没有切片的工具——村里人自己造的所谓“红薯推子”。一直到了晚上,等旁边的人“推”完,才借了个“红薯推子”。可又不会用,半天也“推”不了一个红薯。多亏了那个双喜的老婆,“推”完了自家的红薯,走这边看见了,才帮忙把红薯给“推”了。 无论豆子、玉米、红薯片,都必须经过再加工,才能变成面粉。队里拉磨用的只有两头驴,是原先挨家轮流排好的号,谁家要推磨,只有排到的日子才能用上,其实根本就不够用,很多家庭还是要靠人力去推磨。高翠兰她们到了这里,连号也没有给排上。 推磨是个挺复杂的活,还要用筛面的一套工具,高翠兰什么都没有。上次推了一些玉米面,是找到饲养员,他家推磨时给高翠兰留了一些时间推出来的。 这次,高翠兰又去找了饲养员,道:“吴大叔,我上次请您问问队长,能不能给俺排个号,想推点面哪?”饲养员道:“我替你问了,他说,这号呀,都是原先排好的,大家都记住了。要是加个号,一动百动,还真不好办呐。” 高翠兰道:“那我只有自己推磨了?”饲养员道:“不过,队长也说了,叫我给你们想想办法。可这快到年关了,都想多推点。有的人一点也不讲究,到半夜才把驴送回来,这驴可是遭罪了。我也管不住,说谁得罪谁!”高翠兰知道没有办法,只得告辞。饲养员道:“别着急,那就再等两天吧。” 高翠兰刚回到路口,看到几个劳力拉着几辆插着红旗的平板车停在大队部门前。车上有抓钩、铁锹等工具和一些衣被杂物,吴营长正指挥人朝大队部里搬东西。 高翠兰知道他们可能是从河工回来了,便想从一边绕过去。没想到吴营长招招手把她喊了过去,道:“这是工地上剩的一袋面,你扛回去,就放你们那儿吧。”说着,便把那袋子面从车上拽了下来,递给了她。 高翠兰正愁着没面了呢,碰到这么巧的事,连忙接了过来。这时,只听那个拉板车的人跟吴营长打招呼:“双喜哥,俺们走了?”吴营长道:“快回家吧,好好歇歇。”高翠兰听到“双喜”二字,带着惊异的目光看了一眼吴营长,便扛着那袋子面回了“家”。 到了屋里,放下了面,高翠兰便坐在狄姑旁边,神秘地对狄姑道:“您知道双喜是谁吗?”狄姑道:“谁?”高翠兰道:“就是那个吴营长!” 狄姑也是一愣。喃喃道:“真是他吗?”高翠兰道:“真是他。没想到吧?”狄姑点头道:“其实我也想到了是他。”高翠兰惊奇地道:“您怎么想到会是他?”狄姑道:“上次那个单组长来查你的年龄,他过来喊我,就给我递了话,说单组长见过住持了,我才改的口。” 高翠兰这才想起那天的事,如梦初醒。道:“我说呢,你原来在牛棚说我十八岁进的元妙观,整整三十年了,可后来又说我是三十岁进的庙,把时间反了过来。我当时还怀疑,您怎么会一下子就改过来呢?”狄姑道:“幸亏改了,要不然咱俩更说不清喽。”又道:“我早想了,你看他那么凶,其实对咱是有好处的。他说怕咱毒死牛,不让在牛棚里住,搬到这里,不比那草屋强多啦?他叫咱去菜园里干活,要不然,哪能有菜吃?”高翠兰道:“就是,他叫我帮他们烧水,又给了这么多柴禾。看样子,他对咱们真不错。上次,我说他家是信教的,您还说不是。可是无缘无故,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图什么呢?” 二人正说着话,吴营长喊了声“高大姐”,走进屋里。高翠兰连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招呼:“吴营长,坐、坐、坐。”吴营长道:“不坐了,想跟你们商议个事。”高翠兰道:“别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吴营长高兴地道:“这次河工,咱大队提前五天完成任务,拿了个第一。公社奖励大队一百块钱。本来要分的,可是大家都觉得钱太少,分不着,叫书记摆个酒席就算了。老书记就安排我来办。我算了算,大队干部,生产队长都来,有二十来个人,谁家里也坐不下。只有在大队部里还可以。把两个案子分开,一下子就坐完了,所以想给你们商量一下,我找人来做饭,借你们的锅灶用一用,你们看方便不方便?” 高翠兰道:“瞧你说的,这里连房子都是大队的。有什么不方便?”狄姑却开口道:“叫我说,你连厨子都不要找了,高翠兰就能做。” 吴营长这时才突然想起,道:“我倒是忘了,高大姐在庙里是做饭的。不过,你们出家人不沾荤,这请客吃饭,总得有点鸡鱼肉蛋,我是觉得不大方便,所以才来给你们商议。”高翠兰道:“这又不是道观,哪还有这个讲究?”狄姑道:“道家的老祖宗都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他也不是光吃素的。再说了,俺们是来改造的,都是普通人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吴营长犹豫一下,看着高翠兰道:“高大姐,你没有做过荤菜吧,我实在不想难为你 ?”高翠兰道:“父母在的时候,我也学着做一些。时间长了,恐怕做不好。你要是能找到人,还是请他们来做吧?”吴营长道:“现在日子都紧,平常哪能见到肉?只要是肉,无论怎样做,熟了就行,没人讲究的。” 他又对高翠兰道:“其实做饭的也能找到,我就怕张扬。本来是奖励给干部的钱,也是大家的意思,快到年关了,想聚一聚,欢乐欢乐。但是干部在一起吃喝,也怕有人说闲话。我之所以选择在大队部,一是离村子远一点,二是先开会,后吃饭,这样又好一些。当然,你要是能做更好,要不?” 高翠兰忙道:“你说的我明白了,那就替你们做吧。不过,这盘子、碗筷的,都不够呀?”吴营长道:“还用什么盘子?都用碗吧,还有盆。你刚才没看见,在河工食堂用的碗、盆都带回来了、还有菜刀、锅铲子,零了八碎的东西,都放在大队部了,我这去拿过来。”说着,走了出去。 狄姑见吴营长一个人去了,对高翠兰道:“你不跟他一块去,他知道哪些管用,哪些不管用?”高翠兰答应着,也去了大队部。 刚到门口,吴营长已经搬着一大筐东西走了出来。他见高翠兰来了,便放在了地下,道:“都在这里,够用的吧?”高翠兰看了看道:“这下子够用的了。”二人抬着送了过来。 到了屋里,放下了筐。吴营长便掏出那一百元钱要交给高翠兰,高翠兰哪里肯接?道:“需要的东西就由你们买吧,你们买什么我就做什么。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卖肉的?”吴营长道:“你说的也对,食品站的肉凭票供应,人家不卖给咱。现在又打击投机倒把,那些偷着杀猪杀羊的,谁也不敢在明面上去卖。不过你放心,好在快过年了,有的人自家杀猪过年,一般家庭一年就养一头猪,指望着牠花钱唻,哪舍得吃完,不也得卖吗?明天我叫二柱跟你一块去买菜,他能找到卖肉的。” 高翠兰道:“那就叫二柱拿着钱吧。”吴营长道:“他还小,我不放心。我只是叫他推个车子,跟着驮东西。钱还是你拿着,反正就这么多钱,你看着买,只能麻烦你了!” 高翠兰不好推脱,只得接过钱,道:“我先拿着,剩了还交给你。”吴营长道:“也不能太省了,得让他们吃好喝好。对了,千万别忘了买酒买烟,酒就喝瓜干酒,得打十斤;烟买一条‘大铁桥’吧。”高翠兰道:“记住了。” 吴营长正要走,突然转回道:“对了,要是放在明天晚上,黑灯瞎火的。倒不如中午?”他问高翠兰:“要是明天中午吃饭,可能来得及?”高翠兰道:“明天中午吃饭?那就得今天买菜。”吴营长道:“我也忘了,是今天逢集,还是明天逢集?” 高翠兰道:“刚才听喂牛的大叔讲,今天是腊月二十二了。”吴营长道:“那好,今天是逢集,明天是灶王爷上天,正好在一起过个小年。我这就叫二柱去,你们赶紧去买菜。明天他也过来,帮你打水、烧锅、干杂活。”狄姑道:“烧锅我就烧了,叫他来给你们洗碗、端菜吧?”吴营长道:“对,洗碗端菜,反正得有个人。”他又问高翠兰:“再看看,还有什么没想到的?” 高翠兰瞅了瞅,道:“就是这案板太小了,这么多东西放哪儿?”吴营长想了想,道:“对了,大队部有报纸,铺地上,也能放东西。”于是,他又到大队部屋里拿了些报纸交给了高翠兰,便忙着找二柱去了。正是: 营长心思猜不见 又怕又恨又和善 有时当面说狠话 有时给柴又给面 第40章 翠兰烹饪显身手 双喜酒后吐真言 二柱骑自行车带着高翠兰来到麻湖集,幸亏将近年关,虽然快到中午,街上还有买卖。他们抓紧买了鱼虾、豆腐、豆芽等杂七杂八的,装了一篮子。买了一只鸡,绑在自行车上。高翠兰还想买些素油炸东西,老是瞅不到,便问二柱。二柱又不懂“出家人”的忌讳,道:“买什么素油?咱马上去买肉,顺便买些猪油就行。猪油炼出来,比素油香多了。”高翠兰只能苦笑着道:“好,咱们去买猪油。” 正说着话,二柱看见一个老头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车后座上夹着一块猪肉。便问道:“你那猪肉是买的还是卖的?”那人朝四周看了看,道:“别咋呼,是卖的。”二柱道:“就这么一点?”那人道:“带多怕人查,查着就没收了。放心,是个大猪,想买肉跟我走。” 二人跟着他走到集西头,看看四周没人,那人停了下来,指着车子上的那块猪肉道:“自己喂的猪,昨天才请人杀的。你们看看,这块够吗?”二柱问道:“你有猪油吗?”那人道:“有是有,可那留着自己吃的。能舍得卖呀?”二柱道:“你不卖猪油算了,俺还是买别人的吧。” 那人有些失望,但又不甘心。问道:“你们能要多少猪肉?”高翠兰道:“要十多斤呢。”那人衡量一下,道:“这样吧,我把花油卖给你,这总行了吧?”二柱问道:“什么花油?”那人看着高翠兰道:“这位大姐该懂,花油是肠子上面的油,花花搭搭的,叫花油。只是少炼出一些油,其实比板油吃着还香哩。” 高翠兰问道:“你有多少花油?”那人道:“五、六斤吧,也能炼三、四斤油。”二柱问高翠兰:“够吗?”高翠兰道:“差不多。”那人道:“丑话得说在头里,猪油八毛钱一斤。”高翠兰问道:“猪肉呢?”那人道:“咱也不是做生意的,不胡扯,七毛。”高翠兰道:“猪油比猪肉还贵呢?”那人道:“可不是,油稀罕呗!” 二柱道:“说了半天,猪油在哪儿?”那人指着西边的村子道:“就那儿,一里多路,在家里呢。是我回去带过来,还是你跟我一起去拿?”高翠兰道:“二柱,还是你跑一趟吧,快一点。我得去合作社里买酒,再晚人家别下班关门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数了二十元,递给二柱道:“买十块钱的猪肉,除了油钱,再看看那边有没有卖羊肉的,剩的钱,就买了羊肉吧。我在合作社门口等着。”二柱拿了钱,骑着车子跟那老头一块走了。 高翠兰挎着篮子,赶到了合作社,买齐了东西,这才放下心来。幸亏二柱带了个大竹篮子和一条长口袋,高翠兰在街上又买了些粉丝,已经装的满满当当。 这时,雪下大了。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只见二柱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的回来了。二人把东西捆在车子上,由二柱推着走,高翠兰挎着篮子跟在后面,回到家里。 高翠兰不敢怠慢,他知道民兵营长把这件事交给她,是对自己的信任。她想着不光要让这些人吃饱,又要吃得有味。但是毕竟就这么一口锅,要想做出点花样来,就得提前准备。所以她从下午就开始忙活,先打水洗了碗、盆、菜。那几个大大小小的盆起了作用,她用一个大盆和了发面,其余的盛菜。然后,把要做的菜都做成了半成品或者成品。她和狄姑两个人一直忙到瞎黑。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把自己的被子掀了,腾出床来,铺上报纸,把准备的菜都放到了床上。她看在锅上焐了一夜的面发了,先蒸了两锅馒头。 这时候,二柱走了进来,要帮着干活。高翠兰拿了个馒头递给他道:“刚出锅的,先吃饭吧?”二柱道:“我吃过了。”高翠兰道:“中午你还要忙呢,吃一个。”二柱只好接了过来。高翠兰又指着那些菜道:“你看看,想吃什么,先尝尝。” 二柱瞅了瞅,道:“都做好了?”说着,用手捏了一个炸的小虾吃了,道:“真香。”高翠兰道:“幸亏买到鱼虾,你们这里有讲究,也算年年有余了。” 二柱吃了馒头,拿着水桶去打水。高翠兰对他道:“看看大队部开门吗?叫人把茶瓶提过来,趁着锅干净,先给他们烧水。”二柱答应着出去了。 高翠兰和狄姑也简单地吃了饭,她叫狄姑烧水,自己忙着调理菜。 不大一会,吴营长走了过来。问道:“准备的怎么样了?”高翠兰道:“昨天能买的都买了,今天也准备好了,中午不耽误开饭。”吴营长进屋看了看,道:“还挺丰盛的。那好,等开了会,咱就开桌。下了一场雪,反正没有大事。可不要着急。”高翠兰道:“着急什么?只是做不好,怕你们见怪。”吴营长道:“看你说的,咱乡下人吃饭,谁那么讲究?你就放心吧。” 高翠兰擦了擦手,把买来的一条烟和一塑料桶酒递给吴营长道:“这些先拿走吧?”吴营长接了过去,道:“用什么喝酒呢,还用碗吗?”高翠兰道:“碗是不够了,就二、三十个碗,还得转着用呢,哪有喝酒的碗?” 这时正好二柱提水回来,吴营长对他道:“你去我家、还有你家,把酒盅,小碗都拿来,得找二十几个。”二柱答应着正要走,高翠兰喊住道:“能不能找个蒜窑子,捣蒜的?”二柱道:“俺家就有。”高翠兰又道:“还有,等会儿你端菜,用什么端,有没有托盘?”二柱愣了,道:“哪有那东西。”吴营长想了想,道:“大队部有个小黑板,我看管用,你就用那端吧。” 一切准备妥当,大队部的会也开完了。只听吴营长喊了一声:“二柱,上菜吧!”高翠兰把早已装好碗的双份六个凉菜让二柱一一端了上去。凉菜是三荤三素,荤的是炸虾、卤肝、白切肉,素的是蒜藕、醋白菜、香菜萝卜丝。接着便上了三道蒸菜,分别是酥藕、酥肉、白菜卷尖。因为就一口锅,为了方便使用,高翠兰做每道菜的顺序都是计算好的。蒸菜出锅之后,便做了白煮豆腐、温拌滑肉,然后热了一下已经做好的红烧鸡、烧了个羊肉白菜胡萝卜。 高翠兰正愁着没有碗用,叫狄姑压住火,伸头看了看二柱,想叫他赶紧收些碗来。没想到二柱正在外面刷碗呢。问他道:“撤回来这么多碗?”二柱道:“端一个,吃一个,都说菜好吃,也顾不得喝酒了。还直问我是什么菜?我也答不上来,只能说是蒸的、煮的、炒的。”说的高翠兰笑了。 狄姑在屋内也道:“怪不得人家说你不是贫苦出身,就看你做的菜,也是个见过世面的。”高翠兰道:“你老人家千万别瞎说,这都是些平常菜,也值得一提?不过,我做菜确实跟厨师学过。” 狄姑问道:“你当过学徒?”高翠兰道:“不是。我小时候,家境虽然不怎么样,但我姐姐却嫁个大户人家,他家有个厨子,做饭特别好吃。我到她家去,没事就到厨房,跟那个师傅学,为的是做饭给爹娘吃。”狄姑道:“还真是个孝女。那你姐现在呢?”高翠兰叹气道:“早去世了,断了来往。” 高翠兰叫二柱先拿几个碗来,把羊肉烧胡萝卜盛出来,端了上去。然后清了锅,把猪肉、萝卜、海带炖在一起,道:“好了,这就是个看家菜了。” 这时,二柱回来道:“现在开始正式喝酒了。”高翠兰也听到那边猜拳声、劝酒声不绝于耳。问二柱:“桌上还有菜吗?”二柱道:“除了凉拌的白菜、萝卜没大动,其余没多少了。”狄姑道:“白菜、萝卜才是下酒菜呢。” 高翠兰又问二柱:“上多少菜了?”二柱算了算,道:“每个桌十三碗了。”高翠兰道:“我准备了十五个菜、一个汤,合个‘十六’,是个吉利数。怎么少了一个哪?”转脸看了看,找到那盆“糟鱼”来。她用筷子夹出满满两碗,对二柱道:“这是在锅里焖了一个晚上的‘糟鱼’,叫他们尝尝。”二柱端了过去。 高翠兰知道这些人饭量大,把剩下的猪肉都烧了萝卜、海带,特意多做了些。给二柱留了一碗,其余的用两个盆盛了。 二柱回来道:“他们说这个鱼连骨头都酥了,刺也不用吐,是怎么做的?我给他们讲,说是焖了一夜呢。”高翠兰道:“对,就是用醋焖出来的。你也没吃过吗?”二柱道:“听也没听说过,吃鱼不吐刺。”高翠兰道:“别急,给你留着呢,你先把这两盆菜送过去,回来尝尝。” 高翠兰又烧了一锅羊肉、白菜、粉丝汤,就等着他们吃饭了。 这顿饭整整吃了两个多小时。等送走了人,吴营长走过来,站在门口,只见他满脸通红,有些口吃地道:“没想到高大姐还有这一手。做的太丰盛了,都夸好,集上的饭店里也绝对吃不到。你们给书记争了光,书记叫我来谢谢你们!”高翠兰道:“这点小事,谢什么。你们对我们俩那么照顾,我们心里明白。还不知道怎么谢你们好呢?” 没想到吴营长脸涨得更红了,他一甩手道:“别说了!”高翠兰吓了一跳,只听他“嗨”了一声,接着道:“我惭愧哪,高大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我当着别人的面只能对你们那样。”居然抽泣起来,几乎哭出声。 翠兰懵了:都是别人救过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曾救过谁?这时,二柱端着收拾的东西走了过来,吴营长看见,抹了一把眼睛。道:“好了,今天不说了。”他又嘱咐高翠兰:“这事跟谁也不能说,说出去没好日子过。” 看高翠兰点了点头,他便转身对二柱道:“等帮她们收拾好了,把大队部的门锁上再回家。”听二柱答应“知道。”这才趔趔趄趄地走了。 高翠兰见二柱在刷碗,忙接过来道:“你快去送吴营长,他喝多了。”二柱道:“他不让送。”高翠兰道:“不让送你就跟着后面。雪地滑,别栽倒了。知道吗?”二柱只得擦了擦手,高翠兰又道:“把他送到家再回来。你现在该知道,我们是不吃荤的。剩的这些菜你带回家吃。”二柱答应着跟了过去。 高翠兰收拾着碗筷,对狄姑道:“吴营长今天真是喝多了,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要是认错人,那不更难堪吗?”狄姑道:“要是认错了你,不是难堪,祸就大了。现在是单组长一个人要治你,吴营长却在暗中保护。要是没有了这个缘分,两个人一起对付你,那可想而知。”高翠兰道:“那怎么办哪?”狄姑劝道:“别想那么多——早晚会说明白。” 第二天上午,吴营长果然来了。高翠兰让他坐了, 便拿出一把零钱对他道:“昨天没顾得,这是剩的钱,还给你!”吴营长道:“怎么还剩钱?”高翠兰道:“才花六十来块钱。”吴营长道:“那就先放在你那儿,以后再讲。我不是来给你算账的。昨天二柱在,他还小,我怕他不留嘴传出去,就没说清楚。” 高翠兰一听,还是怕他认错人,不想再提起。道:“你就别说那事了,俺们是来改造的,什么事都担待不起。”吴营长道:“看你说的,有什么担待不起?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救过我和我娘的命,就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如果连这点良心都给狗吃了,那还是人吗?” 高翠兰越听越摸不着头脑了。昨天只说救了他一个人的命,今天又说还救了他娘的命。脑子里没有一点印象,觉得可能是个大误会。只得提醒道:“吴营长,你认错人了吧,我怎么也想不起救过你呢?”吴营长道:“怎么会认错人?你原来是这个样子,七、八年了,还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狄姑也担心,跟着提醒:“长得差不多的人也是有的。”吴营长问高翠兰:“六零年的春天,有一个到你们庙里厨房抢饭吃的,还记得吗?” 高翠兰一听这话,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对着自己乞求的眼光。不由得问他:“怎么,难道你是那个小男孩?”吴营长道:“对,我当时都十四、五岁了,你说怎么能忘记?” 高翠兰这才放下心来,深情地看着他,道:“变化太大了。那时候瘦弱的很,现在五大三粗,一点也不像了。哪能想到是你?”吴营长道:“我当三年兵都回来了。再说了,那时候饿得差点没有命,是爬着上山的。” 高翠兰有些激动,道:“真没想到,能来这里见到你?”吴营长道:“你分到这里来,我一眼就看到是你,可没敢打招呼。”高翠兰道:“你是个有心人,背地里处处照应我们,我跟狄姑都已经明白。那点小事不要老挂在心上,其实算不得什么?” 吴营长脸色沉了下来,道:“算不得什么?高大姐,说句实话,当时要不是那碗菜汤,我就下不了山;要不是那一包胡萝卜、干菜,我和我娘也就都没命了。”高翠兰看他眼睛湿润了,忙劝道:“别说的那么玄,哪能呢?”吴营长道:“你不知道,我离开家的时候,已经两天没东西吃了,跑了一天,也没找着吃的。后来寻思着山上有个庙,便想上去看看。可是哪能走动?我睡一会,爬一会,等爬到庙门前,已经饿了整整三天。一看庙里有人,就觉得有一线希望,才强打精神站起来走进去。你说,要不是你给我那碗菜汤,我还能下得了山吗?”高翠兰叹了口气。 狄姑看着吴营长道:“这叫机缘。”吴营长道:“我回到家中,我娘饿得连话都不能说了。亏了高大姐还想着给我拿几根胡萝卜,我煮了煮,也救了她。就那些东西,俺娘俩一直坚持十多天。后来,上面终于发了点救济粮,算是接上了趟,才度过了难关。你说,要不是你高大姐,哪还会有我们的今天?” 高翠兰道:“千万别这么说。狄姑讲的对,那叫机缘巧合。”吴营长道:“机缘巧合我懂,但还是靠善心、要是没有善心,在那个时候,你们自己也饿肚子,还舍得把吃的东西给别人?你不仅让我喝了你的那碗菜汤,而且还想到送给我那些吃的,那才真是救命的东西!” 吴营长站起来道:“这救命之恩我们全家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我娘听说是你们来了,非要过来看你们,被我好说歹说劝住了。”高翠兰道:“你娘给我们做了衣服,还送这送那的,她的心意我们领了,千万别让她过来。” 吴营长叹了口气,又道:“我就不明白,你们都是念经行善、与世隔绝的人,怎么也成了专政对象?特别是那个单组长,他故意来找你的麻烦,盯住不放。”狄姑道:“我看他是不怀好意。”高翠兰道:“正想问你呢。虽然把我放了,也没有给个说法。他最近怎么不来找事了?”吴营长道:“庄大爷没跟你讲?” 提到庄大爷,高翠兰哽咽了,道:“庄大爷是个好人,为了不让人抓我,他差点拼了老命。”吴营长道:“是呀,要不然,怎么会让他老人家来‘监视’你呢?”高翠兰“噗嗤”笑了,狄姑道:“你们当干部的真会说话。”高翠兰道:“庄大爷平时很少言语,我出来后,他只是说抓错人了,放了就对了,劝我别放在心上。” 吴营长又坐了下来,道:“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事呢。这个单组长叫单卫红,他在学习班里整死了人。这事对他来说,可能还不算大事,上级也没处理他。可这次他抓错了人,事情就闹大了!”高翠兰问道:“不就抓错我吗?”吴营长道:“庄大爷说的抓错了人,说的不光是你,还有那个外地人。就是你们卖菜那天,要给你戴像章的那个,能想起来吧?”高翠兰道:“知道那个人。他是先被抓走的,后来又抓我。” 吴营长点头道:“其实单组长派民兵在街上监视着你呢,庄大爷早就发现了。他怀疑你是特务,必须要找个接头人。这个外地人就是当作接头的特务给抓走的。”高翠兰道:“真没想到,他还派特务盯着我?”吴营长道:“不是派特务盯着你,是他把你当特务。”高翠兰道:“我知道,他说我是特务,可我也不懂,特务到底是干啥的?” 吴营长笑了,道:“你还不知道特务是干啥的?告诉你,特务,搁现在来说,就是国民党、反动派派过来专门搞破坏的。”高翠兰道:“怪不得,反正不是好人。”吴营长道:“你知道他们抓的那个‘特务’是谁吗?”高翠兰道:“谁?”吴营长道:“是公社一把手马主任老婆的亲侄子。” 高翠兰似乎明白过来,道:“我说呢,姓单的正在屋里审着我,我正准备跟他拼命呢,就听见有个女人在门口骂了起来。” 吴营长道:“那就是马主任的老婆,别的人谁敢骂他?也该他倒霉,本来抓错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放掉不就完啦。可是她这个侄子有点毛病,听说他因为失恋搞得精神不正常。他是城里人,厂里闹派性打架,就是来这里躲躲的。没想到被指挥部的人打了一顿,关键是这么一吓唬,真成了精神病了。马主任老婆也‘神经’了,前段时间老是叮住闹,搞得他没法上班,谁也调解不好。现在,公社又指定一名付主任加强群专指挥部的工作,即使没免他,还有法工作吗?” 高翠兰道:“我说呢。这‘特务’的事没有个结果,怎么就没人问了?”吴营长道:“我这次在河工,听公社的人说,他正找门路要调走呢。所以也顺便告诉你们一声,别想那么多了,不然,连个年也过不安心。” 高翠兰这时才觉得放了心。可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忙问:“他要走?他走了怎么办,我那面镜子还在他手里呢?”吴营长道:“那面镜子,我知道是你的宝贝,其实,我也给你想着呢。他拿走的第三天,我就打电话找他,问找人看了吗,到底是个啥东西?他说没来得及呢。后来我又打电话找他,他就不叫我问这件事了。看来,暂时不好要回来。”高翠兰只得叹了口气。 吴营长站起来道:“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吧。他要是真调走了,你们的日子也好过一些。不过,在这里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在,咱们就是一家人。别的什么也不说了,你们就安安心心过个年吧。” 高翠兰和狄姑把他送出了门。 打这以后,高翠兰的心情平静多了。 两年后,老书记退了休,吴营长当了大队书记。在他的关照下,在高翠兰住的房子南边又给接了一间厨房,两人过了一段还算稳定的日子。正是: 麻湖集上露狰狞 吴家庄里有亲情 表里不一有玄机 动乱年代隐太平 第41章 神行千里有深意 石佬话中带玄机 不知不觉在吴家庄住了十几来年。狄姑九十二岁那年,无疾而终。高翠兰痛哭欲绝,这是她唯一的伴,像自己的亲人一样。好在高翠兰跟邻居关系处得融洽,知道后大家都来帮忙办理后事。 改革开放后,群众的生活水平都有所提高。给礼有拿十元的,也有拿五元的。高翠兰哪里肯收?吴双喜只得安排个“大总”,队里也给了些钱,买了口棺材,按照狄姑生前嘱托,葬在大蓬山的山脚下。 办完丧事之后,吴双喜知道高翠兰悲伤,一个人也孤单,便要把她接回家中去住。高翠兰却道:“你们的好意我领了。可我本来就是个出家人,清闲惯了。再说,我平常是不吃荤的,到你们家住,会有很多不便。你要是替我着想,还让我住这里吧。”吴营长知道她性格倔强,不好再劝,只能让自己的母亲和老婆多来陪陪她。其实两家早已经常走动,互相来往。 高翠兰现在住的地方已经不在村外了,随着人口的增长,大队部周围盖了好多房子。旁边一户人家还开了个小卖店,户户为邻,家家相连,相对比较安全。 与邻居们相处多了,既有好处,也有麻烦。唠嗑时有人老是问高翠兰年龄,还有的直接要给她介绍对象。 这一天,高翠兰本想到小卖店去坐坐。女店主田菊花性格开朗,她们相处很好。还没到店门口,就听到田菊花正在跟一个人说话,像吵架似的,声音很大。 她停下脚步,只听田菊花道:“兄弟呀,也不合计合计,你是猪八戒背捆破棉套——人没有人、货没有货,还想找高大姐当老婆?”站着的男人道:“你连提都没跟她提一声,怎么知道人家嫌我穷?”田菊花道:“咳,人家高翠兰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明白,城里人找她她都没动心。你叫我去跟她提亲,那不是猪八戒打灯笼——自找(照)难看吗?” 那个男人仍然纠缠:“听说她年龄也不小了,这个时候不找,还等到什么时间?大姐,你就说说试试呗,成不成无所谓。”田菊花道:“你想得倒好,说说试试?实话告诉你,人家原来是出家人,根本就没有要嫁人的意思,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我跟你讲,我可不给你搭这个茬,该找谁说找谁说去。我和高大姐本来是好邻居,别叫我猪八戒照镜子——里里外外不是人!” 高翠兰十分尴尬。赶紧退了回来。她心中明白,在这里住久了,早晚还要招惹是非。 更令高翠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田菊花怎么会知道猪八戒,她与那个人说的话并不多,竟然三次提起他的名字。难道她知道了自己的根底,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又想道,怎么会呢,当年连石佬都不知道的事情,难道她比神仙还神? 觉得自己胡思乱想了。为了解开这个谜,她还特意拐弯抹角地问过田菊花,才知道有本叫《西游记》的书,猪八戒、孙悟空、唐僧、沙僧、杨二郎、哪吒都是妇孺皆知的人物。田菊花是个“听书迷”,还跟她讲了好多孙悟空大闹天宫、猪八戒招亲,三打白骨精、三借芭蕉扇的故事,她评价猪八戒不仅是个丑八怪,真假不辩、人妖不分,还喜欢搬弄是非。高翠兰听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一天,村里人领着一个老太婆来找高翠兰,只见她满头白发,背也有些驼。仔细看时,才认出了竟是元妙观的住持尹道长。高翠兰喜出望外,忙把她让进屋里,坐在床上。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儿?”尹道长道:“住的也不远,都在一个公社,可原来不敢联系,真是想得慌!” 高翠兰给她倒了碗水,又问道:“他们几个还好吗?你见到她们吗?”尹道长道:“见不到了,都过世了。刚才听那个送我的人讲,狄姑也走了,她活了九十来岁,算是长寿、善终的了。” 高翠兰心中一片凄凉,道:“元妙观出来的八个人,只剩下我们俩了?”尹道长叹了口气,道:“往事不提了,她们虽然受了些罪,可年纪也都大了。咱们不是讲究顺其自然吗?还是往前看吧。高翠兰道:“是呀,都是些意想不到的事,生就的命,有什么办法呢。” 尹道长道:“我这次来,是听说鹤鸣山紫云观里又有道士了。那里还成了旅游地,去的人可多了,离这里二、三百里地。原来咱们也与紫云观有些来往,所以我想去看看。” 高翠兰情不自禁道:“你是想让我跟你一块去?”尹道长道:“你愿意去更好,有个伴。”高翠兰道:“我正闷得慌呢,去看看也不错。他们愿意留,咱们就再一次‘出家’,他们不留,全当出去旅游了,开开眼界。”说着,便去收拾东西。 尹道长这才朝屋里仔细打量一番,道:“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吗,什么都有?”高翠兰道:“村里的人对我们都很好。”她收拾好包袱,对尹道长道:“我还要到村里去打个招呼,你在这里等一会。” 高翠兰赶到吴双喜家,正好人都在,便把要去鹤顶山紫云观的意思讲了一番。全家人都愣了,双喜娘道:“这么说,你就不回来了?”高翠兰道:“怎么不回来呢?即便人家收留俺,我也会回来看你们的。” 吴双喜劝母亲:“娘,高大姐毕竟是出过家的人,他们有自己的信仰。既然有这么个机缘,咱们也别拦着她。”双喜娘道:“怎么会拦她,只是有些舍不得。”又对高翠兰道:“修道也是好事,行善积德,能延年益寿。你看狄姑,她活了九十二岁。再说你吧,跟我小不几岁的年龄,看起来咱俩差别就太大了。” 吴双喜也对高翠兰道:“我娘是舍不得你走。不过,无论走到哪里,别忘了这里有个家。”高翠兰听到这句话,眼泪差点流了出来。道:“吴妈,你们放心吧,我什么时候也不会忘了这个家!”便把门钥匙交给了吴妈,一家人把她送了出来。 高翠兰与住持到了麻湖集,这里已经有了通往县城的班车,二人刚好赶上。 高翠兰一生是第一次坐上公共汽车,行走途中,看到车窗外的田野,觉得自己如同飞起来一般。她把双手扶在了前面的靠背上,眯上了眼,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莫名其妙地幻觉。与上次的梦境重合起来,她以为是扒在猪八戒的肩膀上,猪八戒正驮着她驾云前往福陵山呢。 高翠兰骂道:“你这个丑八怪,把我害那么苦,还去什么福陵山?”只听头顶上一人喊道:“高翠兰,骂谁呢?” 高翠兰抬头一看,竟然是石佬。忙喊道:“石佬爷,怎么是您呢?您到哪里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石佬道:“我有幸拜太上老君为师,天天在兜率宫学道炼丹,也不能随意走动了。今天是个机缘,太上老君让我来看看下海的仙家,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顺便也带你去看看吧?” 说着话,高翠兰猛然觉得自己升到空中,而且站稳了脚跟。她是做过游天梦的,觉得应该是云里雾里,可朝下看时,又不见云彩。问道:“这是哪儿呀?不是架云在空中吗?”石佬道:“是在空中,但不是架云。跟太上老君修炼了移动大法,比腾云驾雾快多了。” 高翠兰瞪着眼道:“移动大法,这么神奇?”石佬道:“移动大法就是移动空间、调换位置。你想去哪个地方,只要意念里出现,马上位置就调换过来。”高翠兰闻所未闻,道:“那也太神奇了。” 石佬道:“你刚才还在齐兴,说话间已经移动千余里,现在是哪里,你知道吗?”高翠兰哪敢相信,问道:“移动千余里,这是哪里?”石佬指着道:“你往下面看。”高翠兰顺着石佬指的地方看下去,只见下面群山环绕,高楼林立,水路交织,车船来往,如同风景画一般。 高翠兰哪见过这样景致,问道:“姥爷,这是你们仙界吧?”石佬道:“哪是什么仙界?这只是个人间小都市,叫海州,天宫好多仙家都来了这里,发展的太快了。”高翠兰听得一头雾水,正要问他,只觉得身子往下沉,眼看来到一片有山有水的地方,二人已经站在了山脚下。 突然,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从身边掠过,顺着一条不宽的公路往山上冲了过去。 高翠兰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跑这么快?”石佬道:“你知道仙界有个叫哪吒的吗?”高翠兰道:“您说的是哪吒三太子?”石佬道:“对,哪吒有件宝贝叫风火轮,带着它能地上跑,天上飞,速度快。他觉得凡间一定喜欢这样的宝贝,就下海来了。他现在正在造一种车,叫风火轮摩托车。” 正说着,只见那辆摩托车返了回来,到了石佬跟前,突然停下。骑车的小伙子穿着现代服装,跳下了车,作揖招呼道:”果然是石佬爷子,刚才就看着像。你不在兜率宫陪老君炼丹,怎么有空来到这里?”石佬道:“老君惦记着你们呢。听说哪吒在这里造风火轮摩托车,他也是关心,让我专门来看看你小子的。”哪吒抱拳道:“多谢太上老君,也多谢您了。” 石佬摸了摸那辆摩托车,道:“行,在地上跑得还挺快,能不能像你的风火轮一样,也飞到天上去?”哪吒指着摩托车道:“这一种是地上跑的,将来不仅要造天上飞的,还要造水里游的呢。不过,造这玩意也挺麻烦,光靠我自己可不行,我请了很多师傅,生产的新品种我都要亲自试验一下,他们怕摔,我不怕摔呀。所以,我要造出世界上一流的产品来!” 石佬翘起大拇指道:“你小子有志气,不失咱们仙家的风度。怪不得老君常夸你呢!”哪吒道:“谢谢老君关心。走,咱们到厂里看看!”石佬道:“厂里就不去了,见到你就好。看到你造的车,跑得那么快,肯定会造福老百姓,已经心满意足了。”哪吒道:“您也得去厂里看看呀?”石佬道:“你知道我离不开兜率宫,你也忙得很,看到你成功就行。等以后造出天上飞的,水里跑的,我会再来的。” 哪吒点了点头,道:“也好、也好,那就不客气了。”他又看了一眼高翠兰,道:“这位女仙,好像没见过?”石佬道:“你是没见过。我们是在寄云山认识的老相识了,她叫高翠兰。要去鹤鸣山修道。在路上遇见的,带她开开眼界,顺便把她送回去。好了,哪吒太子,就不打扰了。”说着,摆手离开,不见了踪影。 高翠兰站在石佬旁边,问道:“天上的日子多快活,这些神仙不在上界过好日子,怎么下界干起了凡人的活了?”石佬道:“现在开放了,神仙也能下海经商,这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们下来,也能为老百姓造福呀。你知道铁扇公主吗?” 高翠兰想了想,道:“铁扇公主?我好像听田菊花讲过,是不是那个牛魔王的老婆?”石佬道:“她已经不是牛魔王的老婆了。自从孙悟空借芭蕉扇灭了火焰山的火,牛魔王被打得现了形,早已消失了。只是这铁扇公主改过自新,苦心修炼,后来也修成正果。这一次她也下了‘海’,开了一家电器公司,生产‘公主’牌电风扇,可比那芭蕉扇有出息,发了大财,已经成为有名的富婆了。” 高翠兰惋惜道:“当富婆有什么好。好不容易修道成仙,为什么又要下界当凡人?”石佬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那铁扇公主下了海,发了财,找了一个英俊的小女婿,日子过得也照样好。所以说,神仙虽然逍遥自在,长生不老,可在他们看来,还不如享受人间荣华富贵、男欢女爱的几十年呢。” 高翠兰叹息道:“真是鬼迷心窍。”石佬道:“你也别这么说,有尘缘的神仙多着呢。好了,天色不早,陪你转了一遭,我也该回去了。”高翠兰有些不知所措,突然问道:“你回去,我怎么办?”石佬道:“什么怎么办?我这是用移动大法把你的神移动过来,你的形还在车上呢。”高翠兰这才想起,忙问:“车在哪里呢?”石佬指着道:“就在眼前。” 高翠兰见他要走,忙拉住道:“石姥爷,好不容易见到您,还没说话呢。正想问您,你带着我走这么一遭,是什么意思。鹤鸣山怎么样,我总得有个归宿呀?”石佬道:“各路神仙该下海的都下海了,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高翠兰道:“没明白呢。”石佬哀叹一声,顺口念道:“千年任逍遥,梦醒在今朝,因果已注定,痴想也徒劳。” 石佬话音未落,汽车一阵颠簸,只听“咣当”一声,高翠兰的头碰在了前面的靠背上。由于没听明白石佬讲的话,她也顾不了疼痛,依旧趴在靠背上大喊:“石佬爷,石佬爷!”坐在旁边的尹道长拉她一把,问道:“怎么,做梦了?”高翠兰这才睁开眼道:“没什么。” 汽车好不容易开到齐阳县汽车站,二人下了车,问了去鹤鸣山的路,正好有去鹤鸣山的班车。于是买了票,又买些烧饼吃了,上了去鹤鸣山的车。 高翠兰坐在车上,正为刚才见石佬的事情发呆,只见一个卖报纸走了进来,吆喝道:“看报、看报,能搬动千斤大石块、单手举人的大力士!”高翠兰这才清醒一些。她想调整一下自己从梦境中走出来的失落感,便顺手买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这是一张《齐安报》,当她无意中翻到三版副刊时,两张照片立即吸引了她的眼球。她瞅了又瞅,似曾相识,又感觉那么遥远;看似遥远,又是那么熟悉。心中“砰砰”乱跳,难道真是那个丑八怪吗? 高翠兰不由得认真看了起来。只见标题赫然:“洪山大力士 双臂千钧力”。文中写道:齐兴县洪山乡一个采石场里,有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力士,他能投钎取石、力鼎千斤,被传为佳话。当地人都亲切的喊他叫“猪老大”。 高翠兰暗道:“我说照片怎么有些像那个丑八怪,原来他也姓猪,难道是那个怪物的亲友?”接着又看到 :“猪老大性格开朗,当记者问他为什么到这里干活时,他说是‘下海’的,来这里是为了找老婆,还说他老婆叫高翠兰。” 高翠兰看到这里,心跳得更厉害了。果然是他。怪不得刚才在梦里石佬带我走了一遭,去看下海的神仙,还说什么“梦醒在今朝”,原来是这个意思,居然应的这么快。 高翠兰又琢磨起来石佬的那几句话:“千年任逍遥,梦醒在今朝”,是呀,一眨眼,一千多年过去了,过的是独来独往的日子,这就是神仙称作的‘逍遥’吧?可‘梦醒在今朝’就令人费解了,既然现在过得‘逍遥’,为什么又要‘梦醒’呢?梦醒了又会是什么样子?还说什么‘因果已注定,痴想也徒劳’,看来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可是,石佬爷原来说话都是直来直去,从来没对自己拐弯抹角。今天突然出现,显得那么玄妙,说是跟太上老君学道去了。留下几句令人费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后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高翠兰翻来覆去想了一路子,开车停车都不知道,直到住持拉她下车,才知道到了鹤鸣山。她这时心里十分矛盾,是去紫云观呢,还是不去?如果去了,再当道士,怎么去找猪八戒?也辜负了石佬的一片苦心;可要不去,已经来到跟前,天色也晚了。正在犹豫,只听尹道长道:“怎么啦?走啊!”高翠兰只得道:“我有些头晕。”尹道长道:“我也是晕车,下来走走就好了。”高翠兰终究抹不开情面,还是跟她一道去了紫云观。 好在尹道长找到原来认识的老道士,被留了下来。高翠兰在紫云观过了几天,才知道这里是因为旅游的需要,才把几个道士找回来的,观里现在没有钱,生活也困难,有的道士自己带钱来,也有带着干粮过来的,听说以后会有收入的。 高翠兰一肚子心事,特别是石佬的那句“梦醒在今朝”, 哪还能在道观里过得住?于是便同尹道长商议:“你是有准备才来鹤鸣山的,我两手空空就跟你一起过来了。我想先回去一趟,等收清已毕,队里分了东西,也能换些钱。到那时,再过来吧。不能在这里白吃人家的。”尹道长明白她不想在这里住下,只得让她走了。 正是: 神行千里有深意 所见似乎在梦里 一团迷雾正无解 看报方才揭谜底 第42章 看到报纸方醒悟 毅然离开鹤鸣山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来到汽车站,按照报纸上说的“猪老大”地址,她想先到那里去看看。一打听去齐兴县的车,车站的人告诉她,没有直达的,必须到齐安转车。于是她买票坐上了到齐安的长途车。 这辆车比来时坐的那两趟车都好,又大又宽敞,坐着也舒服。车开后不久,高翠兰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没过多长时间,突然一个急刹车,把车上的人都撞醒了。高翠兰睁开眼一看,见车前面站着两个人拦住了路,又咋呼又打手势,叫驾驶员改道。驾驶员只得按照他们的吩咐,把车开到了一条新铺的渣子路上,停了下来。 车上的人看前面还停了一辆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在议论,只见从前面车上跳下来几个人,上了这辆车。其中一人对乘客道:“对不起了各位,为了修鹤鸣山这条路,占了我们村的好多地,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得收点过路费。” 他对车上的售票员道:“收钱吧,不多,每人一块!”车上有人道:“我们是买了票的,为什么还要收钱?”那人喝道:“别废话,管你车票不车票,我们收的是过路费,不掏钱也行,下车!”大家只得乖乖的交了钱,车才被放行。 “还有这样公开劫道的”,“总算没出什么大事”,乘客们议论不休。 刚刚安静了一会,车辆行驶了一段时间,又听到急刹车的声音。大家伸头看去,路边有一个“琐家集饭店”的大牌子,有人拿着小旗子站在路中间,指挥驾驶员减速,把车开进了一家酒店大院里。那个拿旗的见车进了院,忙把大铁门从外面锁了起,又去拦别的车辆了。 院内已经停了两辆车,等这辆车停稳后,只听驾驶员喊道:“下车吧,下车吃饭。”乘客们有的下了车,有的道:“还不到十一点,吃什么饭?”驾驶员又喊:“全部下去,锁车门了。”都被赶了下来。 高翠兰随着人群走进餐厅,见案子上摆着很多盛了菜的碗,里面是豆腐、白菜,上面放两片肥肉。旁边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束着围裙,忙着收钱、卖馒头;另一个光着上半身,恶神般的站在那里,肩膀上搭着一条湿毛巾,他不时拽下来赶苍蝇。眼睛却盯着乘客吆喝:“快端了,快吃了,两块钱一份,荤素搭配,营养丰富。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有的乘客看了看,比一般饭店价格高两、三倍,转身走了。那个男人拿毛巾擦了把汗,故意骂道:“看着人五人六的,别当小娘养的啊!” 走的人回头看了看,可出门在外,谁都不想惹事,只装没听见。有的乘客不得不硬着头皮买了。高翠兰看着这种场面,只得对那人道:“对不起,我不吃荤,有素菜吗?”那人道:“还有不吃荤的人呢,馒头不是荤吧?不过,单买馒头价钱可不一样。”高翠兰只能任他要价,两毛钱买了一个馒头,走了出来。 走到院子里,看到墙边上坐着几个摆摊算卦的、玩扑克的、变戏法的。便吃着馒头,站在那儿看了一会。那个变戏法的摆弄着两个碗,把一个玻璃球盖来盖去,吆喝道:“看清了啊,猜着了就赢钱!” 只见一个脸上有疤痕的男子走了过来,问道:“怎么猜法?”变戏法的一边表演一边道:“你看好,简单的很,只要猜中玻璃球在哪个碗里,你就赢了。”疤瘌脸道:“怎么个来法?”变戏法的道:“一块钱一猜,怎么样?”疤瘌脸蹲了下来,道:“好,你出吧,我猜。”一连来了五次,那疤瘌脸赢了四快钱,高兴地走了。 旁边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已经看了多时,凑上来道:“我也猜。”变戏法的道:“不跟你玩。”小男孩道:“为什么?”变戏法的道:“你没钱。”小男孩道:“我姐有钱。”变戏法的道:“你姐在哪儿?”小男孩道:“上厕所了,马上就回来。”变戏法的道:“那好,你猜吧,一次一块钱,看准了啊?” 他故意把玻璃球放在一个碗下面,也不来回摆弄了,便叫小男孩猜。小男孩一猜便准,高兴地蹦了起来道:“我赢了。”又猜了一次,小男孩还是赢了。变戏法的道:“车也快开了,咱们来个五块的吧?”小男孩道:“好,猜五块的。”变戏法的把两个碗换来换去,道:“一定要看清啊,猜吧。”小男孩哪还能猜中?可是他不服气,道:“我看错了,再猜一次。”变戏法的道:“好,再来一次。我也不动了,猜吧?” 小男孩正要猜,高翠兰在旁边看的清楚,两个碗下面都是空的。忙劝小男孩:“别猜了,你猜不着。”变戏法的转脸看了看她,问道:“怎么,你是她姐吗?”高翠兰道:“我不是他姐,可他毕竟是个小孩呀。”变戏法的道:“小孩怎么啦,我又没骗他?”刚才赢钱的疤瘌脸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瞪着眼对高翠兰道:“来牌还有输有赢呢,在这里,不要多管闲事!” 高翠兰看他那付凶像,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吓得不敢吭声了。那小男孩似乎也明白了,道:“不猜了。”变戏法的又故意让小男孩看见,装作把玻璃球放在一个碗下,道:“猜不猜随你。不猜你得给我三块钱;要是猜呢,说不定我得给你钱哪?”小男孩终究挡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还是猜了有。弯腰掀开了那个碗,可是令他失望,碗下面是空的。 这时,只听他姐姐喊他:“明子,明子,上车了!”他拔腿要跑,被变戏法的人上前一把抓住,道:“跑,输了钱还想跑?”小男孩这才知道不是闹着玩的,吓得哭了起来。喊道:“姐,快来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跑了过来,问道:“明子,怎么了这是?”小男孩道:“他们问我要钱。” 那个疤瘌脸对女孩道:“他‘猜有无’输了八块钱,想跑,被抓住了。” 那女孩听了,气的指着弟弟道:“输了八块钱?你这么大胆,竟敢赌钱!”变戏法的道:“这里的人都看着哪,我不让他猜,他自己非要猜。”那女孩更气了,打了弟弟一巴掌,问道:“你有钱吗?”小男孩哭着道:“姐,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疤瘌脸道:“也别打他了,你就赶快把钱还了吧,你们走路!” 那女孩也哭了,道:“哪有那么多钱?俺们是去走亲戚的,大姨病重了,娘叫俺们去看她。回来时买了车票总共还剩八块钱,刚才他非要吃饭,又花了三快钱,真的没有钱了。”疤瘌脸问道:“你就还有五块钱?”那女孩道:“俺就不回家了吗?到齐安转车还得买车票呢!” 变戏法的黑着脸道:“那我不管,是他说你有钱,非要猜的。别说我逼你,我也不能光喝西北风呀?”疤瘌脸道:“我就不信,你们去看大姨,她会不给你钱?”女孩道:“大姨家没有钱,我们还给她送去二十块钱呢!”变戏法的道:“看来还是你们家有钱,那就快掏吧,不然,就走不掉了!” 那女孩回头看她们坐的那辆车按着喇叭,知道快要开了,抱着弟弟哭成一团,道:“钱要是给你了,俺就回不到家了。你就放俺走吧?” 高翠兰被她们哭得心都要碎了,实在忍不住,上前拉住那女孩道:“你们快走,车要开了。”疤瘌脸挡住去路,问高翠兰:“哎——上哪去,想管闲事是不是?”高翠兰道:“什么叫管闲事,钱、我给行了吧。难为小孩子也算本事?”说着,掏出八块钱扔在了地摊上。那女孩挺懂事,见高翠兰给了钱,便拽着弟弟给她磕头,高翠兰忙把她们拉起来走了。 那个疤瘌脸捡起钱,却恬不知耻的对围观的人道:“看见了吧?别弄错了,我们可不是难为小孩。这就叫打马给骡子看,是逼那些有钱的人掏钱。咳——挣钱难哪!” 高翠兰送走两个孩子,来到自己乘坐的那辆车前。这时,售票员已经打开车门,大家陆续上了车。 车上有些闷热,可等了好长时间,不见驾驶员的影子。大家又纷纷议论起来,有人道:“他可得吃好喝好?他把咱们拉到这里,饭店能白着他,还不得好好招待?”有人道:“招待他咱没意见,可饭店也不能这么宰人呀?简直就是黑店。怎么就没人管没人问呢?”有人道:“谁问?当官的又不坐公共汽车,怎么会管这些事情。”还有人道:“原来不准做生意,也没人敢吭声;现在改革开放,叫大家去致富,有的人就不论套了,光挣昧良心的钱。” 正议论着,只见驾驶员从一个小门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出来一个人给他打招呼。驾驶员上了车,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根,问售票员:“人到齐了吧?”售票员点了点头,他这才把车开了出来。 汽车终于开进了齐安车站,乘客刚走到出站口,便被一群人围了上来,有拉着叫吃饭的,也有叫住店的。高翠兰赶紧挣脱了“包围”,走进了售票厅,她要看到齐兴县还有没有车。 看了墙上的发车时间和车票价格,到齐兴下午的班车是一点半的。问了旁边的人,告诉她已经快两点了。 这次想要到齐兴县去找“猪老大”,从鹤鸣山上车的时候就有些犹豫,现在更拿不定主意了。犹豫的是,刚刚看到报纸,仅凭他那“老婆叫高翠兰”的一句话,就跑去找那个“猪老大”,也有些太冒失了;现在拿不定主意,是因为去齐兴还要在这里等一夜,即便到了齐兴县,还要再去洪山乡,到了洪山乡,还要去找什么采石场。能不能找得到暂且不说,今天这一趟车做的也使她心情凌乱,下面不知道住店、坐车还得花多少钱呢?可自己兜里的钱已经不多了。 高翠兰正在犹豫,突然听到有人喊“翠兰姐。”抬眼看时,是吴家庄的吴二柱背着个包走了过来。高翠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忙问:“二柱,你不是在哪儿打工吗,怎么来这里了?”二柱道:“就在齐安,我的表舅在饮食公司上班,是齐安大饭店的掌勺师父,我现在跟他当学徒哩。家里有点事,叫我回去一趟——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高翠兰已经彻底打消了去齐兴的念头,道:“我从鹤鸣山过来,正好咱们一路回去。”二柱赶紧买了去齐阳车票,二人一块回程了。 二柱现在成了二十五、六岁的大男人,已经娶妻生子。一路上,他滔滔不绝讲了在城市里的所见所闻,高翠兰听得津津有味。特别说到他表舅是‘齐安菜’的高手,会做的几样名菜,高翠兰兴趣更大,每样菜的原料、做法都打破砂锅问到底。二柱知道高翠兰也是会做菜的,他还劝高翠兰去城里开个饭店,愿意跟她当个下手。 高翠兰惊奇地问他:“跟着你表舅干不好吗?怎么还要出来?”二柱道:“他们那里是国营企业,进不去。现在只是有机会才能跟着表舅学一点,平常都是在那里打杂,凭着表舅的面子,公司里只发点生活费。”高翠兰才知道他现在也是很苦的。对他道:“要是有机会能到开个饭店,一定叫你过来。” 回到吴家庄,高翠兰找到吴双喜,讲了鹤鸣山的情况,说到秋后再去看看。吴双喜一家人安慰了她,劝她不要走,并在一起吃了饭,才回了自己的家。 开小卖店的田菊花见高翠兰回来了,忙跑过来道:“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打个招呼?”高翠兰把她让到屋里,道:“来个老大姐找我,是以前庙里的住持。有些事情,急急忙忙地跟她一起走了。”田菊花道:“真是的,在一起不显,你走这几天,我觉得跟没了魂似的。孩子也找,问她高姨上哪去了?——听说你还要去‘出家’,难道这里不好吗?” 高翠兰道:“谁说这里不好,我不是回来了吗?放心吧,回来就不走了。”田菊花道:“不走就好。我还担心呢,你借给我的一百块钱还没还你,你要是不回来,我上哪儿找你去?我现在就给你拿钱去。” 高翠兰道:“你想哪里去了?我要没钱花,早就向你要了。不是跟你说吗,不走了。钱在我手里暂时花不着,不像你做生意得靠钱周转,你就放心用吧,等需要的时候再还也不迟。”田菊花听她说得实在,就不提这件事了。二人又拉会呱,田菊花听有人喊她,才匆匆地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翠兰每到晚上都睡不好觉,那份报纸搅得她心神不安。她想了很多:如果不去找他,毕竟一千多年的魂牵梦绕,万一真是那个“怪物“,岂不错过了机会?猪八戒是不会来找自己的,他哪里知道自己现在住的地方? 可是如果冒然去找他,只凭报纸的几句话,也觉得有点唐突。天下模样像的人也是有的。再说“猪老大”,名字也不对,万一找错了人,岂不落个大笑柄。 她把石佬带她神游说成是托梦。石佬这一次托梦,到底什么意思?别的神仙“下海”,都干起了大事,可那个姓猪的却在山上搬起了石头,还显摆自己有超人的力气,多大的本事,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些都不说,关键是没听懂石佬爷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一直使他疑虑重重,拿不出好主意来。最后只能用“等待缘分”来安慰自己。 眼看春节快到来临,这一天,高翠兰正在田菊花的店里坐着,一个邮递员把自行车扎在门口,掏出报纸和一沓子信交给田菊花。因为这个小店已经成为村里的信件周转站,田菊花接了过来,问道:“这么多信哪?”邮递员道:“可能是村里出去打工的,春节不回来了,给家里写封信告诉一声。” 高翠兰看着那一封封外地游子寄给家中亲人的信,暗中想起一个主意。 第二天,她从田菊花那里要了笔、纸和信封,回到家中写起信来。这是她一个晚上才想出的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封信只有猪八戒才能看懂,而且还能考验他的诚意。 信中只写了四句谜:“高山翠岭一株兰,叶衰花落有谁怜,无奈移根齐阳地,马马虎虎无家园。” 信中的第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是当时的猪天蓬在清凉山跟自己游玩时吟出的诗句。总共才想出两句:“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美如仙”。 因为她明白,毕竟是八戒动脑筋才想出来的,应当刻骨铭心,不会忘记。所以他把这句诗用在谜的第一句,也只有他才能看明白,可谓煞费苦心。 写好了信,又反复看了多少遍,才装进了信封。信封上只写了“齐兴县洪山乡采石场——猪老大收。”没落寄信人的地址,只写了‘内详’两个字。把信交给邮递员后,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她知道地址写得不详。报纸上说的是“洪山乡的一个采石场”,她只能写“洪山乡采石场”,能不能收到,只有听天由命了。 再说苟老二的采石场,生意依旧红火,他也确实赚了一笔钱。又添置了几台机器,增加了车辆,由卖毛石转变为加工石料为主的石料场,成了采石、加工、运输一条龙的企业。 猪老大的工作也有了变动,石头不用搬了,苟老二叫他跟杨橛一块出门要账。还专门买了一辆机动三轮,两个人都学会了开车。一开始要的几家,都是欠了两三年、不指望要回来的赖帐。猪老大只要能见到欠债的人,便盯住不放,凭着他那副模样,连吓唬带吓唬,都要了回来。 有一家公司老板,传说是个“赖账高手”,背地里人都叫他“赖经理”。欠了苟老二五千多块钱,老是拖着不给。这次猪老大去了,赖经理看他那副模样,就知道不是个“善茬”。听杨橛介绍,才知道他叫猪老大。开始也想使用惯用伎俩,瞅个机会一走了之。怎奈猪老大寸步不离,还顺手把他偌大的老板桌搬了起来,要先做个“抵押”。吓得赖经理叫他赶紧放下,有话好说。猪老大口口声声只管要钱,别的什么也不说。逼得这位“赖账高手”使出了最后一招,他想用酒灌醉猪老大,然后溜之大吉。 于是叫人在饭店摆了饭局,找几个大酒量的陪猪老大喝酒。没想到喝酒更是猪老大的强项,不大一会儿,三个陪酒的喝醉一对半,东倒西歪的睡着了。赖经理正着急,只见猪老大把酒杯推到一边,拿了两个碗,倒满了酒,递给赖经理一碗,道:“都是不能盛酒的家伙,跟他们喝有什么意思?来,咱们干!”说着,把自己的一碗酒倒进了口中。 赖经理看了看那碗酒,少说也有四两。他本身的酒量也只是四两而已,况且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哪敢再喝?求饶道:“猪老大真是海量,佩服、佩服,小弟实在不敢陪了。”猪老大道:“不喝也行。你以为我想喝呀?什么鸟酒,一股子瓜干味。那就赶紧叫人把钱送过来,我们走路。” 赖经理见招招失败,只得道:“好说好说。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今天你们只能拿走两千。账户上确实没钱了,剩下的等几天我叫人给你们送过去,就不用你们再来了。”猪老大道:“好说好说,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五天之内,你得把钱送过去。要不然,别说我不仗义,即便找不见你,我能找到你们家,反正我是个没有老婆的,就在你们家里住下了。”说得赖经理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个地盘还有比自己更不论套的! 眼看好多欠账都要了回来,苟老二自然高兴,经常请猪老大喝个小酒,也少不了给他一些零花钱。 这一天要帐刚刚回到家,忽见工地上干活的民工喊着“猪老大”跑了过来,猪老大问他:“什么事?”那人道:“你的信!”猪老大有些意外,问道:“我的信——谁会给我写信?”那人把信交给猪老大道:“你看看,可是你的?”猪老大接过信,看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齐兴县洪山乡采石场——猪老大收。” 猪老大还没反应过来,杨橛一蹦多高,道:“老大,嫂子来信了。”猪老大瞪大了眼睛,问道:“难道会是她?”那送信的道:“一准是她了,她连地址都没写清。邮递员还说,洪山乡那么多采石场,要不是他知道这里有个猪老大,这信还没法送呢!”猪老大一时惊喜交加,连忙撕开那封信。正是: 昼思夜想高翠兰 千呼万唤皆枉然 突然似从梦中来 怎不叫人动心弦 第43章 吴家庄翠兰写信 石料场八戒失魂 却说猪老大撕开那封信,拿出来看时,只见上面干干巴巴写了四句诗。他看到第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猛然想起这是自己为高翠兰吟过的诗。不由得兴奋异常,咧嘴笑了笑,知道确实是他老婆高翠兰写的信无疑了。 可是再往下看,“叶衰花落有谁怜?”不由得拉长了脸;特别是“无奈移根齐阳地,马马虎虎无家园。”简直如天书一般,他看来看去,一头雾水,不由得呛了一句:“这是什么玩意?”杨橛问道:“怎么,难道不是嫂子的信?” 猪老大苦着脸道:“是倒像是,可是?”杨橛道:“既然是她来了信,你愁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她?”猪老大道:“这信既没写头,又没有落名,信封上也没有地址,上哪里去找她?” 接着又骂:“这个臭娘们,跟我玩什么把戏?”杨橛跟猪老大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几乎到了无话不讲的程度。知道他天天把高翠兰挂着嘴上,疼在心里;逢人便夸,四处炫耀。可今天接到她的信,居然高兴不起来,觉得不对劲。半开玩笑地问:“怎么,难道嫂子改嫁了?” 猪老大正在猜疑,一听这话,吓了一大跳。忙把信递给杨橛道:“你看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橛接过信,看到果然是一封没头没尾没落地址的信,他想从邮戳上看信是从哪里发来的,可是真巧,邮戳的地方偏偏被黑印墨糊弄得看不清字了。他只得坐在桌子前,仔细研究起那封信的内容来。 猪老大对他道:“前两句我都明白,你往下看。”杨橛仔细念了念,道:“这第二句和第三句也是有联系的,你看,“叶衰花落有谁怜,无奈移根齐阳地”,她是说,花开花落多少次,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了,可又有谁怜悯她呢。这不是在埋怨你吗?” 猪老大哭丧着脸道:“她埋怨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杨橛道:“所以她只得走了。”猪老大瞪大了眼睛,道:“她真走了?”杨橛道:“你看,‘无奈移根齐阳地’,一个无奈,一个移根,说得还不清楚。这根都移了,还不是走了?” 猪老大一听这话,捶胸顿足大哭起来,骂道:“你这个臭娘们,怎么就走了呢?你不凭良心哪,我费尽心机,给你送了人参果;下了海千辛万苦找你,为的是能在一起过个好日子。真没想到,你成了人家的老婆!” 杨橛看他哭得伤心,又仔细看了看信,叫住猪老大。道:“老大,别急,这‘马马虎虎无家园’,我觉得还不是那个意思。”猪老大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怎么不是那个意思?她不守妇道,跟人走了。还有脸说出马马虎虎找了一个、混日子去了。”杨橛道:“那无家园呢?”猪老大道:“无家园,这还用问吗?肯定找的也是个穷光蛋,无家无院的,说不定是个讨饭的呢。”说着,又哭了起来。 杨橛反复想了想,觉得不对。便劝他:“别哭了,我觉得咱们都想歪了,她要是真改了嫁,还给你写信干什么?”猪老大道:“她不是埋怨我吗?说没人可怜她。写信来就是故意叫我难过。“杨橛道:“我觉得不对。如果反过来想,这‘马马虎虎无家园’,我觉得是她在告诉你,千万不能马虎,你要是再不认真,就找不到她了,哪还有家园呢?” 猪老大眼睛一亮,忙问:“是这个意思?这个臭婆娘,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不来找我。却写个鸡巴谜,叫咱在这里瞎猜。”杨橛道:“看样子,这位嫂子可不简单。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说不定就是故意难为你呢?”猪老大发狠道:“她敢难为我?杨橛你看着,等找到她,我非狠揍她一顿不可。”杨橛道:“你也别吹牛了,还是先猜谜吧。” 两个人琢磨了半夜,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从‘无奈移根齐阳地’这句话里,分析出“齐阳”是个地名,说明高翠兰就在齐阳县。有了这个结果,猪老大和杨橛商议,决定第二天就到齐阳去找她。 齐兴和齐阳虽然是相邻县,但洪山却在齐兴县的边缘,要去齐阳,还要到齐兴县城转车。猪老大和杨橛一大早起来,等车、坐车,一直到傍晚,才赶到齐阳县城。按照杨橛的建议,他们先找到县广播电台,做了一个“寻人启事”。 由于猪老大不叫写高翠兰的年龄,又不叫写自己现在的名字,只能写道:“寻人启事,爱妻高翠兰,因故多年离散,现在你丈夫正到处找你。望听到广播后速到齐兴县洪山乡采石场与丈夫猪老大见面,或拨打齐兴县洪山乡苟盛仁电话联系。”然后又在县城显眼的地方张贴了一些早已准备好的“小广告”。 齐阳县城不大,猪老大与杨橛满街溜达,到处询问。只要见到自认为差不多的女性,猪老大都要喊一声“高翠兰”,闹得路人莫名其妙。一直找到天色黑透,路灯闪烁,二人才找个旅馆住下。 第二天,杨橛知道石料场里忙,想和猪老大一起先回洪山集等着。可猪老大道:“她既然说“马马虎虎无家园”,就是叫我认认真真地找她,我觉得她是在考验我的真心,说不定他就在旁边瞅着我呢,我怎么能回去?”杨橛知道他的脾气,只得嘱咐道:“那你就住在这个旅馆里,我先回去。你别挪地方了,有什么事情咱们好联系。”猪老大点头答应,杨橛自己回了家。 猪老大又在街上一连找了三天,仍是一无所获。到了晚上,猪老大愁眉苦脸地回到旅馆,一头倒在了床上。饭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正唉声叹气之际,就听服务员喊道:“七号房间,姓猪的接电话!” 猪老大一骨碌爬了起来,问道:“哪里,哪里?”服务员把他领到服务台,猪老大忙拿起电话,就听到苟老二的声音:“老大吗?我是老二。你就快回来吧。”猪老大道:“怎么,你嫂子来电话了?”苟老二道:“不是电话,是她本人来了。” 猪老大一听,简直喜呆了。忙问道:“本人来了?”苟老二道:“对,你就快回吧,我们都等着喝你的喜酒哪!”猪老大按耐不住惊喜,还问:“真是你嫂子?”苟老二道:“这还有假?她说她叫高翠兰,等你多少年了,是听到广播才找到这里来的。我已经叫杨橛挪了出去,她现在正睡在你床上呢。”猪老大兴奋地道:“真是她,那太好了。这个臭婆娘,我还以为她敢跟我较劲呢?那好,要是能找到车,我今晚就回去。” 猪老大放下电话,恨不得马上飞回去。他连忙跑到汽车站,想打听一下有没有回程的汽车,自然是白跑一趟。急得他抓耳挠腮。要是在从前,一抬腿就架上了云头,一眨眼就能到洪山。可现在是人不是神了,再急也没用,只得回旅馆等一个晚上。 好不容易盼到天明,去了汽车站,坐上汽车;又在齐兴转了车,直到下午,公共汽车总算开到了洪山集。猪老大心急如焚,跳下车就往住的地方跑,正好迎着杨橛。 杨橛离多远就喊:“老大,叫你回来,还非要在那里找。你看,我说的不错吧,嫂子都来到了。”猪老大问他:“真是你嫂子来了吗?”杨橛道:“当然是了。她也是很远的路赶来的,能找到真不容易。”说着话,二人已经来到门口,猪老大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捋了捋头发,便向里面喊了一声:“高翠兰!” 只见颤微微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来。这人头发稀疏凌乱,满脸皱纹,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骨瘦如柴,却穿着一身胖大的棉衣。 猪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住她问:“你就是高翠兰?”那女人见了猪老大,也吓了一跳。道:“我就是郜翠兰,你是谁?”猪老大也没听清她姓“郜”,道:“我是猪老大,你找谁?”那女人道:“我找我男人。”猪老大道:“你男人姓啥叫啥?”那女人道:“我小孩爸姓朱,叫朱天强。十年前因为跟别人打架,他以为伤了人,就跑了。其实他打的那个人没有事,不长时间就好了。可俺小孩爸至今却没了信儿。” 杨橛知道猪老大从来没提过有孩子的事,今天听那女人口口声声称 “小孩爸”,就知道出错了。便问那女人:“你昨天怎么没讲你要找的是小孩爸?”那女人愣了一下,道:“怎么,我男人不就是俺小孩爸吗?”猪老大问她:“你看看——我是你小孩爸吗?” 那女人刚才就被他那长相吓呆了,这会儿连看也不敢看。忙道:“不是、不是,俺男人我能不认识吗?”猪老大道:“对,你找错人了。”那女人道:“不是俺找错人了,是村里人听到广播,才叫俺来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道:“你们看看,这地址也是他们给抄下来的,还说俺男人在这里等着俺,要不是这纸条,哪能找到这里。怎么就找错人了呢?”说着,眼中已经流下泪来。 杨橛问她:“你男人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吗,还需要做寻人启事找你?”那女人道:“出了事之后,我不是带着小孩也走了吗。躲了大半年,知道没事了才回家的。” 杨橛拿过那女人手中的纸条一看,上面写的是“郜翠兰”,便问那女人道:“你到底姓郜还是姓高?”那女人道:“当然姓‘郜’了。”杨橛把纸条还给郜翠兰,道:“对不起,我们找到是高翠兰,不是郜翠兰,你们听错广播了。”猪老大也跟着解释道:“即便你姓高,不姓郜;是高翠兰,不是郜翠兰;也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高翠兰。明白吗?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郜翠兰知道他绕了半天,就是想说明一个意思,自己不是人家要找的人。满怀希望顿时成了泡影,花钱又费力,白跑了一趟。气的她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扯起嗓子哭着骂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怎么连个音信都没有了呢?叫我到处找你,一趟一趟白花钱。这一回村里人都说是你呀,没想到千里遥远又落空了。姓朱的,你是不想要这个家了,你是不想回来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猪老大听她哭得伤心,又觉得刺耳,忙把她拉起来,道:“你也别哭了,也别骂了。你骂你小孩爸,别把姓猪的都给骂了,俺也姓猪呀。” 郜翠兰擦了擦泪,道:“俺憋屈得很呐。他一走了事,家里两个孩子大了,借的都是帐。我这一次来,也是借邻居的十块钱,你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朝后怎么活呀?”说着又哭了起来。 猪老大劝道:“哭有什么用,还是赶紧回去,家里还有孩子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道:“知道你有难处,可我也是个穷光蛋。这些钱,你先拿着用吧!”郜翠兰看猪老大手中的钱,少说也有几十块,赶紧接了过来。口中道:“你是好人,你是个好人。”忙向他鞠个躬,把钱装进兜里,转身走了。 猪老大见郜翠兰走了,一把将杨橛拉到屋里,骂道:“你这个混小子,也不问清是不是你嫂子,就往家里领。还让她在我床上睡了一夜,赶紧给我晒被去!”杨橛道:“怎么怪我呢?寻人启事是你叫这么写的,人是她自己找上门的。再说了,她是盛仁哥领进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猪老大道:“是苟老二领进来的?我找他去。” 杨橛拦住道:“你找他有什么用?人家自己找上门来,说叫高翠兰,丈夫姓猪,都以为她就是嫂子呢。不往家领,难道还能把她撵走?”猪老大道:“你们连她的姓都没弄清,就说是你嫂子?”杨橛道:“你听清了吗?她要是不拿出那个纸条来,谁也听不出来她姓郜!” 二人正在争吵,苟老二走了进来,问道:“你们吵什么吵?场里的人都等着喝喜酒呢。”猪老大没好气地道:“喝尿去吧,还喝喜酒呢?”苟老二被呛得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了这是?你天天盼,日日想的嫂子来了,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叫谁喝尿去呀?”猪老大道:“亏你还叫她嫂子,你把谁都当作嫂子。还不如把那骂街的‘疯婆子’也拉来当你嫂子呢!” 苟老二这才感觉气氛不对,看那个女人也不见了。便问杨橛:“怎么回事,人呢?”杨橛道:“别提了。人走了,她不是老大的嫂子。”猪老大瞪眼道:“还——我嫂子?” 杨橛忙改口对苟老二道:“不不不,她不是咱们要找的嫂子。”苟老二道:“这就奇怪了,她是听到寻人启事才到这里的,难道还有冒充的?”杨橛道:“不是冒充,是巧了。都是离散多年。老大找女人,人家找男人;老大姓猪,人家男人也姓朱,嫂子叫高翠兰,那女人叫郜翠兰,这不是误会了吗?” 猪老大指着苟老二道:“你连那女人的姓都没弄清,就往家领。这我不怪你,可你也得看看,我经常给你们讲,你嫂子长得漂亮,能是她这个样子吗?”苟老二道:“你光说嫂子长得漂亮,俺也没见过。什么叫漂亮?俗话说,那叫买眼镜——对光,对了光就是漂亮。我看这个女人长得还算不错,也够你的价钱了。” 猪老大瞪着眼道:“什么,什么叫够我的价钱了?”苟老二忙改口道:“不不不,没什么。我是说,都过那么多年了,人总是要变化的。嫂子当时年轻,那应该是漂亮。可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也不会像你想的那个模样了。到时候她真来了,你也不能太挑剔。” 猪老大这才松了口气,道:“不是挑剔,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你嫂子。你嫂子她长的,那是丹凤眼,高鼻梁,樱桃口;可这个女人呢,她小眼睛,塌鼻梁,还是个厚嘴唇。怎么能对光呢?”苟老二笑着道:“凭你怎么说吧,反正是眼见为实,等嫂子来了就知道了。”猪老大道:“还等嫂子来呢,这下子倒好,打电话叫我回来,自己老婆没找到,钱还贴给人家的老婆了!” 苟老二眯缝着眼问道:“怎么,她骗你钱了?”杨橛忙道:“不是。老大是个好心肠,听那个女人说是借钱来的,就把腰包里的钱全掏给了她。”苟老二道:“噢——那算个屁事。放心吧,没钱再拿,关键是得找到真嫂子。她既然来了信,就跑不掉她。趁年前有时间,帐不要也得找嫂子。县城找不到,到乡里去找,每个集上都给他贴上‘寻人启事’,还怕找不到她?”猪老大听了这番话,心里挺高兴。道:“还是老二想的周到。明天还去齐阳县,一个乡一个乡的找,看她能躲哪里去?” 当天晚上,猪老大跟杨橛商议,想把寻人启事改动一下。杨橛拿出了一本信纸来,问道:“你说怎么改吧?”猪老大道:“要是不改,那郜翠兰、葛翠兰、郭翠兰、高翠兰,这听着都差不多。再说了,重名的也不少。都来找怎么办,我哪有那么多钱招呼?”杨橛道:“想得倒美,你走桃花运了?”猪老大道:“还说呢,这郜翠兰不找上门了?”杨橛道:“那只是个巧合。”猪老大道:“巧合?这叫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要是那个郭翠兰来了还差不多,可她怎么不来呢?”杨橛问道:“那个郭翠兰?” 猪老大神秘地道:“就是卫生院那个护士,她长得还真有点像你嫂子。”杨橛道:“你做梦呢?到现在还想着人家。我跟你讲,可不要胡扯,她跟俺们有亲戚。”猪老大道:“亲戚怎么了?要真和我成了亲,那不亲上加亲?”杨橛道:“好好好,反正嫂子快来了,我定会告诉她,你是个花心郎。” 猪老大这下子吓坏了,忙道:“你可千万别来这一套,我只是开个玩笑。好兄弟,咱俩可不能为这事伤了和气。”杨橛一本正经道:“伤和气能怪我吗?你就是不能见漂亮女人。人家电台来采访你一回,你就整天念叨那个邹记者。现在嫂子都快来了,你居然还在想别的女人!” 猪老大见杨橛揭他老底,强打精神道:“那又怎么了,谁叫她跟我‘捉迷藏’呢?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喜欢女人还犯法吗?手里总得有个猴牵。”杨橛道:“行呀,你手里还得有个猴牵?大丈夫敢说敢当,到时候我就这么跟嫂子讲,你可别怪我!” 猪老大上前搂住杨橛的脖子,道:“你就是个小孩子脾气。都是开玩笑的,怎么当真呢?”然后松了手,道:“跟你嫂子讲我也不怕,我牵过一个‘猴’吗?好喽,不说这些了,还是请你喝酒去。”杨橛没好气地道:“什么时候了,还喝酒呢。嫂子还找不找,寻人启事还改不改?” 猪老大这才认真道:“改、改。我都想好了。就加上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这可是我的杰作,除了你嫂子,其他人不知道。你就写上,‘不知道这句话的不要来找’,就行了。”杨橛想了想,改成了“不懂‘高山翠岭一株兰’的勿扰”。接着,又按照改好的寻人启事抄写了好几十张。 第二天一大早,猪老大和杨橛便骑着机动三轮去了齐阳。先到电台续了广告,接着便去各个乡镇贴寻人启事,猪老大是逢人便问。又跑了三、四天,看天气不好,才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果然下了一场大雪,猪老大在家中眼巴巴地等了好几天,却没有一点消息。心里如油煎火燎,哪能坐得住?不断问杨橛:“即便下雪了,人不能过来,怎么也没有打电话的呢?”杨橛道:“嫂子只有一个,她不给你打电话,别人谁会给你打电话?再说了,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地址,要想给你打电话,就不会写那封没头没尾的信了。” 猪老大没了主意,道:“照这么说,咱们要是找不见她,全是白跑?”杨橛道:“不跑怎么办,那就更找不到她。她就是给你出个难题,看你有没有诚意,看你还敢花心吗?” 猪老大气坏了,蹦着骂道:“谁没有诚意,谁花心了?这个臭娘们,你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写个没头没脑的信,什么‘无奈移根齐阳地’,你一句话不打紧,叫俺整个齐阳县都跑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找到。玩什么鬼把戏?” 杨橛看他发起了牢骚,故意道:“什么鬼把戏,知道难了吧?这把戏可不是一般人能玩得了的。她能写出这样拐弯抹角的东西,又是诗,又是谜的,可真不简单,只可惜是对牛弹琴哪。你破不了这个谜,也无法找到她了。” 猪老大道:“呸,你还夸她呢。她写的那玩意,哪里像诗,哪里是谜?除了头一句,后面都是胡扯八拎糊弄人的。我读的诗多着呢,哪见过什么 ‘马马虎虎’、把这样的屁话也写到诗里头的?你还说我不能‘马虎’呢,她这样写,只有她自己能看懂。其实她才真是个马虎、马虎、大马虎呢!” 杨橛听他一连说出几个“马虎”,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地名来。他忙拦住猪老大,道:“哎——你想想,我们在齐阳,是不是去过一个叫‘麻湖’的地方?” 猪老大问道:“什么‘马虎’?”杨橛道:“不是马虎,是麻湖。”猪老大想了想,道:“对,有一个。那个集不大,是叫‘麻湖’,你问这有什么意思?” 杨橛高兴地蹦了起来:“好了,我找到嫂子了。”猪老大莫名其妙,呆呆地问道:“你找到嫂子了,在哪里?”杨橛道:“别问了,明天开车把她拉回来!” 说得猪老大丈二的和尚,更加摸不清头脑。还是问道:“上哪儿去把她拉回来?”杨橛道:“别管了,保你找到她就是。”猪老大听他说的离奇,心里哪能沉住气?围着杨橛直打转,道:“杨橛兄弟,你说的话要是真的,我请你喝酒。”杨橛道:“我不喝你的酒。你也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杨橛越不叫他问,他越是着急。追着道:“好兄弟,卖什么关子呢,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赶紧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明天真能把她拉回来?”杨橛道:“老大,谁是饱汉子,谁是饿汉子?”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是石料场大家经常开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用错了地方。忙解释:“谁说你是饱汉子了,我不是心里急吗?” 杨橛本想明天给他个惊喜,可见他逼得急,只得问他:“你真想知道嫂子在哪儿?”猪老大忙道:“当然想知道,这几天都没睡着觉。”杨橛故意道:“要是找到嫂子,你怎样报答我?”猪老大随口道:“请你喝酒。”杨橛摆手道:“喝酒不算。”猪老大眨眨眼,道:“这样吧,我跟你嫂子在屋里睡觉,你也别闲着,在门口站岗。”杨橛道:“好好好,那你就在屋里睡觉吧,我到门口给你站岗去!”说着要走。 猪老大伸手拉住他,道:“给你开玩笑的,谁干这卸磨杀驴的事呢?要是真找到你嫂子,我敢保证:你嫂子是个女人是吧?女人认识的女人多,我保证叫她给你介绍一个年轻貌美、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样?” 杨橛却一本正经道:“说话要算数,要不然我就把你丑事都给嫂子兜出来?”猪老大道:“好好好,把我的丑事都兜出来,那也得见到你嫂子呀。还是快讲讲你嫂子在哪里吧?”杨橛这才揭开谜底:“都怪咱俩猪脑子,这么简单的谜都没有猜出来。”猪老大道:“我是猪脑子,你是‘羊’脑子,还是比我开窍。快说,这个谜怎么就简单了呢?”杨橛道:“太简单了。”正是: 出谜容易解谜难 了却迷障便了然 人生也是一团谜 可惜到老解不完 第44章 猜谜寻人费功夫 相见无言太寒心 杨橛对猪老大道:“嫂子写的这首诗,后面两句全是地名。‘无奈移根齐阳地’,齐阳既然是个县名,下面的‘马马虎虎无家园’,谐音说的应该是麻湖乡,还得有个吴家园村什么的。咱们跑遍齐阳城去找呢,白跑了。” 猪老大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杨橛,你真是个天才,我怎么也没想出来。”杨橛道:“好了,地址算找到了,你明天就去把她接回来,我就等着看嫂子的真面目了。” 猪老大道:“怎么,关键时刻,你不陪我一块去,万一不是那地方怎么办。你不糊弄我吗?”杨橛道:“我可没糊弄你。你们是夫妻,见了面又是亲,又是抱,我在旁边是个干啥的。受得了吗?”猪老大道:“受不了也得受,你要是有了女人,照样。别跟我啰嗦,明早一块去!” 第二天一大早,猪老大便把杨橛喊了起来,两人穿上黄棉大衣,带着 “火车头”帽子,在机动三轮上,铺了席子,猪老大又抱了床被子,让杨橛裹在身上,睡在车厢里。自己便开车去了齐阳县麻湖乡。 由于找人问明了路径。不需要绕路县城,直奔目的地。 寒冬腊月,雪后天晴,西北风凄厉,哈口气都在眉毛上结了霜。积雪,树鞘映着阳光,照的眼睛扑朔迷离。然而猪老大却得意洋洋,他开着车,哼着小曲,摇头晃脑的行驶在乡间公路上。 一口气开了一个多小时,杨橛被颠簸的睡不着觉。老叫他慢着点、慢着点,可猪老大找媳妇心切,心中高兴,哪肯理会杨橛?而且越开速度越快。没想到有积雪的地方路滑,到了一个拐弯处,机动三轮再也不听使唤,只听“呼哧”一声,三轮车滑飞了出去,下了路,翻了个底朝天。 猪老大摔得鼻青眼肿,他也顾不得疼痛,忙从干沟里爬了出来。找杨橛时,只见他被甩出去几米远,睡在尚有积雪的麦地里喊疼呢。 猪老大走了过去,要扶他起来。杨橛看猪老大鼻子、眼皮都挂了彩,额头上也起了个包,不由得笑了起来,道:“摔成了这副模样?”猪老大道:“笑我呢,看样子你没事?”杨橛道:“还没事呢,起不来了。” 猪老大硬把他拉了起来,道:“别装蒜。我是被车碰的受了伤,你又没被砸着,怎么就起不来了?”杨橛道:“我被甩了这么远,说不定骨头折了呢?” 猪老大用手在他身上摸了摸,道:“哪有那么娇贵,又不是泥捏的。快起来,咱们还得赶路呢。”说着,顺手把他拽了起来。杨橛道:“你伤成这副模样,还去找老婆,嫂子还能认识你吗?”猪老大道:“怕什么?受着伤去找老婆,才说明心里有她,她得感激不尽呢。”杨橛道:“你心里有她,可我的腿疼,走不了喽。” 猪老大把车子扶正,东西拾掇好,对杨橛道:“别装了,腿痛也得走,快帮忙把车子弄上去!” 由于路滑,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车子推上公路。猪老大找媳妇心切,一把将杨橛抱上了车,开起来走了。 猪老大再不敢开快了。又走好长时间,终于到了麻湖集。 猪老大下车打听几个人,却没有知道吴家园的,他脸一下子拉长了。回到三轮车前喊杨橛:“你还睡呢,咱们又弄错了,哪来的什么吴家园?” 杨橛在车上迷瞪着眼,问:“到麻湖集了?”猪老大道:“对。我问几个人,都不知道哪有吴家园。”杨橛爬起来,揉了揉眼,下了车。道:“急什么,饿了,先吃饭,再问。” 猪老大只得听他的。二人找了一家羊肉汤馆,要了两碗汤,十个烧饼。杨橛端了一碗汤,拿着烧饼坐在邻桌上,打听道:“请问大哥,这乡里有没有个姓吴的村子,叫吴家园、或者吴家庄的?”那人道:“吴家园没听说过,吴家庄倒是有一个。出了集,往南走,四、五里路。” 杨橛谢了那人,回头对猪老大道:“你怎么说没有吴家园,我怎么一问便有了?”猪老大道:“有了便好,有了便好。我说呢,你不来我找谁问去?” 吃罢了饭,二人开着车很快就到了吴家庄。一打听,果然有个叫高翠兰的,猪老大高兴地差点没跳起来,一直把三轮开到大队部门口。二人下了车,又问了西边的一个邻居,邻居指着道:“那个小卖部看见吗,到那里准能找到她。” 来到小卖部,猪老大一看,柜台里面果然坐着个女的,正在纳鞋帮呢。只见她白白胖胖,头发扎成个“扫帚把”,看上去干净利索,也是蛮有风韵的。可又觉得与高翠兰有些不像。只得试探着喊道:“高翠兰。”田菊花抬头瞥了一眼,问道:“哎——喊谁呢?”猪老大盯着她道:“你是高翠兰吗,你看看我是谁?” 田菊花抬眼看了看,见他那副模样,正贼眼骨碌的盯着自己,不屑地道:“你是谁?——我看你是猪八戒的二大爷吧?”猪老大瞪大了眼,他心里明白这是骂自己丑呢。撇着嘴道:“怎么这样说话呢,你到底是不是高翠兰?” 田菊花以为又是一个想美事的,没好气的道:“你连认识都不认识高翠兰,找她干什么?”猪老大道:“谁说我不认识高翠兰?”田菊花道:“你认识她,还瞪着眼瞅你姑奶奶干什么,找挨骂呀?” 骂的猪老大脸长半尺,嘟哝道:“俺不是离别的时间久了吗,恐怕相貌都变了。就多看你一眼,你这位大姐够厉害的。”田菊花道:“什么,你们离别的日子久了——你是她什么人?”猪老大道:“当然是她男人喽!” 田菊花“嗤”的笑了一声,道:“她男人?你怎么不撒泡尿当镜子——照照自己。”猪老大一本正经道:“怎么,你不相信是吧?我就是高翠兰的男人。你说俺丑,俺不是丑。是路上滑,车翻了摔的,脸上受点伤。” 田菊花这才仔细打量一番猪老大,可又一想,从来没听高翠兰讲过有男人的事,觉得他找错了地方。于是理直气壮地道:“对不起,你们肯定找错人了。这里有个高翠兰不错,可人家是个道姑,没嫁过人。她师父来了信,还叫她到鹤鸣山修道去呢。” 猪老大一听这话,忙问:“走了吗?”田菊花道:“你还急了呢,走不走与你有何干系?”猪老大道:“怎么没干系,是她写了信,叫我到这儿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杨橛掏出那封信,递给田菊花,道:“你看看,是不是她写的信?” 田菊花这才想起高翠兰曾经要过信纸、信封的事,心里犯了嘀咕。她看到杨橛手里的那封信,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知道就是店里卖的信封,才觉得他们说得话有些道理。不能再信口开河了:高翠兰对自己亲如姐妹,如果他们真是夫妻,不就对不起人家了吗?于是,紧绷的脸色立即舒展开来,笑着对猪老大道:“我说呢,一看就不像本地人。身体长得这么健壮,真是少有。贵人之相哪!” 杨橛听她说话反复无常,故意道:“你刚才不说他是猪八戒的二大爷吗,怎么又夸起来了?”田菊花道:“猪八戒的二大爷怎么了,猪八戒长得丑,不等于他二大爷也丑。他二大爷不是杨二郎吗?英雄气概,威风凛凛。”杨橛道:“大姐,你怎么这么会扯呀。猪八戒姓猪,杨二郎姓杨,怎么是他二大爷呢?”猪老大也道:“你不知道,那杨二郎还得喊猪八戒个叔公呢。” 田菊花苦笑着道:“那、那是我弄错啦,就听说杨二郎有本事,排行老二,我以为是猪八戒的二大爷呢。好了好了,别管谁叫谁了,俺也弄不清,都是听人家瞎扯的呗。” 她转了话题道:“不过,我刚才说话难听,可都是为了高大姐好。你们不知道,就因为高大姐长得漂亮,显得年轻。现在啥人没有?有打听她底细的,有托人说媒的,还有心怀鬼胎、想讨便宜的呢,都被我骂的狗血喷头。所以刚才你们进来,说要找高翠兰,我恐怕又是不安好心的,说话就不耐听了。这叫‘一剑封喉’,先断了那些人的念想,为的是不给高大姐添麻烦,这就是我的绝招 ,你们可不要见怪!” 猪老大听她这番话,感动地走上前,亲切地喊道:“大姐,你真是个仗义之人,我得谢谢你呢。”田菊花道:“哎呦——光顾说话,忘了给你们拿板凳了。”说着,拉出一条长凳子,递给猪老大道:“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看看高大姐去。”便走了出去。 杨橛对猪老大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伶牙俐齿,黑脸红脸都会唱。”猪老大道:“没想到,他对我老婆是十分的好。”杨橛道:“一听说话,就知道是个讲义气的女子。”猪老大道:“你觉得她好,等我老婆来了,叫她介绍给你得了?”杨橛道:“胡说什么,她该是几个小孩的娘了。”猪老大道:“我可没看出来,那就没办法了。” 二人等了一会儿,哪能坐得住?不时站起来观望。一直看到两个女人从一条巷口中走了出来,猪老大的心“咚咚”跳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朝前面路上走去,注目田菊花旁边的女人。 距离越来越近,高翠兰的身影终于映入猪老大的眼帘,越来越清晰。这次的确认清了,这才是真正的高翠兰,高挑的身材,修长的脸庞,与他印象中的一模一样。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 他不由得喊了一声:“翠——兰!”只见高翠兰紧咬着嘴唇,两眼噙着泪花,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眼看快到跟前,猪老大伸开双臂,正要上前拥抱,可高翠兰却一扭脸,径直朝自己住的屋子跑了过去。猪老大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看高翠兰已经进了屋,这才赶紧追了过去。 猪老大来到门前,看高翠兰坐在床上,哭了起来。自己的眼睛也红了,嗓子里像堵了棉花,颤颤巍巍喊道:“翠兰,这么长时间,在西天我经念不好,禅参不好,朝思暮想,,就盼着这一天哪。可我来了,你为啥不理我,翠兰?” 高翠兰哭了一会儿,才问:“你回来后,找过我吗?”猪老大进了屋,道:“哪天不找你,你却没有个踪影。”高翠兰哭着道:“你去过福陵山吗?我在那里等了一千年。” 猪老大慢慢的坐在了高翠兰身边,道:“我本来要去的,可是再也打听不到那个地方。还有你们高老庄,也找不到了。”高翠兰道:“照你这么说,要不是我写封信,这辈子你也找不到我?”猪老大道:“天下这么大,找一个人确实难呀。”他拉起高翠兰的一只手,抚摸着道:“还问我呢,你既然在报纸上看见我,也知道地址了,就不能去一趟。还写个无头无尾的信?”高翠兰道:“亏你说得出,那报纸上说的是猪老大,我知道猪老大是谁,敢冒然去找他?” 猪老大这才明白,道:“你写这封信,专门试探是不是我?”高翠兰虽然没有吭声,猪老大心里却热乎乎的,上前抱住她道:“心肝宝贝,你真聪明。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高翠兰挣扎着朝旁边挪了挪,道:“什么难题,不也找到了。”猪老大紧紧抱住她:“对对,找到了,找到就好。”没想到高翠兰叹气道:“好什么好,哪辈子欠你的债,为啥总想着害我?” 猪老大不明白她的意思,亲昵地道:“疼还疼不过来呢,怎么会害你?”高翠兰道:“你不害我,当初你当你的和尚,走你的路,为啥却送个人参果,硬是给我吃了,成了个老不死的,在这世上受尽苦难,丢人现眼。这不是害我?” 说到这里,离愁别恨一起涌上心头,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用拳头狠狠地打着猪老大,一边吼道:“你害的我好苦,害得我好苦!” 猪老大两眼盯着高翠兰,任凭她打骂。看她打够了,解了恨,才慢慢地把她搂在怀里,道:“我知道你受了苦,可咱们是前世的姻缘,要不是给你吃人参果,怎么会有今天?”见高翠兰不吱声,又道:“你现在是世上少有的寿星。这东西皇帝想求也求不到,你不感谢我,还说三道四的?”说着,便抱着高翠兰亲了起来。 高翠兰使劲推开猪老大,道:“什么寿星不寿星,我可不稀罕。”猪老大嬉皮笑脸道:“你不稀罕我,我倒是稀罕你呢。”说着,又要去抱高翠兰。 高翠兰这才仔细看了看他,问道:“怎么鼻青眼肿的,惹什么事了吗?”猪老大道:“惹什么事。都是为找你心里急,路上翻了车,摔的。”高翠兰道:“摔的?本来就没个人样,又挂了彩,真能吓死人。怎么不小心着呢?”猪老大道:“急着赶路,没想到路滑的很。” 高翠兰叹了口气,从窗台上找到一小瓶红药水,给他涂了起来。问道:“跟你一块的那个人呢,他受伤没有?”猪老大道:“他叫杨橛,没受伤。要不是他破了谜,还找不到这个地方呢。他没事,在那个女人店里。” 高翠兰涂好药水,把药瓶放了回去。坐下问他:“那就就说说吧,打算怎么办?”猪老大一愣,道:“什么怎么办?”高翠兰道:“你打算把我怎么办?”猪老大道:“我是专门来接你的,当然是跟我走喽。”高翠兰道:“跟你走?你在那里卖‘大力丸’,叫我跟你抬石头去?” 猪老大不好意思道:“早不干那活了,我现在是专门跑‘财务’。”高翠兰问道:“什么‘财务’?”猪老大道:“财务你不懂,就是出门要要钱,结结账。”高翠兰道:“说的好听,不就是‘讨债鬼’吗?” 猪老大有些难堪,解释道:“什么讨债鬼。干这个活有吃有喝,还能落点回扣。”高翠兰道:“就知道大头不算小头算。”猪老大无奈地道:“你说我能干什么呢?”高翠兰道:“总得自己想点子干些什么,老给人家打工能是办法吗?”猪老大道:“自己干当然好了,今后听你的,你说干什么咱就干什么。”高翠兰问道:“你要接我走,有房子住吗?”猪老大道:“有,两间房呢。” 高翠兰惊奇地道:“你现在有两间房?”猪老大挠了挠头,道:“ 实话跟你说吧,我与这个石料场老板弟兄们相称,我是老大,他是老二。房子虽然是他的,给我住了,就等于我们的。”高翠兰道:“什么老大老二、他们你们的,房子的事还能胡扯?是谁家的就是谁家的。我说怎么叫起来‘老大’,你们在一起称呼倒也没什么,不该把名字也叫‘老大’。这是个名字吗,亏得报纸上给你登出来?” 猪老大撅着嘴道:“你还不知道呢,有个多事的吴承恩,写了一本《西游记》,把我腌臜得又丑又馋,不成个人形。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我哪还能用真名?你觉得不好听,咱改就是了!” 高翠兰心事重重,道:“先别说那事。听你的意思,你住着人家的房子,给人家打工,还想接我到你那里去?”猪老大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回答。道:“那、你说呢?”高翠兰道:“我能说什么?我在这里,房子虽然是公家的,也是分给我的。”猪老大道:“你什么意思,想叫我到这边来?”高翠兰道:“想得美。谁叫你来这边了?我是说自己住这里习惯了,哪里也不去!” 猪老大以为她开玩笑,便上前撘住她的肩膀道:“翠兰,怎么不明白我的心哪。只要咱俩在一起,苦点、累点算什么?没有房子,咱们可以挣钱盖。保证不出两年,我给你盖三间屋、一个大院。”高翠兰推掉他的胳膊,道:“好吧,那就等你盖好房,再来接我吧。” 猪老大一听这话,心里凉了半截,急得在屋里兜起了圈子。忽然看到高翠兰床头上有封信,果然是鹤鸣山紫云观发过来的。怕她还有要去修炼的念头,心里更着急。 他上前把门关了起来,问高翠兰:“真不愿意跟我走?”高翠兰点点头。猪老大“噗咚“跪倒在地,双手作揖道:“老婆,我求你了!”高翠兰道:“这是干什么,谁叫你跪下的?起来、起来,还是个男人吗?”猪老大赌气道:“我还男人呢?你要是不去,我的脸面就丢光啦。连人也不是,还男人呢。反正你不去,我就不起来了!” 高翠兰觉得奇怪,道:“我去不去,与你的脸面有什么关系?”猪老大道:“怎么没关系?我跟杨橛天天出来找你,整个齐阳县二十多个乡镇都跑遍了。一直到昨天,大伙听说找到你了,都过来给我道喜,就等着喝喜酒呢。这倒好,节骨眼上你不去了。大伙能不猜疑吗,是你改嫁了、还是故意要甩我?当时你要不打算跟我见面,就别写那封信哪。翠兰,你是让俺老猪难堪呀,我还有脸回去吗?”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高翠兰听他说得是真情,哭得伤心。知道他是个要面子的,便走过来拍着他肩膀安慰道:“急什么呀,不是有话要说吗?快起来。”猪老大道:“不管说什么,你不答应我,就是不起来。”正是: 生死离别越千年 今日得见终是缘 苦难坎坷无须怨 只对今后做盘算 第45章 猪老大情急跪求 高翠兰语重心长 高翠兰见八戒那副憨像,虽然离别一千多年,仍然是原来那个样子,真是山难改、性难移。只得道:“答应你还不行吗?”猪老大仰着脸问道:“真的?”高翠兰道:“当然是真的,但是得有条件。”猪老大转忧为喜,道:“你只要答应跟我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高翠兰道:“那就起来吧。”猪老大这才爬起来,高翠兰让他坐在了床边。 高翠兰道:“这里住着虽好,也不是长远之计。即使你不来,我也打算离开这里。既然你来了,非要我跟你走,走了哪能再回来?我也是要面子的,不能让人看笑话。”猪老大道:“我没让你回来,走了还回来干啥?”高翠兰道:“有几件事情需要办,不然了却不了我的心愿?”猪老大道:“什么心愿,你快说!” 高翠兰道:“第一,要知恩报恩。”猪老大问她:“报什么恩?”高翠兰道:“你哪里知道,十多年前,我们是被当作‘牛鬼蛇神’送到这里的,说关就关,说骂就骂。多亏了吴双喜一家人冒着风险,暗中保护,不仅在队里没受批斗,而且有房住,有饭吃。一直照顾到现在。如果不是他们,十年前我就不想活了,哪能等到今天?” 猪老大听了,鼻子一酸,哭了。道:“翠兰,我知道这这么多年,你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能熬过来就不错。没想到会被人家关,被人家骂,你受委屈了。恩人家在哪里?我去给人家磕头!”高翠兰道:“不光磕头,我还要把这里当作第二个‘娘家’,今后也会经常走动。”猪老大道:“是是是,咱们永远都不能忘记人家的大恩,你娘家不就是我娘家吗?” 高翠兰又道:“第二,我还有个仇人。”猪老大道:“仇人是谁?我一定给你报仇。”高翠兰道:“他是原来麻湖公社的,人都叫他单组长。听吴双喜讲,他姓单,叫单卫红。他无中生有,给我乱加罪名,说我是什么特务。要是真被打成特务的话,不枪毙也得坐大牢,就是要把我置于死地。这还不说,他还把我父母给我的那面铜镜抢了去,那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传家宝。” 猪老大怒火中烧,骂道:“还有这样的狗官,居然抢你的传家宝,太无法无天了。他在哪里?我明天就去收拾他。”高翠兰道:“听吴双喜说,他自己也出了事,早就调外地去了。等以后打听到他的下落,一定要帮我讨回那面镜子。”猪老大道:“那是自然,你放心,肯定饶不了他。” 高翠兰语重心长,道:“还有一件事,既然团聚了,就要想着自己创业,不能老跟别人打工。你孬好也是个‘下海’的,听石佬爷说,哪吒下了海,去造风火轮摩托车;那个玩芭蕉扇的铁扇公主,经营电风扇、电器去了,做的都是大生意。哪像你,上山搬石头,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还高兴地上报纸炫耀呢。” 几句话,说得猪老大面红耳赤,辩解道:“翠兰,我当时没有办法,一切都是为了找你,才这么做的。没有你,我哪有主心骨。好了,今后一切都听你的就是。” 这时,只听外面杨橛敲门道:“老大,还走不走了?”高翠兰使个眼色,猪老大打开门。杨橛道:“大白天的,关什么门?”猪老大道:“谁关门了,它自己关的。” 高翠兰忙让他坐下,给他倒了碗开水。猪老大介绍道:“杨橛,这是嫂子。”杨橛接过了碗,道:“谢谢嫂子。刚才就要过来,被那个开店的大嫂拦住了,说叫你们多说会儿话。我就是来问问老大,今天还走吧?” 猪老大看了看高翠兰,高翠兰道:“看我干什么,你的事你当家。”猪老大一听叫他当家,头就懵了,他知道这个家他当不了。忙道:“杨橛,来到这里,就得听你嫂子的。” 杨橛看他俩互相推让,明白了猪老大的意思。于是对高翠兰道:“嫂子,天也不早了,我到集上去住下,明天早上来接你们。” 高翠兰倒不好意思了,道:“怎么到集上去住呢?不走了也有地方安排。放心吧,不能叫你跑集上住。”猪老大猛然想起高翠兰要“报恩“的事,便对杨橛道:“对了,你嫂子要感谢恩人呢。上集就上集吧,赶快买些东西来,给恩人送过去。”高翠兰道:“那就你们俩一块去吧,我这里有钱,顺便带些菜来,请大家吃顿饭。” 说着,就要掏钱,猪老大拦住道:“哪能要你的钱,我这里有。你只管说,需要买什么东西吧?”高翠兰道:“天也晚了,你们就看着买几样,反正是表示一点心意。”猪老大不好再问,二人开车去了麻湖集。 到了集上,猪老大问杨橛:“她叫我买个‘几样’,说是表示一点心意。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我知道买啥?”杨橛道:“你不说要感谢嫂子的恩人吗?买啥不行。”猪老大道:“这个恩人不一般,他救过你嫂子的命。你嫂子还说,今后就当作娘家人走了。”杨橛道:“当作娘家人?那就好办了。”猪老大问道:“怎么好办?”杨橛道:“既然嫂子说当作娘家人,你先去买个彩礼。”猪老大道:“什么是彩礼?”杨橛道:“这里彩礼现在是‘三转一响’,外加人民币。” 猪老大被他说得莫名其妙,问道:“‘三转一响’是什么玩意?”杨橛道:“‘三转’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一响’是收音机。这些东西可真不好买,都得要票。”猪老大道:“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杨橛道:“现在流行这一套。没有这些东西,谁家的闺女跟你过?” 猪老大道:“你嫂子早都跟我过三年了,还要这些东西吗?”杨橛道:“对,你们结过婚那就算了。你就按照头一趟走丈母娘的规矩办吧。”猪老大问道:“这还差不多。算是头一回,都什么规矩呢?”杨橛道:“那‘四手礼’少不了。两条活鲤鱼,一头杀好的猪,十箱酒。十包果子。” 猪老大挠了头,道:“这么多呀,那得多少钱?我就带二百块钱,够不够?”杨橛道:“我还有一百呢。不过,这四手礼可大可小。鱼是买不到了,看鸡行里有卖鸡的,买只鸡也可以,图个吉利。猪肉不买那么多,买一条猪腿也行。然后再买四箱酒,八包果子,我觉得三百块钱够了。” 猪老大道:“你嫂子还叫买些菜,她要请咱吃饭哩。”杨橛道:“叫咱买菜,他请吃饭,有这个道理吗?”猪老大道:“怎么这么说话呢。她不是掏钱咱没要,我和她不是一家人吗?”杨橛道:“既然一家人,你咋不要呢?死要面子活受罪。咱就带这么点钱,要是买的东西看不上眼,嫂子怪罪下来,可就办砸了。”猪老大无可奈何道:“好了好了,早知道多带些钱。再说也晚了,就按腰包里的钱买吧。” 二人商议着买好了东西,便赶回到吴家庄高翠兰的住处。猪老大下了车,上前一看,门却锁了起来,喊了两声,也不见人应。顿时傻了眼,着急的骂道:“这个臭婆娘,叫我们去买东西,她怎么就溜了圈?” 杨橛正要到小卖部去问,却见田菊花走了过来,劈脸问猪老大:“你骂谁呢?”猪老大忙掩饰道:“我、我没骂?”田菊花道:“我明明听见,你骂谁臭婆娘?”猪老大支吾道:“我、我骂杨橛,他、他跟我耍心眼。”田菊花道:“别哄我,杨橛是个‘臭婆娘吗’?你分明是骂高大姐的,还不敢承认。看我不告诉她,你也别想接她了。”说罢,转身要走。 吓得猪老大忙拦着她,拱手作揖道:“大姐、大姐,你长得漂漂亮亮的,千万别干那缺德的事。”田菊花道:“什么,什么叫缺德的事?——你背地里骂人不缺德,我实话实说就缺德?”猪老大着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姐,你就行行好吧,我千辛万苦才找到老婆,好说歹说才答应跟我走。你可千万不能戳事,全当是我骂自己的。好了吧?看我这张臭嘴!”说着,照着自己的嘴巴打了起来。 田菊花看他那个样子,笑着道:“白长了那么大个块头,原来也是个怕老婆的。别打了,脸上已经够难看的,再打,更没有人样了!” 猪老大指着自己的脸道:“路滑,这是在路上摔的。”田菊花道:“好了好了,管你摔不摔的,别当我是‘戳事精’就行,俺可不是那号人。高大姐叫我在这儿等着你们哪。快拿东西,跟我一块走!” 猪老大这才放下心,问道:“上哪去?”田菊花道:“说了你也不知道,就跟我走吧。”猪老大叫扬橛从车上往下搬东西。田菊花一看买了那么多酒、肉,忙拦住道:“好了好了,别搬了。这么多,哪能拿完,还是把车开过去吧。”自己上了车,指挥着杨橛把车开到吴双喜家。 再说高翠兰打发猪老大去集上买东西,自己便到村里约了几个人晚上一起吃饭,然后来到吴双喜家。 把吴双喜一家人叫到一起,让大家坐下。吴双喜看她有些异常,忙问道:“怎么了大姐,有什么事吗?”高翠兰道:“今天晚上,我想在这里请客,你得闲吗?”吴妈道:“看你说的,怎么生份起来了?什么得闲不得闲,你要请谁,快说,我去准备菜。咱们不是一家人吗?”高翠兰道:“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把我当作一家人看待,我也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可是,我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家了。”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吴妈感到意外,问她:“还是要去那个鹤鸣山?”高翠兰道:“不是。”吴妈道:“怎么,遇到什么难处了?”高翠兰道:“也不是,是我那位当家的找来了。”吴妈更感到意外,忙问道:“啊?你原来不是在道观吗,还有当家的?” 吴双喜知道她曾经讲过自己招赘过的事,便对娘道:“她出家前家里给她招过一个女婿,也是因为性格不合,才出了家。”吴妈道:“噢,现在又找来了?”高翠兰道:“是的,真没想到,二十多年了,他还能找来。”吴双喜问高翠兰:“我记得你好像说他是个呆子,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有难处------”高翠兰道:“呆是有些呆。不过你知道,那一次在大队部,是那个单组长逼我,才那么说的。其实,他长得是丑些,一丑,就显得呆了。” 吴双喜这才恍然大悟,道:“这么一讲,我明白了。原来是大哥来了,我得好好招待他,这就买菜去。”站起来要走,却被高翠兰拉住道:“什么都不叫你买,我已经安排人去集上了。今天你就当一回娘家兄弟,陪陪他就行。”吴妈听高翠兰这么一说,也高兴起来,拉住儿媳妇道:“杏花,你姐夫来了,可是个大喜事,咱们先准备饭去!” 高翠兰也对杏花道:“杏花,你高大姐是个苦命的人,婚姻是老人家包办的,人丑的很,等会儿他来了,小心别吓着!”杏花道:“瞧你说的,他有多丑,可有猪八戒丑?我胆大着呢。就是猪八戒来了,也吓不住我!” 吴妈道:“说什么呢,男人管他丑俊干什么?只要心眼好,能过日子就行。哎——他叫个啥名字,来了咋招呼?”高翠兰道:“他姓猪,叫猪天蓬。”吴妈道:“天蓬,这名字好,一听就是个大高个。”高翠兰道:“个子是不矮,就是长得丑,能吓死人。别人都喊他猪八戒呢。”吴妈道:“你就别寒碜人家了。我不相信,就凭你的模样,他会丑得象八戒样?” 吴双喜听高翠兰一个劲的讲丈夫长得丑,心里也没底。恐怕娘多说闲话,忙道:“娘,别瞎猜了。我不是给你说了吗,高大姐的对象不是自己找的,丑俊也没有办法。你不是也讲,男人不论丑俊,管它长得咋样,只要对高大姐好就行。”吴妈道:“对对对,就这个理。”拉着杏花去了厨房。 高翠兰这才放下心,对吴双喜道:“我还约了庄大爷、吴大伯、老书记、老队长几个人。我来到这里,他们没少操心,走了也算道个别,谢谢他们。”吴双喜道:“你想得周到,平时难得在一起坐坐。他们年龄都大了,你请他们来,他们肯定高兴。” 正说着,就听到门口机动三轮的停车声。田菊花在门外就喊道:“大婶,家里有人吗?来客了!”吴双喜开玩笑道:“嫂子,咋呼啥呢,你不喊不知道你来是吧?”田菊花提着两大包菜走了进来,道:“我自己来还要报家门,猫猴子咬着蛋了。不光是我来,是你家来客了,看看去吧!” 这时,只见猪老大和扬橛分别抱着两箱酒走了进来,吴双喜忙迎上去道:“这是干什么,买这么多酒?”田菊花道:“快接过来。高大姐不是请客吗?车上还有呢!”吴双喜接过了酒,放在地上,对高翠兰道:“家里有酒呀,你怎么叫他买这么多酒?”高翠兰道:“你别管了,这是他们的心意。” 田菊花把买的熟菜送到厨房,对吴妈和杏花道:“快看看,那个大高个就是翠兰的女婿。”杏花伸头一看,吓了一跳。道:“妈呀,这么大的耳朵,真是猪八戒呀?”吴妈道:“胡说什么,这叫异人天相。你没听人讲吗,‘耳大富贵相,嘴大吃猪羊’。刘备就是个大耳朵,两耳垂肩。我看他倒是个有福之人呐。”田菊花道:“婶子这话讲得对,他要是没福,能找到高大姐这样的好人?” 猪老大搬完东西,高翠兰指着他对吴双喜道:“这就是猪天蓬,今后你就喊他大哥吧。”吴双喜这才仔细看了看猪老大,长得确实有些吓人。 猪老大看他老盯着自己,道:“不好意思,今天路上太滑,车出了事故,脸也碰伤了。这都是肿着的,难看。”吴双喜忙握着他的手道:“猪大哥,辛苦了,欢迎你。你也太见外了,怎么买这么多东西?”猪老大道:“你是我老婆的恩人,我得好好谢谢你!”吴双喜道:“不敢不敢,哪能那么说呢?” 高翠兰喊道:“吴妈,杏花,出来一下吧?”吴妈答应着,和杏花、田菊花都走了出来。高翠兰上前扶着吴妈对猪老大道:“天蓬,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吴妈。”猪老大道:“妈,我给你磕头!”说着,便跪下去磕起头来。吴妈道:“哪有这样的规矩,现在可不兴这一套了。”忙把他拉了起来。 高翠兰又指着杏花道:“这是杏花,双喜的媳妇,你应该叫她弟妹。”猪老大道:“哦——弟妹,我给你磕头!”说着,跪下来磕了个头,羞得杏花忙躲到吴妈的身后,道:“磕什么头呀,俺可受不起。” 高翠兰又指着田菊花道:“这是杏花的堂嫂,就叫嫂子吧。”猪老大道:“好,嫂子。嫂子就不要磕了,我给你作个揖吧。”田菊花道:“什么,兄弟媳妇你都磕了,看不起嫂子?”猪老大道:“怎敢看不起你?你说话厉害着哪。俺可不敢得罪你,我给你磕。”说着,便跪下磕了头。 正要起来,田菊花开玩笑道:“兄弟,难得你给嫂子磕头。反正年关也快到了,你就多磕几个,我给你压岁钱。”猪老大道:“好,我就多磕几个,不过,不要压岁钱,今后别再骂我就行。”说着,一连磕了三个头。 吴妈一边拦住猪老大道:“哎——你们是平辈,哪兴磕头的?”一边又吵田菊花:“你欺负人家实诚咋的?还敢骂人家,跟谁都开玩笑。”田菊花这才对猪老大道:“好了兄弟,起来吧,留着以后再磕。” 高翠兰知道田菊花是个口无遮拦、喜欢热闹的人,本来谁称呼谁也没在意,可当她又喊猪老大“兄弟”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问田菊花道:“你怎么喊他兄弟?”田菊花道:“不是你让他喊的吗。你以为我想占便宜呀?” 高翠兰道:“刚才是我说慌了嘴。杏花叫你嫂子,他怎么该叫你嫂子?”田菊花道:“不叫拉倒,反正头也磕了,叫也叫了,不能再捡回去吧?”吴妈道:“你是捡了便宜还卖乖。既然喊翠兰叫姐,正儿八经地得喊人家‘姐夫’呀;要不、喊哥也行,哪能让他喊你嫂子?” 田菊花走到猪老大面前,故意道:“是呀,婶子说的对。你为啥喊我嫂子呢?”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高翠兰又指着杨橛给大家介绍:“这位是跟猪天蓬一起来的,姓杨。”猪老大抢着道:“他是我的‘兄弟’,跟我开车的,叫杨橛。” “什么,杨橛?”这名字给田菊花添了话题,她兴奋地道:“这名字起得好听,硬硬梆梆的,杨橛!”吴双喜就怕她乱说话,道:“什么硬硬梆梆的?你又浮想联翩,跟谁都胡扯。”田菊花道:“谁跟他胡扯了?他是个小半截橛。我也是说这名字起得好,感觉到新鲜。杨橛,不就是芈羊的橛子吗?楔地上的。”他转脸问杨橛:“哎,这位兄弟,你这羊橛是木头的还是铁的?” 说得杨橛直不好意思,高翠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吴妈道:“什么木头、铁的,净瞎说。我告诉你,这名字起得有学问。”田菊花问:“还有学问?”吴妈道:“当然有学问。我估计是,他家姓杨,父母是老来生子,起这个名字,是把这个‘羊’拴住、定住的意思。人家娇乖的很呢!”问杨橛:“是不是这个说法?”杨橛红着脸点头道:“嗯。”田菊花道:“不得了,我婶子会算命了。” 这时,吴双喜的儿子威威放学回来,偎到杏花跟前。杏花低声对他道:“家里来客了,快到屋里写作业。” 威威正要走,可突然看到了猪老大,两眼都直了。问道:“妈,那不是猪八戒吗,怎么来咱家了?”杏花忙捂住他的嘴道:“不许胡说,那是你猪大伯。”威威答应着“噢”,又喊猪老大道:“猪大伯,怎么孙悟空没跟你一块来呀?”猪老大奇怪地问道:“什么,你认识孙悟空呀?” 威威一本正经道:“认识,他用的是金箍棒,大闹天宫。打妖精可厉害啦,你也打不过他。”猪老大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那孩子道:“我有画书,一大摞呢。”吴妈道:“看画书看迷了,他妈要是管他,还说他妈是白骨精呢。”大家都笑了起来。 威威又问猪老大:“你怎么不打白骨精,还替那妖精说好话?”猪老大正没法回答,田菊花却道:“他怎么打呀,白骨精不是你妈吗?”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杏花用眼瞪着田菊花,赶紧把儿子拉走了。 吴双喜看大家只顾在院子里说话,忙让猪老大、杨橛屋里坐,吴妈几个人也进了厨房。 不大一会儿,请的几位老人陆续到来,厨房里也端出了菜肴。吴双喜安排大家入席,叫老书记当了主陪,猪老大坐了客席,其余依次坐定,陪着这位上门“女婿”喝起酒来。 猪老大知道在座的都是对高翠兰有恩之人,共饮两杯之后,便站起来道:“各位长辈,你们对我老婆恩重如山,俺啥话也不说了,先敬各位。”几位老人见猪老大人虽然长得丑,听他讲话还挺懂礼貌,也就放下心来。 猪老大敬完一圈酒,吴双喜怕他喝得急,招呼他先坐下。自己也敬了一圈。这时,田菊花端了一盘烧鸡上来,放在桌子上,把鸡头对着猪老大,道:“鸡头一对,大富大贵,喝酒不醉。”然后倒了一大杯酒放到猪老大面前,道:“新女婿大哥,你就喝个鸡头酒吧!” 猪老大忙站起来道:“你喊也喊错了,酒也劝错了。这酒怎么喝?”田菊花道:“怎么都错了?”猪老大道:“我们是多少年的老夫妻,怎么叫我新女婿?”田菊花道:“管你多少年的老夫妻,久别胜新婚。今天刚见面,就是新,就叫你新女婿了,怎么着?” 猪老大只得道:“好好好,新新新。不过,就算我是新女婿,可只听说有鱼头酒,哪有喝什么鸡头酒的?”田菊花道:“哎呦——学问还怪大哩。可知道吗,鱼是有余的意思,鸡是吉利的意思,今天不是没买到鱼吗?怎么,鱼头酒能喝,鸡头酒就不能喝?”猪老大道:“好,吉利吉利,只要你说出个道道来,我喝。”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田菊花又倒了一杯,道:“要喝就是两个,这叫好事成双。”猪老大没有推辞,接过来喝了。田菊花又倒了一杯,道:“再喝一杯,这叫三星高照。”猪老大道:“好事成双就行,还要三星高照干什么?”田菊花道:“三是个好数字,三生万物,你们总不能两个人过一辈子,不要个孩子了?这叫三星高照,儿女来到,”猪老大忙端起酒道:“说的好,这一杯我喝。” 田菊花一连劝了他八杯,猪老大喝得兴起,对她道:“真是好口才,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词来?”田菊花道:“你放心吧,我非让你喝得不能入洞房!”杨橛道:“菊花大姐,你知道他能喝多少酒吗?”田菊花道:“能喝多少?”杨橛道:“三瓶、五瓶没问题。”田菊花吓了一跳,问道:“真的?”杨橛道:“我亲眼看到的,就是接到嫂子的信那天,他一下子喝了三斤大曲,啥事没有。” 田菊花胆怯道:“乖乖,这么厉害,我也别惹事了。”说着,忙放下酒瓶要走。猪老大一把拉住她道:“你不能走,有来无往非礼也。你叫我喝了这么多,我也得敬你一杯!”叫杨橛倒了酒,端给了田菊花。 田菊花想走走不掉,只得接过酒道:“好,既然猪大哥敬我酒,我也不能不给你面子。不过,我是不会喝酒的,只是有人陪着,我才喝一杯。”猪老大道:“好好好,明白了,我陪你喝。”田菊花从桌子上腾出了一个小碗道:“你陪着我喝,当然可以。但是男女有别,我用杯子,你必须用碗。” 猪老大一心想让她喝酒,道:“你们这么多规矩,好好好,你用杯子,我用碗,快倒酒。”杨橛倒酒,二人一连对饮了六个酒,在场的人不由得夸赞猪老大:“好酒量!” 正喝得热闹,高翠兰送菜走了进来,田菊花忙拉她坐下,自己乘机又要走。却被高翠兰拦住道:“你也坐下吧,厨房里忙完了。”她又对大家道:“今天叫几位老人家来,就是想和你们在一起说说话,平常聚不这么齐。你们照顾我这么多年,都是我的恩人,感谢的话就不说了,今后无论走到哪一步,我都会一直把你们当作亲人。” 她端起一杯酒道:“一切都在酒中,我敬大家一杯!”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站起来,都端起酒杯。唯有猪老大是个另样的,端起的是一碗酒。高翠兰看在眼里,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只得对大家道:“哎呀——几位老人家,怎么都站起来了?翠兰可担戴不起,赶快坐下、赶快坐下吧。” 大家共同干了酒,才坐了下来。高翠兰问田菊花:“刚才你是怎么喝的,还继续找吧?”田菊花道:“刚才我敬了你那一口子,他又反过来找我。我哪是他的对手,喝了六个酒,头也晕了,正要走呢。”高翠兰道:“我就知道是你出的主意,你用的酒杯,他喝的是碗,你不是吃大亏了?”田菊花道:“男女有别嘛。再说了,你那一口子酒量大,谁能跟他比?”高翠兰道:“现在男女都一样。不是他的酒量大,是他没喝过酒。你要是拿个盆给他喝,他也照喝不误!” 田菊花听高翠兰话中有话,忙道:“吆嗨——怪不得人说,‘丈夫进了门,不认娘家人’。你当家的刚来,就把姊妹们甩在一边了。这用碗喝是他自愿的,怎么怪起我来了?你说用盆他也照喝,那你就拿个盆来,我给他倒酒!”猪老大知道高翠兰埋怨的是他,撅着嘴道:“我才不用盆呢,又不是猪。”说得大家都笑了。 吴双喜恐怕冷了场,又敬了几位老人一杯酒,接着,要跟猪老大猜拳。猪老大哪敢答应,只是用眼瞅高翠兰。田菊花看到了,道:“喂,人家要跟你来拳呐,你瞅老婆干什么?”猪老大道:“我、我、我得看她同意不?”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 田菊花道:“你猜个拳,还要看别人的眼色。翠兰姐,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高翠兰道:“谁管他了?闲得没事。”田菊花道:“听见没有,人家没管你,就猜你的拳吧?” 猪老大嘟囔道:“她、她要是不答应,我可不敢来。”田菊花道:“好呀大姐,你可真有福气,找一个这么听话的男人。说老实话,俺刚开始见他,见他长得那么、那么、那么壮,还怕你受委屈哩。这下好了,省的俺替你担心了!” 高翠兰道:“你别听他瞎说,刚才他用大碗跟你喝酒,也经过我同意了?”田菊花道:“刚才你不在,也不能那么‘妻管严’吧。现在就说一句话,让他来不?”高翠兰道:“这可是他自己的事,我怎么能当家?”田菊花对猪老大道:“听见了吧,她让你自己当家呢?”猪老大这才鼓起勇气道:“既然叫我当家,我就来几个。”便和吴双喜猜起拳来。 由于请来的几位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高翠兰也不攀他们多喝酒,只是拉了些家常,又叫田菊花陪杨橛喝了几杯,大家吃了饭,各自散去。 吴双喜家房子宽绰,狄姑去世后,双喜娘就在东屋里给高翠兰准备了床铺。但高翠兰怕麻烦人家,没有搬过来住,房子一直闲着。今天高翠兰把屋里收拾了,安排猪老大和扬橛在这里休息,可猪老大哪肯愿意?死活缠住高翠兰。高翠兰也知道甩不掉他,只得同他一起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一晚,猪老大终于赶上了千年难遇的机会,彻夜长谈,亲热无比,借酒壮胆,兴奋至极。高翠兰爱恨交加,泪流满面,不时拍打猪老大的脸。正是: 千年礼教影响深 好女不从第二人 嫁鸡嫁狗命中定 守得贞洁为郎君 第46章 送别难忘往日情 广场上演双谢恩 无事天长,有事夜短。高翠兰还在朦胧中,便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天色已经大亮。赶紧穿了衣服。开门时,只见有几个乡邻向这边走过来。高翠兰有些紧张。她是个要面子的,村里人都知道自己是一个单身女道士,可屋里却睡着个男人,如何讲得清楚?一时着急,也顾不得喊八戒,只得走了出来,返身把门锁了。 高翠兰见乡邻们迎了上来,忙问道:“这么早,你们有什么事吗?”乡邻道:“听说你老家来人,要接你走,有这么回事吗,俺专门来看看?”高翠兰道:“噢——你们消息真灵通,是有这么回事。家人失散多年,终于找到了。”乡邻道:“那是好事。不过,在这里过惯了,你就跟我们的亲人一样,舍不得你走呀?”高翠兰道:“谢谢你们。放心吧,我即便走了,也不会忘记大家。” 有人问道:“你家里来的人在哪里?”高翠兰只得撒谎道:“在双喜家住的,我正要去看看呢。你们回去吧,心意我领了。即便要走,也得吃过早饭再走。”乡邻们道:“那好,我们吃过早饭再来送你,千万别急着走呀。众人这才散了。 高翠兰急忙走到吴双喜家,见杨橛正在门口站着,把钥匙递给他道:“你快去把门打开,叫他起床,过来吃饭。”杨橛接过钥匙,不禁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你昨晚把老大锁屋里了?”高翠兰故意骗他道:“这还用问吗?跟田菊花住在了一起。他喝多了,不把他锁起来,他还一直闹腾不睡觉呢。”杨橛哪知真相,乐着走了。 闲言少叙。却说高翠兰、猪老大吃罢早饭,吴双喜一家人把他们送了出来。刚走到到大队部门前,高翠兰就被等在那里的男女老少围了上来。一个老太婆拉着她的手,问道:“在这过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另一个道:“真是的,都说你道行深呢。俺孙子那场急病,眼看着命都没了,真是亏了你,掐把掐把就好了。到哪里能找到你这样的好人?”又一个妇女上前道:“俺儿子要结婚,就说要请你做酒席哩,怎么要走了。你这么一走,村里谁还能有你做得好?”人群中有叫高大姐的,也有喊翠兰的,都道:“舍不得你走。别走了,留下来吧?” 高翠兰顾不得答话,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滋味。自己本来是个落难之人,来到吴家庄,村里的人不但没有嫌弃,而且当作亲人相处;虽然没有给吴家庄做些什么,可一点一滴的小事情,村里人却如数家珍地记在心里。她抬眼看了看,村东一片的人几乎全在这里,一张张善良的面孔,一双双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临别之际,会有这么多的人来看望自己,挽留自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她“扑通”跪倒在地上,两眼噙着泪水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都是我的恩人。你们对我这样好,我真舍不得离开你们。” 旁边的人正要拉他,只见吴双喜走了过来,道:“乡亲们,今天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村里大多数人还不知道,高大姐在那一年咱们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救过我和我娘的命,她才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人得凭良心活着,今天当着众乡亲的面,我要正式拜谢恩人!” 正要跪下,只听庄大爷道:“乡亲们,我们吴家庄最讲恩怨分明。那时候咱们村里饿死了很多人,家家都是自命难保,能救活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为了让咱们的后代记住这段历史,吸取教训,珍惜粮食。既然这位高大姐救过咱们村里人的命,而且还她还会些医术,也救过不少孩子。她就是咱们村的救命恩人,咱们都要感谢她!”说着,鞠躬施礼。接着,很多年轻人都跪在了地上,在吴双喜带领下,给高翠兰行礼。 高翠兰哪想到会有这个场面,一时不知所措。赶紧爬了起来,一面去拉跪着的几位妇人,一面道:“这是干什么,叫我怎么承受得起?快起来,求求你们了,快起来吧,我给你们磕头了!”说着,又跪了下来给大家磕头。八戒愣了一会儿, 也跪了下来,跟着高翠兰后面磕起头来。 吴双喜忙站起来把高翠兰拉起,招手喊大家都站起来,道:“这些年来,不能说真话,高大姐在这里也受委屈了。好在现在改革开放,好日子刚开头,高大姐却要离开我们。我们虽然舍不得她走,可她是有家的,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他又拉着猪老大介绍道:“这位就是猪大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我们祝贺他们夫妻团圆,永不分离。”众人鼓起掌来。 猪老大不好意思道:“谢谢、谢谢大家。你们对我老婆这样好,我也放心了。”他看有人对自己指指戳戳的,以为在议论自己。便自我解嘲道:“我虽然长得丑些,可我心眼好,最疼老婆。我老婆说了,今后,这里就是她的娘家,当然也就是我的娘家。她叫娘的,我就叫娘;她叫叔叔伯伯老舅舅的,我就叫叔叔伯伯老舅舅。绝不改口!”说的众人笑了起来。 高翠兰道:“谢谢大家,谢谢父老乡亲,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望你们。”吴双喜道:“好了,让他们收拾行李、装车吧。” 人们这才让开一条路,杨橛把三轮开到了门前,吴双喜进屋帮助搬东西,可高翠兰只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被子,其余一概不带。等高翠兰上了车,最后与大家分别时,吴妈、杏花、田菊花都抹了眼泪。 猪老大一行回到洪山集,已经是傍晚时分。 苟老二从昨天到今天上午没见他们回来,下午特意又来看看。到了院里,见车子已经停在了门口,便喊道:“老大,嫂子接回来没有?”杨橛赶忙走了出来,道:“来了,快进来看看吧。” 苟老二走进了屋里,猪老大忙招呼:“老二来了,快快快,见过你嫂子。” 出乎意料,眼前的这位“嫂子”居然这么年轻漂亮,苟老二惊呆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知道,猪老大曾经讲过,他们夫妻已经失散多年,甚至连住的地址都记不清楚了。地址岂能是短时间忘得了的?可见分开的时间绝不会三年五年。然而,眼前找回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位年轻的女人。他不由自主问猪老大:“嫂子。这、这回没错吧?” 猪老大道:“废话,这是我自己找回来的,还会有错?”苟老二道:“没错就好,没错就好。”他对高翠兰道:“嫂子,我们找得好苦呐,总算找到你了。” 猪老大这才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苟老二。”高翠兰道:“哎呀,什么老大老二的,怪难听的,就没有个名字?”苟老二忙道:“有名有名,我叫苟盛仁,你今后喊我‘盛仁’就行了。”高翠兰问道:“盛仁,强盛的盛,仁义的仁?”苟老二道:“正是。”高翠兰道:“这名字不错。还好记。” 苟老二奉承道:“看来嫂子是个有学问的人?”高翠兰道:“哪有什么学问,只不过念过几本经书。”苟老二道:“那也不简单,能读懂经书,那可是大学问。”猪老大跟着道:“这话说的对,我们都是有大学问的。” 高翠兰瞅了一眼猪老大,道:“别瞎充了,什么大学问?”苟老二忙圆场道:“嫂子,就凭你写的那封信,就是大学问。别人谁写的出来?”杨橛也道:“是呀,嫂子的那封信,一般人想都想不出来,可把老大难为坏了。” 高翠兰看了看猪老大,问道:“怎么,那信你都给他们看了?”猪老大瞅着她,不好意思道:“嗯、嗯,都看了。我不是看不懂吗,要不是杨橛破了谜,上哪儿找你去?”高翠兰道:“你的学问呢?”猪老大嘟囔着道:“这也叫学问,什么‘马虎马虎没有家’,分明是在难为我。” 苟老二忙劝:“好了好了,别讲这事了。你们好远的路子赶过来,先歇会儿,我去安排安排,晚上给你们接风。”猪老大道:“不能光咱们,工地上的人还等着喝喜酒呢。”苟老二道:“那是两码事。今天,我给你们先接风,明天他们要是想给你们贺贺,再摆酒席不晚。” 高翠兰听苟老二要请客,忙喊他道:“盛仁,又不是外人,你也别客气了。听说这里不是有饭堂吗,随便吃点就行。不用麻烦。”苟老二道:“那哪能呢?嫂子可是我们盼望已久的,怎么也得请你吃顿饭。——这样吧,嫂子,既然不是外人,咱也不去饭店了。我就回家安排一下,叫你弟妹烧两个菜,今天就打个家宴。” 猪老大道:“老二,你真是个偏心眼。我来这么长时间,都没叫到你家吃顿饭,你嫂子刚来,就请她去?”苟老二忙摆手道:“千万别这么讲。我说了也不怕你见怪,你弟妹这个人,就怕我喝酒。只要在家喝酒她就嘟噜。你说咱们到一起,怎么能不多喝几杯?如其在家听她唠叨,哪有在外面喝的开心呢?我也是个要脸面的人,你可别误会!” 猪老大道:“这么说,她怕人喝酒,那就不去了。”苟老二着急道:“哎哎,怎么不去呢?今天嫂子来了,那就不一样。你弟妹也是个好客的人,只要女眷在,她还要多劝你几杯呢。” 猪老大开心地笑了,对高翠兰道:“翠兰,还是你的面子宽,那咱们就去看看?”高翠兰道:“你是怕喝不到酒呀?”猪老大瞪眼道:“怎么说话呢?平时我也是不喝酒,不是你来了吗?”苟老二看他们答应,便安排杨橛晚上带着他们一块去,自己先走了。 杨橛开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搬走。猪老大道:“对不起,你嫂子来了,却把你撵走了。”杨橛道:“看你说的,咱们两个大男人总不能永远住一起。”猪老大道:“对对,你要是比我早找着老婆,这地方我就该让给你了。”杨橛道:“是呀,可老婆哪会那么容易找?咱这里可是个男人堆,那边三间屋子住的都是鳏汉条子,今晚我也得加入他们的队伍了。”猪老大道:“别丧气,你嫂子来了,她认得女人多,早晚给你们一人找一个。” 高翠兰听他说话没谱,道:“别胡说八道,我又不是人贩子。”猪老大道:“哎哎哎,我可没说你是人贩子。我是想叫你行行好,有合适的给咱这位兄弟介绍个对象。” 高翠兰道:“我觉得你这是闲操心吧。杨橛要人有人,要工作有工作,还怕找不着老婆?”猪老大道:“不是我闲操心。你说的对,杨橛不是愁找不到媳妇,可是谁不想找个如意些的呢?他也是听我经常夸你心眼好,学问大,看人也准,所以他就相中你了!” 高翠兰骂道:“滚——胡说什么?”猪老大道:“别,你没等我话说完呢。他相中你,是想叫你当媒人,给他介绍一个对象。”高翠兰道:“别给我戴高帽,我可没有那本事,当什么大媒?” 杨橛认为猪老大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弄得他也不好意思。于是携起被子、行李道:“我把被子拿走,这张床就给你们了。”猪老大道:“什么,要你的床干什么?”杨橛道:“你那一张床也太窄,你们两口子怎么睡得下,还是把两张床对在一起吧。”猪老大道:“这像话吗?” 高翠兰拦着道:“别别别,哪能这样。我们将就着就可以,兄弟没床怎么睡觉?”杨橛道:“嫂子,你不知道,后面屋里是大通铺,不需要床了。”高翠兰道:“不行、不行,别管他什么铺,放一张床怕什么?” 杨橛也急了,道:“嫂子真的不知道,后面都睡大通铺,放一张床反而不好。”猪老大也对高翠兰道:“他说的也是。你就别客气了,那边确实用不着床。”高翠兰没好气的道:“你是替谁说话呐。不用床,你还让他睡在地上?” 杨橛见高翠兰生了气,忙打圆场道:“睡地上怕什么?地铺就是铺在地上的,比床上还暖和呢。不信,你去看看?”高翠兰道:“地铺我也知道。现在还睡地铺,看看去。” 三人一起来到后面,杨橛推开了门,高翠兰一看,房子中间的地面上有一根木头拦着,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麦草,果然是一个大通铺,乱七八糟地放着十来床被子。屋内脏乱不堪,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杨橛把被子放在了地铺的一头,对高翠兰道:“你看,地方宽着呢,再来几个也能住下。” 高翠兰道:“他们不是挣得有钱吗,怎么还睡地铺?”杨橛道:“场里的人大都是附近的,他们都在家里住。只有这几个是外地来的,家里特别穷,你想想,不穷怎么肯到采石场干活?他们只想着挣两个钱回家,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哪还能掏钱去买床?”高翠兰这才点了点头。 腊月天正冷,石料场里的活也松了些。天还没黑,几个干活的就收了工,抱着膀子回来了。一见猪老大,便兴奋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老大、老大,嫂子找回来了?” 猪老大高兴地道:“那还是囔囔空的?说找回来就能找回来。”众人问道:“在哪儿呢?”猪老大道:“怎么,还没看见是吧?”他拍了一下高翠兰道:“这是谁?” 众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是没有看到高翠兰,他们跟苟老二心理差不多,一是猪老大长得显老,额头下面都是皱纹,谁也看不出他的年龄;二是天天“老大、老大”的喊着,总觉得他比自己要大;再者,像高翠兰这样年轻漂亮的美人,他们见的太少了。特别是丑得出奇的“老大”与她站在一起,实在落差太大。他们一个个伸着舌头,说不出话来。 猪老大看他们呆若木鸡,咋呼道:“怎么,怎么不喊嫂子?”众人这才醒了过来,一齐喊道:“嫂子,你真来了?”高翠兰看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满身灰尘,知道他们十分辛苦。忙对他们道:“你们收工了,快去洗洗脸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问道:“洗脸?”杨橛咋呼道:“嫂子的话听不懂吗?她看你们干活弄的一脸灰,到厨房舀盆水,洗洗脸去!”大家这才“噢、噢”点头。其中一个道:“老大,俺们可是商议好的,嫂子来了,俺们对份子,给你贺贺!”猪老大道:“贺贺贺。可是今天不行了,老二请我们吃饭,咱们明天吧。”众人答应着去了厨房。 高翠兰对猪老大道:“你想请客就自己请,叫他们对什么份子。他们挣钱容易吗?”猪老大道:“是呀,咱自己掏钱请。我也没让他们对什么份子,是他们要这么做的。” 杨橛解释道:“嫂子,这里的规矩你不懂,凡是亲戚朋友办红白喜事,都要对份子给礼的。”高翠兰道:“这算什么事。咱们请客可以,绝不能要他们的钱!”猪老大道:“对对对,老婆,听你的,咱们只请客、不收礼。行吧?”杨橛道:“嫂子真是菩萨心肠。”猪老大道:“看出来了吧,你嫂子就是天下第一好人。”正是: 老大不是吹牛皮 果然媳妇领场里 夫妻相貌差距大 哪个看了不称奇 第48章 苟老二年前送礼 高翠兰节后进城 却说高翠兰与猪老大住在洪山集,第二天便上街买了酒、肉,高翠兰自己动手,做了一桌菜。请了石料场的一帮穷弟兄们,着实热闹了一番。由于年关将至,石料场便停了工,连杨橛也都回了家,只剩下猪老大两口子。 苟老二趁着年前几天时间,往地、县两级人事局跑,忙着请客送礼,找自己录用干部的事,哪有时间招呼她们。幸好有个小食堂,老师傅走的时候交给了猪老大,高翠兰乐得自己烧饭吃,也很方便。 直到年二十九晚上,苟老二才来找猪老大。进门就对高翠兰道:“嫂子,真是对不起,把你们晾在了这里。没想到办个事那么难,居然跑了几天!”猪老大道:“不就是送个礼吗,怎么还跑几天?” 苟老二找个板凳坐下,道:“你以为礼好送吗?难着呢。县里的还好办,有熟人作介绍,算是收下了。到地区可就费劲了,连门也进不去。”猪老大道:“怎么,没找个熟人带你去?”苟老二道:“找是找了,还是托县人事局的人。可人家只是带你见个面,介绍认识就不错了。送礼怎么能一块去呢?”猪老大问他:“既然能介绍认识,怎么就不能一块送礼?”苟老二道:“这你就不懂了。送礼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想想,还能再找个证人跟着吗,那人家还敢收?” 猪老大好像明白过来,道:“原来这样。那你自己去送就是了,有什么难的?”苟老二道:“我原来也没想到,已经快到年关,晚上都是送礼的。这撵在春节送礼,少不了要带烟、酒。可这送礼的能有几个老百姓,提两瓶酒也能走亲友。这是给能办事的领导送礼,酒起码两箱,烟都是好几条。大都是开车去的,这行署家属院住那么多领导,听说还有几个县里的头头也住在里面。我长这么大是头一趟去,本来家属院门口那条路就不宽,硬是被车给堵死了,连那旁边的大街上也排了长长的车队。哎呦——啥叫车水马龙,啥叫门庭若市?这会算长见识了。不是我着急,送礼的都着急。车是嘟嘟乱叫,人是团团乱转,可谁也没办法。车动不了,人也进不去。我是租个三轮车去的,头一天等到十一点多,才进了院。找到地方,人家早关了门,敲不开了。第二天老早去,可门一直锁着,也不知人到哪儿去了。直到第三天,才算进了门。我好不容易让登三轮的帮忙把烟、酒抱到他家。可你说怎么着?人家就是不收。” 猪老大道:“你遇着好官了,不收礼。”苟老二道:“那局长拦住我,非叫我把送的东西带回来,一样也不收。我当时真急呀,好不容易进来的,不收怎么办呢?正没办法,一转脸,看门口又一个送礼的人等着进屋哪。便瞅个机会,把东西往旁边一搬,抽身走了出来。”猪老大道:“好歹算送掉了。”苟老二恼得一甩头,道:“送掉个屁!我人是出来了,可他家里的人在后面一直喊我,我回头一看,人家把我送的烟酒已经给搬了出来。” 高翠兰道:“还真遇见不收礼的。”苟老二道:“要说他不收礼,可他屋里堆的都是好烟好酒,不是人家送的吗?”猪老大道:“那、那怎么就不收你的呢,这下完了?”苟老二道:“我也觉得没戏了,心里难过呀。可这烟酒老贵的东西,也不能扔呀。急忙去喊蹬三轮车的,哪里还在?才想起车钱付过,人家把酒送过来就走了。你看我急呀,两箱子酒好重,我只能搬一会,歇一会儿,累了几身汗,好不容易搬出家属院,又找了辆三轮车,才运回旅社。想想真狼狈!” 猪老大不由得问他:“说了半天,礼没送掉?”苟老二长长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送礼就这么难!” 沉默一会儿,苟老二又道:“你们放心,总而言之,还没白跑。”猪老大不解地道:“怎么,人家答应你了?”苟老二道:“答应什么?八字没有一撇呢。不过,最终礼还是收了。” 猪老大惊奇地道:“礼又收了?”高翠兰也道:“你又把东西送了回去?”苟老二道:“哪能呢?再好的烟酒也不能送了。后来我想了半夜,才悟出个道理。”猪老大问:“什么道理?”苟老二道:“他之所以不收我送的东西,是他家烟、酒太多了。别人送,他考虑是熟人,不好拒绝。我是第一次求人家办事,送这么俗的东西,我自己想想也有点说不过去。” 猪老大道:“现在送礼不都是送好烟好酒吗?我不抽烟,也知道‘一云二贵三中华、红塔山下阿诗玛’,怎么叫俗了?”苟老二道:“咱觉得是可以,可在人家眼里,不算个什么。太多,就看不眼里去了。” 猪老大好像明白了什么,对苟老二道:“怪不得,你情愿送礼也想当官,看起来还是当官好呀?”苟老二道:“瞧你说的,当官的多着唻,也不一定都有人送。再说了,我只是想当个普通干部还不知道成不成哩,哪能当上他们那样的官。” 猪老大道:“你不也是个场长吗?在洪山集混得也可以了,还想着捞呀?”苟老二道:“我想着捞呀?你没看到吗,我做的是赔本买卖,是在给人家送钱呐。” 猪老大道:“这我懂,叫先赔后赚。”苟老二道:“别瞎说了,恁兄弟是那样的人?说实在话,当官的里边还是好人多,你不也是下海的吗,是个会捞油水的人吗?俗话说得好,‘一个老鼠坏一锅汤’,就是那些腐败份子把社会风气搞坏了。可话又说回来,我是这样想:过去没钱、也不想送,想送也没地送;现在是有钱也想送,想送也有地儿送。也不能全怪人家想捞,你要办成个事,不送行吗?” 猪老大没听懂,问他:“你说的啥意思呀?刚才说人家把东西给你扔了出来,你怎么有脸再送?你不也是一个老鼠坏锅汤?” 高翠兰白了猪老大一眼,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苟老二道:“没事,俺们弟兄们,说话都随便。坏就坏吧,人家都送,我也没办法。”高翠兰问道:“你真的又送去了,人家收吗?”苟老二道:“这次简单。就用一个信封交给了他。”猪老大问道:“怎么变成一个信封了?” 苟老二道:“既然人家不收烟酒,我就把这些东西送回那个烟酒店,商议着少要点钱,算给退掉了。兜里带的钱也不多,凑在一起,买了一个大信封,装了起来,上面写上我的地址、姓名,揣在怀里。昨天中午我就提前到他家门口,等他下班回来,跟到他家里,当着他的面,顺手放在他的桌子上。他明知故问:“这是干什么?”我说:“过节了,一点小意思。”说着,就转身走了出来。只听他讲,‘不行、不行’,可也没见他撵过来,我就放心了。” 高翠兰夸道:“你真会想点子,这事办的牢稳。”猪老大道:“送了多少钱?”苟老二不好意思道:“没多少,没多少。”他伸出三个指头比划着。猪老大问道:“三百?”苟老大摇摇头。猪老大瞪眼道:“三千呐,还说没多少?三千块钱够盖一间房的,就一下子送出去,这下你放心了?”苟老二道:“放心了,总而言之没白跑。” 苟老二转了话题:“我就是过来看看,今天是年二十九了,咱们年怎么过?我的意思你们都到家里去算了,省得在这儿不方便。”高翠兰道:“不了、不了,我跟老猪年货都买好了,这里厨房也挺方便。”猪老大对苟老二道:“你又不在家,也没说去哪里。俺不得买菜吗?反正过了年就走,也就不麻烦你了。” 苟老二一愣,忙问高翠兰:“走?嫂子,怎么刚来就要走,是不是我慢待了?”高翠兰道:“哪里的话。你有事忙着要办,我们帮不上忙就不说了,怎么叫‘慢待’呢?”猪老大道:“我跟老婆商议好了,反正不能老住这儿。过了年我们想到县城去,孬好也得找个事干。” 苟老二这才松了口气,道:“噢,这我明白了。我这里厂子小,也不是你们蹲的地方。可就是走,也得先给小弟打个招呼,不能说走就走了。”猪老大道:“对对,这不正给你打招呼吗?我们过罢年才走呢。” 苟老二看着高翠兰道:“看样子嫂子早有准备,县城里有熟人?”高翠兰道:“哪有什么熟人?现在不都往城里找事干吗?我觉得在这里不是长事,怕连累你呀。你办个场也不容易,哪能都在这里吃闲饭。”猪老大也道:“账不是要完了吗?你嫂子说的对,不能在这里吃闲饭了。” 苟老二明白这是高翠兰的主意,寻思一会儿,觉得这两口子有很多让人揣摩不透的东西,早晚也是留不住的。于是站起来道:“我以为在城里找到事干了呢?既然没有,咱今天就不说了。这样吧,无论如何,明天还是到家过年。”猪老大看了看高翠兰,高翠兰觉得他一再相邀,不好再推脱,便点了点头。猪老大立即道:“那好,就在一起过个年吧。” 高翠兰与猪老大已经商量,打算先到城里卖早点或者开个小饭店。一是解决吃饭问题,二是在城里也有机会找到适当工作。这件事在春节期间也如实给苟老二讲了。苟老二虽然觉得无奈,但也不愿丢弃这份友情,猪老大毕竟在自己发展的关键时刻帮了大忙。 他心里非常明白:猪老大来的不到一年时间,钱比开石料场以来几年挣得都多。且不算经济账,单说这人脉关系,原来在洪山集低三下四,连乡管委会的临时工也敢给自己颜色看。现在挺着腰板做人,乡里那些“人五人六”的官员见了自己也给点个头。真没想到捡个猪老大,把冤家变为朋友,使自己翻了身。不由得赞叹当初决策英明,说不定今后还有能用得着他的时候。因此,只能顺着他们的意。现在能做的,就是要让这两口子知道自己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到了年初六,猪老大告诉他想先到城里租房子,苟老二说没有熟人不好办事,便陪着他们一道去了齐兴。 三个人在城里跑了一天,苟老二也找了两个熟人帮助打听,可在繁华地段看了几处地点,高翠兰都没有看中。最后在西关街瞅到两间门面,是刚建不到三年的房子。由于这地方比较偏远,街不像个街样,做生意的不多,门面一直没有租出去。虽然房间不大,但门面房后边有个小院子,还盖两间小房,一间可以住人,另一间是厨房。而且门口比较敞亮,适合卖小吃。房租价格要的也相对便宜。 猪老大没看中这个地方,道:“这离城中心那么远,已经是郊区了吧。八竿子搂不到人,你饭做的再好,卖给谁去?”高翠兰道:“别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找个好门面也忙不过来。俗话说,好酒不怕巷子深,先试着看。我觉得这里挺好,是个路口,旁边还在建设,现在发展那么快,要不几年,这里也就热闹起来了。” 苟老二听高翠兰讲的有道理,道:“还是嫂子有眼光,那就定下来。”他把房东叫到一边,数好一千块钱,交给他道:“咱们一订两年,这是两年的房租,马上你们签个合同。” 高翠兰看见了,上去把钱要了回来,递给苟老二,道:“怎么叫你出钱?”苟老二道:“嫂子,你要是能看得起我,就别难为我。老大在我那里干了这么长时间,没给他多少钱。马上你们要来这里谋生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总得叫我表示点小意思吧?”高翠兰这才住了手,把钱还给了房东,顺便叫他们签订了合同。 租好房子,猪老大和高翠兰很快搬了过来。 杨撅春节后回到场里,听说猪老大走了,像丢了魂似的。急忙赶到城里,找到猪老大,两口子留他住了几天。 杨撅哪能闲着,帮助调理房子,找人支锅,买东西;又做了个牌子,写上“猪老大小吃店”。正要挂上,高翠兰忙拦住道:“你仔细看看,念给我听听。” 杨撅不知什么意思,便一字一句地念道:“猪、老、大、小、吃——”高翠兰笑道:“亏你写得出来。”杨撅还是没明白,猪老大也问道:“这、这怎么啦?”高翠兰道:“这牌子能挂吗?知道的叫你猪老大,不知道的,人家一看,你这是叫猪、老、大、小,——那意思是说猪不论老的、大的、小的都来吃呀?” 杨撅尴尬地笑了起来。猪老大道:“别写我的名字,还是写你嫂子的名字吧?”高翠兰道:“不,谁的名字也不写。就写个‘西城小吃店’,也能打出牌子来。”杨撅惋惜地道:“嗨,费了好大的劲,还得再做个牌子。” 开店的东西准备好之后,高翠兰要教猪老大做硬面馒头。猪老大道:“什么不好做,却要我做馒头?”高翠兰道:“做硬面馒头要技巧,但主要靠力气,只有你才能做得好。” 猪老大高兴道:“我以为开小吃店是你的事,原来还给我留着活哪?”高翠兰道:“瞧你说的,你以为小吃店容易?告诉你,你的活多着呢,别想闲着。”猪老大道:“我石头都能搬,还不会用力气去和面?不过老婆,现在谁家吃不上馒头。咱们做这玩意,能卖出去吗?” 高翠兰道:“谁家都会做馒头,但做法不一样。我们要做的硬面馒头,肯定这里人没有吃过的。再说了,这里建筑工地有好多干活的,马上就要开工了。他们跟你们石料场的工人一样,哪有钱去买贵的东西吃?咱们做的馒头又便宜、又好吃、又挡饿,他们能不喜欢吗?”猪老大道:“你是想卖给那些干活的人?”高翠兰道:“是呀,在这个地方卖小吃,首先得打他们的主意。不过,这种馒头做出来,肯定大家都喜欢吃。” 猪老大问道:“你怎么会做这硬面馒头的?”高翠兰看看没有其他人,小声道:“这还是当年我在天恩寺时,跟一个做饭的沙尼学的。这个人本来就蒸卖馒头,因和丈夫怄气,独自跑到天恩寺要出家。当时的天恩寺哪能进得去?方丈不愿意收留,她就百般哭求,最后说会蒸好吃的馒头,住持才动了心,勉强收下她。后来她就和我在一起做斋饭,做的馒头果然不一般,光和面就三发三揉,九道程序,关键是要用力气。做出来特别好吃,不信,我教你做出来尝尝就知道了。”猪老大高兴道:“好好好,你就教我做这样的馒头。俺有的是力气,要做出天下第一的好馒头!” 这时,杨撅正好走进来,跟着道:“老大,在这里做生意,一定要打出自己的品牌,才会有人来买。别叫天下第一了,太俗。那就叫——猪老大硬面馒头,这名字肯定能打响。”猪老大品味道:“‘硬’馒头,我觉得不大好听。”杨撅道:“怎么不好听?这是嫂子讲的,就叫硬面馒头。”猪老大道:“好好好,硬面馒头。那你也跟着学吧?你做出来的馒头肯定比我做的还硬。”高翠兰不解地道:“怎么?他能比你还有力气?”猪老大道:“他叫杨撅,‘羊撅’不是硬的吗,谁能比‘羊撅’还硬?”说得高翠兰笑了起来。杨撅红着脸道:“老大也会说笑话了。”正是: 夫妻进城意已决 要靠双手谋生活 多亏翠兰经历多 要打名牌卖大馍 第49章 夫妻开店生意好 有人来吃霸王餐 却说高翠兰教猪老大和面做硬面馒头,自己也蒸了包子,熬了稀粥,炒了素菜,开始对外营业。杨撅站在门口帮助吆喝,招揽来往的客人到屋里吃饭,小吃店慢慢有了生意。 过了正月十五,工地的民工逐步返城,正像高翠兰估计的那样,硬面馒头、包子、稀饭、素菜成了抢手货。特别是那“猪老大硬面馒头”,在杨撅的吆喝下,牌子一下子打响了。民工们嘴里吃着,恐怕店里蒸不出来,还要买些拿着。有人评价道:“没见过这种馒头,热着筋道、好吃不说了,凉了更是硬的出奇,那叫摸摸掉皮、碰碰掉渣,吃着虽然噎人,可越啃越甜,越嚼越香哪。你们是怎么做出来的?”高翠兰道:“跟你们干活一样,是用力气做出来的。” 硬面馒头卖的好,店里忙了起来。恰在这个时候,杨撅不得不回石料厂。猪老大可就忙了起来,不停地和面,尽管一天蒸几锅馒头,还是供不应求。虽然忙些,猪老大也是喜得乱转圈,直夸高翠兰:“老婆真是能掐会算,咱们要发财了。”高翠兰道:“发什么财。这是小买卖,挣不了多少钱。我还怕你嫌累不愿意干呢?”猪老大道:“瞧你说的,这么好的生意,我怎么不干。再说了,老婆叫我干,我敢不干吗?” 由于小吃店位置在西城路口,来往的车辆也有停在这里吃饭的。不过,有些人吃饭比较挑剔,早餐也讲究,要这要那的,看看没有就走了。高翠兰知道店里小吃品种太简单,于是又增加了荤素搭配的特色食品,每天从早上一直卖到中午。女房东看他们刚开张生意就这么好,也主动过来跟高翠兰帮忙包包子,学些熬粥、炖汤的活儿。高翠兰既没有戒意,也不白用她,经常送些吃的东西给她。 开小吃店虽然起早贪黑有些累,但高翠兰觉得日子过得比较踏实。她庆幸开张后生意一直顺当,特别是猪老大干得起劲,除了和面,还经常要去买炭、买面、买菜。两人互相搭配,夫唱妇随,心情十分舒畅。 眼看到了夏天,有一天中午,店里来了四、五个穿戴打扮有些奇特的年轻人,围着正在卖饭的高翠兰盯着看。高翠兰一直忙着,发现他们后,忙招呼:“几位小兄弟要吃什么?里面坐。”其中一个染着黄头发的怪声怪气道:“叫我们小兄弟,这么说,我们得喊你什么了?”高翠兰道:“喊不喊无所谓。看看要吃什么?”一个穿喇叭裤的道:“听说你的馒头不错,你那馒头卖吗?” 高翠兰不知道他的意思,照样热情道:“卖、怎么不卖,要几个?”那人道:“就要你那两个,行吗?”旁边几个伙伴笑了起来。高翠兰才知道来者不善,是想找事的。于是拿起勺子指着那人道:“要吃饭,里面坐;没事就请你们离开,我在做生意呢。” 其中一个矮个子冷笑道:“叫我们离开,到哪儿去?告诉你,别不识好歹,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高翠兰道:“我不管谁的地盘,只知道租房子做生意。还是那句话,要吃饭里面坐,不吃饭请自便,我也犯不着得罪你们。”那人勾着眼看着高翠兰道:“嗯,还挺识相的。”然后对几个同伴一挥手道:“吃饭!” 这伙人进到屋内,围着一个桌子坐了下来,各种饭食,一应要来。高翠兰也不答话,他们要什么给什么,端了满满一桌子。几个人乱七八糟吃了一通后,那个领头的站起来道:“这饭除了卖给民工,别人谁愿意吃呀?——走。” 几个人跟着他要走,高翠兰在门口拦着道:“没给钱呐,怎么走了?”那人瞪着眼道:“给钱?我们不吃了,给什么钱?”高翠兰理直气壮地道:“既然要了,不吃完也得给钱。剩下的卖给谁去?” 那人斜着眼道:“嘿——小娘们,看着挺柔和,说话还挺硬气。那好,就给我记个账吧?”高翠兰道:“小吃店从不赊账。再说了,也不认识你们,哪有吃饭不带钱的。你们互相找找,还是给现钱吧?”那人道:“现钱一分也没有。不认识不要紧,下次不就认识了?”说罢扬长而去。 高翠兰跟在后面喊道:“你们不能走,这是明着赖账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连顿饭钱都不值吗?”只听一人道:“看不惯赶紧滚,别在这里干。”说着话,连头也不回。 这时,有个买饭的客人凑过来小声对高翠兰道:“别骂了,惹不起他们,这不是一般的小痞子。”高翠兰问道:“怎么,他们到哪儿都这样白吃吗?” 那买饭的看那伙人走远了,道:“今天是好的,你骂了他们,他没砸了你做饭的家什。”高翠兰道:“还砸人家的家什?”那人道:“可不是。上一次,连哪个局长亲友的店都给砸了。”高翠兰奇怪地道:“那人家不告他,这样的事也没人管吗?”那人道:“咋没人管?他被公安局抓过几次了。可抓进去没有三天,就放出来了。他进看守所就像走亲戚一样,起码三进三出了。” 高翠兰摇头道:“真没想到,县城还有这样的事?”那人道:“你不知道,那个当头的叫庞召,是这西关有名的‘八个爪’。”高翠兰问道:“怎么叫八爪?”那人道:“八个爪不是螃蟹吗?说他横行乡里,有个拜把老大,黑白通吃。主要靠他的势力,县里上下都能勾着人。”高翠兰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吃个哑巴亏吧。” 猪老大一直在后面屋里拾馒头,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这时正好端着馒头走了出来,听到高翠兰的话,便问她:“怎么啦,谁吃哑巴亏?”高翠兰怕惹出事来,只是道:“好了好了,事情过去就算了。快把馒头放下,进屋里吃饭吧。” 猪老大听他话中有话,放下馍筐。正要刨根问底,见来了几个吃饭的,高翠兰忙着招呼,自己这才转回屋里。准备收拾碗筷,却看到一张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摆满了饭,又没有人吃。便大声问道:“这是谁买的饭,怎么弄成这样?” 旁边坐着一位正在吃饭的客人,大家都喊他信主任。是单位派到工地负责监督建设工程的头头,经常来这里吃饭,认识猪老大。便对他道:“人家吃罢走了,那是剩下的。”猪老大道:“哎呦——吃不完买那么多干什么?这些人真是,没我会过日子,千辛万苦做的,可不能白白扔了。”于是坐下吃了起来。 只听信主任道:“那饭可不是买的,那叫霸王餐。”猪老大刚喝一口辣汤,一下子吐了出来。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霸王餐?”信主任道:“霸王餐你也不懂?就是想要什么要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吃罢就走,没人付钱。”说得猪老大瞪了眼,把碗往桌子上一放,道:“你说这店里,还有人来吃霸王餐?”信主任道:“刚走一伙,你没看见。” 猪老大气坏了,站起来走到高翠兰面前,指着屋里那桌子上的饭,问道:“那是怎么回事,真没给钱?”高翠兰道:“人都走了,还咋呼啥?”猪老大道:“不给钱怎么叫他们走,往哪里去了?高翠兰道:“走远了,撵也撵不上了,算了吧。” 猪老大瞪着眼道:“你怎么这么怕他们?——我是要把饭钱要回来,又不想去打架。他也不睁眼看看老子是谁,敢吃爷爷的霸王餐?”高翠兰道:“好了好了,哪里没几个地头蛇。咱们初来乍到,遇见这样的事也正常。不就是一顿饭吗,犯不着跟他们闹,还耽误咱们卖饭呢!” 猪老大道:“初来乍到怎么了?我们又不欠他的。这些狗娘养的兔崽子,怎么?不给钱,什么没说就走了?”高翠兰道:“说了,说了句叫记账,你给他们记账去?还追究这些干什么,算了吧,吃亏人常在。” 猪老大朝四周看了看,道:“不算了也没有办法,人都走了。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一定告诉我,绝不能放过他们!”高翠兰道:“好了好了,别说破嘴话。经常碰到这样的事,咱们生意也别做了!” 可是刚过三天,猪老大的“破嘴话”果然应了,这天中午,高翠兰刚卖完一拨人的饭,抬起头来,却见那伙人煞神般地站在了面前。她强作镇静道:“怎么,要吃饭吗?”那个外号叫“八爪”的庞召冷笑道:“你的饭能是白吃的?上次不是欠了你吗,记账了吧,这次专门来还账的。” 高翠兰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反倒轻松了,赔笑道:“一顿饭算什么,记什么账?没事,有钱就给,想吃还来吃。”庞召道:“你倒是挺会说话。不过,听说你有个猪男人,居然骂了我们,还在这里称起了‘老子’。你把他请出来,让我见识见识,顺便先跟他算算这个账!” 高翠兰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但还想息事宁人,道:“这是什么话,你听谁说的?”庞召道:“这你就别问了,快把他请出来吧?”高翠兰道:“还真不巧,他不在店里,到街上买面去了。”庞召道:“那也好说,先把他的店砸了,等回来让他找我们去!” 他一句话不要紧,几个同伙便撸袖子、捋胳膊,就要上前动手。高翠兰急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拿起盛饭的勺子,往案几前一站,大喝一声:“谁敢砸我的东西,我就跟他拼命!” 这几个痞子没想到高翠兰竟然敢来这么一手,都呆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庞召着急地喊道:“愣着干嘛,一个小娘们就把你们吓住了?给我上,掀她的摊子,砸了她的锅!”几个同伙这才回过神来,正要往上冲,正在这时,忽听一个人喊道:“猪老板来了。”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转移到猪老大身上 庞召也是一愣,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猪老大上身穿着个半截袖的灰色府绸褂,下面穿着个深蓝色的大裤头,拉着板车,唱着小曲,摇头晃脑,快步朝小吃店走来。 到了门口,他放下板车,两手分别提起两袋子面,喊道:“喂——面来了。”可一抬头,却看到好多人围着高翠兰,高翠兰拿个勺子站在卖饭的案子前,脸色也不好看。这哪里像是卖饭?便问道:“老婆,怎么回事?”高翠兰指着庞召道:“你问问他们,想干什么?” 猪老大把面袋放到地上,瞅着庞召问道:“你想干什么?”庞召笑着道:“乖乖,名不虚传,果然是个丑八怪。”又对手下道:“你们看什么看,快给我砸呀。”猪老大莫名其妙,问道:“砸什么?”高翠兰道:“还砸什么,他们要砸咱们的店!” 猪老大这才明白过来,大声喝道:“又是这几个白吃的吧?老子就等着你们呢,还有脸找上门来了。吃饭不给钱,还要砸我的店,真是无法无天了。来吧,我看哪个敢动手?”他挥舞了一下拳头,拉开了架势。 庞召刚才看到他拎面的劲头,就知道他有些力气,不敢怠慢,给弟兄们使眼色,立即布下了阵脚,双方剑拔弩张。 庞召故意对猪老大道:“你也瞧瞧你那副德行,简直就是个野猪。什么都没有,居然在这里开店,还敢称什么老大?”猪老大道:“乖儿子,狗不嫌家贫,儿不嫌爹丑,你怎么怪起你爷爷长得丑了?”猪老大本来就丑,从他口中骂出这句话,在场的人禁不住笑了起来。 庞召被骂得火冒三丈,吼道:“上,先给我宰了这头猪!”这时,只听‘咣当’一声,原来是庞召的一个弟兄叫刺猴的,趁人不注意,已经拐到桌案里边,突然掀翻了一桶稀饭。 这也是他们的一种策略,故意转移猪老大的目标,制造个机会,让其他人一拥而上,摁住猪老大。可猪老大哪是他们想象的一般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当过天蓬元帅的。自从出娘胎就打打杀杀的他,一直没忘记自身的功夫。他眼观六路,处处提防。看几个小痞子一起攻了过来,一刹那间,顺手抓起身边的一袋面,向掀翻桶的那个刺猴扔去。庞召正要出手,突然看到这种情况,随大喝一声:“刺猴小心!”可是刺猴想躲已经晚了,那袋面正砸在他的身上,只听“哎呦”一声,摔倒在地上。 猪老大随即转过身,见眼前一前一后两个人正用连环拳向自己袭来 ,随即后退一步,猛然来个大转身,一个扫堂腿先踢翻了后面的一个;然后一伸手,稍微带些力气,把前面一个推得踉踉跄跄,最后趴在那片刚倒了稀饭的地上。 庞召看到这里,心里有些吃惊。他觉得猪老大力大无比,武功盖人,特别是刚刚倒下的两个,一个叫栗豹,一个叫靳虎,是他的左膀右臂,平常都能打仨携俩,功夫在县城一片也是出了名的。可这一次,两个人还没耍开势,被他一招就都弄栽下了。恐怕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不如干脆撤了吧。 可是又一想,自己带了四、五个人,要是输在这么一个外地丑八怪的手里,脸面怎么丢得起?再说了,这里围了那么多的人,弟兄们摔倒一个,这些看热闹的就不由自主跟着喝彩,真是不给自己一点面子。要是就这么输了,今后怎么还在这地盘上混? 庞召决定孤注一掷。气急败坏地喊道:“栗豹、靳虎,快起来,都给我一起上,扒了他的皮。”说罢,首当其冲。栗豹、靳虎已经爬了起来。那个被一袋面砸倒的刺猴,沾了一头一身的白面,已经有些瘸,也不顾疼痛,硬撑着走了过来,一齐冲向了猪老大。 猪老大看庞召总是在那些人中喝三吆四,知道他是个头目,忽然来一个“拨草寻蛇”的架势,直向庞召冲来,吓得庞召连退几步。其他的几个人紧紧盯住猪老大,哪敢轻易上前?一个个像走马灯一般,围着猪老大转起圈来。猪老大游刃自如,嘴里唠叨:“好呀,一起上。就你们这几个,虾兵蟹将都算不上。还虎、豹、狼呢,敢跟老子动手?不要急,一个一个收拾你们。” 说着话,来一个“指东打西”,那个刺猴可能是刚才被砸晕了,一瘸一拐地刚靠近猪老大的背后,还没反应过来,被猪老大一扭身抓在手里,顺势一甩,险些把正要上前攻击的靳虎撂倒。然后一手捏着刺猴的脖子,一手掐住大腿,硬是把他举了起来,吓的刺猴在上面直叫。庞召指着猪老大后面的栗豹喊道:“快救刺猴。” 栗豹瞅个机会刚要动手,没想到是猪老大故意丢的破绽。等栗豹快到跟前,身子突然一闪,说了句:“找猴去吧。”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在地,睡在了那里不能动弹。 这时候,聚的人越来越多,像看杂技表演一般,见猪老大举着一个人,还能踢倒一个人;大气不喘,行动自如,独挡四面,虎视八方,口中还唠唠叨叨,毫不在乎的样子,禁不住夸赞,有的居然鼓起掌来。正是: 夫妻城里谋生活 只想建个安乐窝 岂料开船遇漩涡 翠兰如何不发火 第50章 众恶棍寻衅上门 惩对手心生怜悯 刺猴在上面想要挣扎,猪老大道:“猴,在上面老实点,惹恼了老子,不掐死你,不怕我摔死你吗?”刺猴道:“大爷饶命!”猪老大道:“你也配叫猴,你知道我为什么抓你吗?”刺猴道:“不该来砸你的店。” 猪老大道:“你竟敢倒了我的一桶稀饭,老子要你加倍赔偿。”刺猴道:“再也不敢了。”庞召这时急得眼都红了,还跃跃欲试地想上前救自己的同伙,猪老大道:“你们几个也远一些,谁靠我近,小心我用他砸你。”那几个人倒是听话,都倒退了几步。 高翠兰有些沉不住气,对猪老大喊道:“千万别伤着人!”猪老大其实自有分寸,却故意道:“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打架打到这个份上,庞召知道不认输不行了,没有一个可以跟他递招的,再打只能损兵折将,占不到一点便宜。暗自怪自己太轻敌,没带家伙。也确实没想到在自己地盘上,会遇到这么强的对手。再大的怨恨和屈辱这时只能忍在心里,不得不厚着脸面,抱拳施礼道:“这位老大,实在对不起,一切都是我们的过错,我给你赔礼了。” 猪老大道:“怎么,这就认输了吗?”庞召道:“俺们几个虾兵蟹将,确实不是你老大的对手,认输、认输。你大人大量,就放下这位兄弟吧。”猪老大道:“放下你这位兄弟可以,但是你得先说说,为什么要砸我的店?” 庞召只得道:“我们上次吃饭没带钱,叫记了账,听说你骂了我们。”猪老大道:“果然是那伙吃霸王餐的。对,我确实骂了你们,可你们不在场呀。是谁跟你说我骂了你?” 庞召眨巴着眼道:“就是这街上的人,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是有些面熟。”猪老大道:“你不要怕,也不用替他瞒了,说出来我得请他喝酒。他帮了老子个大忙,要不然我哪里找你们去?”庞召道:“是是是。可我确实说不出他的名字,这样吧,以后我要是见到他,把他带过来怎么样?” 猪老大以为他说的是实话,这才道:“那好,既然你们认了错,老子也不再追究。——我先把这个‘猴’交给你,我的手太重,恐怕他的脖子受不了,再托着他马上就升天了——接着!”说着,便把刺猴甩给了庞召。庞召这时精神都崩溃了,哪有力气接得住?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猪老大道:“连个‘猴’都接不住,还敢来打架。真是欠揍,快滚!” 几个人听说叫他们走,赶紧爬起来就要溜,高翠兰喊道:“不能让他们走,得赔咱饭钱!”猪老大道:“对,怎么把这事忘了。”他立即喊道:“哎——都给我站住,得把饭钱赔了!” 庞召停住脚步,喊那个黄头发、前半身子沾满稀饭的手下道:“亮子,带钱了没?”亮子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钱,走过来交给猪老大。 猪老大正要收下,高翠兰道:“别着急,我得算算——他们那天要了五碗稀饭、五碗辣汤,两块;五个馒头五个花卷,一块;五盘小菜、五盘炒菜两块五;十个荤包、十个素包四块;十个鸡蛋、十个鸭蛋三块。一共是十一块五毛钱。多了咱不要。” 猪老大便道:“一共是十一块五毛钱,多了不要。听见吗?”亮子“嗯”了一声,站在那里数起了钱。高翠兰又道:“不对,还有今天摔掉的一桶稀饭,就照一百碗算,也得给二十块钱。” 猪老大对亮子道:“不对,还得再给二十块钱!”亮子重新数起钱来,高翠兰又道:“不对,饭桶也摔瘪了,还怎么用?二十八块钱刚买的,也得赔咱二十八块钱。”猪老大转脸又对亮子道:“不对,还得多赔二十八块钱。” 亮子被他弄得有些晕了,问道:“一共多少钱?”猪老大也问道:“一共多少钱?”高翠兰重新算了算,道:“一共五十九块五毛钱。”猪老大对亮子道:“听清了没有,一共是五十九块五毛钱。多了不要。” 亮子正好有六张十块的,交给猪老大道:“这正好六十块钱,你就拿着吧。”猪老大道:“我说过了,只要你五十九块五毛钱,多一个不要。”亮子只得把手中的零钱数了数,着急地道:“这就还有七块八毛钱,不够了。”高翠兰道:“把那整的拿过来找吧,别难为人家了。” 猪老大这才接过了钱,正要交给高翠兰,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不对。”高翠兰道:“怎么不对,谁不对?”猪老大道:“我不对。刚才说过了,那个什么猴推倒了咱一桶杂粮稀饭,我要他加倍赔偿,怎么忘这茬了,你没算上吧?”高翠兰道:“我没算。”猪老大道:“那桶稀饭多少钱?”高翠兰道:“算二十块钱。”猪老大对亮子道:“你还得再给二十块钱。” 亮子拿着那些零钱对猪老大道:“没了,就还有七块八毛钱。”猪老大道:“那不行。说过话了,我多一分不要,你少一分也不行。” 亮子转脸问庞召:“二哥,你问问谁还有钱?”庞召看了看他的几个弟兄,都摇了头。庞召只得道:“这位老大,实在对不起,今天没带那么多钱,欠下的,明天就来还上。”猪老大生气道:“是不是还叫我记个账?”庞召道:“不不不,明天就还上,明天就还上。” 猪老大指着他们训斥道:“瞧你们这几个狐朋狗友,看着人模人样,打扮的人五人六,尽干见不得人的事。吃饭不带钱,打架又不会打,还想着冒充二大爷。世上哪这么便宜的事?好了,俺老猪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钱给不给无所谓,但你们要记住这个帐,欠爷爷的钱就行!” 庞召被数落的无地自容,只得强打精神道:“不不不,钱一定还,一定还。”猪老大看着高翠兰,道:“老婆,就让他们滚吧?”高翠兰道:“叫那个刺猴留下来,他倒了一地的稀饭,得叫他过来打扫干净。”猪老大道:“对对对。”于是对庞召道:“听到没有,叫那个‘雌猴’留下来。”庞召只得留下刺猴,带着其余几个弟兄离开了。 刺猴在门口找了把铁锨、扫把,打扫起了卫生来。 高翠兰看门前还站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于是喊道:“好了好了,散了吧,没事了。”人们这才议论着纷纷离开了。 猪老大看刺猴一瘸一拐的在那里扫地,走到跟前问道:“你叫‘雌猴’是不是?”刺猴道:“是。”猪老大道:“你不是个公的吗,怎么叫个雌猴?”刺猴道:“不,你听错了,人叫我‘刺猴’。”猪老大道:“刺猴怎么讲?”刺猴道:“庞召说我瘦,就叫我刺猴。” 猪老大问道:“庞召是你们的头头是吧?”刺猴道:“对。”猪老大道:“瘦就是瘦,叫个‘猴’不就行了,怎么叫个‘刺猴’?”刺猴道:“庞召说,在这个社会,老实人吃不开。要想混出个样子来,就得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所以叫我个‘刺猴’。”猪老大笑道:“乖乖,这名字还是有名堂的。你身上真长刺了?”刺猴不好意思道:“大爷真会开玩笑,就是个外号。身上怎么会长刺?”猪老大道:“没长刺你怎么敢来砸我的店,倒了我的稀饭?” 刺猴吓得不敢吱声了。猪老大道:“这个庞召太损了。你没有爹娘吗,为什么跟着他干?”刺猴道:“俺家就住在这西边,爹娘干农活,没有城市户口,没有工作,就跟着瞎混。”猪老大道:“干什么不好,跟着他们当土匪,拿性命开玩笑。他给你多少钱?” 刺猴摇头道:“没有钱。”猪老大问道:“没钱喝西北风?”刺猴道:“庞召那里,经常有人请客。”猪老大道:“怪不得,你小子在那里混,就图个吃吃喝喝。那我问你,平白无故的,人家为什么请他的客?”刺猴道:“你老人家不知道,他在这一片是出名的,能帮人家摆平事情。”猪老大道:“什么叫摆平事情,是不是帮忙打架?”刺猴眨巴着眼道:“也不全是打架。这不好说,什么事都有,有时候连派出所都办不了的事,找他就能解决掉。” 猪老大惊奇地道:“乖乖,他比当官的还厉害?”刺猴道:“你刚来,没听这里的人说吗,‘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他们吃了喝了,还推来推去,办不成事。所以人家就说,‘办事找八爪,三钱能省俩。”猪老大问道:“八爪是谁?”刺猴道:“八爪就是庞召的外号。” 猪老大道:“你说的就是这个庞召?”刺猴道:“对。”猪老大道:“乖乖,你把他说神了。他有什么本事?”刺猴道:“不是说神了,他就是靠打架出的名,这城里也有几拨吃这碗饭的,数他最有种,很少输过,这一回被你打败了。”猪老大道:“我还没敢动手呢,他怎么就认输了?”刺猴道:“知道打不过你。”猪老大又对刺猴道:“没事,你回去跟他讲,我不争他的生意!” 高翠兰那边卖着饭,这边听猪老大跟刺猴说话。她觉得刺猴毕竟年轻单纯,什么话都如实的说了出来,心里有些可怜他。于是喊道:“刺猴,你今年多大了?”刺猴道:“十七。”高翠兰道:“你年纪还轻,不能跟他们瞎混,还是找个正经事干。估计你爹娘也不愿意看你走弯路?” 刺猴听到爹娘二字,脸色沉了下来。猪老大问他:“你爹娘可知道你跟着这帮小子瞎混?”刺猴没有吱声,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高翠兰又道:“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活干,就来给我刷刷碗、洗洗菜。我也不会白了你,起码给你一份工资。跟着他们能混个啥名堂?”刺猴听了这句话,虽然站在那里没动,可是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两只眼睛湿润了,嘴角也开始颤动。 他慢慢地回头看着高翠兰,不由自主地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对高翠兰道:“阿姨,你真是个好心人。可是我不能来!”猪老大问道:“怎么不能来?”刺猴哽咽着道:“他那里有家法------”高翠兰点头道:“明白了,那就以后再说吧。”她对猪老大道:“叫他赶紧走吧。”刺猴这才放下扫把,给猪老大、高翠兰各鞠了一躬,慢慢地转身走了。 做完了中午的生意,高翠兰便准备些饭菜,与猪老大一起坐下来吃饭。高翠兰道:“今天好险,你要是晚来一步,咱们饭也卖不成了。”猪老大道:“还是老天有眼,叫他们找上门来,自讨苦吃。想吃咱的霸王餐,没那么容易!”高翠兰道:“你说得轻巧,这么大的事,我都吓死了。”猪老大道:“这算什么大事,有我在,还怕他们不成?” 高翠兰道:“幸亏碰到你这样的,有两下子。要是普通人家,那不就完了?”猪老大道:“普通人家有普通人家的活法。普通人家敢骂他们吗?跟你原来想的一样,吃个哑巴亏也就过去了。”高翠兰道:“对呀。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有些蹊跷了。那天你骂他们的事,居然会有人去跟他们说?”猪老大无所谓道:“刚才不是问过他了?学就学吧,反正他们没得到什么便宜。” 高翠兰看猪老大不以为然,可自己却觉得是个心事。叹口气道:“没想到这里黑社会这么猖狂,政府怎么也不管不问呢?”猪老大只顾吃饭,忽然听到旁边一人道:“当官的自己还管不住自己呢,哪有功夫管这些小事。”高翠兰扭头一看,原来角落里坐着一个吃饭的,还是那位驻工地的信主任。他每天中午都是自带一瓶小酒,在这里慢慢地喝酒吃饭。 高翠兰招呼道:“信主任,你好歹也是个当官的,你觉得这里太平吗?”信主任道:“什么叫太平?要是太平了,就不要‘拨乱反正’了。文革乱了十多年,一些人还觉得乱了好。现在你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他喝完了酒瓶中最后一口酒,接着道:“我们工地上也是被他们闹了几伙,砸了几回,最后还是建筑公司的老板给了他们钱,才算保住平安。”猪老大问道:“他们去闹去砸、还得给他们钱,这也太冤了吧?”信主任道:“不是想平安吗?钱就是保护费。”猪老大道:“照你这么说,我也得给他们保护费?”信主任道:“你的拳头硬,他不敢收你的。不过,我觉得这还不能算结局。” 猪老大问道:“怎么,你的意思他们还敢来闹?”信主任道:“那可说不定。你虽然有些功夫,但毕竟孤掌难鸣;他们人多势众,黑白两道,撒野惯了的,岂肯低头认输。他们要是带着家伙来,就怕你不好应付了。”猪老大道:“你不用担心,他就是再来十个八个,我也不怕。要是他们真带家伙来,我也论起家伙,就怕他要吃大亏了。”信主任道:“我说的不好应付,就是这个意思。” 猪老大一头雾水,饭也顾不得吃了,问道:“怎么不好应付?你以为我——”信主任拦住他的话道:“知道你有本事。但是你想想,真动起家伙来,那玩意是不长眼睛的,万一你伤了他们的人,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猪老大被问住了,吞吞吐吐道:“怎么办?伤人就伤人了,是他们惹的事,来找我打架,怎么,还能怪我不成?”信主任道:“真正伤了人就不是那个说法了。天大的理,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事讲起来比较复杂,简单说吧,你没有庞召那个关系网。他是‘三进宫’了,公安系统谁不了解他,关键是背后还有人照应。他打伤人,顶多花几个钱就能摆平。你呢,你是刚来的,你认识这里有头有脸的人吗?” 猪老大摇头道:“才来不到半年,卖稀饭过日子,我能认识谁?”信主任叹口气道:“是呀,实话告诉你,要真是伤了人,那就没有理讲了。本来不是你的责任,却能全部推到你身上。”猪老大道:“不会吧,总得有个讲理的地方?”信主任道:“是有讲理的地方,处理这些事情,不还是公检法吗?别说他们偏向谁了,可关键得有证据。你说是他们先动手也好,你说你正当防卫也好,谁给你作证?” 猪老大瞪着眼道:“咦——在场看的人多了,不会作证吗?”信主任道:“老百姓敢吗?你们不知道,现在办案就是取证难。比如刚才,你打那些人的时候,围观的人还有鼓掌的呢。那是他们发自内心的高兴,情不自禁的一种举动。但是,真正来人调查,他们就不愿意作证了。”猪老大问道:“那是为什么?”信主任道:“说白了,就是怕招惹麻烦。常言说,鬼怕恶人,老百姓就怕得罪地头蛇。我也是查过冤假错案的,最了解这些事。” 他又感叹道:“好人怕坏人,这十分不正常。可是积重难返呀。这么多年折腾的,人心乱哪。齐兴县本来是个‘重灾区’,这几年又碰到领导调动频繁,县里的一把手五年换了仨,刚摸着点头绪就走了。可是下面的科局长多少年没动。虽然机构改革名称变了,但是原来管什么的,现在还管什么。上面叫查造反派、三种人,查来查去,一个地区总共才查出两个人,坏人也变好了。所以,这些人已经形成了气候,真正左右齐兴县大局的还是他们。唉——社会风气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好转哪?” 高翠兰听他说话不像一般人的水平,于是道:“信主任,我以为你是这工地的头头呢,看来你是个大干部,还干过公安吧?”信主任道:“什么大干部?我本来是商业局的副局长,后来‘靠边站’了,重新工作时间不长。我也没干过公安,是落实政策那段时间,组织上安排我们查本系统一些案件,所以对这些事情比较了解。” 高翠兰听得似懂非懂,又问道:“那你怎么到这工地上来了?”信主任道:“这里是我们商业系统新建的职工宿舍。组织安排我工作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年龄大了,跟不上形势,自己要求不进班子。所以,就给我个闲职——监察室主任,把我派到这儿看工地,把把质量关。” 高翠兰称赞道:“是个老干部了,看问题看得透,说的都在理。我们今后对这些人还得防备着呢。”信主任抓起酒瓶子正要喝,一看没了。不禁道:“哎呦——今天喝多了,话也说的多,耽误你们吃饭了。不过,以后还是小心为好。”高翠兰点头道:“谢谢你。”信主任这才站起来走了。正是: 当地高人看得清 齐兴还是不太平 要想安稳做生意 关键在于好环境 第51章 砸店风波尚未定 又来关门新煞神 猪老大看信主任出了门,对高翠兰道:“照他这样说,那伙人要是再来闹事,只能等着挨,不能动手打,是不是?”高翠兰道:“人家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就想告诉你,即便打起来也要小心,就怕伤着人,打伤人就麻烦了,起码是要坐牢的。” 猪老大道:“这事就难办了,那、那你说是打还是不打?谁能保证拿着家伙不伤人。再说了,他们那么多人打我自己,我要是不打伤几个,他们能甘心服输?” 高翠兰也为难道:“是呀,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真是瞎眼了。”猪老大道:“好了,别听他的,我怎么觉得他跟那帮人是一伙的。”高翠兰瞪着他道:“别胡说。他们怎么会是一伙的?”猪老大道:“那天我骂那伙人,他不也听见的吗?”高翠兰道:“你以为他给那伙人传的话?怎么可能呢。你别忘了,还是他提醒你,说那伙人吃霸王餐呢!” 猪老大道:“对呀。也有这样的人,两面买好,里戳戳、外捣捣,他就等着看笑话。”高翠兰道:“怎么可能呢?咱们刚来,他是个吃饭的,咱是个卖饭的,又没得罪他,看咱什么笑话?”猪老大道:“你说的对。咱没得罪他,可也没得罪庞召那伙人呀,他们不也打上门来了吗?” 高翠兰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猪老大,道:“咦——什么时候学会抬死杠了?你呀,这辈子就认不清孬好人,怪不得田菊花说你。”猪老大奇怪地问道:“田菊花说我什么?”高翠兰道:“说你在取经路上人妖不分,常把妖怪当好人,见了女妖你也动心。” 猪老大变脸道:“尽是胡说,她怎么知道的?”高翠兰道:“谁不知道,小画书上都写着呢。连双喜的儿子威威那天都问你,见了白骨精怎么不打呢?你忘了没有,白骨精不就是个女妖精吗?” 猪老大有些懵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却理直气壮道:“那都是编书的瞎编的,你也相信。我要像他们说的那样,不立大功,怎么能封在菩萨之列?” 高翠兰道:“好了、好了,别夸你的五马长枪。我是说,这个信主任,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慈眉善目的,说话又实在、又有水平。人家只是提醒咱,别把事情惹大,打死人得偿命。至于这伙人还闹不闹,谁能知道?实在不行咱们搬走就是了,哪里的黄土不养人。犯不着跟他们拼命。你别不识好歹。”猪老大这才点头道:“是是是。老婆放心,我小心就是了。” 猪老大再也不敢轻易离开,始终守在小吃部。第二天,庞召果然派人送来欠下的钱。 高翠兰提心吊胆过了四、五天,一直没有见到那帮人出现。心里才稍许宽慰了些,以为自己想多了。 这天上午,正在店里收拾桌凳,打扫卫生,店里突然进来五个人,其中有四个身穿制服的,颜色还不一样。高翠兰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忙上前去打招呼。道:“你们来了?”只听那个穿便服的问:“这是谁开的店?”高翠兰正要答话,只见猪老大手中握着把铁锨,急忙从后面屋里跑了出来,道:“我开的店,干什么?” 这几位见他又凶又丑的样子,吓得直往后退。那个穿便服的定住神,道:“不干什么。我们是县里组织的联合执法组,来这里检查的。” 猪老大看不是那伙闹事的人,便把铁锨放在一边。他也听不懂什么联合执法,便问道:“你们是县里什么、什么叫联合吃法?我们可是小吃店。”那人道:“别假装不懂,执法,不是吃法。就是执法检查!” 旁边一位穿制服的指着那人道:“这是我们检查组的田、田组长。”田组长点点头,便对来的人一一介绍:“这位是这工商局的罗所长;这位是是防疫站的狄站长;这位是税务局的汪主任。”猪老大道:“好了好了,说多了我也记不住。”他指着介绍过的几个人一一问道:“你姓田?你姓罗?你姓狄?你姓汪?”然后嘴里又念叨一遍:“田、罗、狄、汪。”检查组的几个人分别点了点头。 猪老大睁大眼睛突然道:“你们来这里是抓贼还是打猎?”田组长被问得莫名其妙,道:“什么抓贼、打猎?跟你讲过了,我们是来检查的。”猪老大指着他们道:“你们这几个姓加一起就是天、罗、地、网,知道吗,蛮吓人呀?” 检查组几个人也没想到会这么巧,他们四个姓的谐音竟然组成了‘天罗地网’。互相看了看,自己也笑道:“巧了、巧了。”田组长道:“好了好了,咱们书归正传。” 他问猪老大:“这位老板,你叫什么名字?”猪老大道:”姓猪,叫猪老大。”高翠兰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忙补充道:“他叫猪净坛,外号人家叫他猪老大。” 田组长道:“都喊他猪老大,黑社会吧?”猪老大瞪着眼道:“你才黑社会呢,老子可是下海的。”高翠兰恐怕猪老大得罪他们,赶紧圆场:“说话客气点,来的都是领导。”她又拉着凳子招呼道:“都别站着了,快坐下说话。”田组长道:“不坐了、不坐了,检查完我们就走。” 猪老大问道:“你们检查什么?”田所长道:“这饭店是什么时间开的?”猪老大道:“过了年就开喽,咋的?”田组长道:“你把所有证件都拿来看看?”猪老大道:“什么证件?”田组长道:“你开饭店没有证件吗?”那位工商所的罗所长道:“比如经营许可证,卫生许可证、税务登记证、有吗?” 猪老大摇着头道:“没听说过,什么证都没有。”罗所长道:“那你怎么就干起来了?”猪老大道:“就是卖个包子、稀饭,怎么干不起来?没有那些证,我们照卖的轰轰响。” 田组长道:“不是卖的轰轰响的问题,这是国家对个体餐饮业的规定,必须得有这些手续,才准许经营。也就是说,你们的这个餐饮店没有经过有关部门的批准,那就是非法的,你们懂吗?”猪老大懵了,问道:“我们卖个稀饭也犯法?不懂、不懂。” 高翠兰对田组长道:“我们是乡里来的,没干过生意,也不懂城里的规矩。你就说句话,应该怎么办吧?”田组长道:“也好办。你们要是还想干的话,一是到工商所申请办理登记手续;二是到卫生防疫站去办卫生许可证,然后办理税务登记。不过,你们没有任何手续,就干了这么长时间,得交罚款。还有,现在不能再干了,在没有办好所有手续之前,必须关门。” 猪老大听到要交罚款的时候,就不耐烦;又一听‘关门’两个字,头就大了。他拍着桌子,大喝一声:“你们到底什么人?”检查组的人吓了一跳,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田组长稍许镇定一下,道:“我们这可是执法检查,你、你想干什么?”猪老大道:“我不管什么执法不执法,老子也不是吓唬大的。这大街小巷卖小吃的店多得是,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证。叫我关门,我看你们谁敢关我的门?” 罗所长指着猪老大道:“你什么手续都没有,还阻碍工作人员执法,这是违法行为,知道吗?”那个防疫站的狄站长也跟着道:“告诉你,有人检举,说吃了你们饭得病住了院,我们才来检查的,你还凶什么凶?” 猪老大盯住狄站长问:“你说什么,吃了我们的饭得病住院了?谁吃我们的饭得病了。我告诉你,我老婆吃斋念佛一辈子,是寺院里做斋饭的师傅。你说谁吃她做的饭得病了?既然这么说,就得把那个人给我叫过来!” 狄站长没想到这一招不但没吓住猪老大,还引火烧身,让他占了上风。可还得装作确有其事的样子,一本正经道:“好了好了,我们既然来检查处理,还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刚才组长也说了,你交点罚款,关几天门,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高翠兰怕事情闹大,赶紧道:“行行行,关门就关门吧,我们不干就是了。”猪老大拦住她,对狄站长道:“不行。他这是诬陷人,你必须把那个人找过来!”狄站长道:“瞧你,还是个男人呢,怎么没有女人懂事呢?你叫谁过来呀,人家写的是检举信,我们还要替人保密呐!” 猪老大不买账,毫不客气骂道:“你放屁。这样的事保密?他还告我杀了你爹呢,你也相信?”狄站长恼羞成怒,上前要抓猪老大。田组长拦住他,并指着猪老大道:“不许骂人,不然你要承担一切后果!”猪老大道:“我管什么后果不后果,你必须把告我们的人带过来,咱们当面说清楚。他不是住院了吗?我给他掏钱治病。” 狄站长没想到碰到个“一根筋”,死缠着不放。只得应付道:“人家不是怕你吗?不敢来找你,才写的检举信。”猪老大道:“他怕我什么?”狄站长道:“你不是厉害地狠吗?连检查组都敢骂。你看看你,简直就像个野、野人!”他想说是野猪,可没敢说出来,随口变成了野人。 猪老大恼羞成怒,上去一把抓住狄站长的衣领,质问道:“你敢骂我?你们跟八爪庞召是一伙的,是不是?” 几个人一看这架势都愣了,猪老大又问道:“前几天他们砸店没砸成,叫你们来关门的是不是?”田组长道:“你胡说什么?谁认识什么八爪、九爪的。你不要胡来,我们是县里的检查组,怎么会跟他一伙?”猪老大道:“既然跟他不是一伙的,你们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这个时候来,还要关我的门?” 狄站长被他揪得动弹不得,脸涨的通红,一个劲的喊:“放开我。”罗所长命令般道:“你赶快放下我们的人,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这时高翠兰也急着嚷道:“抓人家干什么?放下他吧!”猪老大正要松开手。没想到罗所长和汪主任已经从两边挥拳打了过来,猪老大连连闪身,躲过了拳头。正想出手,高翠兰提醒道:“别打伤他们。”猪老大没敢出击,只是招架。 狄站长早就窝了一肚子火,顺手拎起餐桌旁边的一个铁腿凳子,向猪老大砸去。猪老大眼快,早已接在手中。这时,他虽然只是守势,却占了主动权。举着凳子一边在空中转了个花样,一边对罗所长和汪主任道:“这板凳可没长眼睛,你们小心点,砸在身上少说也得睡半年。” 检查组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猪老大对罗所长和汪主任道:“你们两个还会些功夫,看样子早有准备,是来帮庞召打架的吧?”罗所长道:“谁帮他打架?是你先动的手。”猪老大道:“你们欺人太甚,败坏我们店的名誉。我可没先动手,我要是想打架,就凭你们的本事,再来五个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要不是老婆子不让打,你们只能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罗所长以为他是在吹牛,仍然拉着架势,不服气道:“瞧你那德性,有本事打呀?”狄站长更是不甘心,恨不能扒了他的皮。看身边正好放着一把铁锨,他觉得现在正好是个机会,便抡起铁锨从后面狠命向猪老大身上拍去。高翠兰吓得“啊”了一声,猪老大心中明白,用手中的凳子向后一甩,就听当“当”的一声,把那把铁锨砸飞了,险些碰着田组长,吓得他“哎呦”一声;狄站长震得也差点栽倒,连忙捂起自己的手。 这时,罗所长和汪主任还要往上冲,田组长惊魂未定,忙拦着道:“好了好了,到此为止,都不能打了。”几个人这才停了下来。 猪老大也把凳子放下来,一只脚踩在上面,指着他们道:“也瞧瞧你们那副德性,还说是政府的呢,跟地痞流氓有什么两样?他们要砸我的店,动了手;你们要关我的门,也动了手。你们说,哪家政府不准老百姓卖稀饭包子?” 从未说话的汪主任开口道:“谁说不让你卖稀饭包子了,关键是你们没办证。”猪老大道:“办证不办证,我们哪里懂。你们老早干什么去了?”罗所长还要上前理论,田组长拦住道:“别跟他废话了,我们撤。”狄站长道:“怎么,就这么走了?”田组长道:“回去跟领导汇报,这样的钉子户,叫他们来处理。”猪老大道:“你回去给我带个话,谁关了我的门,我就跟谁去吃饭,我还很能吃哟。” 检查组的人不情愿走了,高翠兰担心道:“这可是政府的人,得罪了他们,今后更没法做生意了。”猪老大道:“管哪里的人,也不能白白让们他欺负。噢——他要罚款咱就掏钱,叫关门咱就停火,那还做生意吗?”高翠兰道:“他们不是说,咱没办证吗?”猪老大道:“管他呢,不就是卖个稀饭包子,能犯多大的法。怕他们干什么?——还来这么多人,还天罗地网,我觉得他们跟八爪就是一伙的。” 高翠兰道:“人家穿的都是‘公家’的衣服,怎么跟他们是一伙的?”猪老大道:“你想想,怎么这么巧?咱们开店都四、五个月了,也没见过他们一个人影。怎么刚跟那伙人打过架,他们就都上来了?” 高翠兰想了想,道:“要是这么说,咱们根本就没法干了,还不如回我的吴家庄呢。”猪老大看着她:“回吴家庄?怪不得人家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进门’。你怎么跟我一样的脾气?想当年俺老猪在取经路上,一遇到麻烦就要回高老庄。回高老庄为的是找你呀。可你要回吴家庄,去找谁呀?”高翠兰赌气道:“那是我一个人的家!” 猪老大道:“哎呦,这多大个事,你就怕了?我跟你说,不用怕他们。去年我给苟老二要账的时候,黑白两道见的多了,都被我一个个治服。你放心,这个世上除了孙猴儿难对付,还没有斗得过我的人呢,可孙猴儿最后还是没玩过我。” 高翠兰瞪了他一眼,道:“吹什么牛,什么叫没玩过你?”猪老大喜滋滋道:“他怎么能玩过我?我现在下海了,娶老婆了,成家了,享天伦之乐了。可他呢,到如今还是光棍一条,呆呆傻傻地坐在那里吃斋念经哩。” 高翠兰看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不由得喝道:“废话,还有这么比的,怎么不说人家成佛了?”猪老大道:“成佛又当如何,哪有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的过日子痛快?”高翠兰道:“怪不得观音菩萨都说你是情痴,你也真是这个德性。”猪老大怕她再啰嗦,忙道:“好了好了,别提那些事了,也别气了。干正经的,赶紧准备做饭。”正是: 小店开张遭恶运 砸店不成叫关门 黑白两道齐叫阵 哪知对手不让人 第52章 检查组真假难辨 小吃店迷雾重重 高翠兰忙着去收拾东西,突然想到:“今天卖豆腐、豆芽的怎么没过来,用啥包包子?”猪老大道:“我上街去买吧?”高翠兰道:“算了吧,买来也晚了,中午就不卖包子了。”正说着,卖豆腐豆芽的吆喝着过来了。 猪老大忙拿个盆走到门口喊道:“快来,快来。正说着呢,今天怎么没来送菜?”卖豆腐的道:“刚才来过了,看你们在里边吵架,就没敢过来,给你们留着呢。” 猪老大道:“你看见我们吵架了?”卖豆腐的道:“看见了,还有那个‘鹞子眼’也在里面。”猪老大问道:“谁叫鹞子眼?”卖豆腐的道:“就是工商所的那个。”猪老大问道:“你怎么认识他?”卖豆腐的道:“城里人谁不认识他,他原来是‘打办室’的。” 猪老大没听懂,问道:“什么打办室?”卖豆腐的道:“就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前几年威风的狠呢。那些杀猪宰羊的,私卖粮票、布票的,连我们卖豆芽豆腐、做小生意的,只要犯在他手里,罚款不说,弄不好还得挨打。你没看他的眼,长得跟鹞子的一般,就是抓人在行,‘鹞子眼’外号就是这么来的。他抓到人就关,关进去就打。那是真打呀,所以,背地里人就称‘打办室’叫‘打半死’。被他整过的人狠死他了,听说这家伙也被人暗地里算计过。” 猪老大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又说他是工商所的呢?”卖豆腐的道:“打办室前几年就撤销了,后来成立工商局,很多人都到工商局去了。”猪老大道:“怪不得,说他是罗所长。”卖豆腐的道:“狗屁,他能当所长?大字不识几个,连正式工都不是。”猪老大道:“检查组的人说的,还会有假?” 卖豆腐的道:“那是故意给他架势的。他本来就是个混混,抽到民兵指挥部,又抽到打办室。现在这些单位都撤了。听人家讲,他们这些人一直在闹,跟共产党干了那么多年,也要求政府落实政策。你还说他是所长呢,能是个正式工就不得了喽。”猪老大道:“原来他们在骗我。” 卖豆腐的称好豆腐豆芽,又问猪老大:“他们来这里肯定没好事,不是罚款就是叫交费,反正得破费两个?”猪老大道:“破费个屁,我才不理他们呢,被我撵走了。” 卖豆腐的露出惊讶的笑容,称赞道:“你能把他们撵走?算你有本事,真有本事。”又用敬佩的眼光看了看猪老大,才担起挑子走了。 卖完中午饭,高翠兰正收拾东西,看信主任还坐在那儿吃饭,便过来对他道:“信主任,又出事了,你说这生意还怎么做?”信主任道:“怎么了?”高翠兰道:“那一伙倒是没来,今天却来了一拨穿制服的。四、五个人,说是什么检查组,向我们要这证、那证。你说说,这卖个稀饭包子还犯法吗?他们非要我们关门。”信主任道:“关门,你们可能没办营业证吧?”高翠兰道:“俺们不懂,什么证都没办。” 信主任解释道:“按理说,开餐饮店是要办证的,还不止一个证呢。”猪老大正吃着饭,插嘴道:“看看,我说他们是一伙的吧?”信主任惊讶地问道:“谁跟谁一伙的?”高翠兰白了猪老大一眼,道:“别胡说。”又转过头来对信主任道:“你别误会,他一直说这些穿制服人跟庞召那伙人是一伙的,我不让他瞎说。”信主任这才点了点头。 高翠兰又问:“原来不知道要办证,现在怎么办呢?”信主任道:“也没什么大事。这是个小吃店,又不是多大生意买卖,原来没办,现在补办就是了。”高翠兰道:“他们也说叫补办,可是要先罚款、还得关门。”信主任道:“谁说的?”高翠兰道:“就是检查组的人,他们还差点打起来了。”猪老大道:“还差点呢?那板凳,铁锨都砸到我身上了,要不是你咋呼‘别伤着人’,我绝不让他们走着出去。” 信主任对猪老大道:“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可你做的还是对的。那毕竟是政府的执法检查组,说啥也不能不让人家出去,更不能打他们。” 猪老大看着他,道:“就知道你会说这话。我不能打他,只能叫他们打我?”信主任道:“他们是县检查组,应该是由相关单位负责人组成的,怎么会随便动手打人?”猪老大道:“还负责人呢?刚才那个卖豆腐的认出来了,说那个姓罗的鹞子眼来了。他什么人?原来是什么‘打办室’专门打人的,连正式工都不是,那个领头的还说他是所长呢。”信主任问道:“你说那检查组是假的?”猪老大道:“管他真假,反正我不怕他们。”高翠兰道:“都穿着制服,怎么会假呢?” 信主任想了想,道:“这么个小店,刚开业没多长时间,按理说,即便没办证,应当是管理这个地方的工商人员过问这件事,该办证的办个证就行,不至于会动用县里的检查组。我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高翠兰怀疑道:“对呀。我看他们来就是找茬的,这该怎么办呢?”信主任道:“如果是专门为办证的事倒是好说,就怕不这么简单。” 高翠兰问道:“难道他们真的跟庞召是一伙的?”信主任把饭菜吃完后,抹了抹嘴巴道:“你也不用着急,我有个战友在工商局,等我问问就明白了。” 高翠兰听说他认识工商局的人,高兴地道:“这么巧,你认识那里的人。那就请你帮忙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咱心里也有个底。” 猪老大听到这里,才觉得这个信主任不是跟庞八爪一伙的。对他道:“你要是问好了,我请你喝酒。”信主任道:“这是小事,不必客气。”说着,站起来走了,两口子把他送到门口。 高翠兰刚刚收拾完东西,只见苟老二走了进来,忙招呼他坐下,要给他弄饭吃,苟老二却说吃过了。高翠兰道:“既然来到县城,怎么不来这里吃饭?”苟老二道:“被人留下了,没能来掉。” 猪老大听见,忙从里面走了出来,问道:“老二来了?”苟老二道:“几个月了,我的事也没见个动静。今天一是来人事局问问情况,二是来这里看看。”猪老大道:“问了吗,怎么样了?”苟老二道:“没个影呢,还是叫等着。这倒无所谓,关键是到你这里看看。你这一离开,还真想的慌。怎么样,生意还好吧?”猪老大道:“好个屁,遇到麻烦了。” 苟老二惊奇地问道:“开个小吃店,能有什么麻烦?”猪老大便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苟老二道:“地方人欺生,看你是外来户,生意做的好,就得找点茬。可这点小事,在你手里还算个事?” 猪老大用拳头比划着道:“你说打架是吧,那也不能光靠打呀?”苟老二道:“遇见这样的人,不打怎么办?天下就是打出来的,他们已经欺负到你头上了,竟然敢上门闹事,你不把他们打趴下,他也不会服了你。法律上还有个‘正当防卫’哩。怕什么?” 猪老大伸出大拇指道:“还是老二说得对,‘正当防卫’。可是你嫂子怕呀,老是不让打。特别是这一拨穿制服的,他们把家伙都抡到我身上了,可你嫂子还不让我打。老是怕我伤着人,你说这不吃亏吗?” 高翠兰接过话茬道:“盛仁呀,这是城里,真打伤了人,可不像你说的那么轻巧。”苟老二道:“我知道嫂子是个好心肠。可是城里、乡里都一样,对这样的地痞流氓,最简单、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拳头征服。老大又不是没这个本事,也叫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不敢再胡作非为。你想着叫公安局、派出所来管这样的事,除非打出人命,才会有人来问。你想跟他们讲理?更没有门。嫂子,他们就是来闹事的,要是有讲理的地方,能管住他们,他们早就不会横行霸道了。” 高翠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个姓庞的就没人能奈何他。听说他被公安局抓几次了,他又不怕,抓了还得放回来。谁告他,还跟谁结下梁子,早晚想着报复谁。”猪老大道:“翠兰,听老二的没错。他们再来我就不会让了。反正是他们找上门的,怕什么?只要敢动手,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他看高翠兰的眼瞪着自己,又道:“不过你放心,我还是有分寸的,” 苟老二也来了劲,道:“这样,我从场里带几个人过来,也给你助助威?”猪老大摆手道:“不用不用。你叫他们来,打架还碍事呢。这些人算什么?就是再来十个、八个,只要你嫂子别拦住,让我耍开势,保险他们连边也沾不着。” 高翠兰还是顾虑重重,道:“这个架,就不能不打吗?”猪老大道:“他们要是不来 ,就不打。”苟老二道:“怎么会不来?他们不是说你们是钉子户吗,总不能就拉倒了呗?”高翠兰道:“你说的是这一拨穿制服的。不是叫信主任去问吗,看看弯到底拐在哪里?”苟老二道:“嫂子说的也是,一个小小的稀饭铺,咋该恁起眼。黑白两道都看中了,我觉得这里边肯定有弯,难道是老大得罪什么人了?” 猪老大翻眼道:“胡说,我来到这里,你嫂子连门也不让我出,天天和面蒸大馍,能得罪谁呢?”苟老二惊奇地道:“你也会蒸大馍了?”猪老大道:“嘿,我做的大馍卖的可好了,还是杨撅起的名,叫‘猪老大硬面高庄馒头’,在这里可出名了。不过,是你嫂子教的。哎——杨撅没跟你说?”苟老二点头道:“噢,说了说了。” 高翠兰这时对猪老大道:“盛仁说的话,你也好好想想。有时候出去买菜、买面,可跟人家吵过架?”猪老大道:“我买菜买面都给人家现钱,一分不少,买了就回,跟谁吵架?”高翠兰不解地道:“也是,能得罪谁呢?”苟老二突然想起,问道:“你们这里闹那么大的动静,房东就住在旁边,他们是当地人,也没出来园个场?” 高翠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这位女东家前一段时间天天来这里帮忙,最近怎么老是不见她了呢?”苟老二问道:“给你帮忙?”高翠兰道:“是呀,原来天天来。可是最近十多天了吧,没见过面了。” 苟老二又问:“男东家呢,也经常来吗?”猪老大道:“男的你也见过,吊着个脸,像人家欠他账似得。”高翠兰道:“他就那种人,见人待理不理的。即便从门口过,也不往里看一眼。”苟老二道:“一开始,我就看这人有点阴。签合同时,这事那事的,幸亏我懂。后来我打听了,他这房子一直都没租出去,也不知因为啥,问人都摇头。估计他也不是个省油灯。”猪老大道:“他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经常打老婆,打得老婆跑来这里躲,气得我差一点要去揍他。” 高翠兰疑惑地问苟老二:“这么说,他跟八爪这些人都是西关的,难道是他从中使了坏?”猪老大道:“他使什么坏,咱租房子又不是没给他钱?”苟老二道:“不是给不给钱的事。嫂子不说女东家来帮忙,我还没在意呢。嫂子这样一说,我反而还真怀疑了。”猪老大道:“你怀疑什么?” 苟老二认真地道:“现在生意场上,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事没有?租房做生意,最怕房东会算计。你租他的房子,生意做不好就算了,他只落个房租钱。生意要是真做好了,他就起眼了,会千方百计撵你走,生意由他们接着自己做。这些年租房做生意的,被房东坑的也不少。”高翠兰被他这么一提醒,道:“你说这我想起来了,头一天闹事的那伙人,就说过这样的话,‘看不惯赶紧滚,别在这里干’。” 猪老大有些明白了,他瞪大了眼,问苟老二:“说了半天,这是房东的事?”苟老二道:“你来这里又没仇人,我估计十有八九。”高翠兰道:“我也真傻,以为女房东经常挨打挨骂,挺可怜的。人家来帮忙,我还感激不尽呢,怎么会想到是那样的人。” 苟老二道:“嫂子,现在的人都会演戏,那女房东根本不是来帮忙的,其实她看你生意好,是偷着跟你学做饭本领的。要我说,不是他男人逼她来的,就是二人演双簧。故意打老婆,叫她装可怜,嫂子你才不会有戒备之心。可能你卖的这几样东西,她都该学会做了。现在能把你们撵走,他们自己就可以接着干了。” 猪老大动着脑筋道:“他要是想撵咱的话,房子不租就是了。自己不会来说,值得找那些地痞流氓?”苟老二道:“房子不租了?不是他说的算,咱们是两年合同哪。不按合同执行,咱们得找他的麻烦。他这样做就反过来了,找这些地痞来捣乱,是让你知道,这个地盘生意没法干,让你自觉离开。这样比他自己出面强多了,花几个钱也值得。” 猪老大沉不住气了,卷袖子、捋胳膊骂道:“天下还有这样算计人的狗杂种,我去把他揪过来,问个清楚。”苟老二忙拦着道:“别别,现在只是猜测,空口无凭。你去找他,他买账吗?”猪老大道:“那、那上哪儿找证据去?”苟老二道:“这事不能急。要真的是他,早晚得现原形。” 猪老大拍着桌子道:“瞧你说的,还不能急呢。黑白两道都来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弯在哪里,怎么能不急?”高翠兰见猪老大来了火,忙道:“你别把气撒在盛仁头上,人家只是帮你分析,要是没弄清真相,就不分青红皂白抓着房东打一顿,街坊邻居也不说咱的理。”猪老大丧气地道:“咳,又是不能打。” 苟老二看两口子发愁,又出主意道:“这里就你们两个,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想找个眼线也不容易。如果能找个眼线,盯住房东几天,也许会能看出些眉目来。”猪老大问道:“眼线,你说的是跟梢?”苟老二道:“对,也就是盯梢。要不这样吧,我先回去,叫杨撅过来,先盯几天再说?” 高翠兰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盯梢可不是好事。你也知道说,这是人家的地盘,还有那几个无赖。盯好了好,盯不好会吃大亏。”苟老二道:“那、那怎么办呢?” 高翠兰看他着急,自己先放松一下情绪,道:“你也不用担心。事情已经这样,想躲也躲不过。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不能怕他,该做生意还照做,今天中午还卖三、四十块钱呢。反正不是咱们先惹人家,总会有个说法。我刚才不是跟你讲了吗?已经请信主任去工商局打听。那个信主任是个当官的,说话有水平,办事肯定稳当,他会问明白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再急也没有,等他回话再说。”正是: 全力投入小吃店 指望有个好开端 不料一生坎坷命 注定多灾又多难 第53章 工商局派员调查 目击者不敢指认 苟老二听了高翠兰的一番话,道:“嫂子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就是担心你怕呢,我说带几个人过来,防他一手,老大也不同意,看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高翠兰道:“不用不用。你要是再带些人来,明了是准备打架,事情就更复杂了。反正你哥经得起打,人家打他,又不打我。他都不怕,我怕什么?” 一句话说得猪老大高兴起来,喊道:“老二,你嫂子说话怎样?”苟老二道:“说得在理。”猪老大道:“会说话吧?你今后当了官,也给她弄个妇联主任当当。”高翠兰冲他道:“去你的吧,还想着当官呢?”苟老二道:“嫂子当妇联主任就有些屈才了,她连老大都能领导住。老大是下海的,原来是个什么官,可得比你原来的官大一点?” 猪老大道:“对对对,得比我的官大。我只知道洪山有个妇联主任是个女的,不知道女人还能当什么官?”苟老二道:“看你封闭的。现在女的可厉害了,当哪一级官的都有。还怕没有官衔给她咋的?”高翠兰指着苟老二道:“你也跟着他瞎扯。我这样的人,还想着当官?” 苟老二这才打住。他看了看表,道:“哟——真的不能再扯了,再晚就坐不上汽车了。”猪老大道:“怎么,要走?”苟老二站起来道:“我在这里也帮不了忙,就先回去了。反正这几天没事我就过来,看看情况再说吧。实在不行,咱还回洪山集。”猪老大道:“嗯——就是走了,我也饶不了这些狗日的。”说着话,一直把他送到大路上。 第二天中午,信主任果然提前来到小吃店。高翠兰看见他,忙放下手中的活招呼:“怎么样,问了吧?”信主任道:“问了、问了,昨天下午就去了。工商局王局长说,不知道联合检查这件事。”高翠兰着急道:“他不知道。怎么办?”信主任拉个凳子坐下来,道:“局长不知道,就说明检查组有问题。” 猪老大忙凑过来道:“信主任,还是我说的对?检查组是假的!”信主任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假的。王局长讲了,他不知道,不等于副局长不知道。现在有些人不按规矩办事,上面通知下边一些事情,有时候电话就直接打给副职,不声不响就办了,往往搞得正职很被动。不过,王局长也说了,你们说的检查组什么田组长,他没听说过,不知是哪个单位的;工商所也没有罗所长这个人。” 猪老大道:“那还不是假的?肯定是假的。”信主任道:“这事不要急。王局长讲,等问一下情况,如果局里几位领导都不知道的话,他还要派人调查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翠兰一听“调查”两个字,害怕道:“啊——还要来调查?这‘检查组’就差一点没打起了,再来个调查组,不还得出事吗?”信主任道:“你没听明白,这调查组跟那个‘检查组’不是一回事,你不是觉得检查组是假的吗?王局长也认为有问题,同时觉得性质很恶劣,怎么能动手打架呢?万一出了事就是大事,所以才要派人来调查一下。你们属于个体工商户,属于工商局管理的。” 猪老大道:“我明白了,这调查组是来调查检查组的,不是调查我们的,对吧?”信主任道:“意思你是明白了,但说的不对。不调查你们,怎么能了解发生的事情?” 高翠兰听明白了,道:“这我懂了,叫他们来调查吧。”信主任道:“王局长还说,现在一心一意发展经济,正在鼓励大家创业,不能见了工商户就罚款、关门。服务和监管是相辅相成的,可是有些人只知道查处,不知道搞好服务。你们这个店开半年了,管这块片区的竟然不知道有这个店,你们也不知道要办哪些手续,这是他们宣传、服务工作不到位,不能只怪你们。” 高翠兰高兴地道:“还是局长说的有道理,咱老百姓懂得什么。哪知道卖个稀饭馒头,还得办这证那证的?”猪老大道:“我才想起来,办证还是有道理的。别说卖稀饭,苟老二卖石头都得办证,当时他千方百计想办证,人家还不给他办呢。后来是我去了给他撑腰、才办成的!” 信主任道:“你说的对。既然做生意,无论开店也好,办个厂也好,都必须办证,办了证才是合法的。别说开店、办厂了,就是两口子,也得办个证,有证才是合法夫妻。否则就是非法同居呀!” 这话说得猪老大一瞪眼:“什么?非法同居,两口子也得有证?”信主任道:“对呀,不然怎么叫夫妻?办了结婚证才能叫夫妻。” 信主任说话本来无意,可一看猪老大满脸的惊诧,知道他们也是没办结婚证的。赶紧圆场道:“我说的是现在,早些年还不是那么认真。五零年颁布的婚姻法,以前结婚的哪会有证呢?那叫事实婚姻。”猪老大道:“对对对,俺们就是‘以前’成家的,叫事实婚姻。”信主任虽然琢磨不透猪老大的年龄,但看高翠兰年轻,怎么会是“以前”结的婚?但也不好意思细问。 高翠兰忙岔开话题,喊道:“信主任,看来这个局长说的都是公道话,挺好的。你怎么认识他?”信主任道:“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战友,他是从外地调过来当局长的。”高翠兰道:“原来你跟这位局长是战友。幸亏遇见你,那咱这里看样子没大事了?”信主任道:“等着他们来调查吧。调查完了,该怎么办证,他们会告诉你们。” 高翠兰高兴道:“那太谢谢你了。”猪老大站起来道:“我去买酒,今天陪信主任喝一瓶。”信主任忙拦住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瓶酒,道:“我这里带的有酒,已经习惯自己喝两口,每天都这样。谁也不打扰,你们赶快做自己的生意吧。” 高翠兰觉得过意不去,又叫猪老大去买些卤菜,也被信主任拽住,道:“我喜欢清静。你们要是这样客气,今后我就没法在这里吃饭了。”高翠兰没有办法,只能给他盛了些素菜,让他自斟自饮了。 第二天上午,果然来了两个穿制服的人,高翠兰见他们进了门,忙招呼坐下,接着去倒茶。来的人道:“别客气。我们是工商局的,我姓魏,他姓李。喊我们小魏、小李就行。听说前天上午来个检查组,你们还发生了矛盾,其中有我们局的人,我们就是来调查一下。这样,咱们都坐下吧,请你们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猪老大和高翠兰答应着,都坐了下来。调查组一个问,一个记录,猪老大就把当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小魏问他:“这几个人当中,有几个工商局的人,姓什么?”猪老大道:“这几个人最好记了。五个人,我记住四个,因为他们是天罗地网。”小魏问道:“什么意思?”猪老大道:“他们自己介绍,组长姓田,工商所所长姓罗,卫生防疫站的站长姓狄,还有个什么主任姓汪。所以我叫他们天罗地网。” 小魏笑着道:“还有这么巧的事?”接着问道:“你们能确定,他们说工商所的所长姓罗?”猪老大道:“当然能确定。就是他跟那个姓汪的动手打的我。”小魏又问:“当时发生争吵的时候,除了检查组和你们两个之外,现场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猪老大道:“当时在屋里,没有其他人。” 高翠兰也道:“当时就怕打伤人,也没顾得朝门外看?”小魏道:“这个材料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口述,你们再想想,最好能找到旁观者。”猪老大问道:“非得要旁观者吗?”小魏道:“当然有旁证更好。你们跟检查组是对立的双方,你们说的只能算一面之词。‘检查组’的人如果不认可,那就等于扯皮。如果能找到旁观的,证明一下更好一些。” 猪老大为难地道:“这点小事,还得找个旁观的,麻烦了。哪里找这个人去?”正说着,只听外面喊了一声:“豆腐豆芽子——”高翠兰眼睛一亮,高兴地道:“来了,证人来了。”小魏听说证人来了,忙站起来,问道:“在哪里?”猪老大也明白过来,道:“对,就这个卖豆腐豆芽的。” 高翠兰忙走到门口喊道:“卖豆腐的,快过来,就等着你呢。”卖豆腐的答应着快步走了过来。可还没到门口,他一看有两个穿工商制服的,吓得扭头就跑。高翠兰喊道:“哎——怎么走了?” 猪老大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证人,怎么会让他走掉。紧跑几步便把他拽住,只听那卖豆腐的哀求道:“大哥,饶了我吧,该缴的钱都缴了,别让他们罚我了。” 猪老大这才明白他跑的原因。对他道:“人家根本不是罚你钱的,是找你当个证人。”卖豆腐的问道:“我能当什么证人?”猪老大道:“昨天我们跟他们的人干架,你不是在门口看见了吗?” 卖豆腐的一听是这事,更害怕了。挑子也不要了,拔腿就跑。猪老大赶紧放下挑子,撵上了他。卖豆腐的气喘吁吁道:“大哥,你饶了我一命吧?”猪老大听不明白,问道:“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饶你一命?”卖豆腐的道:“这位大哥,你真的不能害我呀,我家庭负担重,全靠我呐!” 猪老大一脸迷惑,道:“叫你当个证人,怎么就是害你了?”卖豆腐的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前天你们跟那些穿制服的吵架,我不就是说了那个姓罗的两句坏话吗,你怎么就跟他们人汇报了呢?本来是些闲话,你跟他们一说,这事就大了,就等于把我卖了。我能得罪起他们吗?还叫我当证人呢,那几斤豆腐豆芽子我也不要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这时候高翠兰也来到跟前,对他道:“大哥,你弄错了。人家根本就不是调查说姓罗的坏话,他们就是问问当天我们吵架的时候,有谁看见了?我们说你走这里看见了。叫你当这个证人,没什么妨碍吧?” 卖豆腐的被猪老大死死地揪着,想挣脱也挣脱不了。听高翠兰这么说,怀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高翠兰道:“我们是你的老主顾,天天买你的豆腐、豆芽,就跟一家人差不多。骗你干什么?”卖豆腐的对猪老大道:“你松开我的手,我去给你们说这句话,行了吧?” 猪老大这才把他松开,道:“这里的人都胆大,就你胆小,连句真话都不敢说。你怕他们干什么?”卖豆腐的道:“谁不怕惹麻烦?别说当证人了,前几天街北头打架,连那个拉架的也被揍伤住院了。即便有人赔钱,可这个罪谁替他受?。”猪老大道:“你放心,当这个证人,如果有人敢说你个‘不’子,俺老猪打掉他的牙!” 卖豆腐的又停了下来,苦着脸道:“你别吓唬俺了,你打掉人家的牙,人家不还得找我?”高翠兰对猪老大道:“胡说什么,打掉谁的牙?”猪老大扶着卖豆腐的肩膀道:“我开个玩笑,你就吓成这样?” 猪老大推着卖豆腐的来到调查人跟前,小魏让他坐下来,卖豆腐的道:“你们不就问一句话吗?不坐了,我说了就走。”小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卖豆腐的道:“我姓郭,人家都喊我‘锅烧豆腐’。啥也别说了,我认,我看见了。”小魏道:“你看见什么了?”卖豆腐的看着高翠兰道:“是她说的,他们前天跟你们的人吵架的时候,有谁看见了,叫我当这个证人。”小魏点点头道:“对对。你看见了?”卖豆腐的怨声怨气道:“是的,我咋该那么有‘眼福’,偏偏走这里看见了。行了吧,不就这句话吗?” 小魏对他道:“别急,你既然看见了,看见谁了,可得说清楚?”卖豆腐的道:“看见谁了,不就是他们卖饭的两口子,跟你们的人吵架吗?”小魏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的人?” 卖豆腐的愣了,想了想道:“他们穿的衣服给你们的一样,不是你们的人吗?”小魏道:“他们穿的衣服都跟我们的一样吗?”卖豆腐的道:“不不,有不一样的。”小魏道:“有几个跟我们的衣服一样的?”卖豆腐的道:“那谁能记住?”猪老大道:“你不说里面有个叫鹞子眼的吗?” 卖豆腐的忙否认道:“什么鹞子眼?我可没说,我没说。”他又觉得不合适,便问猪老大:“你不说他是什么工商局罗所长吗?”猪老大道:“对对对,是那个田组长介绍的,说他是工商局罗所长。” 小魏和小李已经听明白,又问卖豆腐的道:“他们来的人当中,你还认识谁?”卖豆腐的摇头道:“都不认识了。”小魏对卖豆腐的道:“好吧,你可以走了。”卖豆腐的这才松了口气,对着调查组的人点头哈腰地走了。 小魏叫猪老大和高翠兰坐下来,对他们道:“这件事情就是这样。看来这个检查组就像你们说的,是几个部门来的人。我们工商局没有权力查其他单位,只能查我们单位的人。现在已经基本明确,局领导没有派人来,这里面也确实没有我们的工作人员。你们所说的那个什么罗所长,根本就不存在。”猪老大道:“怎么不存在,他不是来了吗?”小魏道:“他不是我们局的正式人员。他来,不代表工商局派的人。” 猪老大不解的道:“不代表工商局,他怎么穿着你们的制服?”小魏道:“说起来还是遗留问题,原来县‘打办室’抽的人员都回了原单位,部分没有工作的也各回各家。可随着各行各业都在落实政策,他们也跟着上访闹事,要求解决工作问题。县里为了稳定大局,一些人就成了我们局下属单位的临时工。”猪老大道:“你们的临时工,不属于你们管吗?”小魏道:“就是这临时工不好管哪,单位给那点生活费他们也不稀罕。我刚才不说吗,平常他们想上访就上访哩。你还想管住他们呢!” 猪老大觉得失望,道:“照你们这样说,那这事就算拉倒了?”小魏道:“我们只能回去跟领导汇报,听领导的意见吧。”高翠兰道:“那个检查组走时也是这样说的。”小魏道:“至于这个检查组是真是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局长也管不了,他也只能向县领导汇报。理由就是检查组在下面招摇撞骗,损坏我们局的名誉,别的也没有办法。其实姓罗的完全是个人行为,局里不可能有谁派他来。” 猪老大道:“他一个临时工都能冒充所长,其他的人是不是冒充的呢?”小魏道:“也不好说。我们没有权力调查其他单位的人。这样吧,检查组动手打人的事情,你们也可以直接向上面反映嘛!” 猪老大问道:“我们上哪里去反映?”小魏道:“他们既然说是县里的检查组,别的单位也管不了,只能找县委县政府。”猪老大道:“算了吧,又没打伤人,这点小事,还找县委县政府?”小魏道:“你们不找就没办法了,我们只能回去向局领导汇报。” 说着,站起来要走。高翠兰拦着道:“你们别忙着走。说了半天,我们的店怎么办,能不能再干了?”小魏道:“噢,忘了跟你们讲。干还是可以干的,但是,证一定要办。这样吧,你们说不知道怎么办证,我们下午叫辖区所里来人,让他给你们讲清楚,或者帮你们办都可以。”高翠兰道:“那敢情好。办了证不就省事了吗,再查俺也不怕了。谢谢、谢谢你们。” 送走了调查组的人,高翠兰的心里才踏实一些。中午见了信主任,把这事说给他听了。信主任也感叹:“这件事情看来挺复杂,不是工商局一家的事。对,先办了证再说。” 高翠兰没想到办证那么麻烦,光身份证明就难住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份那么特殊,哪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想来想去,离吴家庄太远,只能叫苟老二找人给开个证明了。可是猪老大又不敢离开,好歹苟老二说这两天会过来,暂时只能等他来。 由于小吃店每天早上卖早点,大半夜就要起来做饭,所以晚上睡觉也早,晚饭往往也吃得早些。这天傍晚,高翠兰刚做好饭,正准备盛碗,忽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瘦男孩在门口伸着头瞅她。高翠兰问他:“你找谁,有事吗?”那男孩道:“我找卖饭的高阿姨。”高翠兰觉得有些异常,道:“找她有事吗?”男孩道:“有事告诉她。”高翠兰忙放下勺子道:“快进来吧,我就是。” 男孩进了屋,看猪老大在旁边坐着,便摇着头示意高翠兰:“这里有人,算了。”说着要走。高翠兰连忙叫猪老大进里屋去。男孩这才对高翠兰道:“我是刺猴的弟弟。” 高翠兰突然想起那个刺猴,看他们长得也像。知道他来必然有事,忙问:“你哥叫你来的,有事吗?”男孩道:“我哥叫我来告诉你,这两天会有人来找事,叫你们防备着。” 高翠兰吃惊不小,忙拉个凳子让他坐下,道:“你详细说说,怎么回事?”男孩道:“今天在街上遇见我哥,他把我拉到一边,专门叫我来。说庞召不甘心,不是为了钱,是老大安排的事没办好。为了争个面子,他还要找人过来。” 高翠兰不解地道:“他说是庞召老大安排的事?”男孩点头道:“嗯——对了,我哥说你们在这里也不好干,还不如走了呢。”高翠兰道:“你哥说的?”男孩道:“对,他说庞老二这样做,就是要把你们撵走。还找了工商局、防疫站的人,没想到你们还是不买帐。这次发了狠话,说再撵不走,也得打残一个,叫你们不能在这里做生意。所以我哥叫告诉你,这回一定要小心。”高翠兰道:“知道了,谢谢你哥、谢谢你。”男孩站起来道:“阿姨,千万别说我来过。”便急匆匆走了。正是: 一波未平一波起 小吃店里又告急 处事细心高翠兰 怎知根源在哪里 第54章 刺猴派人送消息 房东进店遭质疑 却说刺猴的弟弟给高翠兰报了信,便急匆匆走了。猪老大在里面也听个大概,忙走出来问高翠兰:“是刺猴的兄弟,给咱报信?”高翠兰道:“这回麻烦大了,还是庞召的老大在算计咱们,你说怎么办吧?”猪老大道:“他老大?他老大能怎么样,咱们又没得罪他。” 高翠兰有些发火,道:“你怎么光说这样的话。咱谁都没得罪,可人家不还是找上门欺负咱们吗?”猪老大不在意道:“你别操心。不来告诉我,我也防备着呢。只要他们敢来,看我怎么教训他们!”高翠兰道:“你就知道打,不能想个好点子吗?”猪老大道:“有什么好点子?你不打他们,他们还要打残咱呢。除非走了完事,可就这么窝囊地走了,还算是个男子汉吗?俺老猪可不是被人吓唬大的!” 高翠兰叹气道:“怎么来这么个鬼地方。”猪老大道:“苟老二说的对,天下是打出来的。管他呢,咱们吃饭。” 二人吃罢饭,高翠兰心事重重。正在刷碗,就听有人喊:“高大姐,在家吧?”高翠兰见是房东冯四老婆——这里的人都喊她“冯四家的”过来了,感觉有些奇怪。忙招呼道:“冯嫂,好几日不见了,快来坐。” 冯四家的走了进来,道:“老爹犯了病,卧床不起。我回娘家去了,这一住就是十几天。”高翠兰道:“我说怎么不见,回娘家了。那小孩呢?”冯四家的道:“你还不知道呢,小孩从断奶起,一直是他奶奶领的。现在都上学了,我要是去看看他,他们家的人都跟防贼的一样。”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高翠兰没大在意,道:“还有这样的事?我说怎么没见你带过孩子。” 他抬眼见冯四家的脸色不对,忙转移话题:“你爹身体不好,你当家的也去了?”冯四家的道:“他没去。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回来没见他,就出来看看你。怎么样,还好吧?”高翠兰道:“好好,还好。” 冯四家的问道:“我怎么听说前几天有人来闹事?”高翠兰道:“你听谁说的?”冯四家的道:“我刚回来就听说了,还说猪大哥真厉害,把没人敢惹的庞召都给吓跑了。”猪老大一直阴沉着的脸这时才有些光亮,道:“是呀,还没让我动手呢,他们就都吓跑了。” 高翠兰故意问冯嫂:“你也认识庞召?”冯四家的道:“怎么不认识,都是老西关的人。”高翠兰道:“我们才来多久,连面都没见过,怎么得罪了他呢?”冯四家的道:“他就是一个孬人头,惹是生非的。你不得罪他,他只要看着不顺眼,也得找你的茬。特别像你们这样,外地来做生意的。” 高翠兰试探着道:“真没想到,街面上还有这样的人?我正说着呢,生意怕是不能干了。”冯四家的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你们不是打赢了吗?”高翠兰道:“那有什么用。他是地头蛇,不会这样算完。我听说,他是想把我们撵走。” 冯四家的不解地道:“把你们撵走,撵你们干什么?”猪老大没好气地道:“不是生意好吗,有人想着这个店呢。”冯四家的听他话外有话,不明就里,道:“不会吧,有人想这个店?这房子几年都没租出去,姓庞的如果想要,早不就租给他了?”猪老大道:“这房子原来不值钱,可现在值钱了。姓庞的要这房子干什么?是有人想要。又不敢露面,便找这样的地头蛇出头。”冯四家的莫名其妙,道:“瞧猪大哥说的,谁能办这样的事?”猪老大道:“有人就能。” 高翠兰觉得猪老大说话太露骨了,事情还没弄清,怕冯四家的下不了台。便婉转对她道:“这些天你不在家,店里几拨人闹事了。姓庞的走了,可是工商局、防疫站的又来了,要罚款、叫关门的。这一拨一拨的,还不知道下面谁来呢,你说这店还有法子开吗?” 冯四家的舒了口气,道:“我说猪大哥生那么大的气,原来是这样。”猪老大道:“这一回别管是谁来,老子一定饶不了他们。还得弄清楚是谁在里面捣鬼!”冯四家的道:“对对对,照说你们开个店,招谁惹谁了,这些人是咋想的?” 高翠兰故意道:“现在的事难说,反正这样了,怕也没有用。只要想干下去,就只能鱼死网破,一拼到底喽。”冯四家的也跟着道:“对,反正猪大哥有两下子,那么多人也不是他的对手。怕他做甚?”猪老大故意显摆道:“嗨——上一回,要不是老婆子咋呼着不让打,我早叫他们一个个抬着回去。” 冯四家的嗔怪高翠兰:“就是。又不是悖理,你怎么不让大哥打呢?”高翠兰道:“我当时想,既然在这里做生意,都街邻街坊的,别说打,还怕伤了和气呢。谁知道他们欺人太甚!”冯四家的道:“看来你是个菩萨心肠。”高翠兰道:“为人处世,以善为本,以和为贵,谁也不想到处树敌,与邻为仇。” 冯四家的连忙点头:“说的有理、说的有理。”猪老大道:“这一回不为仇也不行了,听说他不甘心,还要请什么高手来报复。东家,你们既然认识那个庞八爪,也给他捎个信,他要还想来捣乱,叫家里给他准备好双拐,我不要他的命,只打断他的两条腿,叫他以后再也不能横行霸道!” 冯四家的听他说话带刺,硬着头皮道:“你叫俺给他捎信?猪大哥,你是不是怀疑俺跟他有什么联系?俺们虽然认识,可跟他家没有任何来往。我敢对天发誓,要是说瞎话,天打五雷轰。” 高翠兰忙解释:“你赌什么咒?他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又对猪老大道:“说的什么话,她怎么会去给姓庞的捎信?”猪老大道:“他们不是认识吗,捎个信怕什么?”冯四家的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如今你们两家是仇人了,俺再不懂道理,也不能给他家去送信。总而言之,还是咱们走得近。” 高翠兰道:“你说的对,远亲不如近邻,还是咱们两家近。他这两天气糊涂了,说话没分寸,你不要计较。”冯四家的道:“我可没那么多事,不会放心上的,只是出来看看你们。好了,天快黑了,当家的打牌也该回来了,俺得走。” 高翠兰送走了冯四家的,猪老大从里屋拿出一根粗大的木棍走了出来,道:“终于过来了,她还有脸来打听?”高翠兰道:“人心隔肚皮,咱也没有真凭实据,确定就是他们家捣的鬼。谁知道她们是啥人?”猪老大道:“即便她是好人,啥都不知道;反正她当家的不像个好人,还是防备点好。”高翠兰点了点头。 猪老大又对高翠兰道:“你先去睡吧,把里边的门带好。也没有趁手的家什,我到外面试试这木头棒子好使吗。”说罢,自己走到大门口,就在门旁的一片场地上,拉开了架势,耍起那个木棍、练起了功夫。 天色已经昏暗。旁边的一个路灯亮了起来。猪老大正练得起劲,只听有人道:“好家伙,耍得不错。要不要弟兄们陪你练练?” 猪老大立即收了手,抬眼看时,只见身边已经站了七、八个黑衣人,一个个手持铁棍,捣在地上,气势汹汹的围着自己。猪老大知道肯定是庞召找的人来了,笑着道:“不好意思,好久没有伸过拳脚了。想跟老子学的,先报上名字来,” 只听一人道:“你这不知死活的丑八怪,报上名字,恐怕吓坏你?”猪老大冷笑道:“吓坏我?够厉害的。那就说实话吧,你们是不是姓庞的找来的?”那人道:“什么姓庞的,不认识。老子就是听说你小店生意不错,想借几个钱应应急。”猪老大道:“别花花绕了,你们就是庞八爪找的替死鬼。”那人道:“废话,什么叫替死鬼?我们可是赫赫有名阴阳山‘七鬼’!” 猪老大嘲笑道:“嘿——是鬼还赫赫有名,老子怎么没听说过?”那人指手画脚道:“怪你没见过世面。告诉你,老子绰号老鬼头,弟兄们分别是催命鬼、索命鬼,追命鬼、逼命鬼、拼命鬼、舍命鬼,个个都要人性命,听说过没有?” 猪老大哈哈笑道:“原来是一帮见不得人的鬼,还想人模狗样的,在阳界混个名堂。今天巧了,你们遇见阎王老子喽。”接着大喝一声:“见鬼去吧!”说着,那根木棍早已扫了出去,一连打掉三个“鬼”手中的铁棍。 其余几个也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哪敢怠慢?正举棍要向猪老大打来,没想到猪老大一抖手,把木棍对着他们扔了过来,连家伙也不要了。这几个“鬼”没见过这种打法,赶紧躲过木棍。就在这一刹那间,猪老大一侧身,早已抢过地上的一根铁棍,顺手搂倒一个刚捡起铁棍的“鬼”,又接住打下两根铁棍,这才沉着气道:“你们也不用着急,趁着天没黑透,我先教你们几招。等会儿看不清了,可别怪我被鬼迷了眼,就谁也不认识了。” 说着,把铁棍一推,老鬼头才知道他的力气过人,忙指挥他们的弟兄们:“散开打,轮番上,不要乱了阵脚。”猪老大道:“祖师爷在这里,你瞎指挥个屁。不要散开,一齐上!”几个“鬼”也不知道听谁的是了,有两个捡起铁棍,双方打成了一团。 却说那冯四家的回到家里,见冯四坐在桌子旁,铁青着脸,问她道:“回到家也呆不住,跑哪去了?”冯四家的道:“没哪去,就到前面店里去看看。”冯四道:“前面店里,说什么了?”冯四家的道:“我刚回来就听说,有人在他们店里闹事,就是去问问。” 冯四一拍桌子,怒道:“他们闹事,关你屁事。你问个啥?”冯四家的哆哆嗦嗦道:“不是离得近吗,去问问怎么了?”冯四咋呼道:“怎么了?不识好歹的东西,叫你在你爹家多过几天,不吭声就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吧,人家店里正闹事,你去那个是非之地趁什么热闹,趟什么浑水?” 冯四家的被骂得摸不清头脑,道:“什么叫趁热闹、趟浑水?咱们是人家的房东,我去问候问候又怎么了?亏了去,我要是不去,人家还真怀疑咱家了!”冯四本来心中有鬼,一听“怀疑”两个字,一下子蹦起来,骂道:“你这个狗娘养的,还说这说那。你要是不去,他们会怀疑你吗?” 冯四家的吓坏了,道:“我不去人家就不怀疑了?”冯四道:“你不去谁怀疑你,你一定胡说什么了吧?”冯四家的道:“我什么都没说。”冯四指着她道:“还不承认,肯定说什么了?”冯四家的道:“我能说什么,我都替你赌咒了。”冯四一听她说赌咒了,气得发疯。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向她砸去。口中骂道:“犯你娘的贱,你赌个什么咒。你赌咒不更是心虚吗?”冯四家的吓得拔腿就朝外跑,冯四顺手抓起把笤帚,骂着撵了出来。 这段时间冯四家只要打架,老婆总是往高翠兰小吃店里跑。只要进了店,冯四就不会再追了。这一次也一样,出了门就直奔小店。可是冯四现在心里有鬼,就怕猪老大两口子知道他们又打架,后悔这个时候不该惹出这样的事情。可是老婆却不知天高地厚,偏偏要往那里跑。真是又气又急,只得哀求似地喊道:“臭婆娘,快回来吧,我不打你了。”喊了几遍,哪能喊得住。眼睁睁的看着老婆拼命一般往那个方向跑了去,冯四气的把扫帚甩在一边。 再说猪老大这边打得也顺手,毕竟有些功夫。一个人对付五个铁棍,不费力气。可是他知道手中铁棍的份量,无论落到谁身上,轻则破皮,重则伤骨。她更知道高翠兰怕他打伤人出了事,家中不得安宁。虽然口口声声都是狠话,但毕竟处处留心,只是想用自己的手段教训他们一下。所以只打防守,不作进攻。一条铁棍上下挥舞,左右盘旋,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 几个“鬼”开始轮番上阵,后来一拥而上。可打了半天,急得团团转,却钻不得一点空子,捞不到半点便宜。老鬼头这时已经知道不好对付这个丑八怪,攻都攻不进去,起码赢不了他。何况到现在人家还没出手。他如果出手,还不知怎么样哩。如果伤了自己的弟兄,那就不值得了。可是拿了人家的钱,吹了过头的话,不能就这样拉到,他考虑如何收场。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有上面的路灯闪烁着,很多虫子在灯光下飞来飞去。老鬼头被猪老大的铁棍逼着,不容多想,一不做二不休,他决定使用事先就安排好的第二套方案,绑架猪老大的老婆高翠兰。 老鬼头瞅了瞅那两个丢了家伙的“鬼”,看他们一直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地上有一根铁棍也不敢去检。便瞅个机会转到他们跟前,用黑话告诉道:“别楞了,抓票,滑点!” 这两个“鬼”明白意思,不敢怠慢,立即来到他们已经踩过点的猪老大小吃店。推开门,在门旁摸到了开关,拉亮了灯,果然见店里一个女人,正趴在墙角的一张餐桌上哭呢。这两个“鬼”料定是丑八怪的老婆,于是一起动手,架起来就准备往外走。冯四的老婆拼命嚎叫起来,其中一个鬼伸手从锅台上拿了一块抹布,堵在她口中。这才把她架了出去,一直走到停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旁,然后把她塞进车里。 老鬼头见抓住了“票”,已经可以撤退。便招呼一声“滑!”几个“鬼”便收起家伙要溜,猪老大看他们想走,道:“老子还没玩够呢,怎么就要走?留个记号吧。”用棍一戳,早已捣趴下一个。老鬼头忙叫人把他拉起来便跑。幸亏伤的不重,瘸着腿还跑得动。猪老大也不追赶,只是喊道:“别跑呀,你们不是要钱吗,跟老子拿钱去呀?” 几个“追命鬼”变成了“逃命鬼”。慌慌张张上了车,拉着冯四老婆一溜烟跑了。 猪老大只顾打架,没想到围着十几个看热闹的。那些人见那几个“鬼”溜了,才上前问道:“你们这是闹着玩,还是打架?”猪老大道:“什么叫闹着玩?你们看看,他们拿的这家伙是真是假?”说着,把铁棍摔在了地上,那些人捡起来摸了摸,道:“果然是真家伙。” 有个人道:“还是开车来的呢。我刚才从北边过来,看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那里。外地的吧,怎么跟你打起来了?”猪老大道:“我跟大伙说实话吧,我老猪在这里开个小吃店,生意做得蛮好,可是有人眼红,就找了这西关的庞八爪,想撵俺们走。可是那姓庞打不过老子,就请了这么一窝子‘鬼’,没想到也是一帮窝囊废。你们看到了吧?老子还没出手呢,他们就逃跑了。” 众人听说是庞八爪找的人,几个胆小的怕惹是生非,就溜走了。却有胆大的道:“自己打不过,请人算什么本事?”另一个道:“我说怎么天黑了才来,原来是是一帮鬼。”还有一个道:“鬼也不中用,六、七个打一个,还吓跑了,不够丢人现眼的。”在场的人还议论道:“这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猪老大在这里,庞八爪算找到克星了。” 猪老大听着高兴,道:“要不是我老婆不让我打,怕伤着人麻烦,我早就把他们一个个的放倒在这里了。”大家正说得高兴,突然有一个沙哑嗓子喊道:“猪老大,听你说老婆我才想起来,刚才我好像看到两个穿黑衣服的,从你们小店里架着一个人往车那边去了。不知道是谁,你们看见没有?”正是: 顾来杀手是草包 没费力气被赶跑 众星捧月正高兴 忽闻抓人魂吓掉 第55章 恼羞成怒顾杀手 阴差阳错出变故 却说猪老大听说从自己店里抓走了人,如同晴天霹雳,心中“咯噔”一下,魂都没了。什么也不说,便往店里跑。到了店里,店里亮着灯,哪有个人影?着急地喊:“翠兰、翠兰。”没有人应,出来喊也没喊到。又返回屋里,看里面的门关了,使劲推也推不开,再喊还是没人应。猪老大又急得往外跑,大声呼叫“翠兰、翠兰”,哪里有人应? 知道那辆车早跑远了,根本撵不上。这才转回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屋里。再也沉不住气,往板凳上一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道:“翠兰,翠兰,我以为打赢了呢,谁知道他们是调虎离山,为的要抓你呀。你怎么不喊我,就让他们给抓走呢?” 几个跟着的人看他刚才还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转眼间变成了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可怜人。见他哭的伤心,安慰道:“别急、别急,再找找看看。”猪老大嚷道:“车都开跑了,还上哪里找去?我就是找到这个狗日的庞八爪,也追不回来老婆了。”有个邻居指着里面的门道:“你们后面不是有房子吗?你开门看看,会不会在里面?” 猪老大这才猛然醒悟,抹了把泪,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了,好像到后面睡觉去了吧?”急得四处找寻。 他摸了摸身上,才知道出门时换了便衣,没有口袋。想起前面门洞中有储存的钥匙,才掏了出来,终于打开角门。进到后面,又推开卧室的门,拉亮灯一看,高翠兰正在床上睡觉呢。 他不由得大叫一声“翠兰”,连忙上前掀开被单,抱起她,朝屁股上“啪、啪”两巴掌,喘着粗气道:“哎呦——吓死我了!” 高翠兰在梦里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慌中睁眼一看,自己被猪老大抱了起来。挣扎着喊道:“这、这是干什么?” 逗得门口几个人都笑了。高翠兰扭头一看,门口还站着几个人,而自己赤裸裸的,只穿着裤头、短衫。又羞又气,恼得她“啪、啪”打了猪老大两个巴掌。猪老大才赶紧丢下高翠兰,给她盖了条被单,走了出来。 他问那个沙哑嗓子的人:“你是怎么看的,吓死我了?”那人道:“当时也没太在意,好像两个黑影从这屋里架着个人往那边跑了。或许是我看错了?”猪老大道:“好了好了,一场虚惊,你们都回家吧。” 猪老大回到屋里,高翠兰怎肯罢休,发起疯来,骂猪老大丢她的丑,要撵猪老大出去。猪老大好不容易压住了她的火,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高翠兰才明白其中的缘故。 猪老大道:“他那么一说,我吓都吓死了,以为你真被人抢走了。急得我当时眼睛一黑,脑子里什么都忘了。等找到钥匙,开了门,看见你还在屋里睡觉呢。我哪能相信这是真的?才把你抱起来还,打了两巴掌,看见你生气,骂我了,才知道真的是你呀!” 猪老大说着,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高翠兰开始破涕为笑,体会到这是他真情流露,感动地也跟着哭了起来,她上前抱住猪老大的脖子,紧紧依偎在猪老大的怀中。 却说冯四后悔自己不该把老婆打走,急得他在自家院子里来回踱步。原来几次打架,老婆跑到小吃店里去,高翠兰很快就会把她给送回来。埋怨自己几句,事情也就过去了。可今天等到半夜,老婆还没回来。他现在已经知道猪老大两口子怀疑自己了,又不敢到小吃店去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夜也没能合眼。 第二天,冯四哪还有心思去打牌,找人先到猪老大店里去看看,不仅没见到他老婆,还听到大伙议论昨天晚上猪老大打架的事。回来给冯四一说,冯四心中本来有鬼,这下子更乱了。只得又托人到老婆娘家去打听,没有。接着亲戚朋友家到处找,找了两天不见踪影。娘家人来了十几个,逼得他只得报了案。 再说这阴阳山“七鬼”,的确是庞召通过黑路的朋友雇来的。他们来到之后,庞召便派人带他们偷偷地查看了小吃店的位置,商议好计划,叫他们晚上开始行动。庞召这次没让自己人露面,想把这件事做得干净利落,不连累自己。他只派了亮子和刺猴晚上远一点盯着,哪怕打不赢撤走,也不能留下活口供。 他们制定了两套方案:一是把猪老大打残,是最简单可行的,采取偷袭的办法很有把握能成功。可是老鬼头始终把自己一帮人吹得神乎其神,视对手不以为然的样子,反而使庞召怀疑起来。所以他才制定了第二套方案:实在不行就想办法把猪老大老婆抓走。庞召的目的主要是要搅得猪老大的小吃店开不成,这是“铁头老大”交给他的差事。一切布置妥当,庞召便回到家中等候消息。 虽然设计的天衣无缝,没想到老鬼头全不把庞召的话当作一回事,他觉得对付一个人,何必如临大敌一般。所以没等到天黑透,他们就把车开了过来。换上行装,下了车,还没走到小吃店,便发现猪老大正在那里练功呢。叫那两个探过路的认清楚就是此人,便上前搭上了茬,动起手来。没想到还真不是对手,只得劫了人逃之夭夭。 庞召虽然看老鬼头傲气冲天,但他们毕竟来了七条汉子,硬梆梆的七根铁棍。无论怎么说,晚上打一个人的闷棍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胸有成竹,稳坐家中等待消息,以为很快就会有结果。 可是等到九点多钟,不见任何动静,他派出的亮子和刺猴也不来报个信息。心里不免紧张起来,怀疑出了事情。坐在沙发上,香烟一根接一根。电话铃声虽然不时响起,但都与他最关心的这件事情无关,恼得他应付两句就挂上了。 正在着急,突然听到敲门声,他连忙跑过去开了大门,终于见亮子回来了。忙问:“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怎么样?”亮子道:“没有一点动静。”这句话实在出乎庞召所料,“什么?”他拉着亮子进屋,边走边问:“等到现在,没有动静,不会吧?” 二人进屋坐了下来,亮子道:“不是让他们晚上行动吗?我们也是怕人看见,没敢早去,不过,八点多钟我们就过去,在他的店对面找个地方,一直盯到现在,眼都瞅酸了,也没见他们的人影。” 庞召怀疑道:“不会吧,他们敢骗咱?”亮子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庞召道:“那个店的门开吗,你们看到人吗?”亮子道:“我们去的时候,门就关上了,一直到现在,门还是关着的。想必他们睡得早。”庞召不由得站起来骂道:“妈的,这是一帮什么玩意,只会吹大牛,这点事都办不了!” 他转了一圈,想了想,对亮子道:“别急,也许他们等夜深人静再动手呢,你们再去等一会。”亮子正要走,忽然听到电话铃响了起来,庞召拿起电话,只听话筒里传出老鬼头的声音:“我是老鬼呀,我们已经到家了。”庞召气得骂道:“你妈的,怎么跑了呢?”老鬼头道:“什么跑了?大功告成,我不回来干啥?。”庞召以为听错了,连忙问道:“什么什么,什么告成了?”只听老鬼头道:“我说大功告成了。” 庞召这才相信自己听清了,但还是问道:“怎么大功告成?”老鬼头道:“我们按照第二方案,把那个丑八怪的老婆给抓了回来。”庞召问道:“用了第二方案,我说你们不是那个丑八怪的对手吧?”老鬼头道:“哪里、哪里。那家伙确实有些来头,不是寻常人。但是我们要想打,还是能拿下他,主要怕伤了自己弟兄,伤一个都不好。哎——抓他的老婆不一样吗,这可是你定的方案?” 庞召道:“对对,当然了。不过,这样做会有些风险。我怕你们万一露出什么破绽,他要是报了案,那叫绑票,会查到你们。”老鬼头道:“你放心吧,我们都乔装改扮,虽然报了名,都是假的,什么阴阳山、七个鬼,除了道上人明白,还有谁知道?连开的车也没有牌照,他们哪里查去?” 庞召道:“对对,还是谨慎些好。你也知道这姓猪的不好对付,抓了他老婆,他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你们不能动她一根毫毛,先把她关一个地方,不能让她知道你们的名字、地点。等我这边看看情况,再放她。主要是搞乱他们的神经,让他们知道在这里没法混,得滚蛋。” 老鬼头卖着关子道:“你这么说,那就麻烦了。我以为你把她夸成一朵花,抓过来就随我的便。可是我一瞧,还真不上眼。老子还真没看中,正想赏给弟兄们呢。你这么说,是要让我把她当姑奶奶供起来吗,那得花多少钱哪?” 庞召明白他是讨价还价,道:“这个你放心,等这件事办好了,我是不会亏待你老兄的。”老鬼头道:“好了吧老兄,现在的人都不憨,别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反正事情已经办成,这样吧,咱们还是来点现实的?”庞召不得已道:“好好,来现实的。那我就派个弟兄,把剩下的钱送过去,然后再给你多带点,还不行吗?”老鬼头道:“好是好,可你别当作打发要饭的。我告诉你,这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得担多大的风险?” 老鬼头这句话一语双关,庞召知道这是在敲诈自己。可是又一想,也不能全怪人家。本来讲的是把猪老大打残完事,怪自己又出了个第二方案,让老鬼头借此讹钱。这件事做的非常被动,等于他们绑架了人,还得自己掏钱买单,这与绑架了自己的亲人有什么区别?可打掉牙也得往肚里咽。只得道:“我知道有风险,放心,不会少给你的。” 只听老鬼头道:“这样吧,电话里也不好讲,你也别来人了,还是我派人找你吧。”庞召觉得不答应也不行,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不能把事情弄僵,只得道:“好吧好吧,那就这样。” 庞召放下电话就骂:“他妈的,饿皮虱子,还不知道得讹我多少钱呢。”亮子问道:“怎么,他们已经抓人走了?”庞召道:“这帮子龟孙行动的早,早就到家了。你们还在那里犯傻呢,快回去睡觉吧。” 第二天,猪老大的小吃店没有开门。高翠兰虽然没有看到打斗的现场,但被猪老大说得惊险,也是顾虑重重,心疲力尽,猪老大叫她休息一天。 庞召打听到小吃店果然关门了,总算掉了一块心病。他不知道铁头老大为什么要撵走这个丑八怪,只知道这是他交给自己办的一件事。当时以为这种小事手到擒来,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万万没想到会费那么大的周折,中间还使老大发了火,不让再办了。这一次是自己硬着头皮找的人,虽然花了钱,终究有个结果,也是值得的,可以给老大一个交代了。 没到中午,老鬼头派的人便找到庞召,果然又敲了他一次竹杠。 到了晚上,庞召打听了各方面的消息,小吃店的门一直关着,只有人看见猪老大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笑着跟人打招呼,然后又关门了。其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向派出所的熟人打听了,没有人报案。他不知道猪老大在玩什么把戏,丢了老婆也不着急?管他呢,反正他的小吃店这段时间是不能开业了,便情不自禁地给铁头老大打了电话,说那件事情办妥了。 没想到老天爷会戏弄人,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来给庞召传个坏消息:那个小吃店又开张了。这对庞召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立即叫刺猴再去看看,卖饭的是不是那个高翠兰? 刺猴昨天晚上听亮子说小吃店那个女人被抓了,心里就“咯噔”一下,一直惦记着高老板的安危。这回听说小店又卖饭了,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正好凑这个机会去看看。 他来到小吃店前,看到果然是高翠兰在卖饭。于是瞅个机会,等高翠兰跟前没人了,才把草帽压低走了过去。问道:“高阿姨,没事吧?”高翠兰抬头一看是刺猴,有些惊讶。但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以为提前报了信,事后来问个平安。于是忙回答:“没事、没事。谢谢啊。”刺猴道:“我以为出大事了呢,没事就好。”说罢,转身走了。 高翠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这孩子够义气的。可惜走错了路。 刺猴回来告诉庞召:“千真万确是高翠兰。”庞召简直气疯了,知道自己上了大当,被那个老鬼头耍了。他抓起了电话,想要找老鬼头算账,可是打了几次,电话却没人接了。 每次放下电话,他都要大骂一通。既骂老鬼头,也骂自己。骂自己玩了半辈子鹰,却被鹰啄了眼,让那个老鬼头钻了大空子。昨天居然还敢来敲竹杠,而自己毫不吝啬地又给了他一笔钱。他甚至怀疑老鬼头跟那个姓猪的是一伙的,演了一出双簧。如今使他人财两空,特别是在铁头老大面前脸面丢尽,威信扫地。 庞召越想越恼,岂肯善罢甘休,他又打电话找到了给自己介绍老鬼头的朋友。这位朋友叫阮三,是南关街有名的“楞头青”,也是一个圈子里的哥们。 阮三听庞召把事情说了一遍,开口就对庞召道:“不可能。我虽然认识他时间不长,还是觉得他是个讲义气的。你说他骗了你,连电话也不接,躲起来了,绝对不可能。你那一点钱,值得他躲吗。再说了,他能躲哪去?我觉得其中必有缘故。” 庞召问他:“能有什么缘故?他前天晚上说把那个女人劫走了,昨天还专门派人来问我要‘看管费’。可人家在家里呆着好好的,今天早上那女人还在店里卖饭呢。老弟,要不是你说找外地人比自己人干保险,我怎么会找他?现在花钱不说了,这是个啥结果。你说该咋办吧?” 阮三也觉得奇怪,只得道:“这么说,就有些不对头了。你先别着急,再是朋友,还是咱们近。反正我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你先等一等,我打电话试试。他要是再不接,我就带你找他去。怎么样?”庞召听他说话还算够哥们,只能答应。 庞召一直等到过了中午,才接到阮三的电话,说老鬼头那边还是没有人,问他要不要找个车去看看?庞召对他道:“反正事情没办成,去就得把钱要回来。” 阮三听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帮他要回钱,立马变了腔调,道:“我的意思是知道他的家,只是想给你带个路,去问问是怎么回事。至于其他的事情,既然是朋友,丑话得说在前头。第一,我只是从中介绍一下关系,至于你们怎么谈的买卖,我丝毫没有参与;第二,我没从中拿你们两家一分钱的好处费。你要是去要钱的话,我就不好在里面掺和了。” 庞召不情愿的道:“瞧你说的,推得一干二净。老弟,要不是你介绍这么个人,怎么会有这个结果?”阮三觉得自己一番好意,反而落了不是。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急,小弟不会给你一般见识的。”便挂了电话。 庞召知道阮三生了气,心里懊悔不已。那么聪明的脑子,不知道什么时间进水了,老是办错事。明明是阮三自己主动要去找老鬼头,可自己怎么突然提起要钱的事,这事到地方再说也不迟呀。一句话惹恼了阮三不当紧,他撂了挑子,自己上哪儿去找老鬼头?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蠢,可这事还必须找阮三。硬着头皮又拿起电话,摇了半天,哪里有人接。庞召气得又骂了一通。只得带着亮子,直接去了南关阮三的家。 阮三知道他必然要来找,早已溜了圈。家里人告诉他打牌去了,可是他所知道的牌场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两个人玩起了捉迷藏。 到了傍晚也没见到阮三,庞召知道他故意躲着自己,只得回了家。恼得他又给老鬼头打起了电话,没想到这一回却打通了。正是: 小人最爱出风头 只凭意气下狠手 机关算尽天不佑 不计后果场难收 第56章 人质失踪成谜团 双方互怼理不清 却说庞召又打了老鬼头电话,没想到有人接了。庞召听到是老鬼头的声音,忙压住气问道:“你是怎么回事,一天没接我的电话?”老鬼头道:“还接电话呢,出大事了。”庞召以为他又要耍花招,再也沉不住气,来个先发制人。道:“我口口声声喊你老兄,你还是个人吗?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骗得了的!” 鬼头被骂得不明白,问道:“你说的什么话,龟儿子骗你了?”庞召道:“还有脸说没骗我。那你讲,你们抓的人呢?”老鬼头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哩。别提了,都是你,把那个女人当宝贝一样,要保护好她。我要是把她交给别人,当几天老婆也许不会有这事。”庞召着急道:“别罗嗦了,到底出了啥事?”老鬼头道:“还能有啥事,人跑了!” 庞召以为他还在编瞎话。故意道:“什么,人跑了。你别装神弄鬼了,人怎么会跑,啥时间跑的?”老鬼头道:“今天早起。”庞召骂道:“胡扯八道,哄憨子去吧?” 老鬼头道:“龟儿子哄你,就是今天早起。我是把她关在后院的一间房子里,正好派人在当门一间看着她。前天晚上一个人盯着都没事,昨晚派了两个人,没想到能把她给看跑了。“庞召道:“两个人看一个,还把人看跑了?” 老鬼头道:“你叫我咋说呢?弟兄们打架还有些能耐,可这看人就外行了。我本来叫他俩轮流睡觉,没想到他们拉呱拉了一夜,天明时候两个人都睡着了。等他们睁开眼,就发现门开了,人没了。” 庞召问道:“你是说天明才跑的?”老鬼头道:“对呀。他们说都看到天亮了,一点事都没有。出来解个手,回到屋里,两个人说着话、说着说着就犯迷糊了。等他们发现人没了,就已经六点多了。我赶忙喊人分头去找,一直找到现在,刚回来就接了你的电话。” 庞召听到这里,再也不相信,道:“就别再瞎编了,全是鬼吹灯。告诉你吧,那个女人今天早晨六点钟还在她的店里卖饭呢。你说说,她是怎么逃回来的?难道能飞回来?就算能逃回来,她还能无忧无虑地去卖饭?” 老鬼头一听这话,觉得不对劲,问道:“你说什么,她早上在店里卖饭?难道是夜里就跑了,不可能吧。就是夜里跑的,这几十里地,怎么可能呢。”庞召道:“什么不可能?不信你就过来看看。你们根本就没抓着人,却来糊弄我。现在又说那人跑了,跑了就跑了吧,跑了跟没抓一样,我也不计较。反正这事你没办成,钱我得收回来!” 老鬼头气的骂道:“说的放屁话。上一次打电话,你问我怎么跑回家了,我就没跟你一般见识;这一次又说我没抓人,屁股眼磕瓜子——怎么能张开嘴哩?老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为了办这件事,老子是拼了命的。你知道吗?当时一个弟兄受了伤,差点没来掉。因为咱们先前有约定,我就什么话都没讲。今天一大早听说那女人跑了,老子能不担心吗?出了人命总不好吧,你愿意承担吗?弟兄们分几路一直找到现在,饭还没吃呢。你也不替我们想想,怎么能说出这样的屁话?” 庞召听他说的跟真的一般,心里也在捣鼓,弄不清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但是,那个猪老大的老婆早上在店里卖饭是个事实。总而言之,他还是觉得老鬼头在骗他,于是道:“我不管你怎样讲,反正事没办成。你说抓了人也好,她逃跑也好,可是这个人明明在她自己店里。咱们原先说得有话,把事情办妥才能把钱给你完。可你昨天就派人把钱拿走了,还又讹了我一把。这我都没讲什么,可你办的什么事。这个钱你觉得还能要吗?” 老鬼头气势汹汹道:“我办的事怎么了,什么叫办妥?当时你怎么说的,我把人抓过来还不算办妥吗?至于她跑了,一个大活人,你觉得好看管吗?当然,怨我没看住,让她跑了,我的责任比谁都大。可我比你们谁都急,我也尽心尽力去找。这下好了,我也不给你费口舌,既然你说她已经跑回去,我也就放心了。不然我还得去找呀?无论如何还得感谢你,谢谢了,再见!”说着,已经挂上了电话。 庞召正要发火,听到电话里传来“咔嚓”的声音,气得手都抖了起来。咬牙切齿骂道:“不得好死,早晚找你算账。” 庞召后来多次打电话找鬼头,开始还有响铃声,后来就没有反应了。他以为这个电话拆了,骂自己上了他们的大当。 却说小吃店停了一天生意,第二天,有的顾客问高翠兰怎么回事?高翠兰只说没什么事,身体不舒服,休息了一天。有几个工地干活的人,是当晚打架的旁观者,便把猪老大打跑“七鬼”的事情说得活龙活现,夸奖猪老大武功高强。 也有人问高翠兰:“你们怎么得罪那么多人,老是有人寻衅闹事?”高翠兰道:“我们谁也没得罪,是有人故意找茬,想把我们撵走。当家的就不信邪,非赖着不走,谁也劝不了他,你说这事咋办?”那人道:“幸亏你当家的有本事,要不就吃大亏了。” 猪老大从里面走出来,道:“吃什么大亏?都是些乌合之众。别说他们这些人不值得一提,就是成了精的妖魔鬼怪,老子也不把他们看在眼里。要不是老婆不让我打,我定叫他们一个个有来无回。”有人大翘拇指道:“说的对,这就叫猪老大的馒头——”猪老大被这句话弄糊涂了,问道:“什么叫我的馒头,啥意思?”那人道:“硬梆!”说得众人都笑了。 猪老大这才明白是夸自己,高兴地还要显摆,高翠兰却道:“别夸自己能耐了。他不惹咱,咱也别惹他。快去把锅里的馒头拾出来吧?”猪老大道:“对,卖馒头要紧。”拿起桌上的馍筐去了后面。 这天中午,信主任来吃饭时,告诉高翠兰,昨天遇到工商局的王局长。听他讲,上一次检查组的事情,你们没向上级反映,县里也没查。但是,王局长给相关单位通了气,问了一下,几个单位的领导都不知道这回事,这就说明检查组不是县里组织的。 高翠兰听他这么一说,问道:“那检查组是假的了?”信主任道:“起码不是县里组织的。据我所知,那个防疫站姓狄的,确实是单位的正式人员,仗着有点背景,在单位也是个‘惹不起’。 其余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包括那个“田组长”, 原来是县政府招待所烧锅炉的临时工,经常打着政府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本名叫田起。人家都喊他‘田鸡’,意思是说他会蹦会跳。看来,这个检查组其实就是假的。” 猪老大问道:“又出来个田鸡,那个‘鹞子眼’呢?”信主任道:“你说那个姓罗的,工商局不是来人调查了吗?他叫罗彪,也是临时工。这一次,王局长正好借着这件事,把他给辞退了。”高翠兰道:“为这事把他给辞了?”信主任道:“这还算小事吗?冒充县检查组,狐假虎威,还动手打人。一个临时工这样做,起码影响不好,” 高翠兰道:“看来王局长是个好官。”信主任道:“好官不好当哪,那个‘鹞子眼’是个老‘闹’家子。他闹,倒在预料之中;可他也有后台,一个付局长支持他,说罗彪查的是无证经商户,为什么要辞退他?一直在后面给‘鹞子眼’撑腰打气,还叫他往上告呢。” 猪老大不解地问道:“就凭他做的这事,还敢往上告?”高翠兰道:“连检查组都敢冒充,还有啥不敢的?”她又问信主任:“像这样的事情,县里就没人管、没人问吗?”信主任道:“我刚才不是说吗,没有人向县领导反映。县里怎么会知道?”高翠兰道:“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县里的检查组,谁能想到要去告他们。再说了,俺自己也没有办证,有什么资格去告人家?”信主任道:“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敢胡作非为。” 高翠兰感叹道:“想也不敢想,还有冒充县检查组的。”信主任道:“所以说齐兴县乱,这里的怪事就多。你说冒充检查组呢,前几天,还有个冒充新华社记者的呢,把县委书记,县长都给蒙住了。”高翠兰道:“还有这事,县长、书记也能上当?” 信主任道:“怎么没有?机关里都传开了。说的是一个当兵的,在部队受处分回来的。家是咱们齐兴县最西边余旮旯的。可能原来在新华社站过岗。由于县城到他们村没通车,交通不便。每次回家都要步行几十里。这一次从北京回来,竟然想了个歪主意,在北京给这里的县委办公室打电话,说自己是新华社的,要到齐兴搞调查,请县委派车去火车站接一下。而且嘱咐是特殊调查,要注意保密。办公室的人想问一下调查哪方面内容,可是人家把电话挂了。这事给书记一汇报,书记有些犹豫:本来记者到地方来,应当给宣传部联系接待。可办公室主任讲,说搞什么特殊调查,还叫注意保密,就不知道什么事情了。忙找县长商量,县长说 ,‘既然要保密,也别多问了。派个车把他接过来,安排好食宿就是了。’可是书记怕慢待了这位有‘特殊使命’的‘无冕之王’,还是跟县长一块儿去车站接回了这个冒牌货。晚上还陪着他吃了一顿大餐呢。” 高翠兰问道:“这样的冒牌货,见了面一问还不明白吗?”信主任道:“见了面也不好意思问呀。听说这小子一般不讲话,只是让书记给他派辆车,第二天下乡调查。” 猪老大问道:“还给他派车?”信主任道:“派的还是好车。直到第二天驾驶员带他下乡,按照他指的路线,一直把他送到余旮旯。下了车,听村里人喊他的名字,驾驶员觉得奇怪,背后一打听,原来他就是这个村里的人,才明白上当了。回去跟书记、县长一汇报,领导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只能嘱咐驾驶员不要乱讲。” 高翠兰道:“讲出去丢人是吧?”信主任道:“我的意思,当领导的都能被骗,何况咱老百姓呢?”高翠兰道:“现在骗子越来越高级,可像他这样骗的,还真少见。”信主任道:“是呀,就打个电话,轻而易举得逞了。不过,也没骗到什么东西,就是出个车送一程呗。谁坐不是坐?” 猪老大摇着头道:“真是,这当官的也太好哄了。”高翠兰道:“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小官就怕招呼不好上面的大官。哪敢问他真假?”猪老大道:“还不如俺老猪呢,火眼金睛。那姓罗的几个人一来,我就能看出他们跟庞召是一伙的。” 高翠兰道:“好了好了,你也别瞎吹,听信主任讲正事。”信主任道:“说到姓罗的这帮人,他们跟那个骗子可不是一回事。就像你们说的那样,他们即便不是一伙的,肯定也是受人指使,有利益,才会这样干。” 高翠兰道:“对,搞不好是有人买通的。”信主任道:“王局长也讲了,他有机会可以向县领导汇报,看领导怎么说吧?”高翠兰道:“也别难为王局长了,已经给他添了麻烦。还找县领导呢,他们自己都被骗了,找谁诉苦去?我看算了吧,能办个证就这么干。也跟他们学,吃个哑巴亏算了。” 过了几天,苟老二带着县电台的记者小邹、编辑老夏走了过来。刚到门口,就看到高翠兰正在包包子,苟老二喊道:“嫂子,我把你们的大媒人带来了。”高翠兰一楞,问道:“什么,大媒人?” 猪老大听到苟老二的声音,也走了出来,一看是邹记者、夏编辑,挺高兴的。忙招呼他们进屋,拉着板凳嚷他们坐下,叫高翠兰倒茶。问道:“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又对着邹记者小声道:“是不是想我了?”没想到小邹大声道:“对,是想你了,不然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吓得猪老大斜着眼偷看高翠兰。 高翠兰听到他们的对话,又联想到苟老二说的“大媒人来了”,一脸茫然。问小邹:“哟,你们原来认识?”小邹爽朗地道:“怎么不认识?上一次采访他,他还拉着我跟他合过影呢。”说着,故意拉着猪老大,做一个照相的动作,把猪老大吓得直往后退。小邹问道:“逃什么,还是个男子汉吗。原来那劲头哪去了?” 高翠兰看她们那么亲热,心里有些别扭,不知道演得哪一出。不禁问夏编辑:“怎么说你们是大媒人?”老夏道:“对对对,也可以这么说,算是你们的大媒人。”高翠兰指着猪老大和小邹道:“你是他们俩的大媒人吧?”老夏摆手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俩是你们的大媒人。”高翠兰有些茫然,问道:“到底谁是谁的大媒人?” 苟老二知道高翠兰听不明白,忙站起来指着老夏和小邹道:“嫂子,这两位是咱们县广播电台的记者。”高翠兰道:“记者,你刚才不说他们是大媒人吗?”苟老二道:“对,电台不就是媒体吗?上一次他们采访老大时。就帮助老大找过嫂子。” 猪老大斜着眼道:“什么帮我找嫂子?”苟老二忙改口:“对,不是。是帮我找嫂子。”高翠兰又糊涂了,问道:“帮你找嫂子?”苟老二道:“帮我找嫂子。嫂子不就是你吗?他们又是登报、又是上广播的,给你们当牵线红娘,这不就是大媒人吗?” 高翠兰这才听明白。小邹看着高翠兰道:“猪老大真有本事,找到这么一个漂亮老婆,真乃三世修来的福气呀。”说得高翠兰不好意思。猪老大却道:“有你好看吗?”小邹道:“自愧不如、自愧不如。”老夏开玩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老猪,你可不要胡思乱想、三心二意啊。”小邹对高翠兰道:“高大姐,听见没有?我们夏编辑在提醒你,你一定要看住他,他可是个花花肠子。” 高翠兰知道他们在开玩笑,又不便介入。于是应付道:“是是是。你们先说着话,我把包子包好,你们就在这里吃饭。”猪老大听邹记者在老婆跟前告自己的黑状,瞪着她道:“你胡说什么,谁是花花肠子,你才是花花肠子呢。”小邹道:“你不是花花肠子,那我问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把老婆弄丢了呢?”说得猪老大直嘟哝嘴。 高翠兰知道这是件难说的事,忙解释:“这事不能怪他。”小邹道:“不怪他怪谁。一准是在外面挂上花,把你给忘了。还护着她呢?”猪老大道:“没有、没有。翠兰,你可别听她瞎猜!”小邹道:“什么叫瞎猜?上次在石料场,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竟然要抱我呢,还不是花花肠子?” 猪老大听小邹揭自己的老底,连忙摆着手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小邹道:“没有的事?苟场长在,他可以证明,你说有没有这事?”苟老二只得道:“那也是开玩笑。当时那么多人在场,故意开玩笑的。”猪老大顺着台阶,道:“对对对,开玩笑,开玩笑。” 小邹一本正经道:“好吧,全当是个玩笑。今后还敢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吗?”猪老大道:“不开了,不开了,你这人会报复。”小邹道:“对,我这个人就会报复。你当着大伙的面想让我出丑,我就当着高大姐的面揭你的老底。要让你知道,我们女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今后还敢吗?”猪老大道:“不敢了,不敢了,知道你厉害。”高翠兰也转脸对小邹道:“这样的男人,就得像你这样的女人管着。” 老夏道:“好了好了,咱们得说正事了,今天我们还是来采访的。”猪老大道:“老婆都找到了,还采访啥?”邹记者道:“你这人真是过河拆桥,老婆找到,就不接受采访了?今天,就是因为你找到老婆,才来采访的。” 老夏道:“我们昨天到洪山乡去采访,听陆委员谈到,说你们两个的一段好姻缘,既有媒体的作用,又有鸿雁传书的传奇,挺浪漫的。小邹沉不住气,非要来采访你们。我们办了个栏目,叫‘能人故事会’,很受欢迎的,就需要这样的稿子呢。” 苟老二道:“昨天陆委员给我讲了,我今天去了电台,就把他们带过来了。”高翠兰道:“俺俩的事,说不上桌面,千万别采访。”猪老大道:“你们还来采访俺呢,你知道吗,俺们小店惹大事了。”小邹道:“什么大事,不就是打个架吗。哪里没有痞子闹事的?”猪老大道:“怎么,你们都知道了?”苟老二道:“刚才在路上,我顺便跟他们讲了。” 猪老大对小邹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小痞子,已经来三伙人了。”苟老二问道:“怎么,又来闹事的了?”猪老大道:“这一回更厉害,是‘蒙面英雄’。就是前两天的晚上,来了七、八个,还是开车过来的。”苟老二道:“外地人吗?”猪老大道:“对。他们都穿着一身夜行衣,手持铁棍,自称是‘阴阳山七鬼’,说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小邹看着他道:“我说你是个不寻常的人吧?总会遇见不寻常的事。你怎么得罪外地鬼了?”猪老大道:“我哪儿得罪了他们,实话告诉你,有人给我报了信,这伙人是庞召雇来的。”小邹问道:“又是庞召?” 高翠兰瞅了猪老大一眼,道:“千万别胡说,哪有人跟你报什么信?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猪老大明白高翠兰的意思,道:“我跟他们说怕什么?”高翠兰道:“你才不能跟他们瞎说呢,你说了,他们就在喇叭里说出来了。” 小邹笑着道:“高大姐,你这才叫瞎说呢。你当我们什么都不懂,你们说啥,我们就在喇叭里播放出去了?”高翠兰道:“不是那样的吗?”小邹道:“放心吧大姐,我们是有分寸的。”老夏问猪老大:“你是说庞召雇的人来店里闹事?”猪老大道:“对。” 苟老二问老夏:“你也认识这个庞召?”老夏摇头道:“不认识,但是听说过。不过,这事我觉得不大可能吧?”猪老大问他:“什么不可能?”老夏道:“我听说庞召有一帮人呢。怎么会请别人来这里打架?苟老二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他们那伙人没打过老大,才请外地的。” 邹记者也问猪老大:“你说的这七个鬼,也被你给打跑了?”猪老大道:“那是当然。不打跑我还能站在这儿?七个鬼算什么,比庞八爪那伙人强不了哪去。要不是老婆子怕我打伤人蹲班房,我一准叫他们回不去了。真窝囊,打吧,没法下手;不打他偏来惹你!” 苟老二道:“夏编辑,这事你们不能采访一下吗?社会秩序这么乱,怎么做生意,怎么发展经济?”老夏叹口气,道:“采访又有什么用?稿子通不过去呀。”猪老大道:“有什么通不过去的,我去给你通!” 老夏笑了。小邹道:“你通什么通。夏编辑是说,台长那里通不过去。你怎么办?”猪老大问道:“台长不讲理是吧?”小邹道:“不是不讲理,是台长没有这个胆。他只许我们种花,不准栽刺。哪敢曝这样的光。再说了,那些黑社会他也得罪不起。” 猪老大道:“那还当什么台长?我看小邹胆子蛮大的,不如让给你当呢。”小邹道:“别开我的心,我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像这样的事,不经县领导批准,谁敢发这样的稿子,不想要饭碗了?” 猪老大道:“这点小事还要县里批,我以为你们编辑、记者的到处跑,敢说实话哩。原来你姓邹?”小邹不明白意思,问道:“姓邹怎么了?”猪老大道:“怎么啦?姓邹的当记者,不敢说实话,你是‘胡诌’。还有你老夏,编辑呢,也是跟着‘瞎编’。”说得二人都笑了。 高翠兰瞪着猪老大责怪道:“真是信口开河,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人家干啥的有干啥的规矩。”老夏笑着道:“对,我们才不能瞎编哩。”小邹对猪老大道:“别说那些烦恼的事了好不好?”猪老大道:“不说这些事,说啥呢?”小邹道:“说点高兴的。还是说说你是怎样找到高大姐的吧?”猪老大道:“说句老实话,还真得感谢你们。多亏了你们在报纸上‘照’了我的像,老婆子一眼就看到是我,那还不高兴吗?立马就给我写了信。” 小邹道:“是呀,你这形象挺显眼,容易识别。”猪老大道:“什么叫容易识别,我的形象应该叫魅、魅力无穷吧?”小邹笑着道:“是是是,魅力无穷。你说她是看到了‘齐安报’?”猪老大道:“对对。”她又问高翠兰:“我们的广播你就没听到吗?”高翠兰摇着头道:“我住在齐阳,怎么能听到你们齐兴的广播?” 猪老大乘机道:“对了,你还说广播呢,我正要找你们的后帐呢?”小邹道:“找什么后账?”猪老大道:“你们不说上广播不要钱吗?”小邹道:“肯定不要钱。”猪老大道:“肯什么定?告诉你——”她指着高翠兰道:“就为了找她,写了一个‘寻人启事’,去了齐阳县的广播电台。我跟杨撅一块去的。非要钱不行,我们花了一百块钱呢!”小邹道:“你是做广告,当然要钱了。” 猪老大问道:“什么,做广告?都是找老婆,人家报纸就没要钱呀?”小邹道:“你真不讲理。我只是对你说,我们采访报道不收费,谁说广告不收费了?”猪老大道:“哦,那就叫广告。别提了,不说广告我还不气呢!”小邹道:“怎么气着你了?”猪老大道:“他们收了我的钱,却把我老婆的名字念错了,惹了我一大堆麻烦。” 老夏道:“电台播音员都是经过培训的,稿子也有人把关,怎么会把名字念错?”猪老大道:“不信你问问苟老二?他们把‘高翠兰’念成‘郜翠兰’了。那寻人启事放出去以后,正好把事情弄反了。”小邹道:“什么叫弄反了?”猪老大道:“反了能不懂?就是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来了。” 小邹觉得有意思,问道:“哪个不该来的来了?”猪老大道:“哪个,就是那个姓郜的郜翠兰。”苟老二道:“说来也巧,还真有个叫郜翠兰的,她也找男人,正巧她男人也姓猪。她听了齐阳县里的广播,一下子就来洪山集找上门,当时老大不在家,我就把她留下了。”猪老大道:“你说,可是你们惹的麻烦?” 小邹开玩笑道:“这叫什么麻烦?有人来找你,说明电台的广告效应。要是花钱做了广告,连个人都见不着,那才等于打水漂了呢。多给你找个老婆还有意见?”说得大家都笑了。 猪老大却瞪眼道:“这是什么话?我做广告找的是我老婆高翠兰,又不是找别人的老婆。她们来的再多有什么用?”说得连高翠兰都笑了。 猪老大又道:“要是来个富婆还好,可这个女人穷的叮当响,来了就没法回去。”小邹笑得前仰后合,道:“没法回去了,你说的什么意思?”猪老大道:“能有啥意思?我就是说她穷,连路费都是借来的。” 小邹笑着对高翠兰道:“高大姐,你听听,她还嫌贫爱富,想找个富婆哩?”高翠兰道:“他想找富婆,人家富婆要他吗?”猪老大道:“胡扯什么呀,谁想找富婆?我说她要是个富婆,就不会问我要钱了。可惜她是个穷光蛋,弄得我赔了钱,还得给人家路费。” 小邹问他:“赔钱,你是不是赚人家便宜了?”猪老大赌咒道:“沾她便宜不得好死。她长得又不像翠兰,我看见都害怕。还占她便宜呢!我是听她话说的可怜,才掏钱给她的。”他指着苟老二道:“这事老二知道。”苟老二忙道:“老大是仗义、仗义。” 老夏也笑得肚子都痛了。对猪老大道:“你说的我都相信。不过,照你这么讲,不是播音员播错了,应该是那个姓郜的她听错了。”小邹也道:“对对,郜——高,听起来音都差不多,肯定是听错了。”猪老大瞪着眼道:“又赖人家听错了,就不说电台念错了。连音都念不准,你们要是再播放几天,那葛翠兰、郭翠兰、郜翠兰,还有重名的高翠兰都来找我。你们说,我能招呼得了么?” 说得大家又笑了。小邹故意讽刺道:“你怎么不照镜子看看,也不怕吓着人家?”高翠兰这时已经包完了包子,也跟了一句:“牛年的生辰——不知‘丑’。”说得猪老大盯了她一眼,出了个怪相,道:“牛不知丑怪牛,俺老猪也不知丑吗?”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猪老大和高翠兰有一段时间没这么开心过,今天来了个会调侃的邹记者,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所有的烦恼都丢在了脑后。正是: 烦恼事儿一宗宗 二人心情不轻松 今日多亏记者来 小店终于有笑声 第57章 记者采访小吃店 警察上门查案情 看大家笑的开心,老夏又道:“你们的故事真够精彩的。我听说高大姐还写了个猜谜诗,是怎么回事,不能说出来听听吗?”高翠兰忙摆手:“别,那不值得一提。”小邹道:“你就别谦虚了,怎么不值得一提?刚才在路上听苟厂长讲,你这一首诗不要紧,把猪老大难为地哭几场。” 猪老大正高兴着,被她这句话扫了兴,不由得骂苟老二道:“你真会瞎扯蛋,背地里说我的坏话,我什么时间哭几场?” 苟老二忙站起来道:“她跟你开玩笑,怎么就当真呀?也不想想,你当时就是真哭了,我能学给她听吗?”小邹指着苟老二道:“你这个两面派,敢做不敢当。你就说他哭了又怎么的?他哭,说明他们两口子感情深,找不到老婆急得哭。哭是正常的,不哭还有什么感情?” 几句话把猪老大绕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苟老二对小邹道:“你说的对,多少年的感情,怎么会不哭呢?说实说,像老大这样的人,就是要面子。虽然‘男人有泪不轻弹’,可她为了嫂子,真的是多少夜没睡觉,不知道哭多少场呢。”小邹问猪老大:“有这么回事吧?” 猪老大被问的挠起头来,嘟囔道:“说什么不好,怎么非问这事呢?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他又对苟老二道:“你就跟着她瞎扯,我就是哭,也不会当着大伙的面哭。你见我哭过吗?” 苟老二忙道:“没有、没有。”又对小邹道:“哭不哭他自己知道,你就别刨根问底了。”小邹道:“其实,我不是问他哭不哭,我是想问高大姐写了一封什么样的信,打了个什么哑谜,竟然能把猪老大难住!” 猪老大听他还追问这件事,真急了,道:“好了好了,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办我的难看。你们这些人,正经事不干,光想着揭人家短处,看人家笑话。”小邹道:“说谁呢,谁正经事不干?”猪老大道:“我说的就是你,干什么正经事了?这些地头蛇、黑社会,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冒充检查组,来这里要砸店,要关门,你没有胆子采访;我打跑庞召一伙流氓,撵走阴阳山七鬼的事你也不敢去广播。我老婆写个信,有什么值得问来问去的,有意思吗?” 猪老大这几句不知轻重的话,说得小邹和老夏都有些下不来台,两个人互相看了看,老夏给了小邹一个眼神,提醒她不要再问了。 小邹少许沉默,道:“对不起,惹你生气了。我也知道你们心情不好,才想给你们开开心的。”高翠兰道:“这位邹记者,你该知道他的。他就是不会说话,你们千万别怪。”苟老二也道:“他也是这几天气的,心情不好,你们原谅。” 猪老大来到小邹面前,道:“我不会说话,不会拐弯。生气了吗?”小邹道:“我生什么气,只要你不生气就好。”猪老大道:“我生气了吗,谁说我生气了?”高翠兰道:“你没生气,可你说的是气话。”小邹道:“他说的也是实话。我们觉得也很惭愧。刚才也已经讲了,那样的事情我们确实报道不了。这样吧,我给你们找一个敢报道的人,怎么样?” 猪老大道:“怎么,你胆子这么大,都不敢惹,有谁比你胆子还大?”小邹道:“不是胆子大,因为他是上一级新闻部门的记者,县里管不住他。” 猪老大一听,高兴道:“我明白了,他在哪里?”小邹道:“上一次采访你,有一个齐安报的崔主任,可记得了?”猪老大道:“记得、记得,就是他拍的照片吧?”小邹道:“对,就是他。”猪老大道:“我正想找他呢,他给咱俩拍的那一张照片呢?”小邹觉得他问的可笑,道:“你还敢找照片?” 猪老大不由得用眼瞅了一下高翠兰,道:“怕什么,翠兰又不计较。”小邹道:“你也别找照片了。如果能把崔主任请来,采访你是怎么‘三打恶势力’的吧。这样的事情一旦报道出去,会造成影响,地方很快就会处理的。” 猪老大高兴道:“那太好了,你赶快请他来,我请他喝酒。”小邹道:“我回去就给他打电话,看他能不能来?”猪老大道:“怎么还能不能来?”小邹道:“你又不懂,新闻单位有纪律,采访任务都是领导指定,哪能随便到处跑。” 猪老大问道:他要不能来怎么办?”小邹道:“不能来再想办法。我还认识一个写纪实文学的,专门反映社会现实问题,揭露黑暗面,他的文章更有分量。要是他来反映你们这样的问题,那才会引起领导重视呢。” 猪老大高兴道:“那就更好了。小邹记者,我没看错,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小邹道:“刚才还损我呢,现在又吹捧了。你知道吗?我是有条件的。”猪老大道:“什么条件?只管讲。”小邹道:“我们是小庙的和尚,还得念自己的经。咱们该采访的,还得接着采访。”猪老大道:“行,你只要能请个大记者来,替我出这口恶气,你想怎么采访就怎么采访。” 大家正说得高兴,只听门口有人喊:“谁是猪老大?出来一下。”猪老大转头看了看,见是两个穿警服的人。于是问道:“你们是谁,找我干什么?”一个道:“你过来有话说。” 猪老大走了过去,就听那人道:“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吧。”猪老大莫名其妙,问道:“跟你们去派出所,干什么?”那人道:“有人告了你,找你问问情况。”猪老大道:“有人告了我,谁?”那人道:“到派出所里你就知道了。”猪老大道:“你不说是谁告得我,我还不去呢。”那人道:“我们只是叫你去询问一下,怎么能说不去呢?” 猪老大道:“我问你,你们派出所是干什么的?”那人笑着道:“你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走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猪老大道:“说得多仗己,还‘走吧’呢。我凭什么要跟你们去?老子不得闲,我家里还有客人呢!” 另一位发火了,道:“怎么骂人呢,你是谁老子?”这时候,屋里的人都走了出来,高翠兰忙上前劝道:“对不起,他说话不知道轻重,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猪老大诈唬道:“你不要替他们说话,我看他们又是跟庞八爪一伙的。上次冒充政府检查组的就说有人告我,他这次又说有人告了我。电台的记者也在这里,你们看到了吧,这已经是第四次上门闹事了。” 转身又对两个穿警服的道:“你们两个也够胆大的,他们来七、八个都不是对手。就凭你们两个想对付我?还叫我跟你们走呢,今天既然来了,就得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告了我?” 两位穿警服的被他一番话弄的也莫名其妙。但是,他们听到骂自己是跟庞八爪一伙,还说是上门闹事的,知道里面事情复杂。其中一位便问老夏、小邹:“你们是县电台的?”小邹介绍道:“我叫邹慧,他是编辑部的老夏。这位老猪我们原来采访过他,地区的‘齐安报’也登过他的事迹。也算是名人了,我们正在搞一个跟踪报道。你们是?” 其中一位自我介绍:“我是城关派出所的,我姓刘。”他指着另一位道:“这位是小周。是这样,有人报案,说家里人失踪了,这个案子牵扯到他。所以所长叫我们来传,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叫他去问问情况。” 猪老大一听更气了,道:“什么,谁家里的人失踪了,这事也能找到我。你们听听,他们把我当什么人了?”他又对小刘道:“你们的意思,是怀疑我偷了人家的人、拐卖人口是不是,叫我去?”小刘道:“不是不是,我不讲过了吗,就是找你问问情况。” 猪老大依然怒冲冲道:“找我问情况?我这里没有什么情况,也没有这个功夫。既然你们是派出所的,派出所不就是维护治安吗?我还得问问你们呢,他们来砸我的店,关我的门,打我的人,你们怎么一个都不来?噢——人家丢了人,你们却来找我。我能、我能帮你们变出个人吗?” 小邹忙对两位警察解释:“刚才听他说,这几天他们店里老是受地痞流氓滋扰,已经来三拨人了。幸亏他力气大,会两手,没有什么损失。所以他对你们有些误会。” 小周一本正经道:“有人来闹事,怎么不报警呢,不报警我们怎么会知道?靠打架斗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猪老大不屑一顾,道:“得了吧,还打架斗殴呢。你们知道这里老百姓怎么说的?都说你们派出所跟那个庞八爪是一伙的,报警又有什么用?”小刘道:“你听谁造谣?”猪老大道:“我们来到这里,谁也不认识,老百姓都这样讲。你们也抓过姓庞的,可抓了放,放了抓,到底也没咋着他,是这么回事吧?” 小刘道:“那叫依法办案,他有罪就抓,没罪不得放吗?”猪老大道:“他带着五、六个人来砸我的小吃店,还找人要打残我,可是犯法?”小刘道:“这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还是跟我们一块到所里去一趟,咱们什么事都可以讲清楚。” 猪老大道:“我可没空跟你们一块去,我的店就不要了?万一我走了,他们来把店砸了怎么办?再说了,你们说是派出所的,上一次他们还说是县检查组呢,到底是真是假,这个地方谁能说得清?好了,别吓唬我了,该上哪上哪去。既然有人告我,有本事就把他带过来,我们当面对质。” 小刘和小周被说得面面相觑,一脸的无奈。苟老二上前道:“你们肯定找错人了,谁家丢了人,怎么会与他有关?”小邹也道:“是呀,你们也想想,这些天他自顾不暇,连门都不敢出,还能去拐卖人口?” 小刘着急道:“不是这么回事。谁说他拐卖人口了?人家报案是这么说的,‘这个人失踪前曾经来他店里。’我们总得查一查。哪知道你们有这么多事?” 小邹打圆场道:“那好吧,你们也是公务,该查的查,我们就不打扰了。不过,还是想跟你们讲一下,最好别叫他去派出所,有什么要问的,就在这里问吧。我的意思是尽量避免冲突,他可不是个省油灯。”小刘点了点头。 小邹又跟猪老大打了个手势,道:“有时间再来。”便和老夏一起走了。 苟老二知道这是警察在办案,觉得在这里坐着也不合适,忙道:“我去送送他们。”猪老大道:“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呢,你别走了。”苟老二道:“送送他们就回来。” 猪老大见他们都走了,问小刘道:“好了,是谁告了我,现在可以说吧?”小刘道:“你看,这不是我问你,而是你问我了。在这里站着是个什么样子,咱们可以到屋里说话吗?”高翠兰道:“对、对,有话进屋里说吧。” 大家进了屋,高翠兰嚷他们坐了下来。小刘道:“不是我们非要叫你到派出所去,这是规矩。是谁告了你,其实你心里应该明白。”猪老大着急道:“这说的什么意思?谁明白谁是小狗!” 小刘道:“你这是骂谁呢?不明白就不明白,不明白我告诉你。你这房子是租的吧?”猪老大道:“租的。怎么了?”小刘道:“租给你房子这一家,也就是你们的房东,他老婆失踪了,知道吗?” 猪老大与高翠兰几乎同时问道:“什么,房东老婆丢了?”小刘道:“怎么,你们真不知道?”猪老大道:“我们怎么知道?前天还来店里呢,怎么会丢了呢?”高翠兰纠正道:“哪是前天,是大前天了!”猪老大想了想,道:“对,大前天傍晚,不是好好的吗?还说走娘家刚回来。” 高翠兰问道:“你们就调查这事吗?不错,那天确实来一趟,跟我拉了一会呱,她看天快黑了,说了句‘冯四打牌该回来了’,就回家了。怎么,真的就失踪了?”小刘道:“你说的是大前天晚上,他走的时候,天黑了没有?”高翠兰道:“天还没黑呢,我觉得太阳还没落呢。怎么,她是什么时间失踪的?”小刘道:“时间也对。就是大前天晚上。”猪老大道:“你们什么意思,是不是冯四这个狗日的告了我,说我偷了他老婆?” 高翠兰拦着道:“胡说什么呢?这人没了可是大事。人家是来调查的,咱知道啥就说啥,千万别瞎扯。” 小刘问道:“你们是说,她离开这里,说是要回家?”高翠兰道:“对呀,她嘴里还说,‘当家的打牌该回来了’,她不回家能上哪去?”小刘道:“这就奇怪了,她没回家呀,回家还会失踪吗?” 猪老大道:“什么意思,她回家没回家,与我们还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租了他家的房子,还得给他看着老婆。他老婆失踪了,还赖了我们不是?”小刘道:“不是这个意思。冯四讲,他老婆就是在你店里失踪的。” 猪老大火冒三丈,站起来骂道:“去他娘的,在我们店里失踪的,在店里怎么会失踪?冯四这个狗日的,简直是个畜生。他整天把老婆打得鬼哭狼嚎,朝我们店里躲,我早就想教训教训这小子。现在他老婆没了,还想诬赖我,竟然有脸告起了老子,我是不会放过他的。姓刘的,走,你跟着看,我去找他个狗日的算账!”说着,拉起小刘要走。 小刘拦住他道:“老猪,千万别激动,我们现在是调查案件,请你坐下。”猪老大道:“我还坐下呢,有没有王法了?你不去我去,我把他弄过来。” 正要往外走,高翠兰喊道:“你这是干什么?人家告了你,你还把他弄回来。现在你得听刘警官的,坐下来,咱们把事情说清楚。”猪老大道:“什么说清楚,还有哪里不清楚?”小刘道:“大嫂说的对。你坐下来,别急。我还要问你,这个冯四经常打老婆吗?” 猪老大坐了下来,指着高翠兰道:“你问问她。”高翠兰道:“俺也不知道他们是靠什么过日子的,听说这个冯四是天天打牌,输了牌回来就拿老婆出气,喝醉酒了也打,嫌饭做的不好吃也打,反正是不顺心就打老婆。这一段时间还好,一打她就往这店里跑,冯四追到离这门口老远就不敢再追了,有点怕老猪。” 小刘问猪老大:“他为什么会怕你?”猪老大道:“我最恨自己没本事,逮着老婆打的男人。有一次,在门口碰到他追着老婆打,被我不三不四地骂了几句,他也没敢搭腔,就吓得回去了。” 小刘问道:“这么说,冯四那天又打老婆了?”高翠兰道:“那天没打。不跟你们说过了吗,她从娘家刚刚回来。”猪老大道:“你怎么知道那天没打,她不是从这儿回家了吗?她回家不一定没打,说不定回到家,就是被他打跑的呢!” 高翠兰这时若有所思,道:“对,也许是这样。他们打了架,冯四就怀疑她又跑我们店里来了,以为我们把她给藏起来了。所以就把我们给告了。”小刘道:“你们说得有一定道理。这件事我们还要去找冯四核实一下,看看她从你们店里回家了没有?” 高翠兰道:“肯定从这里回家了。”小刘道:“怎么能确定?”高翠兰道:“她要是不回家,冯四怎么知道她回来?她在娘家住了半个月呢。”小刘道:“你说得是她从娘家回来,两个人没见面,就到你们店里来了?”高翠兰道:“对。她要是见不到冯四,冯四怎么知道她回来,又怎么知道她失踪的呢?”猪老大道:“你们也别问了,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就是冯四把他老婆打跑的,还告我们呢。” 小刘听了他们两个的陈述,觉得这个案子应该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于是站了起来,道:“暂时就这样吧,我们还要作进一步调查。你们这几天最好别到其他地方去,我们随时有可能再来了解情况。”猪老大道:“瞧你说的,这是我们的店,我们上哪去?”高翠兰也道:“放心吧,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尽管查吧,想什么时间来就什么时间来。”正是: 弱势女人太不幸 无端挨打受欺凌 忍气吞声为避祸 怎知又入虎口中 第58章 弱女子死因难查 派出所调解双方 却说这一次苟老二来,猪老大安排他回洪山给自己开了个证明,很快就办了营业执照。小吃店总算是合法经营了,两口子也放下一个心事。 高翠兰一直担心冯四老婆的事。可一直没有消息。派出所的两个人也不来调查了,不知到底找到没有。一说这事猪老大就来气,高翠兰怕他去找冯四的麻烦,也不再当他的面提这件事了。 这一天,小邹真带着齐安报的崔主任来了。猪老大顿时高兴起来,嚷他们坐下,对小邹道:“我以为你哄我呢,还真的把这位大记者给请来了。怎么到今天才来?” 小邹道:“你还嫌来晚了呢,人家忙得很。今天还是凑巧,他是带着任务来咱县采访的,时间很紧,正要回去,是我硬把他拉过来。我让他听听你们这事他敢往上捅吗?” 崔主任对猪老大道:“首先得向你道喜,你们失散多年的夫妻得以重新团聚,这是个大喜事。”猪老大道:“这得感谢你们几位,替我找老婆。今天中午我请你们喝酒!” 崔主任道:“那就不必了,现在真的很忙。原来我们的‘齐安报’是周报,现在变成了日报,你说能不忙吗?幸亏我们的同行,这几个县的电台,简直成了我们的通讯站,给我们提供大量的稿件。要不,光靠报社的几个人,再忙再累也不行。” 小邹道:“别跟我们戴高帽了。你们不是缺稿子吗?叫你来还不愿意来呢。”崔主任道:“你邹慧都不敢捅的马蜂窝,让我来捅?”小邹道:“你跟我们能一样吗?你们是上级新闻单位,搞点下面的舆论监督,还是没问题的吧?”崔主任道:“舆论监督,说起来是新闻单位的职责。可是,现在当记者的都习惯了,‘跟着领导走,吃喝不用愁;跟着会议走,稿子不用愁;跟着单位走,礼品不用愁’。你想想,县、区、乡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报纸还得靠他们发行呢。一般记者,干那‘三不愁’的活多好,谁冒这个风险?领导不叫你曝的光,你敢爆?弄不好会惹大麻烦的。” 小邹故意激将道:“你说的是一般记者。可你是一般记者吗?谁不知道你叫崔大胆。干新闻的,起码要有点责任感,总得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吧?”崔主任道:“你是又给我戴高帽又推我上树,你知道吗,春节前发的那两篇稿子,差一点把饭碗给砸了。幸亏‘文革’结束了,才没打成反革命。要不是主要领导讲了话,我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呢。”小邹道:“你看,主要领导都支持你,你还怕什么?” 崔主任笑了笑,道:“好了,咱们也没有时间扯远了。”他对猪老大道:“既然小崔把我绑架来,那就抓紧时间说说吧。”猪老大道:“你们刚才说的什么,我都没听懂。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在报纸上拍了我的相片,我老婆还不知道我在哪儿呢。” 崔主任道:“上次就跟你讲,你要相信报纸的能量。”猪老大道:“相信、相信。要不相信,能叫小邹请你来吗?”崔主任道:“怎么啦,听说你这个大力神也遇到对手了?你在洪山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的劲头哪里去了?”猪老大道:“那时候就单身一个,我怕谁?现在不一样了,有了老婆,就不能胡来。要是打出事来,老婆怎么办?” 小邹看着高翠兰道:“怎么样?他处处考虑的是你,听着高兴吧?”高翠兰道:“你听他说吧。打起架来,还能想到老婆?”猪老大道:“还不承情呢,要不是你不让我打,早就出事了。哪一次不得撂倒他们几个?”崔主任道:“这我相信。”猪老大道:“真他娘的窝囊,打又不能打,不打他就来欺负你。从来还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呢。” 崔主任听了三次闹事的具体情况,问猪老大:“你们始终没报案吗?”小邹着急地道:“你还相信报案能解决问题?这里的老百姓都跟猪老大说,这个挑事的庞召跟派出所走得近,是个几进几出的人物,报案有什么用?” 崔主任道:“那也应该报案,看他们什么态度?”猪老大道:“庞八爪这伙人说来就来了,我得‘招呼’他们呢。怎么去报案?等把他们弄走了,再报案还有什么用?”高翠兰道:“幸亏有个经常在这里吃饭的信主任,对这个联合执法检查组也怀疑。他跟工商局长是战友,把这事跟他讲了。这个工商局长还挺认真,人家还专门派人调查,才知道这个检查组是假的。工商局还开除了那个冒充领导的临时工。” 崔主任高兴地道:“这是个关键。这么个小吃店,县里怎么会组织联合执法组来?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些人还真会摆谱,只要动点脑子也不会相信。”猪老大道:“你说的对,我没动脑子就看出来了。我当时就说他们是庞召一伙的,不信你问我老婆?”高翠兰道:“别瞎扯,听崔主任说。” 崔主任问道:“你们说的这个信主任在哪里?”高翠兰道:“就在对面工地上,他中午吃饭说不定就过来了。”崔主任点了点头,对小邹道:“上面一直讲稳定,没想到下面社会治安这么糟糕,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开个小吃店,地痞流氓为所欲为。要不是老猪有些能耐,这个店早完了。” 高翠兰道:“别说我们的店,听吃饭的人讲,他们连什么局长亲友的店都敢砸,信主任工地他们也去闹事。”崔主任道:“看起来是些小事情,其实反映的是发展环境,牵涉到很多层面的问题。我觉得也可以据实写一个东西,即便报纸不能发,通过‘内部通讯’的形式捅上去,能让上层领导看到就更好了。” 小邹称赞道:“目标宏伟,那就看你的了。”崔主任道:“别高兴的太早。刚才说了半天,这里面还有个核心问题。我就是不明白,这个姓庞的三番五次挑战这个小小的小吃店,到底什么目的?”高翠兰道:“这个事情我们也弄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姓庞的与小吃店倒没有关系,听说是哪个黑社会老大安排的他,就是要把我们撵走。” 猪老大道:“想把我们撵走,没想到遇见俺老猪。老子不买他的帐,打又打不过。所以恼羞成怒,为了在他老大那里讨回面子,先是找狐朋狗友,冒充检查组;后来又雇了‘阴阳山七鬼’,在背地里下黑手。” 小邹问道:“这些消息你们怎么知道的?”猪老大道:“这是内线来说的。”小邹道:“你在他们那里还有内线?”猪老大洋洋自得道:“当然了。就连那天他们雇外地人来打架,都有人来给我们报信。幸亏他提前报信,要不然他们七条铁棍来偷袭,还不知会咋样呢?” 小邹夸奖道:“行啊,你老猪还真有两下子。”猪老大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我老婆的功劳。”崔主任道:“既然有内线,你们问了没有,这个老大是谁,为什么打你们小吃店的主意?”猪老大道:“这个?还没有打听清楚。” 小邹对崔主任道:“他说的这个老大,可能就是县城黑社会的头,黑白两道都喊他‘铁头老大’。 是个神秘人物,可有势力了,听说他能调动好多科局长呢。至于为什么跟老猪作对,一直搞不明白。反正有内线呗,早晚会弄清楚。” 崔主任站起来对猪老大道:“那好,就这样吧。你们再打听一下,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撵你们走的,肯定有原因。等问清楚了,就跟小邹讲一声。”猪老大道:“怎么,你要走?”崔主任道:“既然来一趟,我想去找那位信主任聊一聊,他可能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得多一点。”猪老大道:“对,他是个老干部,我老婆都说他有水平。你们先去采访他,我到街上买点菜,中午请你们喝酒。” 崔主任忙拦住道:“别别,真的没有时间。刚才小邹也跟你们讲了,我得赶回去发稿子。”猪老大道:“那也得吃饭呀,说什么也得在这里吃了饭再走。你还没吃过我亲自做的‘猪老大牌硬面馒头’呢?”崔主任道:“做出名堂了是吧?那好。做小吃才要讲究‘名牌’哩,有了名牌,才能做好生意。等你们名牌效应出来,我会再来的。” 猪老大着急道:“什么叫名牌效应出来?现在已经出来了。我那馒头蒸几锅卖几锅,弄得我都忙不过来了。”崔主任道:“那是好事呀。可是今天实在不行,不能品尝了。这里的采访我就交给小邹,你们有事多联系。我到信主任那里了解一下情况就得回去。”猪老大还要留他,小邹道:“今后有机会再说吧,苟厂长说你三斤不醉呢?”猪老大道:“何止三斤,不信咱们试试?”小邹道:“你别吓唬我们了。”说着,拽着崔主任走了。 又过了几天,高翠兰刚准备好中餐,派出所的小刘和小周走了过来。猪老大问道:“你们俩来了,冯四老婆找到了没有?”小刘道:“就是没找到,还得来麻烦麻烦你们。” 高翠兰忙放下手中的活,让他们坐下来。问道:“这都几天了,难道还没有个信吗?”小刘拿出一张“认尸启事”来,指着上面的人道:“你们看看,这个人是谁?”猪老大看了看,道:“这不是个死人吗,谁能看出来她是谁?” 小刘道:“这是齐阳县公安局发出的一个‘认尸启事’,这具女尸是在张楼集界沟里发现的。这地方虽然属于齐阳,但跟我们齐兴接壤。我们看到以后,觉得这个人的年龄、身高都与冯四老婆相符。由于天气太热,尸体腐烂,已经看不清楚了,连冯四也认不出是不是他老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们,她从你们店里走的时候,穿的是不是这样的衣服?” 猪老大仔细看了看照片,道:“冯四能不知道她穿的什么衣服,还来问俺?”小刘道:“他说不知道。”高翠兰看着照片,又想了想,道:“褂头有点像,我记得是个蓝底白花;鞋是个黑布带扣的鞋。裤子是一条蓝‘的确良’的。”猪老大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还‘的确良’的呢?”高翠兰道:“她穿这条裤子时跟我说过,‘的确良’布真结实,穿几年还这个样子。” 小刘对高翠兰道:“你提供的信息很重要,我们再跟齐阳县公安局核实一下,如果穿的衣服、鞋子都相符,就叫冯四去认尸。”说罢,二人便告辞走了。 高翠兰感觉有些后怕,问猪老大:“难道真是冯四家的?”猪老大道:“说不准就是她。冯四这个狗不如的东西,整天打老婆,终于打出人命来了。”高翠兰怀疑地道:“如果是她,怎么跑那么远去跳河?”猪老大道:“那谁能知道呢?也许她是气狠了,跑得远远的,叫冯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正说着,见门外来了吃饭的,二人招呼着,各自忙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冯四家门口果然搭起灵棚,他老婆杨新月的尸体被拉了回来,亲戚朋友哭成一片,高翠兰也去烧了素纸。 由于天气太热,尸体已经惨不忍睹。冯四本想趁早把杨新月入土为安,可是娘家人本来就知道杨新月在冯家一直过得都是受气日子,又不明不白地跳河死了,怒气终于爆发,杨家一下子聚集了几十口子来闹事。拦住“棺材”不让下地,非要冯四说明杨新月出走的原因。 两家亲友团几乎打了起来。冯四只得安排人去派出所报警。直到派出所来了人,进行调解,答应了杨家人的条件:一是要立案查明死因,给杨家人一个说法;二是冯四必须披麻戴孝,以示谢罪,才勉强同意葬了杨新月。 然而,杨新月安葬后,就没有人再调查事情真相。虽然杨家人经常去找派出所,可是派出所的人只听冯四的一面之词,认为夫妻之间为了一些琐事吵架是正常现象。 连冯四都不再追究杨新月是怎么跑到张楼镇界沟里去的,所以派出所只是敷衍一天是一天。最后被杨家人逼得紧了,才有一位关副所长出面,给了个结论:“一是经过法医鉴定,死者身上没有外伤,系溺水身亡;二是经过调查,据邻居证明,冯四与杨氏夫妻平时感情较好,没有任何厉害冲突。虽然杨氏出走前曾与冯四发生过口头争吵,是因为冯四嫌她在娘家过得时间较长,说了几句埋怨的话,这是夫妻之间正常现象。并没有人证明曾发生过打架。因此,杨氏的出走与冯四没有直接关系。” 关副所长还神神秘秘地告诉杨家人:“冯四怀疑他杨新月在娘家过了这么长时间,不是有外遇,就是受了什么刺激,不然的话,怎么刚回来就又出走了呢?他还要反过来告你们呢!”杨家人因为没有证据,看到告状无门,只能气在心里。 杨新月的老爹本来就卧病在床,多亏女儿杨新月来照顾一段时间,天天守在自己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最后听说女儿刚回去便跳河死了,姓冯的还往女儿头上扣屎盆子,侮辱杨家人,恼得他一口气还不过来,也一命呜呼了。 杨新月因为在冯四家中受歧视,连邻居都喊她“杨氏”或者冯四家的,从来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她有个弟弟叫杨新生,读过几年书,为人正直。虽然她家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但杨家门头大,族人多。杨新生跟大伙一合计,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硬是把杨老爹用个软床抬到了冯四的门前,要讨个说法。 冯四好不容易平息了杨新月这场官司,刚喘口气,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只得托人再去找派出所。关付所长听说杨家又死了人,还抬到冯四家的门口,知道事情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只得又派小刘和小周去调解一下。 杨家人向小刘和小周提出:杨新月死因不但没查清楚,冯四反而翻过来诬陷杨新月有外遇,杨家老爹是活活被气死的。他们要求一是彻底查清杨新月的死因,二是杨家老爹是因为冯四逼死杨新月、诬陷杨家人而被气死的,对于他的死,冯四有直接责任。如果查不出杨新月外遇的问题,冯四必须给杨老爹出殡,承担一切丧葬费用,然后再追究法律责任。 小刘觉得这事比较棘手,问杨家人:“你们说冯四诬陷杨氏有外遇,当时谁在场,可有证据吗?”杨新生指着身旁的三个人道:“当时我们几个都在场,这是关付所长亲自跟我们讲的。说冯四正要往上告呢,还会有假?” 小刘心中有些怀疑:这可能是当时为了不让杨家人再纠缠,关付所长故意说出的 “搪塞话”。便试探性的问道:“如果冯四不承认怎么办?”杨新生道:“那就叫关所长跟他对质。”小刘道:“关付所长怎么会跟他对质呢?”杨新生道:“不对质也行,反正他能证明。” 小刘想了想,道:“咱们协商一下,你们能不能先把遗体拉回去,我敢向你们保证,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们派出所一定会调查清楚。”杨新生道:“别糊弄我们了,上一次就上了你们的大当。这一回你们查不出真相来,我们绝不善罢甘休!” 小刘、小周看调解不好,只得回去向关付所长汇报。关付所长听说杨家人叮住了自己的一句话,还叫他当“证人”,后悔当时酒后口中无遮拦,不该那样讲。但他却对小刘、小周道:“冯四确实说过怀疑他老婆的话,也许是当时被逼的无奈,说的急话。可是杨家人却当真了,出了人命。现在你叫冯四承认,打死他也不会认账的。” 小刘问他:“现在该怎么办?”关付所长想了想,道:“不要管他,他们不就是拿死人说话吗。天气这么热,看他们能放多长时间?”小刘道:“他们的意见,如果不给个说法,他们要叫冯四花钱发丧。”关付所长道:“那咱们就别问了,叫他们自己协商去。冯四愿意的话,那不更好吗?反正咱们也不好调解。” 冯四只盼着派出所能有个结果呢,可是协调了半天,不但没说好,两个警察也不见了。他心急如焚:弄个死人在自己门口挡住,一街两巷都是看笑话的,终究也不是个事。他不得不动用最后一个关系——那就是铁头老大了。 原来冯四的一个表妹,叫毛妮的,最近几年跟铁头老大拉呱上了,成了铁头的情人。冯四知道这种关系后,自以为毕竟是在街面混事的人,找她办事,会让别人看不起,所以一般事情没找过她。 至于要回租出去的房子,把开店的猪老大撵走,是毛妮主动要帮忙的。原因是有一次他们在一起来牌时,冯四无意中说起,人家租他的房子开小吃店,没想到生意会干得红火,小吃不赊账,挺赚钱的,可惜房租收的太低了。 毛妮就对他说:“抱着个金饭碗要饭吃,让外地人租你的房子发财。这事还不好办?叫你老婆先去把做生意的窍门学会,然后把他们撵走。不就完事了?”冯四道:“我没叫你嫂子去,她也老往人家店里跑,还帮人家干活呢。你说说,那一点房租钱,咱还贴个劳力在里头,实在不划算呀?” 毛妮瞪眼道:“不划算?看来嫂子是个聪明人,比你脑子好使多了。他是早有准备吧?”冯四道:“她要长这个心眼就好了,怕是不跟我一条心。”毛妮道:“自己的老婆还不相信?那就这样吧,看我的,把他们撵走!” 说过话的第二天,庞召一伙人就到小吃店去闹事了,冯四知道是毛妮通过铁头老大帮了忙。但是,后来看到庞召那么多人都没打过猪老大,知道这家伙不是好惹的。恐怕以后猪老大对他报复,心里也有些害怕,就找毛妮叫他们停手。可是毛妮没听他的,一直放任庞召,最后闹成现在这个局面。 这一次叫人去找毛妮,动用铁头老大,是冯四逼不得已的选择。由于出事地点在西关,铁头老大毫不犹豫又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庞召。正是: 拿着鸡毛当令箭 表现要给主子看 不计成本逞强横 小事酿成大祸端 第59章 杨家人两度闹丧 冯家院冤家相逢 本来杨氏的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这次杨老爹的闹丧事件更是传得满城风雨,猪老大的小吃店也成了谈论的中心。高翠兰始终对杨氏怀有同情心,听说她的父亲也为女儿冤屈而去世,心里很是难过,就像自己死了亲人一样。她不时、不由自主地走到路口,远远的看着那里闹事的人群。 猪老大看高翠兰神不守舍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对高翠兰道:“这个冯四够孬的,老婆被折磨死了,还诬赖老婆跟着人,把老丈人爹也给气死了。” 高翠兰叹口气道:“我现在想,这个冯嫂,是天下最可怜的女人。老公想打就打,连自己生的孩子也不让带。过得是什么日子?”猪老大道:“是呀,说了谁信?这么怕老公的女人,给她一百个胆,她敢在外面找男人?” 高翠兰又叹了口气,道:“咱们还差点冤枉了她。最后一次见面,她从娘家回来,好心来咱们店里看看,你对她说了一堆难听的话。男人孬,不等于女人不好,她哪有那些孬心眼呢?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着实不安!” 猪老大也道:“你说的对,一家人也有好坏。等过了这几天,我得教训教训这个乌龟王八蛋,给他老婆出出气。”高翠兰道:“还要你教训他?他现在比谁都难过。”猪老大道:“他是自找的。老天也不公,死的应该是他,为啥光死好人呢?”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几个人从门口飞快地向冯四家方向走了过去,猪老大看着眼熟,问高翠兰:“好像是庞召一伙,你看到没有?”高翠兰道:“没看到姓庞的,我只看到后面一个像刺猴,他还朝这里瞅了一眼。”猪老大道:“那就对了,就是他们一伙。不知道又要干什么去呢?” 高翠兰想了想,道:“说不定是冯四找的他。杨家人来闹事,收不了场,肯定是叫这帮人去摆平。”猪老大道:“怎么会呢,他老婆不说跟冯四没有什么关系吗?”高翠兰道:“她当然没关系,可她不了解冯四的关系。冯四恐怕跟庞召也没什么来往,这就是那个 ‘铁头老大’的事了。刺猴不是告诉咱,他们来闹事,就是那个老大安排姓庞的干的。” 猪老大一拍头道:“我怎么没想起来呢。照你这么说,这个冯四跟狗头老大有关系?”高翠兰道:“人家叫铁头老大。等一会瞧瞧,他们这伙人要是去给冯四帮忙,不就看出来了吗?”猪老大道:“你真是能掐会算,我觉得也是这样。”他转身一想,对高翠兰道:“不行,我现在就去看看,不能叫杨家人吃亏。”说着,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对高翠兰道:“你别出去了,把门关好。”高翠兰道:“小心你自己,别光逞能!”猪老大答应着去了。 猪老大来到冯四门口,看他院子外面站着很多人。靠着院门,便是躺着杨老爹的软床,上面盖着被单。天气这么热,幸亏有一棵大桐树遮着太阳,大家都聚在树荫下。杨家有人在床前烧着纸,有人哭着丧。 这时,庞召带着人也在现场。庞召上前对那几个哭丧的人咋呼道:“别哭了,嚎什么嚎,你们嚎丧回你们杨家庄嚎去,这城里哪能显得着你们?” 杨新生正在烧纸,站起来问道:“请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庞召道:“干什么的?这里就是我们的家门口。你们在这里哭天喊地,无事生非,扰乱治安,搞得街坊邻居也不得安生。你们识相的,赶快把死人抬走,不然的话,我们就不客气了!” 杨新生不认识他们,抱拳赔礼:“原来是各位贵邻,打扰了。我姐姐受的冤屈,想必各位都知道,我姐姐不明不白死了,没想到她死了以后还遭人诬陷,我爹也是活活被气死的。你们拿人心比自心,我们就是来讨个说法。请各位谅解,请各位包涵!” 庞召打断他的话道:“别废话了。给你们说得够清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闹事的地方吗?”庞召的手下亮子跟着道:“真是混大胆了,乡里人竟敢来城里闹事。”他指着庞召道:“知道吗,这是我们老大,庞老大!” 庞召又道:“派出所的人调解都不行,他们的话你们也不听,还想怎么着?”杨新生道:“我们没想怎么着。你也知道派出所来处理了,我姐的冤屈总得调查,我们正在等他们回话呢!” 这时候,杨家人已经知道庞召这伙人来者不善,原来蹲在地上的几十个人纷纷靠拢过来。庞召看了道:“哟,人还不少呢。想打架是吧?”杨新生道:“我们不会跟你们打架的,我们跟你没话说!” 杨家的人七嘴八舌道:“我们找的是冯四,你什么老大老二的,还有拦这个茬的?”也有人说得更难听:“挖藕挖出个驴屌——你是哪一节?” 庞召发火了,他指着杨新生道:“都给我住嘴,就问你一句话,走是不走?”杨新生道:“你凭什么叫我们走?”庞召道:“凭什么?”他上前一把抓住杨新生的脖子,用力把他推倒在地,道:“还问凭什么吗?”接着指挥手下:“给我上!”他带来的弟兄有的从腰间抽出短棍,有的还故意亮出尖刀,朝杨家人拳打脚踢起来。 庞召看冯四在门口愣着,喊道:“冯四,你们的人怎么不上?”冯四这才反应过来,招呼自己的亲友找家伙。杨家人也是有所准备,虽然来的人不少,有一定的阵势,可没想到冯四会请来一批专门带着家伙来打架的。看到这种情况,几个年轻人只能赶紧冲上去拦着,护着年龄大的朝后退。 正在这时,猪老大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上前用手搦住庞召的脖子,夺下他手中的“手刺”,大喝一声:“都给我停下!”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庞召被他搦得喘不过气来。用力抬头一瞧,居然是猪老大。没想到他会出来搅局,翻着眼喊道:“猪老大,你这是干什么?”猪老大道:“人家死了人,冤屈无处伸,才抬到这里的。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来凑热闹。告诉我,谁叫你来的?” 庞召憋着气道:“你松了我,我告诉你。”猪老大稍许松了松手,道:“我就是松开手也走不了你,你还得告诉我是谁叫你来的,快说!” 庞召不愿意说出铁头老大的名字,他知道这事肯定与冯四有关,于是用手指了指冯四。冯四吓得朝院子里走,躲在门里面。猪老大道:“原来是是冯四。那你老实告诉我,上次砸我的店也是冯四叫你干的吗?”庞召忙道:“不不不,不是他。”猪老大问道:“不是他是谁?”庞召道:“我是说,他是房东,他怎么会砸你的店呢?”猪老大道:“房东是房东,店是店,房子是他的,店是我的,房东就不能砸店了吗?既然不是他,那就说清楚,到底是谁?” 庞召嘟哝半天,道:“别问了,那一回都是我的错,我已经给你道歉了,事情已经过去,你也不能老追究呀。猪大哥,这一次是在咱地盘上闹事,冯四叫我来也是正常的。你也算西关街的人了,怎么也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向着杨家的人吧?” 猪老大厉声道:“废话,冯四和他老婆是不是一家?”庞召道:“是一家。”猪老大道:“既然是一家,我谁也不向,只向着理。” 庞召没听懂他的话,问道:“向、向理?”猪老大道:“你给我听着就行。”他大声喊道:“冯四,你给我出来!”冯四嘚嘚瑟瑟站在了门槛上,一只手紧握着门边。 猪老大放下庞召,指着冯四,对大伙道:“这个冯四,他经常打老婆,打得她鼻青眼肿,鬼哭狼嚎。自从我开了小吃店,他老婆一挨打就往我店里跑。我虽然没有揍过他,但吓唬过他,他也不敢朝我店里进。这一次不知怎么的,他老婆被他打得去投了河,他还反过来到派出所去告我,说人是在我店里丢的。” 他大声问道:“冯四,可有这回事?”冯四战战兢兢道:“我、确确实看见她朝你们店里跑了。所以就——”猪老大道:“大家听见没有,你冯四如果不打她,她怎么会朝店里跑?”冯四道:“我、我还没打呢,她、她就跑了。”猪老大道:“她娘家爹有病,回娘家看看,住了几天,刚回来你就要打,叫谁、谁能想通?你还有一点人性吗?” 猪老大看冯四低下了头,又数落道:“你整天在外面赌博来牌,你老婆做牛做马伺候你。可是她做稀饭你要吃面条,她做馒头你要吃米饭。稍不留神,就是掀桌子摔碗,对她拳打脚踢,这都是你干的事。还有,她自己亲生的孩子,断了奶就被领走,竟然不让亲生母亲带,想看一眼都不让,叫谁谁不伤心,你冯四还是个人吗?” 这一席话,说得冯四没敢吱声,全场一片寂静。杨新生早就泪流满面,他“扑通”跪在猪老大面前,哭着道:“这位大哥,我姐死的冤枉,我爹是活活被气死的,您得给我们做主。” 这时,杨家人纷纷跪了下来,猪老大忙拉起杨新生,道:“你们都起来,有理讲理,不要怕他们。”又对庞召道:“庞八爪,今天既然有人请你来,不是要打架吗?来,你们几个给我过来!” 庞召是第一次听人当面喊他庞八爪,心里又气又恨。可毕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强忍下这口恶气,规规矩矩道:“不打不打,咱们都是看牌的,局外人。咱们怎么能打起来?” 猪老大道:“刚才都打起来了,现在又成了局外人。”他指着杨家的几个老头,道:“你也看看,人家来的这些人,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还有七八十的呢,是来打架的吗?你打死了人怎么办,想多添几口棺材是吧,你到底来平事的还是惹事的?” 庞召没敢吭声。猪老大看了看他的几个手下,问庞召:“你带的人不动手,不打了是吧?不打也行,那你就说说,这事咋处理吧?”庞召道:“这事别问我了。我原来只是想帮帮邻居,哪知道这里面那么多事?” 猪老大道:“你帮邻居,怎么不听听这里的街坊邻居怎么说?我在小吃店里听到的,没有一个不骂冯四的,没有一个不说杨氏死的不明不白。人家杨氏死的够冤枉的了,这个冯四还往人家头上扣屎盆子。你不怕戴绿帽子,杨家人还要脸面唻。你活活地把人家老爹给气死了,你说,杨家人不找你冯四找谁?” 冯四忙跪下道:“我对天发誓,小孩妈去世,我难过、后悔都来不及。怎么会胡说八道呢?平时你要说我对不住老婆,好生个闲气,我都承认。可是自从她出事不见了踪影,我就到处去找她,比谁都急,街坊四邻都知道。真没说过乱七八糟的话,我也冤枉哪!”杨新生怼他道:“这是派出所的关所长当着我们几个人的面,亲口说出来的,还会有假?” 冯四这时着急了,道:“他说是我讲的,你叫他过来,我敢给他对质。”杨新生道:“你能请动派出所,还是你去请吧。上一次就上了他们的大当,说一定查出真相,一定给我们个说法,哄着骗着把我姐埋了。可是我姐下了地,他们不但不调查,反而听信你一面之词。说你翻了案,反过来要告我姐,我爹能不气吗?我爹是活活气死的。人都死了,我们还怕什么?我们杨家人绝不能咽下这口恶气!” 猪老大指着庞召道:“听见没,你看看咋处理吧?”庞召为难道:“他们这些事我真不知道,还没老大您了解情况呢。你说咋处理吧?” 猪老大听他这么说,喊道:“冯四,要不要找派出所了?”冯四没敢答应,有人道:“派出所上午就来人了,没处理好走了。”猪老大道:“你们刚才没听见吗?他们派出所跟杨家原来说得有话,这人命关天的事到现在连调查都没调查,老是拿话打发人,弄得杨家又死了一个。不告他们派出所就便宜他了,他们还有脸出来说话吗?” 在场的听他骂派出所的人,惊讶地互相看了看,有的还伸了伸舌头。猪老大又喊道:“冯四,你谁也别指望,事情都是因你而起,死人既然抬来了,你没有个说法,人家也不会抬回去。天这么热,老放在门口也不是个办法,闹得你能睡着觉吗?叫我说,毕竟是你老丈人,你就花钱消灾吧。先出了殡,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你看怎么样?” 冯四用眼瞅了瞅庞召,庞召也给他打了个小小的手势,叫他应了猪老大。冯四没想到会有这个结局,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就这样吧。” 猪老大看他答应,道:“好了、好了,冯四已经答应,你们杨家人也不要再闹了。听见没有?”杨家人一齐答道:“听见了。” 冯四琢磨一会儿,道:“别忙,我得提个条件。”猪老大问道:“什么条件?”冯四道:“棺材我买,不能让我再管饭了。”猪老大问杨新生:“你看怎么样?”杨新生道:“我们不让他管饭。”冯四道:“第二,抬棺的人得由他们杨家出。”杨新生道:“那是当然,我们出,我们出。”冯四道:“还有,披麻戴孝是应该的。我只能送出城,不跟着棺材下地。” 杨新生摆手道:“那不行,既然出殡,你不到地里怎么算出殡?”冯四摇着头道:“那我不去。”猪老大道:“杨家人说的对,你怎么不下地?”冯四只是摇头。 庞召看出了门道,对猪老大道:“你没听懂意思吗?他是怕到了杨家地盘,人身不安全。” 猪老大没听明白,问道:“什么人身不安全?”庞召解释道:“现在他们两家已经闹成这个样子,杨家人杀了冯四都不解恨。你想想,冯四要是跟他们一块下了地,办好了丧事,杨家人会饶他吗,不打个半死他能回来?” 猪老大这才明白,问杨新生:“这事你看怎么办?”杨新生赶紧跪下道:“这位大哥,我作为孝子,代表全家,代表我死去的姐姐谢谢你了。”说到姐姐,已经泣不成声了。 猪老大拉他,他也不起。接着道:“我们只是来讨个说法,不是来打架的。今天要不是你来,一场恶斗避免不了。我们哪能打过他们,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哩?我们感谢你向理不向人,一切都听你安排。我敢这样保证,只要你不让打他,我们如果动他一指头,我杨新生就不是人养的!”猪老大这才把他拉了起来,对冯四道:“听见了吗?那就这样吧,你们赶紧去买棺材,准备出殡。”正是: 冤屈之人易冲动 哪知有理讲不通 眼看一场横祸来 多亏冤家遇煞星 第60章 猪老大仗义出面 庞八爪无奈退场 却说庞召眼睁睁的看着猪老大平息了一场风波,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是西关街上的一件大事,也是自己出道以来最大的耻辱。意味着自己在这块地盘上已经威风扫地、一文不值。“西关老大”的位置从此被猪老大而代替,往日的“辉煌”将一去而不复返。只要他在,自己永无出头之日,只能在他面前当孙子了。庞召越想越气,可是又奈何不了他,还得恭恭敬敬给他打个招呼。强咽下这口吐沫,愤愤地回家去了。 猪老大看庞召一伙走了,自己正要回店里,忽然觉得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看时,却是小邹。高兴地道:“邹记者,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走走走,到店里去。” 小邹边走边道:“老早就来了,你店里门关着。我看人都往这里跑,也就跟着过来了。有幸看了一场精彩大戏,好壮观呀?”说得猪老大心里美滋滋的,道:“你都看到了。什么叫壮观呀?”小邹道:“不但壮观,而且是壮举。你今天控制了姓庞的,吓坏了那个姓冯的,救了那么多姓杨的。平息了一场群殴,避免了一场灾难。还震慑了黑社会,为老百姓出了口恶气,这不是壮举吗?” 猪老大被她吹得晕乎乎的,故意谦虚道:“咦咦咦,怎么话只要到你嘴里,就变得酸溜溜、甜蜜蜜的,觉得好听了呢。这么点小事,你还把我捧上天了。”小邹道:“对你来说是一件小事,对杨家人来说可就是大事了。平常听你说话没个准,没想到今天还长了水平,骂得冯四没敢吭声,也算替含冤而死的人伸张了正义。这是派出所没办到的,也是杨家人办不到的。要不,那杨家的人怎么会给你磕头呢?” 猪老大摇头晃脑道:“可别说什么伸张正义,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些天,不光老百姓议论纷纷,连我老婆也说这个杨氏是天下第一可怜女人。我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想教训教训这个冯四。没想到今天有了机会,庞八爪居然也来当帮凶,你说我能饶了他们吗?” 二人说着话,来到店门口,猪老大叫开了门,高翠兰招呼小邹进屋坐下。倒着水,问猪老大:“怎么,没打架吗?”猪老大道:“打什么架,你不是不让打架吗?”小邹道:“虽然没打架,比打架还管用,也算给杨家出一口气。”便把猪老大揪住庞召,迫使冯四给杨家买棺出殡的事说了一遍,喜得高翠兰夸奖道:“以为他光会打打杀杀,还学会讲理了!” 猪老大听着心里高兴,却故意道:“小邹,她说我是个不讲理的人,你信吗?”小邹道:“她的话我怎么不信?她是说你原来只会动粗,现在学会讲理了。”猪老大道:“我原来也会讲理,可是有些人,讲理是讲不通的。就跟庞召一样,如果不是跟我较量过,这次会那么听话?” 高翠兰道:“听话?那是当面不得已。他会听你的话?我敢肯定,你这样老跟他过不去,他还会背地里下手的,早晚还得吃大亏。”小邹道:“高大姐说的对。这些黑恶势力不除,别说你们了,整个齐兴都不得安生。” 高翠兰道:“是呀。就这眼前的事,像死的杨大姐,我老是在想,别管冯四打她、没打她。再怎么冤屈,也不会跑几十里外去投河,这是明显地不合情理。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派出所也不调查,到现在也没人给个说法。” 猪老大对小邹道:“对了——你该记得呀。你上次跟崔主任一块来,他们还来调查我们呢。那时候冯四家的就不见两、三天了,我还没当回事。可没停几天,他们就拿出一张纸来,上面有照片,叫我们帮助认尸。后来知道死的人就是杨氏,可是派出所好像完了事,这人是怎么离家走的、怎么死的再也就没人调查了。无论杨家人怎么追究,哪有人理会?今天你也听到的,诬陷杨氏的话还是派出所的人说出来的,那冯四还不承认呢。” 小邹道:“看来派出所有一定责任,说轻了叫敷衍了事,不作为;说重了是漠视生命,造成严重后果。”高翠兰问道:“邹记者,谁去凭这个理?”小邹道:“是呀,现在是有理讲不通,都在扯皮。不过你别急,不会老是这个样子的。” 猪老大反问小邹:“你是当记者的,杨家的冤屈,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不能采访采访,在广播里说出来吗?”小邹道:“这件事更不能采访。砸你店的事我们都不敢报道,那只不过是黑社会。这一回还牵涉到派出所,你是不想让我过好日子了?” 猪老大道:“瞧你说的,他们能吃了人吗,该说的都不敢说?”小邹道:“我们干这一行,上次就跟你说过了,说了你也不懂。”猪老大道:“什么不懂?我听你们的广播了。有唱歌的、唱戏的,有说天气的、说大鼓书的,还有什么开会的、检查的。那唱歌唱戏的还好听,我就怀疑那个说天气的,他是咋知道的?难道你们那里有能人,跟龙王爷、风婆婆、雷公公联系上,提前知道刮风下雨?” 小邹笑了,以为他在开玩笑。猪老大又道:“不过,有时候说的也不准,我估计还是瞎猜的吧?”小邹只是看着他,没有答话,主要想听听他对节目的看法。猪老大接着道:“说书的也不错,唐朝开国皇帝的事他都能吹出来,那几个老头都坐在大喇叭底下听。就是那开会、检查的烦人,这个领导说,那个当官的讲,没完没了的。叫我说,你们把那几个唱歌、说书的留下,开会、检查的就不要了。”小邹道:“开会、检查的就不要了?你说的轻巧,那是新闻栏目,就靠它指导工作哩。如果不要了,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猪老大皱着眉头道:“要也别要那么多呀,叫人听懂就行了。比如说,老百姓能不知道地干了要浇水。不就是抗旱吗?可你们一说就麻烦了。三天两头照着个会开,乡里人不得到城里来吗?开会就开会,还得谁谁主持,谁谁汇报,谁谁发言,谁谁强调,最后还得谁谁总结,说来说去,还是抗旱,真是没完没了。有这么大的功夫,大伙一起挑水浇多少地了。” 小邹听他说话别有一番新意,不由得笑了。猪老大接着道:“除了开会,就是检查,城里人不又得往乡下跑吗?跑就跑呗,可这个人到那里说的啥,那个人到这里说的啥,你们还都得给他说出来,光当官的名字就一大串,啰嗦不啰嗦?”小邹道:“我们干活的都不怕啰嗦,你嫌啰嗦?” 猪老大道:“我听着啰嗦。你们还不如都唱歌、唱戏、说书去呢!”小邹道:“唱的再好听,也不能光唱歌唱戏呀?再说了,你听到的那些节目也不是我们的人唱的。”猪老大有些吃惊,问道:“不是你们的人唱的,那是谁唱的?” 高翠兰瞥了他一眼,道:“你连这都不懂,还提意见呢?那些都是名人唱的,人家录好音,我们播放出来的。也不怕人笑话你。” 猪老大这才知道自己孤陋寡闻,道:“噢——我说咋唱的那么好听,原来不是你们唱的。那你们这些人干什么?还这不能写,那也不能报的。就像那崔主任说的,光跟着开会的、检查的,开业的,说那些没人听的东西。你们早晚也弄点新鲜的?”小邹道:“怎么没有新鲜的,现在我们办的‘能人故事会’,就很受欢迎。”猪老大道:“我可没听到过。” 小邹道:“你别不凭良心,去年夏天采访你,就把你的事播出去了,难道没听见?”猪老大也开玩笑道:“你别说把我‘剥’了,就是把我宰了我也没听见。山上没广播,哪能听得见?”小邹道:“你还不知道呢,那篇稿子一播出去,你洪山‘大力神’就出名了,有些听众就写信问你的详细地址,要去看看。连县领导也打电话问是真是假,你那一下子可出名了。” 猪老大听得出神,问道:“还有人要去看我?”小邹道:“连县领导都说要去看看呢。”猪老大笑道:“你把我当‘猴’玩了,还叫人都去看呢。”小邹道:“当猴有什么不好,不提高你的知名度吗?”猪老大道:“这我相信。我的知名度真是提高了,连那带绿帽子的都认识我。” 小邹不知道他说的谁,问道:“哪个戴绿帽子的?”猪老大道:“送信的,邮局送信的。不是戴路帽子吗?”小邹笑了,道:“你说的是邮递员,我以为谁呢。”猪老大道:“要不是邮递员认识我,老婆写的信还送不到我手上呢。” 小邹问道:“怎么回事?”猪老大指着高翠兰道:“她当时写的信,就写个‘洪山石料场’。洪山上面四、五个石料场哩,要不是邮递员知道我猪老大,信往哪里送?” 高翠兰忙解释:“报纸上就是那么说的,名字还写成 ‘猪老大’,我只看照片有点像,拿不准是不是他,只能写个信试试。”小邹道:“看看,还是有知名度好吧?幸亏邮递员认识。”猪老大道:“别说邮递员,连那乡长、委员,见面都客客气气,我们还在一起喝酒呢。” 小邹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高翠兰也在那里闲坐着,问她:“怎么,下午不干活了?”高翠兰道:“晚上不卖饭,下午就没有活。”猪老大道:“活都在下半夜呢,主要是早上一顿饭。”小邹道:“既然你们没事,我就多坐会儿。今天也是看到猪大哥仗义勇为,心里高兴。”高翠兰道:“你坐、你坐,我们没事。”小邹道:“光闲扯了,正事还没说呢。”猪老大道:“没事你不会往这里跑,什么正事,快说?” 小邹这才一本正经道:“我这次来,是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崔主任打电话说,上一次采访,他写一篇文章,叫《开个小吃店,咋该这么难?》,主要反映你们三次被骚扰的经过。他通过省报的记者朋友,在省级“内参”上登了。我觉得,就凭这种现象,说不定会引起上面领导的重视呢!” 猪老大道:“你说的上面领导,能管住这里的领导?”小邹没作太多解释,点头道:“对,能管住他们。”猪老大道:“那太好了。大领导要是能发话,把没有用的官员都给撤了,把这些黑社会收拾了,也省的翠兰提心吊胆了。你看,现在只要我出门,她就把门紧紧地闭起来,过得什么日子?” 小邹道:“放心吧,不会老这样的。”高翠兰道:“能那么灵吗?”猪老大道:“灵,小官就怕大官发话。邹记者,你说是吧?”小邹道:“对,不过还得碰运气。”猪老大道:“我的运气就是好,上一回他在报纸上‘贴’了我——”小邹问道:“什么什么?什么贴了你?” 猪老大只得解释:“上一回崔主任不是在报纸上‘贴’上我吗?”小邹纠正他的话,道:“那不叫‘贴’,那叫‘登’,登了你,知道吧?”猪老大道:“胡说什么呀,我跟崔主任又没睡一个床,怎么会‘蹬了’我呢?明明是‘贴’了我。”说得小邹和高翠兰都笑了起来。 小邹问道:“怎么叫‘贴’,你说说?”猪老大道:“我说他在报纸上贴了我的‘像’,不等于‘贴’了我吗?我又没说‘贴’我这个人,你笑什么?”小邹笑得更厉害了,道:“还‘贴’你的人呢?你能贴上去吗?老猪呀,我觉得你有时候说话很老道,还会讲道理;可有时候怎么那么幼稚呢?”猪老大道:“什么叫幼稚?”小邹道:“你仔细看过没有,那报纸上的照片是贴上去的吗?” 高翠兰道:“啥都不懂,那是印上去的。”猪老大道:“噢、噢、噢,印上去的。我说咋贴这么好呢,印上去的。可那也不是‘蹬’上去的呀?” 小邹想不到他这方面知识那么浅薄,对他所谓“下海”身份不由得又有所怀疑。但还是解释道:“登,就是上报的意思,你的事迹、照片在报纸上发表,简单地说,就是登报了,是这个‘登’,明白吗?”猪老大只得点头:“明白了,我说不是在床上乱蹬的蹬。”高翠兰指着他吼他:“瞎扯什么呀?不怕人家笑话!” 小邹对猪老大道:“好吧,别开玩笑了。上一次来还跟我们发牢骚,这一回怎么又说运气好了呢?”猪老大道:“我是说崔主任给我好运气,上次把我登、登了报是吧?一下子找到了老婆;这一回他又登了什么——?”小邹道:“内参消息。”猪老大道:“对。说不定就把这些地头蛇给抓了呢。这不叫好运气吗?”小邹这才点头道:“但愿如此。” 高翠兰站起来把那杯水递给小邹,道:“你们这些人也挺有意思,天天到处跑,有时候还能给人家办好事。多好的差事?”小邹道:“不是‘有时候’,我们天天都想给大家办好事。可是,办好事也难呀。”高翠兰问道:“办好事怎么难呢?”小邹指着猪老大道:“比如这位老兄,我们去采访他,他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们。刚才你也说了,怎么叫个猪老 大?崔主任也没办法,在报上只得写这个名字。” 猪老大乜斜着眼道:“孬事又拐到我身上来了。我没告诉你们名字吗?”小邹道:“当然没有。不然的话,怎么会用这个名字?”猪老大道:“这个名字也不错,人家不都这样喊我吗?”小邹道:“还不错呢,你知道吗,崔主任都为难了,这次就没用你的名字。” 猪老大一怔,问道:“没用我的名字,那用谁的名字?”小邹道:“崔主任说,这篇稿子是反映治安环境方面的内容。猪老大哪是你的名字,就跟黑社会称呼差不多。如果领导看了,还以为是黑吃黑呢。这第一感觉非常重要,说不定他连看都不往下看了,所以不能用这个名字。” 说得猪老大直眨巴眼睛,问道:“不用猪老大,那还能不用名字吗?”小邹道:“怎么会不用名字?用的是高翠兰,小吃店就叫高翠兰小吃店。” 猪老大这才放心道:“对、对、对,都一样。”小邹道:“什么都一样?差别大多了。如果写成‘猪老大小吃店’,庞召庞老二来闹事打架。人家一听,什么老大、老二的,有黑吃黑的味道。是吧?这写成是高翠兰——一个女人开的小吃店,庞八爪带一伙人闹事打架,明显就感觉是强势欺负弱势,能一样吗?” 猪老大听明白了,一拍桌子:“对,这崔主任太聪明了!”高翠兰道:“本来就是我开的店,营业执照写的也是我的名字。”小邹道:“我也看到是你的名字。”猪老大又问:“那、那这几次打架呢,也说成是我老婆打的?” 小邹又被他的幼稚逗笑了,问高翠兰:“你会打架么?”高翠兰摇摇头。小邹对猪老大道:“你以为这是说大鼓书呢,能胡编乱造。内参消息更要说实话,来不得半点虚假。”猪老大道:“你不说猪老大名字不能用吗?”小邹道:“那只能把你的名字改了。”猪老大惊奇地道:“给我改名字?刚刚还说不能有半点虚假,连我的名字都改了,这还是实话吗?”小邹道:“当然是实话。我问你,‘猪老大’是你的名字吗?”猪老大不置可否。小邹道:“没有办法,因为你姓猪,只能叫你个‘老猪头’了。” 猪老大瞪大了眼睛:“什么,叫我老猪头?这多难听!”小邹解释道:“这里人不都是这么称呼吗,姓李的叫‘老李头’。姓杨的叫‘老杨头’。有什么难听的?” 猪老大拍着脑袋道:“可我姓猪呀,叫‘老猪头’实在难听。”小邹道:“还老猪头难听呢?我们单位吴主任,大家都喊他‘老吴头’。都‘没头’了,他也没嫌难听。”猪老大道:“他无头也比猪头好听呀;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肉案子上挂的猪头呢。” 高翠兰在一旁只是笑,小邹明白他忌讳别人叫他猪头。于是道:“这事可不能怪崔主任,谁叫你不告诉我们名字的?”猪老大道:“邹记者,你还是打电话给他讲,把那名字改了吧。我又不是没有名字,我叫猪净坛。”小邹道:“再说也晚了。刚才就告诉你,已经登出来了,还改呢?” 猪老大一脸愁容,道:“那怎么办,叫出来多难听。”小邹看他急得那个样子,安慰道:“你就别担心了,内参消息只是给一些领导看,名字不会传出去的。”猪老大这才松了口气。小邹道:“今后可要记住了,一定要跟记者说实话。”猪老大道:“你小邹还不知道,我才不喜欢说假话呢!” 小邹饶这么大个圈子,就是想套出猪老大的实话,解开自己心中的一些谜团。于是道:“你虽然不喜欢说假话,可很多事情都瞒着我们呢。不光名字,连你的身份都不给我们讲。上一次就搞得我们很为难,稿子没法写。后来觉得反正不是什么重要文章,猪老大就猪老大吧,马马虎虎过去了。” 猪老大道:“我明白了,你又想刨根问底。”小邹道:“怎么是刨根问底,刨根问底又有什么意思?可是我们作为记者,要介绍一个人,连姓名、年龄,职业都弄不清,有法子报道吗?别说报道,就你做广告找高大姐,也得说实话。如果你当时写清楚你的真姓实名、或者她的年龄、住址,怎么会闹出笑话、出现那个郜翠兰呢?你这叫自作自受,还怪这个、怪那个呢!” 猪老大被她说得无言以对。高翠兰知道猪老大的难言之处,忙解围道:“这也不能全怪他。离开那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他多大年龄。”猪老大就坡下驴,自我解嘲:“何况我这个猪脑子呢。” 小邹看高翠兰异样的眼神,听他们俩说话有意互相照应,配合默契,更引起了她的好奇心。还说是恩爱夫妻呢,即便记不住她的年龄,她家的地址怎么会忘记?分明是在一起扯淡。于是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结的婚,总该知道吧?”这句话,问得两个人都愣了神。 猪老大迟疑道:“怎么,这事也得写上吗?”小邹看他俩紧张的样子,心平气和地道:“写不写是另一回事,但是了解总比不了解强。比如说,原来要知道你的真名字,稿子也不会诌出个老猪头,你还怪呢。还有,你说过你是下海的,可上次问你,你也不讲真话,连哪儿下海的都不知道,所以就没法写进稿子。这一回要真写你是下海的,那就与一般人不一样了,领导看见会更加重视。”猪老大瞪着眼问:“真的吗?”小邹道:“咱们也算老朋友了,怎么还信不过我呢?” 猪老大喘了口气。他知道小邹想打听底细,可自己的往事怎么会向她讲清楚?便故意敷衍道:“哪知这么多道道。我这个人,本来就烦人家刨根问底。上一次,洪山的蔡乡长也是,问这问那的,气得我当场就编了一首诗,打发了他。” 小邹来了劲,问道:“你也会作诗?”猪老大道:“怎么不会呢?五言的、七言的,我都会。不过,对付他们,还需要正经的诗吗?我就来个顺口溜。” 高翠兰听他又要吹嘘,忙道:“还顺口溜呢,别在人家记者面前卖弄学问了。”猪老大道:“什么叫卖弄学问?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当时那个蔡乡长非问我干过什么,哪儿下海的,我跟他直截了当说,‘俺带过兵、打过仗,坐过山大王,当过大和尚。虽然官不大,起码比你强。’就这几句诗,弄得蔡乡长他傻了眼,再也无话可说了。” 小邹对他说出的经历更加怀疑。问他:“你说这些真的假的,不是瞎吹吧?”猪老大道:“怎么还不相信我?才不瞎吹呢,都是实话实说。”小邹道:“你当兵打仗我还相信,可你真当过和尚?”猪老大摇头晃脑道:“占山为王,当过和尚,这都是真的。”小邹乘机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猪老大道:“不要问什么时间,那我可记不住。只能告诉你,我当山大王的时候就看中了翠兰,当了上门女婿。可好日子没过几年,硬是被人拆散了,我当了和尚,她也出了家,从此各奔东西。” 小邹还想探听个究竟,故意道:“像你这样带过兵、打过仗,起码也算是绿林好汉。只要两个人感情好,谁能拆散你们?”猪老大道:“这事不能提了,此乃天意,跟你也说不清。” 小邹听他的说的玄乎,知道再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对高翠兰道:“他当了上门女婿,这可是一生中的大事,怎么能忘了是哪一年呢。难道你也记不住了?” 高翠兰想不到猪老大搬弄出这些事情来,一时被问得难以回答,十分被动。但也只能配合着演戏。作出一副深思的样子,摇着头道:“要说哪一年,真是记不清了。” 小邹看她表面平静,却手脚无措,知道她不情愿回答。可令自己疑惑的是,猪老大既然能把当山大王,当和尚这些事都说了出来,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于是对他道:“我不是想刨根问底,可听你说的话不靠谱,才想问问。” 猪老大道:“什么话不靠谱?”小邹道:“你占山为王,起码也是解放前的事,距离现在三十多年了,那时候你们成亲,高大姐有那么大年龄?” 高翠兰赶紧打圆场:“你看我还年轻呀,少说也六十多岁的人了。”小邹道:“你六十多岁,鬼才信呢?”猪老大道:“不信她也罢,你看看我有多大年龄?”小邹道:“你都不知道自己的年龄,还来问我?”猪老大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年龄,我今年六十九了。”小邹知道他在胡说,也不客气道:“好了好了,你们都七老八十了,应该去养老院。”说着,站起来要走。 猪老大看她生了气,忙拦住道:“千万别生气,都不是故意的,坐下我跟你说实话。”小邹道:“跟我说实话?”猪老大点了点头。高翠兰知道小邹也是想帮忙,不是故意刁难。还是客气地对她道:“快坐下,我给你倒茶。” 小邹才又坐了下来,高翠兰给她添了茶。猪老大叹口气道:“邹记者呀,今天你确实给我出了个难题。常言说,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谁能没有短处?说出来你也不相信。你以为我六十九岁是假的,其实真是假的。六,是个吉利数,九,是长久的意思,都说明不了我的年龄。那是你逼得我没有办法,也是想替翠兰解脱,才编了个瞎话。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两个真不记得自己多大年龄了。” 小邹愣了,天下什么事都有,又不是憨子,还记不清自己的年龄。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追问下去。只得笑了笑,又说几句闲话,便告辞了。 小邹的采访虽然不尽人意,但在印象中,她与猪老大和高翠兰之间似乎又拉大了距离,增加了神秘感。特别是这个高翠兰,更令她难以琢磨。正是: 夫妻二人好离奇 自己年龄记不得 越描越黑不靠谱 互相掩饰更可疑 第61章 情急只能找靠山 铁头支出招安计 再说庞召回到家中,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知道铁头老大上一次安排的事情,自己没办好,却跟他说办好了。幸亏老大可能还没察觉,没说什么。这一次本来手到擒来的事,借机也可以捞回面子,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大事。使自己威风扫地,连手下几个弟兄也觉得脸上无光。 这个姓猪的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虽然已经和他三次较量,不但没动他一根毫毛,反而让他越来越疯狂,庞召越想越窝囊。可他也有自知之明,自己花的成本太大,已经对付不了这个妖魔一般的人物。只得硬着头皮去找老大说清楚,想办法,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家门口有这么一个拦路虎。 来到铁头老大家里,铁头还以为他是来报功的呢。让他坐下来,便从身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条云烟,甩给了他。道:“现在牡丹、凤凰的都不行了,时髦的讲法,‘一云、二贵、三中华,红塔山下阿诗玛’,这云烟可算是一等的了。” 庞召受宠若惊,哪敢收下?忙把那条烟递给铁头道:“小弟无功不受禄,哪能要您这么好的香烟,还是留着您抽吧。” 铁头把烟往庞召身上一砸,道:“废什么话?再好也是一条烟,还推来推去!”庞召只得拿着烟坐了下来。道:“那就谢谢老大。”铁头问道:“怎么?听你说话口气不对。事没办好?” 庞召叹了口气,道:“别提了。您老大安排的事,小弟岂敢有一丝一毫马虎,可是,遇到拦路虎了。这家伙还不是个一般人!”铁头没听明白,问道:“不是一般人,是什么角色?”庞召道:“平生没见过,这家伙厉害的很。”便把前后三次与猪老大较量的事情说了出来,接着又把这次他在闹丧现场搅局的情况说了一番。 铁头老大真名叫殷铁山,因为年轻的时候练过几天砖头砸头的功夫,弟兄们都喊他铁头大哥。他原来是水产公司的一名职工。可是齐兴县不属于水产区,除了齐河算是条像样的河,但是渔民逮的鱼都在市场上交易了,所谓水产公司根本就没有什么“水产”经营。上级说“砍”,可一直没有“砍掉”这个单位。 殷铁山属于常年不上班、单位会计上门送工资的人。但是他却占了公司的几间门面,自己找人做起了生意。他最讲究时髦,是齐北城里少有穿绸布衫、剃光头的人,本来就是个八字眉,却又留个细细的八字胡,一副叫人捉摸不透的样子。他不时地抚摸自己光溜溜的头,听得津津有味。等庞召讲完,他问了一句:“在哪里还请几个什么鬼?” 庞召正好怨气没处出呢,于是道:“他们自己说是阴阳山七鬼,我连他们哪里人都不知道。这是阮三介绍的,只说有个老鬼头,这一帮人如何如何厉害,弄得我花了大钱,谁知道是玩嘴皮子的,啥事也没办成。”铁头道:“小三敢办这样的事?”庞召只得如实道:“我也没想到。这不是在你面前告他的黑状,因为这件事是您安排,我无论如何也想办好。前两次没能动他一根汗毛,这一次确实下了狠心,就听了阮三的话,来个杀人不见血,才请了这帮人。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敢骗我。” 他看铁头没说话,接着道:“那个老鬼头还打电话,说他们把开饭店的女人抓走了。我当时是这样考虑,他们如果赢不了那个姓猪的,就把他老婆给抓起来关几天,小吃店也就没法干了。所以老鬼头这么一说,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就忙着给您打了电话。”铁头冷笑了一声,道:“这种瞎话也敢编。”庞召道:“编瞎话倒不说了,居然又敲了我一笔钱。还说是看管费呢!” 铁头有些沉不住气,问道:“没抓人还问你要看管费,这就过分了。咦——抓人没抓人,他们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哄?”庞召道:“是呀,我也注意着唻。当天晚上他们说抓了人,第二天来拿钱。那天我专门叫人看了,那个小饭店确实没营业,门也关着,所以我才相信了。” 铁头问道:“你是说第二天他们又来找你拿了钱?”庞召道:“是呀,我讲的是信义,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我觉得只要办成事,钱算什么?可是谁也没想到,钱他们拿走了,就隔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一看,那个女人哪儿也没去,还在小吃店门口卖饭呢!” 铁头纳闷了,道:“这就奇怪了,怎么会呢。你跟他们那边没联系?”庞召道:“怎么不联系?从上午打电话一直打到下午,好不容易通了电话,老鬼头居然说抓的人跑了,正在到处找人呢。” 铁头一愣,然后笑着道:“人跑了,跑了算怎么回事?”庞召道:“我再追问,他就挂了电话。再也打不通了。”铁头道:“这哪够朋友,里面还夹着阮三呢。他怎么一点面子也不讲?”庞召道:“我当时就气坏了,玩人也不能这么玩呀。就跑过去找阮三,叫他带我去找这帮人。阮三呢,开始答应的还好,真要去时,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铁头沉思了一会,便岔开话题道:“好了,别说阮三了。你说说这个姓猪的吧,应当怎么办?”庞召想想道:“老大,我正要请示你呢。这个人绝不是一般人,他虽然长得猪头猪脸,可是虎背熊腰,一身力气,又会武功。别说我们五、六个人吃了亏,那七个鬼都是带着铁棍去的,也有的受了伤,差一点没走掉。” 铁头有些不相信,道:“我还没听说过这样有本事的人呢?”庞召道:“老大,要不是逼不得已,这话我才说不出口呢。这个人在这里,确实是个威胁呀!”铁头道:“他能威胁到谁?”庞召道:“怎么不是威胁?在齐兴地面上,只有您可以称老大。他那猪模猪样的,竟然自称猪老大。在西关街,这名字可响了。” 见铁头“嘿嘿”冷笑一声,他接着道:“关键是你叫办的事一件都没办成。”铁头摇着头道:“那倒是小事。”庞召道:“不,您老大安排的事,都是大事。”铁头笑着道:“哎——那是毛妮她妈的闲操心,冯四不是她姑舅老表吗?” 庞召本来一直心里在捣鼓,不知道老大为啥安排这样的事。他只知道毛妮是老大的姘头,哪知道毛妮跟冯四还有这个关系呢?这时才恍然大悟。忙道:“那也没问题,无论如何也是个小嫂子嘛。” 铁头道:“那事就别管她了。你既然说姓猪的是个人才,应该把他拿过来才对。”庞召愣了,不由得眨巴眨巴眼,问道:“什么,把他拿过来?”铁头道:“连这都不明白?你们几个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价钱,还怎么在社会上混?既然他了得,就得为我所用!” 庞召这才反应过来,道:“明白、明白。可是我、斗不过他呀,怎么能拿过来?”铁头道:“他不就开个小吃店吗,摔锅砸铁能值多少钱。这样的人还不好搞定?” 庞召心里本来就对猪老大胆怯,知道事情不像铁头说的那样好办,不敢轻易答应。铁头看他为难的样子,道:“怎么?打又打不过人家,难道花钱买,还买不过来吗?总比把票子扔给那几个鬼强!”庞召直挠头,道:“不是我怕花钱,现在我跟他已经是仇人了。这两次搞他,下手都够狠的。我虽然没出面,他也能猜着我是幕后。现在叫我去收买他,恐怕不大合适。” 铁头道:“天下打出来的朋友多得是,无非是陪个不是,说个软话,再给点甜头而已。成大事的人哪一个不懂厚黑学?怕丢脸就不要在江湖上混!”庞召仍犹豫道:“就恐怕这家伙软硬不吃。”铁头不耐烦地道:“试试看吧。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庞召只得点了头。铁头又道:“我看外地有办武校的,那可是个既时髦、又实惠的买卖。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也想办一个武校。既然有这么一个人才,叫他当教练,可比他卖稀饭强呀?”庞召道:“对对对,这倒是个好主意,看他可有这个福分?”铁头道:“那你就问问他。”庞召道:“好,那我试着看吧?” 庞召走后,铁头立即抓起电话,问阮三给庞召牵线找打手是怎么回事。阮三告诉他,他找的人是齐阳县张楼集的张魁,外号老鬼头,自称张家门派。本人在外地习过武,教几个徒弟,经常做一些‘鬼’活,形影无踪。鬼头确实带人来打了一架,还抓走了开饭店的女人。但据说人没看住,第二天跑掉了。 铁头知道黑道有张鬼头这么个名声,问道:“既然抓了人,怎么会让她跑掉?”阮三道:“我也弄不清楚,反正没看住。所以庞召就一口咬定说他们根本没抓人,叫我去给他把钱要回来。我觉得只是牵了个线,至于他们之间怎么谈的,怎么做的,我一概不知。况且老鬼头赌了八辈子咒,说是真的抓了人;可庞召呢,却叮死口说他们根本就没抓人。大哥你说说,我怎么跟他去要这个钱呢?” 说得铁头也摸不清头脑,道:“这事有点奇怪,姓张的说抓了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还在店里卖饭呢?”阮三道:“这是庞召说的吧?我后来也打电话问了,知道他们在电话里吵架。张鬼头说天明时间发现人跑了,都忙着找人呢。庞召的电话是中午打过来的,说早上六点看见这女的在店里卖饭。可能吗,好几十里地呢?他们谁说的是假话,我也弄不清。” 铁头若有所思,顺便“哦”了一声。阮三又问道:“怎么、老大,庞召还想叫我去替他要钱?”铁头道:“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便挂了电话。 庞召回到家中,不由得佩服老大站的高、看得远,老谋深算。如果办个武校,培养新一代力量,不光经济利益,而且是进一步扎稳根基、扩大发展的一件大事。到时候老大起码也得给个副校长当当,自己就不只是一个地头蛇,而是带领一帮人马、名震齐兴的一方诸侯了。想到这里,他拿起那条云烟,坐在了沙发上,欣赏了一会儿,慢慢撕开,从中取出一根,在茶几上顿了顿,掏出打火机点燃,深深地抽了一口,顿时心旷神怡,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可是,思绪马上又回到现实。他知道跟猪老大不是一般的仇,去找猪老大肯定会自找难堪,但是他认为铁头老大说的厚黑学对,天下打出来的朋友多得是,也只能舍着脸皮委曲求全了。 经过反复衡量,为了给自己留个退路,他决定还是分两步走,先叫手下探探路,然后自己再出面。他又想到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刚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现在去找他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于是耐着性子等了一段时间。 自从冯四的那次闹丧事件,庞召的位置被猪老大“代替”之后,几个弟兄没事也不朝庞召家里来了,只有亮子和刺猴天天还点个卯。这天晚上,庞召没让亮子和刺猴走,叫老婆弄了几个小菜,在一起喝起酒来。 庞召几杯酒下肚,道:“看来最可靠的弟兄就你们两个了。今天给你们说句实话,老大看重我呢。他想办一个武校,叫我来筹备。”亮子高兴道:“那是好事,武校要是办成了,你成了馆主,谁还敢小看咱们?”庞召道:“你想哪儿去了,谁小看咱们了?这是咱们的根基。”亮子道:“对对对,根基。”庞召问道:“你们说猪老大这个人怎么样?” 这句话问得突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亮子道:“他能怎么样,还能不叫咱们办武校?”刺猴道:“打什么岔?大哥问的是他这个人怎么样,是吧?”庞召连连点头:“对对。”亮子道:“能有什么怎么样,就是有点力气,会点武功罢了。” 刺猴看了他一眼,道:“有‘点’力气,会‘点’武功?你是门缝里看人。恐怕你十个八个都不是他的价钱。”亮子撇嘴道:“你吃过他的亏,当然怕他了。”刺猴道:“我怕他,你就不怕他?”亮子道:“其实,他就是一个粗人,除了会那‘两手’,还能做什么?”庞召道:“你也太小看他了。我都怯他的势,你也不要吹牛,想跟他比试比试?” 亮子不明白庞召的意思,本来也喝了点酒,道:“大哥,你想让我去——除了他?”庞召道:“看你那个熊样。还除了人家呢?你要是能除了他,我还从外面找人?”亮子瞪着眼道:“那你什么意思?”庞召道:“告诉你们,我想收了他。” 亮子和刺猴都感到意外,一齐问道:“什么,收了他?”庞召道:“对,收了他。”亮子道:“怎么收他?”庞召道:“既然他是个人才,就必须为我所用。”亮子和刺猴虽然没有大学问,但也能明白庞召的意思,两个人纷纷翘起大拇指:“大哥,高,这个主意好!” 刺猴担心的问道:“可是能收得了吗,他愿意跟咱们干吗?”庞召道:“所以,这就得动动脑筋了。”亮子道:“他开个小吃店,不就是为了赚钱吗?只要给他钱,还怕他不跟着你干?”庞召道:“说的也是。不过,得先试探试探他,你们谁愿意打个头阵?”刺猴道:“打头阵干什么?”亮子也问道:“不会是去打架、当先锋吧?”庞召道:“还打什么架,叫你们去探探路!” 亮子没敢吭声,刺猴道:“需要怎么探路?我去。”庞召本想着亮子该要去的,因为他最信任的是亮子,连钱都叫他管着,没想到刺猴先表了态。便对刺猴道:“你上次掀翻了他的稀饭,他最恨的就是你,你去合适吗?”亮子忙道:“那、你的意思是叫我去?”刺猴却道:“打架归打架,不打不成交。怕什么?” 庞召原来并没有看重刺猴,一是来的时间短,再者觉得他瘦小体弱,打架不行。可最近两次,看到他在关键时候敢于先出手,不得不让他另眼看待。于是道:“这样吧,也快到八月十五了,我已经准备了两箱好酒,明天上午你们再从街上买四斤月饼,一块给他送去。全当陪个礼,多讲好听的,看他咋说?”二人点头答应。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庞召赶紧去接电话。 亮子端起一杯酒,对刺猴道:“来,为了明天马到成功,拿下猪老大,咱们干一杯。”刺猴道:“别急着说拿下,明天能叫咱进门,不撵咱们走,就算给咱面子了。”亮子道:“对,先进门再说。那就为了咱们顺利进门,干一杯!”说得刺猴笑了起来。正是: 恶棍也懂用人经 强敌亦可为己用。 无谋怎当草头王 蛇能行云才成精 第62章 老鬼头魅影重现 杨新宇上门谢恩 二人正在劝酒,喝得热闹,庞召连连摆手,示意不让他们大声讲话。只听庞召骂道:“你真是个老鬼头,电话打爆也不接,我以为你失踪了呢。怎么想起打个电话来?嗯,良心上过不去吧?”那边鬼头也骂道:“你小子还有脸说呢。知道吗,出了大事了?”庞召道:“别别别,怎么你他妈的一张嘴就没有好话。每次都是‘出大事了’, 能出什么大事。什么大事与我有关吗?” 鬼头咋呼道:“怎么会与你无关?与你无关跟你讲个屁!”庞召道:“我也懒得听这话了,再大的事我不管。再大的事你也赖不掉那笔钱!”鬼头道:“你不管是吧,那就等公安局去抓你吧。”庞召道:“别拿这话吓唬我,公安局我也不是没去过,反正这笔钱不能白给你。你不打电话我早晚也得去找你,人在江湖上混,还是规矩一点好。说吧,你是送来还是我派人去拿?”只听鬼头着急道:“你还有心说钱呢。你知道我打电话什么事吗?我抓的那个女人淹死了,你那边难道没有动静吗?” 庞召这才愣一下神,但嘴里还是敷衍:“什么,胡说什么呀,谁淹死了?人家生意做得好着呢。”鬼头道:“你不信是吧?这可是一条人命,我得如实告诉你。我当时也没想起来。你打电话说那人早上在店里卖饭,我也是不信。你是过了中午打的电话,我心想她中午卖饭或许有可能,以为你是故意说的。对我来讲,反正她已经跑回去了,管你怎么说呢,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过了几天,后面的界河里发现一具女尸,公安局的人又是检查、又是拍照。手下人有去看的,回来偷偷地跟我讲,说是被抓的那个女人!” 庞召听到这里,突然联想到冯四家的就是在界河里淹死拉回来的。他又想到猪老大那天骂冯四的话,“你老婆被你打得投了河,还反过来到派出所去告我,说人是在我店里丢的。”心里已经明白八、九成,一定是这帮混蛋抓错了人! 想到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恼得他恨不得宰了这个老鬼头。但他极力控制自己,咬牙切齿道:“你的手下真能哪,正经的事儿不行,就干这些歪门邪道。你叫他们自首去呀?”鬼头道:“我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越想越不对,你们那边没有人找,除非是抓错了人?”庞召道:“你别他妈的放屁了,你抓错人你承担。”鬼头道:“我承担?鸡腿上拴个王八——飞不了我,也跑不了你。” 庞召再也沉不住气,骂道:“你他妈的是办事的人吗,还有脸说这样的话?”鬼头道:“你也不要骂我,本来是去打架的,你叫我抓什么人?我抓了人,你他妈的还一直不相信。这回好了,终于弄出了大事。我提心吊胆的这么多天,还好,没人来调查。幸亏没出事,要是出了事,你说,能跑了你吗?” 庞召只得道:“好了好了,叫你的人行行好吧,别拿铐子往自己脖子上套。你们抓的那个人早已回去卖饭了,死的人与你们何干?”鬼头道:“这个你放心,该封口的我都封了口,今天我就是跟你通个气,我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吗?没抓人硬说抓了人!” 庞召脸都气青了,心想,你抓人还不如不抓呢。于是吼道:“到现在还说这些干啥?”鬼头道:“吼什么吼?我还要跟你讲,我这边是没问题,人不是这边的,也不会有人查了。主要是你那边,那里要是出了事,一旦查到这边来,事情就麻烦了。你千万不能粗心大意!”庞召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别啰嗦了,都是你办的好事。还要你提醒吗?” 庞召挂了电话,心情难以平静下来。他越想越恼,冯四老婆的阴影已经笼罩着他,惶惶觉得危机来临一般。老鬼头的奸诈无赖令他痛恶欲绝,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口中骂道:“这个龟儿子,真是个丧门星!” 亮子看他气成那样,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庞召这才坐了下来,掩饰道:“没事,咱们喝酒。”三个人又端了起酒来。刺猴是个有心人,刚才庞召接电话,内容已经听了个大概,知道是老鬼头上一次抓错人了,恐怕人还死了。他明白这可不是个小事。于是便问他:“明天猪老大那里,还去不去?”庞召道:“去,怎么不去?”刺猴对亮子道:“那咱就不喝了,明天一早过来。” 第二天上午,刺猴和亮子分别骑个自行车,带着酒和月饼来到小吃店。 高翠兰刚刷洗完餐具,在屋里整理东西,突然见刺猴和亮子每人搬一箱酒进来,感觉奇怪。忙道:“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刺猴道:“阿姨,我们是来看你的。” 高翠兰指着那两个箱子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刺猴道:“快到中秋节了,给你们送点酒,还有月饼。”亮子道:“这是用酒票才能买到的齐河大曲,可是好酒呐。” 猪老大听到说话声,从里面走了出来,没想到会是他们。问道:“怎么?又是好酒又是月饼的,你们来认干爹是吧?”两个人被他说得直瞪眼。高翠兰对他道:“说的什么话?送礼不打抬盒子的,你不收就让他们带走,别骂人家。”猪老大道:“老婆说的对。我怎么会收你们的东西呢?你们还是赶快给我弄走。” 刺猴知道猪老大最听老婆的,便上前道:“高阿姨,你跟大叔说说,也不能刚来到,就把俺们撵走。总得让俺说句话吧?”高翠兰道:“也是。”便对猪老大道:“你看,人家既然来了,不收是不收,可也得把话说个明白,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撵走?” 猪老大道:“这还要问吗,他庞八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高翠兰道:“别说得那么难听,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跟姓庞的有过节,也不能不让他们说话。” 猪老大知道刺猴是自己的“卧底”,话主要是说给亮子听的。于是道:“那好,你们就说说,又送酒又送月饼的,什么意思?”刺猴有些紧张,道:“没、没什么意思,就是表示一点敬意。”高翠兰看刺猴怕他,便对猪老大道:“别管什么意思,叫他们先坐下吧,坐下说话。” 猪老大这才叫他们坐了下来,问道:“是不是庞召叫你们来的?”刺猴道:“是。自从上次打架之后,庞大哥知道是自己的错,一直想来赔礼道歉,又恐怕你不理他,没敢来。这次叫俺俩过来,说中秋节快到了,算是给您赔个礼。” 猪老大问亮子:“我知道他叫刺猴,你叫什么名字?”亮子道:“我叫亮子。”猪老大道:“我跟你们说,庞八爪这个人不行,这街上的邻居没有不骂他的。都说他欺负好人,敲诈钱财。光靠打打杀杀,干扪良心的事,不会长远的。” 高翠兰站在锅台前,摘着豆角,道:“你跟他们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俩又当不了家。人家既然上门来赔礼,就想化解前仇。至于以后,你们能处就处,不能处各走各的路,就谁也别管谁。” 猪老大扭头道:“老婆说的对,我正想说这句话呢。庞八爪既然派你们来了,我不给他面子,也不能不给你们俩面子。你们回去跟他讲,我们俩的事情从此算拉到,一笔勾销。我不记他的仇,他今后也别背地里算计我就行了。”刺猴道:“那太好了,谢谢大叔。”亮子也跟着道:“谢谢大叔!” 二人站起来要走,猪老大拦着道:“我不会要他东西,你们把这东西拿回去。”刺猴道:“这是孝敬您的。说什么也得收下。”高翠兰也赶紧道:“东西不能要,我们家都不喝酒,赶紧拿回去!” 刺猴和亮子说什么也不愿意拿,猪老大听高翠兰的,上前拽着他们俩个,叫他们把东西带着,两个人想走也走不脱。 正在这时,一个袖子上戴着孝章的人,一手提着几只鸡,一手提着个荷叶包,来到门前,问道:“猪老大在吗?”高翠兰看着不认识,问道:“你找谁?”那人道:“我找猪老大,不就是这个店吗?” 猪老大一看,是在冯四家闹丧的那个杨家孝子,也是冯四的小孩舅。便松了刺猴和亮子,招呼他道:“哟,是你呀?”刺猴和亮子也认出来是那个闹丧的。见猪老大放开了手,趁机逃了出去,骑上车子走了。 猪老大也顾不得他们,对高翠兰道:“这就是原来经常来找你的冯四家媳妇的兄弟——叫什么来着?”杨新生道:“杨新生。”高翠兰看他长得还有些像冯四家的,连忙招呼:“是杨家兄弟,快进来坐。”杨新生进了门,把鸡丢在地上,把荷叶包往桌子上一放,转脸又出去了。 高翠兰和猪老大都问:“你这是干什么?”走出门看时,只见门口放着个自行车,杨新生又从车后座上解下两个装满东西的口袋,提到屋里来。 高翠兰莫名其妙地问他:“这是干什么?”猪老大忙让他坐下,叫高翠兰倒茶。杨新宇这才擦了擦汗,坐了下来,对猪老大道:“本来办完事情就该来谢谢您,可正忙着收庄稼,可别见怪。” 猪老大被他说得摸不清头脑,道:“这说的什么话,你谢我什么?”杨新生道:“大哥,我后来听别人说了。办丧事那天来的一伙人,可不是一般人,是西关一霸,在城里也是打架出了名的。俺乡里人哪能惹得起?肯定是冯四花钱雇来的。那天要不是您站出来,我们杨家来的人可就倒大霉了。你替我们杨家人撑了腰,出了气,我能不感谢您吗?” 猪老大听着挺高兴,道:“瞧你说的,这算个什么事?你讲那姓庞的,他哪有那么厉害。什么西关一霸?不过几个小痞子而已。这不,刚才还派两个小子给我送酒、送月饼呢。”杨新生道:“刚才那两个人?我说有些面熟。”猪老大道:“对。我哪能要他们的东西,全部叫他们带回去了。” 话没落音,他突然看到眼前的那两箱酒,不由自主“啊”了一声,忙喊道:“翠兰,坏了。你怎么没让他把酒弄走?”高翠兰道:“你刚才拦住,不是叫他们带走吗?正好杨家兄弟来了,只顾招呼,他们两个乘机跑了。”猪老大道:“那怎么办?”高翠兰道:“那有啥咋办的,放那里,别动他的就是了。” 杨新生听了他们的话,觉得奇怪,问道:“大哥,那天你把他弄得那么难看,怎么还来给你送礼?”猪老大道:“是呀。可能是我把他弄得太丢人了,他想讨回个面子,才来给我赔礼的。这叫不打不成相识。”杨新生道:“你们那天没打呀?” 猪老大道:“以前打过,你哪里知道。也是那一伙人,来我门口闹事。总共就六、七个,都没有什么功夫,哪够我打的?要不是老婆怕伤着人,我一准叫他们都残废了!” 杨新生像听天书一般。高翠兰端一杯茶走过来,对猪老大道:“别夸你的五马长枪。打打杀杀,有什么可夸的?”猪老大憨笑道:“嘿嘿,这位兄弟不知道呀。” 高翠兰把茶递给杨新生,道:“凉得差不多了,喝口茶吧。”杨新生接过茶,喝了一口,道:“大姐,放糖了?”高翠兰道:“这里的水有点苦,没茶叶,放点糖改改口味。” 杨新生道:“大姐真是个好人。听我姐说过,她夸你是个能人,做的饭特别好吃,还经常跟你学做饭呢。最后这次回家,她伺候我爹。我爹好长时间都不好好地吃饭了,可她做的胡辣汤,我爹说好喝;她蒸的包子,我爹也说好吃。我姐说都是跟你学的。我们虽然离这里只有十来里地,毕竟是乡下。以前日子苦,哪吃过这么有味的东西?于是我姐天天做胡辣汤、烧稀饭、蒸包子给我爹吃。没想到,我爹最后能享她几天福!” 杨新生说着说着,不由得泣不成声了。高翠兰听他话说得实在,也感动得流了泪。想到自己曾怀疑她来店里学做饭有其他目的,实在内疚。怎么也想不到她学了那点本领,回去孝敬老父亲了,真是个懂得报恩的好女儿。可是这样的人,冯四对她不公,自己对她不公,老天对她更是不公! 高翠兰擦了擦眼泪,对杨新生道:“你姐姐是个孝女,她把苦难和委屈藏在心里、总不让别人知道,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我们没能照顾好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杨新生道:“大姐,你对我姐好,我知道;你们两口子也对得起我姐了。这回那么大的事,要不是猪大哥出面给扛着,还不知道是个啥结局唻。无论如何我忘不了你们,时时刻刻都想着感谢你们。”高翠兰道:“千万不要讲这样的话,那就把我们当外人了。” 猪老大也道:“那点小事,算得了什么?那是我看着理不顺,才站出来说话,这叫向理不向人。又不是你请我去帮忙,你谢我什么?” 杨新生被他两口子的实诚话感动得不知所措。猪老大又道:“你姐的事,不能算个结局。你们还要找派出所,问他们到底调查了没有?”杨新生道:“现在太忙,等忙完这几天再说。我也看透了,他们除了扯皮就是推脱,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猪老大道:“那也得去问,不行连他们一块往上告。”高翠兰也道:“就是。死了人都没人管,这算是个啥事吗?”杨新生来了劲,道:“好,有猪大哥给我撑腰,我就不怕了。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弄清我姐的死因,还我姐个清白。”猪老大道:“对,不能白死,尽管往上告。” 高翠兰问杨新生:“听说你姐是在齐阳张楼集那里出的事,你想过没有,那里有亲友吗?”杨新生道:“我都不知道张楼集在哪里,怎么会有亲友?”猪老大道:“就是有亲友,黑更半夜,也不能往那里跑。”高翠兰道:“也是,听说到那里好几十里地呢。她就是要躲,首先也会想到回娘家,你们离的这么近。” 杨新生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总觉得太奇怪。明明知道她死的冤,可又没一点证据。”高翠兰安慰他:“你也不用急,上面有的是能人,只要往上告,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 杨新生站起来道:“好吧,等豆子收完,我就来坐镇找。”说罢要走,猪老大一把拉住他道:“你带这些东西干啥的?”杨新生道:“俺是乡里人,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你要是看不上眼,就给俺扔出去!” 猪老大道:“这说的什么话,叫我扔你的东西?”高翠兰道:“你们也挺不容易,刚办完丧事,我们哪能要你们的东西?”杨新生道:“你们放心好了,现在乡里人生活也不像以前,日子好过了。”猪老大道:“我不是说了吗?从来不收人家的东西。”杨新生道:“你不收别人的可以,不能不收我的。”猪老大问道:“为什么?”杨新生道:“我的东西干净。”猪老大道:“什么叫东西干净?” 杨新生指着他带的礼物道:“你看,鸡是自家养的;那荷叶包里的月饼是我老婆自己做的;这口袋里是刚摘下的石榴,还有刚起的花生。我的意思都是靠自己劳动所得,所以说是干净的,你们就放心吃吧。” 高翠兰明白他的心意,对猪老大道:“你快松手吧,把人家褂子拽烂了!”猪老大道:“我要是松手,他就跑了。”高翠兰道:“杨家兄弟,听我一句话,月饼、花生我们留下,那几只鸡你带走,这总该行吧?”杨新生央求道:“大姐,这不是做生意,还讨价还价?本来就没送啥好东西,都是家里有的,你们要是看不起我,我就全部带回去。”高翠兰也没法子劝了,朱老大只得松了手。 送杨新生出了门,看着他骑着车子走了。高翠兰道:“这人实诚,跟他姐一样。”猪老大道:“实诚有什么用,我总觉得实诚人吃亏。”高翠兰叹口气道:“那是老天没睁眼,不保佑好人。” 二人进到屋里,猪老大把口袋解开,倒出来一看,有石榴、还有枣子。他拿了个红枣塞在嘴里,尝了尝,道:“乖乖,真甜。”又问高翠兰:“这么多果子,咱们怎么能吃得完?”高翠兰道:“吃不完不要紧,有人帮助咱们吃。”猪老大道:“谁帮咱吃?” 高翠兰拿个盆子过来,往里面装着枣子,道:“我先洗一盆,中午来吃饭的,都叫他们尝尝鲜。”猪老大道:“对对对,还是你聪明。”高翠兰道:“你把那袋子花生倒外面去,晾一晾,明天也煮了给大家吃。” 猪老大出门晾了花生,回来道:“今天是怎么了,这两家送礼的赶到一起来了?”高翠兰洗着枣子道:“上次他们要打架被你赶上了,这叫不是冤家不聚首。”猪老大走到她跟前,道:“怎么样,不说我吹牛了吧?当初你还吓得要走呢。只要俺老猪一出手,什么事情摆不平。我只知道他庞召老实了,不过,还没想到他会来送礼?” 高翠兰道:“好了好了,不稀罕他送礼。只要他背地里别下黑手就好。”猪老大道:“他小子还敢吗?现在想巴结我,我还不搭理他呢。要再背后下黑手,那就是神经病了。”高翠兰道:“也别高兴太早,不知道他到底咋想的哩。这种人,你会相信他的?”猪老大道:“我虽然不相信他,可既然派人来送礼,起码是想跟咱们和好。我以为你心里该踏实了呢,怎么还是不放心?” 高翠兰道:“不是不放心,我怕他再耍什么鬼把戏。等有机会问问刺猴才能清楚。”猪老大道:“你的心够细的,一准能成为我的好军师。” 高翠兰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骂道:“你也不找个镜子照照,就那个模样,还想着让我当你的军师呢?”猪老大道:“怎么,老婆都当了,怎么就不管当军师?”高翠兰道:“我当军师,你成了什么玩意?”正是: 两家送礼碰了头 各自进门有缘由 翠兰心中自有底 不能应波随浊流 第63章 苟老二谈送礼经 信主任说让贤事 两口子正开着玩笑,只见苟老二拿着个手提包走了过来,猪老大对高翠兰道:“嗨,今天真巧,又来一个送礼的!” 高翠兰看苟老二根本没带东西,骂猪老大:“闭上你的臭嘴,胡说什么呀?”苟老二倒没在意,来到屋里,叹气道:“光送礼有什么用,到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猪老大对高翠兰道:“怎么样?我说他是送礼的,你还不信呢。” 他转脸问苟老二:“到现在还是没有影?”苟老二坐了下来,道:“我昨天就来了,找到任局长,他说本来都认为差不多了,可现在突然听地区讲名额不够,正向上面反映,要求增加名额呢。他还叫我到地区去问问,我昨天下午去了齐安。还好,总算没白跑。”猪老大道:“啊,有希望了?”苟老二道:“哪什么希望?我说没白跑,是见到了地区局长。局长也没讲别的,只是叫我不要着急,估计年底前会有消息。” 高翠兰道:“年底就年底,也不在乎这几个月。”苟老二道:“急也没用,只能再等。”猪老大道:“你这一趟,不还得送礼吗,又花了不少钱?”苟老二道:“我现在算有经验了,送礼也得讲究对象。像蔡乡长那样的,你给他搬一箱酒,他就笑眯的。你见这样的大局长,你还想拿着烟酒去忽悠,那叫自己玩憨式。就跟我头一回去他家一样,被人家撵出来也不亏。昨天晚上还碰着这样的傻帽哩,他不但扛着酒,还拎着几只鸡,被人家撵出来了。” 猪老大道:“我猜出来了,你又买了个大信封。”苟老二道:“这样多好,省力省时省事。甘局长看我没带酒、没带鸡,热情地招呼我进屋,还叫夫人倒茶呢。”猪老大道:“上回你一下子给了三千,该认识你了?” 苟老二道:“也许吧。不过,我听他说话,还觉得有些不对劲呢。他还是骂送礼的,说,‘这些人真是,一到逢年过节就送礼,特别是中秋节,要说送两斤月饼也未尝不可,可是送烟送酒还有送鸡的,搞得那小鸡子嘎啦啦叫,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家里又不是养鸡场,拉的到处都是屎,真是烦心透了。怎么就不知道党政机关正在反腐倡廉呢,简直是朝我们脸上抹黑。难道不送礼我们就不办事了?最近我们专门召开会议,要求坚决堵着逢年过节请客送礼坏习气,发现送礼的,实行三不主义:门不准进,话不要听,事不给办。从源头上制止不正之风。’我被他说得差一点坐不住。” 猪老大问道:“他这是骂你的吗?”苟老二道:“我心里也犯嘀咕,这是唱的哪一出?不过,我也注意了,门口那个送酒、送鸡的根本就没走,还伸头缩脑的往屋里瞅,看样子是不死心哪。我这才明白,估计甘局长故意说给他听的。” 高翠兰道:“看来送礼也不容易哪?”苟老二道:“那可不是。甘局长说的也对呀,你说人家那么大个官,能缺那几只鸡。送那玩意,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高翠兰听他说得有意思,问苟老二:“那你呢,你还敢送吗?”苟老二道:“我怕什么?我又不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干’的。”高翠兰问道:“什么叫‘干’的?”苟老二道:“干的就是票子呀。”高翠兰道:“直接送钱?他把话说到那个份上,把门都堵死了,你还敢给他送钱?” 苟老二道:“对着他哪能说是送钱呢?送礼才得讲究艺术哩。我看他发完火,坐了下来,便立即给他递了根香烟,打着火点上。随后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大信封,上面地址姓名写的清清楚楚。往桌子上一放,对他说,‘县里叫我送一份补充材料,交给您’。甘局长虽然犹豫一下,但只有两秒钟,好像明白了意思,‘噢、噢’点了头。我就告辞走了出来。他便讲了那句话,‘你们的事不要着急嘛,估计很快会有消息。’”猪老大听他讲得精彩,道:“乖乖,你真是个人精,你这样的不当干部真亏呀!” 高翠兰端出那盆枣来,苟老二抓了一把,尝了尝,道:“鲜枣,还怪甜的。买的?”猪老大道:“这东西还要买?人家送的吃不完,正要打发给买饭的顾客吃呢。” 苟老二刚才只顾说话没在意,这时朝屋里打量一番,看到靠墙地方一堆水果,旁边还有两箱酒、月饼,桌子下面还有几只鸡。便道:“过节的东西都准备齐了,你们住在城里,买这么早干啥呀?” 高翠兰怕猪老大又要吹牛,特意道:“过节的东西还是早买好,到时候就贵了。”苟老二道:“我刚下车就到这边来了,就是想看看你们缺什么,上街去买也方便。没想到你们都买好了。” 猪老大道:“那是买的呀,还要买吗?都是人家送的。”苟老二道:“咦,看来老大来这里又混好了,那么多人送礼?”猪老大开玩笑道:“你以为老大不是局长,就没人送礼?”高翠兰瞪着他道:“就知道你得吹。”猪老大道:“这怎么是吹呢?哎——老二,你知道这是谁送的礼吗?” 苟老二看着高翠兰,道:“该不是嫂子那边的人送的吧?”猪老大道:“哪有?又没告诉地址,他们也找不到这个地方。”苟老二道:“那会是谁呢?你让我猜猜。”猪老大道:“连我都没想到。你能猜着?”苟老二想了想,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跟你打架的那个姓庞的。” 猪老大心里一惊:“乖乖,你真是个人精,怎么猜这么准?”高翠兰也道:“盛仁能掐会算呀。”苟老二道:“不是能掐会算,既然不是嫂子娘家人,这里又没有别的亲友。我看了这两箱齐河大曲,不是一般人能买到的,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姓庞的了。”猪老大问道:“为什么?”苟老二道:“不打不成相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你打,打出交情来了。” 猪老大道:“废话,拿老子的命开玩笑。还打出交情呢?”苟老二道:“拼命是拼命,交情是交情。要不是你们较量几次,一直是你赢他们,他会给你送礼?这不是打出交情来了吗?” 猪老大笑了,道:“对对对。哎——咱们也是打出来的弟兄。这就叫‘孬熊’所见略同?”苟老二道:“怎么是孬熊呢?那是英雄所见略同!”猪老大道:“还英雄呢,绝对的孬熊。像你跟八爪这样的,能算英雄?” 苟老二有些不好意思,瞪着眼,憋屈地道:“瞧你老大说的,我跟八爪能一样吗?无论如何你兄弟也是个搞企业的,他庞召算什么?”猪老大道:“对对对,你比他还是好一点,他才是真正的孬熊。”笱老二听猪老大的话还是有些刺耳。自己打圆场道:“别管怎么说,能屈能伸——大丈夫也。就是两国交战,打不赢也得割地赔款。他庞召能来给你送礼,确实不容易,也算是彻底服你了。” 高翠兰看他们俩斗起嘴来,忙对猪老大道:“你就别啰嗦了,盛仁来几趟,还没在这里吃过饭呢。赶快去买些酒菜,好好喝两杯。”苟老二忙道:“不是我不愿意在这里吃饭,你们现在做的是生意,中午还要卖饭,怕耽误你们的事。” 高翠兰道:“中午只是顺便卖些饭,主要是工地的人要在这里吃。馒头是早上蒸好的,就做了一锅汤,马上炒个粉丝豆芽,豆角豆皮两个菜,就够卖的了。没事,你们俩喝酒,不耽误。” 苟老二站起来,道:“那好,今天就在这里吃饭。但丑话说在前头,老大不许上街。我正想着呢,毕竟是个中秋节,我空着手来不合适。回到家你弟妹不骂我是个半吊子吗?你得叫我多少花两个。”高翠兰道:“你还怪多的道道呢,这里哪有那么多的规矩?”猪老大也道:“就是,咱们又不是外人,哪有那么多规矩。” 高翠兰突然想起杨新宇送来的几只鸡,对猪老大道:“你们谁也不要上街了,那有几只鸡呢。”猪老大道:“对,送来的几只鸡,可是我不会摆弄呀?”他对苟老二道:“我和老婆两个人都信佛,不杀生,你怎么样?”苟老二道:“这个我在行。从小就嘴馋,喜欢吃肉,学会杀鸡。他们舍不得杀,我杀,连家里生蛋的老母鸡都给杀光了,后来想吃个蛋也吃不成了。”说得自己笑了起来。 猪老大道:“那就别客气,你去整理那玩意,放在家里还真没办法。”苟老二叫高翠兰准备开水,便提起那几只鸡,拿了把刀,叫猪老大端着盆、碗,走了出去。 趁着苟老二在外面褪鸡拔毛,高翠兰叫猪老大出去买酒。猪老大指着那两箱酒,为难地道:“老二都看见了有好酒,不给他喝,说得过去吗?我上街也买不来这大曲酒,得要票。”高翠兰道:“说得也是,那怎么办,那不是咱的东西呀?”猪老大道:“管他呢。谁叫他们不弄走呢,喝了再说。”高翠兰也不好再讲什么。 烧好了菜,猪老大在里面找张桌子,摆上几盘菜肴,和苟老二对饮起来。苟老二感慨道:“上次来,你们还提心吊胆,防备着庞八爪呢;没想到,这次能喝到他送的酒。”猪老大道:“我才不想喝他的酒呢,让他们带回去,可这两个送礼的跑掉了。今天要不是你来,这酒绝不动他的。” 苟老二开玩笑地道:“瞧你说的,你还想学甘局长怎么的?送的酒你不收,也想要‘干’的不成?”猪老大道:“这说的什么话,还要‘干’的呢?告诉你,干的湿的都不能要。你嫂子说了,我们不会要他东西的。这个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你知道他想干什么?他跟你不一样,谁敢跟他处。”苟老二道:“这话说的对,处朋友得慎重,像他这样的,早晚会出事。” 高翠兰正卖饭,见信主任走了过来,忙招呼:“信主任,好长时间没见你,出门去了?”信主任道:“秋收季节,工地上干活的少了,我只是个‘督导’,总不能整天都看着他们。我家离这就十多里地,家里农活忙。骑车子方便,我一般都是上午来一趟,中午就回家干活去了。”高翠兰道:“我说呢。” 她忙拦住信主任拿着钱的手,道:“你也别买饭了,正好来个客,你也去喝两杯。”信主任正要推辞,猪老大忙走上前来,不由分说把他拉了过去,高翠兰给他准备了碗筷,信主任只得坐了下来。 猪老大互相作了介绍,苟老二先敬了信主任一杯酒。猪老大对苟老二道:“你不知道,上一次说那个检查组是假的,就是他找到工商局,王局长还派人来调查,才弄清楚那些人是冒充的。把那个工商局的临时工也给辞了。我早就要请他喝酒,可人家说什么也不叫请。今天要不是你来,他还不喝我的酒呢。” 信主任道:“不是不喝你的酒,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喝一点,是一种情趣,养成习惯了。跟你们年轻人不一样,不喜欢掺搅。热闹了,那样容易醉。”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酒,比划道:“我一次只喝这么点,这一瓶酒喝四天,那是一就的,我还是喝这个酒吧。” 猪老大一把夺了酒瓶,放在一边。道:“你要是看不起俺老猪,你就别在这里坐。”信主任只得道:“好好好,那我就喝你的好酒。手下留情,千万别叫我喝多了。”猪老大道:“这个你放心,怎么也不会让你喝醉。来吧,你是个大好人,我先敬你一杯!” 苟老二跟猪老大喝酒,哪是对手,一瓶酒下去,说话已经有些口无遮拦了。他问信主任:“信大哥,老大说你是主任,你是哪里的主任?”信主任道:“不值得一提,哪有你当厂长时髦?咱今天喝酒,不说那事。”猪老大道:“你还不知道,他本来就是付局长,自己不愿意干了,当的主任。”苟老二惊奇地道:“付局长不愿意干,哪个局的付局长?”猪老大道:“哎——什么局唻?”信主任只得道:“商业局。” 苟老二更吃惊,道:“商业局付局长?那可是个抢不到的美差,你怎么不干?”信主任道:“年龄大了,让给年轻人干吧。”苟老二不由自主道:“你也真是,那太可惜了。”信主任道:“有什么可惜?早晚都得走这一步,还是早些让贤的好。”苟老二道:“能干一天是一天,这样的好位子争都争不到手,哪有你这样自动放弃的?” 猪老大听苟老二一直在替信主任惋惜,问道:“商业局是干什么的?”苟老二道:“商业局,那可是最吃香的单位,管着八个大公司。手握着紧俏物资。你像百货、石油,食品、五交化、烟酒糖都属于他们管,权力大得很哩。” 猪老大听不懂,问道:“什么权力大得很,管那么多公司干什么?”苟老二道:“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们所有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除了米面以外,哪一样不属于他们管?” 猪老大瞪着眼道:“什么?他能管住吃的喝的,我怎么不知道?”苟老二道:“你没到食品站去买过肉吧?”猪老大摇头道:“没有。买肉怎么啦?”苟老二道:“没票你别想买。你想买自行车、缝纫机、也得要票。你想买点糖,喝点好酒,就像我们今天喝的齐河大曲,哪一样不要票。票在哪里?都是他们管着,都得经他们批。权力大得很呢!” 猪老大道:“不对呀,我记得跟杨撅一起去你嫂子那里,我们又是买酒又买肉的,人家只要钱,哪有什么要票的?”苟老二道:“现在市场开放,好多了,什么东西在私市都能买到。可是价钱不一样呀。你要是拿着票去买,起码便宜一半。”猪老大道:“说这我想起来了,我刚来到的时候,去粮站买面,人家说没票不卖。后来冯四家的告诉我,说电影院门口就有卖票的,我去了一趟,刚往那里一站,那些卖黑市票的都来了,问我可要粮票?可要布票?可要电影票?卖什么票的都有。我买了一百斤粮票。粮票是两毛钱一斤,拿着粮票去买面,才一毛七一斤。这粮票比面粉还贵呢。” 苟老二道:“是呀,不一样吧?”猪老大道:“这真叫人想不开,既然票是可以卖的,那为什么发票不发钱呢。发钱不一样吗,还省的拿着票再去卖?”信主任道:“不是发钱的事。现在还是计划经济,由于物资缺乏,满足不了群众的需求,所以一些商品实行计划凭票供应,但是被人钻了空子,进行倒买倒卖,从中获利,其实这是非法的行为。” 苟老二道:“合法的怎么能叫黑市呢?可这黑市也太公开了。过去还有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发现就抓人,现在谁问?”猪老大道:“有买的就有卖的,要是买不到面,这小吃店还没法开呢。都是吃的用的,不买不卖怎么办,能管得住吗?” 信主任道:“市场在一步一步地开放,现在只是个过渡期。今后物资丰富了,这些现象就会自然消失。”猪老大道:“你说的对,原来我还用粮票买面呢,现在私人卖面的送上门,比在粮站买的还便宜还好。我还再去买那票吗?” 苟老二道:“现在农村粮食吃不完,卖鸡鱼肉蛋的也多了,老百姓生活好转,市场变化也快得很。现在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三转一响成了最紧缺的商品。”信主任道:“是呀,农村年轻人找个媳妇,偏偏就要这四样东西。都在赶时髦,能不紧张吗?”苟老二道:“你要不是自愿退出来,还当那个付局长,起码也得分管两样。那权力可不一样了!” 猪老大这才听明白,道:“原来局长是管这东西的,那不当局长有点亏。”信主任道:“什么叫亏?你以为有权就好,那也不见得。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其实权力就是责任,用不好老百姓是会骂的。”猪老大问道“原来你怕挨骂呀?” 信主任道:“我怎么怕挨骂呢?自己走的正,坐得直,谁骂呀?再说了,只要良心对得起,骂咱也不怕。我不是不愿意当那个付局长,因为中央提出‘知识化、年轻化’,自己觉得跟不上趟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苟老二听得目瞪口呆,猪老大对他道:“老二,你听听人家信主任官当的。你还请客送礼,挤扁头想当官哩!”苟老二被他说得有些难为情,忙端起一杯酒道:“老大哥觉悟高,小弟实在佩服。别说局长、付局长了,就你们那八大公司经理的位子谁不羡慕,掌握票就是掌握钱,一个永久车票就等于百十块钱,抵你们两个多月的工资了。” 猪老大拦住他道:“你不愧做生意的出身,三句话不离本行。就知道钱、钱、钱!”苟老二道:“我是钦佩信主任,连这样的权力都不要,这种风格的人太少了。为此,我敬信主任一杯!” 信主任喝下酒,回敬了苟老二,又跟猪老大碰了一杯。不由自主道:“人的处境不一样,对事情的看法也就有差别。别说其他人,自己的儿子,当时听说我自愿退出领导班子,也是想不开。他们是被耽搁的一代人,初中没毕业就干起农活。他认为被冤屈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他讲的也有一定道理,老子挨了斗,儿子也抬不起头。总想着我官复原职,他也能有个出头之日。恢复上班之后,先是叫我给他搞招工名额,后来条件低了,哪怕是个临时工也行,都被我一口拒绝。我跟他讲,要想有个好前途,只有一条路,依靠自己,读书学习。只要你愿意复习补课,所有的费用家中全部支持,其他的路一概走不通。逼得他也不搭理我了。一直闷头读书,最后终于考上大学,才算给我个笑脸。”苟老二道:“你不但高风亮节,看来教育孩子也有一套。” 信主任转脸看了看屋里,其他桌子也有几个吃饭的,都在听他讲话呢。忙道:“哪里哪里。今天喝多了,话也扯远了。好了、好了,我再也不能喝了。” 高翠兰卖完了饭,煮了一盆花生端了过来。苟老二忙拉个板凳叫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酒,道:“嫂子辛苦了,小弟敬你一杯!”高翠兰道:“先别敬我。我来,就是要敬大家一杯。”猪老大喊道:“信主任,我老婆是不喝酒的,要不是你们两个在这儿,老天爷说的她也不端酒。来来来,一起喝!”信主任道:“喝酒的人说话都不算数。我刚说过不喝了,还得喝。”说着,端起来一饮而尽。 高翠兰也喝了自己杯中的酒,道:“你才不能不喝呢,上一次的事还没谢你呢。”信主任道:“你们两口子怎么老提那事,还叫你们承情怎么的?”高翠兰道:“不是承情,要不是你找到王局长,派人调查了情况,是不会顺顺当当给咱办证的,到现在不还是个非法的吗?” 信主任突然长吁了一口气,摆着手道:“好了、好了,别提王局长。”高翠兰有些诧异,问道:“王局长怎么了?”信主任道:“哎——终于被人告倒了。”高翠兰和猪老大顿时一楞,问道:“什么,被人告倒了?”正是: 自古官场有风险 明争暗斗掀波澜 小人得志乾坤乱 是非颠倒好人冤 第1章 八戒佛前动真念 如来当众话禅机 却说唐僧师徒四人到西天取得真经,送回大唐后,终成正果。都在如来佛前受职,均享受沙门领导层的待遇。这在《西游记》中已有详细记载,不再赘述。 单说猪八戒自从当了净坛使者,天天听经念佛,坐禅修心。凡诸佛事剩下的瓜果点心等贡品,由他收拾净坛,倒也享受的痛快。正像如来佛所讲,是个受用的品级,有点小实惠的差使。好在八戒贪欲不重,能捞点油水也就心满意足了,着实安定了一段时间。 可是日子像树叶一样稠,八戒是个吃杂食的主儿,时间长了,那些素茶素果的老觉得填不饱肚皮。再看看同自己级别差不多的那些菩萨,供桌上有吃不完的奇珍异果,玉瓶内有喝不尽的琼浆玉液。特别是像观世音、文殊、普贤几位,可以说是受不完的顶礼膜拜,享不尽的人间香火。而自己的坛位前却如同与人世隔绝了一般,常年看不到人影。八戒不知道多少年才见到一个人来到他的坛位前,还是个腿有残疾的。八戒心想:看样子这人跪拜是不成了,不过有供品拿来俺老猪享受也行。可仔细一瞧,这人两手空空,囊中也是扁扁的。八戒看他时,那人站在对面端详自己哩。看了好大时辰,丢了一句“这么丑的也当得菩萨?”转身走了。 八戒好不心寒,暗中忖思:人与人不同,同样是官也有这么大区别。想俺老猪,虽有些丑陋,但也是修成的正果,好坏也封在菩萨之列。他们却能坐享其成,吃不完用不尽的供奉;而自己却当个什么净坛使者,说白了是靠收拾人家的残羹剩饭过日子。当这样的菩萨也太不值得了,哪如一个普通凡人活得潇洒! 八戒思前想后,总结了自己走过的路:当年在天庭就是清规戒律太多,堂堂的天蓬元帅,只因为酒后同嫦娥开了几句玩笑,瞎闹腾一通,不曾捞得半点好处,便以“调戏女仙罪”打了二十天锤,贬下界来。也正是一时气恼,走错了投胎路,身如畜类,弄成这般模样。那时真是万念俱灰,破罐子破摔,在福陵山云栈洞占山为王,享受人间乐趣。特别是在高老庄找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名叫高翠兰,过了三年恩爱生活,这是老猪一生最痛快、最难忘的三年呐!虽然老丈人高太公嫌俺丑陋,时时想赶出家门,但他不知道我们夫妻的恩爱之情,已是难舍难分了呀。 他老人家还没怎样,没想到却遇着一个多事的猴头,凭他一身的本事,硬硬的拆散我们,强拉我入伙拜师,秉教沙门,西天取经。为了提醒我佛门戒规,观世音已给我起名“悟能”,师傅还嫌不够,断了我五荤三厌,又起个名子叫“八戒”。俺是又“悟” 又“戒”,如今功果已成,虽然被佛祖封了个“官衔”,却还是落入了“六大皆空、戒律重重”的境地。这哪里如我在那云栈洞,高老庄过得快活? 八戒的烦恼已经影响到他的情绪,整日精神恍惚,人也瘦了许多。有一天如来佛祖在大雷音寺大雄宝殿讲经,那三千诸佛、五百罗汉、八大金刚、无边菩萨都端坐在佛前静心听讲,唯有八戒坐的不直,歪着身子垂着头,口中还在说梦话呢。如来法眼看到他那副模样,便唤道:“净坛使者——” 八戒哪里听到,依旧眯缝着眼,脸上还流露出得意忘形的样子哩。这时,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八戒。已经是金身罗汉的沙悟净正坐在他的身旁,急忙推了他一下,八戒方才睁开眼。听见佛祖在问:“净坛使者,你念哪路经来?”八戒慌乱中随即答道:“高老庄路。”如来又问:“高老庄何经?”八戒脱口而出:“高翠兰经。”引得众僧哄堂而笑。 如来正襟危坐,数落道:“你这个不参禅机的顽僧,经历这么多的沉浮,尚不知悔过;念了这么多的真经,仍情色未泯。实乃孽根太深,必有报应。”只这一番话,使八戒:千年功果化乌有,修成金身落浮尘;重得历磨世间苦,脱胎换骨为凡人。 却说天地无常,三界皆有异同,都在衍变中生息。上界没有年月,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佛门遭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大批寺庙被拆,佛像被砸,庙里的方丈、和尚也通通被赶出寺门,有家的归家,没家的重谋生路,不得再行佛事活动。一时间:人间香火无痕迹,宝刹灵山冷凄凄,五百罗汉蹙眉头,三千诸佛也着急! 最耐不住的是那些各山各洞的神仙、丁甲、功曹、伽蓝、土地,都齐齐来至西天大雷音寺,拜求佛祖施脱难之法。只听如来道:“小小一劫,此乃天数;不仅我教,诸教皆如此也。世事无常,终极为始,人间数年,吾门一念间也。” 众神无语,只听净坛使者八戒问道:“一念是多长时间?”佛祖道:“一念乃天地瞬间也。”八戒又问道:“何为一念天地瞬间?”如来道:“天界根本,同虚空相,一无所有;人间沉浮,荣辱并存,如入苦海。你莫非要下苦海吗?”八戒道:“佛祖所说的人间,就是下苦海吗?” 佛祖少许点头道:“说是也是。”八戒道:“弟子生性愚顽,耐不得寂寞,念不会真经,享不了这等品级,愿意下海。”佛祖道:“我知你堕性未退,不可造就,准你下界重新做人。其它闲职散神,及愚顽不化者,如愿下海,皆可除去正名,脱胎换骨,始为凡夫俗子,与我佛门再无瓜葛。” 如来佛这番话,惊动了灵山宝刹的圣僧罗汉,提醒了各路各洞的大神功曹。有身居高职,手无实权的;也有官小权大,但想到人间施展才能的;有无职无权,过不得神仙日子的;也有有职有权,想体现人生七情六欲的;纷纷辞职下海。正是:人间念叨神界好,鸡犬得道天上跑,神仙也有厌倦时,偏下苦海找烦恼。 单说八戒自从在佛祖面前提出要辞职下海后,忙坏了他的师父旃檀功德佛唐玄奘,他一面向佛祖赔罪,说自己对弟子教诲失责;一面找到斗战胜佛孙悟空、金身罗汉沙悟净,一起来到净坛寺规劝八戒。 玄奘道:“你三人跟师傅历经大难磨历,修得正果,方能来此极乐世界,享受神职威严,这是凡夫俗子百世也修不得的功业,来不得西天,别说当什么净坛主持了。你如何却要抛弃长生不老之躯,重返浊世,度那不到百年的人生呢?” 八戒道:“神有神职,人有人情。天界戒律太多,做人却有自由。”玄奘道:“神灵在上,人寰在下;上有天管,下有官管,生死却由阎罗地府管,做人有何自由?”八戒道:“人有七情六欲,佛界为甚却要六大皆空?”玄奘道:“有情有欲,必有生有灭,如何长生不老?亏你入沙门这么长时间,连这等道理还不懂?”八戒道:“弟子知也知道,可就是‘空’不了,如之奈何?” 悟空对八戒道:“你这呆子,莫不是犯了‘色癔症’,非要下界不成?”沙悟净也道:“这症可难治了,那是非下界不可。不过,二师兄,你到现在还想着那个高老庄,实话跟你说,咱们在天界不曾觉得,在凡间不知过了几百年几千年了,你说的那个高翠兰,早该成了孤魂野鬼,恐怕现在连骨头渣也找不见了!” 沙悟净这几句话正说在八戒心头。八戒定了定神,言切意真地道:“师父、师兄、师弟,我主意已定,反正咱师徒也快分手了,我有一桩见不得人的事,一直瞒着你们,今天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了。”悟空道:“都到这般境地了,有话尽管说出来。” 八戒这才道:“那还是在取经路上,咱师徒经过万寿山五庄观,观中有一棵人参果树,还记得吗?”悟空道:“怎么不记得?就是你惹的祸,说这人参果如何如何好,我便偷来给你们吃。你吃一颗还不解馋,又让我去摘,惊动了人家道童,骂得我一时性起,毁了那棵仙树,害得咱差点出不了松子观。要不是我找到观音菩萨救活了他们的树,那镇元子老道还不生生气死。还提这桩事干啥?” 八戒道:“我听两个道童私下说话,才知道这人参果万年才结三十个果,吃一个便能活四万七千年,甚是惊奇,才撺掇师兄去偷,师兄先后给我两个,其实我只吃了一个。”悟空、悟净急忙问道:“那剩的一个呢?”八戒红着脸道:“俺一时心血来潮,想起了高翠兰,便把果子藏在怀中。趁你们熟睡之时,连夜赶回高老庄,把这个果子送给她吃了。” 八戒说出这样一件事,只惊得旃檀功德佛目瞪口呆,斗战胜佛匪夷所思,金身罗汉难能想象! 大家愣了好一会神,只听玄奘念道“罪过,罪过。”悟空道:“好个八戒,我真是低看了你。我当了贼,却成全你去讨好老婆,还留下这样一条后路。”沙悟净如梦初醒,扯住八戒问道:“二师兄,你真要去找那个高翠兰?” 八戒这时也不遮掩,只是担心地道:“时过境迁,她就是活着,可到哪里能寻得到?” 悟空对悟净道:“沙师弟,别听那一套。他既然早已留下后路,想必一切都安排妥当。现在想起来才明白,当年取经路上,只要遇到麻烦,他就喊‘散伙、散伙’,迫不及待要回高老庄。其实他早就有这个念头,咱们还以为他有嘴无心,说玩话呢。你看他白天经常打盹,晚上却来了精神,背后做的事多着呢。千万别再小看他,不必为他操心了。” 八戒被说得面红耳赤,着急地道:“师兄又冤枉我了,其实对不住师父、师兄的事,只此一件。”悟空道:“那我问你,你寻思下界的事,为何不跟师父先讲一声,却自作主张?”八戒道:“那天听经时走了神,说了梦话,被佛祖逼得才要下界,哪顾得同师父商议?再说了,师父、师兄和师弟与我都不一样,你们都修得六根清静,无欲无求,而俺却在人间过了三年的夫妻生活,享受过男女勾合之乐,这是你们不能体会到的。我即便给师父、师兄讲了,也是枉然,你们怎么会让我下苦海呢!” 悟空听到这里,转身向玄奘道:“师父,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早知这样,当年就不应该拉他入伙,拆散人家好生生的一对夫妻。”玄奘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悟空道:“既然他主意已定,缘份已尽,劝也无益,你就让他下界去享人间之乐吧。” 唐玄奘这才双手合实道:“罪孽太深。我佛大慈大悲,教你下界,乃是要你重度苦海,还清孽债。你自当多行善事,切勿恣意妄为,不然,永远不得超脱。” 八戒急忙跪倒,叩头谢礼道:“师父大恩,如同再造;师父教导,永世不忘。只是辜负了您一片好心,来世再报吧。”跪拜了唐玄奘,又向悟空、悟净施礼道:“师兄、师弟,你我有缘结为弟兄,共赴艰难,同吃斋饭,合榻睡眠,齐入西天雷音寺。这次一别,隔为两世,怕再也见不到了。你们前来看我,已是患难之交情分;我若能重度机缘,再找你们作弟兄吧!”八戒说得动情,两眼早流出泪水来。悟空、悟净听了,也觉得心酸。正是: 只道凡间人有情 其实神仙也动容 天地始自混沌分 人神皆从孽源生 第2章 师徒情义难割舍 终因尘缘两分离 却说悟空见八戒动了痴情,心中自有说不出的滋味。想到旧时光景,遂生恻隐之心。便向玄奘道:“师父,八戒去意已决,看在师徒一场份上,免了他重新投胎之苦,由弟子度他下界去吧?”旃檀功德佛点头称善。 四人走出净坛寺,只见斗战胜佛念动咒语,施展法力,收回净坛使者身上的袈裟。然后用手往下一指,只听风声渐起,烟雾缭绕处,现出一条云梯来。 悟空大声喝道:“净坛使者,你身为神职,屡犯天条,本已无存身之所。佛祖念你取经有功,师傅看在患难份上,贬你堕入苦海,也算给你一条复生之路,还不赶快下界去吗?”八戒听了,再行大礼,登上云梯。一眨眼,云梯散去,八戒也无影无踪了。正是:天地遥遥相隔远,佛法只在弹指间;西天缺了净坛使,脱胎换骨到人间。 却说八戒站在云梯上,开始还觉得云梯慢慢地下降,自己一步一步的往下走。可霎时眼前一片漆黑,瞬间耳旁风声骤急,只觉得两手无能为力,身子不由自主,脚下突然滑出云梯,好像直接从天上掉进深渊一般,吓得他赶紧闭上双眼,大喊一声“师兄救我”,便失去了知觉。 八戒好像被一阵雷声惊醒,睁开眼时,正是风雨交加之际。似乎躺在地上,只觉得身子软软的,脑子一片空白,像得了大病一般。他试着摸着身边的石头想爬起来,可是风大雨急,脚下打滑,身子也不听使唤,一不小心栽倒在地,又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停雨住,八戒才又醒了过来。抬头四处看时,好像置身于一片荒山野岭之中,朦朦胧胧,哪有旧时光景?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耳朵,仍是原来模样,只是身上有一种不曾有过的凉意。仔细寻思,也想不出自己现在处何境地。八戒慢慢地站起身来,两手伸开,想用那腾云驾雾之法,哪里蹬得上去。一时间只急得团团乱转,不知所措。 正一筹莫展之际,只见东方发白,天空渐渐亮了起来。八戒再看时,四周似有山峰树木,上面却有浮云飘动。正自琢磨,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只照得山峦叠起,树木丛生,大地复苏,百鸟争鸣。八戒心境豁然开朗,暗喜道:“莫非真的回到人间了?”八戒越看越喜,认定这是凡间无疑了,但却不知具体是何山何处,只得顺着山坡往下走去。 八戒一路走来,苦思冥想,终于捋出一片记忆;自己已在佛门辞职,甘愿下界做人,不是去找夫人高翠兰的吗?一想到高翠兰,脑子便清醒了许多。可是无边大地,茫茫人海,天上人间时空又相差太大,即便她吃人参果活了下来,但想找到她可也太难了,她现在在哪儿呀? 八戒边走边想,哪顾得道路崎岖,一不小心却被石块绊倒,骨碌碌摔下山来,幸好被一棵枯树弯枝挡住,八戒急忙抱住这根树杈,仔细看时,自己挂在险峻悬崖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身上早惊出一身冷汗来。心中念道:“现在我已是凡夫俗子,真的掉下去,还不粉身碎骨!” 赶紧寻找脚手得力之处,一步一步往上攀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出险境,在旁边找到一块平板石头,坐下来喘了喘气,定了定神。站起来再看时,发现不远处有一条蚰蜒小道,八戒不敢怠慢,沿着这条山路走了下去。 八戒走了半天,也不见山的尽头,只是翻过这个山头,又望见那个山头,肚子里早已咕咕乱叫了。他东瞅西瞅,看看能不能找点野果什么的充饥。可眼前这片山除了石头外,连棵小树也很难见到。八戒可怜道:“怎的这样一座秃石堆,还不如当年我住的福陵山,那里山青水秀,青滕花果四季常有。” 想到福陵山,八戒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对,福陵山。记得当年我送人参果给高翠兰吃时,曾经向她讲过,如果真能活上千年万载的,高老庄不是长住之地,让她到福陵山云栈洞去修行。现在只有去福陵山,或许能找到高翠兰。”八戒想到这里,突然来了精神,沿着这条小道向山下大步走去。 又翻过了一个山头,眼看天色将晚。正走之间,耳边似乎传来“叮当”响声。终于有了动静,八戒停下来侧耳细听,像是一片敲打铁器的声音。可听了一会,声音却没了。正踌躇间,却听得有人大喊:“点火放炮啦!”一连喊了三声,接着似乎听到些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再也没了动静。 八戒正楞在那里,只听得“咚、咚、咚”几声巨响,一时间硝烟四起,山崩地裂,乱石腾空,尘土飞扬。八戒抬头看时,那些飞起来的石块正迎面砸了下来。 原来这山路旁边是一个采石场,场里人正在开山采石,刚才那“叮当”之声,是采石人用钢纤在石头上打眼,锤子夯砸钢纤的响声。打好眼后,装上炸药,便有专人喊话,说明即要点火放炮,让大家赶快下山躲起来。 八戒哪知其中缘故,还以为终于见到人,可以问路了呢。没想到这飞起来的石块是不长眼的,当场便把这位“寻花太岁”砸昏在地。正是;只道西天太寂寞,一心下界享快活,岂知世间多变数,好梦未圆先遭祸。 却说这些采石工人等到爆破以后,便纷纷走上山来,查看收运石头。正有几个从这条小路上来的人,忽然发现路边血肉模糊的八戒,吃惊不小,大喊道:“不好了,砸死人了!”走近看时,更觉得诧异。有人看到八戒的两个大耳朵,便喊道;“嗨,原来是头猪哇!”也有人嚷道;“这分明穿着衣服,还带着头巾,怎么会是猪呢?”有个仔细的人指着八戒身上的海青长褂说:“这人长相特殊,又穿着这奇怪的衣服,说不定是个外国人呢?” 大家七嘴八舌正议论,有个懂事理的头头喊道:“别嚷嚷了,不管他是中国人、外国人,砸死了谁也负不起责任。赶快把他抬到医院去,看看能抢救吧?”说罢,便指挥几个人抬起八戒,直奔山下去了。 众人把八戒抬到山下,找到一个运石料的小拖拉机,放在上面,一直把八戒送到不远处的洪山乡卫生院。 八戒经过这一折腾,神志已经清醒过来,只是心中发慌,伤处疼痛,浑身无力,躺在医院病床上懒得睁眼。 医生拿着应急物品赶紧过来给他检查,看到这副面孔也吓一跳,喊他也不应。本想用手量一下呼吸,可手又不敢靠近他的鼻孔。只得用听诊器听了听,又把他的头巾拿掉,见他头部、面部伤得严重。便坐下来开一些打吊水用的药。 乡里医生一般都是多面手,他开好处方,一面叫管事的人去拿药,一边给八戒处理包扎伤口。不大一会,八戒被包得面目全非,头部像个白纱球一般,只露着眼和嘴。这时开的药已拿回,一个女护士也跟着进来给八戒打吊针。 正在找血管准备扎针之际,忽听门外有人喊:“郭翠兰!”这护士随即答应一声:“哎。”只这一呼一应,惊动了躺在病床上的猪八戒。哪顾得头上疼痛,“蹭”从床上坐起,两眼盯住护士:“你是高翠兰?”护士被他这一举动吓呆了,幸亏针还没有扎进去,颤颤惊惊道“是,怎么了?”八戒上前一把拉住护士:“翠兰,我找的就是你呀!”郭翠兰这一下更懵了:“找我,你是谁呀?”八戒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那护士仔细看了看八戒,也见不到他的脸面。再说那八戒在西天修炼一千多年,面目已大有改观。决不像人们传说的纯猪头模样,已如佛教雕塑中的金刚罗汉一般,虽然还保留着原来的一些特征,但已是由兽形向着人形、神形进化。常言说看人先看眼,八戒眼睛并不丑,双眼叠皮、水汪汪的,护士看了还觉得有点眼熟;可再看他那嘴巴,特别是那两个纱布没包严的大耳朵,总觉得异样,郭翠兰一片茫然。 医疗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送八戒来的几个人纷纷议论:“原来是个中国人,怎么长这模样?”也有人道:“以为没气了呢,见女人就活过来了。”那医生也在一旁嘀咕:“这么个丑家伙,却认识俺医院的美人。” 这时,那个喊郭翠兰的人走了进来。他个头不高,留着分头,虽然只有三十来岁,眼角上却有了明显的皱纹。上身穿着一件时尚灰色西服,于下面胖胖的蓝裤子,脏兮兮的黑皮鞋极不协调。 进屋便看到郭翠兰被那个人紧紧拉住,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便故意对郭翠兰道:“郭护士,家中来人找你。”郭翠兰一面答应,一面想挣脱八戒的手离去。可八戒哪肯松手,拽住道:“你不能走,我千辛万苦,就是为找你而来呀。”这句话八戒已经重复了两次,郭翠兰真是摸不清头脑:既看不见他的脸面,又不熟悉他的声音,只得问道:“你到底是谁?” 八戒两眼紧紧盯住郭翠兰,的确很像他原来的媳妇,只不过戴着白帽子,穿个白大褂,不知道为何这样打扮。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实话实说,支支吾吾道:“我姓、姓猪名天蓬呀,咱俩的事你都忘记了?” 这句话说得郭翠兰更为诧异,只得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趁八戒不注意,猛地挣脱他的手走了出去。八戒失望之极,说了句“你这个负义的婆娘!”便倒在了床上。在场的人如看天书一般,都懵了。 却说那位找郭翠兰的人,正是采石场的头头。改革开放以来,铺路修桥搞建设,到处都需要石头。他凭着家门口的势力,私自组织一些人力上山开出个石塘来,卖石赚钱。因为他姓苟,场里干活的人都喊他苟老大,也有喊他苟场长的。今天正在饮酒之时,听说砸着人了,吃惊不小,急忙放下酒杯跑到医院来。因为他同郭翠兰有点亲戚关系,把她喊出来的意思是问问情况,商议对策。 郭翠兰介绍了八戒的伤情,道:“刚才还有人说他没命了呢。你也看了,估计没什么大事。”苟老大才松口气。道:“他自己跑上山的,也怪不得我;既然还能爬起来,说明身上没残。你看他只要能走路,赶快撵他滚蛋!” 郭翠兰道:“他还硬说认识我,纠缠不休呢。”苟老大瞪着眼道:“他敢纠缠你?”郭翠兰道:“你不也听见了,他说他叫什么朱天蓬。可我怎么想不出这个名字。头缠得严严的,也看不出他的面目。”苟老大想了想,道:“咱们进去。你仔细问问,他哪里人,干啥的?要真的不认识,再纠缠,看我收拾他!” 二人来到病室,八戒这时安静多了。毕竟头上有伤,感觉昏天晕地。他双眼紧闭,一声不吭。郭护士再次给八戒扎针输上水。苟老大摇动他,问道:“喂,你是哪里人,怎么不讲话了?”八戒总是不应。 医生忙上前阻止道:“刚才是惊吓后的不良反应,现在千万别打扰他。”苟老大只得给郭翠兰使了个眼色,一块走了出来。苟老大掏出一打钱,数出五十元,递给郭翠兰,道“先吊水看看,只要能下床走路,赶紧把他撵走。” 却说八戒吊了几瓶水,又睡了一夜的觉,第二天方才清醒过来,这时饥肠辘辘,也顾不得伤痛了。一直喊道:“饿死我了,快拿饭来!”护士郭翠兰赶紧跑来,听到他要吃饭,心中暗喜,知道病人已没有什么危险,便出门买了两根油条,一碗粥端了进来。 八戒看郭翠兰端来了饭,立即坐了起来,接过油条往嘴里一塞,那碗粥往口中一倒,咽了下去。道:“翠兰,你这是喂鸡呀?快,再拿二十份来!”郭翠兰心想:“还真是个能吃的主!”便道:“你把钱拿来,我给你买去。”八戒道:“钱?哪里有钱,我吃饭从来没人要钱!”郭翠兰以为他又说疯话,对他道:“这里买饭是要钱的,没钱你就别吃了。” 说罢转身就走,没想到八戒一伸手,把郭护士拽回,紧紧抱在怀中,口中直喊“宝贝、宝贝,你为何这样对我?”郭翠兰哪想到会有这一幕,只得大喊“救命!”正是: 八戒惊破白日梦 卫生院里炸了营 误将靓妹当老婆 却说痴郎是神经 第3章 错认妻美女遭辱 接报警愣男受审 却说郭护士连连喊叫,早惊动医院的医生和病人,跑过来看时,八戒正抱着护士要亲咧。嘴里还嘟囔道:“你我三年夫妻之情,难道都忘了?”那护士挣不脱八戒的手,只得求救讨饶。 刚才治伤的那位医生急忙上前劝阻,道:“这里是医院,不允许胡闹!”八戒道:“她是我老婆,碍你什么事?”那医生道:“别胡说八道,这姑娘才二十岁,还未结婚哪。”八戒道:“你知道什么?我们俩是有约的。”郭护士大喊道:“谁认识你,你这个流氓、神经病!” 这时大家都议论:“这人肯定神经有问题。”有两个大胆的医生走上前来,想把两人拉开,怎奈八戒死死揪住护士不放,僵持好大一阵子。有人提议道:“赶快报警,让派出所来人!” 话音未落,只见苟老大提把莱刀走了进来,骂道:“哪来的野种,跑到山上讹我不说,还敢欺负医院的护士,看我不宰了你!”举刀要砍。八戒一看刀上来了,慌了手脚,这时已有人把苟老大的手拦住,哪能让他真砍下去,只不过帮着苟老大演演戏而已。这一招果然灵验,八戒手一抽,郭护士乘机退了出来。 八戒岂能咽下这口恶气,趁苟老大不注意,本能地使出招式,一伸手便把苟老大的刀夺在自己手中,并架在苟老大脖子上。这一下苟老大可傻了眼,在场的人也都惊呆了。 只听八戒喝问:“你是什么人,来管俺的事?”苟老大被刀逼的歪着脑袋,战战兢兢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旁边有人劝道:“这位大哥,千万别乱来。他就是采石场场长苟老大、苟场长,昨天炸石头碰了你,这不正在给你治疗吗?你可千万别胡来!” 八戒一听,更为恼火。他以为苟老大是个妖怪,弄得石头满天飞,砸了自己,大吼道:“你这个狗妖,还称什么‘狗老大’,弄石头飞起来砸我,还敢拿刀吓唬俺,咱俩可够是冤家了,我怎能饶你?” 苟老大一听喊自己“狗妖”,不知道什么意思,更着急了。忙道:“别、别、别,我哪儿是什么狗妖,我姓苟,小名叫狗盛、大名叫盛仁,我和郭翠兰是亲戚,才来救她。”八戒道“什么,你和我老婆是亲戚,那咱们不也是亲戚吗?” 苟盛仁瞪一下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了不吃眼前亏,应付道:“噢,对,是亲戚,是亲戚。你快放了我吧?”八戒道:“既然是亲戚,就不再难为你。不过,你得答应我,赶快拿饭来吃。再把俺媳妇叫回来,我就放你。”苟盛仁连应“是、是,一定一定。”八戒这才松了手。苟盛仁一溜烟跑了出去。 苟盛仁一出门就跑到医院办公室,拿起电话报了警。苟盛仁在地方上算是混事的人,派出所里也有朋友。不大一会,付所长便带着一名联防队员小郑驾着三轮摩托来到医院,苟盛仁忙把他们领进办公室,又找到郭翠兰和几个证人,问明了情况,这才一起走进病室。 却说八戒正躺在床上,眼巴眼望地等着美攴呢。听到脚步声,便坐了起来。看见苟苟盛仁带着两个穿着异样衣服的人走进来,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便问道:“苟老大,你拿的饭呢?”苟盛仁道:“饭?他们两个就是专门来请你吃饭的,快起来跟他们走吧。”八戒一听是请吃饭的,一骨碌就要爬起来。只见付所长连忙拦住。给苟盛仁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走出了病房。 找一个背人的地方,付所长问苟盛仁:“这人伤成这样,而且还是头部受伤,你让我们带走,是不是想让我们给他疗伤?”苟盛仁急道:“哪里哪里,他只是头上有点外伤。医院不就这样吗,小病当大病治,故意给他包成这样。他要是伤重,还能疯狂地去强奸护士?” 付所长道:“什么强奸,你给他定的?只不过是侮辱!”苟盛仁道:“是是是,是侮辱。可要不是大伙及时赶到,那不知会发生什么后果哩?”付所长道:“什么后果?那只是你想象。算了,等你把他的伤治好再处理。” 付所长转身就走,这一下可急坏了苟盛仁。他上前急忙拉住:“所长,你千万不能走,你们一走,他要是耍起流氓来,谁能管得了?算我求你了,只要把那流氓带走,让我当孙子我都干。”付所长道:“苟盛仁,说的什么话?不是我不仗义,这人是你砸伤的。再说了,本来采石场就不合法。噢,你砸了人,叫我们派出所带走治伤?” 苟盛仁似乎听懂了什么,急忙从衣袋中掏出一叠钱,道:“我明白,所长,这点钱先给买烟抽,治伤的钱你叫咋出我咋出,我苟盛仁绝不装孬种!”付所长哪里肯收,苟盛仁死活塞进了他的腰包。 付所长只得带着联防队员小郑回到病房,对八戒道:“朱天篷,跟我们走一趟!”八戒早就等得不耐烦,立即下了床。这时小郑掏出手铐要铐八戒,八戒问道:“这亮堂堂的,啥玩艺?”小郑以为他故意装糊涂,便开玩笑道:“怎么,连这都不认识?这是个大手镯呀,戴上吧!” 八戒哪见过手铐,满心欢喜地伸出手来,以为捡个漏呢。小郑迅疾地将他两手合拢铐了起来。八戒这才感觉有点不得劲,正待发问,却被小郑拽出门来,推进三轮摩托的侧座上。付所长亲自驾驶,蹬开油门,“突、突、突”开走了。 八戒坐在摩托车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艺,就觉得如腾云驾雾一般,心想:这两天见到的人、见到的物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真是大开眼界。 三人一起来到洪山乡派出所,走进一间审讯室,八戒直嚷道:“这手镯带着碍事,不要了、不要了,你们快给拿走!”小郑道:“你是真没见过还是装糊涂,这是手铐,你被拘留了,老实点!” 八戒也听不懂“拘留”是什么意思,仍然嚷嚷道:“你们不是请我吃饭吗?”小郑一使劲把他推坐在一把椅子上,嘟囔道:“还想着吃饭,坐好,问你话要老实交待!”八戒这下子有点傻眼了。 只见付所长和那联防队员小郑坐上审讯桌,一个问话,一个记录。小郑介绍道:“这是我们派出所的付所长,问你话要如实回答!” 八戒还没反映过来,只听付所长问道:“姓名?”八戒道:“知道了还问?”小郑站起来喝道:“哪来那么多废话?所长问你啥,你必须回答。看你衣服穿的不三不四的,就不是个正经货。” 八戒看了看自己穿的那件僧衣,又看了看对方穿的衣服,问道:“啊,你们是不是正经货?”小郑更为恼火,吼道:“妈的,什么玩艺,还敢骂人?”说着便走下来要揍八戒,被付所长拦住了。 付所长继续道:“听好了,问你话要如实回答。姓名?”八戒道:“猪净坛。”付所长惊讶道:“咦,你不是叫猪天蓬吗?”八戒道:“名字多着呢,叫什么不行?”付所长问道:“还有什么名字?”八戒道:“别啰嗦,没有了。” 付所长又问道:“藉贯?”八戒哪懂得什么藉贯,反问道:“什么罐?没有罐。只有一个钵,还是师父的。”付所长道:“藉贯,就是问你哪里出生的?”八戒道:“不知道。”付所长道:“什么,不知道。那你的家庭出身?” 付所长只是按程序审问,他哪里知道八戒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揭他的老底。只因为投胎走错路,落成这般模样,还要遭人奚落,实在受不了。于是大声喝道:“老子乃天上生,地上养的,你们想干什么?” 付所长实在忍不住了,也拍着桌子大骂起来:“妈的,老子在审你,横什么横?不知道藉贯、出身,你是石头里蹦的,树杈上结的?”八戒不但没脑,反而随口道:“对对对,我师兄是石头里蹦的,我就是树杈上结的。怎么了?” 看到八戒东瞅西斜、玩世不恭的样子,付所长越来越觉得不得劲,凭他多年审案子的经验,还没见过进了派出所还敢这样不懂规矩的。心中犯了嘀咕:这人虽然头上缠着纱布,也能看出他长得奇形怪状。说话又不着边际,要么神经有问题,要么就不是个一般人。案子不能这样审了。于是道:“猪天蓬,你在医院里耍流氓,侮辱女护士郭翠兰,这是真的吧?” 八戒瞪眼道:“什么侮辱?我只是想亲一下,那是我老婆。”付所长道:“人家没结婚,怎么是你老婆?”八戒道:“那是我俩之间的事,她还没认出我呢,就被你们给搅乱了。不信你问问,她是不是高老庄的高翠兰?” 付所长乘势问道:“那你是哪里人?”八戒道:“福陵山人。”付所长道:“哪个福陵山?”八戒道:“福陵山就是福陵山,怎么还哪个福陵山?”付所长耐着性子再问道:“我问你是属于哪省哪县哪乡?”八戒道:“我哪里知道,就福陵山省福陵山县福陵山乡吧?” 付所长听到这里,更觉得事情蹊跷,知道不便再审了。正巧,这时有人喊,说有电话找付所长,他乘机对小郑道:“你先看好他,等下午再审吧!”说着起身走了。只听八戒嚷道:“你们不给饭吃,快叫老婆给俺弄饭来!” 小郑看付所长走了,心中暗想:“你被人请去吃肉喝汤,还让我看好他,在这里一块挨饿?我不能这样傻陪着这个蠢货,得想个办法。” 他走到门口转悠一圈,便想出个绝妙的点子来。立即走到八戒面前道:“你不是要吃饭吗?跟我走。”八戒一听去吃饭,急忙站起来,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原来这派出所是刚建的两层小楼,室内楼梯通向二楼,楼梯是木制的。小郑把八戒带到楼梯旁,八戒还在嚷嚷:“快把手镯给我卸掉吧,俺不要了,这走路吃饭都别扭。” 小郑从兜内掏出钥匙道:“别急,我这就给你卸下来。”说着话打开手铐,八戒刚伸出一只手来,没想到“咔哧”一声,手铐另一端早已锁到楼梯柱上。只听小郑说道:“好了,委曲你了,在这儿等着吧,我给你弄饭去。”说罢杨长而去,任凭八戒呼天喊地,派出所里已经下班,哪有人应他。 八戒闹腾了半天,见没人理,又饿又困,加上止疼药起作用,便悬着手倒头睡了。醒来时,见有人出入,却没人理他。心中十分恼怒,暗自想道:“这些人说话算放屁,竟然把我当野猪拴这儿了,即便是猪,你也要喂点食呀,真拿我当猪狗都不如呀!” 越想越气。看着自己的一只手被扣在木柱上,便运了运气,大喝一声,用力一推,早把那楼梯木把掀倒,手铐从柱子中解脱出来,骂道:“哪里的妖孽,竟然哄我骗我,却把你猪爷爷锁在这里,看我怎么收抬你!” 一边骂着,一边走回那间审讯室,把那桌椅门窗全都砸了。派出所里的人闻声都跑过来看,只见八戒包着白白的头,手里挥动着那副手铐,都以为他疯了,哪有人敢靠近。 却说付所长到办公室接过电话,出门正碰见前来探听消息的苟盛仁。苟盛仁把他拽到附近一个酒馆里。付所长一五一十地把审问情况说了出来,并挑明这事不好办。急得苟盛仁连连劝酒。付所长哪有心思喝酒,顺便问了一些郭翠兰的情况,便离开了酒馆。 刚走进派出所大院,就听八戒在那审讯室门前大喊,要找姓付的、姓郑的拼命哪。付所长看到那副架式,又看到门窗也被砸了,就知道这尊神确实不好惹。离得老远的喊道:“姓猪的,你不要胡闹,砸坏公物是犯法,还要赔偿的!”八戒道:“姓付的,我只带一条命来,身上一个子也没有。我来找我老婆,碍你们什么事。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付所长向前走了几步,道:“你不是被人告了吗?我们把你带来,就是想弄清情况。告诉你,那医院的护士郭翠兰根本不是什么高老庄人,人家是城里的,才二十岁。你听错了,她姓郭,不姓高。根本不是你结婚三年的媳妇!” 八戒道:“那我媳妇呢?”付所长道:“我怎么知道你媳妇呢?”八戒道:“我找我媳妇,你们却把我锁这里。什么道理?既然这样,我就得向你们要媳妇,你们还得管饭吃呢!”说着便舞起那手铐,冲散人群,直奔付所长而来。 付所长哪见过这样的阵势,连忙后退,口中嚷道:“猪天蓬,千万不要胡来,这里可是派出所!”眼看八戒到了自己跟前,那手铐就要甩到自己头上,付所长急了,道:“你要干什么?”说着话掏出枪来。 八戒哪懂得什么叫派出所,更不知道付所长拿出来的是什么玩艺,一直朝前逼近。付所长情急之下,大声喝道:“再来我就开枪了!”八戒哪管什么开枪不开枪,根本不理会,依旧紧逼,只听“嘣”一声,枪真的响了。 一声枪响,众人都惊呆了。八戒也被震的一楞。待回过神来,看到付所长的枪口还冒着烟。便喊道:“哎——姓付的,看你是个当官的,怎么像个孩子,还放炮仗吓唬人?”众人一听这话,没敢笑出声来,纷纷议论:“这是个什么人,连枪都没见过,是装憨还是卖傻?” 这时八戒上前就要夺枪,口中还道:“我看你这是什么炮,没见点火就响了?”付所长鸣枪为的是起震摄作用,没想到八戒连帐也不买,又上来夺枪,眼看后果不谌设想。正在着急之时,赶巧小郑吃罢饭回来。当看到现场情况后,知道自己撞了大祸,便不顾一切冲上去,从背后抱住八戒,想把他给治服。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八戒虽然被折腾的有些疲惫,但毕竟身大力不亏,况且还存些神力,早把小郑两手擒住。转过身看时,见正是锁他、骗他的小郑。咬着牙骂道:“你这个没扎毛的害人精,我正找你,还自己送上来了。” 说罢,用力一甩,小郑早摔倒在地,八戒一只脚踏在他的身上,并伸手拽着他的胳膊,小郑才感觉到这只手和脚的力量不一般,只吓的“嗷嗷”乱叫。这时周围的几个警察也凑上前去,拉开架势,想营救小郑。但看到八戒手中铐子,又都有些胆怯。 只听付所长喊道:“姓猪的,你老实点。你这是袭警,懂得吗?”八戒道:“管你‘西井东井’,你们有水喝,有饭吃,老子还饿着呢!” 付所长知道他没听懂意思,只得道:“你饿了是吧?有话好说。无论如何不能袭击警察,那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快把他放了!”八戒道:“让我放他也行,先把这手镯给我卸了,再给我去弄饭,再给我磕仨响头,俺老猪就放了他。” 听了这话,派出所几个不知情的人暗笑道:“这两位真是没事找事,抓了个讨饭的神经病,反被他给闹腾了,看怎么收场?” 付所长这时确实很为难,想道:“自己的枪成了摆设,铐子竟成了姓猪的武器。不如先把铐子给他卸了,防止再耍起来伤人。”于是喊道:“老猪,你让他起来,给你开铐子!”八戒顺手把小郑提了起来,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喝道:“你再敢打老子的坏主意,掐断你的狗脖子!” 那小郑自进了派出所,干得都是抓人、治人的勾当,虽然待遇不高,但警服一穿,铐子一拿,也风光的很,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可是今天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呀。看看周围几个弟兄们,只是拉个架势,没有一个敢上的。只得乖乖的拿出钥匙来,给八戒开了手铐。 八戒松了松那个被锁过的手,另一只手仍然掐住小郑的脖子,道:“快带我吃饭去!”小郑哪里敢带他去吃饭?正不知所措,付所长道:“喂,老猪,你先到屋里坐,我让他给你买回来吃。怎样?” 八戒已经上过几次当,哪还信这一套。立即道:“别再耍花招,俺老猪又不是三岁小孩,信你哄着玩了,快带我去吃饭!”那小郑脖子被掐得甚痛,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付所长,乞求道:“付所长,这?” 付所长知道小郑的意思,但又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只得对在场的几个民警使眼色,道:“你们几个陪他一块去吃饭,其他的事等他吃完饭再处理。”八戒道:“去这么多人干啥,是吃饭还是打架?老实告诉你,俺现在下海了,俺老猪可是带过千军万马、打过大仗的。你们这几个毛人,千万别想打我的歪主意!”说罢,推着小郑就走。 八戒的这几句话说得付所长更是摸不清头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安排两个人跟在了小郑后面。然后跑进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向上级汇报。可转念一想:“这个案子别说案情不明不白,连当事人身份都没有弄清;他砸了派出所,我开了一枪,这一塌糊涂,如何向上级交代?” 付所长是读过“西游记”的,突然想道:“他姓猪叫天蓬,福陵山人;又说他媳妇叫高翠兰,是什么高老庄的,那不是猪八戒吗?” 想想这人长得还真有点像。但是怎么可能呢?西游记必竟是神话呀。他越想越弄不清楚。又品味八戒说的什么“带兵”、“下海”这样的字眼,更加心跳。想想自己的位置:所长调走之后,一直主持工作,没来新所长,说明上级还给自己留着位子。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任何问题。真他妈的倒霉,怎么接了这个案子,碰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怪物。——苟盛仁这个王八蛋! 提到苟盛仁,他眼前突然一亮:“对,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把包袱甩给我,帐还得算在你头上!”想罢,急忙离开办公室,从院子里骑上一辆摩托车,找苟场长去了。 却说那小郑带着八戒来到一家熟悉的面馆,因为午饭时间已过,店老板正准备打烊。见小郑来了,只得应酬。小郑让店老板下了两碗素面,八戒吃了,说:“没饱。”只得又下了两碗,八戒仍说未吃饱。搞得店老板目瞪口呆。因为当时粮油供应不足,餐饮业刚刚开放,吃饭不仅要钱,而且要粮票。特别是山区的一个乡镇,开放后街上才开了几家饭店。那老板哪见过这等饭量的?小郑更是无可奈何,只要八戒说没吃饱,就叫老板下面条。 八戒一来是饿了,二是素食惯了,还没想到提出其它要求,只是一碗一碗的吃面条。八戒倒没吃出汗,汗都流在厨师和小郑身上了。一连吃了十碗,觉得差不多了,便拍了拍肚子道:“算了。”小郑方才记了帐,带他又回到派出所。 再说付所长在街上兜了几圈,才在医院里找到苟盛仁。苟盛仁本来以为没事了,到医院里准备结帐呢。听说付所长找他,立即跑了出来,见到付所长问道:“又有什么事吗?” 付所长放下了摩托车,把他拉到一边,道:“你得把姓猪的接回来。”苟盛仁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怎么回事?”付所长把在派出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吓得苟盛仁目瞪口呆。半晌,结结巴巴道:“这家伙、恁厉害!你派出所都、都咋不了他,我怎么敢把他接回来?” 付所长脸色立即严肃起来,道:“实话告诉你,那姓猪的只不过是认错了人,又没造成什么后果,派出所如何治他?你就不一样了,你违法开山采石,又砸伤了人,就这一条,可以直接拘留你!” 苟盛仁听付所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沉不住气了,只得恳求道:“我的所长大人,千万别这样说,我不就靠你老兄的面子混碗饭吃吗?你让我挣点我就挣点,你不让我挣,我哪里挣去,能骠过你吗?”付所长道:“知道这就行,听我的,把那姓猪的接回来,给他疗好伤,再撵他走也好说话。” 苟盛仁犹豫道:“不是我不愿意接他回来,我怕他回来闹事。” 付所长道:“这个你放心,工作由我来做。只要你说给他治伤、管他饭吃,他一准回来。走吧,我带你接他去!”说罢,上了摩托车,苟盛仁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二人来到派出所,看到八戒吵着头晕,正闹着小郑要床睡觉呢。付所长走到八戒面前道:“老猪,你不但要睡觉,还要好好的疗伤。都给你安排好了。”他指着苟盛仁道:“这是苟场长,场里的人都叫他苟老大,专门来接你回医院的。” 八戒一见苟盛仁,上去就要去抓他,被付所长从中拦住。八戒指着苟盛仁问道:“是不是你告了我?”苟盛仁正待辩解,付所长道:“哪能呢,要是他告了你,还来接你回去?你们之间只不过一点小误会。现在都明白了,你跟他回医院吧,他负责给你疗伤,管你吃饭。等治好伤,再去找你媳妇,怎么样?” 八戒摸了摸头,嘟囔道:“这里也不是我待的地方,你们啰啰嗦嗦,问这问那的,还不如医院安静呢。去就去,先睡一觉再说。”付所长道:“这就对了。”八戒又对苟盛仁道:“姓苟的,你可别想再耍花招,我这个人不是好惹的。”苟盛仁连忙点头:“是是,我哪敢耍什么花招。”猪八戒这才跟着苟盛仁走了。 小郑见八戒离开,急忙对付所长道:“你让他走了,他砸的这些东西白砸了?”付所长道:“还想让他包赔损失?放心吧,我兜里不是有苟盛仁的钱吗,帐得结到他头上。” 却说八戒跟着苟盛仁走出派出所,八戒问道:“听付所长说,都喊你苟老大?”苟盛仁道:“那是别人乱叫的。俺怎能称得起老大?”八戒道:“看来你在这里也是个人物?” 苟盛仁道:“不敢、不敢。有你老兄在,哪有小弟我的位置?”八戒道:“怎么,喊我老兄了,那我不成老大了?”苟盛仁道:“对对对,你当然是老大了。今后在你面前,我就喊你猪老大,你就叫我苟老二,行吧?” 八戒是个喜欢被奉承的人,再说自己已经脱离沙门,不能再叫八戒了,得有个俗名,叫老大比天篷还威风。于是道:“今后我就叫猪老大了?”苟盛仁道:“对,今后我让弟兄们都喊你猪老大,行吧?”八戒道:“好,今后我就叫猪老大,你就是苟老二!”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猪老大一高兴,又想起找媳妇的事来,问苟老二 :“你说那个高翠兰,是你的亲戚?”苟老二道 :“确实是亲戚。”猪老大道:“怎么这样巧,给我媳妇长得一模一样,也叫高翠兰?”苟老二道:“天下巧合的事多的是,但这个翠兰呢,你听错了,不姓高,姓郭。确实不是你媳妇,人家是刚毕业的学生。要找你媳妇,俺帮你找就是了。” 猪老大看着他道:“那可得谢谢你了。不过,日子隔的长了,能不能找得到,也不好说呢。”苟老二道 :“现在交通、通信都方便,只要你知道地址,很快就能找到。”猪老大道:“就是说不清地址了呢?”苟老二道 :“别急,日子长着呢,慢慢想吧。” 猪老大却对苟老二道:“老二 ,如果真的找不到,就把你那亲戚说给俺当媳妇怎么样?”苟老二一楞,心中骂道:“这丑家伙,看那德行,还惦记人家郭翠兰哪。”但是脸上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应付道:“这个我可当不了家,只不过是个远门亲戚,强迫人家那可是犯法的。再说了,娶媳妇能是容易的事,你没有票子、房子谁愿意跟你呀?”猪老大道:“没有票子可以挣,没有房子也可以买呀!” 苟老二问道 :“你认为钱是那么容易挣的?”猪老大道:“怎么,靠本事还挣不到钱?实话告诉你,俺这次下海就是来挣钱的。”苟老二怕他再扯上郭翠兰,只得道 :“好了好了,你自己有媳妇,不能再乱想别的。还是等你养好伤,去找自己的媳妇,俺会帮着你的。” 二人说着话已经来到医院,把猪老大送回病室。苟老二急忙出来,先偷偷地安排郭翠兰回避,又找个医生来换药,然后对猪老大道:“等换好药后你就好好休息,晚上给你送饭来,我现在出去办点事。”见猪老大点头,便匆匆走了。 却说那派出所的一声枪响,可是惊动了周围的群众。于是“姓猪的大闹派出所”的奇闻在洪山小镇迅速传播开来,而且越传越奇,越奇越传。有的说姓猪的是一个蒙面英雄,刀枪不入;也有的说姓猪的力大无穷,一发功便震坏了派出所的门窗;还有的说姓猪的是从某某战场回来的,是个当官的,下海的,所以派出所不敢怎么他。众说纷纭,只传得沸沸扬扬。苟老二是个在市面上混事的人,在街上兜了一圈,各种版本猪老大的传闻充满耳朵,苟老二听着听着,不由得动起心思来。正是: 生意场上第一经 抓住机遇莫放松 天上掉下财神爷 石头砸出好弟兄 第4章 一场闹剧大反转 两个冤家称弟兄 却说苟老二满耳朵都是猪老大的能耐,回到家中,心中暗道:“幸亏今天跟姓猪的套了近乎,像我干这种营生的,正需要这样有种的人撑门面。想来这半辈子也惭愧,本想上学能混出个名堂来,谁知道初中没毕业,遇到了文化大革命。有的同学靠造反当了官,可大部分还是回乡种了地。而自己光想发个小财。前几年捣动粮票、布票,经常被关进学习班批斗;改革开放后,本来叫老百姓发展经济,买一个四轮搞运输,可缴不完的费,罚不完的款,受不完的气;索性干大的,开个石料厂,却又是违法的。既然不合法,你给咱办合法手续呀,又没人给办。整天这个要关,那个要罚,全靠低头哈腰凭着脸“上”,舍着钱“砸”。关键是自己没有实力,更没有势力。想想这个猪老大,不知道是个啥来历,派出所都咋不了他,这个名声还得了。我要是把他拉过来,岂不是个办大事的材料!” 可转念又想道:“这个姓猪的一直盯着郭翠兰,万一出事如何是好?”苟老二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决定先探探他的口气。 到了晚饭时间,苟老二从家中包了几个馒头,用饭盒提了些稀饭、小菜,赶到医院来。 猪老大换药后,又睡了一觉。刚刚醒来。见苟老二进门,急忙爬起来道:“这回没失信,还真的拿饭来了。”苟老二道:“我这个人是讲信义的人,今后相处你就知道了。处好了,两肋插刀!” 猪老大笑着道:“你别朝我头上砍刀就行了?”苟老二也笑着道:“别提那壶了,不打不成相识。”说着话,把馒头递给猪老大,又把饭盒打开,小菜端出来,稀饭盛出来,送到猪老大面前:“看,老大,这可像弟兄们?”猪老大拿起馒头道:“对、对,早就该这样!” 苟老二看猪老大吃的高兴,道:“这两天你头上有伤,医生不让喝酒,等伤好了我陪你喝两杯?”猪老大眯着眼道:“好好好。这伤小意思,两天就好了。”苟老二道:“我让医生用最好的药,早好早利落。” 看猪老大吃完了饭,苟老二又赶紧给他倒上开水。猪老大看苟老二殷勤,便问道:“苟老二,你也是个当官的吧?”苟老二道:“你看我这模样,哪是什么当官的?”猪老大道:“怎么有人喊你什么场长呀?”苟老二道:“噢,我不是自己开个小采石场吗,他们瞎喊呗。”猪老大道:“采石场是干什么的?”苟老二道:“采石场就是开石头、卖石头的呀。” 猪老大感到纳闷,问道:“怎么,石头也能卖钱?”苟老二道:“不卖钱,开它干什么?”猪老大道:“那你可发大财了。这漫山遍野都是石头呀?”苟老二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开石头费劲着哪,得打眼、装药、点火、放炮,这石头炸下来,得搬、得运,累人不说,还是个危险活。这不,一不小心砸着你,不得花钱吗?” 猪老大瞪眼道:“哎——我可没要你花钱呀?” 苟老二道 :“这是应该花的,我的意思是说跟石头打交道,免不了出些事故,比如说放炮时崩着人的,搬石头砸着脚的,咱都得给人治。这些都不说,花钱最多的是应付官场上那些人。他们没事就过来找事,今天要罚你,明天要抓你。都得靠钱去打发。”猪老大问道:“谁敢这样欺负人?”苟老二道 :“有权能管住咱的,哪是一个、两个单位?” 猪老大也弄不请是怎么回事,想了想道:“苟老二,你看我给你去搬石头怎么样?”苟老二笑道 :“怎么敢让你去干那臭活?”猪老大一本正经的道:“我给你搬石头你给我钱,我有的是力气。”苟老二道 :“这可不是挣大钱的地方,太委屈你了。”猪老大道:“我反正要找事干的,再说了,谁欺负你我还能给你帮帮锤!”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苟老二的心头上,笑着道:“老大,你真愿意给我帮忙,挣了钱咱俩花。”猪老大道:“哎,我凭力气挣,哪能分你的钱。明天我就去场子里看看。”苟老二道 :“别急别急,等养好伤再去吧,你现在满头绷带也不方便。”两个人又拉了些亲近的话,苟老二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苟老二便送来早饭,还带来一位裁缝,给猪老大量了身子,说是要给他做套衣服。喜得猪老大直嚷:“还是苟老二想的周到。正觉得我的衣服穿着难看,跟你们都不一样,等挣了钱再买呢。” 苟老二等猪老大吃完饭,看到灯泡还亮着,便随手拉了一下开关,灯自然灭了。猪老大看见感到奇怪,喊道:“苟老二,我昨天睡觉时就想吹灭它,就是吹不灭。你这是咋吹的?”苟老二感到可笑又纳闷,还不能说出口。便拉住开关线示范道 :“这是电灯,这样一拉就开,再一拉就关了,那还要吹?”猪老大一片茫然。 苟老二离开病室,一路想道:“这个猪老大,还说他是当官的、下海的,怎么连最普通的电灯也没用过?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是灾星,还是财神?” 一连过了几天,猪老大终于去掉绷带,漏出了真面目。只见他:短短的头发小脑门,拱着鼻子厚嘴唇,两个耳朵巴掌大,额头下面多皱纹。人间少有稀罕像,金刚堆里也难寻。苟老二先是吓了一跳,又一想:真乃异人异像也。便随手把做好的中山装给他换上。猪老大高兴的左看右瞅,连夸:“好看、好看。” 猪老大换好衣服,便要到采石场去。苟老二赶紧同医院结了账,带他从路边拦一辆机动三轮,坐上去很快就开到山上的采石场。 这座洪山由于靠近郷镇公路,便于运输,在这里开山采石的人越来越多,有集体开的,也有像苟老二这样个人硬着头皮干的。这一片山上小采石场就有四、五个。管理人员对这些违法采石场的头头都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因为在他们身上可以罚到款、得到实惠。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使非法采石屡禁不止。 苟老二的采石场规模不大,可是占的位置不错。刚开了三年多。由于建设需要,石料供不应求。 苟老二刚到这里,负责工地干活的表弟杨橛便跑了过来汇报道:“有个桥梁工程要大块毛石,马上来车拉。”苟老二道:“要毛石好呀,就是装车费事,多找两个人抬吧。”猪老大在一旁道:“怎么要抬,哪有搬的快?”苟老二指着那堆刚炸下来的毛石道:“你看看,那一块就好几百斤哪。”猪老大道:“石头就是石头,当然重嘛。” 苟老二忙转身对杨橛介绍道:“这是我刚结拜的弟兄猪老大,你给大伙讲,今后都要喊他猪老大,不要喊我老大了,我现在是老二。“杨橛连忙抱拳喊道:“猪老大,今后听你的。” 三人正说着话,一辆机动四轮“突、突、突”开了过来,正是来拉毛石的。杨橛指挥把车停好,招呼人来装车。驾驶员下车打开车厢门,从车上拖下一块长长的厚木板来,一头搭在车板上,另一端拖在地上,形成一个斜坡。只见工地上几个人拿着绳子、抱着杠子过来,把石头捆起,下面用两个圆棍当滚木,有用杠子抬的,有用绳子拽的,把石头从厚木板上一步一步往车厢内移。 猪老大一时看不懂,等大伙费了好大的劲把石头弄进车厢,他才看明白。便问道:“这不就是往车上弄嘛?”大伙道:“对呀。”猪老大道:“干吗还要捆上,费那么大劲,搬上去不行吗?”众人道:“谁能搬动呀?”猪老大道:“这也搬不动,我不信?” 他把大伙推在一边,顺手搬起大石头,一块一块往车上放。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半响才楞过神来。都问:“这谁呀?”杨橛道:“这是苟场长拜把弟兄——猪老大。”众人纷纷议论道:“猪老大。好力气,好人才,真让我们开眼了!” 苟老二看到这个场面,心中大喜。连忙对大伙儿道:“你们别光顾说话,赶快上车,往后面翻石头。”众人这才爬上车,用杠子别、用绳子套着拽,把猪老大搬上车的石头往车厢前面移。一根烟工夫,满满地装了一车,机动四轮歪歪扭扭地开走了。 猪老大虽口说不重,但脸上还是出了汗,他用袖子擦了擦。杨橛看见他新褂子沾上了灰,赶紧上前给他拍打。 猪老大听到“叮当、叮当”打钎子的声音,觉得奇怪,便走了过去。看到一个人坐在石头地上,握住钢钎,两边的两个人分别挥动铁锤,打着号子,一锤一锤往钎子上砸。每打一锤,掌钎子的就要转动一次钎子;而夯锤的人从举锤到落锤,在空中整整划了一个圈,然后铁锤准确无误的落在钢钎上。那潇洒的舞蹈般的动作配着优美的打击声、号子声,虽然是三个人的合作,那场面倒是挺和谐、挺热闹的。 猪老大看的正上瘾,突然停止了,原来炮眼已经打好,钢钎被拔了出来。那个掌钎的把钢钎擦去灰水,又用皮尺量了量。猪老大哪能看懂意思,忙把钢钎拿过来瞅了又瞅。苟老二告诉他:“这是在量打下去的深度,计算装炸药的数量。”猪老大问道:“装炸药干什么?”苟老大道:“炸石头呀,不炸石头怎么会掉下来?” 猪老大暗想道:“当年住在云栈洞时,嫌原来的洞小,也曾摆弄过石头,那时使用一根钉耙,触山山崩、耧地地平,把那洞内洞外修整的如神仙府第,固若金汤。如今钉耙没了,神力也不复存在,所幸还剩下比常人多出的一身憨力和自己修炼的功夫,也不知到底能有多大作为。既然成了凡人,今后就要靠本事吃饭,不妨试试自己的手段。” 猪老大是个好显摆的人,想到这里,他瞅准山上一片凸出并且有裂缝的石头,让众人退后,抡起那把钢钎,像猴哥舞金箍棒一样耍了起来。大家看的起劲,正在喝彩之时,只见猪老大手一抖,那把钢钎如闪电般飞出,就听“铛”的一声,早已钻进岩石的缝隙中,接着又听“轰”的一声响,落下一大堆石头来。 大伙如看大戏一般,精彩之处,不禁鼓起掌来。猪老大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俺老猪只当玩玩,没想到还能打下石头。”众人听他这话,更不知他有多大能耐了。苟老二虽然高兴异常,可心中也增加一层谜团:这家伙真厉害,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哪? 这边大家正在盛夸猪老大,只听那边有人喊道:“喂,快来装石头喽!”回头看时,只见石塘出口处,一字儿摆开好几辆小四轮。苟老二问道:“怎么来这么多车?”杨橛说:“我也不知道。” 苟老二走过来一问才明白,是刚才那辆装石头的小四轮驾驶员,在过磅时遇到这几个车。说这里来了个大力士,几分钟就装满一辆车,一来想看看真假;二来如果是真的,就节约了时间,时间就是金钱,能多跑几趟就多挣钱,他们都愿意来拉这里的石头。 苟老二自然说不出的高兴,心中想道:“这样一来,效率不知道能提高多少倍。老天爷真是让我发财了不成?”可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叫猪老大去干,只得对大伙道:“快来,给他们装车!”民工们赶紧去收拾杠子、绳子。猪老大嚷道:“别摆弄那些玩意了,快上车!”说着话,便捋起袖子搬石头装上车来。 这几个开四轮的看到果真如此,一个个瞪大了双眼。猪老大干得性起,搬起一块大石头高高举了起来,对车厢边上的一个人喊道:“来来,接着。”只吓得那人“啊啊”叫着连忙后退。猪老大笑着道:“别怕,压不着你。”然后把那块石头甩在车上。 几个开四轮的驾驶员哪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赞叹:“神力、神力!”杨橛在旁边道:“这算什么?你们来晚了,精彩没看到。”驾驶员忙问:“还有什么精彩的?”杨橛指着石塘上面那堆石头道:“你们看看,那就是我们猪老大刚才用钢钎一下子射下来的。”驾驶员更为诧异,问道:“用钎子就能射下石头?”杨橛便把猪老大刚才耍钢钎的情景一五一十的比划一番,大家简直不敢相信。再看看猪老大那付模样,交头接耳议论道:“这家伙,瑶池里的泥鳅——不是个凡橛!” 不大一回儿,五辆小四轮一个个装满开走了。猪老大着实出了一身大汗。苟老二赶忙找一块平整的石头,让他坐下来休息。又叫杨橛找个毛巾,把那盆刷钎子的水端来,让猪老大洗洗手、擦擦汗。口中一直关照:“累坏了、累坏了。”恨不得拿把扇子来给他搧凉,可山上哪有扇子呢?苟老二转脸对杨橛道:“今后猪老大只要来,你都要准备个扇子给他搧凉!”杨橛连应:“好、好。” 苟老二又把众人叫到一边,嘱咐道:“猪老大来了,省你们多少工。装卸不用愁,现在主要是打出石头来,要增加两把钢钎打眼。”有人插话道:“叫猪老大多甩几钎子不就有了?”苟老二呵斥道:“废话,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我都得敬他三分,你们敢使唤他?他高兴,你不让他干他也干;他不想干,天王老子他也不听。所以不能依赖他,你们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大家只得连连称是。 苟老二安排好工作,便带猪老大下了山。找了个小饭店,二人对酌起来。猪老大三杯下肚,便提起找媳妇的事。 猪老大道:“二弟,实话告诉你,我这次下海,就是为了找媳妇的,你可得帮我的忙。”苟老二连忙应道:“说的哪里话,咱们如同亲弟兄,你的事小弟敢不放在心上?不过你如果能想起地址,就好找多了。” 猪老大道:“我只记得离福陵山二百里地,那里有个高老庄,她就是高老庄人。”苟老二问道:“那地儿属哪省哪县?”猪老大道:“现在哪还知道?” 苟老二迟疑一下,心想:“记性这么差?”便试探地问道:“敢问老大,你们分开多长时间了?”猪老大摇着头道:“算不清。”苟老二笑着道:“老大跟我开玩笑吧,你出去多少年能不记得?” 猪老大端起一杯酒喝了,慢吞吞道:“一言难尽哪。”苟老二正等着听下句呢,可他却停下来再也不说了。便劝道:“咱们是弟兄,有什么不好说的?”猪老大道:“你不知道,我去的那地方是与人世隔绝的。现在虽然说下海了,也不能再提那段往事。” 苟老二对他的话摸不清头脑,仔细琢磨“与人世隔绝”这几个字,心中暗想:“听说几年前有一批重罪人犯被送到边疆沙漠地带,算是与人世隔绝,难道他是从那里出来的?” 苟老二是个混事的人,颇有心计,猪老大如果是个罪犯,还怕连累自己呢。于是便硬着头皮问道:“老大原来到过沙漠?”猪老大笑道:“沙漠,别说什么沙漠,你说哪里我没有到过?”苟老二趁机半开玩笑道:“看样子你还是个流窜犯哪?”猪老大问道:“什么,流窜犯?”苟老二道:“不不,只是开玩笑,你哪能是流窜犯呢?”猪老大连忙追问道:“什么叫流窜犯?”苟老二道:“流窜犯就是犯了法还到处乱跑。” 这句话惹恼了猪老大,只见他放下筷子,怒目圆睁,盯着苟老二道:“什么,再说一遍!”苟老二战战兢兢道:“不是在开玩笑嘛。你我弟兄喝酒开玩笑,怎么当真了?”猪老大怒气未消,吼道:“老子天大的官都不当了,去当什么流窜犯?告诉你,要不是为了找老婆,俺才不下海出苦力呢!” 苟老二听他说出这话,急忙扭转话题:“对对对,找老婆、找老婆;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老大,我向你保证,如果找不到你老婆——不、不、不,我嫂子。我就再给你介绍一个新嫂子,让你再做一次新郎官!” 猪老大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立马高兴地笑了起来,举着酒杯道:“还是老二够朋友。来来来,咱俩喝一杯,你可得说话算话!”苟老二说了一大堆的保证话,又敬了猪老大几杯酒,因为不知道他的酒量,不敢多劝,二人吃了饭,便安排猪老大去休息。 苟老二早就给猪老大准备好了住处。因为还没弄清他的底细,不敢往家中领。这里是采石场民工的临时宿舍,也是苟老二原来的旧院子,因为盖了新房,便搬了家。几个远处来打工的就住在这里。还有个小食堂,专门有一个人做饭给干活的人吃。苟老二安排让他同杨橛住在一起。 杨橛原来住在院子前面的两间小房子里,现在经过整理,收拾的干干净净。苟老二给猪老大买了个硬板床,从家中拿来了被子、凳子、茶瓶等生活用品,还特意搬来刚给家里买的落地电风扇。 猪老大看了也很高兴,觉得像有了个家似的。苟老二道:“我让杨橛陪你住在这里,你需要啥,叫他给你买,让他好好的伺侯你。”猪老大道:“哎,我可是个平民百姓了,哪敢叫人伺侯。”苟老二道:“让他陪你说说话,也不显得孤独呀?”猪老大道:“对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苟老二给他倒了杯水,让他休息,自个儿回了家。 猪老大端起茶杯,打量一下房间,里面横竖铺了两张床,当门有一张桌子。又看到墙上贴着的一张女人像,随口道:“真会想点子,没有女人,弄个画来骗俺。” 但还是仔细看了一番,那是一张“杨贵妃醉酒图”,他虽然不认识,但心想:“这还有点像当年人的模样,怎么现在的人穿的都变样了呢?” 又看到床头旁边的电风扇,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上前摸了摸,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觉得奇怪,便攥着杆儿想举起来,恰巧碰着开关按钮,那电风扇“嗡”的一声动了起来,吓得猪老大赶紧把它摔在地上,倒退几步,瞪大眼睛盯着;那电风扇“嗡嗡”叫,越来声音越响、越来风力越大。猪老大看着纳闷,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转念一想:“咦,莫非风婆婆也下海了,这个风流婆娘来戏弄我? 也罢,反正自己也没找到老婆,你心中既然有我,我也成全你。”于是喊道:“风婆婆、风婆婆,俺知道你来了,别撩拨俺,快出来吧!”猪老大喊了半天,没见有人应,只是那电风扇依旧“嗡嗡”的吹。猪老大满屋里瞅,又趴下往床底下看,哪见什么风婆婆的踪影? 正到处乱找,只见杨橛下工回来。刚到门口,猪老大便问他道:“你可见有人从这里出去?”杨橛一脸茫然,道:“谁?”猪老大道:“一个女人。”杨橛道:“女人?这地方是个男人窝,怎么会有女人?”猪老大道:“我说的是风婆婆。”杨橛问道:“什么疯婆婆?”猪老大道:“就是风、风婆婆呀。” 杨橛瞪大了眼睛,道:“她又脏又臭,你找她干什么?”猪老大却提起了神,忙问道:“怎么,你见到她了,风婆婆真来了?”杨橛莫名其妙道:“什么叫真来了?她经常在那儿闹!”猪老大眼前一亮,忙道:“在哪里?咱一块去看看。”拉着杨橛就走。 杨橛更摸不清头脑了,走着嘟囔道:“那个疯婆子,一年到头站在那路口上,一口脏话,还駡人,大伙躲都躲不过 。怎么,你认识她?”猪老大道:“去看看,她是不是装的?” 二人来到街头十字路口,路中心原来修一个圆形的小花坛,现在花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砖围的台子。只见疯婆子穿着一身破“开花”的衣服,蓬头垢面,坐在台子边,手中捧着个粘糊糊的碗,正在喝粥哪。 猪老大走向前去,试探性地喊道:“风婆婆!”只见那疯婆子一愣,把碗一丢,蹭的站了起来,问道:“谁喊我?”猪老大道:“你是不是风婆婆?”那疯婆子“嗯”了一声,唱道:“天上下雨地刮风,我是神仙在当中,谁若不听我的话,头给你搧个大窟窿。啊——”唱罢,直奔猪老大而来。 猪老大倒退几步,大声问道:“你是不是风婆婆?”那疯婆子唱道:“谁敢说我疯,戳你妈个大窟窿。”猪老大看她真是个疯子,哪里是什么风婆婆?正在楞神,早被杨橛拽着叫他快走。 杨橛边走边道:“她是个花心疯,你在跟她说两句,她还要你陪她睡觉哩。”猪老大回头看时,那疯婆子果然撵了过来,吓得二人赶紧跑了回去。 杨橛回到屋里,看到电风扇倒在地上,还吹着风,问道:“老大,电风扇怎么摔倒了?”猪老大莫名其妙道:“什么,你说这是什么?”杨橛道:“电风扇呀!”猪老大迷迷糊糊:“什么叫电风扇呀?” 杨橛赶紧把电风扇扶了起来,道:“没见过这玩意吧?说实话,走后门才能买到。老表专门为你准备的。”猪老大问道:“它哪儿来恁大风?”杨橛指着电风扇开关示范道:“这是电带的,你看,这样一摁,它就关了;再一摁,它就开了。” 猪老大也试了试,果然灵验。心中暗想:它娘的,还以为是风婆婆来了呢,闹了个大笑话。幸亏没让杨橛知道。看来这人世间变化太大了,得好好看看学学。要不然,啥都不懂,人家不骂咱是冤大头吗? 猪老大看到疯婆子那一幕,在他脑子里始终不好抹去,一是狠自己犯了老毛病,色迷心窍,差一点闹个大笑话;二是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他想:那疯婆子虽然疯了,也有人供她吃喝,她想喊就喊、想骂就骂,不知什么是忧愁。就是天上的风婆婆,能驾得云、使动风,却要受到天规戒律的约束,经常提心吊胆,又有什么可贵之处呢?由此看来,人还要想得开些。正像一位道家说的:天上人间都一样,神仙日子也平常,莫道精明是福分,呆傻一样度时光。 却说猪老大这一天出了大力,又喝了酒,闹了个恶作剧,心中感叹,上床便睡了,杨撅晚上喊吃饭他也没起床。 第二天一大早,尿憋的起来解手,在门口见杨撅正在刷牙哩。猪老大不知道他是在干什么,盯着在那里看。杨撅以为他也要刷牙,便停下来告诉他道:“老大,牙刷、牙膏、还有水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在那桌子上呢。刚买的‘黑白牙膏’,你去刷牙吧。”猪老大听杨撅都安排好了,心中自然高兴,忙应道:“噢,刷牙?撒泡尿就回来刷牙。” 猪老大解了手回到屋内,果然见桌上有一缸子水,里面还放着牙刷,心想:“咱老猪几千年也没有刷过牙,顶多就是漱漱口罢了,今天也算开个洋荤。”端起来走到外面,学着杨撅的样子刷了起来。 可是刷了半天,也不见冒泡儿。仔细想了想:“对了,杨撅说牙刷、牙膏,自己光用牙刷,没有牙膏。”于是返回屋里找牙膏,见桌子上有两个‘管’儿,顺手拿起一个,拧开了盖,里面冒出黑色的膏来。迟疑道:“刚才杨撅刷牙时好像是白色的,这怎么是黑色的呢?”又一想:“杨撅明明对我讲,刚买的‘黑白牙膏’,这牙膏应该是有白的也有黑的。管它呢,刷了再讲。”于是挤出了一大截,抹在了嘴里,走出门刷了起来。 却说杨撅是个初中毕业生,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了,平常生活稍有讲究。家中虽然穷,还是攒钱买了双皮鞋,有时上街穿穿。买皮鞋少不了买鞋油,可以经常擦擦鞋。可屋里只有一张没抽屉的桌子,只能放在桌面上。由于经常不用,怎么也没想到,却被猪老大当作牙膏用了。 杨撅打一盆水回来,看猪老大正在刷牙。告诉他:“老大,洗脸水端来了。”猪老大“噢、噢”应着,把那牙齿刷的“吱吱叫”。杨撅回头看时,猪老大嘴上、鼻子上乌黑一片,还在用力刷哩。连忙喊道:“老大,别刷了!” 猪老大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杨撅道:“你用的啥子刷牙?”猪老大瞪着眼道:“你不是说什么、牙膏吗?”杨撅道:“牙膏怎么会这样?”猪老大道:“哎——你刚才说买的‘黑白牙膏’,我拿个黑的,怎么没你刷得起沫?” 杨撅忙跑到屋内,看到猪老大用的是那袋黑色鞋油,盖还没拧上呢。转身对猪老大说:“你弄错了,这是鞋油,怎么能刷牙呀?”猪老大迷茫地道:“鞋油,鞋油是什么玩艺?”杨撅道:“鞋油当然是擦皮鞋的了!” 猪老大当然不明白什么皮鞋还要擦油,傻笑道:“我说怎么不起沫,狠劲擦也不起沫!”杨撅“扑哧”笑了,拿了个镜子叫他照照。猪老大一看,那牙、那嘴、那鼻子、连那腮帮子都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道:“我的乖乖,成了黑风怪了!”杨撅道:“哪是黑风怪,是 ‘黑嘴鼬子’。” 猪老大不懂,问道:“什么‘黑嘴鼬子’?”杨撅道:“没见过‘黑嘴鼬子’?就是黄鼠狼。”猪老大嗔怒道:“你说我成黄鼠狼了?”杨撅忙解释道:“哪里哪里,我是说,黄鼠狼才是黑嘴,你这比黄鼠狼的嘴还黑咧!” 猪老大生气道:“你干得好事,你说黑白都是牙膏,不是骗人吗?”杨撅拿起那袋牙膏道:“怎么敢骗老大?我说的是‘黑白牙膏’,不是黑白‘都是’牙膏。你看,这写得清清楚楚,它名字叫‘黑白牙膏’!” 猪老大反正听不明白,道:“叫黑白牙膏,不就是说黑白都是牙膏吗?”杨撅道:“ 这是厂家起的名字,意思是黑牙能刷白。我还专门放在这桌子外头的,你怎么非拿那袋‘鞋油’呢?”猪老大道:“我怎么知道是鞋油?”杨撅道:“也不看看字吗?”猪老大道:“怎么,你以为我不识字呀?告诉你,再大的字俺老猪也认得。可你说是牙膏,哪知道还有什么鞋油?” 杨撅只得道:“好了好了,都怪我没说清楚。”猪老大道:“你好了,我可坏了;你说黑牙能刷白,可我这白牙刷黑了,你看怎么办吧?”杨撅想了想,把他的牙刷拿过来,重新挤上牙膏,递给他道:“你再用牙膏刷刷,看能刷掉吧?” 猪老大走出门去刷了半天,杨撅给他换了几次牙膏,总是刷不完那黑色。这时厨房的伙夫喊着叫吃饭,杨撅也急了,到屋里拿了块肥皂,交给猪老大道:“别刷了,再刷也刷不完,先用这肥皂把脸洗净了,我给你端饭去。” 猪老大接过肥皂,茫然地问道:“这、这怎么洗脸?”杨撅没想到他连肥皂也没用过,只得告诉道:“你先用水洗一下脸,再把肥皂打上去就行了。”说罢去了厨房。 猪老大按照杨撅说的,先用水洗了脸,然后用肥皂往脸上“打”了起来。打了一会儿,拿起镜子照了照,见脸上有些白色的沫,高兴地道:“这玩意真管用!”又照着镜子接着打了起来。 杨撅端了饭菜回来,见他“啪、啪”地打脸,吃了一惊,忙问道:“老大,这是怎么了?”猪老大道:“什么怎么了,你不是叫我用这玩意打吗?”杨撅哭笑不得:“我让你打肥皂,不是让你打脸。”猪老大莫名其妙:“打肥皂,怎么打法?” 杨撅实在想不通,猪老大竟然连肥皂都没见过?只得教他如何打肥皂洗脸。可打了几遍肥皂,换了几盆水,脸上的鞋油还是洗不净,猪老大直喊脸皮疼。杨撅只得作罢,拿毛巾让他擦了脸,又拿了“雪花膏”让他抹,猪老大搽了好多的雪花膏,才觉得舒服了些。 经过几天的遭遇,特别是这次闹的大笑话,猪老大领悟到自己来到的是一个新世界,比想象的差距太大,得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再闹让人看不起的笑话了。 猪老大从此住在这里。除了苟老二有时请吃请喝外,平常吃、住都给杨橛在一起,也跟着大伙一块上山干话。大家吃饭让着他,干活夸着他,一句一个大哥的奉承他。虽然累点,但猪老大是个要强的人,哪里肯说什么苦?逐步体会到“力气也是本钱”的道理,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再说杨橛是个初中毕业生,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少。天天跟他拉呱这拉呱那,什么汽车、火车、轮船,飞机;什么电灯、电话、电影、电视机:什么干部、工人、农民、警察等等等等,杨橛添油加醋,说得神乎其神,猪老大之前闻所未闻,听的如痴如醉。 特别说到火车时,杨橛讲了一个笑话:说那玩意比洪山集一条街还要长,“呜”的一叫,几十里都听得到;跑起来风驰电掣,震得那山摇地动,带的那飞沙走石。听说人不能靠近,靠近了就被吸进去了。 还说他村子里有个老头去看过,看的时候,远远地把自己绑在铁道旁边的一棵树上。回来之后见人就说:“那家伙真厉害,趴在地上爬都爬恁快;可惜没看到它站起来,要是站起来跑,那还了得!”猪老大听了,恨不得马上就要去看。 又说到宾馆酒店,桑拿按摩,有小姐专门搞“三陪”时,猪老大眼睛都冒火了,忙问:“哪里有?”恨不能马上叫一个过来。当杨橛告诉他需要花很多钱时,猪老大茫然了,便和杨橛探讨起挣钱的问题来。正是: 暗笑自己老眼光 当今世界变了样 不可思议新鲜事 听着激动心发狂 第5章 大力神媒体出名 采石场生意兴隆 却说苟老二的石料场自猪老大来了之后,生意一天比一天兴旺,拉石头的驾驶员一是图装的快,二是想亲自目睹传说中的“大力士”, 因此,装石头的车辆排成了队。猪老大的传闻也跟着越传越奇。连那些“山管委”的、“石管会”的、“四查办”的、“五清组”的一些头头们也爬上山来看热闹,慌得苟场长老远迎上去,赶紧掏出好烟招待。不过这些人倒是忘记提那罚款、封山的事,说话也客气多了,这倒使苟老二稍许松了口气。 卖石头的生意火起来,可把猪老大给坑坏了,这么多的车等在那儿,急得猪老大直瞪眼。不过苟老二也算有眼色,除了抽出原来一班人马装车外,猪老大这里每装两车休息十分钟。让杨橛安排好,不愿意休息也得让他休息,还派了专人给他倒茶、搧扇子。这样一来,效率明显看得出来,猪老大五、六车装完,那七、八个人还不能装好一车。猪老大从不算这个帐,不过苟老二心中比谁都明白。 时间长了,那些驾驶员也都熟悉了猪老大,哪能让他休息十分钟,见他坐下一会,便喊“猪老大”,也有喊“大吊车”的。猪老大本来不知道“大吊车”是什么意思,杨橛告诉他:大吊车是一种机械,力气大,可以把很大的石头吊起来。只有大城市、大矿山才用得起,像咱这小地方根本见不到。猪老大听了,才知道原来是夸自己呢。所以只要有人喊他,他就情不自禁地去给人装车。 有一天,新闻界来了几个人,跑到山上说要采访猪老大。找到了杨橛,杨橛先给苟老二讲,苟老二道:“采访他干什么?给他们讲,忙的很,不得闲。” 没想到这几个人死心眼,竟自己找工人问哪位是猪老大。苟老二连忙上前问道:“喂,你们哪里的?”其中一位道:“我是咱乡里的宣传委员——姓陆。”苟老二看着眼熟,赶忙跟他握手道:“噢,陆委员,听说过,听说过。” 陆委员指着旁边的几位介绍道:“这位是地区《齐安报》的崔主任;这俩位是县广播站的邹记者、夏编辑。”苟老二又是鞠躬又是握手。问明来意后,苟老二把情况简单讲了一下,道:“这个人是我拜把老大,脾气倔得很,你们问话时顺着他,呛了茬他谁也不理。”说着,便指着猪老大道:“恁看,力气活没话说,几百斤的大石头他都能举起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边几个人连手,拉、扯、抬、撬才弄得动的石头,猪老大却轻松地搬到车上。崔主任赶紧拿出相机,“咔哧、咔哧”拍了起来。旁边的女记者小邹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猪老大!” 猪老大一听女的声音,连忙回头问道:“谁喊我?”小邹招着手道:“这边。”猪老大一看真是个女的,立即扔下手中的石头,跑了过来。眼睛直盯着小邹道:“是你喊我?” 小邹没想到猪老大长得这般模样,吓得直往后退。苟老二赶忙拦住,对猪老大道:“这是上面来的记者,专门采访你的。”猪老大问道:“什么踩我、防我?”苟老二解释道:“不是踩你、防你,是采访你!” 陆委员见他还是没听明白,急忙道:“采访你,就是问你话。”猪老大道:“问我话,是不是给俺找媳妇的?”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崔主任开玩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老婆迷呢。”猪老大道:“谁不想老婆?告诉你,俺就是来找老婆的。” 崔主任问道:“你老婆在哪里?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找。”苟老二也帮衬道:“对呀,只要说出地址,他给你在报纸上一登,说不准她就来了。”猪老大一愣:“报纸这么灵,你想个啥东西,只要往上一登,它就来了?”说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小邹见猪老大憨头憨脑的,也凑过来道:“对,报纸、电台就能起这个作用。”猪老大道:“那我要是想你,你能来吗?”小邹大大方方道:“你没想我,我不也来了吗?”猪老大瞪着眼道:“来得好,来得好。俺老猪正愁着没女人呢!” 崔主任拦过来道:“猪老大,咱们说正经的。你是哪里人,可以告诉我们吗?”猪老大道:“我就是这里人,跟杨橛住一起。你问这干嘛?”崔主任道:“没什么。听说你是下海的,竟然有这么大力气,想问一下你原来是哪个单位的?” 猪老大道:“别提原来了,原来那是什么也不用干,坐想清福的。”崔主任道:“这我们知道,可以讲一下具体单位吗?”猪老大道:“单位?我就是脑子有了毛病,什么都忘了,不懂什么叫单位。不过你们也别想刨我的根,我现在就是普通老百姓,住在洪山集,名叫猪老大,行了吧?” 崔主任拦住道:“别急,咱还接着上一个话题说。把你老婆的情况介绍一下,她是哪里人,我真希望能给你帮个忙。”猪老大听他要帮忙找老婆,这才“嗯”了一声,想了想道:“现在地名都改了,什么县、什么乡闹不清了。这样吧,你就说我老婆叫高翠兰,有一个姓猪的男人——她老公找她。” 猪老大这句话虽然没拐好弯,但是大家都听明白了,感到意外。一直在作记录的夏编辑突然问道:“猪老大,这么说你成了猪八戒了?”猪老大心里一惊,忙问道:“什么,你知道猪八戒?”夏编辑道:“谁不知道猪八戒?吴承恩写一部《西游记》,上面说的就是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保唐僧取经的故事,还拍过电影呢。猪八戒这个人物,可以说是妇孺皆知。” 夏编辑这样一提醒,大家都注意起猪老大来。小邹解释道:“那是个神话,也能当真?”夏编辑道:“梦想能成真,神话也可以变成现实。其实现在很多神话、传说都被当成历史了。” 猪老大暗自想道:“这个吴承恩,真是无中生有,写个什么《西游记》,不知道把俺写成什么样子哩,千万不能露相。”于是问道:“那个猪八戒的媳妇也叫高翠兰?”夏编辑道:“对,巧吧?”猪老大道:“管他巧不巧呢,怎麽把俺给他扯一块去了。天下叫高翠兰的多着呢。反正我老婆叫高翠兰,谁能帮我找到,我一辈子都感激他!” 夏编辑是个“叮死口”,问道:“即使不知道她现在的地址,原来的住处也该告诉我们,这样才好找。”猪老大想了想,只得问道:“你们知道有个福陵山吗?”夏编辑道:“什么,福陵山,你还真是猪八戒?” 猪老大惊异地道:“这话怎么讲?”夏编辑道:“你不是找福陵山吗?猪八戒原来就住在福陵山云栈洞呀!”猪老大装作不解地道:“这么说,还真有个福陵山?”夏编辑道:“只可惜这福陵山是吴承恩瞎编的,根本就找不到这座山。” 猪老大心中暗想:“这个吴承恩够能的,我的底细他摸这么清。福陵山本来就是我住的地方,怎么说瞎编呢?可能后来地名改了,找不到了而已。” 夏编辑看到猪老大满脸疑惑,对他开玩笑道:“你可能是看《西游记》入迷了,觉得自己有点像猪八戒。便把自己当成了猪八戒。还把八戒的老婆高翠兰也当成自己的老婆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猪老大心中非常失落,他最关心的是居然连福陵山也找不到了,还到哪里去找高翠兰? 记者小邹等大家笑完了,对猪老大道:“好了,咱们说正经的吧。猪老大,你试验过吗,到底有多大力气?”猪老大道:“没试验过。怎么,你想试试我吗?”小邹道:“不是想试你,是大伙都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大力气?”猪老大道:“他们想不行,只要你想,我就让你看看。”小邹道:“好吧,就算我想看,那你就表演一下?”猪老大道:“你让我表演什么?”小邹道:“搬石头呀,看你最多能搬动多重的石头?” 猪老大摇头道:“那没意思,我天天在这里搬石头,不好看。”小邹道:“噢,还有比搬石头更厉害的,那你就让我们开开眼界?”猪老大道:“好。这样,你看我一只手就能把你举起来。” 小邹没想到他出这么个歪主意,道:“那可不行,我没练过功夫,你把我举起来,我也站不住。”猪老大道:“没事,你放心,你要是站不稳我就抱着你 ,保证摔不着。”说着话便向小邹面前走来,吓得小邹连忙后退,嚷道:“我可没有这个胆,你还是换个人吧。”猪老大道:“这么个胆小鬼,不是想看我多大力气吗,你怕什么?” 崔主任也想看个热闹,帮衬道:“是呀小邹,他都不怕,你怕什么?”小邹正没招哪,听崔主任一说,忙来个急转弯,道:“猪老大,你要举、举他,他个大,比我重多了。你能举起他,才算是大力士!” 崔主任没想到会惹火烧身,看着满地都是石头,也怕摔着自己。连忙道:“别、别、别,我个大,举不了。”猪老大本来不想举他,可一听“举不了”三个字,来了精神。道:“别说你这么大个的,就是再长二百斤肉,我也能举起来!”大伙一听,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好”,搞得崔主任不好意思了。 猪老大走到崔主任跟前,道:“来吧。”崔主任的确有点胆怯,却强打精神问道:“你用一只手,怎么能把我举起来?”猪老大把手朝一块石头上一放,道:“来,你只要站到我手上,我就能把你给举起来。”崔主任道:“开玩笑,我站到你手上,你一动,还不把我给摔下来?” 猪老大道:“这样吧,你要是害怕,就蹲在我手上。”崔主任道:“不是害怕,你的手只有这么大,能站得住,蹲得下吗?”猪老大道:“这你不用管,只要蹲上去,我就能把你托起来。”苟老二趁机道:“这可比举起来还要费力哪。这样吧,你蹲上去,我们几个在这儿招呼着,包你摔不着。” 崔主任毕竟是崔主任,一般人哪能忽悠住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只听他吆喝道:“既然猪老大有这样的本领,谁愿意上去,大胆的上去,我给他拍照片,在报纸上登出来!” 苟老二也是个精明人,一看这情况,马上转舵道:“来来来,这可是个好事,谁愿意上去,让咱们崔主任给他拍照片,在报纸上一登,那可就出名了!”可是喊了半天,却没人好意思答应。苟老二不能灰了自己的面子,只得让杨橛当这个演员了。 猪老大见杨橛过来,心中高兴。对杨橛道:“来,你站到我手上,让这些小子们看看。”说着话把手放到一块石头上,让杨橛踏上去。杨橛战战兢兢地刚刚靠近,猪老大便用左手抓住杨橛胳膊往上一提,右手早把他托起,举着杨橛转了起来。这时响起了一片喝彩声、鼓掌声。崔主任的照相机也跟着“啪、啪、啪”拍个不停。 也不知转了几圈,那猪老大右手往上一抖,杨橛被弹起后落了下来,猪老大伸出两手接住,然后慢慢地将他放在地上,众人又是一片掌声。 记者小邹看的目瞪口呆,脱口道:“猪老大,你肯定是杂技团的?”猪老大听不懂,反问道:“什么杂技团?”小邹道:“杂技团你也不懂,装什么蒜。你要不是杂技团的,怎么会表演这个?”猪老大一头雾水,问道:“你是说,有人也会这个?” 小邹刚要讲话,崔主任拦住道:“他这个与杂技团有区别,杂技团的顶举表演一般用头、用肩或者双臂,单手这样伸出来举人我还没见过。这只胳膊平伸着得有多大的力气?”夏编辑也赞叹:“真乃神力也!”陆委员对小邹道:“肯定不是杂技团的,他要是杂技团的,怎么会来这里搬石头?” 猪老大没弄清小邹说的什么意思。对她道:“邹小姐,这举着杨橛不好看,还是举你好看。”小邹吓得赶忙后退:“别、别、别,俺知道你的本事了。”猪老大撵着小邹道:“怕什么呢,保证摔不着你。这里就你一个女人,我觉得举你好看,你就让俺举一回吧。” 小邹讨饶道:“猪老大,求求你了,我有恐高症,真不敢让你举。”猪老大问道:“什么恐高症?”夏编辑赶紧打园场:“老猪,她确实心脏不好,就是不能爬高上低。”猪老大道:“好好,不举也罢,你就让俺抱一下吧?” 这句话令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可邹记者却大方地道:“这样吧,机会也难得,我和这位大力士合个影,怎么样?”众人齐声喝彩:“好。” 可是猪老大却莫名其妙,不知道合影是怎么回事,杨橛拉过他绘声绘色的介绍一番,只喜得猪老大手舞足蹈,连说:“好、好。”便伸手去拉邹记者,却被邹记者用手猛挡过去,命令似的道:“站好,别动,挺起胸来,抬起头来!”这么大气力的猪老大,却被小邹咋呼的服服帖帖,不知所措,叫怎么样就怎么样,搞得众人都笑了。 崔主任拍好照,便和大家告辞道:“你们都很忙,不再打扰了,等着听消息、看报纸吧。”然后他们一行分别与苟老二,猪老大握手道别。猪老大紧紧握住邹记者的手问道:“还会来吗?”小邹道:“会的,只要你们干出成绩,发了财,我们还会来报道的。”猪老大道:“真还会来?”小邹道:“真的,说不定还会把你媳妇给找来呢!” 猪老大不舍得松开邹记者的手,道:“要是能找到俺媳妇,那你就是我的——大恩人、活菩萨了。” 崔主任觉得有点肉麻,催着快走,猪老大这才松了手。两眼直勾勾地目送邹记者,一直瞅到看不见。杨橛喊他也没听见。真乃:本是人间有情种,却做沙门苦行僧。天庭惹恼玉皇帝,如来佛前念歪经。 自从邹记者一行走后,猪老大整天精神恍惚,饭也吃得不是那么香了,觉也睡得不是那么沉了;干起活来拿东忘西,搬石头装车时,人家喊“装满了”,他还往上摞。苟老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几天苟老二也忙得很。原来多次请客花钱要办的采石许可证,一直不给办。可现在管委会人员找上门给补办。条件是按时交纳管理费,算是村办企业。苟老二想想觉得可笑:原来要求办证时也没讲不缴管理费呀! 办了许可证,工商、税务等单位都来找他,给他办理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各种手续。而且都表态:要支持他、扶持他,在收费、收税时给予一定的优惠,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苟老二听了这些话,心里高兴的不知道说啥好。原来这帮见自己就吹胡子瞪眼的人,如今几乎成了朋友。所以他立即决定,在洪山集最好的饭店请一场。 正筹划着请客的事,在街上看见了上次带记者来采访的宣传委员。心中想道:“这陆委员也算是乡里的领导,能请他去陪陪客,也给撑撑门面。”于是赶紧喊住陆委员,说了要请客的事。这陆委员明白苟老二的心思,想让自己帮个人场。再说他请的都是洪山集上有头有脸、有点权势的几个人,自然满口答应。 苟老二没想到他答应的这样爽快,便立即定下时间、地点。二人刚分手,陆委员又喊住了他,问道:“你既然请客,怎么不把分管工业的蔡乡长喊着?”苟老二道:“当然想请他,我有这个面子吗?他原来见了我就要封我的场子!”陆委员笑道:“你原来是非法开采,现在不是办手续了吗?办了手续他就不会再难为你了,但你还得属他管。他这个人看着咋呼老喊的,其实也挺办事。” 苟老二心中想想也是:每次白天他到采石场咋呼着要“封”,晚上送两条烟、一箱酒,第二天就没事了。于是对陆委员道:“我咋能会不想请,就怕请不来?”陆委员道:“这样吧,我把他给你拽来好吧?”苟老二一时激动的话也说不成句了,忙道: “那好、真是太好了。陆委员你是个仗义肯帮忙的人,有情后补, 有情后补。”陆委员说了句“不用客气”,招手而去。 第二天上午,苟老二十点多钟就来到洪山集有名的“老黑饭店”,挑个最好的房间,安排了好烟好酒好菜。乐得泡壶茶,磕着瓜子,坐在那里专等客人到来。 常言说备席容易请客难,不过这些人还算遵守时间,不到十二点,客人们就陆陆续续到来。但让苟老二没想到的是,他自以为请的是各单位的一把手,可这一把手却把班子都带来了,有的还把业务员、会记给带来了。苟老二本来算好的,请了五个单位的人,加上陆委员、蔡乡长和自己,总共八个人,宽宽绰绰的一桌。现在他儍眼了,仅仅来了两个单位的人,就把这张桌子占得满满的。客人还在不断地来,门口就有几个人等着。苟老二这下着急了,来的人不能不招待呀?赶紧找店老板,让他给添张桌子。巧的是今天有个办喜事的,房间定完了,要不是苟老二昨天讲得早,那一桌也留不住。 这不是让苟老二丢人吗?他只得求助店老板,无论如何也得腾个房间出来。这店老板也着急,哪里弄房间去?正说着哪,陆委员带着蔡乡长进来了。一听说没有房间,蔡乡长扭身就要走。幸亏陆委员拉住他,苟老二赶忙上前说明情况,请他多多原谅。蔡乡长一听说来的都是他手下的人 ,骂了一声:“妈的,成吃喝队了。” 这边店老板正要脱身,只见工商、税务的两个所长过来了,只得赶紧上前打招呼。常言说:“不怕官、就怕管。”店老板一看这两位是同苟老二一起吃饭的,更觉得为难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工商、税务的两个头头吃不上饭。常言说 “急中生智”,他抠了抠后脑勺,蓦然想出个办法来。立即对苟老二道:“不然这样,我住的那间房,叫人收拾收拾,给你们加上一桌,怎么样?” 苟老二看了看大家,说道:“只能这样了。”店老板正要去安排,工商所长把他叫住,道:“这边房间的人都到齐了吗?”店老板道:“差不多都到齐了——哎,好像这边一桌还没到。”工商所长道:“得了、得了,哪有先来后到的。我们先坐这边,你那一间留给他们吧。”店老板这时才像醒过来困一样,忙道:“对对对,行行行。”赶紧让大家到房间。 苟老二悬着的心这时才算着了地。他擦去了一头的汗,请陆委员安排了座次,喊老板拿烟上茶,然后“蹬蹬叫”跑上楼,招呼楼上这些人。 这是店老板老黑自家开的饭店,前面三间门面盖了两层小楼,后面还有小院。由于厨艺好,离乡政府又近,乡里来客都安排这里吃。可都只是记账,不肯还钱。前两年是每年年底给结一次帐,而且磨蹭几天,还得给打了个三七折,才能拿到钱。这两年乡财政更为紧张,乡政府有个新规定:只有书记、乡长签字的才管报销。店老板哪里知道,他到年底去报账时,拿的帐单上几乎没有书记、乡长签的字。这一下傻了眼,只得去找那些签字的人。这些签字的人又叫他去找书记、乡长。就这样找来找去,折腾了将近一年,也没见回头子,只不过帐单上添了些“情况属实,请给予解决”的字样。恼的他关了一段时间的门。 但是关门总不是个办法,一家老小还得吃饭哪。老黑与老婆合计了再三,硬着头皮又开了业。不过他在店当门挂起了一块“概不赊欠,免开贵口”的大牌子。这样一来,乡政府便不在这里安排招待了。老黑凭着做地方传统菜的好手艺,生意慢慢地又红火起来。这段时间乡领导来吃饭,一般都是别人请的。反正只要有人付账,老黑也就不怕了。 苟老二到楼上,由于人多坐不下,他想把工办、山办、石办的三个头头请到楼下去,没想到费了好大口舌,谁也不愿意离座。苟老二只得使用绝招,道:“不是我让你们到那边去坐,是蔡乡长专门叫我来喊的。”这一招果然灵验,三个办的主任只得不情愿地跟苟老二走了出来。 两桌总算安排停当,苟老二便催着老板上菜。自己坐在了蔡乡长那桌的下首作陪。 苟老二没经过跟领导在一起喝酒的这种场面,心情十分激动,反复道:“没想到各位领导这么赏光,竟然都到了,真是给我面子!”不停地让酒、让烟、让菜。 酒过三巡,苟老二又跑到楼上去敬了一圈。回来后,才算安心坐下来。那蔡乡长一连喝了几杯酒,脸上泛起了红光,指着苟老二道:“知道是谁叫批准你的开采许可证吗?”苟老二被问的一愣,有点摸不清头脑。陆委员忙接过来道:“肯定是蔡乡长了。”那三办的主任一起道:“对对对!” 苟老二恍然大悟,道:“感谢感谢,蔡乡长这么关心我,我姓苟的也不是不仗义的人,今天啥也不说了,一切都在酒中。我实实在在的敬你一杯!” 蔡乡长喝下这杯酒,又问道:“我听说你场子里来了个超人、大力神,帮了你不少忙,可是真的?”苟老二还没来得及答话,陆委员便道:“当然是真的,前几天我带着地、县的记者亲自去采访他,那猪老大真够牛的。”接着便一五一十把那天采访时的情况描述了一番,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蔡乡长又问道:“采访怎么没登出来?”陆委员道:“县电台已经播出来了,你没注意听;地区的报纸估计这两天就该登出来了。”众人纷纷道:“就是前一阶段闹卫生院、砸派出所的那位。这回咱乡里可算出个名人了。” 苟老二已经喝了不少酒,笑哧哧地道:“啥名人不名人的,告诉各位领导,那是我拜把老大。”看大家都楞着,接着又道:“恁该听说,我在家族排行老大,街上知道的都喊我苟老大;自从俺俩拜把之后,我尊他为猪老大,自己只能称老二了。”陆委员道:“叫老二不太好听吧?”说得大家笑了起来。 苟老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陆委员也给我开玩笑,这是排行,又不是裆里的那个老二,有什么不好听的?”众人越发笑的厉害起来。 苟老二自我解嘲道:“这只是个在外面的称呼,无所谓,又不能当饭吃。再说了,咱还有真名,真正的场合,那得喊真名。”蔡乡长道:“对。不过,你苟老大、苟老二在洪山集喊的挺响,你的学名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苟老二道:“这学名不怎么好听。小时候家里穷,还是独苗,恐怕留不住、养不起,按照迷信说法,爹娘给起了个最孬的名字,叫狗剩。就是说连小狗都不如,让老天爷不要理俺,像小狗小猫那样话下来。到了上学的年龄,把剩下的剩改成强盛的盛;爹娘还说,强盛还要仁义,于是就取名叫苟盛仁。” 蔡乡长笑着道:“嘿,这名字起的,‘狗胜人’——不是骂人吗?叫苟盛仁还不如叫老二好听哪!”苟老二自己打圆场道:“‘苟’盛‘仁’可不是那个‘狗’,也不是那个‘人’,反正是个称呼,叫啥都一样。” 陆委员道:“其实这名字不错,苟盛仁,现在真的是,怪光棍的人也不能给跟你比。洪山集有几个万元户?”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纷纷议论道:“是呀,像我们拿工资的,一个月几十文,不吃不喝,二十年也挣不了个万元户。”苟老二看大家只顾说话,便立马调转话头,使劲劝起酒来。 正喝的起劲,蔡乡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苟老二道:“今天怎么没叫你那个拜把老大过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桌上的人也附和道:“是呀,应该叫他过来,给大家见个面,让我们也结识个朋友。” 苟老二迟疑一下,深沉地道:“你们不知道,我这个老大,除了一身憨力气,别的是一窍不通。说白了,人情往来,啥都不懂。再说了,他的酒量饭量,在座的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价钱。如果叫他过来,怕扫了咱们的酒兴。”大家听他说得那么玄乎,也不再提了。 苟老二接着道:“今后有机会,我会让猪老大陪诸位欢乐欢乐,到那时你们才知道什么叫酒量、饭量!不过,这几天他简直得花心疯了,就因为上次来采访的那个女记者,他的心迷上去了!”陆委员道:“咦——他的眼光不低哩,看上县电台的记者了?”又圆场道:“也难怪,自古英雄爱美人,哪有男子汉不喜欢漂亮女人的?” 蔡乡长有了几分酒意,指着苟老二道:“我说你苟盛仁呀,咋恁不会办事呢?既然是拜把弟兄,你也得为他着想呀,他想要个女人,这是人之常情,你给他找一个不就得了。苟盛仁,我告诉你,他这个人有能耐,能给你帮大忙,你可要识时务呀!” 慌得苟老二赶紧端起一杯酒,道:“蔡乡长说得对,说的对。我咋恁不会办事呢?该罚我一杯!”一仰脖喝了下去。蔡乡长接着道:“苟盛仁呀,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只要把经济搞好了,作出贡献,像你们搞企业的,还能转成国家干部哩!” 苟老二哪懂得什么政治,但是他却明白国家干部的分量。这几句话说得他瞪大了眼睛,忙问道:“什么,转成国家干部?”蔡乡长道:“是呀,这是有文件的。不过,像你这样,得有个过程,你的采石场要扩大规模,要给社会做出贡献,懂吗?”苟老二道:“懂、懂。不过,怎么才算给社会做出贡献呢?”陆委员道:“还用问吗?比如修个路啦,建个桥啦,捐款建校啦,都是为社会做贡献。”苟老二好像明白过来,忙道:“这好办,咱他妈的有的是石头,修条路算个鸟事!” 蔡乡长见苟老二来了劲,顺势道:“你要是真想做贡献,乡政府到街上的那条路,你看烂的?还有小学门口那条路,你给它铺成柏油路,就算你立大功了。”苟老二毫不犹豫,道:“只要你蔡乡长发话,叫我怎么修我就怎么修!” 蔡乡长端起酒杯道:“好,苟场长是个爽快人,一言为定,借你的酒,我代表乡政府敬你一杯!”苟老二诚偟诚恐喝下这杯酒。蔡乡长又道:“这件事办成了,我给书记、乡长讲,把你的村办企业更名为乡办企业,你作为场长,就跟他们的级别一样了。”他指了指三个办的主任。接着又道:“乡镇企业发展是个方向,今后吸纳干部,说不定就要从好的企业里选拔。”蔡乡长的一番话,使苟老二的眼越瞪越大,从此他做起了当官发财梦。正是: 出世就被别人管 低声下气几十年 今生方有出头日 祷告老坟冒青烟 第6章 旅馆内猪大被查 派出所苟二受罚 却说苟老二一心一意做着当官梦,他知道没钱什么事也办不成。于是天天守在采石场,加班加点,只是想着多卖石头多挣钱。可是猪老大却害起了单相思,偏偏不配合他。整天萎靡不振,还经常睡起大觉来。苟老二明知道他的心事,可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 这一天,一个开四轮的带来一张报纸喊着杨橛道:“快看,你跟猪老大的照片!”杨橛接过这张《齐安报》,只见赫然一个标题:《洪山大力士 双臂千钧力》,上面还登两张照片,一张是猪老大搬石头的,另一张是他单手举杨橛的。杨橛想要猪老大来看,猪老大却躺在石板上睡觉哩。苟老二忙叫人去喊他,自己接过报纸来看。 猪老大睡眼朦胧地走了过来,苟老二忙把报纸交给他道:“看看,你这回可是出大名了!”猪老大拿过报纸看了半天,嘟囔道:“给我照得这么丑?”然后把报纸翻了又翻,道:“哎——怎么没有我和邹记者的合影?”杨橛道:“那是拍着玩的,那什么能登报呢?” 猪老大瞪着眼睛道:“这小子哄我?”苟老二道:“那只是开开玩笑。不过你看,人家上面讲了,说你找老婆的事哪。”猪老大问道:“哦,怎么说的?”苟老二指着报纸念道:“猪老大性格开朗,当记者问他为什么到这里干活时,他说为了找老婆,还说他老婆叫高翠兰。” 苟老二抬起头道:“你看,这么一登,我那嫂子如果看到,她能不来找你?”猪老大这时脸上才有了笑容,问道:“真的?”苟老二甩着报纸道:“这还会有假?你就沉着气,等嫂夫人找上门来吧。” 猪老大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石场干活的人也经常跟他开玩笑,问他:“嫂子长得怎么样?什么时候来?”猪老大总是说:“美着哪,比那邹记者好看的多。她看到报纸一准会来。”猪老大心中想着好事,又被大伙挑逗的心里高兴,干活也就卖力了。 可是日子不等人,一天一天过去了,眼看秋去冬来,天气冷了,也不见个人影儿过来。猪老大又有些不安心了。苟老二在裁缝店里给他做了棉衣,千方百计逢迎,可也解决不了他的心病。 这一天,苟老二同街上几个弟兄们在一起喝酒,听到一位朋友说起:“前段时间县城扫黄打非,抓了一批人,把“小姐”都撵到下面乡镇去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苟老二忙问道:“这么说,咱集上也有?”其中一个道:“你别说,咱洪山集这两年又是开山又是办水泥厂,有钱的人越来越多。这小姐是哪里有钱哪里去。前天晚上,我在街上看到两个打扮花枝招展的,真像那种人。” 苟老二笑着道:“在哪里看到的,你怎么知道是那种人?”那位朋友道:“汽车站如意旅馆旁边,正买烧饼吃哪。这种人一看就明白,抹脂涂粉、另眼另色的。晚上出来,还不是旅馆里没有客,在街上找嫖客吗?”苟老二道:“看不出,你小子还是个行家呢。惹过几个?”说的大家都笑了。 苟老二正为猪老大的事情发愁,这段时间确实没少操心。高翠兰等不来,也托人给他介绍了几个寡妇,苟老二不敢让他们直接见面,怕猪老大惹出是非来。拿报纸上的照片给她们看,可这些女人见了照片都皱了眉头,之后没一个回话的。苟老二心里着急哪,场子在扩大规模,买了机器,生产石子、石末。而且还正在给乡政府铺路,给学校铺路。 他心中明白,猪老大是他场子里的一个“名牌”,有他在,谁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说三道四。说实在的,只要猪老大在,就没人敢欺负苟老二;自己成了真正的 “二大爷”,什么事都好办成。再说了,他还是一台不用花钱的“机器”。正像蔡乡长讲的,自己在这个想要当官发财的节骨眼上,正需要他帮忙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走掉。可就是猪老大找老婆这件事,让苟老二没了辙。这次听说街上来了“小姐”, 苟老二心中一亮。想道:“看他那个馋样,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如暂且拿个‘小姐’忽悠他,反正是将就一天是一天,看他的心情再说。” 苟老二拿定主意,便来到如意旅馆,跟老板兜了半天圈子,才套出了实话,还真有“小姐”。临走时掏给老板一百元钱,订好了房间。 到了晚上,苟老二把猪老大约到一个小饭店,要了一盘花生米,一盘切牛肉,二人对饮起来。苟老二道:“老大,嫂夫人一直没见来,我比你还着急哪。可又没地儿去找她。实在没有办法,我想先给你找一个临时侍奉你的,怎么样?” 猪老大顿时来了精神,道:“当然好哇,怎么不早说?都急死俺了。”苟老二道:“你看,不是在等嫂夫人吗?她也许没看到报纸,也许——啊?” 苟老二顿了顿,猪老大忙问:“也许什么?”苟老二瞪着他道:“嫂子的地址你都搞不清,报纸登了都没有影,你叫老弟哪儿去找她。你这是难为老二呀?”猪老大道:“好了。这话别说了,你有老婆,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先给我找一个顾顾急,高翠兰那事得慢慢来,不来去她娘个球!” 苟老二听他这样说,道:“好,只要你老大说明白了,我也就好操办。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到时候嫂子真来了,你可不能拿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说我给你找小老婆。那我这个兄弟就没法当了!”猪老大道:“这说的啥话?她自己不来,找八个,她能管住我?” 苟老二心中有了底,端起酒杯道:“你我兄弟一场,不容易。来,喝了这杯酒,今晚就给你找一个。”猪老大一听这话,把酒往嘴里一倒,赶忙抓住苟老二的手道:“今晚?”苟老二笑着道:“对。”猪老大急不可耐,道:“你怎么不早说?喝什么鸟酒,在哪?赶紧去看看!” 苟老二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却慢条斯理道:“别急呀,好事总得慢慢来。实话告诉你,今天这一个,是我花钱买来的,叫做一夜夫妻,别想着让她跟你过日子。懂吗?”猪老大道:“一切听你的。我知道,你怕高翠兰来了,没法交代。不过没事,高翠兰来了,让她当大婆就是了。” 苟老二就怕惹出这麻烦,连忙对她道:“千万别这样讲,两个老婆是违法的,知道吗?你要是按照我说的做,我就带你去,不然的话,那就算了!” 猪老大一听这话,赶紧站起来抱住苟老二:“好好好,当然听你的。走吧走吧,看你给我找的怎么样?”苟老二看他急得那个样,饭也不吃了,只得结了帐。把猪老大带到旅馆房间,安排妥当,交代清楚,才放心地走了出来。 猪老大按照苟老二说的,关上了门,躺在床上,只等那“老婆”过来。可是等了一阵又一阵,也不见个苍蝇飞进来。猪老大本来着急,可又得听苟老二的。刚才看他那神神兮兮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一件光彩事。 猪老大这段时间跟大伙儿一起生活,特别是杨橛跟他讲这讲那,也懂得了不少知识。今天这事绝不能跑到院子里去喊,只能耐着性子等。于是,只要听到有点脚步声,他便下床开个门缝瞅瞅。可瞅了又瞅,总不见有人来。索性一直站在门后,直瞅到夜深人静,外面说话的声音没了,房灯也一个一个熄灭。腿也站酸了,眼也瞅直了,才只得关了门,躺倒在床上。想想道:“没戏了。难道苟老二故意捉弄我,还是没能安排好?” 正对着灯苦思冥想,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好像直奔自己的房间而来。猪老大顿时满心高兴,“蹭”地跳下床来,悄悄地走到门后,没想到这时房门“啪”的被打开,正撞在自己的头上。猪老大原以为是那女人来了,虽然疼也没吱声。心想:“这娘们好大的力气。”可捂住头走过来看时,却是一个醉汉,踉跄两步,竟然一头栽到自己床上睡觉去了。 猪老大只恼得七窍生烟,上前把他抓了起来,骂道:“哪来的龟儿子,撞了你猪爷爷的头,还来抢老子的被窝!”那醉汉朦胧着眼睛嚷嚷道:“怎么啦,你的酒不喝,拽我干嘛?我跟你划拳!”猪老大闻他一身酒气,越发恼怒:等了半夜,女人没见到,却来了个酒晕子! 气得他抓着那醉汉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道:“你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那酒晕子被他搦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还硬着舌头道:“管它什么地方,谁敢不让划拳?” 猪老大怒目圆睁,两手把他的头托起来,脸对着脸道:“你看看,我是谁,认识吗?”这时,那醉汉才睁开眼睛,仔细一瞧,“妈呀”一声,腿更软了。猪老大刚要松手,那醉汉嗓子眼里却“呕呕”起来。猪老大一看,不好,他要吐。真是又气又急,心想:“要是让他吐在屋里,别说搂老婆了,自己还怎么睡觉?”于是忙拎起他,把他甩在了门外旁。 果然不出所料,猪老大刚松手,那小子便“哇哇”吐了起来。猪老大赶紧走进房间,关上了门。越想越晦气,来回度了半天步,只得上了床。 猪老大躺在床上,哪能睡得着觉,那一丝幻想仍未破灭,翻来覆去,不时听听外面的动静。可除了听到那个酒晕子吐了几次酒外,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了。直到听见鸡叫,终于失望,才算闭上了眼。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猪老大起来,就直奔采石场去找苟老二。见了面劈脸就问:“你办的啥事,为什么骗我?” 苟老二满以为猪老大会高高兴兴地回来。没想到他满脸怒气,却对着自己发起火来。一时摸不清头脑,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不是安排好的吗?”猪老大道:“什么安排好的,那酒晕子就是你找的?” 苟老二越发迷惑了,问道:“什么酒晕子,你说那女人是个酒晕子?”猪老大吼道:“什么女人?连个女人的毛也没见着!”苟老二道:“这么说,他们敢骗咱?”猪老大道:“骗不骗不知道,反正没见着女人。” 苟老二怕大伙听见这事,把猪老大拉到一边,详细问了情况。怒冲冲道:“竟然敢骗人,砸了他的店。”猪老大捋起袖子道:“走,砸他的店!”苟老二转念一想,忙拦住他道:“别急,我先去问问到底咋回事,他得有个说法,然后再砸也不迟。”猪老大这才停下脚步。 苟老二找到旅店老板,开口骂道:“你开黑店开到家门口,谁都敢黑呀?竟然拿老子当冤大头,白拿钱呀?”店老板被他骂得也发了火,反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来劲?昨晚我安排的好好的,都怪你那个老大喝醉了。你还来找我的事?”苟老二道:“什么老大喝醉了,你胡扯?”店老板理直气壮地道:“都睡在门旁边了,人家拉他都拉不起来,还没醉?” 苟老二一听这话,知道可能是误会了。便道:“你弄错人了,那是个酒晕子。”店老板道:“我怎么错了,你也知道他是个酒晕子?”苟老二道:“你还不明白,我说的酒晕子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店老板瞪大眼睛道:“什么,酒晕子是另外一个人,你安排两个人?” 苟老二着急道:“谁安排两个人?那酒晕子在你店里,肯定是你安排的。”店老板更火了:“孬龟孙安排的?” 苟老二这时理了理整个事情经过,都怪半道上杀出个走错门的“酒晕子”,把事全给搅“黄”了,还闹一场大误会。 苟老二把猪老大昨晚的事叙说一遍,店老板也才明白过来,知道是误会了。半晌问道:“你说这事咋办,拿小姐真去了,人家一看他躺在门口,便知道他喝多了。拉他半天起不来,只得走了。按照规矩讲,小姐只要出去了,你就得付人家钱。”苟老二骂道:“放屁,她在院子里找八个,与我有何相干?她只要没进房间,就等于是个零。这事今天得讨个说法?” 店老板想想是有点道理,敷衍道:“好吧,今后叫你老大过来,我跟小姐商量商量,给你半价补偿就是了。”苟老二道:“呸,不找你麻烦就便宜你了,还给个半价呢。这样吧,今晚他还来,叫小姐好好侍奉他。”店老板道:“今晚上来也可以,说实话,昨天的钱我都付给小姐了,你得再加五十块钱!”苟老二想了想道:“加钱就加钱吧。话得说在前头,再出什么事,咱老帐新帐一起算!”店老板道:“你放心,这一次我亲自安排。”苟老二看话已经说明白,才放心走了。 到了晚上,猪老大又按照苟老二的安排,迫不及待地去了房间。知道时间还早,索性先睡一觉。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间了,起来开门看看,院内房间的灯大多熄灭了,知道已是深夜,便在屋子里轻轻地踱起了步。不大一会儿,听得有轻轻的脚步声,便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动静。 那脚步声果然朝着自己的房间而来,直到门前。猪老大听到有人敲门,知道这次是真的来了。赶紧去开了门,走进来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这小姐正在东张西望,猪老大突然从门后走出,吓得她“啊”了一声,扭头要走。猪老大上前一把抱住她,又用脚踹上门,道:“亲亲吔,我眼都瞅瞎了,你还要到哪去?”那小姐哆哆嗦嗦道:“你、你怎么、这个样啊?”她本来想说“你怎么长这个样?”可话到嘴边,却把那个“长”字去掉了。 猪老大知道她的意思,道:“这叫异人天相。我可不是一般人,你能找到我这样的老公,算有福气了。”说着,把小姐推到床上,他那张长嘴巴直往小姐的嘴上亲。小姐战战兢兢道:“俺干这一行的有个规矩,不能亲嘴。”猪老大越发亲的厉害,道:“你是俺老二给我买的媳妇,我想怎样就怎样。”小姐逼不得已道:“饶了我吧,你想怎样就怎样。” 猪老大一听这话,高兴地道:“好吧,快把衣服脱了吧?”那小姐无奈地下了床,把下身衣服脱了,放到另一个床上。猪老大心中那个喜呀,简直手脚无措,赶紧走过去把她抱上床来。自己也脱光衣服,搂住小姐哪肯放松。 没想到那小姐拿出了一个东西,颤颤巍巍道:“按照俺们的规矩,必须把这个套上。”猪老大不知道是个啥玩意,就问她是什么,小姐道:“这叫安全套,为了安全,都这样。” 猪老大被她搞得不耐烦:“你说怎样就怎样,一切听你的,快来吧。” 那小姐给猪老大套上安全套,刚拉灭了灯,忽听“咚”的一声,房门被打开了。“呼啦”进来一群人,接着灯也被拉亮。有人喊道:“起来起来!” 那小姐明白是公安部门来抓嫖娼卖淫的,她也是第一次被抓,有些害臊,哪好意思下床去拿自己的衣服,惊慌失措中,连忙抓了猪老大的裤子套在身上。虽然又肥又大,好在有腰带能系住,下面裤腿可以卷起来。猪老大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管骂道:“妈的,你们干什么的?打搅老子的好事!”只听有人道:“我们是公安局的,专门来抓嫖娼卖淫的,赶快下来、下来!” 那小姐颤巍巍地下了床。猪老大哪里还能找到裤子,只摸件棉袄套在身上,下身赤条条的没法下来,只得坐在床上。仍然骂道:“我不管你们抓什么卖银的不卖银的,她是我老婆,是苟老二花钱给我买的,把老婆给我留下来,你们滚蛋!”有人喝道:“把他给我铐上,带走!” 有人上来就要铐猪老大。这时,躲在角落里的联防队员小郑赶紧走到那位发话人身边,嘀咕了几句。只听那人喊道:“先把这个卖淫的带走,那个嫖娼的找苟老二算帐!” 却说苟老二本想给猪老大找个一夜“夫妻”,让他心情高兴高兴。没想到全县公安系统集中行动扫黄,洪山集是个重点,这天晚上抓了两个“小姐”,两名嫖客,还抓了这个旅馆的老板。幸亏派出所的小郑给县里带队的介绍了猪老大的情况,由于抓“嫖”的制裁手段主要是罚款,猪老大又掏不出钱来,还得去找苟老二;再说强抓猪老大恐怕惹出麻烦,因此放了他一马。 猪老大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老婆”被人带走,气得心里都打颤。本想去撵他们,可是没了裤子,连裤头也被小姐裹走了。猪老大毕竟知道羞耻,光着身子没法出门。只急得头上冒火,到处乱瞅。 一转眼却看到对面床上放着小姐的裤子,便下来拿起就往腿上套。那小姐的裤子又瘦又短,岂能是猪老大穿得上的。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一个劲的往下蹬。就听“刺啦”一声,一条裤腿早被撑破。猪老大不管三七二十一,坐在床上又去蹬另一条腿。两条裤腿下半截都炸了线,可他仍不死心,站起身来使劲往上提,由于力气太大,那条裤子没等提到屁股,却成为两张裤片了。 没有裤子出不得门,猪老大又气又急,可又没有办法,只得骂着、嘟哝着,回到床上“发狠”去了。 再说“扫黄队”把抓到的人带回派出所,那个县公安局带队的又派了几个人,让小郑领路去抓苟老二。 敲了半天门,苟老二才揉着惺松的眼走了出来。开门一看,来了这么多穿警服的,吓了他一大跳。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干什么?”一位警察道:“我们是县公安局的,请你到派出所去一趟!” 苟老二一听是县公安局的,心里更没底。忙问道:“我、我犯了什么事?”那位警察道:“什么事还装不明白,你安排你老大去嫖宿,被我们抓到了。” 苟老二一听是这事,才放下心来。缓了口气,道:“原来是这事。谁嫖宿找谁,找我干什么?”那警察道:“别装糊涂,他说是你给安排的。”苟老二道:“我安排的,猪老大在哪儿?” 那位警察迟疑一下,苟老二便看出了端倪,知道猪老大没进派出所,于是便胆大起来。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谁犯法你抓谁去,与我何干?”说罢就要关门。那位警察不由分说,喊了一声:“带走!”便上来几个人拉住了他。苟老二大喊道:“你们干什么?”可是任凭苟老二怎么喊叫,还是被带进了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苟老二看到了付所长,便对他道:“付所长,有这样办事的吗?你们抓嫖娼卖淫,我在家睡的好好的,凭什么抓我?”付所长被他问得不知所措,指着身边的一位警察道:“这是县局治安队的黄队长,今晚是全县统一行动。”苟老二道:“我不管你们什么行动,我没犯法,凭什么抓我?” 黄队长忙站起来道:“你就是苟场长吧?我问你,那位猪老大是你老大?”苟老二道:“是,怎么了?”黄队长道:“他嫖宿是你安排的吧?”苟老二道:“谁说的?”黄队长道:“是你猪老大亲自说的。”苟老二道:“我不信。他在哪儿?”黄队长道:“你就不要找他了,旅馆的老板在那边,他也供出是你给拉的皮条。”苟老二道:“他胡说,见了猪老大才能说明白。” 黄队长摇着头道:“苟场长,你也是在街面上混事的人,办这样的事总不光彩,包括你的猪老大,传出去都不好听。我已经给你们留足了面子,一是没抓猪老大,二是像你这样拉皮条的,也照样可以拘留罚款!” 苟老二被他说的无话可答。黄队长乘势道:“这样吧,你就交一份罚款,这事也就别朝外讲了,这叫内部处理。怎么样?”苟老二想了想,也不想把事情弄大。便问道:“交多少钱?”黄队长道:“三千块。”苟老二吓了一大跳。道:“什么,三千块,你这是要我的命呀?” 黄队长道:“怎么,嫌多呀,没钱能干这种事吗?你们这些人,就是钱烧的。告诉你,叫人赶快把钱送来,还给你留着面子。不然的话,人一送到拘留所,就都难看了。” 苟老二仔细盘算:三千块,一班工作人员一年多的工资了,这家伙心够黑的。但如果不交罚款,这事捅出去确实不好看,何况目前正是自己想飞黄腾达的关键时期,这事确实为难。 他本想找猪老大去闹它一场,又考虑到这样的事情闹出来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左想右想,只得咬咬牙“认了”,于是对黄队长道:“这事本来跟我没有关系,但你黄队长既然讲了,我听你的,钱我交。不过,你现在得放我回去,谁家里也没有这么多现金,我明天上午给你送过来。”黄队长道:“那可不行,不把钱送过来,绝对不能走人。” 这下子苟老二急了,忙对付所长道:“你把我在这里关八天,也关不出钱来。付所长,你得说句话,家中的钱都是我经手,只有我自己能取出来。”付所长看着黄队长,道:“这我可不能当家,刚才给你说过了,这是县局在办案。” 黄队长道:“要是能放人还抓你们干什么?他们几个都在那边屋子里关着哪。你也别啰嗦,赶快打电话叫人送钱来!”苟老二道:“我叫谁送钱,他们能屙出钱来?”黄队长道:“你说怎么办,要不然你也到那屋子里先蹲着,马上跟我们去县城?” 苟老二实在沉不住气了,发怒道:“拉屎逮个拔撅的,有本事你们向猪老大要钱去,与我有什么关系。哪有你们这么办案的?”黄队长道:“咋唬有什么用,能走掉你吗?还是赶紧联系人送钱!” 正说话间,旅馆老板的家人前来缴钱。黄队长趁机对苟老二道:“看看,人家都把钱送来了,马上就管走人。你还是考虑考虑吧。不然的话,马上都带到城里去,那就麻烦了。钱得如数缴,起码还得在看守所里吃几天不要钱的饭。” 苟老二越想越窝囊,看样子不交钱是走不掉人了,这才以商量的口气道:“黄队长,钱我没说不交,可家里确实没有这么多现金,这半夜三更的,就是借,你也得让我出去呀!这样吧,你怕我逃走,派两个人跟着我,这总行吧?”黄队长想想有道理,便安排两个人骑摩托车跟他一块去拿钱。并嘱咐道:“一定要快,我们还等着回城呢。” 苟老二一听这话,忙试探着问道:“黄队长,我要真借不来那么多,拿两千行吧?”黄队长的脸煞时一变,道:“回来回来,妈的,还讲起价钱了。你也别去借了,还是跟我去县城!”苟老二只得陪着笑脸道:“不是开个玩笑吗?放心吧,一定如数缴给你。”说着话赶紧跳上了摩托车,叫驾驶员开起来走了。 苟老二来到家门口,叫两位警察在门外等着。像他这样的石料厂,天天都有进项,家中怎么会没有钱。进里屋数了两千三百块钱,来到大门过道里,拉亮了灯,这才叫两位警察进来。把钱交给其中的一位道:“两位老弟,实在对不起,家里就这两千三百块钱,全交给你们。”他从中抽出一百元道:“这是你们俩的辛苦费。你说这都一点多钟了,找谁借钱去?” 那位警察拦着道:“苟场长,别难为俺,我们确实交不掉差。你得再想想办法!”苟老二道:“要是在白天,别说三千;五千、一万我苟老二也能借得出来。你们不是等着回县城吗,不是等不到明天吗?”那警察着急道:“那这样吧,你跟我们一块去派出所,自己说清楚。” 苟老二也急了,道:“我再去还有什么用?你们想想,这两千二我都交了,那八百块钱还能装孬吗,还能跑了我吗?这样,你们先回去,我在家侯着,交不掉差再来找我,反正罚款票据我也不要了。”两位警察商议一番,只得拿了钱,开着车走了。 苟老二关上了大门,来回度步,左思右想咽不下这口气。反正也睡不着觉,便开门直奔旅馆去了。 苟老二敲开了旅馆的门,来到猪老大的房间,拉开灯,看到猪老大还在床上睡觉哪。猪老大朦胧中听得动静,睁眼一看是苟老二,赶忙坐了起来怒冲冲道:“你办的好事,到嘴的鸭子,被人给抢走了。”苟老二道:“还说呢,他们没抓你,却把我抓去了,罚了三千块。知道吗?这可是给你准备办喜事用的。” 猪老大一听是给自己办喜事用的,忙问道:“三千块,是多少?”苟老二道:“在咱这里,够盖两间漂漂亮亮了房子的!”猪老大一愣:“你为什么给他?”苟老二道:“他们是县公安局的,不给行吗?不给就得拉到城里去坐牢。” 猪老大骂道:“他娘的,这什么事?老子又没有睡上那小姐,他凭什么罚咱的钱?”苟老二道:“什么,闹了半天,你没沾那小姐?”猪老大道:“说什么呢,猫咬尿泡——瞎欢喜一场。” 苟老二连连叫苦:“这一回‘眼子钱’花得太冤枉了。”猪老大道:“不行,咱得找他把钱要回来。”一翻身便要下床,可一想自己没有裤子,便对着苟老二道:“我的裤子被那小姐穿走了,没法下床。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他们把她带走的。”苟老二问道:“那小姐怎么穿了你的裤子?”猪老大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苟老二看到被猪老大撑烂的裤片,禁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叹口气道:“咳,该你没有桃花运,享不了女人的福;也该我倒霉,白搭三千块,连个‘响’也听不到。”猪老大瞪着眼道:“怎么,就不能把钱要回来?”苟老二道:“上哪要去,他们早该回县城了。”猪老大道:“咱也上县城去找他们。”苟老二道:“你不知道,到了县公安局,哪还有咱说的话?”猪老大道:“你不要管,只要把我带到那里,我去把钱给你要回来。”苟老二道:“你还不明白,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咱丢不起这个人哪!” 猪老大似乎有些明白,也不吱声了。苟老二又叹口气道:“算了,财有聚有散,我苟老二也不是个小气人,为了你老大,我的心意算尽到了,只要你心中有数就行。钱算个啥?不要了!” 这几句话说得猪老大心里暖烘烘的,问道:“真不要了?”猪老大道:“要球要?不要了!”猪老大道:“好,不要就算了,今后好好地挣。”苟老二听猪老大说这样的话,心里也平衡了很多,对猪老大道:“好了,睡吧,都两点多了。我也在这里歪一会,等天明我去给你拿条裤子来,咱一块到场子里去。今晚这事给谁都不要讲了。”猪老大连连答应,二人便在旅馆里睡了下来。正是: 色亦空 财亦空 竹篮打水一场空 诚心设计鸳鸯梦 弄巧成拙落笑柄 第7章 食参果终究长寿 孝女赋招惹是非 却说猪老大经历这场事件之后,着实懊恼了一阵子,对人生也有了一定的感悟。世间绝不象他想像的那样:一是凭力气干活,不怕没饭吃;二是找不到高翠兰,随便寻个女人也能过日子。可天下女人多的是,却跟自己无缘。再看看和他一起干活的那群人,鳏夫条子多得是。有几个年龄已经五十多岁了,一次也没有碰过女人。所以男人场上大家都能谈得来,而且一说起女人,都来了精神,干活也不累了。 特别那几个老光棍,总爱占口头小便宜,喜欢说些“黄段子”,把那“黄段子”的主人公说成是对方,不是人家偷“嫂子”,便是搞了“小孩姨”。猪老大在场子里时间长了,这些骂人的话、绕人的话都能听懂,有时候也跟着闹两句。有些歇后语,顺口溜,听着刺激,学得也快。时不时还炫跃自己老婆长得如何漂亮,如何相亲相爱,如何搂抱亲嘴,让大家笑起来。慢慢地似乎适应了环境,日子也过的轻松一些。 且不讲猪老大跟着苟老二在这里干活、吃饭、找老婆,再说高翠兰自从猪天蓬离开高家庄之后,确实有失落之感。新婚刚刚三年,正当如胶似漆之际,突遭别离,真乃天大的委屈说不出口。猪天蓬丑也罢,妖也罢,但毕竟是六尺男儿,上门女婿。常言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何况猪天蓬对自己百般殷勤、千倍爱昵,万分呵护。刚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却又被那姓孙的猴子掠了一道去西天取经。还给他改名叫“八戒“,他出了家一了了之,可自己的日子如何往下过?堂堂高太公的千金,招女婿招了个妖怪,过两年又跑了。这事已经够丢人的,再想找上门女婿谁敢来呀? 高翠兰越想越不得安宁,终日哭哭啼啼,伤心不已。高太公老两口也慌了手脚,满以为姓猪的走了,全家能过个安顿日子。可是没有认真考虑到翠兰的前途,看到她那悲伤的样子,只能天天来陪她、劝她、安慰她。 过了一段时日,高太公便托媒人想给高翠兰再找一个“倒扎门”女婿,这些媒人也确实下了功夫,跑遍了七邻八乡。可一当提起高老庄高太公的女儿,小伙子们都知道她长得十分漂亮,但没有一个敢答应这门亲事的。原因很简单:怕那“妖怪” 回来算账。 可也有不怕邪的。几个媒人着急了,又舍不得丢掉这笔赏钱,便时不时地领几个老弱病残来。那高太公见了,只气得两眼直冒金花,但有苦又说不出,也不让女儿翠兰看了,自己便打发他们走了。 眨眼两年过去,没找到一个合适人选。高翠兰劝爹娘不要为她操心了,自己情愿侍奉二老一辈子。高翠兰越这样讲,二位老人越觉得过意不去,一家人总是愁眉苦脸,哪能开起心来。 忽然一日深夜,高翠兰正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朦胧中忽然听得敲门声。高翠兰吓了一跳,接着便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声音是那么熟悉。她先是不敢相信,仔细听来却是真的。只听喊道:“翠兰、翠兰,快开门,俺老猪回来了。” 一连喊了几遍。高翠兰定了定神,问道:“你不是跟着和尚取经去了吗?”猪八戒道:“是呀,俺走的时候不是跟你讲吗,还会回来的。”高翠兰冷冷地道:“走就走了,还回来干啥?”猪八戒着急道:“翠兰姐姐,我走到哪里能忘了你哪。快开门,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接着便把门敲得“咚咚”响。高翠兰怕惊动家人,只得下床拨亮灯,轻轻开了门。 猪八戒一进门便把高翠兰揽在怀中,用脚蹬上了门。道:“宝贝,想死俺也。你知道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一直把高翠兰抱到灯前,方才放了下来。从怀中掏出那颗人参果。高翠兰看到时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什么,怎么像个孩儿?”猪八戒道:“没见过吧,这可是‘人间稀罕物,仙界也难寻’的人参果呀!” 高翠兰沉着脸道:“管它难寻不难寻,俺可不稀罕。”猪八戒道:别把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哪里知道,我自己都没舍得吃,这可是瞒着师父、师兄千把里路赶过来,专门给你送这果子来的!” 高翠兰知道八戒的一番情意,又听说是果子,便缓过脸色道:“那何必哪。这么远送个果子来,吃了又不能成仙,还是你自己吃吧?”猪八戒着急道:“怎么不领我一点情呢?我给你说,这果子吃了,也就等于成仙了。这样吧,时间不早了,你先把它吃下,再给你说它的好处,我还得连夜赶回去呢。” 高翠兰看到八戒那诚恳又着急的样子,道:“要吃咱们一起吃,我怎么能独吞呢?”猪八戒道:“我知道你疼我。可我和师兄、师弟都吃过了,这个是我藏起来专门给你留的,快吃了吧!” 高翠兰这才接过那颗人参果,看了又看,正不好意思下口,猪八戒一把推到她口中,嚷道:“快吃、快吃,不然它就跑了。”高翠兰只得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八戒这才放下心来,对高翠兰道:“这人参果是西方仙界万寿山镇元大仙的一棵树上结的,这棵树天下独一无二。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一万年只结三十个果子。你闻一下就能多活三百六十年,吃一个能长寿四万七千年哩。” 高翠兰听了这番话,半信半疑道:“是真的?”猪八戒拍着胸脯道:“这还有假?我可是在五观庄偷听那两个道童说的,不然的话,我跑回来送你?” 高翠兰这才品了品那果子的滋味,顿时觉得口舌生津,香涎四溢,心神俱爽,飘飘欲仙的感觉。知道的确是个好东西,转而问道:“你怎么不早说?”猪八戒莫名其妙,反问道:“怎么了?”高翠兰道:“你让我活那么多年有什么用?早说出来,应该与父母同吃了。” 猪八戒知道翠兰是极孝敬父母的,自己光想着翠兰,哪曾想到她父母呢。愣了一回,只得哄她道:“你不知道,吃这人参果极有讲究,只能一个人吃,还必须一口吃下去,掉了就没了。我刚才一下把它捂进你嘴里,就是怕它掉了。那猴哥摘果子的时候,就掉了两个,再也找不到了。后来问土地佬儿才知道,必须用金敲、用木接才能得到。实在不容易。” 看到高翠兰半信半疑的样子,猪八戒紧紧搂住她安慰道:“等俺取经回来,我再偷两个送给爹娘就是了。”高翠兰虽然感到遗憾,但也难为她一片真情。便对八戒道“这也是缘分,怎么能再难为你呢?好了,你送的果子俺也吃了,情俺也领了,你快回去吧,让你师父等急就不好了。”猪八戒道:“我是要走了。不过翠兰,你可要等我回来呀。无论等到什么年月,我都会来找你的,咱们是永远的夫妻!” 高翠兰盯着猪八戒,眼睛湿润了,声音颤抖地“嗯”了一声,那八戒也禁不住两行泪水流了下来,他用袖子擦了擦,哽咽着道:“如果时间久了还不见我,家中不能住,你就到福陵山云栈洞去等我。我以前跟你说过,那里是一个神仙修道升天之地,一年四季果木常青,泉水叮咚,是个净心的好去处。我一准要回来找你的。”高翠兰点了点头,猪八戒这才放心地站了起来,说了声:“你保重,我走了。”便转身开了门,驾起云头而去。 看着八戒走了,高翠兰百感交集:自己正万念俱灰之际,这冤家却送个什么“长生果”来;本来就不该吃的,却不由自主的给吞下了;本来活得就没有一点意思,要是真的如他所说,今后那么长的日子如何打发? 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天下之大,众生茫茫,总算还有一个牵挂着自己的男人。再说了,人生求得百岁尚难,他却让俺能长寿万年,应该知足了。好事哪能一个人占完,不可再有奢望,听天由命吧。”高翠兰慢慢地想通了。 从此以后,高翠兰的精神渐渐好了起来。高太公老两口心中也畅快许多,高翠兰劝说爹娘再也不要提找女婿的事情,她将一心一意伺奉二老一辈子。而且说到做到,叫管家去买了一些烹调、养生、医学之类的书来,边学边做,自己亲自挑选菜蔬,亲自下厨做起饭来。有时还让管家带路到附近山上采些草药珍果,给爹娘调养身体,平时她也让二老多活动锻练。就这样,老两口心事没了,吃得香,睡得着,无病无灾,一直度过百岁先后去世。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高翠兰孝顺,好心好报,父母长寿,翠兰自己也不见老相,都喊高翠兰为“孝女”。 这孝女的名字一经传开,十里八乡家喻户晓。这高老庄也被喊成了“孝女庄”。原来闹妖怪的事情早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 高翠兰姊妹三人,分别是香兰、玉兰和翠兰。两位姐姐都嫁了好人家,日子也都过的富足。特别是二姐玉兰,生了个女儿,相貌出众。嫁给了一个叫柳亦风读书人。这柳亦风从小就刻苦学习,后来考取功名,时任当地丘城县令。由于他喜欢舞文弄墨,也是出于好心,写了一篇赞扬高翠兰的“孝女赋”,奏报朝廷。 当时唐高宗多病缠身,正是皇后武则天掌握朝政,众臣尊她为圣上,她看后大悦。这篇文章一是歌颂了一个民间女子孝敬父母的功德;二是赞扬了“善有善报”、民间所崇尚的一种思维理念。武则天正需要女人主事成功的典范,更需要女人长生不老、容颜不改的养生诀窍。特别是孝女赋中写到的“奉养之情,感动上苍,二老百年,无灾无恙”以及赞誉高翠兰“年俞七旬,容若二八”的褒奖之词,使武则天眼睛一亮,她寻思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奇女子,通晓养生之法,何不把她召进宫中?”当即下一道口喻:“民女翠兰之孝心,天地昭然。在高老庄敕建孝女牌坊一座,宏扬其孝道;着丘城县县令柳亦风接旨后立即送孝女高翠兰来京觐见。” 柳亦风没想到一篇“孝女赋”会闹那么大的动静。接旨后,一面派人着手筹建孝女牌坊;一面鸣锣开道,亲临高老庄迎接高翠兰进京。 早有人前来报信,高翠兰听说柳亦风要来接自己去见皇上,一时不知所措。高翠兰家中现在的管家叫高福,是老管家高才的儿子。高才去世后,由儿子高福接替,仍给高家管理家务。也六十多岁了。高翠兰便与他商量道:“我本来就想过个清静日子,没想到却招惹了麻烦,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到皇宫去干什么?赶快想个办法。” 高福道:“县太爷可是你的亲外甥女婿,他也是为你好,还要给你立个孝女牌坊。如若不去,可不好说话。”高翠兰道:“孝敬父母是应该的,难道是为了图名图利?我也有自己的难处。早就跟你说过,我是要出家的。要知这样,老早离开家就好了。” 高福惊讶地道:“现在要离开家,到哪去?”高翠兰道:“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到哪儿都行,皇宫我是断断不会去的。”高福道:“那县太爷那里如何交待?”高翠兰道:“所以我给你商量,趁着他们没来,我要赶紧走了。你要看好这个家,我终有一天还会回来的。至于柳亦风那里,你就说有仙人指路,去万寿山拜师修炼去了。你有嘴有心,随你怎么说,也不要我多交待。” 说罢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几样随身所用物品,任凭高福再三劝说,高翠兰头也不扭地往门口走去。可正在这时,只听门外“咚、咚”炮响,紧接着锣鼓喧天。高翠兰知道柳亦风一行到了,立即拉住高福退回院中,从边房侧门而逃。 高福送走了高翠兰,锁上了侧门,方前来开了大门。跪在县太爷轿前道:“家仆高福给县太爷姑爷叩头请安!”这时柳亦风打开轿帘,问道:“高福,姨娘大人在家否?”高福道:“回姑爷话,我家姑奶奶已羽化成仙了。” 柳亦风听后大吃一惊,忙走下轿来,问道:“什么,羽化成仙,哪来的话?”高福苦泣着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姑奶奶本来就不是凡人,七十多岁了,仍像二十上下的光景,村里的人谁不称奇。自从老太公、老太夫人过世后,她就要离家出走,小的天天劝她,她却说什么‘有神仙托梦,叫她去万寿山修什么道’?刚才有人前来报信,说大人要来接她进京,小人转告了她,可她却说什么‘不问尘世之事了,神仙催的紧。又嘱咐我好生看家’,说罢转身不见了。我正觉得奇怪,只见空中一只仙鹤长鸣一声,往西飞去了。于是我才明白,我家姑奶奶肯定是羽化成仙了。大人你说,这叫我怎么办哪?” 高福的这番话,只说得柳亦风像失魂落魄了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来时还满面春风,得意洋洋:这一篇孝女赋,居然轰动了朝廷,一来为家乡树起一块牌坊;二来姨娘可以到宫中享受富贵荣华;三是做好这两件事,自己也扬了名,官场上也有进取的机会。他知道皇后用人的性格,凡是能为己所用的官员,她毫不吝啬的提拔重用。说不定这次便是他平步青云的机会。可是眼前的情况,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迟迟疑疑地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 高福见他犹豫,又道:“对了,姑奶奶还说,她还会回来的。”柳亦风听后眼睛一亮,忙追问道:“还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高福道:“这可没讲。不过,姑奶奶说,她去的是万寿山。大人要想找他,就到万寿山去找吧?”柳亦风问道:“万寿山在什么地方?”高福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一准是个仙境。” 柳亦风这下子作了难,找不到高翠兰,不就是欺骗朝廷吗?但他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踌躇半晌,只得硬着头皮叫高福带他去小姐房里看看。 高福只得带着他,各个房间里看了个遍,柳亦风又“姨娘安在?姨娘安在?”的喊了一通,哪里有高翠兰的踪影?高福乘机道:“姑奶奶确实走了。小的就是天胆,也不敢哄骗大人。”柳亦风简直要疯了,这让他如何处置:孝女牌坊建还是不建,这事如何向圣上交待? 柳亦风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留下两名差人,在这里看守,嘱咐道:“只要高翠兰近日回来,便立即接到县衙来。”安排妥当,这才愁眉苦脸地上轿走了。正是:孝女众口皆是碑,何必上赋惹是非,心思不同各有志,满目荣华竟告吹。 却说高翠兰离开家,心中空落落的,怪起猪八戒送那颗人参果来。想道:“本来侍候二老入土之后,报答了养育之恩,自己也该老了,死了也没有什么心事。偏偏那个‘怪物’,从哪里弄个什么人参果来,吃下去还真的不长年岁了。这要是在帝王之家,求之不得。可咱平民百姓,一个弱小女子,活那么多年有什么意思?这不,惹出麻烦来,落得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转念又想到:“那个该死的‘怪物’,还曾说一准要来找我哪。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也不见个踪影。即便是西天取经,这么长时间,还有取不回来的道理?要说不惦记他,他走时苦苦地留下话;要说惦记他吧,却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真没想到人参果会这么神奇,吃了果然长生不老,那个‘怪物’还从来没有哄过自己。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吃。可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如今恨他也没用了。” 高翠兰想来想去,反正是家中住不得了,即便不是柳亦风来找,老是这般模样,就像青春少女一般,早晚还会惹出麻烦。目前只有一条路:求高人指点,修道成仙,才能脱离人间的烦恼。 高老庄北面不远处有一座清凉山,山上有座清莲寺,远近都喊作姑子庙。高翠兰原来跟高福上山去采药时,经常到庙里烧香许愿,与几个尼姑熟了,也曾说过要来修行的事。这些个姑子看她年轻漂亮,又是个大户人家出身,只当她说着玩的,都没有放在心上。这次高翠兰真找上门来了,说是来修行的,要在这里住下。 有个年纪大的尼姑叫慧清的,也是尼众寺院的住持,对高翠兰道:“不是说要来就来了,这里有很多规矩,哪是你这千金小姐能受得了的?你可要想个清楚。”高翠兰道:“我已与尘世无缘了,只想图个清静,求师父暂且收留我,先住一段时间,一切遵从你们的规矩。到时候师父觉得不便留时,再撵我走也不迟。” 慧清听她说的恳切,再者高翠兰这几年前来烧香拜佛时,也曾给了些功德钱,不好推辞。便顺水推舟道:“那好,就照你说的先住下,暂时也不要拜师,也不要剃度。等你静静心,真想出家,到时候再商量;千万不能耽搁了自己的前程。”高翠兰拜谢了住持慧清,便在庙里住了下来。 再说柳亦风回到县衙,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他三天两头派人到高老庄打探消息,始终不见高翠兰的踪影。又怕时间耽误长了,朝廷怪罪下来。只得硬着头皮先写一个折子奏报朝廷。大概意思是说“尽孝之人本不求名利,高翠兰伺奉二老归天后,别无它念,又恐自己的容貌惹出世俗的麻烦,便毅然出家了。村里人都说她羽化成仙,去了万寿山。现已费尽周折,找不到此人,故不能送往宫中。实乃下官无能。望圣上训喻!” 武则天看到折子,先是非常平静。高翠兰尽孝之后出了家,应该是正常的。百姓信佛也是好事,这倒没有什么。可后面却提到她羽化成仙,武则天有点不相信了。又说去了什么万寿山,还说找不到此人,武则天更沉不住气。 本来武则天是热衷于佛教的,因为李家王朝奉道教鼻祖老子为先祖,当时道教盛行。武则天要扭转乾坤,便有了杨佛抑道的倾向,还宣扬自己是米勒佛下界。因此当下便问百官道:“你们见过俗人羽化成仙的吗?”百官齐应道 :“没见过。”武则天道:“本宫倒也觉的新鲜,丘城县就出了一个女子成仙的。你们信不信?” 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表态。武则天接着道:“本来说是一个孝女,伺奉父母百般用心。好心好报,她的二老都长命百岁,本人也容颜不衰,居然青春常驻。本宫让该县给她建一座孝女牌坊,以彰其功德,昭示世人,宏扬忠孝之道。再者,本宫也想亲眼见见这位孝女。这下可好了,孝女成仙了,还哪里见去?” 这番话说得文武大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在面面相觑之际,只听武则天喊道:“礼部何在?”礼部尚书忙上前答道:“臣在。”武则天道:“丘城县令前后两道折子,本来是想标榜一位孝女,可后面却又讲这孝女出家了,居然还成了仙。这事,既然大臣们都不相信,哀家亦觉得有些捕风捉影、道听途说之嫌。你派人前往丘城县查访一下,如果这孝女真的成了仙,那可是一段佳话,本朝治孝有方了。若没有此事,那就该问问丘城县令有何话说?” 礼部尚书口中答应:“是、是。”可心中却在盘算:“这看来是件小事,却内藏玄机。既然柳亦风说这孝女已经成仙,那肯定是找不到人了,故以搪塞。让我派员去查,到哪儿去找?”于是试探性地奏道:“启禀圣上,如果这孝女真的羽化成仙了,到哪里能寻到她的踪迹?”武则天道:“怎么,你也想做个滑头官吗?”礼部尚书连忙道:“不敢、不敢;臣领旨。” 其实他已经领会了圣上的意思:孝女成仙是假,但必须找到其人。就这个事儿也够麻烦了,地方上找不到的人,让京官哪里找去?他一面直骂柳亦风没事找事,还想糊弄朝廷,官当的不耐烦了;一面选派得力官员前往丘城查访。 柳亦风得知消息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怨恨自己自作聪明,画蛇添足。说她出家不就完了,怎么能听那个仆人的话,在折子里写她成仙了呢?本来想抬举这位“姑奶奶”,没能抬举好,反而把自己“陷“了进去。但后悔也没有用,只能听天由命了。 礼部派来的司长官郎中李殿奎是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而又性情随和的官员,在京中清闲够了,乐得到下面走一遭。他一路游山玩水,地方官迎来送去,谈起礼法来滔滔不绝,让一些官员们如听天书,赞叹不已。 这一天来到丘城,柳亦风早在城门三里外等候。拜见后,恭恭敬敬迎回县衙。接着便设宴接风,那可是山珍美味,应有尽有,礼乐歌舞,百般奉迎。柳亦风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可是看到李大人谈笑风生,丝毫没有责怪之意,才慢慢放下些心来。 一连过了三天,柳亦风陪着李郎中吃酒谈“礼”,并观看了城内各处的景点风光,可一直不见他提起正桩事儿,心中又忐忑不安起来。第四天中午正当大家酒酣之际,柳亦风实在忍不住了,壮着胆子试探道:“李大人,您这次奉圣上之命,前来敝县巡查,可要为下官多多周旋!” 李殿奎知道他是科班出身,又看他实诚过人,颇有些怜悯之心。于是问道:“你与高翠兰是亲戚吧?”柳亦风一愣,可又不敢回避,只得答道:“确是下官贱内的亲姨娘。”李大人道:“这倒没有什么,内举不避亲嘛,何况这又不是举荐官员。不过——你相信你这位姨娘真的成仙了吗?” 柳亦风叹口气道:“我也有些不相信哪,可这是姨娘的家仆说的,是他亲眼看到的呀!”李大人道:“像这样虚幻的事,你也当奏报圣上?”柳亦风道:“实在不应该。折子送出去下官就觉得不妥,可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下官这位姨娘确实与众不同,她七十多岁倒像二十岁的年龄,真的有仙风道骨,这可是七邻八村众所周知的呀。不然------” 李大人打断他的话,道:“这个,本官都已经查实了。还有一条,那就是光凭家仆的一句话,打发不了圣上呀?” 柳亦风听到这里,才知道李大人不是光来饮酒观景的,原来他已经暗中派人查访清楚了。但又听不明白李郎中话中含意,只得应道:“是呀是呀,李大人运筹帷幄,请大人赐教!”李大人道:“谈不到赐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一定要找到高翠兰。” 柳亦风为难道:“下官也知道,找到她本人也就好说话了。可到哪里去找呀?她家仆人说她羽化成仙时,曾告诉说她还会回来的,我就派差人在她家中看守,一直等了两个多月,也不见个人影。下官恐怕时间耽搁长了,圣上怪罪,才写个折子呈了上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结果呢,还是惹出了大麻烦。” 李大人见他说的实在,也不想再为难他。道:“不要着急,本官自有道理。她即便真的成了神仙,本官也要到她的洞府去查看一番,看她是哪路神仙。不然,无法交待呀?”柳亦风听他说的玄乎,以为是醉话。不敢再多言,只能千恩万谢了。 李殿奎不愧为办事干练而又不露声色的官员,他一面自己在官场上敷衍,一面早已派人到高老庄查了个清清楚楚。但是他对当地百姓所说的高翠兰“羽化成仙”,只认为是一个传言,而且这个传言还是从她的家仆口中传出来的,况且还是她知道柳知县要接她进京后家仆才说出来的,目的很显然,那就是高翠兰不愿意进京,不要成为名人,她想以此传言隔绝尘世的烦扰。 凭自己的感觉高翠兰并没走远,而且她还不会到亲戚家去住。于是又派手下到高老庄找几个认识高翠兰的人,发给盘缠,分别到附近各个寺庙、道观去寻找。并嘱咐他们:只要见到,不要惊动;立即回来报告,找到高翠兰的赏银十两。 果然不出所料,没有几天,一位老乡便在清莲寺中发现正在打扫庭院的高翠兰。这位老乡看得真切,也不敢声张,便匆匆跑回来向差官报信。消息很快报告给李大人,李郎中心中自然高兴。第二天一大早,通知了柳亦风,轻车简从,两乘小轿,只带了几个随从,直奔清凉山而去。 李大人一行来到清凉山上,有一段山路十分陡峭,李大人吩咐下轿步行。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宽敞平坦地段,众人歇下脚来。李大人抬眼望去,清凉山虽然不是十分高大,但也山峦起伏,怪石嶙峋,苍松翠柏,果木丛生。半山腰间,云雾缭绕中一座寺庙,遥如仙界幻境一般,真乃一个清静,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众人来到山门前,跟差忙叫守门沙尼前去通报住持,就说本县县令引钦差大人到了,叫她快出来迎接。那沙尼不敢怠慢,急忙走了进去。 不大一会,住持慧清便带着知客前来拜见。见罢礼,迎进茶堂,敬上香茶。慧清道:“钦差大人亲临寒寺,实乃山门一大幸事,不知有何见教?”李大人道:“听说有个叫高翠兰的,来你寺中出家,可知道此人?” 慧清没想到钦差大人是为了高翠兰而来,更不知道这高翠兰与朝廷会有什么瓜葛,不敢隐瞒,只得答道:“寺中确实有个叫高翠兰的,她只是来投,刚来不久,尚未受戒。怎么,钦差大人认识她吗?”李大人道:“本官是奉圣上之命,专程前来看望她的。不知寺中清规,能否让本官见她一面?” 慧清不知其中缘故,暗暗吃惊。忙问道:“你说的这个高翠兰,可是本地高老庄人氏?”李大人道:“正是。”慧清道:“她本来也是寺中的施主,一心向佛,早就说要皈依佛门。老衲见她是富贵人家,又正值青春年华,没曾认她这个弟子。”李大人道:“法师没问她多大年纪?”慧清道:“问倒没问过,不过她们闲话时,跟谁说过她七十多岁了,老衲以为她打诳语,没放在心上。两个多月前她突然来此,说要出家,让老衲收留于她,碍不过面子,就先留她住了下来。” 柳亦风听到这里,才知道高翠兰果然来了清凉寺,心中有些惭愧,又不好插话。住持慧清接着道:“别说你是钦差大人,就是县令大人来了,老衲唯恐礼数不周,怎敢违背大人的意思?”说罢,便叫一个沙尼去喊高翠兰过来。李大人忙拦住道:“慢,不要讲本官来了,就说住持喊她。”那沙尼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慧清陪李大人吃了一会儿茶,便见那沙尼带着高翠兰走了过来。刚到门前,高翠兰往里一看,见里面坐着几个穿官服的人,愣了一下神,扭头便回。那沙尼不知怎么回事,拉也拉不住。慧清见状赶紧站起来喊道:“翠兰,是老衲唤你!” 高翠兰这才停下脚步,慧清走出门来道:“快来,老衲给你引见几位大人!”高翠兰道:“师父,弟子是来出家的,怎么见得外人?”慧清道:“这可不是外人,这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专门看望你的。”高翠兰道:“无缘无故,朝廷派人来看我怎的?”慧清道:“这可是你修来的福呀,能使钦差来咱庙中,也为咱清莲寺增光哪!” 高翠兰道:“师父,我一个平民百姓,如何认识朝廷官员?他们定是找错人了。师父快给我起个法号,就说我不叫高翠兰,快让他们回吧,我这不僧不俗的,可不敢去见官!” 说罢转身要走,慧清一把扯住她,小声道:“翠兰,你来寺中,老衲可没拿你当外,你也别难为老衲,人家是朝廷的官员,等你多时了,怪罪下来,那可吃罪不起。他们既然来了,早都打听的清清楚楚,再改名也来不及了。再说,老衲看他们决非有什么恶意,你去见见又能怎样?”高翠兰道:“我来这里,就是出家的,图的就是脱离凡尘,求师父让我回吧?” 慧清哪知道高翠兰这般倔犟,连皇上派来的人也不放在眼中。只得硬着头皮道:“翠兰,你既然来寺里出家,就得听老衲的话。皇上派人到寺中,就是咱寺中的大事,佛门的大事,谁也得罪不起。你可不能难为老衲,无论如何是要见的。来来,快来,老衲给你引见一下!” 说着话,硬拽着高翠兰走进门来,把她介绍给了李大人。高翠兰只得施了一礼,口念:“阿弥陀佛。”李大人正要答话,只见柳亦风“噗通”跪在她面前,口称:“姨娘大人,甥婿给您叩头了!” 高翠兰微微闭上了眼睛,道:“老衲已是出家之人,施主且莫行此大礼。”柳亦风道:“甥婿虽然不孝,也愿意承养姨娘天年,不知为何却要出家,岂不让晚辈汗颜?”高翠兰道:“老衲万念俱焚,一心向佛,别无它求,请施主不要再为难老衲了。” 几句话说得柳亦风无言可对,只得爬了起来。李郎中心想:“还没有披剃出家,就一口一个‘老衲’,一口一个‘施主’的称呼,看着又这么年轻,真有点不伦不类。”便对她道:“高翠兰,皈依佛门也是好事,可你不该欺骗县令,说自己羽化成仙了,你要知道,你这一句话,几乎毁了柳大人的前程,何况你们还是亲戚!” 高翠兰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会害了自己的外甥女婿。但她毕竟随着沙尼们打坐念了几天经,有了些定数,遇事心中不乱。她抬眼看了看李大人,便不慌不忙地辩解道:“老衲一心向佛,以善为本,岂敢欺人、骗人。况且老衲自父母去世之后,一直没见过县令大人,如何去欺骗于他,李大人言重了!” 李郎中道:“本官已经查明,这可是你的家仆高福亲口所讲,这么说,那就是他故意哄骗县令?”高翠兰冷静地道:“老衲先前也有过求道修仙之愿,梦中也曾受仙人指点,说万寿山有个五观庄,叫我到那里去拜师,怎奈机缘不够,打听多年,无人知晓此山路径,故然去不得了,才一心向佛,来此出家。老衲在家时,曾给高福讲过,要去万寿山求仙学道。至于来了清莲寺,老衲谁也没有告知,为的是断了亲情牵扰,求得是佛门清静。若是有罪,皆老衲之罪。若是连累他人,那就是老衲天大的罪过。老衲宁可不进沙门,先入冥界,也不可造次罪孽!我佛慈悲,保佑众生。” 李郎中听了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软硬兼施,把“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关键都是由“出家”引起。李大人是多么精明之人,他知道当今圣上武皇后最推崇的就是佛教,怎么能因为“皈依佛门”而治罪于人呢?不由得暗暗佩服高翠兰:一介村妇,能有这样的境界,实在难得。 于是故意问道:“高翠兰,看你年纪轻轻,却如何口口声声称为老衲?”高翠兰道:“李大人莫要见笑,老衲今年七十有六,称不得老衲吗?”李大人道:“何以见证?”高翠兰指着柳亦风道:“这位施主可以见证。” 柳亦风正要站起来答话,李大人示意他坐下。接着问高翠兰:“你父母都是百岁高寿,你又保养的如此年轻,有什么养生诀窍吗?”高翠兰道:“老衲不懂得养生,也不知道什么诀窍。只不过无欲无奢、粗茶淡饭打发日月而已。”李大人道:“听说你原来经常上山寻找食物孝敬父母,这清凉山上有什么延年益寿的奇珍异果吗?”高翠兰道:“老衲上山只是采些一般的山菇果蔬,并不认识什么奇珍异果。” 李大人看问不出什么结果,转个话题道:“本官还听说你年轻时有一段姻缘,可有此事?”高翠兰道:“早年之事,何以再提?”李大人道:“因听说你夫君也是个非凡之人,本官出于好奇,故而问之?”高翠兰道:“他只不过是个与佛有缘之人,早已被高僧玄奘收为徒弟,西方取经去了。” 李大人知道陈玄奘是本朝人人仰慕的活佛大和尚,惊讶地道:“原来是圣僧的徒弟,果然非凡之人。”转念问道:“玄奘法师西天取经早已于贞观年间满誉而归,难道他的徒弟没一道回来?”高翠兰道:“出家之人,不是老衲要问的了。”高翠兰这句一语双关的话,李大人当然也明白。 那当家师太慧清在一旁听得如坠云雾一般,一直愣在那里。到了这时,才想起吩咐沙尼给客人添茶。高翠兰乘机道:“李大人,老衲不便打扰,告辞了。”说罢施礼,退了出去。 李大人看着高翠兰的背影,觉得她是个奇人。便对慧清道:“看来这高翠兰也是个与佛有缘之人,就让她在寺中修行吧。”慧清连连答应。柳亦风赶紧叫手下奉上三十两纹银作为香资,交给寺中的掌管文书。慧清又带着他们烧了香,拜了佛,方才辞别而去。正是: 清凉山上清莲寺 佛光熠熠照善慈 百年难遇钦差到 宝刹因有重建时 第8章 钦差光顾清凉山 朝廷敕建天恩寺 却说李郎中从清凉山回到县衙官署,凭着他一手书法绘画的好本领,用心勾勒出一幅高翠兰的图像来。画好后,找人装裱好,挂在了屏风上。派人叫来了柳亦风,见罢礼,李大人便指着那幅画像道:“认识此人否?” 柳亦风看了先是一愣,然后揉了揉眼,仔细一瞧,倒地便拜。口称:“甥婿拜见姨娘大人!”李大人在一旁问道:“是那个叫高翠兰的姨娘吗?”柳亦风道:“正是。”李大人道:“看清楚了,千万别认错人!” 柳亦风伸着脖子又看了看,道:“下官的姨娘,怎能认错?”李大人道:“既然对了,快起来说话。”柳亦风急忙爬了起来,问道:“何来此画像,莫非姨娘真成仙了?”李大人道:“还敢讲成仙之事?这是前天去了清凉山,见了你家姨娘,本官画了出来,唯恐不像,所以叫你前来辨认。” 柳亦风忙拱手道:“李大人如此才华,既文采出众、口吐莲花;又妙手丹青,技艺超群。居然画得惟妙惟肖,出神入化,实再令下官佩服!”李大人道:“不要谬夸本官了,只要画得象,就好交差。” 柳亦风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问道:“怎么,用此画去交差?”李大人道:“都是你惹的麻烦,你上疏说高翠兰虽已古稀之年,却仍然青春之姿。这等稀罕之人,别说当今圣上,就是黎民百姓,也想一睹为快。可你又请不了她去,引起圣上怀疑。你接着又上了一折,说什么高翠兰羽化成仙了,满朝文武哪个相信?所以当今圣上让礼部查清此事。礼部谁愿意引火烧身,去找那个羽化成仙的高翠兰?只得派本官下来。不过,还算不虚此行,终于查清了下落。可是本官自知也请不动高翠兰去面见圣上,佛教讲究慈悲,何必难为她?便画了她的像,算是个证据。朝廷中若再有人提出异议,派员来查,即使找不到高翠兰,有了这张画,村子里的人都能认出是她,也使这桩案子有个了结。” 柳亦风感动地跪下道:“李大人想的确实周到,下官在场面上二十多年,从没见到过象您这样体谅下属、办事又如此周密的官员。”李大人扶起他道:“好了好了,别再奉承本官了,跟朝廷打交道岂能有半点疏忽。我看你不是个投机取巧之人,怎忍心让你无端遭受不白之冤,本官只是履行职责而已。再说了,朝廷派礼部下来,就说明不是为了治你什么罪,而是要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已。你千万不要心存疑虑,再说什么感恩话了。” 柳亦风眼睛有些湿润,嗓子也有些沙哑,道:“李大人,下官再愚钝,难道不懂得什么叫欺君之罪吗?多亏苍天有眼,派你这么个正直善良的钦差来,要不然,下官的前程事小,就怕连性命也难保了。大恩不言谢,只求李大人在圣上面前多多周旋了。”说罢,又扑通跪下叩起头来。李大人赶紧拉他起来,着实安慰了一番,又开导他几句,方让他退下。 李郎中不敢久留,第二天便辞别柳亦风,匆匆赶回了京城,首先向礼部尚书简要禀报了情况,礼部尚书让他写了折子,奏报朝廷。 这一天,武则天上朝,看罢了奏折,问道:“哪一位是礼部郎中李殿奎?”李殿奎上前奏道:“下官便是。”武则天道:“你见到那个老而不衰的高翠兰了?”李殿奎应道:“下官亲眼见到了。”武则天道:“为什么不把她带来见本宫呀?”李殿奎奏道:“这高翠兰虽是村野之妇,但却异人天相,还是出家之人,下官请之不易呀。”武则天道:“什么,她怎么个异人天相?”李殿奎奏道:“说她异,有其三;老而不衰,算不算容颜之异?”武则天点头“嗯”了一声,李殿奎又道:“其二,她原来是有夫君的,她的丈夫居然是贞观年间去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的徒弟,这算不算姻缘之异?” 武则天暗想:“这奇异女子都与和尚有姻缘,本宫也是喜欢和尚的,这就是异。”口中却道:“她的丈夫是玄奘的徒弟?有来历,有来历。” 李殿奎继续奏道:“其三,她一心向佛,万念俱灰,一切虚荣名利全不放在眼里,算不算性格之异?”武则天道:“嗯,也算是吧。不过,你说她异人天相,七十多岁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儿?”李殿奎道:“圣上真想知道她什么模样?”武则天道:“你给本宫卖什么关子,这满朝文武都在等着听哪?”李殿奎道:“下官岂敢在圣上面前卖关子?只是用言词不好形容而已。要说她:高挑的身材,轻盈的体态,发如漆染遮两鬓,面如三月桃花开——” 武则天忙拦住道:“什么,发如漆染,她不是出家了吗,还留着头发?”众大臣也纷纷议论:“是呀,七十多岁了,还面如桃花呢,形容的也太过分了吧?” 李殿奎道:“圣上有所不知,那高翠兰虽说一心向佛,进了寺庙,只是被主持收留,尚未受戒剃度。”武则天点了点头道:“嗯,这么说,高翠兰确是一个高龄美女了?”李殿奎道:“臣若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相信她如此长相。” 武则天叹口气道:“可惜呀,难得一睹其面。”李殿奎奏道:“圣上虽不得见其人,但却能看其像。”武则天问道:“怎讲?”李殿奎道:“小臣不才,略通笔墨,此番见过高翠兰后,暗中描绘出她的图像来,让人观看时,认识高翠兰的人一眼便看出是她。所以小臣才敢带回,请圣上过目。”武则天喜道:“李郎中画了她的像,快快呈上来!” 那太监王公公赶忙接过画卷,展了开来,让武则天御览。武则天看了又看,问道:“果真长像如此?”李殿奎道:“臣岂敢欺骗圣上?”武则天夸赞道:“画的比你说的还要年轻哪。”李殿奎道:“她确实是这副模样。”武则天夸赞道:“画得好、画得好。王公公,也让各位大臣开开眼。”王公公立即转过身来,把那画像展示给大臣们看。 众人边看边议论:“这哪里像七十多岁的人?简直是二八佳人。这李大人竟是个画美女的高手!” 只听武则天道:“盛世出奇人,我大唐出了这样一个青春永驻的女子,古今罕见,实乃本朝之幸事; 标志着吾朝兴旺发达,万世永昌。”众臣齐呼曰:“圣上青春永驻,吾朝万世永昌!” 武则天心中高兴,也忘记了要处置柳亦风的事情。却道:“李郎中,你办事认真仔细,又擅长书画礼乐,升为礼部侍郎。”李殿奎忙跪下道:“谢圣上隆恩!” 武则天又道:“这女子一心向佛,亦合天意,哀家也是弥勒转世,心与佛通,让她好好修行,将来必成正果。李侍郎——”李侍郎忙答道:“臣在。” 武则天道;“哀家让你主持重建淸凉寺,由工部派人同你一道前去先行勘察、测绘出图纸,一定要按照佛制建出我大唐寺庙的一等规模来;所需银两由户部支付。至于这淸凉寺嘛,改为——”武则天迟疑了一下,本想说改为“皇恩寺”,可又想到自己还没有真正称帝,干脆就用自己名子的最后一个字,也正顺应天意。于是道:“就改为天恩寺吧。”李殿奎忙答道:“是。” 武则天道:“佛光普照,万民安生。你要体谅圣上的一番苦心,切莫怠慢。等这天恩寺建成后,说不定本宫还要去见见那个奇女子哪。”李侍郎忙叩首道:“臣遵旨,臣一定尽心尽力,不负圣上厚望!” 且说高翠兰自见了李大人之后,心中难免增添了不少烦恼:自己要出家本来是图个清静,可事与愿违,偏偏惹出了一堆麻烦,居然惊动了朝廷,甚至牵连到外甥和家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这个的结果。 瞅着李大人走后,便找到慧清,问李大人跟她说了些什么。慧清道:“只是让你好好修行,别的没说什么。”高翠兰不相信,一再追问,慧清还是那句话。高翠兰回到寮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还是觉得似乎有一张无形大网罩住自己似的,脱不了干系。她不仅后悔吃了那不该吃的人参果,而且埋怨猪八戒到如今连个信儿都没有,害得她走到这般境地。 时间长了,慧淸看到她忧心重重、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过来问她有什么心事,可高翠兰总说不出口,只是唉声叹气。 慧淸心里也莫名其妙:圣上怎么会派钦差来看这位高翠兰?即使她是县太爷的亲戚,也犯不上朝廷的什么事呀?可从钦差问话中好像这里面有些什么“过节”似的,令她捉摸不透。而高翠兰对慧淸什么事儿也不愿意说,问不出个道道来。慧淸只能用钦差的话来劝说高翠兰,让她好好修行,等到度僧日便给她举行剃度仪式。 原来按照佛教戒律规定,佛教信徒要求出家,先到寺庙中当“行者”,服各项劳役,垂发而不剃发。女众出家,拜一名比丘尼为“依止师”,等规定的度僧日到来,取得一定资格,才可受沙弥尼戒。到一定年龄,再经过一定的程序,方可授与具足戒,也叫二部受戒,真正成为比丘尼。可佛教戒律还规定,“六十一去,不得与受大戒”。于是慧淸又探讨起高翠兰的年龄来。高翠兰在钦差面前口口声声说她七十六岁了,要真是这个年龄,那还出得什么家,受得什么戒? 正当慧淸翻来覆去为高翠兰的事费神的当口,高翠兰突然找到慧淸,要求回家看看。慧淸莫名其妙,劝她道:“既然要出家,哪里还能有想家的念头?你以前做的都很好,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个念头来!” 高翠兰道:“我离家时候很是突然,家中的事情一概未做安排,曾给家仆交代,要回去一趟的。来这里一住就是几个月,该回去安排一下了。再说了,我现在还没有正式出家,等真正出家后,那就没家可归了。”慧淸听她说得也有道理,暗道:“怪不得她心事重重,原来是想回家看看。”也没细想,便让她回家了。 高翠兰回到家中,见里里外外调理的有条不紊,心中自然高兴。顾不得细说,便急忙安排高福,叫他到县衙里去打听消息,看看外甥女婿柳亦风怎么样了,那钦差来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高福不敢怠慢,便跑到县衙,去拜见柳亦风。柳亦风虽然恼恨高福说了假话,险些坏了自己的前程。但他知道这事不能怪高福,那是自己的姨娘太固执。 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叫他到客厅叙话,问这问那,拉起了家常。听到姨娘在为自己担忧,还专门派高福来探望,与淸凉寺见姨娘时的冷淡场面截然不同,才知道那是做给钦差看的。想到姨娘仍然这样关心自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最后让高福转告姨娘说:钦差回朝后尚无消息,不过事情都已查明,请姨娘不要为自己担心,保重身体。 高福回到高老庄,把见到柳亦风的情况向高翠兰叙说了一遍。没想到高翠兰听后更增加了忧虑。钦差那边至今尚无消息,她知道外甥女婿这时肯定比自己还着急。便一再追问柳亦风还说了什么要紧话,特别是朝廷如果怪罪下来,会治她个什么罪?高福想了想道:“没讲这事。”高翠兰再次追问道:“那他都讲了什么呀?” 高福想了半天道:“他说你怎么会想到出家,这不是显得外甥女婿不孝了吗?”高翠兰道:“他这样说的吗?”高福答道:“是这样说的。他还说,幸亏找到了你,要不然事就闹大了。”高翠兰道:“这话他就说反了,要是找不到我,还以为我真的成仙了呢,那就没事了。当时应该走远远的,不让他们找到就对了。” 高福附和道:“说的也对,那姑奶奶打算怎么办?”高翠兰道:“这件事还没了,暂时不到寺中去,等柳亦风那边的消息,没事就算了,柳亦风要是有事,我得去承担。幸亏我现在还没真正出家,真的出了家,就不能出头露面了。”高福道:“姑奶奶想的周到。” 高翠兰就在家中住了下来,然而,在高翠兰的脑海中,李大人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她一面回味他讲的每一句话,使她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一面无形中又回忆起他的相貌和一举一动,天下还有这样的美男子,那才叫仪表堂堂、风流倜傥。这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标志的男子汉形象,一场面对面讲话,致使她后来经常想入非非,心中虽然怕见他,但又恨不得能立即再见到他。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少女时代才有的感觉,难道真的是春心未退吗?不免暗自叹息。 一连过了多日,这天晚上,高翠兰正当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到敲门声,便问道:“谁呀?”只听外面人答道:“俺是老猪,快开门。”高翠兰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但那熟悉的声音,一听便知道这才是自己的丈夫。不由自主地下床打开门,见猪八戒果真来了。高翠兰冷冷地道:“你把俺害得这么苦,还回来干啥,干脆把俺忘了吧?” 猪八戒忙搂住高翠兰道:“我怎么舍得忘了你,早就跟你讲过,不想在家住,就到福陵山云栈洞去等我。那里一年四季果木常青,泉水叮咚,是个净心的好去处。无论等到何年何月,我一准要回来找你的!” 高翠兰道:“我又不象你,当过妖怪,没人敢咋着你。我一个弱女子,自个儿住在山上,就不怕被虎豹豺狼给吞了去?” 猪八戒道:“说哪里话。那里方圆百里都是石头山,唯独这座福陵山有灵气,哪有人能找得到?俺老猪住了多少年,也没有见过什么猛兽,只见过鸟呀、兔呀什么的。特别是那云栈洞,立在悬崖之上,一般人只能从后面绕过来才能见到,可是谁也没去过。那里冬暖夏凉,像个仙洞一般。洞口还安有石门,别说没有虎豹豺狼,即使有,把那石门一闭,谁也进不去。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高翠兰正要说话,早被猪八戒背了起来,出了门,驾起云头,直奔福陵山而去。 高翠兰紧紧趴在猪八戒的脊背上,两眼一抹黑,只听耳畔风声“嗖嗖”想起。不大一会儿,猪八戒说一声:“到了!”接着膀子一甩,便把高翠兰丢了下来,如坠云雾中一般。高翠兰只觉得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直喊“救命”。挣扎了半天,吓出一身冷汗,终于惊醒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高翠兰定了定神,抬起身子拨亮了灯,看到四周漆黑一片,仍睡在自己房中。暗自笑道:“几十年了,怎么还梦见那个怪物?”又想道:“看来这姻缘都是上天注定,自己刚有一点非分之想,那怪物便托梦过来了。” 高翠兰只得从虚幻回到现实,仔细想了想,道:“那怪物原来也曾提起过福陵山云栈洞,说那里多好多好。难道真是个好去处,比出家还清净?”翻来覆去,一直想到天明。 一大早起了床,梳洗完,便把高福喊了来,问道:“你听说过福陵山吗?”高福道:“没听说过。”高翠兰道:“我只知道在这东南面,那里山连山,也不知道离这有多远?”高福道:“姑奶奶问这干什么?”高翠兰道:“我想去一趟看看,了我一桩心愿。” 高福楞了一下神,问道:“这么远的山路,你怎么去得?”高翠兰道:“就是想让你去附近打听一下,看看有人知道路径的没有,一旦打听明白,再考虑怎么个去法。”高福连忙答应去打听。 一连过去三日,高福去了几个集镇,也没能打听出个所以然来,没有知道福陵山的。只是有人说东南两三百里远近有一片山区,叫无影山。那里山中有山,爬不到头,看不到边。所以都叫它无影山。高福猜想:可能福陵山就在这无影山中吧。 高福回来把打听的情况跟高翠兰说了一遍,高翠兰琢磨一会儿,道:“说的有道理,福陵山也许就在那无影山里面。离这儿只两、三百里,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干脆就去一趟吧?”高福道:“只说到无影山三百来里,那山窝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山路要走呢。再说了,有没有福陵山,谁能说得准。你一个妇道人家,到哪里去找?”高翠兰道:“路在人口中,不怕问不到。我猜一准在那里。” 高福见高翠兰去意已决,便道:“你一个人去,小的实在不放心;要去小的跟姑奶奶一块去。”高翠兰犹豫道:“你跟俺一块去,家中怎么办?”高福道:“暂且叫俺媳妇看着吧,反正不长时间就回来了。” 高翠兰考虑一会儿,道:“你跟着去也行,不过这事给谁都不要讲。你媳妇要问你,你就说送我出家去了。”高福疑惑地问道:“怎么,难道姑奶奶去福陵山也是出家?”高翠兰道:“实话跟你说吧,这淸凉山离家太近,我住那儿不清净,这才住了几天,官府就能找到庙里去。听说福陵山有个好去处,那里既没有寺庙,也没有道观,是个谁也想不到的清净地方,所以要亲自去看看。若是真的那样,我也就在那儿修行了。” 高福着急道:“那怎么行,没人烟的地方怎么能住?再说了,姑奶奶,你吃什么、喝什么呀?”高翠兰道:“不要为这事担心,那里原来就是高人修仙悟道的地方。前人能住,我自然能住。”高福道:“那——柳亦风的事你就不管了?”高翠兰道:“柳亦风的事还在等消息,不是急的事。我现在只是想先到福陵山看看,说不准还会回来。即使不回来,你也要到县城去打听消息,没事便罢,若是柳亦风有什么麻烦,我自然要去承担的。” 二人商议已定,高福把家中安顿好,便带着盘缠、行李同高翠兰一道奔无影山去了。 再说淸莲寺住持慧淸让高翠兰走后,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可日子长了,反倒念叨起她来,曾问过身边的几个比丘尼:“怎么不见高翠兰回来?”有的道:“走的时候就愁眉苦脸的,人家是大户人家,哪能受得这里的约束,走了还会回来吗?”慧淸口中没说什么,心里总有些放不下。 忽然一日,慧淸正打坐间,沙尼来报,说上一次来的那个钦差和县令又来了,正在前院等候。慧淸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是祸是福。便走了出来,见寺内外站着许多人马,心中更有些忐忑不安。急忙赶了过来,相见毕,引进茶堂,让了坐。慧淸道:“小寺偏僻,难得钦差大人、县令大人再次光临,实乃佛门幸事,老衲感激不尽!” 李侍郎道:“淸凉山虽偏僻,但满山灵气;淸莲寺虽小,却与佛有大缘,本官怎能不来?”慧淸听不明白他说的意思,忙道:“佛门有幸、佛门有幸。”李侍郎道:“你这淸莲寺更是幸中之幸哪!” 慧淸有些茫然,问道:“什么,淸莲寺怎么了?”李侍郎道:“圣上已颁旨,这淸莲寺要重新扩建。来时我已找人勘察过地形,要从这里一直建到山顶,现在的淸莲寺只能是山门殿了。你说,这是不是淸莲寺一大幸事?” 慧淸连忙站起,双手合实道:“阿弥陀佛,实乃淸莲寺之大幸事。不过,寺小人少,哪能化募到这么多银两?”李侍郎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既然是圣上旨意,一切费用都由朝廷拨付,还要你们去化缘吗?” 慧淸心中一亮,急忙跪下行大礼道:“圣上天恩浩荡,功德无量!”李侍郎道:“所以,淸莲寺重建后,就要改名为‘天恩寺’了,这可是圣上亲封的。”慧淸再拜道:“谢圣上隆恩!”李侍郎随招手道:“住持请起,坐下说话。”大家方又坐了下来。 吃了一会茶,说到工程方面的事,慧淸问道:“这么大的工程,如何动工?”李侍郎道:“你放心,淸莲寺暂且不动,先从寺后往上建,等上面大殿等工程建成后,尼众搬出,再重建这山门。”慧淸道:“李大人想得周到,这样就省得来回折腾了。” 县令柳亦风道:“说的是,要不是上一次李大人来这里,看到这淸凉山的好风水,怎能得到圣上赏识,敕建天恩寺?”慧淸道:“钦差大人也是与小寺有缘,恩重如山,老衲感恩不尽!”李侍郎道:“哎,不光是这淸凉山有好风水,而且是你淸莲寺中有得道之人。”慧淸弄不清李侍郎说的“得道之人”是谁,忙敷衍道:“不敢当,不敢当。” 柳亦风乘机问道:“慧淸师父,我姨娘近来修学如何,剃度了吗?”慧淸道:“你问的是高翠兰?”柳亦风道:“正是。”慧淸道:“这事还没来得及向大人禀报呢。两位大人上次走后,老衲就看她心事重重,问她,她也不讲。后来她却突然找我告假,说家中有事情需要自己处理一下,老衲以为她尚未正式剃度出家,就允了她。谁知道她去了就一直没回来。这些日子老衲正念叨这事呢。” 慧淸的这番话,说得两位大人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一直没回来?”慧淸道:“是呀,说得好好的,几天就回的,谁料想一去就没个影儿。”柳亦风听到“没个影儿”这句话特别敏感,心中暗道:“这件事多亏李大人周旋,不但圣上没治自己的罪,还敕建天恩寺,对姨娘是多大的宏恩,可如今姨娘却又没个影儿了!” 他想到上次的事情,怎能不着急,便对慧淸道:“上次钦差大人临走时专门嘱咐,让她在这里好好修行,怎么就让她走了呢?” 慧淸这时似乎才明白,钦差所讲的“得道之人”,乃是高翠兰,天恩寺应该也是为其所建。可她不得其解的是,上次见面时钦差大人还与她争执不休,水火不容的样子,口口声声要治什么罪,怎么这次她就成了“得道之人”了呢?实在想不通,只得苦着脸应付道:“老衲确实没能料到,她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大家沉默一会儿,李侍郎突然站起身道:“走,去高老庄!”慧淸赶忙恭恭敬敬又战战兢兢地把他们一行送出大门。 柳亦风骑在马背上寻思:“前些天高福去衙门找我,还说姨娘惦记着我哪,怎么现在就不在寺中了呢?”又一想:“上次就忘了问高福,姨娘在哪儿,难道那时候她就回了家?即使回家,也不该住那么多日子。又会出什么事吗?”越想越担心,唯恐到高老庄找不到高翠兰。看着李侍郎阴沉的脸儿,也不敢与他搭话,大家一路沉默,直奔高老庄而来。 很快到了高老庄,柳亦风带着人马直接来到高翠兰门前。只见两扇大门紧闭,众人下了马,柳亦风叫人敲门。喊了半天,方才开了门。出来的是位老妇人,一看来了这么多官人,有些吃惊,问道:“恁找谁?” 柳亦风道:“我姨娘在吗?”老妇人道:“你姨娘是谁?”柳亦风道:“我姨娘叫高翠兰。”老妇人道:“不是出家走了吗。怎么,犯什么事了吗?”柳亦风道:“没什么事,我们是亲戚,是来找她的。”老妇人道:“没事就好。来了这么些人马,吓了我一跳!” 柳亦风又问道:“你是谁?”老妇人道:“我是来给东家看门的。”柳亦风道:“那高福呢?”老妇人道:“送东家去了。”柳亦风道:“何时走的?”老妇人道:“半个多月了,也不知路程有多远,俺当家的到如今也没回来。”柳亦风道:“他走时讲要去哪里出家?”老妇人道:“不知道呢。” 柳亦风着急地问道:“她怎么会不讲到哪儿去呢?”老妇人道:“怎么没讲?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出家去了。”柳亦风追问道:“知道是出家,去哪里出家?” 老妇人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这人真够啰嗦的,出家能到哪里?肯定是到庙里去了呀。”柳亦风道:“天下的寺庙多了,她去的是哪个庙?”老妇人道:“我问她去哪个庙干什么,俺又不去出家?” 李侍郎在一边听得明白,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不让柳亦风再问,只得调转马头回县衙去了。 李侍郎虽然一路没说话,但是柳亦风知道他心情不好。回到县衙,便安排了酒席。李侍郎哪有心思饮酒,对柳亦风道:“你这个姨娘真是个难供奉的主儿,这边费尽心思给她建庙,可要住庙的和尚跑了,你说这事如何处置?”柳亦风道:“李大人不要生气,下官自会派人去寻找。”李侍郎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也听说过圣上的脾气,她崇尚佛教,大建寺庙,催着叫抓紧施工,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工程。如果你姨娘不见了,你叫本官如何交代?” 柳亦风看到李侍郎着急的样子,只得连连称“是、是,下官明白。” 李侍郎叹了口气道:“圣上还说等天恩寺建成后,要亲临庙中,见见这位活菩萨呢。就算她老人家不来,可朝廷其他大臣未必不来。再说了,天恩寺一动工,这工部、户部的官员都可能要来巡视的,到时候一打听,你那个姨娘根本就不在寺中,你说说,这不是在欺骗、耍弄朝廷吗?” 柳亦风瞪大了眼睛,知道李大人已陷入了和自己原来一样的境地,忙道:“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尽力去找姨娘!”李侍郎道:“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找到。”柳亦风只得点头答应:“遵命!”于是二人明确分工,李侍郎忙着筹建天恩寺,柳亦风则派出人马到各个寺院、道观去寻找高翠兰。正是: 奇人自有奇人道 来去无常任逍遥 随你门前架金桥 老娘只从一边绕 第9章 丘城县画像找人 高翠兰痴情寻梦 且说柳知县按照李侍郎的办法,从高老庄选了一些认识高翠兰的人,和差人一起去寻找高翠兰。派出去的人马找遍了数百里的寺庙、姑子庵、道观,哪里有高翠兰的踪影?眼看又是十多天过去了,一个个探马来报,毫无消息。急得柳亦风团团乱转,实在想不出她会到哪里去。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向李大人禀报,请他想想办法。 其实李侍郎比柳亦风心中更急。高翠兰的事情是自己在朝堂之上当着众大臣的面亲口向圣上奏明的,万一找不到高翠兰,他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不过这李侍郎还是比柳亦风城府深一些,冷静一些,当即对柳知县道:“继续到远一些的寺庙去找,重点是尼姑庵;二是画出高福的图像,找到高福,就能找到高翠兰。” 柳亦风马不停蹄地照此办理,一时间 ,“有赏” 寻人启事和高福的画像贴到了大小集镇,高翠兰没有找到,却有不少象高福的老头被送进了官府,但都不是高福。 再说高翠兰自以为是修行之人,不愿意坐轿,只与高福结伴问道而行。少不得风餐露宿,一连走了五、六天,才来到无影山下。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客店,住了下来,便向店主人打听去福陵山的路径。店主人道:“你们是远道来的,不知道这山里的情况。门口的这座山,看起来不高,却是斜坡,它东西长达数十里,常年太阳照下来几乎见不到影子,所以叫无影山。这无影山南面有一条河,过了河还是山。那里有寄云山,剑锋山。山连山,峰连峰,有名字的十几个,俺住这里几辈子了,还没听说过有个什么福陵山?” 高翠兰听了心中一颤,知道要找福陵山很难。但是既然来了,不能就这样回去,还是下了决心要到山里去寻一趟。便对店主人道:“这地方你是熟悉的,除了无影山外,有花草树木的山头,我们总得去看一下,也不枉此行。” 店主人道:“你想从这里进山,那可不是办法。这一带几乎全是秃山,几十里渺无人烟,进了去想找个问话的人也难。你要想找南面的山,还不如往东绕道走,靠山总会有人家,也许好问些。”高福问道:“到南面的山有多少路程?”店主人道:“我也没去过,不过,这样走还能找到人家,可以边问边走。你们要是打这里进了山,恐怕连吃的也找不到,还找什么福陵山?”于是高翠兰与高福商量,决定绕道而去。 他们走一处问一处,始终打听不出福陵山的消息。二人走的筋疲力尽,连高翠兰都有些灰心丧气时,却突然见到一条河。这条河虽然不宽,但从山涧峡谷中流出,一泻千里。山水相连,给这里增添了诗画般的自然景观。 山下不远处有一座石桥。二人来到桥上,坐在石栏上休息。高福道:“姑奶奶,咱们出来将近半个月了,这无影山也绕了大半圈,连知道福陵山的人都没找到。你说的那座山,恐怕还不在这一带?”高翠兰道:“山里那个人讲,过了河就好问了,敢情是这条河。可怎么就没人知道福陵山呢?” 二人正在踌躇,只见从桥旁边走上一个人来。这人走路姿势奇怪,蹦蹦哒哒,有些东倒西歪的。走近看时,却是一位老者,只见他身着青灰色衣服,脸色也是青灰色的,头发稀疏,胡子灰白。高翠兰看着正觉得奇怪,那人却到她跟前停下了。高翠兰以为他是个“打秋风”要钱的,没理会他。不料这老头说话了,道:“看你们这一主一仆是远道来的,要进山吗?” 高福也以为他是“打秋风”的,见他一直盯住高翠兰看,没好气地道:“还进山呢,回去都没有盘缠了。”那老头道:“没盘缠?说话呀,可以想办法嘛。” 高福本意是拿话堵他,没想到人家不买账。只得道:“算了、算了,不麻烦你老人家了,俺们即便要饭也能回到家。”那老头问道:“你们出来不是要饭的吧?”高福被他呛得没话可讲。 高翠兰忙上前施礼道:“老人家,莫要见怪,俺主仆离家已经十几天,要找的地方问都没能问到,正在着急,请老人家见谅。”那老头道:“找什么地方问不到呀。知道之人你不问,不知之人何必问?”高翠兰道:“这么说,你是知道之人了?”那老头哈哈笑道:“我若不知道,天下没有知道之人了。”高福见他吹牛,便走到桥头休息去了。 高翠兰疑惑地道:“敢问老人家,你是?”那老头道:“你问我是谁是不是?就喊我‘老人家’就行了!”高翠兰心中暗想:“我要说出来年龄,还不知谁叫谁‘老人家’呢?”那老头好像听到似地,道:“怎么,喊我‘老人家’你感觉吃亏吗?满打满算,你今年也不过七十六岁?” 高翠兰听他说出自己的年龄,心中一惊,知道遇到高人了。忙问道:“老人家,您今年高寿?”那老头道:“我哪里记得住。我只见过——文王在这修过道,武王在这屯过兵,汉高祖打马从此过,我便是,山上崩出的石头精。” 高翠兰哪肯相信,道:“老人家真会开玩笑,哪有石头能成精的?”老头道:“你不相信,你知道大唐朝西天取经的唐僧吧?他的大徒弟孙悟空,不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高翠兰一想:“是呀,看来他道行不浅,什么事情都知道。”那老头接着道:“孙悟空蹦出来是个猴形,还不如我哪,孬好是个人形。” 高翠兰越听越觉得离奇,问道:“你说的果真如此?”那老头道:“我看你是个半仙之体,和我同病相怜,不然,我给你唠叨这些干啥?”高翠兰道:“什么,我是半仙之体?”那老头道:“你一脸长寿之相,岁月难侵,阎王不收。难道不是半仙之体吗?这个我不说你心中应当明白!” 高翠兰知道自己是吃了人参果才变成半仙之体的,但她不明白老头说的另一层意思。便问道:“我是一个有苦有难之人,你怎么会和我同病相怜?”那老头道:“说来话长了,我可是喜欢讲故事的,你愿意听吗?”高翠兰道:“翠兰迷茫,正当老人家指教。” 那老头看高福在桥头那边坐着,便带着高翠兰到路边一棵古云柏树下。那里有天然的石凳,让她坐下,讲起自己的故事来。 原来这老头是寄云山活宝峰上的一块灵石,记事时只是眼能观,心能知。而口鼻皆无,身驱不能活动。后来发生一次山崩地裂,这块灵石随着乱石滚到了山下,山涧里也流出了这条河。又不知过多少年,有人在这里修了这座桥。石匠选料时,看这块石头乃无用之材,便扔在了一边。多亏一位能工巧匠慧眼识才,盯住了这块石头。经他几敲几錾,竟打凿成了人形。这石匠真乃天生奇才,匠人中的祖师,他还在石头人手中刻了一把降妖锏,腰间系一条锁仙链。桥修成后,把它立在桥头下方的河岸边,作镇河之用,当地人喊它为“镇河石佬”。 这石佬本来就有灵性,自从有了人形,便有做人的欲念,可想动总是动弹不得。又一次幸运,是雷公电母奉命捉妖降怪,从山上追了下来,几道电闪之后,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震得山摇地动,不知道妖怪被打死没有,可这石佬却惊得灵魂出窍,不由得大喊一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动了起来。开始还有些怀疑,又抬抬胳膊、踢踢腿试了试,果然活动自如。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瞪着眼睛呆了一会儿,便迈开脚步走了起来,这才知道自己真正活了,惊魂过后,高兴的手舞足蹈。 自从可以行动,石佬心中便“野“了起来,求知欲越来越强。白天喜欢到有人的地方溜达溜达,听人谈论天下大事。山崖上他看过绝壁刻石,寺庙中他见过立碑镌字,村庄里他学过儿童歌谣,树荫下他喜欢听秀才念诗。晚上回来就舞动那把降妖锏,惊得那些山妖水怪不敢现身。仍然是名副其实的镇河石佬。 石佬还告诉高翠兰:“这里人烟稀少,修这座桥的不知道是人还是神仙,但是这座桥叫迎仙桥。可能这里离天界最近,天上的神仙下界,很多都走这里经过。桥头路边恰有这棵不知道多少年古柏树,神仙都喊它叫‘云柏’,还有这几块突出地面的光滑石头,犹如石桌、石凳一般,好像专门给人乘凉用的。这里有山有水,风景好呀。那些过路的神仙都喜欢在这里坐坐,还有专门结伴来这里聊天的。这条河是山上的水和地上的水汇集成河的,原名叫汇河。后来,上界看守天河的天蓬元帅因调戏嫦娥,被贬下界,从天上被推到这里,他懵懂的还以为这里是天河哩。因此走错路,投错了胎。神仙们笑话他,故意把这条河叫作了‘小天河’。” 高翠兰听到这里,心里一震,想道:“这条河居然与那‘怪物’有关。这石佬可不简单,连猪天蓬的事他也知道。那‘怪物’只讲他原来当过天蓬元帅,犯过错,没想到还是个情种,居然调戏过嫦娥。今世见不到他罢了,如果能见到他,非问个清楚不可。”于是问道:“那后来呢?” 石佬道:“后来听说这天蓬元帅自暴自弃,当了妖精,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还霸占了一名良家女子;后来,又被孙猴儿降服,取名八戒,跟着唐僧一块去取经;再后来呀,听说还成了正果。” 高翠兰被他说得心跳脸红,不过,还想知道个究竟。忙追问道:“什么叫成了正果?”石佬道:“成了正果就是建了功德,当上官了呗。”高翠兰道:“还当官了,当什么官?”石佬道:“哎呀,你问那么清楚干嘛呀?具体当什么官我就不知道了。就这些事,都是过路的仙家、高人在这里议论我听到的,不然,我怎能知道这样的事?” 高翠兰不好意思再追问,只得转移话题道:“老人家,你能掐会算吗?”石佬道:“我可没那本事。”高翠兰道:“那你怎么一见面就知道我的年龄?”石佬笑了笑道:“你们昨天是不是见到两位白胡子老人,还向他们问路吗?” 高翠兰想了想,道:“是呀,他们好像还说什么‘只知云里虚无径,不知深山人行道’,便告辞了。我也没听懂是什么意思。”石佬道:“他说他们是神仙,只知上天路,不问人间事。这你也听不懂?”高翠兰道:“哪明白是这个意思?”石佬道:“你错过了一次机会。” 高翠兰一愣,忙问道:“什么机会?”石佬道:“他们告诉你,他们是神仙,就是想帮你,点化你。可惜你没能悟懂,他们只得走了,岂不是失去了机会?”高翠兰道:“果真如此吗?”石佬点头道:“正是那两位神仙来到这里拉呱,我亲自听到的。他们不仅说了你的年龄,还说你‘有长生不老之相,却无长生不老之术;而且还说你‘与道有缘,但与仙无果’呀!” 高翠兰忙问道:“他们就说这些?”石佬道:“就说这些,还为你叹息哪。”石佬这番话,说得高翠兰追悔莫及。 高翠兰与石佬说起话来无止无休。眼看日落西山、鸟归丛林。高福在桥头等得实在着急,只得走过来喊道:“姑奶奶,问到路径了吗?”高翠兰被他一句话提醒了,忙对石佬道:“老人家,我本来是向您打听路的,只顾说话了。听说这山中曾有个神仙修道的好去处,叫作福陵山,您知道吗?” 石佬犹豫了一下,道:“这一带山的名字我都记得,怎么没听说过福陵山呢?——噢,想起来了。三百年前,曾有一个福王死后被葬在那个山头,既然葬的是福王,应当叫做福陵。对,几百年了,这个陵极少有人知道,你可幸亏遇到了我!”高翠兰:“是呀,真要感谢您。不过,这福陵离这里远吗?”石佬道:“不远了、不远了,过了桥往南走,沿着山往西去,不过二十几里,有一个张弓岭,从张弓岭翻过去,有一座剑峰山,这剑峰山又高又陡,不是太好走。不过,应该在剑峰山后面,可以绕过去,便是那座有福陵的山了。” 高翠兰高兴地道:“说不准就是那地方?”石佬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要问路怎么走,我可是没去过。我还听他们说,当年是个山西道士张果老在那里修过仙,当地人不知道他的名字,都叫他张公。后来张果老升了仙,所以他经常走的岭被喊成张公岭。莫非你也要去那里修炼不成?”高翠兰道:“说不成修炼,不过是想躲避世人困扰,图个清静罢了。既然您说张果老在那儿修炼过,肯定是个好去处。”石佬道:“好好好,你到那里去,离这里又不远,心情好了就过来走动走动,也省的寂寞了。” 高翠兰直觉得跟石佬有缘分似的,天上人间的事情他知道的太多了,将来肯定还会请他指点迷津,忙答应“是”,又说了些感谢石佬的话,才辞别而去。 高翠兰与高福一路往前走,心中暗自庆幸:“这石佬知天知地,竟然连猪天蓬被罚下界时走错了路,投错了胎也知道,可他却不知道那呆子在福陵山上当妖作怪呢,要是知道俺们这段缘分,还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哩!”走着想着,觉得这石佬绝不是一般人物。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又走了好长时间,才到张公岭,高福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借宿。 第二天一大早,向东家问淸了从张公岭去剑锋山的路。高翠兰一是出来时间长了,恐怕高福家中着急;二是担心柳亦风,老想着他会出事;三是进了山,就没了客栈,住行不方便。于是便打发高福回去。高福哪里愿意,坚持一定要陪着找到地方。高翠兰苦口婆心地劝,执意让他走,高福没奈何,只得洒泪而别。 却说高翠兰按照店家所指的方向,翻山越岭,寻找福陵山。正如石佬所讲,张弓岭还有些路径,到了剑锋山,处处是悬崖陡壁,让人望而生畏,哪里有立足之地?好在高翠兰走过山路,又胆大心细,不怕绕道而行,只捡能攀的山爬,能跳的涧过,一连走了四天,竟然没有绕过剑锋山去。 高翠兰哪想到会这么艰难,幸亏自己有些准备,饿了就啃点自带的饼,困了就席地而卧。只是带的一葫芦水早没了,口渴的厉害。高翠兰有些胆怯了:如果都是这样的山,再过几天找不到福陵,那不活活渴死了! 正坐在石板上困惑,忽然眼前一亮,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山谷中狂风骤起,霎时间电闪雷鸣,接着豆粒般大的雨点打了下来。高翠兰赶紧找个背风的地方躲起来。雨越下越大,她只得用双手接了些水喝,然后又用双手扶着葫芦口,接了些水。高翠兰感慨道:“真是天不绝人!”于是又鼓起勇气,决心要找到福陵山。 且不说行路艰难辛苦,又走了三天,可老是绕不过剑锋山,知道可能是迷路了。自带的那些干粮早已吃光,又找不到能吃的东西充饥,高翠兰更着急了。 这么长时间,找不到那个所谓“四季常青,泉水叮咚”的福陵山,自己孤单一人置身于荒山野岭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饥肠辘辘,无援无助。加之夜深云黑,秋虫悲鸣,阴风森森,寒气逼人,高翠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失落感油然而生,一时间百感交集,泪如泉涌。 暗自思忖:“自己的一生,尽毁在那姓猪的怪物手中,霸占了自己不算,还骗自己吃了人参果,成了个仙不仙、人不人,天不收、地不留的另类。这倒不说,还叫我来找什么福陵山,那是人能找到的地方吗,分明让我来送死呀?” 想到这儿,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破涕为笑道:“噢,福陵,不就是个陵墓吗?我还蒙在鼓里呢,他叫我找福陵,原来是想让我死在这儿。这个怪物,后事都给我安排好了,还找了这么个好听的地方——福陵,别看他猪头猪脑,可真是良苦用心。怎么该相信他的话呢?” 高翠兰心思放不下,睡也睡不着,辗转到了天明,心情少许平静些。又想了想:无论如何不能死在这儿,好歹也要看看福陵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于是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可没走多远,发现又无路可走了,眼前竟然是一片数丈深的碎石险滩。她还看到碎石滩的下面,是一片苍松翠柏的地方。可高翠兰疑惑不解:在这深山峻岭之中,从哪儿会有这么多碎石块倾泻下来? 可没心思多想,两边都是山头,无路可走,只能冒险从这里下去。自己带了几件衣服,捡两件厚实些的套在身上,用个带子扎结实,头也包了起来,便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顺着碎石滩滑了下去。只可惜石滩不是沙滩,石块大小不一,有的棱角如刃,高翠兰不知道栽了多少跟头,身上刮破了多少伤口,等脱落到石滩下,早已昏迷了过去。正是:人生只为一个缘,敢上刀山不畏险。可怜天下痴心女,偏信花心多情男。 高翠兰醒过来时,慢慢拉开头上的衣物,看到自己仍然躺在乱石堆中,有的石块压在腿上,有的挤在身边。更担心的是上面还有悬着的石块就要掉落下来,心中怎不着急?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试着想把压在石块下的那条腿抽出来,爬出去。可是刚刚一动,上面的石头都蠢蠢欲动起来,如果塌下来,自己便会被埋在乱石堆中,哪还有性命? 她再次抬眼看了看那些悬在上面的大小石块,就像一个个青面獠牙前来索命的魔怪,压得自己喘不出气来。这一次彻底绝望了,心中不由得骂起八戒来:“这个千刀万剐的怪物,本来与你已无瓜葛,为何还要害我?我死在高老庄无憾,你却把我骗到这个鬼地方。难道这就是你说的福陵,难道你就就让我这么个死法?”想想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千不该、万不该听他的混账话,落得如此下场。 高翠兰骂了一阵子,突然想到:不能呆在这里等死,也不会有人来相救,自己得想办法。她强撑着挺起身子坐了起来。好在这些石头不知道经过多少年的风雨蚕食,大都失去棱角。看到压在自己腿上的石头下面有些空隙,便从身边找到石块给填塞进去。可石块有些大,硬塞塞不进去,她又顺手找了个石块慢慢往里砸。还好,上面的石头没有塌下来,腿倒觉得有些轻松。她便用尽力气不顾一切地把那条腿抽了出来。抽出腿后本想站起来跑开,可那条腿已经失去知觉,没有办法,只得拼命往外爬。仅仅爬了五、六尺远,便听“轰”的一声,上面的石块终于塌了下来,堆在自己身边。高翠兰感谢上天有眼,让她躲过了这道鬼门关。但仍不敢怠慢,用力爬出了这个危险地段。 高翠兰实在是筋疲力尽,只得停下来“迷糊”一会。可是不大功夫,腿上剧烈的伤痛又使她醒了过来。她用手紧紧抓住那条受伤的腿,试着慢慢地站了起来,硬撑着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无意中看脚下时,实在没想到,这里居然是一条像是有人走过的路。高翠兰立刻来了精神,似乎忘记疼痛,顺着这条道尽快赶起路来。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到了一个山脚拐弯处。从弯道出来,她忽然眼睛一亮:对面这座山,绿树成荫,百草丰茂,简直另一番天地。高翠兰又惊又喜,犹如从恶梦中走了出来,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难道真的到福陵山了? 她紧走几步,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先休息一会,从身边揪些草叶子塞在口中嚼着,然后仍顺这条山路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碰到一位背柴下山的樵夫,这也是她进山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忙上前打招呼。那樵夫见高翠兰蓬头垢面,衣服破烂,吓了一跳,扭头要走。高翠兰忙喊道:“大哥,俺迷路了,敢问个路吗?” 那樵夫才停下脚步,却低着头不说话。高翠兰上前道:“大哥,请问这是什么山?”樵夫道:“张弓岭。”高翠兰大吃一惊:“什么,张弓岭,怎么会是张弓岭?”那樵夫“嗯”了一声,接着又重复了一遍道:“张弓岭。”便走开了。 高翠兰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走了这么多天,经历了这么大的磨难,却又转回了张弓岭。她迟疑半天,越想越无奈,只得跟在那樵夫后面下山去了。 高翠兰走出张弓岭,也没看到原来的路。她想寻找来时借宿的那户人家,一对老夫妻。觉得住那里比较可靠,可是却摸不着路了。这里人烟稀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放牛的人打听,才知道进张弓岭有好几条路呢。她是从东路进山,走西边路下来的。问清楚后,她便去找那户人家,打算在那里养好伤再作道理。 却说高福离别了高翠兰,日夜兼程往回赶,由于熟悉了路径,少走不少冤枉路。三、四天时间,便来到丘城县境内。 这天中午,正在一个小镇酒店内吃饭,忽然被几个泼皮围了起来。领头的问道:“你叫高福吧?”高福不知其中缘故,应道:“怎么,你们认识我?”那人道:“找的就是你,跟我们走一趟!”说着话,那伙人不由分说,早把高福捆了起来,拉着往外走。店家也不知怎么回事,跟着要饭钱,领头的道:“他是县太爷悬赏要捉拿的案犯,你去县太爷哪里讨饭钱去吧?”那店家摇摇头,只得作罢。 店老板没要到钱,倒是提醒了这伙泼皮,他们把高福身上翻了个遍,剩下的几两碎银子全搜了出来,装进他们的腰包。高福怒骂道:“你们这些强盗,凭什么翻我的银子?”那领头的道:“强盗?你才是强盗,你的钱是脏钱,当然得没收。”高福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那领头的道:“你犯什么罪,到县衙就知道了!” 高福听说要把自己送县衙,便对这伙人道:“你们赶快给我松绑,把银子还给我的,我还给你们留面子;要不然,到了县衙,有你们的好看?” 高福的这句话,说的几个泼皮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道:“搂柴禾的搂个猪尿泡——你倒是能吹。到了县衙,不知道谁哭谁笑哩?”另一个问高福:“怎么,县太爷是你爹呀?”高福道:“不跟你们啰嗦,反正我们是亲戚。”那领头的道:“说清楚点,什么亲戚?”高福只得道:“他是我家姑爷!” 几个泼皮又笑起来。一个道:“县太爷成了你姑爷,那皇上是你啥爷呀?”那领头的道:“别说是你姑爷,就是你亲爹也不行了。那可是官府出的告示,要抓的就是你!”高福这时说什么他们也不信,还是被推着,骂着送去县衙。 来到县衙门前,衙役见几个人绑着一个人过来,喝问道:“干什么的,怎么绑着人?”那个领头的忙向前道:“这是县里张榜要找的那个人,我们给抓到了。快去禀报县太爷,我们等着领赏呢。”两个衙役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便走了进去。不大一会,便跟着师爷走了出来。 那师爷是认识高福的,看到果然是高福,甚是高兴。忙招呼道:“高福,你跑哪儿去了,县太爷都急死了!”高福见是师爷,喊道:“师爷,我犯了什么法,他们把我捆起来?” 师爷这才看到高福被绑着,而且后面还有人紧紧地揪住他,便对那几个泼皮道:“谁让你们绑的他?快把他松了!”那领头的道:“不是县衙门贴告示叫拿他吗?”师爷道:“县衙门贴的告示,那叫寻人启事。是叫找人,不是拿人!”那泼皮道:“师爷,俺们也不懂。要不绑了他,他会老老实实跟我们一块来县衙吗。他不来,俺跟谁要赏钱去?”师爷道:“别说了,快松绑!” 几个泼皮这才给高福松了绑。师爷正要给他们赏钱,高福道:“师爷,他们几个把我的银子全搜去了。”师爷一愣:“什么,你们敢搜他的银子?”几个泼皮吓得赶紧跪了下来,领头的道:“师爷息怒,不是这样的,他在小镇上吃饭,没有付账,我们要的是他欠人家的饭钱。”另几个泼皮也附和道:“对对,他吃饭没付账,我们掏他的是饭钱。”高福道:“师爷,不是这样的。” 师爷打断他的话道:“你别说,让他们讲。”便问几个泼皮道:“你们说清楚,到底是你们向他要的,还是从他身上掏的?”领头的道:“是要的。他不给,才掏的。”师爷道:“是谁要的?”那领头的迟疑了一下,几个泼皮抢着道:“是饭店掌柜要的,他吃的饭,当然问他要饭钱了。” 师爷看了看他们,问道:“要多少银子?”见没人答话,又追问道:“你们掏了他多少银子?给饭店多少银子?”还是那个领头的脑子转得快,忙道:“不是没来得及吗?回去就交给饭店。” 师爷眼一瞪,道:“胡说,当时不给人家,还回去给呢。瞧瞧你们几个,一看就知道是游手好闲之辈。看告示也得看清楚了,是找人还是缉凶?他即便是犯人,有国法治他,也不允许你们翻人家的银子。还不赶快掏出来,还给他的!” 那领头的泼皮无奈,只得把银子掏出来交给了高福,然后道:“师爷,那俺的赏钱呢?”师爷道:“还有脸要赏钱,你们无故绑人,又擅自搜身,不治你们的罪就罢了,快滚!”泼皮们只得悻悻地走了。 师爷带着高福去见县令,柳亦风大喜,忙问高翠兰的下落。高福把出走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道:“我只送她到张弓岭,就被赶了回来,她要找的那个福陵山,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连那山上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个福陵山,她到哪儿找去?我到现在还担心呢。”柳亦风忙道:“你这么一说,我更担心。高福,现在你也别回家了,我派人到你家送个信,叫家中不要挂念。你赶紧折回头,我再派两个人跟你一道,骑马去,尽快地把我姨娘接回来。” 高福道:“姑奶奶到底进了哪座山,恐怕难找呀?”柳亦风道:“再难找也得找,莫非多耽搁几天时间。见了她,就说朝廷要降老爷的罪,请她回来救我。你知道,本官可真是没办法了,你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找回来!” 高福无奈,只得答应。可满肚子都是委屈:只怪那位倔强的姑奶奶当时没让他跟着去福陵山,自己也不知道她去的是哪个山头,现在如何去找?这个差事的确难为了他。 可不去又不行,高福带着柳亦风派的两个差人第二天一大早便启了程。 这次是骑马而来,不到三天时间,便到了寄云山迎仙桥。高福叫大伙下了马,到桥下给马饮了水。高福牵着马上来时,忽然见桥坡旁边、河岸上有一个人站在那儿。高福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座石雕人像,也没大在意,便催着大伙上马赶路了。 可过了桥脑子里一闪:这个石像似乎在哪儿见过,怎么这样熟悉?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上次姑奶奶在桥上遇到的那个既会吹牛,又啰嗦絮叨的老头。又一想:怎么可能呢?高福顾不得多想,便催马而去。 再说那石佬是个爱打听闲事的,看到高福一行骑马而来,又向张弓岭方向走去,猜到肯定与高翠兰有关。他便远远地跟在高福后面,想看个究竟。 眼看已到正午,高福来到张弓岭下,找到了原来借宿的那户人家,下了马,喊店家出来。店家一看是上次来过的客人,格外热情,帮忙栓了马,喂上草料,把客人让进了房内。 石佬在外面看得真切,又不好进去,便沿着路边的石头爬上了山。站在高处往院子里瞧,可什么也看不到。只得坐了下来。等了近一个时辰,大概是吃罢了饭,方见店家送高福等人走了出来。店家嘱咐道:“早去早回。”三人上了马,沿着后面的一条山路走了。 石佬见他们进了岭,知道肯定是去福陵山找高翠兰了,不想再跟过去。顺便爬上了这里的最高处,想瞅一瞅福陵山究竟在何处。 这蜿蜒曲折的张弓岭,西连寄云山,北接一剑锋,犹如一只巨蟒盘横在崇山峻岭之中,吞云吐雾,气势不凡。比自己原来住的活宝山、小西天另有一番气象。石佬看了又看,也看不出哪个山头是福陵山,只得慢慢地走下岭来。 石佬刚下山,忽见从东面跌跌闯闯走过一个人来。他蹲在路旁仔细一瞅,虽然高翠兰衣衫褴褛,但石佬还是认出了她。忙向前喊道:“高翠兰。”高翠兰吓了一跳,问道:“谁?”石佬站在她面前道:“别怕,我是石头姥爷!” 这时,高翠兰才知道是石佬,吃惊道:“您怎么来这里了?”石佬道:“别急别急,来,坐下说话。”便拉着高翠兰在路旁山石上坐下了。石佬问道:“你怎么弄的这般模样?”高翠兰叹气道:“别提了。”便把进山迷路的情况一一告诉了石佬。石佬道:“都怪我,上次就该陪你一块去找这个福陵。不过,你的家仆跟着,还以为你们能找到呢,可害苦你了。”高翠兰道:“早让高福回去了,怕他家中着急,我是自己进的山。” 石佬想了想,道:“自己进的山?那这次高福可惨了。他到哪里去找你?”高翠兰急问道:“什么,高福找我?”石佬道:“是呀,我就是看高福又来了,所以跟到这里。”高翠兰惊异道:“高福又来了?”石佬道:“是呀,他还带着人马呢。” 高翠兰听了这话,知道一定出了事,是柳亦风派他过来的。连忙问道:“他们在哪?”石佬指着那条山路道:“他们从那儿进山了,肯定是去找你的。”高翠兰着急道:“他们走多长时间?”石佬道:“刚过去半个时辰。” 高翠兰叹息道:“这么巧,早来一步也拦住了他。现在还能撵上吗?”石佬道:“他们骑着马呢,哪儿撵去?”高翠兰焦急地道:“还骑着马。他们根本不知道,那剑锋山人都进不去,哪里还能骑马?”石佬道:“我还以为你跟高福一同进的山,他知道路,所以骑马去了呢。先别管他们了,我看你走路一瘸一拐,是不是受了伤?”高翠兰道:“是受了点伤,不要紧。高福找我肯定是急事,这该怎么办哪?” 石佬看高翠兰着急的样子,劝道:“你都出家修行了,还管家中的事?”高翠兰道:“本不该管了,可是牵扯到一位亲戚,我不能看着他为我受累,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石佬道:“看来你是不能来这里修行了?”高翠兰道:“只能以后再讲。现在该怎么办呢?剑锋山是不能瞎闯的。他们?”石佬道:“现在担心也没用。这就叫阴差阳错,好事多磨。你好歹也是个半仙之体,哪是那么容易找的?” 高翠兰勉强笑了笑,道:“高福可是自家人,这就难为他了。”石佬见她放心不下,便指着那户人家道:“高福他们中午在那家吃了饭。不然去问一下,也许没有什么事,是来给你送点行李什么的?” 高翠兰站起来看了看,对石佬道:“这正是来时住的那家小店,我正在找呢。想住下来歇歇脚。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石佬道:“你也忒任性了,一个人也敢进山,弄的这副模样?”说着话,便搀高翠兰去了那家小店。 店主人正在门前扫地,看来了两个衣服不整的人,以为是讨饭的。忙打发道:“你们来晚了一步,刚吃完饭,连汤也没剩,赶个门吧。”高翠兰道:“张掌柜的,不认识了?”店家听声音好熟,仔细一看,认出了高翠兰。赶忙把扫帚一丢道:“哎呀,姑奶奶,怎么是你,他们刚刚吃过饭进山找你去了,你却来了这里。真是阴差阳错!”说着话,把二人让到屋内,忙着看座倒茶,又招呼老伴去厨房张罗饭菜。 店主人忙完,对高翠兰道:“你早来一步,也省的他们跑冤枉路了。”高翠兰一口气喝了一碗凉茶,问道:“高福忙着来找我,没说什么事吗?”店家道:“他只说找你事情急,我也不好问他什么事,吃了饭就走了。我还劝他说进了山就没路了,骑不得马,他们也不听,还是急着走了。” 高翠兰道:“这个高福,哪知道山路艰险,还以为是清凉山呢。恐怕进了山找不到我,自己倒出不来了。”店家道:“他们几个人一道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石佬对高翠兰道:“再担心也没用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早晚他们会回来的。”店家也劝道:“对。他们已经走了,追又追不上,找也没法找,只能在这儿等了。” 高翠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摇着头道:“只能听天由命了。”石佬起身告辞道:“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我就回去了。今后有事再来找我。”高翠兰道:“谢谢您了!”挣扎着想站起来送他,石佬忙拦住道:“你就别动了,再急也没用,这几天好好地养养身子吧。” 店家不认识石佬,问高翠兰道:“这位老人家是?”高翠兰应付道:“他是西面山上的石老爷子,是个热心肠,在路上见我受了伤,送我过来的。”店家忙要留他吃饭,石佬道:“我一顿饭管三年,还没到该吃饭的时间呢。”店家以为他在开玩笑,看他执意要走,只得把他送出了门。 石佬沿路而回,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想想高翠兰,本来是要找个清静之处修行的,可因为有个亲戚出了事,却急着要返回家中;高福虽然是她的家仆,她却处处关爱有加。可见人间亲情非比寻常。自己乃石胎人形,仅仅是能说会动,但缺的是人性呀! 想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我不该回去,高翠兰现在在店家住着,那高福到山上哪儿寻她?找不到她,高福又不能回来,他们两边都着急呀。不行,还是我去山上找一趟吧。”于是,石佬便折回头上了山。正是: 难得人间有亲情 感化石头也动容 为帮相识解危难 甘当好汉侠义行 第10章 石头佬救出高福 柳知县拜望姨娘 却说高福与两个官差一道来找高翠兰,路上早就闹起了别扭。高福以为自己是为县太爷办事,派来的两个差人只是跟着自己听差而已。于是有些“当家作主”的意思,老想使唤他们。哪知道这两位差人硬是不买账。自认为衙门中的“官差”,在外面总是对别人喝三吆四的,岂能让一个“仆人”摆布。 再者,他们也不知道高福要找的这位“姑奶奶”是县太爷的姨娘,只听说是清凉寺的尼姑而已。所以自从出了县城,一路上高福要走,差人偏要歇;高福要住,差人偏要走。吃饭时高福点了菜,差人让高福自己用,他们两个自行点着吃。高福没想到二位这么难伺候,早知道这样带他们干什么?可是事已如此,而且是县太爷的安排,高福只得忍耐。心想:只不过多掏些银两罢了。 可来到张弓岭,高福问明店家,知道去剑锋山骑不得马,只能徒步登山,高福便要把马寄在店家。然而两位差官说什么也不同意,冲着高福道:“县太爷命我们骑马而来,为的是尽快找到人,你却要弃马步行,不是故意耽搁时间吗?” 高福本是个老实巴交、没经过大世面的人,被他俩一吓唬,再也不争个主次,只能惟命是从,跟着他们骑马进山了。 三人翻过张弓岭,来到剑锋山下,看着陡峭峻拔的岩石,哪里有路可寻?高福正在发愣,一位差人道:“山是死的,人是活的,干嘛非要从这里进山,难道她是飞上去的不成?咱们往西走,不怕找不到进山的路。”说着话,便打马顺着山下的小道走了过去。高福根本搭不上话,只得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又走了两个时辰,还是见不到上山的路,仍然在张弓岭徘徊。眼看天色已晚,两个差人早就嚷嚷着肚子饿了,高福拿出干粮让他们充饥,他们连瞧也不瞧,执意要找店家投宿。高福只能跟着他们盲无目标地瞎撞。还算走运,当晚终于在岭上找到一户人家,好歹弄些饭吃了,住了一夜。 就这样,他们早饭后上路看山,中午就忙着找地方投宿、用餐。一连两天,也没踏进剑锋山半步。高福急了,他心中明白,找不到高翠兰,都是自己的责任,与两个差官并没多大关系。不能在这里兜圈子了,他下决心要上剑锋山上去找。 于是对两位差官道:“这里也问了,没有能骑马上山的路,可姑奶奶去的地方,是在剑锋山旁边的福陵,我必须登山去找。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两位差官道:“也好。不过,这漫无边际的,你到哪儿去找。叫我们等到什么时候?”高福道:“我要是能找到姑奶奶,随时就回来;要是找不到,说不准得耽搁几天。”差官道:“这可没有个准头,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着?”高福道:“你们不愿意等,就先回去吧。给县太爷报个信,就说我在山上找着呢,找着俺就回去。” 差官瞪着眼道:“这是怎么说话?咱三个是县太爷一块派下来的,你往山上找,叫我们回去报信,你当我们是憨子哪?”高福急道:“我哪是这个意思。叫你们回去报个信,也是怕县太爷着急呀?”差官道:“得了得了,这样吧,咱们分头去找,你上你的山,俺上俺的山,三天后都到这里会合,找到找不到,咱回去复命。” 高福无奈道:“听你们的,那就这样吧。”差官道:“光这样不行哪,俺不能喝西北风去找呀,你得给俺盘缠?”高福只得掏些银两给了他们,然后自个儿进了山。 再说石佬想帮高翠兰去找高福,来到剑锋山下,看到山势果然险峻,骑马哪能上得去?他又看了看周围,心中骂道:“这几个不知高低的东西,骑着马还想去找高翠兰。肯定是顺着山脚往西转悠去了。”又埋怨高福道:“当着你的面讲的清清楚楚,去福陵必须在剑锋山周围找,你骑着马往哪儿找呀?”埋怨归埋怨,石佬还是沿着山脚追了下去。 紧走慢走,一直追到日落西山,也没见一个人影。于是爬到山上,四处张望。天色黑透了,只得找个地方躺了下来。 好在这石佬是个半仙之体,不知渴、不知饿。有时候高兴,也到山上找些野果子尝尝,但不吃东西一样过日子。 第二天天刚亮,他意外发现一条山路,沿路而上,不远处却看到那片从上而下,十分显眼的碎石滩。石佬心想:“奇怪,在这深山无人之处,怎么会有这么多被敲砸的石块?既然有人工开采的痕迹,难道福陵就在这一带?” 又一想:“高翠兰千里迢迢来找福陵山,都怪我道听途说给她指的路,不仅没找到,还落得一身伤痕。听她说也是在碎石滩上受的伤,看来她已经找到这个地方。不如先探个究竟,也好给高翠兰有个说法。” 仔细观察一番,从碎石滩上根本无法上去。于是向西走去,陡峭处却发现一个洞。他好奇地钻了进去,里面高低不平,顺着山洞走了一段距离,却走到一个山沟里。山沟不是太深,他瞅到一处可以攀爬的地方,顺势爬了上去。登高一看,西面是剑锋山的主峰,北面却有一座小山峰挡住了视线。 石佬想起了当时几位神仙说的话:福陵就在剑锋山的后面。按照这个说法,从迎仙桥到这里,正好应该是这个方向。于是,他大步跃上了这座小山的山头,举目望去,果然另一番景象:远处看,群山林立,千姿百态,云天相接,气势磅礴;近处瞧,有一个山头,奇石怪松,郁郁葱葱,高山流水,鸟语花香。山立在云海之中,如大潮奔涌;花开在俏崖之上,如诗如画。石佬看了又看,感觉这里的风景比小西天还好。心想:高翠兰要找的地方说不定就在这里了。 于是下了这座小山,瞅准旁边那座山头爬了上去,他要去找张果老曾经住过的“神仙洞”。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半悬空似的危崖旁边找到一个山洞。走近看时,只见洞口上面隐隐约约刻着三个篆字。石佬用手抹了抹,才看清是“云栈洞”。他走进洞口,里面黑乎乎的。仔细看时,竟有半扇石门关着。推开石门,走了进去,见里面还有石桌、石凳。心中暗自赞叹:“果然是洞天府地。”走出门外,看天色已晚,便又折回到洞中,躺在了石桌上,过一晚神仙过的日子。 第二天天刚亮,石佬便起身走出洞口,心中暗想:高福一行既然来找高翠兰,必然要找到这里,我在这里等也是个办法。于是徘徊在洞口东张西望,着急时还爬到山峰高处探看,可哪里有一个人影? 一直等到太阳偏西,石佬着实心慌,他从没有过这种等人着急的感觉。突然脑子一转,不由自主地走下山去,想探一下福陵山的究竟。 石佬本来就对那片碎石滩疑惑不解,知道是人工所为,他来到碎石滩旁的那座小山上,仔细观察,果然发现这座山并不寻常,西面山腰里大片石头有动过的痕迹。他猜想:这座山可能就是福陵,动过石头的地方想必就是山门,而那片碎石滩下应当是上山的台阶,陵墓建成后,为了掩人耳目,便把从山中掘出的碎石头,封在台阶上,形成现在的碎石滩。 石佬越想越高兴,虽然没找到高福,但是找到了福陵山和仙人洞了。这可是高翠兰跑了多少天没找到的。心想:看她找福陵山的决心,即使现在不来,早晚她也会来修行,这一趟可是没有白跑。高兴地他围着山转了又转,不由自主地哼起打夯号子来。这打夯号子还是在修建迎仙桥时听那些匠人们唱的,浑厚、有力、特别提神。在他的脑子里印象十分深刻。每当遇到高兴的事,就像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唱起来。 石佬一直乐到天黑,才又想起要找高福的事,便向“云栈洞”那里走去。可转念一想:这地方连高翠兰那么心诚的人都没找到;那高福一行骑着马,到哪儿去找? 想到这里,不由得怪起高福来:排场还不小,骑马上得了这福陵山吗?这哪儿是找你的主人,分明是走马观花、游山玩水。让我到哪儿去找你们哪?想了又想,道:“不行,在山上肯定等不到他们,还是下山看看吧。”拿定主意,连夜下山来,沿着那条有山洞、有山沟的小道走了下去。 石佬不仅是个热心肠,而且是个有心人。奔波了一夜,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眼看天色已亮,他又爬上山崖,站在高处四面观看,希望能见到高福他们。可是一次次上山下山,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儿。石佬真的失望了,便坐在了一个山头上闭目养神。 正朦胧间,忽然听到哪儿有石头的碰击声,睁开眼四处查看,终于发现山崖下有一个人正在往上爬。由于山势较陡,爬的很吃力。石佬仔细看时,见那人正是高福。喜出望外,于是大喊一声“高福!”没想到他这一喊,高福着实吃了一惊,两手一抖,早从石壁上掉了下去,骨碌碌一直摔到了山崖深处。 这一下可把石佬急坏了,连喊几声,也没有回应。只得两眼一闭,跳了下去,连滚带爬下到崖底。好在石佬乃石头化身,不同凡人,身上只擦了些痕迹,并无大碍。 爬起来定了定神,便去找高福。高福可就不像石佬那么幸运了,只见他躺在一片乱石堆上,额头有血,遍体鳞伤,已经昏迷不醒。石佬抱起他喊了半天,也不见应,以为他死了,只得放下手。急得团团乱转,不住地埋怨自己闯了大祸,如何向高翠兰交代? 石佬转来转去,想了又想:“无论如何不能一走了之,干脆把他背到高翠兰住处,再做计较。”于是背起高福,寻找路径,踉踉跄跄爬出山来。 高翠兰在店中一连住了三、四天,不见高福的踪影。身上的伤已痊愈,精神也好了,只是焦虑万分。几次要进山去找高福,都被店家劝住。她知道高福实诚,找不到自己,不会轻易回来。可是那山中无路,岂不是瞎闯。每想到这里,就不由自主走到进山的小道上去观望。 这一天,远远看到有人一歪一扭的走过来,高翠兰不由自主的迎了上去。近前看时,见是石佬,后面还背着一个人。高翠兰忙喊道:“石佬爷,真是你吗?”石佬听是高翠兰,忙应道:“翠兰,快来,高福找到了。”说着话,便把高福放了地上。 高翠兰忙走到跟前,吃惊的问道:“高福,这怎么回事?”石佬气喘吁吁地道:“高福摔死了。”高翠兰一听,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忙蹲到高福跟前,拉他的手呼唤起来。 喊了半天,也不见高福有动静。高翠兰问石佬:“从哪里摔下来,怎么伤成这样?”石佬便把他如何上山找高福、如何找到福陵山、如何遇见高福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然后道:“都怪我害了他,要不是我喊他一声,他也不会掉下山涧。” 高翠兰听了石佬的一番话,真是又感激又无奈。感激的是石佬热心肠,千方百计在帮自己;无奈的是好事让他办砸了,居然出了人命。只能劝石佬道:“你也是一片好心,没想到你亲自上山去找高福。要怪都怪我,我不该来找什么福陵山,竟然害了高福的性命。叫我如何向他的家人交代?”说着话,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这石佬与生俱来一是没出过汗,二是没动过情。今天背高福第一次累得出了汗,见高翠兰哭的伤心,眼睛也湿润起来。 二人正无奈,忽听得高福“啊”一声,高翠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摇着他呼喊起来。只见高福慢慢地睁开眼,看了看高翠兰,喊声“姑奶奶”,便又闭上了眼睛。高翠兰喊了又喊,再也不见她醒来。只得请石佬把他背回店中。 住在山里的人,家中一般都会保存一些救急的草药,店主人忙熬了一罐“救生草”,给高福灌了下去,大家整整守了一个下午,才看到高福终于醒了过来。 高福睁开眼便问:“姑奶奶,我找到你了吗?”高翠兰忙答道:“找到了,找到了,就在你跟前呢!”高福看着高翠兰,流着泪道:“这是哪里?我不是在山里吗。不是在做梦吧?” 高翠兰看了看石佬,石佬摆摆手,不要说出他。高翠兰明白意思,对高福道:“这里是咱们住的客店呀,多亏了一位山里人把你救出来,总算没事了。”高福急着想爬起来,可哪能动弹得?高翠兰拦住他,一面安慰他好好养伤,不要着急起来;一面喂汤喂药,精心调养。 石佬见高福醒了过来,才算放下心,便告辞高翠兰,回了迎仙桥。 高福惦记那两位官差,只想去寻找他们,好尽快回去交差,怎奈浑身痛疼难忍,立不起身来。一直到第三天,高福才强打精神下了床,非要去寻找那两位差官。 高翠兰看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还是拦住了他。高福着急道:“我们约好三天,再不去找他,就会走散的。”高翠兰道:“你在这里就住两个晚上了,再加上你在山上的两、三天,早已超过三天,他们还会在那里等你?”高福道:“他们不见我,是不会走的。” 高翠兰道:“没有你这样实诚的。再说了,即便他们走了,咱们也能回到家,何必非要跟他们一块走?”高福为难道:“县老爷叫他们跟我一块来,如果走散了,不好交差。”高翠兰道:“什么不好交差,亏得是一道来的,他们竟然让你一个人上山,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就安心养伤吧,即便要找他们,也得等身子骨好了再说。”高福只得又住了下来。 过了两天,高福觉得精神好多了,走起路来也有了劲头,高翠兰只得让他去找那两位差官。 顺着原来的路走了一天,找到了原来借宿的那户人家。那家主人道:“两位差官在这里住了三天,等不着你回来,就走了。”高福问他们留下什么话没有,那店家道:“没留什么话,只说这么陡峭一片山,鸟都难飞进去,哪里去找什么人?”高福只好返回。 见到高翠兰,只说差官先走了。高翠兰本来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无奈高福是个实心眼,白跑一趟,也不再埋怨他。于是辞别了店家,二人回丘城县了。 来到迎仙桥,高翠兰远远的便看到石佬站在那儿,忙打发高福先走。石佬也看到了高翠兰,忙迎上来问道:“等你们几日了,现在才回去?”高翠兰道:“要不是高福伤没好,早两天就回去了。那两个差官也找不到,你见他们从这儿过去了没有?”石佬道:“我回来之后,一直在这儿,没见到那俩骑马的。” 高翠兰有点着急,道:“那就怪了,高福去找,人家说已经走了。”石佬从容地道:“天下有的是路。他们那些官差,再大的事也耽误不了他们游山玩水,未必非走这条路。”高翠兰道:“噢,看来从西面也能走?”石佬道:“也能走,不过绕点路而已。”高翠兰道:“这我就放心了。” 石佬打量一下高翠兰,问道:“你这一走,还能回福陵山修行吗?”高翠兰道:“您把云栈洞都给找到了,俺早晚会回来。不然,岂不辜负了您老一片心情?”石佬道:“那好、那好,我可在这里侯着你啦。”高翠兰道:“说不定今后找您的事多着呢,先谢谢您了。”施了礼,告别而去。 且说高翠兰与高福回到高老庄,休息了一日,高福便去了县衙。见了知县柳亦风,叩了头,高福忙问:“老爷,两位差官回来没有?”问得柳亦风一愣:“怎么,你没跟差官一块回来?”高福叹气道:“咳,找不到他们了。”柳亦风更急了,忙问道:“那、那我姨娘呢?”高福道:“姑奶奶倒是回来了,可是------” 柳亦风一听高翠兰回来了,松了一大口气,忙道:“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哎,怎么不把她接到这里来?”高福道:“你知道姑奶奶的脾气,她非要回家。”柳亦风度起了步子,自言自语地道:“回家也好,回家也好,只要找回来就好。” 他突然转过身子问道:“你刚才讲两个差官怎么了?”高福便把如何与差官分手,如何只身进山,跌进崖中,九死一生,多亏山里人相救,才找到高翠兰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又讲到由于耽误了约定时间,没能找到两位差官。柳亦风听后道:“照这么说,他们比你还要先回来几天呢?”高福道:“找到借宿的那户人家问了,我上山的第三天,他们就离开了。” 柳亦风骂道:“这两个混账东西,回来我再收拾他。”又嘱咐高福道:“你先回去给你姑奶奶讲,我明天就去看望姨娘,有要事商量。朝廷派来的官员还在县衙里住着呢,她老人家无论如何得给我一点面子,要不然,我可就犯了欺君大罪,别说当官了,全家都没命了。” 高福听了,一头雾水。忙问道:“什么事,这么厉害?”柳亦风道:“这是官场上的事,你也别问了,只有姨娘能救我。你回去就这样跟姨娘说就行。”高福不便再问,赶紧回了高老庄。 高翠兰听高福回来学说的一番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愣住了神:“什么事,会这么严重?”仔细想了想:“不就是柳亦风上个 ‘孝女赋’吗。说的也没什么假话,怎么就是欺君之罪了?”她思来想去,寝食不安。 第二天,柳亦风便携夫人乘小轿来到高翠兰家。叩见毕,让了座,柳亦风的夫人何心如坐在高翠兰的身旁,先是问寒问暖,又忙叫差人送上带来的丝绸,点心等礼物,高翠兰收下后,吩咐高福带跟差、杂役等到客房休息,接着便同何心如拉起了家常。 絮叨一番之后,高翠兰方问柳亦风:“听高福说,你犯了欺君大罪,到底怎么回事?”柳亦风道:“还是为了高福说你成仙之事,奏报了圣上。我也是出于好意,知道你喜欢清静,不愿意去进皇宫,才这样做的。谁知道圣上是个认真的主儿,偏不相信。幸亏圣上上次派来的礼部侍郎、李大人从中周旋,要不然,早就降罪了。不过------” 柳亦风顿了顿,高翠兰问道:“不过什么?难道还非要老身去皇宫吗?”柳亦风道:“不是、不是,姨娘不要生气,不是这个意思。姨娘不愿意抛头露面,向佛求静的心我已向李大人讲的清楚,李大人也在圣上面前极力赞扬您行孝为善的品格,因此,这次圣上开了大恩,要重建清莲寺,您哪儿也不要去了,在那里便可以修行个圆满功德。” 高翠兰不解地问道:“什么,重修清莲寺,难道与我还有关系?”何心如抢着道:“姨娘,还没听明白,就是因为您,圣上才下旨重修的呀,而且还赐命‘天恩寺’呢。”高翠兰扶着何心如道:“别瞎说了,你姨娘可担当不起。”何心如道:“我说的全是实话,不信,你问问我家老爷。” 高翠兰看着柳亦风,疑惑地道:“重修寺庙,这本来是件好事。可你怎么给高福讲,说什么只有我才能救得了你。怎么,圣上既然要建天恩寺,还要治你的罪,也把我牵扯进去了?”柳亦风道:“姨娘有所不知,这颁旨重建清凉寺,全是姨娘的德行感动圣上所为。可那李大人领旨来建天恩寺,却不见了姨娘的踪影。您想想,这还不是欺君之罪吗?倘若你老人家不回来,别说我全家性命不保,就连李大人也同样吃罪不起!” 高翠兰这才明白其中缘故。道:“噢——这么说来,我哪儿也去不得了?”柳亦风道:“你不是一心向佛吗,为什么还要到其他地方去?这清凉寺现在虽然庙小僧少,可是等这天恩寺建成了,那可是大唐一流的寺院。到时候肯定是高僧云集,香客不断,这才是是你修行的好地方。” 高翠兰却道:“这地方好倒是好,可离家太近,认识的施主太多,总是摆脱不了世俗的困扰。我可不是个喜欢讲究排场的,总想一个人躲远远的,这样才能静下心来。” 何心如听高翠兰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凉了半截。赶紧问道:“姨娘,您不会再走了吧?”柳亦风也连忙跪下道:“姨娘,您可千万不能再走了,佛道以慈悲为怀,即便要走,也得等到天恩寺建成之后。” 何心如见柳亦风跪了下来,忙拽住高翠兰的胳膊道:“姨娘,您要是再走,我跟你一起走,我也出家了;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高翠兰道:“你也四、五十岁的年龄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你上有老、下有小的,怎能跟我比?听姨娘的话,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不要胡思乱想!” 何心如道:“我一辈子都听姨娘的话,但姨娘也该听我一句话吧?” 高翠兰道:“还跟我讲价钱了。有什么话,尽管说。”何心如道:“我把你接回家,咱哪儿也不去了,这总行吧?” 高翠兰心中想道:“常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孩子从小多么单纯,现在跟着个当官的,心眼也学得多了起来。把我接到你们家,还不得全听你们的?”于是就坡下驴,做个顺水人情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孝顺,可是我一个人清静惯了,谁家也不去。这样吧,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还是听你家老爷的,我无论如何也得回清莲寺呀!” 柳亦风就等着这句话呢,连忙叩头:“还是姨娘疼爱晚辈,谢谢姨娘大恩!”高翠兰道:“快起来吧,什么恩不恩的,自己一家人,不要说那些外话。” 见柳亦风坐了下来,高翠兰语重心长道:“说句实在话,我原来去清莲寺,也不是本意,只不过是看透了尘世,不愿抛头露面去见什么圣上,是你们逼的我进了清莲寺。当初你们反对我出家,现在可好了,我费千辛万苦,刚找到一个与世隔绝,修身养心的好去处,你们又逼着我去清莲寺,真是身不由己,这一辈子都得听你们的呀!” 柳亦风道:“都怪甥婿无知,猜不透姨娘的心思。”何心如也跟着道:“外甥女婿不是一心一意为您好吗?还想着让你老人家到皇宫里去享受享受呢,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说得高翠兰笑了起来。 眼看到了中午时分,高福早已准备了饭菜。高翠兰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外甥女了,难得在一起吃顿饭,也算是天伦之乐。何心如看姨娘高兴,亲自斟了一杯酒,敬上高翠兰。高翠兰本不愿意饮酒,禁不住外甥女三说两劝,竟然连喝三杯,然后道:“我家同胞三姊妹,亲如一人;只有你一个女儿,视同亲生。今天你来看姨娘,喝你最后三杯酒,以后出了家,再也没有相聚的机会了。” 何心如听了这番话,泪水“刷”地掉了下来,哭泣着道:“姨娘说什么话来,出家不就是住在庙里吗?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如果以后不能相聚了,孩儿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出家的!”高翠兰道:“你不明白‘出家’的意思,出了家,就不会再有亲情了。”何心如瞪大眼睛道:“什么,出家就没有亲情了,那您出什么家?” 柳亦风一看话题不对,连忙站起来劝道:“佛门本是清静的地方,自然有很多规矩。只不过不能像在家中一样随便,但亲情总归是亲情。那是心中的事,怎么会抹得掉?”高翠兰道:“说的也对,亲情是心中的事,也只能存在心中了。” 何心如拉住高翠兰:“姨娘说这话,我就更伤心了。我以为出家是您的本意,不想让您走远。圣上又这样抬举您,颁旨要建天恩寺,您应该回来的。可我不知道,原来您是不情愿出家的呀?” 高翠兰道:“我在清莲寺已经住了几个月,那真叫‘遁入空门’,吃斋念经,七情六欲忘得干干净净。我本来要剃度受戒的,可是佛门也不知道那么多的规矩,一是要等规定的度僧日,二是年龄还有讲究,说什么‘六十一去,不得受大戒’,主持一个劲的问我的年纪,我说了她还不相信,反而对我讲,‘七、八十岁的人了,还出的什么家,受的什么戒?’你说我这么大年纪的人,出个家还要受这窝囊气,我真的不想在那里住下去了。” 柳亦风见高翠兰说出这番话,忙安慰道:“这次可不比往常,圣上是因为您才建的天恩寺,到时候就都要听您的了。”高翠兰忙道:“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叫人家听我的?”柳亦风道:“姨娘是个聪明人,没有不懂的,就怕没见过的。上次我跟李大人去清莲寺,姨娘一口一个‘老衲’、一口一个‘施主’的,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别说我跟听天书一般,就连李大人都懵了,他在回去的路上还一个劲的夸哪,直说姨娘了不得、了不得呀!” 说得何心如笑了起来。高翠兰听说李大人也夸了自己,心中暗自忐忑,主动斟了一杯酒,道:“我这个人哪,一辈子没给你们这些当官的打过交道,又不会奉承,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来,我敬你这个当官的一杯!” 柳亦风忙站起来道:“岂敢、岂敢,甥婿承当不起。还是我来敬姨娘!”说着话,端起酒杯,又连敬高翠兰三杯。 高翠兰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在家中的聚会,不想冷落自己的亲人,便喊来高福也来给姑娘、姑爷敬酒。 柳亦风没想到高翠兰今天会如此热情,心中十分高兴。暗想道:“姨娘虽然年过七十,但是光长年龄不见沧桑,仍是个充满活力之人,出家当尼姑绝不是她的归宿。她自己也说进清凉寺不是初衷,历尽艰辛到处去寻什么清静之地,心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于是趁着喝的面红耳热,故意问高翠兰道:“姨娘刚才说找到一个修身养心的好去处,难道比清凉山还清静吗?” 高翠兰还没接话,高福喝了几杯酒,便口无遮拦,道:“那地方不能去,穷山恶水,是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即便是出家,也不能到那里去。”高翠兰道:“你懂什么?没有人烟的地方,才是修行的好去处。那里可是神仙修炼过的地方。”何心如道:“噢,我明白了,原来姨娘真要修炼当神仙?”高翠兰道:“别瞎说了,神仙能是容易修出来的吗?” 柳亦风道:“姨娘本来就是修出来的神仙,你们想想,世上能有几个人有这长生不老之身?其实早就是位活神仙了。这次圣上颁旨重建清莲寺,赐名天恩寺,就是意在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善行天下,姨娘更是功德无量哪!” 高翠兰被捧得有些晕晕乎乎,却故装生气地道:“县太爷,你怎么又说起官话来了,我哪里有什么功德?这话可不要说给我听。”何心如忙拦住道:“姨娘,这可不是官话,这是实话呀。” 高翠兰瞪着她道:“怎么,你们还一唱一和?其实,我跟你们说实在话,什么事情都要看透。当今圣上当过尼姑,她自然信佛了,敕建的寺庙何止这一处?你们千万不要说是为谁而建的,应当说那是为了弘扬佛教才建的。再说了,我是一个不懂佛性的人 ,年龄也大了,本来是寺庙里不愿收留的,可你们还非要我去,我也没办法,只得进去了。但丑话说在前,我去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千万别拿我当话压人家,也千万别叫我管事,我也管不了什么事。我平常喜欢自己烧饭的,就在斋堂里帮帮忙也好。人家寺里是有规矩的,年纪大了不得受戒了,不受戒也罢,就像俗家弟子一样,也自由许多。到时候,庙建成了,人家看着碍眼了,走的也便当。” 柳亦风道:“你老人家想哪里去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她们知道你为清莲寺造福了,那住持、师太也得看您的眼色说话。巴结你还来不及呢,谁敢说你半个不字,谁敢让你去烧火做饭?” 高翠兰道:“我的姑爷,你千万别这样说了,这都是我自己的主张。你们这些当官的硬要抬举我,叫我这样那样的,我可是扶不起的阿斗,我还真不去了呢。” 柳亦风知道高翠兰的脾气,恐怕话多了再出差错,立即起身道:“姨娘说得极是,回去我禀报李大人,一切都按姨娘说的办。”说着话,又亲自给高福斟了一杯酒,道:“这次幸亏你去找到了姨娘,立了大功,本县也敬你一杯。”高福受宠若惊,赶紧谢了县太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用餐毕,柳亦风要回县衙,安顿高翠兰道:“您先在家中好生休息,等几日我派人来接你去清凉山。”高翠兰正要推辞,何心如却要留下来陪姨娘几天,柳亦风自然同意,高翠兰也劝不住,只得把她留了下来。 不几日,柳亦风派来了两乘小轿,何心如亲自把高翠兰送到了清莲寺。按照李大人的吩咐,师太慧清给她取法名妙灵,其实是“妙龄”的谐音。 李大人也曾带领官员前来看望高翠兰,高翠兰想得开了,并不回避,还情愿跟李大人多聊几句。从此,高翠兰便在寺中住了下来,一直到唐会昌年间,遇到一场空前绝后的“法难”,才不得已离开天恩寺。正是: 都说佛能保平安 怎料沙门也遭难 皇帝决心要灭佛 如来只能回西天 第11章 血雨腥风灭佛令 侠肝义胆石作媒 却说高翠兰住在清莲寺,众尼对她敬重有加,都喊她叫“妙灵师父”。慧清住持对她更是抬眼高看,她知道高翠兰的脾气怪,怕不听自己的话,每天起床后先去看看高翠兰,请安似的问候几句。平常也都顺着她的意。高翠兰是个知足的人,和大家相处很好,没事就喜欢到厨房里帮忙,日子过的还算开心。 再说天恩寺工程浩大,动用了成百上千的民工,三年多的时间才算完工。建成后金碧辉煌,宏伟壮观,气势非凡。成为当代最大的女众丛林。 李侍郎本来就是个丹青高手,天恩寺宝殿造像时,他特意绘出一张无量寿佛画像,让工匠们模仿塑造,佛像面孔极像武则天。 天恩寺建成后,李侍郎回朝奏报,便把自己绘制的那张天恩寺宝殿佛像图献给圣上,武则天看后十分高兴,大加赞赏。先后派出数名高官前去观瞻,并按照佛法选择吉日,召集地方官员以及名寺的高僧去天恩寺举行盛大的落成暨佛像开光仪式。 天恩寺本来名声在外,加之传说寺里住着一位长生不老的活菩萨,一时间僧尼云集,香客风涌而来,香火十分旺盛。清凉山下也纷纷建起客栈,饭店,商铺林立,很快形成集市,热闹非常。 高翠兰在寺中不知过了多少年。开始,外甥女何心如还不断来看望她,报知高翠兰的两位姐姐先后去世,高翠兰知道后十分悲痛,曾为她们焚香诵经,超度亡灵。后来柳亦风调任,何心如年岁也大了,就断绝了消息。 高福也来看望过高翠兰,高翠兰多次要把家产交给他,可是高福一再推辞,不愿接受,只讲这个家永远都是高翠兰的,即便自己死了,也会给儿孙们交待,看好这个家。说得高翠兰也没有办法。 寺里的住持“走了”一个又一个,尼众“换了”一批又一批,唯有“妙龄师父”依然如故。后来的沙尼哪能摸清她的底细,只听传说,乱猜她的年龄,可有的相信,也有不信的。但是有一点,全寺的尼姑,没有不称她为“师父”的。 一些远路的香客慕名而来,专门要看看“长生不老的尼姑”,高翠兰哪肯承认?总是指向别人,于是你推我是,我说你是。别管谁是,香客们只要看到一个,就算是了。这也是寺中唯一能开的一个玩笑,其实也违反了僧尼“不得打诳语”的规定,因为这件事是先发生在妙灵师父身上的,就没有人追究。 但是后来内部有了约定:当施主问第一个人时,可以指第二个人,但第二个人决不可再说是第三个人,否则会影响寺内的声誉。出家的女孩子多是苦难出身,到了寺庙里又法规森严,整年也露不出个笑脸来,能开这么点玩笑,也算是个乐趣了。 高翠兰在寺院住了这么多年,只知道佛教三归五戒,讲经说法,为的是劝人为善,普度众生。所以每逢遇到天灾人祸,她都尽力熬粥布斋,救济百姓。而且远近的人都知道有一个长生不老的师父做的粥能治百病,没病的吃了也能延年益寿,所以天恩寺一直名声在外,香客如云,香火旺盛。 常言说,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大唐把佛教推向发展的极盛时期,也对佛教进行了一次致命打击。 会昌年间,经济衰退,民不聊生。有近臣向唐武宗奏报,由于寺院持续发展,僧尼之数不断上升,占有大量的土地、财产和劳力,削弱了朝廷的实力,加重了国家的负担,使经济走向崩溃的边缘。笃信道教的唐武宗,痛恶崇佛穷国的弊端,于是对大臣们道:“两京城阙,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他认为国力不振、社会风气不好,都是崇佛造成的,于是下决心灭佛。 会昌二年,唐武宗开始没收寺院财产。会昌三年,唐武宗下“杀沙门令”,这时,正巧有人举报藩镇的奸细假扮僧人藏在京师,京兆府乘机大搜捕,在长安城中打死的僧人就有三百余人。会昌四年,敕令尽拆大型寺院、佛堂,勒令僧尼还俗。 天恩寺毕竟是敕建的寺庙,距离京城较远,一时还没有受到损坏。然而,消息传来,全寺尼众惊恐不已。高翠兰是个不管大事的人,听说后也没太放在心上。 到了会昌五年,唐武宗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全面毁佛运动。勒令全国除东西二都可以留寺两所,每寺留僧30人;各节度使治所留寺一所,其它寺庙全部拆毁,僧尼全部还俗。所有废寺的铜像、钟磬悉交盐铁使销熔铸钱,铁器交本州铸为农具。 突然一日,官兵来到天恩寺,召集所有人员,传达皇上旨意。寺内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几百尼众乱成一团。懂事的回房拿了细软便走,胆小的沙尼只是哭天抢地,哪里顾得收拾东西,就被官兵赶出寺门,四散而逃。可谓是有家的归家,有亲的投亲,无家的流离失所。空留下一座富丽堂皇的寺庙,任凭官兵们抢掠、毁坏。 高翠兰当时听说官兵进了寺,才知道祸事真的临头了,后悔自己没有及早离开天恩寺。她没跟着众尼去见官兵,反而躲回房内,收拾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乘乱溜了出去。 高翠兰出了天恩寺,直奔高老庄而去。这些年来,认为自己“出家”了,只知道吃斋念佛,默头打发日子,从来没有计算过年月。她明明知道自己熬走了几代人,已经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但是对家的印象,在她的脑海里还同昨天一样清晰。 来到高老庄,她才知道自己错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院一墙都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了,再也找不到自家的那所院落,打听不着一个叫“高福”的人,连高福的儿子“高义”的名字也无人知晓。她哪里知道,从武则天执政到唐武宗当朝,已经近二百年的岁月了。高翠兰终于打破了“回家”看看的“奢想”,完全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可是,既然来到高老庄,也得到父母的坟上去看看,她凭着印象找到了坟地,看到墓碑还在,心中稍微安慰了一些。于是便去买些纸钱来烧了,哭了一场,这才不无遗憾地走出了高老庄。 高翠兰自打进寺修行,一直认为佛教以慈悲为怀,是个普度众生的清净场所,皇上给予很多保护措施,甚至犯了死罪的人进了佛门都可以免死,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也不再自寻烦恼,另找出路,连那次千辛万苦去寻的福陵山也早已丢在脑后。没想到兴佛的是圣上,灭佛的也是皇帝!弄得如今无家可归,千般苦楚,与谁诉说?高翠兰思来想去无路可走,只能前往迎仙桥,去找石佬帮忙再寻福陵山碰碰运气了。 高翠兰一路走来,看到的情景于上一次大不相同。原来是村庄零落,人烟稀少,大唐经过了漫长的岁月,特别是几个有作为的皇帝的治理,形成的大唐盛世面目犹在,人口增多,集市繁荣,道路也宽敞很多。然而,她一路看到的寺庙也不少,可每处都是寺舍破落、佛像露坐、僧尼皆无,心中越发悲凉起来。 唐武宗这次灭佛,共拆寺院4600余所,连私立的四万余处僧居也不放过,收缴良田数千万顷,强迫还俗的僧尼26万多人,与官府对抗被杀的、逼死的、饿死的僧尼不知其数,这是佛门几百年来一场少有的浩劫。 高翠兰是在寺院中住惯了的,从未出门化过斋,好在身上还有点存了多年的银子,可以买些东西吃。但是吃惯了素食的她,嗅到酒店里的那种味道就有些恶心,只想到村户人家中换些馒头之类的食物充饥。于是便找了一个看似富户人家,没想到刚进门,便被赶了出来。高翠兰莫名其妙,忙问道:“为何赶我走?”那主人道:“你没看见到处张贴的告示,凡是化缘、化斋的僧尼,不但不准给饭食、财物,而且还要捉拿送官府。俺也没功夫送你去,你还是赶紧走吧!” 高翠兰才想到自己还是一身尼姑衣服,现在的僧尼都是犯法的,这样的穿着出不得门了。赶忙施礼道:“东家,俺不是化缘的,俺还有些银子,走得饿了,想换个馒头吃。” 那人听说有银子,便把高翠兰领进院子,转身关了门,嘟囔道:“哎,什么世道呀,和尚、尼姑都犯了法。”又对高翠兰道:“真巧,中午刚蒸一锅杂面馒头,剩的还不少,你就将就着吃点吧。”说着话,把她领进了厨房,喊老婆给她热了些汤。 看着高翠兰吃完饭,道:“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官府不让施舍。不过没关系,你有零钱就给点,没有也就算了!”高翠兰道:“大哥大嫂,想跟你们商议件事?” 那男主人一听这话,就以为她没带银子,是个骗吃骗喝的。不耐烦道:“别说了,你们这些出家人哪里有钱买饭吃,俺也不在乎这顿饭,你走吧!” 高翠兰掏出一块碎银子道:“大哥大嫂,我这里有些银子,不知道够不够?”那男主人看高翠兰真的拿出了银子,庆幸自己没说太难听的话,忙道:“怎么不够?其实两个小钱就够了,哪能要你的银子?” 高翠兰对那女的道:“我还有件小事想求你们?”男主人道:“不要见外,尽管说。”高翠兰道:“我是从天恩寺走出来的,不知道佛门弟子行不得路,早晚会被人抓了。大嫂可怜我,有穿不着的衣物送俺一件,也算你大发慈悲了!” 那男主人对老婆道:“能帮的当然要帮,快去捡两件来,千万别小气。”那女主人果然去堂屋中取了一套旧棉衣、两件单衣来,高翠兰付了银子,换上衣服,千恩万谢告辞了。 走了几日,终于来到了迎仙桥。她本来一心想找到石佬,请他带自己去福陵山找个安身之处,没想到这唯一的愿望也难以实现:迎仙桥的石栏已经毁坏,桥下的那尊石佬像也没了踪影。高翠兰的心顿时凉透了,她回忆起上次去找福陵山的惊险历程,不但山没找到,而且连累高福险些丢了性命。这次如果找不到石佬,自己如何再敢去爬那剑锋山? 高翠兰不甘罢休,她知道石佬是有灵性的,于是站在桥头高声呼喊:“石佬爷,石佬爷------”喊了半天,哪里有人答应? 高翠兰此时已经心力交瘁,不由自主地瘫倒在桥边。真乃人到背运时,处处是绝境,她真想大哭一场,可又哭不出声来,只是慢慢地昏睡了过去。 高翠兰醒过来时,看见面前站着一位妇人,旁边还站着个十来岁的小孩。那妇人看高翠兰睁开了眼,忙问道:“这位大姐,天色已晚,为何睡在这里?”高翠兰挣扎着坐了起来,道:“千里寻人,迷了路,再也找不到了。” 她打量一下这位妇人,问道:“你们是?”那妇人道:“俺们是去庙里上香的,回来路过这里,看你睡在这桥上,故来问问。”高翠兰听说是到庙里上香的,忙问道:“这里还有庙吗?”那妇人道:“有呀。听说外面的和尚庙都扒了,可俺这山上的神仙庙好着呢。” 说着话,便指着近处寄云山上的那座庙道:“你看,就在那儿。那位神仙可灵着哪,俺村里的人都去给他上香,求他保平安。”高翠兰问道:“这庙里供的是哪位神仙?”妇人道:“听说原来叫他石仙,惯了俺都喊他神仙了。” 高翠兰一听“石仙”两个字,突然想到:“难道是石佬吗,他怎么会搬到庙里去呢?”正在疑惑,又听那妇人问道:“大姐,你要到哪里去?是累的还是饿的,晕倒在这里?” 高翠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只顾赶路,两天没吃东西了。这一带有个福陵山,知道吗?”那妇人摇摇头。却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饼,道:“这里离俺家有点远,要不就带你回家做饭吃了。这是孩子剩的饼,你也别嫌弃,充充饥再去找。”高翠兰谢过妇人,接过饼,那妇人便拉着孩子走了。 高翠兰吃着饼,站起身来,向四周观察了一番,时过境迁,往日的仙界如今变成人间,小天河两岸增添了不少村庄。她又仔细看了看山半腰处那座正对着迎仙桥的神仙庙,决定到那里去看看。 高翠兰费了好大的劲,爬到山上。神仙庙并不大,灰瓦红墙,一个小院。虽然有些破旧,可山门匾额上的“石仙庙”三个字依然清晰可见。进了山门,院内有几棵古松,树下有石桌、石凳,后面便是三间正殿。高翠兰走了进去,看到石案上香炉中几支被点燃的香火,冒着缕缕青烟,石案后供奉着两尊造像。果然有些象石佬的样子。高翠兰忙跪下拜谒,祈求神仙保佑。 这时,石佬已经认出了高翠兰,便从神像中走了下来,哈哈笑道:“我说这么晚,还会有人来?原来是高‘真人’呀?”高翠兰吓了一跳,抬头看时,果然是石佬。不由得惊喜万分,忙喊道:“石佬爷,您还笑呢,险些见不着面了。” 石佬忙扶起高翠兰,道:“我等你三年、五年、十年、百年,一直以为你要去福陵山呢,可始终不见踪影,怎么现在才来呀?”高翠兰道:“一言难尽,现在是走投无路了。”也不再客气,顺便拉个蒲团坐下,把自己的遭遇叙说了一番。 石佬感叹道:“难为你在寺庙中过了这么多年。我也听说皇上下令灭佛,拆毁了所有的寺庙,幸亏我这儿是座神仙庙,当今皇上是个信道的主,才没人来拆。” 高翠兰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建座庙?”石佬道:“哪儿是我建的,你听说过自己给自己建庙的吗?”高翠兰道:“那是谁建的?”石佬道:“说来话长了。”接着便席地而坐,讲出一段惊天动地的故事来。 “我呀,就因为肯说话,头上还落个大疤呢。今天要不是碰见你,找谁说去?你知道我也苦呀!” 说着把头伸给高翠兰看,高翠兰看到石佬头上确实有一个大疤痕。问他怎么回事,石佬道:“善人恶报呀。你想想看,你有长寿之异相,如有高人指点,定能修入仙界,哪能让你去受这么一番苦难;我乃石头成精,若有仙人提携,也能修成正果。只可惜咱们找不到一个引路之神哪。我和那孙猴儿不同,他生性灵巧,学了一身武艺,打出了一片天下。而我呢,生成老像,没他那个本事。本想积德行善,没想到却做了一件蠢事,得罪了王母娘娘,差一点没了性命。” 高翠兰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事,竟然得罪了王母娘娘?”石佬道:“在这以前,有一个叫张山的落榜书生,不知怎么来到这座桥上,呼天唤地,骂朝廷不公,奸臣当道,官场腐败,考场作弊,说他一连三考不第,主考官还把他的文章曲解为辱骂朝廷,险些丢了性命。又说自己饱读诗书,枉有才华,既不能报效天下苍生,学有何用?生有何益!说的悲切,哭的伤心。没想到他说着说着,站到了桥栏上,就要往下跳。多亏了我两条腿跑的快,一把抓住了他。他还不让救呢,一个劲的跟我拨楞,可书生毕竟是书生,没多大力气,挣不脱我的手,总算把他给救了下来。 “我就开导他说‘读书人考不中的多的是,不能都去寻死呀?’他说‘当今天子,不如一个女皇帝,武则天当年推行贡举制度,为的是杜绝官员世袭的弊端,从读书人中选拔治理天下的人才,可是如今考场却被贪官把持,收受贿赂,颠倒黑白,官场如此,永远没有希望了。’我跟他说,‘不当官当个老百姓,也自有乐趣。’他说‘没有乐趣了,父亲早亡,全靠母亲培养。本来是要赡养母亲的,可是母亲也因病去世。现在人眼皮子最薄,原先定的婚约,也被人家解除了,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人世间? “我看他痛心疾首,知道不好劝,正为难之时,忽见桥上走过来一人,我急忙上前想请她帮忙来劝。仔细看时,却是一位妙龄女子。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反正一条人命要紧,便请她前去劝说这个张山。谁知道那女子不买我的帐,说有急事,执意要走,一使劲挣脱了我的手。正无可奈何,没想到那书生又爬上桥栏,要往下跳。我大喊一声‘别跳’,上前一把抓住了他。 “没想到那女子看到这一幕,竟然转回身来。见我拉不住他,便来到跟前,问那书生‘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跳水?’没想到这张山听到女子的声音,也不闹了,回头一看这女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说道‘小生已看破红尘,小姐莫要见怪。’ “这女子见书生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起了怜悯之心,竟苦口婆心地劝起他来。我看张山能听进那女子的话,自己便撤了出来。后来,我见她两个人越谈越热乎,也算是郎才女貌,只想到救人之命,成人之美,也没问三七二十一,便当起了大媒人,几说几讲,真没想到那女子居然同意了。我以为这是天赐缘分,便搓土为香,让她二人在迎仙桥上拜了天地。” 高翠兰笑道:“这么简单?”石佬道:“就这么简单,我看那女子是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跟着张山回家了呢。”高翠兰道:“你既当了媒人,又成了救命恩人,也算积大德了。”石佬道:“你还开心哪,大祸临头了!”高翠兰问道:“怎么了?”石佬道:“你知道这女子是谁吗?她是王母娘娘的使唤丫头——翠灵仙子!”高翠兰吓得‘啊’一声,接着石佬又讲出一串故事来。 原来这翠灵仙子受王母之命,是去通知几位大仙来瑶池赴会的。这翠灵平时哪有走出宫门的机会,好不容易得到这个差事,赶紧办完了公事。回来途中心情甚是开朗,拨开云头徃下一看,只见青山叠翠,绿水如织,春花烂漫,稻菽成茵,不是仙界,胜似虚境。她心中按捺不住,便落下云头。 来到迎仙桥上。本想游春看景,没想到却撞见这件事儿。也是自己没有定力,她看到的天界神仙都长得奇奇怪怪,哪见过凡间这般美男子,心想:怪不得玉帝的七仙女偷偷地下凡,人间真是挡不住的诱惑。她见到张山后就怦然心动、一见钟情,八匹马拉也拉不回来。何况又有石佬只想着救人,不分青红皂白从中撮合,一说即合,两厢情愿。谁也不问谁的根底,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一对。 你说这王母娘娘会同意吗?她看到要请的神仙都到了,独不见翠灵来侍候,掐指一算,便知道出了事。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心中还是没谱。于是把益算星君请了过来,算出了事情的真相。 可是这次王母娘娘倒是沉住了气,并没有当场发怒,她明白自己的女儿——七仙女下凡时因处置不当,闹得天下人皆知。不但伤了母女的感情,而且损害了玉帝家族的尊严。这次出轨的只不过是个使女,也不需要动那么大的干戈。 等宴会一散,送走了众仙,便召集宫中的丫鬟使女们到殿上来,并唤来一个叫撒四的小瘟神,站在自己身旁。训话道:“你们见到翠灵吗?”天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答道“没见到。” 王母冷笑道:“你们永远也别想见到她了。”众天女面面相觑,问道:“怎么了?”王母道:“怎么了,她竟敢违反天规,偷吃禁果,被哀家打下凡间,哀家还要派这位小瘟神撒四跟着她,叫她穷困潦倒,病魔缠身,生不如死,死不再生!” 王母气的拍了一下桌案,接着道“你们皆是我天上使女,凡人称之为天使,多么荣幸。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要遵守天职,且不可越雷池半步,如有再敢违我宫中规矩者,同翠灵一样下场!” 王母这样还不解恨,又寻思道:“这石佬本是一个镇河的石头人,居然成了精,竟敢给天女作起媒来。若不灭了他,今后天宫如何安宁?”于是又叫小瘟神撒四下界抓翠灵时先把石佬“修理”了。 撒四只听说石佬是石头成精,并不了解他的根底。想了想,用自己那一套肯定不行,疾病灾难必然不能侵害他。可王母把这事交给了自己,也不得不去,于是便想了个计策对付他。 石佬平时好说爱动,但他毕竟是个镇河石佬,只要不去溜达,神、形总会与石像为一体,立在桥边。撒四本来又黑又瘦,这一天,他打扮成一个小叫花子的模样来到迎仙桥,故意装作玩耍的样子,先去摸桥栏上的小石狮子,接着便去摸石佬的头。 石佬哪知道他是王母派来害自己的小瘟神呢?毫无察觉,任他抚摸,全当给自己挠痒痒了。哪知道那撒四早有准备,背后做起手脚,趁石佬不备,一手偷偷地拿出神錾,一手掏出天锤,把那錾子对准石佬的头,猛夯一锤。石佬想躲时,还是晚了。只听“咔嚓”一声,头皮早被揭下了一块。 石佬又气又急,“啊呀”一声,一手捂头,一手紧紧抓住撒四,怒问道:“你小子,为什么害我?”撒四本想一下子可以结果他的性命,没想到石佬躲得这么快,还这么大的力气,把自己手臂的骨头都快捏碎了。这撒四只不过是个瘟神,并无多大力气。何况石佬是有根基的,哪里挣得脱?只得叫嚷着求绕。在石佬的威逼下,才把王母娘娘安排的事情供了出来。 高翠兰听到这里,十分着急,忙问道:“他不但害你,而且还要害那张山、翠灵,她俩怎么样了?”石佬道:“幸亏那石匠为我打造锁仙链有了用处,我把那个撒四锁到活宝山象牙峰上了,哪还能去加害她们两个?” 高翠兰这才少许放下心,道:“这么说你救了张山、翠灵,这个庙难道是他们给你建的?”石佬道:“正是。” 原来这张山是交城县南张镇人,也算是书香门第,父亲靠教书为生,家中虽然没什么大的产业,但也衣食无忧。只可惜张山父亲去世太早,家境便逐渐冷落了。张山不忍看到母亲生活艰辛,立志发奋读书,期望一举成名。没想到功名不就,却险遭牢狱之灾。家中除了三间破屋,便一贫如洗了。 翠灵跟张山来到家中,看到这般状况,问张山道:“你是要继续考取功名,还是另谋生路?”张山道:“我已经是进入阎罗殿的人,想不到老天爷睁眼,碰到一位好心老人,又遇见你,亏得你们救了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切都听娘子安排!” 翠灵笑着道:“你要去阎罗殿,怎么走错了路,却跑到迎仙桥上去了?”张山被她问的一愣,但灵机一动,随口答道:“我不去迎仙桥,怎么能迎来你这位仙女哪?” 张生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一语中的,翠灵不但没高兴,反而忧心忡忡了。心中暗想:“你哪懂得,我要不是个仙女就好了。就因为是仙女,做夫妻的日子才不会长久。玉帝的亲女儿下凡,都受那样的折磨,最后还是归了天庭,何况我这个小小使唤丫头,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哩。” 张山看到她突然愁眉苦脸的样子,忙问道:“怎么了?”翠灵知道张山已经是个经不得大风雨的人了,不能再伤害他,自己的一切都不能告诉他。于是搪塞道:“没什么。我在想,那个石佬也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来个拉郎配,真是可笑。”张山道:“真是个热心肠,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翠灵听张山说这样的话,知道他是个得恩必报之人,心中也很受感动。 却说镇上的人看到张山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回来,像炸开了锅一般,奔走相告,都跑过来看新媳妇,一时间院子里挤得水泄不通,都问张山:“哪里找的这么漂亮的媳妇?”张山不好意思答复,翠灵却大大方方道:“俺家就是西山村的,俺姓崔,叫‘崔灵’,今后就是邻居了,请大家多多关照!” 说得大伙笑呵呵的,都夸张山转运了,找个这么好的媳妇。也有些街坊们拿来酒、肉、果子、衣料当贺礼,张山也千方百计置办了酒席,简简单单举办了婚礼。街上的孩子们还不断在他门前点爆竹,一连热闹了几天。 这翠灵仙子乃是王母娘娘身边的天使,可不比一般女子,她胆大心细,机敏过人,而且敢作敢为,认识不少各路神仙。她只告诉张山自己住在寄云山中,父母早亡,跟外祖父长大,外祖父是个异人,经常出门学道修仙,只有自己住在家中。这次出来就是去寻找外祖父的,没想到遇到了张山,成就了夫妻。 通过几天的交谈,她知道张山确实满腹经纶,志向高远,只因当时官场腐败,权贵把持考试,名曰推荐,实际上是互相利用。张山家境贫寒,而且持才自负,找不到举荐之人,哪能取得功名?为此,她暗暗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不论夫妻长短,都要为张山实现抱负。 于是对张山道:“既然你文章写得好,能不能把这进士科考试做的券子重写一遍,让我也开开眼界?”张山疑惑地道:“怎么,娘子也懂得诗赋文章?”翠灵道:“小时候偷偷学一点,怎敢同相公相比?不过,我认识一位从朝廷退休后隐居的高人,常与外祖父论道,他诗词歌赋,经义、文章无所不通。你写出来,我想请他给个评价。” 张山高兴地道:“你还认识朝廷中人?也好也好,有高人给个评价,也不枉我辛苦半生、反而让别人以为我是孤芳自赏了!”说着话,便磨墨铺纸,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张山花了半天时间,把自己做过的试卷重新默写了一遍。写好后,便指指点点同翠灵交流起来,翠灵看他字写得规整,诗赋、文章做得也有气势,一个劲的夸“好”。张山道:“娘子说好不算,必须找那个高人去看。”翠灵道:“相公不知,这位高人怪得很,自隐居后,一个生人也不见,你去,准是见不了。” 张山不放心道:“难道让你一个人去不成?”翠灵道:“只能我一个人去。怎么,还怕出什么差错吗?”张山急忙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担心而已。”翠灵劝张山不用担心,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试卷,辞别上路了。 翠灵走出了南张镇,见四周无人,便架起祥云,直奔京城而去,悄悄地落在了皇宫大院。 这时正值文武百官上朝,大臣们自觉排成两队走向金殿。神仙都会隐身之术,翠灵忙躲在进殿台阶旁边,她看到文官队伍走在最前面的大臣怀中抱着一本奏折,心中暗自高兴。等那位大臣来到台阶处,故意将他绊倒,奏折摔了出来,翠灵赶紧把张山做的试卷塞了进去。 这位摔倒的大臣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中书侍郎段文昌。他以为自己是上台阶绊倒的,哪里知道会有人算计他。众大臣忙把他扶了起来,把他的奏折也捡起来交给了他。 来到朝堂上,众大臣山呼万岁,施罢了大礼,分左右站立。只听皇上问道:“众爱卿,有什么大事,且请讲来!”太监王公公也随之喊道:“有本上奏,无本退朝!”段文昌忙上前奏道:“臣有本奏。”皇上道:“呈上来!”王公公忙把奏折接过来交给了皇上。 皇上打开奏折,便见到那份写的工工整整的试卷,不知是何意,只得翻开仔细阅览,见文章写得不错,诗做得也好,便问道:“段爱卿,这答卷做的确实不错,但进士科考试已过,人才已经选出,你这时拿出这份答卷,不知是何意图?” 段文昌一听自己的奏折是一份答卷,惊得目瞪口呆,懵懵懂懂地问道:“什么,一张答卷?”皇上抖着那张卷子道:“你看看,这不是一张答卷吗?” 段文昌看了,心中犯起了嘀咕:“我明明写的是浙西旱情之事,怎么却变成一份答卷了呢?”又想道:“这奏折明明是自己亲自交出,经王公公之手转给了皇上,不会有人从中做手脚呀?”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转念一想:“这次进士科考试,礼部侍郎钱正做知贡举,没想到他是个吃独食的主儿,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居然连我也不放在眼中。我曾给他打招呼取刑部侍郎之子,可他表面答应,录取时却没有他的名字。正想找个茬儿收拾他,难道老天有眼,在我的奏折里出现试卷,让我奏他一本不成?” 段文昌正在思考,只听皇上问道:“段爱卿,说话呀,到底怎么回事?”段文昌只得奏道:“启禀皇上,老臣正在犹豫,老臣有本奏本,无本不敢妄奏,可怎么会把一份答卷交给皇上呢?这其中必有缘故,不知老臣当讲否?” 皇上道:“朕也觉得奇怪,有话爱卿且讲!”段文昌道:“此次进士考试,朝中早已闹得沸沸扬扬,都说礼部侍郎钱正独断专行,徇私舞弊,录取及第的都是他关系之人,推荐的平庸之辈,所以考生们不服者多矣,大臣们怨气者众矣!不知谁把这份答卷塞进老臣的奏折中,只是想借老臣之手出出气而已,还望皇上不必追究了?” 当今皇上乃是登基不久的唐穆宗,听了段文昌一番话,顿时大怒,道:“什么,不必追究了?进士考试乃为朝廷选拔栋梁之才,岂能儿戏?”大喊一声:“知贡举钱正!”那钱正早吓得浑身颤抖,听到皇上喊他,哆哆嗦嗦走上前来,扑通跪倒,道:“下官在。”唐穆宗问道:“段大人讲的,可有此事?” 钱正知道段文昌借题发挥,是想报那一箭之仇。在这生死关头,明知道斗不过这位皇上的“红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答道:“决、决无此事!”唐穆宗道:“这么说,是段大人陷害你?”钱正连忙道:“不敢、不敢,只不过------” 钱正不知所措,抬头见皇上两眼正盯住自己,只得和盘托出道:“只不过段文昌曾嘱咐下官要我录取刑部杨侍郎之子一事,下官不敢徇私,没能办妥。常言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段大人,该不会为这件事为难下官吧?” 皇上及众大臣听这话,全都吃了一惊。唐穆宗看了看段文昌,段文昌却盯住钱正道:“钱大人,说的有道理。我是跟你讲过杨侍郎之子在这次考试之列;不过,我还跟你讲过户部刘大人之子、翰林元大人之子都在这次考试之列,你是贵人多忘事,今天怎么只提到杨侍郎之子一个人呢?” 钱正听他无端拉出朝中许多人来,知道他是既想掩人耳目,又当着皇帝的面讨好大臣。着急地道:“没、没有------”段文昌道:“没有什么,我还给你讲过进士科考试事关重大,一定要把握分寸,量才录用。可你呢,据朝中大臣们讲,你这次是掐头去尾:大臣们的子弟没有一个进第,这到不足为奇,或许他们考得都不好,你铁面无私,没有录取他们,有情可原。可是平民百姓的子弟也一个没有录取,这就叫大臣们有些想法了,十六名考中的居然都是地方官员和富豪们的子弟,难道他们考得最好,真的就这么巧合吗?皇上,您让大臣们说说,听听他们对这次考试都有什么看法?” 唐穆宗听到这里,觉得有门道,往下瞧了瞧,道:“让大家评评也好,你们有什么见解,尽管说来!” 皇上这一发话,大臣们可沉不住气了,有的是给钱正打招呼没中用的,有的是自己孩子没考中的,还有平常对钱正就看不顺眼的,一个个争相发言。有说钱正徇私舞弊的,也有说钱正贪赃枉法的,还有说这些录取的人都是与钱正有特殊关系的,反正没有一个说这次考试公正,替钱正说话的。 唐穆宗听得头都发涨了,指着钱正问道:“钱正,你还有什么话讲?”钱正道:“他们只是猜想,空口无凭。” 唐穆宗看了看龙案上的那份试卷,道:“这个叫张山的考生,你认识吗?”钱正想了想,道:“知道此人,下官看他的诗赋还好,可《时务策》文章言辞犀利,借古喻今,有损朝廷尊严,所以搁下了他。”唐穆宗道:“原来你只喜欢拍马逢迎的无用之辈。”钱正道:“下官不敢,只是------” 唐穆宗问道:“只是什么?依朕看来,把朝廷选拔栋梁之才的重任交给你这样的人,朕还真有些担心哪!”钱正道:“下官知罪!” 唐穆宗指着钱正道:“钱正,你不说诸位大臣空口无凭吗?现在朕也不让大理寺去查你,朕倒要来一次重考,等结果出来,一切就都明白了。” 众官员没想到皇上快刀斩乱麻,拿出这样的好主意,齐声奏道:“皇上英明!”于是皇上便安排由中书舍人白居易、翰林学士王齐主持重新考试的一切事宜,择日进行重考。 却说灵翠在大殿上听得明明白白,自己一招见效,皇上竟然决定要重新考试,真是个没想到的结果。晚上回家便把消息告诉了张山,张山虽然高兴,却又不敢相信。问翠灵道:“那高人怎能知道朝中之事?”翠灵道:“我原来就给你讲过,这高人是朝中官员退隐的,正好他的门生去看他时,说起朝中大事,才告诉他的。我去得正巧,得了这个消息,难道你不相信吗?”张山这才信以为真,认真复习起功课来。 果然不出所料,张山很快便接到官府的快报,催他赶赴京城准备复考。张山不敢怠慢,向邻居借些银两,收拾了行李,携翠灵一道去了京城。 这次考试,是大唐科举制度进士科考试中第一次重考,开了先例。朝廷十分重视,增加了十个名额。放榜时,张山果然名在榜中,而原来考中的十六人只有两名被录取,其余全部落选。幸亏有两名被这次选中,救了原知贡举钱正的命,皇上说他良心还没坏透,对他罪减一等,下了一道“革职查办、抄没家产”的敕令。 再说张山中进士第后,又经吏部选试,推荐他任信城县尉之职,不久后便调任当了应山县令。 应山县城离寄云山不是太远,正是管辖之地。张山上任后便想到了救命恩人。于是同翠灵商议,要一同去寻找、拜访石佬。翠灵道:“恩人是要拜谢的,但老爷刚刚上任,公务千万不可耽搁。不如臣妾先去寻找一趟,等找到后,若能把他请过来更好,若他不愿意来,你再去谢恩不迟。”张山觉得翠灵说得有道理,不过对她一个人出门还是担心,要派两个差人跟她一块去。翠灵道:“这是咱们家私事,岂能惊动官差?我从小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的,尽管放心!” 第二天,翠灵便打扮成村姑模样,到寄云山来找石佬。翠灵上次看到石佬时就觉得他形象有些奇怪,知道他不是平常人物。当时因为情急,哪顾得互相问明来历,其实翠灵早就想来探探他的根底。正是: 姻缘也非前世定 至高神权难操纵 两厢偶遇成婚配 多亏做媒石头精 第12章 张山不忘救命恩 翠灵巧遇解围人 却说翠灵来到迎仙桥,东看西瞅,哪能见到一个人影?等了好大时辰,不见有人经过,她便走下桥来,想到附近的村子里去打听。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喊了一声:“翠灵。” 翠灵倒是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见从桥边歪歪斜斜走上一个人来,那人又呼唤道:“翠灵,是不是翠灵?”翠灵仔细看时,正是她要找的石佬。高兴地跑了过去,扶着他走到路上来。 石佬问道:“你怎么自己回来了,那位张山呢?”翠灵道:“别忙着问张山,我得先问问您老人家,怎么会在桥底下呢?”石佬开玩笑道:“我在桥下洗澡呢。知道你要来,沐浴更衣,恭迎仙驾呀!” 翠灵心中“咯噔”一下,虽然石佬说的是玩笑话,但听话听音,似乎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故意试探道:“您老人家别开玩笑了,俺这小小村姑可担当不起。”石佬冷笑道:“哼,你小小村姑,却闹这么大的动静?实话告诉你,我给你们做这个媒呀,是倒八辈子‘血霉’了,居然惊动了王母娘娘,她派人来要我的命,差一点死无葬身之地呀!” 翠灵听这话吓呆了,知道出了大事,王母对自己岂能罢休。忙问:“怎么,王母娘娘派人来了?”石佬道:“这也怪我,当时怎么不问问你的来路呢?”翠灵道:“别说怪谁了,您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石佬道:“别急、别急,咱得慢慢说。” 把翠灵带到那棵云柏树下,两个人坐了下来,石佬叫翠灵看了他头上的疤,接着便把王母如何派瘟神下界,自己如何对付小瘟神撒四的事说了一遍。 翠灵听得瞪大了眼睛,道:“我说呢,到现在没动静,还以为王母发了慈悲呢。原来你把撒四锁在山里,才救了我们。可这只是权宜之策,时间长了,娘娘会派人来找他的。”石佬道:“管她呢。反正锁住了撒四,他就不能去加害你们,你们得过且过,只能这样了。” 翠灵一时心乱如麻,陷入了沉思。石佬看着她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张山呢,张山怎么样啦?”翠灵便把张山的事说了一番,然后道:“张山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刚到应山县,就要来找你老人家。这次本来张山要来,可是他刚到任,我觉得公务离不开;再者,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您,所以我就先来了。没想到这么巧就见到您,这可是张山的福分呀。” 石佬忙道:“什么,找到我是张山的福分?”翠灵道:“对呀,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您,他怎么会有今天?所以天天叨念您。这次既然找到您,就是来接您的。您就跟我一块回家吧,也让俺们好好地孝敬孝敬您老人家!” 石佬听了这番话,甚是感动。石头人没有眼泪,如果有眼泪,早该流了下来。他对翠灵道:“我这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个媒,只以为倒霉透了,没想到你们还把我放在心上,真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你知道我是个石头人,不食人间香火,千万别提谢恩的事,你们能在心中想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翠灵道:“您若不去,岂不让张山失望?”石佬道:“干脆说找不到就得了。”翠灵道:“要说找不到您,他岂不要亲自来找?” 石佬想想也是,踌躇一会儿,问道:“张山知道你的身份吗?”翠灵道:“我正为难哪,要是讲明身份,他不担惊受怕吗?”石佬道:“说的也是,你看看我做的这个媒,两口子也不能说实话,他不知道你是天界女,也不知道我是石头人。这样吧,你回去就跟她说一次实话,告诉他俺本来是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石匠们把俺打造成镇河石佬,他们的心愿就是想让俺保住这片地方:“河中不淹人,地里无水患;妖孽难逞凶,好人得平安。”救他是理所应该,俺石佬做事从来不图报,叫他不要惦记这件事,自己好好做官、做个好官吧!” 翠灵听他说的话实在,只得道:“你若不去,他必然要来看你,我如何劝他?”石佬道:“千万不要让他来,你就说我只不过是河边上立的一个石头人,一般不露相,平常不显灵,来了我也不会说话的。再说了,张山现在是官场上的人,他若是来了,前呼后拥,说是找俺石佬的,那就热闹了。这事要是让过路的神仙见到,传到天宫,你想想,我石佬倒不怕,可你们往后还有安宁日子过吗?” 翠灵听他说的有道理,便答应想办法劝住张山。 二人正在说话,只见一个骑驴的老人从身边走了过去,可走了不远,又折头回来。翠灵开始没再意,等那人到跟前时,才看到是仙人张果老,在天界见过他的,这时想躲也来不及了。 只见张果老坐在驴背上问道:“那不是天女翠灵吗,怎么到这里来了?”翠灵只得站起来施礼道:“原来是张仙长。翠灵也是路过这里,歇歇脚。” 张果老下了驴,看了看石佬,问翠灵:“你认识这个老头?”翠灵含含糊糊道:“噢、噢,才认识的。”石佬也看出了这位张仙长,就是上次说出高翠兰年龄的那位神仙。只不过上次没骑驴,是两位神仙结伴来的。知道他道行深,瞒他不过,赶紧站起施礼道:“石佬不知道张仙长到来,失礼了!”张果老道:“早听说迎仙桥有个灵气聚身的石佬,果然身手非凡,竟然让大家认不出来。只以为就是个石雕而已,怠慢你了?”石佬道:“小可乃自然造就,石头生成,实在没什么能耐,还请仙长多多教诲!” 张果老仔细打量他一番,道:“看来,你和那孙猴儿同样出身,他只不过会些武艺,闹闹天宫,最后还是皈依佛祖,成了正果。毕竟也没做过什么大媒;可你跟他却大不一样,不管天上人间,竟然把王母娘娘身边的天使许配给凡夫俗子,也算得上有胆有识了。” 石佬听他连讽刺带挖苦地说穿了真像,着实吃了一惊。忙解释道:“大仙不要取笑,小可乃物化之态、雕琢之形,是个人不人、仙非仙的另类,怎能与齐天大圣、斗胜神佛相提并论?至于给翠灵仙子做媒之事,当时只顾救人,无奈之举。没想到好事办砸,怒犯天庭,招来大祸。石佬无计可施,正好翠灵来了,与她商议此事,没想到遇到仙长,还望大仙指路才是!” 张果老叹口气道:“已经大祸临头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石佬更是吃惊,忙问道:“怎么,王母知道我锁住撒四?”张果老道:“这事能骗她多久?哪个多嘴的一提起,你们便没有退路了。”翠灵道:“开始就没想到会有好结果,大不了一个死。”石佬度着步道:“那岂不是又害了张山?” 翠灵默不作声了。张果老自言自语道:“好、好,怪不得人说,‘凡夫俗子要成仙,一生苦修难登天;天女动了思凡念,明知地狱也要钻。哈哈哈哈------” 说罢骑上驴要走,没想到被石佬一把抓了下来,道:“张大仙不能走。你可是出了名的好神仙,世间都夸你救苦救难,神通广大;我石佬遭报应倒无所谓,可翠灵、张山无辜,却要遭受大难,你怎能见死不救,一走了之,还嘻嘻哈哈,幸灾乐祸,岂不坏了你一世名声?” 张果老瞪着眼道:“怎么,你惹上的麻烦,还想赖住我不成?”石佬道:“什么叫赖呀?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来了。这是天意,就当没事一样走了?” 张果老道:“咦——听你这意思,还真赖上我了?”石佬转换口气道:“咋叫赖呀,俺这不是在求你吗?”张果老摇头道:“求我有什么用?常言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石佬敢作敢为,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石佬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这儿是个石头疙瘩,能想出办法,还求你吗?”张果老瞪着眼道:“噢——好事是你办的,麻烦事想交给我。哪有这样的道理?”石佬道:“什么道理不道理,救人是大事,哪有见死不救的神仙?” 张果老看石佬一本正经的样子,只得道:”你这个石头精,还真是个难缠头哩。不过也罢,看在翠灵给我倒过仙酒的面子上,我就给你想个办法——这样,先把那撒四放了。” 石佬和翠灵都惊呆了:“什么,放了撒四?”张果老道:“是呀,不放他,如何向王母交代?”石佬道:“放了他,翠灵、张山不就完了?”张果老道:“翠灵、张山都是不怕死的,你担心什么?”石佬道:“废话。说了半天,是要翠灵、张山去送死?”张果老道:“翠灵必须得死!” 石佬瞪着他道:“你、你就出这样的歪主意?”翠灵道:“石佬爷,别说了。”转脸对张果老道:“张仙长,我早就作好准备。可那张山呢,他是一个凡夫俗子,不知这里边的事情,应该与他无关。只要保他无事,我死也心甘情愿。”张果老道:“果然是个多情天女,竟然懂得人间情分。”接着对石佬道:“那就这样吧,石佬,走,咱去放了撒四?” 石佬哪里肯去,张果老把他拽到一边,耳语道:“你不是要救翠灵吗?必须听我的。”石佬半信半疑,也只得答应:“好、好,听你的。” 张果老转身把翠灵拉到一边,也跟她耳语一番,然后一把将她推倒在桥边,用双手在她面前做起法来,直到翠灵闭上眼,停止了呼吸。石佬哪知其中道理,大喊道:“这是做甚?” 张果老收住双手,道:“她躲不过这一关哪。”石佬道:“你真的把他给弄死了?”张果老道:“别急呀,我这使用的辟气大法,等一会就有好戏看了。”说罢,张果老便把自己的驴一拍,收了起来,像张毛皮,塞进怀中,拉着石佬一同上了寄云山。 爬到象牙峰,只见撒四被锁仙链锁在石柱上,耷拉着头睡觉呢。张果老走到跟前,叫了声:“撒四。”撒四睁开了眼,一看是张果老,忙喊道:“张仙长,快救我!” 张果老道:“我正是来救你的,这石佬已被我制服。”然后呵斥石佬道:“还不快给他开锁?”石佬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左掏右掏找出那把石钥匙,上前打开了锁。 撒四活动活动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忙跪拜张果老:“感谢搭救之恩,若不是张仙长到来,小神不知要被锁到何时哩?”张果老让他起来,对他道:“你不知道他是个石头变的,奈何不了他?”撒四道:“我知道他是个石头人,可是王母之命难违。” 张果老对石佬道:“石佬,念你是石头成精,不知生死的东西,赶快滚得远远的,不得再到迎仙桥来惹是生非!”石佬点头称“是”,拿起他的锁仙链,束在了腰间,跌跌闯闯地下山去了。 撒四觉得好奇,问张果老:“上仙,你是怎样制服他的?”张果老道:“治魔治心,本仙略有法术,能禁住他的心。这下好了,石佬与那个翠灵都已被我打发,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撒四吃惊地道:“翠灵怎么打发了?”张果老道:“走,下山你就知道了。” 二人来到山下,老远就看到迎仙桥头围着一片人。撒四走到近前,见人群中有一女子躺在地上,七窍流血。仔细看时,果然是翠灵。他知道是张果老施法术除掉她,帮了自己的忙,心中自然高兴。只听旁边的人纷纷议论道:“这么年轻的女子,死了真可惜。”也有人道:“看她七窍出血,一定是被人害死的?”还有人道:“死在这迎仙桥上,多不吉利,赶快报官吧?”撒四也趁热闹道:“对,赶快报官!” 撒四正说着话,却被张果老从人群里拽了出来,把他拉到桥下石佬的石座边,指着石坐对他道:“这是石佬站立的根基石,你把它给毁了,让那石头人永远不能归位,你便可以回天宫复命了。”撒四连忙答“是”,可一时又找不到砸石头的工具。 张果老笑了笑,吹了口仙气,用手向河中一指,便从水里冒出两样东西来,张果老接过来递给撒四,撒四一看正是自己带来暗算石佬、被石佬丢在河里的神錾和天锤,千恩万谢,送走张果老。便回到石座边,狠狠地錾那块垫脚基石来。 撒四錾得正起劲,没想到惊动了桥上看热闹的人,他们听到錾石头的声音,才发现镇河石佬不见了,撒四正在砸石佬立身的基座。在当地,镇河石佬就是保佑一方平安的神,大伙儿义愤填膺。有人道:“他怎么把镇河石佬给毁了?”有人道:“石佬怎么得罪他,连底座也给掘了?”也有人道:“这个人心够狠的,说不定这女子也是他害的呢?”还有人道:“不能放过他,抓他送官去!” 众人一呼即应,齐喊道:“抓住他!”撒四只顾用力錾石头,没听见大伙的喊声。等众人来到跟前要动手,才发现是来抓自己的,一时惊慌失措,撒腿便跑。众人怎肯放过?有骂的,有追赶的,也有捡石头砸的,亏他跑得快,算是逃之夭夭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张果老设计的,张果老老家就是交城县南张镇人,他是成家之后得道成仙的。他的后代现在仍然住在交城,张山正是张果老的后裔。张果老遇到翠灵时就算出了她与张山的这段姻缘,于是有心要救她,其实也是救自己的后人张山。 张果老有一套诈死的本领,在武则天时代,由于朝中传说张果老有长生不老之术,武则天就差人去请过他,他便以“诈死”哄过了差官,武则天也只得作罢。这次他知道翠灵躲不过王母追究这一关,便又想出这条计策,先作法让翠灵诈死,然后去山中放掉撒四,撒四信以为真,又按照张果老的指点去掘石佬的基座,虽然惹了骂,挨了打,但总归有了交代,心中还十分感激张果老帮了大忙,于是编排了一套显摆自己本领的话,向王母娘娘汇报去了。 却说张果老并没有离去,他隐身于迎仙桥边,见众人都去追赶撒四去了,便走到翠灵身边,作了一阵法,使翠灵醒了过来。对她道:“小仙也只有这点雕虫小技,救你一回。你经过这一劫,便有一段平安日子。不过,今后要把自己视为凡人,且不可显山露水,更不能再有非分之想。”翠灵连忙叩头拜谢。 翠灵心中还惦记着石佬,见他不在身边,问道:“石佬爷哪里去了?”张果老道:“他倒是个好人,但是惹怒了王母,我怕他再遭暗算,不能老守在这里,让他四处游山玩水去了。不过他是个石头精,神仙也怎么不了他,你就放心吧。”翠灵再次谢过张果老,辞别而去。 张果老刚刚离开迎仙桥,却见石佬又迎面走了过来。张果老骂道:“这个老不死的,叫你赶紧离开,怎么又回来了?”石佬道:“这岀戏演这么好,人死了还能救活;我哪舍得走,不是想跟你学这一招吗?” 张果老道:“只不过是个障眼法,有什么可学的?石头精,告诉你,这岀戏可是咱俩合起来演的。要是被撒四发现,就前功尽弃了。你要是真想救翠灵,赶快离开这儿!”石佬听他说得有道理,只得各自走了。 再说众人追赶撒四好几里地,始终追不上他,只得转了回来。来到桥头,却不见了那具女尸,大家议论纷纷,看看天色已晚,也只得散了。第二天,有人在河边不远处发现一座新坟,便知道那个女尸有主了,附近村里的人也不再追究。 几年之后,张山始终找不到石佬,又听翠灵说他是位石头神仙,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让他有个归宿之地,便用自己的俸禄在寄云山上为石佬建了一座石仙庙。当地百姓知道张山是个清官,听说他为石佬建庙,认为也是为老百姓祈福,纷纷出钱出力,本来打算只建三间庙,后来建成了包括殿堂、耳房、山门为一体的一处小院落。 石佬回来后,见张山给自己建了庙,雕了石头像,非常感动。不进庙对不起张山,于是便在庙中住了下来。由于庙中有了石像,他只能坐在旁边了。有人发现神座上有时候两座石像,长的还差不多,以为是石佬爷的弟兄,又一位神灵。 石佬是个闲不住的,喜欢在迎仙桥一带逗留,听过往神仙谈天说地,也喜欢到附近村子老人堆里凑热闹,听他们东拉西扯。可自己很少讲话,有人想跟他啦呱,他只说了句:“石头佬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转身走了。大家都觉得这人怪怪的,可谁也没在意他就是石佬。不过,时间长了,这一带的人都学会了这句话。 石佬讲完故事,感慨地对高翠兰道:“难得你还来找我这个石佬爷,千里迢迢真不容易。现在还好,有个庙住。人家把我当神仙供,可我不是神仙呀,连普通人都不如。我要是个普通人家,你来了,说什么也得弄桌饭菜招待你,可我一无所有。平时也有人上些供果,常言说,吃了不疼丢了疼,刚刚被我吃掉。这如何是好?”高翠兰道:“能找到您老人家就是万幸,也不枉我跑这么远的路。我来可不是为了找饭吃的,您能给我帮忙指条路,我就心满意足了。” 石佬看着高翠兰道:“不亏在寺院呆了这么多年,说话客气多了。什么帮忙不帮忙的,这个世上就咱们两个不伦不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商议着办。难道你还要去那福陵山吗?” 高翠兰叹气道:“现在我可真是无家可归的人了。不去那儿,哪有安身之处?”石佬道:“那个福陵山,和这里差不多,除了有些野果,没什么可吃的。那里是比这里安静些,与人世隔绝,是个修身悟道的好地方。可你念的是经,拜的是佛,你的道行不深,去那里能受得了吗?”高翠兰道:“既然有人在那里住过,我也千方百计找过,这次无论如何您也要带我去看看?” 石佬见她执意要去福陵山,只得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这事明天再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得下山给你弄点吃的来。”高翠兰问道:“你到哪里去弄吃的?”石佬道:“你别管了,我就是讨,也要讨些来。” 高翠兰哪让他去讨饭,忙拦住道:“我真的不饿,中午在迎仙桥,一位妇人还送我一块饼呐。”石佬听了更觉得伤心,知道像高翠兰这样的人,不饿极了,怎会吃别人的东西?于是道:“你别拦我了,我三个月不吃不觉得饿,你是一顿饭不吃就闹饥荒。”高翠兰只得让他去了。 高翠兰这时又累又饿,感到筋疲力尽,便倒在地上,枕着蒲团睡着了。 此时正值冬季,天气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山上风声呼啸,庙门前飘起了雪花。一阵寒风袭来,高翠兰被冻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天色已经朦胧,赶紧爬了起来,活动活动身子。从门里到门外,转悠了好长时间,仍不见石佬回来。 心中犯起了嘀咕:“自己落魄到这种地步,竟然让一个石头人讨饭给自己吃,亏他是个热心肠,却又能懂得人情事理,真是难为他了。”高翠兰暗自庆幸认识了这个心直口快、助人不顾一切的石佬。世上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人,她似乎把他当做唯一的亲人了。 庙门内一团漆黑,只能听到风的呼啸声。高翠兰更加担心起石佬来:知道他一定是没讨到东西,仍不甘心。可是这么晚了,还到哪里去讨? 高翠兰正在念叨,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以为是石佬回来了。仔细看时,只见模模糊糊一条黑影进了院子,高翠兰忙喊道:“石佬爷。” 却没人答应,可是那黑影却停下不动了,高翠兰心中疑惑,朝前走了两步,想看个清楚,没想到那黑影“嗷——”地一声,竟然扑向了她。 高翠兰惊慌失措,知道遇到了山猫鬼怪,急忙向门口躲去,险些没栽倒。站定再看时,见那黑影少许顿了顿,却窜进殿里去了。高翠兰喘了口粗气,怪自己只顾等石佬,忘记关大门了。她也不知道进去的是个什么怪物,自己是不能再进去了,便急忙走到门外,把两扇庙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山风吹得高翠兰浑身瑟瑟发抖,她忽然又听到门内有动静,知道是那个野物扒得门响,高翠兰更是胆战心惊,用手紧紧抓住铁门鼻子,动也不敢动。 僵持了一阵子,里面没有了动静,可突然又听到外边山中几声凄厉的尖叫,如同狼嚎一般。高翠兰心中更害怕了,她本来听说狼大都成群出没,如果院子里是一只狼,它的同伙再找过来,自己便是等死无疑了! 高翠兰正考虑如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忽然眼前又发现一个黑影,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她吓得浑身都软了,两条腿也不听使唤,只想顺着墙往一边溜,这时黑影已经快到跟前,高翠兰仔细看时,像是一个人,可是团乎乎的,又胖又大,不像是石佬。吓得喊也不敢喊,连气也不敢喘了。 只见那黑影走到门前,喊了声:“翠兰,开门。”高翠兰听到是石佬,这才舒了口气,答应道:“佬爷,我在这里。” 石佬看到高翠兰,觉得奇怪,问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跑外面来了?”高翠兰哆哆嗦嗦道:“狼、里面有狼。”石佬开玩笑道:“你是被吓破胆了,这里经常来人,怎么会有狼?”高翠兰一本正经道:“真的,就在院子里;我刚才差点被它咬了,才跑出来关的门。” 石佬把手中提的东西递给高翠兰,道:“你别怕,我看看是个什么玩意?”说着话,用手推开门,果然一条黑影窜了出来,石佬抬腿踢了一脚,那黑影 “哼哼唧唧”叫着跑了。石佬笑着道:“哪是什么狼?这是条荒狗子,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快进去吧!” 二人进了院,高翠兰问道:“什么是荒狗子?”石佬道:“就是没人喂养的野狗,到山上乱窜。天冷了,饿极了,跑到这里找吃的。有时候香客们上的供,牠也能捞点吃。可今天巧了,你比牠饿得还很呢。我到处跑着找东西给你吃,牠还来这里找吃的?”高翠兰笑道:“都成饿狗了,可我不如牠,差点把我吓死了!” 进了大殿,一团漆黑,石佬道:“你别急,我还借了火呢。”说着话,把手中的东西放在香案上,从怀中掏出一个细竹筒来,抽出“火芯子”,吹了吹,便冒出了火苗儿,找到石案上的烛台,点上蜡烛,道:“好了好了,不用害怕了。” 高翠兰借着灯光才看到石佬肩上披着一床被子,对石佬道:“原来你扛着被子,团乎乎的,刚才在外面哪能看出来是你,又把我给吓坏了。哪来的被子?”石佬指着高翠兰手中的罐子道:“天下还是善人多,这被子、饭菜都是人家给的,快坐下吃吧。” 高翠兰拉个蒲团坐了下来,看到罐子上有个干荷叶包,打开一看,里面有馒头,还有大白菜烧肉,罐子里是稀饭。肚子要紧,哪里还管它什么荤素,只觉得奇香无比,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石佬看她吃的高兴,问道:“还有点热温吗?”高翠兰点头道:“还好,真是难为你了,要到这么好吃的饭菜,还能要到被子。”石佬道:“我不是和尚,也能化到缘。这么冷的天,不要床被子,你怎么过夜?”高翠兰道:“你肯定跑不少路吧?”石佬道:“也没跑多少路,不过,也是有些不顺乎。开始去了几家,不是说‘吃罢了’,就是说‘没做饭’,后来我急了,想出个办法来。” 高翠兰问道:“能想出啥办法?”石佬道:“我想起了一个人,前几天来这里烧香,祷告说他家住甄家村,祖辈行好,人都喊他甄好人,因老婆背上长个疖子,求我保他女人平安,夫妻长寿。于是我就打听到这甄好人家。来到门口一看,不对呀。”高翠兰问道:“怎么了?”石佬道:“院子里哭哭啼啼。一问才知道,甄好人老的婆突然得重病死了。” 高翠兰道:“真巧。那还怎么去讨饭?”石佬道:“是呀, ‘甄好人’家没法讨了。我只得转了回来,又想起一个人,也是前几天来烧香,说他家住贾家集,平常积德行善,人都喊他贾善人。因老母亲得了病,祈求保她平安。于是我就打听到这贾善人家,可也不行呀。”高翠兰问道:“又出事了?”石佬道:“不是出事了,是天太晚,敲不开门。”高翠兰道:“那怎么办?” 石佬道:“我看里屋有灯亮,就在门口喊哪。我说‘贾善人,我是从石仙庙过来的,行行好,开个门吧?’刚喊两声,门果然开了。那贾善人问我,‘你从石仙庙来的?’我说‘是。’他就把我领到屋内,在灯光下仔细瞅瞅我,扑通跪倒说:‘石仙爷爷,亏得老人家保佑,老母转危为安,小人正说去庙中感谢您老人家,没想到您显灵光临寒舍,小的全家谢你了!’说罢叩头不止,我忙把他扶起来,知道他孝敬母亲,也就编了个瞎话说,‘我可不是石仙,我也是因老母有病,背她到石仙庙祈求保佑,远路来的。天晚了,又下起了雪,回不了家,我只得下山讨些饭给我老母吃。听庙里上香的人说贾家庄有个贾善人,我才找到门上。’那贾善人听后,连忙唤他婆子去厨房热了饭菜,又亲自拿床被子,比我想得还周到。” 高翠兰道:“您这不是骗了人家吗?”石佬道:“没法子呀,我总不能说自己是神仙吧。神仙还要饭?我这一辈子没骗过人,真没想到,为了给你讨碗饭吃,还编着圈儿把你说成是‘老母’!”说得高翠兰把饭都笑了出来。 高翠兰吃罢了饭,石佬问道:“你口口声声还要去什么福陵山,一个荒狗子就把你吓得要了命,你到了那里,一个人孤孤单单,没吃的不说,真的碰到个什么狐呀、狼呀的,你怎么办?” 这句话正说到高翠兰的伤心之处,自己目前的处境是无路可走,去福陵山似乎只是一个梦想,可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从没有认真考虑过。即使上一次探过福陵山,也是听了那姓猪的话,任性而为。虽然没遇到什么野兽,可是时过境迁,二百年了,谁敢说现在没有呢?社会都是变化的,别说是山上了。即便没有野兽,但是吃饭的事情也没考虑过。正像石佬所说,自己还没有那种道行,三天不吃就晕了。特别经过这个晚上的遭遇,高翠兰更拿不定主意了。 石佬见高翠兰不说话,叹口气道:“唉,我以为你已是半仙之体,没想到也会遇到这样的劫难。别愁别愁,慢慢想办法。”高翠兰忧郁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嗨——世上的人都想长寿,没想到长寿却害了我,真不如早死了痛快。” 石佬劝道:“别说泄气话呀,天无绝人之路,既然叫你长生不老,自有道理。一般的人活个几十年,顶多百十年,也不能都一帆风顺,何况长生不老呢?老天爷既然给你个‘寿’字,不能白给,总得受点波折吧?”高翠兰道:“早知这样,当初真不该吃那人参果。”石佬瞪大眼睛道:“对了,我倒忘了问你,听那些神仙说,那人参果他们想见都见不到,你是怎么弄到的?”高翠兰到了这般地步,才把前因后果讲了出来。正是: 神仙难见人参果 得者不是妄求者 世上因果本无常 看似福来却藏祸 第13章 石仙庙夜半遭袭 云栈洞奇梦生疑 却说高翠兰听到石佬问起人参果的事,无奈已经到了这种境地,知道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了,便把当年父亲如何招养老女婿,如何与猪天蓬成亲,猪天蓬如何去西天取经,又如何送来人参果的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石佬听得目瞪口呆,盯住高翠兰道:“你原来是猪八戒的夫人,没想到、真没想到呀。我只听神仙说那八戒霸占一名良家女子,心中还狠他呢,没想到你们却是一对恩爱夫妻,他居然冒着风险给你送人参果,还真是个有良心的货色呐!” 石佬的几句话说得高翠兰不好意思,忙拦住道:“别说了,什么恩爱夫妻,他害的我还不够惨吗?”石佬道:“不不不,他既然给你送了人参果,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你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别再埋怨他啦。” 高翠兰道:“他自己当了和尚,一去无踪影,还让我长生不老,他知道我生不如死吗?”石佬道:“你别说,这个人还真有心机,他这是佛心不诚,凡心未退,留着后路,还想着跟你重做夫妻呐。” 高翠兰听他说得这么直白,羞答答道:“哪能呢?他那个猪脑子,哪能想这么远。”石佬瞅了瞅高翠兰道:“别小看了人。不过,听说猪八戒已经成了正果,在佛祖那儿当了净坛使者,哪有再回来的道理?”高翠兰道:“本来就是骗我,说要回来的,可怎么能相信他的话呢?” 石佬若有所思,道:“噢,你不说我还不明白,那猪八戒生在小天河,你又三番两次来找福陵山,难道他在在福陵山住过,是他让你来的?”高翠兰道:“说的对,他原来就住在福陵山,也跟我说过这是个好地方,所以我就想看看到底怎么样?要是能住的话,也就在那里安心了。”石佬道:“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带你去看看。不过,得等停了雪,找个好天气再说吧。” 高翠兰一连在石仙庙住了几天,由于雪越下越大,也不见有到庙里烧香、上贡的。多亏石佬天天下山给弄点饭吃,时间长了,高翠兰实在过意不去,看看天气稍有放晴,便嚷嚷着要去福陵山。石佬道:“天虽然晴了,可漫山遍野都是雪,走得了吗?即便去了,你到那里喝西北风去?” 高翠兰心急如火,不忍再让石佬去讨饭给自己吃,可石佬说的也有道理。她想了想,突然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些银两,便对石佬道:“这样吧,咱们一块下山,我身上还有些碎银子,你带我找个店铺,买口小锅,再换些米面,山上捡些柴禾,就能自己烧饭吃,不用您天天下山了。” 石佬道:“我是在露天地里惯了的,风雨冷热都觉不得,你还担心我吗?留着银子今后花吧。”高翠兰道:“讨饭总不是长法子,自己做饭吃,像有个家的感觉。”石佬一听这话,觉得有道理,于是道:“你说起做饭,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当年这庙刚建好时,张山曾安排一个看庙的老头,他吃、住都在庙里。你过来看看!” 说着话,他把高翠兰领到东耳房里,指着一处墙角道:“他就在这里烧饭吃。后来感觉年龄大,自己便下山了。说这话也有几十年了,不知这些锅灶都哪里去了?”高翠兰道:“这么多年,上哪里找那些锅灶去?还是自己去买吧。”石佬道:“好好,就依着你;不过,你就不用去了,路太滑。把银子交给我,我去买来就行。”高翠兰只得让她去了,自己便到庙旁边捡些树杈,柴草来。 石佬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直到傍晚才赶回来,扛了一大长口袋。高翠兰赶忙接过来,掏出一看,锅碗瓢盆米面盐一应俱全。不禁问道:“您又没烧过饭,怎么买的这样全?”石佬道:“别提了,你知道迎仙桥旁边有个贾家集,就是上次我说的‘贾善人’那个村,离这很近的,原来只是个村子,自从建了我这座庙,便成小集镇了,卖些香烛果品之类的。谁知道那里却没有咱要的家什,我跑了好多路,才找到个卖锅的,给了他银子,他听我说要起火做饭,就给了这么多东西。这些米面是从农户家换来的。”高翠兰道:“好了、好了,真要在这里安家了。” 好在石仙庙不远处就有泉水流过,取水也算方便,高翠兰在东面耳房里支起了锅,生火烧起饭来。石佬哪能闲得住,忙得他又是检柴,又是打水,又是帮助烧火,像一家人一样,悠哉地过起了日子来。 眼看快到年关,进庙烧香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送来的供品也越来越多,石佬十分高兴,待人走后,便把那些东西拿来给高翠兰享用。 高翠兰刚过几天安稳日子,没想到又出祸端。原来上香的人中有一个多事的“长舌女”,发现庙里住着的高翠兰,看她长相不同一般,便搭讪着问她是哪个村的,高翠兰只说自己是看庙的,引起了这位女子的好奇心。于是她见人就说:“石仙庙来个看庙的女子,长得天仙一般,哪有这样年轻的女人看庙的?”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都感觉是个新鲜事,想看个究竟。于是石仙庙来的人多了起来,有的是真正上香的,也有好多人是来看高翠兰的。 高翠兰开始也没在意,后来看到有些人对自己指指戳戳,才知道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晚上便跟石佬商议,要离开这儿,去福陵山。可石佬却道:“现在天气还太冷,等过年春暖花开时再去也好料理生活。这些香客不认识你,多看你两眼也是正常。如果怕招惹麻烦,白天躲起来,不给他们面见就是了。”高翠兰想了想,也没太放在心上,便回到东耳房里休息去了。 自从生火做饭后,高翠兰便挪到东耳房里睡觉了:一是在大殿内生火不方便,东耳房虽然门破了,有些透风,但是山上有的是柴草,可以烧火取暖;二是高翠兰认为石佬虽然是个石头人,但毕竟是个男性,住在一起总觉得有点别扭。当然这话没给石佬讲,她只讲烧火取暖方便,石佬也知道女人事多,任凭她住在东耳房了。 没想到这晚三更时分,竟然有人偷偷翻墙进了院里,本来庙墙不高,高翠兰也没听到动静。这个贼溜到东耳房,慢慢地推开那扇破门,这时房内余火尚未灭尽,他隐隐看到火堆旁睡着的高翠兰,心中甚是欢喜。便把随身带来的一把刀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慢慢掀开被子。没想到高翠兰是和衣而睡,那个贼便去解高翠兰的衣扣,惊得高翠兰一跃坐起,大喊“救命”。 那贼人知道这孤庙中并无他人,毫不惊慌,反而笑嘻嘻的道:“这么个美人,在这里闲着真是太可惜了,快陪陪俺吧!”说着硬去扯高翠兰的衣扣。高翠兰一面与他撕扯,一面呼喊:“救命呀!”那贼人冷笑道:“喊什么喊,我可不是来要你命的,是让你快活的,快来吧。”说着话,一把将高翠兰摁倒在地,骑在身上拽起她的衣服来。高翠兰急中生智,忙喊道:“石佬爷,快显灵呀!” 这时,只听门前一个人瓮声瓮气地道:“哪来的贼,竟然来这里冲犯神灵?”那贼人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人来,心中有些惊慌,对高翠兰道:“原来你是有男人的,俺走,俺走!” 说着话,慌里慌张地摸衣服穿了,顺势抓起那把长刀向外冲去。这时石佬已经堵在门口,怎肯放他出去?那贼人急了,举刀向石佬砍去,只听“当啷”一声,如同砍在石头上一般,震得两手发麻,心中更加害怕,可他侥幸地以为自己心慌砍到石墙上去了,于是鼓起勇气,对准石佬使尽全力又是一刀,石佬一闪身,刀落了空。 贼人乘机想夺门而出,却被石佬一歪身子,死死挤在门框边,如同一块巨石一般,挤得他喘不过气来,“嗷嗷”乱叫。”他这时才醒悟过来,知道是石佬显灵了,上气不接下气道:“小人冒犯神灵,求神仙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石佬这才趔开身子,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问道:“你是哪里人,为什么来石仙庙作恶?”那贼人急忙跪倒在地,不敢撒谎,一五一十道:“小人就住在山下甄家村,村里人都喊我‘甄耗子’,只怪我家长舌婆娘,前几天来庙里烧香,见到这位女仙,回去后到处说她长得如何如何漂亮,夸得世间少有。还跟人家讲,谁有本事能跟这样的女人睡一觉,才不枉世上来一趟。小人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子看庙?于是便来这里,果然见到了这位女仙。一连几天,看得小人神魂颠倒,一时糊涂,今晚才冲撞了神仙。求神仙饶命!” 石佬道:“甄耗子,你真是色胆包天,知道这什么地方吗?”甄耗子道:“小人知道这是石仙庙,可是——唉,我不该听那臭嘴婆娘的话,小人该打,小人该打!”边说边打起自己的耳光来。 石佬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婆娘‘长舌’、‘臭嘴’,为什么还听他的混账话,难道是她叫你来的吗?”甄耗子“咚咚”磕头在地,一个劲的道:“不是、不是,是小人鬼迷心窍。小人本以为庙中无人,没想到你是活神仙呀!”石佬道:“自家有婆娘,还敢出来寻花问柳。你是做什么营生的?”甄耗子道:“小人不敢相瞒,只因父母过世早,老大娶妻后,便霸占了家产,只给了小人两间草房居住。小人无可生计,便投靠邻村的一个姓盛叫‘猫眼’的,干些‘杂耍’度日。” 石佬问道:“你这耗子找猫眼,也算对上了光。什么叫杂耍?”甄耗子不情愿地道:“就是、就是偷个鸡鸭、抢个猪羊、砸个招牌、摸个花牌一类的杂活。”石佬冷笑道:“说得好听,偷抢砸摸也叫杂耍?分明是一伙地痞强盗!”甄耗子只得道:“强盗、强盗!”石佬又问道:“你说你住甄家村,甄家村有个‘甄好人’,你可认得?” 甄耗子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这神仙真灵,连我哥哥他都知道,幸亏说了实话,不然小命难保了。”连忙答道:“正是小人同胞老大。”石佬道:“嘿,你老大叫甄好人,你叫甄耗子。没错辈,真是弟兄俩。老天报应,你嫂子是不是前几天死了?”甄耗子道:“正是。”石佬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哥俩孬到一起去了,还居然叫‘甄好人’。” 甄耗子道:“那是村里人故意喊的,糟贱他的。” 石佬感叹道:“看来天下事还有些说不清楚,有时候听着是‘真好人’,却是假好人;有的听着是‘假善人’,偏是真善人;你这个甄耗子,比真耗子还孬,偷、抢、砸、摸都干。”他故意问高翠兰道:“高真人,这个人如何处置?” 高翠兰听了他们的话,觉得这个男人十分可恶,道:“既然是强盗,任凭石姥爷处置。”石佬对甄耗子道:“你祸害乡里,色胆包天,竟敢冒犯女神仙,还想要性命吗?” 甄耗子叩头如捣蒜:“神仙圣明,小人再也不敢了,留小人一条狗命吧。”石佬见他只顾磕头,又有些可怜他,训斥道:“你们这些人祸害乡里,得逞时偷偷的乐,落网时拼命的求。甄耗子,今天跟我说句实话,你能痛改前非吗?”甄耗子忙答道:“神仙只要留小人一条小命,小人定能痛改前非,自行其力,多做善事,天天给您叩头,月月来庙烧香!” 石佬道:“我不要你叩头烧香,既然你想悔过自新,俺石佬慈善为怀,放你一条生路。不过,你回去就告诉你那些同伙,立马改邪归正。如果再听说有人为非作歹,俺石佬都绕不了他们。”甄耗子忙磕头道:“是、是,小人一定做到。”石佬道:“既然能做到,快滚!” 甄耗子没想到石仙就这样放了他,连忙道:“谢谢老神仙。”刚想爬起来,又听石佬道:“别急别急,你回去还得告诉你那些同伙,别管偷的抢的,凡是能还给人家的,都得还给人家。”甄耗子道:“是、是,小人明白了。” 爬起来刚要走,石佬又道:“不行,不能这么就走了。”甄耗子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只听石佬道:“你那个婆娘也够歹毒的,看人家长得漂亮就起嫉妒之心,说几句酸话倒也罢了,却当着男人的面说出那种下流话,故意招惹是非,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也不知天高地厚。”于是喊道:“甄耗子!” 甄耗子连忙答应,又跪到地上。石佬道:“我这庙中一直清静,没想到你那口水婆娘无事生非,招来你这这样的贼人。还不知有多少好色之徒存心不良,会跟你一样到庙上来骚扰,不可不防。这样吧,既然是你婆娘惹的麻烦,怨不得别人,叫她来守几天庙,还算公平吧?” 甄耗子瞪大了眼,问道:“什么,叫她来守庙?”石佬道:“对。每天日落来、日出回,从现在守到二月底吧。时间也不长,怎么样?”甄耗子结结巴巴地道:“这、这?” 石佬见他答应的不利落,道:“怎么,是不是你不放心?那就这样,你既然是个‘耗子’,反正晚上也睡不着觉,你就陪她一块来。”甄耗子哪敢不答应,忙道:“是、是。”石佬道:“你们来时不必进庙,就在庙门外看着。夜里再有歹人进庙,我定绕不了你们,快滚吧!”甄耗子唯唯诺诺地溜走了。 第二天晚上,高翠兰关庙门时,果然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门外。回来便对石佬道:“你这一招真灵,有看门的了。”石佬道:“这就叫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你就放心吧。” 很快过了二月,天气逐渐放暖,高翠兰便背着随身行李跟着石佬上了福陵山,她要亲自去看看那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风水宝地。 来到张公岭,石佬问高翠兰道:“你说的那个碎石滩,可记得了?”高翠兰道:“就是在那里摔的半死不活,怎么不记得?”石佬道:“这么多年了,能记得就好。只要找到碎石滩,那就找到福陵山了。” 高翠兰还记得那条道,便把当年问路时,樵夫把自己当成鬼的事儿说给石佬听。石佬道:“你也够大胆的,一个女子在剑锋山里转了七、八天,又敢从碎石滩上往下跳,真不是凡人能做得的!”高翠兰道:“您就别笑话我了。” 二人说着话,很快就找到碎石滩。石佬道:“这条路比我从山涧里走近多了,看来我也绕了路。”他指着上面的山道:“你看,那上面就是福陵山!”高翠兰道:“原来就在这儿,不对吧,您不是说在剑锋山后面吗?”石佬道:“对。我是在迎仙桥那里说的,你看看,从西往东,这儿不是剑锋山的后面吗?”高翠兰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从张公岭那儿看的,从南到北,跑到剑锋山北面去了。 石佬道:“你在剑锋山上转了七、八天,不光跑到北面去了,估计是围着山绕了一圈。可是,刚到你要找的福陵,却从这碎石滩上跳了下来。” 说的高翠兰哭笑不得,道:“石佬爷,您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石佬笑着道:“好,不提了,咱们走吧。”高翠兰道:“走?你不说上面就是福陵吗,还到哪去?“ 石佬故意问道:“看来,这碎石滩你能跳下来,还能再爬上去?”高翠兰道:“谁能爬上去?”石佬道:“既然爬不上去,那就跟我走吧。”说着,便带高翠兰还是找到那条暗道。石佬早年来过一次,路径还记得,虽然有些山沟险处,由石佬拉着、拽着,中午时分就赶到了福陵山。 到了福陵山,石佬便领着高翠兰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哪里是福陵,哪里应当是墓门。特别是不远处的那片碎石滩,他说是建墓时挖出来的石头,故意填在下山路上,造成一个险滩。高翠兰半信半疑,她知道自己来过碎石滩,在这里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怎么就没有想到与福陵有联系呢? 既然找到了福陵,那云栈洞在哪儿呢?这山上虽然有些苍松翠柏,也不像那个“怪物”说的山清水秀、四季常青的境地?高翠兰正愣想着,石佬道:“走,那边崖上有个山洞,咱们去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洞?” 二人翻过山头,这里景象果然不同,古木奇树,姿态各异;翠竹兰草,妙趣横生。虽然是早春三月,山坡上草发嫩芽,溪涧边野菜开花。高翠兰虽然很累,但也心情高兴。跟着石佬艰难地爬上一处险峰,转了个弯,很快便来到一处悬崖上,高翠兰朝前伸头一看,吓得“哇”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眼下便是万丈深渊、 石佬拉着她道:“这边来。”高翠兰转过身,没走几步,一眼便看到岩壁上有个洞,洞旁边有个不显眼的石碑,石碑上面模模糊糊能看到 “云栈洞” 三个篆字,惊奇地道:“果然有这个地方。”石佬道:“怎么会没有,我还在这里睡过一觉呢。”说着推开里面的半扇石门,让高翠兰进去,高翠兰看了看,道:“里面这么宽敞,果然是个神仙洞。” 二人进了洞,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石佬问道:“就这么个地方,你能在这里住吗?”高翠兰道:“住,倒是个好地方,能遮风挡雨的,可是吃什么呀?” 石佬开玩笑道:“这地方可是你做梦都要找的,住在这里,冬暖夏凉,一准能修成神仙,还吃什么东西呀?”高翠兰道:“我可没有神仙命,一顿不吃心中就发慌。”石佬道:“那你在这儿就住不成了,下山讨饭也不方便,咱们还是回去吧?” 高翠兰站了起来,在洞里仔细上上下下观察一番,顺便到洞口看了看,道:“不知不觉的,天色已晚,回去也得走黑路。我也有些累,咱们就在这里歇一晚上吧?”石佬答应道:“行,无论如何你也得住一晚上,做个神仙梦,也不枉你亲自来一趟。你就歇着吧,我出去转转。” 高翠兰真的是又累又饿,嚼了块随身带来的饼子,便趴在石桌上打起盹来,很快睡着了。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间,似乎听到有鸡鸣声,看看天色发白,东方彩云飘荡,五颜六色,十分神奇。高翠兰正看得发呆,忽见云层中走出一个胖娃娃,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一直向着自己方向走来。眼看离自己上空不远处,从手中撂出一件东西,便转身不见了。高翠兰看到那件东西在空中舒展开,像个长条丝绢一般,竟然飘落到自己面前。觉得奇怪,便顺手抓了过来。仔细一看,上面有几行小诗,写道: 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欲成仙, 灵根本在五观庄,却遁沙门几百年。 要知真人靠修炼,悟道成仙难上难, 人生难克是欲念,终归今世有孽缘。 高翠兰看了又看,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是第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因为与自己名字有关,引起兴趣。于是读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明白了一些意思,她知道自己是吃了五观庄的人参果,才得以长生不老,应该修道才能成仙,而自己却遁入空门。又说了修道的难处。可是最后一句“终归今世有孽缘”是什么意思?既然劝我修道归真,却又“终归”“有孽缘”,她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欲抬手去擦汗,头却磕在石桌上,睁眼一看,手中确实握着个手绢,但是自用的,上面没有诗文。自己还在山洞里,只是南柯一梦。 高翠兰只觉得这梦做得蹊跷。此时天色已亮,慢慢地站了起来,四周瞅了瞅,不见石佬。 她走出洞口,却见石佬象个雕像一般,独自立在洞旁边,纹丝不动。忙喊道:“石姥爷,您在这里站了一夜?”石佬道:“这可是神仙洞,我在为女菩萨守门呢,恐怕惊了你的梦。”高翠兰道:“怎么敢当。你也知道我做梦了?”石佬茫然道:“怎么,让我说中了,还真做个好梦?”高翠兰道:“可不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快进来跟你说说。” 二人进洞坐了下来,高翠兰把梦中景象一五一十地对石佬讲了一遍。石佬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张果老显灵了,还是别的神仙?”接着问道:“给你一首诗,能记下来吗?”高翠兰道:“我觉得奇怪,就记下来了。”说着便把那首诗念了一遍。石佬听后道:“不就是几句顺口溜吗?我听出点意思来了。这是神仙在指点你,叫你修道成仙呐!”高翠兰道:“若叫我悟道修仙,可后面一句,‘终归今世有孽缘’是什么意思?”石佬想了想,突然略有所悟:“噢,明白了,这位神仙说你有孽缘,不就是跟猪八戒那些事吗?” 高翠兰听了这话,心中凉了半截,喃喃道:“因为有了孽缘,就不能悟道修仙了?”石佬道:“也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这里有名堂。这里本是修仙之地,这位仙人见你来了,他就说什么修道成仙难上难,又说什么你有孽缘,终归成不了仙,难道他是不想让你住这里?” 高翠兰迟疑道:“要是这样,那个姓猪的怪物,也在这里住多少年,难道这位神仙就让他住?”石佬道:“你跟猪八戒不比,身份不同。他当时虽是妖怪,毕竟是天蓬元帅下凡,那神仙也得另眼看待。”一句话,说得高翠兰无言可对。 石佬见高翠兰沉默不语,又道:“我只是瞎猜。那神仙早就升天了,还留着这洞干什么?你觉得这里好,就住在这里,难道他会撵你不成?”说得高翠兰“噗嗤”笑了,道:“他要是真能来,那倒好了,我可以当面求教,省得在这里猜哑谜。”石佬道:“说的对,那你就干脆住这里吧。不过,好好想一想,你喝西北风去?” 高翠兰看着石佬道:“石佬爷,我正想跟你商议,来一趟不容易,在你庙里住也不是长久之事,回去也还得另想办法。这洞里住是挺好,就是没吃的。不如先到这周围看一看,要是能找到野果、野菜什么的,只要能充饥,我还真在这里住下了。反正离你不远,来回有个照应。” 石佬知道她的心思,却担心道:“好是好,不过下山就一条路,来的时候你也看了,哪儿能找到吃的?”高翠兰道:“你说张果老也在这里修过仙,他没成仙之前,难道就不吃喝?”石佬道:“张果老是个有道之人,他练有‘辟谷’大法,几个月不吃不喝也不打紧。想必他来的时候,就已经修成了。你能跟他比吗,你没修过道呀?” 石佬这句话提醒了高翠兰,她又想起梦中的一句话,“灵根本在五观庄,却遁空门几百年”,便对石佬道:“这里本是修道的地方,而我念的是佛经,是有些不合时宜,难道神仙为此责怪我?”石佬道:“也许是这样,不过,你也不要太相信梦,梦乃由念而生,常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觉得这个梦倒像你自己想出来的。” 高翠兰诧异:“我自己怎么想出来?”石佬道:“我说出来你别怪。你现在心里很乱,既想成佛,又想修仙,可说到底,还忘不了你的相公猪八戒,这其实都是你自己的纠结,哪个神仙能猜透你的心思?” 石佬说到这儿,看了看高翠兰的眼色,这才若有所悟。为了给她个念想,故意道:“对,我明白了,这其实是你那位猪相公给你托的梦!”高翠兰有些诧异,不好意思道:“哪能会呢?”石佬道:“怎么不会?你想想,他既然叫你来福陵山等他,你也终于找到这个地方,云栈洞是他多年住过的地方,你们是心有灵犀呀!”高翠兰脸有些红了。石佬又道:“什么‘高山翠岭一株兰’,什么‘临风欲成仙’,除了他这样夸你,别的神仙会吗?” 听他这么一讲,骤然引起高翠兰一段美好回忆。‘高山翠岭一株兰’,这句话果然是猪天蓬说过的。 其实,高翠兰跟猪天蓬,感情有一个转变的过程。开始在一起生活确实别扭。不光外界说他是妖怪,模样也丑得一塌糊涂。遇见这样的男人,高翠兰是又气、又急、又狠,又没有办法。但猪天蓬毕竟是一个堂堂汉子,自己一个待嫁姑娘,虽然忧天怨地,但是命该如此,只能认了。回忆起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他确实尽到了一个男人所能尽到的义务,对自己体贴入微、关爱有加。不光家中所有粗活、重活全部包揽,还常常打些野味、弄些好吃的东西来孝敬父母。 常言说,日久生情。那是有一次,也是夫妻生活中最浪漫一次,两个人瞒着父母,到清凉山去游玩。在青山翠岭之中,犹如真正的情人一般,追追赶赶,说说笑笑,打情骂俏。来到一处山涧旁,高翠兰突然看到对面高高崖壁上悬挂着一株开花的兰草,感觉特别有诗情画意。猪天蓬见自己一直盯住那株兰花,也触景生情,竟然念出两句诗来,道:“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美如仙。”见高翠兰听得认真,接着便放开喉咙唱了起来:“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美如仙。你是兰花我是山,永远陪在你身边。”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曲调,但知道这是为自己而唱。记得当时感动地不得了,以为他是个粗人,竟然能吟出这样的句子来。于是忘记了一切烦恼,点燃了心中情感之火,竟然伴随着猪天蓬的歌声手舞足蹈,一个唱,一个跳,无拘无束,高兴异常。那是两个人最浪漫的一次,也是最难忘的一次。 可是回归到现在的处境,自己不就是孤立地挂在高山峻岭之中是那株兰吗?虽然第二句把“美如仙”改成了“欲成仙”,应该还是他的意思。 石佬接着道:“下面的两句话你应该明白,说你吃的是道家的人参果,却遁入空门修炼去了。看似埋怨你拜错了庙,其实是跟你开个玩笑吧?还有后面几句,再明显不过了,他知道你无处藏身,只能在庙中修炼。所以,又告诉你说,念佛也好,修道也罢,想成正果,难上之难,千万不要忘记你们的‘缘份’哪!”说罢,故意骂道:“这个老色鬼,成净坛使者了,还勾引女人呢!”高翠兰被他骂的无地自容,哪还敢吭声? 石佬见高翠兰脸色都涨红了,忙转了话题:“骂归骂,不过,还真是个痴情男呐,你和他有缘分,也值了。”高翠兰有些撒娇地道:“佬爷,说什么哪?我就不相信,他笨头夯笨脑的,会想这么多?”石佬道:“你又不明白了,他在大灵隐寺过这么多年,总得有点道行。他这样做,就是叫你知道他不是原来的猪八戒了,你要参透玄机呀!”说得高翠兰无言可对。 石佬看她半信半疑,便道:“好了好了,信不信由你。不说这事了。不过,别管是谁叫你到这儿来,我看这里一时也住不得,还是另想办法吧?”高翠兰道:“能想什么办法?”石佬道:“天无绝人之路,皇上灭了佛教,还有道观呢。你吃了人家道家的人参果,理应尊道修仙才是。不如咱们先回去,打听打听,找个女道观去修炼。等你有了一定的道行,达到离境坐忘、无需饮食的境地,再来这里静修,即便等不到你那位相公,说不定自己就成仙了呢?” 高翠兰知道他说的一半是笑话,但事到如今,这里不能住,得先找个安身之处才是。便问道:“哪里能找到女道观?”石佬道:“天下女道观多得是,我曾听神仙们讲,自从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入了道观后,下面几代皇帝的公主都觉得有趣,你象睿宗、玄宗、代宗、德宗、顺宗都有女儿进了道观。皇帝的女儿甘愿当道士,达官贵人的女儿也纷纷效仿,你说道教怎能不兴旺?所以道观越来越多,越建越富丽堂皇,那些女道士都有贵族风气,跟寺庙里那些念经的和尚大不一样。” 高翠兰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你说的道观比天恩寺建的还好?”石佬道:“天恩寺我没去过,道观我也没去过,我只是听那些神仙唠叨出来的。说有个玉真公主,是睿宗的女儿,玄宗李隆基的御妹,她的玉真观气势恢宏,在道观中首屈一指。另外,皇上还给她建了多处道观,就像皇上的行宫一般,任她云游。她可是个大忙人,经常召集名人雅士,举办宴会,以文会友,为国举荐人才。听说王维、李白也是她推荐给李隆基的呢。” 高翠兰惊愕道:“这哪里是修道啊?”石佬道:“这你就不懂了。大道无形,国以民为本,出招贤纳士之策,行兴国安民之举,也算是大道呀。不过,修道有各种方法,这与那些舍弃世俗之欲,隐居山林苦苦修真大不相同,那只是为了自己得道成仙而已,可是修道者多,得道者少呀,天下有几个得道升天的神仙哪?” 高翠兰听了这番话,觉得有些深奥,故意道:“你懂得真不少,就像您也修过道一般?”石佬笑道:“我哪里修过道?不是跟你说吗,我一天到晚站在迎仙桥边,过路的神仙都喜欢在那云柏树下唠嗑,他们可都是得道的高仙,讲起道来,那是滔滔不绝,我不听也得听啊。” 高翠兰似乎从梦境中回到现实,道:“石佬爷,我也没人家公主那样的本事,成不了大道。还是找一个偏辟安静的道观,修成修不成,能有个存身之处,便是‘有道之人’了。”石佬道:“也好也好,咱们先下山再说。” 二人从原路返回,来到那片长满野菜的溪涧边,高翠兰蹲下来,拔了几棵野菜看了又看,高兴地对石佬道:“这是荠菜,很好吃的。”石佬道:“看来你饿了,赶快下山吧。”高翠兰道:“不是饿了,我是说这里既然能长出野菜,就可以种菜,种庄稼。要是以后来这里住,还真的不愁吃不上东西。”石佬道:“看来你舍不得这地方。可要想住这里,恐怕还得找个种地的?” 高翠兰笑道:“真会开玩笑,我自己都无处藏身,还找个种地的?庄稼活我会干。要是真住在这儿,自己就种了。”石佬笑道:“没想到,天底下还有靠种地吃饭的神仙?” 二人说笑着一路下山来。到了张弓岭,高翠兰还想找原来住过的那家客店,哪里还有踪影?不过,这里现在住户多了,成了一个集镇,挂着酒旗儿的客店就有三、四处。 高翠兰走进路边一家买饭的店,她知道石佬一般不吃饭,只要了一碗粥,两个烤饼。自己吃了起来。顺便问那店主道:“东家,可知道这一带哪里有女道观?”那店主摇头道:“没听说过什么女道观,只是听说不许敬佛了,庙都拆了。”高翠兰道:“你说的那是寺庙,我问的是道观,不是一回事?”店主人又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坐在一旁摘菜的女主人搭讪道:“你问女道观,是不是姑子庙?”高翠兰忙上前道:“对对,你知道哪里有姑子庙吗?”那婆子道:“怎么,你想去当道姑?”高翠兰道:“随便问问,想去看看。”那婆子道:“姑子庙听说是道姑住的地方,俺也没去过。不过,这集上倒是有个女孩子,逃婚跑了,都说她去大蓬山当了道姑。”高翠兰又问:“大蓬山离这儿有多远?”那婆子道:“跟你讲俺没去过,恐怕也不是太远。”石佬道:“不用问了,我知道。” 高翠兰付了饭钱,石佬想要先回石仙庙,高翠兰心急,非要去大蓬山看看,石佬便带她去了大蓬山。正是: 梦萦魂牵福陵山 几度历险方得见 命中孽缘已注定 参禅修道皆枉然 第14章 翠兰投身紫茵观 枣花仗义惹祸端 大蓬山离张弓岭果然不太远,太阳没落,石佬和高翠兰就来到山脚下。这座山不大也不算高,草木丛生,郁郁葱葱。抬眼望去,果然看到山顶高处有一片庙宇。石佬对高翠兰道:“寺庙一般建在山腰、道观大都建在山顶,看来那里便是你要找的地方了。”高翠兰本来已经走得很累,一听说快到了,又来了精神,一口气爬到了山顶上。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青灰院墙,朱红大门。山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紫茵观”。高翠兰上前敲了敲门,不大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两扇朱门打开,走出一位青衣女道士来。高翠兰上前施礼道:“师父,小女子有礼了!” 那女道士瞪着眼问道:“你们是?”高翠兰忙指着石佬道:“这是我佬爷,专门送我来的。小女子千里慕名而来,是为了入道修行的,不知师父能容纳否?” 那女道士听说是要入观修道的,便对她道:“要想入观,必须精熟《老子经》,你知道吗?”高翠兰哪里懂得这些规矩,却硬着头皮应道:“知道、知道。”女道士见她答应利落,愿意领她去见住持。 高翠兰让石佬在门外稍侯,自己便跟随那女道士进了院门。院子看来并不大,走过了玉皇宫,后面便是三清殿。那女道士带高翠兰在偏殿后面的住处见到了紫茵观主,只见她虽着星冠道服,然而满面桃花,妩媚动人,却是个年轻美貌女子。那引路的女道士为高翠兰作了介绍,便站到了一边。 高翠兰连忙施礼道:“观主万福!小女子高翠兰,丘城县高老庄人氏,父母早逝,本人亦看破红尘,终身不嫁,决心从道,不远千里前来投奔观主,只求入道修行,望乞收留!” 紫茵观主仔细打量着高翠兰,见她眉清目秀,也是一个妙龄女子,轻声问道:“修道乃以清静无为为本、离境坐忘为常,你年纪轻轻,能耐得住寂寞,忍得住清苦吗?”高翠兰道:“观主怎可以年龄度人,修道不论年龄大小,要看志向。我年龄不算甚大,可比观主岁数要大得多了,观主这样年轻,不也入了大道,成为尊长了吗?” 紫茵观主本来是几句平常的问话,没想到却落下话茬,让她来个反宾为主。好在观主是个喜欢听奉承话的人,高翠兰说比她年轻,心里觉得高兴,不想再难为她。于是道:“年轻年长,不足为道。不过观中本不缺人,近期又来了几个挂单居住的。这样吧,你要真想留下,可否先到膳房帮帮忙,抽空学学‘道经’,这也是观里的规矩,你觉得如何?” 高翠兰一听观主愿意收留她,喜出望外,连忙躬身施礼道:“感谢师父收留,弟子一切听师父吩咐,什么差事都愿意干。”紫茵观主见她为人随和,心中也暗自高兴。于是便叫那女道士带高翠兰安排住处。 高翠兰安排好了住处,便急忙出来找石佬,告诉他观主已经收留了她。石佬也非常高兴,安慰她几句,并说今后会常来看她,便告辞回了石仙庙。 高翠兰住在紫茵观,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规矩。她知道刚来的人都要先做些帮厨、打水、扫地这样的杂活。高翠兰是个勤快人,什么活都争着干,特别是烧饭,这里同天恩寺的斋饭差不多,高翠兰更是轻车熟路,即便是素菜,烧出来也醒目爽口,不时受到观主的夸奖。 高翠兰还认识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从张弓岭逃婚出来的丫头,名叫窦枣花。来了一年多,一直在膳房里帮忙烧火,连个出家人的名字也没给起。高翠兰非常同情她的遭遇,跟她住在一起,相处很好。 时间长了,高翠兰发现这里常常会让做些鸡蛋、咸鱼之类的荤腥食物,开始也没在意,以为道教与佛教毕竟不同,忌口也不一样。后来有一次,知客突然带着人送了些腌制好的鸡鸭来,叫膳房准备两桌酒席。高翠兰犯了猜忌,等知客走后,便打听主管膳房的那位年长的、道号叫玄乙的师父,问道:“观里设宴,还让上些荤菜,招待道友还是施主?”那玄乙道:“既不是道友,也不是施主,是观主的几位朋友。” 高翠兰不解地道:“怎么,出家人还有朋友?”玄乙师父道:“观主的朋友可多了,每年春天、秋天都会来几批哪。”高翠兰有些诧异,又问道:“女朋友还是男朋友?”玄乙神秘地道:“讲起来不该问这些事,不过,谁让你讨我喜欢呢。”便对着高翠兰的耳朵小声道:“没有一个女的。”说着自己笑了起来,笑得高翠兰莫名其妙。 玄乙见高翠兰没有反应,又对着她耳朵道:“你没听明白,来的客人当中,还有的是观主的那、那个呢。”没想到高翠兰更不明白了,追问道:“哪个呢?”玄乙瞥了高翠兰一眼:“你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哪个呢?相好的呗!”高翠兰吓了一跳:“相好的,观主还会有相好的?”玄乙连忙捂住她的嘴,斥责道:“哎呀,招罪呀。好了好了,什么也不跟你说了,赶快做饭吧。” 高翠兰再也不敢问什么了,只是满腹狐疑:“道观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难道真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一些女道观是交际场所、风流场所?”那女道士见高翠兰切菜时神不守舍的样子,忙提醒道:“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做饭吧。你是刚离开家的人,该会做这些菜吧?”高翠兰答应着,慌忙整理起菜肴来。 直到传完了菜,膳房里才算轻松下来。高翠兰忍不住问玄乙:“我看咱观主年纪轻轻,长得又漂亮,既然有了心中人,何不成亲过日子,却出家当道士呢?” 那玄乙道士见烧火的窦枣花出了门,屋内无其他人,便告诉高翠兰:“紫茵观主可不是一般人,她懂得诗文,曾被一个官老爷看中,本想接纳为妾。没想到这个官老爷的太太后台厉害,脾气也非比寻常,说什么也容不下她,硬是被打出了门。闹得这位官老爷没有办法,只得偷偷地派人找到这个偏僻的道院,花了一大笔银子,重新修缮,让紫茵小姐当了观主。” 高翠兰这才明白紫茵观的来历,喃喃道:“我以为道观都是道士们化缘建起来的,原来花钱也能当上观主。”玄乙道:“你刚来,懂得什么。缘是什么?钱也是缘。你要有钱,也能建起一座道观,也能当上观主!” 二人正在说话,只见知客跑了过来,道:“观主吩咐,再烧些清淡的汤送上去。”玄乙忙喊枣花过来烧火,高翠兰又做了一大碗蘑菇青菜汤,让枣花给送了过去。 高翠兰收拾一下桌案,对玄乙道:“汤都上了,酒席差不多该散了?”玄乙道:“沉住气,早着呢。他们谈天说地,饮酒作诗,猜拳行令的,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辰哩。” 高翠兰惊异地道:“这么热闹,就不是清静之地了。”玄乙道:“去年他们来,一直闹到傍晚时分才散,还有两个吃醉了的,第二天才走。” 高翠兰更有些不敢相信,疑惑地道:“这女道观还能让男客过夜?”玄乙道:“别大惊小怪的,这里又不是女人国,怎么能禁得男人?”高翠兰神秘地问道:“这么说,来的客当中有她的那位官老爷?”玄乙道:“又瞎说了,她的官老爷别说不来,就是来,怎么能和他们这些人一道来!” 说得高翠兰不好意思,玄乙也觉得说漏了嘴,忙转了话题:“你不知道,这里每年都要举行斋醮,做好大的道场,方圆几十里的人都会赶来,就像赶庙会一样。想看热闹,到时候你就等着瞧吧。”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听说宴席散了,客人也走了。玄乙这才安排枣花去收拾碗筷,又叫高翠兰拾掇些饭菜,三人围在案子上吃了。 吃完饭,三人正忙着洗刷锅碗瓢勺,打扫卫生,忽见歪歪扭扭闯进一个男人来。那人年龄不大,有二十几岁的样子,进门瞅了瞅,道:“哟,这不是茅房?” 三人吃了一惊,玄乙瞪着眼指着外面道:“你要找的地方在外面,快走!”那人直着眼,“噢”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折了回来,囔囔道:“今天的菜做得好,都在夸呢,没想到这小小的庙里,还有会做官家饭的道姑。”见没人理他,又自我介绍道:“我是司秀才的家人,叫司奇,跟司秀才一起来的,俺可是紫茵观主的高客。他们那一桌、我家主人喝多了,我们这一桌、我没喝多,就我、没喝多。” 玄乙有些生气道:“客人不是都走了吗?你也赶快走吧!”司奇道:“他们走?他们走他们的。我家主人醉了,不走了。观主都给安排好了,就住这里了。”说着话,乜斜着眼睛,突然盯住了正在收拾碗筷的高翠兰,惊讶道:“吔,这姑娘这般容貌,真是少见、少见!” 说着话,又往前走了两步,一直盯着高翠兰上下打量,口中道:“身材长得苗条,脸蛋也俊俏,真是开眼了。不过,这样的美人,却在这黑屋里烧饭,可惜了,可惜了!”说着话,伸手去摸高翠兰的胳膊。 那枣花见他对高翠兰不怀好意,心中早就不耐烦。旁敲侧击地道:“玄乙师父,这屋里怎么一股‘嗖气’味?是不是这人‘嗖气’了。还不赶他快走?” 司奇听枣花这么一说,缩回了手,嗅了嗅自己身上,盯住枣花道:“什么‘嗖气’,我叫司奇、司奇!”枣花道:“知道你叫嗖气,说的就是你,太‘嗖气’了,我们嗅不得这味道。快滚一边去吧,我们还得干活呢!” 司奇虽然醉态,也明白枣花在骂他。顿时觉得面子难堪,况且酒劲正在发作,哪里能容?便卷起袖子骂道:“你这个不知深浅的贱、贱货,看你那模样,吃醋了是吧?告诉你,紫茵观主也高看俺三分,你什么东西,竟敢骂、骂你二大爷?”伸手从灶台上拿起一把饭勺,赶过来要打枣花。 那枣花却是刚烈性情,一是护着高翠兰,二是最怕人家骂她“贱货”;三是进观时间不长,修行不够,哪能咽下这口气。对他骂道:“哪里的野种,来道观里闹事,还要打你姑奶奶,看我不敲碎你的狗头!”顺手抄起一根火棍,朝着司奇头上便砸了下来。 司奇本有酒意,头重脚轻,躲闪不及,被打个正着,“扑通”栽倒在地上。枣花不肯住手,还要打,被玄乙和高翠兰赶紧拉住。三人屏住呼吸,见那司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大一会儿 ,才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动了动,又趴下了,再也没了动静。 玄乙伸手试了试司奇的鼻息,着急道:“怎么,没气了?”高翠兰忙着又去试探,也摇了摇头。枣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道:“这么不禁打,才一棍。”高翠兰忙制止她。对玄乙道:“师父,看样子是没气了,这可怎么办?”玄乙也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心里没有底。她瞪了枣花一眼,道:“咳,惹大事了!”枣花道:“这能怪我吗,是他先要打我的。”玄乙道:“别说不中用的话了。清静之地,岂能打打杀杀?死了人,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高翠兰辩护道:“这也不能全怪枣花,她不是护着我吗?要顶罪,我去顶!”玄乙道:“你也别说了,在这里出了事,咱都逃脱不了干系。我是说枣花性子硬,像个仗义的男孩子,这样容易吃亏呀。”高翠兰道:“是啊,可这是为了我引起的。”玄乙道:“翠兰,你也别说了,枣花对你、对我都跟亲人一样,就她最小,怎能忍心就这样看着毁了她?咱们还得想办法,躲过这一关!” 高翠兰道:“师父说的是,我们听你的。”玄一让高翠兰试着给他灌点水,可是怎么也灌不进去。三个女人都没有经过这样的事,更加着急了。 玄乙走出门,看看外面没有人,回来安排道:“估计还是喝多了酒,晕过去了。别问怎么样,快把他拽到锅门口去,让他休息一会儿。暂时先用柴草遮住,不能让外人看到。” 枣花连忙答应,便把躺在地上的司奇拉到锅门口靠墙的地方,高翠兰忙拿条围裙档住他的头部,又用些柴草盖上了他。玄乙叹了口气,道:“他要是能过得来,是咱们的造化,要是过不来,这事就难办了。” 高翠兰和枣花哪里还有主张?玄一想了想,又道:“我听说有些酒晕子,喝醉了半天都过不来。他要真是这样,,也只能等晚上把他抬到山后去,让他在外边吹吹风,看能不能醒过来。”高翠兰道:“想不到的晦气,只能听天由命了。”玄乙又嘱咐道:“ 赶快做饭吧,等应付了晚饭,再想办法把他弄出去。” 高翠兰答应着忙淘米熬粥,枣花烧着火,问道:“师父,你老人家常说,道观乃是清静之地,可怎么这些流氓无赖也经常进来?”玄乙道:“说什么呢,这里原来也是清静的,叫‘清一观’,那清一观主品性严谨,恪守道规,只知道讲经、化缘,从不与俗人交往。日子虽然清苦,却没有烦恼。自从新观主来,花钱重修了道观,清一观主只得离开了。这紫茵观主的朋友多,烦恼的事也多了。去年枣花没来之前,就出了一件事,也是一个醉酒之徒欺负一个叫妙真的,好在妙真机灵,躲过了一灾,后来跑掉了。” 枣花正听得入神,听说跑掉了,不禁瞪大眼睛问道:“跑掉了,怎么跑掉了?”玄乙道:“出了这样的事,她怎么能不跑呢?”枣花还是没听明白,追问道:“跑了、跑了就算完了,没人论理呀?”玄乙道:“找谁论理去,就是因为观主不管这事,她才一气之下走的。” 枣花想了想,道:“看来这紫茵观是无法无天了,还真不是人蹲的地方。”高翠兰也想知道根底,问道:“妙真该是正规的修道之人,难道去还俗了?”玄乙道:“她呀,肯定去找清一师父去了。”枣花道:“找清一师父?你说的清一师父,她在哪里?”玄乙道:“听说她去了鹤鸣山紫云观,离这里有几百里地呐。” 枣花道:“鹤鸣山,紫云观?名字就好听,有道家的气派。不像这里,用她自己的名字当招牌。哎——翠兰姐,咱们不如跟玄乙师父一起,也投奔清一师父去?”高翠兰道:“好是好,可咱现在去得了吗?”枣花道:“怎么了?”玄乙道:“怎么了,你惹的事就忘了?别说走了,说不定咱们都得坐大牢、保不住命呢。”枣花这才长叹了一口气。 给观里的道士开罢了饭,天色快要黑了,仍没见观主传过话来。玄乙有些沉不住气,不时走到门前张望。好大一个时辰,方见知客摇摇摆摆地过来,见玄乙站在门前,吩咐道:“给观主整几个菜,捡新鲜的!”玄乙问道:“几位用斋,要几个菜?”那执事道:“也就是四、五位,先上六个菜吧。”说罢扬长而去。 玄乙答应着,回头让高翠兰准备。枣花看着玄乙,用手指了指身旁的柴草堆,问道:“她们都要吃饭了,也没有人找这位?”玄乙道:“她们不找,你急什么?可别乱了阵脚。” 正说着,忽见那知客转了回来,进门看了看,问道:“有位施主不见了,来这里没有?”玄乙道:“什么施主,怎么会来这里?”知客也不答话,只是又瞅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能跑哪儿去呢?”刚要出门,高翠兰道:“菜就好了,快叫人来传菜!”知客“嗯、嗯”答应着出了门。 菜很快做好,被端了过去。玄乙仍是放心不下,不停地到门口看看动静。院子里不时有人走动,都是议论着找那位“施主”的。玄乙回屋叮嘱枣花和高翠兰:“千万沉住气,不要多说话。”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玄乙让枣花点亮了灯,三个人在屋内坐了好长时间,谁也不再说话。这时院子里也安静了,玄乙还是沉不住气,刚站起来想出门看看,就听到有人喊道:“玄乙师父!”玄乙吓了一跳。等那人走进门来,才看到是传菜的慧心,只见她端了一盘菜回来。玄乙忙问道:“怎么回事?”慧心道:“这盘青菜没放盐就端了上去,怎么吃呀?”高翠兰忙接过盘子道:“都怪我太大意,怎么忘了搁盐呢?来、来,我重新做。” 高翠兰把菜倒回了一个盆里,点了盐,又加了点油,亲自尝了尝,才装上盘,交给慧心。 慧心出了门,玄一道:“吓我一跳,只当出什么事儿呢?”高翠兰道:“真是越担心越出乱子,怎么就今天忘了搁盐呢?”枣花没好气地道:“没搁盐也能吃出来,人没了也不着急?”玄乙道:“怎么说话呐,她着急又有什么用?这么大个活人,她们能知道会出事?” 枣花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合适,忙转个弯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刚才也不问问慧心,他们找到人了吗?”玄乙着急道:“嘿,你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没事找事呀?”高翠兰忙拦住枣花,不让她再说话。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喊道:“玄乙。”玄乙赶紧站了起来,只见慧心又端了一盘子菜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知客。玄乙忙问道:“又怎么了?”慧心还没说话,知客凶凶地道:“怎么了,我该问你们怎么了?”说着话,把那盘菜夺过来递给玄乙道:“你们尝尝,都尝尝,这菜能吃吗?” 高翠兰知道又惹了祸,忙拿筷子夹菜品了品,道:“腌死人了,我今天头有点晕,老是拿东忘西的。别急,把那菜扔了,我重新给你烧个菜。”知客道:“就是头再晕,加盐也得有点谱吧,一点小菜,怎么能放那么多盐?” 高翠兰还没来得及解释,玄乙道“这翠兰呀,做大锅饭惯了,今天头又有点晕,肯定是当成一大锅菜放盐了。”又对翠兰道:“算了,你休息会儿,我来炒个菜吧。”说着便叫枣花烧火,自己收拾些菜蔬,做起菜来。 那知客在屋内度着步道:“傍晚时分,有人看司秀才的仆人朝厨房这面来了,你们说没见?”三人一起答道:“没见。”玄乙又道:“他吃饱了、喝足了,跑这厨房里干什么?”知客没有答话,仍然来回走动,突然走到枣花跟前,盯住那堆柴草道:“你锅门口堆这么多柴火干什么,不怕引着火吗?”只这一句话吗,问得枣花心惊肉跳,高翠兰魂飞胆散。正是: 只言佛教好修行 沙门却遭灭顶灾 都说道观清静地 无端横祸又飞来 第15章 胆战心惊老出错 雨过天晴来怪客 却说知客问起那堆盖着司奇的柴禾,枣花正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听玄一道:“噢,你说那些柴禾,不是看天阴了吗?是我叫她多抱些来。”又故意对枣花道:“枣花,烧火小心点啊!” 可正在这时,那知客好像看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咦,柴禾好像动了,下面有什么东西吗?”这一问,枣花和高翠兰更是心虚。玄一忙接过话头,故作镇静掩饰道:“你是不是眼花了,柴火下面能有什么东西?金马驹子银骡子,你这出家人还想发财不成?那柴火不是火映的吗,我看着你还在动呢。” 正说着话,却见锅里冒了烟,玄一赶紧叫枣花停火,趁机埋怨道:“你这一打岔不要紧,差一点就糊锅了!”连忙把菜出了锅,定了定神,递给慧心道:“快送去吧,别忘了给俺陪个不是;观主再要什么菜,快回来传个话。”慧心答应着走了。 知客讨了个没趣,刚要走,又转回头对高翠兰道:“中午还夸你做的菜好呢,晚上全砸了。不过你还算有运气,那司秀才的家仆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喝醉酒自个回家了,司秀才没心思吃饭,观主对这事也没太再意。要是平常,出了这事,准得撵你走,今后可得小心了!”高翠兰忙点头称“是”。知客这才悻悻地离开厨房。 知客走了之后,三个人悬着的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玄一擦了擦头上的汗,双手合十唱道:“无上天尊。” 枣花觉得有些诧异,问道:“知客怎么说柴火堆动了,不是没有气了吗?”高翠兰道:“我觉得他不会死,只是醉如泥了。”玄一忙叫高翠兰到门口看着,她和枣花掀开柴草看看,还是没见动静。 等到夜深人静,高翠兰和窦枣花偷偷地从侧门将司奇抬到观后的山坡上。 玄一一夜也没睡好觉,知道下了场雨。第二天一大早,便起身想出门看看动静,刚走出房门,只见山门已经敞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看时,才知道是紫茵观主送司秀才。她连忙退回房内,轻轻关上了门。 一直到中午开罢了饭,也没见有人谈论什么,枣花实在沉不住气,要到山后面去看看。玄一也是放不下心,只得允了她。叮嘱道“去看看就回来,不要慌里慌张的样子。”枣花答应着去了。 枣花来到院后,朝山下扫视了一番,那山坡上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只有几只小鸟在那儿蹦跶着,哪里还有司奇的影儿?赶紧回来道:“那人已经不在了。” 三个人提心吊胆过日子,可一连过了三天,见观内没有什么异常,玄乙这才放下心。对高翠兰、枣花道:“你们不要担心了,那个人准是自己回了家。” 二人同时问道:“你怎么知道?”玄一道:“已经三天了,司秀才早回了家。要是司奇不回去,他该派人再来山上找了。”高翠兰道:“对,总不能丢了大活人,就不管不问了。”玄一又道:“再说了,枣花到后山去看时,那司奇已经不见了。他要是死了,被人发现报了官,官府也该来查了。”高翠兰长出一口气,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无上天尊。” 可枣花却迷惑不解道:“不对呀,你们当时都摸他的鼻息,说没气了呀?”玄一道:“你还说呢,当时都吓懵了,还能摸得出气息来?再说了,从来没经过这样的事,咱也是不懂呀?”高翠兰也道:“怪不得人说‘烂醉如泥’,看他那个样子真够吓人的,没想到还能醒过来。”玄一道:“或许是昨晚那场雨把他给冲醒了,也算他造化大。”枣花仍然怀疑地道:“原来你们都不懂。可我觉得还是不对,他要是真的没死,也不会爬起来就走了,能不回来找我打架?” 玄一被她逗笑了,道:“真小孩子脾气,还想着他回来找你打架呢。他一个当仆人的,哪有那么大胆?当时是酒劲顶的,你们不知道,酒能乱性呀。等醒过来时,他就会知道自己做的事够丢人的,还敢找上门打架呢?”枣花似乎听明白了,瞪着大眼睛道:“这么说,这几天咱们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着,都白搭了?” 高翠兰更觉得可笑,问她道:“这话怎么说的,没事了不好吗,你还想怎样?”枣花仍然愤愤不平地道:“ 不想怎么样,只是太便宜这个臭男人了,早晚是个祸害!”玄一作揖念道:“无上天尊,不要怨气太重,万事都要大度,才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又过了几天,枣花跟高翠兰商量要去鹤鸣山的事,玄一道:“我那清一师父,跟在这里不一样,在这里她是住持,说话算数的;现在投奔了紫云观,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能不能收留你们,你们想过吗?”高翠兰道:“想也想过。不过,我知道清一师父对你好,你带着我们一块去,她会想办法收下我们的。” 玄一看着她道:“你还是没听明白,就怕清一师父作不了主。”枣花道:“那、那怎么办,只能留在这儿?”玄一道:“翠兰呀,你们若是真想修行,这里虽说不是修道的好地方,但常言说,‘进了道家门,修炼凭个人’。我这里有些道家的书,还略懂些经文,你们有空先学着点。要知道,凡事都要有个机缘,等你们熟知了‘老子经’、‘度人经’,以后遇到机会,才好在诸道观中寻个进身之地。” 高翠兰明白玄一师父的意思,忙道:“师父话说的极是,翠兰能认识玄一师父,本来就是缘份。今天,弟子就拜你为师了!”说罢便行跪拜大礼。枣花一看高翠兰拜了玄一师父,连忙道:“翠兰姐,别撇下我呀!”说着也跪下来叩头不止。 玄一忙起身扶起她们,口中道:“承当不起,承当不起!”然后让大家都坐下来,语重心长道:“其实,我原来最担心的就是枣花,山里长大的孩子,心性单纯,不谙世事,还是逃婚出来的,说明她有几分倔犟,而且看不惯不平之事。虽然入了道观,只是个藏身之处,却与道无缘哪。为师总是怕她莽撞惹事,一旦出了差错,哪里好寻个立身之处?” 几句话说得枣花“呜呜”哭了起来。高翠兰道:“承蒙师父关爱,枣花是个血性女子,知道师父心疼她,她会听你的话的。”玄一道:“不是这意思,我是说现在我倒是放心了。” 她对枣花道:“枣花哪,我不会看错人的,你这个翠兰姐面相和善,待人实诚,还知书达理,可不是个一般人哟。她刚来我就看中了,你今后可要跟她多学点,有她带着你,我就一百个放心了!”枣花道:“师父说的是,她刚来我就觉得她是我的亲人,处处都对我好。真没想到,我这么有福分,能碰到一个这样的好姐姐。” 她猛地跪在了高翠兰的面前。大喊一声:“翠兰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了!”高翠兰连忙抱着她,情不自禁地流下热泪。 高翠兰本来也是个举目无亲的零落之人,难得枣花这样仗义护着自己,把自己当作亲人相待,能认这个“忘年之交”的妹妹,心中着实踏实了许多。从此以后,对窦枣花更是关爱有加,除了烧饭之外,便跟着玄一师父学道诵经。 又过了些日子,一连两天不见有人来安排住持的斋饭,玄一打听后才知道,原来紫茵观主下山云游去了。膳房里好不容易清闲起来,院内的女冠们相互走动,交往也多了。枣花带着高翠兰把各处殿、堂转了个遍,又认识了几个道友。 原来这紫茵观只有二十多名女道士,而且大多年龄偏长,两个年轻的跟着观主出游去了。来上香的人也不多,观内显得冷冷清清。 这一天,高翠兰正在准备做午饭,看门的女道士突然带着石佬来找她,高翠兰喜出望外,忙把石佬让进屋里,道:“真没想到,您这时候能来看我?”石佬道:“不知你在这里过的咋样,老是惦念着呢。”高翠兰道:“难得您惦念,还好、还好。”随后便介绍了一番。 枣花正在烧火,看这人长得怪怪的,有些诧异。可一听说是高翠兰的佬爷,立马起身拿了个板凳让他坐下。见锅内水开了,随手盛了一晚,端到石佬面前,喊着:“佬爷,喝茶。”石佬被她喊得心里热呼呼的,接过碗来,哪管热冷,便往口中倒。枣花忙喊道:“别烫着!”可那碗开水石佬早已喝了下去。 枣花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担心烫着他,眼瞪得老大;玄一也愣在一边。高翠兰心中明白,忙接过碗,对枣花道:“没事的,佬爷的嘴拿得住热。” 石佬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喝的太急,道:“噢,你怕烫着我,没事的,没事的。”玄一和枣花这才放下心。高翠兰对石佬道:“多亏玄一师父和枣花妹妹照顾,在这儿好着呢。”石佬道:“那就放心了。怎么,在这里还认识个妹妹?” 还没等高翠兰答话,枣花便上前道:“对,我就是她妹妹,给佬爷磕头了!”说着,便跪下磕起头来。石佬忙把她拉起,高兴地对高翠兰道:“你这妹妹还真懂事。” 石佬这一夸不要紧,枣花却涨红了脸:“都怪我不好,刚才差点烫着你!”石佬道:“哎呀,说什么呢?告诉你吧,我平常是不喝茶的,要不是你喊一声‘佬爷,我才不喝呢;我知道那是开水,可你看看,我这嘴巴,肠子都是石头的,怎么能烫着我呢?” 枣花以为他在开玩笑,可玄一却看出了石佬不是一般人。便对高翠兰道:“赶快做饭吧,这位佬爷该饿了?”高翠兰忙要淘米下锅,石佬却道:“不饿不饿,我就是来看看翠兰的,既然她在这里过得好,我也就回去了。” 说罢起身要走,三个人都过来拦他,枣花道:“佬爷,刚来到,怎么能走呢?”玄一也道:“这么远的路子来了,无论如何也得吃了饭再走。” 石佬没有经过这种场面,不知如何是好。对玄一道:“你们道观里的饭,岂是我吃得的?再说了,我也不饿呀。”高翠兰道:“就是不吃饭,也得再坐一会儿,别忙着要走啊。”石佬这才停下脚步。 等石佬坐了下来,玄一问道:“你是翠兰的佬爷,也住在丘城县?”石佬道:“我住寄云山。”玄一道:“你们两家亲戚住得可不近哪?”石佬道:“是呀,原来见一次面都难,现在好了,我到这里,还不到一天路程。” 枣花听说石佬是寄云山的,忙插嘴道:“姥爷是寄云山的,离我家太近了。”石佬问道:“你也住寄云山?”枣花道:“我家在张弓岭。”石佬道:“噢,我说呢,寄云山那里人烟稀少,张弓岭那边住的人就多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见到老乡。”高翠兰道:“何止是老乡,枣花喊你‘姥爷’呢。”石佬道:“对对,差点忘了,我又是枣花的姥爷了。”接着喊道:“枣花,你还像个小孩子,不在家住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一句话问得枣花脸红了起来。高翠兰忙接过话头道:“佬爷,你可记得,上次在张弓岭问路,那个卖饭的夫人讲,她村里有个女孩到大蓬山道观里去了?”石佬想了想,问高翠兰:“她说是个逃婚的吧?”高翠兰道:“对,枣花就是逃婚出来的。”石佬道:“噢——原来就是她。”又问枣花:“女孩子是要嫁人的,你怎么逃婚哪?” 枣花被他问得更不好意思了,不知如何回答。高翠兰道:“姥爷,您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当地的财主、出了名的土霸王,敛财贪色,人都喊他叫‘花太岁’,硬逼她当小老婆,她才逃出来的。” 石佬问枣花:“那你爹呢,他怎么不管呢?”枣花烧着火,一听问她爹,泪水“唰”地流了下来。她抹了一下眼道:“我爹给他家盖房子,抬石头时压伤了腰,成了残疾,卧床不起。我娘找他要钱治病,他不但不给,反而叫人前来说媒,要我嫁给他,说只要两家成了亲,就给钱治病。” 石佬听了,生气地道:“天下还有这样的事情,你爹咋说呢?”枣花道:“我爹知道他是个坏种,娶了三个老婆被折磨死了俩,是想叫我去‘填房’。我爹说我性子硬,到他家没好日子过,死活不愿意。可他家势力大,硬定下了日子,非要强娶,我爹只得叫我连夜逃了出来。”石佬道:“你爹可真是个好爹。你逃出来了,你爹现在怎么样?” 枣花一听这话,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道:“我出来时,我爹躺在床上不能动,我怎么忍心自己跑出来,可我爹哭着求我,又摸个棍要打我,我娘只得硬把我推出门。我出来后,再也没见到他。” 石佬没想到触到她的伤心处,忙劝道:“别哭了,我知道你们那个地方,我去打听打听。”说罢起身要走。弄得枣花不知所措,连忙上前拉住:“佬爷,您别急,说什么也得吃过饭再走呀?”石佬道:“肚子不饿,吃什么饭哪?”高翠兰道:“那也得等我做好饭,送你下山。”石佬道:“你做饭吧,要你送什么?”转身走了。枣花还是硬拉住他,石佬道:“别拦我了,我看罢你爹,还会回来。”枣花只得松手。 玄一见石佬走了,忙接过高翠兰手中做粥的饭勺。高翠兰赶忙撵了出来,把石佬送出大门。 高翠兰刚回来,玄一便对她道:“你这个佬爷,可不是个凡人?”高翠兰随口道:“他做事是有点怪。”玄一道:“不是做事怪,长得也怪,性格也怪。要是个一般人,那么远的路,能来到就走吗?还有,喝茶有那样喝的吗?” 高翠兰不便说出石佬的身份,只得解释道:“常言说,山中出奇人,各有各的道行,他是个急性子。不过,的确是个热心肠。”玄一开玩笑道:“噢,原来是个热心肠,怪不得能用开水烫呀?”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却说石佬一路走下山来,想想枣花说的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世上竟有这样的恶人,害的枣花一家够苦的。我得赶紧去看看枣花爹怎么样了,好给枣花个回话,也省得她心中不安。”可转眼间天色黑了下来,石佬只得先回到庙里。 第二天一大早石佬就赶到张弓岭,来到那户卖饼的人家,打听枣花家的住处。那卖饼的道:“别提她家了,她爹自从伤了腰,一直卧床不起;多亏枣花娘是个有良心的,屎一把、尿一把地侍奉他男人,不然,恐怕早就没命了!” 石佬按照店主指的路,找到了枣花的家。这是用山石垒砌成的两间茅草屋,东面搭一间厨房。枣花娘正好捡柴禾回来,见到石佬,听他说见过枣花,忙让到屋里,打听枣花的下落。石佬便把枣花的处境说了,叫他们放心。 枣花的爹睡在床上听他们说话,想抬头却抬不起来,只是歪着头流泪。石佬问道:“没找个郎中给他治伤?”枣花娘道:“怎么没找呀?家里仅有的一头牛也卖了,全搭上去,远近请了七、八个郎中,药倒是开了不少,可没有一样管经的。一年多了,他是一点也没见轻。村里人都说他这是骨头伤了,请郎中也白搭。可我得尽心呀,现在钱也花光了,家里上顿接不着下顿,还拿什么去请郎中?” 石佬又问道:“那个什么‘花太岁’,连治伤的钱也没给吗?”枣花娘道:“还提他呢,别说要钱了,差点要了我的命。枣花走后,他的人非叫我把枣花找回来,三天两头来逼。后来不知道听谁说枣花去了大蓬山紫茵观,他还要到观中去抢呢。非要带着我去给他要人,我差点跟他拼了这条老命!” 石佬问道:“你要跟他拼命,他就不去紫茵观了?”枣花娘道:“哪里呢,我这条命算得了什么?听人家讲,是他知道那个紫茵观主的后台是个大官,怕惹麻烦,才没去的。” 石佬念叨道:“噢,这世上还有他怕的人?”枣花娘道:“一物降一物,他能就没有个怕头?”石佬道:“既然他怕官,为什么不去告他?”枣花娘道:“上哪儿去告他?他也有后台,他表姐夫是县衙里的师爷,他兄弟也在县衙里当差,打官司能打赢吗。不然,他敢在这里横行霸道?” 石佬道:“他也有后台。这么说,他的后台没有紫茵观的后台大,他就不敢去大蓬山抢枣花了?”枣花娘道:“谁知道呢,只听邻居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俺也弄不清楚。我是天天把攥着心,在刀尖上过日子呀!”说到伤心处,不由得哭了起来。石佬劝也劝不住,只得告辞,枣花娘含着泪把她送出了门。 石佬看了枣花的爹,本想回大蓬山去给枣花回话。可转念一想:“枣花的爹病成那个样子,家里上顿接不了下顿。要是跟枣花一说,那枣花还能安得了心?她要是使性子再跑回来,岂不落入那个花花太岁的魔掌?”想到这里,立马停住了脚步,站在路口,动起脑子来。 石佬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办法。自己身上一无所有,帮忙用什么去帮?越想越急,自言自语道:“他家怎么会遇到这么个恶人,真的是‘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比那个‘甄耗子’还坏。甄耗子只是偷抢砸摸,来暗的。可这‘花太岁’竟敢明讹明抢,他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不行,不能便宜了这个比甄耗子还坏的祸害!” 提到甄耗子,石佬灵机一动,果然想出了一个奇特的办法:他想让甄耗子去偷花太岁的钱,接济枣花家。不过,他先要考验一下甄耗子。 石佬拿定主意,一路赶到甄家村,逢人便打听甄耗子。有人说,“甄耗子现在学好了,从他哥那里要回了几亩地,一心一意地种起庄稼来。”也有人说:“不知咋的,两口子都变了,男人不偷了,女人也不耍贫嘴了。都说是被神仙点化的。”石佬听了心中自然高兴,在豆田里找到正在锄地的甄耗子。 甄耗子听到有人喊他,忙丢下锄头走了过来。看着好像是石佬,哪敢相信?又仔细看了看,才“扑通”跪倒,诚惶诚恐道:“真是大仙显灵了?小人自打从庙中回来,按照大仙指点,已经改邪归正,再也没干过一件对不起人的事。不知大仙找我------”石佬道:“我知道你已经改邪归正了,不过,我今天仍要你去偷一户人家,你可愿意?” 甄耗子莫名其妙,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什么,还让我去偷?”石佬道:“对,让你去偷一户有钱的人家。”甄耗子连忙叩头如捣蒜,道:“小人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神仙老爷放心,小人连想也不敢再想!” 石佬见他已经痛改前非,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拉他起来道:“本仙让你偷,跟你原来偷不一样。本仙这次是叫你取那不义之财,救人性命,你可愿意?” 甄耗子半饷才回过神来,仍然疑惑,问道:“取不义之财,神仙老爷是想叫我去行侠仗义?”石佬道:“我也说不清什么叫行侠仗义,反正有这么个意思。就说去不去吧?”甄耗子道:“这事要是换了别人,任凭谁叫我去,也绝不会去;可神仙老爷让我去,我怎敢不去。您老人家就说去偷谁吧?”石佬道:“张弓岭有个花太岁,听说过吗?” 甄耗子吃了一惊,道:“花太岁,他可是张弓岭出了名的一霸,怎么,去做他的活?”石佬道:“做他的活不行吗?”甄耗子道:“我没说不行。不过,他家深宅大院,还养了几个家丁,小人怕不好得手呀?”石佬道:“怎么,不敢去是吧?甄耗子,我也不能让你白去,只要你取到花太岁的银两,我会奖赏你的!” 甄耗子一听这话,心中暗想:“这神仙怎么也跟道上的老大一样,还会论功行赏呢?”随机答道:“小人怎敢要大仙的赏赐?小人只是怕一个人干不得这样的大事,最好还要找两个帮手?”石佬道:“怎么,又想找你们那帮狐朋狗友?”甄耗子道:“不,他们都改邪归正了。小人只听大仙的,您老人家叫我自己去,我也决不推辞。不过------” 石佬知道他一个人有些为难,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你要找合伙的,你就找干净利落的,要偷就偷出个样儿来。”甄耗子不解地问道:“什么叫偷出个样儿来?”石佬道:“他家都是不义之财,你尽管偷,偷得叫他再也不敢欺男霸女才好!”甄耗子道:“明白了,大仙是在替天行道。”石佬道:“别说这么好听的话,你记住了,找一个识字的人,请他写张纸条,就写——” 石佬想了想道:“就写‘丢了东西别乱找,要找就去找石佬’,你偷了银两之后,就在他家中丢下这张纸条,省的以后找你们麻烦。”甄耗子迟疑地道:“这——?”石佬道:“就按我说的办。先偷他家的银两,然后把东西带到到庙里找我,我一直都在那里。”说罢转身走了。甄耗子连忙跪下叩头。 送走了石佬,甄耗子如坠云雾之中:“天下还有这样的神仙,竟然用我们这样的‘小蝥贼’,去对付那称霸一方的‘大蝥贼’,他到底是人是仙?”想到这里,甄耗子不禁有些疑惑起来:“说他是仙,怎么管起人间的事儿?要说是人,可那天在石仙庙,怎么也躲不过我那一刀!” 想起那件事,甄耗子再也不敢往下想了。他知道当地人都说石仙庙有灵,而且还传着“石头佬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的童谣,想必这石佬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爱打抱不平的神仙。他警告自己:别胡思乱想,也别多说话;按照石仙的意思办,即便出了事,反正有他扛着,怕它做甚? 甄耗子打定主意,急急忙忙锄完了地,把锄送回家中,去找原来一伙的盛猫眼去了。 这盛猫眼十几年混迹江湖,就靠偷偷摸摸糊口,听甄耗子说惹恼了神仙,被治得惨了,才不得不收手。可日子过得清苦,正唉声叹气,没想到甄耗子又来要他去偷,还说是神仙指点,一下子来了精神。二人一拍即合,又找了个叫薛愣子的做帮手,第二天白天采了点,晚上夜深人静时便窜进花太岁院中。 先在门房里吹了迷魂香,迷倒了看门的家丁。进了后院,又向卧室内吹了迷魂香,这才轻轻的撬开门,进到室内,拨亮灯,见花太岁和他老婆都赤条条地躺在床上,睡的如死狗一般。薛愣子盯住骂道:“娘的,有这么睡觉的吗?”盛猫眼忙拿起床单给他俩盖上,这才满屋里寻找起银两来。 卧室里翻了个遍,只有床头底下的小木柜子里存放百十两银子,甄耗子拿个被单包了。卧室里再也找不出黄金白银来。盛猫眼又叫到其他屋里去找,还是一无所获。猫眼问耗子道:“他这么大家业,难道就这么些银子?”甄耗子道:“山里人都穷,他只不过是个土财主,哪能聚多少银子,也算不少了。再说,他刚盖这么多房子,能不花银子?” 盛猫眼道:“不对,听说他跟官府勾结,包揽诉讼,怎么会只有这点银子,也许他埋起来了?”甄耗子道:“那就没办法找了。咱还是赶快撤吧?”盛猫眼有些不甘心,又返回卧房,要拿那个大首饰盒里的饰物,甄耗子道:“石仙这次只叫咱偷他的银两,没让咱取别的东西。”盛猫眼道:“他家里的金银财宝都窖起来了,哪里去起?拿他这些不义之财,石仙也不会怪罪咱们。” 甄耗子只得点头。盛猫眼于是包起了盒内的首饰,那个薛愣子按照小偷行里“不能空手回”的规矩,也顺手从柜子上捡了几块玉玩意,这才匆匆离开花太岁的家。 三人一起来到石仙庙,此时天已发亮。进到庙里,甄耗子把偷来的那些东西全摆在香案上,然后跪下叩头道:“神仙老爷,叫俺偷的不义之财给您送来了,您收下吧?”石佬走了过来,道:“我看看。”他伸头看到那些首饰、玉器、挂件,问道:“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吓得三个人谁也不敢吭声。当看到那堆银子时,眼睛才一亮,道:“噢,有银子就好。就这些?”甄耗子道:“在他家翻遍了,就找到这些。” 盛猫眼道:“也许他家财宝多,藏起来了,一时找不到。”石佬道:“这些就这些吧。你们这一趟也不容易,上一次我叫你们退了不义之财,是因为你们不分善恶,取之无道;这次取的是花太岁的不义之财,为了救被他害的一家人,你们懂得吗?” 三人齐声道:“小人懂得。”石佬道:“懂得就好。你们知道哪里有治骨伤出名的好郎中吗?”盛猫眼不解地道:“找、找郎中做什么?”石佬道:“怎么这样问话,找郎中当然是给人治病了?”盛猫眼忙解释道:“小人是说,天下还有神仙治不好的病?”石佬一愣,道:“你意思是说本仙无能?” 甄耗子吓得用眼直瞪盛猫眼,盛猫眼忙叩头道:“小人岂敢,小人岂敢。小人只是听人家说,神仙都神通广大。”石佬道:“别拐弯抹角。实话告诉你,各位神仙都有自己的能耐,这叫八仙过海、各有神通。如果神仙都去治病,还要郎中干吗?” 三人齐答道:“是、是!”石佬又道:“本仙就没有治病的本事,只不过爱管点闲事而已。你们说,到底能不能找到郎中?”盛猫眼忙道:“能、能。”石佬问道:“在哪里?” 盛猫眼道:“在这西南五十里,有一个梁家寨,那里有个梁罗锅,祖传郎中,专治跌打损伤。” 石佬问道:“是个罗锅?”盛猫眼道:“对。”石佬道:“他自己的罗锅都治不好,还会给人家治腰?”盛猫眼道:“他的腰是生就的,治不了。”石佬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盛猫眼道:“实不相瞒,干我们这一行,有时爬高上低,飞檐走壁,失了手就容易摔断胳膊腿;也有时候‘走麦城’,被打个半死不活,都得找郎中。所以道上的人都知道梁家寨的梁罗锅。” 石佬道:“这就好。你愿不愿意去把他请过来?”盛猫眼为难道:“他是个罗锅,治伤都是找上他们家,听说他从来不出门。再说了,只要是骨伤,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即便请来了,他也不能老呆在这儿。” 石佬想了想,道:“这样吧,张弓山有一户人家,女儿叫窦枣花,他爹给花太岁家盖房子,抬石头压伤了腰,花太岁不但不给治伤,还要逼人家的女儿给他当小老婆。你们说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三人道:“太欺负人了。”石佬道:“后来枣花爹叫闺女逃跑了,他自己一直卧床不起。一年多了,请了好几个无用的郎中,钱也花光了,饭也没的吃,睁着眼等死哪。” 盛猫眼听了这番话,略有所悟。问道:“神仙老爷叫我们去偷花太岁的银子,就是为了救他?”甄耗子道:“这还用问吗?”盛猫眼对甄耗子道:“既然这样,还叫大仙操什么心,咱把他送到梁罗锅那里去不就得了?”石佬道:“你们愿意去更好,省得再找别人。也算你们行了善,积了德。”三人点头称“是”。 石佬看了看那堆银子,喊道:“甄耗子,这些银子够不够给枣花爹治伤的?”甄耗子哪儿拿得准,吞吞吐吐道:“不知道那、那枣花的爹伤得怎么样?” 没等石佬开口,盛猫眼便道:“你没听神仙老爷说,是抬石头压的,卧在床上头也不能抬。几个郎中都没治好,说不定是脊骨压折了。还轻得了?再说了,一年多了,恐怕是时间耽搁长,更难治了?” 石佬听他说得有道理,道:“这样吧,就这些银子,你们捡成锭的,一人一个,算是辛苦费。剩下的甄耗子带着,都要用在枣花爹身上。”三人齐声答“是”。 石佬见他们仍跪在地上,道:“还愣着干什么?忙活了一夜,快回去睡觉,歇一天你们再去张弓岭。”三人叩头道:“谢谢神仙老爷!”这才爬起来。 甄耗子把银子包起来。三人正转身要走,石佬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留这里干什么?”盛猫眼一听这话,赶紧把那些首饰收了,抱在怀中。石佬道:“这次是有原由的,今后可不准再偷。要是银子不够,只能还找花太岁。”三人道:“一切都听神仙老爷的,再也不乱偷了。”石佬道:“走吧、走吧。”三人这才离开。 可是刚到门口,石佬又喊住他们:“慢着,差点忘记了一件大事:你们找到枣花家,就对枣花的爹说,是窦枣花的观主大发慈悲,施舍银子给他治病。不然地话,她家不知缘故,还不愿意去疗伤呢。”盛猫眼道:“明白明白,还是神仙老爷想得周到。”正是: 难得石佬谙世情 愿打人间抱不平 也学神仙套路多 不耍计谋事难成 第16章 石佬巧设连环计 花家破财拜庙神 却说花太岁一觉醒来,已经日高三竿。见老婆还在昏睡,忙把老婆推醒,自己也赶紧穿了衣服,走了下来。 开门时却见门闩没插,觉得有些异样。急忙走到前院,见几个家丁正在议论,说昨晚没关大门的事。花太岁更觉得蹊跷,忙跑到后堂屋,叫老婆看看少东西没有。两个人到各屋里瞅了瞅,没见有什么异样。又回到卧室,花太岁老婆最关心的是她的首饰盒,看到还在,也就放心了。对花太岁道:“没少什么东西。”花太岁仍不放心,道:“再仔细看看,我总觉得这屋里被人翻弄了。” 他老婆一面翻看着家什,一面嘟囔道:“两个大活人睡在屋内,贼人再大胆,敢来这里乱翻腾?”说着话,无意中提起了她的首饰盒,才大吃一惊道:“坏了,东西没有了。”花太岁也心中一颤,抢过盒子,打开一看,果然空空如也,两口子一时目瞪口呆。 停了半饷,花太岁如梦方醒,伸手去床头捞那个装银两的箱子,哪里还有银子?又转身到西屋里,看看那坛子里的铜钱却没动。骂道:“他娘的,专捡值钱的偷。这是哪里的毛贼,竟然偷到老子家里来?” 一时恼羞成怒,跑到前院骂起家丁来:“你们这些白吃饭的,叫你们看家护院,你们却敞开大门,让盗贼自由自在地偷。你们除了吃喝,还有个屁用?” 那个看门的被骂急了,哆哆嗦嗦道:“昨晚我确实插上了门。等院里人都睡了,我还专门看了看,门闩好好的呢。”花太岁问道:“那早上怎么会敞着门,谁发现敞着门?”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吱声。有个胆大的家丁问道:“怎么,院子里少东西了?”花太岁道:“还院子里呢?连我屋里都被偷了,值钱的东西全卷走了,你们都等着喝西北风去吧!”说罢转身回了后院。几个家丁这才感到事大,伸头缩脑地跟了过去。 花太岁回到卧室,见他老婆正抱着那个首饰盒子哭呢。他伸把夺过来,掀开盖对几位家丁道:“你们看看,这是我老婆的家业,值钱的东西都装这里,全没了。”又把那个盛银子的箱子拽了出来,也掀开道:“我多少年的心血都装在这箱子里,半个子也没了。你们说,谁这么大胆,竟然跑到我的卧室里来偷,这偷的不是钱,是老子的命呀!”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心中暗道:“这个贼真不是一般的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专捡贵重的的偷。”花太岁看着几个家丁畏畏缩缩地样子,吼道:“我养你们是看家护院的,不能光白吃白喝;家里被人偷光了,你们竟毫无所知。快说说,怎么办?” 一个家丁试探道:“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得报官。”另一个附和道:“对,这可不是小偷小摸干的,这么高的院墙跳进来,竟敢偷到卧室里,床头上,说不定是飞天大盗!” 花太岁不耐烦地道:“报官、报官,报官是白报的?那不还得花银子。这主意还要你们出,我还不会报官?”急的他抓耳挠腮,在屋里乱窜。 这时,一个家丁忽然发现柜子角下有张纸条,拿起看时,见上面有字,却不认得,另一个识字的夺过来念道:“丢了东西别乱找,要找就去找石佬。” 花太岁听到后忙问道:“什么?”那家丁赶紧把纸条递给他,道:“这是箱子里放的一张纸条。”花太岁看了后问道:“噢,这贼人还敢留下姓名。什么‘石佬’,石佬是谁,还石龟孙呢?” 几个家丁想了想,其中一个道:“西面寄云山有座石仙庙,供奉的就是镇河石佬。”花太岁一愣,问道:“什么,难道是他?”那家丁道:“咱这里人不也传着一句话,说什么‘石头佬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说的的就是那个喜欢出风头的神仙。”花太岁不敢相信,迟疑道:“难道真是这个石佬,不可能吧?”家丁们谁也不敢吭声了。 花太岁心中怎能不堵,在屋内转来转去。暗想道:“难道是得罪这位石佬神仙了?”但是当着家丁的面,他哪肯认这一壶。还是强打精神道:“不可能。这肯定是贼人故弄玄虚,偷了东西,还转嫁给神仙,不行,不能上当。” 他对几个家丁道:“你们到附近打听打听,看看这两天有没有在这里‘踩点’的;还有集上的几个小蝥贼,给我一个一个的问,他们在道上也许能知道些消息?”几个家丁答应着去了。 花太岁岂能甘心,在屋内来回骂道:“他娘的,犯了灾星了,竟然偷到老子的头上。”看到老婆呆呆地坐在床边,骂道:“你这个不通世故的丧门星,幸亏我把用不着的银子藏了起来,要是依着你,都放柜子里,这一次就倾家荡产了!”想到这里,心象刀子扎了一样 ,又对着老婆子道:“不行,还是去报官。” 老婆子是个信神的人,忙拦住道:“慢着,我倒是听西山的亲友讲过,说这个石佬经常显灵,喜欢偷听人家说话,还肯替穷人办事。万一真是这位神仙弄得事呢?” 花太岁有些犹豫,道:“我倒是不相信,神仙会偷人家银子?”老婆子道:“神仙拿银子能算偷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想想,如果报了官,能查出来倒好,万一查不出来,他们就凭着这张纸条,往神仙身上一推,说你得罪了神仙,你有何话说?到时候银子花了,还得落个孬名声,这是失火挨板子——双晦气呀!” 花太岁睁大了眼睛,不服气道:“咦——照你这么说,白偷了?”老婆子劝道:“不是叫人查去了吗?你先消消气,别乱了方寸。常言说,‘财去人安乐’,着急有什么用?先叫他们查查看,能查出来最好,实在查不出来,不如------” 花太岁见老婆子说个半截话,着急问道:“不如什么,有屁快放呀?”老婆子道:“说出来你可别怪我?”花太岁道:“只要能出好主意,我怎么会怪你?”老婆子硬着头皮道:“常言说,‘离地三尺有神灵’,说不定你在哪儿得罪了这位神仙,不如你亲自到石佬庙去烧香磕头,许个愿,也许能消了灾!” 要是在平常,花太岁怎肯听老婆的?可现在确实乱了方寸,虽然没答应,但心里七上八下,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了。 一连两天,几个家丁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到了第三天,有一个家丁回来报:“听说枣花的爹被人接走了。”花太岁一愣,却又不耐烦地道:“我叫你去找偷银子的贼,怎么还有心思去问枣花爹的事?”那家丁道:“我觉得奇怪,枣花家穷的锅都揭不开了,哪来的马车把他给接走了?”花太岁吃了一惊,忙问道:“什么,马车把他接走了?”家丁道:“对。我就是疑惑,他家哪有钱雇马车?” 花太岁想了想,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那家丁道:“难道枣花家与这偷银子的贼有关系?”花太岁道:“不对呀,枣花爹躺床上一年多了;再说了,他本来就是个老实头,怎么能与盗贼挂上钩?” 那家丁提醒道:“难道是枣花?”花太岁道:“枣花,也不对,她不是出家当姑子了吗,哪能干这挡子事?”家丁茫然道:“那?”花太岁看着他道:“你再去查个明白,是哪里的车,接他去哪儿了,一定打听清楚。”家丁点头去了。 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花太岁心中有说不出的味道。他最大的心病是枣花家的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被人接走了,真是没有想到。 那个家丁很快回来,对花太岁道:“打听清楚了,他家邻居说,是枣花庙里主人施舍的钱,给枣花爹治病的,马车也是她们雇的,不知拉哪里给他治伤去了。” 花太岁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懵了,居然有人出钱给枣花爹治病,这不是诚心给自己作对吗?当着家丁的面,故意骂道:“你说这个枣花爹,可够不懂事的?虽然是给我花家盖房子受的伤,也怪不得我呀,哪个东家想让干活的人出事。出了事也不能都叫东家兜着呀?噢——那要是砸死了人,东家还得偿命不成?再说了,俺也没说不给他治伤,俺看着他家穷,只要他把女儿嫁过来,伤也有的治了,枣花福也有的享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真不识抬举,竟然睁着眼睛让女儿跑了,还跑到‘姑子庵’去,这不是朝我脸上打耳光吗,我凭什么还去给他治伤?” 咋呼一通后,见家丁不说话,又问道:“对了,那些邻居还说其他话吗?”家丁道:“没说其他话,不过,都说道观的人真好,不仅收留了枣花,还花钱给她爹治病。”花太岁恼羞成怒:“好,那就叫他们也砸伤,都找道观的人治去!”家丁哪里还敢吭声。 花太岁转身回到屋内,见老婆子正在香案前烧香磕头。他怒气未消,骂道:“你这个不孵蛋的鸡,天天指望着佛祖帮你生儿育女,可现在皇帝都不信佛了,庙都拆了,你还在那里拜?” 老婆子虔诚地磕完头,道:“我拜的不是佛,是石佬神仙。”提起石佬神仙,花太岁无言可对,心也虚了。这两天发生的事,使他惊魂不安。家丁们不但没找到一点窃贼的线索,而且又出了枣花家一挡子事,就好像老天爷在专门对付自己一样。他恼归恼,怒归怒,但是坐下来仔细想了想,怎么也得面对现实。且不说枣花家的事,就家中被盗一案,难道真的是那个石佬显灵?自己只懂得弱肉强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天地良心,更不相信鬼神,可家丁们这样说,老婆子也这样嘟囔,难道还真像他们说的,离地三尺有神灵? 自从家中被偷之后,花太岁像着了魔似得,发了多少无名火,连几个家丁也不敢轻易到他跟前来。特别是听说枣花爹被人接走后,对他刺激更大,身心简直要崩溃了。他反复琢磨老婆子的那句话,‘离地三尺有神灵’,整整一个晚上,掂量来掂量去,最后选择了到石仙庙去拜神消灾。 第二天一大早,花太岁谁也没给讲,自己备了一匹马,从家中带了香烛、果品,直奔寄云山去了。 过了迎仙桥,把马寄在山下。自己找到上山的路爬了上去。进了大殿,在香案上摆上果品,点上香烛,便行起了跪拜大礼来。祷告道:“石仙老爷,小人来给您烧香磕头了。都怪小人平时对神仙不敬,冒犯了神灵,今日专门给您磕头赔罪!”说罢又磕起头来。 由于花太岁来的较早,庙里还没有其他进香的人,引起了石佬的注意。他看到此人虔诚,便仔细听了起来。只听花太岁又道:“石仙老爷,你身为神仙,造福一方,方圆百里都知道你有灵验。小人一事相求,近日家中财产丢失,却留下一张字条,落有神仙的名讳,小人不知何故,恐怕有人作奸,亵渎了石仙老爷,特来祈求神仙显灵,明示小人!” 石佬听到这里,才知道来人就是花太岁。心中骂想:“你这个无恶不作的奸人,不好好悔过自新,却来这里还想跟我对簿公堂,不能搭理他。” 花太岁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又叩头道:“石仙老爷,小人知道自己有时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逞强好胜,罪孽沉重,名声不好。小人知错必改,今后再也不敢了,求石仙老爷显显灵,骂小人一顿吧!” 石佬听到这里,暗道:“这有点像人话,还知道自己罪孽沉重。不过,你叫我骂你,我偏不骂,像你这样的恶人,骂你脏了我的口。 花太岁仍然听不到动静,着急道:“石仙老爷,小人一番诚意,求您老人家显显灵,哪怕你吭一声、骂一句、喘口粗气、打个喷嚏,小人也不枉来此一趟,算受到石仙老爷的教诲了!” 石佬被他念叨的心肠有些软了,可转念想道:“自己又不是什么神仙,‘显灵’已经够多了。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再露相。像他这样欺男霸女的大恶之人,拿人家的生命都不当回事,叫他多磕几个头算什么?对,还是不说话为好。” 石佬拿定主意,不再理会他。 花太岁在地上作揖磕头,苦苦祈求,足足一个时辰,也不见石佬显灵。这时,进庙的香客纷纷到来,花太岁只得无可奈何的起身走了。 又过了两日,甄耗子和盛猫眼来到石仙庙,告诉石佬,枣花爹已经安顿好,那梁罗锅收下了他,说是得半年功夫能下床,今后想负重、干活怕是不行了。石佬嘱咐此事不要外传,叫他们各自回家了。 石佬办完了这件事,心中舒了一口气。虽然听说枣花爹今后不能出力干活了,但只要能下床走动,也算捡回了一条命,以后还是能过日子的。 这一天,石佬又登上了大蓬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枣花。枣花一听说她爹还躺在床上,正在外地治疗,立马要去看望。石佬道:“你爹说了,叫你守住出家人的规矩,不要去看他;郎中也讲了,你爹三、五个月便可以下床走路。等他身子好了,我再来告诉你。” 枣花听了,疑惑地问道:“一年多了,都没能治好,怎么知道三、五个月就好得了?”石佬道:“原来没找到好郎中,耽搁了;才找到一个专门治伤疗骨的,就去了。人家一看就知道,时间耽误的太长。不过郎中说还能治,就留在那里了,说是三、五个月才能见效。” 枣花想了想,担心地道:“找这么多郎中,得花多少银子。家里哪有那么多钱?”石佬道:“你们家里的牛卖了。听他们说,钱也够用的,你就不要操心了。”枣花这才稍稍放下心。 石佬对高翠兰道 :“上次忘了告诉你,你来后不久,我看到山下的人种菜,便讨了些种子,到福陵山上,你说的那片长野草、野菜的地方,种了下去。后来我又去看了看,果然长出了菜来。”高翠兰高兴地道:“真的,你种的什么菜?”石佬道:“有扁豆、莴苣,还有什么?我也不懂,记不清啦。我去看了,长出来一大片呢。”高翠兰道:“太好了,能种菜就好,不如跟你一块去看看?” 石佬看她高兴的样子,问道:“要去看看,你现在是道观里的人,哪能说走就走?”高翠兰小声道:“观主云游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都说她怕是不回来了呢。再说了,我还没真正入道,出去两天不怕的。”她看了看玄乙道:“师父,你说呢?” 玄乙听她们说得离奇,不知道是什么事。便对高翠兰道:“你还是没有安下心来。你们说种菜,种什么菜,种菜干什么?”高翠兰故意道:“不是我种菜,是佬爷在山上种的菜。我想去看看呀?”玄乙道:“种菜有什么看头?”转身对石佬道:“这位姥爷,你说说,她要跟你去看种菜,这像出家人的样子吗?”石佬看了看高翠兰,对玄乙道:“她顽心未退,师父这里如果方便,你就让她去看一趟吧?” 玄乙还没答话,枣花却跑到石佬面前,拉住石佬的手道:“姥爷,我也去,你也带我去看看,我都一年多没出庙门了。”玄一道:“看看,乱套了。你们来这里当亲戚走呀。哪里还有一点规矩?”高翠兰埋怨枣花道:“你打什么岔?我跟姥爷去,是有重要的事,别跟着趁热闹。”枣花道:“噢——你好像有重要的事瞒着我,那我就更得去了。你有没有我这个妹妹?”说得高翠兰无言以对。 玄一是个宽宏大度的人,见高翠兰好歹不吭声了,便从中调和道:“好喽,你们都有亲友,就贫道是个出家人。反正观主不在家,你们都走吧。不过,别耽搁时间长了,要是观主回来,贫道可就不好说话了。” 枣花一听玄乙答应,高兴地磕了头,道:“谢谢我的好师父。”高翠兰心疼枣花单纯幼稚,又不好说她,便问玄乙:“师父,我俩都走了,谁来烧饭?”玄乙道:“你就别管了,贫道再喊一个人过来。”石佬没想到她们两个都要去福陵山,更没想到玄乙会答应。只得谢过玄乙,带着她们下山去了。 一路上,枣花像一只出笼之鸟,高兴地又蹦又跳,拉着石佬问这问那,还要到“姥爷家里”去看看。高翠兰心中明白:枣花实是可怜,既不知道石佬的来历,连自己的身世也无法给她讲明。这毫无亲情、毫不相干、身份各不相同的三个人竟然走在了一起,成为了无家可归的“一家人”。 特别是看到枣花今天那天真烂漫的样子,这是她这个年龄平时应该有的,却难以看到了。只有在这个三人的世界里,她才有了姐姐,有了姥爷,有了自己。高翠兰这时更觉得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暗地里为她着急:“紫茵观也不是她要呆的地方,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想办法给她找一条生路。” 高翠兰撵上石佬,对他道:“咱去福陵山,张弓岭是必经之路,万一枣花被花太岁的人发现,怎么办?”一句话问的枣花满脸喜色全没了。石佬却道:“你们现在穿的都是道家衣服,都是道士,怕他怎的?再说了,我还真想会会他,要是今天能碰见他,倒是要跟这位太岁做个了断。”高翠兰知道石佬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再吱声了。 眼看天色渐晚,也快到了张弓岭。枣花不禁问道:“姥爷,您饿不饿?忘了带些饼了,咱晚上吃啥,住在哪儿?”石佬倒是被她问着了,有些着急道:“哎哟,你们只顾要下山,我哪儿想到你们还要吃饭,还要睡觉。翠兰,这如何是好,难道还要回我庙里?” 高翠兰尚未答话,枣花却惊奇地问石佬:“怎么,姥爷也住在庙里?”石佬道:“是呀,不过离这儿太远,来回几十里路呢。”高翠兰道:“姥爷若不怕枣花被人发现,咱就在张弓岭找个店住一晚。”枣花道:“既然到张弓岭,就到我家里去住吧,住店还得花钱。”石佬道:“你爹娘都走了,怎么开门呀?”枣花道:“我走时,什么也没带,就带一把钥匙。” 石佬问高翠兰:“你看呢?”高翠兰道:“枣花既然来到家门口,就到她家去看看。不过,咱还是先到那家卖饼的店里,吃点东西再去吧?”枣花道:“我可没钱买东西吃。”高翠兰道:“我兜里还有些碎银子,够你吃的。”石佬道:“翠兰,你那点银子真耐花呀?”高翠兰道:“一直住在观里,哪能花着银子?” 石佬想了想道:“这个世界有银子才能办事。可惜咱们都没有。今后得给你们找点银子。不然,出门就得挨饿呀?”枣花道:“姥爷说得轻巧,哪里去找银子?我长这么大,手里还没摸过银子呢。”石佬道:“真是个穷闺女。等几天,我把自己卖了,也给你们换点银子来。” 三人说着话,已经来到那家卖饼的店们前。这时天已黑透,店里也打烊了。高翠兰见屋内有灯亮,敲门喊道:“东家,我们是来买饼的,还有饼吗?”不大一会,那老汉开门道:这么晚了,还没吃饭?”高翠兰施礼道:“只顾走路,错过了饭时,麻烦店主了!” 那老汉看了看高翠兰和枣花,问道:“你们是来化斋的?”高翠兰道:“不不,我们还有些银子,想买些饭食。”那老汉这才把她们让到屋内,叫老婆子盛了粥,拿了饼,又端上一盘小咸菜,石佬也装模作样地跟着吃了起来。 枣花本来认识这两位老人,想打个招呼,可又怕翠兰姐说她多事,没敢吱声,只低着头吃饭。没想到那婆子眼尖,看着有些像枣花,又见过高翠兰。便问道:“你们是从大蓬山来的吧?”高翠兰忙道:“怎么,你知道大蓬山?”那婆子道:“我记得几个月前,你跟这位老爷子在这里吃过饭,好像还打听过大蓬山道观呢?” 高翠兰想了想,道:“对对,我倒是忘了,店主真是好记性。”那婆子又道:“俺这集上有个叫枣花的,听说也在大蓬山出了家,你可认得?”高翠兰明知故问:“这里也有人在大蓬山出家?我倒没在意。不过,到了观里,都得重新取名了,你说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那婆子道:“说得也是。不过,这丫头当道姑当得值了!” 高翠兰听她话中有话,问道:“怎么当得值了?”那婆子道:“她当道姑当得好呗,观主喜欢呗。要不,那观主怎么会拿出银子,还派人送她爹去治病。这姑娘也算尽孝了!” 枣花听到这话,有些吃惊,不由自主问道:“什么,观主-----?”高翠兰也感到意外,连忙拦住枣花的话道:“大道慈柔,都是应当做的。”那婆子道:“也是老天报应,原来欺负枣花家的那个花太岁,听说有人又给银子又来马车拉,接枣花爹去治病,气得连门也不出了。” 三人吃罢了饭,高翠兰掏了银子付帐。那婆子再三推让道:“你们出家人行善,也让俺行回善吧,你们吃点剩饭,哪还能收银子。天太晚了,你们还得赶路,快走吧。”高翠兰见她诚意不收,只得拜谢而去。 刚出了店门,枣花就禁不住问高翠兰:“姐,她说的是真的,观主给了我家银子?”高翠兰其实也如坠云雾之中。不过她猜想,紫茵观主是个贪图享受的人,不可能暗中做这样的好事,估计这一切应当是石佬做的。 可是石佬哪来的银子呢?便对枣花道:“这事我怎么知道,要不你问姥爷去?”石佬道:“别问了,先说你们是住店,还是去枣花家?”枣花道:“这里的人我都认识,刚才那卖饼的我也熟悉,就怕人家认出我来,惹出麻烦,才没敢打招呼。别住店了,我看咱们还是回家吧?” 高翠兰故意道:“我不让你来,你还求爹爹告奶奶,非要跟着来。现在怕惹麻烦了?告诉你,要是碰着花太岁,你就留在这儿吧,没人陪着你!”枣花道:“这像当姐的说话吗?我也告诉你,就是死,我也得抱住你的后腿!”高翠兰笑着道:“我两条都是前腿,哪有后腿让你抱?”石佬也笑了,道:“你们俩够热闹的,今后,你们就找个地方住一起,天天吵架玩儿。” 三个人说着话,很快到了枣花家。枣花拿钥匙开了门,屋里一团漆黑。枣花走进屋内,想摸出打火的家什来,可怎么也摸不到,只得出来道:“我去借个火吧。” 枣花很快借来了火,到屋内点亮了灯,让二人进了屋。高翠兰瞅了瞅,这是两间房,中间用芦苇加个篱笆,分成了内外间。她见当门有一张方桌,两边放两条长凳,便扶石佬坐了下来。 高翠兰问枣花:“你去邻居家借火,人家不就认出你了吗?”枣花道:“认出来怕什么。这是老邻居;再说了,咱们明天不就走了吗?”高翠兰道:“人家没问你怎么回来了?”枣花道:“当然问了。我就说回家看看,怎么了?”高翠兰道:“不怎么的,我就是问问。” 枣花道:“对了,邻居大婶还问,跟卖饼大婶的话一样,说前几天来了辆马车,跟着两、三个人,把我爹娘给接走了。当时邻居都来问接哪去,那人说是紫茵观给的银子,送他们去治病。邻居大婶还夸我孝顺,出了家还知道照顾爹娘。”高翠兰道:“以为你有能耐。你怎么说呀?”枣花道:“她不夸我还好,一夸我也懵了。只能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遇到高人了,是有高人帮助。”高翠兰道:“讲的对,还真学会说话了!” 枣花不解地问石佬:“姥爷,姐刚才就叫问你,您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吧?”石佬道:“什么怎么回事?你要信我,我就跟你讲,其实我到山上已经跟你讲得清清楚楚,你家的牛卖了,不就有钱治病了。你看看,你家的牛还有没有?邻居也是道听途说,你能信吗?” 高翠兰也劝枣花:“好了,别问了,不管怎么说,老人去治病就是好事,顺其自然吧。”枣花哪敢再问,只得道:“好吧,今天咱们走了好几十里路,该累了,姥爷就睡在当门我的床上,我和姐睡在里间。”石佬道:“你不要管我,我住在厨房里就行了。”枣花笑了,问道:“厨房里没床,就一堆烂柴火,怎么睡觉?”石佬道:“叫你别管你就别管,我还喜欢在外面站着呢。” 枣花一听愣了,以为自己哪儿得罪了他,忙赔不是道:“姥爷,枣花不懂事,惹你老人家生气了。你嫌这床小,你就住里面,我和姐就挤小床上,反正就一个晚上。”石佬道:“谁说姥爷生气了?” 高翠兰故意解释道:“枣花,你不知道,姥爷天天晚上要练功。”枣花道:“练功也不能练一整夜,总得睡一觉吧?”高翠兰道:“他站着也能睡觉;要不怎么说他有能耐,不是一般人呢。好了,别管他,反正这张床留着,他想睡就睡,不想睡就闲着。咱们一大早还要赶路,抓紧休息。” 二人进到里屋,高翠兰感觉是有些累,倒在床上便睡。枣花哪能睡得着,想想一天发生的事,好多不明白:老爹治病的事不让再问,也就算了;可是这姥爷够怪的,现成的床不睡,却要站在外面:而且他不住这儿,却在这边山上种菜?特别是今天翠兰姐姐说话总是有些遮遮掩掩,让她摸不清头脑。现在屋内就剩下她们两个了,她想问高翠兰个明白,可是再喊“姐姐”时,姐姐已经进入梦乡。正是: 世上都说骨肉亲 情分相投意也真 都是天涯沦落客 真爱超出一家人 第17章 枣花重返张公岭 石佬再取花太岁 高翠兰一觉醒来,看到天已发亮,忙喊醒枣花。石佬听见屋内说话声,便走了进来,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吃了饭再走?”高翠兰道:“我知道今天山路难走,半天回不来,昨晚就想多买些饼带着,可人家不收钱,我也没好意思再要。”石佬道:“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要点饼来。” 高翠兰忙道:“我这里有银子,去买些来吧。您以为饭是好讨的?”石佬道:“不用不用,这里有个财主,欠咱们家的钱呢,我去讨些回来。”高翠兰听不明白他说的话,正要问,石佬却转身走了。 枣花起了床,到厨房里拿个水桶,高翠兰陪她一道打了水来。二人梳洗后,枣花又到厨房里烧了些开水,等着石佬回来。 再说石佬一大早就打听到花太岁的住处,回去只是跟高翠兰打个招呼,便来到花太岁的宅前。 见大门依然紧闭,便敲门喊道:“开门呐,花太岁,太阳出来了!”不大一会,门“吱呀”开了道缝,从里面伸出一张脸来,看到石佬那副怪样,瞪着眼问道:“大清早的,喊什么喊?” 石佬道:“我找花太岁。”那门丁道:“这里没有什么花太岁,你赶门去吧!” 原来花太岁名叫花震,由于他欺男霸女,行为不端,人们背地里给他起这么个绰号,石佬哪里知道。一看那门丁不买帐,要关门,急了。抬起一脚,把门蹬开,没想到力气还不小,门开了,那家丁也摔了个仰八叉。恼得他大喊道:“来人呐,有人撞门了!” 几个家丁围了上来,盯着石佬道:“大清早的,撞什么门,讨饭也不是时候?”石佬道:“你们以为姥爷我是讨饭的?瞎了你们的狗眼。快让花太岁出来,我有要事相告。”领头的家丁道:“什么,花爷的绰号是你乱喊的?”石佬道:“他是你们的花爷,他想跟我当孙子我还不收呢。”那家丁道:“怎么骂人呢?”便对其他几个道:“看来他是故意找茬的,轰走!” 几个家丁一起上,要把石佬推出门外。石佬退后一步道:“别,要想让我走,也不需要你们动手,我自己会走。可是,我走了你们别后悔,花太岁可要遭大灾了!”说罢转身走了,而且一路走,一路喊:“花太岁要遭大灾了!” 这时花太岁刚起床,听到前院乱哄哄的,便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家丁道:“来了个疯子,非要进来找你。被我们轰走了。”花太岁道:“走了还嚷嚷什么?”家丁道:“他胡说八道,说您要遭大灾了!” 花太岁本来这些天就如坐针毡,听到这句话,更觉得有点蹊跷。吃惊道:“你们没问问他是干什么的,说这话什么意思?”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答不上腔。花太岁生气地道:“你们这些蠢货,只会狗眼看人,起码也得问个来历。 快把他喊回来!” 那个领头的不敢怠慢,急忙赶上去,喊道:“老人家慢走,老人家回来!”石佬哪肯理他,只管走他的路。那家丁只得跑上前去拦住他道:“老人家,我家老爷请你有话说。” 石佬不耐烦道:“有什么话说,你们不是赶我走的吗?”那家丁道:“刚才多有得罪,您老人家别见怪,给小的个面子,请回去一趟吧。”石佬道:“要我回也可以,不过,我这个人平时不走回头路,不能白白地来回折腾,你们得给我跑路钱。”那家丁道:“您只管回去,你要银子,我家老爷会给的。”石佬道:“别拿这话打发人。你要我回去,早饭还没吃呐,你得给我点银子,我才跟你回去。” 那家丁一听这话,便猜想是个“打秋风”的无赖,心里实在窝火。可是老爷让他回去,也没有办法,自己只得出点“血”了。忙从怀中掏出几个铜钱,交给了石佬,石佬才跟他走了回来。 家丁领石佬一直走到后院。花太岁忙从屋里走出来,见他长相古怪,不像一般人。忙握拳行礼道:“听说您老人家要找花某,不知从何而来,有何指教?”石佬道:“我群山为家,云游到此。因略懂些风水之术,顺便也给人指点指点。” 花太岁本就来心神不安,忙道:“原来是风水先生,里面请。”把石佬让到屋内,看了座。问道:“先生,您刚才是不是说我这宅子------?”石佬道:“你这宅子前窄后宽,如同棺材一般,自然是大凶之象。”花太岁吓了一跳,可仔细想了想,道:“不可能,我建房子时专门请人丈量的,怎么可能前窄后宽?” 石佬道:“没讲你丈量的不对,这建宅子不是光靠量好了就能建的,你首先要看山势、地形、水脉。像你这么大的宅院,左方青龙位置上,却只有几间低矮破房,这叫龙卧浅滩,会遭至疾病缠身;右白虎的位置上,却有一座土丘,这叫白虎压宫,注定你要破财;前方朱雀位,你门口的地方地洼路窄,应着你将招惹口舌官司,麻烦不断;后面玄武位置本来应该是个靠山之地,可却处在两山缝隙之间,不仅聚不了财气,而且连你现有的财产也难能保住哪!” 花太岁越听越紧张,特别是“现有的财产也难能保住”这句话,更挑逗了他的神经,吓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会这样?我盖房子也是找人看过的呀?” 石佬道:“不管你找谁看,我问你,建房以来,家中可有麻烦?”花太岁犹犹豫豫道:“是有些麻烦,不过-----”石佬看他不肯讲真话,起身道:“不说也罢,告辞了!” 花太岁见他要走,连忙喊道:“先生慢着,可有什么破解之法?”石佬冷笑道:“你不说实话,我有什么破解之法?”花太岁让石佬坐下,只得实话实说:“实不相瞒,确实出了祸事,前几天银子被盗了。”石佬问道:“丢了多少银子?”花太岁道:“家中的银子全被盗了。”石佬道:“你拿银子太不当回事了,怎么可能让人偷完呢?先不说这个,这只是一个毛皮小灾,据我推算,祸事不止这一桩吧?” 花太岁想了想道:“只此一桩。”石佬道:“你房子背靠两山夹缝之间,而且地势前倾后仰,又用大石块磊墙,当有血光之灾,建房时没有伤人吗?” 花太岁听后大吃一惊,心想:“这老儿虽然相貌怪异,但话说得头头是道,算得也够准的。”便对石佬道:“筑墙时确实有人受了伤,算不算是血光之灾?”石佬问道:“人死了吗?”花太岁道:“没死,腰压伤了,吐了血,起不了床了。”石佬又问道:“是你们家什么人?”花太岁道:“不是我家人,是找来干活的。”石佬道:“你家盖房子,血光之灾应的当是你家的人,别人伤了不算。” 花太岁想了想,又道:“这么说,去年我家小老婆去世,应当算是血光之灾?”石佬问道:“她是咋死的?”花太岁道:“她神经不好,又割腕又撞墙,最后跑到山上摔死的。”石佬道:“哎呀,够惨的。你说这房子能住吗?” 说着话站了起来,道:“你的家丁还要撵我走呐,该说的说了,也算指点你了,这房子还是别住了!”说罢又要走。 花太岁急了,急忙拦住道:“先生莫走。这房子不住,我到哪里去住?难道没有破解之法吗,你老人家得指点明白呀!”石佬道:“到现在还不明白?”花太岁道:“不明白。”石佬故意道:“你不明白,马上我老人家也糊涂了。” 石佬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走。这时花太岁才猛然醒悟,忙拉住石佬道:“老人家别急,只要你给我指点明白,我花某不会白着你的。”石佬这才停住了脚步,对花太岁道:“既然你明白了,我也不客气了。不过,我这个人不爱财,你爱给多少给多少,我不会嫌少,就是看你的诚意。” 花太岁一听这话,自己反而不好拿主意了。试着道:“老人家只要能给我破了灾,我倾家荡产都舍得。不过,家中刚被洗劫一空,银子是没了,还有些铜钱,你爱拿多少拿多少?”石佬道:“银子全没了?这话别跟我说。你的一点浮财是没了,可是根基没动呀?算了算了,人为财死呀。”说罢,扭头便往外走去。弄得花太岁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她老婆走了出来。拿出两锭银子,喊花太岁道:“老爷,这是我藏在枕头下的银子,没被偷走,你就先给他吧。”花太岁忙接过银子,递给石佬道:“有点少了,不成敬意,今后一定厚报!”石佬接过银子,道:“够了够了,财帛多少,无尽无休。我是个知足之人。那我就给你说说破解之法。” 石佬把花太岁叫到大门口,道:“你看看,你这门前的路倒挺宽,可是两边呢,都是行人走出来的小道,这叫‘走投无路’。你是大户,这路你不铺谁铺?铺的越宽越长越好。”花太岁忙点头称是。 石佬左右看了看,又道:左面是人家的几间草房,你是不能动了;右面那个土山包,你派几个人上去摊平一下,就无妨碍了。只是房子后面的山夹缝不好,这叫‘一线天’,哪里还有天道?”花太岁听不懂,着急地问道:“那该咋办呢?”石佬道:“不好办。不过,也别着急,你是办不了喽。我既然收了你的银子,我会去给你祭祀两山山神,让他们开开眼,保你暂时无忧。” 花太岁赶紧跪下,作揖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不过,你千万别说‘暂时’,还是给我指点长久之策吧?”石佬道:“我只是看了你宅地风水,照我说的去做,能保你暂时无忧。至于今后,关键是要知仁懂义,多做善事,和睦乡邻,灾祸自然远离,这才是长久之策。”花太岁只能再三拜谢,并问他:“家住哪里?改日登门拜访。”石佬却道:“山野之人,不图有报。”告辞走了。 花太岁长长出了口气,回到院内对几个家丁道:“这位先生定是个高人。人家一看便知,一说就准,真乃救苦救难的菩萨。”家丁们也道:“看他相貌奇特,就不像一般人。” 花太岁骂道:“废话,现在看着了,刚才还撵人走呢。”家丁道:“也不怪俺,他说话太难听。”花太岁道:“说好听的有个屁用?你们天天‘老爷、老爷’的叫着,能给我挡什么灾?”几个家丁也不敢吭声了。 花太岁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一个家丁道:“你快去盯着那个老头,看他去哪里?”那家丁答应着跟了上去。 石佬来到集上,看到粥铺已经开门,拿出那几个铜钱去买馒头。那家丁跟到粥铺,看石佬真的在买馒头,便赶紧跑了回去,对花太岁道:“他进饭铺去了,这人可不是一般人,还真能吃,买了十来个馒头,在那里吃饭呢。” 花太岁生气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让你盯着他吃饭吗?我是想叫你看他是哪里人,会到那里去,你怎么看他吃饭就回来了?”那家丁道:“没明白老爷的意思,那我再过去?”花太岁想了想,道:“算了。他既然食人间烟火,还是个一般人,顶多算是高人。我还以为他是会腾云驾雾的神仙呢。” 再说石佬买了馒头,让店家给他用荷叶包了,这才快步来到枣花家。高翠兰见他真的捧来了热馒头,对枣花道:“你看,还是姥爷行吧,不花一分钱就能拿来这么多热馒头。”石佬道:“瞎说,怎么不花钱?我这可是四个铜钱买来的。”高翠兰愣了,问道:“您在哪捡的钱?”石佬道:“什么捡哪?这钱是别人给的。先别问了,你们快吃吧,吃了饭咱们还要赶路,到了路上,我再给你们讲故事吧。” 二人匆匆吃罢了饭,便一起上了山。枣花问石佬道:“姥爷,您在张弓岭有亲友呀?”石佬道:“有呀。”枣花惊奇地道:“真有?”石佬道:“怎么叫真有,不就在眼前吗。你口口声声喊着佬爷,难道不是姥爷的亲友?” 枣花笑了,撒娇地道:“姥爷,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石佬道:“我明白,你是问我有没有个发财的亲友,怎么会给我钱,是不是?”枣花道:“姥爷真聪明。”石佬问高翠兰:“你不也问我从哪里捡来的钱吗?”高翠兰答应道:“对呀。”石佬道:“姥爷告诉你们,这钱既不是讨的,也不是捡的,是姥爷用‘本事’挣来的。” 枣花高兴地道“姥爷还有本事挣钱?”石佬道:“对。从大蓬山下来的时候,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枣花道:“您说了那么多,问的是哪一句?”石佬道:“你们说没有银子吃不上饭,可记得我是怎么说的?” 高翠兰道:“你说今后给我们找点银子,今天就应了。虽然没找到银子,却凭本事挣了几个铜钱,给我们买了馒头,好歹没让我们饿着,也算你老人家尽了心,是不是?” 说得石佬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高翠兰和枣花都莫名其妙。石佬道:“这正是俗人说的,门缝里看人——你们把姥爷给看扁了。”高翠兰道:“谁敢把姥爷看扁了,这不是夸着您吗?”石佬道:“你这是夸我?告诉你,姥爷既然说送你们银子,岂是几个馒头能够打发的?”说着,从怀中掏出那两锭银子,道:“看,这是银子吧,来,一人一个!” 高翠兰看着那二十两一锭的银子,惊讶道:“我只当你是开玩笑,真的弄来了银子?”枣花更是吃惊,接过银子看了又看,问道:“姥爷,这真的是银子。您会变戏法呀?”石佬生气地道:“你这个憨闺女,姥爷从来没变过戏法。这真的是银子,你们拿着吧,今后总会有个用处。”高翠兰道:“姥爷真的有本事,一大早就挣了两锭银子,快给我们说说,怎么挣来的?” 石佬这才把早上去花太岁家的事讲了一遍。高翠兰知道石佬有几千年的修行,世上的事情懂得甚多,凭他说什么,怎么做,都信以为真。这枣花哪里明白,在她心中,只知道花太岁是谁见谁怕的恶魔,可姥爷竟然去虎口拔牙。不禁问道:“姥爷,你怎么敢去招惹他,还能要他家银子?” 石佬瞪大了眼睛:“这话怎么说的?他敢欺负你们,我就不敢招惹他?他差点害你们家破人亡,这个帐不能算拉到。我这次去,只是变着法儿让他给乡亲们修一条路,顺便教训教训他,要他懂得点人道,改恶从善。他要是照姥爷的话去做,那就罢了。如若再横行霸道,姥爷定叫他倾家荡产!” 枣花惊叹道:“姥爷这么厉害?”高翠兰道:“知道了吧?”枣花点头道:“知道了。”高翠兰又故意道:“知道什么,知道姥爷是个风水先生吗?”枣花道:“知道了。”高翠兰道:“既然知道了,怎么不问问你家的风水呀?” 枣花眼睛一亮,道:“对,姥爷,你看了我家的宅子吗?”石佬道:“看了。”枣花赶紧问道:“怎么样?”石佬半开玩笑地道:“你家那一点宅子,没什么看相。姥爷可是看大宅子的。不过,既然是枣花的房子,姥爷也留神了一下,你那宅子左右都不是,但后面有靠山。绝处逢生呀。你们家虽然遭了难,今后会好起来的。” 高翠兰禁不住道:“你说的背后有靠山,靠山就是石姥爷吧?”石佬道:“别打岔,我说的那是剑锋山。还有,特别是你家门前的那棵老枣树,本来伤痕累累,可是今年呐,特别旺盛,还挂满了果。枣花呀,花变成了果,就要有个说法了。”枣花问道:“什么说法?”石佬道:“什么说法,说不准就能找个好女婿,成家了呢?” 这句话说得枣花涨红了脸,羞答答道:“姥爷真会开玩笑,俺都出家了,还找什么女婿?”石佬道:“你上紫茵观是人家逼的,到现在你心里不是还挂着你爹、你娘,这叫出家吗?”枣花不服气地道:“那怎么了,谁一辈子能忘记爹娘?”石佬道:“你看你看,这就不像出家人说的话。” 枣花争辩道:“我不像出家人说的话,姥爷说得也不对,那枣树年年都开花,都结果,怎么都没有说法,偏偏您一看,就有说法了?”石佬笑着道:“没想到,枣花还是个会讲理的人呢。” 高翠兰数落枣花道:“还给姥爷抬起杠了。我告诉你,那枣树年年都开花,都结果,姥爷没看见,就今年姥爷看见了,他会看风水,说的准,你就得听他的了。” 说的枣花更不好意思,嗔怪高翠兰道:“你也跟着瞎说。要找女婿,也得姐姐先找,哪能轮到我呀?”高翠兰道:“姥爷看的是你的风水,你怎么往我身上扯呀?我可没有这个福分。” 三人说说笑笑,走过了张弓岭,就是一段崎岖山路,枣花已经累出一身汗,不禁轻声对高翠兰道:“这么难走的路,姥爷跑到上面去种菜,真有点奇怪。”石佬听见了,道:“又说我的坏话了。这回你可错怪人了,不是我要在这山上种菜,是你姐姐要种的。”枣花惊奇地道:“什么?姐姐要在这里种菜,这是干嘛呀?”高翠兰道:“说了你也不懂,今后自然会明白。”枣花虽然疑心重重,也不好再问。 费了好大功夫,终于爬上了福陵山,来到上次到过的溪涧边,果然见到地上长出扁豆棵棵来,稀稀落落,有十几棵细细的秧苗。高翠兰蹲了下来,拔着扁豆旁边的草道:“姥爷,你可真行,种出菜来了。不过,这里草长得挺旺,可扁豆却黄黄巴巴的,能不能长出荚来?”石佬道:“你问我,我可不懂,我撒了那么多种子,就出了这么几个?” 枣花忽然高兴地喊道:“姐姐,快来看,这里还有莴苣呐。”高翠兰和石佬走了过去,果然看到一片莴苣,大小不一,有的已经长出了一拃高细细的苔儿来。高翠兰顺手拔起一个,递给石佬道:“姥爷,这是您种的菜,您可得先尝尝?”石佬道:“我是给你种的菜,要尝,你们尝吧。” 高翠兰把莴苣叶剥了下来,咬了一口,嚼了嚼,夸道:“真甜。”接着又拔了几个道:“好了,中午有菜吃了。”便和枣花一起拿到溪涧边洗了洗,然后坐在那里啃起莴苣来。 二人歇了一会,只听石佬问道:“翠兰,既然上了福陵山,不到云栈洞去看看?”高翠兰道:“还去看吗?” 枣花站起来问道:“什么,这里还有什么洞?快带我去看看。”高翠兰道:“想看呀,上面很险。”枣花道:“你能上,我也能上!” 二人跟着石佬一起向上爬去,来到崖上,枣花东瞅瞅、西看看,不停地道:“妈呀,真的好险。”转过弯便到了洞口,枣花更为惊奇,摸着那扇石门道:“这洞还有门哪,难道还有人住过?佬爷,您怎么能找到这儿,您在这里住过?” 石佬道:“我哪儿找不到?”高翠兰道:“别大惊小怪的,想看,进去看!”枣花瞪着眼道:“怎么,不兴问问。看样子你是来过了?”高翠兰道:“我是来过了,还住过了,今天就让你住这儿。”枣花应道:“好,你能住,我就能住。” 说着话,进了洞里,看到了那个石桌、石凳,不由地喊道:“啊,好大个地方。真有人住过,不过——”高翠兰问道:“不过什么?”枣花道:“谁能来这里住呀?”石佬道:“怎么,这里不能住吗?”枣花想了想,道:“这里住倒是能住,一天两天还可以。时间长了,一没有粮食,二没有水的。下山一趟,又那么难,这叫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怎么能住下去?——除非是神仙,能来这里住。” 说到这里,枣花好像突然明白起来,大声道:“对了,这里应当是个神仙洞!”高翠兰道:“别大呼小叫的,这里是神仙洞,你看着好,就住在这儿得了?”枣花道:“我可不是神仙,没那个福气。”石佬道:“这里是翠兰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地方,你不能住,她今后可是要住的。” 枣花有些愣了,忙问道:“什么,翠兰姐,你要来这里住?”高翠兰本不想告诉她这里的秘密,可石佬口无遮拦,对枣花道:“枣花,你不知道,这里是你姐夫早年住的地方。” 枣花懵了,莫名其妙道:“什么,我姐夫,哪个姐夫?”石佬道:“你总共几个姐姐?”枣花道:“我没有------”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明白过来,忙改口道:“就这一个姐姐呀。”石佬道:“对,就是这个姐姐。”枣花恍然大悟:“噢,原来我有姐夫?”石佬道:“你不仅有姐夫,姐夫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哩!”正是: 石佬一语露玄机 云栈洞中有秘密 姐妹情如同根生 其实相差千万里 第18章 石头佬洞中揭秘 高翠兰欲盖弥彰 却说石佬无意中说出了高翠兰的秘密,搞得高翠兰心里忐忑不安,给他使眼色不让他讲,可石佬哪是个看人家眼色的人?高翠兰真的急了,忙拦住石佬道:“佬爷,您可别瞎说了,哪有的事?”石佬道:“怎么叫瞎说,你瞒着她有什么用?” 高翠兰见堵不住石佬的嘴,便对枣花道:“枣花,佬爷今天累糊涂了,说的是胡话,别信啊。”可枣花哪听高翠兰的,反而道:“姐姐,这样的事都瞒着我,还让我听你的?” 石佬这时又做起好人,连忙道:“枣花,别这样说你姐姐,她不告诉你,也有她的道理。”枣花撅着嘴道:“什么道理,就是不相信我嘛?”高翠兰道:“枣花,哪里不相信你了?佬爷说起的事,本来不值得一提,那是多少年之前的陈谷子、烂芝麻了。不提还罢,提起我就伤心透了。” 枣花道:“姐姐既然这么说,那就别提了。”高翠兰却道:“要是不说,你心中也是个‘疙瘩’。实话告诉你吧,姐姐原来确实有个相公,可是他早就出了家,没音信了。”枣花道:“没音信了。像姐姐这样的好人,他怎么舍得走了。难道就找不到他了?”高翠兰道:“你也别问了,人生就是一场梦,我早就把这事忘了。要不是你硬逼我,我才不会提这事呢!” 枣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道:“怪不得说人不能出家,出了家爹娘不认,老婆也不认了!”石佬道:“也不是那样说的,你不也出家了吗,忘爹娘了吗?”枣花道:“我出家是被逼的。再说了,我就是真出了家,一辈子也不会忘爹娘。”石佬道:“对,人的秉性不一样。跟你翠兰姐差不多,都是实在人。人家忘了她,可她嘴里也说忘了人家,心里哪能忘得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高翠兰是个心细的人,只所以怕石佬说出真相,是因为自己年龄那么大了,又曾有个“怪物”男人,枣花要是知道了这些事,该怀疑自己是人是妖了。一定会跟自己拉远距离,哪还会有姐妹的感情?于是着急道:“佬爷,怎么今天您总是开玩笑?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这个那个,我觉得这里清静,远离凡尘。真的有一天道观里不能住了,我和枣花就搬到这儿来。” 为打消枣花的疑惑,又对枣花道:“枣花,原来没给你讲,我原来也是出过家、当过尼姑的,谁也想不到皇上会灭佛,才逃出来,到大蓬山去的。世上的事情说不清楚,紫茵观也不太平,说不定哪一天不能住了。我和佬爷找到这个地方,今后要能种点粮食种点菜,也许是个落脚的地方呢?” 枣花听到这里,才明白高翠兰要到这里来的原因,转而高兴地道:“姐姐真是个有心人,老早给自己留着后路呢。我也早就不想在紫茵观待了,只要姐姐愿意来,我一定会陪你来。”她又到洞口看了看,感叹道:“能找到这么个地方,真的是太玄了!”石佬道:“哎呀,要我说,住在这里,还是不如住在紫茵观好。”高翠兰道:“那是当然,我是说万不得已才来这里住的。” 石佬感叹道:“唉,看你们真够可怜的,偌大个天地之间,别说有个家了,连个藏身之处也难寻。翠兰是天命,倒有情可原;可这枣花,无缘无故却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枣花道:“姐姐是命,我也是命呀!”石佬道:“你的命跟你姐姐的命虽然不同,可都够苦的。不行,不能看你们东躲西藏的,咱们还是得想想办法。” 高翠兰道:“既然佬爷都相信命了,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枣花道:“佬爷也许能想出办法。哎——叫我说,咱们不如都搬到佬爷那里去住,大家住在一起,不就真成为一家人了吗?互相都能照应。”高翠兰道:“亏你想得出来,不是跟你说过吗,佬爷住的也是个庙!”枣花道:“住庙怎么了,咱们住的不也是庙吗?由其住人家的庙,不如住佬爷的庙了!”说得石佬和高翠兰都笑了起来。 枣花莫名其妙道:“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高翠兰道:“佬爷的庙要是能住,我还去紫茵观干什么?你还没弄明白,告诉你,佬爷住的庙跟咱们住的庙不一样,他是神仙,人家给他建的神仙庙,是咱们该住的吗?” 枣花这下子真的懵了:刚才佬爷说出个姐夫来,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这一回姐姐又说出佬爷是神仙。联想到这两天石佬的一举一动,昨晚不愿意在床上睡觉;今早出去一趟,便拿来馒头和银子来。尽管他当时这样说,那样讲,枣花现在也是满腹疑团。不由得盯住石佬道:“佬爷,您真的是神仙?”石佬哈哈大笑道:“我是神仙就好了,别说能呼风唤雨,好歹有些点石成金的本领,还会让你们受苦受难?” 高翠兰明白自己说走了嘴,不知道枣花会怎样想哩。忙解释道:“神仙也分多少样,有的能腾云驾雾、上天入地,有的能呼风唤雨、捉妖擒怪,这样的神仙老百姓见到的太少了。可还有一种,看似平常之人,却尽做好事,救苦救难,保一方平安,老百姓爱戴他,给他建庙立碑,不也称作神仙吗?”枣花道:“噢,佬爷就是这样的神仙喽?”又转脸对石佬道:“佬爷,你可真了不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活着的人也有给建庙的!” 高翠兰嗔怪枣花道:“这叫什么话,你是咒着姥爷还没死呀?”枣花忙道:“哎——我哪敢这样想,我是说佬爷、佬爷竟然有人给他建了庙,还真想到他庙里去看看!”石佬道:“好哇枣花,姥爷有神仙庙,你姐姐找了个神仙洞,这一回都让你开开眼吧。” 高翠兰问枣花:“你真想去看姥爷的庙?”枣花道:“我听姐姐的,你说去就去,你说不去咱也不能老在这儿呆着呀?”高翠兰道:“刚才还说这里是神仙洞哩,本想让你住上几天,过过神仙瘾,没想到呆一会儿就够了?”枣花道:“不是我不愿意住,是肚子有些饿了。住在这里吃什么呀?”高翠兰道:“你是个没受过大苦的人。亏你还吃了几个莴苣,刚过晌就饿了。那好,咱们下山吧。” 三人这才离开山洞,往山下走去,到了一片少许平坦地方,枣花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惊叹道:“那神仙洞真的好悬哪。”高翠兰道:“正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不然,你怎么叫它神仙洞呢。”枣花见石佬前面走了,一把拉住高翠兰,小声问道:“姐姐,当年姐夫怎么会住在这么神秘的地方,他都吃什么呀?” 高翠兰知道枣花早晚还会刨根问底,但怎么好告诉她真相呢?只得板着脸道:“还提这事?他其实是个‘怪物’,跟平常人不一样,谁知道怎么会找到这个洞。你问他吃什么,我也不知道。姥爷还说他有本事,他有什么本事?只不过有些力气,会种地罢了。” 几句话,说得枣花哪敢再问。高翠兰又道:“今后不许再叫什么‘姐夫’了,早就恩断义绝的事,还叫什么叫?要是再叫,你就别喊我姐姐了。”枣花看她像真生气的样子,只得道:“人家不是不知道吗,问问还不行?不让喊、俺不喊就是了,还值得生气!”说着话,快步走下山来。 来到张弓岭,石佬问枣花:“还回家看看吗?”枣花道:“还看什么,家里又没人。”石佬道:“不看就算了,咱们就直接往西走。”高翠兰道:“哎——枣花不是饿了吗?得找个吃饭的地方!”枣花道:“不碍的,西边也有卖饭的。” 找到一家饭铺,三个人坐了下来。枣花道:“姥爷,姐姐,咱们有了银子,得好好吃一顿!”高翠兰道:“你也好长时间没开过荤了。今天想吃什么,尽管点菜?”枣花喊店小二过来,问道:“都有什么好吃的?”小二道:“几位道长,你们走错地方了。”枣花不解地道:“怎么,你们这里不是卖饭的?”小二道:“是卖饭的。不过,你们应该到卖粥的铺子去,那里有素斋,我们这里都是荤菜。” 枣花这才明白自己是道姑打扮,人家这里是酒馆,不卖给出家人的。石佬不乐意了,拽住小二道:“怎么,你们卖饭的还有这么多讲究?你看看,我是出家人吗?” 高翠兰忙劝道:“姥爷,别生气。”又对小二道:“这位伙计,别误会了,这位姥爷不是出家人,我们两个也是俗家弟子,从山上下来,错过了饭时,你们这里有什么可吃的,随便上些来就行了。”那小二道:“既然这样说,我就去给你们看看。不过,这镇子小客也少,天热更不敢准备多少菜。刚才厨子就说,菜都卖完了。你们别急,我看看再说吧?”说着,便去了厨房。 高翠兰对枣花道:“今天 本来想让你开个大荤,看来不成了。”枣花道:“是呀,今天本来是想托佬爷的福,吃一顿鸡鱼肉蛋,可人家卖完啦。这都是命哪!” 正说着话,只见小二走过来道:“其他菜确实没有了,只能做几碗杂烩汤,不知几位客人要不要?”高翠兰道:“什么叫杂烩汤?”小二道:“杂烩汤你们也没吃过?就是荤素搭配,都放一起烩,就叫杂烩汤,有汤有菜,价格不贵还实惠,反正也挺好吃的。”高翠兰道:“好好,那就一人一碗吧。”石佬道:“别,就两碗吧。”枣花道:“怎么,您不想吃杂烩汤?”石佬道:“我昨天吃了一点饼,到现在肚子里还撑得慌哩,我还是出去站站。”说罢走了出去。 枣花用惊奇的目光看着石佬,见高翠兰没吱声,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小二喊道:“好唻,两碗杂烩汤!” 一眨眼的功夫,两碗杂烩汤便端了上来。高翠兰用筷子挑着看了看,所谓荤素搭配,荤的只不过两块猪肺、猪肚、几块猪血,素的还好,却有豆腐、豆芽之类,另外还有些炸的东西。分量可不少,满满一大碗。枣花看着高翠兰挑来挑去,道:“什么杂烩汤,分明是把剩菜放在一起煮了。” 高翠兰品了一口汤,道:“味道还挺厚,里面有老汤。你别说,这道菜还挺有意思,剩菜不剩菜的不说,一般百姓家哪能一次吃到这么多样东西,肯定喜欢。名字起的也好,‘杂烩汤’,什么都可以朝里放,谁也无法挑剔,这还真有名堂。” 枣花道:“煮了两碗剩菜,叫你夸成了什么名堂。反正不吃就得饿着,吃吧。”她尝了几口,也夸道:“果然是香,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饭哩!”高翠兰道:“别说在家了,在观里也沾不到荤,今天也算开斋了,味道自然与以前吃的不同。”枣花道:“可怜出家人哪,连一碗杂烩汤也难吃到!” 高翠兰说自己很少吃荤,把那些猪肚、猪肺的挑给了枣花。又要几个馒头,二人吃了个饱。正要结账,石佬走了进来,对高翠兰道:“到了庙里也没吃的,你到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可吃的买些带回去。” 高翠兰答应着进了厨房,确实也没有什么菜了,顺便找了些素菜、炸藕什么的,又要了几个馒头,叫厨师给打了包,到柜上结了帐,三人这才离开了饭铺。 到了石仙庙,太阳已经落山。枣花看到石仙庙建在半山腰,灰瓦红墙,下面虽然是石头根基,上面却是砖瓦结构。进了院子,三间正殿,还有一处耳房。枣花道:“姥爷,您这座庙得花不少银子吧?”石佬道:“我哪里知道?当年张果老叫我离开迎仙桥,躲一躲灾,我便云游四方去了,回来时听说县太爷给我立了座庙,我上来一看,这庙早建成了。” 枣花哪知道张果老是谁,忙问道:“谁是张果老?叫你躲灾,您能有什么灾呀?”石佬道:“别提了。就因为做了个媒,得罪人了,就要治我于死地。”高翠兰看枣花站在院子里啰嗦,对他道:“你还不累呀?有话进去再说吧。” 进了大殿,高翠兰便找个蒲团坐了下来。枣花却东瞅瞅、西看看,感觉新鲜。当她看到坐在中间的石像时,又仔细看了看石佬,惊奇地道:“姥爷,这石像真象你啊?”石佬道:“这里的石匠有本事,竟然能雕出我的像来。”他又走到石像旁边,问枣花:“你仔细看看,我像不像个石头人?”枣花走过去,仔细瞅了又瞅,道:“像,这石头人真像您!”石佬道:“你应当说,姥爷就是石头人嘛。” 枣花不假思索地道:“对对对,我听镇上的秀才说过一句话,叫作‘什么联合,天生一对,太像了,太像了!”说得高翠兰“噗嗤”笑了。对枣花道:“还想‘拽文’呀,那叫‘珠联璧合 ,天生一对’,那是形容婚姻圆满的,你怎么用在姥爷身上了?” 说得石佬也笑了。枣花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说姥爷和这石像太像了,天生一对。”高翠兰道:“好了好了,不会拽就别拽了,要是不像,这里能叫石仙庙吗?” 枣花想了想,不解地问石佬:“姥爷,您姓石呀?”石佬道:“对,你还不知道呀?我姓石、叫石头,人家都喊我石佬,也就是石头姥爷。”枣花道:“这名字起得也太简单,您都是神仙了呀。”石佬道:“怎么简单?石头就是石头,石头那里不好?你看这山,其实都是石头,谁有它高?你看这庙,用石头做根基,谁有它坚固?你看这像,石头雕刻的,谁有它结实,你再看我这‘神仙’,石头的,谁能奈何得我。即使把我粉身碎骨,姥爷我还是一堆石头呀?”枣花道:“姥爷真会说话,怪不得人家把你当做神仙。” 高翠兰怕石佬说出自己的根底,忙喊道:“枣花,叫你歇会你也闲不住,天快黑了,咱们得收拾收拾东西,晚上还要吃饭、睡觉哪。”枣花问道:“收拾什么东西?”高翠兰道:“跟我过来。” 二人进了东边耳房,高翠兰看到那些锅碗瓢盆还放在墙角,便拿到泉水边洗刷一遍。又叫枣花端盆水送了过去。 看到石佬忙着捡柴禾,高翠兰忙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姥爷,枣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您不能什么都告诉她。”石佬道:“怎么了?”高翠兰道:“你在福陵山说我成过家,还说那‘怪物’住过那洞,她就有些怀疑了。这都几百年的事情了,能告诉她吗?她要是知道真相,还不把咱们都当成老不死的妖怪,还会喊你个姥爷?”石佬想了想道:“对对,我这个人哪,听她‘姥爷、姥爷’的一叫,就口无遮拦。你说的对,有些事还真不能说明白了。” 二人回到房内,高翠兰从窗洞里拿出原来放在里边的打火家什,点上烛,升起了火,也做起“杂烩汤”来。 吃罢了饭,高翠兰找到原来的那床被子,铺在一点柴草上。三人围在了一起,石佬问道:“紫茵观不是很好的吗,难道你们不想在在那儿住了?”枣花道:“那里有什么好?谁也不管谁的,我早就住够了。天天除了烧火,还能做什么?”石佬道:“谁也不管谁?那不好吗,修道讲究的就是安静自然,有个清静之处不好吗?”枣花道:“清静之处,那里也算清静之处?什么人都可以进,还有人喝酒发疯,姐姐都差一点被人欺负了。”石佬问道:“谁敢欺负翠兰?” 枣花便把司棋醉酒调戏高翠兰的那段事儿讲了出来。石佬点头道:“翠兰是有些与众不同,到哪里都有人盯住她。”枣花道:“玄一师父都说了,姐姐不是一般人。”高翠兰嗔怪道:“不是一般人,我是什么人?我要是个高人,还有人敢欺负我?”枣花也瞪着眼道:“说什么呢,这不是说你长得漂亮吗?”高翠兰道:“得了,我这么大年纪,还配得上‘漂亮’二字。枣花,别说我了,你不也被那财主给盯上了?” 枣花嘟哝道:“那不是因为我漂亮,是因为家里穷。”高翠兰道:“穷的是家,人家盯住的是你这个人,还不懂吗?你要是长得丑些,或许没有这些事。”枣花着急道:“别再糟粕我了,我要算是漂亮,天底下就没丑人了。”石佬道:“不能看不起自己。叫我说,枣花不仅长得好、心眼好,而且不畏强势,敢作敢为,才不是个一般人哪。”高翠兰道:“咦,还是姥爷会看人。” 枣花不好意思道:“你们疼我,我心里明白。其实我就是个‘枣花’,又小又难看,一文不值。却被你们说成牡丹了。”石佬道:“枣花怎么了,别看它不上眼,说不准结出个枣儿来,又大又甜;牡丹再富贵,毕竟是个花,花开了,一时的光景,花谢了,谁还惦记它?”高翠兰道:“姥爷说得有道理。枣花,可别小看自己,人生不可能没有坎坷,说不定哪天转运了呢!”枣花道:“转运?都成出家人了,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高翠兰道:“话不能这么说。要说出家人,我早就是出家人了。原以为寺庙是最安全的地方,可偏偏皇上灭佛拆庙,连和尚也当不成了。谁能想得到?这就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再说了,武则天你知道吧?”枣花道:“女皇帝。”高翠兰道:“她也是个出家人,当过和尚的,可是谁能想到,她当了皇后还不满意,后来居然当上皇帝!” 石佬道:“有意思。”枣花道:“姐姐,越说越远了。你想跟她比呀?”高翠兰道:“不是跟她比,我说的是道理。”枣花道:“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了,难道你有什么想法?”高翠兰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姥爷知道的,我是个万念俱空的人。当和尚,进道观,都是自愿的,只想避开世间烦恼,找个安静之处打发日子罢了。我是为你着想,你还年轻,不能就这么守一辈子。” 枣花道:“姐姐别说了。我也是想得开的人,命该如此,过一天是一天。要不是遇见你,我连个说话的也没有。现在我已经知足了,但愿咱俩永不分离!” 本来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说得高翠兰浮想联翩。“永不分离”,也许是枣花的真诚心愿。对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讲,也是一种对亲情的乞求。然而,“永不分离”却又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实现的诺言。这些年来,从自己身边分离了多少亲情、友情。包括那个姓猪的也曾信誓旦旦,‘永不分离’,可是分离的比谁都早。高翠兰不敢想象,只得赶紧应付道:“永不分离、永不分离。” 石佬见枣花说的悲观,对她道:“既然紫茵观不想住,那就再找个地方,天下道观多得是。”高翠兰道:“紫茵观虽然有些乱,只要自己小心也无大碍。我是想枣花在那里终究不是个办法。”石佬道:“这事好办,等她爹身子好了,还让她回家就是了。”枣花道:“回家,我还能回家?” 高翠兰道:“躲还来不及呢。她要是能回家,还说这些话干啥?”石佬道:“怎么,还怕那个花太岁?”高翠兰道:“那个花太岁又没死,他会善罢甘休?”石佬想了想,道:“也是个麻烦事,我也不能天天去看着。这次我现了身,花太岁认得了,再去就怕不灵了。” 石佬看着高翠兰道:“既然枣花要跟你在一起,我倒是想出一个主意。”高翠兰忙问:“什么主意?”石佬道:“你会做饭,她会烧火,你们找个地方,开个饭铺,赚钱不赚钱不要紧,只要自己有饭吃,不也能过日子吗?”枣花高兴地拍着手道:“这个主意好,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高翠兰问石佬:“你说我们两个?”石佬道“对。”高翠兰道:“就不怕别人欺负俺?”石佬道:“你们不在张弓岭,谁欺负你们?”高翠兰道:“天下老鸹一般黑,张弓岭有花太岁,其他地方就没有花太岁了?”石佬道:“照你这么说,哪儿也去不得。你躲到紫茵观,不也有人欺负吗?” 高翠兰道:“紫茵观毕竟是个道观,那里住的人多,总能互相照应。如果我和枣花开个饭铺,我们两个女子,要是碰到几个地痞流氓啥的,那枣花还不跟人家拼命?” 枣花道:“行,正闲着不耐烦呢,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石佬道:“谁说叫你拼命啦?命一生就一个,可不能拿它拼着玩。哪会有那么多地痞流氓,值得去拼命?”高翠兰道:“我说你不信,就我们俩开一个饭铺,不要三个月,没人闹事才怪呢?”石佬道:“谁敢闹事,还有我呢!” 枣花听石佬愿意帮忙,高兴地道:“姥爷要跟我们一起开饭铺?”石佬道:“不是跟你们一起开饭铺。我是说,要是在这近处找个地方,总能照应些。翠兰知道,我不能老是露面。万一人家认出来我,你们想想,哪有神仙开饭铺的。传出去,不知道搞什么名堂。谁敢来吃饭呀?你们两个出面就不一样了,最起码人长得好,干净利落。翠兰又会烧菜做饭,枣花勤快,学得也快,准能做好生意!” 高翠兰知道他是一片苦心,道:“您想的倒是周到。可开饭铺也不是容易的事,哪里弄房子去呀?”石佬道:“别急,紫茵观暂时还能住,我这是给你们想后路,知道吧?总得慢慢来。” 枣花失望地道:“姥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以为明天就干起来了呢。”石佬道:“你还真是个急性子,看来是个干事的人。”高翠兰道:“还夸她呢,你看,她马上就睡着了。”石佬看枣花说着说着话打起盹来,对高翠兰道:“今天跑这么远的路,也该累了,你们就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要回紫茵观,石佬知道庙里没有吃的,也不好留。自己走过这边去大蓬山的路径,便把她们一直送到大蓬山下。临别时,石佬对她们道:“你们先在那边住着,要是再遇到什么麻烦,就来找我。”枣花有些恋恋不舍,道:“姥爷,没事就过来看看,我们想着您哪。”石佬答应着走了。正是: 天差地别三单身 相聚如同一家人 为扶弱小共谋划 胜过世间无情亲 第19章 窦母报恩紫茵观 枣花叩头石佬爷 却说高翠兰、枣花二人回到紫茵观,玄一感到意外又高兴,忙问:“这么快就回来了?”高翠兰道:“怎么,嫌我们回来的早呀。你不嘱咐我们快回来吗?”玄一道:“是呀,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高翠兰道:“你以为我们会在外面过多长时间,十天半月的?俺可不是云游的道士,观里有这规矩吗?” 玄一道:“十天半月的我倒没想。说句实话,不知怎么的,你们走后我心里就犯嘀咕,总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高翠兰听这话,吃惊地道:“这是从何说起。都好好的,怎么会不回来?”玄一见高翠兰追问,故意岔开话题,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没事了,我还找个烧火的呢。” 高翠兰见她话里有话,以为出了什么事,盯住玄一问道:“怎么了师父,住持回来了吗?她知道我们出去了吗?住持找我们了?”玄一见她问得紧,只得道:“放心吧,住持回来了,没问你们的事。倒是老衲惦记你们,天天在一起的,你们这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 高翠兰道:“才走了两天,您怎么就以为我们不回来了?”玄一没有直接回答,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漫不经心的丢了句话:“那是早晚的事。”高翠兰知道玄一是个能看透人心思的,也不再追问了。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紫茵观除了香客外,很少有人来往,平静地过了一段日子。 一眨眼秋天到了。这天傍晚,枣花扫完了地,正站在厨房门前看秋风落叶,想着心事。忽听得有人喊道:“枣花,有人找你!”枣花急忙跑到大门口一看,是自己的娘来了。枣花有些惊讶,忙问道:“你怎么来了,爹呢?”枣花娘道:“你爹回来了,我把他安顿好就过来了。”枣花又问道:“爹好了吗?”枣花娘道:“好多了,现在能下地走路了。你爹想你哪,天天念叨你!”一句话说得枣花泪如泉涌,抱着母亲大哭起来。 高翠兰正在厨房收拾东西,听大门口有人喊枣花,便走出来看看是谁。一见二人哭成一团,猜想肯定是枣花的亲人来了。忙喊道:“枣花,在这大门口哭什么,还不快进去说话。”枣花这才抹了抹泪,把娘扶进了厨房。 高翠兰拿了个板凳,让那夫人坐下。又舀了碗开水,递给了她。枣花这才介绍道:“这是我娘。”高翠兰点点头道:“我看着就像。”枣花又指着高翠兰道:“这是我‘认’得姐姐,叫高翠兰。”枣花娘道:“好好好,这闺女长恁漂亮?”高翠兰道:“您老人家夸错了,这里的人都说枣花漂亮呢。”枣花道:“你也别瞎说,我娘有眼光,一进门就看出你长得好。”枣花娘道:“你们俩长得都不丑,这下行了吧?” 她又小声问枣花:“怎么,这里面不都是道姑吗,怎么还兴认姐妹?”枣花道:“什么兴不兴,俺背地里认的。谁管得着?”枣花娘道:“对、对,认个姐姐,也有个照应。”又对高翠兰道:“她姐,枣花年龄小,你得多说着她。” 高翠兰道:“枣花挺懂事的,她整天就关心着老人家的病,腰治好了吧?”枣花娘道:“比原先好多了,原来是卧床不起,我得整天在家侍奉他。现在毕竟能下床走路了。她爹知恩图报,刚回到家,就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来道观里感谢你们观主。这不,我买了把好香,先去上香吧,然后再去给你们观主磕头!” 说得枣花莫名其妙,问道:“什么,感谢我们观主?”枣花娘道:“对。要不是你们观主大发慈悲,施舍银子给你爹治病,你爹哪会有今天?”说着话,早已伤心地哽咽起来。 枣花劝道:“娘,别难过了。不是咱家的牛卖了,给我爹治的病吗?”枣花娘道:“别提了,咱家的牛是卖了,那是早就卖了。可是找了那么多郎中,没一个管经的,钱全都打水漂了。这次,要不是你们观主给银子,哪还有钱给你爹治病哪?所以,咱得好好感谢你们观主!” 枣花越听心中越疑惑,暗想道:“自己跟观主并无来往,平时也没见过她,她怎么平白无故地给家里送银子?”于是问道:“娘,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是观主给的钱?”枣花娘有些愣了。擦了擦眼泪,诧异地问道:“ 怎么,连你都不知道,也没跟你讲吗?”枣花道:“不知道。是谁告诉你们的?” 枣花娘道:“就是那几个去接你爹的人说的。”枣花追问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枣花娘想了想,道:“他们还是赶着马车去的。说、他们说,是枣花道观的观主施舍的银子,叫他们送你爹去治病的。” 枣花更是莫名其妙了,怀疑地问高翠兰:“这么说,难道真是观主给的银子?”高翠兰道:“ 这就要问你了,观主给你家送银子,难道不给你说一声?”枣花道:“没有呀。要是给我说了,我还问吗?上一次回家,邻居也这样讲,当时我就不相信。问你,你叫我问姥爷。姥爷只是说家里的牛卖了,也没说谁给银子的事呀?” 高翠兰满脸疑问,道:“这就蹊跷了。你爹看病的事都是姥爷告诉你的,所以我叫你问他。你再想想,你跟观主讲过你爹腰伤的事吗?” 枣花仔细回忆一下,道:“我还是来的时候跟她讲过一次话,只说是逃婚出来的,别的什么也没讲呀。”高翠兰道:“这就对了。连你爹骨伤她都不知道,怎么会送银子治病?” 枣花娘听了半晌,似乎有些明白。问高翠兰道:“这么说,这银子不是观主送的?”高翠兰只得道:“大婶,也别问这银子是谁送的了,老远的路子来,该烧香还是烧香吧。”又对枣花道:“光顾得说话,大婶还没吃饭呢。我来做饭,你们到大殿上香去吧。”枣花这才解开娘带来的包袱,拿了香,和娘一块儿到大殿上香去了。 枣花娘上香回来,简单地吃了些饭,对高翠兰道:“俺也不懂这里的规矩,我想去给观主磕个头,得赶紧回去。”高翠兰道:“平白无故的,又不是她给你们家的银子,干嘛去给她磕头?”枣花娘道:“枣花既然住在这里,也请她照应些。”高翠兰道:“你就不懂道观的规矩了,来到这里,就是出家人了,哪还兴家里人来看的?” 枣花娘听到这里,不好再说别的,急着要回去。高翠兰看天色已晚,哪能让她走。可枣花娘怎么也不愿意留下。枣花有些急了,突然给高翠兰商议,想跟她娘一块回去,回家看看她爹再回来。 高翠兰哪里做得了主?正没主意,枣花娘却对枣花道:“你怎么能回去?前天我跟你爹刚回到家,就听邻居讲,花家的人还在打听咱们家的事呢。”枣花问道:“打听咱家什么事?”枣花娘道:“还能有什么事,那花太岁不死心呗。他们不止一次来问过邻居呢。”枣花骂道:“这个臭不要脸的,大不了拼一条命!”枣花娘道:“千万别这样说。你爹刚好些,你再有点什么事,他还能好过来吗?只要你好他才能安心养伤呀!” 高翠兰也劝枣花:“别说不中用的话了,劝你娘留下。等师父过来,我跟她讲一声。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走。”枣花这才不吱声了,拉她娘坐了下来。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玄一师傅来到厨房。高翠兰忙给她介绍了一番,又道:“这么晚了,非要回去,好几十里路哪,怎么放心让她走?”玄一道:“急什么呢,既然来了,住一宿再走。”枣花娘道:“俺是来烧香的,顺便看看枣花。俺知道,这里哪是外人住的地方?俺要走,这位姐姐非拦着。我怕坏了庙里的规矩,当家的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玄一道:“道观是以慈为本,观主不会怪罪的,你就放心吧。”她又对枣花道:“把你娘送到你们房里,叫她歇着,你再回来烧饭。”枣花答应着送她娘去了。 第二天,枣花送走娘之后,回来便对高翠兰道:“我娘这次来,却带着一肚子心事走了。”高翠兰道:“怎么,有什么心事?”枣花道:“爹娘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从来没得到过人家的接济,这次是我爹专门叫她来谢恩的。可你一说不是咱的观主,她昨晚一夜也没睡好觉。找不到恩主,你想想,她心里能安吗?” 高翠兰道:“那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呀,昨天她要是去给观主磕头谢恩,观主听着还不得劲呢。你想想,她本来没办这事,你这不是羞惭人家吗?”枣花道:“说的也是,亏得你拦住了她,不然事就办砸了。我娘临走还说,从梁家寨回来时还剩下几两银子,她也带来了。我爹的病好了许多,不能再花人家的银子,准备还给观主的。” 高翠兰道:“你爹娘都是实诚人,好人终归有好报。”枣花道:“你还说呢,找不到救命的恩人,爹娘会睡不好觉的。”高翠兰道:“别着急,叫我说呀,这事还得找姥爷。” 枣花点头道:“我也想过,可是姥爷住在庙里,连个吃的、住的地方都没有,哪来的那么多银子?”高翠兰道:“你还怀疑姥爷吗?老百姓都说他是神仙,你还不相信他。上一次到你家,他出去一趟,莫名其妙地便从花太岁那儿拿了两个银锭来,你就忘了?”枣花道:“这么说,还是姥爷给的银子,又找人送我爹去治病?”高翠兰道:“我觉得除了他,不会是外人的。” 枣花想了想,突然面朝北“扑通”跪倒,双手合十拜道:“姥爷,您是救苦救难的姥爷,枣花给您磕头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第二天石佬便来到紫茵观。高翠兰见了他就说:“真灵哪,枣花昨天才给您磕的头,今天您就赶来了。”石佬莫名其妙,问道:“枣花给我磕头?要磕头当面磕,昨天平白无故磕什么头,我又看不见。” 石佬本是玩笑话,哪想到枣花早跪了下来,两眼垂泪道:“姥爷,我都知道了,我爹我娘都回家了,那银子是您给的。”石佬道:“你爹回家了,治得怎么样?”枣花道:“我娘昨天来了,说能下床走走了。” 石佬忙把她拉了起来,道:“这是好事,你哭什么?”枣花道:“姥爷救了我爹,等于救了我们一家,我怎么感谢您老人家?”石佬道:“胡说什么,谁说是我给的银子,我哪有那么多银子?实话告诉你,那银子是人家欠你家的帐,应当还给你家的。” 枣花不肯相信,道:“姥爷别骗我了,我家本来就穷,又没做过生意,谁能欠俺家的帐?”石佬道:“姥爷不是骗你。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讲,以后会告诉你。有一句话叫‘祸从口出’,还有一句话,叫‘石头姥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知道吗?别再问这事了!” 枣花是个直性子,却道:“那也不该说是观主给的钱,我娘专门跑来谢恩。要不是姐姐拦住她,差点弄得观主也不好看。”石佬道:“这么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呀?你想想,当时要不这么讲,你爹会无缘无故收人家的钱,去治病吗?” 高翠兰听得明白,对枣花道:“这都是姥爷想着法子帮你家的忙,你还责怪姥爷?”枣花霎时哭了,跪在石佬面前道:“姥爷,枣花明白了,俺家一辈子也报不了姥爷的恩情!”石佬却瞪着眼道:“什么,你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今后可别叫我姥爷了。”说着,像个小孩似的,把身子背了过去。 枣花赶紧站了起来,扶着石佬坐在板凳上,赔礼道:“姥爷,枣花不懂事,您别见怪,俺今后再也不说错话了。” 说得高翠兰在一边笑了起来。枣花翻着眼道:“笑什么,难道我又说错了?”高翠兰道:“你问问姥爷,哪一句是错话?”石佬道:“还要问吗,都是错话。”高翠兰道:“好了,枣花,咱们都别说话了。”石佬看着高翠兰道:“什么?都不跟我说话了。那我走了?” 枣花连忙拽着他道:“姥爷别生气,怎么能走呢?”高翠兰道:“俺说得都是错话,现在就听姥爷您说对的了。” 石佬才又坐了下来,道:“我这次来 ,是有件大事要商量。”枣花和高翠兰忙问:“什么大事?”石佬笑了笑,对高翠兰道:“我曾给你讲过翠灵和张山的故事,你还记得吧?”高翠兰道:“怎么不记得,您的庙还是他们建的呢。”石佬道:“对,庙是她们建的。可是这么长时间,也没听到过她们的音信。现在才知道,张山、翠灵她们有后了。” 高翠兰惊喜道:“怎么,你见到她的后人了?”石佬道:“是呀,见到他们的孙子了,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孙子呢。”高翠兰诧异道:“他们的孙子,您怎么知道是他们有孙子?”石佬道:“昨天他孙子专门去庙里上香,说起话来不就认识了?”高翠兰听了,十分高兴。接着,石佬又说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正是: 本是闲人自找忙 看似寻常却荒唐 道观住着出家人 石佬要来做红娘 第20章 石佬庙中知真情 张山翠灵遭厄运 高翠兰听说张山的孙子去了石仙庙,高兴地道:“他们的孙子能去庙里上香,看来年龄不小了?”石佬道:“今年二十岁了。”高翠兰道:“您知道这么清楚?”石佬叹了口气道:“唉,翠灵的婚姻不幸呐!”高翠兰吃惊地道:“怎么了?”石佬便把昨天翠灵的孙儿说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原来翠灵同张山婚三年后得一子,取名张煜。张煜七岁那年,母亲翠灵突得一病,卧床不起,茶水不进,找遍了当地的郎中,也瞧不出是什么病症来。一直捱到第七天,才睁开眼对张山道:“不要找郎中了,我现在被压在王母山下,谁也救不了我。带好煜煜,别忘了石佬爷对你的恩德。”说罢便撒手人寰了。 张山痛苦欲绝,料理了后事,终身未娶。把心思放在培养儿子身上,张桓后来也考取了功名。由于张山父子不善交结权贵,只能在边远地区当个县官而已。张山等儿子离开后,自感孤独,终日思念妻子,积郁成疾,不到六十岁也追妻子而去。 张煜在家守孝三年,刚在苏北任县令不久,不知道得罪了哪位官爷,又被贬到岭南梅山任县丞。他看到当时官场腐败,江河日下。儿子渐渐长大,虽然饱读诗书,也没让他去考取功名,而是从朝廷贬到岭南的官员中找了些医学书籍,让他学习医道。 张煜虽然远在外地为官,多年未能回乡,但时刻怀念葬在故里的父母,更没有忘记父母临终的嘱托。看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这一天,夫妻俩把儿子张桓叫到面前,问道:“桓儿,你还记得咱们的家乡吗?”张桓道:“老家怎么会忘哪?我做梦都去了老家。”张煜听儿子的话讲的恳切,便放下心来。又问:“想回老家吗?”张桓道:“想啊。怎么,咱们要回老家了吗?”张煜道:“不是咱们,我问的是你?” 张桓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道:“我?”张煜道:“对,你愿不愿意回老家一趟?”张桓看了看爹妈道:“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要我说,爹,咱们都该回去了。你还想在这个位置上干下去,受不完的窝囊气!” 张煜道:“身为朝廷命官,应当以四海为家。身居其位,总想为百姓做点事儿。现在还不到告老还乡的时候,岂能说走就走。官场自来险恶,难以预料。爹爹既然走了这条路,也还得再干几年。即便回家种田,也得从头学起,何以能养家糊口?爹爹虽然被贬,这算不得什么,比起那些大官来,像韩愈、柳宗元、刘禹锡,刘长卿、都曾贬到岭南。那才是大起大落,他们一样要面对,不也一个一个挺过来了吗?当官者要问心无愧,不能只想升官发财。至于命运如何,天下人都一样,那是身不由己的。” 见儿子没吭声,张煜又道:“张桓哪,你现在长大了,爹不让你走当官这条路,你埋怨爹吗?”张桓道:“儿子只是担心爹,怎么会埋怨爹呢?”张煜道:“不埋怨就好,也不要担心爹。大丈夫活在世上,不能只斤斤计较,多愁善感,而是要心胸宽敞,随遇而安。”张桓道:“孩儿知道了。” 张煜又问:“我让你钻研些医术,你用心学吗?”张桓道:“您交给我的那些书,孩儿都读懂了。我觉得学医挺有意思,孩儿还拜了席郎中为师呢。”张煜道:“好,这席郎中也算当地的名医,你跟他能学到些东西。”张桓道:“不过,我越学越觉得医学深奥,在席郎中那里,我看他常见的病还能处理,一旦遇到疑难杂症,也是没有办法。” 张煜会意道:“能看到这些,说明你用心了。医学不但深奥,而且关乎人的性命。叫我说,当个郎中不比当官容易。案子判错了,会害及无辜,病症断错了,照样会出人命。真正的好郎中一生能救多少个性命,减少多少人的痛苦呀。”张桓看着父亲严肃的脸,听到这些意味深长的话,忙道:“爹,我一定要做个好郎中,你就放心吧。”张煜会心的点点头。 张桓的母亲坐在一旁,听到儿子立志学医,心中自然高兴。这时便问张煜:“你是叫他学医,还是叫他回老家?”张煜道:“学医是学医,老家还是要回的。”张夫人道:“我觉得桓儿还小,要不再等两年------”张煜道:“再等两年?这可是我的一块心病呀!” 张桓喊道:“娘,我都二十岁了,您觉得我还小吗?”张煜看着夫人道:“咱们这次离别家乡,已经整整十三年了,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七岁;咱父亲去世的时候,张桓才七岁。都是‘七’,可是,咱们再想看看他们,哪怕到坟上烧个纸钱,却是山隔水阻,遥遥无‘期’呀!” 张夫人见官人又要悲伤,忙道:“既然儿子愿意去,你安排他去就是。这样吧,我带他一块回去?”张桓道:“娘,你总是不放心我。”夫人道:“不是不放心,你自己从没出过远门。”张桓道:“我哪里不能去,都是您总不让我出门!”张夫人还要唠叨,张煜拦住道:“好了,孩子大了,你也别想那么多。得让他自己闯闯世面了,总不能老是不放手呀!” 张桓也帮衬道:“爹说得对,我早想回老家。十多年了,咱们越走越远。家中连个给爷爷奶奶烧纸的也没有,咱不想念他们,他们可惦念着咱们哪。” 一句话,说得张煜两口子百感交集,眼泪都流了出来。张桓一看爹娘哭了,忙解释道:“爹,娘,我说得过分了,你们别伤心,我知道家里还安排族人烧纸看坟呢。”张煜道:“行孝是别人代替不了的,再说了,十多年了,他们现在怎么样也说不清楚。所以,我最近老睡不好觉,一闭眼觉得你爷爷奶奶来了。”张桓道:“你是思念父母心切。等我回去,把墓重新修好,多烧些纸钱,多守他们几天,你们就放心了。” 张煜见儿子已经懂事,心里也踏实许多。便对夫人道:“孩子长大了,就是不一样。你也不用担心他,让他自个儿回去一趟吧,你跟着反而是累赘。”张夫人道:“看你说的,叫他一个人去呀?”张煜道:“怕他一个人孤单,那就让管家管兴跟他一块去。” 张桓道:“您叫管伯走了,连侍奉你们的人也没有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张煜道:“路程太远,你也没有出过远门,说实话,我也有些担心。不过,管兴懂得些世道,你们一块去,我和你娘心里就踏实多了。”张桓知道父亲已经安排妥当,也不再说什么了。 张煜又嘱咐张桓:“我还有一件心事,你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还能记得,她是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一连昏迷了七天,不能言语,临终前却对你爷爷讲了一句话,说她‘被压在王母山下了’,一直是一个谜。你爷爷后来也曾带着我到处打听,可始终没能找到王母山的下落。你这次回去,山高水远,也顺便打听打听,哪里有叫王母山的,如果能找到,你要好好去祭悼一番!”张桓道:“孩儿明白。” 张煜叹口气道:“唉,你奶奶死的不明不白,你爷爷也是为了她,朝思暮想,积忧成疾,才早年去世的。”张桓道:“这事孩儿知道。我还听您说过,奶奶活着的时候,还会给人治病呢,她没有留下过药方吗?”张煜道:“人家都说你奶奶是个奇人,她平常是不给人家看病的,所谓治病,都是那些郎中治不好的,比如孕妇难产的,她救了不少;还有溺水死了的孩子,被她遇到,也给救活了;后来那些得了绝症坐床不起的,慕名找到她,她也能手到病除。” 张桓听得津津有味,不禁赞道:“原来我奶奶这么有本事,这可是起死回生之术。”张夫人也道:“是呀,我虽然没见过你奶奶,可听说好多人都叫她‘灵仙姑’呐!” 张煜站了起来,又叹气道:“可惜她刚出名不久,自己却得了不治之症。”张桓想了想,对父亲道:“爹,我一定要找到王母山,探个究竟!”张煜道:“能找到当然是好,也了却了你爷爷的一个心愿。”便吩咐夫人给儿子打点行李。 张煜又想起一件事,转过身来对儿子道:“对了,你爷爷还告诉过我,说有个叫石佬的,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可一直找不到他。不知道他是人还是仙?你爷爷任应山县令时,曾为他建一座庙。那几年在老家为你爷爷守孝,我每年都带你去上过香,你可记得了?” 张桓问道:“是不是在一座山上?”张煜道:“对,那座山叫寄云山,离咱老家二、三十里。我每次去,都没见到过真人,只是有座石头像。可你爷爷对他这么尊重,说明对咱家恩情天高地厚。你这次回去,一定要到庙上拜谒他老人家。”张桓道:“咱家的恩人,我一定会去。” 一切安排妥当,第二天张桓便跟着管家上了路。 岭南离山西交城近两千里的路程,且不讲山高水险,路途艰难,只说张桓主仆二人晓行夜宿,遇水搭船,少不了绕路耽搁,一连走了两个多月,方来到应山地界。张桓给管兴商议:“既然来到应山县,咱们打听一下寄云山的路径,先去石佬爷庙上香吧?”管兴答应,问了路,便奔石仙庙而来。 管兴老早准备好香烛、供品,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寄云山下,找到上山的路,来到石仙庙前。张桓已经记起儿时来过的光景,庙宇尚在,可有些破烂不堪了。 张桓感叹一番,便推开庙门,走进殿内。他记得原来有个看庙的老人,迎接香客的,现在也不见了。只好叫管兴将供果摆上香案,点上了香烛,张桓理了理衣服,行了三叩九拜大礼,然后跪在香案前祭悼道:“晚辈张桓,因居家离此遥远,没能及时前来给您老人家烧香叩头,请您老人家恕罪!” 却说石佬此时正在自己神位上,听到这位香客说话有些外地口音,觉得奇怪。仔细看了看,只见来人是个年轻后生,长得一表人才。后面还跪着一个年纪大的,像是个仆人。那个自称叫张桓的念祷罢,行了大礼,仆人也连连磕头。石佬心中暗想:“常言道,一方神灵保一方平安。这个外地娃儿却对我如此虔诚,怕是拜错庙了吧?”更引起他的注意。 张桓行完大礼,仍然跪在地上,继续念祷:“石佬爷,您救过我爷爷奶奶的命,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们世世代代都不会忘记您。”说罢,又磕起头来。 石佬听到这儿,寻思:“看来不是平白无故来烧香的,原来我救过他爷爷奶奶的命,这会是谁呢?” 正在猜测,又听张桓道:“晚辈还有个心愿,我父亲为官清正廉洁,却被奸人嫉妒陷害,越贬越远。求石佬爷保佑我父母平安,早日能回到家乡,也好给您老人家修庙上香!” 石佬听到“修庙”二字,又联想到他姓张,眼前立即浮现出张山和翠灵的形象来。他这时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脱口问道:“这位后生,你是张山的后人吗?” 这一问不要紧,把张桓、管兴吓了一跳。不过张桓听到问的是爷爷的名字,立即镇定下来,拜问道:“是石佬爷显灵了吗?”石佬忙应道:“你们不用怕,我不是显灵,老朽还没死哪,我正是石佬爷。” 二人还是有些吃惊。张桓忙磕头赔礼:“后辈不知石佬爷是长寿星,出言冒犯了。在下正是张山的孙子,名叫张桓。”石佬高兴道:“好好好,张山、翠灵有后了。自打听说你爷爷调任之后,再也没有个信儿。我也盼着他们的消息。你爷爷奶奶现在如何,你们从哪里来?快讲来听听。” 张桓便把奶奶、爷爷先后去世,目前家中情况,以及父母叫他回来祭拜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石佬感叹道:“你父亲是个孝子,没有忘记你爷爷奶奶的养育之恩。”接着问道:“这么说,你奶奶和爷爷一起生活不到十年,你奶奶就去世了?”张桓道:“正是。” 石佬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脱口道:“想不到,还是出了事情。”张桓不知道石佬的意思,忙问道:“石佬爷,您是说我奶奶-----?” 石佬问道:“张桓,知道你奶奶是怎么死的吗?”张桓道:“听父亲说,得了病就不能言语,郎中也没办法,卧床七天,便去世了。”石佬又问道:“郎中治不了,得了病就不能说话?”张桓道:“是的。”石佬道:“这不是病呀,恐怕其中有缘故。” 张桓听石佬说的有些蹊跷,猛然想起了父亲嘱咐的话,对石佬道:“你说的对,我奶奶其实没有病。临终前终于讲一句话,说被压在王母山下了。” 石佬一愣,忙问:“什么,被压在王母山下了?”张桓道:“是,她临终前是这样说的。所以我这次来,父亲还特别嘱咐,要着意打听王母山的下落,叫我去祭祀呢。我和管伯一路问来,也没问到哪里有叫王母山的。” 石佬这时心中已经明白,还是王母娘娘害死了翠灵。可这事没法给这小孩子讲,只气的浑身颤抖,来回走动。 这时张桓却问:“石佬爷,你是活神仙,应该知道王母山在哪儿吧?”石佬只得应付:“好了,你也不用打听什么‘王母山’,这王母山在三界之外,你哪里寻得到?”张桓听石佬这么一说,哪里还敢再问? 石佬见二人一直跪在地上,道:“你们远道而来,别老是跪着,起来吧。”张桓道:“晚辈是专门来拜谒姥爷的,岂有不跪之礼?” 石佬听他说话有涵养,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张桓道:“二十岁了。”石佬道:“你是官家子弟,也该考取个功名了?”张桓道:“晚辈虽然从小学些诗书,可家父不想让我再走仕途。晚辈对官场也无兴趣,正在学习医术,想回乡做个郎中。”石佬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学医也好,回乡当个响当当的郎中,也不辱没你张家的门庭。”张桓道:“这次回来,没想到真正见到了佬爷,今后还要靠您老人家保佑父母平安,多多指点晚辈成才!” 石佬本来是个喜欢戴高帽的,心中自然高兴。对张桓道:“你是张山的孙子,那张山是被我救下的。我既能救你的爷爷,自然也要保佑他的子孙。”张桓道:“谢谢姥爷!”石佬道:“别说谢。要说谢,姥爷我当谢谢你爷爷哩。要不是他给我建了这座庙,我还在四处游荡哪,你们哪里找我?” 张桓哪知道石佬的根底,不明不白地问道:“怎么,姥爷原来没有住的地方?”石佬听他问得唐突,知道自己说漏了底。忙转弯道:“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山川河流处处美景,哪里不是落脚之处?姥爷我是个自在神仙,本来喜欢到处溜达,可这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你爷爷奶奶给我建了庙,我才不会一直呆在这里呢。” 张桓想起小时候跟随父亲来过庙里的情景,随口问道:“我和家父十几年前曾来拜谒姥爷,可怎么没有见到过老人家?”石佬惊异道:“你们来过庙里?”张桓道:“那是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家父在家守孝,每年清明都来。” 石佬故意道:“你们把姥爷当成了死人,年年扫墓来着?”张桓后悔自己不应当这样说话,着急道:“不是不是。可是家父也不知道姥爷的根底,只是到庙中烧香拜谒来的!” 石佬道:“ 别急别急,烧香拜谒不一定在清明呀,你父亲一定以为我死了,这叫清明祭祀。不过你放心,我才不怪他呢。如果你父亲知道我活着,前来拜谒,那是给活人看的;知道我死了,还来烧香磕头,这才叫报恩之心呢。” 张桓连忙叩头:“感谢姥爷宽宏大量。”石佬又道:“你说十几年前来这里没见到我,你知道我在干嘛吗?那是为了救人,得罪了一位‘权贵’,老想找我的麻烦,我就远走高飞了。走了好长时间呢。不过,即便在庙里,我也从来不说话。姥爷就是一尊神仙像,哪有石像跟人家说话的?今天要不是我听出了你是张山、翠灵的后人,我才不显灵呢!”石佬的一番话,使张桓更摸不清头脑了。 石佬见张桓不再言语,知道自己扯远了。便转话题道:“张桓,你爹爹给你取这个名字,定有让你还乡之意。你既然学医,何不在老家开一家医馆,也为家乡人办点好事?”张桓道:“后辈正有此想法,可目前自感学识浅陋,尚未坐医疗病。”石佬问道:“你学医多久了?”张桓道:“看医书三年了,不过,去年才拜个师傅。” 石佬道:“我觉得学艺要靠悟性,既然读了这么长时间的医书,就要多看病人才对。常言道,‘经验大似学问’。你瞧这里的郎中,有些是师父教的,有的连个师父也没投,会几个偏方,便做起了土郎中来。哪有读了几年书才去给人家看病的?”张桓道:“姥爷说的也是,晚辈自当早日立业。等我这次回去,即给家父说明姥爷的教导之意。” 石佬道:“好好好。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要交代你,找王母山的事回家不要再提了。我问你,你爹跟你讲过你奶奶娘家的事吗?”张桓道:“没有。我奶奶的事情我知道的就少,别说奶奶娘家的事情了,他可从来没讲过。”石佬道:“这就对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奶奶可不是一般凡人。不过,这事说来话长,你赶快回老家上坟祭祖要紧,等办完事,你要是想知道其中缘故,再回这里来找我。”张桓满腹狐疑,可是哪敢再问?只得磕头谢恩而去。正是: 当年为了救张山 迎仙桥上牵姻缘 计谋用尽也枉然 最终还是惹祸端 第21章 张桓南张镇祭祖 石佬紫茵观提亲 却说石佬在紫茵观讲完这些故事,高翠兰不由得感叹:“这翠灵也够可怜的,只做不到十年夫妻,还是被王母给害了。天上人间都一样,想要个自由之身、美满婚姻,难哪!” 枣花就像听天书一样,没听出门道。喊道:“石佬爷,刚才您来到就说要商议大事,可说了半天,我都没听明白。您是要咱们去给张桓的爷爷上坟哪,还是去找什么王母山,给那个张恒奶奶报仇呀?” 说得石佬、高翠兰都笑了起来。枣花被笑得莫名其妙,反而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高翠兰知道石佬的意思,对枣花道:“你说的也对。不过,这两件事与我和姥爷无关,那是你的事了。” 枣花哪能明白其中的意思,瞪着眼问:“怎么成我的事了?要去大家一块去嘛。”高翠兰道:“你知道石佬爷说的大事是什么吗?”枣花道:“就是没听明白,不正问着吗?”高翠兰道:“你别装憨了。还用问吗?他是看中了那个张桓,专门给你来说媒的!” 枣花一瞪眼,道:“呸,胡说!”高翠兰一本正经道:“我刚才就说了,给张桓奶奶爷爷上坟应该是你的事,你听了半天,还装不明白?你想想,要是这个媒说成了,张桓的爷爷奶奶也就是你的奶奶爷爷了,你难道不去上坟吗?”枣花这时才明白过来,红着脸骂了声:“真坏,我可不听你瞎说!”转身出去了。 石佬见枣花走了,埋怨高翠兰道:“你看看,我这媒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却把她给气跑了。”高翠兰道:“她是气呐,喜欢还来不及呢?”石佬道:“噢,是喜欢。那你把她叫回来呀?”高翠兰道:“先不要叫她。我且问您老人家,真要作媒呀?”石佬道:“是呀,你不是都猜出来了吗?”高翠兰道:“还真叫我懵对了。不过,你说的那个张桓,都二十岁了,他有家室没有?即便没成家,爹娘给他定亲了没有?” 这句话问得石佬挠头了,看着高翠兰道:“是呀,我怎么忘了问这个?”高翠兰又道:“再说了,枣花现在还住在道观,外界可都称她是道姑呀。即便张桓没有定亲,你怎么跟他说,就说给他找了个道姑?” 石佬坐不住了,站起来直转圈子,嘟囔道:“真没想到,做媒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年我给翠灵、张山做媒也没问这问那,几句话便成。这回麻烦了。”高翠兰劝道:“别急,坐下来慢慢说。”石佬道:“我怎么不急?张桓那里还好说,问问便知道;可枣花怎么办,让她离开这里,叫她去哪儿?”高翠兰道:“总要想个办法!” 石佬这才又坐下来,高翠兰一本正经道:“这张桓比不得他爷爷张山,张山当年走投无路。而张桓现在是有父有母,人家还是官宦之家。既要有媒妁之言,又得要高堂同意,才能订下这门亲事。”石佬道:“还得她爹娘同意?”高翠兰道:“这是当然。还有,这里面的事多着呢。首先一条,说媒最讲究门当户对,特别是这官宦人家。您说,枣花跟他家可比吗?” 石佬听高翠兰说出这么多规矩,无奈道:“这个?有些比不上。”高翠兰又道:“即便是门当户对,还要看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属相合不合,要是不合,这媒还是说不成。”石佬道:“这么多名堂。我只是想给枣花找个相公,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你这么一说,这个媒,那是做不成了?” 高翠兰知道石佬的脾气,故意激他道:“是呀,这个媒要是放在别人嘴里,提都没法提。不过,在姥爷这里,也许会有些办法?”石佬搁不住夸奖,得意地道:“什么叫有些办法?王母娘娘宫里的丫头我做得了媒,他这个小小的官家子弟,有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姥爷我有的是办法!” 高翠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石佬想了想,道:“你不说门户不对吗?他爹娘要是问起来,我偏说枣花家门庭显赫,老祖宗当过将军哩。”高翠兰道:“这有点离谱了。她家谁当过将军呀?”石佬道:“谁说离谱,她不是姓窦吗?她祖宗窦婴汉朝就是将军;她老姑奶奶还当过皇太后呢。” 高翠兰“噗嗤”笑了,没想到石佬这么会吹,知道的人物还不少。石佬又道:“至于生辰八字,那就更好说了。我先问问张桓;枣花这边,专捡‘合’的说,还不成吗?”高翠兰有些犹豫,道:“我知道您是为枣花好,可也别夸的太过分,等以后真成了家,闹出笑话、落人家把柄就不好了。”石佬道:“哪会呢。我先让他们见面,枣花长得又不丑。只要他们两个相中了,别的事情管他呢!” 高翠兰看石佬得意洋洋的样子,道 :“别高兴太早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您老人家得先问问人家订了亲没有?”石佬道:“那倒是,定了亲还说什么?”他又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回庙里,等着张桓。你呢,给枣花说说,先离开这紫茵观。要是找不到地方住,让她回家呢?” 高翠兰犹豫道:“回家?不是个办法。躲这么长时间,不就是图个安生吗?偏在这个时候回家,要是张桓去相亲,家里穷倒不说,万一那花太岁找上门,不招惹麻烦吗?”石佬道:“那、那你想让她到哪里去?”高翠兰道:“我哪有路子,办法还得姥爷想?” 石佬有些发愁,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突然眼睛一亮,道:“对了,翠兰。我上次在庙里跟你说过,你会做饭,枣花会烧火,你们找个地方,开个饭铺,你还记得吗?”高翠兰道:“那只是说说而已,现在连安排枣花住的地方都找不到,还想开饭铺哩?”石佬道:“哎——只要你们俩能开个饭铺,那枣花不就有住的地方了吗?”高翠兰这才道:“说的也是,可哪里有这个地方?” 石佬动了脑筋,道:“有了。贾家集有个贾善人,我也跟你说过的。他只有一个女儿,早出嫁了。家里守着一片房子,还在集上。你和枣花不如到他那里去,租上他的两间房子,你们想开饭铺就开饭铺,不想开饭铺就暂时住在那儿。那贾善人是个好人,他不会讹你们,还会照顾你们的。等我给那个张桓说妥了,相亲也就有地方了。”高翠兰高兴地道:“这个主意好是好,我可就惨了。” 石佬不知其故,问道:“你怎么惨了?”高翠兰道:“俺们俩这次离开,不知道得多长时间哩。要是您把媒说成,枣花嫁人了。我到哪里去,还能再回紫茵观?” 石佬叹了口气,道:“光想到枣花了,没想到你,我也是急的。你想想,这么一个机缘。要是过几天,张桓那小子上了坟,烧罢纸走了,还到哪儿找他说媒去呀?”高翠兰道:“佬爷说的是,这件事不能耽误。”石佬道:“那怎么办?实在不行,叫枣花自己去?” 高翠兰心里不踏实,道:“枣花涉世不深,放不下心哪,还是跟她一块去吧。”石佬道:“这就对了。你也不用担心,不去紫茵观,还有白云观。不行,你去福陵山,我给你种菜去。”高翠兰道:“我倒是小事。只要把枣花的终身大事给办了,心就都踏实了。”石佬见事情说妥,临走时又嘱咐高翠兰,叫她们明天就去贾家集。 高翠兰送走了石佬,回来便找到枣花,跟她细细地说了一番。枣花虽然有些害羞,心中自然答应。 晚上做饭时,高翠兰跟玄一讲了要走的事。玄一道:“就知道,那老头一来准没好事。这次走,怕是不回来了?”高翠兰对玄一耳语道:“实话不能瞒你,是为了枣花的终身大事。”玄一点了点头,道:“不回来也好。观主也不理事,她官家给钱越来越少。这里恐怕以后就揭不开锅了,听说喊着要撵人哪。” 高翠兰道:“那正好,也不用她撵了。反正也没给俺个啥名份。不过,请师父转告观主,也要感谢她的收留之恩。俺们只是给你拜别了!”说着,拉枣花一起给师父磕了头,道:“拜谢师父教诲之恩。”玄一忙把她俩扶起,道:“好了好了,别忘了有个玄一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和枣花便换上了普通人家的衣服,离开了大蓬山。 再说贾善人,家中前后左右十多间房子,只有他两口和老母亲居住。前面除了中间留着大门外,两边各有两间房子,对着街道。 贾家村近年形成集市后,临街房子自然可以成为门面。贾善人两口不会做生意,也没把房子放在心上。可是村里人看做生意赚钱,又知道他老两口好说话,就有人来租他的房子,打成了门面。不过,这里毕竟离集市中心较远,他们又不会做买卖,生意一直做不起来,后来连房钱也交不起,贾善人只能把他们撵走了。 这一天,贾善人见来了两个年轻女子,说是要祖房子做营生。贾善人觉得奇怪,便盘问起缘由。高翠兰编排一套话对他道:“我是丘城县高老庄人,因婚姻不顺,到天恩寺出了家,没想到当今皇上灭佛,被撵了出来,只得还了俗。出家人也不愿意再回家居住,便带着这个唯一的妹妹出来寻个出路。” 贾善人同情道:“真是不幸。可是你们两个年轻姑娘,这世道不好,怎么能到处乱跑哪?”高翠兰道:“有办法谁愿意离家?可怜的是我这个妹妹,她被当地的一个土豪盯上了,硬逼着她当小老婆。我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这才下决心带她跑了出来。” 贾善人听了这番话,看了看枣花,感慨地道:“小小年纪,真是命苦哪。”高翠兰又对贾善人道:“贾老伯,我俩一路走来,到了寄云山这一带,就听说有个贾善人,孝顺父母,行善积德,这才要投奔您老人家。也不想给您添什么麻烦,俺从小就会烧饭,出家后又做起了大锅饭。只是想租用老人家两间房子开个饭铺,凭力气维持生计,总不能逃荒要饭去吧?求老人家帮帮忙!” 高翠兰说到这里,见贾善人一直没有答话。不禁问道:“有什么难处吗?”枣花也急了,忙道:“老伯,您别怕,俺们有银子,不会白租您房子的。”高翠兰白了枣花一眼,道:“别胡说,老人家哪是那个意思?” 贾善人这才慢吞吞道:“房子现成的,闲着也是闲着,不会收什么钱的。只不过,我担心的是——你们两个年轻姑娘,怕、怕惹出什么是非来?”枣花道:“老伯,俺们都是本分人,绝不会惹什么是非。” 高翠兰盯着贾善人疑虑的眼神,道:“老人家的意思俺明白,哪里都有善人,也会有恶人。我们两个初来乍到,看起来又是年轻女子,免不了有人说三道四。常言说,不怕贼惦记,就怕贼算计。说不定还会招来一些麻烦。可老伯放心,万一有了什么不好的苗头,不能住了俺们就会走,绝不连累您老人家!” 贾善人笑了笑,道:“说的有道理,可是还没明白我的意思。”高翠兰有些不解道:“难道老伯担心的不是这些?”贾善人道:“也是担心这事。不过,我的意思是,总能想个办法——”高翠兰道:“这事老伯不要费神了,我也早有准备。说句实话,我是出过家的人,这辈子其他的事就不提了;只是我这个妹妹,年龄虽然不大,可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想先在这里住下来,能找到合适的对象,把她嫁了就安顿了,我什么也不愁了。” 枣花撅嘴道:“什么姐姐,还没找到地方住呢,就要把我卖了。我可不干,要卖、卖你自己吧?”高翠兰道:“枣花,别打岔,我是说正经事呢。”贾善人道:“好呀,这叫随遇而安。不过,我有一句话,说出来你俩别见怪?” 枣花一听,以为贾善人要推辞,正要骂他“假善人”,被高翠兰拦住道:“老伯别客气,有话尽管讲。”贾善人道:“我看你们也是老实人家出身,遇到难处,我能帮自然要帮。想来想去,得帮到点子上,我觉得认个亲戚比较合适。” 枣花一愣,问道:“认个亲戚?”贾善人道:“对,认个亲戚。”高翠兰道:“认个亲戚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是俺们哪敢高攀呀?”贾善人道:“你们若不嫌我老朽无能,咱们就认个亲戚?”枣花道:“我就喜欢有亲戚,有亲戚可以走满天下。”高翠兰道:“认个什么亲戚呢?”贾善人道:“说句实话,刚见面,我就喜欢你们,嘴甜,会说话。” 枣花撅着嘴道:“那是我姐姐,我的嘴可没那么甜。”贾善人道:“自从我女儿出嫁之后,心里就没有今天高兴过。我本来想认你们为干女儿的,可又一想,认干女儿不实在,还不如叫我个表舅。我就可以对集上的人讲,这是我家亲戚,家中有难来投奔的,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在这里了。”枣花高兴地蹦了起来道:“好好,我有了个姥爷,又有了舅舅了!”可高翠兰却暗想道:“自己这么大的年龄,又认了个长辈,甚是荒唐。但为了枣花,也只得认了。正是: 世间有善也有恶 善人总比恶人多 善意谎言做善事 枣花从此得解脱 第22章 贾家集善人认亲 张家村六爷说事 却说高翠兰、枣花认了亲戚,住在了贾善人家,便筹措开饭铺的事儿。好在贾家房子宽敞,找人支起两口大锅,购置了简单的炊具和一应物品,第三天早上便开了张,卖起了包子、馒头、稀粥来。 高翠兰是做面食的好手,馒头蒸的松软筋道,素包别有风味,粥熬得也恰到好处。集上的人那里吃过这么可口的早餐?开张后的第三天就供不应求了。有的是图吃的快活来的,也有的是图个眼福,奔着看两个漂亮“姑娘”来的。屋里屋外挤满了人,没买到饭的直嚷嚷。忙得贾善人跑里跑外,口中喊道:“各位亲邻,对不起,明早再来,明早再来!”总算把客人打发走了。 枣花见生意这么好,对高翠兰道:“咱们明天再添两口大锅,多做些就是了?”高翠兰道:“你说的容易,不怕累呀?”枣花道:“我累啥,就是姐累。”高翠兰道:“噢,你也知道姐累?”贾善人忙劝道:“不能再添锅了。你们俩已经够辛苦的,这可不是个轻活。半夜三更就起来,那活面都得用力气,可不能累坏身子。叫我看哪,再支两口锅也做不够卖的,反正就这样,生意旺不好吗?” 高翠兰喊道:“老舅,锅暂时就不添了。这样,今天下午先蒸出两锅馒头来,明天要是客多,上锅一馏,也能打发客人,总比吃不到东西好?”贾善人称赞道:“这个主意好,还是翠兰会想办法。可我还是怕累着你们呀?” 且不讲饭铺生意红火,再说张桓主仆回到老家南张镇,找到自家的院子,院门已经破旧不堪。好在原来托一位“近门”叫六爷的孤寡老头住着。院内虽然凌乱,房子还安然无恙。张桓招呼着六爷,管兴放下包袱,便忙着打扫卫生、收拾房间来。 几位近邻和族人听说张家后人回来了,忙赶过来问候。张桓便叫管伯去买些酒菜,大家围在一起,拉起了家常,商议起修坟祭祖的事情来。 一位邻居道:“修坟祭祖,一般都在清明节前,现在都入冬了,那么远的路程,怎么这个时候赶来了?”张桓道:“老伯有所不知,家乡的规矩家父也略懂一些,来一趟确实不易。家父好歹是朝廷命宫,哪能说来就来?可是近一段时间爷爷奶奶经常托梦,也许是家父思念老人心切,整天寝食不安,这才安排我回来的。如果有讲究,修坟一定要在清明,那就先烧些纸钱,我在这儿多守几天?” 六爷见没人答话,慢吞吞地道:“说起修坟,有一件事,我今天得说给桓儿听听。”张桓道:“六爷别客气,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这些年多亏您老人家看着家唻!” 六爷道:“家没看好,连门都坏了。这也别怪我,你们恁么多年不回来,我也没钱去修理。”张桓道:“怎么能怪你,你哪有钱修房子?”六爷道:“家没看好不说了,这坟地也没修好。”张桓问道:“坟地怎么了?” 六爷脸色严肃起来:“说起来是一桩怪事。你爷爷去世时,你爹在家守孝三年。那是第二年立的碑记,同时在坟地上栽了十二棵柏树。等你们走后,靠右面的树却一棵一棵死去了。”张桓吃惊地问道:“什么?”六爷道:“后来,六棵全死了。”张桓道:“您是说右边的六棵全死了?” 六爷点着头道:“对,也就是靠你奶奶这面的。我当时也没太在意。你爹临走时给我一些钱,第二年冬天,我就又买六棵栽上了,谁知道一棵也没活。我很是生气,去骂那个卖树的。那卖树的也好说话,反正这树又不值大钱,是他从山上弄来的,又送给我六棵,你说怎么着,春天还好,到了夏天,又都全死了。”张桓道:“这就奇怪了?”六爷道:“我也觉得怪,没事我就往林上去看看。后来我又发现,碑记上面的字也没了!” 张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问道:“什么,碑记上面的字也全没了?”六爷道:“不是全没了,好像也是右边的——我也不识字。可我知道你爷爷奶奶是埋在一起的,就一个碑记。我觉得原来是两行字,可是后来我一看,右边的字好像没有了。我的眼神也不好,起码是看不清了。” 张桓听了这番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便起身要到林地去看看。却被众人拉住道:“天这么黑,去也看不到什么了。你们跑这么远的路,还是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不迟。”张桓只得坐了下来,耐着性子劝大家吃好饭。众人哪还有闲心吃酒,纷纷告辞。有本家邻居抱来被子,张桓谢了,各自休息不提。 张桓一夜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觉。天刚刚发亮,就爬了起来。见管兴已经在打扫院子,喊道:“管伯,快喊六爷,咱们去坟地!” 管伯放下扫帚,喊醒了六爷。六爷昨晚多喝了两盅,朦胧着眼道:“去那么早干啥,你们置办好香案了吗?”管兴道:“还没上街哪。”张桓走过来道:“六爷,我想让您老带我们先到林地去看看,回来再置办香案。”六爷坐起来道:“怎么,你是说去了还不烧纸?这来回可是十来里路呢。再说了,哪兴来回跑的?” 张桓有些迟疑,问道:“这还有讲究?”六爷道:“什么讲究不讲究,去了就得烧纸。等你烧罢纸,想什么时候去再什么时候去,老的才不怪你。”张桓只得道:“对不起,我不懂规矩。您老别见怪,我只是心急来着。” 六爷边穿衣服边嘟囔道:“心急,心急早就该来。”又对张桓道:“照我说,这不是心急的事。十几年了,来一趟也不容易,总得办得大大方方。先准备香案,买好祭品,再请上一班响,放它几盘大炮。这样一办,让活着的人也知道张家的后人回来了,你的祖宗不也有些体面吗?” 张桓见六爷说话虽然难听,但有道理。忙答应道:“您老说得对,就按您老的意思办。”六爷道:“不是按我的意思办。你说你们跑了这么远的路,来到烧个纸,不声不响地走了,算是个啥事。不叫镇上的人说闲话吗?”张桓道:“六爷,都怪我年轻,没经过事儿,多亏您老教我,事情就按你说的办。你先歇着,我和管伯去置办祭品。” 六爷穿上鞋,忙拦住他们道:“慢着。又急了不是?大清早的,上哪儿买那些东西去?”管兴也道:“是有些早,店铺还不该开门哪。我先去买些饭来,等吃罢早饭再操办吧。”六爷道:“对,这不是急的事。等吃罢了饭,也得先合计合计,买哪些东西。常言说:三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你忙着要上街,知道买什么东西吗?” 张桓又被他问住了,道:“这、这管伯知道吧?”六爷问道:“老管家,你知道该买些什么东西吧?”管兴道:“来时老爷也没交待。原来只想着买些香烛,纸钱,供果之类的。可经六爷一说,这就是大办了。还要准备哪些东西?我就讲不清楚了。” 六爷道:“也不是什么大办,你们家多年在外,好歹你回来一趟,起码咱一个门头的人得聚一聚。我就是想弄个动静,叫南张镇知道你张家后代有人,图个名声。你家老爷是官场中人,哪能安排那么仔细?不过,这事还得由你们做主,你们想简单,去烧个素纸也行?” 张桓道:“不,就按您说的办,该买什么就买什么。”六爷道:“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祭品是该买的,只是请个唢呐班子,这镇上就有。管他们顿饭吃,给几个小钱就行了。”张桓道:“好,那就等吃完饭去办这些事?” 六爷又道:“这样吧,吃罢饭再请一个执事的,红白喜事人家什么都懂,一切由他安排,买什么东西,怎么烧纸,怎么磕头,一切礼仪人家自会安排。这样不好吗?”张桓哪懂地方风俗,忙答应:“这样也好,省得咱们操心了。” 管兴到街上买了几个烧饼来,三人简单的吃了早饭。张桓便跟着六爷请来了执事的“大总”。按照大总的说法,当天需要准备东西,请“响”,安排 “忙人”,支锅做饭,借桌椅板凳,起码要准备十来桌宴席。能办完这些事就不错了,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去上坟。张桓不知道会这么复杂,心里再急也没用,只得按大总说的办。当晚,要请的人都请到了,一切准备就绪。 第二天一大早,等众人吃了早饭,大总便招呼大家到门口集合,然后指挥着人群向林地出发。由唢呐班子开道,张桓穿了素服,走在前面;接着是拿香烛、抬盒子的、放炮的;后面是张家族人,还有邻居、帮忙的、看热闹的跟了不少。 到了进入坟地的路口,大总先让大家停下,然后一声吆喝:“点火放炮!”就听见鞭炮“劈里啪啦”响了起来。按照规矩,唢呐班子不能进坟地,只能站在地头吹奏。 这时,大总便领着张桓走到坟前,让他先跪在一边。安排忙人赶紧摆上了香案,供桌,点上香烛。供桌上摆上了四盘时令鲜果,另有荤素八样,还有酒、馒头等祭品。 一切准备停当,大总宣布:“祭奠仪式开始,鸣炮奏乐!”等鞭炮放完后,音乐也随之停止。大总清了清嗓子,就像背书一样念了一段祭文。接着便喊张桓上前点火烧纸,行三叩九拜的大礼。然后族人按照远近、辈分依次烧纸、行礼。大总叫张桓一一磕头谢过。最后,又给列祖列宗烧了纸、行了跪拜礼,祭奠仪式宣告结束。 张桓到墓地时看到只有墓左边有六棵柏树,显得很不对称。这时他爬了起来,走到碑记前仔细看了看,也正如六爷所说,墓碑上右边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他用手摸了摸,似乎没有痕迹。大总看了道:“几十年了,风吹日晒的,石头也有风化的时候。”张桓没有答话,心里却结了疙瘩。 大总见桌案已经收拾停当,便催促大家回程。 回到家中,请来的厨师已经做好了饭菜,摆好了桌凳,大总安排众人入席。张桓敬了酒,谢了大家。等吃罢了饭,送走客人,归还了借来的东西,已经忙到了晚上。 六爷今天没有跟着去坟地,一直在家中招呼着。他看到张桓脸色有些不好看,问道:“怎么了,今天这样办,是不是叫你破费了?”张桓不知道六爷说话的意思,忙回道:“不不,入乡随俗,这样办不是很好吗?”六爷道:“十几年不回来一趟,老家的人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这样办也算是个交代。不会有啥想法吧?” 张桓着急道:“您老人家说哪里去了,怎么会有想法?”六爷道:“没想法就好,也忙完了,坐下说说话吧。”管兴知道六爷想喝酒,立即拉了个小桌,端来几个菜,张桓叫他也坐下,陪六爷喝起酒来。六爷道:“这件事办的好,我也七、八十岁了,等了你们十几年,今天总算有个说法!” 张桓端起酒杯道:“这个家全靠您老人家照看,要不,我们回来,连个立足的地方也没有。我代表全家敬你一杯!”六爷接过酒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抹嘴道:“你爷爷和你奶奶可都是好人哪!”张桓问道:“您见过我奶奶?”六爷道:“怎么没见过?你爷爷考试落榜、走投无路时候,幸亏遇上你奶,若是没有她,哪还有你爷爷?” 张桓哪知道这些新鲜事,又给六爷敬了一杯酒,问道:“我爷爷不是考中的吗?”六爷道:“那是后来。先是没考中,气的要死要活,这么巧,遇见了你奶奶。这也是你爷爷福大,你奶奶不光救了他,还教他考中了。” 张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字一顿地问道:“什么,我奶奶教我爷爷——考中的?”六爷道:“对,是你奶奶教你爷爷,怎么,你不信?你明天找几个老人问问,都知道这回事,连你爷爷自己也是这样说的!” 张桓不由自主道:“我奶奶这么有本事?”六爷道:“那可不是,当年这一带的人谁不羡慕她。” 张桓听到“谁不羡慕”这句话,若有所思道:“有人羡慕,也就会有人嫉妒,我奶奶肯定得罪人了!”六爷道:“你奶奶得罪谁了?”张桓道:“您老想想看,那林上的树和碑文是怎么回事?” 六爷醒悟道:“噢,我说你刚才愁眉苦脸的,原来想着这事哪?”张桓道:“昨天您说了我就觉得奇怪,今天一看,心里更加怀疑。我想,要不是奶奶得罪了人,为什么只是她这边的树栽不起来,碑上奶奶的名字也没有了?” 六爷道:“我也觉得奇怪。可是,你奶奶能得罪谁呢?她就在家里住了不到半年,你爷爷考中后就都走了。后来,也来过两趟,都是清明回来上坟的。对了,在家时,她还曾救活过一个溺水死的孩子,所以她的名声很响。可从没听说她得罪过谁呀。”张桓问道:“我奶奶真救过人?” 六爷一听问这事,更来了精神,他放下筷子道:“这还有假吗?我是亲眼看见的。那一年夏天,你奶奶陪你爷爷去京城考试回来,在家里住着。有一天,是个逢集,你奶奶上街买菜,忽然听到一阵哭天喊地的声音。抬头一看,街西头围了很多人,她也走了过去,见路边放一个软床,上面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几个妇女站在旁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打听才知道:这小孩是东村王木匠的儿子,在河边玩耍时掉到水里,等发现捞出来已经没气了。王木匠不甘心,急忙找人抬着往镇上跑,找街西头的赵郎中救治,赵郎中见孩子没了气,又摸摸孩子的手腕,也没了脉象,哪还有办法?王木匠只得叫人把孩子抬了出来,停在街头,正准备买口棺材去埋了呢。你奶奶听罢,不吭不响地走到床前,用双手理了理小孩的胳膊腿,让他睡正了,然后捏开小孩的嘴,向他口中吹了口气。这时候旁边的人都愣了,没人说话,也没人哭了,不知道你奶奶在干什么。只见你奶奶又掐了一下他的人中,接着猛地按了一下肚子,就看那孩子头一歪,‘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堆水。不大一会儿,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王木匠这时如梦初醒,看到救自己儿子的竟然是一位年轻女子,忙对自己的家眷说,这是仙姑下凡了,还不跪下,给恩人磕头!” 张桓听得入神了,没想到六爷讲起往事来还有板有眼。忙追问:“这小孩真被我奶奶救活了?”六爷道:“别急,听我往下讲吔。你奶奶一听王木匠喊她‘仙姑’,我就看她脸上有些不高兴,她对王木匠道,‘可别喊我仙姑,我是个普通百姓,承受不起。’说罢,拎起篮子走了,王木匠再拦也没拦住。”张桓道:“我奶奶还真有个性。救了人家的命,人家喊您‘仙姑’怕什么,不是尊称吗?” 六爷道“千万别这么说,你奶奶就怕人家喊她仙姑,谁喊她跟谁恼!”张桓道:“真有这么回事?”接着又问:“哎——这小孩后来怎么样,您还没说呢?” 六爷道:“这小孩当时就好了呀。王木匠第二天就拿着银子来谢,可你爷爷奶奶怎么也不收。后来呀,王木匠没有办法,他看你家寒酸,便做了几件桌椅板凳送了来。你看,直到今天还在这儿呢。” 张桓看了看那些桌凳,感叹道:“睹物思人哪。要不是这几件家什,这件事六爷您也记不那样清楚。”六爷道:“是呀,我一看见这些东西,就觉得不孤单了。”张桓道:“只可惜我没见过奶奶,要是能学来她那些医术,该有多好呀?”六爷不禁问道:“怎么,不想当官,想学医?”张桓道:“我现在已经学医了,还打算回来开医馆哪,您说好不好?”六爷道:“那当然好了。你要是回来当郎中,我就再多活几年!”说得三人都笑了。 又喝了几杯酒,张桓想起了心事。对六爷道:“林地上的事,还是觉得蹊跷。既然回来了,就想探个究竟。”六爷道:“怎么探究竟呢?”张桓问道:“您知道我奶奶家是哪里的,娘家还有人吗?”六爷摇头道:“这个,可从来没听说过。”又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奶奶是你爷爷从路上带回来的,在家住不到半年。没见过她娘家人来过。直到你奶奶去世,她娘家也没有来过人。” 张桓道:“我有些明白了。”六爷问道:“你明白什么?”张桓道:“我奶奶应当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才女,却要嫁给一个落第的穷酸书生。肯定是她娘家人不同意,结了仇。所以一直在背地里捣鬼,连碑记上我奶奶的名字也给刮去了,怕辱没她家的名声。” 管兴点头道:“少爷说的有道理。”六爷沉思一会儿,道:“是有些道理。不过,也不至于吧?从来没听说她娘家人来闹过。你爷爷当时是穷,可后来也当官了呀,怎么就辱没了她家的名声。这样的亲戚,哪会死了还记仇?”说得大家一时无语。张桓也想不出其它理由,暗道:“看来这事只能问石佬爷了。”吃罢了饭,各自安歇不提。 张桓从此每天都到墓上烧纸、磕头。回来后拜访邻居,唠唠家常,一连住了七天。第八天吃罢早饭,便叫管伯收拾行李,又叫他给六爷几两银子。 六爷看他们要走,问道:“怎么?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走了。坟也不修了?”张桓道: “修坟要等到清明,这次来的不是时候。等下次来再说吧!”六爷道:“下次、下次得什么时候?”张桓道:“不是跟您说了?我要回来开医馆,很快就会回来。”六爷这才高兴道:“那好那好,那就快去快回吧。” 张桓刚出门,没想到六爷又喊着追了上来,道 :“怎么还给我银子?我跟你说,我自己还有两亩地,吃喝不愁的。住着你们的房子,还拿你们的银子,我知道你们现在日子也不好过,你还是拿着路上花吧。”说着话,硬要把银子塞给管兴。张桓对六爷道:“银子不多,您就收下吧。实在用不着,就把大门修理一下。”六爷这才答应,把银子收了下来。 张桓和管兴离开南张镇,傍晚时分,来到了石仙庙。二人进门来到大殿,管兴点上香,张桓跪拜道:“石姥爷,张桓已给爷爷奶奶上坟回来,再次拜见姥爷!”可没见回应。张桓重复了一遍,还没见动静。等了一会,张桓喊道:“石姥爷,石姥爷!”仍然没人应。心中不免有些猜疑,可又不敢动。 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又喊了几声,不见动静,才慢慢爬起,与管兴一起走出庙来。管兴问道:“怎么今天神仙没显灵哪?”张桓道:“我也觉得奇怪。怀疑上次是不是一场梦?”管兴道:“不会吧,哪有两个人做一个梦的?”张桓道:“好了,别瞎猜。石姥爷不是说他喜欢溜达吗?也许他出庙去了。咱们还是先下山找个客栈住下,明天再过来。” 上次来石仙庙,他们就在贾家集买过香烛、供品,还在那里住过,也算熟悉了。所以下了山就直接找到那个小客栈,安排住了下来。店小二问道:“二位可要用餐吗?”张桓道:“也好,准备些饭菜吧。”店小二答应着下了楼。 不大一会儿,就听下面喊道:“楼上二位,请下来用餐!”二人下了楼,来到下面用餐的屋子。张桓见那边桌子已经坐了人,正在吃酒。便对店小二道:“我们又不用酒,随便找个地方坐吧?”小二道:“对不起,就这一处餐屋。”张桓只得在旁边空桌的位置坐下,店小二端来饭菜,二人用餐。 就听那边吃酒的人议论道:“贾家集还真有神气,竟然飞过来两只凤凰。”另一人问道:“你是说贾善人家开饭铺的那两个姑娘?”那人道:“是呀。贾豹,你说,在咱这集上,这两个女子算不算出类拔萃?”那个叫贾豹的道:“我贾豹活了二、三十年,也算开了眼了,真她娘的两个美人。不过,包子做得也有味道。这几天生意拥破门!”又听一人道:“包子好不好吃我不知道,我昨天也去了,可惜晚了一步,没了。不过,人倒是见了,名不虚传,在这集上,算是‘盖帽’了!”贾豹道:“这样吧,明天早上我请客,吃早点,叫你们既饱眼福,也饱口福。”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张桓也是年轻人,听说两个漂亮姑娘开饭铺,惹得一些人眼馋。觉得新鲜,也要去看看。正是: 谁能评价对与错 天生丽质也惹祸 地痞无赖耍流氓 亲爹亲妈不放过 第23章 开饭铺引人注目 耍无赖不讲亲情 第二天天刚亮,张桓便同管兴一起去了贾善人家的饭铺。由于来得早,吃饭的人还不多。走到门前,果然见两个妙龄女子在饭桌前忙活,一个收钱,一个拿馍、盛粥。张桓正看得出神,只听管兴喊道:“少爷,要包子还是馒头?”张桓随口道:“都要。”高翠兰看了张桓一眼,道:“里面请。” 张桓这才回过神来,走进屋里找个位子坐下。管兴先端来两个包子、两个馒头,接着又端来两碗粥。 贾善人也在帮忙,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又给张桓这里送来一小碟自己腌制的酸白菜。张桓吃着饭,不时地瞅着高翠兰和窦枣花。心中暗想:“果然长得出众,不像一般农家女子。可怎么会出头露面在这里卖饭,让人议论呢?” 正琢磨着,忽然听人喊道:“哎——别吃着看着了,屋小地方窄,前客让后客。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我们等着吃饭哪!”张桓抬头一看,屋里屋外已经站满了人,那个咋咋呼呼的正是昨晚临桌那位叫贾豹的。管兴道:“别理他,慢慢吃。”张桓道:“做生意也不容易,咱们快吃快走。” 贾豹见没人理他,转脸挤到卖饭的桌子前,责问道:“你们这两个娘们,只卖饭,不卖坐?快给我们腾出个位子来!” 高翠兰道:“对不起,稍等片刻。”枣花瞪他一眼:“怎么说话哪,什么娘们娘们的?”贾豹道:“咦——你们不是娘们是什么,还叫我喊你个‘爷们’不成?可你没长那玩意呀?”枣花立马恼了,骂道:“你是不是属狗的,张口就咬人?” 高翠兰拉住枣花道:“不给他一般见识。”枣花道:“昨天说话就难听,没搭理他,今天又来闹事。”贾豹得意地道:“吆,这么说,还认识我了?”枣花道:“别装好人,扒皮认识到你骨头!”贾豹嬉皮笑脸道:“好厉害。你扒皮能认识我的骨头?那我不扒皮了,我脱了衣服,你能认识我哪里,啊?哈哈哈哈------”枣花哪里受得这般羞辱,拿起饭勺就要砸过去,却被高翠兰拦住。喊道:“大伙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 张桓看到贾豹那副流氓样子,知道他还带着几个人,怕两个女子吃亏。忙挤了过去,对贾豹道:“别吵了,我们位子腾出来了,快去吃饭吧。”没想到贾豹把他往旁边一推,道:“你算老几,充什么好人?” 高翠兰看他成心闹事,只得喊道:“要吃饭就坐下,不吃饭就走人,别耽误大家吃饭!”贾豹道:“怎么,想撵人?你也打听打听,我贾豹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贾善人正在后院刷碗,听到吵架声忙赶了过来。对贾豹道:“你小子干啥,这都是亲戚们们的,别在这里搅横!”贾豹道:“亲戚们们的,你跟她有什么亲戚?上下八辈我都查过了,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表姐,表外甥的。” 贾善人气得直哆嗦,骂道:“你这个混账小子,好歹你得喊我个老爷,我的亲戚要你去查?”贾豹道:“亏你还是个老爷,她们是哪来的野女人,你却护着她?这么大年纪了,也得留个好名声!” 贾善人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仗着自己是长辈,扬手就要打贾豹。没想到贾豹根本不买账,就势用力一推,反把贾善人推了个趔趄,要不是后面人扶着,准得栽倒。贾豹口中还嚷道:“知道我喊你老爷,早就该行行好,把这两个小妮孬好许配我一个,那才是真正的亲戚。这里不就没事了吗?” 贾善人喘着粗气骂道:“瞧你那副德行,你也别喊我老爷,姓贾的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贾豹道:“还骂?再骂我今天把这饭铺砸了。看你能怎样我?” 说着话,便要去掀馒头筐。高翠兰伸手拦住,贾犳拨开高翠兰的胳膊,还要往前冲。正在这时,他的手被后面的一只手掐住了,顿时痛得“嗷嗷”直叫。转头看时,见是一个戴着大毡帽的老头。贾豹心中哪能服气?他咬着牙齿、憋足力气,扭过身子飞脚朝那人身上踢来。没想到那人躲也没躲,而自己的脚就像踢在石头上一样,疼的他立即摔倒在地。那老人并不放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外拽。 门口的人闪开了路。那两个跟贾豹一起来的跟在后面看着,想把贾豹救回来,互相使了眼色,抡起拳头一起向老头砸去,就听“哎呦”两声,两个人同时缩回手叫了起来。 那老头并没回头,把贾豹拖到门口,骂道:“你这个畜生,竟然在众人面前对两个姑娘满口喷粪。人家靠手艺吃饭,为什么要受你侮辱?我今天要教你懂点规矩。”说罢,手上又用了些力气,疼的贾豹跪地求饶。那老头又道:“贾善人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善人、好人,说什么也是你同族爷爷,你竟然敢骂敢打,说明你是无法、无天、无祖宗了。今天我不教训你,还有谁教训你?” 贾豹怕老头再用力,手腕的骨头就要被捏碎了,忙喊贾善人道:“善爷爷救我,我可没打你呀?”石佬道:“现在喊善爷爷了,刚才不是说你善爷爷没有表亲吗?那我告诉你,我就是你善爷爷的表舅,你怎么没查出来呢?” 贾善人站在旁边,听说是他表舅,仔细看看,那人头上的毡帽压的很低,看不清脸面。可自己从不知道有个表舅。这时怎么好问?也只能认了。就听贾豹道:“那都是我瞎扯的。老爷爷,我再也不敢了,你就放了我吧!” 贾善人这时也有了胆量,指着贾豹数落道:“你整天没大没小,无法无天。你爹管不了你,终究有人能治住你。这叫恶有恶报,今后还敢为非作歹?”贾豹道:“我发誓再也不敢了,您老求求他放了我吧!” 贾善人见贾豹低头服气了,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走过来打个圆场道:“表舅,这孩子年轻不懂事,现在也知道错了。您看——?”石佬道:“他太放肆了。还动手要砸你家饭铺,我想废了他的爪子,看他今后怎样撒野?” 贾豹吓得连连讨饶:“别别、您可千万别。我向您保证,今后要是再看见我出门惹祸,你就连我的脚都砍了,这回就饶了我吧?” 石佬看他说得还算诚恳,便对贾善人道:“看来你这孙子还得有人管教。这样,今天看在你是他爷爷的面子上,暂且饶了他。不过,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把他送回家,交给他爹。”说罢,拉着贾豹走了。 枣花早就看出那老头是石佬爷,高翠兰使了眼色,不让她讲话。 众人回到屋里,纷纷议论,有人道:“四愣头没经过圆眼子,这回贾豹碰到茬了。这老头真不简单,年轻人也不是他的对手。”也有人道:“我看贾豹的两个朋友去打那老头,人家动都没动,可是他们两个怎么就抱着手嗷嗷叫,你说奇怪吧?”还有人问贾善人:“您这个表舅真厉害,多大年纪了?”贾善人哪里知道他多大年纪,心里盘算着:既然叫表舅,长一辈也得大个二十岁,于是顺口道:“过了年就八十了。”高翠兰、窦枣花听了,没敢笑出声来。 张桓看了一场闹剧,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颇感欣慰。感叹道:“幸亏遇到这个行侠仗义的老头。”主仆一道回了客栈。 却说高翠兰和窦枣花自从到了贾善人家,贾善人一家像亲人一样看待,生意做得也好。这事高翠兰和枣花已经上山告诉了石佬,石佬心中自然高兴。这几天,他有时早上也到饭铺旁边转转。但是他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他听说翠灵被压在王母山下,使他烦躁不安。于是经常到迎仙桥旁的那棵云柏树下,寻找过路的神仙,想打听个结果出来。所以昨天他没在庙里,不知道张桓已经回来。 今天一大早,他拿起那顶大毡帽——不知道是谁落在庙里的,这几天他出门都戴着。刚到饭铺门口,就听到里面吵闹声,便不声不响地挤了进去。他已经看到了张桓,张桓却认不出他来。后来把贾豹拖了出来,说要把他送回家,只是找个借口溜走,不想在那里“现身”而已。其实没走多远便放了贾豹,自己赶紧回了石仙庙。 张桓叫管兴在客栈等着,自己来到庙里,再次拜见石佬。石佬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张桓道:“按照家乡的规矩,祭拜了七天,怕姥爷等得急,就赶回来了。”石佬问道:“家中情况如何,房子还有吗?”张桓道:“房子虽然破旧,好在托人看着,回家还有个住处。不过,林地有些蹊跷。”便把上坟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石佬听后道:“这个不用急。我觉得不是其他人干的,一定是你奶奶显灵,她要告诉你们,她没有死。”张桓仔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又问道:“即便是我奶奶显灵,叫我们知道她没有死,可是姥爷,又怎么去救她呢?” 石佬挠挠头,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叫我说嘛,她也不是让你们去救她,你们也救不了她。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你奶奶不是一般凡人,她既然被压在王母山下,你爷爷的坟上就没有她。她也许是要让你们知道,天地之间有多少不平之事,如今不能照应你们了,叫你们好自为之。” 张桓听石佬话中有话,说的凄楚,顿时心酸落泪。情不自禁道:“或许是这么个意思。可我奶奶到底犯了什么法,却被压在王母山下,我们当儿孙的竟一无所知,能心安理得吗?” 石佬本来想等弄清楚真相再告诉张桓——这几天就忙着往迎仙桥一带跑,打听翠灵被压在王母山的消息,可是却没遇到一个路过的仙人。这时见张桓追问的紧,只得把翠灵的身世、迎仙桥上如何遇见,自己如何做媒的事儿一一说出。最后对张桓道:“这事都怪我,没弄清你奶奶的身份,就胡乱做了媒。虽然救了你爷爷,可是害了你奶奶。要怨你就怨恨我吧。” 张桓流着泪道:“姥爷,千万别这么说,凡事都有个缘故。您也是出于好心,救苦救难,要不是您老搭救,哪里还会有我爷爷,哪里还会有我们全家,我怎么会怨恨您老人家呢?”石佬道:“你不怨恨,我就知足了。这几天我正在忙着打听王母山呢。” 张桓道:“姥爷,只要打听到王母山在哪,就是再苦再险,我也要去探望奶奶。”石佬道:“难哪,王母娘娘也算是天上的至尊,天界的事情很难打听。当地人虽然敬我为仙,其实却是个假冒的、误传的。天宫、瑶池岂是我去的地方?我只能想法儿找个仙界的主儿去打听,还得是知道内情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哪?” 张桓拱手道:“谢谢姥爷操心。我能帮什么忙吗?”石佬无奈道:“你是帮不了忙的。这是我自己惹的祸,绝不再牵涉其他人。不过,你奶奶得罪的可是王母娘娘,我也奈何不了她。只能打听个下落,给你们家一个交代罢了。” 张桓觉得石佬说的是由衷之言。他没想到自己的奶奶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人。石佬救不了她,自己又如何能救得了?看来只能等石佬爷打听清楚后再做道理。 石佬看了看张桓,又问道:“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打算,现在要回岭南吗?”张桓抬起头道:“我也拿不定主意了。要是回去,我奶奶的事情没弄清,家父母会更加忧虑;不回去呢,也怕他们担心。” 石佬道:“来回一趟确实不易,你爹既然有让你回家开医馆的愿望,你学医也两三年了。你奶奶是无师自通,当然她是神仙,靠法术给人消灾。可你是她的嫡孙,也总该沾些灵气。叫我说,不如你先在老家把医馆开起来,总能看些小病吧?边学边干,经验大于学问。何必跑过来跑过去的,在路上耽误时间?你要是怕家人担心,等医馆开起来,再叫管家回去报个信就是了。” 张桓猛然醒悟,点头道:“姥爷说的是。这医馆早晚要开的,不如现在就开起来,也叫爹娘省些心。”石佬道:“你开医馆,我在这边打听王母山,只要你奶奶有了着落,我就给你捎个信去。”张桓道:“姥爷,我会经常来拜望您。等我回去之后,先修修房子,置办药柜,再到县城购些药物,等这些准备好,我就来接您老人家。” 石佬问道:“你接我做什么?”张桓道:“您是我们家的恩人,我爷爷没找到您,可我现在找到了。得请您到家中,好好拜谢拜谢您老人家;还有,您虽然不是天上的神仙,可比神仙还灵,比菩萨还善,我开个医馆,当然要借您老的福气,请您老人家前去指教!” 石佬早就听得心花怒放,站起来手舞足蹈:“好好好,难得你这么懂事。赶快起来吧,到时候我肯定去一趟。不过先给你讲清楚,我一般不现身的。千万别说我是什么神啦仙啦,不要招摇;我只是看看你的医馆就回来。”张桓只能答应,拜辞去了。正是 只因作媒伤翠灵 石佬心中无限痛 又要提亲怎开口 暗恨自己太无能 第24章 迎仙桥上遇道童 云柏树下设陷阱 石佬见张桓走出庙门,心中有些失落。本来要提及张桓与窦枣花的亲事,却因张桓挂念奶奶,忧虑重重,不便再说了。他知道今后还有机会,也就放了心。目前他要尽快打听王母山、翠灵的下落,及早给张桓个实信。其实,这也是他自己的一块心病。 石佬突然想起了张果老:他是个老谋深算的神仙,天上、人间的事儿瞒不住他。连高翠兰的年龄都算得出来,何况他救过翠灵的命?肯定知道翠灵的下落。可是哪里找他去呐?想到这里,悔恨自己在迎仙桥分手时,只想着要向他学点本事,却忘了问哪里能找到他。 石佬知道自从惩治了闹事的小痞子贾豹,高翠兰她们的饭铺暂时不会有人闹事骚扰了,于是他每天都到迎仙桥一带转悠。 石佬在这一带住了那么长的日子,就是对神仙分辨的清楚。常言道:“异人有异象”,总与一般人大相径庭。可石佬在这里守了几天,也没见神仙的影子。 这一天,贾家集逢会,来往的人多了起来。石佬心里正着急,忽然看到一个道童模样的人东张西望,从迎仙桥上走了过来。石佬忙跟上去,把他拉到一边,问道:“这位小仙童,你在跟哪家仙长修行?”那道童看了看石佬,反问道:“你是谁,问我这些干什么?”石佬道:“没什么,我看你相貌轩昂,不是一般道观的平庸之辈,只想向你打听个人?” 道童被夸得心里热乎乎的,打量一下石佬,见他长相古怪,必定有些来历。便道:“您要打听那位?一般的凡人知道不多,道观里的仙长倒认识几个。”石佬拉着他道:“来来来,这边说话。”一直把他拉到那棵云柏树下,二人坐在盘石上,拉起呱来。 石佬开门见山道:“我有个朋友叫张果老,听说过他吗?”道童听说他与张果老是朋友,以为他也是一位仙长,所以就不顾忌了。道:“听说过,他与我师父也有来往,怎么,您要找他?”石佬道:“有事正要找他。也不知云游哪里去了?”道童道:“这我也不清楚。他和我师父一样,整天到处云游,经常不在洞府。” 石佬一听他师父住在洞府,知道也是仙境中人。忙问道:“你师父是哪个洞府的仙长?”道童道:“就在东面云鹤山归真洞,姓彭,人都称他为归真仙长。”石佬道:“噢——知道知道,彭仙师,那可是名声在外呀。有机会我正要去拜访他呢。”道童问道:“不知仙师住在那处仙境?”石佬道:“我就住这寄云山石仙洞,离这里很近,要不去我那里看看?” 石佬故意把石仙庙说成石仙洞。那道童道:“这次不去了,我还要回去复命呢。以后有机会一定来拜访。” 石佬见他要走,忙问道:“你来这里,还有什么要紧事吗?”道童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奉仙师之命,去传个信而已。”石佬是个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对道童道:“那就别急。我知道你们这些弟子,难得出来一趟。这里可是神仙常聚的地方,不知你给那位仙长送信?” 道童只得道:“信我已经传到了。不是这里,是南面无径山半酣洞。姓黄,人都叫他半憨道人。不知您认识他吗?”石佬道:“半憨道人?没听说过。”道童道:“听说这位仙长目不识丁,成了仙还整天饮酒吃鸡。仙界的人没有喜欢他的,我师父也懒得见他,才叫我去传个信的。” 石佬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奇怪,问道:“什么,目不识丁?目不识丁也能当神仙?”道童道 :“常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也不知是哪位仙长提携的,就进了仙界。” 石佬疑惑地问道:“你师父既然不喜欢他,又去给他传信,什么意思?”道童道:“您不知道,这次王母娘娘要办个什么诗仙酒会,邀请了三十六位仙长参加。原来王母娘娘办宴会,都是派她的天使来通知,这次却叫上家告知下家。昨天五羊山的悟真仙长来通知了我师父,今天我师父便叫我去无径山告知他的。” 石佬有些莫名其妙,道:“奇怪了,王母娘娘办诗仙会,却找了个不识字的神仙,难道他会作诗?”道童道:“您说的也是。昨天我师父和悟真仙长说起这事还笑呢。上一次也是王母娘娘宴会,众仙长总要道贺一番。口才好的脱口而出,也有准备贺表拿出来念的。”石佬忙打断他的话,问道:“贺表是什么?”道童比划着道: “贺表就是用一块黄绫,上面写的字。反正都是给王母娘娘祝福、夸奖王母娘娘功德的话。到了半憨道人,他急忙掏出贺表,拿颠倒了也不知道。王母娘娘等了半天,他却说:‘得了眼疾,这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了。’众仙都笑了。只得找站在他身旁的仙长替他读。也不知道他找谁写的,都是些‘之乎者也’的,什么‘王母娘娘天宫兮,心系天下众生兮,慈祥慈爱慈仁兮,功德永济苍穹兮。’逗得王母娘娘也笑了,夸他有学问。还开玩笑说他是个‘朦胧诗仙’呢。” 石佬问道:“就因为王母娘娘说他有学问,这次才被选在诗仙之列。”道童道:“也许吧。听我师父说,自从王母娘娘夸了他,他就到处炫耀,说王母娘娘亲自封他为‘朦胧诗仙’,又找了几位道长帮忙,成立了个‘天上人间诗仙会’,他自封为会长。”石佬道:“你不说他不会作诗吗,怎么能当诗仙会的会长呢?”道童道:“他当会长,从来不写诗,都是瞎评人家的诗。” 石佬感叹道:“还有这样的会长?”道童道:“他自己不知道,没有一个仙长不烦他的。不过,我看他这次有些慌神,他还想叫我师父帮他写诗呢,被我一口回绝了。”石佬道:“你怎么回绝他?”道童道:“这好讲呀。我对他说,我师父还正发愁呢,自己想找人写诗还找不到呢,他就没话说了。”石佬夸道:“小小年纪,你还真会办事。”道童道:“不这样不行,我要是答应他,回去师父那儿准得挨骂。” 石佬道:“严师出高徒,还是你师父教导的好。”道童道:“那个半憨道人真够啰嗦的,他非要约我师父三天后在这个迎仙桥会合,作伴同去。我本来不想答应他,可他说上一次也是在这儿会面的。没办法,回去只得跟师父讲了。” 石佬看了看地形,道:“一个在南面,一个在东边,也正好顺路向西去,不费事的。”道童道:“所以,我就走这里看看。这个迎仙桥,原来凡人也可以走的。”石佬开玩笑道:“像你这样学道之人,只要从这里过,不就能成神仙了嘛?”说得道童笑了,他一看天色不早,慌忙告辞。 石佬看着小道童的背影,暗自窃喜:找人不如遇人。碰到这位小道童,一个惊天计谋在心中形成了。 他赶紧来到贾家集,在贾善人门前正好遇见高翠兰买菜回来。便对她道:“你把菜送回去,快去帮我买些东西来。”高翠兰问道:“要什么东西?”石佬道:“一坛好酒,两尺黄绫,再带些笔墨纸砚,马上送庙里去。”高翠兰知道石佬要办什么事,也不过问,答应着去了。 石佬回到庙里,就琢磨他这个计策的每一个环节。他明白:凭自己的本领,想跟王母娘娘过招,实在没有办法。其实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自己又跑不到天上去。没想到这个“诗仙会”使他来了灵感,他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偷梁换柱,施展自己的一点小本事。 他要的东西高翠兰很快送到了,关键是要写出一首‘好诗。这首诗不仅要呈现在王母娘娘面前,而且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否则,不痛不痒,即便骂她几句,又有何用? 石佬从来没有费过这么大的心思,他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苦思冥想,反复琢磨,终于写出觉得满意的诗稿来。 到了第三天,他老早就来到迎仙桥,先把那坛酒放在云柏树下,走到桥上守候那位“半憨道长”。 能找到“半憨道长”,是实施计谋的关键,千万不能让他漏掉。石佬这时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好使了,一般人也当成了神仙,喊声“仙长”。年龄稍大一点的更不放过,惹得走路的人笑他是“疯子”。可是一直“忙乎”到中午,也不见真正的“半憨道长”到来。石佬急了,他有些困惑:就是半憨道长误了时间,那位归真仙长也该到了呀? 这时路上已经没了行人,石佬又回到云柏树下,从袖中掏出那幅“贺表”,一边仔细品读,一边不时看看路上有没有行人。等到傍晚时分,他有些失望了:“难道两位仙长都不按约定,各走各的了?”一想到约定,他仔细回忆道童说的话,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三天后,不是第三天。自己早来了一天!暗自觉得可笑。这时他提醒自己:千万要沉住气,心急容易出错。 第二天,依旧早早地来到云柏树下,坐在那里盘算:既然两位仙人不打一处来,总会有个先后,先来的要等后来的;即便同时来到,也要互相打个招呼。所以不必着急,就在这里等着,反正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只见从南面来了一个人,迈着八字步,到了迎仙桥便东张西望起来。石佬一看他身穿紫袍,头戴黄冠,心中有了谱,连忙走过去,特意吟道:“寄云风景好,山下迎仙桥,鱼翁摇橹来,樵夫唱歌谣。”到了那人跟前,施礼道:“这位仙长,您早呀?” 那人昂着头,不耐烦道:“你谁呀,喊什么仙长?”石佬道:“我看你仙风道骨,器宇轩昂,必是得道高人。怎么,叫错了吗?” 那人这才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石佬道:“我只是个小庙的神仙,就住在这寄云山上石仙洞,人喊‘石佬仙长的便是。” 那人听了,漫不经心道:“哦——原来也是位神仙。这么说,还是一家人?”石佬道:“我乃小庙之神,岂敢高攀大仙?”那人道:“我乃无径山半酣洞,姓黄,人都叫我半酣大仙。”石佬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半酣道人问道:“你也会作诗?”石佬道:“献丑了。小仙今日偶有雅兴,下山来对着这山水秋色,独酌独吟。没想到在迎仙桥上遇见大仙,也是缘分。如不嫌弃,来来来,到这边小酌几杯?那可是小仙自酿的窖酒,也纯香得很哩。” 说着便拉着他来到云柏树下,让他坐了。倒了两碗酒,端起一碗敬道:“小仙没什么好酒,但结交大仙是我的一份心意。先敬你一杯!”没想到半酣道人不接,却问道:“你一人独酌独吟,还带两份酒具?” 石佬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指着寄云山道:“小仙就住在上面,经常带些酒下来。邀过路的仙长喝酒聊天。您知道这里是迎仙桥,早晚都能遇见过往的仙客。” 说着,从怀中又掏出两个碗来,道:“你看,再来几位仙长也喝得了酒。”半酣道人这才放心,笑着道:“看来你也是个逍遥自在的神仙。好,盛情难却,那就喝一杯。” 二人一碰而干。石佬斟着酒道:“不知大仙,怎有空闲到此山一游?”半酣道:“不是游玩。实不相瞒,是和一位仙友有约,在这里相聚,一块去赴王母娘娘的诗仙酒会的。” 石佬递给他一碗酒,问道:“什么,王母娘娘的诗仙酒会,小仙怎不知道?”半酣道:“这次诗仙酒会,王母娘娘只邀了三十六位仙人。小仙是王母娘娘亲封的朦胧诗仙,还是天上人间诗仙会的会长,道学诗派的创始人,所以才有这个福分。”石佬道:“明白了,小仙学识浅薄,诗不出名,怎能和大诗仙相提并论,冒昧,冒昧。来,再敬你一杯!” 半酣道人饮后道:“好了,不能再喝了,马上还要赶路呢。”石佬道:“那位仙长还没来,你急什么?”说着,又倒了一碗酒递给他道:“咱们道家讲究的是‘三’,来,再喝一杯!”半酣道人只得又喝了一碗。石佬道:“大仙这次去赴瑶池诗仙会,一定有惊人之作,小仙也是爱诗之人,能不能吟几首让在下领教领教?” 半酣道人这次为了赴王母娘娘的诗仙会,他是煞费苦心,做足文章:诗是找人替写的,是一个当地知名的秀才。他又叫那秀才教了自己一天一夜,总算磕磕巴巴背会了两首。现在听石佬叫他吟诗,心中暗想:“这诗写的好坏自己也没谱,遇到这位懂诗的,不妨让他听听,看他说些什么?” 于是便吟起诗来,道:“王母娘娘雅兴至,召得诗仙聚瑶池——”石佬听他居然能背出来,心想:大事不好,他既然会背了,还要什么“贺表”诗稿?这几天的功夫白费了! 正懊恼着,却听半酣道:“池、池、池——怎么想不起来了?”石佬道:“别急,慢慢想。”半酣道:“不行,一喝酒就不成。写是写得出,就是背不出来。还是拿出来你看看吧。”说着,从袖中掏出那个黄绫上写的诗稿来。石佬顿时转忧为喜,赶紧接在手中,看着跟自己准备的那份差不多,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石佬打开诗稿,只见一行行楷书写得端端正正。上下写了四首诗,比自己写的整齐多了。故意夸赞道:“大仙一手好字呀?”半酣道人摇着头道:“要是不喝酒,或许更妙些。”石佬道:“妙、妙,字妙,诗更妙呀。”便品读起来:“‘王母娘娘雅兴至,召得诗仙聚瑶池。把酒临风幸甚事,众仙举杯我吟诗’。太好了,句句点题,字字珠玑,最后一句还有些诙谐。好诗,好诗!” 半酣道人被他夸得心中高兴。可转念一想:这可是在王母娘娘诗仙会上用的诗,怎能让他先读了?刚才见面时他就吟诗,难道他是为诗而来、也是被邀的诗仙不成?他知道神仙堆里捣鬼的也不少,不能让他看了。于是道:“本仙倒是忘了,这是诗仙会上用的诗,不可泄露的。你已看了一首,也就算了,到此为止吧?” 说着,伸手就要拿那诗稿。石佬忙折起来道:“好好好,不看了,我给仙长叠好。”石佬见他一直盯着诗稿,故意问道:“你约的那位仙长该过来了吧?”半酣道人忙转脸看望,石佬趁机把诗稿塞进怀中,从袖中掏出自己写的那幅诗稿来,递给了半酣道人。见他藏好后,石佬问道:“不谈诗了,还是饮酒吧?” 半酣道人站起来道:“酒也不用了,归真仙长该来了。我到桥上看看,告辞。”石佬也不再留他,自己坐在那儿,装作喝酒的样子。一直看到归真仙长来到,二人一块离去,这才放心走了。正是: 只道人有假斯文 半憨也敢充诗神 不幸遇见石头佬 诗仙会上起风云 第25章 瑶池诗会众仙聚 一篇诗稿起风云 再说王母娘娘在瑶池举办诗仙酒会,早已准备停当,别有一番景象。只见琼香缭绕,瑞霭缤纷。瑶台铺彩结,宝阁散氤氲。凤翥鸾翔形缥缈,金花玉萼影浮沉。上排着九凤丹霞絜,八宝紫霓墩,五彩描金桌,千花碧玉盆。桌子上文房四宝,案几头异果琼浆。 虽然邀的仙家不是太多,却请来了太白金星、文始真人,文殊菩萨三位顶级大仙当评委,王母娘娘当总裁判,聘请嫦娥当主持人。 王母娘娘首先致辞,她开门见山道:“各位仙家,你们看到吗,诗才都跑到凡间去了。李家唐朝那里以诗取士,教化众生,连黎民百姓都能诌上几句。唐朝能延续几百年,当然也与教化有关。今天请诸位仙家来,也是想看看咱们仙界有没有诗坛的高才、奇才、怪才?不然,埋没了大家,也失去了仙界的尊贵高雅。这次诗仙会还专门设了大奖,以资鼓励,请各位仙家不拘一格,抒怀畅吟。” 嫦娥接着介绍了这次诗仙酒会的规则和奖项,她说:“这次奖项设一等奖一名,奖老君炉金丹一粒;二等奖两名,各奖万寿山人参果一颗:三等奖三名,各奖广寒宫珍藏桂花酒一樽;优秀奖十名,各奖蟠桃园仙桃一个。另外规定,凡参赛者以作诗三首为起点,多着不限,综合打分。对于文不对题、诗无意境的罚蟾酥苦酒三杯。” 诗仙们听了,高兴地议论道: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诗仙酒会变成了赛诗会,还有高等级的奖励。这些奖品在仙界也是稀有之物。谁不想得个奖,挣一个见也见不到的老君金丹、人参果尝尝。于是,一个个提起了精气神,不由得搜肠刮肚,默默打起腹稿来。 赛诗开始后,由嫦娥按顺序提名,诗仙们有的出口成章,有的拿着稿子念,也有的现场发挥,边写边诵。内容多是歌功颂德的,也有触景生情,赞扬瑶池、仙境美景的;还有直接夸赞王母娘娘、太白金星、文始真人,文殊菩萨、嫦娥的。真乃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会场上气氛十分热烈。 单说轮到了半酣道人,嫦娥喊了两声“黄半酣”,他都没听见,只顾低头死背诗哩!嫦娥初次来主持,并不认识他,以为他没来,有些遗憾地道:“难道没来?没来就可惜了。听几位仙长讲,他是出名的朦胧诗仙,还是什么‘天上人间诗仙会’的会长、广宇诗书画协会的会长、出口成章大师协会会长、文揽天下理事会的理事长呢。” 王母娘娘问道:“这么多头衔?没来就亏喽,我们也听不到他的好诗了。”嫦娥见仍无人答应,于是一字一顿地宣布道:“黄——半——酣放弃。” 半酣道人这才听到是喊自己,急忙站了起来,道:“什么我放‘气’,放什么气?”惹得众仙笑了起来。嫦娥忙道:“噢,半酣仙长来了,怎么半天不说话呢?不放弃,那你就开始吧。”半酣道人瞪着眼对嫦娥道:“盼还盼不到这个机会呢,怎么叫我放气?” 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先来一首《诗仙会有感》。”接着便摇头晃脑,拖着长腔朗诵:“王母娘娘雅兴至,召得诗仙聚瑶池,把酒临风幸甚事——”有几位仙人捧场道:“好,幸甚事!”他接着吟道:“众仙举杯我作诗。”可他把“我作诗”吟成了“我作死”,顿时搞得哄堂大笑。 半酣道人不知道自己口误,以为大家是笑诗写得俏呢。停了停,接着背第二首道:“其二,《酒仙吟》:半酣斗酒诗性发,瑶池坐上当睡榻,王母叫来也不答,口中正在吐莲花。” 这首诗念完,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有的说他是改别人的诗,更多的人笑他嘴里居然能吐出莲花?连王母娘娘也笑了,道:“虽然是改他人之诗,但也有些意思。”又问道:“还有吗?”半酣道人忙道:“有、有,有,多着呢。”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那幅诗稿来,翻过来,调过去,看着好像不是那原稿了,他故意揉揉眼道:“不好,我这眼疾又犯了。本来就是风流眼,见不得风,来时吹得很,什么也看不清了。哪位仙长替我念念?”王母娘娘笑着道:“真成朦胧诗仙了。” 半酣道人见无人答话,便交给坐在他身旁的悟真仙长,喊道:“仙兄,就劳驾你吧?”悟真仙长知道他本来就目不识丁,却还故能玄虚、装模作样,心里很不情愿。但在这个场合,也不好推辞,只得拿起诗稿替他读了:“王母娘娘听真言,儿女之情本自然,你与玉皇成婚配,生下七女皆天仙。” 悟真仙长读到这里,心中揣摩:“这是什么玩意,跟上两首风马牛不相及。怎么扯到儿女之情上了?”他抬眼看看,场上一片寂静,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自己。于是接着读道:“凡人修道可升天,神仙下界也自然。天女思凡有何罪?偏偏拆散好姻缘。” 这时,会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众仙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尤其是王母娘娘,脸色涨的通红,指着半酣道人道:“这、这什么意思,存心责骂本宫么?” 那半酣道人早就成为“半憨”了,惊慌失措道:“不不,您听,你听我说-----”王母娘娘气得一拍桌案,道:“好、好,我听你说,我听你到底想说什么?” 半酣道人正要辩解,只听悟真仙长又念道:“你的女儿尚幸运,留在天庭受熬煎。使女翠灵命太惨,被压王母山下面。大道慈柔容为本,放她一马有何患?天地自有公道在,应留美名万古传。” 悟真仙长一口气念完了诗。王母娘娘浑身哆嗦着道:“好哇,还要教化老身哪!”半酣道人战战兢兢:“这是什么,我也听不明白呀?”王母娘娘道:“你不明白,我倒是明白了。你是专门为那个‘贱女’喊冤来了?”半酣道人争辩道:“我为哪个贱人喊冤?娘娘,我冤哪!” 王母娘娘厉声道:“你也别装糊涂。老身问你,你跟翠灵到底有什么瓜葛?”半酣道人道:“什么‘翠灵’?小仙并不认识。”王母娘娘道:“不认识她,你诗里怎么提到她?”半酣道人只得道:“那诗不、不是我写的。”王母娘娘道:“什么,不是你写的,不敢担当了是吧。那是谁写的?”半酣道人无可奈何,道:“其实是找人代写的。不过,他写的哪有这些话,我还整整背了两天,没胡扯八道呀。”说着,他又拿起那幅诗稿来,仔细观看,大喊道:“不对。这不是我的。” 悟真仙长急了,站起来道:“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我可没带诗稿来。诸位仙长看得清清楚楚,是他亲手递过来,叫本仙念的!” 半酣道人越来越说不清了,急得六神无主,只得道:“反正不是我的。我那六首诗,一行一行的,哪像这------” 悟真仙长夺过诗稿,展示道:“诸位仙长看看,这怎么不是一行一行的?”转脸对半酣道人道“你要是不相信我,那就找人再念一遍?”半酣道人道:“不。我说的是,这上面字写的也不一样。”悟真仙长道:“一样不一样,你自己心里明白!” 太白金星看半酣与悟真又争论起来,觉得乱了套。便试探着问王母娘娘道:“这诗仙会——你看?”王母娘娘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思再听什么诗仙会?便对众仙道:“本来一个很好的诗仙会,却被这个半憨搅的乌烟瘴气,还能开得下去吗?”嫦娥道:“那就散了吧?” 王母娘娘拦住道:“慢着。诗仙会不开了,大家也不能走。那半酣道人既然为翠灵喊了冤,这件事就要弄清楚,要当着众仙的面,给大家一个说法。别说本宫背地里整人。” 半酣道人急忙离了座,跑到王母娘娘面前,扑通跪下道:“王母娘娘,小仙冤枉哪!”王母娘娘问道:“到底是你冤,还是翠灵冤?”半酣道人道:“小仙冤。”王母娘娘道:“你有何冤?”半酣道人道:“悟真仙长念得诗的确不是小仙所写,小仙一百个胆,也不敢说王母娘娘半个不字!” 王母娘娘道:“既然不是你自己写的,却拿来欺骗老身和诸位仙家,难道没有罪嘛?”半酣道人只得道:“小仙也是无奈,实话跟您说吧,别说写诗了,就是斗大的字,也认不了几个。更不知道翠灵是谁,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母娘娘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了底:一定是有人知道他识不了几个字,故意设圈套利用他。可心中怎么咽下这口气?于是问道:“大字识不了几个,你怎么还有那么多头衔?”半酣道人道:“毕竟是个仙长,平时好瞎诌几句,又肯写写画画,都是那些跟风的人瞎捧的。不过,朦胧诗仙可是您老人家亲封的。” 王母娘娘更加生气,道:“难道上一次的诗仙会你就弄虚作假?”半憨道:“上一次?小仙不敢说谎,上一次诗稿也是托人写的。” 王母娘娘实在沉不住气了,怒道:“那我问你,你是如何修道成仙的?”半酣道人道:“那是往事了,多亏仙师提携呗。”王母道:“是谁提携了你?”半酣道人哪里敢讲?只得绕圈子道:“凡间人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是抱着一位仙师的大腿上来的。” 众仙捂着嘴没敢笑出声来。王母娘娘又问:“你的这个仙师是谁?”半酣道人道:“当时还记得,可是跟着仙师升到空中,吓得魂都没了,哪还能记得是谁?”王母越听越气,仙界竟然有这样的糊涂蛋,被人当抢使,自己还蒙在鼓里,到现在还一直胡说八道! 王母娘娘在众仙面前被人这样侮辱,开天辟地还是第一次。心里怎能容得下,真想立即处置了他。可怎奈是个诗仙会,多少得给自己留点体面。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是强忍怒火道:“半酣,也别装憨卖傻了。既然诗是找人代写的,那你就说出来是哪位仙家写的,总不会又记不得了吧?” 半酣道人心中暗想:“这诗是找凡间的一位秀才写的,若是说出来,又是个‘泄露天机’之罪。这可如何是好?”一时急得他抓耳挠腮。 太白金星见他迟迟不答,也有些不耐烦。追问道:“怎么,真的又忘记了?快说吧,到底是哪位仙家?”半酣道人突然眼睛一亮,想起一个人。连忙道:“启禀王母娘娘,是寄云山石仙洞——不过,名字叫个什么来着?对了,就叫石头佬吧?” 王母娘娘一听“石佬”两个字,心头一震:又是这个石头精,他还真跟老娘过不去了。上次抓翠灵时,我就要派人收拾他,可是众神都被那个大闹天宫的石猴吓破了胆,说他也是石头成精,怕惹了麻烦,我也就放了他一马。没想到他“借尸还魂”,借着这个“半憨”找上门来了。 她越想越恼,知道那个石头精不是那么容易抓的。他既然敢做,就是个不怕的。一旦真惹出什么乱子来,就不是这个局面了。可狠的是这个半酣怎么跟那个石头精凑乎到一起的,居然叫他代写诗?石头精怎么知道“半憨”不识字,居然写了这样的诗蒙骗他?她要先解开这个谜团,再作道理。 于是追问半酣:“你是怎么认识那个石头精的?”这时半酣道人已经想好主意,他只能把责任全推给石佬。回答道:“小仙得王母娘娘垂爱,着归真仙长告知我来开诗仙会。本不会作诗,便想找位仙长代写。我知道迎仙桥那里时常有神仙经过,便到那里去了。刚到桥上就听见有人在吟诗,心里非常高兴。可是没等我去找他,他却跑过来拉小仙去喝酒,小仙陪了他几杯,便请他代写了诗。” 王母娘娘怀疑地道:“你到他洞府去了?”半酣道人道:“没有。”王母娘娘怒道:“既然没去他的洞府,迎仙桥在荒郊野外,哪来的笔墨纸砚?”半酣道人道:“我也觉得奇怪,还曾问他,‘你一个人饮酒作诗,怎么还准备那么多酒具?’他说,他就住在寄云山上,来去方便。就喜欢这样,以酒会仙、以诗会友。” 王母娘娘冷笑道:“好一个‘以酒会仙、以诗会友’。他明明是挖好了陷阱,专等你往里跳呢。”半酣道人道:“是呀,王母娘娘。小仙冤哪,没想到他在这里算计小仙!”王母娘娘道:“你怎么会冤?你说,他是怎么知道瑶池要开诗仙会,又怎么知道你这个睁眼瞎子会找人写诗呢?必是你提前泄露了天机!” 半酣道人又急了,道:“您这样一说,小仙也懵了。以前从没见过他,他怎么知道小仙会到迎仙桥呢?小仙可对王母娘娘发誓:我若是以前认得他,泄露了天机,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王母娘娘听他说得恳切,心中着实不安:难道那个石头精能掐会算?本不知道石佬有多大本领,于是试探着问道:“事由你引起,愿意去寄云山把他抓过来,与你对质吗?” 半酣道人心想:这诗稿到底怎么回事,自己也弄不清楚。若把那石佬带来对质,他死不承认,我岂不更难推脱罪责?思来想去,只得道:“小仙愿去。不过,听您老人家喊他‘石头精’,他竟敢跟王母娘娘过不去,想必定有超凡的本领。小仙虽然位列仙班,却没有捉妖擒怪的本事,恐怕-----” 王母娘娘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怕了是不是?你还有脸说你‘位列仙班’。‘一口一个‘小仙’,仙界的脸被你丢尽了。你除了被人愚弄,还有何用?”半酣道:“不是。小仙在想,即使把他带来,他也会胡说八道,又惹您老人家生气。不如派那位仙长跟小仙一起去,当面对质。他要是敢敢当,那就由王母娘娘处置;他要是胆敢耍赖,再抓也不迟。” 王母娘娘本来就不想把那石头精带到天庭,恐怕真惹出事端。其实她已经明白,肯定是石头精所为,暗暗佩服他颇有心计,居然窥偷天机,瞒天过海,操纵半酣当着众仙的面骂了老身。但仍不想跟他明着斗,她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谋,也想再探探这个石头精的根底。于是对半酣道人道:“你自己被人耍了,却还要连累众位仙家。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老身也叫你最后落个明白。” 转脸问众仙:“那位仙家愿意跟他去一趟?”却不见众仙回应。王母娘娘叹气道:“看来你的仙缘尽了。”又喊悟真道:“捂真仙长,你刚才替他念了诗,帮人帮到底。就跟他一块去一趟吧!”悟真仙长道:“小仙遵旨。不过------” 王母娘娘明白他的意思,道:“老身不是叫你去打架,只是问清楚是不是他写的诗,他怎么知道要举办诗仙会就行。不要发生争执,你就放心去吧。”悟真仙长只得同半酣道人去了。 王母娘娘又对众仙道:“本来想让诸位看个结果,可是他还不死心,想把罪责推掉。就这等‘半憨’,居然还自作聪明,弄虚作假,欺骗众仙,以至于泄露天机,坏天宫大事。仙界有这样的蠢物,不是贻笑大方吗?” 她又转了话题,道:“不过,当着诸位仙家的面,老身还要说说那首诗。那诗不管谁写的,确实刺痛老身的心。老身愿意这么做吗?可是天有天规。翠灵虽然处置的重了些,为的是惩一儆百哪。好了,没想到诗仙会开成这个样子。不过,等过了这个事,老身还会召大家来,咱们重新开,这次就散了吧!”诗仙会就这样收场了。 却说悟真仙长与半酣道人驾祥云飞至寄云山,落下云头,在山峰上寻来找去,也不见哪里有个山洞。幸好遇见一个采药的,便上前打听石仙洞。采药人对他们道:“没听说过什么石仙洞,那边却有个石仙庙。” 二仙这才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去找石仙庙。半酣道:“这个石头精,居然还有人给他建庙。”悟真道:“别小看这石头精,王母娘娘叫咱不要惹他,你可千万别胡说八道激恼了他。”说着话,便走进了庙前。见门额上果然有“石仙庙”三个字。悟真道:“就是这里了。” 半酣道人推门而进,院内空落落的。二仙直奔大殿。进了门,半酣道人看到那座石仙雕像,便以为是石佬了。忙施礼道:“石佬仙人,小仙有礼了。”却不见回应。半酣道人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动静。他看了看悟真仙长,悟真只得也喊道:“石佬仙长,小仙悟真前来造访!”可是仍无应答。 半酣道人急了,慢慢地走到石像前,仔细看了看,又试着摸了摸。耍了个小聪明,道:“石佬仙长,您老人家替小仙写的诗,王母娘娘夸奖了,小仙特来谢您!” 等了半天,见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对悟真仙长道:“就是他,可他不敢说话,如何是好?”悟真道:“那我们如何交差?”半酣道:“是呀,他这装聋作哑不要紧,小仙更说不清楚了。”悟真道:“你再上前看看,他是个喘气的吗?” 半酣道人只得又在他头上拍了拍、喊了喊、在鼻子下试了试,道:“也许他用了辟谷大法,连气都不喘了。”悟真仙长提醒道:“你看得仔细,认准了是他?”半酣道:“这山上没有神仙洞,只有这座神仙庙。小仙看着也像他,不是他是谁?”悟真仙长再次提醒道:“你是个常办错事的,这次可不能再马虎了。”半酣道:“小仙待罪而来,怎敢马虎?可是他一言不发,咱有什么办法?” 悟真仙长其实自有想法:这个石佬绝非这种人。连王母娘娘都嘱咐不叫与他发生争执,他岂能做出事来就装孙子了?他猜想这个石头像不一定是他的真身。又联想到这位愚蠢的半酣道人,自己无能,闯了大祸却老想推给别人,险些连累自己。别管石佬是真是假,不妨先捉弄捉弄他。 于是对半酣道:“你不是在王母娘娘面前夸下海口,说他要是抵赖,就抓他回去吗?”半酣道:“可是他连话都不说,抓他又如何?”悟真道:“那回去交得了差吗?”半酣心中明白,王母娘娘既然派悟真跟自己一道来,就是要叫他做个见证。岂能不听他的?连忙道:“这次小仙生死都在您跟王母娘娘的一句话,您说怎么办吧?” 悟真道:“不说话不要紧,你把他交给王母娘娘不就成了?”半酣问道:“把他交给王母娘娘?”悟真道:“对,他要是到王母娘娘那儿还不说话,这事就好办了,说明他没理,怕了。那就只能听你的了。” 半酣道人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问悟真:“他现在装‘晕’,连话都不说,如何叫他跟咱们一块去?”悟真道:“这好办,你就背着他走呗。他不说话不要紧,由我给你做见证,省得在这里啰嗦。” 半酣看了看石佬像,有些为难道:“小仙摸着就是块石头,挺重的,小仙能背动他吗?”悟真道:“你别的本事没有,连力气活也不愿意做?这关系到你的前程大事,你说怎么办?不想背,那咱们就回去,如实禀报王母娘娘就是了!” 半酣听他这么一说,着实心慌。忙道:“别、仙兄,那就让小仙试试吧。不过,您得帮帮忙,把他递到到小仙身上。”悟真道:“既然王母娘娘让我跟你一起来,本仙就要担当责任,自然要帮你。”于是便叫半酣蹲到石像前,自己用力一推,把石像推到半酣道人的背上。那半酣“哎呀”一声,险些没有栽倒。悟真仙长赶紧在后面扶住,问道:“怎么样?” 半酣气喘吁吁道:“重的很哪,勉强背得动。”悟真道:“那就好。只要出了门,就可以驾云飞走了。”半酣道:“背着他,恐怕驾不得云了?”悟真道:“你先走出门去,本仙助你。”半酣道人只得一步步向门口挪了出来。 再说石佬自从给半酣道人换了诗稿,回到庙中,心中虽然欢喜,但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他想来想去,也给自己布好了局:一是王母娘娘看不到,一切功夫白费了;二是王母娘娘看到了,勃然大怒,立即派天兵天将来捉拿自己;三是看到后,能发慈悲,放了翠灵;四是跟上次一样,派人来暗害我。但不管怎样,自己得先防备一手。即使被抓了去,也要跟她当面理论。于是把那条锁仙链束在腰间,走下山来,到迎仙桥那里观察动静。直到等的不耐烦,才返回庙中。 刚走到庙前,只见两个道士模样的人从庙门里出来,其中一人竟然扛着自己的石像。石佬哪知道其中缘故,大喝一声:“何人大胆,竟敢偷俺石爷的神像?”半酣本来就被石像压得难以负重,这一吼不要紧,吓得他身子一抖,石像掉落下来,正砸在脚后跟上,疼得他抱着脚大叫起来。正是: 混入天界不把持 诗仙面前敢卖诗 搬石当砸自家脚 报应不来等何时 第26章 诗仙会不欢而散 黄半憨搬石砸脚 却说半酣道人砸了脚,疼得大喊大叫。石佬仔细看时,竟然是那位半酣道人。于是道:“原来是半酣仙长。你不去瑶池开诗仙会,怎么来石仙庙干起了这个?我说你偷什么不好,偏来偷这个石头人。能值多少银子?” 半酣道人被他说的哭笑不得,慢慢爬了起来。看着石佬道:“都怪我老眼昏花,把他当作你了。石佬仙长,你害得我好苦呀。”石佬道:“我怎么害你了?”半酣道:“好。不提这事了,您到了就好。来来来,小仙介绍一下。” 他指着悟真道:“这位是悟真仙长,想跟您认识认识。”石佬对悟真作揖道:“悟真仙长,石佬有礼了!”悟真还了礼,指着石像问道:“石佬仙长,这位是?” 石佬故意道:“我是石佬一,他是石佬二;我正想问问半酣仙长,这石佬二是个懒石,从来不喜欢动弹。怎么得罪了仙长,难道真要背他出去换银子吗?”悟真道:“石佬仙长取笑了,他是认错了仙长。”石佬道:“这么说,你们是来背我石佬一的?那好,赶快把石佬二送回去,再回来背我!” 半酣来了精神,问道:“你愿意跟我们走一趟?”石佬道:“你一来,我就知道有好事了。准是半酣仙长把我石佬写的诗献到王母那里去了。除了你有这个能耐,别人也帮不了这个忙。我真得感谢你半酣仙长哩!” 半酣道人也顾不得他挖苦讽刺,对悟真道:“听见了没有,那诗的确是他写的。”悟真道:“石佬仙长敢作敢为,实在佩服。这次本仙来,只是想问问石佬仙长,您是如何遇到半酣道人,怎么又替他写了诗呢?”石佬道:“别,你看这石佬二被你们放在这里,成何体统?如果香客来了,还不知庙里出了什么大事呢。赶快把他送回去、送回去,其他的事情好说。” 半酣道人看看悟真,道:“我的脚砸伤了,如何搬得动?”石佬指着石像道:“你别看他不说话,心中有数。这次他只砸了你的脚,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若是再有些对不起他,他非把你的腰给砸了,你想再站起来可就难了。” 半酣道人听他说得邪乎,只得求悟真道:“悟真仙长,您帮帮忙,咱俩把他抬回去吧?”石佬道:“别,刚才我看是你一个人背出来的,还得你背回去,这个石佬二倔得狠呢!” 半酣道人暗自骂道:“真他妈瞎眼,光这个石佬一就够对付的,怎么稀里糊涂地又搬出个石佬二来?真是倒霉透顶了。”可也无奈,只得蹲下来,这边抱抱,那边搂搂,却弄不起来。 石佬看他急得出了汗,从腰里解开那条锁仙链,对半酣道:“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我也帮帮你。这是我的锁仙链,我先把他锁起来,这样好背些。你要是再背不动,那就别怪我了,我就得把你锁起来。你知道吗?那翠灵就是石佬二的外孙女。只能等王母娘娘放了翠灵,才有你的出头之日。” 半酣不知道他的话真假,可听说是个“锁仙链”,心里便有些紧张。忙道:“好,您老锁好,我一定把他送回去。”石佬这才用链子箍住石像,把链头交给了半酣,那半酣道人把链子拽在肩上,连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一瘸一拐、一歪一斜地把石像背回了大殿。 石佬见石像归回原位,便要回那条锁仙链,束到自己腰间。对悟真道:“我早就想着要去会会王母娘娘,只恨自己没有得道成仙,上天无门。这次得感谢二位仙长,给我这么大个面子,你们谁来背我?” 悟真没想到石佬主动要去天庭,不知是福是祸,恐怕生出其他枝节来。况且王母娘娘并没有非要带回石佬的意思,于是道:“石佬仙长误会了,王母娘娘并没有责怪你,只是让本仙来问问,怎么认识的半酣道人,又替他写了诗?” 半酣忙随着道:“对对对,您在迎仙桥边以酒会仙,以诗会友。见了小仙,便拉着去那云柏树下喝酒论诗,这是实话吧?可王母娘娘不信,非说小仙早就认识您,泄露了天机,您才在那里专门等着小仙的。石佬仙长,说句良心话,小仙以前认识您吗?”石佬哈哈笑道:“都说神仙未卜先知,看来也是假的。倒不如我这个土得掉渣的石佬,能掐会算。你来迎仙桥,早在我预料之中。还有什么泄露天机之说?我看王母娘娘也是深居宫闱,不知道天外有天了。” 石佬的一番话,说得悟真不知所措。半酣道人却高兴起来,道:“石佬仙长这么一说,小仙可就放心了。小仙以前没见过你,怎么会泄露天机呢?”石佬道:“你也别说放心,还是背着石佬去走一遭,当面说清楚多好呢?再说了,我既然写诗上表,还是有求与她,叫她放了那个可怜的翠灵哪。” 悟真看这个石佬的确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好对付。问他道:“石佬仙长,翠灵跟您真的是亲戚?”石佬道:“虽不是什么亲戚,可比亲戚还亲哪。她是因我遭祸,才落得如此地步,我能心安理得吗?”悟真道:“怎会因你起祸?”石佬道:“她跟凡人张山成婚,是我作的大媒呀!”便把怎样救张山,遇翠灵,做大媒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道:“翠灵下嫁凡间,一切罪过因我而起,要杀要剐,我才是罪魁祸首。为什么只治翠灵之罪,我要问问王母娘娘,这天理何在?” 悟真听这一番话,方明白其中缘故。打个圆场道:“她是天女,自然要按天规处置。”石佬道:“那好,王母娘娘的女儿也是天女,同样犯了天条,她们却回了天庭。为什么却单单把翠灵压在王母山下,我要向王母娘娘讨个说法,这叫公道吗?” 悟真见他怨气太重,一个劲的要向王母娘娘讨说法,更不敢带他去了。只得道:“这件事你已在那诗中讲明,她也知道了。你去了也是这个说法。不如等我俩回去,如实禀报,再作道理。你看如何?” 石佬疑惑道:“咦——你们不是要背我去的吗,怎么变卦了?”悟真道:“刚才是看那位‘石佬’不说话,半酣急了,怕没有对证说不清楚,才要背他去。既然话讲明白,就不烦您去了。再说,您也看见了,半酣道人背起他都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驾云?” 石佬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只得道:“既然你们背不了我,那我就去不成了。不过,你们得把我的话带到,这个事早晚得有个了结。”悟真道:“当然如实禀告。”半酣道人也道:“石佬您就放心吧,您的话我们会一字不落说给娘娘听。” 悟真看半酣啰嗦,急忙告辞。石佬却拦住道:“别急,这次石佬不能亲去天庭,那就只能拜托二位仙长了。不过,无论王母娘娘怎样处置,你们总得给我个回音吧?” 悟真听他说要个回音,心想:这趟差事办的,堂堂的神仙,居然成了替他“跑腿”的。再说,天宫之事,岂能外传?所以没吭声。半酣道人正要答应,一看悟真脸色不对,忙把伸出来的舌头啳了回去。石佬见状,心中明白,道:“也不为难你们了,反正我知道悟真仙长住五羊山,半酣道人住无径山半酣洞,到时候少不了上门讨教!” 悟真仙长一听,连自己的洞府他都知道。只能敷衍道:“好,如有方便,定会告知。”说罢拱手告辞。石佬送到山门前,见他们走远了,又喊道:“半酣仙长,石佬这里还有好酒呢,一定要回来哟!” 却说二位仙长回到天庭,拜见了王母娘娘。王母娘娘给悟真赐了坐,悟真便把见到石佬的情况作了禀报。王母问道:“那个石头精果然能掐会算?”半酣忙跪在地上道:“他比神仙算的还准。”王母娘娘道:“有何凭证?”半酣道:“别说他算计我,就连悟真仙长他也算出来了,他不仅知道悟真仙长要去找他,就连悟真仙长住在五羊山都算得清清楚楚。” 王母问道:“悟真仙长,果真如此?”悟真道:“他的确说出了小仙的住处。”王母娘娘“哼”了一声,道:“这个石头精。他还说了什么?”半酣道:“他还非要跟我们一起来呢,说要跟您理论。罪过在他,不在翠灵。娘娘冷笑道:“想得倒好。” 悟真也想知道其中缘故,不由得道:“敢问王母娘娘,当初既然知道翠灵下界,是他从中做媒,为何不治罪与他?”王母娘娘道:“说来话长了。当初老身曾派撒四去降伏,没想到他诡计多端,居然把撒四锁在山中。”悟真道:“小仙见他确实有一条锁仙链,不知是何人所赠?”王母娘娘道:“他本来就是一个天地混化的石头,是石匠界超人给了他‘形’,想必也是这位匠人给他打造的物件吧?” 半酣委屈地道:“小仙这次去,他要锁住小仙哪 。还说等您把那个翠灵放出来,才有小仙出头之日。”王母娘娘道:“他要锁你?”半酣道:“不信,您问悟真仙长?” 王母娘娘道:“你跟他发生争执了吗,走时老身如何交代你的?”半酣忙道:“没有没有,绝没有什么争执。”王母道:“老身就不相信了。你替他帮了大忙,他应当感谢你才对。怎么无缘无故要锁你,要锁也得锁悟真仙长呀,他是我派去给你做证的?”半酣此时只怪自己多说了话,不得已道:“只怪我当时认错了人,把那石佬二当作了石佬一。” 王母娘娘越发惊奇,忙问悟真:“什么,还有两个石头佬吗?”悟真瞅了半酣一眼,道:“他认错人了。”王母娘娘来了气,道:“真是有眼无珠。他坑的你还不够吗,你还能认错人?什么石佬一石佬二的,快如实说来!” 半酣道人只得把如何找到石仙庙、如何背石佬二、如何遇见石佬一、如何砸着脚的事儿叙说了一遍。 王母娘娘道:“怪不得,来时就见你一瘸一拐,老身还以为是那个石头精打的呢。没想到你砸了自己的脚?”半酣道:“都怪小仙心急。不背他回来,怕没有个证人,交不掉差呀?” 王母娘娘骂道:“这就能交差了?这样的糊涂虫,你让本宫怎么处置你才好?你不认字也罢,连人也能认错,脸又丢到石头精那里去了。要不是你睁眼瞎,他怎能利用你写诗骂老身?好了,仙界你就别呆了,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半酣道人害怕了,忙磕头道:“王母娘娘,您千万不能把小仙撵走呀。”王母道:“你也别求了,这里没有你的立足之处,你还是从头修炼去吧。先学识字,再读经书,只有悟透玄机,才能修成大道。像你这样滥竽充数,庸俗无能之辈,无论如何不可留在仙界。” 半酣道人还想再求,王母娘娘用手一指,道:“别废话,赶快下界去吧!”只见一道白光夹着旋风,向半酣道人袭来,半酣道人连滚带爬出门去了。 悟真见撵走半酣,正要起身告辞,王母却对他道:“悟真仙长,坐下。老身问你,这个石头精是弟兄两个?”悟真道:“据小仙看,那个石佬二是座石像,或许是他的替身。”王母道:“看来这个石头精绝不是善类,早晚还要惹出事端。你说,该当如何处置呢?” 悟真知道这次诗仙会开的尴尬,他揣摩着王母娘娘的心思,试探道:“王母娘娘既然要问,小仙不得不讲,不过,只怕王母娘娘生气?”王母娘娘道:“老身既然与你商量,有话尽管说出来?” 悟真道:“这石头乃是有根之物,生在无极,长在山川,普通为石,异者为宝,翡翠玛瑙,水晶钻石,奇者无法估计价值;何况物化成人,自我修成,更无法估计他的能量。几百年前出来个石猴,不知天高地厚,自封齐天大圣,居然大闹天宫,连玉皇大帝也无法奈何他,最后还是收归佛界。” 王母娘娘皱着眉头道:“你说了半天,又提起收那孙猴子的事,难道是想让老身也收了这个石头精不成?”悟真道:“小仙不敢,您不是问怎么处置吗?”王母娘娘道:“那就接着说吧。” 悟真道:“这个石头精不比当初那猴子,他长就人的相貌,做事也不那么粗鲁,居然懂得诗文。小仙看他庙门两旁柱子上还写着一副对联,叫‘石为无量寿,善是慈之源。’看来他也是想做善事之辈。”王母娘娘道:“他做善事,也不该把天女许配给凡人。”悟真道:“小仙听他说了,当时只顾救人,哪知道翠灵是仙界之人?” 王母娘娘突然问道:“他不是能掐会算吗?”悟真道:“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什么掐算?”王母道:“悟真仙长,你是替那个石头精在说话?”悟真道:“看来王母娘娘生气了?”王母只得道:“不气不气,继续说。”悟真道:“小仙见您一直为这件事发愁,怕他早晚还要惹出事端。恕小仙直言,真不如招安了他,省的今后再找麻烦。” 王母娘娘盯着悟真道:“说来道去,还不是叫本宫收了他?”悟真道:“真要是不声不响地收了这石头精,要比当初收拾孙猴子高明多了。这也是一件大功德哪!” 王母有些心动,道:“让我好好想想。”悟真又道:“他本来就是能工巧匠打造的镇河石佬。不费一兵一将,只须改一个字,您封他为‘镇河石仙’就成。其实当地百姓早已给他建了‘石仙庙’,您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王母娘娘被说得脸上乌云散了,但还是担心:“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他会就这样归顺仙界、不再惹是生非了;他若是个不化的顽石,该当如何?”悟真道:“当然要有个小小的条件,小仙说出来恐怕您又要生气。”王母道:“什么条件,你说?”悟真道:“放了翠灵。” 王母娘娘瞪眼道:“什么,还是要放翠灵?”悟真道:“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使女,坏了天宫大事。那个石佬闹来闹去,只是为了翠灵。” 王母娘娘摇摇头,道:“说起这个翠灵,她也实在胆大,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当时撒四被锁在山中,多亏张果老救了他。可是翠灵却在迎仙桥上装死,居然骗过了撒四。要不是后来多目星君在凡间看到她,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悟真道:“小仙知道您生气。可是,该罚的罚了,那个张山也死了。您还要压她多久?总不能没完没了,早晚得放了她。只要放了翠灵,石佬还有什么话说。这不又是一个顺水人情吗?” 王母仔细想了想,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后患。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问悟真:“如果放了翠灵,还把她留在天界?”悟真道:“这事娘娘说了算。不过,她毕竟是个使女,您既然看她不顺眼,就贬她回到凡间。跟掌管人间寿命的星官打个招呼,给她几年的阳寿,让她去就是了。这样做,不仅能应付石佬,翠灵也会感恩,您也落得清净。这不是三全其美的事吗?” 王母娘娘长长舒了口气,这件烦心事终究可以掀过去了。便对悟真道:“那就这样。看来还得麻烦悟真仙长一趟,去寄云山传我懿旨。就说石佬他年长道深。虽然做错了事,也是不知情而为,老身就不计较了。看他多年镇河辛苦,保一方平安有功,欲升他为仙,看他有何说法?” 悟真道:“小仙遵旨。敢问是否叫他前来见您?”王母道:“你先探探他的口气,只要他愿意归顺,早晚是要见的。”于是喊另一个使女道:“翠珠,拿一道仙符来。”翠珠答应,拿出了仙符,王母娘娘让她递给悟真,道:“他要是答应,你便把这符交给他,你就带他来一趟。本宫也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石头人。”悟真连忙答应。正是: 白字先生瞎逞能 终究打脸现原形 石佬也算运气好 巧设计谋能得成 第27章 悟真仙出谋划策 西王母息事宁人 悟真拜辞了王母娘娘,驾云来到寄云山,径自走进石仙庙中。石佬见了,忙出来迎接,施礼道:“仙长不愧是真人君子,说到做到,我正在盼着仙长能捎个信回来呢。” 说着,拉他在院内石凳上坐了。悟真道:“石佬,我是来给你道喜的!”石佬不解地道:“仙长别取笑石佬。王母娘娘不派天兵天将来捉拿我,就是万幸,还会有什么喜事?”悟真道:“真的是喜事,王母娘娘封你为真仙了。” 没想到石佬听了,却摇头道:“这也不算什么喜事。她不封我,老百姓也照样敬我为仙。”悟真道:“那不一样。你成了真仙,也算名正言顺,可以参与天庭大事了。”石佬道:“这个我也不稀罕,什么天庭大事,凡间的小事还管不了呢?”悟真道:“看来你是不领情了?那本仙告辞!” 石佬一把拉着他,道:“正经事没说呢,怎么就要走?”悟真道:“什么叫正经事,本仙说得还不是正经事?”石佬道:“你们走时我是怎么说的?请王母娘娘放了翠灵。这话不提,却给我戴高帽,封我当什么仙,是想堵着我的嘴吧?悟真仙长,我不是那么好哄的。你说我连翠灵都救不了,当那个神仙又有何用。还不够你们仙界骂的呢?” 悟真看着他,问道:“说完了没有?你还真是个不化的顽石。”石佬道:“你说对了,我就是块顽石,不好化的。”悟真笑了,又道:“那王母娘娘要是放了翠灵呢?”石佬道:“这话好说。只要放了翠灵,说什么我都听她的。” 悟真郑重其事地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本仙告诉你,王母娘娘念你年长道深。虽然给天女做媒,做错了事,是不知情而为,她就不计较了。不但放了翠灵,还封你为真正的镇河石仙。” 石佬听说放了翠灵,伸手拉住悟真道:“真的放了翠灵?”悟真道:“本仙还能撒谎?”石佬这才手舞足蹈起来。道:“你怎么不早说放了翠灵?却说封我做神仙,你以为我稀罕当那玩意?”悟真气了,道:“怎么说话呢?王母娘娘这么看重你,你不领情。连本仙也不看在眼里?” 石佬一愣,才知道说错了话。连忙报拳施礼道:“我只顾高兴,居然忘了你也是神仙。失礼了、失礼了。”他想了想道:“对了,我总得说句感谢的话。应当是,王母娘娘恩比天高,悟真仙长功比地长。石佬谢了!” 这句话逗得悟真笑了,顺便教训道:“当了神仙自有仙界的规矩,今后不能再信口开河了。”石佬道:“就知道真神仙也不是好当的,所以刚才就脱口而出了。”说着,又拉着悟真道:“来,我知道这次为救翠灵你出了大力,无论如何也得先谢谢你。这里还有些好酒哪,先敬您两杯!” 悟真指着他道:“你那酒呀,是哄半酣道人的。还敢拿来搪塞本仙?”石佬道:“看来瞒不过仙长。”悟真道:“半酣道人这次被你害惨了。”石佬问道:“怎么了?”悟真道:“被贬下界了。”石佬点点头道:“可怜呐,我说神仙不好当吗?” 悟真道:“话不能这样说。他跟你不一样,你虽然没有专门修道,但懂得道法自然,成就了神仙之德。他却是一个‘抱腿神仙’,无德无才,是抱着一位仙长的腿升的天。这次亏得你,弄得他终于露了相,也算让他回归了常态。”石佬道:“这样也好,有他这样的神仙,岂不怕世人笑话?” 悟真见石佬高兴,道:“别说他了,还是说说你吧。你也不用谢本仙,要谢还是去谢谢王母娘娘。”石佬道:“不,怎么说我也得先谢你。这酒虽然是给半酣准备的,可也是好酒,还是先敬你一杯再说。”说着,硬要拉他进大殿。 悟真道:“要喝酒,还是到王母娘娘那里去喝,你也尝尝仙酒的味道。”石佬道:“仙酒也是酒。有什么好的?”悟真道:“这你就不懂了,凡界的酒怎么能跟仙酒相比。仙酒乃仙界奇花异果酿造,那是真正的琼浆玉液。别说神仙喝了神清气爽;就是凡人喝了,也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呐。” 石佬没听说过。惊奇地问:“还有这样好酒?”悟真道:“本仙岂能骗你。”石佬道:“即便有,王母娘娘怎肯随便给别人喝呢?”悟真道:“王母娘娘经常举办各种盛会,邀请各路神仙到瑶池赏花、品果、饮酒。你既然当了神仙,也就有机会喝得仙酒了。”石佬道:“原来神仙还有这样的好处?”悟真道:“我这次带你到王母娘娘那里去,你要是把她说得高兴,说不定她会赏你两瓶上等的仙酒呢。”石佬高兴道:“你这么一说,神仙我当,王母娘娘那里我也去。” 可他又一想,问道:“小仙怎么去呀,还得麻烦悟真仙长背我?”悟真道:“不用本仙背了,你先把那锁仙链解下来,本仙教你腾云驾雾的本领。”石佬惊奇地问道:“你能教我腾云驾雾?”悟真道:“都封神仙了,不会腾云驾雾怎么上得了天宫?”石佬笑咧咧道:“当神仙还有恁多好处?”转脸问道:“教我腾云驾雾,与这锁仙链何干?” 悟真道:“你我都是神仙。带着锁仙链,你说要锁你呢,还是要锁我?”石佬道:“小仙怎么会锁你呢?”悟真道:“那你锁了自己,怎么还能升天?” 石佬似乎明白了意思,道:“这么说,要想学驾云,就不能带这玩意?”悟真道:“不光是学驾云,今后只要在仙界出入,都不能带锁仙链了。”石佬问道:“怎么说?”悟真道:“这锁仙链乃是仙界的忌物。当年封神的姜子牙才有一把赶神鞭,可他是封神之神哪。你现在已居仙位,却带着锁仙链,岂不是自己人要锁自己人,那仙界还不乱套?”石佬道:“说的有道理,那就不带。可是放哪里呢?”悟真道:“你留着还有什么用,还不如本仙替你拿着,交给王母娘娘吧?” 石佬一听这话,翻脸了。盯着悟真道:“什么?说了半天好话,你是王母娘娘派来收我这宝贝的?”悟真见他急了,道:“王母娘娘何时要收你的宝贝?本仙跟你开个玩笑,就气成这样,真不够朋友。”石佬听他这么说,才平静下来。一脸认真地对悟真道:“这条锁仙链,还有一个降妖锏,是我的再造父母——也就是为我造像的石匠给我留下的两件东西,也是镇妖惩仙的两大法宝。如同父母的遗物一般,岂能随便送人?” 悟真道:“你说的这位石匠可称得起是盖世奇才。不过,他为了让你能镇住这小天河,防止妖魔鬼怪兴风作浪,刻造一把降妖锏也就够了,为何又雕琢这条锁仙链,难道他跟仙界有仇吗?”石佬道:“不是与仙界有仇,你也不能把仙界看得太好。叫我说,仙界既有庸人,也有孬仙。上次王母娘娘派个瘟神撒四,竟然暗中害我,要不是这条锁仙链,我的命就没了。” 悟真问道:“真有这事?”石佬道:“这事不再提了。既然王母娘娘发话,知道我是为救人,原谅了我,我也就原谅她了。”悟真道:“这就对了,刚才本仙玩笑开大了,那你就把锁仙链好好保留下来,快去藏好。”石佬道:“对,留着它,虽然在仙界,万一遇到那位恶仙欺负咱们,还用得着呢。” 说着话,进大殿藏好锁仙链。走出来问悟真:“仙长不是开玩笑吧,真的教我驾云?”悟真道:“本仙不是跟你开玩笑,过来吧。”说着,掏出那道仙符,交给石佬道:“你把它放在胸中,跟本仙一道走吧。” 石佬接过仙符往怀里一塞,做了个两脚一蹬的架势,问道:“怎么,这样就能腾云驾雾了?”话没说完,已经升至空中。悟真看他在空中晃晃悠悠,赶忙追上,拉着他去了仙界瑶池。 这个悟真也算是仙界高手,他能洞察事理,左右逢源,把本来互不想让的双方调停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有所得,怨气顿消。石佬拜见了王母娘娘,知道已经放了翠灵,也就放心地回了石仙庙。 再说翠灵被压在王母山下,时日既长,心神已经疲惫至极,只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正在无力与恶魔纠缠、任人宰割的幻梦中,似乎听到有人呼唤的声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呼声越来越高。仔细听时,觉得就在自己的耳边。用力慢慢地睁开眼,模糊中好像看到自己的姐妹翠珠。但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又无力地闭上了。 翠珠慢慢摇着她喊道:“翠灵姐、翠灵姐,我是翠珠,我是翠珠!”翠灵听到这么熟悉的声音,又感觉自己身上轻松了很多,慢慢缓了几口气,终于睁开眼睛,这才看到果然是翠珠。上气不接下气道:“翠珠,我不是做梦吧?”翠珠道:“你已经离开王母山,不是压山下了。还没有感觉吗?” 翠珠看到身边的云彩,问道:“翠珠,真是你。这是在哪儿?”翠珠紧紧抱着翠灵,看着她那变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见上一面。”翠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翠珠道:“不用担心了,王母娘娘叫我来放了你。” 翠灵听说放了自己,挣扎着要起来,可哪有力气?翠珠急忙从袖中掏出一粒金丹,塞到翠灵口中,道:“你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今后就自由了。”翠灵不知道翠珠给她嘴里塞了什么,感觉有一种异香,慢慢地咽下去,问道:“你说什么,王母娘娘真放了我?”翠珠道:“是呀,毕竟伺候她那么长时间,还是讲些情义的,总不能老在山下压着你。” 翠灵这时感觉到身上有一股暖流,顿时来了精神,猜到翠珠给自己吃的是金丹。忙坐了起来,指着自己的口中问道:“莫非是太上老君赏你的那颗金丹?”翠珠道:“怎么,你还记得?”翠灵道:“怎么不记得?王母娘娘叫你去兜率宫送蟠桃,回来后你就跟我说,太上老君赏你一颗金丹。一直存到现在?”翠珠道:“我就知道会有用,没想到还是给姐姐留着的。” 一句话,说得翠兰泪如泉涌,她紧紧抱住翠珠道:“我的好妹妹,到了这般地步,你还想着我。”翠珠也哭了,道:“姐姐,我们这才是最后一面了!”翠灵哭得更凶了,道:“我知道,绝不会轻易放了我。”翠珠道:“给你五年阳寿,让你下界去享天伦之乐。可是,听说你的郎君已经去世了。”翠灵道:“知道。我的身子虽然被压在山下,我的魂魄常回家中。后来看到张山的墓,知道他已去世,才无力支撑。不过,万万没想到,王母娘娘会放了我?” 翠珠擦了擦眼泪,看四周无人,对翠灵道:“为了你这件事,闹得动静可大了。”翠灵问道:“怎么,谁敢跟王母娘娘闹事?”翠珠道:“说起来话长了。”接着便把诗仙会的事儿学了一遍,然后道:“多亏悟真仙长能言善辩,左右逢源。说那个石头精不是好惹的,劝王母娘娘招安了他。也是娘娘被当年的孙猴子吓着了,怕再惹麻烦,这事才有结局。” 翠灵这才知道原来是石佬费尽心机救了自己,心中无限感激。问道:“王母娘娘真的收了石佬?”翠珠道:“是的,悟真仙长还带他来拜见王母娘娘。他见了娘娘就问你的事,王母娘娘说已经放了你,他才谢了恩。说起来,这个石头佬才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呐!” 翠灵长出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当初也是他,我才走到这一步呀。”翠珠道:“他就这么说的,说自己是才是罪魁祸首,怎么能治姐姐你的罪呢?”翠灵道:“他敢作敢当,也算是个好人。不过,王母娘娘收了他,能叫他干什么呢?”翠珠道:“还是让他回小天河当镇河石仙去了。”翠灵道:“给他个名义罢了。这个石佬爷,还真有能耐。” 翠珠看着可怜的翠灵,道:“姐姐,别说他了,我还担心你呢,张山已经去世了,你下了凡间,还怎么过日子?”翠灵道:“你不知道人世间的情理。我已经有了儿子,说不定还有孙子了呢。”翠珠道:“怪不得娘娘说去享什么天伦之乐,我还以为她故意让你到人间去受冷落呢。” 翠灵道:“不说这些我还想不起,我虽然有儿子,我到哪儿去找他呀?”翠珠道:“怎么,你们没有家吗?”翠灵道:“家里早没人了。我被抓的时候,张山还在临江府当官哪。那时儿子才七岁,现在到哪里去了,怎么知道?”翠珠道:“这就难了,你现在已经没了仙籍,哪还有架云的本领,我把你放到哪里去呢?” 翠灵想了想,道:“还是把我放到寄云山吧。我去找石佬爷,他既然费尽心思救我,估计知道家中的事情。” 翠珠道:“应该是这样。姐姐,你吃了这颗金丹,也许会延年益寿,你就下界去吧,不能再耽搁了。”翠灵忙抱住翠珠道:“我知道王母娘娘等着你回话呢。大恩不言谢,有你这样的妹妹也值了。你回去跟王母娘娘捎个话,就说谢谢她了,下界后定会供上香火,报答她的恩情。” 翠珠流着泪道:“翠珠不能陪你了,姐姐要多保重!”说着,从袖子里抽出王母娘娘交给她的那条云带,用手一甩,铺出一条云路来,翠灵搭脚上去,像驾云一般消失了。 却说石佬回到庙中,想想自己不得已玩了个把戏,居然救了翠灵,王母还封了自己为神仙,真是出乎意料。心中高兴,王母娘娘虽然没赏仙酒,便把自己的那坛酒拿到香案上,自斟自饮起来。 石佬正在喝酒,忽听门外有响动,赶忙把酒坛收了起来。抬头看时,见是一位老太婆走了进来。那老太婆虽然白发苍苍,但走路却如年轻人一般。来到大殿,既不烧香,也不磕头,只是四处张望。看了一会儿,问道:“上面可是石佬爷?”石佬觉得奇怪,随口问道:“你是谁?”那老太婆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是翠灵呀。”说着,就跪了下来。 石佬一听是翠灵,连忙走过去,一把拉住道:“翠灵,真是你?”翠灵道:“怎么,你不敢认识我了?”石佬道:“哎——头发白了。没想到你能到这儿来呀?”翠灵道:“不来这儿,知道哪儿有家呀?”石佬内疚地道:“都怪我、都怪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还谢我呢,叫我这老脸往哪搁?” 说着话,把翠灵拉到院子里,二人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石佬问道:“张山去世了,你知道吗?”翠灵道:“知道了,我有个好姊妹叫翠珠,也是在王母身边的,她什么都跟我说了。”石佬道:“都是我造的孽,让你受罪了。要不是你孙子来,我还不知道你们的事情呢。” 翠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忙问道:“什么,我孙儿?我孙儿他、来这儿了?”石佬道:“对。你孙子张桓今年都二十岁了,长得跟当年的张山差不多,可懂事了。”翠灵道:“他现在在哪?”石佬道:“别急,你知道吗,你儿子现在在岭南,离这里远着呢。是他想念你们,专门叫你孙子来上坟祭祀的。” 翠灵两眼湿润了,道:“还算有点孝心。”又对石佬道:“石佬爷,您快把家里的事说说吧,我到哪里去找他们?”石佬便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随后道:“你孙子前几天本来要回岭南的,是我把他留了下来。”翠灵高兴地道:“这么说,他还在老家?”石佬道:“对,他回老家了,准备开个医馆。说开张时还要我去给他贺贺呢。”翠灵道:“多亏石佬爷操心,总算有个着落。既然孙子在老家,那我就回去找他?”石佬道:“这样也好。先找到孙子,然后一道去找你儿子。” 翠灵站起来要走,石佬突然道:“不行。”翠灵吃惊道:“怎么了?”石佬道:“你不是死过了吗?拉回老家埋起来了的。你回去不要紧,可怎么向家人、邻居交代呀?” 翠灵愣了一下,转身又坐下来,道:“哦,我还忘了这一茬。当年我真身早被带走,埋起来的只不过是个幻形,遮人耳目而已。”石佬道:“这我能想到的。你的‘阴魂’不散,还把墓碑上你的名字抹掉了。”翠灵道:“我只能做到这些,就是想让家人知道,我没死,念着他们呢。”说着,眼泪禁不住又流了出来。 石佬道:“你做个动静不要紧,你孙子却要到王母山找你,他哪里能找到王母山哪?”翠灵道:“我这个孙子虽然没见过我,还算孝顺。”石佬道:“他这么说不要紧,我不着急吗?我哪能让他去王母山,才答应帮他找奶奶的。” 翠灵站起来施礼道:“石佬爷,翠灵太感谢您老人家了。”石佬叫她坐下道:“别说客气话了,你就想想怎么跟街坊邻居解释吧?”翠灵道:“怎么解释,埋几十年了,墓都在那儿。你要是不说,就这么回去,人家还以为闹鬼了。说什么人家才能相信呢? 石佬站起来走了几步,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你那墓上的名字既然没有了,这就好说。就说你被一位仙人收去学医了,那位仙人为了不泄露天机,故意这么做的。碑上连你的名字都没有,就是要说明你没死。” 翠灵摆手道:“这可不行,我又不懂医术,怎么能骗人呢?再说了,张桓还要开医馆哪!”石佬道:“就是张桓要开医馆,我才叫你这么说的。你怎么不懂医术?听说你救过几个人的命呢。”翠灵道:“那是仙人的本能。对于猝死、假死的人,只是吹口仙气,便能救人性命。现在我已经是凡人了,哪里还能救人?”石佬道:“原来仙人还有这个本事,那就好了,我现在也是神仙,你救不了的,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翠灵转忧为喜道:“这倒是个办法,我还没想到呢。那干脆就说您是我师父,还绕什么圈子呢?”石佬高兴地道:“好好好,你愿意喊我师父,就当你师父吧。对了,石佬今天高兴,我这里还有酒,今天师父陪你喝两杯。”说着,便起身去拿酒。 翠灵问道:“我记得您说过,您是不食人间香火的。怎么还喝起酒了?”石佬道:“那说的是客气话,怕麻烦你们,神仙还喝酒呢。今天不是高兴吗?”翠灵道:“那我也不麻烦您了,我还想着回家见孙子呢。”石佬道:“不急不急,我还有话要说呢。” 便走进大殿,拿出了那坛酒来,道:“这坛酒,我是专门为您而买,糊弄那位半酣神仙的,没想到你也能喝到。”翠灵道:“石佬爷神通广大,连王母娘娘也服您了。”石佬倒了酒,递给翠灵一杯,道:“不提那事了。你先喝了这杯酒,我再给你说一件喜事。” 翠灵忙接过那杯酒,道:“岂敢叫您老人家给我端酒,弟子得先敬师父一杯。”说着,把酒敬给了石佬。石佬道:“好好好,我也不客气了,你也陪一杯吧。”翠灵端起酒,二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翠灵道:“不喝酒也想不到,我这肚子还真饿的慌。当个凡人也麻烦,一天三顿饭少不了喽?”石佬道:“这些天是淡季,上贡的人少,果子也没了。不过,今天太晚,也走不成了。我马上领你去见个人,连吃带住的地方都有了。”翠灵道:“怎么,您这里还有亲戚?”石佬道:“我哪里有什么亲戚,应当说是你的亲人!” 翠灵没听懂,问道:“我的亲人,难道孙儿张桓就在这里?”石佬道:“不是孙子,你要是能看中,或许是你的孙媳妇呢?”翠灵这才听明白。笑着道:“您这个石佬爷,害我还没害够,莫非又要给我孙子做媒?”石佬摇手道:“千万别这么说。我给你作媒,不知道你是天女,是看张山死了太可惜,为了救他;我给你孙子做媒,双方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不是一码子事,不会再坑人了!” 翠灵道:“这我可不管,你去跟我孙子说吧。”石佬道:“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呢。你既然来了,就先去看看,成不成别管,总得先吃顿饭,有个地方住。回家的事 ,明天石佬陪你一道去,也能说个明白。孙子跟你没见过面,还真不知道你是谁哪?”翠灵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热乎乎的。看天色已晚,便跟石佬一起去了贾家集。 翠灵和高翠兰虽然没见过面,但早已在耳朵里听石佬讲过对方的情况,可以说是相互了解、分外同情各自的境遇。这次见面,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姐妹相称,亲如一家,无话不谈。可他们的身世,枣花哪里知道?还以为又来了个姐姐,也跟着喊起姐姐来。石佬笑着道:“你不能喊姐姐。”枣花道:“怎么不能喊?翠兰姐姐喊的,我就能喊。”石老道:“你得喊她奶奶。”正是: 天界本是禁欲地 神仙做媒更稀奇 偏遇石佬倔脾气 只为他人做嫁衣 第28章 窦枣花喜结连理 高翠兰又遭厄运 且不说石佬千方百计为枣花牵线搭桥,说成了亲事;翠灵和孙子在南张镇开起医馆;后来张煜辞官回家;一年后张桓与枣花喜结连理,全家团聚,热热火火过起了日子。 单说高翠兰送走窦枣花之后,拒绝了翠灵、枣花一家人的邀请,独自留在贾善人家,舍不得丢掉自己经营的饭铺。可心中又是一场空落落,感觉十分寂寞。 石佬也为她的处境发愁,经常来看望,问她有什么打算。高翠兰心里乱的很,她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再回紫茵观了,去福陵山还不如暂时住在这里。便对石佬道:“先在这住吧,有贾善人一家照顾着,反正在哪里都是打发日子。”石佬也无话可讲。 这一天,高翠兰正在收拾东西,忽然见到一个前来化缘的和尚。心中有些诧异,问道:“你怎敢穿这身僧服来化缘?”那和尚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不知,佛法无边,这场会昌法难终结了,那个要灭佛的皇上已被送往西天。弟子们已重返寺庙,都有归宿了。”高翠兰才知道沙门又得到安生。她打发了和尚,便上山去与石佬商量,想到清凉山去看看。 石佬能猜透高翠兰的心思:她本来是个有夫之妇,口中不说,其实对猪八戒还存在念想。无论去道观,还是进寺院,都不是真正修炼,而是图个清静,打发日子罢了。心里总在盼望着有朝一日夫妻能够团圆呢。可这样的事情石佬怎能帮上忙,只能随她的便了。 高翠兰终究辞别了贾善人,去了清凉山天恩寺。寺中的沙尼看到“妙灵”师父回来了,像迎接亲人一般把她请到了住持面前。住持忙站起施礼,道:“我佛慈悲,妙灵师父终究回来了,老衲正叫弟子们打听呢。” 妙灵还了礼,道:“劳住持费心。弟子久居寺中,知道大劫已过,怎能不回?”住持让了坐,道:“回来就好,天恩寺又有重振之日了。”妙灵问道:“没想到这场灾难来势汹汹,本以为佛门永无出头之日了,可霎时间却烟消云散。不知何故?”住持道:“老衲也这样想过。本来出家人不问俗事,可是被撵出庙门,一时间也成了俗人。武宗皇帝要灭佛,明着说是因为崇佛造成国力衰退,可老衲却听说是为了皇位之争,才有了这场会昌法难。”妙灵道:“皇位之争,与佛门何干。却叫我们这些人遭罪?” 住持小心地道:“武宗要灭佛,实际上是与当今皇帝有关。当今宣宗皇帝是武宗皇帝的皇叔,其实也是皇位的竞争对手。武宗即位后,便想要铲除这个心腹之患。他打听到皇叔从宫中逃出后,隐入佛门,当了和尚。所以灭佛,就是为了追杀他这个皇叔,毁灭他的栖身之所。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却遭致沙门前所未有的一场劫难。” 妙灵道:“阿弥陀佛,可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住持道:“灭即是生,生即是灭,世事轮回无常。灭佛的皇帝自己倒先走了,参禅拜佛的皇叔却成了当今皇上。” 她看了众尼一眼,连忙转了话题:“这事不提了,老衲也是道听途说,不可全信。出家之人,当以弘扬佛法为本,不可计较得失。老衲刚才说的,全当是闲话听了吧,不可再传。”她又对高翠兰道:“不过,妙灵师父,你还不知道,这次劫难,寺里也有两位师父没有躲过,她们年龄也大些,一个在路上圆寂;一个不愿意离开,在庙内归寂了。”众尼听了,便默默地诵起经来。 高翠兰对天恩寺还是有感情的,不要说这座寺庙专门为她所建,就凭自己在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也有一种“家”的感觉。看到原来的沙尼大都回到寺中,心中自然轻松一些。有空便聚在一起,各自讲起离开天恩寺的经历。酸辣苦甜,悲欢离合,一年多的时间,居然演绎出多少故事来。高翠兰听了,甚有感悟,一时间忘记苦恼,重新过起了寺庙日子。 石佬也前来看过高翠兰,见她心情好了,也放下心来。便去与悟真等仙家交往,云游四方,想长长见识,学些神仙的本事。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一个多世纪过去了,大唐早已不复存在。到了五代十国,战乱频仍,经济崩溃,民不聊生。佛界又一次遭到危机。史称后周的第二代皇帝世宗柴荣刚刚登上皇位,便大规模抑制佛教。显德二年,颁布法令,各道、州、府、县,除少数有“敕额”者,可继续保留寺院外,其余一律停废,并勒令僧民全部还俗。天恩寺虽然是武则天敕建,但是则天皇帝去世后,就受到诋毁。唐武宗时代天恩寺就没能免去那次会昌法难,何况与后周已毫无瓜葛,怎能得到当朝的“敕免”? 高翠兰是唯一经历两场法难的沙尼,她听到消息后,便劝寺里的沙尼早作准备,寻找出路。自己也悄悄下山,买两件俗家人衣服换了,离开了天恩寺。 她首先来到高老庄,在爹娘的坟前烧了纸钱。她之所以与窦枣花分别后,第二次选择来清凉山,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离她的父母近,有时间还可以下山来烧个纸。她还不止一次去过高老庄,找姓高的住户,给人家一些银两,叫他们帮忙每年给老坟添些土,所以保存了下来。她这次看到父母的墓碑,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知何时还能回来再拜爹娘,不由得大哭一场。 高翠兰在寺中是不讲究年月的,她最怕人家算计她的年龄。竟不知道已经过了一百多年,在她的印象中,如同一场梦,瞬间而过。她心中还挂念着窦枣花和翠灵,准备先到那里去看看,然后再去找石佬,反正也顺路。 走了两三天,好不容易来到南张镇。一打听张煜、张桓的名字,这里的人不是摇头,就说不知道。高翠兰有些懵了,这才想到:“自己真是与世隔绝了,庙里的住持都换了几茬,难道窦枣花------?”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又找个年龄大的问:“这镇上有个开医馆的张桓,现在还在吗?”那老人道:“医馆倒是有一个。可你问什么张桓,没听说过。”高翠兰又问:“那家医馆姓张吗?”老人道:“对,姓张,这一带出名的张郎中。要不,你到医馆去问问?”便给高翠兰指了路径。 高翠兰来到张家医馆,进了大院,看到堂屋里坐着一位白胡子郎中正在给病人把脉,便走了过去。那郎中以为她也是来看病的,招呼让她坐下等候。 直到给那人看好病,拿好药,送那位走了。才对高翠兰道:“你怎么了?过来看看。”高翠兰道:“这位郎中,我不是看病。是向你打听个人?”郎中道:“噢——你说,打听谁?”高翠兰道:“有个叫张桓的,不知您认识吗?”那郎中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人?”高翠兰道:“既然找他,是亲戚。”那郎中怀疑道:“是亲戚,什么亲戚?”高翠兰只得道:“我和他家夫人是姊妹,来就是想看看她。” 那郎中惊呆了,道:“这位姑娘,你真的病了。还是让我给你把把脉吧?”高翠兰推脱道:“我有什么病?”那郎中道:“你要是真的没病,那就是说错了人。我再问你一遍,你要找的人名字到底叫啥?”高翠兰道:“我要找的人叫张桓,他的夫人姓窦,叫窦枣花,怎么能错呢?” 这回郎中听得清楚,他上下打量着高翠兰。两手发抖,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难道大白天见鬼了?”高翠兰听不见他嘟囔什么,但看他的眼神不对。问道:“怎么,打听个人这么难吗?知道就知道,不知道也就算了。” 那郎中见高翠兰急了,道:“不是难,我听你问得玄乎,不知道怎样回答你了。”高翠兰不解道:“怎么叫问的玄乎?”那郎中道:“实话跟你说吧,你问的这两个人,确实有的。一个是我爷爷,一个是我奶奶。可是,我奶奶在我二十多岁时就去世了,她去世的时候,整整八十岁。今年我也八十岁了,算起来她老人家已经入土五、六十年了。加起来两个六十年,你说和我奶奶是姊妹,岂不玄乎吗?” 高翠兰这才心头一震:只以为与枣花分别几十年是有的,没想到这么久了,问得实在唐突。连忙告辞道:“打扰了。确实问错人,对不起。”说着,急忙走了出来。 高翠兰离开医馆,脑子里总是浮现窦枣花的影子,埋怨自己不计时日,竟然闹出大笑话。感叹人生苦短,如同过眼云烟。又想到自己虽是个长命的,却也一眨眼过了几百年,举目无亲,居无定所,又当如何? 想到自己的归宿,不由得骂起猪天蓬来:你既然有意叫我等着,几百年了,不见人影,连个信儿也没有。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躲躲藏藏,畏畏缩缩,在这世上丢人现眼,何时是个出头之日? 高翠兰一路只顾想着、狠着、骂着,突然看到太阳快要落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肚子里也闹起饥荒,不由得心中着急。四处看了看,西边不远处有一个村庄,再也不敢怠慢,赶紧奔了过去。 来到村东头,见到一个白发苍苍,银须飘然的检柴老人,便上前打听,问这里离寄云山还有多远,怎么走?那老人道:“不远了,还有二十里。”高翠兰感到诧异,他本来知道南张镇离寄云山不远,也就是二、三十里的路程。怎么走了半天,还有二十里?肯定是自己走错了方向。于是道:“天色晚了,不好赶路。请问老人家,你们这里能找到客栈吗?”老人摇头道:“客栈?这是个小村庄,没有客栈。” 高翠兰正要求他借宿,只听那老人又道:“你可能没有来过?我们这个庄,叫灵奶奶庙,庙就在庄西边,里面敬的是灵奶奶。无论你有什么病、什么灾,只要到灵奶奶庙去求她,她就能帮忙,这一带谁不知道灵奶奶庙?” 高翠兰看老人背着柴走了,便跟在他后面,问道:“老人家,你说的灵奶奶庙,可以住一宿吗?”老人道:“奶奶庙、奶奶庙,住的就是个女神仙。你去吧,会收留你的。” 高翠兰觉得奇怪,问道:“您是说灵奶奶会收留我?难道——她是个活神仙?”那老人道:“别问那么多,去了你就知道了。”高翠兰不好再问,只得跟着老人后面,向庄里走去。 村庄不大,中间一条路,两边有几十间房子。老人没走多远,大概是来到自家门口,便停了下来,他见高翠兰还跟在身边,转头问道:“看样子你是迷路了,不是来拜灵奶奶的?”高翠兰道:“对对,是迷了路,正愁没办法呢。” 老人推开门,把柴草放在一边。对高翠兰道:“我跟你说了,灵奶奶庙可以住,怎么不去呀。你是渴了还是饿了?”高翠兰道:“老人家真会猜,走了一天路,滴水没进。能讨碗水喝吗?”老人道:“进来吧、进来吧,我这里烧的有水。” 高翠兰进了门,这是进门通道和厨房连在一起的两间茅草房,里面有锅灶、柴堆、水缸、杂物,显得有些凌乱。老人顺手从门旁抓个凳子让她坐下,然后从案板上拿起一个瓦壶,倒了一碗水,递给高翠兰道:“还有点温乎,你先喝着,我烧火给你馏馒头。”高翠兰接过碗,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住这里?” 老人叹口气:“老伴去年走了,现在什么都得靠自己。”说着,打开锅盖,添上水,加了篦子,从案板上的馍筐里拿了几个馒头、一碗剩菜放进去。盖上锅盖,便去锅门口准备烧火。高翠兰一口气喝了水,放下碗,忙走过来道:“我来烧火。” 老人用竹筒里的火门子点着柴草,高翠兰边烧火,边问老人:“您这么大年纪,怎么没跟儿女住在一起?”老人走过去,从案板下面捞出一个石蒜臼子,舀水刷着,回答道:“是有个儿子,现在一大家子人哪。加上我,我们可是五世同堂。”高翠兰道:“五世同堂,那你老人家高寿?”老人道:“过年就九十三了。” 高翠兰夸赞道:“你这么大年纪,还能照顾自己。”老人道:“就是觉得腿脚灵便,也想图个清静,才单独住这里的。他们都住在西庄。不过,儿子一家人都孝顺,这馒头都是他们送过来的。”高翠兰道:“你们一家人,怎么会住两个村庄?”老人道:“说来话就长了,这跟灵奶奶庙有关。” 高翠兰正想打听灵奶奶庙是怎么回事呢,乘机道:“你们住这里,还跟奶奶庙有关系?” 老人从墙上挂着的一大串蒜结中揪下几个蒜头,找个木墩坐了,剥着蒜道:“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我们这一带闹了瘟疫,染得多少人卧床不起。村里人到处找郎中,没想到郎中也染上这种病。真是走投无路,只能眼睁睁等死。不到两天,村里就死了好多人。当时哪里去置办那么多棺材,只能用芦席裹上,抬出去埋了。没想到就在现在灵奶奶庙那个地方,十几个抬尸的人遇见一位白发婆婆,被她拦下了。问怎么死了那么多人?大家就把这种郎中治不了的病情说了。这位婆婆让他们打开席子,她上前看了看,用手在死者的口鼻处使了什么法术,煽了几下,没想到那些死了的人睁开了眼,被她救活了。” 高翠兰听得仔细,道:“遇见活神仙了?”老人道:“是呀,大家哪见过这样的事情?一起跪在这位婆子的面前,求她道,‘你是天上下来的活神仙吧?快救救他们,救救我们庄里的人吧。’那婆婆便把抬来的几个人全救活了。大家还要她去救村里的人,可是,她却为难了。” 高翠兰道:“既然有这个本事,还为难什么?”老人道:“凡人怎知天宫的事呀。她自言自语一句,‘我能救了他们,可是谁能救我呀’?”高翠兰道:“神仙也有难处吗?”老人道:“看样子她是遇到难处。但还是去了村里,救了那些得病的人。临走时还交代,这件事不要张扬。还让人去南张镇医馆,去买些预防邪疫的草药,熬成汤,让邻近村庄的人都喝些,以后就不会得这种病了。” 听老人提起南张镇,高翠兰心里有了底,知道肯定是翠灵救了他们。于是刨根问底:“这个婆婆后来去哪里了,你知道吗?”老人笑了,道:“我哪知道呀?这件事还是小时候听爷爷说的。那神仙婆婆交代完,自己就转身不见了。这一带七村八寨的人都感恩,说是神仙显灵,救了咱们一方百姓。于是筹钱,在这里建了一座庙。我爷爷说,神仙灵,就叫灵奶奶庙。庙建成后,我爷爷和庄里的几户人家就自愿搬到这里,成了守庙人。后来,就把遇见灵奶奶的这一天——三月十五作为祭拜日,现在形成庙会,每到这一天,来这里的人成千上万,可热闹了。” 高翠兰问道:“您说灵奶奶,现在还灵吗?”老人道:“灵。无论有什么病、什么灾,只要去求她,一般就能好了。”高翠兰道:“那就好,我晚上就住那里,也顺便拜拜她。” 高翠兰吃了两个馒头沾蒜泥,要给银子,老人哪肯收?他又到后面住的房子里给高翠兰拿了一领席,一床被子过来,交给高翠兰道:“那旁边就有看庙的,庄里都是好人,放心去住吧。” 奶奶庙离老人家住处不远,地基明显垫高,像是建在一个高台上。坐北朝南,没有院子,只是独立的三间庙。虽然不是很高大,但是建筑十分精细。砖木结构,雕梁画栋,红漆大门,门两旁立有石鼓,两面墙上各有一扇六角形木雕窗户。庙门前摆放着一个特别大的长型香炉,可能就是为庙会进香的人准备的。 高翠兰走进大殿,只见堂内帷幕重重,香案后面塑有灵奶奶雕像,足踏莲花,素衣宽带,白发苍苍,面容慈祥。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高翠兰忙放下行李,仔细看了看,果然有见到翠灵的感觉。不由得脱口道:“翠灵姐姐,神仙姐姐,真是你吗?落难的翠兰来看你了,求你多多保佑。”说着,双手合十,想起往事,百感交集,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站在那里,伤心了看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便拱手作揖行了礼,然后转身将行李打开,把席子铺在地上,打开被子,口中祷告道:“管你答理不答理,也得陪你一个晚上了。你现在是庙里的神仙,不好现身,你要是真灵的话,咱们梦里相聚吧。” 高翠兰这两天走得太累,一路也伤心,觉得又困又乏。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于是走过去关上庙门,便裹起被子躺下了。正是: 寺中一住几百年 朝代更迭世道变 平安从来不长远 不知何处度法难 第29章 逃亡路人事皆非 奶奶庙梦会翠灵 高翠兰正要睡觉,朦胧间隐约看到一个女子走了过来。由于一直惦记着窦枣花,在南张镇寻找窦枣花的情景还在脑子里闪现,不由得喊道:“枣花、枣花,你让我找得好苦呀!”只见那女子走到她身边道:“你心里想的是枣花,可惜她早不在了。”高翠兰吃惊不小,忙欠身问道:“你是谁呀?”那女子道:“刚才还喊着呢,难道不认识我了?” 高翠兰忽然想起,道:“对了,这里是灵奶奶庙,你是枣花的奶奶翠灵?”翠灵走到她面前,道:“正是。”高翠兰一把抱住,哭着道:“神仙姐姐,我就是找枣花找到你们家,才知道枣花早就不在了。后来走错了路,才来到这里的。”接着,便把沙门又遭法难、逃离天恩寺、去南张镇的经过讲了。 翠灵也抽泣着道:“还喊神仙姐姐呢,我现在跟你一样,是天不收、地不留的人。”高翠兰道:“怎么会呢,你不是神仙吗?”翠灵道:“你忘了,王母娘娘放我回来,只给了五年的阳寿,早该走的。可是我的好姐妹翠珠给我吃了一颗老君的丹药,把我留下来了。”高翠兰道:“那是好事呀,你子孙满堂,跟着他们过日子便是了。” 翠灵叹气道:“你又痴人说梦,五年阳寿,上天是知道的。守在家中,不是等着找死吗?我倒无所谓,可还怕连累子孙哪。所以,刚满五年期限,那一年的三月十五,我就离家出走了。” 高翠兰明白了,道:“三月十五?我听村里的老人说了,你出走的时候,在这里救了好多病人,他们为了感恩,给你建了庙。”翠灵道:“是呀,多亏了这座庙,我才有了隐身之处。”高翠兰道:“你本来就是天女,虽然违了天规,王母要惩罚你,可你做了好事,老百姓又把你当做神仙供,你就是个神仙命。” 翠灵道:“别提神仙命了,我现在就是孤魂野鬼,只能隐身,不可露面。好在跟跟天宫神仙学过一些仙术,现在,我的形已经附在这个神像上。可是尘缘未了,牵挂亲人,早晚还想看看子孙。要不,应该找个隐秘清净之地,再度修炼去了。” 高翠兰道:“你本来是神仙,精通道法,既有再修之心,何不带我一块去修炼呢?”翠灵道:“我知道你也是尘缘未尽,还有一段苦恼。等你缘尽之后,再说修炼之事。” 高翠兰求道:“神仙姐姐,我早已无牵无挂,哪里还有什么烦恼?你就带我一起修炼去吧!”翠灵道:“天意如此,还不是时候,不可心急。” 高翠兰忙拽住她道:“我不光无牵无挂,而且走投无路了,还不是时候?”翠灵劝道:“咱们两个都是被尘缘害苦的人,还是尘缘未了之人,怎么会是时候呢?” 高翠兰听她说话甚是奇怪,忙问:“尘缘未了,我还有什么尘缘未了?”翠灵道:“我听石佬说过,你还有一段缘份哩。”高翠兰听她说出石佬,忙问道:“你见过石佬吗?”翠灵道:“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他把我救出来之后,说自己办了一件糊涂事,做了一个不该做的媒,欠我人情,早晚要报偿。其实,我那一次来这里救人,也是石佬指点。当时虽然已经不是天女身份,但我服过老君的仙丹,那可是救命的神药,一口气便能驱走邪毒,救了那些人的性命。要不然,已经死去的人,怎么能救活?” 高翠兰这才明白,道:“看来石佬真是个救苦救难的好人,明天就去找他。”翠灵安慰道:“你这几天也太累了,不要想得太多。好好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我也不能现身送你,你要好自为之,随遇而安。” 高翠兰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不敢怠慢,收拾了行李,跟翠灵的像道了别。将借的东西归还老人,问清了路,去了寄云山。 来到贾家集,已经中午,找个了客栈住下。吃了饭,先到集上转了一圈。 由于战乱频繁,民不聊生,贾家集已经面目全非,街道两边的店铺破烂不堪,特别是贾善人那片房子,再也找不到了。真是时过境迁,再也没有当年的景象。 高翠兰上了山,来到石仙庙,她看到庙门好像换了,但也已经斑斑驳驳。进了大院,一切似乎还是原来的模样。她走进大殿,喊了两声“石佬爷”。却无人答应。仔细看时,只有一座石像在,哪里有石佬的影子? 一直等到天色将晚,只得下了山。 高翠兰一连三天没有找到石佬,心里着实急了。想到自己没事时,这位石佬爷能找上门;如今无家可归了,却再也不见他的踪影。又想到石佬爷现在已经成了仙,还会像以前那样住在这里? 可找不到石佬爷,这世上谁还能帮助自己?她越想越怕,身不由己地走出了石仙庙。回到客栈,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了。躺在床上心事重重,她想再做一个梦,翠灵能来跟她拉拉呱也好。 正胡思乱想,忽然见窗外有个人在向屋内张望。她急忙下了床,走到门口看时,见那人瞅了瞅自己、嬉皮笑脸地朝院外去了。高翠兰放不下心,到前面的灶房找到店主,问道:“这个人是谁,怎么进了院子?” 那店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道:“本集上的,人都叫他‘花头’,是个光棍。刚才你进院,他就跟着过来了,我问他找谁,他说来看看。都是本街上的人,没好拦他,就进去了。”他问高翠兰:“怎么,他找你麻烦了?”高翠兰道:“麻烦倒没找,老是在窗口看。你说他跟着我进来的?”店主道:“是呀,就跟在你后面。可能是你出门没注意,已经被他盯上了。” 高翠兰一听,心里紧张了。这两天只顾想心事,哪注意后面有人盯着。问道:“这么说,他是不怀好意?”店主道:“你住在这里倒不怕,有门有院的。再说了,我们店里还有几个人呢,不会让你出事。就怕出门,你要是再出去,他老是盯着你,恐怕会有麻烦。” 高翠兰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只得求店主:“东家,我想跟您商议个事。”店主道:“什么事,尽管说。”高翠兰道:“我是来这石仙庙上香的,耽误了两天。没想到会遇见这不三不四的人。我一个女人家,怕有个三长两短。所以请您帮帮忙。把我送出去吧,我给您些银子。”说着,掏出些碎银子来,要递给店主。 店主拦住道:“你说外气话了。住在我店里,就等于住在家里,能帮的忙自然会帮。不过,今天太晚了,你走我还不放心呢。就再住一晚上,明早我送你就是了。”高翠兰见他不收银子,话说得也实在,只得谢过店主,回房去了。 高翠兰一夜哪能睡着,石佬没找到,却被无赖盯上了。世上哪还有自己的存身之地?在无奈和恐惧中,她琢磨翠灵的话,自己还有一段姻缘,本能地又想到了福陵山。可目前正值隆冬天气,那里既没法住,也没的吃,如何过日子? 转而又想:还指望过日子呢?已经走投无路了,哪里都不是长久之计。唯有福陵山,是那个“怪物”最后指点的地方,他既然费尽心思,让自己活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也要再去看一眼。即便死在那里,也算给他留把骨头,对得起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请店主把她送过了迎仙桥,独自去了福陵山。 虽然高翠兰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但作为正常人,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会为自己的生存着想。在去福陵山的路上,便从张公岭买了些粗布、棉花,针线以及干粮之类的用品,带上山来。到了云栈洞,找了些山草,打了个地铺,缝了床被子,将就着住了下来,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 可是没过三天,高翠兰便撑不住了。由于寒冬腊月,她没有生火造饭的家什,吃的是剩下的大饼,喝的是山涧里的泉水,都是凉的。肠胃出了毛病,拉起肚子来。 高翠兰正合计着准备下山去买些草药,顺便再带些吃的来。可老天不长眼,竟然下起大雪,一夜之间,满山皆白。高翠兰起来一看,连洞门都给封住了。 下山是不成了,可总得出去“方便”呀。高翠兰打开洞门,从铺上拿了一把山草,从里往外扫起雪来。她想扫出一条路,尽量走得远些。没想到这悬崖周围,被厚厚的积雪给遮住了,初来乍到,也没留意洞口到悬崖的距离,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只听她“啊——”的一声,便掉进了万丈深渊。 高翠兰醒过来的时候,见自己仍然在山洞里,简直不敢相信。睁大眼睛向四周瞧了瞧,才看到石佬坐在身旁的石凳上。她哽咽着喊了一声“石佬爷”,便大哭起来。 石佬等她哭够了,问道:“身上还觉得疼吗?”高翠兰动了动身子,居然坐了起来,道:“不疼了,这是怎么回事?”石佬道:“不疼就好。多亏了我从悟真道长那里骗了半葫芦仙酒,自己还没舍得喝呢,却用在你身上了。” 高翠兰问道:“您给我喝了仙酒?”石佬道:“要不,你掉进了那么深的山涧,起码摔了个半死。怎么会好得这么快?”高翠兰的眼睛又湿润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长叹一口气道:“还不如死了呢,活着没意思了。” 石佬听她说这话,以为她自己跳下崖的。生气地道:“你说的什么话?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高翠兰又哭了,道:“去找枣花,人早没了;见了翠灵,成了庙里的神像;您也当了神仙,哪还能找得着?我实在觉得活在这个世上没有念想了。”石佬故意问道:“没有念想,你来这云栈洞做什么?” 一句话说得高翠兰无法回答。只得打岔问石佬:“您怎么会来这里救我?”石佬道:“你刚才几句话,把我的心都说凉了。还问我怎么来的?”高翠兰道:“我到石仙庙,没找到您,在贾家集又被坏人盯住。幸亏客栈的东家把我送出石仙桥,才来到这里。没吃没喝不说,偏偏又下了大雪,一出门就滑掉崖下去了。” 石佬安慰道:“你受罪了,都怪我没在庙里。”不由得叹息道:“可找你也难呀。说来也巧,这两天几位大仙聚会,有一位仙长提起新皇帝灭佛的事,说这次和尚又惨了,都被撵出了庙。我听了之后哪还有心思喝酒,赶忙去了天恩寺,又跑到大蓬山,都没有找到你。猜想你也没别的地方去,这才来了福陵山。可进了洞里,你的东西还在,人却没了踪影,就知道不好。出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你掉下山涧了。” 高翠兰怀疑道:“这么深的涧,您能看到我呀?”石佬笑道:“说你聪明,倒是糊涂起来了。这么厚的雪,你掉下去总得留个印吧?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你,幸亏我来的及时。这雪下得大,要是到现在才来,哪还能看到痕迹?”高翠兰道:“这悬崖下面看着就吓人,怎么没摔死呢?”石佬道:“山涧里都是雪,埋得你好深呐。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给扒出来,要是平常没有雪,你也粉身碎骨了!” 高翠兰感叹道:“真是巧呐,又替我捡回一条命。”石佬道:“这就叫‘人不该死总有救’,还是你命大呀?”高翠兰道:“您别笑话我了,还命大呢。这个鬼地方,早晚得死在这里。” 石佬惊讶道:“哎,这地方不是你千辛万苦要找的吗?”高翠兰叹气道:“咳,我上了那个‘怪物’的当了,说不定他是要我死在这儿呢。”石佬安慰道:“哪会呢。他既然给你吃了人参果,就想叫你活着等他。怎么会让你去死呢?别胡思乱想了,你要不想住这里,咱们再想办法?”高翠兰道:“本来就走投无路,才鬼迷心窍来这儿。今天才知道,这儿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石佬站了起来,朝洞外看了看,道:“当年你相公住这里,他能腾云驾雾,来去方便。他就没想到你是个凡人,让你来这里住,是有些难处了。你也想的简单,上一次我还在山坡上为你种菜呢。夏天还好过些,这冬天怎么办?幸亏你带个被子来,要不,冻得你也受不了,别说没吃的了!”高翠兰道:“其实我也想到了,可是没地方去呀?”石佬道:“原以为你会回大蓬山,所以我也去了一趟。” 高翠兰忙问:“对了,紫茵观怎么样了?”石佬道:“不行了,这些年兵荒马乱的,紫茵观已破烂不堪,没几个道士了。”高翠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一百多年了,哪里还有当时的光景?” 石佬坐了下来,对高翠兰道:“就是,这么多年了,你那位相公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高翠兰道:“您不是神仙吗?连神仙都不知道,怎么还问我?”石佬道:“神仙是道,四海为家。你家相公是佛,在西天修禅,可不是一码事,也互不打听。”高翠兰哪好意思再问。只得道:“别提他了,都是伤心事。还是替我想想办法吧?” 石佬知道她的心思,到哪里都不是长远之计,还是想要等猪八戒。只能对她道:“反正这几天也走不成了,等停了雪,要不先到石仙庙。那里可以支锅做饭,先住着,再慢慢想办法。”高翠兰道:“也只能这样了。” 石佬又问她:“该饿坏了吧,我去给你弄些饭食来?”高翠兰道:“下这么大的雪,哪里去买饭?再说了,你刚才不是说给我喝仙酒了吗,现在既不渴、也不饿,心里舒服多了!”石佬拿起那个酒葫芦,高兴地道:“噢,仙酒真有这么好,那你多喝点?”高翠兰道:“不喝了,再好的酒,喝多也醉人哪!” 石佬听了这句话,心里一动。便对高翠兰道:“你说这仙酒也能醉人,倒使我想起一件事来。”高翠兰问道“什么事?”石佬道:“这仙人堆里,什么能人都有。有的会排云布雾,有的会捉妖降怪,有的能变化无常,有的能点石成金。还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这都是有能耐的。可我最近遇到一位希夷仙长,他却是个会睡觉的老祖宗!” 高翠兰听他说得奇怪,道:“您老说笑话了,谁不会睡觉?”石佬道:“他可不是一般的睡,一觉就睡八百年呐!”高翠兰道:“你说的难道是陈抟老祖?”石佬道:“对。你怎么知道他?”高翠兰道:“我在庙里就听说了,‘为人活到八百岁,不如陈抟一觉睡’。都以为是传说呢,还真有其人?” 石佬道:“有呀,就是这个陈抟,我还见到他了。他对我唱道:“神仙也说睡觉好,梦中世界多逍遥,一觉躲过多少劫,醒来处处是烦恼。” 高翠兰来了兴趣,忙问道:“唱得有道理。他是怎么睡的,能睡那么多年?我要是能学会,一觉睡它个千来八百年,也省得烦心了。” 石佬道:“我也问他了。他讲起睡觉之道,修炼之功,喋喋不休。他说睡觉有两种,一种是世俗之睡,即饱食逸居,饥而食,倦而卧,名利声色,汩其神识,酒醴膏膻,昏其心志。一般人都是这种睡法。另外一种是至人之睡。他说,至人本无梦,其梦必游仙;至人亦无睡,睡则浮云烟;炉里常存药,壶中别有天;欲知睡梦里,人间第一玄。一般人哪知道这个玄机?”高翠兰道:“看起来,他便是至人之睡了?” 石佬道:“他还对我说一个小口诀,叫‘心中无念、道法自然,好酒助眠,一睡千年。”高翠兰道:“就这么简单?我也能学会了。”石佬道:“你说的轻巧。陈抟,人称他为睡仙,那也是靠修炼而成,不达到忘形忘我境地,哪能成为睡仙?”高翠兰道:“我在紫茵观,是念过道德经的,我也能做到离境坐忘。” 石佬笑着道:“我却不信,你心中不是还想着猪八戒吗?”高翠兰道:“佬爷,就别提他了。我现在自己都无生存之计,哪里还会想他?睡了总比死了好。您快把酒给我,也让我试试当睡仙的感觉,睡他个一千、两千年吧。” 石佬听她说得恳切,心中想道:“她来这里,虽然口中不说,其实是要等她的相公。要真能在这里睡了,岂不是成全了她,也省得她自寻烦恼。”于是问道;“你真想学陈抟,在这里长睡不醒吗?”高翠兰道:“要是能如所愿,那可是你老的功德了!” 石佬笑了。她知道人间酿的酒能成事也能败事,容易伤人。仙酒就不同了,不但不会伤人,还能助人心想事成。幸亏今天带来这些仙酒,也许老天爷是成人之美呢。于是便把酒葫芦递给了她。 高翠兰接过酒,果然毫不犹豫,把一切希望都寄予其中,石佬拦都拦不住,“咕咕嘟嘟”一饮而尽。 喝干了酒,放下葫芦。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两眼一闭,双手合十道:“心中无念、道法自然,借酒消愁,一睡千年。”石佬道:“念错了。”高翠兰道:“哪里错了?”石佬道:“本来是‘好酒助眠,你却说‘借酒消愁’,还有什么愁?看来,你分明是心有杂念。”高翠兰道:“没了,没了。好酒助眠、好酒助眠,一睡千年。”念着念着,慢慢地倒在草铺上睡着了。 石佬见他真的睡了,喊了几声,也不见答应。心想,这仙酒还中用,无意间做了件好事。她要是能在这里等到那位猪八戒,也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于是便把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回石仙庙去了。 自高翠兰这次睡了以后,石佬也时不时前来看望。见她一直安静地睡着,知道陈抟的这一套至人睡觉的功夫还真管用,便放下心来。 高翠兰本来是吃了人参果才长生不老的,又喝了许多仙酒,这一醉哪还有年月,正是: 陈抟长睡能通神 八百年后成真人 后来居上高翠兰 梦游千年惊凡尘 第30章 饮仙酒神游天宫 南天门翠珠相助 却说高翠兰喝完仙酒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香气缭绕,熏得昏昏欲睡。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朦胧中忽然觉得六神出窍,身子也变得轻松,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喝多了酒,下意识控制自己,不要乱动,外面就是悬崖! 可是身体已经不再听她的使唤。慢慢地,感觉自己飘出了洞口,悬在了空中。她心里害怕极了,不顾一切拼命挣扎。可总觉得越挣扎身子越往上飘,已经不知道身子在哪里了。 如梦如幻中,她试图再一次极力找回自我,控制自己。不由自主地往下面看去,却发现脚下有一朵祥云,紧随着自己的脚步,亦步亦趋,形影不离,牢牢地托住了自己。高翠兰顿时惊喜异常,似乎来到另一个世界,思想彻底放开了。暗想:“原来我喝了石佬爷的仙酒,已经成了仙,能腾云驾雾了。” 升仙,也是她早已追求的梦想,没想到今日梦想成真。此时,她忘记了人世间的一切苦恼。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高老庄远近有名的俏小姐,也不再是那个被妖怪强娶的羞婆娘;不再是那个惆怅满腹的小寡妇,也不再是那个殷勤侍奉爹妈的老姑娘;不再是那个武皇后要找的长寿婆,也不再是那个被官府逼走的老姨娘;不是那个穿长袍的道姑,也不是那个敲木鱼的和尚;不再是那个皇上灭佛的逃难者,也不再是那个无家可归的小流浪儿。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了,而唯一是的,是神仙。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人! 想到这里,不由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像游鱼,在大海中随心随意穿梭;像飞鸟,在太空中无拘无束翱翔。 自由自在玩了一会之后,突然想到:既然成了仙,能腾云驾雾,怎么也要去天宫一趟,开开眼界,看一看灵霄宝殿、宝阁瑶池是个什么样儿? 于是乘着酒兴,架起云头,虽然不知路径,不分东西南北,但是凭着感觉在空中寻找起向往的天宫世界来。飞了一段时间,发现景色与原来已经有所不同。只见:天空摇曳瑞光,五色祥云缭绕,白鹤声鸣耳畔,路边紫芝瑶草。她感觉似乎进入了仙界。 果然心想事成,不大一会功夫,却见金光万道红霓耀,瑞气千条紫气临。不远处显现出一处高大宏伟的建筑来。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高翠兰虽不认识天书,但他觉得这里便是人们常说的‘南天门’了。只见这南天门: 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排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方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再往里看,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 高翠兰正站那里看得出神,只听守门金甲大声吆喝道:“何处野仙,竟敢来此四处张望,还不赶快离开!”高翠兰凭着酒劲,一点儿也不害怕。理直气壮道:“这位军爷,你说谁是野仙?” 那金甲听高翠兰喊他军爷,有些摸不清头脑。问道:“你若不是野仙,怎么来到这里还敢东张西望,也不通报一声?”高翠兰道:“通报一声?哎呀——我忘了。这都怪王母娘娘的仙酒让我给喝多了。有些醉意,忘了这规矩喽。” 守门金甲哪肯相信,道:“还真说醉话了。王母娘娘的仙酒跟玉皇大帝的御酒一般无二,也是你能喝得的?”高翠兰道:“我怎么喝不得?告诉你,别说王母娘娘的仙酒,就是那五观庄的人参果,俺高翠兰也吃得!” 守门金甲以为她吹牛,不耐烦道:“好好好,你喝得、你吃得。行,别罗嗦,赶快走,赶快走开!”高翠兰道:“我还没进门呢,怎么却撵我走开?”守门金甲道:“什么,你还想进去?”高翠兰道:“是呀,你不是要我通报一声吗?那我就告诉你,我姓高,名翠兰,‘高山翠谷一株兰’,是寄云山得道的高仙,还不让我进去吗?” 守门金甲故意道:“你姓高,名翠兰,人称你为‘高仙’是吧?”高翠兰拍着手道:“你记性真好,说的都对。”守门金甲道:“那我也告诉你吧,王母娘娘的仙酒你喝得,五观庄的人参果你吃得。可是,这凌霄宝殿的南天门,你进不得!” 高翠兰问道:“为什么进不得?”守门金甲道:“还这么啰嗦。实话告诉你,如果没有玉皇大帝宣召,没有王母娘娘的懿旨,别说你是什么‘高仙’,就是一个成了精的蠓虫儿,它也别想从这儿飞进去。快走、快走!” 高翠兰怎肯退让,嚷道:“你才是成了精的蠓虫儿呢。怎么说话呢?”没想到守门金甲一起吆喝起来:“轰出去!” 高翠兰这才吓了一跳,哪里还敢争辩。本来兴冲冲地想着要游览凌霄宝殿,没想到当头被泼一盆冷水。看来南天门是进不去了。 正要转身离开,忽见眼前一朵祥云飘落,走出一位女仙来。守门金甲一起抱拳问候道:“翠珠仙子,回来了?”那位女仙微笑着点头还了礼,径自往门内走去。 高翠兰一听翠珠两个字,心中一动,立即想起翠灵说到的一个姐妹,也是王母娘娘身边侍女,怪不得连这些守门的天兵天将都对她客气。于是赶紧喊道:“翠珠、翠珠姐姐!” 翠珠回头看到高翠兰,并不认识。高翠兰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又没法当着守门天神的面说个清楚。酒醉心不迷:因为翠灵是犯过天条的,心里还知道不能提她的名字。没有办法,只能着急地向翠珠招招手,装作很神秘的样子,示意她过来。翠珠虽然不认识,可看她是想要对自己说什么,稍微迟疑一下,便怀着好奇心走了过来。 高翠兰忙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我叫翠兰,是翠灵的姐妹。”翠珠一听‘翠灵’的名字,吃了一惊,心中明白个大概。为了不让守门金甲怀疑,随即高声道:“哎呦——原来是翠兰仙子,差点没看出来。你不是在寄云山修道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寄云山迎仙桥乃是翠灵出事的地方,翠珠意念中有这个地名。只是故意说出来,装作认识而已,没想到跟高翠兰说的吻合了。高翠兰也明白她的意思,跟着提高嗓门道:“是呀,自从你被王母娘娘选入了宫、多少年不见了。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老想你。石佬爷昨天送我好大一葫芦仙酒,说是王母娘娘赏的。一下子喝多了,越发想得厉害,就不由自主地来到这里。想见你一面,可人家不让进呀。正要回去哩,偏巧你回来了,真是天意。你能带我进去看看吗?” 翠珠时刻惦念着翠灵,她知道眼前的这位高翠兰一定知道她的消息,正要向她打听,岂肯让她离开。 她已经想好了主意。于是道:“这南天门哪是随便进的?没有玉皇大帝宣召,王母娘娘的懿旨,谁也不准进去。”高翠兰道:“原来真是这样。”只得叹口气道:“进不去就罢了,反正也见了面。我还以为自己成了仙,咱们经常能见面呢。没想到还是天各一方,连门也进不去,算了,算了。” 说着,抹起眼泪来。翠珠拉住她,道:“别急,你先等等。”说罢,便转身走过来拱手对守门的天兵天将道:“各位金甲神座,刚才没有看清,原来是在一起修道的姐妹,我叫翠珠,她叫翠兰。” 那位刚才阻拦高翠兰的金甲听了,忙还礼对高翠兰道:“多有得罪。”翠珠道:“她这次专门前来看我。要不是见到她,我还想不起来呢。自从王母娘娘身边的翠灵天使出事后,她的差事一直由我担着。王母娘娘早就想再找一个,可始终没有瞅到合适的。既然师妹来了,我想领她去见娘娘,也许能讨上这份差事呢?” 众金甲以为她要带高翠兰进去,都为难地道:“这、这、这?——”翠珠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先去禀报娘娘,等娘娘答应,再来带她进去不迟;若是不答应,那我出来送她回去便是了。”守门金甲这才齐声道:“是、是。”翠珠见守门金甲答应,又道:“你们让她在这里等一下,不要撵她走了。”守门金甲只得道:“是。” 却说翠珠到宫内绕了一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到南天门。对守门金甲道:“王母娘娘宣她进去呢。”又对高翠兰招手道:“快进来吧,娘娘要见见你哪。”高翠兰这才随翠珠一同走了进去。 进了南天门,翠珠便急着问道:“你是谁,怎么认识翠灵?”高翠兰看到处都站着金甲神人,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让我先看看这里的神仙宫殿,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地给你讲。”翠珠看她一直东张西望,知道她稀罕这里的繁华,只能耐心地陪着她,让她浏览一番。 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宫宫雄伟壮观;又有七十二重宝殿,殿殿金碧辉煌。寿星台上,有千年不卸的名花;太乙炉边,有万载常青的瑞草。又见那朝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璧辉煌。再看那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上面有个明幌幌,圆溜溜的大金葫芦顶,下面有天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雄赳赳掌朝的天将,气昂昂护驾的仙卿。 高翠兰初登上界,乍入天堂。哪见过这等光景,只觉得眼睛不够用。翠珠倒是着急起来,她是奉王母之命,去请几位仙长来瑶池议事的,刚回,还没有进宫禀报呢。于是对高翠兰道:“你快些吧,这宫殿一时是看不完的,我还等着给王母娘娘回话呢。” 高翠兰诧异地问道:“你不是见过王母娘娘了吗?”翠珠道:“那是骗他们的。你也相信?”高翠兰道:“噢,我以为你说的是真话,还想着跟你一起在王母身边当差呢。”翠珠笑了:“当差?”然后道:“其实娘娘早前确实说过,可是她一提起翠灵就来气,这事就搁置下来了。她老人家不再提及这事,其他人谁敢惹是生非?” 高翠兰这才明白翠珠是故意说的。翠珠又道:“我不这样跟他们讲,有什么借口让你进来?”高翠兰道:“你真是聪明人,能随机应变。也亏得是你,能在王母娘娘身边周旋。换了我,我可没有你这个天分。”翠珠道:“别奉承我了。赶快找个僻静处,说说你跟翠灵的事吧。”说着,拉着高翠兰,走过了宫阙殿宇,来到一处长满琪花瑶草的地方,找个石凳上坐了下来。 高翠兰知道翠珠关心的是翠灵的事,便把石佬如何作媒、如何多次舍命搭救翠灵的事儿从头至尾讲述了一遍。翠珠本来也知道大概,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的曲折,不禁感叹。高翠兰又道:“你就放心吧,翠灵自从王母山放出来以后,感谢石佬爷子的救命之恩,拜他为师。虽然上天只给她五年阳寿,听说你给她吃了一颗老君的仙丹,又一次救了她性命。一提起这事,翠灵就说‘患难见真情’,她对你是感恩不尽呢!” 说得翠珠差点流出了眼泪。高翠兰又道:“翠灵在家只享了五年的天伦之乐,石佬爷怕再出意外,便叫她隐居山林了。”翠珠连忙点头:“还好还好,只要没事我就放心。” 高翠兰还告诉翠珠:“我最近还去她老家看了看,翠灵的子孙们人丁兴旺。从她的孙子辈开医馆,现在已经成了中医世家,在那一带是出了名的。可是人家都不认识我了。”翠珠感慨道:“翠灵也苦的值了,毕竟有了后人。” 翠珠一直沉浸在对姊妹们的怀念之中,没怀疑高翠兰说的话。这时才突然想起,瞪着眼问高翠兰:“你、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高翠兰不想跟她讲自己的身世,只是轻描淡写道:“我也是石佬爷的弟子,跟翠灵是师姊妹,什么事我不知道?” 翠珠这才点了点头。高翠兰又道:“石佬爷为救翠灵因祸得福,被封为真仙,我们也都沾了光。这些天正有些纳闷呢,石佬爷不知从哪里带回一葫芦仙酒,送给了我,一下子喝多了,突发奇想,便跑到这里来,想看看天宫是个什么样子。要不是那些守门的拦着,还遇见不到你呢,真是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翠珠听她说得轻巧,知道她仙酒喝得多了。看着高翠兰陶然自得的样子,倒是为难起来。只得如实道:“虽然咱们是缘分,聚在了一起。可这天宫却是戒备森严的,哪容得一个外人。我不能带你入宫,你也不能到处乱走,如何是好?” 高翠兰听出了意思,道:“绝不会为难姐姐。能进来已是万幸,我已见了玉皇大帝的灵霄宝殿,咱俩又叙了知心话,也算没白来一趟,已经心满意足了。你赶快把我送出门,就说王母娘娘没看中,嫌我不会说话,不就行了?” 说着,站起来要走。翠珠拉住她道:“可不是赶你走。你来一趟实在不容易,我正想办法让你在这里多玩玩呢。” 高翠兰知道翠珠也是个仗义的仙子,对她道:“谁都知道天条厉害,千万不能冒险。”翠珠点点头,便拉着高翠兰来到一处叫玉山宝树的地方。登上玉山,指着不远处道:“你看,那边若隐若现的宫阙,便是瑶池宝阁。靠这边有个瑶台,天女们天天都在这里跳舞。你先在这里等着,也看看他们跳舞,千万别走动。等我去跟娘娘回个话,有机会便出来找你。”高翠兰自然答应。 翠珠刚走不大一会儿,只听仙乐奏起,瑶台上珠光闪闪,果然出现众多天女,宽衣广袖,翩翩起舞。高翠兰庆幸会有如此眼福,目不转睛地欣赏起来。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自己也是仙女了,为什么不跟着学学?虽然不能在这天宫中行走,可要是学会这里的仙舞,今后无论到哪里,也不失我仙女的风采。于是便跃跃欲试、扭扭捏捏地跟着舞了起来。 高翠兰正学得起劲,忽听身后有人道:“哎呦——还会跳舞呢?”转头一看,是翠珠回来了。不好意思道:“看他们跳的好,跟着学学。你吓我一跳,以为是谁呢。”翠珠道:“这里是玉山宝树,僻静之处,不会有其他仙人来往。还能有谁?”高翠兰:“你说有机会才能出宫,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翠珠道:“巧的很,娘娘听说要请的仙长都请到了,她叫我去摘些蟠桃,准备招待他们,这不就出来了。正好,咱们一块去蟠桃园。” 高翠兰惊喜地问道:“蟠桃园、摘蟠桃?是不是王母娘娘举办蟠桃盛会,赏给大仙们吃的那种蟠桃?”翠珠道:“正是。你也知道?”高翠兰道:“凡间的人都说,三月三是王母娘娘的生日,这回又让我大开眼界了。”又道:“我说怎么挎个花篮出来,还以为你要去买菜呢。”翠珠道:“买菜,买什么菜?”高翠兰问道:“你们这里都不吃菜吗,比如说白菜、萝卜?”翠珠摇头道:“没见过、没见过。” 高翠兰笑道:“连这些菜都没见过?下次来,我一定给你带些来,也让你见识见识。”翠珠道:“那敢情好,可是,就怕你下次进不来了。”高翠兰想了想,道:“也是。”就不再作声了。 翠珠领着高翠兰很快来到蟠桃园门外,高翠兰忽然停住脚步,担心地问道:“翠珠姐,人家让我进去吗?”翠珠把篮子交给高翠兰,道:“你只管提着篮子,千万不要说话,跟着我便是。”正是: 天宫神游走一番 宝阁瑶台太壮观 多亏翠珠好姐妹 蟠桃园中更开眼 第31章 广寒宫意犹未尽 阴阳界死里逃生 翠珠领着高翠兰来到蟠桃园门前,只见守门的八名金甲力士,持刀仗剑,威风凛凛,分列两旁。 翠珠上前唱了个诺。这些守门力士是认得翠珠的,早有人进去通报,不大一会,只见蟠桃园的总管许老仙翁迎了上来,拱手问道:“翠珠仙子来了?”翠珠回礼道:“仙翁老寿星好。眼看快到娘娘生日,她老人家请了几位仙长议事,派我二人前来采摘上等蟠桃招待,请老仙翁指路。”许仙翁道:“随我来。”便带她二人进了门。 只见那蟠桃园内:枝杈繁茂,一望无际。夭夭灼灼,繁花盈树;颗颗株株,仙果压枝。 高翠兰看到这么多的蟠桃树和累累果实,一时忘了翠珠的交代,不禁惊喜地喊道:“这么大的园子,没有个边际,老大爷,您看得过来吗?” 老仙翁哈哈笑道:“喊我老大爷,看来你没进过园子?”翠珠赶紧道:“她是个新来的,我顺便带来认认路。”老仙翁边走边道:“哦,怪不得喊我老大爷。那我就告诉你吧,这蟠桃园:前有守门八力士,后有护院的十金甲,左有巡查黑衣神、右有看园的众夜叉;上有值日星君死盯住,下有土地老爷眼不眨;中间有我不中用的老仙翁,可是他,耳不聋、眼不花,牙缝里不曾掉馍渣,管好蟠桃园,看好自己家,这地儿不比天罗地网差。莫说神偷不敢来,仙鸟想进也怕抓。它敢来,我真抓,拔它的毛,剁它的爪,下油锅里炸一炸,它想偷吃我的桃,我先下酒吃掉它!”说罢大笑起来。 翠珠也笑着道:“老仙翁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自从您管这园子,众仙们也多吃了不少蟠桃,谁不夸您?”老仙翁道:“又奉承我了不是?” 许老仙翁是个诙谐可亲的长者,自从他掌管蟠桃园以来,对王母娘娘派来的仙子特别照顾。每次来,都要赏给她们每人一个仙桃品尝。这次也不例外,他领着翠珠二人来到桃林中间,先挑着摘下两个果子来, 递给她们一人一个,道:“天上不计年月,这要是在凡间,是五千年才熟的果子。他们尝得,你们也尝得。先吃了,篮子给我,我去给娘娘摘。” 说着,拿过高翠兰手中的篮子,去摘仙桃。翠珠只得作揖道:“谢谢老仙翁。”仙翁道:“谢什么,千万别在那老妈子面前夸我就行了。”翠珠道:“您每次都这样说。我不在娘娘跟前夸您,还会骂您不成?” 仙翁道:“对对对,就是要在她面前骂我。”翠珠道:“瞧你说的。你对我们这样好,为什么要骂你呢?”仙翁道:“这你就不懂了。那老妈子是个小心眼,成天疑神疑鬼。你要是在她面前夸了我,她必定会怀疑我用仙桃贿赂你了;你要是骂我呢,她倒不会怀疑了。所以,还是要骂我。” 翠珠道:“敬您还敬不过来呢,怎么骂得出口呢?”老仙翁道:“不会骂是不是?我教你——你就骂那个老不死的总管,我们每次去摘蟠桃,他总是查来查去,对我们老不放心。可他自己却在那里吃一个、又一个,故意馋我们。这个吝啬鬼,只管自己吃,不许别人尝。也不怕撑死了,也不怕桃核给卡死了!” 翠珠笑着道:“你骂得好难听,好像还有道理?”老仙翁道:“骂人必须听着有道理。你就这样骂,听见没有?”翠珠只得道:“那好,我回去就这样骂,看娘娘怎么说?”老仙翁道:“你这样一骂,她就对我、对你们都放心了。” 高翠兰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口福,吃到了天宫的蟠桃。且不说那味道甜美无比,一个仙桃下肚,顿时觉得酒香桃甜、浑然一起,沁人肺腑、神清气爽了。 老仙翁摘满了一篮子仙桃,递给翠珠道:“好了,个挑个捡,十八个桃子。记住我的话,是不会吃亏的。” 二人辞别老仙翁,走出了蟠桃园,来到无人之处,翠珠便对高翠兰道:“不让你说话,你怎么记不得哪?险些误了大事!”高翠兰道:“怎么了?”翠珠道:“你一说话就露馅。”高翠兰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脸茫然,道:“漏什么馅?”翠珠道:“仙界哪有称呼老大爷的,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高翠兰吃惊道:“坏了坏了,我是喊那个老头老大爷哩。我是尊重他呀,看他胡子眉毛都白了,本来要喊他老爷爷的,心想自己也几百岁了,才喊他大爷。”翠珠道:“你还跟他叙辈份。仙人之间,哪有这称呼?一听就知道你不是仙界的!” 高翠兰惊疑道:“可、可那老仙翁没说什么呀?”翠珠道:“许老仙翁本来就是个大度之仙。他能说什么呀?人家是看透不说透。他跟王母娘娘都能平起平坐的,仙界的老前辈、老顽童,谁不尊重他呀。你听他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开玩笑。幸亏是他,要是遇到不会通融的神仙,还有那些守门的金甲、巡查的夜叉,一句错话不打紧,麻烦就大了!”高翠兰不好意思地道:“是是,不该说话、不该说话。”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见高翠兰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翠灵觉得不好再留她,私闯天宫可不是小事,可又不好直截了当地撵她走。于是问道:“你还想看看哪里?”高翠兰想了想,突然想起石佬说过,猪八戒在当天蓬元帅时,曾调戏过嫦娥,处于女人的好奇和嫉妒心,于是道:“听说有个叫嫦娥的仙子,不知在哪里,能见见她吗?” 翠珠觉得奇怪,问道:“你认识她吗?”高翠兰道:“不认识。”翠珠道:“嫦娥姐姐平常冷冰冰的,整天呆在广寒宫里,除了喜欢跳舞,一般不见外人。”高翠兰道:“对,我就听说她舞跳得好,想看看她哩。她不见外人,那就算了。” 翠珠开玩笑地道:“你这次来天宫,好像专门来学跳舞的?”高翠兰道:“哪里哪里,我这个笨样子,能跳舞吗?其实我听说她长得特别迷人,是天仙中的名仙,应该是美艳绝伦。谁不想看看她长得啥样呢,可惜没有这个福份了。” 翠珠看她甚有遗憾的样子,不由得道:“别叹气,想见她也不难,我与她也有姐妹之情。”高翠兰惊喜道:“你们是姐妹?”翠珠道:“这段时间她也不像从前了,性格开朗许多。王母娘娘举办的诗仙会、歌仙会,酒仙会、连她的蟠桃盛会都叫他当主持呢。我们也是在这些场合认识的,她现在可是娘娘面前的红人。” 高翠兰道:“怎么才能见到她呢?”翠珠道:“你若真想见她,还真有个机会。娘娘请议事的仙人,是少不了嫦娥姐姐的,因为要她主持拜寿。远路的仙人我都通知到了,嫦娥姐姐这里近,还没去呢。等我把仙桃送回去,说不定娘娘就派我去接她。——这样吧,你还在玉山宝树那里等我。如果我去接她,就带你一块去,岂不是个机会?”高翠兰忙道:“太好了、太好了。” 高翠兰又来到玉山宝树处,看着那瑶台上依然珠光闪闪,紫雾缭绕,仙女们舞步轻盈,衣袂飘飘,身段妙曼,鸾回风翥。她们不断变换着舞姿,真乃美轮美奂、美不胜收。又把高翠兰带入到如痴如醉的境界之中。 正看得出神,又听翠珠喊她。高翠兰没想到会来这么快,忙走过来道:“真去接嫦娥仙子?”翠珠道:“我说娘娘忘了不是?仙人们都来到了,这才叫我赶快去接嫦娥姐姐。”高翠兰边走边问:“我跟你一块去,见面怎么跟她说,你想好没有?”翠珠道:“这你不用担心,她才是好心人呢。” 二人来到广寒宫,见大门紧闭,翠珠便上前叫门:“烦劳桂花仙子开门。”不大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大门敞开,里面走出一位看门仙子来。一看是翠珠,忙道:“原来是翠珠仙子,快进、快进。” 二人进了门,翠珠道:“好一阵子没来过了,嫦娥姐姐在吗?”桂花道:“在、在。”说着话,便带着她们来到玉蟾阁,让他们在门口等候,自己进内禀报。 高翠兰打量了一下这片院子。见有一处宝阁、两处馆舍,瑞草满园,桂花飘香,四面空旷,寂静无声,确是一个清虚之处。 不多一会,就听桂花在门口喊道:“二位快快请进。”这时,嫦娥已经迎了上来,高翠兰看那嫦娥时,果然是玉洁冰清、风姿卓越,绝世独立、娇艳惊人。心中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暗想:怪不得迷住了当年的天蓬元帅,就是柳下惠在世,想必也会一见倾心。 嫦娥上前拉着翠珠的手道:“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翠珠跟她进了门,道:“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嫦娥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忙人,没事是不会往姐姐这里来的。又有什么好事,快快坐下再说。”她又吩咐桂花沏茶。 等大家坐了下来,她看着高翠兰,问翠珠:“这位姐妹是?”翠珠道:“这里没有外人,我实话告诉你,她是我原来修道时的一个师姊妹,名叫翠兰,后来成仙的。她这次突发奇想,居然要来天宫要看看我。她哪知道这里戒备森严,连南天门也进不来。可也是缘分,正巧在南天门见了面,我便跟守门金甲扯了个谎,把她领了进来。又不敢往娘娘宫里带,只在灵霄宝殿周围转了转,反正也见面了,便想送她回去。可是她却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想见见你!” 嫦娥惊讶道:“见我?”翠珠道:“可不是吗?她也是听下面神仙们说的,一是崇拜你仙中之仙的美貌,二是崇拜你是神舞中的舞神,非要见你一面。说白了,名义上虽说来看我的,其实不如说是想看你的。所以,我也不能不给她一个机会,就把她领来了。” 一席话,把嫦娥说得心花怒放。但谦虚道:“又取笑姐姐了,我哪儿像他们说得那样。既然都是姐妹相称,什么看你看我的,还分的那么清?” 高翠兰连忙站起来施礼:“嫦娥姐姐,你是有口皆碑的仙中美魁,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在下一直认为你是天宫中的名仙,必然孤傲无比,能看上一眼也是难得。没想到竟愿与在下姐妹相称,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说着,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嫦娥笑着道:“怪不得你们是师姊妹,嘴里都是噙着蜜的,拿话甜人。好了好了,咱们不分彼此,快坐下吧。” 翠珠对高翠兰道:“你也见到偶像了,了却你的一桩心愿,咱们得说正事了。”嫦娥道:“还真有什么正事?”翠珠道:“你以为我是专门带她来玩的呀?刚才就讲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奉王母娘娘之命,专门来请姐姐的。” 嫦娥道:“又喊我要做什么?”翠珠道:“你忘了,娘娘的生日快到了。她叫我请了几位仙长来议事,没想到这几位大仙来得也快,我刚刚回到娘娘身边,他们一个个都到了。这才忙着来接你。”嫦娥道:“这么说,咱们还得赶紧去?”翠珠道:“是呀,王母娘娘等着呢。” 嫦娥不敢怠慢,站起来要走。可她转念一想,问翠珠:“咱们去娘娘宫里,翠兰怎么办?”高翠兰无奈地道:“既然你们有事,我也不打扰了,你们顺便把我送出去就行。” 翠珠看了看嫦娥,嫦娥心中明白,于是道:“这样吧,刚来到哪能就走?这宫里也是清静之处,你不如先留在这里,要走,等我回来再说吧?” 高翠兰看了看翠珠,翠珠道:“那也行。嫦娥姐姐诚心留你,你就在她这里玩玩,等她回来再走不迟。”高翠兰道:“既然这样,别耽误你们的事,我就在这里等着。”嫦娥又安排桂花照顾好高翠兰,这才跟翠珠一块去了。 高翠兰留在广寒宫,跟桂花、玉兔玩在了一起。那桂花是上界的仙子,哪听说过天下的奇闻;高翠兰本是世间的凡人,哪见过天宫里的异物?二人说不完的话,看不尽的景,玩得特别开心。 嫦娥办完王母娘娘的盛会回来,又留高翠兰住了一段时间,陪她饮桂花酒,尝奇异果,谈天说地,也算投机。直到翠珠抽出时间又来看她,才告别了嫦娥。二人路上又说了些翠灵的话题,翠珠一直把她送出南天门。 出了南天门,高翠兰不由自主地驾起了云头,在空中飞奔起来。可她突然觉得自己像失忆了一般,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变得十分遥远,在天宫中游乐的幸运时光也荡然无存。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要往哪里去。她转回头看了看南天门,心想:我现在不是神仙了吗?怎么仍然天不收、地不留,没有个归宿,难道一切都是梦幻? 在云头上踌躇一会儿,想起桂花的一句话:南海有个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善解人意,最为灵验。为何不去找她,给自己指点一条生路来?于是拿定主意,顺着南天门的方向,一直往南而去。 走了一段时间,只觉得天色异样,云水相连,于是驻步往下观看,但见: 汪洋一片,水势连天。祥光笼宇宙,瑞气照山川。朦胧处,似现观音真胜境;虚幻界,遥看南海落伽山。山峰高耸,顶透虚空。中间有千样奇花,百般瑞草。风摇宝树,日映金莲。观音殿瓦盖琉璃,潮音洞门铺玳瑁。绿杨影里语鹦哥,紫竹林中孔雀艳。高翠兰猜想,这便是南海观音菩萨的住处了,于是落下云头,来到竹林之下。 早有一个仙童迎了上来,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何干?”高翠兰道:“小仙高翠兰,自有烦恼缠身。千里迢迢,来求观音菩萨指点迷津。”那仙童道:“今日不巧,只有送子观音菩萨在座,你要拜她吗?” 高翠兰吃了一惊。因为她知道,佛经上说,观音菩萨能作三十六种变化,又有千手千眼观音之变相。观音变化多端,使得能及时应对各种人、各种不同所求,以合适的身份降临。可是今天怎么却出了差错,我本来求问自己归宿的,怎么却遇见了送子观音? 可是又一想,与菩萨的缘分不能错过,别管是哪位观音,先见见面再说。于是对仙童道:“只要是观音菩萨,小仙就要拜。”那仙童道:“既然这样,请随我来。”说着,便把她领进了潮音洞,直入观音殿。 高翠兰进到殿中,只见观音菩萨正盘坐在莲花座上。那菩萨:乌云巧迭盘龙髻,绣带轻飘彩凤翎。碧玉纽,素罗袍,祥光笼罩;锦绒裙,金落索,瑞气遮迎。玉面朱唇,眉如小月,眼似双星。 高翠兰走上前来,行了大礼之后,便跪在那里,口中祷告:“普度众生、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小仙高翠兰,尊道拜佛,一生虔诚,而今却落魄到无立足之地,苦难迷茫。我佛百呼百应,千圣千灵,求观音菩萨大发慈悲,救苦救难。指给小仙一条生路。” 没想到观音菩萨开口便责备:“汝既称仙,却来拜访送子观音,岂不是笑话吗?”高翠兰发了一会儿呆,随解释道:“小仙已走投无路,便是见到菩萨就拜。小仙知道观音菩萨神通广大,千手千眼。既然来到南海,见了菩萨哪有不拜之理。小仙知道,无论哪位菩萨,都是一样救苦救难,也只得相求了,请观音莫怪。” 观音菩萨道:“看你还有些佛性,可惜孽缘太深,大难未尽,如何超脱得了?”高翠兰知道菩萨所说“孽缘”之意,于是问道:“请问菩萨,这孽缘何时得了,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呢?”观音菩萨道:“不远、不远。不过,前面尚有险路,当以常人之心待之。你来一趟,也不容易,送你几句话吧。”说着,用手一指,飘出一个彩带来,高翠兰忙接住,只见上面写道:‘悟能功成雷音寺,佛前封为净坛使。无奈此辈是情痴,讲经堂上犯相思。怜你千年苦守志,尘缘总有报应时。花好月圆雪晴日,梦想成真不为迟。”正在品读,只听观音菩萨道:“请回吧,不送。”高翠兰还想问时,只见仙童对她挥挥手,高翠兰明白,只得拜辞,起身走了出来。 离开了落伽山,高翠兰发现手中的彩带不见了。幸好自己用心记着,反复念叨观音菩萨的那几句话,越发觉得自己命运多舛。感叹那个猪天蓬虽然成了正果,心里还没忘记自己。担心的是,虽说自己恶运快要结束,可是眼前还有险路。她不知道这险路会多险? 特别是最后又说出“不送”两个字,观音菩萨怎么会说出凡间这样的客气话来,是撵人走还是有其他含义? 突然想到仙童说她是送子观音,如果这样,“不送”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由得苦笑了几声。 高翠兰一路想着走着,心神恍惚,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的是什么地方,忽然感觉眼前是一片旷野。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高翠兰有些害怕,心想,越来越晚,在这荒郊野岭如何安身?再想驾云时,哪能驾得起来。 只能忙不择路再往前走,可突然间觉得黑雾缭绕、夜幕降临,阴风森森、寒气逼人。仔细瞅时,见身边有一块界牌,上面三个大字——阴阳界。高翠兰吃了一惊,怪自己只顾胡思乱想,居然走错了路,差一点进了阴曹地府。正要转头,早已被两个骨瘦如柴的小鬼走上来死死拉住,道:“进鬼门关了,还想走?” 高翠兰知道菩萨说自己还有阳寿,这也只不过是一劫而已。便问道:“你们是何人,抓我做甚?”那二鬼争着道:“我是屈死鬼,不该进来的。判官说了,只有找到替死鬼,就可超死回生。我在这里,眼都望穿了。” 高翠兰心想:屈死鬼不就是不该死的死了吗?还相信菩萨说自己有阳寿呢。无论如何也不能当这个替死鬼,不然的话,自己不也成了屈死鬼吗?于是问道:“你们两个,我给谁当替死鬼呢?”那两个鬼争了起来,分别道:“是我先抓的,当然是我的替死鬼。” 这时,只听后面一大阵屈死鬼喊道:“来替死鬼了,来替死鬼了!”蜂拥而来。高翠兰灵机一动,大喊道:“他们来抢了,快挡住他们!” 两个屈死鬼果然松了手,与后来的鬼拼了起来。高翠兰乘机转身便跑。后面的屈死鬼看见,也顾不得打架,都跟着撵了过来。高翠兰跑得快,后面的鬼撵得也快。正走投无路,突然“轰”的一阵巨响,只震得地动山摇,山崩地裂,众鬼魅也四散逃命。正是: 王母仙酒有神力 翠兰登上上天梯 成仙虽然是追梦 梦想如真也称奇 第32章 张弓岭上炮声隆 元妙观中乱象生 高翠兰正觉得危机重重,疲惫不堪之际,被一声巨响震醒了。 她惊恐地睁开眼,看看还睡在云栈洞中,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神奇的梦。这一梦居然在天宫中度过,在凡间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漫长的岁月了。刚才的巨响本以为是天上打雷。可仔细听,响声接连不断,震耳欲聋,她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就觉得整个山摇摇欲动,马上要轰然倒塌一般。 原来是张弓岭上正在打仗,那是两军之间展开的一场激烈战斗,枪炮声,爆炸声,呐喊声混成一团,直震得山摇地动,鸟飞兽惊。 高翠兰越听越害怕,忙爬了起来,想出去看看。可一摸自己的衣服,哪里还是衣服?棉布早已风化,抓一把,糟一把,如灰尘一般。不摸还好,摸了几把,身上的棉袄竟脱落下来。她又摸了摸掉下来的棉絮,棉絮虽然结在了一起,但薄薄一层,松散得很,没了纤维。再看看身下面,铺的山草也没了,自己简直就是睡在石头上。仔细瞅了瞅,洞中连个能遮体的东西都没有。她不由得惊呆了,如何出得洞门? 这时,外面依旧轰轰隆隆,山摇地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如同惊弓之鸟。骂道:“这么清静的地方,也会有这么大的动静,莫非要天翻地覆了?” 她从来也没这么狼狈过,只能光着身子走到洞口,伸头四处张望,可什么异常的东西也看不到,只是听到惊天动地的声音比洞内还响。再也顾不得羞耻,走出洞外,捡那山缝里、石头边茅草长得高的,薅了一抱,抱回洞里,编起了草绳来。她要想办法先遮住自己的身体,本能的应付将要发生的一切。 高翠兰结好了草绳,便把被子里仅剩的一点棉絮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用草和棉絮围在自己的身上,然后用草绳从上到下一道一道捆起来。她又专门扎了几把草,披在肩膀上,从脖子上系住,像个蓑衣一般,总算把身子裹起来了。整理好之后,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禁不住笑了起来:一是庆幸没有人看到自己的那副狼狈相;二是感叹神仙没当成,竟然混到赤条条的地步! 忽然“轰轰”又几声巨响,震得整个山都在抖动。高翠兰意识到不能在这里待了。赶紧找了一下,捡起她一直带在身边的铜镜,那是父母给自己留下的护身宝贝。还有几块银子,这也是她所有的财产了,塞在怀中,又用草绳从外面扎好,赶紧离开了云栈洞。 来到福陵山,往下一看,只见山下浓烟滚滚,烈焰冲天,火光似乎直往山上而来。不敢多看,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又瞅了瞅张公岭西边那条自己走过的山沟,见没有什么异常,便赶紧下了福陵山,沿着记忆走了过去。 高翠兰好不容易走出暗道,刚从张公岭上面的山坎跳了下来,不幸栽倒。正在抚摸擦伤的膝盖时,却被一群人围了上来,喝问道:“干什么的?” 高翠兰抬头一看,见他们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黄衣服,手里都架着木棍一样的东西,哪里认识是步枪?以为他们要打自己,心中怎不恐慌?哆哆嗦嗦道:“什么也不干。”这些人看高翠兰蓬头垢面,特别是那身打扮,居然用山草遮住身子,也一个个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有个人问道:“什么不干,怎么化妆成这个样子?”高翠兰没法回答,只是又羞又怕,瘫坐在了地上。面对这么多男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又有人喊道:“抬起头来,怎么不回答?”一连问了几句,高翠兰只得道:“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求你们放了我吧?” 这时,开过来一辆吉普车,从车上下来一位首长,他看这边站着一群人,便喊道:“你们不要守在这里了,敌人全部投降,战斗已经结束,快去打扫战场!”一名战士忙跑过去,敬礼道:“报告首长,这里发现一名可疑分子!”那位首长问道:“什么可疑分子?”战士道:“是个女的,化妆非常奇怪。” 战士们连忙让出一条路来,首长来到高翠兰跟前,一看她那身打扮,也觉得奇怪。问旁边的战士:“你们问过了,她跑这里干什么?”一位战士道:“报告首长,她好像把我们当作‘劫道’的了,什么都不说,只说身上什么都没有,求我们放了她。” 首长道:“我看也是个穷苦的女娃。你们瞧,她头发都囚成什么样子了,没有衣服穿,她用山草遮住身子。我想她一定遇到什么难处,在山上不少日子。你们还不赶快放了她?”众战士道:“是!” 高翠兰听说放了她,站起来要走。只听首长又道:“慢着,没有衣服上哪里去?”他指着身边的一位战士道:“这样,你负责把她带到卫生队,给她弄点吃的,再叫她们给找件衣服换了,然后放她回家。其余的同志,打扫战场!”众战士答道:“是!”这才散了。 高翠兰知道这位“首长”是个好人,听说要给她找衣服,心里很是感动。便跟着那位战士到了卫生队。 几位女队员也正忙得很,都在照顾伤员。但是听说是首长叫送过来的,还是接待了她。一名卫生员把她领到帐篷内,给了点干粮,拿来几件旧军装,叫她换上,又找双鞋子给他穿了。高翠兰感激不尽,那卫生员却道:“不要客气,咱解放军就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赶快回家等着吧。”高翠兰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高翠兰离开军营,庆幸自己关键时候总能遇见好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边走边想那个‘卫生员’讲得话,“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赶快回家等着吧。”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自己哪有家呀?她只能先到石仙庙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石佬,再作打算。 一路人烟稀少,遇到几个过路的,穿戴也和从前大不一样。联想到刚才遇见的那些人,似乎又到了另一个世界。更令她奇怪的是,路上的人见了她,不是点头就是哈腰。她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来到原来的迎仙桥处,哪里还有桥?桥上的石条早已塌落在河里,小天河几乎干枯,连河边的那棵大云柏树也不见了踪影。不由得暗自感叹:自己这一觉究竟睡了多少年?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她沿着水面上的石头过了河,又洗了把脸,这才上了山。远远的看到似乎是石仙庙还在,心中有了一线希望,于是快步爬了上去。 来到石仙庙,才使她心里凉了起来:石仙庙院墙已经倒塌,门也没了。正殿虽然还在,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估计是后来重修的,也显得破烂不堪。走进去看了看,殿内到处都是灰尘,墙上布满了蜘蛛网。她想,石佬已经当了神仙,恐怕早就不住在这里了。可怜,连香客也不来了。她又端详了那座石佬像,想起石佬爷对自己的知遇之情,救命之恩,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作揖道:“石佬爷,但愿您当个好神仙,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翠兰永远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高翠兰满怀失落感走出石仙庙,他觉得不能依靠石佬爷了,得自己想办法。来到原来贾家集的地方,看天色已晚,想找个客栈先住下。可街上冷清清的,几乎见不到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看门牌上写着“云山客栈”,高翠兰正要进去,这家店主忙关起门来。她一步抢过去,喊道:“大伯,怎么关门呐,我是来住店的!” 店主看看她,问道:“你们不是在打仗吗,怎么要住店哪?这里可住不下。”高翠兰这才明白,是自己穿的这身衣服,被人家误会了。忙解释:“我就是从打仗的那地方过来的,仗已经打完了。我不是当兵的,就一个人,让我进去住一宿吧!” 店主听说她不是当兵的,以为是个当官的;又听说就她一个人,才放心。反倒热情起来,道:“长官,对不起,我还以为大部队来了呢。快到里面坐!”店主给她倒了茶。高翠兰问道:“这里应该是贾家集吧,我原来来过的?”店主道:“什么贾家集?不,这里是云山镇。”高翠兰一惊:“什么,我记得叫贾家集呀,我是来过的。”店主笑道:“没听说叫贾家集,看来你记错了。” 高翠兰明白,不是自己记错了,是世道变了,连地名也改了,不好再问什么。店主殷勤地道:“长官,想要什么,尽管吩咐。”高翠兰道:“东家不用客气,等会儿给我下碗面就行了。”店主忙喊老婆烧火做饭。高翠兰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店主,那店主一看,哪里敢收?忙道:“你不就住一宿吗?花不了几个钱,哪敢要长官的银子!” 高翠兰听他称呼自己是“长官”,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对他道:“住店哪有不给银子的,你就收下吧。”店主为难道:“不是俺不收,这要不了几个钱。你要是有零钱,随便给两个,没有就算了。这银子——?” 高翠兰以为他怕自己的银子是假的,笑着道:“大伯,这银子不会假的,你就放心好了。”店主道:“长官误会了,我怎么敢说银子假?实话跟你说吧,我开十几年的店,还没收过银子呢。银元倒是见过,这银子——也不知道价了?” 高翠兰一听这话,知道世道变了,银子恐怕不好使了。也不敢多问,只得说自己没带零钱,劝他收下,店主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起来。 高翠兰又顺便打听起女道观的事来。店主以为她在调查什么,告诉她:“听说大蓬山上有个庙,那里住的有几个道姑。”高翠兰还能回忆起来,心里有了底,第二天一大早,便去了大蓬山。 原来的紫茵观不知什么时间又改成了元妙观,里里外外破烂不堪。由于连年战争、灾荒,观中少有香火,也没有出大钱的施主来往。住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女道士,她们在山上开了些荒地,靠种菜补贴,勉强维持生活。高翠兰好说歹说,住持才把她留了下来。 高翠兰喜欢田园生活,她除了在厨房做饭,还经常到菜地里去忙活。日子虽然艰苦一些,好在这里无人过问,如同与世隔绝一般。偶尔有个来烧香的,高翠兰听师父们说,“这是个土财主,穷人分了他的地,他才来祷告的。”高翠兰这才明白了那个“卫生员”曾经讲的话,“穷人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原来是分了地主的田。 在元妙观不知不觉过了几年,虽然基本上是自食其力,粗茶淡饭,倒也过的清闲。然而,这一年突然遇到了想象不到的大饥荒,有钱也买不到粮了。刚刚熬过寒冬,到了春天,观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一天两顿菜汤,几位道士面黄肌瘦,还有的得了浮肿病。但是,居然还有来这里“抢”饭吃的。 这天中午,高翠兰用从菜地里捡来的几根胡萝卜和一些野菜,配上仅存的一点红芋干烧了一锅汤,道士们一人一碗,吃完刚刚离开。她跟住持说了几句话,还没来得及吃饭,等回头端起自己的那碗汤时,却见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抓起案子上的烂菜根就往嘴里填。高翠兰见他骨瘦如柴,走路都打晃,知道是饿坏了。忙叫他坐下,把自己的那碗菜汤递给他。他也没客气,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高翠兰问他怎么跑到山上来找吃的?他说村里饿死好多人,自己的母亲也快饿死了。高翠兰这才明白,山下人的日子比她们还苦。于是,她找了一个旧围裙,拿了几根没舍得下锅的胡萝卜、抓了把干菜和红薯干,包起来塞到他怀中,送走了他。 高翠兰是个有历练的人,一生不知道经过多少次灾荒,养成了她爱惜食物、留意储存食物的习惯。来到观里之后,知道不好化缘,平时便把剩下的南瓜,豆角,萝卜缨,苋菜等都晒干藏起来,以备过冬所用。这一次派上了大用场,庙里早已断绝了米面,只能靠她们自己种的胡萝卜,晒的红薯干,以及这些干菜、野菜充饥。好歹度过了难关。 又过了几年,听说老百姓日子好过一些,山上又发生了一场更大劫难。这一天,一群穿着黄军装,带着红袖章的人举着“云水怒造反兵团”的旗帜,高喊着“造反有理”的口号,冲进了元妙观,他们见东西就砸,掀翻了香案,捣毁了神像,摔坏了法器,还在墙上写上“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一行大字。 道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吓得头也不敢抬。高翠兰躲在一边看着,心中疑惑,这可能又是一场“法难”,道教也遇到了。 庙里的东西砸得差不多了,有一个领头的在院子里吹起哨子,喊着“集合”,来的人都跑了过来,列成了两队。那个领头的又把道士们也喊了过来,面对面站在队伍的前面,呵斥道:“你们这些反动道士,装神弄鬼,欺骗群众,麻醉人民。不打倒你们,社会主义的思想文化阵地就会被你们占领。现在我宣布,停止你们的一切封建迷信活动。只有低头认罪,才是你们的唯一出路!”队伍也喊起了口号:“你若不投降,就叫你灭亡!”一连喊了数声,还举着拳,跺着脚。吓得那几个年龄大的女道士早已瘫倒在地上。 又闹腾了一阵子。领头的看了看表,喊道:“红卫兵同志们,我们‘云水怒’造反兵团,又砸烂了一个牛鬼蛇神的反动阵地,我们胜利了。”红卫兵一起高呼:“我们胜利了!”领头的道:“现在返回营地。向左转,齐步走!” 这支队伍便喊着“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口号走了。几个没“过瘾”的红卫兵趁机上前踢了女道士几脚。还有一个更“调皮”的,点着了自己带的炮仗,丢在女道士的身上,嘴里喊道:“枪毙你!”炮仗一响,那个道士吓得昏了过去,其余几个也满地乱爬。正是: 造反有理风雷急 元妙观里遭突袭, 可怜几位女道士 晕头转向干着急 第33章 单组长颐指气使 庄大爷和善好处 出了这样的事,庙里的道士一个个诚惶诚恐,不知如何是好。住持把大家叫到一起,道:“这是道教没遇到过的一次劫难,看来,还不能算了事,你们有什么打算?”一位道士道:“这里虽是道观,可也靠自己种地吃饭,叫我们到哪里去?”住持道:“别说那些没用的话了,还是要早作打算。依本道看,你们有家的就赶快回家吧,没家的再想办法。”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道:“都出家这么多年了,谁还有家?” 她看了一眼高翠兰,道:“除了你来的晚些,该有家吧?”高翠兰道:“我要是有家,怎么会朝这里来?”住持道:“看来都是无家可归的,如何是好?” 高翠兰道:“我看来的大都是些小孩子,也许是瞎闹腾,专门来砸这些神殿的。走了或许就不会再来了。”住持道:“三清殿都毁了,我们住这里,成何体统?”高翠兰道:“他们还没撵呢,您倒是撵起来了。我们都是没家的,不住这里,上哪里去住?” 住持道:“本道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误会了。”高翠兰道:“我也明白师父担心,天尊没了,哪还有道士?可是没有办法,反正住一天是一天。即便他们来撵,咱们也是无家可归的,他们能怎样?” 没过多长时间,住持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一天,庙里又来了几个人,把道士们一个个叫到院子里。那个领头的问道:“你们这里住多少人?”住持道:“八个。” 那人数了数,道:“都来了。那我就介绍一下,我们是麻湖公社革命委员会的,我姓单,人保组组长。你们喊我单组长就好了。明天公社举办你们的学习班,你们赶快收拾行李,跟我们一块走!” 道士们不知道什么是“学习班”,互相看了看。单组长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收拾东西?”住持问他:“你叫我们都去?”单组长道:“怎么,你还想留下来?”住持道:“不是,我是说,我们几个都七、八十岁了,身体又不好,能下得了山吗?” 单组长这才注意看了看,问道:“谁七、八十岁了,我怎么看不出来?”住持道:“观里是有册子的,不信我拿你看,还说谎不成?”单组长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别拿什么册子,七老八十的滚一边去!” 他这一句话,一下子下去六个。但是高翠兰没敢走,她知道自己显得年轻,走了恐怕连累大家。单组长一看还剩下两个,上前一把拉住住持道:“你多大年纪?说实话!”住持道:“本道七十整了,怎么,不相信吗?”单组长道:“七十整,你也躲不过这一关。”高翠兰道:“她还有病,你就饶了她吧?”住持拦住道:“别求他了,咱们一块去。“单组长道:“这就对了,这次学习班就是给你们出路的。快去收拾东西!” 在麻湖集,通过两天的学习班,对元妙观里的人员逐一登记,取消道号,恢复原名。不准再回庙里居住。鉴于这些人都是解放前入的道观,贫苦出身,对确实无家可归、无亲可投的,便由公社把她们两人一组分配到几个生产队里进行劳动改造。 高翠兰被分到吴庄大队吴家生产队。由于在这帮道士中她年纪最轻,住持给她报的年龄是四十五岁,所以跟一位年龄最大的分在了一起。这位老道士名叫狄姑,已经八十一岁了。平时她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嘀咕着道德经。 开始她们被安排住在生产队牛棚旁边的草屋里,这里是储存草料的地方。虽然两间房子,却堆满了麦草。在当门睡觉还可以,可是没有烧饭的地方。高翠兰只得和饲养员商量,提着生产队给的一点红薯面,到他家蒸些窝窝头,带回来吃了。队里给她们分配的活,就是帮助饲养员铡草、淘草、拌料、喂牛。 没过几天,公社检查组来吴家庄检查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那位单组长提出要看看两位道士怎么样了。生产队长忙把他们领到牛棚来,单组长问了她们的劳动改造情况,饲养员说了些好话。 单组长盯住高翠兰问道:“说你四十五岁,我怎么不相信呢?”高翠兰道:“我要是说不止四十五岁呢,你就更不相信了?”单组长道:“我老婆今年才三十岁,怎么还没你显得年轻呢,肯定有问题。” 狄姑听他说话不怀好意,闭着眼故意道:“她十八岁逃婚进的元妙观,整整三十年了。”单组长呵斥道:“你这么大年纪,也跟着胡说。难道你们道士还真有灵丹妙药?”狄姑喃喃道:“大道无形,顺其自然。”单组长没听懂,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高翠兰忙接过来道:“她说、到这里还行,自然要听你们的。”单组长道:“什么行不行,不行也得行。你们来这里是劳动改造,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更不允许散布迷信思想!”接着滔滔不绝地训起话来:“你们之间也要互相监督,互相揭发。如果有什么罪行,还可以单独找我汇报。”他又盯了高翠兰一眼,加重语气道“知道吗,检举他人,可以立功赎罪。听懂了没有?” 高翠兰没有回答,没想到狄姑冒出了一句:“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单组长又没听懂,问道:“什么稀?”见她不回答,恼怒道:“老东西,到现在还念你的反动经,什么稀不稀的?我看你是水多面少——活(和)的稀!” 站在他身边的民兵营长见单组长发火,也跟着道:“单组长,我觉得这个人思想太反动,怎么能把她安排在这么重要的岗位?她这么大年纪,倒无所谓了,可这生产队就这十几头牲口,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单组长道:“还是民兵营长有觉悟。你不提醒,我还没想到。原来我以为她年纪大了,不能下地干活,这是为了照顾她,可没想到她思想这么反动。大家看到了吧,她还在坚持自己的立场,这就是活生生的阶级斗争!” 民兵营长又对生产队长道:“你让她们住在这里,喂牲口的草料都在这儿,出了事,你能负得了责吗?”生产队长无奈地道:“队里没有房子呀。你们不让她们住在贫下中农家,更不准和五类分子在一起,我有什么办法。要不,你们把她们弄走?”单组长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民兵营长忙拦住道:“我知道队里没有房子。这样吧,大队部前面有两间小房子,暂时也没用,不如让她们搬到那里去,也便于监视。”单组长随口应道:“行,跟你们书记讲一声,就说是我安排的。”民兵营长又对生产队长道:“队里不是有个菜园吗,让她们到那里干活去,管菜园的庄大爷,是个老共产党员。叫他看住她们,跟着老驴拉水车去,老驴拉不动,就叫她们去推,看她们还反动不?”说得大家都笑了。生产队长也点了头,道:“好好,就这么办。” 检查组好歹走了,高翠兰吓出一身冷汗。问狄姑:“您怎么当着他们的面,念起经来了?”狄姑道:“念了一辈子经,怎么不念?”高翠兰道:“你不知道厉害。我也忘了跟你讲一声,人家不准咱们念经了。”狄姑道:“噢,那今后不念了。”随后又嘀咕道:“这是些什么人呀,一个比一个厉害。念经不行,骂人却行。” 第二天上午,来了个十六、七小伙,对高翠兰和狄姑道:“我叫吴二柱。你们搬家吧,营长叫我来接你们。”高翠兰道:“营长,什么营长?”二柱道:“就是我们的民兵营长。” 高翠兰一听“民兵营长”就胆战心惊。昨天就是他,比那个善组长还厉害。连这个又闷又热的地方也不让住,怕我们毒死队里牲口;也是他,连喂牛的差事也不让干了,叫去跟老驴一起推水车。还说要找这个看着、那个管着。真是想不尽的馊主意,出不完的坏点子。没想到今天果然来了,高翠兰越想越怕,她知道恶运正在等着她们。 可是怕也没用,只得收拾东西搬家。那个吴二柱倒也勤快,把她们所有的东西都绑在他的自行车上,高翠兰只带着碗筷瓢盆,和狄姑一道跟着吴二柱来到大队部。 大队部在村子的东北,五间正房,两间东屋,没拉院墙。大门前一片敞亮,像个小广场似的。吴二柱来到东屋门口,放好自行车,拿钥匙开了门,然后叫高翠兰帮助解下车上的东西,搬进了屋里。 高翠兰进门一看,屋内有两张床,上面还铺了草席;墙角有一个泥糊的小灶,上面还有一口锅。锅灶左边有些柴禾,右边放了口水缸、案板,像是个住家户似的。高翠兰简直不敢相信,忙问:“小兄弟,这是给我们住的?”吴二柱道:“都搬进来了,还不是给你们住的?”高翠兰感激道:“谢谢、谢谢,比那边强多了。” 吴二柱指着床头下面道:“那里还有一袋子面,你们做饭吃吧,我走了。”高翠兰问道:“队里不是给面了吗,也带过来了。怎么又给了?”吴二柱道:“这不是队里分的,你也不要多问,只管吃就是。”高翠兰怎好再问。吴二柱刚走出门,又转回身来把钥匙交给高翠兰。告诉她:“这里可是大队部,今后千万不要乱说话。” 这似乎是一个神秘的世界,高翠兰哪能明白其中的奥秘。心想这里要比那草屋好多少倍,反正捡了个大便宜,不再费神去想那些没用的东西。于是收拾一下床铺,叫狄姑休息。自己便从床头下拽出那个面袋子,准备做饭。 解开袋口一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在山上好多年没见过的东西了,居然是白面。她情不自禁地抓了一把,走到狄姑床前道:“狄姑,白面,白面。”没想到狄姑躺在床上,眼都没睁,口中道:“无上天尊。白面黑面,终归是面。你只管做,咱只管吃,问它作甚?” 高翠兰这才感觉到自己幼稚可笑,已经成为人家任意宰割的羔羊,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远没狄姑的道行深。 高翠兰做好了饭,她们品尝着小麦面饼中特有的味道,清、淡、甜、醇,真是咬一口,唇齿留香;嚼一下,沁人肺腑。这是大自然赐予人类五谷中的顶级美味,也是两位落难女人此时此刻一种超级享受。她们慢慢地咬着、嚼着,顿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就象诵经悟道时那样摇摇欲仙的感觉,这是一般人所体会不到的。 一天都很安静,大队部的门紧闭着。 晚上吃罢了饭,高翠兰出门倒刷锅水,只见民兵营长走了过来。高翠兰吓得赶紧进了屋,正要关门,民兵营长喊道:“慢着,有话跟你们说。” 高翠兰只得退到床边。民兵营长站在门口,问道:“这里怎么样,还需要什么东西吗?”高翠兰点头道:“好、好。啥也不要了!”民兵营长道:“晚上民兵在这里搞训练,没有你们的事。你们不用管,该睡觉你们关门睡觉。”高翠兰道:“知道了。” 民兵营长还要说什么,只听有人喊道:“营长,女道士啥样的?叫出来咱们看看。”营长转身走了过去,道:“道士也是人,有什么好看的?她们是来劳动改造的,谁也不准随便到这屋里来。” 高翠兰赶紧关上了门,可心中一片疑云:她本以为这个“恶煞神”是来训斥她们的,可不但没训话,而且这里本来已经很好了,还问需要什么。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高翠兰躺在床上,听到外面说话声、口号声、哨子声,脚步声,时起时伏。大约一、两个时辰,才没有了声音。她睡不着觉,又等了一会儿,起身慢慢地把门打开来,外面月光如银,一片寂静。她喊狄姑一块出去解手。由于这里是大队部,好歹后面还有个男女厕所,方便后回来才放心睡了觉。 第二天一大早,刚烧好两碗疙瘩汤,便听到有人敲门。高翠兰忙去开了门,见是二柱,让他进来。二柱站在门口道:“队长叫我来通知你们,吃罢饭去菜园干活。”高翠兰问道:“菜园子在哪里?”二柱指着道:“就在村东头,出了村就能看到。”高翠兰道:“好,吃了饭就去。” 二人匆匆忙忙喝了疙瘩汤,锁了门,就去了菜园。可到了之后,却不见一个人影。她们只得坐在地头等。 不大一会儿,只见一个老头牵着毛驴走了过来,高翠兰看他有六十多岁的年龄,知道这就是民兵营长讲的“庄大爷”了。忙走过去,招呼道:“庄大爷,您来了?”庄大爷道:“你们来这么早?”高翠兰道:“刚来。” 庄大爷问道:“不说是老嫲嫲吗,怎么变成小姑娘了?”高翠兰道:“庄大爷真会开玩笑,我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还小姑娘呢。”庄大爷道:“噢,显得年轻。贵姓?”高翠兰道:“我叫高翠兰。”庄大爷道:“那我就喊你高师父了。”高翠兰道:“不敢、不敢,您叫我高翠兰就行了。” 这时,狄姑也站起来道:“庄大爷,我也是来干活的,可是个老老嫲嫲喽。”庄大爷道:“你贵庚?”狄姑道:“才八十一岁。”庄大爷道:“哦,八十一,早该退休了。怎么还叫你来干活?”高翠兰道:“我们是牛鬼蛇神,是来劳动改造的。不干活怎么行?”庄大爷道:“什么牛鬼蛇神,又不是五类分子。你们要真是神呐,还能来这里干活?”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套起牲口来。又对狄姑道:“你这么大年纪了,就回去歇着吧,这里也没什么活干。天太热,要是热晕了,累坏了,我还负不起这个责任呢!” 狄姑以为这位庄大爷不愿意收留自己,有些着急。便求他道:“庄大爷,既然叫我来了,别嫌我老。胳膊腿还利落,就让我在这里干吧。”庄大爷道:“哎——我可不是嫌你老,这里确实没有活干。”他拍了拍驴,道:“你看,我马上把牠套好,这位高师父看着驴拉水车;我呢,去放水浇菜。就这么简单。你说说,哪有活还要你干呢?” 狄姑一听这话更急,道:“这里没活干,那队里不还得给我另外找活吗?”庄大爷没明白狄姑的意思,问道:“什么?”高翠兰忙拦过来道:“庄大爷,我们是民兵营长、还有那个公社的单组长安排来这里劳动改造的,说叫你监督俺。你不让她干活,怎么向领导交差?” 庄大爷道:“噢,我明白了。既然这样,那你们得听我的吧?”二人一齐道:“听您的。”庄大爷道:“那就好。”他指着菜园子北面的一棵大桐树对狄姑道:“看到吗,那里有棵桐树,你先到树下面歇着,等有事我喊你。”狄姑愣了一下神,庄大爷道:“去呀!”狄姑这才走了过去。 庄大爷套好驴,安好水车,然后拍了一下驴屁股,那头驴便拉起水车哗哗啦啦转了起来。他告诉高翠兰:“你看着,别让牠偷懒。牠要是停了步,你拍一下牠的屁股就走了。”然后便拿了一把铁锨到菜地里放水去了。 高翠兰站在水车旁,看着那头驴,牠不慌不忙、一老本等地走着。 狄姑坐在那棵桐树下,先是闭目养神。可停了一会儿,便睁开眼往庄大爷那里瞅。她知道自己耳朵背,恐怕庄大爷喊她听不见,耽误干活。可令她失望的是,庄大爷只顾自己在那里放水,并没有喊她。 高翠兰一直站在水车旁,眼看快到中午,那头驴始终神差鬼使般地走着。她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很想试一试用手拍驴屁股的感觉。可这头驴竟然不给一点面子,哪怕停下来一次,拍牠一次,也显得自己在这里站半天,不是完全多余的。 高翠兰正想着驴能停下来,却听见庄大爷喊道:“好了!”高翠兰抬头看时,只见庄大爷挥着手,知道是叫停了。可是高翠兰没用过驴子,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牠停下。她手忙脚乱,居然跑到驴子前面挡着。那驴子本来是被蒙住眼的,只顾往前走,哪能拦得住,险些被推倒在地。幸亏庄大爷赶了过来,连连喊“吁”,那驴子才站住了。 庄大爷看着高翠兰的脚,问道:“踩着了没有?”高翠兰道:“没有。”庄大爷忙着给驴卸套。随口道:“哎,都怪这驴太听话。也怪我,不该教的教了,该教的没教。谁知道你不会用驴呢?”高翠兰道:“没事,下次就知道了。” 这时,狄姑也走了过来,对高翠兰道:“吓了我一跳,哪有你这样的,硬顶着。你有驴的力气大呀?”庄大爷道:“好了,别埋怨她,今天的活也干完了。”狄姑道:“干完了?我还一直等着你喊我干活呢。”庄大爷道:“对了,你的活还没干呐。去摘菜吧,捡你们喜欢吃的,摘些带走。” 高翠兰吃惊地看着庄大爷,道:“这可是生产队的菜,怎么能摘了带走呢?”庄大爷道:“又多问了不是?告诉你,菜园子是生产队的不错,你们不也是生产队的人吗?现在社员都有点自留地,孬好自己种菜吃。你们没有自留地,就应该分一份。再说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咱开菜园子的,还不让吃菜?” 又转脸问狄姑:“哎——忘了问你,怎么称呼?”狄姑道:“我叫狄姑。”庄大爷笑道:“你这名字好,你喊我大爷,我喊你姑,咱们扯平了。” 狄姑见他开玩笑,却道:“俺是啥人?不敢、不敢。”庄大爷又道:“这两天正在浇水,的确没什么话干。等地里有草了,你想干活,就来帮忙拔草。今天,你就快去摘菜吧。”狄姑只得去了。 高翠兰看庄大爷并不像多坏的人,想给他拉呱拉呱,套个近乎。于是道:“庄大爷,听说这吴庄的人都姓吴,你怎么姓庄呢?”没想到庄大爷眼一瞪,道:“胡说,谁姓庄?” 高翠兰吓了一跳,还是禁不住问:“那、那怎么喊你庄大爷呢?”庄大爷脸色这才变了过来。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当你说什么呢?姓可不能胡扯。”接下来道:“说来让你见笑,那是我的小名。因为村里的人都姓吴,你要是喊吴大爷,人家知道你喊谁呢。是吧?那就只有喊小名了。”高翠兰道:“明白了。” 庄大爷栓好驴,看狄姑还在地里摘菜,便在井沿上坐了下来,掏出烟袋,装上烟,又从袋中拿出火镰子,火门子,在那里打火。高翠兰知道庙里也早就用 “洋火”了,于是问道:“您怎么还用这个,不用洋火?”庄大爷点着了烟,抽了一口,道:“你说的是火柴,不叫‘洋火’。可惜买不着了,也用不起。原来二分钱一包,现在黑市都卖两毛了,得十来个鸡蛋哪!” 高翠兰觉得奇怪,又问道:“火柴不是有卖的吗,怎么会没有了呢?”庄大爷道:“不是乱了吗,工人也去造反了,工厂还能生产吗?别说火柴,连煤油也买不到了,灯也点不成了。”高翠兰这才想到饲养员给的一包火柴,还真得爱惜着用呢。 庄大爷道:“你们整天呆在庙里,不知道外边的事儿。”高翠兰道:“是呀,我们什么也不懂。 这时,只见狄姑拿了一把苋菜、两个西红柿走了过来。庄大爷问她:“怎么不摘个茄子炒了吃?”狄姑道:“炒茄子,哪有油哪?这就不错了。”庄大爷“嗨”了一声,道:“是呀,光顾得抓革命了,弄得老百姓少油无盐的。” 庄大爷叫高翠兰牵着驴,自己扛着锨,三人一起回了村里。 晚上,门外依然在搞民兵训练。 虽然只是门里门外,但却是两个世界。高翠兰觉得,这里和庙里差不多,都是与世隔绝的。在大蓬山,只有到菜地里干活,才能心情舒畅;在这里,也只有去了菜园子,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才能跟那个管自己的庄大爷说几句话,也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早上和晚上的情景,是高翠兰难以想象的。可田野里的风光,跟记忆没有什么两样:有人挥舞锄头,在田间除草;有人赶着老牛,依然用那种传统方式犁地耙地。唯独没有见过的,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十几个人,一人一根绳,拉一辆本来可以用牛拉的“太平车”,往地里运肥。听庄大爷讲,这是由于生产队里的牲口太少,好多活只能用人干了。 过了几天,下起雨来。菜园子里没活,大队部门前也没有了人声喧闹。狄姑始终坐在床上闭目养神,高翠兰打开了门,只有风声、雨声以及远处不时响起的的闷雷声。她心情和天气一样忧郁,不知道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正在惆怅,只见一个年轻女人打着伞走了过来。没想到她会径直来到门前,高翠兰看她手里提着东西,连忙帮她收了伞,让到屋里。那女子二十多岁的年龄,身材壮实。进了屋,就把提着的一个红瓦罐放到案板上,道:“听庄大爷说,你们没有油吃,这是去年分的棉花,用棉籽换的油,提清了的,能炒菜吃。”高翠兰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道:“这、这怎么得了?” 那女子又从胳肢下拿出一个包袱来,放在床上,解开包袱道:“现在不让你们当道士了,穿那身衣裳怪招眼的。”她拿出一套衣服对高翠兰道:“这是我婆婆的衣服,叫我拿给你的,你试试?” 高翠兰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一条浅蓝色带大襟的平布褂子,一条黑色哔叽呢裤子。那女子又拿出另外一套老蓝头粗布衣服,对狄姑道:“这是婆婆自己织的布,专门给您做的,您穿上看看,要是不行,我再拿回去调理。” 高翠兰和狄姑分别试着穿了起来,那女子看了看,道:“还行,我婆婆的眼光还可以,你们将就着穿吧。”说罢要走。高翠兰拦住道:“还不知道这位施主——不,小姐姐姓啥名啥,也没让我们说声感谢话,怎么要走?”那女子道:“谢什么,又没帮什么忙。什么都不要问。你们出家人不是讲一个‘缘’字吗?那咱们就是有缘分。”说着话,拿起那把油布雨伞走了。高翠兰送到门口,那女子转身招招手,示意不让她出门,自己趟着泥水走了。 高翠兰站在那里看着,一直等那位女子的身影消失。她心中又添了一层疑云: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好人? 正是: 战战兢兢度日难 处处小心被人管 自知已是冰世界 竟然有人送温暖 第34章 麻湖集轻松买菜 大队部剑拔弩张 雨过天晴,二柱又来通知高翠兰到菜园子,叫她跟庄大爷一道去卖菜。高翠兰安排狄姑在家等着,自己赶紧去了。 来到菜园,见庄大爷正蹲在地头一把一把地捆韭菜,他旁边放着一个平板车,车上已经装了黄瓜、茄子、西红柿。庄大爷见她来了,叫她扶着车把,自己把捆好的韭菜抱到车子上。装好了菜,庄大爷道:“走吧,咱去麻湖集。” 高翠兰之前见也没有见过这种橡胶轱辘的平板车,可又不能说不会拉。只得把拉绳套在肩膀上,试了试。开始有些不好掌握平衡,好在车上的东西不重,很快适应了。因为轮胎是有气的,觉得好像车子在后面撵自己似的,走得挺快。 麻湖集离吴家庄只有三、四里地,高翠兰在这里被关过,也游过街,知道路,很快便来到街上。庄大爷找个地方让她停放下来。 今天是逢集,街上的人来的不少,可是买菜的不多。眼看已到中午,还剩下不少菜。高翠兰站在太阳下,一脸的汗水,有些着急,也学着旁边的人吆喝起来:“买菜了、买菜,刚摘下来的西红柿,鲜嫩的黄瓜,便宜了!”可是喊了半天,却没人来买。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庄大爷道:“看来不行了,今天不该下这么多菜,几个村卖菜的都来了。”他拿起菜筐,捡了一筐菜,端着走了。 不大一会儿,只见他拿了个新草帽回来,递给高翠兰,道:“他娘的,还不愿意换呢。要是在平常,我还不跟他换呢!”他叫高翠兰戴上草帽,道:“咱走吧。”高翠兰不禁问他:“这菜拉回去?”,庄大爷道:“你跟着我走。” 说罢,扶着车把,一块往东走去。来到街头,高翠兰看到北面有个门楼,门口挂着“麻湖人民公社卫生院”的牌子,庄大爷道:“进去。”二人进了院子,就听庄大爷喊道:“吴家庄的菜来了!”不大一会,果然来了几个人,围着车子捡起菜来。 有人问庄大爷:“几天没来了吧?”庄大爷道:“对,明天还不来。”那人道:“你想让我多买点?”庄大爷道:“不是,我说的是实话,明天不逢集呀。” 几个医生捡好菜,庄大爷也不称,只是看了看,这个五分、那个一毛的的收了钱,便让他们拿走了。那些来看病的人见医生都买他的菜,知道菜好又便宜,也跟着过来买,剩的菜很快一扫而光。 这时候,一个年纪大的医生走了过来,招呼道:“大庄,菜卖完啦?”庄大爷道:“你来晚了,刚被拾掇完。”那医生道:“其实家里也买了,可听着你来了,还不得出来看看,有了也得再买些!”庄大爷道:“谢谢了,后天再给你送来。” 那医生看着高翠兰道:“这是你孙女吧,给你搭把手来了?”庄大爷哈哈大笑道:“你仔细看看,人家都四、五十岁的人了,怎么会是我孙女呢?你还是医生呢,看走眼了。”那医生不好意思道:“哟——对不起。真是花眼了,没看清。” 庄大爷给那位医生道了别,二人走出卫生院。庄大爷道:“你也别介意。你就是显得年轻,别说他,我都看你像个小孩子似的。”高翠兰道:“您别跟着笑话我了。”便转话题道:“您跟这里的人恁么熟,咱不愁菜卖不掉喽。” 庄大爷道:“一回生、二回熟嘛,来的多了,他们也就认识我了。其实,你看街上那么多人,都是没活干,赶集凑热闹的。乡里人哪有拿钱买菜吃的?不像他们医生、教师,孬好有工资,可还想买便宜的。这生意不就做成了?”高翠兰道:“看来,卖菜也得有窍门?”庄大爷道:“什么窍门不窍门,动动脑子,总比拉回去强。拉回去也没法分,换成钱便是队里的收入。” 出了集,高翠兰道:“庄大爷,这空车还没重车好拉呢,不如您上去,我拉您走吧?”庄大爷道:“也好,不过,咱们先说好,这次你拉我,下次我拉你。你也四、五十岁的人,咱们谁也不准亏了谁。”高翠兰道:“怎么敢叫您拉我呢?”庄大爷道:“那就算了,咱们还是谁走谁的。”高翠兰只得答应:“好好好,按您说的,赶紧上去吧。”庄大爷这才上了车。 第二天上午,高翠兰打水回来,看见大队部的门开着,门前放着几辆自行车。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喊:“高翠兰,等你呢,快过来!”高翠兰心里有些紧张,答道:“好,这就来。”把水送到屋里,便去了大队部。 这是三明两暗的五间房。当门三间会议室,西墙上挂着“伟人像”,其余墙上也都贴满了标语口号。房子中间一张长桌案,四周摆着连椅。高翠兰进了门,见屋里已经坐着五、六个人,中间座位上是那个单组长。旁边坐着的人拿着笔,面前放着一个本子。高翠兰并不懂得,那是安排的记录人员。 单组长见高翠兰进了屋,对她道:“坐那边吧,我要问你话,你必须如实回答!”高翠兰点了点头,便在他对面的连椅上坐了下来。 单组长问道:“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高翠兰道:“干活去了。前几天在菜园里浇菜。中间两天下雨,没干。昨天拉架车跟庄大爷一起去买菜,今天不逢集,没叫去。” 单组长道:“看样子也像个老实人,可你为什么那么狡猾呢?”高翠兰吃了一惊,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问庄大爷去?”单组长一拍桌子:“问谁也不中,你到底多大年龄?”高翠兰听他还是追问自己的年龄,心想,自己都没法弄清的事,怎么回答? 正在犹豫。坐在单组长旁边的民兵营长见问的太没意思,道:“上次不是问过了吗,怎么还问她年龄?”单组长道:“你不知道,这里面有大问题。”他离了坐,来到高翠兰面前,背着手道:“上次是问过了,问的是你;但是,我这次又问了,问的是你们的住持,还有其他的女道士。明白了吧?快如实交代,到底多大年龄,怎么去的元妙观?” 高翠兰犯了难,知道反正是说不清楚,只得道:“我怎么好说呢,说了你也不信。你既然问了住持她们,她们说我多大,我就多大。”单组长道:“住持说你解放那年去的元妙观,不会错吧?”高翠兰点点头。单组长又道:“跟你一起的那个老东西说你十八岁进的庙,也不错吧?”高翠兰仔细一听,忙摇着头道:“不对。”单组长道:“不对?那就叫那个老东西过来问问,看谁说的不对?”他转脸叫民兵营长去喊狄姑。 民兵营长出了门便喊:“狄姑、狄姑。”见没人应,便骂了一句“真是个聋子!”便走了过去。其实狄姑已经听见,正在下床穿鞋。民兵营长来到她跟前,小声道:“单组长见过你们住持了,又在问高翠兰的年龄。”狄姑看着他,点点头。民兵营长故意咋呼一声“你给我快点”,先走了出去。 狄姑随后跟着进了大队部,她四处看了看,便挨着高翠兰坐了下来。单组长走到她面前,道:“叫你来,只问你一句话。那天在牛棚,说过的话还应该记得吧?”狄姑看着他,问道:“我说的话? 也许能记得。”单组长道:“你说高翠兰多大进的元妙观,到现在多少年了?” 狄姑随即答道:“噢,这个我记得。她三十岁进得元妙观,已经整整十八年了。”单组长道:“什么,你再好好想想?”狄姑想了一会,道:“对呀,不会错的。因为她到庙里的时候,听香客们说,全国要解放了。那是四九年,到今年整整十八年了,我觉着算得对呀?” 单组长骂道:“老东西,你上次可不是这样说的。民兵营长也在场,你说她十八岁进得元妙观,整整三十年了。”狄姑问道:“我这样说了吗?”民兵营长道:“你上次是这样说的。”狄姑道:“那就是上回说错了。本来脑子就不清楚,说颠倒了。”单组长呵斥道:“你是一贯装糊涂,滚出去!” 狄姑站起来嘟哝道:“人老了都糊涂,不是装的。我就不明白,老问她的年龄作啥,还看她年轻?” 单组长气急,恨不得上去跺她一脚。指着骂道:“真是个老不死的,满嘴胡扯,不看你年纪大,非收拾你不行。滚!”狄姑这才倚老卖老、哼哼歪歪地走了出去。 单组长坐回原位,一本正经道:“高翠兰,之所以要核实你的年龄,是因为你想隐瞒历史。虽然这个‘老东西’不说实话,但是也可以确定你高翠兰是快解放的时候去的元妙观。现在我问你:“你是怎样去的元妙观?”高翠兰不明白他的意思,道:“我一个人问着路,走着去的。”单组长道:“带了什么东西?”高翠兰道:“什么也没带。”单组长道:“没带发报机?” 高翠兰没听懂他的话,问道:“什么鸡?”单组长又一次拍了桌子,道:“你就别装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 这句话,屋里的人都惊呆了,目光一齐投向高翠兰。高翠兰也懵了,道:“什么特五特六的,我们在观里只知道修行,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单组长道:“你不要狡辩,我调查的清清楚楚,你去元妙观,还穿着一身军装呢,你说是不是?” 高翠兰忽然想起了那身军装,当时穿着它走到哪里,人们都会刮目相看。怎么现在却惹了麻烦呢?她坦诚地道:“我是穿着军装去的,怎么了?”单组长道:“只要承认就好。”他对旁边的几个人道:“你们没想到吧?正当解放前夕,国民党垮台之际,什么人能穿着军装到元妙观去当道士。这还要问吗,她不是潜伏的特务是什么?” 没有一个人吭声。 高翠兰看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盯住自己,知道事情不妙。便问一句:“我是穿着军装去的元妙观,怎么就犯法了?”单组长道:“你也不用解释,越图越黑。”他对身旁的人道:“这就是文化大革命的伟大之处,让我们抓到了隐藏很深的阶级敌人。这个案子不是一般的案子,要把她带到群专指挥部去,我还要直接向县里汇报。” 民兵营长见他这样就定了案,实在沉不住气了,道:“单组长,你也让她把话说完,这军装到底是怎么回事?”单组长道:“我说你阶级觉悟高呢,你还不明白,还想听她狡辩?”民兵营长压低声音对他道:“不是听她狡辩。既然她承认穿着军装进的庙,就应该问她在哪里当过兵,是个什么级别的特务,才好向上级汇报。” 单组长这才点头道:“也好。”便问高翠兰:“既然你已经承认穿着军装进的庙,那就老实交代,在哪里当的兵?什么职务?谁派你到大蓬山来的?你的上线是谁?下线是谁?具体有什么任务?搞了那些破坏活动?一一交代清楚。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明白吗?” 高翠兰虽然听不太懂这些话的意思,但他知道单组长是在想借军装的事谋害自己。想了想,随口答道:“明白。你让我先说哪一条?”单组长道:“你按照我讲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 高翠兰道:“没有的就不用说了吧?”单组长道:“什么没有?”高翠兰道:“比如你问我,在哪里当的兵,我没当过兵;谁派我到大蓬山来的?没人派我,自己去的。还有这‘上线是谁’,什么意思?” 那个记录员道:“上线,就是问你的领导。”高翠兰道:“明白了。上线是庄大爷,下线就是狄姑了。还有,你问我搞了哪些破坏?生产队里给我们饭吃,人总要凭良心的,怎么敢去搞破坏?” 民兵营长见善组长的脸拉得老长,指着高翠兰道:“一派胡言,你说没当过兵,怎么会有军装?”高翠兰道:“没当过兵就不能有军装吗?你们不提军装的事,我还不伤心;提起这身军装,我心里就特别难过。你们这是故意逼我呀!”说着话,新事、往事、辛酸事一起涌上心头,不由得大哭起来。 民兵营长觉得奇怪,单组长倒是来了兴趣。对旁边的人道:“看,戳到她疼处了吧?”又对高翠兰道:“哭什么哭,哭也没用,你必须老老实实交代!” 高翠兰哭一阵子,然后抹了抹泪,道:“那军装、是解放军给的。”民兵营长道:“解放军给你的,你还哭什么?” 单组长莫名其妙,道:“解放军怎么会给你军装?”他眼睛转了转,又问:“噢——难道你是解放军的逃兵?”高翠兰道:“这件事你们不逼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实在难以启齿。”单组长没听懂“启齿”的意思,忙道:“说的是呀,还有什么比当逃兵、当叛徒更羞耻吗?奇耻——大辱呀!” 高翠兰这时又气又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反问道:“什么逃兵?我讲过没当过兵,怎么会是逃兵?”单组长盯住她道:“咳——竟然耍起脾气来了。既然不是逃兵,那到底怎么回事,你总得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高翠兰刚才大哭了一场,那是真情的流露,可是现在要她说出军装的来历,她还真要动动脑筋,总不能说自己在山上一觉睡了一千年,衣服都糟化没了吧?她在哭的时候已经想着要编一个合适的理由。 于是慢慢道:“我家是丘城县高老庄人,父母年迈,只有我一个女儿,便招赘一个上门女婿,比我大了十几岁,是个呆子,不会干活。父母去世后,家中一贫如洗,那呆子也过不了缺衣无食的日子,居然去当了和尚。我在家又苦苦熬了几年,房子坏了,没法修。也看破了红尘,就想着还是出家为好,一了百了。后来打听到大蓬山有个女道观,便去投奔。没想到被人指错了路,跑到张公岭,剑锋山上去了。那里山高路险,连个人影也不见,在上面找不到了回头路,我爬出了山头,又遇到了山涧,一连七天七夜,累困了就睡,醒过来就爬,不知道摔了多少跤,都没有走出那座山。后来身体着实不行了,一脚没踩住,便从山上摔了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高翠兰想起当年在剑锋山上的情景,不免又“呜呜”哭了起来。 在座的人都被她的讲述所感染,连单组长的声调也变低了。他问道:“后来呢,是谁救了你?”高翠兰把眼泪擦干,长出了一口气:“后来大炮的声音把我震醒了,我哪里知道是大炮,就听‘咚咚’直响,整个山都乱动,以为要天崩地裂了呢。慢慢地爬了起来,还是想着下山才能活命。可是往身上一看,我也不敢相信,衣服挂得七零八落,衣不遮体,棉裤竟然也没了踪影。我该怎么办?即便下了山,也没法见人。这是我一生最难堪、最丢人的一幕,老天捉弄我呀。”她又哭了起来。 高翠兰接着道:“当时真不想活了,可是,死也不能这样死呀。我朝四周看了看,见山坡上有长得很深的山草,于是薅了起来,拔了好多,手都勒出了血。搓了些草绳,然后便用草绳把山草捆在自己的身上。这时候,我仔细听了听,大炮的响声没有了,却听见人的呼喊声,于是便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由于身子虚,头晕眼花,又惊又怕,一个劲地栽跤,爬着、滚着到了山下。刚掉到山下,就被几个当兵的抓了起来。” 高翠兰喘了口气,又道:“原来已经打完仗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解放军在打扫战场。当时围了好多男人看着我,我又羞又怕,瘫坐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那些当兵的还说我打扮的奇怪,是可疑分子。幸亏来了一位首长,对那些当兵的说,‘咱解放军就是救穷人的,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看她的笑话?’他叫人把我领到了卫生队。几个女当兵的给我擦了伤,还给了饭吃,又找了旧军装叫我换上。临走时还对我说,‘咱解放军就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赶快回家吧。’可我哪里还有家,就穿着那身军装去了元妙观。” 高翠兰讲完那套军装的来历,几个人都在同情高翠兰的遭遇,唯有单组长阴阳着脸。他心里在盘算,自己跑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调查到“穿着军装进道观”的这一重大特务嫌疑,竟然是这么一个结局。专门带人前来破案,以为一举就要立大功的美梦,就这样成了泡影?再者,开始给高翠兰扣了这么多帽子,如果听她一番话就这样草草收场,实在不甘心,也有损于自己的形象。他还要再追查下去。 单组长道:“听你讲的有鼻子有眼,故事很感人。可到底是真是假呢?我告诉你,特务是最会表演的,你刚才哭了几场,我们也受感动。但是,空口无凭,我们需要证据。一是人证,谁能证明你说的那些事是真的?特别是你说的那位首长,他叫什么名字?” 高翠兰道:“我当时吓得连看人都不敢看,只听当兵的喊他‘首长’,我怎么敢问首长的名字?”单组长道:“给你军装的那些人,你能找着她们给你作证吗?”高翠兰道:“这么多年了,我到哪里去找她们?”单组长道:“这就麻烦了,连一个人证都没有,我们能够相信吗?”高翠兰道:“不相信也没办法。叫我哪里找那些人,不是难为我吗?”说着,又哽咽起来。 这时,有一个发话道:“高翠兰,哭是没用的,关键要说实话。你说的张公岭那场战役,也是好调查的,起码当时卫生队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我们是会调查清楚的。但是,如果你说了假话,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你知道后果吗?”高翠兰道:“放心吧,如果没有这回事,任凭你们把我怎么样,我也绝不会喊一声冤!” 那人听高翠兰答应诚恳,就不再问了。单组长对高翠兰道:“还有物证,你说的那套解放军的衣服还在吗?” 高翠兰知道他成心不肯放过自己,便留了个心眼,故意问道:“这么多年了,还要那套衣服做什么?”单组长道:“看你说的,那套军装可是物证。即便有人证明给军装的事,但也不能证明是给你的呀?”高翠兰听他话外有话,道:“不是给我的,还能是给谁的?” 单组长这时心里似乎有了底,既然高翠兰说出‘这么多年了’,估计那套衣服早没了。于是满口官腔道:“你说的那些故事,我越来越怀疑。你穿的那套军装,到底是解放军的,还是国民党的,谁能知道呢?如果你现在拿不出那套军装,即便我们去调查,解放军本来就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送给穷人一件衣服,也是很正常的事,谁能保证不会有人拿这样的事情做文章、钻空子呢?” 高翠兰道:“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你的意思是,我要是没了那套军装,即便有人证,就再也说不清楚了?”单组长道:“哎,有这么个意思。”高翠兰道:“既然有这个意思,那我要是还留着这套衣服呢?”单组长道:“那还绕这么多圈子干嘛,赶快拿出来!” 高翠兰这时也不怕了,理直气壮地道:“不是我绕圈子,总得有个说法。你们也想想,作为一个女人,在我最无奈的时候,解放军给了我这套衣服,比救了我一条命还重要。这是我一生最难忘记的东西,我舍得丢了它吗?” 单组长没有想到,高翠兰这套军装还能保存下来,只得道:“没丢就好,没丢就好。”高翠兰又道:“叫我拿出来看看可以,但是你们不能带走。”说着,走了出去。 单组长看着高翠兰的背影,对屋里的人道:“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人物,听她说话,我觉得她有文化,不像穷苦人出身。” 不大一会儿,高翠兰便捧着一件叠得板板正正的军棉袄走了进来,放在单组长面前的案子上。单组长提起领口,叫大家看了看,有认识的道:“这是咱解放军的军装。” 单组长放下军装,叫高翠兰坐下来,问道:“我觉得你像有文化的人,是吧?”高翠兰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随口答道:“不错,也认识几个字。”单组长道:“你说你是穷苦出身,一个女娃家,怎么能起书?”高翠兰道:念什么书?我是在道观里学的。天天念经,那里的道士们孬好都认识几个字。”高翠兰的回答,让单组长终于泄了气,他恼羞成怒,抓起那件军装,往高翠兰面前一扔,没想到“啪”的一声,竟然甩出一件东西来。正是: 无形之狱实难躲 捕风捉影便是过 尽管百般费口舌 一不小心又惹祸 第35章 军装派生间谍案 铜镜冒出惹祸端 却说单组长没好气的把那件军棉袄朝高翠兰面前一扔,没想到“啪”一声,却从衣服口袋里摔出一件圆形的东西来,滚落在案子上。 高翠兰一看,是她一直珍藏在身边的传家宝——父母留给自己的一面铜镜。这也是从家中带出来唯一的宝贝了,她连忙走过去抓在手里。 单组长睁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东西?”高翠兰道:“我自己的东西。”单组长走了过去,道:“拿出来看看。”高翠兰道:“女人用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单组长道:“女人的东西我什么没见过,你也太会扯淡了吧?”硬是把铜镜从高翠兰手中夺了过去。 这是唐代的一面海兽葡萄纹铜镜,单组长哪里认识?他看了又看,如获至宝,道:“怪不得不让我看,居然有这玩意。”他递给大家叫都看看。问道:“你们见过吗?”一个个看后道:“没见过。”有人说是铁饼,有人说是个铜玩意。 单组长拿回那个铜镜,一本正经道:“别瞎猜了。我的警觉还是可以的。一开始就怀疑她是特务,你们还不相信。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他回过头来,喊道:“高翠兰,军装的事如何捣鼓的,暂时不提了。我且问你,这是个‘罗盘’吧?这么精致,可能还是个军用的呐。你怎么解释?” 高翠兰迷糊了,问道:“什么‘罗盘’,罗盘是干什么的?”单组长道:“就知道你会装。罗盘是干什么的,你还不知道?那我告诉你,罗盘是——”其实他自己没见过罗盘,也弄不清罗盘的真正用途。只是凭想象道:“听说是测量方向的吧?——如果你不是间谍特务,一个普通百姓,怎么会带着这件东西?” 高翠兰哭笑不得,只得对他道:“那不叫‘罗盘’。那是一面镜子,留我梳头、洗脸照面用的。”单组长一听,哪肯相信。道:“镜子?镜子我见过的太多了,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镜子。大家说说,你们认为这是镜子吗?” 民兵营长从他手中拿过那面镜子,翻、正看了看,试了试,道:“这还真能照出人影。”旁边的人也都好奇地争着看。 高翠兰道:“再看,也是一个铜镜。还骗你们不成?这是家中唯一留给我的一件东西,一直带在身边。现在干活舍不得用,藏这件衣服口袋里放着的。快还给我!” 单组长冷笑道:“还给你,说的轻巧?”他夺回了那面镜子,道:“谁敢说这是个镜子?哪有用铜做镜子的?我觉得不像。”他用手在铜镜钮上抠了抠,道:“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机关呢?算了,咱也弄不懂,带回去给领导审查审查再说吧。” 高翠兰见他把铜镜装进自己的口袋,不肯愿意。站起来道:“那就是个镜子,你不能带走!”单组长道:“是镜子不是镜子,你说的不算。我再跟你讲,即便它就是个镜子,也是封建社会留下来的,属于‘四旧’,懂吗?也得砸毁它。” 高翠兰听说要砸毁它,心里着急,道:“你不能砸毁它,那是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说着话,走到单组长跟前,伸手要讨回那面镜子。单组长恼羞成怒,推了高翠兰一把,呵斥道:“滚。再闹,把你带到群专指挥部,你还不知道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民兵营长看到这种情况,忙把高翠兰拉了出去。 等民兵营长回到屋里,单组长继续开会:“今天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高翠兰这个人绝非一般道士,非常狡猾,问题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要从阶级斗争的高度去看待,去认识,去分析,去理解。” 他掏出那个镜子道:“我可以告诉大家,这件东西即便不是罗盘,就像她说的是一面镜子,但也不是一般的镜子,你们也看到了,上面有多少密码。我分析应该是一个接头、联络、显示身份的的信物。不然,为什么把它保存的这么秘密?为什么看到镜子掉出来她那么惊慌失措?如果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镜子,为什么死活不让我们带走?这里面可以说是疑点重重。看起来军装只是个假象,这个镜子才大有文章。当然了,我们还要通过调查,才能真正揭开她的假面具。我明天就到县里去,找人审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另外,还要去找那几个道士,进一步调查她在道观里情况。” 他看了看坐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大队书记,道:“吴书记,你们的任务也很艰巨,要监视高翠兰的一切行动。这个人绝对不简单,看住她,看有没有人跟她联系。”吴营长接话道:“好,我今天晚上就派两个民兵睡在这里,轮流值班。明天也不叫她去集上卖菜了。” 单组长点头道:“好。”可转念一想,忙打着手势道:“不,还让她继续去卖菜。她到集上,不更容易与人接触吗,不更容易暴露吗?放长线钓大鱼,怕什么?” 他又问吴营长:“你们那个看菜园的人怎么样?”吴营长道:“跟你说过了,他是老党员,打过鬼子的。解放前就入党了,还信不过?”单组长道:“那就好。让她盯紧了。只要发现异常情况,只要有人跟她联络,你立即向我汇报。” 这场疑点重重、气氛紧张的“堂审”终于结束了。送走了单组长,那位上了年纪的大队书记对吴营长道:“没见过这样无事生非的。让他们把人弄走算了,不是给咱添麻烦吗?咱们担不起这个风险!”吴营长道:“可别这么说,现在他吃香的很,先照他的意思办吧。” 吴营长晚上找到庄大爷,把监视的任务交给了他。 第二天下午,吴营长到大队部打电话,接通了单组长,汇报道:“你的判断能力太神了。今天庄大爷卖菜回来就跟我讲,果然有两个人盯住高翠兰,一直跟到卫生院。因为庄大爷始终没离步,他们暂时还没有联系上。” 单组长问道:“什么样的两个人?”吴营长道:“反正鬼鬼祟祟的。你想想看,这么热的天,两个人一直保持一定距离盯住她,又不买菜,不值得怀疑吗?”单组长道:“是呀、是呀,那个老党员警惕性很高。叫他继续监视,如果再发现这种情况,要给他们留个接头的机会,明白我的意思吗?”吴营长道:“明白了。”接着又问:“高翠兰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你问了没有?” 单组长支支吾吾:“噢,问是问了,都说不太清楚。反正是个古怪东西,我怀疑还是与她的身份有关,以后会弄清楚的。” 单组长放下电话,非但不高兴,反而心里疙疙瘩瘩。因为他并不放心吴营长找的那个老党员监视高翠兰,今天自己也特意安排了两个群专指挥部的人去跟梢。所以电话里听吴营长说有两个人盯着高翠兰,应该是自己派的人被老头发现了,闹成“窝里斗”。于是,把那两个民兵喊了过来。一个瘦高个,外号却叫‘老肥’;一个矮胖,人偏喊他‘大个’。 单组长问道:“你们上午回来跟我讲,没发现什么情况?”二人道:“没有。”单组长道:“可是那个卖菜老头却发现了问题。”二人感到惊奇,一起问:“什么问题?”单组长道:“他发现有两个人盯住高翠兰——是不是你们俩?”老肥道:“你叫我们看住高翠兰,我们就一直死死的盯住她。谁顾及那老头?” 单组长一听,心里明白了。生气道:“你们两个人非得凑在一起干嘛?离他们那么近干嘛?眼瞪那么大干嘛?要是真有特务来接头,瞧你们那个熊样,准给人吓跑了。你们对斗争艺术一点也不懂,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走吗?要是在战争年代,非被自己人干掉不行!” 两个人被骂得不敢吭声。单组长突然又转换腔调道:“好了,也不能怪你们,因为没有经验。下一次你们两个要分开,离得远一点。不要只盯高翠兰,还要观察周边可疑的人。等真正发现情况,再合兵一处,该问的问,该抓的抓,这就要看你们的眼色了。另外,关键时候,也得学学电影里的,不能光瞪着眼瞅人,也得换换衣服、买点东西什么在手里拿着,我们可以怀疑一切,但绝不能让别人怀疑你们。” 两个人听得晕乎乎的,如同当上“地下英雄”一般。大个道:“单组长,买什么东西好呢?”一句话问的单组长生气了,道:“还要我教你们吗?这叫随机应变,懂吗?”大个道:“知道。可是,我们没钱呐。”老肥也道:“我们抽到指挥部快两个月了,一分钱不发。连买包‘大丰收’的钱都没有,晚上还得看那些蹲学习班的人。” 单组长没想到抽来的人也敢跟自己讲“价钱”,但是他还是压住了火。道:“公社现在哪有钱?已经跟你们各个大队讲了,抽来的人要给一些补助。你们回去会有的。不要有什么顾虑——嗯!”两个人只得答应着走了出去。 又是一个逢集,高翠兰同庄大爷依然在集上卖菜。这天天气闷热,高翠兰站在街旁的台阶上,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把草帽摘了下来,拿在手中搧风。她满脸绯红,额上的乌发被风吹得飘逸潇洒,比平时多了几分姿色,惹得过路的人禁不住多看两眼。 这时,一个白白净净、瘦高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站到高翠兰身旁,操着南方口音问道:“同志,你是哪个生产队的?”高翠兰正仰着脸搧风,吓了一跳。转脸看时,见是问自己,随口答道:“噢——吴家庄的。”那人道:“每天都来卖菜吗?”高翠兰道:“对,逢集就来。我们的菜可新鲜啦,刚从地里拉过来的。你要什么,尽管挑。”那人道:“我不买菜,我是外地的。我们那里正在‘夺权’呐,两派打架,工厂停工了。家里人怕我跟着打砸抢,叫我到乡下来躲躲。” 高翠兰不知道他说这些干嘛,没有理会他。那人又道:“今天在这街上转转,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有你这样的人。”高翠兰转脸问道:“我怎么了?”那人道:“没怎么,我只是说你比较出众呀!”高翠兰道:“要是不买菜,就别打岔了,你的口音俺也听不懂。” 那人却没有走的意思,看着高翠兰的胸部,依然搭讪:“你怎么不戴毛主席像章哪?太落后了。是不是没有呀,我送你一个好不好?”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手帕,上面订着两个毛主席像章,问高翠兰道:“你看看,想要哪一个?” 见高翠兰头也没扭,便把像章举到高翠兰面前,道:“这是非常时尚的,他们想搞也搞不到。捡一个吧?”高翠兰摇摇头,用手挡了过去。那人道:“怎么,不好意思是吧。那我给你捡一个啦?” 高翠兰根本没有搭理他,可他依旧自作多情。从手帕上摘下一枚像章,递给高翠兰道:“你看,这个怎么样?”高翠兰忙推开他的手道:“你怎么这么啰嗦呢?”那人一本正经的道:“怎么,难道不要?” 高翠兰是个不懂政治的,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当没听见。那人却道:“别不好意思了,来,我给你戴上吧。”说着,就要朝高翠兰的胸上戴。高翠兰急了,再次用手推开他,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又不认识你,怎么老缠着我呢?”那人仍然啰嗦:“嗨嗨,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说着,又要往高翠兰身上戴。高翠兰左躲右闪,躲到了路旁,那人始终不肯放过她。 这时候,已经围好多人观看。庄大爷正要发话,只见从这个外地人背后走出来两个年轻人,上前扭住了他的胳膊。外地人喊道:“你们干什么?”二人道:“跟我们走一趟。” 外地人瞪眼道:“你们干什么的,凭什么跟你们走?”二人道:“不要问,跟我们走就知道了。”说着,拉着他就走,尽管那个外地人挣扎着大喊大叫,还是被两个小伙子拉走了。 庄大爷骂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高翠兰惊魂未定,正庆幸自己摆脱了那个人的纠缠,忽然又窜出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正是老肥跟大个,来到高翠兰面前,老肥对她道:“对不起,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高翠兰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大个道:“我们是群专指挥部的,告诉你吧,我们已经监视你几天了,终于发现了问题。快走,免得我们动手!” 高翠兰道:“你们发现什么问题了,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正在给生产队卖菜呢,哪儿也不去。”老肥道:“别装没事了。还卖菜呢,跟我们走!” 两个人正要出手拉高翠兰,庄大爷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挡住高翠兰。对二人道:“大白天的,一街两巷都是人,你们也敢抢人?”老肥道:“你这个糟老头,说什么话?我们在执行任务,你是个干啥的?” 庄大爷道:“你们在执行任务,老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告诉你,老子八辈的贫农,共产党员,拉过游击打过鬼子,我现在也是在执行重要任务。”他指着高翠兰道:“实话告诉你,她是我监视的对象,这也是大队交给我的政治任务。你们要带走这个人,得问问我同意吗?” 两个人用眼瞪着庄大爷,大个嘲笑道:“还得你同意,你算老几?打过鬼子有什么了不起,打过鬼子的也有反革命。我告诉你,我们是民兵指挥部单组长亲自派来的。”老肥指着高翠兰道:“她牵涉的是一件特务大案,你不要老糊涂了,跟阶级敌人站在一起。”大个道:“别跟他啰嗦,带走!”说着,一把将庄大爷推了个趔趄,拉着高翠兰要走。 庄大爷幸亏扶柱了小板车的车帮,此时他又气又急,猛然看到车上有一把割韭菜的镰刀,顺手拿起,大喊一声:“老子跟你们拼了!”举刀就砍。二人一看老头要拼命,丢下高翠兰,拔腿就跑。庄大爷故意追了几步,骂道:“奶奶的,哪来的狗崽子,竟敢欺负老子。当年鬼子来老子都没怕,会怕你们?”吓得两个人比着看谁跑得快去了。 街上的人看他们两个跑远了,过来安慰庄大爷。庄大爷道:“你们都看到了,刚才他们抓那个人,咱不知道原因,也怪那个人不自尊。可是我们老老实实卖菜,谁招惹他们了,又要抓我们的人。他一个女的,我能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带走吗?” 有人问:“他们那么横,是哪里的?”庄大爷道:“说是什么指挥部的,咱哪知道?”有人道:“群专指挥部的,那可要小心了。”又有人劝道:“还卖什么菜?赶快回去吧。”庄大爷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才不怕他们呢。”正是: 捕风捉影抓特务 其实中间有阴谋 老头大义不糊涂 挺身拔刀助无辜 第36章 盯梢抓了接头人 翠兰被冠特务名 正说着话,只见刚才跑的那两个人领着单组长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戴红袖章的。 原来单组长听到手下给他打电话,说发现有人跟高翠兰接头,他就带着两个人出来了,想亲自看看这场自己导演的好戏。 麻湖集本来就不大,群专指挥部离街也不远。刚到街头,就看到两个民兵押着那个外地年轻人吵吵嚷嚷地走了过来。单组长问道:“怎么就抓一个人,那个女的呢?”一个押解的民兵指着那外地人道:“你看看他,这个人疯狂地很,到现在还回头看呢。我们两个人都弄不住他,哪能一下子抓俩。后面有老肥跟大个,他们抓那个女的。”单组长道:“不要怕他狂。回去给我关起来,给他弄点‘小灶’尝尝,先灭了他的威风!”二人答应,便押着那个外地人走了。 单组长没走几步,便看到老肥跟大个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连头也不抬。单组长觉得奇怪,喊道:“老肥,大个,你们干什么,人呢?”两个人一愣,这才停下来。单组长问道:“你们怎么不抓人,瞎跑什么?” 老肥气喘吁吁道:“还、还抓人呢,差点被人宰了。”大个也道:“要不是跑得快,命都没了!”单组长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气势汹汹道“翻天了。谁这么大胆,敢吓唬你们?”老肥道:“什么叫吓唬?那刀都举到我们头上了,不跑就没命。”大个指着道:“就是那个卖菜的老头,恁大的脾气。他带个镰刀,吓死我了!” 单组长觉得事情有些复杂,又问:“要抓的是那个女的,你们惹老头干嘛?”老肥道:“谁惹他了?我们就是要抓那个女人,他拦住不让抓。”大个道:“还说自己是打过日本鬼子的呢,他也在执行任务。”单组长皱起了眉头,一咬牙道:“走,看看去。”便带他们走了过去。 高翠兰看单组长来了,低声对庄大爷道:“那个单组长来了。”庄大爷道:“不用怕。” 这时,围观的看刚才闹事的两个人搬了兵,气势汹汹回来了,都站在了一边。庄大爷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站在车子旁边,咬住烟袋点他的烟。 单组长问道:“老头,你就是那个吴家庄的庄大爷吧?”庄大爷直到点着了烟,才点点头。抽了一口烟,问道:“你想要茄子还是要韭菜?便宜了。” 单组长装作没生气的样子,走到车子跟前,看见了那把镰刀,正要去拿。庄大爷眼疾手快,伸手抓在手中,道:“这东西不卖,是我割韭菜用的。” 单组长没想到老头这么机警。看他手中紧握着那把镰刀,烟也不吸了,从嘴里拿下烟袋在镰刀上磕灰,磕出了一溜烟火。单组长不自觉的朝后退了几步,站稳之后,指着他手中的镰刀道:“你卖菜怎么还带着这玩意?那可不好。”庄大爷道:“怎么,镰刀怎么不能带了?我割了韭菜,顺便放车子上。还真巧,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单组长问他:“派什么用场?你这么大年纪了,在大街上也拿着它吓唬人?”庄大爷道:“吓唬人?要不是他们欺负我,我才不吓唬人呢。”单组长道:“谁平白无故的欺负你?”庄大爷指着老肥和大个道:“就你身边的两个。别装了,你们自己说说,要不是我扶住这个架子车,一准把我推栽倒了。我这么大年纪,你们想要我的命呀?幸亏我看到车厢里有这把镰刀,要不,白受他们欺负了。”老肥道:“谁欺负你?是你自己没事找事,应该的!” 庄大爷指着他对单组长道:“你看他那个熊样,是不是欺负人?他把我推栽倒,还说是应该的。告诉你们,不管是谁来,我也不怕。老子是八辈的贫农,打过鬼子的老党员,旧社会受人欺负,新社会我怕谁呀?” 单组长看他倚老卖老,知道不能来硬的。对他道:“你拿着镰刀在大街上乱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伤着人,别说你是老贫农,你就是个国家干部,谁也救不了你!”庄大爷道:“你说这话就不公平了。大家都在这里看着呢,让大家说说,他们两个大白天抢人你不管,他们把我推倒了你也不问,我拿镰刀怎么啦?我拿镰刀是是为了保护自己,难道犯法吗?看你像是个当干部的,怎么能颠倒黑白哪!” 庄大爷身旁的人议论道:“就是,这么多人看着,怎么能随便拉扯一个女的呢?”也有人道:“不管怎么说,推搡老年人是不对的。” 单组长看现场围的人多,强忍着怒火,耐心地道:“庄大爷,你误会了,他们两个根本不是抢人,是在执行任务。刚才发生的事情你应该知道,那是一个外地人,居然来跟这位姓高的道士联系。我们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就是要带他们到指挥部里去问问情况,你千万不要误会。” 庄大爷道:“那个外地人确实不像话,本来不认识,却来纠缠一个女的。大家都看不顺眼,你们带走就是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谁也没说什么。可这跟姓高的有什么关系,她想躲都来不及,你们抓她干什么?你说要问问情况,在这里不能问吗,干嘛非硬要带走?” 单组长指着高翠兰道:“你根本不了解她,这个人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她本来就是专政对象,又牵涉到一桩特务案件。现在出现的这个外地人,我们怀疑他们之间有着一定的联系,说不定他是来接头的。不然的话,麻湖集这么多的人,他为什么只盯住了她,跟她联系?” 现场的人听他这么一说,眼睛都转向了高翠兰,又议论开了:“看不出来,居然是个女特务?” 高翠兰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你们不要听他乱说。我原来在大蓬山修道,庙门都没有出过,他说的特务是什么东西我都不明白。刚才那个人硬缠着我,说话也听不懂,我怎么会跟他有联系?”她指着单组长道:“这个人一直在诬陷我,他还抢了我的一个铜镜,那是爹娘传下来的,我身边唯一的一件宝贝。”说着,哭了起来,全场一片哗然。 单组长看群众情绪有所波动,壮了壮胆,道:“你们不要信她胡说八道。她说的铜镜,我想问问大家,你们普通人家里有吗?”没有人答话,他继续道:“大家肯定没有,这就说明她不是一般人。其实她在掩耳盗铃,转移目标,蒙蔽大家。我怀疑她说的这个铜镜就是跟特务联系的一个信物,现在已经被收缴了,其实是个罪证。所以必须要把她带走,跟那个外地人一起审讯,才能弄清楚他们的真相。革命的同志们,咱们要擦亮眼睛,绝不能让阶级敌人蒙混过关。你们说是不是?” 这时,也有人喊 “是”。庄大爷指着单组长道:“你不要煽风点火,我不知道什么铜镜不铜镜。刚才那个外地人来,我看的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他拿的是毛主席纪念章,说要赶时髦,一个劲的要给她戴上,你怎么能说是特务接头呢?” 单组长听了一愣,但他立即回过神来,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把她带走,两个人分别一审,一切不就都明白了吧?”庄大爷道:“不行,她是大队交给给我监视的人,不经过我允许,谁也不能抓她。” 单组长严肃地道:“你口口声声是老党员,站的什么立场,你是监视她还是保护她?”庄大爷理直气壮道:“我们书记和营长说了,不光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还要保护她不出问题。” 单组长道:“你说的我明白。你们书记、营长是这样安排你的,是吧?”庄大爷道:“对。”单组长道:“你知道你们书记、营长是谁安排他们的吗?”庄大爷摇头道:“我管谁安排的呢,反正我就听书记、营长的。”单组长道:“他们也是我亲自安排的,而且还是在你们大队部安排的。明白吗?” 庄大爷看看单组长,道:“明白了明白了。可是俗话说,隔山不打鸟。我只认识我们的书记、营长,也只能听他的;我不认识你呀。” 单组长简直忍无可忍,但还是勉强又咽下一口气,道:“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带走她,我肯定会跟你们书记、营长打招呼的,我劝你不要再干涉我们的行动了。”庄大爷道:“要是这么说,事就好办了。” 单组长以为他同意了,夸奖道:“还是老党员,警惕性高,觉悟也高。”庄大爷道:“我的意思是这样,你还是先跟我们书记、营长打个招呼,叫他们跟我讲一声,然后你们再带走。这样,我就没有责任了。不然的话,我怎么向书记、营长交代?” 单组长气的咬牙切齿,没想忍到这个份上,老家伙还是这么顽固。他实在沉不住气,大喝一声:“带走,不然一起带走!” 庄大爷只顾跟单组长理论,没想到老肥已经偷偷地走到他身后,上去夺下他手中的镰刀。庄大爷哪肯罢休,不顾一切地想要抓回来。两个人互不相让,打得不可开交,吓得街上的人纷纷后退。老肥挥舞着镰刀边打边走,然后瞅个机会,一转身跑了。庄大爷哪能追上,只跟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回头一看,高翠兰已经被人架走了。 庄大爷气喘吁吁转了回来,骂道:“活土匪,真是活土匪。”他气愤不过,大声喊了起来:“抢人了,青天白日抢人了,麻湖集还有王法吗?”街上的人都看着他,有人劝道:“胳膊拗不过大腿,你恁么大年龄,也别气了。”也有人道:“跟他们讲什么理,他还要连你抓呢!” 庄大爷气得直喘粗气。还有人问道:“这个女人真是特务吗?”庄大爷道:“什么特务?她就是个道士。现在不是不让信教了吗?在我们生产队里,叫我看着她干活。这个姓单在没安好心,三番五次去找她的麻烦。刚才你们没听说吗?姓单的抢了她的宝贝铜镜,还诬陷她是特务。不论怎么说,道士也是人呀,哪有这么欺负人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行,这事不能算拉到,我得去找他们。” 一个认识的老头拦住道:“老哥,别太固执了。你一个人找他们有什么用,弄不好还得挨顿揍。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要想找他,你赶紧回家搬兵,叫你们书记、营长来找。”庄大爷想了想:“对呀,他们叫我看着的人,眼睁睁地抢走了,我得回去跟他们讲。”于是菜也不卖了,拉起板车就走。 庄大爷回到村里,先找到吴营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吴营长吃了一惊,立即跟庄大爷一起来到吴书记家。庄大爷把前后经过又说了一遍,吴书记也十分气愤:“上次在大队部,他故意找茬,就要把这个姓高的带走,我觉得他没安好心。”吴营长道:“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 吴书记问吴营长:“你说怎么办吧?”庄大爷道:“还能怎么办?再怎么说,高翠兰也是咱们村里的人了,不能任人欺辱。我是出不了这口恶气,组织咱们的人,找他讲理去!” 吴营长想了想,道:“这样不好,现在牵涉到他们抓了一个外地人,正借口破获间谍特务案件,才带走的高翠兰。您跟他吵几句无所谓,如果我们带着人去闹,那就是政治事件了,等于往他枪口上撞,咱们占不着理。” 庄大爷一心想着带人去大闹一场,没想到吴营长不同意。他问书记、营长:“那你们说怎么办?”吴营长道:“您不要着急,这个特务案肯定是假的,我们心里都有数。这样,我已经想好了,我先打个电话,就说您庄大爷回来后,经过组织批评,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去跟他赔礼道歉呢。” 庄大爷气的撅着胡子道:“你胡说什么,谁给他赔礼道歉?”吴营长道:“怎么听不明白,这不是借口跟他打个招呼吗。不然我怎么能说上话?你就是真要去,他会叫你去吗?”庄大爷道:“那——你啥意思?”吴营长又道:“顺便探探他的口气,问问他审的怎么样了,然后再表个态。” 庄大爷冷冷地问道:“表什么态?”吴营长道:“坚决支持单组长的革命行动,我们村里出了特务,全体干部群众都非常震惊。如果能证明这个人是间谍特务身份,首先让我们吴家大队拉回来批斗。但是,如果不能证明她是特务,千万不要打残了,我们还要把她拉回来继续劳动改造呢。” 庄大爷这才道:“明白了,你是圈着弯给他个警告?”吴营长道:“给他提个醒,防止他胡作非为。然后我再到指挥部去。那里有咱们大队的几个人,问一下情况,到时候见机行事。实在不行,我就去找马主任,看他怎么说话。”庄大爷只得叹气道:“咳,我本想带人闹他一场的,照你这么说,那就算了。这事就交给你办,我在家等消息。” 吴营长立即赶到大队部,打了几处电话找单组长,又托接电话的熟人到处找,可是都找不到他的人。只得骑自行车赶到了公社。 再说单组长把高翠兰带回指挥部,这里本来是一所小学,学校搬走了,老房子没拆。指挥部加高了墙头,稍加修整,临时设在这里。 在后院的角落里找一间小屋。这是原来住校老师自己盖的房子,又矮又小。把她单独关在里面。叫大个在门口看着,自己去看那个外地人审的怎么样了。 指挥部专门关人的屋子里,那个外地人已经被绑在了椅子上,垂下了头,紧闭着双眼。单组长看他衣服上有血痕,脸部也带着伤。便上前试了一下他的鼻息,骂道:“你们几个憨货,怎么打这么狠?” 一个拿着黑红棍的民兵对单组长道:“这个人不经打,才几棍就睡地上不吭声了,我才把他弄起来捆椅子上的。”单组长道:“光知道打,问到口供没有?”那民兵道:“屁口供,他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你不要先给他点颜色看看吗?” 单组长站起来对屋里的人道:“行了行了,不能再打了。没有口供打死了怎么办?等他醒过来先问口供。无论如何,得想办法问出他是怎么当上特务的。”屋里的民兵道:“是!” 单组长又来到关高翠兰的那间小屋,大个给他开了门,他拉亮灯,见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席。高翠兰正盘腿坐在那张破席上,紧闭两眼,双手合十,似乎在念经。 单组长叫大个搬两个凳子过来,放在屋里,然后把他带到门口,嘱咐道:“我在这里审这个女特务,涉及秘密,你就在这外面看着,无论谁来找,都不要开门,也不要讲我在里面。”大个道:“明白。” 单组长关上了门,进到屋里,对高翠兰道:“男的跟女的就是不一样,女的还是要照顾的。那个男的拉回来已经打个半死了。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叫人动你一手指头。过来吧,坐板凳上说话。”高翠兰没有理他,继续念经。 单组长却没生气,坐在了她对面,道:“看你细皮嫩肉的,我也觉得怪可怜。其实你不知道,我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我才不想难为你呢。你自己过来,还是要我抱你过来?” 高翠兰一听这话,猜想他要耍流氓。冷静地道:“我们修道之人,都懂得顺其自然,想得开。本来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你想要我的命,贫道也只能以死相拼。” 单组长两眼贪婪地盯着高翠兰,狞笑道:“嗨呦,小美人还会发飙哩。瞧你说的什么话,我要你哪里不好,为啥非要你的命?”高翠兰没听懂他的话,理论道:“你是个当官的,本应该为老百姓做点好事,可你却三番五次、无中生有地栽赃一个无辜的人,不是想害我是干什么?” 单组长拍手道:“说得好。你还自称无辜的人?那我也告诉你,自从你谎报年龄欺骗我,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叫谁看,你也顶多是十八加十八,三十多岁的年龄,非说自己年龄大。你表面装得老实温柔,背地里却反动透顶。不仅伪装的好,而且善于演戏,反正你们搞间谍的都会这一套。其实你不但年龄假、身份假,说不定你性别也假呢!” 高翠兰听出他弦外之音,简直不可理喻。联系他说的上一句话,“我要你哪里不好,为啥非要你的命?”才明白这个无耻之徒的卑鄙目的。他是想从精神上先摧垮自己,然后屈服于他,任他胡作非为。想到这里,怒不可遏,睁开眼睛骂道:“畜生,简直是个畜生。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无耻之徒!” 单组长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嬉皮笑脸道:“还骂我呢,不信,你敢让我看看吗?”说着,走上前来,把手伸向高翠兰的胸部。高翠兰没想到他这样无耻,惊慌地的向后退时,突然右手在墙根上碰到个东西,转脸一看竟是一块砖头。再也顾不得其他,抓起来朝单组长砸了过去。只听单组长“啊”了一声,栽倒在地。正是: 修道坐禅几百年 走出庙门两重天 不怕魔鬼闯心头 竟见禽兽在眼前 第37章 黑屋内原形毕露 舍性命奋力反抗 却说高翠兰抓起一块砖头,朝单组长砸了过去,单组长吓得“哎呀”一声,只顾歪着头向后退,却被凳子绊倒,摔了一跤。高个在门口听到单组长的喊声,猛然推开了门,问道:“怎么回事?” 单组长赶紧爬了起来,指着大个骂道:“混蛋,谁叫你开的门?”大个道:“我听你们打架了呢?”单组长道:“跟谁打架?只是凳子绊着了,快关门。我怎么告诉你的,不准随便开门,记住没有?”大个只得答应着,关上了门。 单组长回过头,见高翠兰站了起来,抱着膀子躲在墙角,指着骂道:“你个臭娘们,竟敢谋害革命干部,真是活腻了。看我怎么惩治你!”高翠兰道:“这是老天爷的旨意,给我一块砖头惩罚你。要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单组长哈哈笑了起来,拉起凳子坐下道:“今天遇到鬼了,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鬼话。我们是造反有理,你这叫害人有理?”高翠兰道:“不是害人有理,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道德经云,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单组长又笑起来,道:“我说你不简单吗?果然一套一套的。你拿砖头砸人,居然还满口道理。我给你定个老牌间谍特务,也不过分吧?”高翠兰道:“给我定什么罪,那是你的事。与我什么关系?”单组长道:“笑话,给你定罪,怎么会与你无关?”高翠兰道:“你是无中生有。与我有关系吗?”单组长道:“一旦定了罪,那与你就有关系了。”高翠兰道:“你定的罪,是‘莫须有’。对于生死,我们出家人早就看得明白。”单组长道:“嘿嘿,莫须有?只要那个跟你联系的外地人醒过来,张嘴一句话,还什么‘莫须有’呢, 那就是‘真正有’的铁证了!” 高翠兰鄙视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呸”了一声。单组长又摇头晃脑道:“而且最后我还会让你自己承认罪名,你相信吗?”高翠兰道:“别做梦。无中生有的事,打死我也不会承认。”单组长道:“我就会治那些打死都不承认的,特别是你这样的女人。” 他看高翠兰歪过头去,没有理他。自己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发明一个办法,可以说百试百灵。上一次,一个当权派的老婆,来到时候比你还硬气呢。没想到不过五分钟,实在受不了,叫她说什么她就得什么。” 高翠兰依旧没有吭声。单组长继续道:“你不是不怕死吗?其实也不让你死。像你这花容月貌的,死了多可惜。你看到上面这个小窗户吗?”高翠兰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后墙的上面果然有一处透亮的地方。由于屋子小,可能盖房子时出于安全考虑,也或许是为了省钱,在靠上面的地方留一个四方的窗洞,用两根木棍插在里面作为遮拦。与其说是窗户,不如说是通风口更为确切。 单组长指着窗口道:“就是那上面的两根木棍,不要多粗的麻绳,你见过纳鞋底的吧?对,就是纳鞋底那样的线绳就行了。上面先把线绳分别搭在窗户里的两个木棍上。下面呢,下面就有些麻烦了,不过非常精彩。要不要我先说给你听听?”高翠兰看也没看他一眼。 单组长道:“下面就得委屈你了,先把你的两只手捆到后面去,扒掉你的上衣,漏出你的双乳,再用那两根线绳分别系住你的两个奶头。然后拉住另一端,把那两根线绳通过木棍向上拉紧、拉紧、再拉紧。这时候,你会感觉到两个奶头开始疼痛,不由自主地跟着绳子往前走,当你走到墙根,不能再走的地方,绳子还在继续往上拉,怎么办?你会自觉地把脚欠起来,脚趾头点地,脚后跟抬起、抬起、再抬起,到了你几乎站不稳的时候,就是要达到的高度,绳子便会拴在那两根木棍上。姓高的,你能坚持五分钟吗?” 高翠兰听了这闻所未闻、惨无人伦的酷刑怪招,不由得浑身打颤。他咬紧牙关,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已经抱定以死相拼的决心。 再说关押那个外地人的审讯室里,单组长安排任务后,几个民兵看那外地人被打的老是醒不过来,心里着急,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外号叫王傻的道:“你们怎么能往他头上打呢?就那一棍,就完蛋了。单组长交代要口供呢,他死了怎么办?”几个人就追问是谁打的头,闹了半天,没有一个承认的。 老肥这时也在屋里,对王傻道:“没事的,你没看过电影吗?去端盆水来,朝他头上一浇,就会醒过来。” 王傻果然去端了水,老肥接过来,猛地朝那人脸上泼了过去,那人果然浑身抖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想抬头,可是没有抬起,只听他咿咿呀呀哭了起来,似乎边哭边喊道:“姑妈、姑妈------” 王傻高兴地道:“醒了、醒了,好像在说什么?”老肥仔细听了听,道:“好像是喊姑妈。”便伸过头去,问那个人道:“你在喊姑妈,街上那个人是你姑妈?”那人并不理他,只顾喊“姑妈”。老肥又问道:“你姑妈是谁呀?” 那人终于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有气无力道:“你们找马、马上威。”老肥听他说出这个名字,有些吃惊,问他道:“你说谁?”那人又重复一遍:“马——上——威。” 王傻问老肥:“马上威是谁?”老肥小声道:“是咱们公社革委会主任,一把手。”王傻道:“我的妈呀,他喊咱们一把手干啥?”老肥也觉得奇怪,问那人:“你是外地人,怎么知道我们公社马主任的名字?”那人微弱的声音道:“姑妈——姑父。” 老肥已经听他说出了“姑父”两个字,还有些不相信。再次问道:“你说马、马主任是你姑父?”那人慢慢点点头。老肥又问:“真的吗?”那人又点了点头。 这时,大家都围了过来,吃惊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个人放下手中的黑红棍,道:“不是我打的。”说着,连忙走了出去。老肥对王傻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单组长汇报。”也跑了出去。 不知是谁认识在街上被抓的这个外地人,传递了消息,这时,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妇女慌里慌张地来到指挥部,边走边问:“我的侄儿在哪里,谁关了我的庆娃子?”站岗的正要拦她,旁边的人告诉他:“这是马主任的爱人,妇联邵主任。”站岗的没敢拦。邵主任咋咋呼呼闯了过来,院里的民兵有认识她的,指着关押室道:“就在那间屋里。” 邵主任进了屋,仍然喊道:“我的庆娃儿在哪里?”当她看到自己的侄子被绑在椅子上,垂着头,浑身是伤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她喊了声“庆娃子”,听到回答后,才上去抱住他的头,放声哭了起来。 原来这个“庆娃子”,是公社革委会主任马上威老婆的亲侄子,学名叫邵小庆,才二十来岁。家是南方城市的,在一家工厂上班。由于当地两派闹得严重,工厂里也发生了武斗。邵小庆是个独子,从小娇生惯养,曾因为失恋造成神经衰弱。父母担心他在厂里参加派性组织,弄不好打架受伤。觉得乡下比较安全,特别是有革委会主任“这把伞”照着,那就更放心了,所以才把他送到这里。可邵主任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刚让他出去玩一会儿,居然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邵主任擦了擦眼泪,问站在旁边的王傻道:“是谁绑的他,谁打的他?”王傻正想说“我没打。”刚说出一个“我”字,就被邵主任啪啪搧了两个耳光。王傻捂住自己的脸道:“我说我、我没打。你打我干什么?”邵主任道:“屋里就你一个人,你没打谁打的?”王傻道:“打他的人都跑了,还是我端水把他泼醒的呢。” 邵主任看到自己的侄子身上有伤,一听他又给泼了水,更是火上浇油,上去又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骂道:“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伤成这个样子,还往他身上泼水?”王傻也被打哭了,道:“是老肥叫我端的水,他泼的。” 邵主任又抱住邵小庆的头,哭道:“庆娃子,姑妈对不起你,没想到来这里也会受人欺负,你受大罪了。”她对跟进来的几个人道:“你们都看看,好端端地一个孩子,被他们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她问王傻:“这是谁叫你们干的?”王傻道:“还能有谁?是单组长,这里他当家,还说这个人是特务。”邵主任道:“放他娘的屁。他才是特务呢,单卫红在那里?”王傻道:“不知道,老肥说去找他汇报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邵主任对跟她来的人道:“小宋,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这个姓单的,老娘跟他拼了!”说着,就要朝外走。小宋拉住她道:“你叫人先把他解下来,再去找单组长吧?”邵主任道:“不解。这样,你赶紧去喊马上威,叫他亲自来看看。我们跟他什么仇,他这是明显要害我侄子呀!”小宋连忙跑出去了。 这时,邵小庆抬抬头,睁开眼喊道:“姑妈,我实在受不了。”邵主任摸着他的头道:“再坚持一会儿,等你姑父来了,叫他看看这个现场。”邵小庆哀求道:“我害怕,咱们还是回家吧?” 邵主任被他说的又掉下眼泪,劝道:“别怕、孩子,有你姑妈在,你怕谁?”邵小庆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硬把我拉到这里,有五、六个人拿着棍捣我、打我。” 邵主任问王傻:“打他的人呢,都跑哪去了?”王傻道:“你还没来他们就吓跑了,谁知道跑哪去了?”他又对邵小庆道:“我没打你吧?我是拿个棍,刚过来,看你倒地上了,就不敢再打了。”邵主任骂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再说老肥去找单组长,他觉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单组长,自己也算立个小功。可是办公室和前院里都没有找到,突然想起后院那间小屋曾关过一个女的,便朝后院走去。刚过了院门,便看到大个站在那间小屋门口,正在转悠。于是喊道:“大个,你在那里干什么?”大个忙摆摆手,示意不让老肥喊他。老肥明白他的意思,便招手叫大个过来。 大个蹑手蹑脚地走到老肥跟前,老肥问他:“单组长在里面吧?”大个神秘道:“单组长安排,对任何人都不能讲。”大个道:“什么不能跟人讲?我有急事找他。”说着,就走了过去。大个慌了神,忙上去拦他,可大个比老肥低了一大截,怎么也拦不住。 两个人争争吵吵来到门口,老肥把大个推到一边,上前就拍门,喊道:“单组长,单组长。”却没人搭理。大个过来推老肥,道:“告诉你他不在这里,还喊,快走吧!”可是老肥不相信,仍然喊道:“单组长,出事了。” 只听单组长在里面发威:“谁在外面嚎丧?”大个道:“是老肥,他说出事了。”单组长骂道:“他出事叫他滚,有多远滚多远!”老肥还想说话,大个把他拉了过来,道:“都挨骂了,还要喊他?”老肥这才不情愿的离开了。 关押室里,邵小庆这时恢复了知觉,“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邵主任看马上威还没有过来,再也沉不住气了,她对屋里的几个人道:“你们在这里看着,我得去找姓单的,万一我侄子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出了门,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就在院子里骂了起来:“单卫红,你给我出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敢欺负到老娘头上,今天我跟你拼了!” 她见人就问:“你们看见单卫红吗?”有人指着一间房子道:“那是他的办公室。” 她走到门口看了看,里面没有人。转身又喊:“单卫红,你给我滚出来,你钻到老鼠洞里,老娘也得把你揪出来。你说我侄子是特务,你是什么人?今天你要是找不到根据,姑奶奶饶不了你!” 又骂道:“单卫红,你跟老马有意见,你明着来,你拿孩子杀什么气?你把我侄子当特务抓,什么意思?你想整老马,也不能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单卫红,躲能躲得过去吗。你出来,怎么不敢出来?” 邵主任在院子里骂来骂去,抽来办学习班的民兵都趴在门口看。可是却不见单组长的踪影。 却说老肥找单组长汇报,本想讨好,没想到挨了一顿臭骂,正憋着一肚子怨气。走出后院,忽然听到有人在这边院子里骂街,甚是惊奇。他站着仔细听了一番,听清楚骂的居然是单卫红。原因是抓了她的侄子,便明白抓的这个外地人果然是马主任的亲戚,这个骂人的必定是马主任的老婆了。于是,走到邵主任身边,小声对她道:“单组长在后院小屋里,门口有人看着。”邵主任看了看他,便向后院走去。 大院出了这样的事,简直不可思议。群专指挥部本来就是抓人、整人、骂人、打人的地方,今天这里的头头居然被人骂了个底朝天。院子里的人议论纷纷,看着邵主任进了后院,好多人跟在后面看热闹。 邵主任来到小屋门口,立即又骂起来:“单卫红,不要躲在这里装孙子,你给我出来!”大个不知道她是谁,拦住门对她道:“你敢骂单组长?” 邵主任往他面前一蹦,道:“我骂的就是单卫红,怎么了?”老肥看她气势压人,也不敢再问。只是道:“他不在这里。”邵主任道:“没在这里在哪里?你给我滚开!”说着,把老肥拽在了一边,抬起脚正要踢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单组长铁青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 忽闻门口有骂声 竟然提名单卫红 本来狂妄无敌手 今日遇到丧门星 第38章 施淫威原形毕露 遇克星乾坤倒转 单卫红在屋里已经听到是邵主任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既然骂了自己,看来不是个小事,不出来不行了。可是屋里关着一个女的,如果被邵主任看见,更是说不清楚。于是他出来后就把门带上。故意走出几步,边走边问:“是邵大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邵主任指着他鼻子道:“姓单的,我们家怎么得罪你了,你为什么抓我的侄子?”单组长问她:“什么,哪个是你的侄子,谁抓了你的侄子?”邵主任道:“不要装糊涂,你要不知道抓的是谁,能会叫人打他吗?”单组长道:“打了么?我真是不知道。”邵主任道:“还说不知道。人都被你们快打死人了,还说不知道?你们抓了人,难道不问问是谁,就朝死里打吗?” 单组长已经敏感地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抓的那个外地人竟然是邵主任的侄子。现在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必须把责任往下面推。于是想先缓和一下气氛,道:“邵大姐,你别生气。我先问问是谁干的。要真是抓了大姐你的侄子,你看我怎么整治他们?” 邵主任道:“还别生气呢,我能不气吗?我的侄子无缘无故被你们抓了起来,打成那个样子。我告诉你,我都问过了,你也别想推脱,就是你叫抓的,也是你叫打的!” 单组长只能装模作样道:“大姐,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我连知道都不知道的事,怎么能说是我叫他们干的呢?”邵主任喊道:“有本事敢作敢当,别装孬种。不是你,他们有这个胆量吗?” 单组长考虑到这里是民兵指挥部,在自己的地盘里,一把手的老婆总是对自己动粗口,面子丢尽了。急于脱身,还是陪着笑脸道:“大姐你不要着急,我这就去查查是怎么回事?”说着就要走。邵主任岂肯放过他,紧紧跟在后面,道:“查不查的你心里有数。我告诉你,你说我侄子是特务,你今天要是拿不出证据来,我得到县里去告你!” 单组长也不答话,快步走来到那间关押室,看邵小庆还绑在那里,他转脸问邵主任:“你说的是他吗?”邵主任道:“你也不用装憨,看看被你们打的。都昏过去了,是他们用水泼醒的,你们跟国民党有什么区别?” 单组长对她道:“大姐,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不认识他,不信你问问他认识我吗?”邵主任道:“我就不信,没有你的命令,他们敢随便抓人?” 单组长走到邵小庆跟前,问道:“你认识我吗?见过我吗?是我让他们打的你吗?”邵小庆一直摇着头。单组长对邵主任道:“大姐,听明白了吧,这件事我根本不知道。”说着,想去给邵小庆解绳子。 邵主任看王傻仍然站在那里,问他道:“刚才我问你是谁叫抓的他,谁叫打的他,你是怎么说的?”王傻道:“我刚才说,这里是单组长当家,单组长说这个人是特务。他们几个才打的他。”单组长忙对邵主任道:“他傻了吧唧的,大家都喊他王傻,你能听他的吗?”邵主任道:“你以为他傻?他说的都是实诚话,就是你安排人打的!” 说着又哭了起来:“你对老马有意见,你们面对面的干,为什么拿我侄子开刀?”单组长急了,道:“大姐可别乱说,我怎么会对马主任有意见?我真不知道他们抓了你侄子。”邵主任擦着眼泪道:“连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打他,这能说得过去吗?我侄子本来就神经衰弱,恐惧症,被你们打得神志不清了。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向我哥、我嫂交代?单卫红,我不能跟你算拉倒!” 单组长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更加恐惧不安。他本来就知道邵主任的脾气,虽然称不上“泼妇”,但也是个“鬼不缠”,连马主任都畏惧她三分。今天看来不好过关,只得承担责任:“邵大姐,请您放心,这件事情我绝对要负责的,真是对不起了。你先带他回去,我保证尽快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严惩当事人。给你一个交代。” 邵主任岂肯让步,指着他道:“你别想跟我花花绕,还用查吗?你心里比谁都明白。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对老马到底有多大的成见,在背后下这样的黑手?” 单组长深知这句话的分量,邵主任已经把话说绝了,她故意转移焦点,这是要在政治上置自己于死地。但是没办法。谁叫她是一把手的老婆呢?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咽。低声下气道:“要是这么讲,我就没话说了。那你说怎么办吧?” 邵主任主要是心痛侄儿,咽不下这口气。只是要把事情闹大,把这个单组长搞下去,才算给侄子一些脸面,也是对小庆的父母的一个交代。于是她蹦了起来,指着单组长吼道:“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办?”她对着门口的人喊道:“你们都过来看看,我侄子是来我家走亲戚的,被他们无缘无故地给抓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被他们打得死去活来。” 他指着单组长道:“他还说不认识我侄子。你不认识我侄子,难道也装不认识老马吗?打狗还要看东家哩,谁不明白这个道理。你打的不是我侄子,你打的是马上威和我的脸哪!” 单组长知道自己理亏。跟她纠缠不清,只能赌咒道:“我真不知道是你的侄子,要说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死我一家子。好吧?”邵主任道:“我知道你是杀猪的出身,谁稀罕你赌瞎巴咒。不知道他是我侄子,你不会问吗?你们不问清是谁就打吗,你怎么不打别人呢?” 单组长气得也发了疯,他上前抓住王傻衣领,问道:“你一直在这里,到底是谁抓的他,谁打的他,你给我说清楚?”王傻吓得撇嘴哭了,道:“你别拽我,我说。打他的人有郑淮海,苏大林,还有乱子,老肥。我没打他,打他的人都跑了。”邵主任指着单组长也问王傻:“是不是他单卫红叫你们抓来打的?” 王傻看着单组长,再也不敢乱说。只是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邵主任道:“你不是说他傻吗,他怎么不敢说了?”单组长道:“本来就不是我的事,你让他说什么?”邵主任道:“不是你的事,谁有这么大的权力?不论黑白,抓了人就打!” 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去喊马上威的小宋跑了回来,他推开人群,气喘吁吁的对邵主任道:“邵主任,马主任叫我跟你说,他知道了。”邵主任瞪着眼问道:“他知道什么?我侄子快被人打死了,他为什么不过来?”小宋道:“马主任说,县里来人了,他们正在开会。叫你别耽搁了,赶快把人送医院。”邵主任这才哭着道:“对对对,先救人。小宋,咱们赶快把他送医院!” 单组长看邵主任同意把她侄子送医院,总算舒了口气。他当然积极配合,一面叫人解开绳子,一面喊人去找辆板车来,小宋招呼着把邵小庆拉出了指挥部大院。 单组长不敢离开,也不敢靠邵主任太近,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在后面跟着一直送到公社卫生院。 却说吴营长来到群专指挥部,门岗认识他,他请门岗把吴大兵喊了出来。吴大兵是从吴庄大队抽过来的,吴营长把他拉到一边,先问他道:“上午抓的那个外地人审的怎么样了?”吴大兵道:“别提了,闹到现在,刚拉走。你知道抓的那个人是谁吗?”吴营长道:“谁?”吴大兵幽默地道:“那两个笨蛋盯了几天,都没有‘生意’,今天‘发财’了,抓了咱公社一把手马主任的侄子。” 吴营长吃惊道:“什么,抓的那个外地人是马上威的侄子?”吴大兵道:“马主任的老婆是他亲姑娘。”吴营长道:“那是内侄。”吴大兵道:“单组长说他是特务,其实是个工人,来马主任家走亲戚的。”吴营长道:“抓谁不好,抓马主任的亲戚,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吴大兵道:“讲起来,抓了倒也无所谓,抓错放了就是了。可单组长说这个人不老实,要先给他点颜色看看。又碰着几个没谱的,动了真格的,一下子就把他打昏过去了。” 吴营长知道单组长把事闹大了,问道:“一把手的亲戚被打昏了,怎么向马主任交代?”吴大兵道:“马主任倒没有来,马主任的老婆闹到现在,要单组长给个说法。”吴营长问道:“这么说,他们已经闹翻了?”吴大兵道:“何止是闹翻,马主任的老婆不就是妇联邵主任吗?没想到她也会骂街,蹦起来骂人。”便把邵主任大闹指挥部的情况说了一遍。 吴营长听了,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心里有了底,也不必去找单组长探听消息了。这才转而问高翠兰的情况:“他们还抓了一个人,是咱们大队的那个道姑,叫高翠兰的。你知道吗?”吴大兵道:“听他们说了,跟这个外地人接头的,还抓个女的,可是我没见到她。” 吴营长告诉他:“她跟庄大爷一起正卖着菜,就是这个被抓的人——原来他是马主任的亲戚,去跟她说了几句话,被单组长派的人盯上了,硬说他们是特务联系,才抓他们的。其实,他们两个说的话庄大爷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是无中生有,故意栽赃。当时,庄大爷就不让他们把高翠兰带走,还差点跟他们拼了命。回家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找了书记和我,叫我专门来这里看看。” 吴大兵道:“庄大爷说的对,就是故意栽赃。人家是马主任的亲戚,怎么会是特务呢?”吴双喜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既然马主任的侄子不是特务,那高翠兰也应当清白了。幸亏抓的是马主任的亲戚。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吴大兵道:“真是巧了,不该她遭殃。”吴双喜道:“你知道,庄大爷是个仗义的人,他说这个高翠兰虽然原来是出家人,也是修道行善的。他还说,高翠兰现在是咱们队里的人,就不能无缘无故让人家欺负。他本来要带人来闹的,被我们劝住了。这一回好,马主任的老婆替她闹了,就不让他老人家来了。”吴大兵笑着道:“真是老天有眼。” 吴营长又问:“单组长不会再难为这个高翠兰吧?”吴大兵道:“他在马主任那边都没法招架,还顾得这边?我估计回来就会把她放了,再关她还有什么意思?不然的话,马主任的老婆知道了,还会留个话柄。” 吴营长不解地道:“留下什么话柄?”吴大兵道:“刚才就有人议论,马主任的亲戚是外地人,抓他有什么意思?其实,抓这个倒霉蛋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要抓这个女的。” 吴营长拍了一下吴大兵的肩膀,道:“你小子够聪明,是这么回事。这话要是传到马主任老婆耳朵里,那就更有好戏看了?”吴大兵会意地道:“明白,他要是再不放人,肯定还会惹麻烦。”吴营长道:“那好吧,我回去跟庄大爷讲一声,让他放心。不过,万一有什么新情况,你请假也要回去跟我们讲一声。”吴大兵道:“那是当然。”吴营长这才放心地回了家。 在公社卫生院里,院长听说邵主任来了,哪敢怠慢,亲自指挥医生给邵小庆做检查。单组长也安排院长:“尽管用最好的药物治疗,一切费用由群专指挥部承担。” 邵小庆本来就是个公子哥,医生检查时,摸到哪里哪里疼,叫苦连天。闹得邵主任心慌意乱,看见单组长就来气。张口骂道:“真是一群畜生,无故把孩子打成这个样子。要是查出了伤筋动骨的,你姓单的得负责伺候他一辈子。” 单组长在这样的场合被他骂得实在难堪,有两个医生还是被他批斗过、办过学习班的。他觉得在这里待着实在不体面,趁邵主任不注意,瞅个机会溜了。 单组长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自从出道以后,虽然经过打打斗斗,但打的是牛鬼蛇神,斗的是当权派。而且,一路顺风,从无阻挡。混到了今天这样一个地位,掌握了一个公社的批斗大权。正所谓重任在肩,仕途看好。虽不能说是一手遮天,却也能指鹿为马,为所欲为。哪有敢说自己一个“不”子的?可今天却冒出这件事,被邵主任骂得无地自容,威风扫地。一路上越想越气。 他心里明白,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食品站职工,是靠造反有功才被结合到革委会班子的。跟马上威也不是一派,思想上本来就有隔阂。可是进班子必须征求一把手的意见,马上威领会上面的意思,从促进大联合的角度,毕竟点了头,也算给足了面子。使自己的身份有了质的变化,一跃成为公社革委会班子成员。他对马主任,虽然思想上有隔阂,那是派性斗争形成的,但在仕途上,又有一定的感激之情。没想到弄出这件事情来,如何向他交代?特别是有邵主任这个泼妇在里面搅和,恐怕他们思想隔阂的伤口再也无法弥合了。他预料,这件事情对他的政治前途将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回到指挥部,他通知大个先把高翠兰放了。 然后召集看押邵小庆的民兵开了会,“挤兑”出两个打邵小庆的“凶手”,暂时关押起来。 人在人眼下,不得不低头。单组长衡量再三,还是要亲自去找马主任说明情况,赔礼道歉。白天看他不得闲,晚上硬着头皮去了马上威家中。 到了马主任的家门口,看大门没关,正要进去,听到里面有吵闹的声音。忙躲在门旁,就听邵主任咋呼:“还有脸说你忙,庆娃被他们打得半死不活,这么大的事,再忙你也得去看看,起码他是来咱家的客呀?” 只听马上威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他你知道吗?”邵主任道:“你不问我还不气呢,他单卫红竟然说庆娃是特务。我当时就骂了他,叫他拿出证据来。这不是败坏你老马的政治荣誉吗?庆娃要是特务,你老马是什么?”马上威道:“他简直信口雌黄,忘乎所以。”邵主任道:“都欺负到你头上了,居然能沉住气?”马上威道:“再大的事情也得沉住气。” 只听邵主任又撒起泼来,骂道:“你马上威简直不是人,你还沉住气。就因为庆娃不是你的亲侄子?”马主任道:“这说的什么话,你觉得我不疼他吗?是不是我让你打电话叫他来咱们这里的?”邵主任道:“你疼他也是做做样子,在关键时候怎么连头都不露?” 马主任道:“算你说对了,关键时刻就是不能露头。我要是去了,这场戏你就没法演了。”邵主任道:“什么意思?”马上威道:“连这都不懂。我是一把手,单卫红是我的下级,事又是咱们家的事,如果我去了,你叫我说什么?我是能打他还是能骂他?” 邵主任没说话,又听马上威道:“由你出面就够了,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我要是去了,再大的委屈,你在那里连骂也骂不成了,毕竟是我手下的干部。事情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再没有修养,我首先也得管住你,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家属在那里一直骂人呀?”只听邵主任道:“你这个老狐狸!” 停了一会儿,又听马上威道:“我听说他抓庆娃,为的是抓个什么道姑。听说这个道姑有几分姿色。这个人太大胆了,现在男女关系治得这么严,地区有一个女干部,多少年前的一点作风问题,都挂着破鞋游街,他还想惹女人?” 邵主任道:“五毒俱全,这样的人在身边,早晚没好事。你打算怎么处理?”马上威道:“那得等等再说。先去看庆娃吧,我正准备去呢,你回来了。”邵主任道:“我回来就是看你哪里去了,顺便到食堂里给他弄点饭。” 单组长听二人走了出来,忙躲在了一边。又听马上威在院子里道:“怎么连大门都没关?”邵主任道:“我就是看你在家没有,关什么大门?” 单组长看他们锁了门,走了出来,悄悄地跟在他们二人后面。就听马上威问:“医生检查的怎么样?”邵主任道:“幸好,骨头还没检查出问题,他们说是软组织损伤。我关键是担心的他的精神,本来就神经衰弱,这一次连打带惊吓,脑子是有问题了,刚才在医院直讲梦话,说有人要杀他。”马上威道:“咳,这个混蛋,真没想到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这时,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跟马上威打招呼,吓得单组长转回头从原路溜了。正是: 用心设下连环计 谁知害人不容易 天理昭昭报应快 最后难堪是自己 第39章 吴营长春节送面 大队部获奖设宴 高翠兰是“大个”给放出来的。当时大个对他只讲了一句话,“你没事了,回家吧。”她虽然之前听见外面有人骂单组长、单组长才出去的。可是,由于精神过度紧张而转化为万念皆空,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懵懵懂懂回到吴家庄,狄姑好一番的安慰,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 过了两天,庄大爷来找她去卖菜。 看到庄大爷,联想到他当时为救自己,竟然挥舞镰刀跟抓她的人拼起命来,情不自禁当着他的面痛哭一场。 庄大爷却心平气和地劝道:“别哭了,没事的。抓错人,放了就对了,咱们去卖菜。”高翠兰这才挺起腰杆,问道:“还去卖菜?”庄大爷道:“什么也别怕。咱庄上的人多着呢,不会让他们欺负咱。” 高翠兰过了一段还算平静的日子,没人来找她的麻烦。每天不是跟着庄大爷去卖菜,就是到菜园子里干活。可是不知怎么的,心中老是想着单组长拿去的那面铜镜。它和她的年龄相仿,跟随她那么多年。只有它,始终陪伴着自己;看到它,立即浮现出自己父母慈祥的面孔。可就这么一件与自己形影不离的东西,怎么就犯了法,被人堂而皇之的拿走? 一连几天,只要回到“家里”,便翻弄那件旧军装,恨自己不该把铜镜放在那件衣服的口袋里,也恨自己当时脑子在犯浑,拿衣服时没想起来看看,拱手送给了别人。她有时气的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安。狄姑知道她想不开,时常开导她,可是高翠兰却道:“不行,那是我的魂,早晚得把它要回来。”狄姑只得叹息:“学了那么多年的道,你还是没有脱俗呀。” 这天下午,高翠兰没活干,屋里闷得很,她打开门想透透气,忽然看到好多人到大队部去。她心里一颤,吓得赶紧关上了门。可不大一会儿,却听到脚步声朝这里来,她更加紧张了,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情。 心正“嘣嘣”地跳着,就听到有人敲门,喊道:“高大姐。”高翠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她到大蓬山之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喊声,难道是喊自己的吗?他犹豫着打开门,一看是民兵营长,不由得吃了一惊。 就听吴营长道:“今天天气热的很,大队开会,能不能给烧点水喝?”高翠兰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道:“行、行,我给你们烧。”说着,便朝锅里兑了水。吴营长又道:“原来大队开会,也派人在这里烧水。现在你们住了,就不好意思再派人来了。上次公社来人,都没给水喝。今天是大队自己人开会,就请你帮帮忙?” 高翠兰点着火,道:“烧点水算什么?住在这里,应该的。”吴营长进屋看了看,道:“柴禾没了吧?”高翠兰道:“我正发愁呢,就这点柴禾,烧完怎么办?”吴营长道:“放心吧,总不能让你们断顿。庄大爷那里不是有板车吗,这西边有个场,去年的芝麻秸还剩点,你们先拉回来。我跟队长说一声,等秋后给你们多分点,算是给大队烧水用的。”高翠兰道:“那就谢谢你了。”吴营长道:“不要说谢,你就安心烧水吧,等会我叫人提茶瓶来。”便走了出去。 高翠兰听他的一番话,特别是“安心”两个字,却让他难以安心下来。这个曾多次当着众人的面叫自己下不了台的民兵营长,怎么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上一次来这里,问还需要什么东西吗;这一次正愁着没柴烧,又叫去拉柴禾。进门时还喊了一声‘高大姐’,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实在不好猜透。 高翠兰只顾琢磨吴营长,没想到锅里的水早开了。直到拿水瓶的人进来,她才发现。可打开锅盖一看,水快熬干了。她只得叫打水的人等一会,又添了些水重新烧开,灌了两茶瓶,让那人提走了。 日子过得真快,眼看天气转凉,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高翠兰闲得无聊,搬了个小凳子,放在当门,愣着神坐观秋雨连绵。 突然,她眼帘里出现一个人影,向这边移动。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高高大大的身材,打着一把油布雨伞。仔细看时,还是上次来送油、送衣服的那个女子。高翠兰连忙站起迎了出去,接过了伞,把她拉到屋里。 那女子进了屋,跟狄姑打了招呼,便从挎着的篮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道:“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高翠兰惊讶地道:“什么,到中秋节了?”那女子道:“对。没什么好东西。婆婆做了点月饼,还买不到糖,只能放点糖精,好歹也算过个中秋节吧。” 说着,把那包月饼递给了高翠兰。高翠兰道:“这怎么好意思呐?”那女子又从篮子中拿出几个石榴和一些红枣,放在案板上,道:“这是自己树上结的,你们也尝尝鲜。”高翠兰道:“哎呀——又送这么多东西,怎么感谢你们哪?”那女子道:“谢什么?双喜说,你们是好人,不能亏待你们。” 高翠兰不解地问她:“双喜是谁?”那女子道:“双喜是俺当家的。”高翠兰道:“你们一家都对俺这么好,叫俺挺难为情的。”狄姑也道:“是呀,没啥报答你们呐!”那女子道:“您老人家说哪里去了。你们现在受委屈,谁也不敢跟你们来往。你们自己能想得开就好,千万别说客气话。”转身拿了伞,高翠兰把她送出门口。 送走了那女子,高翠兰问狄姑:“难道她们家也信道,跟咱们是一路人?”狄姑道:“道可道,非常道。她们要是跟咱们一样的人,恐怕就人人自危了。哪里还能照顾咱们?正所谓,虚虚实实说不清,真真假假在心中,自己明白就行。” 转眼到了冬天,生产队该分的东西都分到群众手里。高翠兰听说队里的劳力都到外地挖河去了,菜园子里也没了活干,闲得无聊。她见大队部的门紧闭着,随口对狄姑道:“大队部这么长时间不来人了。”狄姑道:“来人干什么?”高翠兰道:“那个单组长怎么也不来了,我觉得有些反常?”狄姑道:“什么反常。你还想让他来,不怕还把你抓走?” 高翠兰看了她一眼,道:“还抓我干什么?上次就抓错了,咱又没干啥坏事。我觉得没有动静也不是好事,总得给个说法?” 狄姑深沉地道:“你也以为是他抓错人了?这个世道,嘿——你还想讨个说法!”高翠兰道:“不是讨说法,他要是来了,得要我的那面镜子。”狄姑冷笑道:“你还想着镜子?我看还是命要紧,但愿他不来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上飘起起雪花来。高翠兰拿出那套新棉衣——这是队里照顾她们,给他们多分了点棉花,布票,高翠兰到集上买了布,自己缝制的棉衣。狄姑的早已穿在了身上,高翠兰今天才把它换上。她穿好衣服,准备去村里去问问推磨的事。 刚来的时候,是队长从家里给他的一点红薯面。现在队里分的都是原粮,包括豆子、玉米。特别是红薯,是从地里刨出来后就分了,必须到地里去切成红薯片,晒干后才能收回来保存。高翠兰和狄姑分了一堆红薯,自己又没有切片的工具——村里人自己造的所谓“红薯推子”。一直到了晚上,等旁边的人“推”完,才借了个“红薯推子”。可又不会用,半天也“推”不了一个红薯。多亏了那个双喜的老婆,“推”完了自家的红薯,走这边看见了,才帮忙把红薯给“推”了。 无论豆子、玉米、红薯片,都必须经过再加工,才能变成面粉。队里拉磨用的只有两头驴,是原先挨家轮流排好的号,谁家要推磨,只有排到的日子才能用上,其实根本就不够用,很多家庭还是要靠人力去推磨。高翠兰她们到了这里,连号也没有给排上。 推磨是个挺复杂的活,还要用筛面的一套工具,高翠兰什么都没有。上次推了一些玉米面,是找到饲养员,他家推磨时给高翠兰留了一些时间推出来的。 这次,高翠兰又去找了饲养员,道:“吴大叔,我上次请您问问队长,能不能给俺排个号,想推点面哪?”饲养员道:“我替你问了,他说,这号呀,都是原先排好的,大家都记住了。要是加个号,一动百动,还真不好办呐。” 高翠兰道:“那我只有自己推磨了?”饲养员道:“不过,队长也说了,叫我给你们想想办法。可这快到年关了,都想多推点。有的人一点也不讲究,到半夜才把驴送回来,这驴可是遭罪了。我也管不住,说谁得罪谁!”高翠兰知道没有办法,只得告辞。饲养员道:“别着急,那就再等两天吧。” 高翠兰刚回到路口,看到几个劳力拉着几辆插着红旗的平板车停在大队部门前。车上有抓钩、铁锹等工具和一些衣被杂物,吴营长正指挥人朝大队部里搬东西。 高翠兰知道他们可能是从河工回来了,便想从一边绕过去。没想到吴营长招招手把她喊了过去,道:“这是工地上剩的一袋面,你扛回去,就放你们那儿吧。”说着,便把那袋子面从车上拽了下来,递给了她。 高翠兰正愁着没面了呢,碰到这么巧的事,连忙接了过来。这时,只听那个拉板车的人跟吴营长打招呼:“双喜哥,俺们走了?”吴营长道:“快回家吧,好好歇歇。”高翠兰听到“双喜”二字,带着惊异的目光看了一眼吴营长,便扛着那袋子面回了“家”。 到了屋里,放下了面,高翠兰便坐在狄姑旁边,神秘地对狄姑道:“您知道双喜是谁吗?”狄姑道:“谁?”高翠兰道:“就是那个吴营长!” 狄姑也是一愣。喃喃道:“真是他吗?”高翠兰道:“真是他。没想到吧?”狄姑点头道:“其实我也想到了是他。”高翠兰惊奇地道:“您怎么想到会是他?”狄姑道:“上次那个单组长来查你的年龄,他过来喊我,就给我递了话,说单组长见过住持了,我才改的口。” 高翠兰这才想起那天的事,如梦初醒。道:“我说呢,你原来在牛棚说我十八岁进的元妙观,整整三十年了,可后来又说我是三十岁进的庙,把时间反了过来。我当时还怀疑,您怎么会一下子就改过来呢?”狄姑道:“幸亏改了,要不然咱俩更说不清喽。”又道:“我早想了,你看他那么凶,其实对咱是有好处的。他说怕咱毒死牛,不让在牛棚里住,搬到这里,不比那草屋强多啦?他叫咱去菜园里干活,要不然,哪能有菜吃?”高翠兰道:“就是,他叫我帮他们烧水,又给了这么多柴禾。看样子,他对咱们真不错。上次,我说他家是信教的,您还说不是。可是无缘无故,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图什么呢?” 二人正说着话,吴营长喊了声“高大姐”,走进屋里。高翠兰连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招呼:“吴营长,坐、坐、坐。”吴营长道:“不坐了,想跟你们商议个事。”高翠兰道:“别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吴营长高兴地道:“这次河工,咱大队提前五天完成任务,拿了个第一。公社奖励大队一百块钱。本来要分的,可是大家都觉得钱太少,分不着,叫书记摆个酒席就算了。老书记就安排我来办。我算了算,大队干部,生产队长都来,有二十来个人,谁家里也坐不下。只有在大队部里还可以。把两个案子分开,一下子就坐完了,所以想给你们商量一下,我找人来做饭,借你们的锅灶用一用,你们看方便不方便?” 高翠兰道:“瞧你说的,这里连房子都是大队的。有什么不方便?”狄姑却开口道:“叫我说,你连厨子都不要找了,高翠兰就能做。” 吴营长这时才突然想起,道:“我倒是忘了,高大姐在庙里是做饭的。不过,你们出家人不沾荤,这请客吃饭,总得有点鸡鱼肉蛋,我是觉得不大方便,所以才来给你们商议。”高翠兰道:“这又不是道观,哪还有这个讲究?”狄姑道:“道家的老祖宗都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他也不是光吃素的。再说了,俺们是来改造的,都是普通人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吴营长犹豫一下,看着高翠兰道:“高大姐,你没有做过荤菜吧,我实在不想难为你 ?”高翠兰道:“父母在的时候,我也学着做一些。时间长了,恐怕做不好。你要是能找到人,还是请他们来做吧?”吴营长道:“现在日子都紧,平常哪能见到肉?只要是肉,无论怎样做,熟了就行,没人讲究的。” 他又对高翠兰道:“其实做饭的也能找到,我就怕张扬。本来是奖励给干部的钱,也是大家的意思,快到年关了,想聚一聚,欢乐欢乐。但是干部在一起吃喝,也怕有人说闲话。我之所以选择在大队部,一是离村子远一点,二是先开会,后吃饭,这样又好一些。当然,你要是能做更好,要不?” 高翠兰忙道:“你说的我明白了,那就替你们做吧。不过,这盘子、碗筷的,都不够呀?”吴营长道:“还用什么盘子?都用碗吧,还有盆。你刚才没看见,在河工食堂用的碗、盆都带回来了、还有菜刀、锅铲子,零了八碎的东西,都放在大队部了,我这去拿过来。”说着,走了出去。 狄姑见吴营长一个人去了,对高翠兰道:“你不跟他一块去,他知道哪些管用,哪些不管用?”高翠兰答应着,也去了大队部。 刚到门口,吴营长已经搬着一大筐东西走了出来。他见高翠兰来了,便放在了地下,道:“都在这里,够用的吧?”高翠兰看了看道:“这下子够用的了。”二人抬着送了过来。 到了屋里,放下了筐。吴营长便掏出那一百元钱要交给高翠兰,高翠兰哪里肯接?道:“需要的东西就由你们买吧,你们买什么我就做什么。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卖肉的?”吴营长道:“你说的也对,食品站的肉凭票供应,人家不卖给咱。现在又打击投机倒把,那些偷着杀猪杀羊的,谁也不敢在明面上去卖。不过你放心,好在快过年了,有的人自家杀猪过年,一般家庭一年就养一头猪,指望着牠花钱唻,哪舍得吃完,不也得卖吗?明天我叫二柱跟你一块去买菜,他能找到卖肉的。” 高翠兰道:“那就叫二柱拿着钱吧。”吴营长道:“他还小,我不放心。我只是叫他推个车子,跟着驮东西。钱还是你拿着,反正就这么多钱,你看着买,只能麻烦你了!” 高翠兰不好推脱,只得接过钱,道:“我先拿着,剩了还交给你。”吴营长道:“也不能太省了,得让他们吃好喝好。对了,千万别忘了买酒买烟,酒就喝瓜干酒,得打十斤;烟买一条‘大铁桥’吧。”高翠兰道:“记住了。” 吴营长正要走,突然转回道:“对了,要是放在明天晚上,黑灯瞎火的。倒不如中午?”他问高翠兰:“要是明天中午吃饭,可能来得及?”高翠兰道:“明天中午吃饭?那就得今天买菜。”吴营长道:“我也忘了,是今天逢集,还是明天逢集?” 高翠兰道:“刚才听喂牛的大叔讲,今天是腊月二十二了。”吴营长道:“那好,今天是逢集,明天是灶王爷上天,正好在一起过个小年。我这就叫二柱去,你们赶紧去买菜。明天他也过来,帮你打水、烧锅、干杂活。”狄姑道:“烧锅我就烧了,叫他来给你们洗碗、端菜吧?”吴营长道:“对,洗碗端菜,反正得有个人。”他又问高翠兰:“再看看,还有什么没想到的?” 高翠兰瞅了瞅,道:“就是这案板太小了,这么多东西放哪儿?”吴营长想了想,道:“对了,大队部有报纸,铺地上,也能放东西。”于是,他又到大队部屋里拿了些报纸交给了高翠兰,便忙着找二柱去了。正是: 营长心思猜不见 又怕又恨又和善 有时当面说狠话 有时给柴又给面 第40章 翠兰烹饪显身手 双喜酒后吐真言 二柱骑自行车带着高翠兰来到麻湖集,幸亏将近年关,虽然快到中午,街上还有买卖。他们抓紧买了鱼虾、豆腐、豆芽等杂七杂八的,装了一篮子。买了一只鸡,绑在自行车上。高翠兰还想买些素油炸东西,老是瞅不到,便问二柱。二柱又不懂“出家人”的忌讳,道:“买什么素油?咱马上去买肉,顺便买些猪油就行。猪油炼出来,比素油香多了。”高翠兰只能苦笑着道:“好,咱们去买猪油。” 正说着话,二柱看见一个老头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车后座上夹着一块猪肉。便问道:“你那猪肉是买的还是卖的?”那人朝四周看了看,道:“别咋呼,是卖的。”二柱道:“就这么一点?”那人道:“带多怕人查,查着就没收了。放心,是个大猪,想买肉跟我走。” 二人跟着他走到集西头,看看四周没人,那人停了下来,指着车子上的那块猪肉道:“自己喂的猪,昨天才请人杀的。你们看看,这块够吗?”二柱问道:“你有猪油吗?”那人道:“有是有,可那留着自己吃的。能舍得卖呀?”二柱道:“你不卖猪油算了,俺还是买别人的吧。” 那人有些失望,但又不甘心。问道:“你们能要多少猪肉?”高翠兰道:“要十多斤呢。”那人衡量一下,道:“这样吧,我把花油卖给你,这总行了吧?”二柱问道:“什么花油?”那人看着高翠兰道:“这位大姐该懂,花油是肠子上面的油,花花搭搭的,叫花油。只是少炼出一些油,其实比板油吃着还香哩。” 高翠兰问道:“你有多少花油?”那人道:“五、六斤吧,也能炼三、四斤油。”二柱问高翠兰:“够吗?”高翠兰道:“差不多。”那人道:“丑话得说在头里,猪油八毛钱一斤。”高翠兰问道:“猪肉呢?”那人道:“咱也不是做生意的,不胡扯,七毛。”高翠兰道:“猪油比猪肉还贵呢?”那人道:“可不是,油稀罕呗!” 二柱道:“说了半天,猪油在哪儿?”那人指着西边的村子道:“就那儿,一里多路,在家里呢。是我回去带过来,还是你跟我一起去拿?”高翠兰道:“二柱,还是你跑一趟吧,快一点。我得去合作社里买酒,再晚人家别下班关门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数了二十元,递给二柱道:“买十块钱的猪肉,除了油钱,再看看那边有没有卖羊肉的,剩的钱,就买了羊肉吧。我在合作社门口等着。”二柱拿了钱,骑着车子跟那老头一块走了。 高翠兰挎着篮子,赶到了合作社,买齐了东西,这才放下心来。幸亏二柱带了个大竹篮子和一条长口袋,高翠兰在街上又买了些粉丝,已经装的满满当当。 这时,雪下大了。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只见二柱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的回来了。二人把东西捆在车子上,由二柱推着走,高翠兰挎着篮子跟在后面,回到家里。 高翠兰不敢怠慢,他知道民兵营长把这件事交给她,是对自己的信任。她想着不光要让这些人吃饱,又要吃得有味。但是毕竟就这么一口锅,要想做出点花样来,就得提前准备。所以她从下午就开始忙活,先打水洗了碗、盆、菜。那几个大大小小的盆起了作用,她用一个大盆和了发面,其余的盛菜。然后,把要做的菜都做成了半成品或者成品。她和狄姑两个人一直忙到瞎黑。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把自己的被子掀了,腾出床来,铺上报纸,把准备的菜都放到了床上。她看在锅上焐了一夜的面发了,先蒸了两锅馒头。 这时候,二柱走了进来,要帮着干活。高翠兰拿了个馒头递给他道:“刚出锅的,先吃饭吧?”二柱道:“我吃过了。”高翠兰道:“中午你还要忙呢,吃一个。”二柱只好接了过来。高翠兰又指着那些菜道:“你看看,想吃什么,先尝尝。” 二柱瞅了瞅,道:“都做好了?”说着,用手捏了一个炸的小虾吃了,道:“真香。”高翠兰道:“幸亏买到鱼虾,你们这里有讲究,也算年年有余了。” 二柱吃了馒头,拿着水桶去打水。高翠兰对他道:“看看大队部开门吗?叫人把茶瓶提过来,趁着锅干净,先给他们烧水。”二柱答应着出去了。 高翠兰和狄姑也简单地吃了饭,她叫狄姑烧水,自己忙着调理菜。 不大一会,吴营长走了过来。问道:“准备的怎么样了?”高翠兰道:“昨天能买的都买了,今天也准备好了,中午不耽误开饭。”吴营长进屋看了看,道:“还挺丰盛的。那好,等开了会,咱就开桌。下了一场雪,反正没有大事。可不要着急。”高翠兰道:“着急什么?只是做不好,怕你们见怪。”吴营长道:“看你说的,咱乡下人吃饭,谁那么讲究?你就放心吧。” 高翠兰擦了擦手,把买来的一条烟和一塑料桶酒递给吴营长道:“这些先拿走吧?”吴营长接了过去,道:“用什么喝酒呢,还用碗吗?”高翠兰道:“碗是不够了,就二、三十个碗,还得转着用呢,哪有喝酒的碗?” 这时正好二柱提水回来,吴营长对他道:“你去我家、还有你家,把酒盅,小碗都拿来,得找二十几个。”二柱答应着正要走,高翠兰喊住道:“能不能找个蒜窑子,捣蒜的?”二柱道:“俺家就有。”高翠兰又道:“还有,等会儿你端菜,用什么端,有没有托盘?”二柱愣了,道:“哪有那东西。”吴营长想了想,道:“大队部有个小黑板,我看管用,你就用那端吧。” 一切准备妥当,大队部的会也开完了。只听吴营长喊了一声:“二柱,上菜吧!”高翠兰把早已装好碗的双份六个凉菜让二柱一一端了上去。凉菜是三荤三素,荤的是炸虾、卤肝、白切肉,素的是蒜藕、醋白菜、香菜萝卜丝。接着便上了三道蒸菜,分别是酥藕、酥肉、白菜卷尖。因为就一口锅,为了方便使用,高翠兰做每道菜的顺序都是计算好的。蒸菜出锅之后,便做了白煮豆腐、温拌滑肉,然后热了一下已经做好的红烧鸡、烧了个羊肉白菜胡萝卜。 高翠兰正愁着没有碗用,叫狄姑压住火,伸头看了看二柱,想叫他赶紧收些碗来。没想到二柱正在外面刷碗呢。问他道:“撤回来这么多碗?”二柱道:“端一个,吃一个,都说菜好吃,也顾不得喝酒了。还直问我是什么菜?我也答不上来,只能说是蒸的、煮的、炒的。”说的高翠兰笑了。 狄姑在屋内也道:“怪不得人家说你不是贫苦出身,就看你做的菜,也是个见过世面的。”高翠兰道:“你老人家千万别瞎说,这都是些平常菜,也值得一提?不过,我做菜确实跟厨师学过。” 狄姑问道:“你当过学徒?”高翠兰道:“不是。我小时候,家境虽然不怎么样,但我姐姐却嫁个大户人家,他家有个厨子,做饭特别好吃。我到她家去,没事就到厨房,跟那个师傅学,为的是做饭给爹娘吃。”狄姑道:“还真是个孝女。那你姐现在呢?”高翠兰叹气道:“早去世了,断了来往。” 高翠兰叫二柱先拿几个碗来,把羊肉烧胡萝卜盛出来,端了上去。然后清了锅,把猪肉、萝卜、海带炖在一起,道:“好了,这就是个看家菜了。” 这时,二柱回来道:“现在开始正式喝酒了。”高翠兰也听到那边猜拳声、劝酒声不绝于耳。问二柱:“桌上还有菜吗?”二柱道:“除了凉拌的白菜、萝卜没大动,其余没多少了。”狄姑道:“白菜、萝卜才是下酒菜呢。” 高翠兰又问二柱:“上多少菜了?”二柱算了算,道:“每个桌十三碗了。”高翠兰道:“我准备了十五个菜、一个汤,合个‘十六’,是个吉利数。怎么少了一个哪?”转脸看了看,找到那盆“糟鱼”来。她用筷子夹出满满两碗,对二柱道:“这是在锅里焖了一个晚上的‘糟鱼’,叫他们尝尝。”二柱端了过去。 高翠兰知道这些人饭量大,把剩下的猪肉都烧了萝卜、海带,特意多做了些。给二柱留了一碗,其余的用两个盆盛了。 二柱回来道:“他们说这个鱼连骨头都酥了,刺也不用吐,是怎么做的?我给他们讲,说是焖了一夜呢。”高翠兰道:“对,就是用醋焖出来的。你也没吃过吗?”二柱道:“听也没听说过,吃鱼不吐刺。”高翠兰道:“别急,给你留着呢,你先把这两盆菜送过去,回来尝尝。” 高翠兰又烧了一锅羊肉、白菜、粉丝汤,就等着他们吃饭了。 这顿饭整整吃了两个多小时。等送走了人,吴营长走过来,站在门口,只见他满脸通红,有些口吃地道:“没想到高大姐还有这一手。做的太丰盛了,都夸好,集上的饭店里也绝对吃不到。你们给书记争了光,书记叫我来谢谢你们!”高翠兰道:“这点小事,谢什么。你们对我们俩那么照顾,我们心里明白。还不知道怎么谢你们好呢?” 没想到吴营长脸涨得更红了,他一甩手道:“别说了!”高翠兰吓了一跳,只听他“嗨”了一声,接着道:“我惭愧哪,高大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我当着别人的面只能对你们那样。”居然抽泣起来,几乎哭出声。 翠兰懵了:都是别人救过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曾救过谁?这时,二柱端着收拾的东西走了过来,吴营长看见,抹了一把眼睛。道:“好了,今天不说了。”他又嘱咐高翠兰:“这事跟谁也不能说,说出去没好日子过。” 看高翠兰点了点头,他便转身对二柱道:“等帮她们收拾好了,把大队部的门锁上再回家。”听二柱答应“知道。”这才趔趔趄趄地走了。 高翠兰见二柱在刷碗,忙接过来道:“你快去送吴营长,他喝多了。”二柱道:“他不让送。”高翠兰道:“不让送你就跟着后面。雪地滑,别栽倒了。知道吗?”二柱只得擦了擦手,高翠兰又道:“把他送到家再回来。你现在该知道,我们是不吃荤的。剩的这些菜你带回家吃。”二柱答应着跟了过去。 高翠兰收拾着碗筷,对狄姑道:“吴营长今天真是喝多了,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要是认错人,那不更难堪吗?”狄姑道:“要是认错了你,不是难堪,祸就大了。现在是单组长一个人要治你,吴营长却在暗中保护。要是没有了这个缘分,两个人一起对付你,那可想而知。”高翠兰道:“那怎么办哪?”狄姑劝道:“别想那么多——早晚会说明白。” 第二天上午,吴营长果然来了。高翠兰让他坐了, 便拿出一把零钱对他道:“昨天没顾得,这是剩的钱,还给你!”吴营长道:“怎么还剩钱?”高翠兰道:“才花六十来块钱。”吴营长道:“那就先放在你那儿,以后再讲。我不是来给你算账的。昨天二柱在,他还小,我怕他不留嘴传出去,就没说清楚。” 高翠兰一听,还是怕他认错人,不想再提起。道:“你就别说那事了,俺们是来改造的,什么事都担待不起。”吴营长道:“看你说的,有什么担待不起?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救过我和我娘的命,就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如果连这点良心都给狗吃了,那还是人吗?” 高翠兰越听越摸不着头脑了。昨天只说救了他一个人的命,今天又说还救了他娘的命。脑子里没有一点印象,觉得可能是个大误会。只得提醒道:“吴营长,你认错人了吧,我怎么也想不起救过你呢?”吴营长道:“怎么会认错人?你原来是这个样子,七、八年了,还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狄姑也担心,跟着提醒:“长得差不多的人也是有的。”吴营长问高翠兰:“六零年的春天,有一个到你们庙里厨房抢饭吃的,还记得吗?” 高翠兰一听这话,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对着自己乞求的眼光。不由得问他:“怎么,难道你是那个小男孩?”吴营长道:“对,我当时都十四、五岁了,你说怎么能忘记?” 高翠兰这才放下心来,深情地看着他,道:“变化太大了。那时候瘦弱的很,现在五大三粗,一点也不像了。哪能想到是你?”吴营长道:“我当三年兵都回来了。再说了,那时候饿得差点没有命,是爬着上山的。” 高翠兰有些激动,道:“真没想到,能来这里见到你?”吴营长道:“你分到这里来,我一眼就看到是你,可没敢打招呼。”高翠兰道:“你是个有心人,背地里处处照应我们,我跟狄姑都已经明白。那点小事不要老挂在心上,其实算不得什么?” 吴营长脸色沉了下来,道:“算不得什么?高大姐,说句实话,当时要不是那碗菜汤,我就下不了山;要不是那一包胡萝卜、干菜,我和我娘也就都没命了。”高翠兰看他眼睛湿润了,忙劝道:“别说的那么玄,哪能呢?”吴营长道:“你不知道,我离开家的时候,已经两天没东西吃了,跑了一天,也没找着吃的。后来寻思着山上有个庙,便想上去看看。可是哪能走动?我睡一会,爬一会,等爬到庙门前,已经饿了整整三天。一看庙里有人,就觉得有一线希望,才强打精神站起来走进去。你说,要不是你给我那碗菜汤,我还能下得了山吗?”高翠兰叹了口气。 狄姑看着吴营长道:“这叫机缘。”吴营长道:“我回到家中,我娘饿得连话都不能说了。亏了高大姐还想着给我拿几根胡萝卜,我煮了煮,也救了她。就那些东西,俺娘俩一直坚持十多天。后来,上面终于发了点救济粮,算是接上了趟,才度过了难关。你说,要不是你高大姐,哪还会有我们的今天?” 高翠兰道:“千万别这么说。狄姑讲的对,那叫机缘巧合。”吴营长道:“机缘巧合我懂,但还是靠善心、要是没有善心,在那个时候,你们自己也饿肚子,还舍得把吃的东西给别人?你不仅让我喝了你的那碗菜汤,而且还想到送给我那些吃的,那才真是救命的东西!” 吴营长站起来道:“这救命之恩我们全家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我娘听说是你们来了,非要过来看你们,被我好说歹说劝住了。”高翠兰道:“你娘给我们做了衣服,还送这送那的,她的心意我们领了,千万别让她过来。” 吴营长叹了口气,又道:“我就不明白,你们都是念经行善、与世隔绝的人,怎么也成了专政对象?特别是那个单组长,他故意来找你的麻烦,盯住不放。”狄姑道:“我看他是不怀好意。”高翠兰道:“正想问你呢。虽然把我放了,也没有给个说法。他最近怎么不来找事了?”吴营长道:“庄大爷没跟你讲?” 提到庄大爷,高翠兰哽咽了,道:“庄大爷是个好人,为了不让人抓我,他差点拼了老命。”吴营长道:“是呀,要不然,怎么会让他老人家来‘监视’你呢?”高翠兰“噗嗤”笑了,狄姑道:“你们当干部的真会说话。”高翠兰道:“庄大爷平时很少言语,我出来后,他只是说抓错人了,放了就对了,劝我别放在心上。” 吴营长又坐了下来,道:“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事呢。这个单组长叫单卫红,他在学习班里整死了人。这事对他来说,可能还不算大事,上级也没处理他。可这次他抓错了人,事情就闹大了!”高翠兰问道:“不就抓错我吗?”吴营长道:“庄大爷说的抓错了人,说的不光是你,还有那个外地人。就是你们卖菜那天,要给你戴像章的那个,能想起来吧?”高翠兰道:“知道那个人。他是先被抓走的,后来又抓我。” 吴营长点头道:“其实单组长派民兵在街上监视着你呢,庄大爷早就发现了。他怀疑你是特务,必须要找个接头人。这个外地人就是当作接头的特务给抓走的。”高翠兰道:“真没想到,他还派特务盯着我?”吴营长道:“不是派特务盯着你,是他把你当特务。”高翠兰道:“我知道,他说我是特务,可我也不懂,特务到底是干啥的?” 吴营长笑了,道:“你还不知道特务是干啥的?告诉你,特务,搁现在来说,就是国民党、反动派派过来专门搞破坏的。”高翠兰道:“怪不得,反正不是好人。”吴营长道:“你知道他们抓的那个‘特务’是谁吗?”高翠兰道:“谁?”吴营长道:“是公社一把手马主任老婆的亲侄子。” 高翠兰似乎明白过来,道:“我说呢,姓单的正在屋里审着我,我正准备跟他拼命呢,就听见有个女人在门口骂了起来。” 吴营长道:“那就是马主任的老婆,别的人谁敢骂他?也该他倒霉,本来抓错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放掉不就完啦。可是她这个侄子有点毛病,听说他因为失恋搞得精神不正常。他是城里人,厂里闹派性打架,就是来这里躲躲的。没想到被指挥部的人打了一顿,关键是这么一吓唬,真成了精神病了。马主任老婆也‘神经’了,前段时间老是叮住闹,搞得他没法上班,谁也调解不好。现在,公社又指定一名付主任加强群专指挥部的工作,即使没免他,还有法工作吗?” 高翠兰道:“我说呢。这‘特务’的事没有个结果,怎么就没人问了?”吴营长道:“我这次在河工,听公社的人说,他正找门路要调走呢。所以也顺便告诉你们一声,别想那么多了,不然,连个年也过不安心。” 高翠兰这时才觉得放了心。可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忙问:“他要走?他走了怎么办,我那面镜子还在他手里呢?”吴营长道:“那面镜子,我知道是你的宝贝,其实,我也给你想着呢。他拿走的第三天,我就打电话找他,问找人看了吗,到底是个啥东西?他说没来得及呢。后来我又打电话找他,他就不叫我问这件事了。看来,暂时不好要回来。”高翠兰只得叹了口气。 吴营长站起来道:“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吧。他要是真调走了,你们的日子也好过一些。不过,在这里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在,咱们就是一家人。别的什么也不说了,你们就安安心心过个年吧。” 高翠兰和狄姑把他送出了门。 打这以后,高翠兰的心情平静多了。 两年后,老书记退了休,吴营长当了大队书记。在他的关照下,在高翠兰住的房子南边又给接了一间厨房,两人过了一段还算稳定的日子。正是: 麻湖集上露狰狞 吴家庄里有亲情 表里不一有玄机 动乱年代隐太平 第41章 神行千里有深意 石佬话中带玄机 不知不觉在吴家庄住了十几来年。狄姑九十二岁那年,无疾而终。高翠兰痛哭欲绝,这是她唯一的伴,像自己的亲人一样。好在高翠兰跟邻居关系处得融洽,知道后大家都来帮忙办理后事。 改革开放后,群众的生活水平都有所提高。给礼有拿十元的,也有拿五元的。高翠兰哪里肯收?吴双喜只得安排个“大总”,队里也给了些钱,买了口棺材,按照狄姑生前嘱托,葬在大蓬山的山脚下。 办完丧事之后,吴双喜知道高翠兰悲伤,一个人也孤单,便要把她接回家中去住。高翠兰却道:“你们的好意我领了。可我本来就是个出家人,清闲惯了。再说,我平常是不吃荤的,到你们家住,会有很多不便。你要是替我着想,还让我住这里吧。”吴营长知道她性格倔强,不好再劝,只能让自己的母亲和老婆多来陪陪她。其实两家早已经常走动,互相来往。 高翠兰现在住的地方已经不在村外了,随着人口的增长,大队部周围盖了好多房子。旁边一户人家还开了个小卖店,户户为邻,家家相连,相对比较安全。 与邻居们相处多了,既有好处,也有麻烦。唠嗑时有人老是问高翠兰年龄,还有的直接要给她介绍对象。 这一天,高翠兰本想到小卖店去坐坐。女店主田菊花性格开朗,她们相处很好。还没到店门口,就听到田菊花正在跟一个人说话,像吵架似的,声音很大。 她停下脚步,只听田菊花道:“兄弟呀,也不合计合计,你是猪八戒背捆破棉套——人没有人、货没有货,还想找高大姐当老婆?”站着的男人道:“你连提都没跟她提一声,怎么知道人家嫌我穷?”田菊花道:“咳,人家高翠兰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明白,城里人找她她都没动心。你叫我去跟她提亲,那不是猪八戒打灯笼——自找(照)难看吗?” 那个男人仍然纠缠:“听说她年龄也不小了,这个时候不找,还等到什么时间?大姐,你就说说试试呗,成不成无所谓。”田菊花道:“你想得倒好,说说试试?实话告诉你,人家原来是出家人,根本就没有要嫁人的意思,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我跟你讲,我可不给你搭这个茬,该找谁说找谁说去。我和高大姐本来是好邻居,别叫我猪八戒照镜子——里里外外不是人!” 高翠兰十分尴尬。赶紧退了回来。她心中明白,在这里住久了,早晚还要招惹是非。 更令高翠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田菊花怎么会知道猪八戒,她与那个人说的话并不多,竟然三次提起他的名字。难道她知道了自己的根底,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又想道,怎么会呢,当年连石佬都不知道的事情,难道她比神仙还神? 觉得自己胡思乱想了。为了解开这个谜,她还特意拐弯抹角地问过田菊花,才知道有本叫《西游记》的书,猪八戒、孙悟空、唐僧、沙僧、杨二郎、哪吒都是妇孺皆知的人物。田菊花是个“听书迷”,还跟她讲了好多孙悟空大闹天宫、猪八戒招亲,三打白骨精、三借芭蕉扇的故事,她评价猪八戒不仅是个丑八怪,真假不辩、人妖不分,还喜欢搬弄是非。高翠兰听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一天,村里人领着一个老太婆来找高翠兰,只见她满头白发,背也有些驼。仔细看时,才认出了竟是元妙观的住持尹道长。高翠兰喜出望外,忙把她让进屋里,坐在床上。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儿?”尹道长道:“住的也不远,都在一个公社,可原来不敢联系,真是想得慌!” 高翠兰给她倒了碗水,又问道:“他们几个还好吗?你见到她们吗?”尹道长道:“见不到了,都过世了。刚才听那个送我的人讲,狄姑也走了,她活了九十来岁,算是长寿、善终的了。” 高翠兰心中一片凄凉,道:“元妙观出来的八个人,只剩下我们俩了?”尹道长叹了口气,道:“往事不提了,她们虽然受了些罪,可年纪也都大了。咱们不是讲究顺其自然吗?还是往前看吧。高翠兰道:“是呀,都是些意想不到的事,生就的命,有什么办法呢。” 尹道长道:“我这次来,是听说鹤鸣山紫云观里又有道士了。那里还成了旅游地,去的人可多了,离这里二、三百里地。原来咱们也与紫云观有些来往,所以我想去看看。” 高翠兰情不自禁道:“你是想让我跟你一块去?”尹道长道:“你愿意去更好,有个伴。”高翠兰道:“我正闷得慌呢,去看看也不错。他们愿意留,咱们就再一次‘出家’,他们不留,全当出去旅游了,开开眼界。”说着,便去收拾东西。 尹道长这才朝屋里仔细打量一番,道:“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吗,什么都有?”高翠兰道:“村里的人对我们都很好。”她收拾好包袱,对尹道长道:“我还要到村里去打个招呼,你在这里等一会。” 高翠兰赶到吴双喜家,正好人都在,便把要去鹤顶山紫云观的意思讲了一番。全家人都愣了,双喜娘道:“这么说,你就不回来了?”高翠兰道:“怎么不回来呢?即便人家收留俺,我也会回来看你们的。” 吴双喜劝母亲:“娘,高大姐毕竟是出过家的人,他们有自己的信仰。既然有这么个机缘,咱们也别拦着她。”双喜娘道:“怎么会拦她,只是有些舍不得。”又对高翠兰道:“修道也是好事,行善积德,能延年益寿。你看狄姑,她活了九十二岁。再说你吧,跟我小不几岁的年龄,看起来咱俩差别就太大了。” 吴双喜也对高翠兰道:“我娘是舍不得你走。不过,无论走到哪里,别忘了这里有个家。”高翠兰听到这句话,眼泪差点流了出来。道:“吴妈,你们放心吧,我什么时候也不会忘了这个家!”便把门钥匙交给了吴妈,一家人把她送了出来。 高翠兰与住持到了麻湖集,这里已经有了通往县城的班车,二人刚好赶上。 高翠兰一生是第一次坐上公共汽车,行走途中,看到车窗外的田野,觉得自己如同飞起来一般。她把双手扶在了前面的靠背上,眯上了眼,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莫名其妙地幻觉。与上次的梦境重合起来,她以为是扒在猪八戒的肩膀上,猪八戒正驮着她驾云前往福陵山呢。 高翠兰骂道:“你这个丑八怪,把我害那么苦,还去什么福陵山?”只听头顶上一人喊道:“高翠兰,骂谁呢?” 高翠兰抬头一看,竟然是石佬。忙喊道:“石佬爷,怎么是您呢?您到哪里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石佬道:“我有幸拜太上老君为师,天天在兜率宫学道炼丹,也不能随意走动了。今天是个机缘,太上老君让我来看看下海的仙家,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顺便也带你去看看吧?” 说着话,高翠兰猛然觉得自己升到空中,而且站稳了脚跟。她是做过游天梦的,觉得应该是云里雾里,可朝下看时,又不见云彩。问道:“这是哪儿呀?不是架云在空中吗?”石佬道:“是在空中,但不是架云。跟太上老君修炼了移动大法,比腾云驾雾快多了。” 高翠兰瞪着眼道:“移动大法,这么神奇?”石佬道:“移动大法就是移动空间、调换位置。你想去哪个地方,只要意念里出现,马上位置就调换过来。”高翠兰闻所未闻,道:“那也太神奇了。” 石佬道:“你刚才还在齐兴,说话间已经移动千余里,现在是哪里,你知道吗?”高翠兰哪敢相信,问道:“移动千余里,这是哪里?”石佬指着道:“你往下面看。”高翠兰顺着石佬指的地方看下去,只见下面群山环绕,高楼林立,水路交织,车船来往,如同风景画一般。 高翠兰哪见过这样景致,问道:“姥爷,这是你们仙界吧?”石佬道:“哪是什么仙界?这只是个人间小都市,叫海州,天宫好多仙家都来了这里,发展的太快了。”高翠兰听得一头雾水,正要问他,只觉得身子往下沉,眼看来到一片有山有水的地方,二人已经站在了山脚下。 突然,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从身边掠过,顺着一条不宽的公路往山上冲了过去。 高翠兰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跑这么快?”石佬道:“你知道仙界有个叫哪吒的吗?”高翠兰道:“您说的是哪吒三太子?”石佬道:“对,哪吒有件宝贝叫风火轮,带着它能地上跑,天上飞,速度快。他觉得凡间一定喜欢这样的宝贝,就下海来了。他现在正在造一种车,叫风火轮摩托车。” 正说着,只见那辆摩托车返了回来,到了石佬跟前,突然停下。骑车的小伙子穿着现代服装,跳下了车,作揖招呼道:”果然是石佬爷子,刚才就看着像。你不在兜率宫陪老君炼丹,怎么有空来到这里?”石佬道:“老君惦记着你们呢。听说哪吒在这里造风火轮摩托车,他也是关心,让我专门来看看你小子的。”哪吒抱拳道:“多谢太上老君,也多谢您了。” 石佬摸了摸那辆摩托车,道:“行,在地上跑得还挺快,能不能像你的风火轮一样,也飞到天上去?”哪吒指着摩托车道:“这一种是地上跑的,将来不仅要造天上飞的,还要造水里游的呢。不过,造这玩意也挺麻烦,光靠我自己可不行,我请了很多师傅,生产的新品种我都要亲自试验一下,他们怕摔,我不怕摔呀。所以,我要造出世界上一流的产品来!” 石佬翘起大拇指道:“你小子有志气,不失咱们仙家的风度。怪不得老君常夸你呢!”哪吒道:“谢谢老君关心。走,咱们到厂里看看!”石佬道:“厂里就不去了,见到你就好。看到你造的车,跑得那么快,肯定会造福老百姓,已经心满意足了。”哪吒道:“您也得去厂里看看呀?”石佬道:“你知道我离不开兜率宫,你也忙得很,看到你成功就行。等以后造出天上飞的,水里跑的,我会再来的。” 哪吒点了点头,道:“也好、也好,那就不客气了。”他又看了一眼高翠兰,道:“这位女仙,好像没见过?”石佬道:“你是没见过。我们是在寄云山认识的老相识了,她叫高翠兰。要去鹤鸣山修道。在路上遇见的,带她开开眼界,顺便把她送回去。好了,哪吒太子,就不打扰了。”说着,摆手离开,不见了踪影。 高翠兰站在石佬旁边,问道:“天上的日子多快活,这些神仙不在上界过好日子,怎么下界干起了凡人的活了?”石佬道:“现在开放了,神仙也能下海经商,这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们下来,也能为老百姓造福呀。你知道铁扇公主吗?” 高翠兰想了想,道:“铁扇公主?我好像听田菊花讲过,是不是那个牛魔王的老婆?”石佬道:“她已经不是牛魔王的老婆了。自从孙悟空借芭蕉扇灭了火焰山的火,牛魔王被打得现了形,早已消失了。只是这铁扇公主改过自新,苦心修炼,后来也修成正果。这一次她也下了‘海’,开了一家电器公司,生产‘公主’牌电风扇,可比那芭蕉扇有出息,发了大财,已经成为有名的富婆了。” 高翠兰惋惜道:“当富婆有什么好。好不容易修道成仙,为什么又要下界当凡人?”石佬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那铁扇公主下了海,发了财,找了一个英俊的小女婿,日子过得也照样好。所以说,神仙虽然逍遥自在,长生不老,可在他们看来,还不如享受人间荣华富贵、男欢女爱的几十年呢。” 高翠兰叹息道:“真是鬼迷心窍。”石佬道:“你也别这么说,有尘缘的神仙多着呢。好了,天色不早,陪你转了一遭,我也该回去了。”高翠兰有些不知所措,突然问道:“你回去,我怎么办?”石佬道:“什么怎么办?我这是用移动大法把你的神移动过来,你的形还在车上呢。”高翠兰这才想起,忙问:“车在哪里呢?”石佬指着道:“就在眼前。” 高翠兰见他要走,忙拉住道:“石姥爷,好不容易见到您,还没说话呢。正想问您,你带着我走这么一遭,是什么意思。鹤鸣山怎么样,我总得有个归宿呀?”石佬道:“各路神仙该下海的都下海了,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高翠兰道:“没明白呢。”石佬哀叹一声,顺口念道:“千年任逍遥,梦醒在今朝,因果已注定,痴想也徒劳。” 石佬话音未落,汽车一阵颠簸,只听“咣当”一声,高翠兰的头碰在了前面的靠背上。由于没听明白石佬讲的话,她也顾不了疼痛,依旧趴在靠背上大喊:“石佬爷,石佬爷!”坐在旁边的尹道长拉她一把,问道:“怎么,做梦了?”高翠兰这才睁开眼道:“没什么。” 汽车好不容易开到齐阳县汽车站,二人下了车,问了去鹤鸣山的路,正好有去鹤鸣山的班车。于是买了票,又买些烧饼吃了,上了去鹤鸣山的车。 高翠兰坐在车上,正为刚才见石佬的事情发呆,只见一个卖报纸走了进来,吆喝道:“看报、看报,能搬动千斤大石块、单手举人的大力士!”高翠兰这才清醒一些。她想调整一下自己从梦境中走出来的失落感,便顺手买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这是一张《齐安报》,当她无意中翻到三版副刊时,两张照片立即吸引了她的眼球。她瞅了又瞅,似曾相识,又感觉那么遥远;看似遥远,又是那么熟悉。心中“砰砰”乱跳,难道真是那个丑八怪吗? 高翠兰不由得认真看了起来。只见标题赫然:“洪山大力士 双臂千钧力”。文中写道:齐兴县洪山乡一个采石场里,有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力士,他能投钎取石、力鼎千斤,被传为佳话。当地人都亲切的喊他叫“猪老大”。 高翠兰暗道:“我说照片怎么有些像那个丑八怪,原来他也姓猪,难道是那个怪物的亲友?”接着又看到 :“猪老大性格开朗,当记者问他为什么到这里干活时,他说是‘下海’的,来这里是为了找老婆,还说他老婆叫高翠兰。” 高翠兰看到这里,心跳得更厉害了。果然是他。怪不得刚才在梦里石佬带我走了一遭,去看下海的神仙,还说什么“梦醒在今朝”,原来是这个意思,居然应的这么快。 高翠兰又琢磨起来石佬的那几句话:“千年任逍遥,梦醒在今朝”,是呀,一眨眼,一千多年过去了,过的是独来独往的日子,这就是神仙称作的‘逍遥’吧?可‘梦醒在今朝’就令人费解了,既然现在过得‘逍遥’,为什么又要‘梦醒’呢?梦醒了又会是什么样子?还说什么‘因果已注定,痴想也徒劳’,看来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可是,石佬爷原来说话都是直来直去,从来没对自己拐弯抹角。今天突然出现,显得那么玄妙,说是跟太上老君学道去了。留下几句令人费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后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高翠兰翻来覆去想了一路子,开车停车都不知道,直到住持拉她下车,才知道到了鹤鸣山。她这时心里十分矛盾,是去紫云观呢,还是不去?如果去了,再当道士,怎么去找猪八戒?也辜负了石佬的一片苦心;可要不去,已经来到跟前,天色也晚了。正在犹豫,只听尹道长道:“怎么啦?走啊!”高翠兰只得道:“我有些头晕。”尹道长道:“我也是晕车,下来走走就好了。”高翠兰终究抹不开情面,还是跟她一道去了紫云观。 好在尹道长找到原来认识的老道士,被留了下来。高翠兰在紫云观过了几天,才知道这里是因为旅游的需要,才把几个道士找回来的,观里现在没有钱,生活也困难,有的道士自己带钱来,也有带着干粮过来的,听说以后会有收入的。 高翠兰一肚子心事,特别是石佬的那句“梦醒在今朝”, 哪还能在道观里过得住?于是便同尹道长商议:“你是有准备才来鹤鸣山的,我两手空空就跟你一起过来了。我想先回去一趟,等收清已毕,队里分了东西,也能换些钱。到那时,再过来吧。不能在这里白吃人家的。”尹道长明白她不想在这里住下,只得让她走了。 正是: 神行千里有深意 所见似乎在梦里 一团迷雾正无解 看报方才揭谜底 第42章 看到报纸方醒悟 毅然离开鹤鸣山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来到汽车站,按照报纸上说的“猪老大”地址,她想先到那里去看看。一打听去齐兴县的车,车站的人告诉她,没有直达的,必须到齐安转车。于是她买票坐上了到齐安的长途车。 这辆车比来时坐的那两趟车都好,又大又宽敞,坐着也舒服。车开后不久,高翠兰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没过多长时间,突然一个急刹车,把车上的人都撞醒了。高翠兰睁开眼一看,见车前面站着两个人拦住了路,又咋呼又打手势,叫驾驶员改道。驾驶员只得按照他们的吩咐,把车开到了一条新铺的渣子路上,停了下来。 车上的人看前面还停了一辆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在议论,只见从前面车上跳下来几个人,上了这辆车。其中一人对乘客道:“对不起了各位,为了修鹤鸣山这条路,占了我们村的好多地,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得收点过路费。” 他对车上的售票员道:“收钱吧,不多,每人一块!”车上有人道:“我们是买了票的,为什么还要收钱?”那人喝道:“别废话,管你车票不车票,我们收的是过路费,不掏钱也行,下车!”大家只得乖乖的交了钱,车才被放行。 “还有这样公开劫道的”,“总算没出什么大事”,乘客们议论不休。 刚刚安静了一会,车辆行驶了一段时间,又听到急刹车的声音。大家伸头看去,路边有一个“琐家集饭店”的大牌子,有人拿着小旗子站在路中间,指挥驾驶员减速,把车开进了一家酒店大院里。那个拿旗的见车进了院,忙把大铁门从外面锁了起,又去拦别的车辆了。 院内已经停了两辆车,等这辆车停稳后,只听驾驶员喊道:“下车吧,下车吃饭。”乘客们有的下了车,有的道:“还不到十一点,吃什么饭?”驾驶员又喊:“全部下去,锁车门了。”都被赶了下来。 高翠兰随着人群走进餐厅,见案子上摆着很多盛了菜的碗,里面是豆腐、白菜,上面放两片肥肉。旁边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束着围裙,忙着收钱、卖馒头;另一个光着上半身,恶神般的站在那里,肩膀上搭着一条湿毛巾,他不时拽下来赶苍蝇。眼睛却盯着乘客吆喝:“快端了,快吃了,两块钱一份,荤素搭配,营养丰富。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有的乘客看了看,比一般饭店价格高两、三倍,转身走了。那个男人拿毛巾擦了把汗,故意骂道:“看着人五人六的,别当小娘养的啊!” 走的人回头看了看,可出门在外,谁都不想惹事,只装没听见。有的乘客不得不硬着头皮买了。高翠兰看着这种场面,只得对那人道:“对不起,我不吃荤,有素菜吗?”那人道:“还有不吃荤的人呢,馒头不是荤吧?不过,单买馒头价钱可不一样。”高翠兰只能任他要价,两毛钱买了一个馒头,走了出来。 走到院子里,看到墙边上坐着几个摆摊算卦的、玩扑克的、变戏法的。便吃着馒头,站在那儿看了一会。那个变戏法的摆弄着两个碗,把一个玻璃球盖来盖去,吆喝道:“看清了啊,猜着了就赢钱!” 只见一个脸上有疤痕的男子走了过来,问道:“怎么猜法?”变戏法的一边表演一边道:“你看好,简单的很,只要猜中玻璃球在哪个碗里,你就赢了。”疤瘌脸道:“怎么个来法?”变戏法的道:“一块钱一猜,怎么样?”疤瘌脸蹲了下来,道:“好,你出吧,我猜。”一连来了五次,那疤瘌脸赢了四快钱,高兴地走了。 旁边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已经看了多时,凑上来道:“我也猜。”变戏法的道:“不跟你玩。”小男孩道:“为什么?”变戏法的道:“你没钱。”小男孩道:“我姐有钱。”变戏法的道:“你姐在哪儿?”小男孩道:“上厕所了,马上就回来。”变戏法的道:“那好,你猜吧,一次一块钱,看准了啊?” 他故意把玻璃球放在一个碗下面,也不来回摆弄了,便叫小男孩猜。小男孩一猜便准,高兴地蹦了起来道:“我赢了。”又猜了一次,小男孩还是赢了。变戏法的道:“车也快开了,咱们来个五块的吧?”小男孩道:“好,猜五块的。”变戏法的把两个碗换来换去,道:“一定要看清啊,猜吧。”小男孩哪还能猜中?可是他不服气,道:“我看错了,再猜一次。”变戏法的道:“好,再来一次。我也不动了,猜吧?” 小男孩正要猜,高翠兰在旁边看的清楚,两个碗下面都是空的。忙劝小男孩:“别猜了,你猜不着。”变戏法的转脸看了看她,问道:“怎么,你是她姐吗?”高翠兰道:“我不是他姐,可他毕竟是个小孩呀。”变戏法的道:“小孩怎么啦,我又没骗他?”刚才赢钱的疤瘌脸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瞪着眼对高翠兰道:“来牌还有输有赢呢,在这里,不要多管闲事!” 高翠兰看他那付凶像,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吓得不敢吭声了。那小男孩似乎也明白了,道:“不猜了。”变戏法的又故意让小男孩看见,装作把玻璃球放在一个碗下,道:“猜不猜随你。不猜你得给我三块钱;要是猜呢,说不定我得给你钱哪?”小男孩终究挡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还是猜了有。弯腰掀开了那个碗,可是令他失望,碗下面是空的。 这时,只听他姐姐喊他:“明子,明子,上车了!”他拔腿要跑,被变戏法的人上前一把抓住,道:“跑,输了钱还想跑?”小男孩这才知道不是闹着玩的,吓得哭了起来。喊道:“姐,快来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跑了过来,问道:“明子,怎么了这是?”小男孩道:“他们问我要钱。” 那个疤瘌脸对女孩道:“他‘猜有无’输了八块钱,想跑,被抓住了。” 那女孩听了,气的指着弟弟道:“输了八块钱?你这么大胆,竟敢赌钱!”变戏法的道:“这里的人都看着哪,我不让他猜,他自己非要猜。”那女孩更气了,打了弟弟一巴掌,问道:“你有钱吗?”小男孩哭着道:“姐,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疤瘌脸道:“也别打他了,你就赶快把钱还了吧,你们走路!” 那女孩也哭了,道:“哪有那么多钱?俺们是去走亲戚的,大姨病重了,娘叫俺们去看她。回来时买了车票总共还剩八块钱,刚才他非要吃饭,又花了三快钱,真的没有钱了。”疤瘌脸问道:“你就还有五块钱?”那女孩道:“俺就不回家了吗?到齐安转车还得买车票呢!” 变戏法的黑着脸道:“那我不管,是他说你有钱,非要猜的。别说我逼你,我也不能光喝西北风呀?”疤瘌脸道:“我就不信,你们去看大姨,她会不给你钱?”女孩道:“大姨家没有钱,我们还给她送去二十块钱呢!”变戏法的道:“看来还是你们家有钱,那就快掏吧,不然,就走不掉了!” 那女孩回头看她们坐的那辆车按着喇叭,知道快要开了,抱着弟弟哭成一团,道:“钱要是给你了,俺就回不到家了。你就放俺走吧?” 高翠兰被她们哭得心都要碎了,实在忍不住,上前拉住那女孩道:“你们快走,车要开了。”疤瘌脸挡住去路,问高翠兰:“哎——上哪去,想管闲事是不是?”高翠兰道:“什么叫管闲事,钱、我给行了吧。难为小孩子也算本事?”说着,掏出八块钱扔在了地摊上。那女孩挺懂事,见高翠兰给了钱,便拽着弟弟给她磕头,高翠兰忙把她们拉起来走了。 那个疤瘌脸捡起钱,却恬不知耻的对围观的人道:“看见了吧?别弄错了,我们可不是难为小孩。这就叫打马给骡子看,是逼那些有钱的人掏钱。咳——挣钱难哪!” 高翠兰送走两个孩子,来到自己乘坐的那辆车前。这时,售票员已经打开车门,大家陆续上了车。 车上有些闷热,可等了好长时间,不见驾驶员的影子。大家又纷纷议论起来,有人道:“他可得吃好喝好?他把咱们拉到这里,饭店能白着他,还不得好好招待?”有人道:“招待他咱没意见,可饭店也不能这么宰人呀?简直就是黑店。怎么就没人管没人问呢?”有人道:“谁问?当官的又不坐公共汽车,怎么会管这些事情。”还有人道:“原来不准做生意,也没人敢吭声;现在改革开放,叫大家去致富,有的人就不论套了,光挣昧良心的钱。” 正议论着,只见驾驶员从一个小门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出来一个人给他打招呼。驾驶员上了车,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根,问售票员:“人到齐了吧?”售票员点了点头,他这才把车开了出来。 汽车终于开进了齐安车站,乘客刚走到出站口,便被一群人围了上来,有拉着叫吃饭的,也有叫住店的。高翠兰赶紧挣脱了“包围”,走进了售票厅,她要看到齐兴县还有没有车。 看了墙上的发车时间和车票价格,到齐兴下午的班车是一点半的。问了旁边的人,告诉她已经快两点了。 这次想要到齐兴县去找“猪老大”,从鹤鸣山上车的时候就有些犹豫,现在更拿不定主意了。犹豫的是,刚刚看到报纸,仅凭他那“老婆叫高翠兰”的一句话,就跑去找那个“猪老大”,也有些太冒失了;现在拿不定主意,是因为去齐兴还要在这里等一夜,即便到了齐兴县,还要再去洪山乡,到了洪山乡,还要去找什么采石场。能不能找得到暂且不说,今天这一趟车做的也使她心情凌乱,下面不知道住店、坐车还得花多少钱呢?可自己兜里的钱已经不多了。 高翠兰正在犹豫,突然听到有人喊“翠兰姐。”抬眼看时,是吴家庄的吴二柱背着个包走了过来。高翠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忙问:“二柱,你不是在哪儿打工吗,怎么来这里了?”二柱道:“就在齐安,我的表舅在饮食公司上班,是齐安大饭店的掌勺师父,我现在跟他当学徒哩。家里有点事,叫我回去一趟——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高翠兰已经彻底打消了去齐兴的念头,道:“我从鹤鸣山过来,正好咱们一路回去。”二柱赶紧买了去齐阳车票,二人一块回程了。 二柱现在成了二十五、六岁的大男人,已经娶妻生子。一路上,他滔滔不绝讲了在城市里的所见所闻,高翠兰听得津津有味。特别说到他表舅是‘齐安菜’的高手,会做的几样名菜,高翠兰兴趣更大,每样菜的原料、做法都打破砂锅问到底。二柱知道高翠兰也是会做菜的,他还劝高翠兰去城里开个饭店,愿意跟她当个下手。 高翠兰惊奇地问他:“跟着你表舅干不好吗?怎么还要出来?”二柱道:“他们那里是国营企业,进不去。现在只是有机会才能跟着表舅学一点,平常都是在那里打杂,凭着表舅的面子,公司里只发点生活费。”高翠兰才知道他现在也是很苦的。对他道:“要是有机会能到开个饭店,一定叫你过来。” 回到吴家庄,高翠兰找到吴双喜,讲了鹤鸣山的情况,说到秋后再去看看。吴双喜一家人安慰了她,劝她不要走,并在一起吃了饭,才回了自己的家。 开小卖店的田菊花见高翠兰回来了,忙跑过来道:“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打个招呼?”高翠兰把她让到屋里,道:“来个老大姐找我,是以前庙里的住持。有些事情,急急忙忙地跟她一起走了。”田菊花道:“真是的,在一起不显,你走这几天,我觉得跟没了魂似的。孩子也找,问她高姨上哪去了?——听说你还要去‘出家’,难道这里不好吗?” 高翠兰道:“谁说这里不好,我不是回来了吗?放心吧,回来就不走了。”田菊花道:“不走就好。我还担心呢,你借给我的一百块钱还没还你,你要是不回来,我上哪儿找你去?我现在就给你拿钱去。” 高翠兰道:“你想哪里去了?我要没钱花,早就向你要了。不是跟你说吗,不走了。钱在我手里暂时花不着,不像你做生意得靠钱周转,你就放心用吧,等需要的时候再还也不迟。”田菊花听她说得实在,就不提这件事了。二人又拉会呱,田菊花听有人喊她,才匆匆地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翠兰每到晚上都睡不好觉,那份报纸搅得她心神不安。她想了很多:如果不去找他,毕竟一千多年的魂牵梦绕,万一真是那个“怪物“,岂不错过了机会?猪八戒是不会来找自己的,他哪里知道自己现在住的地方? 可是如果冒然去找他,只凭报纸的几句话,也觉得有点唐突。天下模样像的人也是有的。再说“猪老大”,名字也不对,万一找错了人,岂不落个大笑柄。 她把石佬带她神游说成是托梦。石佬这一次托梦,到底什么意思?别的神仙“下海”,都干起了大事,可那个姓猪的却在山上搬起了石头,还显摆自己有超人的力气,多大的本事,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些都不说,关键是没听懂石佬爷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一直使他疑虑重重,拿不出好主意来。最后只能用“等待缘分”来安慰自己。 眼看春节快到来临,这一天,高翠兰正在田菊花的店里坐着,一个邮递员把自行车扎在门口,掏出报纸和一沓子信交给田菊花。因为这个小店已经成为村里的信件周转站,田菊花接了过来,问道:“这么多信哪?”邮递员道:“可能是村里出去打工的,春节不回来了,给家里写封信告诉一声。” 高翠兰看着那一封封外地游子寄给家中亲人的信,暗中想起一个主意。 第二天,她从田菊花那里要了笔、纸和信封,回到家中写起信来。这是她一个晚上才想出的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封信只有猪八戒才能看懂,而且还能考验他的诚意。 信中只写了四句谜:“高山翠岭一株兰,叶衰花落有谁怜,无奈移根齐阳地,马马虎虎无家园。” 信中的第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是当时的猪天蓬在清凉山跟自己游玩时吟出的诗句。总共才想出两句:“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美如仙”。 因为她明白,毕竟是八戒动脑筋才想出来的,应当刻骨铭心,不会忘记。所以他把这句诗用在谜的第一句,也只有他才能看明白,可谓煞费苦心。 写好了信,又反复看了多少遍,才装进了信封。信封上只写了“齐兴县洪山乡采石场——猪老大收。”没落寄信人的地址,只写了‘内详’两个字。把信交给邮递员后,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她知道地址写得不详。报纸上说的是“洪山乡的一个采石场”,她只能写“洪山乡采石场”,能不能收到,只有听天由命了。 再说苟老二的采石场,生意依旧红火,他也确实赚了一笔钱。又添置了几台机器,增加了车辆,由卖毛石转变为加工石料为主的石料场,成了采石、加工、运输一条龙的企业。 猪老大的工作也有了变动,石头不用搬了,苟老二叫他跟杨橛一块出门要账。还专门买了一辆机动三轮,两个人都学会了开车。一开始要的几家,都是欠了两三年、不指望要回来的赖帐。猪老大只要能见到欠债的人,便盯住不放,凭着他那副模样,连吓唬带吓唬,都要了回来。 有一家公司老板,传说是个“赖账高手”,背地里人都叫他“赖经理”。欠了苟老二五千多块钱,老是拖着不给。这次猪老大去了,赖经理看他那副模样,就知道不是个“善茬”。听杨橛介绍,才知道他叫猪老大。开始也想使用惯用伎俩,瞅个机会一走了之。怎奈猪老大寸步不离,还顺手把他偌大的老板桌搬了起来,要先做个“抵押”。吓得赖经理叫他赶紧放下,有话好说。猪老大口口声声只管要钱,别的什么也不说。逼得这位“赖账高手”使出了最后一招,他想用酒灌醉猪老大,然后溜之大吉。 于是叫人在饭店摆了饭局,找几个大酒量的陪猪老大喝酒。没想到喝酒更是猪老大的强项,不大一会儿,三个陪酒的喝醉一对半,东倒西歪的睡着了。赖经理正着急,只见猪老大把酒杯推到一边,拿了两个碗,倒满了酒,递给赖经理一碗,道:“都是不能盛酒的家伙,跟他们喝有什么意思?来,咱们干!”说着,把自己的一碗酒倒进了口中。 赖经理看了看那碗酒,少说也有四两。他本身的酒量也只是四两而已,况且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哪敢再喝?求饶道:“猪老大真是海量,佩服、佩服,小弟实在不敢陪了。”猪老大道:“不喝也行。你以为我想喝呀?什么鸟酒,一股子瓜干味。那就赶紧叫人把钱送过来,我们走路。” 赖经理见招招失败,只得道:“好说好说。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今天你们只能拿走两千。账户上确实没钱了,剩下的等几天我叫人给你们送过去,就不用你们再来了。”猪老大道:“好说好说,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五天之内,你得把钱送过去。要不然,别说我不仗义,即便找不见你,我能找到你们家,反正我是个没有老婆的,就在你们家里住下了。”说得赖经理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个地盘还有比自己更不论套的! 眼看好多欠账都要了回来,苟老二自然高兴,经常请猪老大喝个小酒,也少不了给他一些零花钱。 这一天要帐刚刚回到家,忽见工地上干活的民工喊着“猪老大”跑了过来,猪老大问他:“什么事?”那人道:“你的信!”猪老大有些意外,问道:“我的信——谁会给我写信?”那人把信交给猪老大道:“你看看,可是你的?”猪老大接过信,看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齐兴县洪山乡采石场——猪老大收。” 猪老大还没反应过来,杨橛一蹦多高,道:“老大,嫂子来信了。”猪老大瞪大了眼睛,问道:“难道会是她?”那送信的道:“一准是她了,她连地址都没写清。邮递员还说,洪山乡那么多采石场,要不是他知道这里有个猪老大,这信还没法送呢!”猪老大一时惊喜交加,连忙撕开那封信。正是: 昼思夜想高翠兰 千呼万唤皆枉然 突然似从梦中来 怎不叫人动心弦 第43章 吴家庄翠兰写信 石料场八戒失魂 却说猪老大撕开那封信,拿出来看时,只见上面干干巴巴写了四句诗。他看到第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猛然想起这是自己为高翠兰吟过的诗。不由得兴奋异常,咧嘴笑了笑,知道确实是他老婆高翠兰写的信无疑了。 可是再往下看,“叶衰花落有谁怜?”不由得拉长了脸;特别是“无奈移根齐阳地,马马虎虎无家园。”简直如天书一般,他看来看去,一头雾水,不由得呛了一句:“这是什么玩意?”杨橛问道:“怎么,难道不是嫂子的信?” 猪老大苦着脸道:“是倒像是,可是?”杨橛道:“既然是她来了信,你愁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她?”猪老大道:“这信既没写头,又没有落名,信封上也没有地址,上哪里去找她?” 接着又骂:“这个臭娘们,跟我玩什么把戏?”杨橛跟猪老大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几乎到了无话不讲的程度。知道他天天把高翠兰挂着嘴上,疼在心里;逢人便夸,四处炫耀。可今天接到她的信,居然高兴不起来,觉得不对劲。半开玩笑地问:“怎么,难道嫂子改嫁了?” 猪老大正在猜疑,一听这话,吓了一大跳。忙把信递给杨橛道:“你看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橛接过信,看到果然是一封没头没尾没落地址的信,他想从邮戳上看信是从哪里发来的,可是真巧,邮戳的地方偏偏被黑印墨糊弄得看不清字了。他只得坐在桌子前,仔细研究起那封信的内容来。 猪老大对他道:“前两句我都明白,你往下看。”杨橛仔细念了念,道:“这第二句和第三句也是有联系的,你看,“叶衰花落有谁怜,无奈移根齐阳地”,她是说,花开花落多少次,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了,可又有谁怜悯她呢。这不是在埋怨你吗?” 猪老大哭丧着脸道:“她埋怨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杨橛道:“所以她只得走了。”猪老大瞪大了眼睛,道:“她真走了?”杨橛道:“你看,‘无奈移根齐阳地’,一个无奈,一个移根,说得还不清楚。这根都移了,还不是走了?” 猪老大一听这话,捶胸顿足大哭起来,骂道:“你这个臭娘们,怎么就走了呢?你不凭良心哪,我费尽心机,给你送了人参果;下了海千辛万苦找你,为的是能在一起过个好日子。真没想到,你成了人家的老婆!” 杨橛看他哭得伤心,又仔细看了看信,叫住猪老大。道:“老大,别急,这‘马马虎虎无家园’,我觉得还不是那个意思。”猪老大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怎么不是那个意思?她不守妇道,跟人走了。还有脸说出马马虎虎找了一个、混日子去了。”杨橛道:“那无家园呢?”猪老大道:“无家园,这还用问吗?肯定找的也是个穷光蛋,无家无院的,说不定是个讨饭的呢。”说着,又哭了起来。 杨橛反复想了想,觉得不对。便劝他:“别哭了,我觉得咱们都想歪了,她要是真改了嫁,还给你写信干什么?”猪老大道:“她不是埋怨我吗?说没人可怜她。写信来就是故意叫我难过。“杨橛道:“我觉得不对。如果反过来想,这‘马马虎虎无家园’,我觉得是她在告诉你,千万不能马虎,你要是再不认真,就找不到她了,哪还有家园呢?” 猪老大眼睛一亮,忙问:“是这个意思?这个臭婆娘,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不来找我。却写个鸡巴谜,叫咱在这里瞎猜。”杨橛道:“看样子,这位嫂子可不简单。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说不定就是故意难为你呢?”猪老大发狠道:“她敢难为我?杨橛你看着,等找到她,我非狠揍她一顿不可。”杨橛道:“你也别吹牛了,还是先猜谜吧。” 两个人琢磨了半夜,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从‘无奈移根齐阳地’这句话里,分析出“齐阳”是个地名,说明高翠兰就在齐阳县。有了这个结果,猪老大和杨橛商议,决定第二天就到齐阳去找她。 齐兴和齐阳虽然是相邻县,但洪山却在齐兴县的边缘,要去齐阳,还要到齐兴县城转车。猪老大和杨橛一大早起来,等车、坐车,一直到傍晚,才赶到齐阳县城。按照杨橛的建议,他们先找到县广播电台,做了一个“寻人启事”。 由于猪老大不叫写高翠兰的年龄,又不叫写自己现在的名字,只能写道:“寻人启事,爱妻高翠兰,因故多年离散,现在你丈夫正到处找你。望听到广播后速到齐兴县洪山乡采石场与丈夫猪老大见面,或拨打齐兴县洪山乡苟盛仁电话联系。”然后又在县城显眼的地方张贴了一些早已准备好的“小广告”。 齐阳县城不大,猪老大与杨橛满街溜达,到处询问。只要见到自认为差不多的女性,猪老大都要喊一声“高翠兰”,闹得路人莫名其妙。一直找到天色黑透,路灯闪烁,二人才找个旅馆住下。 第二天,杨橛知道石料场里忙,想和猪老大一起先回洪山集等着。可猪老大道:“她既然说“马马虎虎无家园”,就是叫我认认真真地找她,我觉得她是在考验我的真心,说不定他就在旁边瞅着我呢,我怎么能回去?”杨橛知道他的脾气,只得嘱咐道:“那你就住在这个旅馆里,我先回去。你别挪地方了,有什么事情咱们好联系。”猪老大点头答应,杨橛自己回了家。 猪老大又在街上一连找了三天,仍是一无所获。到了晚上,猪老大愁眉苦脸地回到旅馆,一头倒在了床上。饭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正唉声叹气之际,就听服务员喊道:“七号房间,姓猪的接电话!” 猪老大一骨碌爬了起来,问道:“哪里,哪里?”服务员把他领到服务台,猪老大忙拿起电话,就听到苟老二的声音:“老大吗?我是老二。你就快回来吧。”猪老大道:“怎么,你嫂子来电话了?”苟老二道:“不是电话,是她本人来了。” 猪老大一听,简直喜呆了。忙问道:“本人来了?”苟老二道:“对,你就快回吧,我们都等着喝你的喜酒哪!”猪老大按耐不住惊喜,还问:“真是你嫂子?”苟老二道:“这还有假?她说她叫高翠兰,等你多少年了,是听到广播才找到这里来的。我已经叫杨橛挪了出去,她现在正睡在你床上呢。”猪老大兴奋地道:“真是她,那太好了。这个臭婆娘,我还以为她敢跟我较劲呢?那好,要是能找到车,我今晚就回去。” 猪老大放下电话,恨不得马上飞回去。他连忙跑到汽车站,想打听一下有没有回程的汽车,自然是白跑一趟。急得他抓耳挠腮。要是在从前,一抬腿就架上了云头,一眨眼就能到洪山。可现在是人不是神了,再急也没用,只得回旅馆等一个晚上。 好不容易盼到天明,去了汽车站,坐上汽车;又在齐兴转了车,直到下午,公共汽车总算开到了洪山集。猪老大心急如焚,跳下车就往住的地方跑,正好迎着杨橛。 杨橛离多远就喊:“老大,叫你回来,还非要在那里找。你看,我说的不错吧,嫂子都来到了。”猪老大问他:“真是你嫂子来了吗?”杨橛道:“当然是了。她也是很远的路赶来的,能找到真不容易。”说着话,二人已经来到门口,猪老大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捋了捋头发,便向里面喊了一声:“高翠兰!” 只见颤微微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来。这人头发稀疏凌乱,满脸皱纹,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骨瘦如柴,却穿着一身胖大的棉衣。 猪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住她问:“你就是高翠兰?”那女人见了猪老大,也吓了一跳。道:“我就是郜翠兰,你是谁?”猪老大也没听清她姓“郜”,道:“我是猪老大,你找谁?”那女人道:“我找我男人。”猪老大道:“你男人姓啥叫啥?”那女人道:“我小孩爸姓朱,叫朱天强。十年前因为跟别人打架,他以为伤了人,就跑了。其实他打的那个人没有事,不长时间就好了。可俺小孩爸至今却没了信儿。” 杨橛知道猪老大从来没提过有孩子的事,今天听那女人口口声声称 “小孩爸”,就知道出错了。便问那女人:“你昨天怎么没讲你要找的是小孩爸?”那女人愣了一下,道:“怎么,我男人不就是俺小孩爸吗?”猪老大问她:“你看看——我是你小孩爸吗?” 那女人刚才就被他那长相吓呆了,这会儿连看也不敢看。忙道:“不是、不是,俺男人我能不认识吗?”猪老大道:“对,你找错人了。”那女人道:“不是俺找错人了,是村里人听到广播,才叫俺来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道:“你们看看,这地址也是他们给抄下来的,还说俺男人在这里等着俺,要不是这纸条,哪能找到这里。怎么就找错人了呢?”说着,眼中已经流下泪来。 杨橛问她:“你男人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吗,还需要做寻人启事找你?”那女人道:“出了事之后,我不是带着小孩也走了吗。躲了大半年,知道没事了才回家的。” 杨橛拿过那女人手中的纸条一看,上面写的是“郜翠兰”,便问那女人道:“你到底姓郜还是姓高?”那女人道:“当然姓‘郜’了。”杨橛把纸条还给郜翠兰,道:“对不起,我们找到是高翠兰,不是郜翠兰,你们听错广播了。”猪老大也跟着解释道:“即便你姓高,不姓郜;是高翠兰,不是郜翠兰;也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高翠兰。明白吗?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郜翠兰知道他绕了半天,就是想说明一个意思,自己不是人家要找的人。满怀希望顿时成了泡影,花钱又费力,白跑了一趟。气的她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扯起嗓子哭着骂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怎么连个音信都没有了呢?叫我到处找你,一趟一趟白花钱。这一回村里人都说是你呀,没想到千里遥远又落空了。姓朱的,你是不想要这个家了,你是不想回来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猪老大听她哭得伤心,又觉得刺耳,忙把她拉起来,道:“你也别哭了,也别骂了。你骂你小孩爸,别把姓猪的都给骂了,俺也姓猪呀。” 郜翠兰擦了擦泪,道:“俺憋屈得很呐。他一走了事,家里两个孩子大了,借的都是帐。我这一次来,也是借邻居的十块钱,你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朝后怎么活呀?”说着又哭了起来。 猪老大劝道:“哭有什么用,还是赶紧回去,家里还有孩子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道:“知道你有难处,可我也是个穷光蛋。这些钱,你先拿着用吧!”郜翠兰看猪老大手中的钱,少说也有几十块,赶紧接了过来。口中道:“你是好人,你是个好人。”忙向他鞠个躬,把钱装进兜里,转身走了。 猪老大见郜翠兰走了,一把将杨橛拉到屋里,骂道:“你这个混小子,也不问清是不是你嫂子,就往家里领。还让她在我床上睡了一夜,赶紧给我晒被去!”杨橛道:“怎么怪我呢?寻人启事是你叫这么写的,人是她自己找上门的。再说了,她是盛仁哥领进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猪老大道:“是苟老二领进来的?我找他去。” 杨橛拦住道:“你找他有什么用?人家自己找上门来,说叫高翠兰,丈夫姓猪,都以为她就是嫂子呢。不往家领,难道还能把她撵走?”猪老大道:“你们连她的姓都没弄清,就说是你嫂子?”杨橛道:“你听清了吗?她要是不拿出那个纸条来,谁也听不出来她姓郜!” 二人正在争吵,苟老二走了进来,问道:“你们吵什么吵?场里的人都等着喝喜酒呢。”猪老大没好气地道:“喝尿去吧,还喝喜酒呢?”苟老二被呛得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了这是?你天天盼,日日想的嫂子来了,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叫谁喝尿去呀?”猪老大道:“亏你还叫她嫂子,你把谁都当作嫂子。还不如把那骂街的‘疯婆子’也拉来当你嫂子呢!” 苟老二这才感觉气氛不对,看那个女人也不见了。便问杨橛:“怎么回事,人呢?”杨橛道:“别提了。人走了,她不是老大的嫂子。”猪老大瞪眼道:“还——我嫂子?” 杨橛忙改口对苟老二道:“不不不,她不是咱们要找的嫂子。”苟老二道:“这就奇怪了,她是听到寻人启事才到这里的,难道还有冒充的?”杨橛道:“不是冒充,是巧了。都是离散多年。老大找女人,人家找男人;老大姓猪,人家男人也姓朱,嫂子叫高翠兰,那女人叫郜翠兰,这不是误会了吗?” 猪老大指着苟老二道:“你连那女人的姓都没弄清,就往家领。这我不怪你,可你也得看看,我经常给你们讲,你嫂子长得漂亮,能是她这个样子吗?”苟老二道:“你光说嫂子长得漂亮,俺也没见过。什么叫漂亮?俗话说,那叫买眼镜——对光,对了光就是漂亮。我看这个女人长得还算不错,也够你的价钱了。” 猪老大瞪着眼道:“什么,什么叫够我的价钱了?”苟老二忙改口道:“不不不,没什么。我是说,都过那么多年了,人总是要变化的。嫂子当时年轻,那应该是漂亮。可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也不会像你想的那个模样了。到时候她真来了,你也不能太挑剔。” 猪老大这才松了口气,道:“不是挑剔,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你嫂子。你嫂子她长的,那是丹凤眼,高鼻梁,樱桃口;可这个女人呢,她小眼睛,塌鼻梁,还是个厚嘴唇。怎么能对光呢?”苟老二笑着道:“凭你怎么说吧,反正是眼见为实,等嫂子来了就知道了。”猪老大道:“还等嫂子来呢,这下子倒好,打电话叫我回来,自己老婆没找到,钱还贴给人家的老婆了!” 苟老二眯缝着眼问道:“怎么,她骗你钱了?”杨橛忙道:“不是。老大是个好心肠,听那个女人说是借钱来的,就把腰包里的钱全掏给了她。”苟老二道:“噢——那算个屁事。放心吧,没钱再拿,关键是得找到真嫂子。她既然来了信,就跑不掉她。趁年前有时间,帐不要也得找嫂子。县城找不到,到乡里去找,每个集上都给他贴上‘寻人启事’,还怕找不到她?”猪老大听了这番话,心里挺高兴。道:“还是老二想的周到。明天还去齐阳县,一个乡一个乡的找,看她能躲哪里去?” 当天晚上,猪老大跟杨橛商议,想把寻人启事改动一下。杨橛拿出了一本信纸来,问道:“你说怎么改吧?”猪老大道:“要是不改,那郜翠兰、葛翠兰、郭翠兰、高翠兰,这听着都差不多。再说了,重名的也不少。都来找怎么办,我哪有那么多钱招呼?”杨橛道:“想得倒美,你走桃花运了?”猪老大道:“还说呢,这郜翠兰不找上门了?”杨橛道:“那只是个巧合。”猪老大道:“巧合?这叫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要是那个郭翠兰来了还差不多,可她怎么不来呢?”杨橛问道:“那个郭翠兰?” 猪老大神秘地道:“就是卫生院那个护士,她长得还真有点像你嫂子。”杨橛道:“你做梦呢?到现在还想着人家。我跟你讲,可不要胡扯,她跟俺们有亲戚。”猪老大道:“亲戚怎么了?要真和我成了亲,那不亲上加亲?”杨橛道:“好好好,反正嫂子快来了,我定会告诉她,你是个花心郎。” 猪老大这下子吓坏了,忙道:“你可千万别来这一套,我只是开个玩笑。好兄弟,咱俩可不能为这事伤了和气。”杨橛一本正经道:“伤和气能怪我吗?你就是不能见漂亮女人。人家电台来采访你一回,你就整天念叨那个邹记者。现在嫂子都快来了,你居然还在想别的女人!” 猪老大见杨橛揭他老底,强打精神道:“那又怎么了,谁叫她跟我‘捉迷藏’呢?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喜欢女人还犯法吗?手里总得有个猴牵。”杨橛道:“行呀,你手里还得有个猴牵?大丈夫敢说敢当,到时候我就这么跟嫂子讲,你可别怪我!” 猪老大上前搂住杨橛的脖子,道:“你就是个小孩子脾气。都是开玩笑的,怎么当真呢?”然后松了手,道:“跟你嫂子讲我也不怕,我牵过一个‘猴’吗?好喽,不说这些了,还是请你喝酒去。”杨橛没好气地道:“什么时候了,还喝酒呢。嫂子还找不找,寻人启事还改不改?” 猪老大这才认真道:“改、改。我都想好了。就加上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这可是我的杰作,除了你嫂子,其他人不知道。你就写上,‘不知道这句话的不要来找’,就行了。”杨橛想了想,改成了“不懂‘高山翠岭一株兰’的勿扰”。接着,又按照改好的寻人启事抄写了好几十张。 第二天一大早,猪老大和杨橛便骑着机动三轮去了齐阳。先到电台续了广告,接着便去各个乡镇贴寻人启事,猪老大是逢人便问。又跑了三、四天,看天气不好,才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果然下了一场大雪,猪老大在家中眼巴巴地等了好几天,却没有一点消息。心里如油煎火燎,哪能坐得住?不断问杨橛:“即便下雪了,人不能过来,怎么也没有打电话的呢?”杨橛道:“嫂子只有一个,她不给你打电话,别人谁会给你打电话?再说了,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地址,要想给你打电话,就不会写那封没头没尾的信了。” 猪老大没了主意,道:“照这么说,咱们要是找不见她,全是白跑?”杨橛道:“不跑怎么办,那就更找不到她。她就是给你出个难题,看你有没有诚意,看你还敢花心吗?” 猪老大气坏了,蹦着骂道:“谁没有诚意,谁花心了?这个臭娘们,你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写个没头没脑的信,什么‘无奈移根齐阳地’,你一句话不打紧,叫俺整个齐阳县都跑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找到。玩什么鬼把戏?” 杨橛看他发起了牢骚,故意道:“什么鬼把戏,知道难了吧?这把戏可不是一般人能玩得了的。她能写出这样拐弯抹角的东西,又是诗,又是谜的,可真不简单,只可惜是对牛弹琴哪。你破不了这个谜,也无法找到她了。” 猪老大道:“呸,你还夸她呢。她写的那玩意,哪里像诗,哪里是谜?除了头一句,后面都是胡扯八拎糊弄人的。我读的诗多着呢,哪见过什么 ‘马马虎虎’、把这样的屁话也写到诗里头的?你还说我不能‘马虎’呢,她这样写,只有她自己能看懂。其实她才真是个马虎、马虎、大马虎呢!” 杨橛听他一连说出几个“马虎”,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地名来。他忙拦住猪老大,道:“哎——你想想,我们在齐阳,是不是去过一个叫‘麻湖’的地方?” 猪老大问道:“什么‘马虎’?”杨橛道:“不是马虎,是麻湖。”猪老大想了想,道:“对,有一个。那个集不大,是叫‘麻湖’,你问这有什么意思?” 杨橛高兴地蹦了起来:“好了,我找到嫂子了。”猪老大莫名其妙,呆呆地问道:“你找到嫂子了,在哪里?”杨橛道:“别问了,明天开车把她拉回来!” 说得猪老大丈二的和尚,更加摸不清头脑。还是问道:“上哪儿去把她拉回来?”杨橛道:“别管了,保你找到她就是。”猪老大听他说的离奇,心里哪能沉住气?围着杨橛直打转,道:“杨橛兄弟,你说的话要是真的,我请你喝酒。”杨橛道:“我不喝你的酒。你也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杨橛越不叫他问,他越是着急。追着道:“好兄弟,卖什么关子呢,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赶紧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明天真能把她拉回来?”杨橛道:“老大,谁是饱汉子,谁是饿汉子?”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是石料场大家经常开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用错了地方。忙解释:“谁说你是饱汉子了,我不是心里急吗?” 杨橛本想明天给他个惊喜,可见他逼得急,只得问他:“你真想知道嫂子在哪儿?”猪老大忙道:“当然想知道,这几天都没睡着觉。”杨橛故意道:“要是找到嫂子,你怎样报答我?”猪老大随口道:“请你喝酒。”杨橛摆手道:“喝酒不算。”猪老大眨眨眼,道:“这样吧,我跟你嫂子在屋里睡觉,你也别闲着,在门口站岗。”杨橛道:“好好好,那你就在屋里睡觉吧,我到门口给你站岗去!”说着要走。 猪老大伸手拉住他,道:“给你开玩笑的,谁干这卸磨杀驴的事呢?要是真找到你嫂子,我敢保证:你嫂子是个女人是吧?女人认识的女人多,我保证叫她给你介绍一个年轻貌美、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样?” 杨橛却一本正经道:“说话要算数,要不然我就把你丑事都给嫂子兜出来?”猪老大道:“好好好,把我的丑事都兜出来,那也得见到你嫂子呀。还是快讲讲你嫂子在哪里吧?”杨橛这才揭开谜底:“都怪咱俩猪脑子,这么简单的谜都没有猜出来。”猪老大道:“我是猪脑子,你是‘羊’脑子,还是比我开窍。快说,这个谜怎么就简单了呢?”杨橛道:“太简单了。”正是: 出谜容易解谜难 了却迷障便了然 人生也是一团谜 可惜到老解不完 第44章 猜谜寻人费功夫 相见无言太寒心 杨橛对猪老大道:“嫂子写的这首诗,后面两句全是地名。‘无奈移根齐阳地’,齐阳既然是个县名,下面的‘马马虎虎无家园’,谐音说的应该是麻湖乡,还得有个吴家园村什么的。咱们跑遍齐阳城去找呢,白跑了。” 猪老大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杨橛,你真是个天才,我怎么也没想出来。”杨橛道:“好了,地址算找到了,你明天就去把她接回来,我就等着看嫂子的真面目了。” 猪老大道:“怎么,关键时刻,你不陪我一块去,万一不是那地方怎么办。你不糊弄我吗?”杨橛道:“我可没糊弄你。你们是夫妻,见了面又是亲,又是抱,我在旁边是个干啥的。受得了吗?”猪老大道:“受不了也得受,你要是有了女人,照样。别跟我啰嗦,明早一块去!” 第二天一大早,猪老大便把杨橛喊了起来,两人穿上黄棉大衣,带着 “火车头”帽子,在机动三轮上,铺了席子,猪老大又抱了床被子,让杨橛裹在身上,睡在车厢里。自己便开车去了齐阳县麻湖乡。 由于找人问明了路径。不需要绕路县城,直奔目的地。 寒冬腊月,雪后天晴,西北风凄厉,哈口气都在眉毛上结了霜。积雪,树鞘映着阳光,照的眼睛扑朔迷离。然而猪老大却得意洋洋,他开着车,哼着小曲,摇头晃脑的行驶在乡间公路上。 一口气开了一个多小时,杨橛被颠簸的睡不着觉。老叫他慢着点、慢着点,可猪老大找媳妇心切,心中高兴,哪肯理会杨橛?而且越开速度越快。没想到有积雪的地方路滑,到了一个拐弯处,机动三轮再也不听使唤,只听“呼哧”一声,三轮车滑飞了出去,下了路,翻了个底朝天。 猪老大摔得鼻青眼肿,他也顾不得疼痛,忙从干沟里爬了出来。找杨橛时,只见他被甩出去几米远,睡在尚有积雪的麦地里喊疼呢。 猪老大走了过去,要扶他起来。杨橛看猪老大鼻子、眼皮都挂了彩,额头上也起了个包,不由得笑了起来,道:“摔成了这副模样?”猪老大道:“笑我呢,看样子你没事?”杨橛道:“还没事呢,起不来了。” 猪老大硬把他拉了起来,道:“别装蒜。我是被车碰的受了伤,你又没被砸着,怎么就起不来了?”杨橛道:“我被甩了这么远,说不定骨头折了呢?” 猪老大用手在他身上摸了摸,道:“哪有那么娇贵,又不是泥捏的。快起来,咱们还得赶路呢。”说着,顺手把他拽了起来。杨橛道:“你伤成这副模样,还去找老婆,嫂子还能认识你吗?”猪老大道:“怕什么?受着伤去找老婆,才说明心里有她,她得感激不尽呢。”杨橛道:“你心里有她,可我的腿疼,走不了喽。” 猪老大把车子扶正,东西拾掇好,对杨橛道:“别装了,腿痛也得走,快帮忙把车子弄上去!” 由于路滑,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车子推上公路。猪老大找媳妇心切,一把将杨橛抱上了车,开起来走了。 猪老大再不敢开快了。又走好长时间,终于到了麻湖集。 猪老大下车打听几个人,却没有知道吴家园的,他脸一下子拉长了。回到三轮车前喊杨橛:“你还睡呢,咱们又弄错了,哪来的什么吴家园?” 杨橛在车上迷瞪着眼,问:“到麻湖集了?”猪老大道:“对。我问几个人,都不知道哪有吴家园。”杨橛爬起来,揉了揉眼,下了车。道:“急什么,饿了,先吃饭,再问。” 猪老大只得听他的。二人找了一家羊肉汤馆,要了两碗汤,十个烧饼。杨橛端了一碗汤,拿着烧饼坐在邻桌上,打听道:“请问大哥,这乡里有没有个姓吴的村子,叫吴家园、或者吴家庄的?”那人道:“吴家园没听说过,吴家庄倒是有一个。出了集,往南走,四、五里路。” 杨橛谢了那人,回头对猪老大道:“你怎么说没有吴家园,我怎么一问便有了?”猪老大道:“有了便好,有了便好。我说呢,你不来我找谁问去?” 吃罢了饭,二人开着车很快就到了吴家庄。一打听,果然有个叫高翠兰的,猪老大高兴地差点没跳起来,一直把三轮开到大队部门口。二人下了车,又问了西边的一个邻居,邻居指着道:“那个小卖部看见吗,到那里准能找到她。” 来到小卖部,猪老大一看,柜台里面果然坐着个女的,正在纳鞋帮呢。只见她白白胖胖,头发扎成个“扫帚把”,看上去干净利索,也是蛮有风韵的。可又觉得与高翠兰有些不像。只得试探着喊道:“高翠兰。”田菊花抬头瞥了一眼,问道:“哎——喊谁呢?”猪老大盯着她道:“你是高翠兰吗,你看看我是谁?” 田菊花抬眼看了看,见他那副模样,正贼眼骨碌的盯着自己,不屑地道:“你是谁?——我看你是猪八戒的二大爷吧?”猪老大瞪大了眼,他心里明白这是骂自己丑呢。撇着嘴道:“怎么这样说话呢,你到底是不是高翠兰?” 田菊花以为又是一个想美事的,没好气的道:“你连认识都不认识高翠兰,找她干什么?”猪老大道:“谁说我不认识高翠兰?”田菊花道:“你认识她,还瞪着眼瞅你姑奶奶干什么,找挨骂呀?” 骂的猪老大脸长半尺,嘟哝道:“俺不是离别的时间久了吗,恐怕相貌都变了。就多看你一眼,你这位大姐够厉害的。”田菊花道:“什么,你们离别的日子久了——你是她什么人?”猪老大道:“当然是她男人喽!” 田菊花“嗤”的笑了一声,道:“她男人?你怎么不撒泡尿当镜子——照照自己。”猪老大一本正经道:“怎么,你不相信是吧?我就是高翠兰的男人。你说俺丑,俺不是丑。是路上滑,车翻了摔的,脸上受点伤。” 田菊花这才仔细打量一番猪老大,可又一想,从来没听高翠兰讲过有男人的事,觉得他找错了地方。于是理直气壮地道:“对不起,你们肯定找错人了。这里有个高翠兰不错,可人家是个道姑,没嫁过人。她师父来了信,还叫她到鹤鸣山修道去呢。” 猪老大一听这话,忙问:“走了吗?”田菊花道:“你还急了呢,走不走与你有何干系?”猪老大道:“怎么没干系,是她写了信,叫我到这儿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杨橛掏出那封信,递给田菊花,道:“你看看,是不是她写的信?” 田菊花这才想起高翠兰曾经要过信纸、信封的事,心里犯了嘀咕。她看到杨橛手里的那封信,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知道就是店里卖的信封,才觉得他们说得话有些道理。不能再信口开河了:高翠兰对自己亲如姐妹,如果他们真是夫妻,不就对不起人家了吗?于是,紧绷的脸色立即舒展开来,笑着对猪老大道:“我说呢,一看就不像本地人。身体长得这么健壮,真是少有。贵人之相哪!” 杨橛听她说话反复无常,故意道:“你刚才不说他是猪八戒的二大爷吗,怎么又夸起来了?”田菊花道:“猪八戒的二大爷怎么了,猪八戒长得丑,不等于他二大爷也丑。他二大爷不是杨二郎吗?英雄气概,威风凛凛。”杨橛道:“大姐,你怎么这么会扯呀。猪八戒姓猪,杨二郎姓杨,怎么是他二大爷呢?”猪老大也道:“你不知道,那杨二郎还得喊猪八戒个叔公呢。” 田菊花苦笑着道:“那、那是我弄错啦,就听说杨二郎有本事,排行老二,我以为是猪八戒的二大爷呢。好了好了,别管谁叫谁了,俺也弄不清,都是听人家瞎扯的呗。” 她转了话题道:“不过,我刚才说话难听,可都是为了高大姐好。你们不知道,就因为高大姐长得漂亮,显得年轻。现在啥人没有?有打听她底细的,有托人说媒的,还有心怀鬼胎、想讨便宜的呢,都被我骂的狗血喷头。所以刚才你们进来,说要找高翠兰,我恐怕又是不安好心的,说话就不耐听了。这叫‘一剑封喉’,先断了那些人的念想,为的是不给高大姐添麻烦,这就是我的绝招 ,你们可不要见怪!” 猪老大听她这番话,感动地走上前,亲切地喊道:“大姐,你真是个仗义之人,我得谢谢你呢。”田菊花道:“哎呦——光顾说话,忘了给你们拿板凳了。”说着,拉出一条长凳子,递给猪老大道:“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看看高大姐去。”便走了出去。 杨橛对猪老大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伶牙俐齿,黑脸红脸都会唱。”猪老大道:“没想到,他对我老婆是十分的好。”杨橛道:“一听说话,就知道是个讲义气的女子。”猪老大道:“你觉得她好,等我老婆来了,叫她介绍给你得了?”杨橛道:“胡说什么,她该是几个小孩的娘了。”猪老大道:“我可没看出来,那就没办法了。” 二人等了一会儿,哪能坐得住?不时站起来观望。一直看到两个女人从一条巷口中走了出来,猪老大的心“咚咚”跳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朝前面路上走去,注目田菊花旁边的女人。 距离越来越近,高翠兰的身影终于映入猪老大的眼帘,越来越清晰。这次的确认清了,这才是真正的高翠兰,高挑的身材,修长的脸庞,与他印象中的一模一样。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 他不由得喊了一声:“翠——兰!”只见高翠兰紧咬着嘴唇,两眼噙着泪花,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眼看快到跟前,猪老大伸开双臂,正要上前拥抱,可高翠兰却一扭脸,径直朝自己住的屋子跑了过去。猪老大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看高翠兰已经进了屋,这才赶紧追了过去。 猪老大来到门前,看高翠兰坐在床上,哭了起来。自己的眼睛也红了,嗓子里像堵了棉花,颤颤巍巍喊道:“翠兰,这么长时间,在西天我经念不好,禅参不好,朝思暮想,,就盼着这一天哪。可我来了,你为啥不理我,翠兰?” 高翠兰哭了一会儿,才问:“你回来后,找过我吗?”猪老大进了屋,道:“哪天不找你,你却没有个踪影。”高翠兰哭着道:“你去过福陵山吗?我在那里等了一千年。” 猪老大慢慢的坐在了高翠兰身边,道:“我本来要去的,可是再也打听不到那个地方。还有你们高老庄,也找不到了。”高翠兰道:“照你这么说,要不是我写封信,这辈子你也找不到我?”猪老大道:“天下这么大,找一个人确实难呀。”他拉起高翠兰的一只手,抚摸着道:“还问我呢,你既然在报纸上看见我,也知道地址了,就不能去一趟。还写个无头无尾的信?”高翠兰道:“亏你说得出,那报纸上说的是猪老大,我知道猪老大是谁,敢冒然去找他?” 猪老大这才明白,道:“你写这封信,专门试探是不是我?”高翠兰虽然没有吭声,猪老大心里却热乎乎的,上前抱住她道:“心肝宝贝,你真聪明。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高翠兰挣扎着朝旁边挪了挪,道:“什么难题,不也找到了。”猪老大紧紧抱住她:“对对,找到了,找到就好。”没想到高翠兰叹气道:“好什么好,哪辈子欠你的债,为啥总想着害我?” 猪老大不明白她的意思,亲昵地道:“疼还疼不过来呢,怎么会害你?”高翠兰道:“你不害我,当初你当你的和尚,走你的路,为啥却送个人参果,硬是给我吃了,成了个老不死的,在这世上受尽苦难,丢人现眼。这不是害我?” 说到这里,离愁别恨一起涌上心头,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用拳头狠狠地打着猪老大,一边吼道:“你害的我好苦,害得我好苦!” 猪老大两眼盯着高翠兰,任凭她打骂。看她打够了,解了恨,才慢慢地把她搂在怀里,道:“我知道你受了苦,可咱们是前世的姻缘,要不是给你吃人参果,怎么会有今天?”见高翠兰不吱声,又道:“你现在是世上少有的寿星。这东西皇帝想求也求不到,你不感谢我,还说三道四的?”说着,便抱着高翠兰亲了起来。 高翠兰使劲推开猪老大,道:“什么寿星不寿星,我可不稀罕。”猪老大嬉皮笑脸道:“你不稀罕我,我倒是稀罕你呢。”说着,又要去抱高翠兰。 高翠兰这才仔细看了看他,问道:“怎么鼻青眼肿的,惹什么事了吗?”猪老大道:“惹什么事。都是为找你心里急,路上翻了车,摔的。”高翠兰道:“摔的?本来就没个人样,又挂了彩,真能吓死人。怎么不小心着呢?”猪老大道:“急着赶路,没想到路滑的很。” 高翠兰叹了口气,从窗台上找到一小瓶红药水,给他涂了起来。问道:“跟你一块的那个人呢,他受伤没有?”猪老大道:“他叫杨橛,没受伤。要不是他破了谜,还找不到这个地方呢。他没事,在那个女人店里。” 高翠兰涂好药水,把药瓶放了回去。坐下问他:“那就就说说吧,打算怎么办?”猪老大一愣,道:“什么怎么办?”高翠兰道:“你打算把我怎么办?”猪老大道:“我是专门来接你的,当然是跟我走喽。”高翠兰道:“跟你走?你在那里卖‘大力丸’,叫我跟你抬石头去?” 猪老大不好意思道:“早不干那活了,我现在是专门跑‘财务’。”高翠兰问道:“什么‘财务’?”猪老大道:“财务你不懂,就是出门要要钱,结结账。”高翠兰道:“说的好听,不就是‘讨债鬼’吗?” 猪老大有些难堪,解释道:“什么讨债鬼。干这个活有吃有喝,还能落点回扣。”高翠兰道:“就知道大头不算小头算。”猪老大无奈地道:“你说我能干什么呢?”高翠兰道:“总得自己想点子干些什么,老给人家打工能是办法吗?”猪老大道:“自己干当然好了,今后听你的,你说干什么咱就干什么。”高翠兰问道:“你要接我走,有房子住吗?”猪老大道:“有,两间房呢。” 高翠兰惊奇地道:“你现在有两间房?”猪老大挠了挠头,道:“ 实话跟你说吧,我与这个石料场老板弟兄们相称,我是老大,他是老二。房子虽然是他的,给我住了,就等于我们的。”高翠兰道:“什么老大老二、他们你们的,房子的事还能胡扯?是谁家的就是谁家的。我说怎么叫起来‘老大’,你们在一起称呼倒也没什么,不该把名字也叫‘老大’。这是个名字吗,亏得报纸上给你登出来?” 猪老大撅着嘴道:“你还不知道呢,有个多事的吴承恩,写了一本《西游记》,把我腌臜得又丑又馋,不成个人形。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我哪还能用真名?你觉得不好听,咱改就是了!” 高翠兰心事重重,道:“先别说那事。听你的意思,你住着人家的房子,给人家打工,还想接我到你那里去?”猪老大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回答。道:“那、你说呢?”高翠兰道:“我能说什么?我在这里,房子虽然是公家的,也是分给我的。”猪老大道:“你什么意思,想叫我到这边来?”高翠兰道:“想得美。谁叫你来这边了?我是说自己住这里习惯了,哪里也不去!” 猪老大以为她开玩笑,便上前撘住她的肩膀道:“翠兰,怎么不明白我的心哪。只要咱俩在一起,苦点、累点算什么?没有房子,咱们可以挣钱盖。保证不出两年,我给你盖三间屋、一个大院。”高翠兰推掉他的胳膊,道:“好吧,那就等你盖好房,再来接我吧。” 猪老大一听这话,心里凉了半截,急得在屋里兜起了圈子。忽然看到高翠兰床头上有封信,果然是鹤鸣山紫云观发过来的。怕她还有要去修炼的念头,心里更着急。 他上前把门关了起来,问高翠兰:“真不愿意跟我走?”高翠兰点点头。猪老大“噗咚“跪倒在地,双手作揖道:“老婆,我求你了!”高翠兰道:“这是干什么,谁叫你跪下的?起来、起来,还是个男人吗?”猪老大赌气道:“我还男人呢?你要是不去,我的脸面就丢光啦。连人也不是,还男人呢。反正你不去,我就不起来了!” 高翠兰觉得奇怪,道:“我去不去,与你的脸面有什么关系?”猪老大道:“怎么没关系?我跟杨橛天天出来找你,整个齐阳县二十多个乡镇都跑遍了。一直到昨天,大伙听说找到你了,都过来给我道喜,就等着喝喜酒呢。这倒好,节骨眼上你不去了。大伙能不猜疑吗,是你改嫁了、还是故意要甩我?当时你要不打算跟我见面,就别写那封信哪。翠兰,你是让俺老猪难堪呀,我还有脸回去吗?”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高翠兰听他说得是真情,哭得伤心。知道他是个要面子的,便走过来拍着他肩膀安慰道:“急什么呀,不是有话要说吗?快起来。”猪老大道:“不管说什么,你不答应我,就是不起来。”正是: 生死离别越千年 今日得见终是缘 苦难坎坷无须怨 只对今后做盘算 第45章 猪老大情急跪求 高翠兰语重心长 高翠兰见八戒那副憨像,虽然离别一千多年,仍然是原来那个样子,真是山难改、性难移。只得道:“答应你还不行吗?”猪老大仰着脸问道:“真的?”高翠兰道:“当然是真的,但是得有条件。”猪老大转忧为喜,道:“你只要答应跟我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高翠兰道:“那就起来吧。”猪老大这才爬起来,高翠兰让他坐在了床边。 高翠兰道:“这里住着虽好,也不是长远之计。即使你不来,我也打算离开这里。既然你来了,非要我跟你走,走了哪能再回来?我也是要面子的,不能让人看笑话。”猪老大道:“我没让你回来,走了还回来干啥?”高翠兰道:“有几件事情需要办,不然了却不了我的心愿?”猪老大道:“什么心愿,你快说!” 高翠兰道:“第一,要知恩报恩。”猪老大问她:“报什么恩?”高翠兰道:“你哪里知道,十多年前,我们是被当作‘牛鬼蛇神’送到这里的,说关就关,说骂就骂。多亏了吴双喜一家人冒着风险,暗中保护,不仅在队里没受批斗,而且有房住,有饭吃。一直照顾到现在。如果不是他们,十年前我就不想活了,哪能等到今天?” 猪老大听了,鼻子一酸,哭了。道:“翠兰,我知道这这么多年,你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能熬过来就不错。没想到会被人家关,被人家骂,你受委屈了。恩人家在哪里?我去给人家磕头!”高翠兰道:“不光磕头,我还要把这里当作第二个‘娘家’,今后也会经常走动。”猪老大道:“是是是,咱们永远都不能忘记人家的大恩,你娘家不就是我娘家吗?” 高翠兰又道:“第二,我还有个仇人。”猪老大道:“仇人是谁?我一定给你报仇。”高翠兰道:“他是原来麻湖公社的,人都叫他单组长。听吴双喜讲,他姓单,叫单卫红。他无中生有,给我乱加罪名,说我是什么特务。要是真被打成特务的话,不枪毙也得坐大牢,就是要把我置于死地。这还不说,他还把我父母给我的那面铜镜抢了去,那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传家宝。” 猪老大怒火中烧,骂道:“还有这样的狗官,居然抢你的传家宝,太无法无天了。他在哪里?我明天就去收拾他。”高翠兰道:“听吴双喜说,他自己也出了事,早就调外地去了。等以后打听到他的下落,一定要帮我讨回那面镜子。”猪老大道:“那是自然,你放心,肯定饶不了他。” 高翠兰语重心长,道:“还有一件事,既然团聚了,就要想着自己创业,不能老跟别人打工。你孬好也是个‘下海’的,听石佬爷说,哪吒下了海,去造风火轮摩托车;那个玩芭蕉扇的铁扇公主,经营电风扇、电器去了,做的都是大生意。哪像你,上山搬石头,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还高兴地上报纸炫耀呢。” 几句话,说得猪老大面红耳赤,辩解道:“翠兰,我当时没有办法,一切都是为了找你,才这么做的。没有你,我哪有主心骨。好了,今后一切都听你的就是。” 这时,只听外面杨橛敲门道:“老大,还走不走了?”高翠兰使个眼色,猪老大打开门。杨橛道:“大白天的,关什么门?”猪老大道:“谁关门了,它自己关的。” 高翠兰忙让他坐下,给他倒了碗开水。猪老大介绍道:“杨橛,这是嫂子。”杨橛接过了碗,道:“谢谢嫂子。刚才就要过来,被那个开店的大嫂拦住了,说叫你们多说会儿话。我就是来问问老大,今天还走吧?” 猪老大看了看高翠兰,高翠兰道:“看我干什么,你的事你当家。”猪老大一听叫他当家,头就懵了,他知道这个家他当不了。忙道:“杨橛,来到这里,就得听你嫂子的。” 杨橛看他俩互相推让,明白了猪老大的意思。于是对高翠兰道:“嫂子,天也不早了,我到集上去住下,明天早上来接你们。” 高翠兰倒不好意思了,道:“怎么到集上去住呢?不走了也有地方安排。放心吧,不能叫你跑集上住。”猪老大猛然想起高翠兰要“报恩“的事,便对杨橛道:“对了,你嫂子要感谢恩人呢。上集就上集吧,赶快买些东西来,给恩人送过去。”高翠兰道:“那就你们俩一块去吧,我这里有钱,顺便带些菜来,请大家吃顿饭。” 说着,就要掏钱,猪老大拦住道:“哪能要你的钱,我这里有。你只管说,需要买什么东西吧?”高翠兰道:“天也晚了,你们就看着买几样,反正是表示一点心意。”猪老大不好再问,二人开车去了麻湖集。 到了集上,猪老大问杨橛:“她叫我买个‘几样’,说是表示一点心意。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我知道买啥?”杨橛道:“你不说要感谢嫂子的恩人吗?买啥不行。”猪老大道:“这个恩人不一般,他救过你嫂子的命。你嫂子还说,今后就当作娘家人走了。”杨橛道:“当作娘家人?那就好办了。”猪老大问道:“怎么好办?”杨橛道:“既然嫂子说当作娘家人,你先去买个彩礼。”猪老大道:“什么是彩礼?”杨橛道:“这里彩礼现在是‘三转一响’,外加人民币。” 猪老大被他说得莫名其妙,问道:“‘三转一响’是什么玩意?”杨橛道:“‘三转’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一响’是收音机。这些东西可真不好买,都得要票。”猪老大道:“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杨橛道:“现在流行这一套。没有这些东西,谁家的闺女跟你过?” 猪老大道:“你嫂子早都跟我过三年了,还要这些东西吗?”杨橛道:“对,你们结过婚那就算了。你就按照头一趟走丈母娘的规矩办吧。”猪老大问道:“这还差不多。算是头一回,都什么规矩呢?”杨橛道:“那‘四手礼’少不了。两条活鲤鱼,一头杀好的猪,十箱酒。十包果子。” 猪老大挠了头,道:“这么多呀,那得多少钱?我就带二百块钱,够不够?”杨橛道:“我还有一百呢。不过,这四手礼可大可小。鱼是买不到了,看鸡行里有卖鸡的,买只鸡也可以,图个吉利。猪肉不买那么多,买一条猪腿也行。然后再买四箱酒,八包果子,我觉得三百块钱够了。” 猪老大道:“你嫂子还叫买些菜,她要请咱吃饭哩。”杨橛道:“叫咱买菜,他请吃饭,有这个道理吗?”猪老大道:“怎么这么说话呢。她不是掏钱咱没要,我和她不是一家人吗?”杨橛道:“既然一家人,你咋不要呢?死要面子活受罪。咱就带这么点钱,要是买的东西看不上眼,嫂子怪罪下来,可就办砸了。”猪老大无可奈何道:“好了好了,早知道多带些钱。再说也晚了,就按腰包里的钱买吧。” 二人商议着买好了东西,便赶回到吴家庄高翠兰的住处。猪老大下了车,上前一看,门却锁了起来,喊了两声,也不见人应。顿时傻了眼,着急的骂道:“这个臭婆娘,叫我们去买东西,她怎么就溜了圈?” 杨橛正要到小卖部去问,却见田菊花走了过来,劈脸问猪老大:“你骂谁呢?”猪老大忙掩饰道:“我、我没骂?”田菊花道:“我明明听见,你骂谁臭婆娘?”猪老大支吾道:“我、我骂杨橛,他、他跟我耍心眼。”田菊花道:“别哄我,杨橛是个‘臭婆娘吗’?你分明是骂高大姐的,还不敢承认。看我不告诉她,你也别想接她了。”说罢,转身要走。 吓得猪老大忙拦着她,拱手作揖道:“大姐、大姐,你长得漂漂亮亮的,千万别干那缺德的事。”田菊花道:“什么,什么叫缺德的事?——你背地里骂人不缺德,我实话实说就缺德?”猪老大着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姐,你就行行好吧,我千辛万苦才找到老婆,好说歹说才答应跟我走。你可千万不能戳事,全当是我骂自己的。好了吧?看我这张臭嘴!”说着,照着自己的嘴巴打了起来。 田菊花看他那个样子,笑着道:“白长了那么大个块头,原来也是个怕老婆的。别打了,脸上已经够难看的,再打,更没有人样了!” 猪老大指着自己的脸道:“路滑,这是在路上摔的。”田菊花道:“好了好了,管你摔不摔的,别当我是‘戳事精’就行,俺可不是那号人。高大姐叫我在这儿等着你们哪。快拿东西,跟我一块走!” 猪老大这才放下心,问道:“上哪去?”田菊花道:“说了你也不知道,就跟我走吧。”猪老大叫扬橛从车上往下搬东西。田菊花一看买了那么多酒、肉,忙拦住道:“好了好了,别搬了。这么多,哪能拿完,还是把车开过去吧。”自己上了车,指挥着杨橛把车开到吴双喜家。 再说高翠兰打发猪老大去集上买东西,自己便到村里约了几个人晚上一起吃饭,然后来到吴双喜家。 把吴双喜一家人叫到一起,让大家坐下。吴双喜看她有些异常,忙问道:“怎么了大姐,有什么事吗?”高翠兰道:“今天晚上,我想在这里请客,你得闲吗?”吴妈道:“看你说的,怎么生份起来了?什么得闲不得闲,你要请谁,快说,我去准备菜。咱们不是一家人吗?”高翠兰道:“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把我当作一家人看待,我也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可是,我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家了。”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吴妈感到意外,问她:“还是要去那个鹤鸣山?”高翠兰道:“不是。”吴妈道:“怎么,遇到什么难处了?”高翠兰道:“也不是,是我那位当家的找来了。”吴妈更感到意外,忙问道:“啊?你原来不是在道观吗,还有当家的?” 吴双喜知道她曾经讲过自己招赘过的事,便对娘道:“她出家前家里给她招过一个女婿,也是因为性格不合,才出了家。”吴妈道:“噢,现在又找来了?”高翠兰道:“是的,真没想到,二十多年了,他还能找来。”吴双喜问高翠兰:“我记得你好像说他是个呆子,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有难处------”高翠兰道:“呆是有些呆。不过你知道,那一次在大队部,是那个单组长逼我,才那么说的。其实,他长得是丑些,一丑,就显得呆了。” 吴双喜这才恍然大悟,道:“这么一讲,我明白了。原来是大哥来了,我得好好招待他,这就买菜去。”站起来要走,却被高翠兰拉住道:“什么都不叫你买,我已经安排人去集上了。今天你就当一回娘家兄弟,陪陪他就行。”吴妈听高翠兰这么一说,也高兴起来,拉住儿媳妇道:“杏花,你姐夫来了,可是个大喜事,咱们先准备饭去!” 高翠兰也对杏花道:“杏花,你高大姐是个苦命的人,婚姻是老人家包办的,人丑的很,等会儿他来了,小心别吓着!”杏花道:“瞧你说的,他有多丑,可有猪八戒丑?我胆大着呢。就是猪八戒来了,也吓不住我!” 吴妈道:“说什么呢,男人管他丑俊干什么?只要心眼好,能过日子就行。哎——他叫个啥名字,来了咋招呼?”高翠兰道:“他姓猪,叫猪天蓬。”吴妈道:“天蓬,这名字好,一听就是个大高个。”高翠兰道:“个子是不矮,就是长得丑,能吓死人。别人都喊他猪八戒呢。”吴妈道:“你就别寒碜人家了。我不相信,就凭你的模样,他会丑得象八戒样?” 吴双喜听高翠兰一个劲的讲丈夫长得丑,心里也没底。恐怕娘多说闲话,忙道:“娘,别瞎猜了。我不是给你说了吗,高大姐的对象不是自己找的,丑俊也没有办法。你不是也讲,男人不论丑俊,管它长得咋样,只要对高大姐好就行。”吴妈道:“对对对,就这个理。”拉着杏花去了厨房。 高翠兰这才放下心,对吴双喜道:“我还约了庄大爷、吴大伯、老书记、老队长几个人。我来到这里,他们没少操心,走了也算道个别,谢谢他们。”吴双喜道:“你想得周到,平时难得在一起坐坐。他们年龄都大了,你请他们来,他们肯定高兴。” 正说着,就听到门口机动三轮的停车声。田菊花在门外就喊道:“大婶,家里有人吗?来客了!”吴双喜开玩笑道:“嫂子,咋呼啥呢,你不喊不知道你来是吧?”田菊花提着两大包菜走了进来,道:“我自己来还要报家门,猫猴子咬着蛋了。不光是我来,是你家来客了,看看去吧!” 这时,只见猪老大和扬橛分别抱着两箱酒走了进来,吴双喜忙迎上去道:“这是干什么,买这么多酒?”田菊花道:“快接过来。高大姐不是请客吗?车上还有呢!”吴双喜接过了酒,放在地上,对高翠兰道:“家里有酒呀,你怎么叫他买这么多酒?”高翠兰道:“你别管了,这是他们的心意。” 田菊花把买的熟菜送到厨房,对吴妈和杏花道:“快看看,那个大高个就是翠兰的女婿。”杏花伸头一看,吓了一跳。道:“妈呀,这么大的耳朵,真是猪八戒呀?”吴妈道:“胡说什么,这叫异人天相。你没听人讲吗,‘耳大富贵相,嘴大吃猪羊’。刘备就是个大耳朵,两耳垂肩。我看他倒是个有福之人呐。”田菊花道:“婶子这话讲得对,他要是没福,能找到高大姐这样的好人?” 猪老大搬完东西,高翠兰指着他对吴双喜道:“这就是猪天蓬,今后你就喊他大哥吧。”吴双喜这才仔细看了看猪老大,长得确实有些吓人。 猪老大看他老盯着自己,道:“不好意思,今天路上太滑,车出了事故,脸也碰伤了。这都是肿着的,难看。”吴双喜忙握着他的手道:“猪大哥,辛苦了,欢迎你。你也太见外了,怎么买这么多东西?”猪老大道:“你是我老婆的恩人,我得好好谢谢你!”吴双喜道:“不敢不敢,哪能那么说呢?” 高翠兰喊道:“吴妈,杏花,出来一下吧?”吴妈答应着,和杏花、田菊花都走了出来。高翠兰上前扶着吴妈对猪老大道:“天蓬,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吴妈。”猪老大道:“妈,我给你磕头!”说着,便跪下去磕起头来。吴妈道:“哪有这样的规矩,现在可不兴这一套了。”忙把他拉了起来。 高翠兰又指着杏花道:“这是杏花,双喜的媳妇,你应该叫她弟妹。”猪老大道:“哦——弟妹,我给你磕头!”说着,跪下来磕了个头,羞得杏花忙躲到吴妈的身后,道:“磕什么头呀,俺可受不起。” 高翠兰又指着田菊花道:“这是杏花的堂嫂,就叫嫂子吧。”猪老大道:“好,嫂子。嫂子就不要磕了,我给你作个揖吧。”田菊花道:“什么,兄弟媳妇你都磕了,看不起嫂子?”猪老大道:“怎敢看不起你?你说话厉害着哪。俺可不敢得罪你,我给你磕。”说着,便跪下磕了头。 正要起来,田菊花开玩笑道:“兄弟,难得你给嫂子磕头。反正年关也快到了,你就多磕几个,我给你压岁钱。”猪老大道:“好,我就多磕几个,不过,不要压岁钱,今后别再骂我就行。”说着,一连磕了三个头。 吴妈一边拦住猪老大道:“哎——你们是平辈,哪兴磕头的?”一边又吵田菊花:“你欺负人家实诚咋的?还敢骂人家,跟谁都开玩笑。”田菊花这才对猪老大道:“好了兄弟,起来吧,留着以后再磕。” 高翠兰知道田菊花是个口无遮拦、喜欢热闹的人,本来谁称呼谁也没在意,可当她又喊猪老大“兄弟”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问田菊花道:“你怎么喊他兄弟?”田菊花道:“不是你让他喊的吗。你以为我想占便宜呀?” 高翠兰道:“刚才是我说慌了嘴。杏花叫你嫂子,他怎么该叫你嫂子?”田菊花道:“不叫拉倒,反正头也磕了,叫也叫了,不能再捡回去吧?”吴妈道:“你是捡了便宜还卖乖。既然喊翠兰叫姐,正儿八经地得喊人家‘姐夫’呀;要不、喊哥也行,哪能让他喊你嫂子?” 田菊花走到猪老大面前,故意道:“是呀,婶子说的对。你为啥喊我嫂子呢?”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高翠兰又指着杨橛给大家介绍:“这位是跟猪天蓬一起来的,姓杨。”猪老大抢着道:“他是我的‘兄弟’,跟我开车的,叫杨橛。” “什么,杨橛?”这名字给田菊花添了话题,她兴奋地道:“这名字起得好听,硬硬梆梆的,杨橛!”吴双喜就怕她乱说话,道:“什么硬硬梆梆的?你又浮想联翩,跟谁都胡扯。”田菊花道:“谁跟他胡扯了?他是个小半截橛。我也是说这名字起得好,感觉到新鲜。杨橛,不就是芈羊的橛子吗?楔地上的。”他转脸问杨橛:“哎,这位兄弟,你这羊橛是木头的还是铁的?” 说得杨橛直不好意思,高翠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吴妈道:“什么木头、铁的,净瞎说。我告诉你,这名字起得有学问。”田菊花问:“还有学问?”吴妈道:“当然有学问。我估计是,他家姓杨,父母是老来生子,起这个名字,是把这个‘羊’拴住、定住的意思。人家娇乖的很呢!”问杨橛:“是不是这个说法?”杨橛红着脸点头道:“嗯。”田菊花道:“不得了,我婶子会算命了。” 这时,吴双喜的儿子威威放学回来,偎到杏花跟前。杏花低声对他道:“家里来客了,快到屋里写作业。” 威威正要走,可突然看到了猪老大,两眼都直了。问道:“妈,那不是猪八戒吗,怎么来咱家了?”杏花忙捂住他的嘴道:“不许胡说,那是你猪大伯。”威威答应着“噢”,又喊猪老大道:“猪大伯,怎么孙悟空没跟你一块来呀?”猪老大奇怪地问道:“什么,你认识孙悟空呀?” 威威一本正经道:“认识,他用的是金箍棒,大闹天宫。打妖精可厉害啦,你也打不过他。”猪老大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那孩子道:“我有画书,一大摞呢。”吴妈道:“看画书看迷了,他妈要是管他,还说他妈是白骨精呢。”大家都笑了起来。 威威又问猪老大:“你怎么不打白骨精,还替那妖精说好话?”猪老大正没法回答,田菊花却道:“他怎么打呀,白骨精不是你妈吗?”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杏花用眼瞪着田菊花,赶紧把儿子拉走了。 吴双喜看大家只顾在院子里说话,忙让猪老大、杨橛屋里坐,吴妈几个人也进了厨房。 不大一会儿,请的几位老人陆续到来,厨房里也端出了菜肴。吴双喜安排大家入席,叫老书记当了主陪,猪老大坐了客席,其余依次坐定,陪着这位上门“女婿”喝起酒来。 猪老大知道在座的都是对高翠兰有恩之人,共饮两杯之后,便站起来道:“各位长辈,你们对我老婆恩重如山,俺啥话也不说了,先敬各位。”几位老人见猪老大人虽然长得丑,听他讲话还挺懂礼貌,也就放下心来。 猪老大敬完一圈酒,吴双喜怕他喝得急,招呼他先坐下。自己也敬了一圈。这时,田菊花端了一盘烧鸡上来,放在桌子上,把鸡头对着猪老大,道:“鸡头一对,大富大贵,喝酒不醉。”然后倒了一大杯酒放到猪老大面前,道:“新女婿大哥,你就喝个鸡头酒吧!” 猪老大忙站起来道:“你喊也喊错了,酒也劝错了。这酒怎么喝?”田菊花道:“怎么都错了?”猪老大道:“我们是多少年的老夫妻,怎么叫我新女婿?”田菊花道:“管你多少年的老夫妻,久别胜新婚。今天刚见面,就是新,就叫你新女婿了,怎么着?” 猪老大只得道:“好好好,新新新。不过,就算我是新女婿,可只听说有鱼头酒,哪有喝什么鸡头酒的?”田菊花道:“哎呦——学问还怪大哩。可知道吗,鱼是有余的意思,鸡是吉利的意思,今天不是没买到鱼吗?怎么,鱼头酒能喝,鸡头酒就不能喝?”猪老大道:“好,吉利吉利,只要你说出个道道来,我喝。”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田菊花又倒了一杯,道:“要喝就是两个,这叫好事成双。”猪老大没有推辞,接过来喝了。田菊花又倒了一杯,道:“再喝一杯,这叫三星高照。”猪老大道:“好事成双就行,还要三星高照干什么?”田菊花道:“三是个好数字,三生万物,你们总不能两个人过一辈子,不要个孩子了?这叫三星高照,儿女来到,”猪老大忙端起酒道:“说的好,这一杯我喝。” 田菊花一连劝了他八杯,猪老大喝得兴起,对她道:“真是好口才,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词来?”田菊花道:“你放心吧,我非让你喝得不能入洞房!”杨橛道:“菊花大姐,你知道他能喝多少酒吗?”田菊花道:“能喝多少?”杨橛道:“三瓶、五瓶没问题。”田菊花吓了一跳,问道:“真的?”杨橛道:“我亲眼看到的,就是接到嫂子的信那天,他一下子喝了三斤大曲,啥事没有。” 田菊花胆怯道:“乖乖,这么厉害,我也别惹事了。”说着,忙放下酒瓶要走。猪老大一把拉住她道:“你不能走,有来无往非礼也。你叫我喝了这么多,我也得敬你一杯!”叫杨橛倒了酒,端给了田菊花。 田菊花想走走不掉,只得接过酒道:“好,既然猪大哥敬我酒,我也不能不给你面子。不过,我是不会喝酒的,只是有人陪着,我才喝一杯。”猪老大道:“好好好,明白了,我陪你喝。”田菊花从桌子上腾出了一个小碗道:“你陪着我喝,当然可以。但是男女有别,我用杯子,你必须用碗。” 猪老大一心想让她喝酒,道:“你们这么多规矩,好好好,你用杯子,我用碗,快倒酒。”杨橛倒酒,二人一连对饮了六个酒,在场的人不由得夸赞猪老大:“好酒量!” 正喝得热闹,高翠兰送菜走了进来,田菊花忙拉她坐下,自己乘机又要走。却被高翠兰拦住道:“你也坐下吧,厨房里忙完了。”她又对大家道:“今天叫几位老人家来,就是想和你们在一起说说话,平常聚不这么齐。你们照顾我这么多年,都是我的恩人,感谢的话就不说了,今后无论走到哪一步,我都会一直把你们当作亲人。” 她端起一杯酒道:“一切都在酒中,我敬大家一杯!”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站起来,都端起酒杯。唯有猪老大是个另样的,端起的是一碗酒。高翠兰看在眼里,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只得对大家道:“哎呀——几位老人家,怎么都站起来了?翠兰可担戴不起,赶快坐下、赶快坐下吧。” 大家共同干了酒,才坐了下来。高翠兰问田菊花:“刚才你是怎么喝的,还继续找吧?”田菊花道:“刚才我敬了你那一口子,他又反过来找我。我哪是他的对手,喝了六个酒,头也晕了,正要走呢。”高翠兰道:“我就知道是你出的主意,你用的酒杯,他喝的是碗,你不是吃大亏了?”田菊花道:“男女有别嘛。再说了,你那一口子酒量大,谁能跟他比?”高翠兰道:“现在男女都一样。不是他的酒量大,是他没喝过酒。你要是拿个盆给他喝,他也照喝不误!” 田菊花听高翠兰话中有话,忙道:“吆嗨——怪不得人说,‘丈夫进了门,不认娘家人’。你当家的刚来,就把姊妹们甩在一边了。这用碗喝是他自愿的,怎么怪起我来了?你说用盆他也照喝,那你就拿个盆来,我给他倒酒!”猪老大知道高翠兰埋怨的是他,撅着嘴道:“我才不用盆呢,又不是猪。”说得大家都笑了。 吴双喜恐怕冷了场,又敬了几位老人一杯酒,接着,要跟猪老大猜拳。猪老大哪敢答应,只是用眼瞅高翠兰。田菊花看到了,道:“喂,人家要跟你来拳呐,你瞅老婆干什么?”猪老大道:“我、我、我得看她同意不?”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 田菊花道:“你猜个拳,还要看别人的眼色。翠兰姐,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高翠兰道:“谁管他了?闲得没事。”田菊花道:“听见没有,人家没管你,就猜你的拳吧?” 猪老大嘟囔道:“她、她要是不答应,我可不敢来。”田菊花道:“好呀大姐,你可真有福气,找一个这么听话的男人。说老实话,俺刚开始见他,见他长得那么、那么、那么壮,还怕你受委屈哩。这下好了,省的俺替你担心了!” 高翠兰道:“你别听他瞎说,刚才他用大碗跟你喝酒,也经过我同意了?”田菊花道:“刚才你不在,也不能那么‘妻管严’吧。现在就说一句话,让他来不?”高翠兰道:“这可是他自己的事,我怎么能当家?”田菊花对猪老大道:“听见了吧,她让你自己当家呢?”猪老大这才鼓起勇气道:“既然叫我当家,我就来几个。”便和吴双喜猜起拳来。 由于请来的几位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高翠兰也不攀他们多喝酒,只是拉了些家常,又叫田菊花陪杨橛喝了几杯,大家吃了饭,各自散去。 吴双喜家房子宽绰,狄姑去世后,双喜娘就在东屋里给高翠兰准备了床铺。但高翠兰怕麻烦人家,没有搬过来住,房子一直闲着。今天高翠兰把屋里收拾了,安排猪老大和扬橛在这里休息,可猪老大哪肯愿意?死活缠住高翠兰。高翠兰也知道甩不掉他,只得同他一起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一晚,猪老大终于赶上了千年难遇的机会,彻夜长谈,亲热无比,借酒壮胆,兴奋至极。高翠兰爱恨交加,泪流满面,不时拍打猪老大的脸。正是: 千年礼教影响深 好女不从第二人 嫁鸡嫁狗命中定 守得贞洁为郎君 第46章 送别难忘往日情 广场上演双谢恩 无事天长,有事夜短。高翠兰还在朦胧中,便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天色已经大亮。赶紧穿了衣服。开门时,只见有几个乡邻向这边走过来。高翠兰有些紧张。她是个要面子的,村里人都知道自己是一个单身女道士,可屋里却睡着个男人,如何讲得清楚?一时着急,也顾不得喊八戒,只得走了出来,返身把门锁了。 高翠兰见乡邻们迎了上来,忙问道:“这么早,你们有什么事吗?”乡邻道:“听说你老家来人,要接你走,有这么回事吗,俺专门来看看?”高翠兰道:“噢——你们消息真灵通,是有这么回事。家人失散多年,终于找到了。”乡邻道:“那是好事。不过,在这里过惯了,你就跟我们的亲人一样,舍不得你走呀?”高翠兰道:“谢谢你们。放心吧,我即便走了,也不会忘记大家。” 有人问道:“你家里来的人在哪里?”高翠兰只得撒谎道:“在双喜家住的,我正要去看看呢。你们回去吧,心意我领了。即便要走,也得吃过早饭再走。”乡邻们道:“那好,我们吃过早饭再来送你,千万别急着走呀。众人这才散了。 高翠兰急忙走到吴双喜家,见杨橛正在门口站着,把钥匙递给他道:“你快去把门打开,叫他起床,过来吃饭。”杨橛接过钥匙,不禁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你昨晚把老大锁屋里了?”高翠兰故意骗他道:“这还用问吗?跟田菊花住在了一起。他喝多了,不把他锁起来,他还一直闹腾不睡觉呢。”杨橛哪知真相,乐着走了。 闲言少叙。却说高翠兰、猪老大吃罢早饭,吴双喜一家人把他们送了出来。刚走到到大队部门前,高翠兰就被等在那里的男女老少围了上来。一个老太婆拉着她的手,问道:“在这过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另一个道:“真是的,都说你道行深呢。俺孙子那场急病,眼看着命都没了,真是亏了你,掐把掐把就好了。到哪里能找到你这样的好人?”又一个妇女上前道:“俺儿子要结婚,就说要请你做酒席哩,怎么要走了。你这么一走,村里谁还能有你做得好?”人群中有叫高大姐的,也有喊翠兰的,都道:“舍不得你走。别走了,留下来吧?” 高翠兰顾不得答话,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滋味。自己本来是个落难之人,来到吴家庄,村里的人不但没有嫌弃,而且当作亲人相处;虽然没有给吴家庄做些什么,可一点一滴的小事情,村里人却如数家珍地记在心里。她抬眼看了看,村东一片的人几乎全在这里,一张张善良的面孔,一双双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临别之际,会有这么多的人来看望自己,挽留自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她“扑通”跪倒在地上,两眼噙着泪水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都是我的恩人。你们对我这样好,我真舍不得离开你们。” 旁边的人正要拉他,只见吴双喜走了过来,道:“乡亲们,今天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村里大多数人还不知道,高大姐在那一年咱们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救过我和我娘的命,她才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人得凭良心活着,今天当着众乡亲的面,我要正式拜谢恩人!” 正要跪下,只听庄大爷道:“乡亲们,我们吴家庄最讲恩怨分明。那时候咱们村里饿死了很多人,家家都是自命难保,能救活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为了让咱们的后代记住这段历史,吸取教训,珍惜粮食。既然这位高大姐救过咱们村里人的命,而且还她还会些医术,也救过不少孩子。她就是咱们村的救命恩人,咱们都要感谢她!”说着,鞠躬施礼。接着,很多年轻人都跪在了地上,在吴双喜带领下,给高翠兰行礼。 高翠兰哪想到会有这个场面,一时不知所措。赶紧爬了起来,一面去拉跪着的几位妇人,一面道:“这是干什么,叫我怎么承受得起?快起来,求求你们了,快起来吧,我给你们磕头了!”说着,又跪了下来给大家磕头。八戒愣了一会儿, 也跪了下来,跟着高翠兰后面磕起头来。 吴双喜忙站起来把高翠兰拉起,招手喊大家都站起来,道:“这些年来,不能说真话,高大姐在这里也受委屈了。好在现在改革开放,好日子刚开头,高大姐却要离开我们。我们虽然舍不得她走,可她是有家的,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他又拉着猪老大介绍道:“这位就是猪大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我们祝贺他们夫妻团圆,永不分离。”众人鼓起掌来。 猪老大不好意思道:“谢谢、谢谢大家。你们对我老婆这样好,我也放心了。”他看有人对自己指指戳戳的,以为在议论自己。便自我解嘲道:“我虽然长得丑些,可我心眼好,最疼老婆。我老婆说了,今后,这里就是她的娘家,当然也就是我的娘家。她叫娘的,我就叫娘;她叫叔叔伯伯老舅舅的,我就叫叔叔伯伯老舅舅。绝不改口!”说的众人笑了起来。 高翠兰道:“谢谢大家,谢谢父老乡亲,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望你们。”吴双喜道:“好了,让他们收拾行李、装车吧。” 人们这才让开一条路,杨橛把三轮开到了门前,吴双喜进屋帮助搬东西,可高翠兰只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被子,其余一概不带。等高翠兰上了车,最后与大家分别时,吴妈、杏花、田菊花都抹了眼泪。 猪老大一行回到洪山集,已经是傍晚时分。 苟老二从昨天到今天上午没见他们回来,下午特意又来看看。到了院里,见车子已经停在了门口,便喊道:“老大,嫂子接回来没有?”杨橛赶忙走了出来,道:“来了,快进来看看吧。” 苟老二走进了屋里,猪老大忙招呼:“老二来了,快快快,见过你嫂子。” 出乎意料,眼前的这位“嫂子”居然这么年轻漂亮,苟老二惊呆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知道,猪老大曾经讲过,他们夫妻已经失散多年,甚至连住的地址都记不清楚了。地址岂能是短时间忘得了的?可见分开的时间绝不会三年五年。然而,眼前找回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位年轻的女人。他不由自主问猪老大:“嫂子。这、这回没错吧?” 猪老大道:“废话,这是我自己找回来的,还会有错?”苟老二道:“没错就好,没错就好。”他对高翠兰道:“嫂子,我们找得好苦呐,总算找到你了。” 猪老大这才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苟老二。”高翠兰道:“哎呀,什么老大老二的,怪难听的,就没有个名字?”苟老二忙道:“有名有名,我叫苟盛仁,你今后喊我‘盛仁’就行了。”高翠兰问道:“盛仁,强盛的盛,仁义的仁?”苟老二道:“正是。”高翠兰道:“这名字不错。还好记。” 苟老二奉承道:“看来嫂子是个有学问的人?”高翠兰道:“哪有什么学问,只不过念过几本经书。”苟老二道:“那也不简单,能读懂经书,那可是大学问。”猪老大跟着道:“这话说的对,我们都是有大学问的。” 高翠兰瞅了一眼猪老大,道:“别瞎充了,什么大学问?”苟老二忙圆场道:“嫂子,就凭你写的那封信,就是大学问。别人谁写的出来?”杨橛也道:“是呀,嫂子的那封信,一般人想都想不出来,可把老大难为坏了。” 高翠兰看了看猪老大,问道:“怎么,那信你都给他们看了?”猪老大瞅着她,不好意思道:“嗯、嗯,都看了。我不是看不懂吗,要不是杨橛破了谜,上哪儿找你去?”高翠兰道:“你的学问呢?”猪老大嘟囔着道:“这也叫学问,什么‘马虎马虎没有家’,分明是在难为我。” 苟老二忙劝:“好了好了,别讲这事了。你们好远的路子赶过来,先歇会儿,我去安排安排,晚上给你们接风。”猪老大道:“不能光咱们,工地上的人还等着喝喜酒呢。”苟老二道:“那是两码事。今天,我给你们先接风,明天他们要是想给你们贺贺,再摆酒席不晚。” 高翠兰听苟老二要请客,忙喊他道:“盛仁,又不是外人,你也别客气了。听说这里不是有饭堂吗,随便吃点就行。不用麻烦。”苟老二道:“那哪能呢?嫂子可是我们盼望已久的,怎么也得请你吃顿饭。——这样吧,嫂子,既然不是外人,咱也不去饭店了。我就回家安排一下,叫你弟妹烧两个菜,今天就打个家宴。” 猪老大道:“老二,你真是个偏心眼。我来这么长时间,都没叫到你家吃顿饭,你嫂子刚来,就请她去?”苟老二忙摆手道:“千万别这么讲。我说了也不怕你见怪,你弟妹这个人,就怕我喝酒。只要在家喝酒她就嘟噜。你说咱们到一起,怎么能不多喝几杯?如其在家听她唠叨,哪有在外面喝的开心呢?我也是个要脸面的人,你可别误会!” 猪老大道:“这么说,她怕人喝酒,那就不去了。”苟老二着急道:“哎哎,怎么不去呢?今天嫂子来了,那就不一样。你弟妹也是个好客的人,只要女眷在,她还要多劝你几杯呢。” 猪老大开心地笑了,对高翠兰道:“翠兰,还是你的面子宽,那咱们就去看看?”高翠兰道:“你是怕喝不到酒呀?”猪老大瞪眼道:“怎么说话呢?平时我也是不喝酒,不是你来了吗?”苟老二看他们答应,便安排杨橛晚上带着他们一块去,自己先走了。 杨橛开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搬走。猪老大道:“对不起,你嫂子来了,却把你撵走了。”杨橛道:“看你说的,咱们两个大男人总不能永远住一起。”猪老大道:“对对,你要是比我早找着老婆,这地方我就该让给你了。”杨橛道:“是呀,可老婆哪会那么容易找?咱这里可是个男人堆,那边三间屋子住的都是鳏汉条子,今晚我也得加入他们的队伍了。”猪老大道:“别丧气,你嫂子来了,她认得女人多,早晚给你们一人找一个。” 高翠兰听他说话没谱,道:“别胡说八道,我又不是人贩子。”猪老大道:“哎哎哎,我可没说你是人贩子。我是想叫你行行好,有合适的给咱这位兄弟介绍个对象。” 高翠兰道:“我觉得你这是闲操心吧。杨橛要人有人,要工作有工作,还怕找不着老婆?”猪老大道:“不是我闲操心。你说的对,杨橛不是愁找不到媳妇,可是谁不想找个如意些的呢?他也是听我经常夸你心眼好,学问大,看人也准,所以他就相中你了!” 高翠兰骂道:“滚——胡说什么?”猪老大道:“别,你没等我话说完呢。他相中你,是想叫你当媒人,给他介绍一个对象。”高翠兰道:“别给我戴高帽,我可没有那本事,当什么大媒?” 杨橛认为猪老大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弄得他也不好意思。于是携起被子、行李道:“我把被子拿走,这张床就给你们了。”猪老大道:“什么,要你的床干什么?”杨橛道:“你那一张床也太窄,你们两口子怎么睡得下,还是把两张床对在一起吧。”猪老大道:“这像话吗?” 高翠兰拦着道:“别别别,哪能这样。我们将就着就可以,兄弟没床怎么睡觉?”杨橛道:“嫂子,你不知道,后面屋里是大通铺,不需要床了。”高翠兰道:“不行、不行,别管他什么铺,放一张床怕什么?” 杨橛也急了,道:“嫂子真的不知道,后面都睡大通铺,放一张床反而不好。”猪老大也对高翠兰道:“他说的也是。你就别客气了,那边确实用不着床。”高翠兰没好气的道:“你是替谁说话呐。不用床,你还让他睡在地上?” 杨橛见高翠兰生了气,忙打圆场道:“睡地上怕什么?地铺就是铺在地上的,比床上还暖和呢。不信,你去看看?”高翠兰道:“地铺我也知道。现在还睡地铺,看看去。” 三人一起来到后面,杨橛推开了门,高翠兰一看,房子中间的地面上有一根木头拦着,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麦草,果然是一个大通铺,乱七八糟地放着十来床被子。屋内脏乱不堪,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杨橛把被子放在了地铺的一头,对高翠兰道:“你看,地方宽着呢,再来几个也能住下。” 高翠兰道:“他们不是挣得有钱吗,怎么还睡地铺?”杨橛道:“场里的人大都是附近的,他们都在家里住。只有这几个是外地来的,家里特别穷,你想想,不穷怎么肯到采石场干活?他们只想着挣两个钱回家,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哪还能掏钱去买床?”高翠兰这才点了点头。 腊月天正冷,石料场里的活也松了些。天还没黑,几个干活的就收了工,抱着膀子回来了。一见猪老大,便兴奋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老大、老大,嫂子找回来了?” 猪老大高兴地道:“那还是囔囔空的?说找回来就能找回来。”众人问道:“在哪儿呢?”猪老大道:“怎么,还没看见是吧?”他拍了一下高翠兰道:“这是谁?” 众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是没有看到高翠兰,他们跟苟老二心理差不多,一是猪老大长得显老,额头下面都是皱纹,谁也看不出他的年龄;二是天天“老大、老大”的喊着,总觉得他比自己要大;再者,像高翠兰这样年轻漂亮的美人,他们见的太少了。特别是丑得出奇的“老大”与她站在一起,实在落差太大。他们一个个伸着舌头,说不出话来。 猪老大看他们呆若木鸡,咋呼道:“怎么,怎么不喊嫂子?”众人这才醒了过来,一齐喊道:“嫂子,你真来了?”高翠兰看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满身灰尘,知道他们十分辛苦。忙对他们道:“你们收工了,快去洗洗脸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问道:“洗脸?”杨橛咋呼道:“嫂子的话听不懂吗?她看你们干活弄的一脸灰,到厨房舀盆水,洗洗脸去!”大家这才“噢、噢”点头。其中一个道:“老大,俺们可是商议好的,嫂子来了,俺们对份子,给你贺贺!”猪老大道:“贺贺贺。可是今天不行了,老二请我们吃饭,咱们明天吧。”众人答应着去了厨房。 高翠兰对猪老大道:“你想请客就自己请,叫他们对什么份子。他们挣钱容易吗?”猪老大道:“是呀,咱自己掏钱请。我也没让他们对什么份子,是他们要这么做的。” 杨橛解释道:“嫂子,这里的规矩你不懂,凡是亲戚朋友办红白喜事,都要对份子给礼的。”高翠兰道:“这算什么事。咱们请客可以,绝不能要他们的钱!”猪老大道:“对对对,老婆,听你的,咱们只请客、不收礼。行吧?”杨橛道:“嫂子真是菩萨心肠。”猪老大道:“看出来了吧,你嫂子就是天下第一好人。”正是: 老大不是吹牛皮 果然媳妇领场里 夫妻相貌差距大 哪个看了不称奇 第48章 苟老二年前送礼 高翠兰节后进城 却说高翠兰与猪老大住在洪山集,第二天便上街买了酒、肉,高翠兰自己动手,做了一桌菜。请了石料场的一帮穷弟兄们,着实热闹了一番。由于年关将至,石料场便停了工,连杨橛也都回了家,只剩下猪老大两口子。 苟老二趁着年前几天时间,往地、县两级人事局跑,忙着请客送礼,找自己录用干部的事,哪有时间招呼她们。幸好有个小食堂,老师傅走的时候交给了猪老大,高翠兰乐得自己烧饭吃,也很方便。 直到年二十九晚上,苟老二才来找猪老大。进门就对高翠兰道:“嫂子,真是对不起,把你们晾在了这里。没想到办个事那么难,居然跑了几天!”猪老大道:“不就是送个礼吗,怎么还跑几天?” 苟老二找个板凳坐下,道:“你以为礼好送吗?难着呢。县里的还好办,有熟人作介绍,算是收下了。到地区可就费劲了,连门也进不去。”猪老大道:“怎么,没找个熟人带你去?”苟老二道:“找是找了,还是托县人事局的人。可人家只是带你见个面,介绍认识就不错了。送礼怎么能一块去呢?”猪老大问他:“既然能介绍认识,怎么就不能一块送礼?”苟老二道:“这你就不懂了。送礼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想想,还能再找个证人跟着吗,那人家还敢收?” 猪老大好像明白过来,道:“原来这样。那你自己去送就是了,有什么难的?”苟老二道:“我原来也没想到,已经快到年关,晚上都是送礼的。这撵在春节送礼,少不了要带烟、酒。可这送礼的能有几个老百姓,提两瓶酒也能走亲友。这是给能办事的领导送礼,酒起码两箱,烟都是好几条。大都是开车去的,这行署家属院住那么多领导,听说还有几个县里的头头也住在里面。我长这么大是头一趟去,本来家属院门口那条路就不宽,硬是被车给堵死了,连那旁边的大街上也排了长长的车队。哎呦——啥叫车水马龙,啥叫门庭若市?这会算长见识了。不是我着急,送礼的都着急。车是嘟嘟乱叫,人是团团乱转,可谁也没办法。车动不了,人也进不去。我是租个三轮车去的,头一天等到十一点多,才进了院。找到地方,人家早关了门,敲不开了。第二天老早去,可门一直锁着,也不知人到哪儿去了。直到第三天,才算进了门。我好不容易让登三轮的帮忙把烟、酒抱到他家。可你说怎么着?人家就是不收。” 猪老大道:“你遇着好官了,不收礼。”苟老二道:“那局长拦住我,非叫我把送的东西带回来,一样也不收。我当时真急呀,好不容易进来的,不收怎么办呢?正没办法,一转脸,看门口又一个送礼的人等着进屋哪。便瞅个机会,把东西往旁边一搬,抽身走了出来。”猪老大道:“好歹算送掉了。”苟老二恼得一甩头,道:“送掉个屁!我人是出来了,可他家里的人在后面一直喊我,我回头一看,人家把我送的烟酒已经给搬了出来。” 高翠兰道:“还真遇见不收礼的。”苟老二道:“要说他不收礼,可他屋里堆的都是好烟好酒,不是人家送的吗?”猪老大道:“那、那怎么就不收你的呢,这下完了?”苟老二道:“我也觉得没戏了,心里难过呀。可这烟酒老贵的东西,也不能扔呀。急忙去喊蹬三轮车的,哪里还在?才想起车钱付过,人家把酒送过来就走了。你看我急呀,两箱子酒好重,我只能搬一会,歇一会儿,累了几身汗,好不容易搬出家属院,又找了辆三轮车,才运回旅社。想想真狼狈!” 猪老大不由得问他:“说了半天,礼没送掉?”苟老二长长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送礼就这么难!” 沉默一会儿,苟老二又道:“你们放心,总而言之,还没白跑。”猪老大不解地道:“怎么,人家答应你了?”苟老二道:“答应什么?八字没有一撇呢。不过,最终礼还是收了。” 猪老大惊奇地道:“礼又收了?”高翠兰也道:“你又把东西送了回去?”苟老二道:“哪能呢?再好的烟酒也不能送了。后来我想了半夜,才悟出个道理。”猪老大问:“什么道理?”苟老二道:“他之所以不收我送的东西,是他家烟、酒太多了。别人送,他考虑是熟人,不好拒绝。我是第一次求人家办事,送这么俗的东西,我自己想想也有点说不过去。” 猪老大道:“现在送礼不都是送好烟好酒吗?我不抽烟,也知道‘一云二贵三中华、红塔山下阿诗玛’,怎么叫俗了?”苟老二道:“咱觉得是可以,可在人家眼里,不算个什么。太多,就看不眼里去了。” 猪老大好像明白了什么,对苟老二道:“怪不得,你情愿送礼也想当官,看起来还是当官好呀?”苟老二道:“瞧你说的,当官的多着唻,也不一定都有人送。再说了,我只是想当个普通干部还不知道成不成哩,哪能当上他们那样的官。” 猪老大道:“你不也是个场长吗?在洪山集混得也可以了,还想着捞呀?”苟老二道:“我想着捞呀?你没看到吗,我做的是赔本买卖,是在给人家送钱呐。” 猪老大道:“这我懂,叫先赔后赚。”苟老二道:“别瞎说了,恁兄弟是那样的人?说实在话,当官的里边还是好人多,你不也是下海的吗,是个会捞油水的人吗?俗话说得好,‘一个老鼠坏一锅汤’,就是那些腐败份子把社会风气搞坏了。可话又说回来,我是这样想:过去没钱、也不想送,想送也没地送;现在是有钱也想送,想送也有地儿送。也不能全怪人家想捞,你要办成个事,不送行吗?” 猪老大没听懂,问他:“你说的啥意思呀?刚才说人家把东西给你扔了出来,你怎么有脸再送?你不也是一个老鼠坏锅汤?” 高翠兰白了猪老大一眼,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苟老二道:“没事,俺们弟兄们,说话都随便。坏就坏吧,人家都送,我也没办法。”高翠兰问道:“你真的又送去了,人家收吗?”苟老二道:“这次简单。就用一个信封交给了他。”猪老大问道:“怎么变成一个信封了?” 苟老二道:“既然人家不收烟酒,我就把这些东西送回那个烟酒店,商议着少要点钱,算给退掉了。兜里带的钱也不多,凑在一起,买了一个大信封,装了起来,上面写上我的地址、姓名,揣在怀里。昨天中午我就提前到他家门口,等他下班回来,跟到他家里,当着他的面,顺手放在他的桌子上。他明知故问:“这是干什么?”我说:“过节了,一点小意思。”说着,就转身走了出来。只听他讲,‘不行、不行’,可也没见他撵过来,我就放心了。” 高翠兰夸道:“你真会想点子,这事办的牢稳。”猪老大道:“送了多少钱?”苟老二不好意思道:“没多少,没多少。”他伸出三个指头比划着。猪老大问道:“三百?”苟老大摇摇头。猪老大瞪眼道:“三千呐,还说没多少?三千块钱够盖一间房的,就一下子送出去,这下你放心了?”苟老二道:“放心了,总而言之没白跑。” 苟老二转了话题:“我就是过来看看,今天是年二十九了,咱们年怎么过?我的意思你们都到家里去算了,省得在这儿不方便。”高翠兰道:“不了、不了,我跟老猪年货都买好了,这里厨房也挺方便。”猪老大对苟老二道:“你又不在家,也没说去哪里。俺不得买菜吗?反正过了年就走,也就不麻烦你了。” 苟老二一愣,忙问高翠兰:“走?嫂子,怎么刚来就要走,是不是我慢待了?”高翠兰道:“哪里的话。你有事忙着要办,我们帮不上忙就不说了,怎么叫‘慢待’呢?”猪老大道:“我跟老婆商议好了,反正不能老住这儿。过了年我们想到县城去,孬好也得找个事干。” 苟老二这才松了口气,道:“噢,这我明白了。我这里厂子小,也不是你们蹲的地方。可就是走,也得先给小弟打个招呼,不能说走就走了。”猪老大道:“对对,这不正给你打招呼吗?我们过罢年才走呢。” 苟老二看着高翠兰道:“看样子嫂子早有准备,县城里有熟人?”高翠兰道:“哪有什么熟人?现在不都往城里找事干吗?我觉得在这里不是长事,怕连累你呀。你办个场也不容易,哪能都在这里吃闲饭。”猪老大也道:“账不是要完了吗?你嫂子说的对,不能在这里吃闲饭了。” 苟老二明白这是高翠兰的主意,寻思一会儿,觉得这两口子有很多让人揣摩不透的东西,早晚也是留不住的。于是站起来道:“我以为在城里找到事干了呢?既然没有,咱今天就不说了。这样吧,无论如何,明天还是到家过年。”猪老大看了看高翠兰,高翠兰觉得他一再相邀,不好再推脱,便点了点头。猪老大立即道:“那好,就在一起过个年吧。” 高翠兰与猪老大已经商量,打算先到城里卖早点或者开个小饭店。一是解决吃饭问题,二是在城里也有机会找到适当工作。这件事在春节期间也如实给苟老二讲了。苟老二虽然觉得无奈,但也不愿丢弃这份友情,猪老大毕竟在自己发展的关键时刻帮了大忙。 他心里非常明白:猪老大来的不到一年时间,钱比开石料场以来几年挣得都多。且不算经济账,单说这人脉关系,原来在洪山集低三下四,连乡管委会的临时工也敢给自己颜色看。现在挺着腰板做人,乡里那些“人五人六”的官员见了自己也给点个头。真没想到捡个猪老大,把冤家变为朋友,使自己翻了身。不由得赞叹当初决策英明,说不定今后还有能用得着他的时候。因此,只能顺着他们的意。现在能做的,就是要让这两口子知道自己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到了年初六,猪老大告诉他想先到城里租房子,苟老二说没有熟人不好办事,便陪着他们一道去了齐兴。 三个人在城里跑了一天,苟老二也找了两个熟人帮助打听,可在繁华地段看了几处地点,高翠兰都没有看中。最后在西关街瞅到两间门面,是刚建不到三年的房子。由于这地方比较偏远,街不像个街样,做生意的不多,门面一直没有租出去。虽然房间不大,但门面房后边有个小院子,还盖两间小房,一间可以住人,另一间是厨房。而且门口比较敞亮,适合卖小吃。房租价格要的也相对便宜。 猪老大没看中这个地方,道:“这离城中心那么远,已经是郊区了吧。八竿子搂不到人,你饭做的再好,卖给谁去?”高翠兰道:“别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找个好门面也忙不过来。俗话说,好酒不怕巷子深,先试着看。我觉得这里挺好,是个路口,旁边还在建设,现在发展那么快,要不几年,这里也就热闹起来了。” 苟老二听高翠兰讲的有道理,道:“还是嫂子有眼光,那就定下来。”他把房东叫到一边,数好一千块钱,交给他道:“咱们一订两年,这是两年的房租,马上你们签个合同。” 高翠兰看见了,上去把钱要了回来,递给苟老二,道:“怎么叫你出钱?”苟老二道:“嫂子,你要是能看得起我,就别难为我。老大在我那里干了这么长时间,没给他多少钱。马上你们要来这里谋生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总得叫我表示点小意思吧?”高翠兰这才住了手,把钱还给了房东,顺便叫他们签订了合同。 租好房子,猪老大和高翠兰很快搬了过来。 杨撅春节后回到场里,听说猪老大走了,像丢了魂似的。急忙赶到城里,找到猪老大,两口子留他住了几天。 杨撅哪能闲着,帮助调理房子,找人支锅,买东西;又做了个牌子,写上“猪老大小吃店”。正要挂上,高翠兰忙拦住道:“你仔细看看,念给我听听。” 杨撅不知什么意思,便一字一句地念道:“猪、老、大、小、吃——”高翠兰笑道:“亏你写得出来。”杨撅还是没明白,猪老大也问道:“这、这怎么啦?”高翠兰道:“这牌子能挂吗?知道的叫你猪老大,不知道的,人家一看,你这是叫猪、老、大、小,——那意思是说猪不论老的、大的、小的都来吃呀?” 杨撅尴尬地笑了起来。猪老大道:“别写我的名字,还是写你嫂子的名字吧?”高翠兰道:“不,谁的名字也不写。就写个‘西城小吃店’,也能打出牌子来。”杨撅惋惜地道:“嗨,费了好大的劲,还得再做个牌子。” 开店的东西准备好之后,高翠兰要教猪老大做硬面馒头。猪老大道:“什么不好做,却要我做馒头?”高翠兰道:“做硬面馒头要技巧,但主要靠力气,只有你才能做得好。” 猪老大高兴道:“我以为开小吃店是你的事,原来还给我留着活哪?”高翠兰道:“瞧你说的,你以为小吃店容易?告诉你,你的活多着呢,别想闲着。”猪老大道:“我石头都能搬,还不会用力气去和面?不过老婆,现在谁家吃不上馒头。咱们做这玩意,能卖出去吗?” 高翠兰道:“谁家都会做馒头,但做法不一样。我们要做的硬面馒头,肯定这里人没有吃过的。再说了,这里建筑工地有好多干活的,马上就要开工了。他们跟你们石料场的工人一样,哪有钱去买贵的东西吃?咱们做的馒头又便宜、又好吃、又挡饿,他们能不喜欢吗?”猪老大道:“你是想卖给那些干活的人?”高翠兰道:“是呀,在这个地方卖小吃,首先得打他们的主意。不过,这种馒头做出来,肯定大家都喜欢吃。” 猪老大问道:“你怎么会做这硬面馒头的?”高翠兰看看没有其他人,小声道:“这还是当年我在天恩寺时,跟一个做饭的沙尼学的。这个人本来就蒸卖馒头,因和丈夫怄气,独自跑到天恩寺要出家。当时的天恩寺哪能进得去?方丈不愿意收留,她就百般哭求,最后说会蒸好吃的馒头,住持才动了心,勉强收下她。后来她就和我在一起做斋饭,做的馒头果然不一般,光和面就三发三揉,九道程序,关键是要用力气。做出来特别好吃,不信,我教你做出来尝尝就知道了。”猪老大高兴道:“好好好,你就教我做这样的馒头。俺有的是力气,要做出天下第一的好馒头!” 这时,杨撅正好走进来,跟着道:“老大,在这里做生意,一定要打出自己的品牌,才会有人来买。别叫天下第一了,太俗。那就叫——猪老大硬面馒头,这名字肯定能打响。”猪老大品味道:“‘硬’馒头,我觉得不大好听。”杨撅道:“怎么不好听?这是嫂子讲的,就叫硬面馒头。”猪老大道:“好好好,硬面馒头。那你也跟着学吧?你做出来的馒头肯定比我做的还硬。”高翠兰不解地道:“怎么?他能比你还有力气?”猪老大道:“他叫杨撅,‘羊撅’不是硬的吗,谁能比‘羊撅’还硬?”说得高翠兰笑了起来。杨撅红着脸道:“老大也会说笑话了。”正是: 夫妻进城意已决 要靠双手谋生活 多亏翠兰经历多 要打名牌卖大馍 第49章 夫妻开店生意好 有人来吃霸王餐 却说高翠兰教猪老大和面做硬面馒头,自己也蒸了包子,熬了稀粥,炒了素菜,开始对外营业。杨撅站在门口帮助吆喝,招揽来往的客人到屋里吃饭,小吃店慢慢有了生意。 过了正月十五,工地的民工逐步返城,正像高翠兰估计的那样,硬面馒头、包子、稀饭、素菜成了抢手货。特别是那“猪老大硬面馒头”,在杨撅的吆喝下,牌子一下子打响了。民工们嘴里吃着,恐怕店里蒸不出来,还要买些拿着。有人评价道:“没见过这种馒头,热着筋道、好吃不说了,凉了更是硬的出奇,那叫摸摸掉皮、碰碰掉渣,吃着虽然噎人,可越啃越甜,越嚼越香哪。你们是怎么做出来的?”高翠兰道:“跟你们干活一样,是用力气做出来的。” 硬面馒头卖的好,店里忙了起来。恰在这个时候,杨撅不得不回石料厂。猪老大可就忙了起来,不停地和面,尽管一天蒸几锅馒头,还是供不应求。虽然忙些,猪老大也是喜得乱转圈,直夸高翠兰:“老婆真是能掐会算,咱们要发财了。”高翠兰道:“发什么财。这是小买卖,挣不了多少钱。我还怕你嫌累不愿意干呢?”猪老大道:“瞧你说的,这么好的生意,我怎么不干。再说了,老婆叫我干,我敢不干吗?” 由于小吃店位置在西城路口,来往的车辆也有停在这里吃饭的。不过,有些人吃饭比较挑剔,早餐也讲究,要这要那的,看看没有就走了。高翠兰知道店里小吃品种太简单,于是又增加了荤素搭配的特色食品,每天从早上一直卖到中午。女房东看他们刚开张生意就这么好,也主动过来跟高翠兰帮忙包包子,学些熬粥、炖汤的活儿。高翠兰既没有戒意,也不白用她,经常送些吃的东西给她。 开小吃店虽然起早贪黑有些累,但高翠兰觉得日子过得比较踏实。她庆幸开张后生意一直顺当,特别是猪老大干得起劲,除了和面,还经常要去买炭、买面、买菜。两人互相搭配,夫唱妇随,心情十分舒畅。 眼看到了夏天,有一天中午,店里来了四、五个穿戴打扮有些奇特的年轻人,围着正在卖饭的高翠兰盯着看。高翠兰一直忙着,发现他们后,忙招呼:“几位小兄弟要吃什么?里面坐。”其中一个染着黄头发的怪声怪气道:“叫我们小兄弟,这么说,我们得喊你什么了?”高翠兰道:“喊不喊无所谓。看看要吃什么?”一个穿喇叭裤的道:“听说你的馒头不错,你那馒头卖吗?” 高翠兰不知道他的意思,照样热情道:“卖、怎么不卖,要几个?”那人道:“就要你那两个,行吗?”旁边几个伙伴笑了起来。高翠兰才知道来者不善,是想找事的。于是拿起勺子指着那人道:“要吃饭,里面坐;没事就请你们离开,我在做生意呢。” 其中一个矮个子冷笑道:“叫我们离开,到哪儿去?告诉你,别不识好歹,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高翠兰道:“我不管谁的地盘,只知道租房子做生意。还是那句话,要吃饭里面坐,不吃饭请自便,我也犯不着得罪你们。”那人勾着眼看着高翠兰道:“嗯,还挺识相的。”然后对几个同伴一挥手道:“吃饭!” 这伙人进到屋内,围着一个桌子坐了下来,各种饭食,一应要来。高翠兰也不答话,他们要什么给什么,端了满满一桌子。几个人乱七八糟吃了一通后,那个领头的站起来道:“这饭除了卖给民工,别人谁愿意吃呀?——走。” 几个人跟着他要走,高翠兰在门口拦着道:“没给钱呐,怎么走了?”那人瞪着眼道:“给钱?我们不吃了,给什么钱?”高翠兰理直气壮地道:“既然要了,不吃完也得给钱。剩下的卖给谁去?” 那人斜着眼道:“嘿——小娘们,看着挺柔和,说话还挺硬气。那好,就给我记个账吧?”高翠兰道:“小吃店从不赊账。再说了,也不认识你们,哪有吃饭不带钱的。你们互相找找,还是给现钱吧?”那人道:“现钱一分也没有。不认识不要紧,下次不就认识了?”说罢扬长而去。 高翠兰跟在后面喊道:“你们不能走,这是明着赖账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连顿饭钱都不值吗?”只听一人道:“看不惯赶紧滚,别在这里干。”说着话,连头也不回。 这时,有个买饭的客人凑过来小声对高翠兰道:“别骂了,惹不起他们,这不是一般的小痞子。”高翠兰问道:“怎么,他们到哪儿都这样白吃吗?” 那买饭的看那伙人走远了,道:“今天是好的,你骂了他们,他没砸了你做饭的家什。”高翠兰道:“还砸人家的家什?”那人道:“可不是。上一次,连哪个局长亲友的店都给砸了。”高翠兰奇怪地道:“那人家不告他,这样的事也没人管吗?”那人道:“咋没人管?他被公安局抓过几次了。可抓进去没有三天,就放出来了。他进看守所就像走亲戚一样,起码三进三出了。” 高翠兰摇头道:“真没想到,县城还有这样的事?”那人道:“你不知道,那个当头的叫庞召,是这西关有名的‘八个爪’。”高翠兰问道:“怎么叫八爪?”那人道:“八个爪不是螃蟹吗?说他横行乡里,有个拜把老大,黑白通吃。主要靠他的势力,县里上下都能勾着人。”高翠兰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吃个哑巴亏吧。” 猪老大一直在后面屋里拾馒头,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这时正好端着馒头走了出来,听到高翠兰的话,便问她:“怎么啦,谁吃哑巴亏?”高翠兰怕惹出事来,只是道:“好了好了,事情过去就算了。快把馒头放下,进屋里吃饭吧。” 猪老大听他话中有话,放下馍筐。正要刨根问底,见来了几个吃饭的,高翠兰忙着招呼,自己这才转回屋里。准备收拾碗筷,却看到一张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摆满了饭,又没有人吃。便大声问道:“这是谁买的饭,怎么弄成这样?” 旁边坐着一位正在吃饭的客人,大家都喊他信主任。是单位派到工地负责监督建设工程的头头,经常来这里吃饭,认识猪老大。便对他道:“人家吃罢走了,那是剩下的。”猪老大道:“哎呦——吃不完买那么多干什么?这些人真是,没我会过日子,千辛万苦做的,可不能白白扔了。”于是坐下吃了起来。 只听信主任道:“那饭可不是买的,那叫霸王餐。”猪老大刚喝一口辣汤,一下子吐了出来。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霸王餐?”信主任道:“霸王餐你也不懂?就是想要什么要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吃罢就走,没人付钱。”说得猪老大瞪了眼,把碗往桌子上一放,道:“你说这店里,还有人来吃霸王餐?”信主任道:“刚走一伙,你没看见。” 猪老大气坏了,站起来走到高翠兰面前,指着屋里那桌子上的饭,问道:“那是怎么回事,真没给钱?”高翠兰道:“人都走了,还咋呼啥?”猪老大道:“不给钱怎么叫他们走,往哪里去了?高翠兰道:“走远了,撵也撵不上了,算了吧。” 猪老大瞪着眼道:“你怎么这么怕他们?——我是要把饭钱要回来,又不想去打架。他也不睁眼看看老子是谁,敢吃爷爷的霸王餐?”高翠兰道:“好了好了,哪里没几个地头蛇。咱们初来乍到,遇见这样的事也正常。不就是一顿饭吗,犯不着跟他们闹,还耽误咱们卖饭呢!” 猪老大道:“初来乍到怎么了?我们又不欠他的。这些狗娘养的兔崽子,怎么?不给钱,什么没说就走了?”高翠兰道:“说了,说了句叫记账,你给他们记账去?还追究这些干什么,算了吧,吃亏人常在。” 猪老大朝四周看了看,道:“不算了也没有办法,人都走了。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一定告诉我,绝不能放过他们!”高翠兰道:“好了好了,别说破嘴话。经常碰到这样的事,咱们生意也别做了!” 可是刚过三天,猪老大的“破嘴话”果然应了,这天中午,高翠兰刚卖完一拨人的饭,抬起头来,却见那伙人煞神般地站在了面前。她强作镇静道:“怎么,要吃饭吗?”那个外号叫“八爪”的庞召冷笑道:“你的饭能是白吃的?上次不是欠了你吗,记账了吧,这次专门来还账的。” 高翠兰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反倒轻松了,赔笑道:“一顿饭算什么,记什么账?没事,有钱就给,想吃还来吃。”庞召道:“你倒是挺会说话。不过,听说你有个猪男人,居然骂了我们,还在这里称起了‘老子’。你把他请出来,让我见识见识,顺便先跟他算算这个账!” 高翠兰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但还想息事宁人,道:“这是什么话,你听谁说的?”庞召道:“这你就别问了,快把他请出来吧?”高翠兰道:“还真不巧,他不在店里,到街上买面去了。”庞召道:“那也好说,先把他的店砸了,等回来让他找我们去!” 他一句话不要紧,几个同伙便撸袖子、捋胳膊,就要上前动手。高翠兰急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拿起盛饭的勺子,往案几前一站,大喝一声:“谁敢砸我的东西,我就跟他拼命!” 这几个痞子没想到高翠兰竟然敢来这么一手,都呆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庞召着急地喊道:“愣着干嘛,一个小娘们就把你们吓住了?给我上,掀她的摊子,砸了她的锅!”几个同伙这才回过神来,正要往上冲,正在这时,忽听一个人喊道:“猪老板来了。”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转移到猪老大身上 庞召也是一愣,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猪老大上身穿着个半截袖的灰色府绸褂,下面穿着个深蓝色的大裤头,拉着板车,唱着小曲,摇头晃脑,快步朝小吃店走来。 到了门口,他放下板车,两手分别提起两袋子面,喊道:“喂——面来了。”可一抬头,却看到好多人围着高翠兰,高翠兰拿个勺子站在卖饭的案子前,脸色也不好看。这哪里像是卖饭?便问道:“老婆,怎么回事?”高翠兰指着庞召道:“你问问他们,想干什么?” 猪老大把面袋放到地上,瞅着庞召问道:“你想干什么?”庞召笑着道:“乖乖,名不虚传,果然是个丑八怪。”又对手下道:“你们看什么看,快给我砸呀。”猪老大莫名其妙,问道:“砸什么?”高翠兰道:“还砸什么,他们要砸咱们的店!” 猪老大这才明白过来,大声喝道:“又是这几个白吃的吧?老子就等着你们呢,还有脸找上门来了。吃饭不给钱,还要砸我的店,真是无法无天了。来吧,我看哪个敢动手?”他挥舞了一下拳头,拉开了架势。 庞召刚才看到他拎面的劲头,就知道他有些力气,不敢怠慢,给弟兄们使眼色,立即布下了阵脚,双方剑拔弩张。 庞召故意对猪老大道:“你也瞧瞧你那副德行,简直就是个野猪。什么都没有,居然在这里开店,还敢称什么老大?”猪老大道:“乖儿子,狗不嫌家贫,儿不嫌爹丑,你怎么怪起你爷爷长得丑了?”猪老大本来就丑,从他口中骂出这句话,在场的人禁不住笑了起来。 庞召被骂得火冒三丈,吼道:“上,先给我宰了这头猪!”这时,只听‘咣当’一声,原来是庞召的一个弟兄叫刺猴的,趁人不注意,已经拐到桌案里边,突然掀翻了一桶稀饭。 这也是他们的一种策略,故意转移猪老大的目标,制造个机会,让其他人一拥而上,摁住猪老大。可猪老大哪是他们想象的一般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当过天蓬元帅的。自从出娘胎就打打杀杀的他,一直没忘记自身的功夫。他眼观六路,处处提防。看几个小痞子一起攻了过来,一刹那间,顺手抓起身边的一袋面,向掀翻桶的那个刺猴扔去。庞召正要出手,突然看到这种情况,随大喝一声:“刺猴小心!”可是刺猴想躲已经晚了,那袋面正砸在他的身上,只听“哎呦”一声,摔倒在地上。 猪老大随即转过身,见眼前一前一后两个人正用连环拳向自己袭来 ,随即后退一步,猛然来个大转身,一个扫堂腿先踢翻了后面的一个;然后一伸手,稍微带些力气,把前面一个推得踉踉跄跄,最后趴在那片刚倒了稀饭的地上。 庞召看到这里,心里有些吃惊。他觉得猪老大力大无比,武功盖人,特别是刚刚倒下的两个,一个叫栗豹,一个叫靳虎,是他的左膀右臂,平常都能打仨携俩,功夫在县城一片也是出了名的。可这一次,两个人还没耍开势,被他一招就都弄栽下了。恐怕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不如干脆撤了吧。 可是又一想,自己带了四、五个人,要是输在这么一个外地丑八怪的手里,脸面怎么丢得起?再说了,这里围了那么多的人,弟兄们摔倒一个,这些看热闹的就不由自主跟着喝彩,真是不给自己一点面子。要是就这么输了,今后怎么还在这地盘上混? 庞召决定孤注一掷。气急败坏地喊道:“栗豹、靳虎,快起来,都给我一起上,扒了他的皮。”说罢,首当其冲。栗豹、靳虎已经爬了起来。那个被一袋面砸倒的刺猴,沾了一头一身的白面,已经有些瘸,也不顾疼痛,硬撑着走了过来,一齐冲向了猪老大。 猪老大看庞召总是在那些人中喝三吆四,知道他是个头目,忽然来一个“拨草寻蛇”的架势,直向庞召冲来,吓得庞召连退几步。其他的几个人紧紧盯住猪老大,哪敢轻易上前?一个个像走马灯一般,围着猪老大转起圈来。猪老大游刃自如,嘴里唠叨:“好呀,一起上。就你们这几个,虾兵蟹将都算不上。还虎、豹、狼呢,敢跟老子动手?不要急,一个一个收拾你们。” 说着话,来一个“指东打西”,那个刺猴可能是刚才被砸晕了,一瘸一拐地刚靠近猪老大的背后,还没反应过来,被猪老大一扭身抓在手里,顺势一甩,险些把正要上前攻击的靳虎撂倒。然后一手捏着刺猴的脖子,一手掐住大腿,硬是把他举了起来,吓的刺猴在上面直叫。庞召指着猪老大后面的栗豹喊道:“快救刺猴。” 栗豹瞅个机会刚要动手,没想到是猪老大故意丢的破绽。等栗豹快到跟前,身子突然一闪,说了句:“找猴去吧。”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在地,睡在了那里不能动弹。 这时候,聚的人越来越多,像看杂技表演一般,见猪老大举着一个人,还能踢倒一个人;大气不喘,行动自如,独挡四面,虎视八方,口中还唠唠叨叨,毫不在乎的样子,禁不住夸赞,有的居然鼓起掌来。正是: 夫妻城里谋生活 只想建个安乐窝 岂料开船遇漩涡 翠兰如何不发火 第50章 众恶棍寻衅上门 惩对手心生怜悯 刺猴在上面想要挣扎,猪老大道:“猴,在上面老实点,惹恼了老子,不掐死你,不怕我摔死你吗?”刺猴道:“大爷饶命!”猪老大道:“你也配叫猴,你知道我为什么抓你吗?”刺猴道:“不该来砸你的店。” 猪老大道:“你竟敢倒了我的一桶稀饭,老子要你加倍赔偿。”刺猴道:“再也不敢了。”庞召这时急得眼都红了,还跃跃欲试地想上前救自己的同伙,猪老大道:“你们几个也远一些,谁靠我近,小心我用他砸你。”那几个人倒是听话,都倒退了几步。 高翠兰有些沉不住气,对猪老大喊道:“千万别伤着人!”猪老大其实自有分寸,却故意道:“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打架打到这个份上,庞召知道不认输不行了,没有一个可以跟他递招的,再打只能损兵折将,占不到一点便宜。暗自怪自己太轻敌,没带家伙。也确实没想到在自己地盘上,会遇到这么强的对手。再大的怨恨和屈辱这时只能忍在心里,不得不厚着脸面,抱拳施礼道:“这位老大,实在对不起,一切都是我们的过错,我给你赔礼了。” 猪老大道:“怎么,这就认输了吗?”庞召道:“俺们几个虾兵蟹将,确实不是你老大的对手,认输、认输。你大人大量,就放下这位兄弟吧。”猪老大道:“放下你这位兄弟可以,但是你得先说说,为什么要砸我的店?” 庞召只得道:“我们上次吃饭没带钱,叫记了账,听说你骂了我们。”猪老大道:“果然是那伙吃霸王餐的。对,我确实骂了你们,可你们不在场呀。是谁跟你说我骂了你?” 庞召眨巴着眼道:“就是这街上的人,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是有些面熟。”猪老大道:“你不要怕,也不用替他瞒了,说出来我得请他喝酒。他帮了老子个大忙,要不然我哪里找你们去?”庞召道:“是是是。可我确实说不出他的名字,这样吧,以后我要是见到他,把他带过来怎么样?” 猪老大以为他说的是实话,这才道:“那好,既然你们认了错,老子也不再追究。——我先把这个‘猴’交给你,我的手太重,恐怕他的脖子受不了,再托着他马上就升天了——接着!”说着,便把刺猴甩给了庞召。庞召这时精神都崩溃了,哪有力气接得住?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猪老大道:“连个‘猴’都接不住,还敢来打架。真是欠揍,快滚!” 几个人听说叫他们走,赶紧爬起来就要溜,高翠兰喊道:“不能让他们走,得赔咱饭钱!”猪老大道:“对,怎么把这事忘了。”他立即喊道:“哎——都给我站住,得把饭钱赔了!” 庞召停住脚步,喊那个黄头发、前半身子沾满稀饭的手下道:“亮子,带钱了没?”亮子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钱,走过来交给猪老大。 猪老大正要收下,高翠兰道:“别着急,我得算算——他们那天要了五碗稀饭、五碗辣汤,两块;五个馒头五个花卷,一块;五盘小菜、五盘炒菜两块五;十个荤包、十个素包四块;十个鸡蛋、十个鸭蛋三块。一共是十一块五毛钱。多了咱不要。” 猪老大便道:“一共是十一块五毛钱,多了不要。听见吗?”亮子“嗯”了一声,站在那里数起了钱。高翠兰又道:“不对,还有今天摔掉的一桶稀饭,就照一百碗算,也得给二十块钱。” 猪老大对亮子道:“不对,还得再给二十块钱!”亮子重新数起钱来,高翠兰又道:“不对,饭桶也摔瘪了,还怎么用?二十八块钱刚买的,也得赔咱二十八块钱。”猪老大转脸又对亮子道:“不对,还得多赔二十八块钱。” 亮子被他弄得有些晕了,问道:“一共多少钱?”猪老大也问道:“一共多少钱?”高翠兰重新算了算,道:“一共五十九块五毛钱。”猪老大对亮子道:“听清了没有,一共是五十九块五毛钱。多了不要。” 亮子正好有六张十块的,交给猪老大道:“这正好六十块钱,你就拿着吧。”猪老大道:“我说过了,只要你五十九块五毛钱,多一个不要。”亮子只得把手中的零钱数了数,着急地道:“这就还有七块八毛钱,不够了。”高翠兰道:“把那整的拿过来找吧,别难为人家了。” 猪老大这才接过了钱,正要交给高翠兰,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不对。”高翠兰道:“怎么不对,谁不对?”猪老大道:“我不对。刚才说过了,那个什么猴推倒了咱一桶杂粮稀饭,我要他加倍赔偿,怎么忘这茬了,你没算上吧?”高翠兰道:“我没算。”猪老大道:“那桶稀饭多少钱?”高翠兰道:“算二十块钱。”猪老大对亮子道:“你还得再给二十块钱。” 亮子拿着那些零钱对猪老大道:“没了,就还有七块八毛钱。”猪老大道:“那不行。说过话了,我多一分不要,你少一分也不行。” 亮子转脸问庞召:“二哥,你问问谁还有钱?”庞召看了看他的几个弟兄,都摇了头。庞召只得道:“这位老大,实在对不起,今天没带那么多钱,欠下的,明天就来还上。”猪老大生气道:“是不是还叫我记个账?”庞召道:“不不不,明天就还上,明天就还上。” 猪老大指着他们训斥道:“瞧你们这几个狐朋狗友,看着人模人样,打扮的人五人六,尽干见不得人的事。吃饭不带钱,打架又不会打,还想着冒充二大爷。世上哪这么便宜的事?好了,俺老猪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钱给不给无所谓,但你们要记住这个帐,欠爷爷的钱就行!” 庞召被数落的无地自容,只得强打精神道:“不不不,钱一定还,一定还。”猪老大看着高翠兰,道:“老婆,就让他们滚吧?”高翠兰道:“叫那个刺猴留下来,他倒了一地的稀饭,得叫他过来打扫干净。”猪老大道:“对对对。”于是对庞召道:“听到没有,叫那个‘雌猴’留下来。”庞召只得留下刺猴,带着其余几个弟兄离开了。 刺猴在门口找了把铁锨、扫把,打扫起了卫生来。 高翠兰看门前还站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于是喊道:“好了好了,散了吧,没事了。”人们这才议论着纷纷离开了。 猪老大看刺猴一瘸一拐的在那里扫地,走到跟前问道:“你叫‘雌猴’是不是?”刺猴道:“是。”猪老大道:“你不是个公的吗,怎么叫个雌猴?”刺猴道:“不,你听错了,人叫我‘刺猴’。”猪老大道:“刺猴怎么讲?”刺猴道:“庞召说我瘦,就叫我刺猴。” 猪老大问道:“庞召是你们的头头是吧?”刺猴道:“对。”猪老大道:“瘦就是瘦,叫个‘猴’不就行了,怎么叫个‘刺猴’?”刺猴道:“庞召说,在这个社会,老实人吃不开。要想混出个样子来,就得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所以叫我个‘刺猴’。”猪老大笑道:“乖乖,这名字还是有名堂的。你身上真长刺了?”刺猴不好意思道:“大爷真会开玩笑,就是个外号。身上怎么会长刺?”猪老大道:“没长刺你怎么敢来砸我的店,倒了我的稀饭?” 刺猴吓得不敢吱声了。猪老大道:“这个庞召太损了。你没有爹娘吗,为什么跟着他干?”刺猴道:“俺家就住在这西边,爹娘干农活,没有城市户口,没有工作,就跟着瞎混。”猪老大道:“干什么不好,跟着他们当土匪,拿性命开玩笑。他给你多少钱?” 刺猴摇头道:“没有钱。”猪老大问道:“没钱喝西北风?”刺猴道:“庞召那里,经常有人请客。”猪老大道:“怪不得,你小子在那里混,就图个吃吃喝喝。那我问你,平白无故的,人家为什么请他的客?”刺猴道:“你老人家不知道,他在这一片是出名的,能帮人家摆平事情。”猪老大道:“什么叫摆平事情,是不是帮忙打架?”刺猴眨巴着眼道:“也不全是打架。这不好说,什么事都有,有时候连派出所都办不了的事,找他就能解决掉。” 猪老大惊奇地道:“乖乖,他比当官的还厉害?”刺猴道:“你刚来,没听这里的人说吗,‘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他们吃了喝了,还推来推去,办不成事。所以人家就说,‘办事找八爪,三钱能省俩。”猪老大问道:“八爪是谁?”刺猴道:“八爪就是庞召的外号。” 猪老大道:“你说的就是这个庞召?”刺猴道:“对。”猪老大道:“乖乖,你把他说神了。他有什么本事?”刺猴道:“不是说神了,他就是靠打架出的名,这城里也有几拨吃这碗饭的,数他最有种,很少输过,这一回被你打败了。”猪老大道:“我还没敢动手呢,他怎么就认输了?”刺猴道:“知道打不过你。”猪老大又对刺猴道:“没事,你回去跟他讲,我不争他的生意!” 高翠兰那边卖着饭,这边听猪老大跟刺猴说话。她觉得刺猴毕竟年轻单纯,什么话都如实的说了出来,心里有些可怜他。于是喊道:“刺猴,你今年多大了?”刺猴道:“十七。”高翠兰道:“你年纪还轻,不能跟他们瞎混,还是找个正经事干。估计你爹娘也不愿意看你走弯路?” 刺猴听到爹娘二字,脸色沉了下来。猪老大问他:“你爹娘可知道你跟着这帮小子瞎混?”刺猴没有吱声,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高翠兰又道:“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活干,就来给我刷刷碗、洗洗菜。我也不会白了你,起码给你一份工资。跟着他们能混个啥名堂?”刺猴听了这句话,虽然站在那里没动,可是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两只眼睛湿润了,嘴角也开始颤动。 他慢慢地回头看着高翠兰,不由自主地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对高翠兰道:“阿姨,你真是个好心人。可是我不能来!”猪老大问道:“怎么不能来?”刺猴哽咽着道:“他那里有家法------”高翠兰点头道:“明白了,那就以后再说吧。”她对猪老大道:“叫他赶紧走吧。”刺猴这才放下扫把,给猪老大、高翠兰各鞠了一躬,慢慢地转身走了。 做完了中午的生意,高翠兰便准备些饭菜,与猪老大一起坐下来吃饭。高翠兰道:“今天好险,你要是晚来一步,咱们饭也卖不成了。”猪老大道:“还是老天有眼,叫他们找上门来,自讨苦吃。想吃咱的霸王餐,没那么容易!”高翠兰道:“你说得轻巧,这么大的事,我都吓死了。”猪老大道:“这算什么大事,有我在,还怕他们不成?” 高翠兰道:“幸亏碰到你这样的,有两下子。要是普通人家,那不就完了?”猪老大道:“普通人家有普通人家的活法。普通人家敢骂他们吗?跟你原来想的一样,吃个哑巴亏也就过去了。”高翠兰道:“对呀。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有些蹊跷了。那天你骂他们的事,居然会有人去跟他们说?”猪老大无所谓道:“刚才不是问过他了?学就学吧,反正他们没得到什么便宜。” 高翠兰看猪老大不以为然,可自己却觉得是个心事。叹口气道:“没想到这里黑社会这么猖狂,政府怎么也不管不问呢?”猪老大只顾吃饭,忽然听到旁边一人道:“当官的自己还管不住自己呢,哪有功夫管这些小事。”高翠兰扭头一看,原来角落里坐着一个吃饭的,还是那位驻工地的信主任。他每天中午都是自带一瓶小酒,在这里慢慢地喝酒吃饭。 高翠兰招呼道:“信主任,你好歹也是个当官的,你觉得这里太平吗?”信主任道:“什么叫太平?要是太平了,就不要‘拨乱反正’了。文革乱了十多年,一些人还觉得乱了好。现在你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他喝完了酒瓶中最后一口酒,接着道:“我们工地上也是被他们闹了几伙,砸了几回,最后还是建筑公司的老板给了他们钱,才算保住平安。”猪老大问道:“他们去闹去砸、还得给他们钱,这也太冤了吧?”信主任道:“不是想平安吗?钱就是保护费。”猪老大道:“照你这么说,我也得给他们保护费?”信主任道:“你的拳头硬,他不敢收你的。不过,我觉得这还不能算结局。” 猪老大问道:“怎么,你的意思他们还敢来闹?”信主任道:“那可说不定。你虽然有些功夫,但毕竟孤掌难鸣;他们人多势众,黑白两道,撒野惯了的,岂肯低头认输。他们要是带着家伙来,就怕你不好应付了。”猪老大道:“你不用担心,他就是再来十个八个,我也不怕。要是他们真带家伙来,我也论起家伙,就怕他要吃大亏了。”信主任道:“我说的不好应付,就是这个意思。” 猪老大一头雾水,饭也顾不得吃了,问道:“怎么不好应付?你以为我——”信主任拦住他的话道:“知道你有本事。但是你想想,真动起家伙来,那玩意是不长眼睛的,万一你伤了他们的人,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猪老大被问住了,吞吞吐吐道:“怎么办?伤人就伤人了,是他们惹的事,来找我打架,怎么,还能怪我不成?”信主任道:“真正伤了人就不是那个说法了。天大的理,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事讲起来比较复杂,简单说吧,你没有庞召那个关系网。他是‘三进宫’了,公安系统谁不了解他,关键是背后还有人照应。他打伤人,顶多花几个钱就能摆平。你呢,你是刚来的,你认识这里有头有脸的人吗?” 猪老大摇头道:“才来不到半年,卖稀饭过日子,我能认识谁?”信主任叹口气道:“是呀,实话告诉你,要真是伤了人,那就没有理讲了。本来不是你的责任,却能全部推到你身上。”猪老大道:“不会吧,总得有个讲理的地方?”信主任道:“是有讲理的地方,处理这些事情,不还是公检法吗?别说他们偏向谁了,可关键得有证据。你说是他们先动手也好,你说你正当防卫也好,谁给你作证?” 猪老大瞪着眼道:“咦——在场看的人多了,不会作证吗?”信主任道:“老百姓敢吗?你们不知道,现在办案就是取证难。比如刚才,你打那些人的时候,围观的人还有鼓掌的呢。那是他们发自内心的高兴,情不自禁的一种举动。但是,真正来人调查,他们就不愿意作证了。”猪老大问道:“那是为什么?”信主任道:“说白了,就是怕招惹麻烦。常言说,鬼怕恶人,老百姓就怕得罪地头蛇。我也是查过冤假错案的,最了解这些事。” 他又感叹道:“好人怕坏人,这十分不正常。可是积重难返呀。这么多年折腾的,人心乱哪。齐兴县本来是个‘重灾区’,这几年又碰到领导调动频繁,县里的一把手五年换了仨,刚摸着点头绪就走了。可是下面的科局长多少年没动。虽然机构改革名称变了,但是原来管什么的,现在还管什么。上面叫查造反派、三种人,查来查去,一个地区总共才查出两个人,坏人也变好了。所以,这些人已经形成了气候,真正左右齐兴县大局的还是他们。唉——社会风气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好转哪?” 高翠兰听他说话不像一般人的水平,于是道:“信主任,我以为你是这工地的头头呢,看来你是个大干部,还干过公安吧?”信主任道:“什么大干部?我本来是商业局的副局长,后来‘靠边站’了,重新工作时间不长。我也没干过公安,是落实政策那段时间,组织上安排我们查本系统一些案件,所以对这些事情比较了解。” 高翠兰听得似懂非懂,又问道:“那你怎么到这工地上来了?”信主任道:“这里是我们商业系统新建的职工宿舍。组织安排我工作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年龄大了,跟不上形势,自己要求不进班子。所以,就给我个闲职——监察室主任,把我派到这儿看工地,把把质量关。” 高翠兰称赞道:“是个老干部了,看问题看得透,说的都在理。我们今后对这些人还得防备着呢。”信主任抓起酒瓶子正要喝,一看没了。不禁道:“哎呦——今天喝多了,话也说的多,耽误你们吃饭了。不过,以后还是小心为好。”高翠兰点头道:“谢谢你。”信主任这才站起来走了。正是: 当地高人看得清 齐兴还是不太平 要想安稳做生意 关键在于好环境 第51章 砸店风波尚未定 又来关门新煞神 猪老大看信主任出了门,对高翠兰道:“照他这样说,那伙人要是再来闹事,只能等着挨,不能动手打,是不是?”高翠兰道:“人家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就想告诉你,即便打起来也要小心,就怕伤着人,打伤人就麻烦了,起码是要坐牢的。” 猪老大道:“这事就难办了,那、那你说是打还是不打?谁能保证拿着家伙不伤人。再说了,他们那么多人打我自己,我要是不打伤几个,他们能甘心服输?” 高翠兰也为难道:“是呀,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真是瞎眼了。”猪老大道:“好了,别听他的,我怎么觉得他跟那帮人是一伙的。”高翠兰瞪着他道:“别胡说。他们怎么会是一伙的?”猪老大道:“那天我骂那伙人,他不也听见的吗?”高翠兰道:“你以为他给那伙人传的话?怎么可能呢。你别忘了,还是他提醒你,说那伙人吃霸王餐呢!” 猪老大道:“对呀。也有这样的人,两面买好,里戳戳、外捣捣,他就等着看笑话。”高翠兰道:“怎么可能呢?咱们刚来,他是个吃饭的,咱是个卖饭的,又没得罪他,看咱什么笑话?”猪老大道:“你说的对。咱没得罪他,可也没得罪庞召那伙人呀,他们不也打上门来了吗?” 高翠兰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猪老大,道:“咦——什么时候学会抬死杠了?你呀,这辈子就认不清孬好人,怪不得田菊花说你。”猪老大奇怪地问道:“田菊花说我什么?”高翠兰道:“说你在取经路上人妖不分,常把妖怪当好人,见了女妖你也动心。” 猪老大变脸道:“尽是胡说,她怎么知道的?”高翠兰道:“谁不知道,小画书上都写着呢。连双喜的儿子威威那天都问你,见了白骨精怎么不打呢?你忘了没有,白骨精不就是个女妖精吗?” 猪老大有些懵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却理直气壮道:“那都是编书的瞎编的,你也相信。我要像他们说的那样,不立大功,怎么能封在菩萨之列?” 高翠兰道:“好了、好了,别夸你的五马长枪。我是说,这个信主任,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慈眉善目的,说话又实在、又有水平。人家只是提醒咱,别把事情惹大,打死人得偿命。至于这伙人还闹不闹,谁能知道?实在不行咱们搬走就是了,哪里的黄土不养人。犯不着跟他们拼命。你别不识好歹。”猪老大这才点头道:“是是是。老婆放心,我小心就是了。” 猪老大再也不敢轻易离开,始终守在小吃部。第二天,庞召果然派人送来欠下的钱。 高翠兰提心吊胆过了四、五天,一直没有见到那帮人出现。心里才稍许宽慰了些,以为自己想多了。 这天上午,正在店里收拾桌凳,打扫卫生,店里突然进来五个人,其中有四个身穿制服的,颜色还不一样。高翠兰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忙上前去打招呼。道:“你们来了?”只听那个穿便服的问:“这是谁开的店?”高翠兰正要答话,只见猪老大手中握着把铁锨,急忙从后面屋里跑了出来,道:“我开的店,干什么?” 这几位见他又凶又丑的样子,吓得直往后退。那个穿便服的定住神,道:“不干什么。我们是县里组织的联合执法组,来这里检查的。” 猪老大看不是那伙闹事的人,便把铁锨放在一边。他也听不懂什么联合执法,便问道:“你们是县里什么、什么叫联合吃法?我们可是小吃店。”那人道:“别假装不懂,执法,不是吃法。就是执法检查!” 旁边一位穿制服的指着那人道:“这是我们检查组的田、田组长。”田组长点点头,便对来的人一一介绍:“这位是这工商局的罗所长;这位是是防疫站的狄站长;这位是税务局的汪主任。”猪老大道:“好了好了,说多了我也记不住。”他指着介绍过的几个人一一问道:“你姓田?你姓罗?你姓狄?你姓汪?”然后嘴里又念叨一遍:“田、罗、狄、汪。”检查组的几个人分别点了点头。 猪老大睁大眼睛突然道:“你们来这里是抓贼还是打猎?”田组长被问得莫名其妙,道:“什么抓贼、打猎?跟你讲过了,我们是来检查的。”猪老大指着他们道:“你们这几个姓加一起就是天、罗、地、网,知道吗,蛮吓人呀?” 检查组几个人也没想到会这么巧,他们四个姓的谐音竟然组成了‘天罗地网’。互相看了看,自己也笑道:“巧了、巧了。”田组长道:“好了好了,咱们书归正传。” 他问猪老大:“这位老板,你叫什么名字?”猪老大道:”姓猪,叫猪老大。”高翠兰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忙补充道:“他叫猪净坛,外号人家叫他猪老大。” 田组长道:“都喊他猪老大,黑社会吧?”猪老大瞪着眼道:“你才黑社会呢,老子可是下海的。”高翠兰恐怕猪老大得罪他们,赶紧圆场:“说话客气点,来的都是领导。”她又拉着凳子招呼道:“都别站着了,快坐下说话。”田组长道:“不坐了、不坐了,检查完我们就走。” 猪老大问道:“你们检查什么?”田所长道:“这饭店是什么时间开的?”猪老大道:“过了年就开喽,咋的?”田组长道:“你把所有证件都拿来看看?”猪老大道:“什么证件?”田组长道:“你开饭店没有证件吗?”那位工商所的罗所长道:“比如经营许可证,卫生许可证、税务登记证、有吗?” 猪老大摇着头道:“没听说过,什么证都没有。”罗所长道:“那你怎么就干起来了?”猪老大道:“就是卖个包子、稀饭,怎么干不起来?没有那些证,我们照卖的轰轰响。” 田组长道:“不是卖的轰轰响的问题,这是国家对个体餐饮业的规定,必须得有这些手续,才准许经营。也就是说,你们的这个餐饮店没有经过有关部门的批准,那就是非法的,你们懂吗?”猪老大懵了,问道:“我们卖个稀饭也犯法?不懂、不懂。” 高翠兰对田组长道:“我们是乡里来的,没干过生意,也不懂城里的规矩。你就说句话,应该怎么办吧?”田组长道:“也好办。你们要是还想干的话,一是到工商所申请办理登记手续;二是到卫生防疫站去办卫生许可证,然后办理税务登记。不过,你们没有任何手续,就干了这么长时间,得交罚款。还有,现在不能再干了,在没有办好所有手续之前,必须关门。” 猪老大听到要交罚款的时候,就不耐烦;又一听‘关门’两个字,头就大了。他拍着桌子,大喝一声:“你们到底什么人?”检查组的人吓了一跳,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田组长稍许镇定一下,道:“我们这可是执法检查,你、你想干什么?”猪老大道:“我不管什么执法不执法,老子也不是吓唬大的。这大街小巷卖小吃的店多得是,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证。叫我关门,我看你们谁敢关我的门?” 罗所长指着猪老大道:“你什么手续都没有,还阻碍工作人员执法,这是违法行为,知道吗?”那个防疫站的狄站长也跟着道:“告诉你,有人检举,说吃了你们饭得病住了院,我们才来检查的,你还凶什么凶?” 猪老大盯住狄站长问:“你说什么,吃了我们的饭得病住院了?谁吃我们的饭得病了。我告诉你,我老婆吃斋念佛一辈子,是寺院里做斋饭的师傅。你说谁吃她做的饭得病了?既然这么说,就得把那个人给我叫过来!” 狄站长没想到这一招不但没吓住猪老大,还引火烧身,让他占了上风。可还得装作确有其事的样子,一本正经道:“好了好了,我们既然来检查处理,还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刚才组长也说了,你交点罚款,关几天门,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高翠兰怕事情闹大,赶紧道:“行行行,关门就关门吧,我们不干就是了。”猪老大拦住她,对狄站长道:“不行。他这是诬陷人,你必须把那个人找过来!”狄站长道:“瞧你,还是个男人呢,怎么没有女人懂事呢?你叫谁过来呀,人家写的是检举信,我们还要替人保密呐!” 猪老大不买账,毫不客气骂道:“你放屁。这样的事保密?他还告我杀了你爹呢,你也相信?”狄站长恼羞成怒,上前要抓猪老大。田组长拦住他,并指着猪老大道:“不许骂人,不然你要承担一切后果!”猪老大道:“我管什么后果不后果,你必须把告我们的人带过来,咱们当面说清楚。他不是住院了吗?我给他掏钱治病。” 狄站长没想到碰到个“一根筋”,死缠着不放。只得应付道:“人家不是怕你吗?不敢来找你,才写的检举信。”猪老大道:“他怕我什么?”狄站长道:“你不是厉害地狠吗?连检查组都敢骂。你看看你,简直就像个野、野人!”他想说是野猪,可没敢说出来,随口变成了野人。 猪老大恼羞成怒,上去一把抓住狄站长的衣领,质问道:“你敢骂我?你们跟八爪庞召是一伙的,是不是?” 几个人一看这架势都愣了,猪老大又问道:“前几天他们砸店没砸成,叫你们来关门的是不是?”田组长道:“你胡说什么?谁认识什么八爪、九爪的。你不要胡来,我们是县里的检查组,怎么会跟他一伙?”猪老大道:“既然跟他不是一伙的,你们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这个时候来,还要关我的门?” 狄站长被他揪得动弹不得,脸涨的通红,一个劲的喊:“放开我。”罗所长命令般道:“你赶快放下我们的人,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这时高翠兰也急着嚷道:“抓人家干什么?放下他吧!”猪老大正要松开手。没想到罗所长和汪主任已经从两边挥拳打了过来,猪老大连连闪身,躲过了拳头。正想出手,高翠兰提醒道:“别打伤他们。”猪老大没敢出击,只是招架。 狄站长早就窝了一肚子火,顺手拎起餐桌旁边的一个铁腿凳子,向猪老大砸去。猪老大眼快,早已接在手中。这时,他虽然只是守势,却占了主动权。举着凳子一边在空中转了个花样,一边对罗所长和汪主任道:“这板凳可没长眼睛,你们小心点,砸在身上少说也得睡半年。” 检查组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猪老大对罗所长和汪主任道:“你们两个还会些功夫,看样子早有准备,是来帮庞召打架的吧?”罗所长道:“谁帮他打架?是你先动的手。”猪老大道:“你们欺人太甚,败坏我们店的名誉。我可没先动手,我要是想打架,就凭你们的本事,再来五个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要不是老婆子不让打,你们只能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罗所长以为他是在吹牛,仍然拉着架势,不服气道:“瞧你那德性,有本事打呀?”狄站长更是不甘心,恨不能扒了他的皮。看身边正好放着一把铁锨,他觉得现在正好是个机会,便抡起铁锨从后面狠命向猪老大身上拍去。高翠兰吓得“啊”了一声,猪老大心中明白,用手中的凳子向后一甩,就听当“当”的一声,把那把铁锨砸飞了,险些碰着田组长,吓得他“哎呦”一声;狄站长震得也差点栽倒,连忙捂起自己的手。 这时,罗所长和汪主任还要往上冲,田组长惊魂未定,忙拦着道:“好了好了,到此为止,都不能打了。”几个人这才停了下来。 猪老大也把凳子放下来,一只脚踩在上面,指着他们道:“也瞧瞧你们那副德性,还说是政府的呢,跟地痞流氓有什么两样?他们要砸我的店,动了手;你们要关我的门,也动了手。你们说,哪家政府不准老百姓卖稀饭包子?” 从未说话的汪主任开口道:“谁说不让你卖稀饭包子了,关键是你们没办证。”猪老大道:“办证不办证,我们哪里懂。你们老早干什么去了?”罗所长还要上前理论,田组长拦住道:“别跟他废话了,我们撤。”狄站长道:“怎么,就这么走了?”田组长道:“回去跟领导汇报,这样的钉子户,叫他们来处理。”猪老大道:“你回去给我带个话,谁关了我的门,我就跟谁去吃饭,我还很能吃哟。” 检查组的人不情愿走了,高翠兰担心道:“这可是政府的人,得罪了他们,今后更没法做生意了。”猪老大道:“管哪里的人,也不能白白让们他欺负。噢——他要罚款咱就掏钱,叫关门咱就停火,那还做生意吗?”高翠兰道:“他们不是说,咱没办证吗?”猪老大道:“管他呢,不就是卖个稀饭包子,能犯多大的法。怕他们干什么?——还来这么多人,还天罗地网,我觉得他们跟八爪就是一伙的。” 高翠兰道:“人家穿的都是‘公家’的衣服,怎么跟他们是一伙的?”猪老大道:“你想想,怎么这么巧?咱们开店都四、五个月了,也没见过他们一个人影。怎么刚跟那伙人打过架,他们就都上来了?” 高翠兰想了想,道:“要是这么说,咱们根本就没法干了,还不如回我的吴家庄呢。”猪老大看着她:“回吴家庄?怪不得人家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进门’。你怎么跟我一样的脾气?想当年俺老猪在取经路上,一遇到麻烦就要回高老庄。回高老庄为的是找你呀。可你要回吴家庄,去找谁呀?”高翠兰赌气道:“那是我一个人的家!” 猪老大道:“哎呦,这多大个事,你就怕了?我跟你说,不用怕他们。去年我给苟老二要账的时候,黑白两道见的多了,都被我一个个治服。你放心,这个世上除了孙猴儿难对付,还没有斗得过我的人呢,可孙猴儿最后还是没玩过我。” 高翠兰瞪了他一眼,道:“吹什么牛,什么叫没玩过你?”猪老大喜滋滋道:“他怎么能玩过我?我现在下海了,娶老婆了,成家了,享天伦之乐了。可他呢,到如今还是光棍一条,呆呆傻傻地坐在那里吃斋念经哩。” 高翠兰看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不由得喝道:“废话,还有这么比的,怎么不说人家成佛了?”猪老大道:“成佛又当如何,哪有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的过日子痛快?”高翠兰道:“怪不得观音菩萨都说你是情痴,你也真是这个德性。”猪老大怕她再啰嗦,忙道:“好了好了,别提那些事了,也别气了。干正经的,赶紧准备做饭。”正是: 小店开张遭恶运 砸店不成叫关门 黑白两道齐叫阵 哪知对手不让人 第52章 检查组真假难辨 小吃店迷雾重重 高翠兰忙着去收拾东西,突然想到:“今天卖豆腐、豆芽的怎么没过来,用啥包包子?”猪老大道:“我上街去买吧?”高翠兰道:“算了吧,买来也晚了,中午就不卖包子了。”正说着,卖豆腐豆芽的吆喝着过来了。 猪老大忙拿个盆走到门口喊道:“快来,快来。正说着呢,今天怎么没来送菜?”卖豆腐的道:“刚才来过了,看你们在里边吵架,就没敢过来,给你们留着呢。” 猪老大道:“你看见我们吵架了?”卖豆腐的道:“看见了,还有那个‘鹞子眼’也在里面。”猪老大问道:“谁叫鹞子眼?”卖豆腐的道:“就是工商所的那个。”猪老大问道:“你怎么认识他?”卖豆腐的道:“城里人谁不认识他,他原来是‘打办室’的。” 猪老大没听懂,问道:“什么打办室?”卖豆腐的道:“就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前几年威风的狠呢。那些杀猪宰羊的,私卖粮票、布票的,连我们卖豆芽豆腐、做小生意的,只要犯在他手里,罚款不说,弄不好还得挨打。你没看他的眼,长得跟鹞子的一般,就是抓人在行,‘鹞子眼’外号就是这么来的。他抓到人就关,关进去就打。那是真打呀,所以,背地里人就称‘打办室’叫‘打半死’。被他整过的人狠死他了,听说这家伙也被人暗地里算计过。” 猪老大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又说他是工商所的呢?”卖豆腐的道:“打办室前几年就撤销了,后来成立工商局,很多人都到工商局去了。”猪老大道:“怪不得,说他是罗所长。”卖豆腐的道:“狗屁,他能当所长?大字不识几个,连正式工都不是。”猪老大道:“检查组的人说的,还会有假?” 卖豆腐的道:“那是故意给他架势的。他本来就是个混混,抽到民兵指挥部,又抽到打办室。现在这些单位都撤了。听人家讲,他们这些人一直在闹,跟共产党干了那么多年,也要求政府落实政策。你还说他是所长呢,能是个正式工就不得了喽。”猪老大道:“原来他们在骗我。” 卖豆腐的称好豆腐豆芽,又问猪老大:“他们来这里肯定没好事,不是罚款就是叫交费,反正得破费两个?”猪老大道:“破费个屁,我才不理他们呢,被我撵走了。” 卖豆腐的露出惊讶的笑容,称赞道:“你能把他们撵走?算你有本事,真有本事。”又用敬佩的眼光看了看猪老大,才担起挑子走了。 卖完中午饭,高翠兰正收拾东西,看信主任还坐在那儿吃饭,便过来对他道:“信主任,又出事了,你说这生意还怎么做?”信主任道:“怎么了?”高翠兰道:“那一伙倒是没来,今天却来了一拨穿制服的。四、五个人,说是什么检查组,向我们要这证、那证。你说说,这卖个稀饭包子还犯法吗?他们非要我们关门。”信主任道:“关门,你们可能没办营业证吧?”高翠兰道:“俺们不懂,什么证都没办。” 信主任解释道:“按理说,开餐饮店是要办证的,还不止一个证呢。”猪老大正吃着饭,插嘴道:“看看,我说他们是一伙的吧?”信主任惊讶地问道:“谁跟谁一伙的?”高翠兰白了猪老大一眼,道:“别胡说。”又转过头来对信主任道:“你别误会,他一直说这些穿制服人跟庞召那伙人是一伙的,我不让他瞎说。”信主任这才点了点头。 高翠兰又问:“原来不知道要办证,现在怎么办呢?”信主任道:“也没什么大事。这是个小吃店,又不是多大生意买卖,原来没办,现在补办就是了。”高翠兰道:“他们也说叫补办,可是要先罚款、还得关门。”信主任道:“谁说的?”高翠兰道:“就是检查组的人,他们还差点打起来了。”猪老大道:“还差点呢?那板凳,铁锨都砸到我身上了,要不是你咋呼‘别伤着人’,我绝不让他们走着出去。” 信主任对猪老大道:“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可你做的还是对的。那毕竟是政府的执法检查组,说啥也不能不让人家出去,更不能打他们。” 猪老大看着他,道:“就知道你会说这话。我不能打他,只能叫他们打我?”信主任道:“他们是县检查组,应该是由相关单位负责人组成的,怎么会随便动手打人?”猪老大道:“还负责人呢?刚才那个卖豆腐的认出来了,说那个姓罗的鹞子眼来了。他什么人?原来是什么‘打办室’专门打人的,连正式工都不是,那个领头的还说他是所长呢。”信主任问道:“你说那检查组是假的?”猪老大道:“管他真假,反正我不怕他们。”高翠兰道:“都穿着制服,怎么会假呢?” 信主任想了想,道:“这么个小店,刚开业没多长时间,按理说,即便没办证,应当是管理这个地方的工商人员过问这件事,该办证的办个证就行,不至于会动用县里的检查组。我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高翠兰怀疑道:“对呀。我看他们来就是找茬的,这该怎么办呢?”信主任道:“如果是专门为办证的事倒是好说,就怕不这么简单。” 高翠兰问道:“难道他们真的跟庞召是一伙的?”信主任把饭菜吃完后,抹了抹嘴巴道:“你也不用着急,我有个战友在工商局,等我问问就明白了。” 高翠兰听说他认识工商局的人,高兴地道:“这么巧,你认识那里的人。那就请你帮忙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咱心里也有个底。” 猪老大听到这里,才觉得这个信主任不是跟庞八爪一伙的。对他道:“你要是问好了,我请你喝酒。”信主任道:“这是小事,不必客气。”说着,站起来走了,两口子把他送到门口。 高翠兰刚刚收拾完东西,只见苟老二走了进来,忙招呼他坐下,要给他弄饭吃,苟老二却说吃过了。高翠兰道:“既然来到县城,怎么不来这里吃饭?”苟老二道:“被人留下了,没能来掉。” 猪老大听见,忙从里面走了出来,问道:“老二来了?”苟老二道:“几个月了,我的事也没见个动静。今天一是来人事局问问情况,二是来这里看看。”猪老大道:“问了吗,怎么样了?”苟老二道:“没个影呢,还是叫等着。这倒无所谓,关键是到你这里看看。你这一离开,还真想的慌。怎么样,生意还好吧?”猪老大道:“好个屁,遇到麻烦了。” 苟老二惊奇地问道:“开个小吃店,能有什么麻烦?”猪老大便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苟老二道:“地方人欺生,看你是外来户,生意做的好,就得找点茬。可这点小事,在你手里还算个事?” 猪老大用拳头比划着道:“你说打架是吧,那也不能光靠打呀?”苟老二道:“遇见这样的人,不打怎么办?天下就是打出来的,他们已经欺负到你头上了,竟然敢上门闹事,你不把他们打趴下,他也不会服了你。法律上还有个‘正当防卫’哩。怕什么?” 猪老大伸出大拇指道:“还是老二说得对,‘正当防卫’。可是你嫂子怕呀,老是不让打。特别是这一拨穿制服的,他们把家伙都抡到我身上了,可你嫂子还不让我打。老是怕我伤着人,你说这不吃亏吗?” 高翠兰接过话茬道:“盛仁呀,这是城里,真打伤了人,可不像你说的那么轻巧。”苟老二道:“我知道嫂子是个好心肠。可是城里、乡里都一样,对这样的地痞流氓,最简单、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拳头征服。老大又不是没这个本事,也叫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不敢再胡作非为。你想着叫公安局、派出所来管这样的事,除非打出人命,才会有人来问。你想跟他们讲理?更没有门。嫂子,他们就是来闹事的,要是有讲理的地方,能管住他们,他们早就不会横行霸道了。” 高翠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个姓庞的就没人能奈何他。听说他被公安局抓几次了,他又不怕,抓了还得放回来。谁告他,还跟谁结下梁子,早晚想着报复谁。”猪老大道:“翠兰,听老二的没错。他们再来我就不会让了。反正是他们找上门的,怕什么?只要敢动手,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他看高翠兰的眼瞪着自己,又道:“不过你放心,我还是有分寸的,” 苟老二也来了劲,道:“这样,我从场里带几个人过来,也给你助助威?”猪老大摆手道:“不用不用。你叫他们来,打架还碍事呢。这些人算什么?就是再来十个、八个,只要你嫂子别拦住,让我耍开势,保险他们连边也沾不着。” 高翠兰还是顾虑重重,道:“这个架,就不能不打吗?”猪老大道:“他们要是不来 ,就不打。”苟老二道:“怎么会不来?他们不是说你们是钉子户吗,总不能就拉倒了呗?”高翠兰道:“你说的是这一拨穿制服的。不是叫信主任去问吗,看看弯到底拐在哪里?”苟老二道:“嫂子说的也是,一个小小的稀饭铺,咋该恁起眼。黑白两道都看中了,我觉得这里边肯定有弯,难道是老大得罪什么人了?” 猪老大翻眼道:“胡说,我来到这里,你嫂子连门也不让我出,天天和面蒸大馍,能得罪谁呢?”苟老二惊奇地道:“你也会蒸大馍了?”猪老大道:“嘿,我做的大馍卖的可好了,还是杨撅起的名,叫‘猪老大硬面高庄馒头’,在这里可出名了。不过,是你嫂子教的。哎——杨撅没跟你说?”苟老二点头道:“噢,说了说了。” 高翠兰这时对猪老大道:“盛仁说的话,你也好好想想。有时候出去买菜、买面,可跟人家吵过架?”猪老大道:“我买菜买面都给人家现钱,一分不少,买了就回,跟谁吵架?”高翠兰不解地道:“也是,能得罪谁呢?”苟老二突然想起,问道:“你们这里闹那么大的动静,房东就住在旁边,他们是当地人,也没出来园个场?” 高翠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这位女东家前一段时间天天来这里帮忙,最近怎么老是不见她了呢?”苟老二问道:“给你帮忙?”高翠兰道:“是呀,原来天天来。可是最近十多天了吧,没见过面了。” 苟老二又问:“男东家呢,也经常来吗?”猪老大道:“男的你也见过,吊着个脸,像人家欠他账似得。”高翠兰道:“他就那种人,见人待理不理的。即便从门口过,也不往里看一眼。”苟老二道:“一开始,我就看这人有点阴。签合同时,这事那事的,幸亏我懂。后来我打听了,他这房子一直都没租出去,也不知因为啥,问人都摇头。估计他也不是个省油灯。”猪老大道:“他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经常打老婆,打得老婆跑来这里躲,气得我差一点要去揍他。” 高翠兰疑惑地问苟老二:“这么说,他跟八爪这些人都是西关的,难道是他从中使了坏?”猪老大道:“他使什么坏,咱租房子又不是没给他钱?”苟老二道:“不是给不给钱的事。嫂子不说女东家来帮忙,我还没在意呢。嫂子这样一说,我反而还真怀疑了。”猪老大道:“你怀疑什么?” 苟老二认真地道:“现在生意场上,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事没有?租房做生意,最怕房东会算计。你租他的房子,生意做不好就算了,他只落个房租钱。生意要是真做好了,他就起眼了,会千方百计撵你走,生意由他们接着自己做。这些年租房做生意的,被房东坑的也不少。”高翠兰被他这么一提醒,道:“你说这我想起来了,头一天闹事的那伙人,就说过这样的话,‘看不惯赶紧滚,别在这里干’。” 猪老大有些明白了,他瞪大了眼,问苟老二:“说了半天,这是房东的事?”苟老二道:“你来这里又没仇人,我估计十有八九。”高翠兰道:“我也真傻,以为女房东经常挨打挨骂,挺可怜的。人家来帮忙,我还感激不尽呢,怎么会想到是那样的人。” 苟老二道:“嫂子,现在的人都会演戏,那女房东根本不是来帮忙的,其实她看你生意好,是偷着跟你学做饭本领的。要我说,不是他男人逼她来的,就是二人演双簧。故意打老婆,叫她装可怜,嫂子你才不会有戒备之心。可能你卖的这几样东西,她都该学会做了。现在能把你们撵走,他们自己就可以接着干了。” 猪老大动着脑筋道:“他要是想撵咱的话,房子不租就是了。自己不会来说,值得找那些地痞流氓?”苟老二道:“房子不租了?不是他说的算,咱们是两年合同哪。不按合同执行,咱们得找他的麻烦。他这样做就反过来了,找这些地痞来捣乱,是让你知道,这个地盘生意没法干,让你自觉离开。这样比他自己出面强多了,花几个钱也值得。” 猪老大沉不住气了,卷袖子、捋胳膊骂道:“天下还有这样算计人的狗杂种,我去把他揪过来,问个清楚。”苟老二忙拦着道:“别别,现在只是猜测,空口无凭。你去找他,他买账吗?”猪老大道:“那、那上哪儿找证据去?”苟老二道:“这事不能急。要真的是他,早晚得现原形。” 猪老大拍着桌子道:“瞧你说的,还不能急呢。黑白两道都来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弯在哪里,怎么能不急?”高翠兰见猪老大来了火,忙道:“你别把气撒在盛仁头上,人家只是帮你分析,要是没弄清真相,就不分青红皂白抓着房东打一顿,街坊邻居也不说咱的理。”猪老大丧气地道:“咳,又是不能打。” 苟老二看两口子发愁,又出主意道:“这里就你们两个,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想找个眼线也不容易。如果能找个眼线,盯住房东几天,也许会能看出些眉目来。”猪老大问道:“眼线,你说的是跟梢?”苟老二道:“对,也就是盯梢。要不这样吧,我先回去,叫杨撅过来,先盯几天再说?” 高翠兰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盯梢可不是好事。你也知道说,这是人家的地盘,还有那几个无赖。盯好了好,盯不好会吃大亏。”苟老二道:“那、那怎么办呢?” 高翠兰看他着急,自己先放松一下情绪,道:“你也不用担心。事情已经这样,想躲也躲不过。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不能怕他,该做生意还照做,今天中午还卖三、四十块钱呢。反正不是咱们先惹人家,总会有个说法。我刚才不是跟你讲了吗?已经请信主任去工商局打听。那个信主任是个当官的,说话有水平,办事肯定稳当,他会问明白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再急也没有,等他回话再说。”正是: 全力投入小吃店 指望有个好开端 不料一生坎坷命 注定多灾又多难 第53章 工商局派员调查 目击者不敢指认 苟老二听了高翠兰的一番话,道:“嫂子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就是担心你怕呢,我说带几个人过来,防他一手,老大也不同意,看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高翠兰道:“不用不用。你要是再带些人来,明了是准备打架,事情就更复杂了。反正你哥经得起打,人家打他,又不打我。他都不怕,我怕什么?” 一句话说得猪老大高兴起来,喊道:“老二,你嫂子说话怎样?”苟老二道:“说得在理。”猪老大道:“会说话吧?你今后当了官,也给她弄个妇联主任当当。”高翠兰冲他道:“去你的吧,还想着当官呢?”苟老二道:“嫂子当妇联主任就有些屈才了,她连老大都能领导住。老大是下海的,原来是个什么官,可得比你原来的官大一点?” 猪老大道:“对对对,得比我的官大。我只知道洪山有个妇联主任是个女的,不知道女人还能当什么官?”苟老二道:“看你封闭的。现在女的可厉害了,当哪一级官的都有。还怕没有官衔给她咋的?”高翠兰指着苟老二道:“你也跟着他瞎扯。我这样的人,还想着当官?” 苟老二这才打住。他看了看表,道:“哟——真的不能再扯了,再晚就坐不上汽车了。”猪老大道:“怎么,要走?”苟老二站起来道:“我在这里也帮不了忙,就先回去了。反正这几天没事我就过来,看看情况再说吧。实在不行,咱还回洪山集。”猪老大道:“嗯——就是走了,我也饶不了这些狗日的。”说着话,一直把他送到大路上。 第二天中午,信主任果然提前来到小吃店。高翠兰看见他,忙放下手中的活招呼:“怎么样,问了吧?”信主任道:“问了、问了,昨天下午就去了。工商局王局长说,不知道联合检查这件事。”高翠兰着急道:“他不知道。怎么办?”信主任拉个凳子坐下来,道:“局长不知道,就说明检查组有问题。” 猪老大忙凑过来道:“信主任,还是我说的对?检查组是假的!”信主任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假的。王局长讲了,他不知道,不等于副局长不知道。现在有些人不按规矩办事,上面通知下边一些事情,有时候电话就直接打给副职,不声不响就办了,往往搞得正职很被动。不过,王局长也说了,你们说的检查组什么田组长,他没听说过,不知是哪个单位的;工商所也没有罗所长这个人。” 猪老大道:“那还不是假的?肯定是假的。”信主任道:“这事不要急。王局长讲,等问一下情况,如果局里几位领导都不知道的话,他还要派人调查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翠兰一听“调查”两个字,害怕道:“啊——还要来调查?这‘检查组’就差一点没打起了,再来个调查组,不还得出事吗?”信主任道:“你没听明白,这调查组跟那个‘检查组’不是一回事,你不是觉得检查组是假的吗?王局长也认为有问题,同时觉得性质很恶劣,怎么能动手打架呢?万一出了事就是大事,所以才要派人来调查一下。你们属于个体工商户,属于工商局管理的。” 猪老大道:“我明白了,这调查组是来调查检查组的,不是调查我们的,对吧?”信主任道:“意思你是明白了,但说的不对。不调查你们,怎么能了解发生的事情?” 高翠兰听明白了,道:“这我懂了,叫他们来调查吧。”信主任道:“王局长还说,现在一心一意发展经济,正在鼓励大家创业,不能见了工商户就罚款、关门。服务和监管是相辅相成的,可是有些人只知道查处,不知道搞好服务。你们这个店开半年了,管这块片区的竟然不知道有这个店,你们也不知道要办哪些手续,这是他们宣传、服务工作不到位,不能只怪你们。” 高翠兰高兴地道:“还是局长说的有道理,咱老百姓懂得什么。哪知道卖个稀饭馒头,还得办这证那证的?”猪老大道:“我才想起来,办证还是有道理的。别说卖稀饭,苟老二卖石头都得办证,当时他千方百计想办证,人家还不给他办呢。后来是我去了给他撑腰、才办成的!” 信主任道:“你说的对。既然做生意,无论开店也好,办个厂也好,都必须办证,办了证才是合法的。别说开店、办厂了,就是两口子,也得办个证,有证才是合法夫妻。否则就是非法同居呀!” 这话说得猪老大一瞪眼:“什么?非法同居,两口子也得有证?”信主任道:“对呀,不然怎么叫夫妻?办了结婚证才能叫夫妻。” 信主任说话本来无意,可一看猪老大满脸的惊诧,知道他们也是没办结婚证的。赶紧圆场道:“我说的是现在,早些年还不是那么认真。五零年颁布的婚姻法,以前结婚的哪会有证呢?那叫事实婚姻。”猪老大道:“对对对,俺们就是‘以前’成家的,叫事实婚姻。”信主任虽然琢磨不透猪老大的年龄,但看高翠兰年轻,怎么会是“以前”结的婚?但也不好意思细问。 高翠兰忙岔开话题,喊道:“信主任,看来这个局长说的都是公道话,挺好的。你怎么认识他?”信主任道:“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战友,他是从外地调过来当局长的。”高翠兰道:“原来你跟这位局长是战友。幸亏遇见你,那咱这里看样子没大事了?”信主任道:“等着他们来调查吧。调查完了,该怎么办证,他们会告诉你们。” 高翠兰高兴道:“那太谢谢你了。”猪老大站起来道:“我去买酒,今天陪信主任喝一瓶。”信主任忙拦住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瓶酒,道:“我这里带的有酒,已经习惯自己喝两口,每天都这样。谁也不打扰,你们赶快做自己的生意吧。” 高翠兰觉得过意不去,又叫猪老大去买些卤菜,也被信主任拽住,道:“我喜欢清静。你们要是这样客气,今后我就没法在这里吃饭了。”高翠兰没有办法,只能给他盛了些素菜,让他自斟自饮了。 第二天上午,果然来了两个穿制服的人,高翠兰见他们进了门,忙招呼坐下,接着去倒茶。来的人道:“别客气。我们是工商局的,我姓魏,他姓李。喊我们小魏、小李就行。听说前天上午来个检查组,你们还发生了矛盾,其中有我们局的人,我们就是来调查一下。这样,咱们都坐下吧,请你们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猪老大和高翠兰答应着,都坐了下来。调查组一个问,一个记录,猪老大就把当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小魏问他:“这几个人当中,有几个工商局的人,姓什么?”猪老大道:“这几个人最好记了。五个人,我记住四个,因为他们是天罗地网。”小魏问道:“什么意思?”猪老大道:“他们自己介绍,组长姓田,工商所所长姓罗,卫生防疫站的站长姓狄,还有个什么主任姓汪。所以我叫他们天罗地网。” 小魏笑着道:“还有这么巧的事?”接着问道:“你们能确定,他们说工商所的所长姓罗?”猪老大道:“当然能确定。就是他跟那个姓汪的动手打的我。”小魏又问:“当时发生争吵的时候,除了检查组和你们两个之外,现场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猪老大道:“当时在屋里,没有其他人。” 高翠兰也道:“当时就怕打伤人,也没顾得朝门外看?”小魏道:“这个材料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口述,你们再想想,最好能找到旁观者。”猪老大问道:“非得要旁观者吗?”小魏道:“当然有旁证更好。你们跟检查组是对立的双方,你们说的只能算一面之词。‘检查组’的人如果不认可,那就等于扯皮。如果能找到旁观的,证明一下更好一些。” 猪老大为难地道:“这点小事,还得找个旁观的,麻烦了。哪里找这个人去?”正说着,只听外面喊了一声:“豆腐豆芽子——”高翠兰眼睛一亮,高兴地道:“来了,证人来了。”小魏听说证人来了,忙站起来,问道:“在哪里?”猪老大也明白过来,道:“对,就这个卖豆腐豆芽的。” 高翠兰忙走到门口喊道:“卖豆腐的,快过来,就等着你呢。”卖豆腐的答应着快步走了过来。可还没到门口,他一看有两个穿工商制服的,吓得扭头就跑。高翠兰喊道:“哎——怎么走了?” 猪老大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证人,怎么会让他走掉。紧跑几步便把他拽住,只听那卖豆腐的哀求道:“大哥,饶了我吧,该缴的钱都缴了,别让他们罚我了。” 猪老大这才明白他跑的原因。对他道:“人家根本不是罚你钱的,是找你当个证人。”卖豆腐的问道:“我能当什么证人?”猪老大道:“昨天我们跟他们的人干架,你不是在门口看见了吗?” 卖豆腐的一听是这事,更害怕了。挑子也不要了,拔腿就跑。猪老大赶紧放下挑子,撵上了他。卖豆腐的气喘吁吁道:“大哥,你饶了我一命吧?”猪老大听不明白,问道:“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饶你一命?”卖豆腐的道:“这位大哥,你真的不能害我呀,我家庭负担重,全靠我呐!” 猪老大一脸迷惑,道:“叫你当个证人,怎么就是害你了?”卖豆腐的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前天你们跟那些穿制服的吵架,我不就是说了那个姓罗的两句坏话吗,你怎么就跟他们人汇报了呢?本来是些闲话,你跟他们一说,这事就大了,就等于把我卖了。我能得罪起他们吗?还叫我当证人呢,那几斤豆腐豆芽子我也不要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这时候高翠兰也来到跟前,对他道:“大哥,你弄错了。人家根本就不是调查说姓罗的坏话,他们就是问问当天我们吵架的时候,有谁看见了?我们说你走这里看见了。叫你当这个证人,没什么妨碍吧?” 卖豆腐的被猪老大死死地揪着,想挣脱也挣脱不了。听高翠兰这么说,怀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高翠兰道:“我们是你的老主顾,天天买你的豆腐、豆芽,就跟一家人差不多。骗你干什么?”卖豆腐的对猪老大道:“你松开我的手,我去给你们说这句话,行了吧?” 猪老大这才把他松开,道:“这里的人都胆大,就你胆小,连句真话都不敢说。你怕他们干什么?”卖豆腐的道:“谁不怕惹麻烦?别说当证人了,前几天街北头打架,连那个拉架的也被揍伤住院了。即便有人赔钱,可这个罪谁替他受?。”猪老大道:“你放心,当这个证人,如果有人敢说你个‘不’子,俺老猪打掉他的牙!” 卖豆腐的又停了下来,苦着脸道:“你别吓唬俺了,你打掉人家的牙,人家不还得找我?”高翠兰对猪老大道:“胡说什么,打掉谁的牙?”猪老大扶着卖豆腐的肩膀道:“我开个玩笑,你就吓成这样?” 猪老大推着卖豆腐的来到调查人跟前,小魏让他坐下来,卖豆腐的道:“你们不就问一句话吗?不坐了,我说了就走。”小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卖豆腐的道:“我姓郭,人家都喊我‘锅烧豆腐’。啥也别说了,我认,我看见了。”小魏道:“你看见什么了?”卖豆腐的看着高翠兰道:“是她说的,他们前天跟你们的人吵架的时候,有谁看见了,叫我当这个证人。”小魏点点头道:“对对。你看见了?”卖豆腐的怨声怨气道:“是的,我咋该那么有‘眼福’,偏偏走这里看见了。行了吧,不就这句话吗?” 小魏对他道:“别急,你既然看见了,看见谁了,可得说清楚?”卖豆腐的道:“看见谁了,不就是他们卖饭的两口子,跟你们的人吵架吗?”小魏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的人?” 卖豆腐的愣了,想了想道:“他们穿的衣服给你们的一样,不是你们的人吗?”小魏道:“他们穿的衣服都跟我们的一样吗?”卖豆腐的道:“不不,有不一样的。”小魏道:“有几个跟我们的衣服一样的?”卖豆腐的道:“那谁能记住?”猪老大道:“你不说里面有个叫鹞子眼的吗?” 卖豆腐的忙否认道:“什么鹞子眼?我可没说,我没说。”他又觉得不合适,便问猪老大:“你不说他是什么工商局罗所长吗?”猪老大道:“对对对,是那个田组长介绍的,说他是工商局罗所长。” 小魏和小李已经听明白,又问卖豆腐的道:“他们来的人当中,你还认识谁?”卖豆腐的摇头道:“都不认识了。”小魏对卖豆腐的道:“好吧,你可以走了。”卖豆腐的这才松了口气,对着调查组的人点头哈腰地走了。 小魏叫猪老大和高翠兰坐下来,对他们道:“这件事情就是这样。看来这个检查组就像你们说的,是几个部门来的人。我们工商局没有权力查其他单位,只能查我们单位的人。现在已经基本明确,局领导没有派人来,这里面也确实没有我们的工作人员。你们所说的那个什么罗所长,根本就不存在。”猪老大道:“怎么不存在,他不是来了吗?”小魏道:“他不是我们局的正式人员。他来,不代表工商局派的人。” 猪老大不解的道:“不代表工商局,他怎么穿着你们的制服?”小魏道:“说起来还是遗留问题,原来县‘打办室’抽的人员都回了原单位,部分没有工作的也各回各家。可随着各行各业都在落实政策,他们也跟着上访闹事,要求解决工作问题。县里为了稳定大局,一些人就成了我们局下属单位的临时工。”猪老大道:“你们的临时工,不属于你们管吗?”小魏道:“就是这临时工不好管哪,单位给那点生活费他们也不稀罕。我刚才不说吗,平常他们想上访就上访哩。你还想管住他们呢!” 猪老大觉得失望,道:“照你们这样说,那这事就算拉倒了?”小魏道:“我们只能回去跟领导汇报,听领导的意见吧。”高翠兰道:“那个检查组走时也是这样说的。”小魏道:“至于这个检查组是真是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局长也管不了,他也只能向县领导汇报。理由就是检查组在下面招摇撞骗,损坏我们局的名誉,别的也没有办法。其实姓罗的完全是个人行为,局里不可能有谁派他来。” 猪老大道:“他一个临时工都能冒充所长,其他的人是不是冒充的呢?”小魏道:“也不好说。我们没有权力调查其他单位的人。这样吧,检查组动手打人的事情,你们也可以直接向上面反映嘛!” 猪老大问道:“我们上哪里去反映?”小魏道:“他们既然说是县里的检查组,别的单位也管不了,只能找县委县政府。”猪老大道:“算了吧,又没打伤人,这点小事,还找县委县政府?”小魏道:“你们不找就没办法了,我们只能回去向局领导汇报。” 说着,站起来要走。高翠兰拦着道:“你们别忙着走。说了半天,我们的店怎么办,能不能再干了?”小魏道:“噢,忘了跟你们讲。干还是可以干的,但是,证一定要办。这样吧,你们说不知道怎么办证,我们下午叫辖区所里来人,让他给你们讲清楚,或者帮你们办都可以。”高翠兰道:“那敢情好。办了证不就省事了吗,再查俺也不怕了。谢谢、谢谢你们。” 送走了调查组的人,高翠兰的心里才踏实一些。中午见了信主任,把这事说给他听了。信主任也感叹:“这件事情看来挺复杂,不是工商局一家的事。对,先办了证再说。” 高翠兰没想到办证那么麻烦,光身份证明就难住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份那么特殊,哪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想来想去,离吴家庄太远,只能叫苟老二找人给开个证明了。可是猪老大又不敢离开,好歹苟老二说这两天会过来,暂时只能等他来。 由于小吃店每天早上卖早点,大半夜就要起来做饭,所以晚上睡觉也早,晚饭往往也吃得早些。这天傍晚,高翠兰刚做好饭,正准备盛碗,忽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瘦男孩在门口伸着头瞅她。高翠兰问他:“你找谁,有事吗?”那男孩道:“我找卖饭的高阿姨。”高翠兰觉得有些异常,道:“找她有事吗?”男孩道:“有事告诉她。”高翠兰忙放下勺子道:“快进来吧,我就是。” 男孩进了屋,看猪老大在旁边坐着,便摇着头示意高翠兰:“这里有人,算了。”说着要走。高翠兰连忙叫猪老大进里屋去。男孩这才对高翠兰道:“我是刺猴的弟弟。” 高翠兰突然想起那个刺猴,看他们长得也像。知道他来必然有事,忙问:“你哥叫你来的,有事吗?”男孩道:“我哥叫我来告诉你,这两天会有人来找事,叫你们防备着。” 高翠兰吃惊不小,忙拉个凳子让他坐下,道:“你详细说说,怎么回事?”男孩道:“今天在街上遇见我哥,他把我拉到一边,专门叫我来。说庞召不甘心,不是为了钱,是老大安排的事没办好。为了争个面子,他还要找人过来。” 高翠兰不解地道:“他说是庞召老大安排的事?”男孩点头道:“嗯——对了,我哥说你们在这里也不好干,还不如走了呢。”高翠兰道:“你哥说的?”男孩道:“对,他说庞老二这样做,就是要把你们撵走。还找了工商局、防疫站的人,没想到你们还是不买帐。这次发了狠话,说再撵不走,也得打残一个,叫你们不能在这里做生意。所以我哥叫告诉你,这回一定要小心。”高翠兰道:“知道了,谢谢你哥、谢谢你。”男孩站起来道:“阿姨,千万别说我来过。”便急匆匆走了。正是: 一波未平一波起 小吃店里又告急 处事细心高翠兰 怎知根源在哪里 第54章 刺猴派人送消息 房东进店遭质疑 却说刺猴的弟弟给高翠兰报了信,便急匆匆走了。猪老大在里面也听个大概,忙走出来问高翠兰:“是刺猴的兄弟,给咱报信?”高翠兰道:“这回麻烦大了,还是庞召的老大在算计咱们,你说怎么办吧?”猪老大道:“他老大?他老大能怎么样,咱们又没得罪他。” 高翠兰有些发火,道:“你怎么光说这样的话。咱谁都没得罪,可人家不还是找上门欺负咱们吗?”猪老大不在意道:“你别操心。不来告诉我,我也防备着呢。只要他们敢来,看我怎么教训他们!”高翠兰道:“你就知道打,不能想个好点子吗?”猪老大道:“有什么好点子?你不打他们,他们还要打残咱呢。除非走了完事,可就这么窝囊地走了,还算是个男子汉吗?俺老猪可不是被人吓唬大的!” 高翠兰叹气道:“怎么来这么个鬼地方。”猪老大道:“苟老二说的对,天下是打出来的。管他呢,咱们吃饭。” 二人吃罢饭,高翠兰心事重重。正在刷碗,就听有人喊:“高大姐,在家吧?”高翠兰见是房东冯四老婆——这里的人都喊她“冯四家的”过来了,感觉有些奇怪。忙招呼道:“冯嫂,好几日不见了,快来坐。” 冯四家的走了进来,道:“老爹犯了病,卧床不起。我回娘家去了,这一住就是十几天。”高翠兰道:“我说怎么不见,回娘家了。那小孩呢?”冯四家的道:“你还不知道呢,小孩从断奶起,一直是他奶奶领的。现在都上学了,我要是去看看他,他们家的人都跟防贼的一样。”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高翠兰没大在意,道:“还有这样的事?我说怎么没见你带过孩子。” 他抬眼见冯四家的脸色不对,忙转移话题:“你爹身体不好,你当家的也去了?”冯四家的道:“他没去。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回来没见他,就出来看看你。怎么样,还好吧?”高翠兰道:“好好,还好。” 冯四家的问道:“我怎么听说前几天有人来闹事?”高翠兰道:“你听谁说的?”冯四家的道:“我刚回来就听说了,还说猪大哥真厉害,把没人敢惹的庞召都给吓跑了。”猪老大一直阴沉着的脸这时才有些光亮,道:“是呀,还没让我动手呢,他们就都吓跑了。” 高翠兰故意问冯嫂:“你也认识庞召?”冯四家的道:“怎么不认识,都是老西关的人。”高翠兰道:“我们才来多久,连面都没见过,怎么得罪了他呢?”冯四家的道:“他就是一个孬人头,惹是生非的。你不得罪他,他只要看着不顺眼,也得找你的茬。特别像你们这样,外地来做生意的。” 高翠兰试探着道:“真没想到,街面上还有这样的人?我正说着呢,生意怕是不能干了。”冯四家的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你们不是打赢了吗?”高翠兰道:“那有什么用。他是地头蛇,不会这样算完。我听说,他是想把我们撵走。” 冯四家的不解地道:“把你们撵走,撵你们干什么?”猪老大没好气地道:“不是生意好吗,有人想着这个店呢。”冯四家的听他话外有话,不明就里,道:“不会吧,有人想这个店?这房子几年都没租出去,姓庞的如果想要,早不就租给他了?”猪老大道:“这房子原来不值钱,可现在值钱了。姓庞的要这房子干什么?是有人想要。又不敢露面,便找这样的地头蛇出头。”冯四家的莫名其妙,道:“瞧猪大哥说的,谁能办这样的事?”猪老大道:“有人就能。” 高翠兰觉得猪老大说话太露骨了,事情还没弄清,怕冯四家的下不了台。便婉转对她道:“这些天你不在家,店里几拨人闹事了。姓庞的走了,可是工商局、防疫站的又来了,要罚款、叫关门的。这一拨一拨的,还不知道下面谁来呢,你说这店还有法子开吗?” 冯四家的舒了口气,道:“我说猪大哥生那么大的气,原来是这样。”猪老大道:“这一回别管是谁来,老子一定饶不了他们。还得弄清楚是谁在里面捣鬼!”冯四家的道:“对对对,照说你们开个店,招谁惹谁了,这些人是咋想的?” 高翠兰故意道:“现在的事难说,反正这样了,怕也没有用。只要想干下去,就只能鱼死网破,一拼到底喽。”冯四家的也跟着道:“对,反正猪大哥有两下子,那么多人也不是他的对手。怕他做甚?”猪老大故意显摆道:“嗨——上一回,要不是老婆子咋呼着不让打,我早叫他们一个个抬着回去。” 冯四家的嗔怪高翠兰:“就是。又不是悖理,你怎么不让大哥打呢?”高翠兰道:“我当时想,既然在这里做生意,都街邻街坊的,别说打,还怕伤了和气呢。谁知道他们欺人太甚!”冯四家的道:“看来你是个菩萨心肠。”高翠兰道:“为人处世,以善为本,以和为贵,谁也不想到处树敌,与邻为仇。” 冯四家的连忙点头:“说的有理、说的有理。”猪老大道:“这一回不为仇也不行了,听说他不甘心,还要请什么高手来报复。东家,你们既然认识那个庞八爪,也给他捎个信,他要还想来捣乱,叫家里给他准备好双拐,我不要他的命,只打断他的两条腿,叫他以后再也不能横行霸道!” 冯四家的听他说话带刺,硬着头皮道:“你叫俺给他捎信?猪大哥,你是不是怀疑俺跟他有什么联系?俺们虽然认识,可跟他家没有任何来往。我敢对天发誓,要是说瞎话,天打五雷轰。” 高翠兰忙解释:“你赌什么咒?他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又对猪老大道:“说的什么话,她怎么会去给姓庞的捎信?”猪老大道:“他们不是认识吗,捎个信怕什么?”冯四家的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如今你们两家是仇人了,俺再不懂道理,也不能给他家去送信。总而言之,还是咱们走得近。” 高翠兰道:“你说的对,远亲不如近邻,还是咱们两家近。他这两天气糊涂了,说话没分寸,你不要计较。”冯四家的道:“我可没那么多事,不会放心上的,只是出来看看你们。好了,天快黑了,当家的打牌也该回来了,俺得走。” 高翠兰送走了冯四家的,猪老大从里屋拿出一根粗大的木棍走了出来,道:“终于过来了,她还有脸来打听?”高翠兰道:“人心隔肚皮,咱也没有真凭实据,确定就是他们家捣的鬼。谁知道她们是啥人?”猪老大道:“即便她是好人,啥都不知道;反正她当家的不像个好人,还是防备点好。”高翠兰点了点头。 猪老大又对高翠兰道:“你先去睡吧,把里边的门带好。也没有趁手的家什,我到外面试试这木头棒子好使吗。”说罢,自己走到大门口,就在门旁的一片场地上,拉开了架势,耍起那个木棍、练起了功夫。 天色已经昏暗。旁边的一个路灯亮了起来。猪老大正练得起劲,只听有人道:“好家伙,耍得不错。要不要弟兄们陪你练练?” 猪老大立即收了手,抬眼看时,只见身边已经站了七、八个黑衣人,一个个手持铁棍,捣在地上,气势汹汹的围着自己。猪老大知道肯定是庞召找的人来了,笑着道:“不好意思,好久没有伸过拳脚了。想跟老子学的,先报上名字来,” 只听一人道:“你这不知死活的丑八怪,报上名字,恐怕吓坏你?”猪老大冷笑道:“吓坏我?够厉害的。那就说实话吧,你们是不是姓庞的找来的?”那人道:“什么姓庞的,不认识。老子就是听说你小店生意不错,想借几个钱应应急。”猪老大道:“别花花绕了,你们就是庞八爪找的替死鬼。”那人道:“废话,什么叫替死鬼?我们可是赫赫有名阴阳山‘七鬼’!” 猪老大嘲笑道:“嘿——是鬼还赫赫有名,老子怎么没听说过?”那人指手画脚道:“怪你没见过世面。告诉你,老子绰号老鬼头,弟兄们分别是催命鬼、索命鬼,追命鬼、逼命鬼、拼命鬼、舍命鬼,个个都要人性命,听说过没有?” 猪老大哈哈笑道:“原来是一帮见不得人的鬼,还想人模狗样的,在阳界混个名堂。今天巧了,你们遇见阎王老子喽。”接着大喝一声:“见鬼去吧!”说着,那根木棍早已扫了出去,一连打掉三个“鬼”手中的铁棍。 其余几个也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哪敢怠慢?正举棍要向猪老大打来,没想到猪老大一抖手,把木棍对着他们扔了过来,连家伙也不要了。这几个“鬼”没见过这种打法,赶紧躲过木棍。就在这一刹那间,猪老大一侧身,早已抢过地上的一根铁棍,顺手搂倒一个刚捡起铁棍的“鬼”,又接住打下两根铁棍,这才沉着气道:“你们也不用着急,趁着天没黑透,我先教你们几招。等会儿看不清了,可别怪我被鬼迷了眼,就谁也不认识了。” 说着,把铁棍一推,老鬼头才知道他的力气过人,忙指挥他们的弟兄们:“散开打,轮番上,不要乱了阵脚。”猪老大道:“祖师爷在这里,你瞎指挥个屁。不要散开,一齐上!”几个“鬼”也不知道听谁的是了,有两个捡起铁棍,双方打成了一团。 却说那冯四家的回到家里,见冯四坐在桌子旁,铁青着脸,问她道:“回到家也呆不住,跑哪去了?”冯四家的道:“没哪去,就到前面店里去看看。”冯四道:“前面店里,说什么了?”冯四家的道:“我刚回来就听说,有人在他们店里闹事,就是去问问。” 冯四一拍桌子,怒道:“他们闹事,关你屁事。你问个啥?”冯四家的哆哆嗦嗦道:“不是离得近吗,去问问怎么了?”冯四咋呼道:“怎么了?不识好歹的东西,叫你在你爹家多过几天,不吭声就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吧,人家店里正闹事,你去那个是非之地趁什么热闹,趟什么浑水?” 冯四家的被骂得摸不清头脑,道:“什么叫趁热闹、趟浑水?咱们是人家的房东,我去问候问候又怎么了?亏了去,我要是不去,人家还真怀疑咱家了!”冯四本来心中有鬼,一听“怀疑”两个字,一下子蹦起来,骂道:“你这个狗娘养的,还说这说那。你要是不去,他们会怀疑你吗?” 冯四家的吓坏了,道:“我不去人家就不怀疑了?”冯四道:“你不去谁怀疑你,你一定胡说什么了吧?”冯四家的道:“我什么都没说。”冯四指着她道:“还不承认,肯定说什么了?”冯四家的道:“我能说什么,我都替你赌咒了。”冯四一听她说赌咒了,气得发疯。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向她砸去。口中骂道:“犯你娘的贱,你赌个什么咒。你赌咒不更是心虚吗?”冯四家的吓得拔腿就朝外跑,冯四顺手抓起把笤帚,骂着撵了出来。 这段时间冯四家只要打架,老婆总是往高翠兰小吃店里跑。只要进了店,冯四就不会再追了。这一次也一样,出了门就直奔小店。可是冯四现在心里有鬼,就怕猪老大两口子知道他们又打架,后悔这个时候不该惹出这样的事情。可是老婆却不知天高地厚,偏偏要往那里跑。真是又气又急,只得哀求似地喊道:“臭婆娘,快回来吧,我不打你了。”喊了几遍,哪能喊得住。眼睁睁的看着老婆拼命一般往那个方向跑了去,冯四气的把扫帚甩在一边。 再说猪老大这边打得也顺手,毕竟有些功夫。一个人对付五个铁棍,不费力气。可是他知道手中铁棍的份量,无论落到谁身上,轻则破皮,重则伤骨。她更知道高翠兰怕他打伤人出了事,家中不得安宁。虽然口口声声都是狠话,但毕竟处处留心,只是想用自己的手段教训他们一下。所以只打防守,不作进攻。一条铁棍上下挥舞,左右盘旋,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 几个“鬼”开始轮番上阵,后来一拥而上。可打了半天,急得团团转,却钻不得一点空子,捞不到半点便宜。老鬼头这时已经知道不好对付这个丑八怪,攻都攻不进去,起码赢不了他。何况到现在人家还没出手。他如果出手,还不知怎么样哩。如果伤了自己的弟兄,那就不值得了。可是拿了人家的钱,吹了过头的话,不能就这样拉到,他考虑如何收场。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有上面的路灯闪烁着,很多虫子在灯光下飞来飞去。老鬼头被猪老大的铁棍逼着,不容多想,一不做二不休,他决定使用事先就安排好的第二套方案,绑架猪老大的老婆高翠兰。 老鬼头瞅了瞅那两个丢了家伙的“鬼”,看他们一直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地上有一根铁棍也不敢去检。便瞅个机会转到他们跟前,用黑话告诉道:“别楞了,抓票,滑点!” 这两个“鬼”明白意思,不敢怠慢,立即来到他们已经踩过点的猪老大小吃店。推开门,在门旁摸到了开关,拉亮了灯,果然见店里一个女人,正趴在墙角的一张餐桌上哭呢。这两个“鬼”料定是丑八怪的老婆,于是一起动手,架起来就准备往外走。冯四的老婆拼命嚎叫起来,其中一个鬼伸手从锅台上拿了一块抹布,堵在她口中。这才把她架了出去,一直走到停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旁,然后把她塞进车里。 老鬼头见抓住了“票”,已经可以撤退。便招呼一声“滑!”几个“鬼”便收起家伙要溜,猪老大看他们想走,道:“老子还没玩够呢,怎么就要走?留个记号吧。”用棍一戳,早已捣趴下一个。老鬼头忙叫人把他拉起来便跑。幸亏伤的不重,瘸着腿还跑得动。猪老大也不追赶,只是喊道:“别跑呀,你们不是要钱吗,跟老子拿钱去呀?” 几个“追命鬼”变成了“逃命鬼”。慌慌张张上了车,拉着冯四老婆一溜烟跑了。 猪老大只顾打架,没想到围着十几个看热闹的。那些人见那几个“鬼”溜了,才上前问道:“你们这是闹着玩,还是打架?”猪老大道:“什么叫闹着玩?你们看看,他们拿的这家伙是真是假?”说着,把铁棍摔在了地上,那些人捡起来摸了摸,道:“果然是真家伙。” 有个人道:“还是开车来的呢。我刚才从北边过来,看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那里。外地的吧,怎么跟你打起来了?”猪老大道:“我跟大伙说实话吧,我老猪在这里开个小吃店,生意做得蛮好,可是有人眼红,就找了这西关的庞八爪,想撵俺们走。可是那姓庞打不过老子,就请了这么一窝子‘鬼’,没想到也是一帮窝囊废。你们看到了吧?老子还没出手呢,他们就逃跑了。” 众人听说是庞八爪找的人,几个胆小的怕惹是生非,就溜走了。却有胆大的道:“自己打不过,请人算什么本事?”另一个道:“我说怎么天黑了才来,原来是是一帮鬼。”还有一个道:“鬼也不中用,六、七个打一个,还吓跑了,不够丢人现眼的。”在场的人还议论道:“这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猪老大在这里,庞八爪算找到克星了。” 猪老大听着高兴,道:“要不是我老婆不让我打,怕伤着人麻烦,我早就把他们一个个的放倒在这里了。”大家正说得高兴,突然有一个沙哑嗓子喊道:“猪老大,听你说老婆我才想起来,刚才我好像看到两个穿黑衣服的,从你们小店里架着一个人往车那边去了。不知道是谁,你们看见没有?”正是: 顾来杀手是草包 没费力气被赶跑 众星捧月正高兴 忽闻抓人魂吓掉 第55章 恼羞成怒顾杀手 阴差阳错出变故 却说猪老大听说从自己店里抓走了人,如同晴天霹雳,心中“咯噔”一下,魂都没了。什么也不说,便往店里跑。到了店里,店里亮着灯,哪有个人影?着急地喊:“翠兰、翠兰。”没有人应,出来喊也没喊到。又返回屋里,看里面的门关了,使劲推也推不开,再喊还是没人应。猪老大又急得往外跑,大声呼叫“翠兰、翠兰”,哪里有人应? 知道那辆车早跑远了,根本撵不上。这才转回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屋里。再也沉不住气,往板凳上一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道:“翠兰,翠兰,我以为打赢了呢,谁知道他们是调虎离山,为的要抓你呀。你怎么不喊我,就让他们给抓走呢?” 几个跟着的人看他刚才还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转眼间变成了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可怜人。见他哭的伤心,安慰道:“别急、别急,再找找看看。”猪老大嚷道:“车都开跑了,还上哪里找去?我就是找到这个狗日的庞八爪,也追不回来老婆了。”有个邻居指着里面的门道:“你们后面不是有房子吗?你开门看看,会不会在里面?” 猪老大这才猛然醒悟,抹了把泪,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了,好像到后面睡觉去了吧?”急得四处找寻。 他摸了摸身上,才知道出门时换了便衣,没有口袋。想起前面门洞中有储存的钥匙,才掏了出来,终于打开角门。进到后面,又推开卧室的门,拉亮灯一看,高翠兰正在床上睡觉呢。 他不由得大叫一声“翠兰”,连忙上前掀开被单,抱起她,朝屁股上“啪、啪”两巴掌,喘着粗气道:“哎呦——吓死我了!” 高翠兰在梦里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慌中睁眼一看,自己被猪老大抱了起来。挣扎着喊道:“这、这是干什么?” 逗得门口几个人都笑了。高翠兰扭头一看,门口还站着几个人,而自己赤裸裸的,只穿着裤头、短衫。又羞又气,恼得她“啪、啪”打了猪老大两个巴掌。猪老大才赶紧丢下高翠兰,给她盖了条被单,走了出来。 他问那个沙哑嗓子的人:“你是怎么看的,吓死我了?”那人道:“当时也没太在意,好像两个黑影从这屋里架着个人往那边跑了。或许是我看错了?”猪老大道:“好了好了,一场虚惊,你们都回家吧。” 猪老大回到屋里,高翠兰怎肯罢休,发起疯来,骂猪老大丢她的丑,要撵猪老大出去。猪老大好不容易压住了她的火,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高翠兰才明白其中的缘故。 猪老大道:“他那么一说,我吓都吓死了,以为你真被人抢走了。急得我当时眼睛一黑,脑子里什么都忘了。等找到钥匙,开了门,看见你还在屋里睡觉呢。我哪能相信这是真的?才把你抱起来还,打了两巴掌,看见你生气,骂我了,才知道真的是你呀!” 猪老大说着,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高翠兰开始破涕为笑,体会到这是他真情流露,感动地也跟着哭了起来,她上前抱住猪老大的脖子,紧紧依偎在猪老大的怀中。 却说冯四后悔自己不该把老婆打走,急得他在自家院子里来回踱步。原来几次打架,老婆跑到小吃店里去,高翠兰很快就会把她给送回来。埋怨自己几句,事情也就过去了。可今天等到半夜,老婆还没回来。他现在已经知道猪老大两口子怀疑自己了,又不敢到小吃店去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夜也没能合眼。 第二天,冯四哪还有心思去打牌,找人先到猪老大店里去看看,不仅没见到他老婆,还听到大伙议论昨天晚上猪老大打架的事。回来给冯四一说,冯四心中本来有鬼,这下子更乱了。只得又托人到老婆娘家去打听,没有。接着亲戚朋友家到处找,找了两天不见踪影。娘家人来了十几个,逼得他只得报了案。 再说这阴阳山“七鬼”,的确是庞召通过黑路的朋友雇来的。他们来到之后,庞召便派人带他们偷偷地查看了小吃店的位置,商议好计划,叫他们晚上开始行动。庞召这次没让自己人露面,想把这件事做得干净利落,不连累自己。他只派了亮子和刺猴晚上远一点盯着,哪怕打不赢撤走,也不能留下活口供。 他们制定了两套方案:一是把猪老大打残,是最简单可行的,采取偷袭的办法很有把握能成功。可是老鬼头始终把自己一帮人吹得神乎其神,视对手不以为然的样子,反而使庞召怀疑起来。所以他才制定了第二套方案:实在不行就想办法把猪老大老婆抓走。庞召的目的主要是要搅得猪老大的小吃店开不成,这是“铁头老大”交给他的差事。一切布置妥当,庞召便回到家中等候消息。 虽然设计的天衣无缝,没想到老鬼头全不把庞召的话当作一回事,他觉得对付一个人,何必如临大敌一般。所以没等到天黑透,他们就把车开了过来。换上行装,下了车,还没走到小吃店,便发现猪老大正在那里练功呢。叫那两个探过路的认清楚就是此人,便上前搭上了茬,动起手来。没想到还真不是对手,只得劫了人逃之夭夭。 庞召虽然看老鬼头傲气冲天,但他们毕竟来了七条汉子,硬梆梆的七根铁棍。无论怎么说,晚上打一个人的闷棍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胸有成竹,稳坐家中等待消息,以为很快就会有结果。 可是等到九点多钟,不见任何动静,他派出的亮子和刺猴也不来报个信息。心里不免紧张起来,怀疑出了事情。坐在沙发上,香烟一根接一根。电话铃声虽然不时响起,但都与他最关心的这件事情无关,恼得他应付两句就挂上了。 正在着急,突然听到敲门声,他连忙跑过去开了大门,终于见亮子回来了。忙问:“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怎么样?”亮子道:“没有一点动静。”这句话实在出乎庞召所料,“什么?”他拉着亮子进屋,边走边问:“等到现在,没有动静,不会吧?” 二人进屋坐了下来,亮子道:“不是让他们晚上行动吗?我们也是怕人看见,没敢早去,不过,八点多钟我们就过去,在他的店对面找个地方,一直盯到现在,眼都瞅酸了,也没见他们的人影。” 庞召怀疑道:“不会吧,他们敢骗咱?”亮子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庞召道:“那个店的门开吗,你们看到人吗?”亮子道:“我们去的时候,门就关上了,一直到现在,门还是关着的。想必他们睡得早。”庞召不由得站起来骂道:“妈的,这是一帮什么玩意,只会吹大牛,这点事都办不了!” 他转了一圈,想了想,对亮子道:“别急,也许他们等夜深人静再动手呢,你们再去等一会。”亮子正要走,忽然听到电话铃响了起来,庞召拿起电话,只听话筒里传出老鬼头的声音:“我是老鬼呀,我们已经到家了。”庞召气得骂道:“你妈的,怎么跑了呢?”老鬼头道:“什么跑了?大功告成,我不回来干啥?。”庞召以为听错了,连忙问道:“什么什么,什么告成了?”只听老鬼头道:“我说大功告成了。” 庞召这才相信自己听清了,但还是问道:“怎么大功告成?”老鬼头道:“我们按照第二方案,把那个丑八怪的老婆给抓了回来。”庞召问道:“用了第二方案,我说你们不是那个丑八怪的对手吧?”老鬼头道:“哪里、哪里。那家伙确实有些来头,不是寻常人。但是我们要想打,还是能拿下他,主要怕伤了自己弟兄,伤一个都不好。哎——抓他的老婆不一样吗,这可是你定的方案?” 庞召道:“对对,当然了。不过,这样做会有些风险。我怕你们万一露出什么破绽,他要是报了案,那叫绑票,会查到你们。”老鬼头道:“你放心吧,我们都乔装改扮,虽然报了名,都是假的,什么阴阳山、七个鬼,除了道上人明白,还有谁知道?连开的车也没有牌照,他们哪里查去?” 庞召道:“对对,还是谨慎些好。你也知道这姓猪的不好对付,抓了他老婆,他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你们不能动她一根毫毛,先把她关一个地方,不能让她知道你们的名字、地点。等我这边看看情况,再放她。主要是搞乱他们的神经,让他们知道在这里没法混,得滚蛋。” 老鬼头卖着关子道:“你这么说,那就麻烦了。我以为你把她夸成一朵花,抓过来就随我的便。可是我一瞧,还真不上眼。老子还真没看中,正想赏给弟兄们呢。你这么说,是要让我把她当姑奶奶供起来吗,那得花多少钱哪?” 庞召明白他是讨价还价,道:“这个你放心,等这件事办好了,我是不会亏待你老兄的。”老鬼头道:“好了吧老兄,现在的人都不憨,别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反正事情已经办成,这样吧,咱们还是来点现实的?”庞召不得已道:“好好,来现实的。那我就派个弟兄,把剩下的钱送过去,然后再给你多带点,还不行吗?”老鬼头道:“好是好,可你别当作打发要饭的。我告诉你,这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得担多大的风险?” 老鬼头这句话一语双关,庞召知道这是在敲诈自己。可是又一想,也不能全怪人家。本来讲的是把猪老大打残完事,怪自己又出了个第二方案,让老鬼头借此讹钱。这件事做的非常被动,等于他们绑架了人,还得自己掏钱买单,这与绑架了自己的亲人有什么区别?可打掉牙也得往肚里咽。只得道:“我知道有风险,放心,不会少给你的。” 只听老鬼头道:“这样吧,电话里也不好讲,你也别来人了,还是我派人找你吧。”庞召觉得不答应也不行,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不能把事情弄僵,只得道:“好吧好吧,那就这样。” 庞召放下电话就骂:“他妈的,饿皮虱子,还不知道得讹我多少钱呢。”亮子问道:“怎么,他们已经抓人走了?”庞召道:“这帮子龟孙行动的早,早就到家了。你们还在那里犯傻呢,快回去睡觉吧。” 第二天,猪老大的小吃店没有开门。高翠兰虽然没有看到打斗的现场,但被猪老大说得惊险,也是顾虑重重,心疲力尽,猪老大叫她休息一天。 庞召打听到小吃店果然关门了,总算掉了一块心病。他不知道铁头老大为什么要撵走这个丑八怪,只知道这是他交给自己办的一件事。当时以为这种小事手到擒来,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万万没想到会费那么大的周折,中间还使老大发了火,不让再办了。这一次是自己硬着头皮找的人,虽然花了钱,终究有个结果,也是值得的,可以给老大一个交代了。 没到中午,老鬼头派的人便找到庞召,果然又敲了他一次竹杠。 到了晚上,庞召打听了各方面的消息,小吃店的门一直关着,只有人看见猪老大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笑着跟人打招呼,然后又关门了。其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向派出所的熟人打听了,没有人报案。他不知道猪老大在玩什么把戏,丢了老婆也不着急?管他呢,反正他的小吃店这段时间是不能开业了,便情不自禁地给铁头老大打了电话,说那件事情办妥了。 没想到老天爷会戏弄人,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来给庞召传个坏消息:那个小吃店又开张了。这对庞召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立即叫刺猴再去看看,卖饭的是不是那个高翠兰? 刺猴昨天晚上听亮子说小吃店那个女人被抓了,心里就“咯噔”一下,一直惦记着高老板的安危。这回听说小店又卖饭了,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正好凑这个机会去看看。 他来到小吃店前,看到果然是高翠兰在卖饭。于是瞅个机会,等高翠兰跟前没人了,才把草帽压低走了过去。问道:“高阿姨,没事吧?”高翠兰抬头一看是刺猴,有些惊讶。但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以为提前报了信,事后来问个平安。于是忙回答:“没事、没事。谢谢啊。”刺猴道:“我以为出大事了呢,没事就好。”说罢,转身走了。 高翠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这孩子够义气的。可惜走错了路。 刺猴回来告诉庞召:“千真万确是高翠兰。”庞召简直气疯了,知道自己上了大当,被那个老鬼头耍了。他抓起了电话,想要找老鬼头算账,可是打了几次,电话却没人接了。 每次放下电话,他都要大骂一通。既骂老鬼头,也骂自己。骂自己玩了半辈子鹰,却被鹰啄了眼,让那个老鬼头钻了大空子。昨天居然还敢来敲竹杠,而自己毫不吝啬地又给了他一笔钱。他甚至怀疑老鬼头跟那个姓猪的是一伙的,演了一出双簧。如今使他人财两空,特别是在铁头老大面前脸面丢尽,威信扫地。 庞召越想越恼,岂肯善罢甘休,他又打电话找到了给自己介绍老鬼头的朋友。这位朋友叫阮三,是南关街有名的“楞头青”,也是一个圈子里的哥们。 阮三听庞召把事情说了一遍,开口就对庞召道:“不可能。我虽然认识他时间不长,还是觉得他是个讲义气的。你说他骗了你,连电话也不接,躲起来了,绝对不可能。你那一点钱,值得他躲吗。再说了,他能躲哪去?我觉得其中必有缘故。” 庞召问他:“能有什么缘故?他前天晚上说把那个女人劫走了,昨天还专门派人来问我要‘看管费’。可人家在家里呆着好好的,今天早上那女人还在店里卖饭呢。老弟,要不是你说找外地人比自己人干保险,我怎么会找他?现在花钱不说了,这是个啥结果。你说该咋办吧?” 阮三也觉得奇怪,只得道:“这么说,就有些不对头了。你先别着急,再是朋友,还是咱们近。反正我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你先等一等,我打电话试试。他要是再不接,我就带你找他去。怎么样?”庞召听他说话还算够哥们,只能答应。 庞召一直等到过了中午,才接到阮三的电话,说老鬼头那边还是没有人,问他要不要找个车去看看?庞召对他道:“反正事情没办成,去就得把钱要回来。” 阮三听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帮他要回钱,立马变了腔调,道:“我的意思是知道他的家,只是想给你带个路,去问问是怎么回事。至于其他的事情,既然是朋友,丑话得说在前头。第一,我只是从中介绍一下关系,至于你们怎么谈的买卖,我丝毫没有参与;第二,我没从中拿你们两家一分钱的好处费。你要是去要钱的话,我就不好在里面掺和了。” 庞召不情愿的道:“瞧你说的,推得一干二净。老弟,要不是你介绍这么个人,怎么会有这个结果?”阮三觉得自己一番好意,反而落了不是。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急,小弟不会给你一般见识的。”便挂了电话。 庞召知道阮三生了气,心里懊悔不已。那么聪明的脑子,不知道什么时间进水了,老是办错事。明明是阮三自己主动要去找老鬼头,可自己怎么突然提起要钱的事,这事到地方再说也不迟呀。一句话惹恼了阮三不当紧,他撂了挑子,自己上哪儿去找老鬼头?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蠢,可这事还必须找阮三。硬着头皮又拿起电话,摇了半天,哪里有人接。庞召气得又骂了一通。只得带着亮子,直接去了南关阮三的家。 阮三知道他必然要来找,早已溜了圈。家里人告诉他打牌去了,可是他所知道的牌场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两个人玩起了捉迷藏。 到了傍晚也没见到阮三,庞召知道他故意躲着自己,只得回了家。恼得他又给老鬼头打起了电话,没想到这一回却打通了。正是: 小人最爱出风头 只凭意气下狠手 机关算尽天不佑 不计后果场难收 第56章 人质失踪成谜团 双方互怼理不清 却说庞召又打了老鬼头电话,没想到有人接了。庞召听到是老鬼头的声音,忙压住气问道:“你是怎么回事,一天没接我的电话?”老鬼头道:“还接电话呢,出大事了。”庞召以为他又要耍花招,再也沉不住气,来个先发制人。道:“我口口声声喊你老兄,你还是个人吗?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骗得了的!” 鬼头被骂得不明白,问道:“你说的什么话,龟儿子骗你了?”庞召道:“还有脸说没骗我。那你讲,你们抓的人呢?”老鬼头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哩。别提了,都是你,把那个女人当宝贝一样,要保护好她。我要是把她交给别人,当几天老婆也许不会有这事。”庞召着急道:“别罗嗦了,到底出了啥事?”老鬼头道:“还能有啥事,人跑了!” 庞召以为他还在编瞎话。故意道:“什么,人跑了。你别装神弄鬼了,人怎么会跑,啥时间跑的?”老鬼头道:“今天早起。”庞召骂道:“胡扯八道,哄憨子去吧?” 老鬼头道:“龟儿子哄你,就是今天早起。我是把她关在后院的一间房子里,正好派人在当门一间看着她。前天晚上一个人盯着都没事,昨晚派了两个人,没想到能把她给看跑了。“庞召道:“两个人看一个,还把人看跑了?” 老鬼头道:“你叫我咋说呢?弟兄们打架还有些能耐,可这看人就外行了。我本来叫他俩轮流睡觉,没想到他们拉呱拉了一夜,天明时候两个人都睡着了。等他们睁开眼,就发现门开了,人没了。” 庞召问道:“你是说天明才跑的?”老鬼头道:“对呀。他们说都看到天亮了,一点事都没有。出来解个手,回到屋里,两个人说着话、说着说着就犯迷糊了。等他们发现人没了,就已经六点多了。我赶忙喊人分头去找,一直找到现在,刚回来就接了你的电话。” 庞召听到这里,再也不相信,道:“就别再瞎编了,全是鬼吹灯。告诉你吧,那个女人今天早晨六点钟还在她的店里卖饭呢。你说说,她是怎么逃回来的?难道能飞回来?就算能逃回来,她还能无忧无虑地去卖饭?” 老鬼头一听这话,觉得不对劲,问道:“你说什么,她早上在店里卖饭?难道是夜里就跑了,不可能吧。就是夜里跑的,这几十里地,怎么可能呢。”庞召道:“什么不可能?不信你就过来看看。你们根本就没抓着人,却来糊弄我。现在又说那人跑了,跑了就跑了吧,跑了跟没抓一样,我也不计较。反正这事你没办成,钱我得收回来!” 老鬼头气的骂道:“说的放屁话。上一次打电话,你问我怎么跑回家了,我就没跟你一般见识;这一次又说我没抓人,屁股眼磕瓜子——怎么能张开嘴哩?老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为了办这件事,老子是拼了命的。你知道吗?当时一个弟兄受了伤,差点没来掉。因为咱们先前有约定,我就什么话都没讲。今天一大早听说那女人跑了,老子能不担心吗?出了人命总不好吧,你愿意承担吗?弟兄们分几路一直找到现在,饭还没吃呢。你也不替我们想想,怎么能说出这样的屁话?” 庞召听他说的跟真的一般,心里也在捣鼓,弄不清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但是,那个猪老大的老婆早上在店里卖饭是个事实。总而言之,他还是觉得老鬼头在骗他,于是道:“我不管你怎样讲,反正事没办成。你说抓了人也好,她逃跑也好,可是这个人明明在她自己店里。咱们原先说得有话,把事情办妥才能把钱给你完。可你昨天就派人把钱拿走了,还又讹了我一把。这我都没讲什么,可你办的什么事。这个钱你觉得还能要吗?” 老鬼头气势汹汹道:“我办的事怎么了,什么叫办妥?当时你怎么说的,我把人抓过来还不算办妥吗?至于她跑了,一个大活人,你觉得好看管吗?当然,怨我没看住,让她跑了,我的责任比谁都大。可我比你们谁都急,我也尽心尽力去找。这下好了,我也不给你费口舌,既然你说她已经跑回去,我也就放心了。不然我还得去找呀?无论如何还得感谢你,谢谢了,再见!”说着,已经挂上了电话。 庞召正要发火,听到电话里传来“咔嚓”的声音,气得手都抖了起来。咬牙切齿骂道:“不得好死,早晚找你算账。” 庞召后来多次打电话找鬼头,开始还有响铃声,后来就没有反应了。他以为这个电话拆了,骂自己上了他们的大当。 却说小吃店停了一天生意,第二天,有的顾客问高翠兰怎么回事?高翠兰只说没什么事,身体不舒服,休息了一天。有几个工地干活的人,是当晚打架的旁观者,便把猪老大打跑“七鬼”的事情说得活龙活现,夸奖猪老大武功高强。 也有人问高翠兰:“你们怎么得罪那么多人,老是有人寻衅闹事?”高翠兰道:“我们谁也没得罪,是有人故意找茬,想把我们撵走。当家的就不信邪,非赖着不走,谁也劝不了他,你说这事咋办?”那人道:“幸亏你当家的有本事,要不就吃大亏了。” 猪老大从里面走出来,道:“吃什么大亏?都是些乌合之众。别说他们这些人不值得一提,就是成了精的妖魔鬼怪,老子也不把他们看在眼里。要不是老婆不让我打,我定叫他们一个个有来无回。”有人大翘拇指道:“说的对,这就叫猪老大的馒头——”猪老大被这句话弄糊涂了,问道:“什么叫我的馒头,啥意思?”那人道:“硬梆!”说得众人都笑了。 猪老大这才明白是夸自己,高兴地还要显摆,高翠兰却道:“别夸自己能耐了。他不惹咱,咱也别惹他。快去把锅里的馒头拾出来吧?”猪老大道:“对,卖馒头要紧。”拿起桌上的馍筐去了后面。 这天中午,信主任来吃饭时,告诉高翠兰,昨天遇到工商局的王局长。听他讲,上一次检查组的事情,你们没向上级反映,县里也没查。但是,王局长给相关单位通了气,问了一下,几个单位的领导都不知道这回事,这就说明检查组不是县里组织的。 高翠兰听他这么一说,问道:“那检查组是假的了?”信主任道:“起码不是县里组织的。据我所知,那个防疫站姓狄的,确实是单位的正式人员,仗着有点背景,在单位也是个‘惹不起’。 其余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包括那个“田组长”, 原来是县政府招待所烧锅炉的临时工,经常打着政府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本名叫田起。人家都喊他‘田鸡’,意思是说他会蹦会跳。看来,这个检查组其实就是假的。” 猪老大问道:“又出来个田鸡,那个‘鹞子眼’呢?”信主任道:“你说那个姓罗的,工商局不是来人调查了吗?他叫罗彪,也是临时工。这一次,王局长正好借着这件事,把他给辞退了。”高翠兰道:“为这事把他给辞了?”信主任道:“这还算小事吗?冒充县检查组,狐假虎威,还动手打人。一个临时工这样做,起码影响不好,” 高翠兰道:“看来王局长是个好官。”信主任道:“好官不好当哪,那个‘鹞子眼’是个老‘闹’家子。他闹,倒在预料之中;可他也有后台,一个付局长支持他,说罗彪查的是无证经商户,为什么要辞退他?一直在后面给‘鹞子眼’撑腰打气,还叫他往上告呢。” 猪老大不解地问道:“就凭他做的这事,还敢往上告?”高翠兰道:“连检查组都敢冒充,还有啥不敢的?”她又问信主任:“像这样的事情,县里就没人管、没人问吗?”信主任道:“我刚才不是说吗,没有人向县领导反映。县里怎么会知道?”高翠兰道:“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县里的检查组,谁能想到要去告他们。再说了,俺自己也没有办证,有什么资格去告人家?”信主任道:“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敢胡作非为。” 高翠兰感叹道:“想也不敢想,还有冒充县检查组的。”信主任道:“所以说齐兴县乱,这里的怪事就多。你说冒充检查组呢,前几天,还有个冒充新华社记者的呢,把县委书记,县长都给蒙住了。”高翠兰道:“还有这事,县长、书记也能上当?” 信主任道:“怎么没有?机关里都传开了。说的是一个当兵的,在部队受处分回来的。家是咱们齐兴县最西边余旮旯的。可能原来在新华社站过岗。由于县城到他们村没通车,交通不便。每次回家都要步行几十里。这一次从北京回来,竟然想了个歪主意,在北京给这里的县委办公室打电话,说自己是新华社的,要到齐兴搞调查,请县委派车去火车站接一下。而且嘱咐是特殊调查,要注意保密。办公室的人想问一下调查哪方面内容,可是人家把电话挂了。这事给书记一汇报,书记有些犹豫:本来记者到地方来,应当给宣传部联系接待。可办公室主任讲,说搞什么特殊调查,还叫注意保密,就不知道什么事情了。忙找县长商量,县长说 ,‘既然要保密,也别多问了。派个车把他接过来,安排好食宿就是了。’可是书记怕慢待了这位有‘特殊使命’的‘无冕之王’,还是跟县长一块儿去车站接回了这个冒牌货。晚上还陪着他吃了一顿大餐呢。” 高翠兰问道:“这样的冒牌货,见了面一问还不明白吗?”信主任道:“见了面也不好意思问呀。听说这小子一般不讲话,只是让书记给他派辆车,第二天下乡调查。” 猪老大问道:“还给他派车?”信主任道:“派的还是好车。直到第二天驾驶员带他下乡,按照他指的路线,一直把他送到余旮旯。下了车,听村里人喊他的名字,驾驶员觉得奇怪,背后一打听,原来他就是这个村里的人,才明白上当了。回去跟书记、县长一汇报,领导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只能嘱咐驾驶员不要乱讲。” 高翠兰道:“讲出去丢人是吧?”信主任道:“我的意思,当领导的都能被骗,何况咱老百姓呢?”高翠兰道:“现在骗子越来越高级,可像他这样骗的,还真少见。”信主任道:“是呀,就打个电话,轻而易举得逞了。不过,也没骗到什么东西,就是出个车送一程呗。谁坐不是坐?” 猪老大摇着头道:“真是,这当官的也太好哄了。”高翠兰道:“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小官就怕招呼不好上面的大官。哪敢问他真假?”猪老大道:“还不如俺老猪呢,火眼金睛。那姓罗的几个人一来,我就能看出他们跟庞召是一伙的。” 高翠兰道:“好了好了,你也别瞎吹,听信主任讲正事。”信主任道:“说到姓罗的这帮人,他们跟那个骗子可不是一回事。就像你们说的那样,他们即便不是一伙的,肯定也是受人指使,有利益,才会这样干。” 高翠兰道:“对,搞不好是有人买通的。”信主任道:“王局长也讲了,他有机会可以向县领导汇报,看领导怎么说吧?”高翠兰道:“也别难为王局长了,已经给他添了麻烦。还找县领导呢,他们自己都被骗了,找谁诉苦去?我看算了吧,能办个证就这么干。也跟他们学,吃个哑巴亏算了。” 过了几天,苟老二带着县电台的记者小邹、编辑老夏走了过来。刚到门口,就看到高翠兰正在包包子,苟老二喊道:“嫂子,我把你们的大媒人带来了。”高翠兰一楞,问道:“什么,大媒人?” 猪老大听到苟老二的声音,也走了出来,一看是邹记者、夏编辑,挺高兴的。忙招呼他们进屋,拉着板凳嚷他们坐下,叫高翠兰倒茶。问道:“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又对着邹记者小声道:“是不是想我了?”没想到小邹大声道:“对,是想你了,不然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吓得猪老大斜着眼偷看高翠兰。 高翠兰听到他们的对话,又联想到苟老二说的“大媒人来了”,一脸茫然。问小邹:“哟,你们原来认识?”小邹爽朗地道:“怎么不认识?上一次采访他,他还拉着我跟他合过影呢。”说着,故意拉着猪老大,做一个照相的动作,把猪老大吓得直往后退。小邹问道:“逃什么,还是个男子汉吗。原来那劲头哪去了?” 高翠兰看她们那么亲热,心里有些别扭,不知道演得哪一出。不禁问夏编辑:“怎么说你们是大媒人?”老夏道:“对对对,也可以这么说,算是你们的大媒人。”高翠兰指着猪老大和小邹道:“你是他们俩的大媒人吧?”老夏摆手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俩是你们的大媒人。”高翠兰有些茫然,问道:“到底谁是谁的大媒人?” 苟老二知道高翠兰听不明白,忙站起来指着老夏和小邹道:“嫂子,这两位是咱们县广播电台的记者。”高翠兰道:“记者,你刚才不说他们是大媒人吗?”苟老二道:“对,电台不就是媒体吗?上一次他们采访老大时。就帮助老大找过嫂子。” 猪老大斜着眼道:“什么帮我找嫂子?”苟老二忙改口:“对,不是。是帮我找嫂子。”高翠兰又糊涂了,问道:“帮你找嫂子?”苟老二道:“帮我找嫂子。嫂子不就是你吗?他们又是登报、又是上广播的,给你们当牵线红娘,这不就是大媒人吗?” 高翠兰这才听明白。小邹看着高翠兰道:“猪老大真有本事,找到这么一个漂亮老婆,真乃三世修来的福气呀。”说得高翠兰不好意思。猪老大却道:“有你好看吗?”小邹道:“自愧不如、自愧不如。”老夏开玩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老猪,你可不要胡思乱想、三心二意啊。”小邹对高翠兰道:“高大姐,听见没有?我们夏编辑在提醒你,你一定要看住他,他可是个花花肠子。” 高翠兰知道他们在开玩笑,又不便介入。于是应付道:“是是是。你们先说着话,我把包子包好,你们就在这里吃饭。”猪老大听邹记者在老婆跟前告自己的黑状,瞪着她道:“你胡说什么,谁是花花肠子,你才是花花肠子呢。”小邹道:“你不是花花肠子,那我问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把老婆弄丢了呢?”说得猪老大直嘟哝嘴。 高翠兰知道这是件难说的事,忙解释:“这事不能怪他。”小邹道:“不怪他怪谁。一准是在外面挂上花,把你给忘了。还护着她呢?”猪老大道:“没有、没有。翠兰,你可别听她瞎猜!”小邹道:“什么叫瞎猜?上次在石料场,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竟然要抱我呢,还不是花花肠子?” 猪老大听小邹揭自己的老底,连忙摆着手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小邹道:“没有的事?苟场长在,他可以证明,你说有没有这事?”苟老二只得道:“那也是开玩笑。当时那么多人在场,故意开玩笑的。”猪老大顺着台阶,道:“对对对,开玩笑,开玩笑。” 小邹一本正经道:“好吧,全当是个玩笑。今后还敢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吗?”猪老大道:“不开了,不开了,你这人会报复。”小邹道:“对,我这个人就会报复。你当着大伙的面想让我出丑,我就当着高大姐的面揭你的老底。要让你知道,我们女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今后还敢吗?”猪老大道:“不敢了,不敢了,知道你厉害。”高翠兰也转脸对小邹道:“这样的男人,就得像你这样的女人管着。” 老夏道:“好了好了,咱们得说正事了,今天我们还是来采访的。”猪老大道:“老婆都找到了,还采访啥?”邹记者道:“你这人真是过河拆桥,老婆找到,就不接受采访了?今天,就是因为你找到老婆,才来采访的。” 老夏道:“我们昨天到洪山乡去采访,听陆委员谈到,说你们两个的一段好姻缘,既有媒体的作用,又有鸿雁传书的传奇,挺浪漫的。小邹沉不住气,非要来采访你们。我们办了个栏目,叫‘能人故事会’,很受欢迎的,就需要这样的稿子呢。” 苟老二道:“昨天陆委员给我讲了,我今天去了电台,就把他们带过来了。”高翠兰道:“俺俩的事,说不上桌面,千万别采访。”猪老大道:“你们还来采访俺呢,你知道吗,俺们小店惹大事了。”小邹道:“什么大事,不就是打个架吗。哪里没有痞子闹事的?”猪老大道:“怎么,你们都知道了?”苟老二道:“刚才在路上,我顺便跟他们讲了。” 猪老大对小邹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小痞子,已经来三伙人了。”苟老二问道:“怎么,又来闹事的了?”猪老大道:“这一回更厉害,是‘蒙面英雄’。就是前两天的晚上,来了七、八个,还是开车过来的。”苟老二道:“外地人吗?”猪老大道:“对。他们都穿着一身夜行衣,手持铁棍,自称是‘阴阳山七鬼’,说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小邹看着他道:“我说你是个不寻常的人吧?总会遇见不寻常的事。你怎么得罪外地鬼了?”猪老大道:“我哪儿得罪了他们,实话告诉你,有人给我报了信,这伙人是庞召雇来的。”小邹问道:“又是庞召?” 高翠兰瞅了猪老大一眼,道:“千万别胡说,哪有人跟你报什么信?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猪老大明白高翠兰的意思,道:“我跟他们说怕什么?”高翠兰道:“你才不能跟他们瞎说呢,你说了,他们就在喇叭里说出来了。” 小邹笑着道:“高大姐,你这才叫瞎说呢。你当我们什么都不懂,你们说啥,我们就在喇叭里播放出去了?”高翠兰道:“不是那样的吗?”小邹道:“放心吧大姐,我们是有分寸的。”老夏问猪老大:“你是说庞召雇的人来店里闹事?”猪老大道:“对。” 苟老二问老夏:“你也认识这个庞召?”老夏摇头道:“不认识,但是听说过。不过,这事我觉得不大可能吧?”猪老大问他:“什么不可能?”老夏道:“我听说庞召有一帮人呢。怎么会请别人来这里打架?苟老二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他们那伙人没打过老大,才请外地的。” 邹记者也问猪老大:“你说的这七个鬼,也被你给打跑了?”猪老大道:“那是当然。不打跑我还能站在这儿?七个鬼算什么,比庞八爪那伙人强不了哪去。要不是老婆子怕我打伤人蹲班房,我一准叫他们回不去了。真窝囊,打吧,没法下手;不打他偏来惹你!” 苟老二道:“夏编辑,这事你们不能采访一下吗?社会秩序这么乱,怎么做生意,怎么发展经济?”老夏叹口气,道:“采访又有什么用?稿子通不过去呀。”猪老大道:“有什么通不过去的,我去给你通!” 老夏笑了。小邹道:“你通什么通。夏编辑是说,台长那里通不过去。你怎么办?”猪老大问道:“台长不讲理是吧?”小邹道:“不是不讲理,是台长没有这个胆。他只许我们种花,不准栽刺。哪敢曝这样的光。再说了,那些黑社会他也得罪不起。” 猪老大道:“那还当什么台长?我看小邹胆子蛮大的,不如让给你当呢。”小邹道:“别开我的心,我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像这样的事,不经县领导批准,谁敢发这样的稿子,不想要饭碗了?” 猪老大道:“这点小事还要县里批,我以为你们编辑、记者的到处跑,敢说实话哩。原来你姓邹?”小邹不明白意思,问道:“姓邹怎么了?”猪老大道:“怎么啦?姓邹的当记者,不敢说实话,你是‘胡诌’。还有你老夏,编辑呢,也是跟着‘瞎编’。”说得二人都笑了。 高翠兰瞪着猪老大责怪道:“真是信口开河,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人家干啥的有干啥的规矩。”老夏笑着道:“对,我们才不能瞎编哩。”小邹对猪老大道:“别说那些烦恼的事了好不好?”猪老大道:“不说这些事,说啥呢?”小邹道:“说点高兴的。还是说说你是怎样找到高大姐的吧?”猪老大道:“说句老实话,还真得感谢你们。多亏了你们在报纸上‘照’了我的像,老婆子一眼就看到是我,那还不高兴吗?立马就给我写了信。” 小邹道:“是呀,你这形象挺显眼,容易识别。”猪老大道:“什么叫容易识别,我的形象应该叫魅、魅力无穷吧?”小邹笑着道:“是是是,魅力无穷。你说她是看到了‘齐安报’?”猪老大道:“对对。”她又问高翠兰:“我们的广播你就没听到吗?”高翠兰摇着头道:“我住在齐阳,怎么能听到你们齐兴的广播?” 猪老大乘机道:“对了,你还说广播呢,我正要找你们的后帐呢?”小邹道:“找什么后账?”猪老大道:“你们不说上广播不要钱吗?”小邹道:“肯定不要钱。”猪老大道:“肯什么定?告诉你——”她指着高翠兰道:“就为了找她,写了一个‘寻人启事’,去了齐阳县的广播电台。我跟杨撅一块去的。非要钱不行,我们花了一百块钱呢!”小邹道:“你是做广告,当然要钱了。” 猪老大问道:“什么,做广告?都是找老婆,人家报纸就没要钱呀?”小邹道:“你真不讲理。我只是对你说,我们采访报道不收费,谁说广告不收费了?”猪老大道:“哦,那就叫广告。别提了,不说广告我还不气呢!”小邹道:“怎么气着你了?”猪老大道:“他们收了我的钱,却把我老婆的名字念错了,惹了我一大堆麻烦。” 老夏道:“电台播音员都是经过培训的,稿子也有人把关,怎么会把名字念错?”猪老大道:“不信你问问苟老二?他们把‘高翠兰’念成‘郜翠兰’了。那寻人启事放出去以后,正好把事情弄反了。”小邹道:“什么叫弄反了?”猪老大道:“反了能不懂?就是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来了。” 小邹觉得有意思,问道:“哪个不该来的来了?”猪老大道:“哪个,就是那个姓郜的郜翠兰。”苟老二道:“说来也巧,还真有个叫郜翠兰的,她也找男人,正巧她男人也姓猪。她听了齐阳县里的广播,一下子就来洪山集找上门,当时老大不在家,我就把她留下了。”猪老大道:“你说,可是你们惹的麻烦?” 小邹开玩笑道:“这叫什么麻烦?有人来找你,说明电台的广告效应。要是花钱做了广告,连个人都见不着,那才等于打水漂了呢。多给你找个老婆还有意见?”说得大家都笑了。 猪老大却瞪眼道:“这是什么话?我做广告找的是我老婆高翠兰,又不是找别人的老婆。她们来的再多有什么用?”说得连高翠兰都笑了。 猪老大又道:“要是来个富婆还好,可这个女人穷的叮当响,来了就没法回去。”小邹笑得前仰后合,道:“没法回去了,你说的什么意思?”猪老大道:“能有啥意思?我就是说她穷,连路费都是借来的。” 小邹笑着对高翠兰道:“高大姐,你听听,她还嫌贫爱富,想找个富婆哩?”高翠兰道:“他想找富婆,人家富婆要他吗?”猪老大道:“胡扯什么呀,谁想找富婆?我说她要是个富婆,就不会问我要钱了。可惜她是个穷光蛋,弄得我赔了钱,还得给人家路费。” 小邹问他:“赔钱,你是不是赚人家便宜了?”猪老大赌咒道:“沾她便宜不得好死。她长得又不像翠兰,我看见都害怕。还占她便宜呢!我是听她话说的可怜,才掏钱给她的。”他指着苟老二道:“这事老二知道。”苟老二忙道:“老大是仗义、仗义。” 老夏也笑得肚子都痛了。对猪老大道:“你说的我都相信。不过,照你这么讲,不是播音员播错了,应该是那个姓郜的她听错了。”小邹也道:“对对,郜——高,听起来音都差不多,肯定是听错了。”猪老大瞪着眼道:“又赖人家听错了,就不说电台念错了。连音都念不准,你们要是再播放几天,那葛翠兰、郭翠兰、郜翠兰,还有重名的高翠兰都来找我。你们说,我能招呼得了么?” 说得大家又笑了。小邹故意讽刺道:“你怎么不照镜子看看,也不怕吓着人家?”高翠兰这时已经包完了包子,也跟了一句:“牛年的生辰——不知‘丑’。”说得猪老大盯了她一眼,出了个怪相,道:“牛不知丑怪牛,俺老猪也不知丑吗?”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猪老大和高翠兰有一段时间没这么开心过,今天来了个会调侃的邹记者,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所有的烦恼都丢在了脑后。正是: 烦恼事儿一宗宗 二人心情不轻松 今日多亏记者来 小店终于有笑声 第57章 记者采访小吃店 警察上门查案情 看大家笑的开心,老夏又道:“你们的故事真够精彩的。我听说高大姐还写了个猜谜诗,是怎么回事,不能说出来听听吗?”高翠兰忙摆手:“别,那不值得一提。”小邹道:“你就别谦虚了,怎么不值得一提?刚才在路上听苟厂长讲,你这一首诗不要紧,把猪老大难为地哭几场。” 猪老大正高兴着,被她这句话扫了兴,不由得骂苟老二道:“你真会瞎扯蛋,背地里说我的坏话,我什么时间哭几场?” 苟老二忙站起来道:“她跟你开玩笑,怎么就当真呀?也不想想,你当时就是真哭了,我能学给她听吗?”小邹指着苟老二道:“你这个两面派,敢做不敢当。你就说他哭了又怎么的?他哭,说明他们两口子感情深,找不到老婆急得哭。哭是正常的,不哭还有什么感情?” 几句话把猪老大绕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苟老二对小邹道:“你说的对,多少年的感情,怎么会不哭呢?说实说,像老大这样的人,就是要面子。虽然‘男人有泪不轻弹’,可她为了嫂子,真的是多少夜没睡觉,不知道哭多少场呢。”小邹问猪老大:“有这么回事吧?” 猪老大被问的挠起头来,嘟囔道:“说什么不好,怎么非问这事呢?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他又对苟老二道:“你就跟着她瞎扯,我就是哭,也不会当着大伙的面哭。你见我哭过吗?” 苟老二忙道:“没有、没有。”又对小邹道:“哭不哭他自己知道,你就别刨根问底了。”小邹道:“其实,我不是问他哭不哭,我是想问高大姐写了一封什么样的信,打了个什么哑谜,竟然能把猪老大难住!” 猪老大听他还追问这件事,真急了,道:“好了好了,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办我的难看。你们这些人,正经事不干,光想着揭人家短处,看人家笑话。”小邹道:“说谁呢,谁正经事不干?”猪老大道:“我说的就是你,干什么正经事了?这些地头蛇、黑社会,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冒充检查组,来这里要砸店,要关门,你没有胆子采访;我打跑庞召一伙流氓,撵走阴阳山七鬼的事你也不敢去广播。我老婆写个信,有什么值得问来问去的,有意思吗?” 猪老大这几句不知轻重的话,说得小邹和老夏都有些下不来台,两个人互相看了看,老夏给了小邹一个眼神,提醒她不要再问了。 小邹少许沉默,道:“对不起,惹你生气了。我也知道你们心情不好,才想给你们开开心的。”高翠兰道:“这位邹记者,你该知道他的。他就是不会说话,你们千万别怪。”苟老二也道:“他也是这几天气的,心情不好,你们原谅。” 猪老大来到小邹面前,道:“我不会说话,不会拐弯。生气了吗?”小邹道:“我生什么气,只要你不生气就好。”猪老大道:“我生气了吗,谁说我生气了?”高翠兰道:“你没生气,可你说的是气话。”小邹道:“他说的也是实话。我们觉得也很惭愧。刚才也已经讲了,那样的事情我们确实报道不了。这样吧,我给你们找一个敢报道的人,怎么样?” 猪老大道:“怎么,你胆子这么大,都不敢惹,有谁比你胆子还大?”小邹道:“不是胆子大,因为他是上一级新闻部门的记者,县里管不住他。” 猪老大一听,高兴道:“我明白了,他在哪里?”小邹道:“上一次采访你,有一个齐安报的崔主任,可记得了?”猪老大道:“记得、记得,就是他拍的照片吧?”小邹道:“对,就是他。”猪老大道:“我正想找他呢,他给咱俩拍的那一张照片呢?”小邹觉得他问的可笑,道:“你还敢找照片?” 猪老大不由得用眼瞅了一下高翠兰,道:“怕什么,翠兰又不计较。”小邹道:“你也别找照片了。如果能把崔主任请来,采访你是怎么‘三打恶势力’的吧。这样的事情一旦报道出去,会造成影响,地方很快就会处理的。” 猪老大高兴道:“那太好了,你赶快请他来,我请他喝酒。”小邹道:“我回去就给他打电话,看他能不能来?”猪老大道:“怎么还能不能来?”小邹道:“你又不懂,新闻单位有纪律,采访任务都是领导指定,哪能随便到处跑。” 猪老大问道:他要不能来怎么办?”小邹道:“不能来再想办法。我还认识一个写纪实文学的,专门反映社会现实问题,揭露黑暗面,他的文章更有分量。要是他来反映你们这样的问题,那才会引起领导重视呢。” 猪老大高兴道:“那就更好了。小邹记者,我没看错,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小邹道:“刚才还损我呢,现在又吹捧了。你知道吗?我是有条件的。”猪老大道:“什么条件?只管讲。”小邹道:“我们是小庙的和尚,还得念自己的经。咱们该采访的,还得接着采访。”猪老大道:“行,你只要能请个大记者来,替我出这口恶气,你想怎么采访就怎么采访。” 大家正说得高兴,只听门口有人喊:“谁是猪老大?出来一下。”猪老大转头看了看,见是两个穿警服的人。于是问道:“你们是谁,找我干什么?”一个道:“你过来有话说。” 猪老大走了过去,就听那人道:“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吧。”猪老大莫名其妙,问道:“跟你们去派出所,干什么?”那人道:“有人告了你,找你问问情况。”猪老大道:“有人告了我,谁?”那人道:“到派出所里你就知道了。”猪老大道:“你不说是谁告得我,我还不去呢。”那人道:“我们只是叫你去询问一下,怎么能说不去呢?” 猪老大道:“我问你,你们派出所是干什么的?”那人笑着道:“你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走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猪老大道:“说得多仗己,还‘走吧’呢。我凭什么要跟你们去?老子不得闲,我家里还有客人呢!” 另一位发火了,道:“怎么骂人呢,你是谁老子?”这时候,屋里的人都走了出来,高翠兰忙上前劝道:“对不起,他说话不知道轻重,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猪老大诈唬道:“你不要替他们说话,我看他们又是跟庞八爪一伙的。上次冒充政府检查组的就说有人告我,他这次又说有人告了我。电台的记者也在这里,你们看到了吧,这已经是第四次上门闹事了。” 转身又对两个穿警服的道:“你们两个也够胆大的,他们来七、八个都不是对手。就凭你们两个想对付我?还叫我跟你们走呢,今天既然来了,就得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告了我?” 两位穿警服的被他一番话弄的也莫名其妙。但是,他们听到骂自己是跟庞八爪一伙,还说是上门闹事的,知道里面事情复杂。其中一位便问老夏、小邹:“你们是县电台的?”小邹介绍道:“我叫邹慧,他是编辑部的老夏。这位老猪我们原来采访过他,地区的‘齐安报’也登过他的事迹。也算是名人了,我们正在搞一个跟踪报道。你们是?” 其中一位自我介绍:“我是城关派出所的,我姓刘。”他指着另一位道:“这位是小周。是这样,有人报案,说家里人失踪了,这个案子牵扯到他。所以所长叫我们来传,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叫他去问问情况。” 猪老大一听更气了,道:“什么,谁家里的人失踪了,这事也能找到我。你们听听,他们把我当什么人了?”他又对小刘道:“你们的意思,是怀疑我偷了人家的人、拐卖人口是不是,叫我去?”小刘道:“不是不是,我不讲过了吗,就是找你问问情况。” 猪老大依然怒冲冲道:“找我问情况?我这里没有什么情况,也没有这个功夫。既然你们是派出所的,派出所不就是维护治安吗?我还得问问你们呢,他们来砸我的店,关我的门,打我的人,你们怎么一个都不来?噢——人家丢了人,你们却来找我。我能、我能帮你们变出个人吗?” 小邹忙对两位警察解释:“刚才听他说,这几天他们店里老是受地痞流氓滋扰,已经来三拨人了。幸亏他力气大,会两手,没有什么损失。所以他对你们有些误会。” 小周一本正经道:“有人来闹事,怎么不报警呢,不报警我们怎么会知道?靠打架斗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猪老大不屑一顾,道:“得了吧,还打架斗殴呢。你们知道这里老百姓怎么说的?都说你们派出所跟那个庞八爪是一伙的,报警又有什么用?”小刘道:“你听谁造谣?”猪老大道:“我们来到这里,谁也不认识,老百姓都这样讲。你们也抓过姓庞的,可抓了放,放了抓,到底也没咋着他,是这么回事吧?” 小刘道:“那叫依法办案,他有罪就抓,没罪不得放吗?”猪老大道:“他带着五、六个人来砸我的小吃店,还找人要打残我,可是犯法?”小刘道:“这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还是跟我们一块到所里去一趟,咱们什么事都可以讲清楚。” 猪老大道:“我可没空跟你们一块去,我的店就不要了?万一我走了,他们来把店砸了怎么办?再说了,你们说是派出所的,上一次他们还说是县检查组呢,到底是真是假,这个地方谁能说得清?好了,别吓唬我了,该上哪上哪去。既然有人告我,有本事就把他带过来,我们当面对质。” 小刘和小周被说得面面相觑,一脸的无奈。苟老二上前道:“你们肯定找错人了,谁家丢了人,怎么会与他有关?”小邹也道:“是呀,你们也想想,这些天他自顾不暇,连门都不敢出,还能去拐卖人口?” 小刘着急道:“不是这么回事。谁说他拐卖人口了?人家报案是这么说的,‘这个人失踪前曾经来他店里。’我们总得查一查。哪知道你们有这么多事?” 小邹打圆场道:“那好吧,你们也是公务,该查的查,我们就不打扰了。不过,还是想跟你们讲一下,最好别叫他去派出所,有什么要问的,就在这里问吧。我的意思是尽量避免冲突,他可不是个省油灯。”小刘点了点头。 小邹又跟猪老大打了个手势,道:“有时间再来。”便和老夏一起走了。 苟老二知道这是警察在办案,觉得在这里坐着也不合适,忙道:“我去送送他们。”猪老大道:“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呢,你别走了。”苟老二道:“送送他们就回来。” 猪老大见他们都走了,问小刘道:“好了,是谁告了我,现在可以说吧?”小刘道:“你看,这不是我问你,而是你问我了。在这里站着是个什么样子,咱们可以到屋里说话吗?”高翠兰道:“对、对,有话进屋里说吧。” 大家进了屋,高翠兰嚷他们坐了下来。小刘道:“不是我们非要叫你到派出所去,这是规矩。是谁告了你,其实你心里应该明白。”猪老大着急道:“这说的什么意思?谁明白谁是小狗!” 小刘道:“你这是骂谁呢?不明白就不明白,不明白我告诉你。你这房子是租的吧?”猪老大道:“租的。怎么了?”小刘道:“租给你房子这一家,也就是你们的房东,他老婆失踪了,知道吗?” 猪老大与高翠兰几乎同时问道:“什么,房东老婆丢了?”小刘道:“怎么,你们真不知道?”猪老大道:“我们怎么知道?前天还来店里呢,怎么会丢了呢?”高翠兰纠正道:“哪是前天,是大前天了!”猪老大想了想,道:“对,大前天傍晚,不是好好的吗?还说走娘家刚回来。” 高翠兰问道:“你们就调查这事吗?不错,那天确实来一趟,跟我拉了一会呱,她看天快黑了,说了句‘冯四打牌该回来了’,就回家了。怎么,真的就失踪了?”小刘道:“你说的是大前天晚上,他走的时候,天黑了没有?”高翠兰道:“天还没黑呢,我觉得太阳还没落呢。怎么,她是什么时间失踪的?”小刘道:“时间也对。就是大前天晚上。”猪老大道:“你们什么意思,是不是冯四这个狗日的告了我,说我偷了他老婆?” 高翠兰拦着道:“胡说什么呢?这人没了可是大事。人家是来调查的,咱知道啥就说啥,千万别瞎扯。” 小刘问道:“你们是说,她离开这里,说是要回家?”高翠兰道:“对呀,她嘴里还说,‘当家的打牌该回来了’,她不回家能上哪去?”小刘道:“这就奇怪了,她没回家呀,回家还会失踪吗?” 猪老大道:“什么意思,她回家没回家,与我们还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租了他家的房子,还得给他看着老婆。他老婆失踪了,还赖了我们不是?”小刘道:“不是这个意思。冯四讲,他老婆就是在你店里失踪的。” 猪老大火冒三丈,站起来骂道:“去他娘的,在我们店里失踪的,在店里怎么会失踪?冯四这个狗日的,简直是个畜生。他整天把老婆打得鬼哭狼嚎,朝我们店里躲,我早就想教训教训这小子。现在他老婆没了,还想诬赖我,竟然有脸告起了老子,我是不会放过他的。姓刘的,走,你跟着看,我去找他个狗日的算账!”说着,拉起小刘要走。 小刘拦住他道:“老猪,千万别激动,我们现在是调查案件,请你坐下。”猪老大道:“我还坐下呢,有没有王法了?你不去我去,我把他弄过来。” 正要往外走,高翠兰喊道:“你这是干什么?人家告了你,你还把他弄回来。现在你得听刘警官的,坐下来,咱们把事情说清楚。”猪老大道:“什么说清楚,还有哪里不清楚?”小刘道:“大嫂说的对。你坐下来,别急。我还要问你,这个冯四经常打老婆吗?” 猪老大坐了下来,指着高翠兰道:“你问问她。”高翠兰道:“俺也不知道他们是靠什么过日子的,听说这个冯四是天天打牌,输了牌回来就拿老婆出气,喝醉酒了也打,嫌饭做的不好吃也打,反正是不顺心就打老婆。这一段时间还好,一打她就往这店里跑,冯四追到离这门口老远就不敢再追了,有点怕老猪。” 小刘问猪老大:“他为什么会怕你?”猪老大道:“我最恨自己没本事,逮着老婆打的男人。有一次,在门口碰到他追着老婆打,被我不三不四地骂了几句,他也没敢搭腔,就吓得回去了。” 小刘问道:“这么说,冯四那天又打老婆了?”高翠兰道:“那天没打。不跟你们说过了吗,她从娘家刚刚回来。”猪老大道:“你怎么知道那天没打,她不是从这儿回家了吗?她回家不一定没打,说不定回到家,就是被他打跑的呢!” 高翠兰这时若有所思,道:“对,也许是这样。他们打了架,冯四就怀疑她又跑我们店里来了,以为我们把她给藏起来了。所以就把我们给告了。”小刘道:“你们说得有一定道理。这件事我们还要去找冯四核实一下,看看她从你们店里回家了没有?” 高翠兰道:“肯定从这里回家了。”小刘道:“怎么能确定?”高翠兰道:“她要是不回家,冯四怎么知道她回来?她在娘家住了半个月呢。”小刘道:“你说得是她从娘家回来,两个人没见面,就到你们店里来了?”高翠兰道:“对。她要是见不到冯四,冯四怎么知道她回来,又怎么知道她失踪的呢?”猪老大道:“你们也别问了,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就是冯四把他老婆打跑的,还告我们呢。” 小刘听了他们两个的陈述,觉得这个案子应该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于是站了起来,道:“暂时就这样吧,我们还要作进一步调查。你们这几天最好别到其他地方去,我们随时有可能再来了解情况。”猪老大道:“瞧你说的,这是我们的店,我们上哪去?”高翠兰也道:“放心吧,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尽管查吧,想什么时间来就什么时间来。”正是: 弱势女人太不幸 无端挨打受欺凌 忍气吞声为避祸 怎知又入虎口中 第58章 弱女子死因难查 派出所调解双方 却说这一次苟老二来,猪老大安排他回洪山给自己开了个证明,很快就办了营业执照。小吃店总算是合法经营了,两口子也放下一个心事。 高翠兰一直担心冯四老婆的事。可一直没有消息。派出所的两个人也不来调查了,不知到底找到没有。一说这事猪老大就来气,高翠兰怕他去找冯四的麻烦,也不再当他的面提这件事了。 这一天,小邹真带着齐安报的崔主任来了。猪老大顿时高兴起来,嚷他们坐下,对小邹道:“我以为你哄我呢,还真的把这位大记者给请来了。怎么到今天才来?” 小邹道:“你还嫌来晚了呢,人家忙得很。今天还是凑巧,他是带着任务来咱县采访的,时间很紧,正要回去,是我硬把他拉过来。我让他听听你们这事他敢往上捅吗?” 崔主任对猪老大道:“首先得向你道喜,你们失散多年的夫妻得以重新团聚,这是个大喜事。”猪老大道:“这得感谢你们几位,替我找老婆。今天中午我请你们喝酒!” 崔主任道:“那就不必了,现在真的很忙。原来我们的‘齐安报’是周报,现在变成了日报,你说能不忙吗?幸亏我们的同行,这几个县的电台,简直成了我们的通讯站,给我们提供大量的稿件。要不,光靠报社的几个人,再忙再累也不行。” 小邹道:“别跟我们戴高帽了。你们不是缺稿子吗?叫你来还不愿意来呢。”崔主任道:“你邹慧都不敢捅的马蜂窝,让我来捅?”小邹道:“你跟我们能一样吗?你们是上级新闻单位,搞点下面的舆论监督,还是没问题的吧?”崔主任道:“舆论监督,说起来是新闻单位的职责。可是,现在当记者的都习惯了,‘跟着领导走,吃喝不用愁;跟着会议走,稿子不用愁;跟着单位走,礼品不用愁’。你想想,县、区、乡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报纸还得靠他们发行呢。一般记者,干那‘三不愁’的活多好,谁冒这个风险?领导不叫你曝的光,你敢爆?弄不好会惹大麻烦的。” 小邹故意激将道:“你说的是一般记者。可你是一般记者吗?谁不知道你叫崔大胆。干新闻的,起码要有点责任感,总得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吧?”崔主任道:“你是又给我戴高帽又推我上树,你知道吗,春节前发的那两篇稿子,差一点把饭碗给砸了。幸亏‘文革’结束了,才没打成反革命。要不是主要领导讲了话,我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呢。”小邹道:“你看,主要领导都支持你,你还怕什么?” 崔主任笑了笑,道:“好了,咱们也没有时间扯远了。”他对猪老大道:“既然小崔把我绑架来,那就抓紧时间说说吧。”猪老大道:“你们刚才说的什么,我都没听懂。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在报纸上拍了我的相片,我老婆还不知道我在哪儿呢。” 崔主任道:“上次就跟你讲,你要相信报纸的能量。”猪老大道:“相信、相信。要不相信,能叫小邹请你来吗?”崔主任道:“怎么啦,听说你这个大力神也遇到对手了?你在洪山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的劲头哪里去了?”猪老大道:“那时候就单身一个,我怕谁?现在不一样了,有了老婆,就不能胡来。要是打出事来,老婆怎么办?” 小邹看着高翠兰道:“怎么样?他处处考虑的是你,听着高兴吧?”高翠兰道:“你听他说吧。打起架来,还能想到老婆?”猪老大道:“还不承情呢,要不是你不让我打,早就出事了。哪一次不得撂倒他们几个?”崔主任道:“这我相信。”猪老大道:“真他娘的窝囊,打又不能打,不打他就来欺负你。从来还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呢。” 崔主任听了三次闹事的具体情况,问猪老大:“你们始终没报案吗?”小邹着急地道:“你还相信报案能解决问题?这里的老百姓都跟猪老大说,这个挑事的庞召跟派出所走得近,是个几进几出的人物,报案有什么用?” 崔主任道:“那也应该报案,看他们什么态度?”猪老大道:“庞八爪这伙人说来就来了,我得‘招呼’他们呢。怎么去报案?等把他们弄走了,再报案还有什么用?”高翠兰道:“幸亏有个经常在这里吃饭的信主任,对这个联合执法检查组也怀疑。他跟工商局长是战友,把这事跟他讲了。这个工商局长还挺认真,人家还专门派人调查,才知道这个检查组是假的。工商局还开除了那个冒充领导的临时工。” 崔主任高兴地道:“这是个关键。这么个小吃店,县里怎么会组织联合执法组来?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些人还真会摆谱,只要动点脑子也不会相信。”猪老大道:“你说的对,我没动脑子就看出来了。我当时就说他们是庞召一伙的,不信你问我老婆?”高翠兰道:“别瞎扯,听崔主任说。” 崔主任问道:“你们说的这个信主任在哪里?”高翠兰道:“就在对面工地上,他中午吃饭说不定就过来了。”崔主任点了点头,对小邹道:“上面一直讲稳定,没想到下面社会治安这么糟糕,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开个小吃店,地痞流氓为所欲为。要不是老猪有些能耐,这个店早完了。” 高翠兰道:“别说我们的店,听吃饭的人讲,他们连什么局长亲友的店都敢砸,信主任工地他们也去闹事。”崔主任道:“看起来是些小事情,其实反映的是发展环境,牵涉到很多层面的问题。我觉得也可以据实写一个东西,即便报纸不能发,通过‘内部通讯’的形式捅上去,能让上层领导看到就更好了。” 小邹称赞道:“目标宏伟,那就看你的了。”崔主任道:“别高兴的太早。刚才说了半天,这里面还有个核心问题。我就是不明白,这个姓庞的三番五次挑战这个小小的小吃店,到底什么目的?”高翠兰道:“这个事情我们也弄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姓庞的与小吃店倒没有关系,听说是哪个黑社会老大安排的他,就是要把我们撵走。” 猪老大道:“想把我们撵走,没想到遇见俺老猪。老子不买他的帐,打又打不过。所以恼羞成怒,为了在他老大那里讨回面子,先是找狐朋狗友,冒充检查组;后来又雇了‘阴阳山七鬼’,在背地里下黑手。” 小邹问道:“这些消息你们怎么知道的?”猪老大道:“这是内线来说的。”小邹道:“你在他们那里还有内线?”猪老大洋洋自得道:“当然了。就连那天他们雇外地人来打架,都有人来给我们报信。幸亏他提前报信,要不然他们七条铁棍来偷袭,还不知会咋样呢?” 小邹夸奖道:“行啊,你老猪还真有两下子。”猪老大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我老婆的功劳。”崔主任道:“既然有内线,你们问了没有,这个老大是谁,为什么打你们小吃店的主意?”猪老大道:“这个?还没有打听清楚。” 小邹对崔主任道:“他说的这个老大,可能就是县城黑社会的头,黑白两道都喊他‘铁头老大’。 是个神秘人物,可有势力了,听说他能调动好多科局长呢。至于为什么跟老猪作对,一直搞不明白。反正有内线呗,早晚会弄清楚。” 崔主任站起来对猪老大道:“那好,就这样吧。你们再打听一下,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撵你们走的,肯定有原因。等问清楚了,就跟小邹讲一声。”猪老大道:“怎么,你要走?”崔主任道:“既然来一趟,我想去找那位信主任聊一聊,他可能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得多一点。”猪老大道:“对,他是个老干部,我老婆都说他有水平。你们先去采访他,我到街上买点菜,中午请你们喝酒。” 崔主任忙拦住道:“别别,真的没有时间。刚才小邹也跟你们讲了,我得赶回去发稿子。”猪老大道:“那也得吃饭呀,说什么也得在这里吃了饭再走。你还没吃过我亲自做的‘猪老大牌硬面馒头’呢?”崔主任道:“做出名堂了是吧?那好。做小吃才要讲究‘名牌’哩,有了名牌,才能做好生意。等你们名牌效应出来,我会再来的。” 猪老大着急道:“什么叫名牌效应出来?现在已经出来了。我那馒头蒸几锅卖几锅,弄得我都忙不过来了。”崔主任道:“那是好事呀。可是今天实在不行,不能品尝了。这里的采访我就交给小邹,你们有事多联系。我到信主任那里了解一下情况就得回去。”猪老大还要留他,小邹道:“今后有机会再说吧,苟厂长说你三斤不醉呢?”猪老大道:“何止三斤,不信咱们试试?”小邹道:“你别吓唬我们了。”说着,拽着崔主任走了。 又过了几天,高翠兰刚准备好中餐,派出所的小刘和小周走了过来。猪老大问道:“你们俩来了,冯四老婆找到了没有?”小刘道:“就是没找到,还得来麻烦麻烦你们。” 高翠兰忙放下手中的活,让他们坐下来。问道:“这都几天了,难道还没有个信吗?”小刘拿出一张“认尸启事”来,指着上面的人道:“你们看看,这个人是谁?”猪老大看了看,道:“这不是个死人吗,谁能看出来她是谁?” 小刘道:“这是齐阳县公安局发出的一个‘认尸启事’,这具女尸是在张楼集界沟里发现的。这地方虽然属于齐阳,但跟我们齐兴接壤。我们看到以后,觉得这个人的年龄、身高都与冯四老婆相符。由于天气太热,尸体腐烂,已经看不清楚了,连冯四也认不出是不是他老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们,她从你们店里走的时候,穿的是不是这样的衣服?” 猪老大仔细看了看照片,道:“冯四能不知道她穿的什么衣服,还来问俺?”小刘道:“他说不知道。”高翠兰看着照片,又想了想,道:“褂头有点像,我记得是个蓝底白花;鞋是个黑布带扣的鞋。裤子是一条蓝‘的确良’的。”猪老大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还‘的确良’的呢?”高翠兰道:“她穿这条裤子时跟我说过,‘的确良’布真结实,穿几年还这个样子。” 小刘对高翠兰道:“你提供的信息很重要,我们再跟齐阳县公安局核实一下,如果穿的衣服、鞋子都相符,就叫冯四去认尸。”说罢,二人便告辞走了。 高翠兰感觉有些后怕,问猪老大:“难道真是冯四家的?”猪老大道:“说不准就是她。冯四这个狗不如的东西,整天打老婆,终于打出人命来了。”高翠兰怀疑地道:“如果是她,怎么跑那么远去跳河?”猪老大道:“那谁能知道呢?也许她是气狠了,跑得远远的,叫冯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正说着,见门外来了吃饭的,二人招呼着,各自忙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冯四家门口果然搭起灵棚,他老婆杨新月的尸体被拉了回来,亲戚朋友哭成一片,高翠兰也去烧了素纸。 由于天气太热,尸体已经惨不忍睹。冯四本想趁早把杨新月入土为安,可是娘家人本来就知道杨新月在冯家一直过得都是受气日子,又不明不白地跳河死了,怒气终于爆发,杨家一下子聚集了几十口子来闹事。拦住“棺材”不让下地,非要冯四说明杨新月出走的原因。 两家亲友团几乎打了起来。冯四只得安排人去派出所报警。直到派出所来了人,进行调解,答应了杨家人的条件:一是要立案查明死因,给杨家人一个说法;二是冯四必须披麻戴孝,以示谢罪,才勉强同意葬了杨新月。 然而,杨新月安葬后,就没有人再调查事情真相。虽然杨家人经常去找派出所,可是派出所的人只听冯四的一面之词,认为夫妻之间为了一些琐事吵架是正常现象。 连冯四都不再追究杨新月是怎么跑到张楼镇界沟里去的,所以派出所只是敷衍一天是一天。最后被杨家人逼得紧了,才有一位关副所长出面,给了个结论:“一是经过法医鉴定,死者身上没有外伤,系溺水身亡;二是经过调查,据邻居证明,冯四与杨氏夫妻平时感情较好,没有任何厉害冲突。虽然杨氏出走前曾与冯四发生过口头争吵,是因为冯四嫌她在娘家过得时间较长,说了几句埋怨的话,这是夫妻之间正常现象。并没有人证明曾发生过打架。因此,杨氏的出走与冯四没有直接关系。” 关副所长还神神秘秘地告诉杨家人:“冯四怀疑他杨新月在娘家过了这么长时间,不是有外遇,就是受了什么刺激,不然的话,怎么刚回来就又出走了呢?他还要反过来告你们呢!”杨家人因为没有证据,看到告状无门,只能气在心里。 杨新月的老爹本来就卧病在床,多亏女儿杨新月来照顾一段时间,天天守在自己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最后听说女儿刚回去便跳河死了,姓冯的还往女儿头上扣屎盆子,侮辱杨家人,恼得他一口气还不过来,也一命呜呼了。 杨新月因为在冯四家中受歧视,连邻居都喊她“杨氏”或者冯四家的,从来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她有个弟弟叫杨新生,读过几年书,为人正直。虽然她家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但杨家门头大,族人多。杨新生跟大伙一合计,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硬是把杨老爹用个软床抬到了冯四的门前,要讨个说法。 冯四好不容易平息了杨新月这场官司,刚喘口气,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只得托人再去找派出所。关付所长听说杨家又死了人,还抬到冯四家的门口,知道事情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只得又派小刘和小周去调解一下。 杨家人向小刘和小周提出:杨新月死因不但没查清楚,冯四反而翻过来诬陷杨新月有外遇,杨家老爹是活活被气死的。他们要求一是彻底查清杨新月的死因,二是杨家老爹是因为冯四逼死杨新月、诬陷杨家人而被气死的,对于他的死,冯四有直接责任。如果查不出杨新月外遇的问题,冯四必须给杨老爹出殡,承担一切丧葬费用,然后再追究法律责任。 小刘觉得这事比较棘手,问杨家人:“你们说冯四诬陷杨氏有外遇,当时谁在场,可有证据吗?”杨新生指着身旁的三个人道:“当时我们几个都在场,这是关付所长亲自跟我们讲的。说冯四正要往上告呢,还会有假?” 小刘心中有些怀疑:这可能是当时为了不让杨家人再纠缠,关付所长故意说出的 “搪塞话”。便试探性的问道:“如果冯四不承认怎么办?”杨新生道:“那就叫关所长跟他对质。”小刘道:“关付所长怎么会跟他对质呢?”杨新生道:“不对质也行,反正他能证明。” 小刘想了想,道:“咱们协商一下,你们能不能先把遗体拉回去,我敢向你们保证,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们派出所一定会调查清楚。”杨新生道:“别糊弄我们了,上一次就上了你们的大当。这一回你们查不出真相来,我们绝不善罢甘休!” 小刘、小周看调解不好,只得回去向关付所长汇报。关付所长听说杨家人叮住了自己的一句话,还叫他当“证人”,后悔当时酒后口中无遮拦,不该那样讲。但他却对小刘、小周道:“冯四确实说过怀疑他老婆的话,也许是当时被逼的无奈,说的急话。可是杨家人却当真了,出了人命。现在你叫冯四承认,打死他也不会认账的。” 小刘问他:“现在该怎么办?”关付所长想了想,道:“不要管他,他们不就是拿死人说话吗。天气这么热,看他们能放多长时间?”小刘道:“他们的意见,如果不给个说法,他们要叫冯四花钱发丧。”关付所长道:“那咱们就别问了,叫他们自己协商去。冯四愿意的话,那不更好吗?反正咱们也不好调解。” 冯四只盼着派出所能有个结果呢,可是协调了半天,不但没说好,两个警察也不见了。他心急如焚:弄个死人在自己门口挡住,一街两巷都是看笑话的,终究也不是个事。他不得不动用最后一个关系——那就是铁头老大了。 原来冯四的一个表妹,叫毛妮的,最近几年跟铁头老大拉呱上了,成了铁头的情人。冯四知道这种关系后,自以为毕竟是在街面混事的人,找她办事,会让别人看不起,所以一般事情没找过她。 至于要回租出去的房子,把开店的猪老大撵走,是毛妮主动要帮忙的。原因是有一次他们在一起来牌时,冯四无意中说起,人家租他的房子开小吃店,没想到生意会干得红火,小吃不赊账,挺赚钱的,可惜房租收的太低了。 毛妮就对他说:“抱着个金饭碗要饭吃,让外地人租你的房子发财。这事还不好办?叫你老婆先去把做生意的窍门学会,然后把他们撵走。不就完事了?”冯四道:“我没叫你嫂子去,她也老往人家店里跑,还帮人家干活呢。你说说,那一点房租钱,咱还贴个劳力在里头,实在不划算呀?” 毛妮瞪眼道:“不划算?看来嫂子是个聪明人,比你脑子好使多了。他是早有准备吧?”冯四道:“她要长这个心眼就好了,怕是不跟我一条心。”毛妮道:“自己的老婆还不相信?那就这样吧,看我的,把他们撵走!” 说过话的第二天,庞召一伙人就到小吃店去闹事了,冯四知道是毛妮通过铁头老大帮了忙。但是,后来看到庞召那么多人都没打过猪老大,知道这家伙不是好惹的。恐怕以后猪老大对他报复,心里也有些害怕,就找毛妮叫他们停手。可是毛妮没听他的,一直放任庞召,最后闹成现在这个局面。 这一次叫人去找毛妮,动用铁头老大,是冯四逼不得已的选择。由于出事地点在西关,铁头老大毫不犹豫又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庞召。正是: 拿着鸡毛当令箭 表现要给主子看 不计成本逞强横 小事酿成大祸端 第59章 杨家人两度闹丧 冯家院冤家相逢 本来杨氏的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这次杨老爹的闹丧事件更是传得满城风雨,猪老大的小吃店也成了谈论的中心。高翠兰始终对杨氏怀有同情心,听说她的父亲也为女儿冤屈而去世,心里很是难过,就像自己死了亲人一样。她不时、不由自主地走到路口,远远的看着那里闹事的人群。 猪老大看高翠兰神不守舍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对高翠兰道:“这个冯四够孬的,老婆被折磨死了,还诬赖老婆跟着人,把老丈人爹也给气死了。” 高翠兰叹口气道:“我现在想,这个冯嫂,是天下最可怜的女人。老公想打就打,连自己生的孩子也不让带。过得是什么日子?”猪老大道:“是呀,说了谁信?这么怕老公的女人,给她一百个胆,她敢在外面找男人?” 高翠兰又叹了口气,道:“咱们还差点冤枉了她。最后一次见面,她从娘家回来,好心来咱们店里看看,你对她说了一堆难听的话。男人孬,不等于女人不好,她哪有那些孬心眼呢?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着实不安!” 猪老大也道:“你说的对,一家人也有好坏。等过了这几天,我得教训教训这个乌龟王八蛋,给他老婆出出气。”高翠兰道:“还要你教训他?他现在比谁都难过。”猪老大道:“他是自找的。老天也不公,死的应该是他,为啥光死好人呢?”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几个人从门口飞快地向冯四家方向走了过去,猪老大看着眼熟,问高翠兰:“好像是庞召一伙,你看到没有?”高翠兰道:“没看到姓庞的,我只看到后面一个像刺猴,他还朝这里瞅了一眼。”猪老大道:“那就对了,就是他们一伙。不知道又要干什么去呢?” 高翠兰想了想,道:“说不定是冯四找的他。杨家人来闹事,收不了场,肯定是叫这帮人去摆平。”猪老大道:“怎么会呢,他老婆不说跟冯四没有什么关系吗?”高翠兰道:“她当然没关系,可她不了解冯四的关系。冯四恐怕跟庞召也没什么来往,这就是那个 ‘铁头老大’的事了。刺猴不是告诉咱,他们来闹事,就是那个老大安排姓庞的干的。” 猪老大一拍头道:“我怎么没想起来呢。照你这么说,这个冯四跟狗头老大有关系?”高翠兰道:“人家叫铁头老大。等一会瞧瞧,他们这伙人要是去给冯四帮忙,不就看出来了吗?”猪老大道:“你真是能掐会算,我觉得也是这样。”他转身一想,对高翠兰道:“不行,我现在就去看看,不能叫杨家人吃亏。”说着,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对高翠兰道:“你别出去了,把门关好。”高翠兰道:“小心你自己,别光逞能!”猪老大答应着去了。 猪老大来到冯四门口,看他院子外面站着很多人。靠着院门,便是躺着杨老爹的软床,上面盖着被单。天气这么热,幸亏有一棵大桐树遮着太阳,大家都聚在树荫下。杨家有人在床前烧着纸,有人哭着丧。 这时,庞召带着人也在现场。庞召上前对那几个哭丧的人咋呼道:“别哭了,嚎什么嚎,你们嚎丧回你们杨家庄嚎去,这城里哪能显得着你们?” 杨新生正在烧纸,站起来问道:“请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庞召道:“干什么的?这里就是我们的家门口。你们在这里哭天喊地,无事生非,扰乱治安,搞得街坊邻居也不得安生。你们识相的,赶快把死人抬走,不然的话,我们就不客气了!” 杨新生不认识他们,抱拳赔礼:“原来是各位贵邻,打扰了。我姐姐受的冤屈,想必各位都知道,我姐姐不明不白死了,没想到她死了以后还遭人诬陷,我爹也是活活被气死的。你们拿人心比自心,我们就是来讨个说法。请各位谅解,请各位包涵!” 庞召打断他的话道:“别废话了。给你们说得够清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闹事的地方吗?”庞召的手下亮子跟着道:“真是混大胆了,乡里人竟敢来城里闹事。”他指着庞召道:“知道吗,这是我们老大,庞老大!” 庞召又道:“派出所的人调解都不行,他们的话你们也不听,还想怎么着?”杨新生道:“我们没想怎么着。你也知道派出所来处理了,我姐的冤屈总得调查,我们正在等他们回话呢!” 这时候,杨家人已经知道庞召这伙人来者不善,原来蹲在地上的几十个人纷纷靠拢过来。庞召看了道:“哟,人还不少呢。想打架是吧?”杨新生道:“我们不会跟你们打架的,我们跟你没话说!” 杨家的人七嘴八舌道:“我们找的是冯四,你什么老大老二的,还有拦这个茬的?”也有人说得更难听:“挖藕挖出个驴屌——你是哪一节?” 庞召发火了,他指着杨新生道:“都给我住嘴,就问你一句话,走是不走?”杨新生道:“你凭什么叫我们走?”庞召道:“凭什么?”他上前一把抓住杨新生的脖子,用力把他推倒在地,道:“还问凭什么吗?”接着指挥手下:“给我上!”他带来的弟兄有的从腰间抽出短棍,有的还故意亮出尖刀,朝杨家人拳打脚踢起来。 庞召看冯四在门口愣着,喊道:“冯四,你们的人怎么不上?”冯四这才反应过来,招呼自己的亲友找家伙。杨家人也是有所准备,虽然来的人不少,有一定的阵势,可没想到冯四会请来一批专门带着家伙来打架的。看到这种情况,几个年轻人只能赶紧冲上去拦着,护着年龄大的朝后退。 正在这时,猪老大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上前用手搦住庞召的脖子,夺下他手中的“手刺”,大喝一声:“都给我停下!”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庞召被他搦得喘不过气来。用力抬头一瞧,居然是猪老大。没想到他会出来搅局,翻着眼喊道:“猪老大,你这是干什么?”猪老大道:“人家死了人,冤屈无处伸,才抬到这里的。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来凑热闹。告诉我,谁叫你来的?” 庞召憋着气道:“你松了我,我告诉你。”猪老大稍许松了松手,道:“我就是松开手也走不了你,你还得告诉我是谁叫你来的,快说!” 庞召不愿意说出铁头老大的名字,他知道这事肯定与冯四有关,于是用手指了指冯四。冯四吓得朝院子里走,躲在门里面。猪老大道:“原来是是冯四。那你老实告诉我,上次砸我的店也是冯四叫你干的吗?”庞召忙道:“不不不,不是他。”猪老大问道:“不是他是谁?”庞召道:“我是说,他是房东,他怎么会砸你的店呢?”猪老大道:“房东是房东,店是店,房子是他的,店是我的,房东就不能砸店了吗?既然不是他,那就说清楚,到底是谁?” 庞召嘟哝半天,道:“别问了,那一回都是我的错,我已经给你道歉了,事情已经过去,你也不能老追究呀。猪大哥,这一次是在咱地盘上闹事,冯四叫我来也是正常的。你也算西关街的人了,怎么也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向着杨家的人吧?” 猪老大厉声道:“废话,冯四和他老婆是不是一家?”庞召道:“是一家。”猪老大道:“既然是一家,我谁也不向,只向着理。” 庞召没听懂他的话,问道:“向、向理?”猪老大道:“你给我听着就行。”他大声喊道:“冯四,你给我出来!”冯四嘚嘚瑟瑟站在了门槛上,一只手紧握着门边。 猪老大放下庞召,指着冯四,对大伙道:“这个冯四,他经常打老婆,打得她鼻青眼肿,鬼哭狼嚎。自从我开了小吃店,他老婆一挨打就往我店里跑。我虽然没有揍过他,但吓唬过他,他也不敢朝我店里进。这一次不知怎么的,他老婆被他打得去投了河,他还反过来到派出所去告我,说人是在我店里丢的。” 他大声问道:“冯四,可有这回事?”冯四战战兢兢道:“我、确确实看见她朝你们店里跑了。所以就——”猪老大道:“大家听见没有,你冯四如果不打她,她怎么会朝店里跑?”冯四道:“我、我还没打呢,她、她就跑了。”猪老大道:“她娘家爹有病,回娘家看看,住了几天,刚回来你就要打,叫谁、谁能想通?你还有一点人性吗?” 猪老大看冯四低下了头,又数落道:“你整天在外面赌博来牌,你老婆做牛做马伺候你。可是她做稀饭你要吃面条,她做馒头你要吃米饭。稍不留神,就是掀桌子摔碗,对她拳打脚踢,这都是你干的事。还有,她自己亲生的孩子,断了奶就被领走,竟然不让亲生母亲带,想看一眼都不让,叫谁谁不伤心,你冯四还是个人吗?” 这一席话,说得冯四没敢吱声,全场一片寂静。杨新生早就泪流满面,他“扑通”跪在猪老大面前,哭着道:“这位大哥,我姐死的冤枉,我爹是活活被气死的,您得给我们做主。” 这时,杨家人纷纷跪了下来,猪老大忙拉起杨新生,道:“你们都起来,有理讲理,不要怕他们。”又对庞召道:“庞八爪,今天既然有人请你来,不是要打架吗?来,你们几个给我过来!” 庞召是第一次听人当面喊他庞八爪,心里又气又恨。可毕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强忍下这口恶气,规规矩矩道:“不打不打,咱们都是看牌的,局外人。咱们怎么能打起来?” 猪老大道:“刚才都打起来了,现在又成了局外人。”他指着杨家的几个老头,道:“你也看看,人家来的这些人,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还有七八十的呢,是来打架的吗?你打死了人怎么办,想多添几口棺材是吧,你到底来平事的还是惹事的?” 庞召没敢吭声。猪老大看了看他的几个手下,问庞召:“你带的人不动手,不打了是吧?不打也行,那你就说说,这事咋处理吧?”庞召道:“这事别问我了。我原来只是想帮帮邻居,哪知道这里面那么多事?” 猪老大道:“你帮邻居,怎么不听听这里的街坊邻居怎么说?我在小吃店里听到的,没有一个不骂冯四的,没有一个不说杨氏死的不明不白。人家杨氏死的够冤枉的了,这个冯四还往人家头上扣屎盆子。你不怕戴绿帽子,杨家人还要脸面唻。你活活地把人家老爹给气死了,你说,杨家人不找你冯四找谁?” 冯四忙跪下道:“我对天发誓,小孩妈去世,我难过、后悔都来不及。怎么会胡说八道呢?平时你要说我对不住老婆,好生个闲气,我都承认。可是自从她出事不见了踪影,我就到处去找她,比谁都急,街坊四邻都知道。真没说过乱七八糟的话,我也冤枉哪!”杨新生怼他道:“这是派出所的关所长当着我们几个人的面,亲口说出来的,还会有假?” 冯四这时着急了,道:“他说是我讲的,你叫他过来,我敢给他对质。”杨新生道:“你能请动派出所,还是你去请吧。上一次就上了他们的大当,说一定查出真相,一定给我们个说法,哄着骗着把我姐埋了。可是我姐下了地,他们不但不调查,反而听信你一面之词。说你翻了案,反过来要告我姐,我爹能不气吗?我爹是活活气死的。人都死了,我们还怕什么?我们杨家人绝不能咽下这口恶气!” 猪老大指着庞召道:“听见没,你看看咋处理吧?”庞召为难道:“他们这些事我真不知道,还没老大您了解情况呢。你说咋处理吧?” 猪老大听他这么说,喊道:“冯四,要不要找派出所了?”冯四没敢答应,有人道:“派出所上午就来人了,没处理好走了。”猪老大道:“你们刚才没听见吗?他们派出所跟杨家原来说得有话,这人命关天的事到现在连调查都没调查,老是拿话打发人,弄得杨家又死了一个。不告他们派出所就便宜他了,他们还有脸出来说话吗?” 在场的听他骂派出所的人,惊讶地互相看了看,有的还伸了伸舌头。猪老大又喊道:“冯四,你谁也别指望,事情都是因你而起,死人既然抬来了,你没有个说法,人家也不会抬回去。天这么热,老放在门口也不是个办法,闹得你能睡着觉吗?叫我说,毕竟是你老丈人,你就花钱消灾吧。先出了殡,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你看怎么样?” 冯四用眼瞅了瞅庞召,庞召也给他打了个小小的手势,叫他应了猪老大。冯四没想到会有这个结局,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就这样吧。” 猪老大看他答应,道:“好了、好了,冯四已经答应,你们杨家人也不要再闹了。听见没有?”杨家人一齐答道:“听见了。” 冯四琢磨一会儿,道:“别忙,我得提个条件。”猪老大问道:“什么条件?”冯四道:“棺材我买,不能让我再管饭了。”猪老大问杨新生:“你看怎么样?”杨新生道:“我们不让他管饭。”冯四道:“第二,抬棺的人得由他们杨家出。”杨新生道:“那是当然,我们出,我们出。”冯四道:“还有,披麻戴孝是应该的。我只能送出城,不跟着棺材下地。” 杨新生摆手道:“那不行,既然出殡,你不到地里怎么算出殡?”冯四摇着头道:“那我不去。”猪老大道:“杨家人说的对,你怎么不下地?”冯四只是摇头。 庞召看出了门道,对猪老大道:“你没听懂意思吗?他是怕到了杨家地盘,人身不安全。” 猪老大没听明白,问道:“什么人身不安全?”庞召解释道:“现在他们两家已经闹成这个样子,杨家人杀了冯四都不解恨。你想想,冯四要是跟他们一块下了地,办好了丧事,杨家人会饶他吗,不打个半死他能回来?” 猪老大这才明白,问杨新生:“这事你看怎么办?”杨新生赶紧跪下道:“这位大哥,我作为孝子,代表全家,代表我死去的姐姐谢谢你了。”说到姐姐,已经泣不成声了。 猪老大拉他,他也不起。接着道:“我们只是来讨个说法,不是来打架的。今天要不是你来,一场恶斗避免不了。我们哪能打过他们,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哩?我们感谢你向理不向人,一切都听你安排。我敢这样保证,只要你不让打他,我们如果动他一指头,我杨新生就不是人养的!”猪老大这才把他拉了起来,对冯四道:“听见了吗?那就这样吧,你们赶紧去买棺材,准备出殡。”正是: 冤屈之人易冲动 哪知有理讲不通 眼看一场横祸来 多亏冤家遇煞星 第60章 猪老大仗义出面 庞八爪无奈退场 却说庞召眼睁睁的看着猪老大平息了一场风波,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是西关街上的一件大事,也是自己出道以来最大的耻辱。意味着自己在这块地盘上已经威风扫地、一文不值。“西关老大”的位置从此被猪老大而代替,往日的“辉煌”将一去而不复返。只要他在,自己永无出头之日,只能在他面前当孙子了。庞召越想越气,可是又奈何不了他,还得恭恭敬敬给他打个招呼。强咽下这口吐沫,愤愤地回家去了。 猪老大看庞召一伙走了,自己正要回店里,忽然觉得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看时,却是小邹。高兴地道:“邹记者,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走走走,到店里去。” 小邹边走边道:“老早就来了,你店里门关着。我看人都往这里跑,也就跟着过来了。有幸看了一场精彩大戏,好壮观呀?”说得猪老大心里美滋滋的,道:“你都看到了。什么叫壮观呀?”小邹道:“不但壮观,而且是壮举。你今天控制了姓庞的,吓坏了那个姓冯的,救了那么多姓杨的。平息了一场群殴,避免了一场灾难。还震慑了黑社会,为老百姓出了口恶气,这不是壮举吗?” 猪老大被她吹得晕乎乎的,故意谦虚道:“咦咦咦,怎么话只要到你嘴里,就变得酸溜溜、甜蜜蜜的,觉得好听了呢。这么点小事,你还把我捧上天了。”小邹道:“对你来说是一件小事,对杨家人来说可就是大事了。平常听你说话没个准,没想到今天还长了水平,骂得冯四没敢吭声,也算替含冤而死的人伸张了正义。这是派出所没办到的,也是杨家人办不到的。要不,那杨家的人怎么会给你磕头呢?” 猪老大摇头晃脑道:“可别说什么伸张正义,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些天,不光老百姓议论纷纷,连我老婆也说这个杨氏是天下第一可怜女人。我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想教训教训这个冯四。没想到今天有了机会,庞八爪居然也来当帮凶,你说我能饶了他们吗?” 二人说着话,来到店门口,猪老大叫开了门,高翠兰招呼小邹进屋坐下。倒着水,问猪老大:“怎么,没打架吗?”猪老大道:“打什么架,你不是不让打架吗?”小邹道:“虽然没打架,比打架还管用,也算给杨家出一口气。”便把猪老大揪住庞召,迫使冯四给杨家买棺出殡的事说了一遍,喜得高翠兰夸奖道:“以为他光会打打杀杀,还学会讲理了!” 猪老大听着心里高兴,却故意道:“小邹,她说我是个不讲理的人,你信吗?”小邹道:“她的话我怎么不信?她是说你原来只会动粗,现在学会讲理了。”猪老大道:“我原来也会讲理,可是有些人,讲理是讲不通的。就跟庞召一样,如果不是跟我较量过,这次会那么听话?” 高翠兰道:“听话?那是当面不得已。他会听你的话?我敢肯定,你这样老跟他过不去,他还会背地里下手的,早晚还得吃大亏。”小邹道:“高大姐说的对。这些黑恶势力不除,别说你们了,整个齐兴都不得安生。” 高翠兰道:“是呀。就这眼前的事,像死的杨大姐,我老是在想,别管冯四打她、没打她。再怎么冤屈,也不会跑几十里外去投河,这是明显地不合情理。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派出所也不调查,到现在也没人给个说法。” 猪老大对小邹道:“对了——你该记得呀。你上次跟崔主任一块来,他们还来调查我们呢。那时候冯四家的就不见两、三天了,我还没当回事。可没停几天,他们就拿出一张纸来,上面有照片,叫我们帮助认尸。后来知道死的人就是杨氏,可是派出所好像完了事,这人是怎么离家走的、怎么死的再也就没人调查了。无论杨家人怎么追究,哪有人理会?今天你也听到的,诬陷杨氏的话还是派出所的人说出来的,那冯四还不承认呢。” 小邹道:“看来派出所有一定责任,说轻了叫敷衍了事,不作为;说重了是漠视生命,造成严重后果。”高翠兰问道:“邹记者,谁去凭这个理?”小邹道:“是呀,现在是有理讲不通,都在扯皮。不过你别急,不会老是这个样子的。” 猪老大反问小邹:“你是当记者的,杨家的冤屈,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不能采访采访,在广播里说出来吗?”小邹道:“这件事更不能采访。砸你店的事我们都不敢报道,那只不过是黑社会。这一回还牵涉到派出所,你是不想让我过好日子了?” 猪老大道:“瞧你说的,他们能吃了人吗,该说的都不敢说?”小邹道:“我们干这一行,上次就跟你说过了,说了你也不懂。”猪老大道:“什么不懂?我听你们的广播了。有唱歌的、唱戏的,有说天气的、说大鼓书的,还有什么开会的、检查的。那唱歌唱戏的还好听,我就怀疑那个说天气的,他是咋知道的?难道你们那里有能人,跟龙王爷、风婆婆、雷公公联系上,提前知道刮风下雨?” 小邹笑了,以为他在开玩笑。猪老大又道:“不过,有时候说的也不准,我估计还是瞎猜的吧?”小邹只是看着他,没有答话,主要想听听他对节目的看法。猪老大接着道:“说书的也不错,唐朝开国皇帝的事他都能吹出来,那几个老头都坐在大喇叭底下听。就是那开会、检查的烦人,这个领导说,那个当官的讲,没完没了的。叫我说,你们把那几个唱歌、说书的留下,开会、检查的就不要了。”小邹道:“开会、检查的就不要了?你说的轻巧,那是新闻栏目,就靠它指导工作哩。如果不要了,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猪老大皱着眉头道:“要也别要那么多呀,叫人听懂就行了。比如说,老百姓能不知道地干了要浇水。不就是抗旱吗?可你们一说就麻烦了。三天两头照着个会开,乡里人不得到城里来吗?开会就开会,还得谁谁主持,谁谁汇报,谁谁发言,谁谁强调,最后还得谁谁总结,说来说去,还是抗旱,真是没完没了。有这么大的功夫,大伙一起挑水浇多少地了。” 小邹听他说话别有一番新意,不由得笑了。猪老大接着道:“除了开会,就是检查,城里人不又得往乡下跑吗?跑就跑呗,可这个人到那里说的啥,那个人到这里说的啥,你们还都得给他说出来,光当官的名字就一大串,啰嗦不啰嗦?”小邹道:“我们干活的都不怕啰嗦,你嫌啰嗦?” 猪老大道:“我听着啰嗦。你们还不如都唱歌、唱戏、说书去呢!”小邹道:“唱的再好听,也不能光唱歌唱戏呀?再说了,你听到的那些节目也不是我们的人唱的。”猪老大有些吃惊,问道:“不是你们的人唱的,那是谁唱的?” 高翠兰瞥了他一眼,道:“你连这都不懂,还提意见呢?那些都是名人唱的,人家录好音,我们播放出来的。也不怕人笑话你。” 猪老大这才知道自己孤陋寡闻,道:“噢——我说咋唱的那么好听,原来不是你们唱的。那你们这些人干什么?还这不能写,那也不能报的。就像那崔主任说的,光跟着开会的、检查的,开业的,说那些没人听的东西。你们早晚也弄点新鲜的?”小邹道:“怎么没有新鲜的,现在我们办的‘能人故事会’,就很受欢迎。”猪老大道:“我可没听到过。” 小邹道:“你别不凭良心,去年夏天采访你,就把你的事播出去了,难道没听见?”猪老大也开玩笑道:“你别说把我‘剥’了,就是把我宰了我也没听见。山上没广播,哪能听得见?”小邹道:“你还不知道呢,那篇稿子一播出去,你洪山‘大力神’就出名了,有些听众就写信问你的详细地址,要去看看。连县领导也打电话问是真是假,你那一下子可出名了。” 猪老大听得出神,问道:“还有人要去看我?”小邹道:“连县领导都说要去看看呢。”猪老大笑道:“你把我当‘猴’玩了,还叫人都去看呢。”小邹道:“当猴有什么不好,不提高你的知名度吗?”猪老大道:“这我相信。我的知名度真是提高了,连那带绿帽子的都认识我。” 小邹不知道他说的谁,问道:“哪个戴绿帽子的?”猪老大道:“送信的,邮局送信的。不是戴路帽子吗?”小邹笑了,道:“你说的是邮递员,我以为谁呢。”猪老大道:“要不是邮递员认识我,老婆写的信还送不到我手上呢。” 小邹问道:“怎么回事?”猪老大指着高翠兰道:“她当时写的信,就写个‘洪山石料场’。洪山上面四、五个石料场哩,要不是邮递员知道我猪老大,信往哪里送?” 高翠兰忙解释:“报纸上就是那么说的,名字还写成 ‘猪老大’,我只看照片有点像,拿不准是不是他,只能写个信试试。”小邹道:“看看,还是有知名度好吧?幸亏邮递员认识。”猪老大道:“别说邮递员,连那乡长、委员,见面都客客气气,我们还在一起喝酒呢。” 小邹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高翠兰也在那里闲坐着,问她:“怎么,下午不干活了?”高翠兰道:“晚上不卖饭,下午就没有活。”猪老大道:“活都在下半夜呢,主要是早上一顿饭。”小邹道:“既然你们没事,我就多坐会儿。今天也是看到猪大哥仗义勇为,心里高兴。”高翠兰道:“你坐、你坐,我们没事。”小邹道:“光闲扯了,正事还没说呢。”猪老大道:“没事你不会往这里跑,什么正事,快说?” 小邹这才一本正经道:“我这次来,是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崔主任打电话说,上一次采访,他写一篇文章,叫《开个小吃店,咋该这么难?》,主要反映你们三次被骚扰的经过。他通过省报的记者朋友,在省级“内参”上登了。我觉得,就凭这种现象,说不定会引起上面领导的重视呢!” 猪老大道:“你说的上面领导,能管住这里的领导?”小邹没作太多解释,点头道:“对,能管住他们。”猪老大道:“那太好了。大领导要是能发话,把没有用的官员都给撤了,把这些黑社会收拾了,也省的翠兰提心吊胆了。你看,现在只要我出门,她就把门紧紧地闭起来,过得什么日子?” 小邹道:“放心吧,不会老这样的。”高翠兰道:“能那么灵吗?”猪老大道:“灵,小官就怕大官发话。邹记者,你说是吧?”小邹道:“对,不过还得碰运气。”猪老大道:“我的运气就是好,上一回他在报纸上‘贴’了我——”小邹问道:“什么什么?什么贴了你?” 猪老大只得解释:“上一回崔主任不是在报纸上‘贴’上我吗?”小邹纠正他的话,道:“那不叫‘贴’,那叫‘登’,登了你,知道吧?”猪老大道:“胡说什么呀,我跟崔主任又没睡一个床,怎么会‘蹬了’我呢?明明是‘贴’了我。”说得小邹和高翠兰都笑了起来。 小邹问道:“怎么叫‘贴’,你说说?”猪老大道:“我说他在报纸上贴了我的‘像’,不等于‘贴’了我吗?我又没说‘贴’我这个人,你笑什么?”小邹笑得更厉害了,道:“还‘贴’你的人呢?你能贴上去吗?老猪呀,我觉得你有时候说话很老道,还会讲道理;可有时候怎么那么幼稚呢?”猪老大道:“什么叫幼稚?”小邹道:“你仔细看过没有,那报纸上的照片是贴上去的吗?” 高翠兰道:“啥都不懂,那是印上去的。”猪老大道:“噢、噢、噢,印上去的。我说咋贴这么好呢,印上去的。可那也不是‘蹬’上去的呀?” 小邹想不到他这方面知识那么浅薄,对他所谓“下海”身份不由得又有所怀疑。但还是解释道:“登,就是上报的意思,你的事迹、照片在报纸上发表,简单地说,就是登报了,是这个‘登’,明白吗?”猪老大只得点头:“明白了,我说不是在床上乱蹬的蹬。”高翠兰指着他吼他:“瞎扯什么呀?不怕人家笑话!” 小邹对猪老大道:“好吧,别开玩笑了。上一次来还跟我们发牢骚,这一回怎么又说运气好了呢?”猪老大道:“我是说崔主任给我好运气,上次把我登、登了报是吧?一下子找到了老婆;这一回他又登了什么——?”小邹道:“内参消息。”猪老大道:“对。说不定就把这些地头蛇给抓了呢。这不叫好运气吗?”小邹这才点头道:“但愿如此。” 高翠兰站起来把那杯水递给小邹,道:“你们这些人也挺有意思,天天到处跑,有时候还能给人家办好事。多好的差事?”小邹道:“不是‘有时候’,我们天天都想给大家办好事。可是,办好事也难呀。”高翠兰问道:“办好事怎么难呢?”小邹指着猪老大道:“比如这位老兄,我们去采访他,他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们。刚才你也说了,怎么叫个猪老 大?崔主任也没办法,在报上只得写这个名字。” 猪老大乜斜着眼道:“孬事又拐到我身上来了。我没告诉你们名字吗?”小邹道:“当然没有。不然的话,怎么会用这个名字?”猪老大道:“这个名字也不错,人家不都这样喊我吗?”小邹道:“还不错呢,你知道吗,崔主任都为难了,这次就没用你的名字。” 猪老大一怔,问道:“没用我的名字,那用谁的名字?”小邹道:“崔主任说,这篇稿子是反映治安环境方面的内容。猪老大哪是你的名字,就跟黑社会称呼差不多。如果领导看了,还以为是黑吃黑呢。这第一感觉非常重要,说不定他连看都不往下看了,所以不能用这个名字。” 说得猪老大直眨巴眼睛,问道:“不用猪老大,那还能不用名字吗?”小邹道:“怎么会不用名字?用的是高翠兰,小吃店就叫高翠兰小吃店。” 猪老大这才放心道:“对、对、对,都一样。”小邹道:“什么都一样?差别大多了。如果写成‘猪老大小吃店’,庞召庞老二来闹事打架。人家一听,什么老大、老二的,有黑吃黑的味道。是吧?这写成是高翠兰——一个女人开的小吃店,庞八爪带一伙人闹事打架,明显就感觉是强势欺负弱势,能一样吗?” 猪老大听明白了,一拍桌子:“对,这崔主任太聪明了!”高翠兰道:“本来就是我开的店,营业执照写的也是我的名字。”小邹道:“我也看到是你的名字。”猪老大又问:“那、那这几次打架呢,也说成是我老婆打的?” 小邹又被他的幼稚逗笑了,问高翠兰:“你会打架么?”高翠兰摇摇头。小邹对猪老大道:“你以为这是说大鼓书呢,能胡编乱造。内参消息更要说实话,来不得半点虚假。”猪老大道:“你不说猪老大名字不能用吗?”小邹道:“那只能把你的名字改了。”猪老大惊奇地道:“给我改名字?刚刚还说不能有半点虚假,连我的名字都改了,这还是实话吗?”小邹道:“当然是实话。我问你,‘猪老大’是你的名字吗?”猪老大不置可否。小邹道:“没有办法,因为你姓猪,只能叫你个‘老猪头’了。” 猪老大瞪大了眼睛:“什么,叫我老猪头?这多难听!”小邹解释道:“这里人不都是这么称呼吗,姓李的叫‘老李头’。姓杨的叫‘老杨头’。有什么难听的?” 猪老大拍着脑袋道:“可我姓猪呀,叫‘老猪头’实在难听。”小邹道:“还老猪头难听呢?我们单位吴主任,大家都喊他‘老吴头’。都‘没头’了,他也没嫌难听。”猪老大道:“他无头也比猪头好听呀;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肉案子上挂的猪头呢。” 高翠兰在一旁只是笑,小邹明白他忌讳别人叫他猪头。于是道:“这事可不能怪崔主任,谁叫你不告诉我们名字的?”猪老大道:“邹记者,你还是打电话给他讲,把那名字改了吧。我又不是没有名字,我叫猪净坛。”小邹道:“再说也晚了。刚才就告诉你,已经登出来了,还改呢?” 猪老大一脸愁容,道:“那怎么办,叫出来多难听。”小邹看他急得那个样子,安慰道:“你就别担心了,内参消息只是给一些领导看,名字不会传出去的。”猪老大这才松了口气。小邹道:“今后可要记住了,一定要跟记者说实话。”猪老大道:“你小邹还不知道,我才不喜欢说假话呢!” 小邹饶这么大个圈子,就是想套出猪老大的实话,解开自己心中的一些谜团。于是道:“你虽然不喜欢说假话,可很多事情都瞒着我们呢。不光名字,连你的身份都不给我们讲。上一次就搞得我们很为难,稿子没法写。后来觉得反正不是什么重要文章,猪老大就猪老大吧,马马虎虎过去了。” 猪老大道:“我明白了,你又想刨根问底。”小邹道:“怎么是刨根问底,刨根问底又有什么意思?可是我们作为记者,要介绍一个人,连姓名、年龄,职业都弄不清,有法子报道吗?别说报道,就你做广告找高大姐,也得说实话。如果你当时写清楚你的真姓实名、或者她的年龄、住址,怎么会闹出笑话、出现那个郜翠兰呢?你这叫自作自受,还怪这个、怪那个呢!” 猪老大被她说得无言以对。高翠兰知道猪老大的难言之处,忙解围道:“这也不能全怪他。离开那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他多大年龄。”猪老大就坡下驴,自我解嘲:“何况我这个猪脑子呢。” 小邹看高翠兰异样的眼神,听他们俩说话有意互相照应,配合默契,更引起了她的好奇心。还说是恩爱夫妻呢,即便记不住她的年龄,她家的地址怎么会忘记?分明是在一起扯淡。于是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结的婚,总该知道吧?”这句话,问得两个人都愣了神。 猪老大迟疑道:“怎么,这事也得写上吗?”小邹看他俩紧张的样子,心平气和地道:“写不写是另一回事,但是了解总比不了解强。比如说,原来要知道你的真名字,稿子也不会诌出个老猪头,你还怪呢。还有,你说过你是下海的,可上次问你,你也不讲真话,连哪儿下海的都不知道,所以就没法写进稿子。这一回要真写你是下海的,那就与一般人不一样了,领导看见会更加重视。”猪老大瞪着眼问:“真的吗?”小邹道:“咱们也算老朋友了,怎么还信不过我呢?” 猪老大喘了口气。他知道小邹想打听底细,可自己的往事怎么会向她讲清楚?便故意敷衍道:“哪知这么多道道。我这个人,本来就烦人家刨根问底。上一次,洪山的蔡乡长也是,问这问那的,气得我当场就编了一首诗,打发了他。” 小邹来了劲,问道:“你也会作诗?”猪老大道:“怎么不会呢?五言的、七言的,我都会。不过,对付他们,还需要正经的诗吗?我就来个顺口溜。” 高翠兰听他又要吹嘘,忙道:“还顺口溜呢,别在人家记者面前卖弄学问了。”猪老大道:“什么叫卖弄学问?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当时那个蔡乡长非问我干过什么,哪儿下海的,我跟他直截了当说,‘俺带过兵、打过仗,坐过山大王,当过大和尚。虽然官不大,起码比你强。’就这几句诗,弄得蔡乡长他傻了眼,再也无话可说了。” 小邹对他说出的经历更加怀疑。问他:“你说这些真的假的,不是瞎吹吧?”猪老大道:“怎么还不相信我?才不瞎吹呢,都是实话实说。”小邹道:“你当兵打仗我还相信,可你真当过和尚?”猪老大摇头晃脑道:“占山为王,当过和尚,这都是真的。”小邹乘机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猪老大道:“不要问什么时间,那我可记不住。只能告诉你,我当山大王的时候就看中了翠兰,当了上门女婿。可好日子没过几年,硬是被人拆散了,我当了和尚,她也出了家,从此各奔东西。” 小邹还想探听个究竟,故意道:“像你这样带过兵、打过仗,起码也算是绿林好汉。只要两个人感情好,谁能拆散你们?”猪老大道:“这事不能提了,此乃天意,跟你也说不清。” 小邹听他的说的玄乎,知道再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对高翠兰道:“他当了上门女婿,这可是一生中的大事,怎么能忘了是哪一年呢。难道你也记不住了?” 高翠兰想不到猪老大搬弄出这些事情来,一时被问得难以回答,十分被动。但也只能配合着演戏。作出一副深思的样子,摇着头道:“要说哪一年,真是记不清了。” 小邹看她表面平静,却手脚无措,知道她不情愿回答。可令自己疑惑的是,猪老大既然能把当山大王,当和尚这些事都说了出来,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于是对他道:“我不是想刨根问底,可听你说的话不靠谱,才想问问。” 猪老大道:“什么话不靠谱?”小邹道:“你占山为王,起码也是解放前的事,距离现在三十多年了,那时候你们成亲,高大姐有那么大年龄?” 高翠兰赶紧打圆场:“你看我还年轻呀,少说也六十多岁的人了。”小邹道:“你六十多岁,鬼才信呢?”猪老大道:“不信她也罢,你看看我有多大年龄?”小邹道:“你都不知道自己的年龄,还来问我?”猪老大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年龄,我今年六十九了。”小邹知道他在胡说,也不客气道:“好了好了,你们都七老八十了,应该去养老院。”说着,站起来要走。 猪老大看她生了气,忙拦住道:“千万别生气,都不是故意的,坐下我跟你说实话。”小邹道:“跟我说实话?”猪老大点了点头。高翠兰知道小邹也是想帮忙,不是故意刁难。还是客气地对她道:“快坐下,我给你倒茶。” 小邹才又坐了下来,高翠兰给她添了茶。猪老大叹口气道:“邹记者呀,今天你确实给我出了个难题。常言说,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谁能没有短处?说出来你也不相信。你以为我六十九岁是假的,其实真是假的。六,是个吉利数,九,是长久的意思,都说明不了我的年龄。那是你逼得我没有办法,也是想替翠兰解脱,才编了个瞎话。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两个真不记得自己多大年龄了。” 小邹愣了,天下什么事都有,又不是憨子,还记不清自己的年龄。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追问下去。只得笑了笑,又说几句闲话,便告辞了。 小邹的采访虽然不尽人意,但在印象中,她与猪老大和高翠兰之间似乎又拉大了距离,增加了神秘感。特别是这个高翠兰,更令她难以琢磨。正是: 夫妻二人好离奇 自己年龄记不得 越描越黑不靠谱 互相掩饰更可疑 第61章 情急只能找靠山 铁头支出招安计 再说庞召回到家中,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知道铁头老大上一次安排的事情,自己没办好,却跟他说办好了。幸亏老大可能还没察觉,没说什么。这一次本来手到擒来的事,借机也可以捞回面子,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大事。使自己威风扫地,连手下几个弟兄也觉得脸上无光。 这个姓猪的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虽然已经和他三次较量,不但没动他一根毫毛,反而让他越来越疯狂,庞召越想越窝囊。可他也有自知之明,自己花的成本太大,已经对付不了这个妖魔一般的人物。只得硬着头皮去找老大说清楚,想办法,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家门口有这么一个拦路虎。 来到铁头老大家里,铁头还以为他是来报功的呢。让他坐下来,便从身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条云烟,甩给了他。道:“现在牡丹、凤凰的都不行了,时髦的讲法,‘一云、二贵、三中华,红塔山下阿诗玛’,这云烟可算是一等的了。” 庞召受宠若惊,哪敢收下?忙把那条烟递给铁头道:“小弟无功不受禄,哪能要您这么好的香烟,还是留着您抽吧。” 铁头把烟往庞召身上一砸,道:“废什么话?再好也是一条烟,还推来推去!”庞召只得拿着烟坐了下来。道:“那就谢谢老大。”铁头问道:“怎么?听你说话口气不对。事没办好?” 庞召叹了口气,道:“别提了。您老大安排的事,小弟岂敢有一丝一毫马虎,可是,遇到拦路虎了。这家伙还不是个一般人!”铁头没听明白,问道:“不是一般人,是什么角色?”庞召道:“平生没见过,这家伙厉害的很。”便把前后三次与猪老大较量的事情说了出来,接着又把这次他在闹丧现场搅局的情况说了一番。 铁头老大真名叫殷铁山,因为年轻的时候练过几天砖头砸头的功夫,弟兄们都喊他铁头大哥。他原来是水产公司的一名职工。可是齐兴县不属于水产区,除了齐河算是条像样的河,但是渔民逮的鱼都在市场上交易了,所谓水产公司根本就没有什么“水产”经营。上级说“砍”,可一直没有“砍掉”这个单位。 殷铁山属于常年不上班、单位会计上门送工资的人。但是他却占了公司的几间门面,自己找人做起了生意。他最讲究时髦,是齐北城里少有穿绸布衫、剃光头的人,本来就是个八字眉,却又留个细细的八字胡,一副叫人捉摸不透的样子。他不时地抚摸自己光溜溜的头,听得津津有味。等庞召讲完,他问了一句:“在哪里还请几个什么鬼?” 庞召正好怨气没处出呢,于是道:“他们自己说是阴阳山七鬼,我连他们哪里人都不知道。这是阮三介绍的,只说有个老鬼头,这一帮人如何如何厉害,弄得我花了大钱,谁知道是玩嘴皮子的,啥事也没办成。”铁头道:“小三敢办这样的事?”庞召只得如实道:“我也没想到。这不是在你面前告他的黑状,因为这件事是您安排,我无论如何也想办好。前两次没能动他一根汗毛,这一次确实下了狠心,就听了阮三的话,来个杀人不见血,才请了这帮人。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敢骗我。” 他看铁头没说话,接着道:“那个老鬼头还打电话,说他们把开饭店的女人抓走了。我当时是这样考虑,他们如果赢不了那个姓猪的,就把他老婆给抓起来关几天,小吃店也就没法干了。所以老鬼头这么一说,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就忙着给您打了电话。”铁头冷笑了一声,道:“这种瞎话也敢编。”庞召道:“编瞎话倒不说了,居然又敲了我一笔钱。还说是看管费呢!” 铁头有些沉不住气,问道:“没抓人还问你要看管费,这就过分了。咦——抓人没抓人,他们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哄?”庞召道:“是呀,我也注意着唻。当天晚上他们说抓了人,第二天来拿钱。那天我专门叫人看了,那个小饭店确实没营业,门也关着,所以我才相信了。” 铁头问道:“你是说第二天他们又来找你拿了钱?”庞召道:“是呀,我讲的是信义,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我觉得只要办成事,钱算什么?可是谁也没想到,钱他们拿走了,就隔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一看,那个女人哪儿也没去,还在小吃店门口卖饭呢!” 铁头纳闷了,道:“这就奇怪了,怎么会呢。你跟他们那边没联系?”庞召道:“怎么不联系?从上午打电话一直打到下午,好不容易通了电话,老鬼头居然说抓的人跑了,正在到处找人呢。” 铁头一愣,然后笑着道:“人跑了,跑了算怎么回事?”庞召道:“我再追问,他就挂了电话。再也打不通了。”铁头道:“这哪够朋友,里面还夹着阮三呢。他怎么一点面子也不讲?”庞召道:“我当时就气坏了,玩人也不能这么玩呀。就跑过去找阮三,叫他带我去找这帮人。阮三呢,开始答应的还好,真要去时,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铁头沉思了一会,便岔开话题道:“好了,别说阮三了。你说说这个姓猪的吧,应当怎么办?”庞召想想道:“老大,我正要请示你呢。这个人绝不是一般人,他虽然长得猪头猪脸,可是虎背熊腰,一身力气,又会武功。别说我们五、六个人吃了亏,那七个鬼都是带着铁棍去的,也有的受了伤,差一点没走掉。” 铁头有些不相信,道:“我还没听说过这样有本事的人呢?”庞召道:“老大,要不是逼不得已,这话我才说不出口呢。这个人在这里,确实是个威胁呀!”铁头道:“他能威胁到谁?”庞召道:“怎么不是威胁?在齐兴地面上,只有您可以称老大。他那猪模猪样的,竟然自称猪老大。在西关街,这名字可响了。” 见铁头“嘿嘿”冷笑一声,他接着道:“关键是你叫办的事一件都没办成。”铁头摇着头道:“那倒是小事。”庞召道:“不,您老大安排的事,都是大事。”铁头笑着道:“哎——那是毛妮她妈的闲操心,冯四不是她姑舅老表吗?” 庞召本来一直心里在捣鼓,不知道老大为啥安排这样的事。他只知道毛妮是老大的姘头,哪知道毛妮跟冯四还有这个关系呢?这时才恍然大悟。忙道:“那也没问题,无论如何也是个小嫂子嘛。” 铁头道:“那事就别管她了。你既然说姓猪的是个人才,应该把他拿过来才对。”庞召愣了,不由得眨巴眨巴眼,问道:“什么,把他拿过来?”铁头道:“连这都不明白?你们几个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价钱,还怎么在社会上混?既然他了得,就得为我所用!” 庞召这才反应过来,道:“明白、明白。可是我、斗不过他呀,怎么能拿过来?”铁头道:“他不就开个小吃店吗,摔锅砸铁能值多少钱。这样的人还不好搞定?” 庞召心里本来就对猪老大胆怯,知道事情不像铁头说的那样好办,不敢轻易答应。铁头看他为难的样子,道:“怎么?打又打不过人家,难道花钱买,还买不过来吗?总比把票子扔给那几个鬼强!”庞召直挠头,道:“不是我怕花钱,现在我跟他已经是仇人了。这两次搞他,下手都够狠的。我虽然没出面,他也能猜着我是幕后。现在叫我去收买他,恐怕不大合适。” 铁头道:“天下打出来的朋友多得是,无非是陪个不是,说个软话,再给点甜头而已。成大事的人哪一个不懂厚黑学?怕丢脸就不要在江湖上混!”庞召仍犹豫道:“就恐怕这家伙软硬不吃。”铁头不耐烦地道:“试试看吧。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庞召只得点了头。铁头又道:“我看外地有办武校的,那可是个既时髦、又实惠的买卖。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也想办一个武校。既然有这么一个人才,叫他当教练,可比他卖稀饭强呀?”庞召道:“对对对,这倒是个好主意,看他可有这个福分?”铁头道:“那你就问问他。”庞召道:“好,那我试着看吧?” 庞召走后,铁头立即抓起电话,问阮三给庞召牵线找打手是怎么回事。阮三告诉他,他找的人是齐阳县张楼集的张魁,外号老鬼头,自称张家门派。本人在外地习过武,教几个徒弟,经常做一些‘鬼’活,形影无踪。鬼头确实带人来打了一架,还抓走了开饭店的女人。但据说人没看住,第二天跑掉了。 铁头知道黑道有张鬼头这么个名声,问道:“既然抓了人,怎么会让她跑掉?”阮三道:“我也弄不清楚,反正没看住。所以庞召就一口咬定说他们根本没抓人,叫我去给他把钱要回来。我觉得只是牵了个线,至于他们之间怎么谈的,怎么做的,我一概不知。况且老鬼头赌了八辈子咒,说是真的抓了人;可庞召呢,却叮死口说他们根本就没抓人。大哥你说说,我怎么跟他去要这个钱呢?” 说得铁头也摸不清头脑,道:“这事有点奇怪,姓张的说抓了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还在店里卖饭呢?”阮三道:“这是庞召说的吧?我后来也打电话问了,知道他们在电话里吵架。张鬼头说天明时间发现人跑了,都忙着找人呢。庞召的电话是中午打过来的,说早上六点看见这女的在店里卖饭。可能吗,好几十里地呢?他们谁说的是假话,我也弄不清。” 铁头若有所思,顺便“哦”了一声。阮三又问道:“怎么、老大,庞召还想叫我去替他要钱?”铁头道:“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便挂了电话。 庞召回到家中,不由得佩服老大站的高、看得远,老谋深算。如果办个武校,培养新一代力量,不光经济利益,而且是进一步扎稳根基、扩大发展的一件大事。到时候老大起码也得给个副校长当当,自己就不只是一个地头蛇,而是带领一帮人马、名震齐兴的一方诸侯了。想到这里,他拿起那条云烟,坐在了沙发上,欣赏了一会儿,慢慢撕开,从中取出一根,在茶几上顿了顿,掏出打火机点燃,深深地抽了一口,顿时心旷神怡,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可是,思绪马上又回到现实。他知道跟猪老大不是一般的仇,去找猪老大肯定会自找难堪,但是他认为铁头老大说的厚黑学对,天下打出来的朋友多得是,也只能舍着脸皮委曲求全了。 经过反复衡量,为了给自己留个退路,他决定还是分两步走,先叫手下探探路,然后自己再出面。他又想到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刚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现在去找他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于是耐着性子等了一段时间。 自从冯四的那次闹丧事件,庞召的位置被猪老大“代替”之后,几个弟兄没事也不朝庞召家里来了,只有亮子和刺猴天天还点个卯。这天晚上,庞召没让亮子和刺猴走,叫老婆弄了几个小菜,在一起喝起酒来。 庞召几杯酒下肚,道:“看来最可靠的弟兄就你们两个了。今天给你们说句实话,老大看重我呢。他想办一个武校,叫我来筹备。”亮子高兴道:“那是好事,武校要是办成了,你成了馆主,谁还敢小看咱们?”庞召道:“你想哪儿去了,谁小看咱们了?这是咱们的根基。”亮子道:“对对对,根基。”庞召问道:“你们说猪老大这个人怎么样?” 这句话问得突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亮子道:“他能怎么样,还能不叫咱们办武校?”刺猴道:“打什么岔?大哥问的是他这个人怎么样,是吧?”庞召连连点头:“对对。”亮子道:“能有什么怎么样,就是有点力气,会点武功罢了。” 刺猴看了他一眼,道:“有‘点’力气,会‘点’武功?你是门缝里看人。恐怕你十个八个都不是他的价钱。”亮子撇嘴道:“你吃过他的亏,当然怕他了。”刺猴道:“我怕他,你就不怕他?”亮子道:“其实,他就是一个粗人,除了会那‘两手’,还能做什么?”庞召道:“你也太小看他了。我都怯他的势,你也不要吹牛,想跟他比试比试?” 亮子不明白庞召的意思,本来也喝了点酒,道:“大哥,你想让我去——除了他?”庞召道:“看你那个熊样。还除了人家呢?你要是能除了他,我还从外面找人?”亮子瞪着眼道:“那你什么意思?”庞召道:“告诉你们,我想收了他。” 亮子和刺猴都感到意外,一齐问道:“什么,收了他?”庞召道:“对,收了他。”亮子道:“怎么收他?”庞召道:“既然他是个人才,就必须为我所用。”亮子和刺猴虽然没有大学问,但也能明白庞召的意思,两个人纷纷翘起大拇指:“大哥,高,这个主意好!” 刺猴担心的问道:“可是能收得了吗,他愿意跟咱们干吗?”庞召道:“所以,这就得动动脑筋了。”亮子道:“他开个小吃店,不就是为了赚钱吗?只要给他钱,还怕他不跟着你干?”庞召道:“说的也是。不过,得先试探试探他,你们谁愿意打个头阵?”刺猴道:“打头阵干什么?”亮子也问道:“不会是去打架、当先锋吧?”庞召道:“还打什么架,叫你们去探探路!” 亮子没敢吭声,刺猴道:“需要怎么探路?我去。”庞召本想着亮子该要去的,因为他最信任的是亮子,连钱都叫他管着,没想到刺猴先表了态。便对刺猴道:“你上次掀翻了他的稀饭,他最恨的就是你,你去合适吗?”亮子忙道:“那、你的意思是叫我去?”刺猴却道:“打架归打架,不打不成交。怕什么?” 庞召原来并没有看重刺猴,一是来的时间短,再者觉得他瘦小体弱,打架不行。可最近两次,看到他在关键时候敢于先出手,不得不让他另眼看待。于是道:“这样吧,也快到八月十五了,我已经准备了两箱好酒,明天上午你们再从街上买四斤月饼,一块给他送去。全当陪个礼,多讲好听的,看他咋说?”二人点头答应。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庞召赶紧去接电话。 亮子端起一杯酒,对刺猴道:“来,为了明天马到成功,拿下猪老大,咱们干一杯。”刺猴道:“别急着说拿下,明天能叫咱进门,不撵咱们走,就算给咱面子了。”亮子道:“对,先进门再说。那就为了咱们顺利进门,干一杯!”说得刺猴笑了起来。正是: 恶棍也懂用人经 强敌亦可为己用。 无谋怎当草头王 蛇能行云才成精 第62章 老鬼头魅影重现 杨新宇上门谢恩 二人正在劝酒,喝得热闹,庞召连连摆手,示意不让他们大声讲话。只听庞召骂道:“你真是个老鬼头,电话打爆也不接,我以为你失踪了呢。怎么想起打个电话来?嗯,良心上过不去吧?”那边鬼头也骂道:“你小子还有脸说呢。知道吗,出了大事了?”庞召道:“别别别,怎么你他妈的一张嘴就没有好话。每次都是‘出大事了’, 能出什么大事。什么大事与我有关吗?” 鬼头咋呼道:“怎么会与你无关?与你无关跟你讲个屁!”庞召道:“我也懒得听这话了,再大的事我不管。再大的事你也赖不掉那笔钱!”鬼头道:“你不管是吧,那就等公安局去抓你吧。”庞召道:“别拿这话吓唬我,公安局我也不是没去过,反正这笔钱不能白给你。你不打电话我早晚也得去找你,人在江湖上混,还是规矩一点好。说吧,你是送来还是我派人去拿?”只听鬼头着急道:“你还有心说钱呢。你知道我打电话什么事吗?我抓的那个女人淹死了,你那边难道没有动静吗?” 庞召这才愣一下神,但嘴里还是敷衍:“什么,胡说什么呀,谁淹死了?人家生意做得好着呢。”鬼头道:“你不信是吧?这可是一条人命,我得如实告诉你。我当时也没想起来。你打电话说那人早上在店里卖饭,我也是不信。你是过了中午打的电话,我心想她中午卖饭或许有可能,以为你是故意说的。对我来讲,反正她已经跑回去了,管你怎么说呢,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过了几天,后面的界河里发现一具女尸,公安局的人又是检查、又是拍照。手下人有去看的,回来偷偷地跟我讲,说是被抓的那个女人!” 庞召听到这里,突然联想到冯四家的就是在界河里淹死拉回来的。他又想到猪老大那天骂冯四的话,“你老婆被你打得投了河,还反过来到派出所去告我,说人是在我店里丢的。”心里已经明白八、九成,一定是这帮混蛋抓错了人! 想到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恼得他恨不得宰了这个老鬼头。但他极力控制自己,咬牙切齿道:“你的手下真能哪,正经的事儿不行,就干这些歪门邪道。你叫他们自首去呀?”鬼头道:“我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越想越不对,你们那边没有人找,除非是抓错了人?”庞召道:“你别他妈的放屁了,你抓错人你承担。”鬼头道:“我承担?鸡腿上拴个王八——飞不了我,也跑不了你。” 庞召再也沉不住气,骂道:“你他妈的是办事的人吗,还有脸说这样的话?”鬼头道:“你也不要骂我,本来是去打架的,你叫我抓什么人?我抓了人,你他妈的还一直不相信。这回好了,终于弄出了大事。我提心吊胆的这么多天,还好,没人来调查。幸亏没出事,要是出了事,你说,能跑了你吗?” 庞召只得道:“好了好了,叫你的人行行好吧,别拿铐子往自己脖子上套。你们抓的那个人早已回去卖饭了,死的人与你们何干?”鬼头道:“这个你放心,该封口的我都封了口,今天我就是跟你通个气,我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吗?没抓人硬说抓了人!” 庞召脸都气青了,心想,你抓人还不如不抓呢。于是吼道:“到现在还说这些干啥?”鬼头道:“吼什么吼?我还要跟你讲,我这边是没问题,人不是这边的,也不会有人查了。主要是你那边,那里要是出了事,一旦查到这边来,事情就麻烦了。你千万不能粗心大意!”庞召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别啰嗦了,都是你办的好事。还要你提醒吗?” 庞召挂了电话,心情难以平静下来。他越想越恼,冯四老婆的阴影已经笼罩着他,惶惶觉得危机来临一般。老鬼头的奸诈无赖令他痛恶欲绝,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口中骂道:“这个龟儿子,真是个丧门星!” 亮子看他气成那样,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庞召这才坐了下来,掩饰道:“没事,咱们喝酒。”三个人又端了起酒来。刺猴是个有心人,刚才庞召接电话,内容已经听了个大概,知道是老鬼头上一次抓错人了,恐怕人还死了。他明白这可不是个小事。于是便问他:“明天猪老大那里,还去不去?”庞召道:“去,怎么不去?”刺猴对亮子道:“那咱就不喝了,明天一早过来。” 第二天上午,刺猴和亮子分别骑个自行车,带着酒和月饼来到小吃店。 高翠兰刚刷洗完餐具,在屋里整理东西,突然见刺猴和亮子每人搬一箱酒进来,感觉奇怪。忙道:“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刺猴道:“阿姨,我们是来看你的。” 高翠兰指着那两个箱子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刺猴道:“快到中秋节了,给你们送点酒,还有月饼。”亮子道:“这是用酒票才能买到的齐河大曲,可是好酒呐。” 猪老大听到说话声,从里面走了出来,没想到会是他们。问道:“怎么?又是好酒又是月饼的,你们来认干爹是吧?”两个人被他说得直瞪眼。高翠兰对他道:“说的什么话?送礼不打抬盒子的,你不收就让他们带走,别骂人家。”猪老大道:“老婆说的对。我怎么会收你们的东西呢?你们还是赶快给我弄走。” 刺猴知道猪老大最听老婆的,便上前道:“高阿姨,你跟大叔说说,也不能刚来到,就把俺们撵走。总得让俺说句话吧?”高翠兰道:“也是。”便对猪老大道:“你看,人家既然来了,不收是不收,可也得把话说个明白,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撵走?” 猪老大道:“这还要问吗,他庞八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高翠兰道:“别说得那么难听,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跟姓庞的有过节,也不能不让他们说话。” 猪老大知道刺猴是自己的“卧底”,话主要是说给亮子听的。于是道:“那好,你们就说说,又送酒又送月饼的,什么意思?”刺猴有些紧张,道:“没、没什么意思,就是表示一点敬意。”高翠兰看刺猴怕他,便对猪老大道:“别管什么意思,叫他们先坐下吧,坐下说话。” 猪老大这才叫他们坐了下来,问道:“是不是庞召叫你们来的?”刺猴道:“是。自从上次打架之后,庞大哥知道是自己的错,一直想来赔礼道歉,又恐怕你不理他,没敢来。这次叫俺俩过来,说中秋节快到了,算是给您赔个礼。” 猪老大问亮子:“我知道他叫刺猴,你叫什么名字?”亮子道:“我叫亮子。”猪老大道:“我跟你们说,庞八爪这个人不行,这街上的邻居没有不骂他的。都说他欺负好人,敲诈钱财。光靠打打杀杀,干扪良心的事,不会长远的。” 高翠兰站在锅台前,摘着豆角,道:“你跟他们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俩又当不了家。人家既然上门来赔礼,就想化解前仇。至于以后,你们能处就处,不能处各走各的路,就谁也别管谁。” 猪老大扭头道:“老婆说的对,我正想说这句话呢。庞八爪既然派你们来了,我不给他面子,也不能不给你们俩面子。你们回去跟他讲,我们俩的事情从此算拉到,一笔勾销。我不记他的仇,他今后也别背地里算计我就行了。”刺猴道:“那太好了,谢谢大叔。”亮子也跟着道:“谢谢大叔!” 二人站起来要走,猪老大拦着道:“我不会要他东西,你们把这东西拿回去。”刺猴道:“这是孝敬您的。说什么也得收下。”高翠兰也赶紧道:“东西不能要,我们家都不喝酒,赶紧拿回去!” 刺猴和亮子说什么也不愿意拿,猪老大听高翠兰的,上前拽着他们俩个,叫他们把东西带着,两个人想走也走不脱。 正在这时,一个袖子上戴着孝章的人,一手提着几只鸡,一手提着个荷叶包,来到门前,问道:“猪老大在吗?”高翠兰看着不认识,问道:“你找谁?”那人道:“我找猪老大,不就是这个店吗?” 猪老大一看,是在冯四家闹丧的那个杨家孝子,也是冯四的小孩舅。便松了刺猴和亮子,招呼他道:“哟,是你呀?”刺猴和亮子也认出来是那个闹丧的。见猪老大放开了手,趁机逃了出去,骑上车子走了。 猪老大也顾不得他们,对高翠兰道:“这就是原来经常来找你的冯四家媳妇的兄弟——叫什么来着?”杨新生道:“杨新生。”高翠兰看他长得还有些像冯四家的,连忙招呼:“是杨家兄弟,快进来坐。”杨新生进了门,把鸡丢在地上,把荷叶包往桌子上一放,转脸又出去了。 高翠兰和猪老大都问:“你这是干什么?”走出门看时,只见门口放着个自行车,杨新生又从车后座上解下两个装满东西的口袋,提到屋里来。 高翠兰莫名其妙地问他:“这是干什么?”猪老大忙让他坐下,叫高翠兰倒茶。杨新宇这才擦了擦汗,坐了下来,对猪老大道:“本来办完事情就该来谢谢您,可正忙着收庄稼,可别见怪。” 猪老大被他说得摸不清头脑,道:“这说的什么话,你谢我什么?”杨新生道:“大哥,我后来听别人说了。办丧事那天来的一伙人,可不是一般人,是西关一霸,在城里也是打架出了名的。俺乡里人哪能惹得起?肯定是冯四花钱雇来的。那天要不是您站出来,我们杨家来的人可就倒大霉了。你替我们杨家人撑了腰,出了气,我能不感谢您吗?” 猪老大听着挺高兴,道:“瞧你说的,这算个什么事?你讲那姓庞的,他哪有那么厉害。什么西关一霸?不过几个小痞子而已。这不,刚才还派两个小子给我送酒、送月饼呢。”杨新生道:“刚才那两个人?我说有些面熟。”猪老大道:“对。我哪能要他们的东西,全部叫他们带回去了。” 话没落音,他突然看到眼前的那两箱酒,不由自主“啊”了一声,忙喊道:“翠兰,坏了。你怎么没让他把酒弄走?”高翠兰道:“你刚才拦住,不是叫他们带走吗?正好杨家兄弟来了,只顾招呼,他们两个乘机跑了。”猪老大道:“那怎么办?”高翠兰道:“那有啥咋办的,放那里,别动他的就是了。” 杨新生听了他们的话,觉得奇怪,问道:“大哥,那天你把他弄得那么难看,怎么还来给你送礼?”猪老大道:“是呀。可能是我把他弄得太丢人了,他想讨回个面子,才来给我赔礼的。这叫不打不成相识。”杨新生道:“你们那天没打呀?” 猪老大道:“以前打过,你哪里知道。也是那一伙人,来我门口闹事。总共就六、七个,都没有什么功夫,哪够我打的?要不是老婆怕伤着人,我一准叫他们都残废了!” 杨新生像听天书一般。高翠兰端一杯茶走过来,对猪老大道:“别夸你的五马长枪。打打杀杀,有什么可夸的?”猪老大憨笑道:“嘿嘿,这位兄弟不知道呀。” 高翠兰把茶递给杨新生,道:“凉得差不多了,喝口茶吧。”杨新生接过茶,喝了一口,道:“大姐,放糖了?”高翠兰道:“这里的水有点苦,没茶叶,放点糖改改口味。” 杨新生道:“大姐真是个好人。听我姐说过,她夸你是个能人,做的饭特别好吃,还经常跟你学做饭呢。最后这次回家,她伺候我爹。我爹好长时间都不好好地吃饭了,可她做的胡辣汤,我爹说好喝;她蒸的包子,我爹也说好吃。我姐说都是跟你学的。我们虽然离这里只有十来里地,毕竟是乡下。以前日子苦,哪吃过这么有味的东西?于是我姐天天做胡辣汤、烧稀饭、蒸包子给我爹吃。没想到,我爹最后能享她几天福!” 杨新生说着说着,不由得泣不成声了。高翠兰听他话说得实在,也感动得流了泪。想到自己曾怀疑她来店里学做饭有其他目的,实在内疚。怎么也想不到她学了那点本领,回去孝敬老父亲了,真是个懂得报恩的好女儿。可是这样的人,冯四对她不公,自己对她不公,老天对她更是不公! 高翠兰擦了擦眼泪,对杨新生道:“你姐姐是个孝女,她把苦难和委屈藏在心里、总不让别人知道,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我们没能照顾好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杨新生道:“大姐,你对我姐好,我知道;你们两口子也对得起我姐了。这回那么大的事,要不是猪大哥出面给扛着,还不知道是个啥结局唻。无论如何我忘不了你们,时时刻刻都想着感谢你们。”高翠兰道:“千万不要讲这样的话,那就把我们当外人了。” 猪老大也道:“那点小事,算得了什么?那是我看着理不顺,才站出来说话,这叫向理不向人。又不是你请我去帮忙,你谢我什么?” 杨新生被他两口子的实诚话感动得不知所措。猪老大又道:“你姐的事,不能算个结局。你们还要找派出所,问他们到底调查了没有?”杨新生道:“现在太忙,等忙完这几天再说。我也看透了,他们除了扯皮就是推脱,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猪老大道:“那也得去问,不行连他们一块往上告。”高翠兰也道:“就是。死了人都没人管,这算是个啥事吗?”杨新生来了劲,道:“好,有猪大哥给我撑腰,我就不怕了。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弄清我姐的死因,还我姐个清白。”猪老大道:“对,不能白死,尽管往上告。” 高翠兰问杨新生:“听说你姐是在齐阳张楼集那里出的事,你想过没有,那里有亲友吗?”杨新生道:“我都不知道张楼集在哪里,怎么会有亲友?”猪老大道:“就是有亲友,黑更半夜,也不能往那里跑。”高翠兰道:“也是,听说到那里好几十里地呢。她就是要躲,首先也会想到回娘家,你们离的这么近。” 杨新生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总觉得太奇怪。明明知道她死的冤,可又没一点证据。”高翠兰安慰他:“你也不用急,上面有的是能人,只要往上告,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 杨新生站起来道:“好吧,等豆子收完,我就来坐镇找。”说罢要走,猪老大一把拉住他道:“你带这些东西干啥的?”杨新生道:“俺是乡里人,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你要是看不上眼,就给俺扔出去!” 猪老大道:“这说的什么话,叫我扔你的东西?”高翠兰道:“你们也挺不容易,刚办完丧事,我们哪能要你们的东西?”杨新生道:“你们放心好了,现在乡里人生活也不像以前,日子好过了。”猪老大道:“我不是说了吗?从来不收人家的东西。”杨新生道:“你不收别人的可以,不能不收我的。”猪老大问道:“为什么?”杨新生道:“我的东西干净。”猪老大道:“什么叫东西干净?” 杨新生指着他带的礼物道:“你看,鸡是自家养的;那荷叶包里的月饼是我老婆自己做的;这口袋里是刚摘下的石榴,还有刚起的花生。我的意思都是靠自己劳动所得,所以说是干净的,你们就放心吃吧。” 高翠兰明白他的心意,对猪老大道:“你快松手吧,把人家褂子拽烂了!”猪老大道:“我要是松手,他就跑了。”高翠兰道:“杨家兄弟,听我一句话,月饼、花生我们留下,那几只鸡你带走,这总该行吧?”杨新生央求道:“大姐,这不是做生意,还讨价还价?本来就没送啥好东西,都是家里有的,你们要是看不起我,我就全部带回去。”高翠兰也没法子劝了,朱老大只得松了手。 送杨新生出了门,看着他骑着车子走了。高翠兰道:“这人实诚,跟他姐一样。”猪老大道:“实诚有什么用,我总觉得实诚人吃亏。”高翠兰叹口气道:“那是老天没睁眼,不保佑好人。” 二人进到屋里,猪老大把口袋解开,倒出来一看,有石榴、还有枣子。他拿了个红枣塞在嘴里,尝了尝,道:“乖乖,真甜。”又问高翠兰:“这么多果子,咱们怎么能吃得完?”高翠兰道:“吃不完不要紧,有人帮助咱们吃。”猪老大道:“谁帮咱吃?” 高翠兰拿个盆子过来,往里面装着枣子,道:“我先洗一盆,中午来吃饭的,都叫他们尝尝鲜。”猪老大道:“对对对,还是你聪明。”高翠兰道:“你把那袋子花生倒外面去,晾一晾,明天也煮了给大家吃。” 猪老大出门晾了花生,回来道:“今天是怎么了,这两家送礼的赶到一起来了?”高翠兰洗着枣子道:“上次他们要打架被你赶上了,这叫不是冤家不聚首。”猪老大走到她跟前,道:“怎么样,不说我吹牛了吧?当初你还吓得要走呢。只要俺老猪一出手,什么事情摆不平。我只知道他庞召老实了,不过,还没想到他会来送礼?” 高翠兰道:“好了好了,不稀罕他送礼。只要他背地里别下黑手就好。”猪老大道:“他小子还敢吗?现在想巴结我,我还不搭理他呢。要再背后下黑手,那就是神经病了。”高翠兰道:“也别高兴太早,不知道他到底咋想的哩。这种人,你会相信他的?”猪老大道:“我虽然不相信他,可既然派人来送礼,起码是想跟咱们和好。我以为你心里该踏实了呢,怎么还是不放心?” 高翠兰道:“不是不放心,我怕他再耍什么鬼把戏。等有机会问问刺猴才能清楚。”猪老大道:“你的心够细的,一准能成为我的好军师。” 高翠兰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骂道:“你也不找个镜子照照,就那个模样,还想着让我当你的军师呢?”猪老大道:“怎么,老婆都当了,怎么就不管当军师?”高翠兰道:“我当军师,你成了什么玩意?”正是: 两家送礼碰了头 各自进门有缘由 翠兰心中自有底 不能应波随浊流 第63章 苟老二谈送礼经 信主任说让贤事 两口子正开着玩笑,只见苟老二拿着个手提包走了过来,猪老大对高翠兰道:“嗨,今天真巧,又来一个送礼的!” 高翠兰看苟老二根本没带东西,骂猪老大:“闭上你的臭嘴,胡说什么呀?”苟老二倒没在意,来到屋里,叹气道:“光送礼有什么用,到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猪老大对高翠兰道:“怎么样?我说他是送礼的,你还不信呢。” 他转脸问苟老二:“到现在还是没有影?”苟老二坐了下来,道:“我昨天就来了,找到任局长,他说本来都认为差不多了,可现在突然听地区讲名额不够,正向上面反映,要求增加名额呢。他还叫我到地区去问问,我昨天下午去了齐安。还好,总算没白跑。”猪老大道:“啊,有希望了?”苟老二道:“哪什么希望?我说没白跑,是见到了地区局长。局长也没讲别的,只是叫我不要着急,估计年底前会有消息。” 高翠兰道:“年底就年底,也不在乎这几个月。”苟老二道:“急也没用,只能再等。”猪老大道:“你这一趟,不还得送礼吗,又花了不少钱?”苟老二道:“我现在算有经验了,送礼也得讲究对象。像蔡乡长那样的,你给他搬一箱酒,他就笑眯的。你见这样的大局长,你还想拿着烟酒去忽悠,那叫自己玩憨式。就跟我头一回去他家一样,被人家撵出来也不亏。昨天晚上还碰着这样的傻帽哩,他不但扛着酒,还拎着几只鸡,被人家撵出来了。” 猪老大道:“我猜出来了,你又买了个大信封。”苟老二道:“这样多好,省力省时省事。甘局长看我没带酒、没带鸡,热情地招呼我进屋,还叫夫人倒茶呢。”猪老大道:“上回你一下子给了三千,该认识你了?” 苟老二道:“也许吧。不过,我听他说话,还觉得有些不对劲呢。他还是骂送礼的,说,‘这些人真是,一到逢年过节就送礼,特别是中秋节,要说送两斤月饼也未尝不可,可是送烟送酒还有送鸡的,搞得那小鸡子嘎啦啦叫,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家里又不是养鸡场,拉的到处都是屎,真是烦心透了。怎么就不知道党政机关正在反腐倡廉呢,简直是朝我们脸上抹黑。难道不送礼我们就不办事了?最近我们专门召开会议,要求坚决堵着逢年过节请客送礼坏习气,发现送礼的,实行三不主义:门不准进,话不要听,事不给办。从源头上制止不正之风。’我被他说得差一点坐不住。” 猪老大问道:“他这是骂你的吗?”苟老二道:“我心里也犯嘀咕,这是唱的哪一出?不过,我也注意了,门口那个送酒、送鸡的根本就没走,还伸头缩脑的往屋里瞅,看样子是不死心哪。我这才明白,估计甘局长故意说给他听的。” 高翠兰道:“看来送礼也不容易哪?”苟老二道:“那可不是。甘局长说的也对呀,你说人家那么大个官,能缺那几只鸡。送那玩意,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高翠兰听他说得有意思,问苟老二:“那你呢,你还敢送吗?”苟老二道:“我怕什么?我又不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干’的。”高翠兰问道:“什么叫‘干’的?”苟老二道:“干的就是票子呀。”高翠兰道:“直接送钱?他把话说到那个份上,把门都堵死了,你还敢给他送钱?” 苟老二道:“对着他哪能说是送钱呢?送礼才得讲究艺术哩。我看他发完火,坐了下来,便立即给他递了根香烟,打着火点上。随后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大信封,上面地址姓名写的清清楚楚。往桌子上一放,对他说,‘县里叫我送一份补充材料,交给您’。甘局长虽然犹豫一下,但只有两秒钟,好像明白了意思,‘噢、噢’点了头。我就告辞走了出来。他便讲了那句话,‘你们的事不要着急嘛,估计很快会有消息。’”猪老大听他讲得精彩,道:“乖乖,你真是个人精,你这样的不当干部真亏呀!” 高翠兰端出那盆枣来,苟老二抓了一把,尝了尝,道:“鲜枣,还怪甜的。买的?”猪老大道:“这东西还要买?人家送的吃不完,正要打发给买饭的顾客吃呢。” 苟老二刚才只顾说话没在意,这时朝屋里打量一番,看到靠墙地方一堆水果,旁边还有两箱酒、月饼,桌子下面还有几只鸡。便道:“过节的东西都准备齐了,你们住在城里,买这么早干啥呀?” 高翠兰怕猪老大又要吹牛,特意道:“过节的东西还是早买好,到时候就贵了。”苟老二道:“我刚下车就到这边来了,就是想看看你们缺什么,上街去买也方便。没想到你们都买好了。” 猪老大道:“那是买的呀,还要买吗?都是人家送的。”苟老二道:“咦,看来老大来这里又混好了,那么多人送礼?”猪老大开玩笑道:“你以为老大不是局长,就没人送礼?”高翠兰瞪着他道:“就知道你得吹。”猪老大道:“这怎么是吹呢?哎——老二,你知道这是谁送的礼吗?” 苟老二看着高翠兰,道:“该不是嫂子那边的人送的吧?”猪老大道:“哪有?又没告诉地址,他们也找不到这个地方。”苟老二道:“那会是谁呢?你让我猜猜。”猪老大道:“连我都没想到。你能猜着?”苟老二想了想,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跟你打架的那个姓庞的。” 猪老大心里一惊:“乖乖,你真是个人精,怎么猜这么准?”高翠兰也道:“盛仁能掐会算呀。”苟老二道:“不是能掐会算,既然不是嫂子娘家人,这里又没有别的亲友。我看了这两箱齐河大曲,不是一般人能买到的,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姓庞的了。”猪老大问道:“为什么?”苟老二道:“不打不成相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你打,打出交情来了。” 猪老大道:“废话,拿老子的命开玩笑。还打出交情呢?”苟老二道:“拼命是拼命,交情是交情。要不是你们较量几次,一直是你赢他们,他会给你送礼?这不是打出交情来了吗?” 猪老大笑了,道:“对对对。哎——咱们也是打出来的弟兄。这就叫‘孬熊’所见略同?”苟老二道:“怎么是孬熊呢?那是英雄所见略同!”猪老大道:“还英雄呢,绝对的孬熊。像你跟八爪这样的,能算英雄?” 苟老二有些不好意思,瞪着眼,憋屈地道:“瞧你老大说的,我跟八爪能一样吗?无论如何你兄弟也是个搞企业的,他庞召算什么?”猪老大道:“对对对,你比他还是好一点,他才是真正的孬熊。”笱老二听猪老大的话还是有些刺耳。自己打圆场道:“别管怎么说,能屈能伸——大丈夫也。就是两国交战,打不赢也得割地赔款。他庞召能来给你送礼,确实不容易,也算是彻底服你了。” 高翠兰看他们俩斗起嘴来,忙对猪老大道:“你就别啰嗦了,盛仁来几趟,还没在这里吃过饭呢。赶快去买些酒菜,好好喝两杯。”苟老二忙道:“不是我不愿意在这里吃饭,你们现在做的是生意,中午还要卖饭,怕耽误你们的事。” 高翠兰道:“中午只是顺便卖些饭,主要是工地的人要在这里吃。馒头是早上蒸好的,就做了一锅汤,马上炒个粉丝豆芽,豆角豆皮两个菜,就够卖的了。没事,你们俩喝酒,不耽误。” 苟老二站起来,道:“那好,今天就在这里吃饭。但丑话说在前头,老大不许上街。我正想着呢,毕竟是个中秋节,我空着手来不合适。回到家你弟妹不骂我是个半吊子吗?你得叫我多少花两个。”高翠兰道:“你还怪多的道道呢,这里哪有那么多的规矩?”猪老大也道:“就是,咱们又不是外人,哪有那么多规矩。” 高翠兰突然想起杨新宇送来的几只鸡,对猪老大道:“你们谁也不要上街了,那有几只鸡呢。”猪老大道:“对,送来的几只鸡,可是我不会摆弄呀?”他对苟老二道:“我和老婆两个人都信佛,不杀生,你怎么样?”苟老二道:“这个我在行。从小就嘴馋,喜欢吃肉,学会杀鸡。他们舍不得杀,我杀,连家里生蛋的老母鸡都给杀光了,后来想吃个蛋也吃不成了。”说得自己笑了起来。 猪老大道:“那就别客气,你去整理那玩意,放在家里还真没办法。”苟老二叫高翠兰准备开水,便提起那几只鸡,拿了把刀,叫猪老大端着盆、碗,走了出去。 趁着苟老二在外面褪鸡拔毛,高翠兰叫猪老大出去买酒。猪老大指着那两箱酒,为难地道:“老二都看见了有好酒,不给他喝,说得过去吗?我上街也买不来这大曲酒,得要票。”高翠兰道:“说得也是,那怎么办,那不是咱的东西呀?”猪老大道:“管他呢。谁叫他们不弄走呢,喝了再说。”高翠兰也不好再讲什么。 烧好了菜,猪老大在里面找张桌子,摆上几盘菜肴,和苟老二对饮起来。苟老二感慨道:“上次来,你们还提心吊胆,防备着庞八爪呢;没想到,这次能喝到他送的酒。”猪老大道:“我才不想喝他的酒呢,让他们带回去,可这两个送礼的跑掉了。今天要不是你来,这酒绝不动他的。” 苟老二开玩笑地道:“瞧你说的,你还想学甘局长怎么的?送的酒你不收,也想要‘干’的不成?”猪老大道:“这说的什么话,还要‘干’的呢?告诉你,干的湿的都不能要。你嫂子说了,我们不会要他东西的。这个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你知道他想干什么?他跟你不一样,谁敢跟他处。”苟老二道:“这话说的对,处朋友得慎重,像他这样的,早晚会出事。” 高翠兰正卖饭,见信主任走了过来,忙招呼:“信主任,好长时间没见你,出门去了?”信主任道:“秋收季节,工地上干活的少了,我只是个‘督导’,总不能整天都看着他们。我家离这就十多里地,家里农活忙。骑车子方便,我一般都是上午来一趟,中午就回家干活去了。”高翠兰道:“我说呢。” 她忙拦住信主任拿着钱的手,道:“你也别买饭了,正好来个客,你也去喝两杯。”信主任正要推辞,猪老大忙走上前来,不由分说把他拉了过去,高翠兰给他准备了碗筷,信主任只得坐了下来。 猪老大互相作了介绍,苟老二先敬了信主任一杯酒。猪老大对苟老二道:“你不知道,上一次说那个检查组是假的,就是他找到工商局,王局长还派人来调查,才弄清楚那些人是冒充的。把那个工商局的临时工也给辞了。我早就要请他喝酒,可人家说什么也不叫请。今天要不是你来,他还不喝我的酒呢。” 信主任道:“不是不喝你的酒,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喝一点,是一种情趣,养成习惯了。跟你们年轻人不一样,不喜欢掺搅。热闹了,那样容易醉。”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酒,比划道:“我一次只喝这么点,这一瓶酒喝四天,那是一就的,我还是喝这个酒吧。” 猪老大一把夺了酒瓶,放在一边。道:“你要是看不起俺老猪,你就别在这里坐。”信主任只得道:“好好好,那我就喝你的好酒。手下留情,千万别叫我喝多了。”猪老大道:“这个你放心,怎么也不会让你喝醉。来吧,你是个大好人,我先敬你一杯!” 苟老二跟猪老大喝酒,哪是对手,一瓶酒下去,说话已经有些口无遮拦了。他问信主任:“信大哥,老大说你是主任,你是哪里的主任?”信主任道:“不值得一提,哪有你当厂长时髦?咱今天喝酒,不说那事。”猪老大道:“你还不知道,他本来就是付局长,自己不愿意干了,当的主任。”苟老二惊奇地道:“付局长不愿意干,哪个局的付局长?”猪老大道:“哎——什么局唻?”信主任只得道:“商业局。” 苟老二更吃惊,道:“商业局付局长?那可是个抢不到的美差,你怎么不干?”信主任道:“年龄大了,让给年轻人干吧。”苟老二不由自主道:“你也真是,那太可惜了。”信主任道:“有什么可惜?早晚都得走这一步,还是早些让贤的好。”苟老二道:“能干一天是一天,这样的好位子争都争不到手,哪有你这样自动放弃的?” 猪老大听苟老二一直在替信主任惋惜,问道:“商业局是干什么的?”苟老二道:“商业局,那可是最吃香的单位,管着八个大公司。手握着紧俏物资。你像百货、石油,食品、五交化、烟酒糖都属于他们管,权力大得很哩。” 猪老大听不懂,问道:“什么权力大得很,管那么多公司干什么?”苟老二道:“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们所有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除了米面以外,哪一样不属于他们管?” 猪老大瞪着眼道:“什么?他能管住吃的喝的,我怎么不知道?”苟老二道:“你没到食品站去买过肉吧?”猪老大摇头道:“没有。买肉怎么啦?”苟老二道:“没票你别想买。你想买自行车、缝纫机、也得要票。你想买点糖,喝点好酒,就像我们今天喝的齐河大曲,哪一样不要票。票在哪里?都是他们管着,都得经他们批。权力大得很呢!” 猪老大道:“不对呀,我记得跟杨撅一起去你嫂子那里,我们又是买酒又买肉的,人家只要钱,哪有什么要票的?”苟老二道:“现在市场开放,好多了,什么东西在私市都能买到。可是价钱不一样呀。你要是拿着票去买,起码便宜一半。”猪老大道:“说这我想起来了,我刚来到的时候,去粮站买面,人家说没票不卖。后来冯四家的告诉我,说电影院门口就有卖票的,我去了一趟,刚往那里一站,那些卖黑市票的都来了,问我可要粮票?可要布票?可要电影票?卖什么票的都有。我买了一百斤粮票。粮票是两毛钱一斤,拿着粮票去买面,才一毛七一斤。这粮票比面粉还贵呢。” 苟老二道:“是呀,不一样吧?”猪老大道:“这真叫人想不开,既然票是可以卖的,那为什么发票不发钱呢。发钱不一样吗,还省的拿着票再去卖?”信主任道:“不是发钱的事。现在还是计划经济,由于物资缺乏,满足不了群众的需求,所以一些商品实行计划凭票供应,但是被人钻了空子,进行倒买倒卖,从中获利,其实这是非法的行为。” 苟老二道:“合法的怎么能叫黑市呢?可这黑市也太公开了。过去还有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发现就抓人,现在谁问?”猪老大道:“有买的就有卖的,要是买不到面,这小吃店还没法开呢。都是吃的用的,不买不卖怎么办,能管得住吗?” 信主任道:“市场在一步一步地开放,现在只是个过渡期。今后物资丰富了,这些现象就会自然消失。”猪老大道:“你说的对,原来我还用粮票买面呢,现在私人卖面的送上门,比在粮站买的还便宜还好。我还再去买那票吗?” 苟老二道:“现在农村粮食吃不完,卖鸡鱼肉蛋的也多了,老百姓生活好转,市场变化也快得很。现在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三转一响成了最紧缺的商品。”信主任道:“是呀,农村年轻人找个媳妇,偏偏就要这四样东西。都在赶时髦,能不紧张吗?”苟老二道:“你要不是自愿退出来,还当那个付局长,起码也得分管两样。那权力可不一样了!” 猪老大这才听明白,道:“原来局长是管这东西的,那不当局长有点亏。”信主任道:“什么叫亏?你以为有权就好,那也不见得。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其实权力就是责任,用不好老百姓是会骂的。”猪老大问道“原来你怕挨骂呀?” 信主任道:“我怎么怕挨骂呢?自己走的正,坐得直,谁骂呀?再说了,只要良心对得起,骂咱也不怕。我不是不愿意当那个付局长,因为中央提出‘知识化、年轻化’,自己觉得跟不上趟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苟老二听得目瞪口呆,猪老大对他道:“老二,你听听人家信主任官当的。你还请客送礼,挤扁头想当官哩!”苟老二被他说得有些难为情,忙端起一杯酒道:“老大哥觉悟高,小弟实在佩服。别说局长、付局长了,就你们那八大公司经理的位子谁不羡慕,掌握票就是掌握钱,一个永久车票就等于百十块钱,抵你们两个多月的工资了。” 猪老大拦住他道:“你不愧做生意的出身,三句话不离本行。就知道钱、钱、钱!”苟老二道:“我是钦佩信主任,连这样的权力都不要,这种风格的人太少了。为此,我敬信主任一杯!” 信主任喝下酒,回敬了苟老二,又跟猪老大碰了一杯。不由自主道:“人的处境不一样,对事情的看法也就有差别。别说其他人,自己的儿子,当时听说我自愿退出领导班子,也是想不开。他们是被耽搁的一代人,初中没毕业就干起农活。他认为被冤屈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他讲的也有一定道理,老子挨了斗,儿子也抬不起头。总想着我官复原职,他也能有个出头之日。恢复上班之后,先是叫我给他搞招工名额,后来条件低了,哪怕是个临时工也行,都被我一口拒绝。我跟他讲,要想有个好前途,只有一条路,依靠自己,读书学习。只要你愿意复习补课,所有的费用家中全部支持,其他的路一概走不通。逼得他也不搭理我了。一直闷头读书,最后终于考上大学,才算给我个笑脸。”苟老二道:“你不但高风亮节,看来教育孩子也有一套。” 信主任转脸看了看屋里,其他桌子也有几个吃饭的,都在听他讲话呢。忙道:“哪里哪里。今天喝多了,话也扯远了。好了、好了,我再也不能喝了。” 高翠兰卖完了饭,煮了一盆花生端了过来。苟老二忙拉个板凳叫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酒,道:“嫂子辛苦了,小弟敬你一杯!”高翠兰道:“先别敬我。我来,就是要敬大家一杯。”猪老大喊道:“信主任,我老婆是不喝酒的,要不是你们两个在这儿,老天爷说的她也不端酒。来来来,一起喝!”信主任道:“喝酒的人说话都不算数。我刚说过不喝了,还得喝。”说着,端起来一饮而尽。 高翠兰也喝了自己杯中的酒,道:“你才不能不喝呢,上一次的事还没谢你呢。”信主任道:“你们两口子怎么老提那事,还叫你们承情怎么的?”高翠兰道:“不是承情,要不是你找到王局长,派人调查了情况,是不会顺顺当当给咱办证的,到现在不还是个非法的吗?” 信主任突然长吁了一口气,摆着手道:“好了、好了,别提王局长。”高翠兰有些诧异,问道:“王局长怎么了?”信主任道:“哎——终于被人告倒了。”高翠兰和猪老大顿时一楞,问道:“什么,被人告倒了?”正是: 自古官场有风险 明争暗斗掀波澜 小人得志乾坤乱 是非颠倒好人冤 第1章 八戒佛前动真念 如来当众话禅机 却说唐僧师徒四人到西天取得真经,送回大唐后,终成正果。都在如来佛前受职,均享受沙门领导层的待遇。这在《西游记》中已有详细记载,不再赘述。 单说猪八戒自从当了净坛使者,天天听经念佛,坐禅修心。凡诸佛事剩下的瓜果点心等贡品,由他收拾净坛,倒也享受的痛快。正像如来佛所讲,是个受用的品级,有点小实惠的差使。好在八戒贪欲不重,能捞点油水也就心满意足了,着实安定了一段时间。 可是日子像树叶一样稠,八戒是个吃杂食的主儿,时间长了,那些素茶素果的老觉得填不饱肚皮。再看看同自己级别差不多的那些菩萨,供桌上有吃不完的奇珍异果,玉瓶内有喝不尽的琼浆玉液。特别是像观世音、文殊、普贤几位,可以说是受不完的顶礼膜拜,享不尽的人间香火。而自己的坛位前却如同与人世隔绝了一般,常年看不到人影。八戒不知道多少年才见到一个人来到他的坛位前,还是个腿有残疾的。八戒心想:看样子这人跪拜是不成了,不过有供品拿来俺老猪享受也行。可仔细一瞧,这人两手空空,囊中也是扁扁的。八戒看他时,那人站在对面端详自己哩。看了好大时辰,丢了一句“这么丑的也当得菩萨?”转身走了。 八戒好不心寒,暗中忖思:人与人不同,同样是官也有这么大区别。想俺老猪,虽有些丑陋,但也是修成的正果,好坏也封在菩萨之列。他们却能坐享其成,吃不完用不尽的供奉;而自己却当个什么净坛使者,说白了是靠收拾人家的残羹剩饭过日子。当这样的菩萨也太不值得了,哪如一个普通凡人活得潇洒! 八戒思前想后,总结了自己走过的路:当年在天庭就是清规戒律太多,堂堂的天蓬元帅,只因为酒后同嫦娥开了几句玩笑,瞎闹腾一通,不曾捞得半点好处,便以“调戏女仙罪”打了二十天锤,贬下界来。也正是一时气恼,走错了投胎路,身如畜类,弄成这般模样。那时真是万念俱灰,破罐子破摔,在福陵山云栈洞占山为王,享受人间乐趣。特别是在高老庄找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名叫高翠兰,过了三年恩爱生活,这是老猪一生最痛快、最难忘的三年呐!虽然老丈人高太公嫌俺丑陋,时时想赶出家门,但他不知道我们夫妻的恩爱之情,已是难舍难分了呀。 他老人家还没怎样,没想到却遇着一个多事的猴头,凭他一身的本事,硬硬的拆散我们,强拉我入伙拜师,秉教沙门,西天取经。为了提醒我佛门戒规,观世音已给我起名“悟能”,师傅还嫌不够,断了我五荤三厌,又起个名子叫“八戒”。俺是又“悟” 又“戒”,如今功果已成,虽然被佛祖封了个“官衔”,却还是落入了“六大皆空、戒律重重”的境地。这哪里如我在那云栈洞,高老庄过得快活? 八戒的烦恼已经影响到他的情绪,整日精神恍惚,人也瘦了许多。有一天如来佛祖在大雷音寺大雄宝殿讲经,那三千诸佛、五百罗汉、八大金刚、无边菩萨都端坐在佛前静心听讲,唯有八戒坐的不直,歪着身子垂着头,口中还在说梦话呢。如来法眼看到他那副模样,便唤道:“净坛使者——” 八戒哪里听到,依旧眯缝着眼,脸上还流露出得意忘形的样子哩。这时,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八戒。已经是金身罗汉的沙悟净正坐在他的身旁,急忙推了他一下,八戒方才睁开眼。听见佛祖在问:“净坛使者,你念哪路经来?”八戒慌乱中随即答道:“高老庄路。”如来又问:“高老庄何经?”八戒脱口而出:“高翠兰经。”引得众僧哄堂而笑。 如来正襟危坐,数落道:“你这个不参禅机的顽僧,经历这么多的沉浮,尚不知悔过;念了这么多的真经,仍情色未泯。实乃孽根太深,必有报应。”只这一番话,使八戒:千年功果化乌有,修成金身落浮尘;重得历磨世间苦,脱胎换骨为凡人。 却说天地无常,三界皆有异同,都在衍变中生息。上界没有年月,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佛门遭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大批寺庙被拆,佛像被砸,庙里的方丈、和尚也通通被赶出寺门,有家的归家,没家的重谋生路,不得再行佛事活动。一时间:人间香火无痕迹,宝刹灵山冷凄凄,五百罗汉蹙眉头,三千诸佛也着急! 最耐不住的是那些各山各洞的神仙、丁甲、功曹、伽蓝、土地,都齐齐来至西天大雷音寺,拜求佛祖施脱难之法。只听如来道:“小小一劫,此乃天数;不仅我教,诸教皆如此也。世事无常,终极为始,人间数年,吾门一念间也。” 众神无语,只听净坛使者八戒问道:“一念是多长时间?”佛祖道:“一念乃天地瞬间也。”八戒又问道:“何为一念天地瞬间?”如来道:“天界根本,同虚空相,一无所有;人间沉浮,荣辱并存,如入苦海。你莫非要下苦海吗?”八戒道:“佛祖所说的人间,就是下苦海吗?” 佛祖少许点头道:“说是也是。”八戒道:“弟子生性愚顽,耐不得寂寞,念不会真经,享不了这等品级,愿意下海。”佛祖道:“我知你堕性未退,不可造就,准你下界重新做人。其它闲职散神,及愚顽不化者,如愿下海,皆可除去正名,脱胎换骨,始为凡夫俗子,与我佛门再无瓜葛。” 如来佛这番话,惊动了灵山宝刹的圣僧罗汉,提醒了各路各洞的大神功曹。有身居高职,手无实权的;也有官小权大,但想到人间施展才能的;有无职无权,过不得神仙日子的;也有有职有权,想体现人生七情六欲的;纷纷辞职下海。正是:人间念叨神界好,鸡犬得道天上跑,神仙也有厌倦时,偏下苦海找烦恼。 单说八戒自从在佛祖面前提出要辞职下海后,忙坏了他的师父旃檀功德佛唐玄奘,他一面向佛祖赔罪,说自己对弟子教诲失责;一面找到斗战胜佛孙悟空、金身罗汉沙悟净,一起来到净坛寺规劝八戒。 玄奘道:“你三人跟师傅历经大难磨历,修得正果,方能来此极乐世界,享受神职威严,这是凡夫俗子百世也修不得的功业,来不得西天,别说当什么净坛主持了。你如何却要抛弃长生不老之躯,重返浊世,度那不到百年的人生呢?” 八戒道:“神有神职,人有人情。天界戒律太多,做人却有自由。”玄奘道:“神灵在上,人寰在下;上有天管,下有官管,生死却由阎罗地府管,做人有何自由?”八戒道:“人有七情六欲,佛界为甚却要六大皆空?”玄奘道:“有情有欲,必有生有灭,如何长生不老?亏你入沙门这么长时间,连这等道理还不懂?”八戒道:“弟子知也知道,可就是‘空’不了,如之奈何?” 悟空对八戒道:“你这呆子,莫不是犯了‘色癔症’,非要下界不成?”沙悟净也道:“这症可难治了,那是非下界不可。不过,二师兄,你到现在还想着那个高老庄,实话跟你说,咱们在天界不曾觉得,在凡间不知过了几百年几千年了,你说的那个高翠兰,早该成了孤魂野鬼,恐怕现在连骨头渣也找不见了!” 沙悟净这几句话正说在八戒心头。八戒定了定神,言切意真地道:“师父、师兄、师弟,我主意已定,反正咱师徒也快分手了,我有一桩见不得人的事,一直瞒着你们,今天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了。”悟空道:“都到这般境地了,有话尽管说出来。” 八戒这才道:“那还是在取经路上,咱师徒经过万寿山五庄观,观中有一棵人参果树,还记得吗?”悟空道:“怎么不记得?就是你惹的祸,说这人参果如何如何好,我便偷来给你们吃。你吃一颗还不解馋,又让我去摘,惊动了人家道童,骂得我一时性起,毁了那棵仙树,害得咱差点出不了松子观。要不是我找到观音菩萨救活了他们的树,那镇元子老道还不生生气死。还提这桩事干啥?” 八戒道:“我听两个道童私下说话,才知道这人参果万年才结三十个果,吃一个便能活四万七千年,甚是惊奇,才撺掇师兄去偷,师兄先后给我两个,其实我只吃了一个。”悟空、悟净急忙问道:“那剩的一个呢?”八戒红着脸道:“俺一时心血来潮,想起了高翠兰,便把果子藏在怀中。趁你们熟睡之时,连夜赶回高老庄,把这个果子送给她吃了。” 八戒说出这样一件事,只惊得旃檀功德佛目瞪口呆,斗战胜佛匪夷所思,金身罗汉难能想象! 大家愣了好一会神,只听玄奘念道“罪过,罪过。”悟空道:“好个八戒,我真是低看了你。我当了贼,却成全你去讨好老婆,还留下这样一条后路。”沙悟净如梦初醒,扯住八戒问道:“二师兄,你真要去找那个高翠兰?” 八戒这时也不遮掩,只是担心地道:“时过境迁,她就是活着,可到哪里能寻得到?” 悟空对悟净道:“沙师弟,别听那一套。他既然早已留下后路,想必一切都安排妥当。现在想起来才明白,当年取经路上,只要遇到麻烦,他就喊‘散伙、散伙’,迫不及待要回高老庄。其实他早就有这个念头,咱们还以为他有嘴无心,说玩话呢。你看他白天经常打盹,晚上却来了精神,背后做的事多着呢。千万别再小看他,不必为他操心了。” 八戒被说得面红耳赤,着急地道:“师兄又冤枉我了,其实对不住师父、师兄的事,只此一件。”悟空道:“那我问你,你寻思下界的事,为何不跟师父先讲一声,却自作主张?”八戒道:“那天听经时走了神,说了梦话,被佛祖逼得才要下界,哪顾得同师父商议?再说了,师父、师兄和师弟与我都不一样,你们都修得六根清静,无欲无求,而俺却在人间过了三年的夫妻生活,享受过男女勾合之乐,这是你们不能体会到的。我即便给师父、师兄讲了,也是枉然,你们怎么会让我下苦海呢!” 悟空听到这里,转身向玄奘道:“师父,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早知这样,当年就不应该拉他入伙,拆散人家好生生的一对夫妻。”玄奘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悟空道:“既然他主意已定,缘份已尽,劝也无益,你就让他下界去享人间之乐吧。” 唐玄奘这才双手合实道:“罪孽太深。我佛大慈大悲,教你下界,乃是要你重度苦海,还清孽债。你自当多行善事,切勿恣意妄为,不然,永远不得超脱。” 八戒急忙跪倒,叩头谢礼道:“师父大恩,如同再造;师父教导,永世不忘。只是辜负了您一片好心,来世再报吧。”跪拜了唐玄奘,又向悟空、悟净施礼道:“师兄、师弟,你我有缘结为弟兄,共赴艰难,同吃斋饭,合榻睡眠,齐入西天雷音寺。这次一别,隔为两世,怕再也见不到了。你们前来看我,已是患难之交情分;我若能重度机缘,再找你们作弟兄吧!”八戒说得动情,两眼早流出泪水来。悟空、悟净听了,也觉得心酸。正是: 只道凡间人有情 其实神仙也动容 天地始自混沌分 人神皆从孽源生 第2章 师徒情义难割舍 终因尘缘两分离 却说悟空见八戒动了痴情,心中自有说不出的滋味。想到旧时光景,遂生恻隐之心。便向玄奘道:“师父,八戒去意已决,看在师徒一场份上,免了他重新投胎之苦,由弟子度他下界去吧?”旃檀功德佛点头称善。 四人走出净坛寺,只见斗战胜佛念动咒语,施展法力,收回净坛使者身上的袈裟。然后用手往下一指,只听风声渐起,烟雾缭绕处,现出一条云梯来。 悟空大声喝道:“净坛使者,你身为神职,屡犯天条,本已无存身之所。佛祖念你取经有功,师傅看在患难份上,贬你堕入苦海,也算给你一条复生之路,还不赶快下界去吗?”八戒听了,再行大礼,登上云梯。一眨眼,云梯散去,八戒也无影无踪了。正是:天地遥遥相隔远,佛法只在弹指间;西天缺了净坛使,脱胎换骨到人间。 却说八戒站在云梯上,开始还觉得云梯慢慢地下降,自己一步一步的往下走。可霎时眼前一片漆黑,瞬间耳旁风声骤急,只觉得两手无能为力,身子不由自主,脚下突然滑出云梯,好像直接从天上掉进深渊一般,吓得他赶紧闭上双眼,大喊一声“师兄救我”,便失去了知觉。 八戒好像被一阵雷声惊醒,睁开眼时,正是风雨交加之际。似乎躺在地上,只觉得身子软软的,脑子一片空白,像得了大病一般。他试着摸着身边的石头想爬起来,可是风大雨急,脚下打滑,身子也不听使唤,一不小心栽倒在地,又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停雨住,八戒才又醒了过来。抬头四处看时,好像置身于一片荒山野岭之中,朦朦胧胧,哪有旧时光景?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耳朵,仍是原来模样,只是身上有一种不曾有过的凉意。仔细寻思,也想不出自己现在处何境地。八戒慢慢地站起身来,两手伸开,想用那腾云驾雾之法,哪里蹬得上去。一时间只急得团团乱转,不知所措。 正一筹莫展之际,只见东方发白,天空渐渐亮了起来。八戒再看时,四周似有山峰树木,上面却有浮云飘动。正自琢磨,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只照得山峦叠起,树木丛生,大地复苏,百鸟争鸣。八戒心境豁然开朗,暗喜道:“莫非真的回到人间了?”八戒越看越喜,认定这是凡间无疑了,但却不知具体是何山何处,只得顺着山坡往下走去。 八戒一路走来,苦思冥想,终于捋出一片记忆;自己已在佛门辞职,甘愿下界做人,不是去找夫人高翠兰的吗?一想到高翠兰,脑子便清醒了许多。可是无边大地,茫茫人海,天上人间时空又相差太大,即便她吃人参果活了下来,但想找到她可也太难了,她现在在哪儿呀? 八戒边走边想,哪顾得道路崎岖,一不小心却被石块绊倒,骨碌碌摔下山来,幸好被一棵枯树弯枝挡住,八戒急忙抱住这根树杈,仔细看时,自己挂在险峻悬崖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身上早惊出一身冷汗来。心中念道:“现在我已是凡夫俗子,真的掉下去,还不粉身碎骨!” 赶紧寻找脚手得力之处,一步一步往上攀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出险境,在旁边找到一块平板石头,坐下来喘了喘气,定了定神。站起来再看时,发现不远处有一条蚰蜒小道,八戒不敢怠慢,沿着这条山路走了下去。 八戒走了半天,也不见山的尽头,只是翻过这个山头,又望见那个山头,肚子里早已咕咕乱叫了。他东瞅西瞅,看看能不能找点野果什么的充饥。可眼前这片山除了石头外,连棵小树也很难见到。八戒可怜道:“怎的这样一座秃石堆,还不如当年我住的福陵山,那里山青水秀,青滕花果四季常有。” 想到福陵山,八戒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对,福陵山。记得当年我送人参果给高翠兰吃时,曾经向她讲过,如果真能活上千年万载的,高老庄不是长住之地,让她到福陵山云栈洞去修行。现在只有去福陵山,或许能找到高翠兰。”八戒想到这里,突然来了精神,沿着这条小道向山下大步走去。 又翻过了一个山头,眼看天色将晚。正走之间,耳边似乎传来“叮当”响声。终于有了动静,八戒停下来侧耳细听,像是一片敲打铁器的声音。可听了一会,声音却没了。正踌躇间,却听得有人大喊:“点火放炮啦!”一连喊了三声,接着似乎听到些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再也没了动静。 八戒正楞在那里,只听得“咚、咚、咚”几声巨响,一时间硝烟四起,山崩地裂,乱石腾空,尘土飞扬。八戒抬头看时,那些飞起来的石块正迎面砸了下来。 原来这山路旁边是一个采石场,场里人正在开山采石,刚才那“叮当”之声,是采石人用钢纤在石头上打眼,锤子夯砸钢纤的响声。打好眼后,装上炸药,便有专人喊话,说明即要点火放炮,让大家赶快下山躲起来。 八戒哪知其中缘故,还以为终于见到人,可以问路了呢。没想到这飞起来的石块是不长眼的,当场便把这位“寻花太岁”砸昏在地。正是;只道西天太寂寞,一心下界享快活,岂知世间多变数,好梦未圆先遭祸。 却说这些采石工人等到爆破以后,便纷纷走上山来,查看收运石头。正有几个从这条小路上来的人,忽然发现路边血肉模糊的八戒,吃惊不小,大喊道:“不好了,砸死人了!”走近看时,更觉得诧异。有人看到八戒的两个大耳朵,便喊道;“嗨,原来是头猪哇!”也有人嚷道;“这分明穿着衣服,还带着头巾,怎么会是猪呢?”有个仔细的人指着八戒身上的海青长褂说:“这人长相特殊,又穿着这奇怪的衣服,说不定是个外国人呢?” 大家七嘴八舌正议论,有个懂事理的头头喊道:“别嚷嚷了,不管他是中国人、外国人,砸死了谁也负不起责任。赶快把他抬到医院去,看看能抢救吧?”说罢,便指挥几个人抬起八戒,直奔山下去了。 众人把八戒抬到山下,找到一个运石料的小拖拉机,放在上面,一直把八戒送到不远处的洪山乡卫生院。 八戒经过这一折腾,神志已经清醒过来,只是心中发慌,伤处疼痛,浑身无力,躺在医院病床上懒得睁眼。 医生拿着应急物品赶紧过来给他检查,看到这副面孔也吓一跳,喊他也不应。本想用手量一下呼吸,可手又不敢靠近他的鼻孔。只得用听诊器听了听,又把他的头巾拿掉,见他头部、面部伤得严重。便坐下来开一些打吊水用的药。 乡里医生一般都是多面手,他开好处方,一面叫管事的人去拿药,一边给八戒处理包扎伤口。不大一会,八戒被包得面目全非,头部像个白纱球一般,只露着眼和嘴。这时开的药已拿回,一个女护士也跟着进来给八戒打吊针。 正在找血管准备扎针之际,忽听门外有人喊:“郭翠兰!”这护士随即答应一声:“哎。”只这一呼一应,惊动了躺在病床上的猪八戒。哪顾得头上疼痛,“蹭”从床上坐起,两眼盯住护士:“你是高翠兰?”护士被他这一举动吓呆了,幸亏针还没有扎进去,颤颤惊惊道“是,怎么了?”八戒上前一把拉住护士:“翠兰,我找的就是你呀!”郭翠兰这一下更懵了:“找我,你是谁呀?”八戒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那护士仔细看了看八戒,也见不到他的脸面。再说那八戒在西天修炼一千多年,面目已大有改观。决不像人们传说的纯猪头模样,已如佛教雕塑中的金刚罗汉一般,虽然还保留着原来的一些特征,但已是由兽形向着人形、神形进化。常言说看人先看眼,八戒眼睛并不丑,双眼叠皮、水汪汪的,护士看了还觉得有点眼熟;可再看他那嘴巴,特别是那两个纱布没包严的大耳朵,总觉得异样,郭翠兰一片茫然。 医疗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送八戒来的几个人纷纷议论:“原来是个中国人,怎么长这模样?”也有人道:“以为没气了呢,见女人就活过来了。”那医生也在一旁嘀咕:“这么个丑家伙,却认识俺医院的美人。” 这时,那个喊郭翠兰的人走了进来。他个头不高,留着分头,虽然只有三十来岁,眼角上却有了明显的皱纹。上身穿着一件时尚灰色西服,于下面胖胖的蓝裤子,脏兮兮的黑皮鞋极不协调。 进屋便看到郭翠兰被那个人紧紧拉住,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便故意对郭翠兰道:“郭护士,家中来人找你。”郭翠兰一面答应,一面想挣脱八戒的手离去。可八戒哪肯松手,拽住道:“你不能走,我千辛万苦,就是为找你而来呀。”这句话八戒已经重复了两次,郭翠兰真是摸不清头脑:既看不见他的脸面,又不熟悉他的声音,只得问道:“你到底是谁?” 八戒两眼紧紧盯住郭翠兰,的确很像他原来的媳妇,只不过戴着白帽子,穿个白大褂,不知道为何这样打扮。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实话实说,支支吾吾道:“我姓、姓猪名天蓬呀,咱俩的事你都忘记了?” 这句话说得郭翠兰更为诧异,只得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趁八戒不注意,猛地挣脱他的手走了出去。八戒失望之极,说了句“你这个负义的婆娘!”便倒在了床上。在场的人如看天书一般,都懵了。 却说那位找郭翠兰的人,正是采石场的头头。改革开放以来,铺路修桥搞建设,到处都需要石头。他凭着家门口的势力,私自组织一些人力上山开出个石塘来,卖石赚钱。因为他姓苟,场里干活的人都喊他苟老大,也有喊他苟场长的。今天正在饮酒之时,听说砸着人了,吃惊不小,急忙放下酒杯跑到医院来。因为他同郭翠兰有点亲戚关系,把她喊出来的意思是问问情况,商议对策。 郭翠兰介绍了八戒的伤情,道:“刚才还有人说他没命了呢。你也看了,估计没什么大事。”苟老大才松口气。道:“他自己跑上山的,也怪不得我;既然还能爬起来,说明身上没残。你看他只要能走路,赶快撵他滚蛋!” 郭翠兰道:“他还硬说认识我,纠缠不休呢。”苟老大瞪着眼道:“他敢纠缠你?”郭翠兰道:“你不也听见了,他说他叫什么朱天蓬。可我怎么想不出这个名字。头缠得严严的,也看不出他的面目。”苟老大想了想,道:“咱们进去。你仔细问问,他哪里人,干啥的?要真的不认识,再纠缠,看我收拾他!” 二人来到病室,八戒这时安静多了。毕竟头上有伤,感觉昏天晕地。他双眼紧闭,一声不吭。郭护士再次给八戒扎针输上水。苟老大摇动他,问道:“喂,你是哪里人,怎么不讲话了?”八戒总是不应。 医生忙上前阻止道:“刚才是惊吓后的不良反应,现在千万别打扰他。”苟老大只得给郭翠兰使了个眼色,一块走了出来。苟老大掏出一打钱,数出五十元,递给郭翠兰,道“先吊水看看,只要能下床走路,赶紧把他撵走。” 却说八戒吊了几瓶水,又睡了一夜的觉,第二天方才清醒过来,这时饥肠辘辘,也顾不得伤痛了。一直喊道:“饿死我了,快拿饭来!”护士郭翠兰赶紧跑来,听到他要吃饭,心中暗喜,知道病人已没有什么危险,便出门买了两根油条,一碗粥端了进来。 八戒看郭翠兰端来了饭,立即坐了起来,接过油条往嘴里一塞,那碗粥往口中一倒,咽了下去。道:“翠兰,你这是喂鸡呀?快,再拿二十份来!”郭翠兰心想:“还真是个能吃的主!”便道:“你把钱拿来,我给你买去。”八戒道:“钱?哪里有钱,我吃饭从来没人要钱!”郭翠兰以为他又说疯话,对他道:“这里买饭是要钱的,没钱你就别吃了。” 说罢转身就走,没想到八戒一伸手,把郭护士拽回,紧紧抱在怀中,口中直喊“宝贝、宝贝,你为何这样对我?”郭翠兰哪想到会有这一幕,只得大喊“救命!”正是: 八戒惊破白日梦 卫生院里炸了营 误将靓妹当老婆 却说痴郎是神经 第3章 错认妻美女遭辱 接报警愣男受审 却说郭护士连连喊叫,早惊动医院的医生和病人,跑过来看时,八戒正抱着护士要亲咧。嘴里还嘟囔道:“你我三年夫妻之情,难道都忘了?”那护士挣不脱八戒的手,只得求救讨饶。 刚才治伤的那位医生急忙上前劝阻,道:“这里是医院,不允许胡闹!”八戒道:“她是我老婆,碍你什么事?”那医生道:“别胡说八道,这姑娘才二十岁,还未结婚哪。”八戒道:“你知道什么?我们俩是有约的。”郭护士大喊道:“谁认识你,你这个流氓、神经病!” 这时大家都议论:“这人肯定神经有问题。”有两个大胆的医生走上前来,想把两人拉开,怎奈八戒死死揪住护士不放,僵持好大一阵子。有人提议道:“赶快报警,让派出所来人!” 话音未落,只见苟老大提把莱刀走了进来,骂道:“哪来的野种,跑到山上讹我不说,还敢欺负医院的护士,看我不宰了你!”举刀要砍。八戒一看刀上来了,慌了手脚,这时已有人把苟老大的手拦住,哪能让他真砍下去,只不过帮着苟老大演演戏而已。这一招果然灵验,八戒手一抽,郭护士乘机退了出来。 八戒岂能咽下这口恶气,趁苟老大不注意,本能地使出招式,一伸手便把苟老大的刀夺在自己手中,并架在苟老大脖子上。这一下苟老大可傻了眼,在场的人也都惊呆了。 只听八戒喝问:“你是什么人,来管俺的事?”苟老大被刀逼的歪着脑袋,战战兢兢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旁边有人劝道:“这位大哥,千万别乱来。他就是采石场场长苟老大、苟场长,昨天炸石头碰了你,这不正在给你治疗吗?你可千万别胡来!” 八戒一听,更为恼火。他以为苟老大是个妖怪,弄得石头满天飞,砸了自己,大吼道:“你这个狗妖,还称什么‘狗老大’,弄石头飞起来砸我,还敢拿刀吓唬俺,咱俩可够是冤家了,我怎能饶你?” 苟老大一听喊自己“狗妖”,不知道什么意思,更着急了。忙道:“别、别、别,我哪儿是什么狗妖,我姓苟,小名叫狗盛、大名叫盛仁,我和郭翠兰是亲戚,才来救她。”八戒道“什么,你和我老婆是亲戚,那咱们不也是亲戚吗?” 苟盛仁瞪一下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了不吃眼前亏,应付道:“噢,对,是亲戚,是亲戚。你快放了我吧?”八戒道:“既然是亲戚,就不再难为你。不过,你得答应我,赶快拿饭来吃。再把俺媳妇叫回来,我就放你。”苟盛仁连应“是、是,一定一定。”八戒这才松了手。苟盛仁一溜烟跑了出去。 苟盛仁一出门就跑到医院办公室,拿起电话报了警。苟盛仁在地方上算是混事的人,派出所里也有朋友。不大一会,付所长便带着一名联防队员小郑驾着三轮摩托来到医院,苟盛仁忙把他们领进办公室,又找到郭翠兰和几个证人,问明了情况,这才一起走进病室。 却说八戒正躺在床上,眼巴眼望地等着美攴呢。听到脚步声,便坐了起来。看见苟苟盛仁带着两个穿着异样衣服的人走进来,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便问道:“苟老大,你拿的饭呢?”苟盛仁道:“饭?他们两个就是专门来请你吃饭的,快起来跟他们走吧。”八戒一听是请吃饭的,一骨碌就要爬起来。只见付所长连忙拦住。给苟盛仁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走出了病房。 找一个背人的地方,付所长问苟盛仁:“这人伤成这样,而且还是头部受伤,你让我们带走,是不是想让我们给他疗伤?”苟盛仁急道:“哪里哪里,他只是头上有点外伤。医院不就这样吗,小病当大病治,故意给他包成这样。他要是伤重,还能疯狂地去强奸护士?” 付所长道:“什么强奸,你给他定的?只不过是侮辱!”苟盛仁道:“是是是,是侮辱。可要不是大伙及时赶到,那不知会发生什么后果哩?”付所长道:“什么后果?那只是你想象。算了,等你把他的伤治好再处理。” 付所长转身就走,这一下可急坏了苟盛仁。他上前急忙拉住:“所长,你千万不能走,你们一走,他要是耍起流氓来,谁能管得了?算我求你了,只要把那流氓带走,让我当孙子我都干。”付所长道:“苟盛仁,说的什么话?不是我不仗义,这人是你砸伤的。再说了,本来采石场就不合法。噢,你砸了人,叫我们派出所带走治伤?” 苟盛仁似乎听懂了什么,急忙从衣袋中掏出一叠钱,道:“我明白,所长,这点钱先给买烟抽,治伤的钱你叫咋出我咋出,我苟盛仁绝不装孬种!”付所长哪里肯收,苟盛仁死活塞进了他的腰包。 付所长只得带着联防队员小郑回到病房,对八戒道:“朱天篷,跟我们走一趟!”八戒早就等得不耐烦,立即下了床。这时小郑掏出手铐要铐八戒,八戒问道:“这亮堂堂的,啥玩艺?”小郑以为他故意装糊涂,便开玩笑道:“怎么,连这都不认识?这是个大手镯呀,戴上吧!” 八戒哪见过手铐,满心欢喜地伸出手来,以为捡个漏呢。小郑迅疾地将他两手合拢铐了起来。八戒这才感觉有点不得劲,正待发问,却被小郑拽出门来,推进三轮摩托的侧座上。付所长亲自驾驶,蹬开油门,“突、突、突”开走了。 八戒坐在摩托车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艺,就觉得如腾云驾雾一般,心想:这两天见到的人、见到的物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真是大开眼界。 三人一起来到洪山乡派出所,走进一间审讯室,八戒直嚷道:“这手镯带着碍事,不要了、不要了,你们快给拿走!”小郑道:“你是真没见过还是装糊涂,这是手铐,你被拘留了,老实点!” 八戒也听不懂“拘留”是什么意思,仍然嚷嚷道:“你们不是请我吃饭吗?”小郑一使劲把他推坐在一把椅子上,嘟囔道:“还想着吃饭,坐好,问你话要老实交待!”八戒这下子有点傻眼了。 只见付所长和那联防队员小郑坐上审讯桌,一个问话,一个记录。小郑介绍道:“这是我们派出所的付所长,问你话要如实回答!” 八戒还没反映过来,只听付所长问道:“姓名?”八戒道:“知道了还问?”小郑站起来喝道:“哪来那么多废话?所长问你啥,你必须回答。看你衣服穿的不三不四的,就不是个正经货。” 八戒看了看自己穿的那件僧衣,又看了看对方穿的衣服,问道:“啊,你们是不是正经货?”小郑更为恼火,吼道:“妈的,什么玩艺,还敢骂人?”说着便走下来要揍八戒,被付所长拦住了。 付所长继续道:“听好了,问你话要如实回答。姓名?”八戒道:“猪净坛。”付所长惊讶道:“咦,你不是叫猪天蓬吗?”八戒道:“名字多着呢,叫什么不行?”付所长问道:“还有什么名字?”八戒道:“别啰嗦,没有了。” 付所长又问道:“藉贯?”八戒哪懂得什么藉贯,反问道:“什么罐?没有罐。只有一个钵,还是师父的。”付所长道:“藉贯,就是问你哪里出生的?”八戒道:“不知道。”付所长道:“什么,不知道。那你的家庭出身?” 付所长只是按程序审问,他哪里知道八戒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揭他的老底。只因为投胎走错路,落成这般模样,还要遭人奚落,实在受不了。于是大声喝道:“老子乃天上生,地上养的,你们想干什么?” 付所长实在忍不住了,也拍着桌子大骂起来:“妈的,老子在审你,横什么横?不知道藉贯、出身,你是石头里蹦的,树杈上结的?”八戒不但没脑,反而随口道:“对对对,我师兄是石头里蹦的,我就是树杈上结的。怎么了?” 看到八戒东瞅西斜、玩世不恭的样子,付所长越来越觉得不得劲,凭他多年审案子的经验,还没见过进了派出所还敢这样不懂规矩的。心中犯了嘀咕:这人虽然头上缠着纱布,也能看出他长得奇形怪状。说话又不着边际,要么神经有问题,要么就不是个一般人。案子不能这样审了。于是道:“猪天蓬,你在医院里耍流氓,侮辱女护士郭翠兰,这是真的吧?” 八戒瞪眼道:“什么侮辱?我只是想亲一下,那是我老婆。”付所长道:“人家没结婚,怎么是你老婆?”八戒道:“那是我俩之间的事,她还没认出我呢,就被你们给搅乱了。不信你问问,她是不是高老庄的高翠兰?” 付所长乘势问道:“那你是哪里人?”八戒道:“福陵山人。”付所长道:“哪个福陵山?”八戒道:“福陵山就是福陵山,怎么还哪个福陵山?”付所长耐着性子再问道:“我问你是属于哪省哪县哪乡?”八戒道:“我哪里知道,就福陵山省福陵山县福陵山乡吧?” 付所长听到这里,更觉得事情蹊跷,知道不便再审了。正巧,这时有人喊,说有电话找付所长,他乘机对小郑道:“你先看好他,等下午再审吧!”说着起身走了。只听八戒嚷道:“你们不给饭吃,快叫老婆给俺弄饭来!” 小郑看付所长走了,心中暗想:“你被人请去吃肉喝汤,还让我看好他,在这里一块挨饿?我不能这样傻陪着这个蠢货,得想个办法。” 他走到门口转悠一圈,便想出个绝妙的点子来。立即走到八戒面前道:“你不是要吃饭吗?跟我走。”八戒一听去吃饭,急忙站起来,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原来这派出所是刚建的两层小楼,室内楼梯通向二楼,楼梯是木制的。小郑把八戒带到楼梯旁,八戒还在嚷嚷:“快把手镯给我卸掉吧,俺不要了,这走路吃饭都别扭。” 小郑从兜内掏出钥匙道:“别急,我这就给你卸下来。”说着话打开手铐,八戒刚伸出一只手来,没想到“咔哧”一声,手铐另一端早已锁到楼梯柱上。只听小郑说道:“好了,委曲你了,在这儿等着吧,我给你弄饭去。”说罢杨长而去,任凭八戒呼天喊地,派出所里已经下班,哪有人应他。 八戒闹腾了半天,见没人理,又饿又困,加上止疼药起作用,便悬着手倒头睡了。醒来时,见有人出入,却没人理他。心中十分恼怒,暗自想道:“这些人说话算放屁,竟然把我当野猪拴这儿了,即便是猪,你也要喂点食呀,真拿我当猪狗都不如呀!” 越想越气。看着自己的一只手被扣在木柱上,便运了运气,大喝一声,用力一推,早把那楼梯木把掀倒,手铐从柱子中解脱出来,骂道:“哪里的妖孽,竟然哄我骗我,却把你猪爷爷锁在这里,看我怎么收抬你!” 一边骂着,一边走回那间审讯室,把那桌椅门窗全都砸了。派出所里的人闻声都跑过来看,只见八戒包着白白的头,手里挥动着那副手铐,都以为他疯了,哪有人敢靠近。 却说付所长到办公室接过电话,出门正碰见前来探听消息的苟盛仁。苟盛仁把他拽到附近一个酒馆里。付所长一五一十地把审问情况说了出来,并挑明这事不好办。急得苟盛仁连连劝酒。付所长哪有心思喝酒,顺便问了一些郭翠兰的情况,便离开了酒馆。 刚走进派出所大院,就听八戒在那审讯室门前大喊,要找姓付的、姓郑的拼命哪。付所长看到那副架式,又看到门窗也被砸了,就知道这尊神确实不好惹。离得老远的喊道:“姓猪的,你不要胡闹,砸坏公物是犯法,还要赔偿的!”八戒道:“姓付的,我只带一条命来,身上一个子也没有。我来找我老婆,碍你们什么事。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付所长向前走了几步,道:“你不是被人告了吗?我们把你带来,就是想弄清情况。告诉你,那医院的护士郭翠兰根本不是什么高老庄人,人家是城里的,才二十岁。你听错了,她姓郭,不姓高。根本不是你结婚三年的媳妇!” 八戒道:“那我媳妇呢?”付所长道:“我怎么知道你媳妇呢?”八戒道:“我找我媳妇,你们却把我锁这里。什么道理?既然这样,我就得向你们要媳妇,你们还得管饭吃呢!”说着便舞起那手铐,冲散人群,直奔付所长而来。 付所长哪见过这样的阵势,连忙后退,口中嚷道:“猪天蓬,千万不要胡来,这里可是派出所!”眼看八戒到了自己跟前,那手铐就要甩到自己头上,付所长急了,道:“你要干什么?”说着话掏出枪来。 八戒哪懂得什么叫派出所,更不知道付所长拿出来的是什么玩艺,一直朝前逼近。付所长情急之下,大声喝道:“再来我就开枪了!”八戒哪管什么开枪不开枪,根本不理会,依旧紧逼,只听“嘣”一声,枪真的响了。 一声枪响,众人都惊呆了。八戒也被震的一楞。待回过神来,看到付所长的枪口还冒着烟。便喊道:“哎——姓付的,看你是个当官的,怎么像个孩子,还放炮仗吓唬人?”众人一听这话,没敢笑出声来,纷纷议论:“这是个什么人,连枪都没见过,是装憨还是卖傻?” 这时八戒上前就要夺枪,口中还道:“我看你这是什么炮,没见点火就响了?”付所长鸣枪为的是起震摄作用,没想到八戒连帐也不买,又上来夺枪,眼看后果不谌设想。正在着急之时,赶巧小郑吃罢饭回来。当看到现场情况后,知道自己撞了大祸,便不顾一切冲上去,从背后抱住八戒,想把他给治服。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八戒虽然被折腾的有些疲惫,但毕竟身大力不亏,况且还存些神力,早把小郑两手擒住。转过身看时,见正是锁他、骗他的小郑。咬着牙骂道:“你这个没扎毛的害人精,我正找你,还自己送上来了。” 说罢,用力一甩,小郑早摔倒在地,八戒一只脚踏在他的身上,并伸手拽着他的胳膊,小郑才感觉到这只手和脚的力量不一般,只吓的“嗷嗷”乱叫。这时周围的几个警察也凑上前去,拉开架势,想营救小郑。但看到八戒手中铐子,又都有些胆怯。 只听付所长喊道:“姓猪的,你老实点。你这是袭警,懂得吗?”八戒道:“管你‘西井东井’,你们有水喝,有饭吃,老子还饿着呢!” 付所长知道他没听懂意思,只得道:“你饿了是吧?有话好说。无论如何不能袭击警察,那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快把他放了!”八戒道:“让我放他也行,先把这手镯给我卸了,再给我去弄饭,再给我磕仨响头,俺老猪就放了他。” 听了这话,派出所几个不知情的人暗笑道:“这两位真是没事找事,抓了个讨饭的神经病,反被他给闹腾了,看怎么收场?” 付所长这时确实很为难,想道:“自己的枪成了摆设,铐子竟成了姓猪的武器。不如先把铐子给他卸了,防止再耍起来伤人。”于是喊道:“老猪,你让他起来,给你开铐子!”八戒顺手把小郑提了起来,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喝道:“你再敢打老子的坏主意,掐断你的狗脖子!” 那小郑自进了派出所,干得都是抓人、治人的勾当,虽然待遇不高,但警服一穿,铐子一拿,也风光的很,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可是今天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呀。看看周围几个弟兄们,只是拉个架势,没有一个敢上的。只得乖乖的拿出钥匙来,给八戒开了手铐。 八戒松了松那个被锁过的手,另一只手仍然掐住小郑的脖子,道:“快带我吃饭去!”小郑哪里敢带他去吃饭?正不知所措,付所长道:“喂,老猪,你先到屋里坐,我让他给你买回来吃。怎样?” 八戒已经上过几次当,哪还信这一套。立即道:“别再耍花招,俺老猪又不是三岁小孩,信你哄着玩了,快带我去吃饭!”那小郑脖子被掐得甚痛,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付所长,乞求道:“付所长,这?” 付所长知道小郑的意思,但又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只得对在场的几个民警使眼色,道:“你们几个陪他一块去吃饭,其他的事等他吃完饭再处理。”八戒道:“去这么多人干啥,是吃饭还是打架?老实告诉你,俺现在下海了,俺老猪可是带过千军万马、打过大仗的。你们这几个毛人,千万别想打我的歪主意!”说罢,推着小郑就走。 八戒的这几句话说得付所长更是摸不清头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安排两个人跟在了小郑后面。然后跑进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向上级汇报。可转念一想:“这个案子别说案情不明不白,连当事人身份都没有弄清;他砸了派出所,我开了一枪,这一塌糊涂,如何向上级交代?” 付所长是读过“西游记”的,突然想道:“他姓猪叫天蓬,福陵山人;又说他媳妇叫高翠兰,是什么高老庄的,那不是猪八戒吗?” 想想这人长得还真有点像。但是怎么可能呢?西游记必竟是神话呀。他越想越弄不清楚。又品味八戒说的什么“带兵”、“下海”这样的字眼,更加心跳。想想自己的位置:所长调走之后,一直主持工作,没来新所长,说明上级还给自己留着位子。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任何问题。真他妈的倒霉,怎么接了这个案子,碰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怪物。——苟盛仁这个王八蛋! 提到苟盛仁,他眼前突然一亮:“对,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把包袱甩给我,帐还得算在你头上!”想罢,急忙离开办公室,从院子里骑上一辆摩托车,找苟场长去了。 却说那小郑带着八戒来到一家熟悉的面馆,因为午饭时间已过,店老板正准备打烊。见小郑来了,只得应酬。小郑让店老板下了两碗素面,八戒吃了,说:“没饱。”只得又下了两碗,八戒仍说未吃饱。搞得店老板目瞪口呆。因为当时粮油供应不足,餐饮业刚刚开放,吃饭不仅要钱,而且要粮票。特别是山区的一个乡镇,开放后街上才开了几家饭店。那老板哪见过这等饭量的?小郑更是无可奈何,只要八戒说没吃饱,就叫老板下面条。 八戒一来是饿了,二是素食惯了,还没想到提出其它要求,只是一碗一碗的吃面条。八戒倒没吃出汗,汗都流在厨师和小郑身上了。一连吃了十碗,觉得差不多了,便拍了拍肚子道:“算了。”小郑方才记了帐,带他又回到派出所。 再说付所长在街上兜了几圈,才在医院里找到苟盛仁。苟盛仁本来以为没事了,到医院里准备结帐呢。听说付所长找他,立即跑了出来,见到付所长问道:“又有什么事吗?” 付所长放下了摩托车,把他拉到一边,道:“你得把姓猪的接回来。”苟盛仁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怎么回事?”付所长把在派出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吓得苟盛仁目瞪口呆。半晌,结结巴巴道:“这家伙、恁厉害!你派出所都、都咋不了他,我怎么敢把他接回来?” 付所长脸色立即严肃起来,道:“实话告诉你,那姓猪的只不过是认错了人,又没造成什么后果,派出所如何治他?你就不一样了,你违法开山采石,又砸伤了人,就这一条,可以直接拘留你!” 苟盛仁听付所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沉不住气了,只得恳求道:“我的所长大人,千万别这样说,我不就靠你老兄的面子混碗饭吃吗?你让我挣点我就挣点,你不让我挣,我哪里挣去,能骠过你吗?”付所长道:“知道这就行,听我的,把那姓猪的接回来,给他疗好伤,再撵他走也好说话。” 苟盛仁犹豫道:“不是我不愿意接他回来,我怕他回来闹事。” 付所长道:“这个你放心,工作由我来做。只要你说给他治伤、管他饭吃,他一准回来。走吧,我带你接他去!”说罢,上了摩托车,苟盛仁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二人来到派出所,看到八戒吵着头晕,正闹着小郑要床睡觉呢。付所长走到八戒面前道:“老猪,你不但要睡觉,还要好好的疗伤。都给你安排好了。”他指着苟盛仁道:“这是苟场长,场里的人都叫他苟老大,专门来接你回医院的。” 八戒一见苟盛仁,上去就要去抓他,被付所长从中拦住。八戒指着苟盛仁问道:“是不是你告了我?”苟盛仁正待辩解,付所长道:“哪能呢,要是他告了你,还来接你回去?你们之间只不过一点小误会。现在都明白了,你跟他回医院吧,他负责给你疗伤,管你吃饭。等治好伤,再去找你媳妇,怎么样?” 八戒摸了摸头,嘟囔道:“这里也不是我待的地方,你们啰啰嗦嗦,问这问那的,还不如医院安静呢。去就去,先睡一觉再说。”付所长道:“这就对了。”八戒又对苟盛仁道:“姓苟的,你可别想再耍花招,我这个人不是好惹的。”苟盛仁连忙点头:“是是,我哪敢耍什么花招。”猪八戒这才跟着苟盛仁走了。 小郑见八戒离开,急忙对付所长道:“你让他走了,他砸的这些东西白砸了?”付所长道:“还想让他包赔损失?放心吧,我兜里不是有苟盛仁的钱吗,帐得结到他头上。” 却说八戒跟着苟盛仁走出派出所,八戒问道:“听付所长说,都喊你苟老大?”苟盛仁道:“那是别人乱叫的。俺怎能称得起老大?”八戒道:“看来你在这里也是个人物?” 苟盛仁道:“不敢、不敢。有你老兄在,哪有小弟我的位置?”八戒道:“怎么,喊我老兄了,那我不成老大了?”苟盛仁道:“对对对,你当然是老大了。今后在你面前,我就喊你猪老大,你就叫我苟老二,行吧?” 八戒是个喜欢被奉承的人,再说自己已经脱离沙门,不能再叫八戒了,得有个俗名,叫老大比天篷还威风。于是道:“今后我就叫猪老大了?”苟盛仁道:“对,今后我让弟兄们都喊你猪老大,行吧?”八戒道:“好,今后我就叫猪老大,你就是苟老二!”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猪老大一高兴,又想起找媳妇的事来,问苟老二 :“你说那个高翠兰,是你的亲戚?”苟老二道 :“确实是亲戚。”猪老大道:“怎么这样巧,给我媳妇长得一模一样,也叫高翠兰?”苟老二道:“天下巧合的事多的是,但这个翠兰呢,你听错了,不姓高,姓郭。确实不是你媳妇,人家是刚毕业的学生。要找你媳妇,俺帮你找就是了。” 猪老大看着他道:“那可得谢谢你了。不过,日子隔的长了,能不能找得到,也不好说呢。”苟老二道 :“现在交通、通信都方便,只要你知道地址,很快就能找到。”猪老大道:“就是说不清地址了呢?”苟老二道 :“别急,日子长着呢,慢慢想吧。” 猪老大却对苟老二道:“老二 ,如果真的找不到,就把你那亲戚说给俺当媳妇怎么样?”苟老二一楞,心中骂道:“这丑家伙,看那德行,还惦记人家郭翠兰哪。”但是脸上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应付道:“这个我可当不了家,只不过是个远门亲戚,强迫人家那可是犯法的。再说了,娶媳妇能是容易的事,你没有票子、房子谁愿意跟你呀?”猪老大道:“没有票子可以挣,没有房子也可以买呀!” 苟老二问道 :“你认为钱是那么容易挣的?”猪老大道:“怎么,靠本事还挣不到钱?实话告诉你,俺这次下海就是来挣钱的。”苟老二怕他再扯上郭翠兰,只得道 :“好了好了,你自己有媳妇,不能再乱想别的。还是等你养好伤,去找自己的媳妇,俺会帮着你的。” 二人说着话已经来到医院,把猪老大送回病室。苟老二急忙出来,先偷偷地安排郭翠兰回避,又找个医生来换药,然后对猪老大道:“等换好药后你就好好休息,晚上给你送饭来,我现在出去办点事。”见猪老大点头,便匆匆走了。 却说那派出所的一声枪响,可是惊动了周围的群众。于是“姓猪的大闹派出所”的奇闻在洪山小镇迅速传播开来,而且越传越奇,越奇越传。有的说姓猪的是一个蒙面英雄,刀枪不入;也有的说姓猪的力大无穷,一发功便震坏了派出所的门窗;还有的说姓猪的是从某某战场回来的,是个当官的,下海的,所以派出所不敢怎么他。众说纷纭,只传得沸沸扬扬。苟老二是个在市面上混事的人,在街上兜了一圈,各种版本猪老大的传闻充满耳朵,苟老二听着听着,不由得动起心思来。正是: 生意场上第一经 抓住机遇莫放松 天上掉下财神爷 石头砸出好弟兄 第4章 一场闹剧大反转 两个冤家称弟兄 却说苟老二满耳朵都是猪老大的能耐,回到家中,心中暗道:“幸亏今天跟姓猪的套了近乎,像我干这种营生的,正需要这样有种的人撑门面。想来这半辈子也惭愧,本想上学能混出个名堂来,谁知道初中没毕业,遇到了文化大革命。有的同学靠造反当了官,可大部分还是回乡种了地。而自己光想发个小财。前几年捣动粮票、布票,经常被关进学习班批斗;改革开放后,本来叫老百姓发展经济,买一个四轮搞运输,可缴不完的费,罚不完的款,受不完的气;索性干大的,开个石料厂,却又是违法的。既然不合法,你给咱办合法手续呀,又没人给办。整天这个要关,那个要罚,全靠低头哈腰凭着脸“上”,舍着钱“砸”。关键是自己没有实力,更没有势力。想想这个猪老大,不知道是个啥来历,派出所都咋不了他,这个名声还得了。我要是把他拉过来,岂不是个办大事的材料!” 可转念又想道:“这个姓猪的一直盯着郭翠兰,万一出事如何是好?”苟老二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决定先探探他的口气。 到了晚饭时间,苟老二从家中包了几个馒头,用饭盒提了些稀饭、小菜,赶到医院来。 猪老大换药后,又睡了一觉。刚刚醒来。见苟老二进门,急忙爬起来道:“这回没失信,还真的拿饭来了。”苟老二道:“我这个人是讲信义的人,今后相处你就知道了。处好了,两肋插刀!” 猪老大笑着道:“你别朝我头上砍刀就行了?”苟老二也笑着道:“别提那壶了,不打不成相识。”说着话,把馒头递给猪老大,又把饭盒打开,小菜端出来,稀饭盛出来,送到猪老大面前:“看,老大,这可像弟兄们?”猪老大拿起馒头道:“对、对,早就该这样!” 苟老二看猪老大吃的高兴,道:“这两天你头上有伤,医生不让喝酒,等伤好了我陪你喝两杯?”猪老大眯着眼道:“好好好。这伤小意思,两天就好了。”苟老二道:“我让医生用最好的药,早好早利落。” 看猪老大吃完了饭,苟老二又赶紧给他倒上开水。猪老大看苟老二殷勤,便问道:“苟老二,你也是个当官的吧?”苟老二道:“你看我这模样,哪是什么当官的?”猪老大道:“怎么有人喊你什么场长呀?”苟老二道:“噢,我不是自己开个小采石场吗,他们瞎喊呗。”猪老大道:“采石场是干什么的?”苟老二道:“采石场就是开石头、卖石头的呀。” 猪老大感到纳闷,问道:“怎么,石头也能卖钱?”苟老二道:“不卖钱,开它干什么?”猪老大道:“那你可发大财了。这漫山遍野都是石头呀?”苟老二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开石头费劲着哪,得打眼、装药、点火、放炮,这石头炸下来,得搬、得运,累人不说,还是个危险活。这不,一不小心砸着你,不得花钱吗?” 猪老大瞪眼道:“哎——我可没要你花钱呀?” 苟老二道 :“这是应该花的,我的意思是说跟石头打交道,免不了出些事故,比如说放炮时崩着人的,搬石头砸着脚的,咱都得给人治。这些都不说,花钱最多的是应付官场上那些人。他们没事就过来找事,今天要罚你,明天要抓你。都得靠钱去打发。”猪老大问道:“谁敢这样欺负人?”苟老二道 :“有权能管住咱的,哪是一个、两个单位?” 猪老大也弄不请是怎么回事,想了想道:“苟老二,你看我给你去搬石头怎么样?”苟老二笑道 :“怎么敢让你去干那臭活?”猪老大一本正经的道:“我给你搬石头你给我钱,我有的是力气。”苟老二道 :“这可不是挣大钱的地方,太委屈你了。”猪老大道:“我反正要找事干的,再说了,谁欺负你我还能给你帮帮锤!”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苟老二的心头上,笑着道:“老大,你真愿意给我帮忙,挣了钱咱俩花。”猪老大道:“哎,我凭力气挣,哪能分你的钱。明天我就去场子里看看。”苟老二道 :“别急别急,等养好伤再去吧,你现在满头绷带也不方便。”两个人又拉了些亲近的话,苟老二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苟老二便送来早饭,还带来一位裁缝,给猪老大量了身子,说是要给他做套衣服。喜得猪老大直嚷:“还是苟老二想的周到。正觉得我的衣服穿着难看,跟你们都不一样,等挣了钱再买呢。” 苟老二等猪老大吃完饭,看到灯泡还亮着,便随手拉了一下开关,灯自然灭了。猪老大看见感到奇怪,喊道:“苟老二,我昨天睡觉时就想吹灭它,就是吹不灭。你这是咋吹的?”苟老二感到可笑又纳闷,还不能说出口。便拉住开关线示范道 :“这是电灯,这样一拉就开,再一拉就关了,那还要吹?”猪老大一片茫然。 苟老二离开病室,一路想道:“这个猪老大,还说他是当官的、下海的,怎么连最普通的电灯也没用过?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是灾星,还是财神?” 一连过了几天,猪老大终于去掉绷带,漏出了真面目。只见他:短短的头发小脑门,拱着鼻子厚嘴唇,两个耳朵巴掌大,额头下面多皱纹。人间少有稀罕像,金刚堆里也难寻。苟老二先是吓了一跳,又一想:真乃异人异像也。便随手把做好的中山装给他换上。猪老大高兴的左看右瞅,连夸:“好看、好看。” 猪老大换好衣服,便要到采石场去。苟老二赶紧同医院结了账,带他从路边拦一辆机动三轮,坐上去很快就开到山上的采石场。 这座洪山由于靠近郷镇公路,便于运输,在这里开山采石的人越来越多,有集体开的,也有像苟老二这样个人硬着头皮干的。这一片山上小采石场就有四、五个。管理人员对这些违法采石场的头头都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因为在他们身上可以罚到款、得到实惠。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使非法采石屡禁不止。 苟老二的采石场规模不大,可是占的位置不错。刚开了三年多。由于建设需要,石料供不应求。 苟老二刚到这里,负责工地干活的表弟杨橛便跑了过来汇报道:“有个桥梁工程要大块毛石,马上来车拉。”苟老二道:“要毛石好呀,就是装车费事,多找两个人抬吧。”猪老大在一旁道:“怎么要抬,哪有搬的快?”苟老二指着那堆刚炸下来的毛石道:“你看看,那一块就好几百斤哪。”猪老大道:“石头就是石头,当然重嘛。” 苟老二忙转身对杨橛介绍道:“这是我刚结拜的弟兄猪老大,你给大伙讲,今后都要喊他猪老大,不要喊我老大了,我现在是老二。“杨橛连忙抱拳喊道:“猪老大,今后听你的。” 三人正说着话,一辆机动四轮“突、突、突”开了过来,正是来拉毛石的。杨橛指挥把车停好,招呼人来装车。驾驶员下车打开车厢门,从车上拖下一块长长的厚木板来,一头搭在车板上,另一端拖在地上,形成一个斜坡。只见工地上几个人拿着绳子、抱着杠子过来,把石头捆起,下面用两个圆棍当滚木,有用杠子抬的,有用绳子拽的,把石头从厚木板上一步一步往车厢内移。 猪老大一时看不懂,等大伙费了好大的劲把石头弄进车厢,他才看明白。便问道:“这不就是往车上弄嘛?”大伙道:“对呀。”猪老大道:“干吗还要捆上,费那么大劲,搬上去不行吗?”众人道:“谁能搬动呀?”猪老大道:“这也搬不动,我不信?” 他把大伙推在一边,顺手搬起大石头,一块一块往车上放。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半响才楞过神来。都问:“这谁呀?”杨橛道:“这是苟场长拜把弟兄——猪老大。”众人纷纷议论道:“猪老大。好力气,好人才,真让我们开眼了!” 苟老二看到这个场面,心中大喜。连忙对大伙儿道:“你们别光顾说话,赶快上车,往后面翻石头。”众人这才爬上车,用杠子别、用绳子套着拽,把猪老大搬上车的石头往车厢前面移。一根烟工夫,满满地装了一车,机动四轮歪歪扭扭地开走了。 猪老大虽口说不重,但脸上还是出了汗,他用袖子擦了擦。杨橛看见他新褂子沾上了灰,赶紧上前给他拍打。 猪老大听到“叮当、叮当”打钎子的声音,觉得奇怪,便走了过去。看到一个人坐在石头地上,握住钢钎,两边的两个人分别挥动铁锤,打着号子,一锤一锤往钎子上砸。每打一锤,掌钎子的就要转动一次钎子;而夯锤的人从举锤到落锤,在空中整整划了一个圈,然后铁锤准确无误的落在钢钎上。那潇洒的舞蹈般的动作配着优美的打击声、号子声,虽然是三个人的合作,那场面倒是挺和谐、挺热闹的。 猪老大看的正上瘾,突然停止了,原来炮眼已经打好,钢钎被拔了出来。那个掌钎的把钢钎擦去灰水,又用皮尺量了量。猪老大哪能看懂意思,忙把钢钎拿过来瞅了又瞅。苟老二告诉他:“这是在量打下去的深度,计算装炸药的数量。”猪老大问道:“装炸药干什么?”苟老大道:“炸石头呀,不炸石头怎么会掉下来?” 猪老大暗想道:“当年住在云栈洞时,嫌原来的洞小,也曾摆弄过石头,那时使用一根钉耙,触山山崩、耧地地平,把那洞内洞外修整的如神仙府第,固若金汤。如今钉耙没了,神力也不复存在,所幸还剩下比常人多出的一身憨力和自己修炼的功夫,也不知到底能有多大作为。既然成了凡人,今后就要靠本事吃饭,不妨试试自己的手段。” 猪老大是个好显摆的人,想到这里,他瞅准山上一片凸出并且有裂缝的石头,让众人退后,抡起那把钢钎,像猴哥舞金箍棒一样耍了起来。大家看的起劲,正在喝彩之时,只见猪老大手一抖,那把钢钎如闪电般飞出,就听“铛”的一声,早已钻进岩石的缝隙中,接着又听“轰”的一声响,落下一大堆石头来。 大伙如看大戏一般,精彩之处,不禁鼓起掌来。猪老大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俺老猪只当玩玩,没想到还能打下石头。”众人听他这话,更不知他有多大能耐了。苟老二虽然高兴异常,可心中也增加一层谜团:这家伙真厉害,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哪? 这边大家正在盛夸猪老大,只听那边有人喊道:“喂,快来装石头喽!”回头看时,只见石塘出口处,一字儿摆开好几辆小四轮。苟老二问道:“怎么来这么多车?”杨橛说:“我也不知道。” 苟老二走过来一问才明白,是刚才那辆装石头的小四轮驾驶员,在过磅时遇到这几个车。说这里来了个大力士,几分钟就装满一辆车,一来想看看真假;二来如果是真的,就节约了时间,时间就是金钱,能多跑几趟就多挣钱,他们都愿意来拉这里的石头。 苟老二自然说不出的高兴,心中想道:“这样一来,效率不知道能提高多少倍。老天爷真是让我发财了不成?”可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叫猪老大去干,只得对大伙道:“快来,给他们装车!”民工们赶紧去收拾杠子、绳子。猪老大嚷道:“别摆弄那些玩意了,快上车!”说着话,便捋起袖子搬石头装上车来。 这几个开四轮的看到果真如此,一个个瞪大了双眼。猪老大干得性起,搬起一块大石头高高举了起来,对车厢边上的一个人喊道:“来来,接着。”只吓得那人“啊啊”叫着连忙后退。猪老大笑着道:“别怕,压不着你。”然后把那块石头甩在车上。 几个开四轮的驾驶员哪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赞叹:“神力、神力!”杨橛在旁边道:“这算什么?你们来晚了,精彩没看到。”驾驶员忙问:“还有什么精彩的?”杨橛指着石塘上面那堆石头道:“你们看看,那就是我们猪老大刚才用钢钎一下子射下来的。”驾驶员更为诧异,问道:“用钎子就能射下石头?”杨橛便把猪老大刚才耍钢钎的情景一五一十的比划一番,大家简直不敢相信。再看看猪老大那付模样,交头接耳议论道:“这家伙,瑶池里的泥鳅——不是个凡橛!” 不大一回儿,五辆小四轮一个个装满开走了。猪老大着实出了一身大汗。苟老二赶忙找一块平整的石头,让他坐下来休息。又叫杨橛找个毛巾,把那盆刷钎子的水端来,让猪老大洗洗手、擦擦汗。口中一直关照:“累坏了、累坏了。”恨不得拿把扇子来给他搧凉,可山上哪有扇子呢?苟老二转脸对杨橛道:“今后猪老大只要来,你都要准备个扇子给他搧凉!”杨橛连应:“好、好。” 苟老二又把众人叫到一边,嘱咐道:“猪老大来了,省你们多少工。装卸不用愁,现在主要是打出石头来,要增加两把钢钎打眼。”有人插话道:“叫猪老大多甩几钎子不就有了?”苟老二呵斥道:“废话,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我都得敬他三分,你们敢使唤他?他高兴,你不让他干他也干;他不想干,天王老子他也不听。所以不能依赖他,你们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大家只得连连称是。 苟老二安排好工作,便带猪老大下了山。找了个小饭店,二人对酌起来。猪老大三杯下肚,便提起找媳妇的事。 猪老大道:“二弟,实话告诉你,我这次下海,就是为了找媳妇的,你可得帮我的忙。”苟老二连忙应道:“说的哪里话,咱们如同亲弟兄,你的事小弟敢不放在心上?不过你如果能想起地址,就好找多了。” 猪老大道:“我只记得离福陵山二百里地,那里有个高老庄,她就是高老庄人。”苟老二问道:“那地儿属哪省哪县?”猪老大道:“现在哪还知道?” 苟老二迟疑一下,心想:“记性这么差?”便试探地问道:“敢问老大,你们分开多长时间了?”猪老大摇着头道:“算不清。”苟老二笑着道:“老大跟我开玩笑吧,你出去多少年能不记得?” 猪老大端起一杯酒喝了,慢吞吞道:“一言难尽哪。”苟老二正等着听下句呢,可他却停下来再也不说了。便劝道:“咱们是弟兄,有什么不好说的?”猪老大道:“你不知道,我去的那地方是与人世隔绝的。现在虽然说下海了,也不能再提那段往事。” 苟老二对他的话摸不清头脑,仔细琢磨“与人世隔绝”这几个字,心中暗想:“听说几年前有一批重罪人犯被送到边疆沙漠地带,算是与人世隔绝,难道他是从那里出来的?” 苟老二是个混事的人,颇有心计,猪老大如果是个罪犯,还怕连累自己呢。于是便硬着头皮问道:“老大原来到过沙漠?”猪老大笑道:“沙漠,别说什么沙漠,你说哪里我没有到过?”苟老二趁机半开玩笑道:“看样子你还是个流窜犯哪?”猪老大问道:“什么,流窜犯?”苟老二道:“不不,只是开玩笑,你哪能是流窜犯呢?”猪老大连忙追问道:“什么叫流窜犯?”苟老二道:“流窜犯就是犯了法还到处乱跑。” 这句话惹恼了猪老大,只见他放下筷子,怒目圆睁,盯着苟老二道:“什么,再说一遍!”苟老二战战兢兢道:“不是在开玩笑嘛。你我弟兄喝酒开玩笑,怎么当真了?”猪老大怒气未消,吼道:“老子天大的官都不当了,去当什么流窜犯?告诉你,要不是为了找老婆,俺才不下海出苦力呢!” 苟老二听他说出这话,急忙扭转话题:“对对对,找老婆、找老婆;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老大,我向你保证,如果找不到你老婆——不、不、不,我嫂子。我就再给你介绍一个新嫂子,让你再做一次新郎官!” 猪老大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立马高兴地笑了起来,举着酒杯道:“还是老二够朋友。来来来,咱俩喝一杯,你可得说话算话!”苟老二说了一大堆的保证话,又敬了猪老大几杯酒,因为不知道他的酒量,不敢多劝,二人吃了饭,便安排猪老大去休息。 苟老二早就给猪老大准备好了住处。因为还没弄清他的底细,不敢往家中领。这里是采石场民工的临时宿舍,也是苟老二原来的旧院子,因为盖了新房,便搬了家。几个远处来打工的就住在这里。还有个小食堂,专门有一个人做饭给干活的人吃。苟老二安排让他同杨橛住在一起。 杨橛原来住在院子前面的两间小房子里,现在经过整理,收拾的干干净净。苟老二给猪老大买了个硬板床,从家中拿来了被子、凳子、茶瓶等生活用品,还特意搬来刚给家里买的落地电风扇。 猪老大看了也很高兴,觉得像有了个家似的。苟老二道:“我让杨橛陪你住在这里,你需要啥,叫他给你买,让他好好的伺侯你。”猪老大道:“哎,我可是个平民百姓了,哪敢叫人伺侯。”苟老二道:“让他陪你说说话,也不显得孤独呀?”猪老大道:“对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苟老二给他倒了杯水,让他休息,自个儿回了家。 猪老大端起茶杯,打量一下房间,里面横竖铺了两张床,当门有一张桌子。又看到墙上贴着的一张女人像,随口道:“真会想点子,没有女人,弄个画来骗俺。” 但还是仔细看了一番,那是一张“杨贵妃醉酒图”,他虽然不认识,但心想:“这还有点像当年人的模样,怎么现在的人穿的都变样了呢?” 又看到床头旁边的电风扇,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上前摸了摸,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觉得奇怪,便攥着杆儿想举起来,恰巧碰着开关按钮,那电风扇“嗡”的一声动了起来,吓得猪老大赶紧把它摔在地上,倒退几步,瞪大眼睛盯着;那电风扇“嗡嗡”叫,越来声音越响、越来风力越大。猪老大看着纳闷,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转念一想:“咦,莫非风婆婆也下海了,这个风流婆娘来戏弄我? 也罢,反正自己也没找到老婆,你心中既然有我,我也成全你。”于是喊道:“风婆婆、风婆婆,俺知道你来了,别撩拨俺,快出来吧!”猪老大喊了半天,没见有人应,只是那电风扇依旧“嗡嗡”的吹。猪老大满屋里瞅,又趴下往床底下看,哪见什么风婆婆的踪影? 正到处乱找,只见杨橛下工回来。刚到门口,猪老大便问他道:“你可见有人从这里出去?”杨橛一脸茫然,道:“谁?”猪老大道:“一个女人。”杨橛道:“女人?这地方是个男人窝,怎么会有女人?”猪老大道:“我说的是风婆婆。”杨橛问道:“什么疯婆婆?”猪老大道:“就是风、风婆婆呀。” 杨橛瞪大了眼睛,道:“她又脏又臭,你找她干什么?”猪老大却提起了神,忙问道:“怎么,你见到她了,风婆婆真来了?”杨橛莫名其妙道:“什么叫真来了?她经常在那儿闹!”猪老大眼前一亮,忙道:“在哪里?咱一块去看看。”拉着杨橛就走。 杨橛更摸不清头脑了,走着嘟囔道:“那个疯婆子,一年到头站在那路口上,一口脏话,还駡人,大伙躲都躲不过 。怎么,你认识她?”猪老大道:“去看看,她是不是装的?” 二人来到街头十字路口,路中心原来修一个圆形的小花坛,现在花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砖围的台子。只见疯婆子穿着一身破“开花”的衣服,蓬头垢面,坐在台子边,手中捧着个粘糊糊的碗,正在喝粥哪。 猪老大走向前去,试探性地喊道:“风婆婆!”只见那疯婆子一愣,把碗一丢,蹭的站了起来,问道:“谁喊我?”猪老大道:“你是不是风婆婆?”那疯婆子“嗯”了一声,唱道:“天上下雨地刮风,我是神仙在当中,谁若不听我的话,头给你搧个大窟窿。啊——”唱罢,直奔猪老大而来。 猪老大倒退几步,大声问道:“你是不是风婆婆?”那疯婆子唱道:“谁敢说我疯,戳你妈个大窟窿。”猪老大看她真是个疯子,哪里是什么风婆婆?正在楞神,早被杨橛拽着叫他快走。 杨橛边走边道:“她是个花心疯,你在跟她说两句,她还要你陪她睡觉哩。”猪老大回头看时,那疯婆子果然撵了过来,吓得二人赶紧跑了回去。 杨橛回到屋里,看到电风扇倒在地上,还吹着风,问道:“老大,电风扇怎么摔倒了?”猪老大莫名其妙道:“什么,你说这是什么?”杨橛道:“电风扇呀!”猪老大迷迷糊糊:“什么叫电风扇呀?” 杨橛赶紧把电风扇扶了起来,道:“没见过这玩意吧?说实话,走后门才能买到。老表专门为你准备的。”猪老大问道:“它哪儿来恁大风?”杨橛指着电风扇开关示范道:“这是电带的,你看,这样一摁,它就关了;再一摁,它就开了。” 猪老大也试了试,果然灵验。心中暗想:它娘的,还以为是风婆婆来了呢,闹了个大笑话。幸亏没让杨橛知道。看来这人世间变化太大了,得好好看看学学。要不然,啥都不懂,人家不骂咱是冤大头吗? 猪老大看到疯婆子那一幕,在他脑子里始终不好抹去,一是狠自己犯了老毛病,色迷心窍,差一点闹个大笑话;二是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他想:那疯婆子虽然疯了,也有人供她吃喝,她想喊就喊、想骂就骂,不知什么是忧愁。就是天上的风婆婆,能驾得云、使动风,却要受到天规戒律的约束,经常提心吊胆,又有什么可贵之处呢?由此看来,人还要想得开些。正像一位道家说的:天上人间都一样,神仙日子也平常,莫道精明是福分,呆傻一样度时光。 却说猪老大这一天出了大力,又喝了酒,闹了个恶作剧,心中感叹,上床便睡了,杨撅晚上喊吃饭他也没起床。 第二天一大早,尿憋的起来解手,在门口见杨撅正在刷牙哩。猪老大不知道他是在干什么,盯着在那里看。杨撅以为他也要刷牙,便停下来告诉他道:“老大,牙刷、牙膏、还有水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在那桌子上呢。刚买的‘黑白牙膏’,你去刷牙吧。”猪老大听杨撅都安排好了,心中自然高兴,忙应道:“噢,刷牙?撒泡尿就回来刷牙。” 猪老大解了手回到屋内,果然见桌上有一缸子水,里面还放着牙刷,心想:“咱老猪几千年也没有刷过牙,顶多就是漱漱口罢了,今天也算开个洋荤。”端起来走到外面,学着杨撅的样子刷了起来。 可是刷了半天,也不见冒泡儿。仔细想了想:“对了,杨撅说牙刷、牙膏,自己光用牙刷,没有牙膏。”于是返回屋里找牙膏,见桌子上有两个‘管’儿,顺手拿起一个,拧开了盖,里面冒出黑色的膏来。迟疑道:“刚才杨撅刷牙时好像是白色的,这怎么是黑色的呢?”又一想:“杨撅明明对我讲,刚买的‘黑白牙膏’,这牙膏应该是有白的也有黑的。管它呢,刷了再讲。”于是挤出了一大截,抹在了嘴里,走出门刷了起来。 却说杨撅是个初中毕业生,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了,平常生活稍有讲究。家中虽然穷,还是攒钱买了双皮鞋,有时上街穿穿。买皮鞋少不了买鞋油,可以经常擦擦鞋。可屋里只有一张没抽屉的桌子,只能放在桌面上。由于经常不用,怎么也没想到,却被猪老大当作牙膏用了。 杨撅打一盆水回来,看猪老大正在刷牙。告诉他:“老大,洗脸水端来了。”猪老大“噢、噢”应着,把那牙齿刷的“吱吱叫”。杨撅回头看时,猪老大嘴上、鼻子上乌黑一片,还在用力刷哩。连忙喊道:“老大,别刷了!” 猪老大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杨撅道:“你用的啥子刷牙?”猪老大瞪着眼道:“你不是说什么、牙膏吗?”杨撅道:“牙膏怎么会这样?”猪老大道:“哎——你刚才说买的‘黑白牙膏’,我拿个黑的,怎么没你刷得起沫?” 杨撅忙跑到屋内,看到猪老大用的是那袋黑色鞋油,盖还没拧上呢。转身对猪老大说:“你弄错了,这是鞋油,怎么能刷牙呀?”猪老大迷茫地道:“鞋油,鞋油是什么玩艺?”杨撅道:“鞋油当然是擦皮鞋的了!” 猪老大当然不明白什么皮鞋还要擦油,傻笑道:“我说怎么不起沫,狠劲擦也不起沫!”杨撅“扑哧”笑了,拿了个镜子叫他照照。猪老大一看,那牙、那嘴、那鼻子、连那腮帮子都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道:“我的乖乖,成了黑风怪了!”杨撅道:“哪是黑风怪,是 ‘黑嘴鼬子’。” 猪老大不懂,问道:“什么‘黑嘴鼬子’?”杨撅道:“没见过‘黑嘴鼬子’?就是黄鼠狼。”猪老大嗔怒道:“你说我成黄鼠狼了?”杨撅忙解释道:“哪里哪里,我是说,黄鼠狼才是黑嘴,你这比黄鼠狼的嘴还黑咧!” 猪老大生气道:“你干得好事,你说黑白都是牙膏,不是骗人吗?”杨撅拿起那袋牙膏道:“怎么敢骗老大?我说的是‘黑白牙膏’,不是黑白‘都是’牙膏。你看,这写得清清楚楚,它名字叫‘黑白牙膏’!” 猪老大反正听不明白,道:“叫黑白牙膏,不就是说黑白都是牙膏吗?”杨撅道:“ 这是厂家起的名字,意思是黑牙能刷白。我还专门放在这桌子外头的,你怎么非拿那袋‘鞋油’呢?”猪老大道:“我怎么知道是鞋油?”杨撅道:“也不看看字吗?”猪老大道:“怎么,你以为我不识字呀?告诉你,再大的字俺老猪也认得。可你说是牙膏,哪知道还有什么鞋油?” 杨撅只得道:“好了好了,都怪我没说清楚。”猪老大道:“你好了,我可坏了;你说黑牙能刷白,可我这白牙刷黑了,你看怎么办吧?”杨撅想了想,把他的牙刷拿过来,重新挤上牙膏,递给他道:“你再用牙膏刷刷,看能刷掉吧?” 猪老大走出门去刷了半天,杨撅给他换了几次牙膏,总是刷不完那黑色。这时厨房的伙夫喊着叫吃饭,杨撅也急了,到屋里拿了块肥皂,交给猪老大道:“别刷了,再刷也刷不完,先用这肥皂把脸洗净了,我给你端饭去。” 猪老大接过肥皂,茫然地问道:“这、这怎么洗脸?”杨撅没想到他连肥皂也没用过,只得告诉道:“你先用水洗一下脸,再把肥皂打上去就行了。”说罢去了厨房。 猪老大按照杨撅说的,先用水洗了脸,然后用肥皂往脸上“打”了起来。打了一会儿,拿起镜子照了照,见脸上有些白色的沫,高兴地道:“这玩意真管用!”又照着镜子接着打了起来。 杨撅端了饭菜回来,见他“啪、啪”地打脸,吃了一惊,忙问道:“老大,这是怎么了?”猪老大道:“什么怎么了,你不是叫我用这玩意打吗?”杨撅哭笑不得:“我让你打肥皂,不是让你打脸。”猪老大莫名其妙:“打肥皂,怎么打法?” 杨撅实在想不通,猪老大竟然连肥皂都没见过?只得教他如何打肥皂洗脸。可打了几遍肥皂,换了几盆水,脸上的鞋油还是洗不净,猪老大直喊脸皮疼。杨撅只得作罢,拿毛巾让他擦了脸,又拿了“雪花膏”让他抹,猪老大搽了好多的雪花膏,才觉得舒服了些。 经过几天的遭遇,特别是这次闹的大笑话,猪老大领悟到自己来到的是一个新世界,比想象的差距太大,得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再闹让人看不起的笑话了。 猪老大从此住在这里。除了苟老二有时请吃请喝外,平常吃、住都给杨橛在一起,也跟着大伙一块上山干话。大家吃饭让着他,干活夸着他,一句一个大哥的奉承他。虽然累点,但猪老大是个要强的人,哪里肯说什么苦?逐步体会到“力气也是本钱”的道理,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再说杨橛是个初中毕业生,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少。天天跟他拉呱这拉呱那,什么汽车、火车、轮船,飞机;什么电灯、电话、电影、电视机:什么干部、工人、农民、警察等等等等,杨橛添油加醋,说得神乎其神,猪老大之前闻所未闻,听的如痴如醉。 特别说到火车时,杨橛讲了一个笑话:说那玩意比洪山集一条街还要长,“呜”的一叫,几十里都听得到;跑起来风驰电掣,震得那山摇地动,带的那飞沙走石。听说人不能靠近,靠近了就被吸进去了。 还说他村子里有个老头去看过,看的时候,远远地把自己绑在铁道旁边的一棵树上。回来之后见人就说:“那家伙真厉害,趴在地上爬都爬恁快;可惜没看到它站起来,要是站起来跑,那还了得!”猪老大听了,恨不得马上就要去看。 又说到宾馆酒店,桑拿按摩,有小姐专门搞“三陪”时,猪老大眼睛都冒火了,忙问:“哪里有?”恨不能马上叫一个过来。当杨橛告诉他需要花很多钱时,猪老大茫然了,便和杨橛探讨起挣钱的问题来。正是: 暗笑自己老眼光 当今世界变了样 不可思议新鲜事 听着激动心发狂 第5章 大力神媒体出名 采石场生意兴隆 却说苟老二的石料场自猪老大来了之后,生意一天比一天兴旺,拉石头的驾驶员一是图装的快,二是想亲自目睹传说中的“大力士”, 因此,装石头的车辆排成了队。猪老大的传闻也跟着越传越奇。连那些“山管委”的、“石管会”的、“四查办”的、“五清组”的一些头头们也爬上山来看热闹,慌得苟场长老远迎上去,赶紧掏出好烟招待。不过这些人倒是忘记提那罚款、封山的事,说话也客气多了,这倒使苟老二稍许松了口气。 卖石头的生意火起来,可把猪老大给坑坏了,这么多的车等在那儿,急得猪老大直瞪眼。不过苟老二也算有眼色,除了抽出原来一班人马装车外,猪老大这里每装两车休息十分钟。让杨橛安排好,不愿意休息也得让他休息,还派了专人给他倒茶、搧扇子。这样一来,效率明显看得出来,猪老大五、六车装完,那七、八个人还不能装好一车。猪老大从不算这个帐,不过苟老二心中比谁都明白。 时间长了,那些驾驶员也都熟悉了猪老大,哪能让他休息十分钟,见他坐下一会,便喊“猪老大”,也有喊“大吊车”的。猪老大本来不知道“大吊车”是什么意思,杨橛告诉他:大吊车是一种机械,力气大,可以把很大的石头吊起来。只有大城市、大矿山才用得起,像咱这小地方根本见不到。猪老大听了,才知道原来是夸自己呢。所以只要有人喊他,他就情不自禁地去给人装车。 有一天,新闻界来了几个人,跑到山上说要采访猪老大。找到了杨橛,杨橛先给苟老二讲,苟老二道:“采访他干什么?给他们讲,忙的很,不得闲。” 没想到这几个人死心眼,竟自己找工人问哪位是猪老大。苟老二连忙上前问道:“喂,你们哪里的?”其中一位道:“我是咱乡里的宣传委员——姓陆。”苟老二看着眼熟,赶忙跟他握手道:“噢,陆委员,听说过,听说过。” 陆委员指着旁边的几位介绍道:“这位是地区《齐安报》的崔主任;这俩位是县广播站的邹记者、夏编辑。”苟老二又是鞠躬又是握手。问明来意后,苟老二把情况简单讲了一下,道:“这个人是我拜把老大,脾气倔得很,你们问话时顺着他,呛了茬他谁也不理。”说着,便指着猪老大道:“恁看,力气活没话说,几百斤的大石头他都能举起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边几个人连手,拉、扯、抬、撬才弄得动的石头,猪老大却轻松地搬到车上。崔主任赶紧拿出相机,“咔哧、咔哧”拍了起来。旁边的女记者小邹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猪老大!” 猪老大一听女的声音,连忙回头问道:“谁喊我?”小邹招着手道:“这边。”猪老大一看真是个女的,立即扔下手中的石头,跑了过来。眼睛直盯着小邹道:“是你喊我?” 小邹没想到猪老大长得这般模样,吓得直往后退。苟老二赶忙拦住,对猪老大道:“这是上面来的记者,专门采访你的。”猪老大问道:“什么踩我、防我?”苟老二解释道:“不是踩你、防你,是采访你!” 陆委员见他还是没听明白,急忙道:“采访你,就是问你话。”猪老大道:“问我话,是不是给俺找媳妇的?”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崔主任开玩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老婆迷呢。”猪老大道:“谁不想老婆?告诉你,俺就是来找老婆的。” 崔主任问道:“你老婆在哪里?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找。”苟老二也帮衬道:“对呀,只要说出地址,他给你在报纸上一登,说不准她就来了。”猪老大一愣:“报纸这么灵,你想个啥东西,只要往上一登,它就来了?”说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小邹见猪老大憨头憨脑的,也凑过来道:“对,报纸、电台就能起这个作用。”猪老大道:“那我要是想你,你能来吗?”小邹大大方方道:“你没想我,我不也来了吗?”猪老大瞪着眼道:“来得好,来得好。俺老猪正愁着没女人呢!” 崔主任拦过来道:“猪老大,咱们说正经的。你是哪里人,可以告诉我们吗?”猪老大道:“我就是这里人,跟杨橛住一起。你问这干嘛?”崔主任道:“没什么。听说你是下海的,竟然有这么大力气,想问一下你原来是哪个单位的?” 猪老大道:“别提原来了,原来那是什么也不用干,坐想清福的。”崔主任道:“这我们知道,可以讲一下具体单位吗?”猪老大道:“单位?我就是脑子有了毛病,什么都忘了,不懂什么叫单位。不过你们也别想刨我的根,我现在就是普通老百姓,住在洪山集,名叫猪老大,行了吧?” 崔主任拦住道:“别急,咱还接着上一个话题说。把你老婆的情况介绍一下,她是哪里人,我真希望能给你帮个忙。”猪老大听他要帮忙找老婆,这才“嗯”了一声,想了想道:“现在地名都改了,什么县、什么乡闹不清了。这样吧,你就说我老婆叫高翠兰,有一个姓猪的男人——她老公找她。” 猪老大这句话虽然没拐好弯,但是大家都听明白了,感到意外。一直在作记录的夏编辑突然问道:“猪老大,这么说你成了猪八戒了?”猪老大心里一惊,忙问道:“什么,你知道猪八戒?”夏编辑道:“谁不知道猪八戒?吴承恩写一部《西游记》,上面说的就是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保唐僧取经的故事,还拍过电影呢。猪八戒这个人物,可以说是妇孺皆知。” 夏编辑这样一提醒,大家都注意起猪老大来。小邹解释道:“那是个神话,也能当真?”夏编辑道:“梦想能成真,神话也可以变成现实。其实现在很多神话、传说都被当成历史了。” 猪老大暗自想道:“这个吴承恩,真是无中生有,写个什么《西游记》,不知道把俺写成什么样子哩,千万不能露相。”于是问道:“那个猪八戒的媳妇也叫高翠兰?”夏编辑道:“对,巧吧?”猪老大道:“管他巧不巧呢,怎麽把俺给他扯一块去了。天下叫高翠兰的多着呢。反正我老婆叫高翠兰,谁能帮我找到,我一辈子都感激他!” 夏编辑是个“叮死口”,问道:“即使不知道她现在的地址,原来的住处也该告诉我们,这样才好找。”猪老大想了想,只得问道:“你们知道有个福陵山吗?”夏编辑道:“什么,福陵山,你还真是猪八戒?” 猪老大惊异地道:“这话怎么讲?”夏编辑道:“你不是找福陵山吗?猪八戒原来就住在福陵山云栈洞呀!”猪老大装作不解地道:“这么说,还真有个福陵山?”夏编辑道:“只可惜这福陵山是吴承恩瞎编的,根本就找不到这座山。” 猪老大心中暗想:“这个吴承恩够能的,我的底细他摸这么清。福陵山本来就是我住的地方,怎么说瞎编呢?可能后来地名改了,找不到了而已。” 夏编辑看到猪老大满脸疑惑,对他开玩笑道:“你可能是看《西游记》入迷了,觉得自己有点像猪八戒。便把自己当成了猪八戒。还把八戒的老婆高翠兰也当成自己的老婆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猪老大心中非常失落,他最关心的是居然连福陵山也找不到了,还到哪里去找高翠兰? 记者小邹等大家笑完了,对猪老大道:“好了,咱们说正经的吧。猪老大,你试验过吗,到底有多大力气?”猪老大道:“没试验过。怎么,你想试试我吗?”小邹道:“不是想试你,是大伙都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大力气?”猪老大道:“他们想不行,只要你想,我就让你看看。”小邹道:“好吧,就算我想看,那你就表演一下?”猪老大道:“你让我表演什么?”小邹道:“搬石头呀,看你最多能搬动多重的石头?” 猪老大摇头道:“那没意思,我天天在这里搬石头,不好看。”小邹道:“噢,还有比搬石头更厉害的,那你就让我们开开眼界?”猪老大道:“好。这样,你看我一只手就能把你举起来。” 小邹没想到他出这么个歪主意,道:“那可不行,我没练过功夫,你把我举起来,我也站不住。”猪老大道:“没事,你放心,你要是站不稳我就抱着你 ,保证摔不着。”说着话便向小邹面前走来,吓得小邹连忙后退,嚷道:“我可没有这个胆,你还是换个人吧。”猪老大道:“这么个胆小鬼,不是想看我多大力气吗,你怕什么?” 崔主任也想看个热闹,帮衬道:“是呀小邹,他都不怕,你怕什么?”小邹正没招哪,听崔主任一说,忙来个急转弯,道:“猪老大,你要举、举他,他个大,比我重多了。你能举起他,才算是大力士!” 崔主任没想到会惹火烧身,看着满地都是石头,也怕摔着自己。连忙道:“别、别、别,我个大,举不了。”猪老大本来不想举他,可一听“举不了”三个字,来了精神。道:“别说你这么大个的,就是再长二百斤肉,我也能举起来!”大伙一听,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好”,搞得崔主任不好意思了。 猪老大走到崔主任跟前,道:“来吧。”崔主任的确有点胆怯,却强打精神问道:“你用一只手,怎么能把我举起来?”猪老大把手朝一块石头上一放,道:“来,你只要站到我手上,我就能把你给举起来。”崔主任道:“开玩笑,我站到你手上,你一动,还不把我给摔下来?” 猪老大道:“这样吧,你要是害怕,就蹲在我手上。”崔主任道:“不是害怕,你的手只有这么大,能站得住,蹲得下吗?”猪老大道:“这你不用管,只要蹲上去,我就能把你托起来。”苟老二趁机道:“这可比举起来还要费力哪。这样吧,你蹲上去,我们几个在这儿招呼着,包你摔不着。” 崔主任毕竟是崔主任,一般人哪能忽悠住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只听他吆喝道:“既然猪老大有这样的本领,谁愿意上去,大胆的上去,我给他拍照片,在报纸上登出来!” 苟老二也是个精明人,一看这情况,马上转舵道:“来来来,这可是个好事,谁愿意上去,让咱们崔主任给他拍照片,在报纸上一登,那可就出名了!”可是喊了半天,却没人好意思答应。苟老二不能灰了自己的面子,只得让杨橛当这个演员了。 猪老大见杨橛过来,心中高兴。对杨橛道:“来,你站到我手上,让这些小子们看看。”说着话把手放到一块石头上,让杨橛踏上去。杨橛战战兢兢地刚刚靠近,猪老大便用左手抓住杨橛胳膊往上一提,右手早把他托起,举着杨橛转了起来。这时响起了一片喝彩声、鼓掌声。崔主任的照相机也跟着“啪、啪、啪”拍个不停。 也不知转了几圈,那猪老大右手往上一抖,杨橛被弹起后落了下来,猪老大伸出两手接住,然后慢慢地将他放在地上,众人又是一片掌声。 记者小邹看的目瞪口呆,脱口道:“猪老大,你肯定是杂技团的?”猪老大听不懂,反问道:“什么杂技团?”小邹道:“杂技团你也不懂,装什么蒜。你要不是杂技团的,怎么会表演这个?”猪老大一头雾水,问道:“你是说,有人也会这个?” 小邹刚要讲话,崔主任拦住道:“他这个与杂技团有区别,杂技团的顶举表演一般用头、用肩或者双臂,单手这样伸出来举人我还没见过。这只胳膊平伸着得有多大的力气?”夏编辑也赞叹:“真乃神力也!”陆委员对小邹道:“肯定不是杂技团的,他要是杂技团的,怎么会来这里搬石头?” 猪老大没弄清小邹说的什么意思。对她道:“邹小姐,这举着杨橛不好看,还是举你好看。”小邹吓得赶忙后退:“别、别、别,俺知道你的本事了。”猪老大撵着小邹道:“怕什么呢,保证摔不着你。这里就你一个女人,我觉得举你好看,你就让俺举一回吧。” 小邹讨饶道:“猪老大,求求你了,我有恐高症,真不敢让你举。”猪老大问道:“什么恐高症?”夏编辑赶紧打园场:“老猪,她确实心脏不好,就是不能爬高上低。”猪老大道:“好好,不举也罢,你就让俺抱一下吧?” 这句话令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可邹记者却大方地道:“这样吧,机会也难得,我和这位大力士合个影,怎么样?”众人齐声喝彩:“好。” 可是猪老大却莫名其妙,不知道合影是怎么回事,杨橛拉过他绘声绘色的介绍一番,只喜得猪老大手舞足蹈,连说:“好、好。”便伸手去拉邹记者,却被邹记者用手猛挡过去,命令似的道:“站好,别动,挺起胸来,抬起头来!”这么大气力的猪老大,却被小邹咋呼的服服帖帖,不知所措,叫怎么样就怎么样,搞得众人都笑了。 崔主任拍好照,便和大家告辞道:“你们都很忙,不再打扰了,等着听消息、看报纸吧。”然后他们一行分别与苟老二,猪老大握手道别。猪老大紧紧握住邹记者的手问道:“还会来吗?”小邹道:“会的,只要你们干出成绩,发了财,我们还会来报道的。”猪老大道:“真还会来?”小邹道:“真的,说不定还会把你媳妇给找来呢!” 猪老大不舍得松开邹记者的手,道:“要是能找到俺媳妇,那你就是我的——大恩人、活菩萨了。” 崔主任觉得有点肉麻,催着快走,猪老大这才松了手。两眼直勾勾地目送邹记者,一直瞅到看不见。杨橛喊他也没听见。真乃:本是人间有情种,却做沙门苦行僧。天庭惹恼玉皇帝,如来佛前念歪经。 自从邹记者一行走后,猪老大整天精神恍惚,饭也吃得不是那么香了,觉也睡得不是那么沉了;干起活来拿东忘西,搬石头装车时,人家喊“装满了”,他还往上摞。苟老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几天苟老二也忙得很。原来多次请客花钱要办的采石许可证,一直不给办。可现在管委会人员找上门给补办。条件是按时交纳管理费,算是村办企业。苟老二想想觉得可笑:原来要求办证时也没讲不缴管理费呀! 办了许可证,工商、税务等单位都来找他,给他办理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各种手续。而且都表态:要支持他、扶持他,在收费、收税时给予一定的优惠,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苟老二听了这些话,心里高兴的不知道说啥好。原来这帮见自己就吹胡子瞪眼的人,如今几乎成了朋友。所以他立即决定,在洪山集最好的饭店请一场。 正筹划着请客的事,在街上看见了上次带记者来采访的宣传委员。心中想道:“这陆委员也算是乡里的领导,能请他去陪陪客,也给撑撑门面。”于是赶紧喊住陆委员,说了要请客的事。这陆委员明白苟老二的心思,想让自己帮个人场。再说他请的都是洪山集上有头有脸、有点权势的几个人,自然满口答应。 苟老二没想到他答应的这样爽快,便立即定下时间、地点。二人刚分手,陆委员又喊住了他,问道:“你既然请客,怎么不把分管工业的蔡乡长喊着?”苟老二道:“当然想请他,我有这个面子吗?他原来见了我就要封我的场子!”陆委员笑道:“你原来是非法开采,现在不是办手续了吗?办了手续他就不会再难为你了,但你还得属他管。他这个人看着咋呼老喊的,其实也挺办事。” 苟老二心中想想也是:每次白天他到采石场咋呼着要“封”,晚上送两条烟、一箱酒,第二天就没事了。于是对陆委员道:“我咋能会不想请,就怕请不来?”陆委员道:“这样吧,我把他给你拽来好吧?”苟老二一时激动的话也说不成句了,忙道: “那好、真是太好了。陆委员你是个仗义肯帮忙的人,有情后补, 有情后补。”陆委员说了句“不用客气”,招手而去。 第二天上午,苟老二十点多钟就来到洪山集有名的“老黑饭店”,挑个最好的房间,安排了好烟好酒好菜。乐得泡壶茶,磕着瓜子,坐在那里专等客人到来。 常言说备席容易请客难,不过这些人还算遵守时间,不到十二点,客人们就陆陆续续到来。但让苟老二没想到的是,他自以为请的是各单位的一把手,可这一把手却把班子都带来了,有的还把业务员、会记给带来了。苟老二本来算好的,请了五个单位的人,加上陆委员、蔡乡长和自己,总共八个人,宽宽绰绰的一桌。现在他儍眼了,仅仅来了两个单位的人,就把这张桌子占得满满的。客人还在不断地来,门口就有几个人等着。苟老二这下着急了,来的人不能不招待呀?赶紧找店老板,让他给添张桌子。巧的是今天有个办喜事的,房间定完了,要不是苟老二昨天讲得早,那一桌也留不住。 这不是让苟老二丢人吗?他只得求助店老板,无论如何也得腾个房间出来。这店老板也着急,哪里弄房间去?正说着哪,陆委员带着蔡乡长进来了。一听说没有房间,蔡乡长扭身就要走。幸亏陆委员拉住他,苟老二赶忙上前说明情况,请他多多原谅。蔡乡长一听说来的都是他手下的人 ,骂了一声:“妈的,成吃喝队了。” 这边店老板正要脱身,只见工商、税务的两个所长过来了,只得赶紧上前打招呼。常言说:“不怕官、就怕管。”店老板一看这两位是同苟老二一起吃饭的,更觉得为难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工商、税务的两个头头吃不上饭。常言说 “急中生智”,他抠了抠后脑勺,蓦然想出个办法来。立即对苟老二道:“不然这样,我住的那间房,叫人收拾收拾,给你们加上一桌,怎么样?” 苟老二看了看大家,说道:“只能这样了。”店老板正要去安排,工商所长把他叫住,道:“这边房间的人都到齐了吗?”店老板道:“差不多都到齐了——哎,好像这边一桌还没到。”工商所长道:“得了、得了,哪有先来后到的。我们先坐这边,你那一间留给他们吧。”店老板这时才像醒过来困一样,忙道:“对对对,行行行。”赶紧让大家到房间。 苟老二悬着的心这时才算着了地。他擦去了一头的汗,请陆委员安排了座次,喊老板拿烟上茶,然后“蹬蹬叫”跑上楼,招呼楼上这些人。 这是店老板老黑自家开的饭店,前面三间门面盖了两层小楼,后面还有小院。由于厨艺好,离乡政府又近,乡里来客都安排这里吃。可都只是记账,不肯还钱。前两年是每年年底给结一次帐,而且磨蹭几天,还得给打了个三七折,才能拿到钱。这两年乡财政更为紧张,乡政府有个新规定:只有书记、乡长签字的才管报销。店老板哪里知道,他到年底去报账时,拿的帐单上几乎没有书记、乡长签的字。这一下傻了眼,只得去找那些签字的人。这些签字的人又叫他去找书记、乡长。就这样找来找去,折腾了将近一年,也没见回头子,只不过帐单上添了些“情况属实,请给予解决”的字样。恼的他关了一段时间的门。 但是关门总不是个办法,一家老小还得吃饭哪。老黑与老婆合计了再三,硬着头皮又开了业。不过他在店当门挂起了一块“概不赊欠,免开贵口”的大牌子。这样一来,乡政府便不在这里安排招待了。老黑凭着做地方传统菜的好手艺,生意慢慢地又红火起来。这段时间乡领导来吃饭,一般都是别人请的。反正只要有人付账,老黑也就不怕了。 苟老二到楼上,由于人多坐不下,他想把工办、山办、石办的三个头头请到楼下去,没想到费了好大口舌,谁也不愿意离座。苟老二只得使用绝招,道:“不是我让你们到那边去坐,是蔡乡长专门叫我来喊的。”这一招果然灵验,三个办的主任只得不情愿地跟苟老二走了出来。 两桌总算安排停当,苟老二便催着老板上菜。自己坐在了蔡乡长那桌的下首作陪。 苟老二没经过跟领导在一起喝酒的这种场面,心情十分激动,反复道:“没想到各位领导这么赏光,竟然都到了,真是给我面子!”不停地让酒、让烟、让菜。 酒过三巡,苟老二又跑到楼上去敬了一圈。回来后,才算安心坐下来。那蔡乡长一连喝了几杯酒,脸上泛起了红光,指着苟老二道:“知道是谁叫批准你的开采许可证吗?”苟老二被问的一愣,有点摸不清头脑。陆委员忙接过来道:“肯定是蔡乡长了。”那三办的主任一起道:“对对对!” 苟老二恍然大悟,道:“感谢感谢,蔡乡长这么关心我,我姓苟的也不是不仗义的人,今天啥也不说了,一切都在酒中。我实实在在的敬你一杯!” 蔡乡长喝下这杯酒,又问道:“我听说你场子里来了个超人、大力神,帮了你不少忙,可是真的?”苟老二还没来得及答话,陆委员便道:“当然是真的,前几天我带着地、县的记者亲自去采访他,那猪老大真够牛的。”接着便一五一十把那天采访时的情况描述了一番,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蔡乡长又问道:“采访怎么没登出来?”陆委员道:“县电台已经播出来了,你没注意听;地区的报纸估计这两天就该登出来了。”众人纷纷道:“就是前一阶段闹卫生院、砸派出所的那位。这回咱乡里可算出个名人了。” 苟老二已经喝了不少酒,笑哧哧地道:“啥名人不名人的,告诉各位领导,那是我拜把老大。”看大家都楞着,接着又道:“恁该听说,我在家族排行老大,街上知道的都喊我苟老大;自从俺俩拜把之后,我尊他为猪老大,自己只能称老二了。”陆委员道:“叫老二不太好听吧?”说得大家笑了起来。 苟老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陆委员也给我开玩笑,这是排行,又不是裆里的那个老二,有什么不好听的?”众人越发笑的厉害起来。 苟老二自我解嘲道:“这只是个在外面的称呼,无所谓,又不能当饭吃。再说了,咱还有真名,真正的场合,那得喊真名。”蔡乡长道:“对。不过,你苟老大、苟老二在洪山集喊的挺响,你的学名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苟老二道:“这学名不怎么好听。小时候家里穷,还是独苗,恐怕留不住、养不起,按照迷信说法,爹娘给起了个最孬的名字,叫狗剩。就是说连小狗都不如,让老天爷不要理俺,像小狗小猫那样话下来。到了上学的年龄,把剩下的剩改成强盛的盛;爹娘还说,强盛还要仁义,于是就取名叫苟盛仁。” 蔡乡长笑着道:“嘿,这名字起的,‘狗胜人’——不是骂人吗?叫苟盛仁还不如叫老二好听哪!”苟老二自己打圆场道:“‘苟’盛‘仁’可不是那个‘狗’,也不是那个‘人’,反正是个称呼,叫啥都一样。” 陆委员道:“其实这名字不错,苟盛仁,现在真的是,怪光棍的人也不能给跟你比。洪山集有几个万元户?”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纷纷议论道:“是呀,像我们拿工资的,一个月几十文,不吃不喝,二十年也挣不了个万元户。”苟老二看大家只顾说话,便立马调转话头,使劲劝起酒来。 正喝的起劲,蔡乡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苟老二道:“今天怎么没叫你那个拜把老大过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桌上的人也附和道:“是呀,应该叫他过来,给大家见个面,让我们也结识个朋友。” 苟老二迟疑一下,深沉地道:“你们不知道,我这个老大,除了一身憨力气,别的是一窍不通。说白了,人情往来,啥都不懂。再说了,他的酒量饭量,在座的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价钱。如果叫他过来,怕扫了咱们的酒兴。”大家听他说得那么玄乎,也不再提了。 苟老二接着道:“今后有机会,我会让猪老大陪诸位欢乐欢乐,到那时你们才知道什么叫酒量、饭量!不过,这几天他简直得花心疯了,就因为上次来采访的那个女记者,他的心迷上去了!”陆委员道:“咦——他的眼光不低哩,看上县电台的记者了?”又圆场道:“也难怪,自古英雄爱美人,哪有男子汉不喜欢漂亮女人的?” 蔡乡长有了几分酒意,指着苟老二道:“我说你苟盛仁呀,咋恁不会办事呢?既然是拜把弟兄,你也得为他着想呀,他想要个女人,这是人之常情,你给他找一个不就得了。苟盛仁,我告诉你,他这个人有能耐,能给你帮大忙,你可要识时务呀!” 慌得苟老二赶紧端起一杯酒,道:“蔡乡长说得对,说的对。我咋恁不会办事呢?该罚我一杯!”一仰脖喝了下去。蔡乡长接着道:“苟盛仁呀,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只要把经济搞好了,作出贡献,像你们搞企业的,还能转成国家干部哩!” 苟老二哪懂得什么政治,但是他却明白国家干部的分量。这几句话说得他瞪大了眼睛,忙问道:“什么,转成国家干部?”蔡乡长道:“是呀,这是有文件的。不过,像你这样,得有个过程,你的采石场要扩大规模,要给社会做出贡献,懂吗?”苟老二道:“懂、懂。不过,怎么才算给社会做出贡献呢?”陆委员道:“还用问吗?比如修个路啦,建个桥啦,捐款建校啦,都是为社会做贡献。”苟老二好像明白过来,忙道:“这好办,咱他妈的有的是石头,修条路算个鸟事!” 蔡乡长见苟老二来了劲,顺势道:“你要是真想做贡献,乡政府到街上的那条路,你看烂的?还有小学门口那条路,你给它铺成柏油路,就算你立大功了。”苟老二毫不犹豫,道:“只要你蔡乡长发话,叫我怎么修我就怎么修!” 蔡乡长端起酒杯道:“好,苟场长是个爽快人,一言为定,借你的酒,我代表乡政府敬你一杯!”苟老二诚偟诚恐喝下这杯酒。蔡乡长又道:“这件事办成了,我给书记、乡长讲,把你的村办企业更名为乡办企业,你作为场长,就跟他们的级别一样了。”他指了指三个办的主任。接着又道:“乡镇企业发展是个方向,今后吸纳干部,说不定就要从好的企业里选拔。”蔡乡长的一番话,使苟老二的眼越瞪越大,从此他做起了当官发财梦。正是: 出世就被别人管 低声下气几十年 今生方有出头日 祷告老坟冒青烟 第6章 旅馆内猪大被查 派出所苟二受罚 却说苟老二一心一意做着当官梦,他知道没钱什么事也办不成。于是天天守在采石场,加班加点,只是想着多卖石头多挣钱。可是猪老大却害起了单相思,偏偏不配合他。整天萎靡不振,还经常睡起大觉来。苟老二明知道他的心事,可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 这一天,一个开四轮的带来一张报纸喊着杨橛道:“快看,你跟猪老大的照片!”杨橛接过这张《齐安报》,只见赫然一个标题:《洪山大力士 双臂千钧力》,上面还登两张照片,一张是猪老大搬石头的,另一张是他单手举杨橛的。杨橛想要猪老大来看,猪老大却躺在石板上睡觉哩。苟老二忙叫人去喊他,自己接过报纸来看。 猪老大睡眼朦胧地走了过来,苟老二忙把报纸交给他道:“看看,你这回可是出大名了!”猪老大拿过报纸看了半天,嘟囔道:“给我照得这么丑?”然后把报纸翻了又翻,道:“哎——怎么没有我和邹记者的合影?”杨橛道:“那是拍着玩的,那什么能登报呢?” 猪老大瞪着眼睛道:“这小子哄我?”苟老二道:“那只是开开玩笑。不过你看,人家上面讲了,说你找老婆的事哪。”猪老大问道:“哦,怎么说的?”苟老二指着报纸念道:“猪老大性格开朗,当记者问他为什么到这里干活时,他说为了找老婆,还说他老婆叫高翠兰。” 苟老二抬起头道:“你看,这么一登,我那嫂子如果看到,她能不来找你?”猪老大这时脸上才有了笑容,问道:“真的?”苟老二甩着报纸道:“这还会有假?你就沉着气,等嫂夫人找上门来吧。” 猪老大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石场干活的人也经常跟他开玩笑,问他:“嫂子长得怎么样?什么时候来?”猪老大总是说:“美着哪,比那邹记者好看的多。她看到报纸一准会来。”猪老大心中想着好事,又被大伙挑逗的心里高兴,干活也就卖力了。 可是日子不等人,一天一天过去了,眼看秋去冬来,天气冷了,也不见个人影儿过来。猪老大又有些不安心了。苟老二在裁缝店里给他做了棉衣,千方百计逢迎,可也解决不了他的心病。 这一天,苟老二同街上几个弟兄们在一起喝酒,听到一位朋友说起:“前段时间县城扫黄打非,抓了一批人,把“小姐”都撵到下面乡镇去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苟老二忙问道:“这么说,咱集上也有?”其中一个道:“你别说,咱洪山集这两年又是开山又是办水泥厂,有钱的人越来越多。这小姐是哪里有钱哪里去。前天晚上,我在街上看到两个打扮花枝招展的,真像那种人。” 苟老二笑着道:“在哪里看到的,你怎么知道是那种人?”那位朋友道:“汽车站如意旅馆旁边,正买烧饼吃哪。这种人一看就明白,抹脂涂粉、另眼另色的。晚上出来,还不是旅馆里没有客,在街上找嫖客吗?”苟老二道:“看不出,你小子还是个行家呢。惹过几个?”说的大家都笑了。 苟老二正为猪老大的事情发愁,这段时间确实没少操心。高翠兰等不来,也托人给他介绍了几个寡妇,苟老二不敢让他们直接见面,怕猪老大惹出是非来。拿报纸上的照片给她们看,可这些女人见了照片都皱了眉头,之后没一个回话的。苟老二心里着急哪,场子在扩大规模,买了机器,生产石子、石末。而且还正在给乡政府铺路,给学校铺路。 他心中明白,猪老大是他场子里的一个“名牌”,有他在,谁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说三道四。说实在的,只要猪老大在,就没人敢欺负苟老二;自己成了真正的 “二大爷”,什么事都好办成。再说了,他还是一台不用花钱的“机器”。正像蔡乡长讲的,自己在这个想要当官发财的节骨眼上,正需要他帮忙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走掉。可就是猪老大找老婆这件事,让苟老二没了辙。这次听说街上来了“小姐”, 苟老二心中一亮。想道:“看他那个馋样,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如暂且拿个‘小姐’忽悠他,反正是将就一天是一天,看他的心情再说。” 苟老二拿定主意,便来到如意旅馆,跟老板兜了半天圈子,才套出了实话,还真有“小姐”。临走时掏给老板一百元钱,订好了房间。 到了晚上,苟老二把猪老大约到一个小饭店,要了一盘花生米,一盘切牛肉,二人对饮起来。苟老二道:“老大,嫂夫人一直没见来,我比你还着急哪。可又没地儿去找她。实在没有办法,我想先给你找一个临时侍奉你的,怎么样?” 猪老大顿时来了精神,道:“当然好哇,怎么不早说?都急死俺了。”苟老二道:“你看,不是在等嫂夫人吗?她也许没看到报纸,也许——啊?” 苟老二顿了顿,猪老大忙问:“也许什么?”苟老二瞪着他道:“嫂子的地址你都搞不清,报纸登了都没有影,你叫老弟哪儿去找她。你这是难为老二呀?”猪老大道:“好了。这话别说了,你有老婆,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先给我找一个顾顾急,高翠兰那事得慢慢来,不来去她娘个球!” 苟老二听他这样说,道:“好,只要你老大说明白了,我也就好操办。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到时候嫂子真来了,你可不能拿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说我给你找小老婆。那我这个兄弟就没法当了!”猪老大道:“这说的啥话?她自己不来,找八个,她能管住我?” 苟老二心中有了底,端起酒杯道:“你我兄弟一场,不容易。来,喝了这杯酒,今晚就给你找一个。”猪老大一听这话,把酒往嘴里一倒,赶忙抓住苟老二的手道:“今晚?”苟老二笑着道:“对。”猪老大急不可耐,道:“你怎么不早说?喝什么鸟酒,在哪?赶紧去看看!” 苟老二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却慢条斯理道:“别急呀,好事总得慢慢来。实话告诉你,今天这一个,是我花钱买来的,叫做一夜夫妻,别想着让她跟你过日子。懂吗?”猪老大道:“一切听你的。我知道,你怕高翠兰来了,没法交代。不过没事,高翠兰来了,让她当大婆就是了。” 苟老二就怕惹出这麻烦,连忙对她道:“千万别这样讲,两个老婆是违法的,知道吗?你要是按照我说的做,我就带你去,不然的话,那就算了!” 猪老大一听这话,赶紧站起来抱住苟老二:“好好好,当然听你的。走吧走吧,看你给我找的怎么样?”苟老二看他急得那个样,饭也不吃了,只得结了帐。把猪老大带到旅馆房间,安排妥当,交代清楚,才放心地走了出来。 猪老大按照苟老二说的,关上了门,躺在床上,只等那“老婆”过来。可是等了一阵又一阵,也不见个苍蝇飞进来。猪老大本来着急,可又得听苟老二的。刚才看他那神神兮兮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一件光彩事。 猪老大这段时间跟大伙儿一起生活,特别是杨橛跟他讲这讲那,也懂得了不少知识。今天这事绝不能跑到院子里去喊,只能耐着性子等。于是,只要听到有点脚步声,他便下床开个门缝瞅瞅。可瞅了又瞅,总不见有人来。索性一直站在门后,直瞅到夜深人静,外面说话的声音没了,房灯也一个一个熄灭。腿也站酸了,眼也瞅直了,才只得关了门,躺倒在床上。想想道:“没戏了。难道苟老二故意捉弄我,还是没能安排好?” 正对着灯苦思冥想,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好像直奔自己的房间而来。猪老大顿时满心高兴,“蹭”地跳下床来,悄悄地走到门后,没想到这时房门“啪”的被打开,正撞在自己的头上。猪老大原以为是那女人来了,虽然疼也没吱声。心想:“这娘们好大的力气。”可捂住头走过来看时,却是一个醉汉,踉跄两步,竟然一头栽到自己床上睡觉去了。 猪老大只恼得七窍生烟,上前把他抓了起来,骂道:“哪来的龟儿子,撞了你猪爷爷的头,还来抢老子的被窝!”那醉汉朦胧着眼睛嚷嚷道:“怎么啦,你的酒不喝,拽我干嘛?我跟你划拳!”猪老大闻他一身酒气,越发恼怒:等了半夜,女人没见到,却来了个酒晕子! 气得他抓着那醉汉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道:“你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那酒晕子被他搦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还硬着舌头道:“管它什么地方,谁敢不让划拳?” 猪老大怒目圆睁,两手把他的头托起来,脸对着脸道:“你看看,我是谁,认识吗?”这时,那醉汉才睁开眼睛,仔细一瞧,“妈呀”一声,腿更软了。猪老大刚要松手,那醉汉嗓子眼里却“呕呕”起来。猪老大一看,不好,他要吐。真是又气又急,心想:“要是让他吐在屋里,别说搂老婆了,自己还怎么睡觉?”于是忙拎起他,把他甩在了门外旁。 果然不出所料,猪老大刚松手,那小子便“哇哇”吐了起来。猪老大赶紧走进房间,关上了门。越想越晦气,来回度了半天步,只得上了床。 猪老大躺在床上,哪能睡得着觉,那一丝幻想仍未破灭,翻来覆去,不时听听外面的动静。可除了听到那个酒晕子吐了几次酒外,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了。直到听见鸡叫,终于失望,才算闭上了眼。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猪老大起来,就直奔采石场去找苟老二。见了面劈脸就问:“你办的啥事,为什么骗我?” 苟老二满以为猪老大会高高兴兴地回来。没想到他满脸怒气,却对着自己发起火来。一时摸不清头脑,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不是安排好的吗?”猪老大道:“什么安排好的,那酒晕子就是你找的?” 苟老二越发迷惑了,问道:“什么酒晕子,你说那女人是个酒晕子?”猪老大吼道:“什么女人?连个女人的毛也没见着!”苟老二道:“这么说,他们敢骗咱?”猪老大道:“骗不骗不知道,反正没见着女人。” 苟老二怕大伙听见这事,把猪老大拉到一边,详细问了情况。怒冲冲道:“竟然敢骗人,砸了他的店。”猪老大捋起袖子道:“走,砸他的店!”苟老二转念一想,忙拦住他道:“别急,我先去问问到底咋回事,他得有个说法,然后再砸也不迟。”猪老大这才停下脚步。 苟老二找到旅店老板,开口骂道:“你开黑店开到家门口,谁都敢黑呀?竟然拿老子当冤大头,白拿钱呀?”店老板被他骂得也发了火,反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来劲?昨晚我安排的好好的,都怪你那个老大喝醉了。你还来找我的事?”苟老二道:“什么老大喝醉了,你胡扯?”店老板理直气壮地道:“都睡在门旁边了,人家拉他都拉不起来,还没醉?” 苟老二一听这话,知道可能是误会了。便道:“你弄错人了,那是个酒晕子。”店老板道:“我怎么错了,你也知道他是个酒晕子?”苟老二道:“你还不明白,我说的酒晕子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店老板瞪大眼睛道:“什么,酒晕子是另外一个人,你安排两个人?” 苟老二着急道:“谁安排两个人?那酒晕子在你店里,肯定是你安排的。”店老板更火了:“孬龟孙安排的?” 苟老二这时理了理整个事情经过,都怪半道上杀出个走错门的“酒晕子”,把事全给搅“黄”了,还闹一场大误会。 苟老二把猪老大昨晚的事叙说一遍,店老板也才明白过来,知道是误会了。半晌问道:“你说这事咋办,拿小姐真去了,人家一看他躺在门口,便知道他喝多了。拉他半天起不来,只得走了。按照规矩讲,小姐只要出去了,你就得付人家钱。”苟老二骂道:“放屁,她在院子里找八个,与我有何相干?她只要没进房间,就等于是个零。这事今天得讨个说法?” 店老板想想是有点道理,敷衍道:“好吧,今后叫你老大过来,我跟小姐商量商量,给你半价补偿就是了。”苟老二道:“呸,不找你麻烦就便宜你了,还给个半价呢。这样吧,今晚他还来,叫小姐好好侍奉他。”店老板道:“今晚上来也可以,说实话,昨天的钱我都付给小姐了,你得再加五十块钱!”苟老二想了想道:“加钱就加钱吧。话得说在前头,再出什么事,咱老帐新帐一起算!”店老板道:“你放心,这一次我亲自安排。”苟老二看话已经说明白,才放心走了。 到了晚上,猪老大又按照苟老二的安排,迫不及待地去了房间。知道时间还早,索性先睡一觉。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间了,起来开门看看,院内房间的灯大多熄灭了,知道已是深夜,便在屋子里轻轻地踱起了步。不大一会儿,听得有轻轻的脚步声,便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动静。 那脚步声果然朝着自己的房间而来,直到门前。猪老大听到有人敲门,知道这次是真的来了。赶紧去开了门,走进来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这小姐正在东张西望,猪老大突然从门后走出,吓得她“啊”了一声,扭头要走。猪老大上前一把抱住她,又用脚踹上门,道:“亲亲吔,我眼都瞅瞎了,你还要到哪去?”那小姐哆哆嗦嗦道:“你、你怎么、这个样啊?”她本来想说“你怎么长这个样?”可话到嘴边,却把那个“长”字去掉了。 猪老大知道她的意思,道:“这叫异人天相。我可不是一般人,你能找到我这样的老公,算有福气了。”说着,把小姐推到床上,他那张长嘴巴直往小姐的嘴上亲。小姐战战兢兢道:“俺干这一行的有个规矩,不能亲嘴。”猪老大越发亲的厉害,道:“你是俺老二给我买的媳妇,我想怎样就怎样。”小姐逼不得已道:“饶了我吧,你想怎样就怎样。” 猪老大一听这话,高兴地道:“好吧,快把衣服脱了吧?”那小姐无奈地下了床,把下身衣服脱了,放到另一个床上。猪老大心中那个喜呀,简直手脚无措,赶紧走过去把她抱上床来。自己也脱光衣服,搂住小姐哪肯放松。 没想到那小姐拿出了一个东西,颤颤巍巍道:“按照俺们的规矩,必须把这个套上。”猪老大不知道是个啥玩意,就问她是什么,小姐道:“这叫安全套,为了安全,都这样。” 猪老大被她搞得不耐烦:“你说怎样就怎样,一切听你的,快来吧。” 那小姐给猪老大套上安全套,刚拉灭了灯,忽听“咚”的一声,房门被打开了。“呼啦”进来一群人,接着灯也被拉亮。有人喊道:“起来起来!” 那小姐明白是公安部门来抓嫖娼卖淫的,她也是第一次被抓,有些害臊,哪好意思下床去拿自己的衣服,惊慌失措中,连忙抓了猪老大的裤子套在身上。虽然又肥又大,好在有腰带能系住,下面裤腿可以卷起来。猪老大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管骂道:“妈的,你们干什么的?打搅老子的好事!”只听有人道:“我们是公安局的,专门来抓嫖娼卖淫的,赶快下来、下来!” 那小姐颤巍巍地下了床。猪老大哪里还能找到裤子,只摸件棉袄套在身上,下身赤条条的没法下来,只得坐在床上。仍然骂道:“我不管你们抓什么卖银的不卖银的,她是我老婆,是苟老二花钱给我买的,把老婆给我留下来,你们滚蛋!”有人喝道:“把他给我铐上,带走!” 有人上来就要铐猪老大。这时,躲在角落里的联防队员小郑赶紧走到那位发话人身边,嘀咕了几句。只听那人喊道:“先把这个卖淫的带走,那个嫖娼的找苟老二算帐!” 却说苟老二本想给猪老大找个一夜“夫妻”,让他心情高兴高兴。没想到全县公安系统集中行动扫黄,洪山集是个重点,这天晚上抓了两个“小姐”,两名嫖客,还抓了这个旅馆的老板。幸亏派出所的小郑给县里带队的介绍了猪老大的情况,由于抓“嫖”的制裁手段主要是罚款,猪老大又掏不出钱来,还得去找苟老二;再说强抓猪老大恐怕惹出麻烦,因此放了他一马。 猪老大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老婆”被人带走,气得心里都打颤。本想去撵他们,可是没了裤子,连裤头也被小姐裹走了。猪老大毕竟知道羞耻,光着身子没法出门。只急得头上冒火,到处乱瞅。 一转眼却看到对面床上放着小姐的裤子,便下来拿起就往腿上套。那小姐的裤子又瘦又短,岂能是猪老大穿得上的。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一个劲的往下蹬。就听“刺啦”一声,一条裤腿早被撑破。猪老大不管三七二十一,坐在床上又去蹬另一条腿。两条裤腿下半截都炸了线,可他仍不死心,站起身来使劲往上提,由于力气太大,那条裤子没等提到屁股,却成为两张裤片了。 没有裤子出不得门,猪老大又气又急,可又没有办法,只得骂着、嘟哝着,回到床上“发狠”去了。 再说“扫黄队”把抓到的人带回派出所,那个县公安局带队的又派了几个人,让小郑领路去抓苟老二。 敲了半天门,苟老二才揉着惺松的眼走了出来。开门一看,来了这么多穿警服的,吓了他一大跳。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干什么?”一位警察道:“我们是县公安局的,请你到派出所去一趟!” 苟老二一听是县公安局的,心里更没底。忙问道:“我、我犯了什么事?”那位警察道:“什么事还装不明白,你安排你老大去嫖宿,被我们抓到了。” 苟老二一听是这事,才放下心来。缓了口气,道:“原来是这事。谁嫖宿找谁,找我干什么?”那警察道:“别装糊涂,他说是你给安排的。”苟老二道:“我安排的,猪老大在哪儿?” 那位警察迟疑一下,苟老二便看出了端倪,知道猪老大没进派出所,于是便胆大起来。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谁犯法你抓谁去,与我何干?”说罢就要关门。那位警察不由分说,喊了一声:“带走!”便上来几个人拉住了他。苟老二大喊道:“你们干什么?”可是任凭苟老二怎么喊叫,还是被带进了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苟老二看到了付所长,便对他道:“付所长,有这样办事的吗?你们抓嫖娼卖淫,我在家睡的好好的,凭什么抓我?”付所长被他问得不知所措,指着身边的一位警察道:“这是县局治安队的黄队长,今晚是全县统一行动。”苟老二道:“我不管你们什么行动,我没犯法,凭什么抓我?” 黄队长忙站起来道:“你就是苟场长吧?我问你,那位猪老大是你老大?”苟老二道:“是,怎么了?”黄队长道:“他嫖宿是你安排的吧?”苟老二道:“谁说的?”黄队长道:“是你猪老大亲自说的。”苟老二道:“我不信。他在哪儿?”黄队长道:“你就不要找他了,旅馆的老板在那边,他也供出是你给拉的皮条。”苟老二道:“他胡说,见了猪老大才能说明白。” 黄队长摇着头道:“苟场长,你也是在街面上混事的人,办这样的事总不光彩,包括你的猪老大,传出去都不好听。我已经给你们留足了面子,一是没抓猪老大,二是像你这样拉皮条的,也照样可以拘留罚款!” 苟老二被他说的无话可答。黄队长乘势道:“这样吧,你就交一份罚款,这事也就别朝外讲了,这叫内部处理。怎么样?”苟老二想了想,也不想把事情弄大。便问道:“交多少钱?”黄队长道:“三千块。”苟老二吓了一大跳。道:“什么,三千块,你这是要我的命呀?” 黄队长道:“怎么,嫌多呀,没钱能干这种事吗?你们这些人,就是钱烧的。告诉你,叫人赶快把钱送来,还给你留着面子。不然的话,人一送到拘留所,就都难看了。” 苟老二仔细盘算:三千块,一班工作人员一年多的工资了,这家伙心够黑的。但如果不交罚款,这事捅出去确实不好看,何况目前正是自己想飞黄腾达的关键时期,这事确实为难。 他本想找猪老大去闹它一场,又考虑到这样的事情闹出来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左想右想,只得咬咬牙“认了”,于是对黄队长道:“这事本来跟我没有关系,但你黄队长既然讲了,我听你的,钱我交。不过,你现在得放我回去,谁家里也没有这么多现金,我明天上午给你送过来。”黄队长道:“那可不行,不把钱送过来,绝对不能走人。” 这下子苟老二急了,忙对付所长道:“你把我在这里关八天,也关不出钱来。付所长,你得说句话,家中的钱都是我经手,只有我自己能取出来。”付所长看着黄队长,道:“这我可不能当家,刚才给你说过了,这是县局在办案。” 黄队长道:“要是能放人还抓你们干什么?他们几个都在那边屋子里关着哪。你也别啰嗦,赶快打电话叫人送钱来!”苟老二道:“我叫谁送钱,他们能屙出钱来?”黄队长道:“你说怎么办,要不然你也到那屋子里先蹲着,马上跟我们去县城?” 苟老二实在沉不住气了,发怒道:“拉屎逮个拔撅的,有本事你们向猪老大要钱去,与我有什么关系。哪有你们这么办案的?”黄队长道:“咋唬有什么用,能走掉你吗?还是赶紧联系人送钱!” 正说话间,旅馆老板的家人前来缴钱。黄队长趁机对苟老二道:“看看,人家都把钱送来了,马上就管走人。你还是考虑考虑吧。不然的话,马上都带到城里去,那就麻烦了。钱得如数缴,起码还得在看守所里吃几天不要钱的饭。” 苟老二越想越窝囊,看样子不交钱是走不掉人了,这才以商量的口气道:“黄队长,钱我没说不交,可家里确实没有这么多现金,这半夜三更的,就是借,你也得让我出去呀!这样吧,你怕我逃走,派两个人跟着我,这总行吧?”黄队长想想有道理,便安排两个人骑摩托车跟他一块去拿钱。并嘱咐道:“一定要快,我们还等着回城呢。” 苟老二一听这话,忙试探着问道:“黄队长,我要真借不来那么多,拿两千行吧?”黄队长的脸煞时一变,道:“回来回来,妈的,还讲起价钱了。你也别去借了,还是跟我去县城!”苟老二只得陪着笑脸道:“不是开个玩笑吗?放心吧,一定如数缴给你。”说着话赶紧跳上了摩托车,叫驾驶员开起来走了。 苟老二来到家门口,叫两位警察在门外等着。像他这样的石料厂,天天都有进项,家中怎么会没有钱。进里屋数了两千三百块钱,来到大门过道里,拉亮了灯,这才叫两位警察进来。把钱交给其中的一位道:“两位老弟,实在对不起,家里就这两千三百块钱,全交给你们。”他从中抽出一百元道:“这是你们俩的辛苦费。你说这都一点多钟了,找谁借钱去?” 那位警察拦着道:“苟场长,别难为俺,我们确实交不掉差。你得再想想办法!”苟老二道:“要是在白天,别说三千;五千、一万我苟老二也能借得出来。你们不是等着回县城吗,不是等不到明天吗?”那警察着急道:“那这样吧,你跟我们一块去派出所,自己说清楚。” 苟老二也急了,道:“我再去还有什么用?你们想想,这两千二我都交了,那八百块钱还能装孬吗,还能跑了我吗?这样,你们先回去,我在家侯着,交不掉差再来找我,反正罚款票据我也不要了。”两位警察商议一番,只得拿了钱,开着车走了。 苟老二关上了大门,来回度步,左思右想咽不下这口气。反正也睡不着觉,便开门直奔旅馆去了。 苟老二敲开了旅馆的门,来到猪老大的房间,拉开灯,看到猪老大还在床上睡觉哪。猪老大朦胧中听得动静,睁眼一看是苟老二,赶忙坐了起来怒冲冲道:“你办的好事,到嘴的鸭子,被人给抢走了。”苟老二道:“还说呢,他们没抓你,却把我抓去了,罚了三千块。知道吗?这可是给你准备办喜事用的。” 猪老大一听是给自己办喜事用的,忙问道:“三千块,是多少?”苟老二道:“在咱这里,够盖两间漂漂亮亮了房子的!”猪老大一愣:“你为什么给他?”苟老二道:“他们是县公安局的,不给行吗?不给就得拉到城里去坐牢。” 猪老大骂道:“他娘的,这什么事?老子又没有睡上那小姐,他凭什么罚咱的钱?”苟老二道:“什么,闹了半天,你没沾那小姐?”猪老大道:“说什么呢,猫咬尿泡——瞎欢喜一场。” 苟老二连连叫苦:“这一回‘眼子钱’花得太冤枉了。”猪老大道:“不行,咱得找他把钱要回来。”一翻身便要下床,可一想自己没有裤子,便对着苟老二道:“我的裤子被那小姐穿走了,没法下床。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他们把她带走的。”苟老二问道:“那小姐怎么穿了你的裤子?”猪老大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苟老二看到被猪老大撑烂的裤片,禁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叹口气道:“咳,该你没有桃花运,享不了女人的福;也该我倒霉,白搭三千块,连个‘响’也听不到。”猪老大瞪着眼道:“怎么,就不能把钱要回来?”苟老二道:“上哪要去,他们早该回县城了。”猪老大道:“咱也上县城去找他们。”苟老二道:“你不知道,到了县公安局,哪还有咱说的话?”猪老大道:“你不要管,只要把我带到那里,我去把钱给你要回来。”苟老二道:“你还不明白,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咱丢不起这个人哪!” 猪老大似乎有些明白,也不吱声了。苟老二又叹口气道:“算了,财有聚有散,我苟老二也不是个小气人,为了你老大,我的心意算尽到了,只要你心中有数就行。钱算个啥?不要了!” 这几句话说得猪老大心里暖烘烘的,问道:“真不要了?”猪老大道:“要球要?不要了!”猪老大道:“好,不要就算了,今后好好地挣。”苟老二听猪老大说这样的话,心里也平衡了很多,对猪老大道:“好了,睡吧,都两点多了。我也在这里歪一会,等天明我去给你拿条裤子来,咱一块到场子里去。今晚这事给谁都不要讲了。”猪老大连连答应,二人便在旅馆里睡了下来。正是: 色亦空 财亦空 竹篮打水一场空 诚心设计鸳鸯梦 弄巧成拙落笑柄 第7章 食参果终究长寿 孝女赋招惹是非 却说猪老大经历这场事件之后,着实懊恼了一阵子,对人生也有了一定的感悟。世间绝不象他想像的那样:一是凭力气干活,不怕没饭吃;二是找不到高翠兰,随便寻个女人也能过日子。可天下女人多的是,却跟自己无缘。再看看和他一起干活的那群人,鳏夫条子多得是。有几个年龄已经五十多岁了,一次也没有碰过女人。所以男人场上大家都能谈得来,而且一说起女人,都来了精神,干活也不累了。 特别那几个老光棍,总爱占口头小便宜,喜欢说些“黄段子”,把那“黄段子”的主人公说成是对方,不是人家偷“嫂子”,便是搞了“小孩姨”。猪老大在场子里时间长了,这些骂人的话、绕人的话都能听懂,有时候也跟着闹两句。有些歇后语,顺口溜,听着刺激,学得也快。时不时还炫跃自己老婆长得如何漂亮,如何相亲相爱,如何搂抱亲嘴,让大家笑起来。慢慢地似乎适应了环境,日子也过的轻松一些。 且不讲猪老大跟着苟老二在这里干活、吃饭、找老婆,再说高翠兰自从猪天蓬离开高家庄之后,确实有失落之感。新婚刚刚三年,正当如胶似漆之际,突遭别离,真乃天大的委屈说不出口。猪天蓬丑也罢,妖也罢,但毕竟是六尺男儿,上门女婿。常言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何况猪天蓬对自己百般殷勤、千倍爱昵,万分呵护。刚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却又被那姓孙的猴子掠了一道去西天取经。还给他改名叫“八戒“,他出了家一了了之,可自己的日子如何往下过?堂堂高太公的千金,招女婿招了个妖怪,过两年又跑了。这事已经够丢人的,再想找上门女婿谁敢来呀? 高翠兰越想越不得安宁,终日哭哭啼啼,伤心不已。高太公老两口也慌了手脚,满以为姓猪的走了,全家能过个安顿日子。可是没有认真考虑到翠兰的前途,看到她那悲伤的样子,只能天天来陪她、劝她、安慰她。 过了一段时日,高太公便托媒人想给高翠兰再找一个“倒扎门”女婿,这些媒人也确实下了功夫,跑遍了七邻八乡。可一当提起高老庄高太公的女儿,小伙子们都知道她长得十分漂亮,但没有一个敢答应这门亲事的。原因很简单:怕那“妖怪” 回来算账。 可也有不怕邪的。几个媒人着急了,又舍不得丢掉这笔赏钱,便时不时地领几个老弱病残来。那高太公见了,只气得两眼直冒金花,但有苦又说不出,也不让女儿翠兰看了,自己便打发他们走了。 眨眼两年过去,没找到一个合适人选。高翠兰劝爹娘不要为她操心了,自己情愿侍奉二老一辈子。高翠兰越这样讲,二位老人越觉得过意不去,一家人总是愁眉苦脸,哪能开起心来。 忽然一日深夜,高翠兰正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朦胧中忽然听得敲门声。高翠兰吓了一跳,接着便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声音是那么熟悉。她先是不敢相信,仔细听来却是真的。只听喊道:“翠兰、翠兰,快开门,俺老猪回来了。” 一连喊了几遍。高翠兰定了定神,问道:“你不是跟着和尚取经去了吗?”猪八戒道:“是呀,俺走的时候不是跟你讲吗,还会回来的。”高翠兰冷冷地道:“走就走了,还回来干啥?”猪八戒着急道:“翠兰姐姐,我走到哪里能忘了你哪。快开门,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接着便把门敲得“咚咚”响。高翠兰怕惊动家人,只得下床拨亮灯,轻轻开了门。 猪八戒一进门便把高翠兰揽在怀中,用脚蹬上了门。道:“宝贝,想死俺也。你知道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一直把高翠兰抱到灯前,方才放了下来。从怀中掏出那颗人参果。高翠兰看到时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什么,怎么像个孩儿?”猪八戒道:“没见过吧,这可是‘人间稀罕物,仙界也难寻’的人参果呀!” 高翠兰沉着脸道:“管它难寻不难寻,俺可不稀罕。”猪八戒道:别把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哪里知道,我自己都没舍得吃,这可是瞒着师父、师兄千把里路赶过来,专门给你送这果子来的!” 高翠兰知道八戒的一番情意,又听说是果子,便缓过脸色道:“那何必哪。这么远送个果子来,吃了又不能成仙,还是你自己吃吧?”猪八戒着急道:“怎么不领我一点情呢?我给你说,这果子吃了,也就等于成仙了。这样吧,时间不早了,你先把它吃下,再给你说它的好处,我还得连夜赶回去呢。” 高翠兰看到八戒那诚恳又着急的样子,道:“要吃咱们一起吃,我怎么能独吞呢?”猪八戒道:“我知道你疼我。可我和师兄、师弟都吃过了,这个是我藏起来专门给你留的,快吃了吧!” 高翠兰这才接过那颗人参果,看了又看,正不好意思下口,猪八戒一把推到她口中,嚷道:“快吃、快吃,不然它就跑了。”高翠兰只得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八戒这才放下心来,对高翠兰道:“这人参果是西方仙界万寿山镇元大仙的一棵树上结的,这棵树天下独一无二。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一万年只结三十个果子。你闻一下就能多活三百六十年,吃一个能长寿四万七千年哩。” 高翠兰听了这番话,半信半疑道:“是真的?”猪八戒拍着胸脯道:“这还有假?我可是在五观庄偷听那两个道童说的,不然的话,我跑回来送你?” 高翠兰这才品了品那果子的滋味,顿时觉得口舌生津,香涎四溢,心神俱爽,飘飘欲仙的感觉。知道的确是个好东西,转而问道:“你怎么不早说?”猪八戒莫名其妙,反问道:“怎么了?”高翠兰道:“你让我活那么多年有什么用?早说出来,应该与父母同吃了。” 猪八戒知道翠兰是极孝敬父母的,自己光想着翠兰,哪曾想到她父母呢。愣了一回,只得哄她道:“你不知道,吃这人参果极有讲究,只能一个人吃,还必须一口吃下去,掉了就没了。我刚才一下把它捂进你嘴里,就是怕它掉了。那猴哥摘果子的时候,就掉了两个,再也找不到了。后来问土地佬儿才知道,必须用金敲、用木接才能得到。实在不容易。” 看到高翠兰半信半疑的样子,猪八戒紧紧搂住她安慰道:“等俺取经回来,我再偷两个送给爹娘就是了。”高翠兰虽然感到遗憾,但也难为她一片真情。便对八戒道“这也是缘分,怎么能再难为你呢?好了,你送的果子俺也吃了,情俺也领了,你快回去吧,让你师父等急就不好了。”猪八戒道:“我是要走了。不过翠兰,你可要等我回来呀。无论等到什么年月,我都会来找你的,咱们是永远的夫妻!” 高翠兰盯着猪八戒,眼睛湿润了,声音颤抖地“嗯”了一声,那八戒也禁不住两行泪水流了下来,他用袖子擦了擦,哽咽着道:“如果时间久了还不见我,家中不能住,你就到福陵山云栈洞去等我。我以前跟你说过,那里是一个神仙修道升天之地,一年四季果木常青,泉水叮咚,是个净心的好去处。我一准要回来找你的。”高翠兰点了点头,猪八戒这才放心地站了起来,说了声:“你保重,我走了。”便转身开了门,驾起云头而去。 看着八戒走了,高翠兰百感交集:自己正万念俱灰之际,这冤家却送个什么“长生果”来;本来就不该吃的,却不由自主的给吞下了;本来活得就没有一点意思,要是真的如他所说,今后那么长的日子如何打发? 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天下之大,众生茫茫,总算还有一个牵挂着自己的男人。再说了,人生求得百岁尚难,他却让俺能长寿万年,应该知足了。好事哪能一个人占完,不可再有奢望,听天由命吧。”高翠兰慢慢地想通了。 从此以后,高翠兰的精神渐渐好了起来。高太公老两口心中也畅快许多,高翠兰劝说爹娘再也不要提找女婿的事情,她将一心一意伺奉二老一辈子。而且说到做到,叫管家去买了一些烹调、养生、医学之类的书来,边学边做,自己亲自挑选菜蔬,亲自下厨做起饭来。有时还让管家带路到附近山上采些草药珍果,给爹娘调养身体,平时她也让二老多活动锻练。就这样,老两口心事没了,吃得香,睡得着,无病无灾,一直度过百岁先后去世。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高翠兰孝顺,好心好报,父母长寿,翠兰自己也不见老相,都喊高翠兰为“孝女”。 这孝女的名字一经传开,十里八乡家喻户晓。这高老庄也被喊成了“孝女庄”。原来闹妖怪的事情早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 高翠兰姊妹三人,分别是香兰、玉兰和翠兰。两位姐姐都嫁了好人家,日子也都过的富足。特别是二姐玉兰,生了个女儿,相貌出众。嫁给了一个叫柳亦风读书人。这柳亦风从小就刻苦学习,后来考取功名,时任当地丘城县令。由于他喜欢舞文弄墨,也是出于好心,写了一篇赞扬高翠兰的“孝女赋”,奏报朝廷。 当时唐高宗多病缠身,正是皇后武则天掌握朝政,众臣尊她为圣上,她看后大悦。这篇文章一是歌颂了一个民间女子孝敬父母的功德;二是赞扬了“善有善报”、民间所崇尚的一种思维理念。武则天正需要女人主事成功的典范,更需要女人长生不老、容颜不改的养生诀窍。特别是孝女赋中写到的“奉养之情,感动上苍,二老百年,无灾无恙”以及赞誉高翠兰“年俞七旬,容若二八”的褒奖之词,使武则天眼睛一亮,她寻思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奇女子,通晓养生之法,何不把她召进宫中?”当即下一道口喻:“民女翠兰之孝心,天地昭然。在高老庄敕建孝女牌坊一座,宏扬其孝道;着丘城县县令柳亦风接旨后立即送孝女高翠兰来京觐见。” 柳亦风没想到一篇“孝女赋”会闹那么大的动静。接旨后,一面派人着手筹建孝女牌坊;一面鸣锣开道,亲临高老庄迎接高翠兰进京。 早有人前来报信,高翠兰听说柳亦风要来接自己去见皇上,一时不知所措。高翠兰家中现在的管家叫高福,是老管家高才的儿子。高才去世后,由儿子高福接替,仍给高家管理家务。也六十多岁了。高翠兰便与他商量道:“我本来就想过个清静日子,没想到却招惹了麻烦,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到皇宫去干什么?赶快想个办法。” 高福道:“县太爷可是你的亲外甥女婿,他也是为你好,还要给你立个孝女牌坊。如若不去,可不好说话。”高翠兰道:“孝敬父母是应该的,难道是为了图名图利?我也有自己的难处。早就跟你说过,我是要出家的。要知这样,老早离开家就好了。” 高福惊讶地道:“现在要离开家,到哪去?”高翠兰道:“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到哪儿都行,皇宫我是断断不会去的。”高福道:“那县太爷那里如何交待?”高翠兰道:“所以我给你商量,趁着他们没来,我要赶紧走了。你要看好这个家,我终有一天还会回来的。至于柳亦风那里,你就说有仙人指路,去万寿山拜师修炼去了。你有嘴有心,随你怎么说,也不要我多交待。” 说罢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几样随身所用物品,任凭高福再三劝说,高翠兰头也不扭地往门口走去。可正在这时,只听门外“咚、咚”炮响,紧接着锣鼓喧天。高翠兰知道柳亦风一行到了,立即拉住高福退回院中,从边房侧门而逃。 高福送走了高翠兰,锁上了侧门,方前来开了大门。跪在县太爷轿前道:“家仆高福给县太爷姑爷叩头请安!”这时柳亦风打开轿帘,问道:“高福,姨娘大人在家否?”高福道:“回姑爷话,我家姑奶奶已羽化成仙了。” 柳亦风听后大吃一惊,忙走下轿来,问道:“什么,羽化成仙,哪来的话?”高福苦泣着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姑奶奶本来就不是凡人,七十多岁了,仍像二十上下的光景,村里的人谁不称奇。自从老太公、老太夫人过世后,她就要离家出走,小的天天劝她,她却说什么‘有神仙托梦,叫她去万寿山修什么道’?刚才有人前来报信,说大人要来接她进京,小人转告了她,可她却说什么‘不问尘世之事了,神仙催的紧。又嘱咐我好生看家’,说罢转身不见了。我正觉得奇怪,只见空中一只仙鹤长鸣一声,往西飞去了。于是我才明白,我家姑奶奶肯定是羽化成仙了。大人你说,这叫我怎么办哪?” 高福的这番话,只说得柳亦风像失魂落魄了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来时还满面春风,得意洋洋:这一篇孝女赋,居然轰动了朝廷,一来为家乡树起一块牌坊;二来姨娘可以到宫中享受富贵荣华;三是做好这两件事,自己也扬了名,官场上也有进取的机会。他知道皇后用人的性格,凡是能为己所用的官员,她毫不吝啬的提拔重用。说不定这次便是他平步青云的机会。可是眼前的情况,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迟迟疑疑地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 高福见他犹豫,又道:“对了,姑奶奶还说,她还会回来的。”柳亦风听后眼睛一亮,忙追问道:“还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高福道:“这可没讲。不过,姑奶奶说,她去的是万寿山。大人要想找他,就到万寿山去找吧?”柳亦风问道:“万寿山在什么地方?”高福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一准是个仙境。” 柳亦风这下子作了难,找不到高翠兰,不就是欺骗朝廷吗?但他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踌躇半晌,只得硬着头皮叫高福带他去小姐房里看看。 高福只得带着他,各个房间里看了个遍,柳亦风又“姨娘安在?姨娘安在?”的喊了一通,哪里有高翠兰的踪影?高福乘机道:“姑奶奶确实走了。小的就是天胆,也不敢哄骗大人。”柳亦风简直要疯了,这让他如何处置:孝女牌坊建还是不建,这事如何向圣上交待? 柳亦风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留下两名差人,在这里看守,嘱咐道:“只要高翠兰近日回来,便立即接到县衙来。”安排妥当,这才愁眉苦脸地上轿走了。正是:孝女众口皆是碑,何必上赋惹是非,心思不同各有志,满目荣华竟告吹。 却说高翠兰离开家,心中空落落的,怪起猪八戒送那颗人参果来。想道:“本来侍候二老入土之后,报答了养育之恩,自己也该老了,死了也没有什么心事。偏偏那个‘怪物’,从哪里弄个什么人参果来,吃下去还真的不长年岁了。这要是在帝王之家,求之不得。可咱平民百姓,一个弱小女子,活那么多年有什么意思?这不,惹出麻烦来,落得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转念又想到:“那个该死的‘怪物’,还曾说一准要来找我哪。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也不见个踪影。即便是西天取经,这么长时间,还有取不回来的道理?要说不惦记他,他走时苦苦地留下话;要说惦记他吧,却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真没想到人参果会这么神奇,吃了果然长生不老,那个‘怪物’还从来没有哄过自己。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吃。可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如今恨他也没用了。” 高翠兰想来想去,反正是家中住不得了,即便不是柳亦风来找,老是这般模样,就像青春少女一般,早晚还会惹出麻烦。目前只有一条路:求高人指点,修道成仙,才能脱离人间的烦恼。 高老庄北面不远处有一座清凉山,山上有座清莲寺,远近都喊作姑子庙。高翠兰原来跟高福上山去采药时,经常到庙里烧香许愿,与几个尼姑熟了,也曾说过要来修行的事。这些个姑子看她年轻漂亮,又是个大户人家出身,只当她说着玩的,都没有放在心上。这次高翠兰真找上门来了,说是来修行的,要在这里住下。 有个年纪大的尼姑叫慧清的,也是尼众寺院的住持,对高翠兰道:“不是说要来就来了,这里有很多规矩,哪是你这千金小姐能受得了的?你可要想个清楚。”高翠兰道:“我已与尘世无缘了,只想图个清静,求师父暂且收留我,先住一段时间,一切遵从你们的规矩。到时候师父觉得不便留时,再撵我走也不迟。” 慧清听她说的恳切,再者高翠兰这几年前来烧香拜佛时,也曾给了些功德钱,不好推辞。便顺水推舟道:“那好,就照你说的先住下,暂时也不要拜师,也不要剃度。等你静静心,真想出家,到时候再商量;千万不能耽搁了自己的前程。”高翠兰拜谢了住持慧清,便在庙里住了下来。 再说柳亦风回到县衙,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他三天两头派人到高老庄打探消息,始终不见高翠兰的踪影。又怕时间耽误长了,朝廷怪罪下来。只得硬着头皮先写一个折子奏报朝廷。大概意思是说“尽孝之人本不求名利,高翠兰伺奉二老归天后,别无它念,又恐自己的容貌惹出世俗的麻烦,便毅然出家了。村里人都说她羽化成仙,去了万寿山。现已费尽周折,找不到此人,故不能送往宫中。实乃下官无能。望圣上训喻!” 武则天看到折子,先是非常平静。高翠兰尽孝之后出了家,应该是正常的。百姓信佛也是好事,这倒没有什么。可后面却提到她羽化成仙,武则天有点不相信了。又说去了什么万寿山,还说找不到此人,武则天更沉不住气。 本来武则天是热衷于佛教的,因为李家王朝奉道教鼻祖老子为先祖,当时道教盛行。武则天要扭转乾坤,便有了杨佛抑道的倾向,还宣扬自己是米勒佛下界。因此当下便问百官道:“你们见过俗人羽化成仙的吗?”百官齐应道 :“没见过。”武则天道:“本宫倒也觉的新鲜,丘城县就出了一个女子成仙的。你们信不信?” 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表态。武则天接着道:“本来说是一个孝女,伺奉父母百般用心。好心好报,她的二老都长命百岁,本人也容颜不衰,居然青春常驻。本宫让该县给她建一座孝女牌坊,以彰其功德,昭示世人,宏扬忠孝之道。再者,本宫也想亲眼见见这位孝女。这下可好了,孝女成仙了,还哪里见去?” 这番话说得文武大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在面面相觑之际,只听武则天喊道:“礼部何在?”礼部尚书忙上前答道:“臣在。”武则天道:“丘城县令前后两道折子,本来是想标榜一位孝女,可后面却又讲这孝女出家了,居然还成了仙。这事,既然大臣们都不相信,哀家亦觉得有些捕风捉影、道听途说之嫌。你派人前往丘城县查访一下,如果这孝女真的成了仙,那可是一段佳话,本朝治孝有方了。若没有此事,那就该问问丘城县令有何话说?” 礼部尚书口中答应:“是、是。”可心中却在盘算:“这看来是件小事,却内藏玄机。既然柳亦风说这孝女已经成仙,那肯定是找不到人了,故以搪塞。让我派员去查,到哪儿去找?”于是试探性地奏道:“启禀圣上,如果这孝女真的羽化成仙了,到哪里能寻到她的踪迹?”武则天道:“怎么,你也想做个滑头官吗?”礼部尚书连忙道:“不敢、不敢;臣领旨。” 其实他已经领会了圣上的意思:孝女成仙是假,但必须找到其人。就这个事儿也够麻烦了,地方上找不到的人,让京官哪里找去?他一面直骂柳亦风没事找事,还想糊弄朝廷,官当的不耐烦了;一面选派得力官员前往丘城查访。 柳亦风得知消息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怨恨自己自作聪明,画蛇添足。说她出家不就完了,怎么能听那个仆人的话,在折子里写她成仙了呢?本来想抬举这位“姑奶奶”,没能抬举好,反而把自己“陷“了进去。但后悔也没有用,只能听天由命了。 礼部派来的司长官郎中李殿奎是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而又性情随和的官员,在京中清闲够了,乐得到下面走一遭。他一路游山玩水,地方官迎来送去,谈起礼法来滔滔不绝,让一些官员们如听天书,赞叹不已。 这一天来到丘城,柳亦风早在城门三里外等候。拜见后,恭恭敬敬迎回县衙。接着便设宴接风,那可是山珍美味,应有尽有,礼乐歌舞,百般奉迎。柳亦风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可是看到李大人谈笑风生,丝毫没有责怪之意,才慢慢放下些心来。 一连过了三天,柳亦风陪着李郎中吃酒谈“礼”,并观看了城内各处的景点风光,可一直不见他提起正桩事儿,心中又忐忑不安起来。第四天中午正当大家酒酣之际,柳亦风实在忍不住了,壮着胆子试探道:“李大人,您这次奉圣上之命,前来敝县巡查,可要为下官多多周旋!” 李殿奎知道他是科班出身,又看他实诚过人,颇有些怜悯之心。于是问道:“你与高翠兰是亲戚吧?”柳亦风一愣,可又不敢回避,只得答道:“确是下官贱内的亲姨娘。”李大人道:“这倒没有什么,内举不避亲嘛,何况这又不是举荐官员。不过——你相信你这位姨娘真的成仙了吗?” 柳亦风叹口气道:“我也有些不相信哪,可这是姨娘的家仆说的,是他亲眼看到的呀!”李大人道:“像这样虚幻的事,你也当奏报圣上?”柳亦风道:“实在不应该。折子送出去下官就觉得不妥,可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下官这位姨娘确实与众不同,她七十多岁倒像二十岁的年龄,真的有仙风道骨,这可是七邻八村众所周知的呀。不然------” 李大人打断他的话,道:“这个,本官都已经查实了。还有一条,那就是光凭家仆的一句话,打发不了圣上呀?” 柳亦风听到这里,才知道李大人不是光来饮酒观景的,原来他已经暗中派人查访清楚了。但又听不明白李郎中话中含意,只得应道:“是呀是呀,李大人运筹帷幄,请大人赐教!”李大人道:“谈不到赐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一定要找到高翠兰。” 柳亦风为难道:“下官也知道,找到她本人也就好说话了。可到哪里去找呀?她家仆人说她羽化成仙时,曾告诉说她还会回来的,我就派差人在她家中看守,一直等了两个多月,也不见个人影。下官恐怕时间耽搁长了,圣上怪罪,才写个折子呈了上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结果呢,还是惹出了大麻烦。” 李大人见他说的实在,也不想再为难他。道:“不要着急,本官自有道理。她即便真的成了神仙,本官也要到她的洞府去查看一番,看她是哪路神仙。不然,无法交待呀?”柳亦风听他说的玄乎,以为是醉话。不敢再多言,只能千恩万谢了。 李殿奎不愧为办事干练而又不露声色的官员,他一面自己在官场上敷衍,一面早已派人到高老庄查了个清清楚楚。但是他对当地百姓所说的高翠兰“羽化成仙”,只认为是一个传言,而且这个传言还是从她的家仆口中传出来的,况且还是她知道柳知县要接她进京后家仆才说出来的,目的很显然,那就是高翠兰不愿意进京,不要成为名人,她想以此传言隔绝尘世的烦扰。 凭自己的感觉高翠兰并没走远,而且她还不会到亲戚家去住。于是又派手下到高老庄找几个认识高翠兰的人,发给盘缠,分别到附近各个寺庙、道观去寻找。并嘱咐他们:只要见到,不要惊动;立即回来报告,找到高翠兰的赏银十两。 果然不出所料,没有几天,一位老乡便在清莲寺中发现正在打扫庭院的高翠兰。这位老乡看得真切,也不敢声张,便匆匆跑回来向差官报信。消息很快报告给李大人,李郎中心中自然高兴。第二天一大早,通知了柳亦风,轻车简从,两乘小轿,只带了几个随从,直奔清凉山而去。 李大人一行来到清凉山上,有一段山路十分陡峭,李大人吩咐下轿步行。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宽敞平坦地段,众人歇下脚来。李大人抬眼望去,清凉山虽然不是十分高大,但也山峦起伏,怪石嶙峋,苍松翠柏,果木丛生。半山腰间,云雾缭绕中一座寺庙,遥如仙界幻境一般,真乃一个清静,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众人来到山门前,跟差忙叫守门沙尼前去通报住持,就说本县县令引钦差大人到了,叫她快出来迎接。那沙尼不敢怠慢,急忙走了进去。 不大一会,住持慧清便带着知客前来拜见。见罢礼,迎进茶堂,敬上香茶。慧清道:“钦差大人亲临寒寺,实乃山门一大幸事,不知有何见教?”李大人道:“听说有个叫高翠兰的,来你寺中出家,可知道此人?” 慧清没想到钦差大人是为了高翠兰而来,更不知道这高翠兰与朝廷会有什么瓜葛,不敢隐瞒,只得答道:“寺中确实有个叫高翠兰的,她只是来投,刚来不久,尚未受戒。怎么,钦差大人认识她吗?”李大人道:“本官是奉圣上之命,专程前来看望她的。不知寺中清规,能否让本官见她一面?” 慧清不知其中缘故,暗暗吃惊。忙问道:“你说的这个高翠兰,可是本地高老庄人氏?”李大人道:“正是。”慧清道:“她本来也是寺中的施主,一心向佛,早就说要皈依佛门。老衲见她是富贵人家,又正值青春年华,没曾认她这个弟子。”李大人道:“法师没问她多大年纪?”慧清道:“问倒没问过,不过她们闲话时,跟谁说过她七十多岁了,老衲以为她打诳语,没放在心上。两个多月前她突然来此,说要出家,让老衲收留于她,碍不过面子,就先留她住了下来。” 柳亦风听到这里,才知道高翠兰果然来了清凉寺,心中有些惭愧,又不好插话。住持慧清接着道:“别说你是钦差大人,就是县令大人来了,老衲唯恐礼数不周,怎敢违背大人的意思?”说罢,便叫一个沙尼去喊高翠兰过来。李大人忙拦住道:“慢,不要讲本官来了,就说住持喊她。”那沙尼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慧清陪李大人吃了一会儿茶,便见那沙尼带着高翠兰走了过来。刚到门前,高翠兰往里一看,见里面坐着几个穿官服的人,愣了一下神,扭头便回。那沙尼不知怎么回事,拉也拉不住。慧清见状赶紧站起来喊道:“翠兰,是老衲唤你!” 高翠兰这才停下脚步,慧清走出门来道:“快来,老衲给你引见几位大人!”高翠兰道:“师父,弟子是来出家的,怎么见得外人?”慧清道:“这可不是外人,这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专门看望你的。”高翠兰道:“无缘无故,朝廷派人来看我怎的?”慧清道:“这可是你修来的福呀,能使钦差来咱庙中,也为咱清莲寺增光哪!” 高翠兰道:“师父,我一个平民百姓,如何认识朝廷官员?他们定是找错人了。师父快给我起个法号,就说我不叫高翠兰,快让他们回吧,我这不僧不俗的,可不敢去见官!” 说罢转身要走,慧清一把扯住她,小声道:“翠兰,你来寺中,老衲可没拿你当外,你也别难为老衲,人家是朝廷的官员,等你多时了,怪罪下来,那可吃罪不起。他们既然来了,早都打听的清清楚楚,再改名也来不及了。再说,老衲看他们决非有什么恶意,你去见见又能怎样?”高翠兰道:“我来这里,就是出家的,图的就是脱离凡尘,求师父让我回吧?” 慧清哪知道高翠兰这般倔犟,连皇上派来的人也不放在眼中。只得硬着头皮道:“翠兰,你既然来寺里出家,就得听老衲的话。皇上派人到寺中,就是咱寺中的大事,佛门的大事,谁也得罪不起。你可不能难为老衲,无论如何是要见的。来来,快来,老衲给你引见一下!” 说着话,硬拽着高翠兰走进门来,把她介绍给了李大人。高翠兰只得施了一礼,口念:“阿弥陀佛。”李大人正要答话,只见柳亦风“噗通”跪在她面前,口称:“姨娘大人,甥婿给您叩头了!” 高翠兰微微闭上了眼睛,道:“老衲已是出家之人,施主且莫行此大礼。”柳亦风道:“甥婿虽然不孝,也愿意承养姨娘天年,不知为何却要出家,岂不让晚辈汗颜?”高翠兰道:“老衲万念俱焚,一心向佛,别无它求,请施主不要再为难老衲了。” 几句话说得柳亦风无言可对,只得爬了起来。李郎中心想:“还没有披剃出家,就一口一个‘老衲’,一口一个‘施主’的称呼,看着又这么年轻,真有点不伦不类。”便对她道:“高翠兰,皈依佛门也是好事,可你不该欺骗县令,说自己羽化成仙了,你要知道,你这一句话,几乎毁了柳大人的前程,何况你们还是亲戚!” 高翠兰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会害了自己的外甥女婿。但她毕竟随着沙尼们打坐念了几天经,有了些定数,遇事心中不乱。她抬眼看了看李大人,便不慌不忙地辩解道:“老衲一心向佛,以善为本,岂敢欺人、骗人。况且老衲自父母去世之后,一直没见过县令大人,如何去欺骗于他,李大人言重了!” 李郎中道:“本官已经查明,这可是你的家仆高福亲口所讲,这么说,那就是他故意哄骗县令?”高翠兰冷静地道:“老衲先前也有过求道修仙之愿,梦中也曾受仙人指点,说万寿山有个五观庄,叫我到那里去拜师,怎奈机缘不够,打听多年,无人知晓此山路径,故然去不得了,才一心向佛,来此出家。老衲在家时,曾给高福讲过,要去万寿山求仙学道。至于来了清莲寺,老衲谁也没有告知,为的是断了亲情牵扰,求得是佛门清静。若是有罪,皆老衲之罪。若是连累他人,那就是老衲天大的罪过。老衲宁可不进沙门,先入冥界,也不可造次罪孽!我佛慈悲,保佑众生。” 李郎中听了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软硬兼施,把“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关键都是由“出家”引起。李大人是多么精明之人,他知道当今圣上武皇后最推崇的就是佛教,怎么能因为“皈依佛门”而治罪于人呢?不由得暗暗佩服高翠兰:一介村妇,能有这样的境界,实在难得。 于是故意问道:“高翠兰,看你年纪轻轻,却如何口口声声称为老衲?”高翠兰道:“李大人莫要见笑,老衲今年七十有六,称不得老衲吗?”李大人道:“何以见证?”高翠兰指着柳亦风道:“这位施主可以见证。” 柳亦风正要站起来答话,李大人示意他坐下。接着问高翠兰:“你父母都是百岁高寿,你又保养的如此年轻,有什么养生诀窍吗?”高翠兰道:“老衲不懂得养生,也不知道什么诀窍。只不过无欲无奢、粗茶淡饭打发日月而已。”李大人道:“听说你原来经常上山寻找食物孝敬父母,这清凉山上有什么延年益寿的奇珍异果吗?”高翠兰道:“老衲上山只是采些一般的山菇果蔬,并不认识什么奇珍异果。” 李大人看问不出什么结果,转个话题道:“本官还听说你年轻时有一段姻缘,可有此事?”高翠兰道:“早年之事,何以再提?”李大人道:“因听说你夫君也是个非凡之人,本官出于好奇,故而问之?”高翠兰道:“他只不过是个与佛有缘之人,早已被高僧玄奘收为徒弟,西方取经去了。” 李大人知道陈玄奘是本朝人人仰慕的活佛大和尚,惊讶地道:“原来是圣僧的徒弟,果然非凡之人。”转念问道:“玄奘法师西天取经早已于贞观年间满誉而归,难道他的徒弟没一道回来?”高翠兰道:“出家之人,不是老衲要问的了。”高翠兰这句一语双关的话,李大人当然也明白。 那当家师太慧清在一旁听得如坠云雾一般,一直愣在那里。到了这时,才想起吩咐沙尼给客人添茶。高翠兰乘机道:“李大人,老衲不便打扰,告辞了。”说罢施礼,退了出去。 李大人看着高翠兰的背影,觉得她是个奇人。便对慧清道:“看来这高翠兰也是个与佛有缘之人,就让她在寺中修行吧。”慧清连连答应。柳亦风赶紧叫手下奉上三十两纹银作为香资,交给寺中的掌管文书。慧清又带着他们烧了香,拜了佛,方才辞别而去。正是: 清凉山上清莲寺 佛光熠熠照善慈 百年难遇钦差到 宝刹因有重建时 第8章 钦差光顾清凉山 朝廷敕建天恩寺 却说李郎中从清凉山回到县衙官署,凭着他一手书法绘画的好本领,用心勾勒出一幅高翠兰的图像来。画好后,找人装裱好,挂在了屏风上。派人叫来了柳亦风,见罢礼,李大人便指着那幅画像道:“认识此人否?” 柳亦风看了先是一愣,然后揉了揉眼,仔细一瞧,倒地便拜。口称:“甥婿拜见姨娘大人!”李大人在一旁问道:“是那个叫高翠兰的姨娘吗?”柳亦风道:“正是。”李大人道:“看清楚了,千万别认错人!” 柳亦风伸着脖子又看了看,道:“下官的姨娘,怎能认错?”李大人道:“既然对了,快起来说话。”柳亦风急忙爬了起来,问道:“何来此画像,莫非姨娘真成仙了?”李大人道:“还敢讲成仙之事?这是前天去了清凉山,见了你家姨娘,本官画了出来,唯恐不像,所以叫你前来辨认。” 柳亦风忙拱手道:“李大人如此才华,既文采出众、口吐莲花;又妙手丹青,技艺超群。居然画得惟妙惟肖,出神入化,实再令下官佩服!”李大人道:“不要谬夸本官了,只要画得象,就好交差。” 柳亦风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问道:“怎么,用此画去交差?”李大人道:“都是你惹的麻烦,你上疏说高翠兰虽已古稀之年,却仍然青春之姿。这等稀罕之人,别说当今圣上,就是黎民百姓,也想一睹为快。可你又请不了她去,引起圣上怀疑。你接着又上了一折,说什么高翠兰羽化成仙了,满朝文武哪个相信?所以当今圣上让礼部查清此事。礼部谁愿意引火烧身,去找那个羽化成仙的高翠兰?只得派本官下来。不过,还算不虚此行,终于查清了下落。可是本官自知也请不动高翠兰去面见圣上,佛教讲究慈悲,何必难为她?便画了她的像,算是个证据。朝廷中若再有人提出异议,派员来查,即使找不到高翠兰,有了这张画,村子里的人都能认出是她,也使这桩案子有个了结。” 柳亦风感动地跪下道:“李大人想的确实周到,下官在场面上二十多年,从没见到过象您这样体谅下属、办事又如此周密的官员。”李大人扶起他道:“好了好了,别再奉承本官了,跟朝廷打交道岂能有半点疏忽。我看你不是个投机取巧之人,怎忍心让你无端遭受不白之冤,本官只是履行职责而已。再说了,朝廷派礼部下来,就说明不是为了治你什么罪,而是要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已。你千万不要心存疑虑,再说什么感恩话了。” 柳亦风眼睛有些湿润,嗓子也有些沙哑,道:“李大人,下官再愚钝,难道不懂得什么叫欺君之罪吗?多亏苍天有眼,派你这么个正直善良的钦差来,要不然,下官的前程事小,就怕连性命也难保了。大恩不言谢,只求李大人在圣上面前多多周旋了。”说罢,又扑通跪下叩起头来。李大人赶紧拉他起来,着实安慰了一番,又开导他几句,方让他退下。 李郎中不敢久留,第二天便辞别柳亦风,匆匆赶回了京城,首先向礼部尚书简要禀报了情况,礼部尚书让他写了折子,奏报朝廷。 这一天,武则天上朝,看罢了奏折,问道:“哪一位是礼部郎中李殿奎?”李殿奎上前奏道:“下官便是。”武则天道:“你见到那个老而不衰的高翠兰了?”李殿奎应道:“下官亲眼见到了。”武则天道:“为什么不把她带来见本宫呀?”李殿奎奏道:“这高翠兰虽是村野之妇,但却异人天相,还是出家之人,下官请之不易呀。”武则天道:“什么,她怎么个异人天相?”李殿奎奏道:“说她异,有其三;老而不衰,算不算容颜之异?”武则天点头“嗯”了一声,李殿奎又道:“其二,她原来是有夫君的,她的丈夫居然是贞观年间去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的徒弟,这算不算姻缘之异?” 武则天暗想:“这奇异女子都与和尚有姻缘,本宫也是喜欢和尚的,这就是异。”口中却道:“她的丈夫是玄奘的徒弟?有来历,有来历。” 李殿奎继续奏道:“其三,她一心向佛,万念俱灰,一切虚荣名利全不放在眼里,算不算性格之异?”武则天道:“嗯,也算是吧。不过,你说她异人天相,七十多岁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儿?”李殿奎道:“圣上真想知道她什么模样?”武则天道:“你给本宫卖什么关子,这满朝文武都在等着听哪?”李殿奎道:“下官岂敢在圣上面前卖关子?只是用言词不好形容而已。要说她:高挑的身材,轻盈的体态,发如漆染遮两鬓,面如三月桃花开——” 武则天忙拦住道:“什么,发如漆染,她不是出家了吗,还留着头发?”众大臣也纷纷议论:“是呀,七十多岁了,还面如桃花呢,形容的也太过分了吧?” 李殿奎道:“圣上有所不知,那高翠兰虽说一心向佛,进了寺庙,只是被主持收留,尚未受戒剃度。”武则天点了点头道:“嗯,这么说,高翠兰确是一个高龄美女了?”李殿奎道:“臣若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相信她如此长相。” 武则天叹口气道:“可惜呀,难得一睹其面。”李殿奎奏道:“圣上虽不得见其人,但却能看其像。”武则天问道:“怎讲?”李殿奎道:“小臣不才,略通笔墨,此番见过高翠兰后,暗中描绘出她的图像来,让人观看时,认识高翠兰的人一眼便看出是她。所以小臣才敢带回,请圣上过目。”武则天喜道:“李郎中画了她的像,快快呈上来!” 那太监王公公赶忙接过画卷,展了开来,让武则天御览。武则天看了又看,问道:“果真长像如此?”李殿奎道:“臣岂敢欺骗圣上?”武则天夸赞道:“画的比你说的还要年轻哪。”李殿奎道:“她确实是这副模样。”武则天夸赞道:“画得好、画得好。王公公,也让各位大臣开开眼。”王公公立即转过身来,把那画像展示给大臣们看。 众人边看边议论:“这哪里像七十多岁的人?简直是二八佳人。这李大人竟是个画美女的高手!” 只听武则天道:“盛世出奇人,我大唐出了这样一个青春永驻的女子,古今罕见,实乃本朝之幸事; 标志着吾朝兴旺发达,万世永昌。”众臣齐呼曰:“圣上青春永驻,吾朝万世永昌!” 武则天心中高兴,也忘记了要处置柳亦风的事情。却道:“李郎中,你办事认真仔细,又擅长书画礼乐,升为礼部侍郎。”李殿奎忙跪下道:“谢圣上隆恩!” 武则天又道:“这女子一心向佛,亦合天意,哀家也是弥勒转世,心与佛通,让她好好修行,将来必成正果。李侍郎——”李侍郎忙答道:“臣在。” 武则天道;“哀家让你主持重建淸凉寺,由工部派人同你一道前去先行勘察、测绘出图纸,一定要按照佛制建出我大唐寺庙的一等规模来;所需银两由户部支付。至于这淸凉寺嘛,改为——”武则天迟疑了一下,本想说改为“皇恩寺”,可又想到自己还没有真正称帝,干脆就用自己名子的最后一个字,也正顺应天意。于是道:“就改为天恩寺吧。”李殿奎忙答道:“是。” 武则天道:“佛光普照,万民安生。你要体谅圣上的一番苦心,切莫怠慢。等这天恩寺建成后,说不定本宫还要去见见那个奇女子哪。”李侍郎忙叩首道:“臣遵旨,臣一定尽心尽力,不负圣上厚望!” 且说高翠兰自见了李大人之后,心中难免增添了不少烦恼:自己要出家本来是图个清静,可事与愿违,偏偏惹出了一堆麻烦,居然惊动了朝廷,甚至牵连到外甥和家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这个的结果。 瞅着李大人走后,便找到慧清,问李大人跟她说了些什么。慧清道:“只是让你好好修行,别的没说什么。”高翠兰不相信,一再追问,慧清还是那句话。高翠兰回到寮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还是觉得似乎有一张无形大网罩住自己似的,脱不了干系。她不仅后悔吃了那不该吃的人参果,而且埋怨猪八戒到如今连个信儿都没有,害得她走到这般境地。 时间长了,慧淸看到她忧心重重、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过来问她有什么心事,可高翠兰总说不出口,只是唉声叹气。 慧淸心里也莫名其妙:圣上怎么会派钦差来看这位高翠兰?即使她是县太爷的亲戚,也犯不上朝廷的什么事呀?可从钦差问话中好像这里面有些什么“过节”似的,令她捉摸不透。而高翠兰对慧淸什么事儿也不愿意说,问不出个道道来。慧淸只能用钦差的话来劝说高翠兰,让她好好修行,等到度僧日便给她举行剃度仪式。 原来按照佛教戒律规定,佛教信徒要求出家,先到寺庙中当“行者”,服各项劳役,垂发而不剃发。女众出家,拜一名比丘尼为“依止师”,等规定的度僧日到来,取得一定资格,才可受沙弥尼戒。到一定年龄,再经过一定的程序,方可授与具足戒,也叫二部受戒,真正成为比丘尼。可佛教戒律还规定,“六十一去,不得与受大戒”。于是慧淸又探讨起高翠兰的年龄来。高翠兰在钦差面前口口声声说她七十六岁了,要真是这个年龄,那还出得什么家,受得什么戒? 正当慧淸翻来覆去为高翠兰的事费神的当口,高翠兰突然找到慧淸,要求回家看看。慧淸莫名其妙,劝她道:“既然要出家,哪里还能有想家的念头?你以前做的都很好,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个念头来!” 高翠兰道:“我离家时候很是突然,家中的事情一概未做安排,曾给家仆交代,要回去一趟的。来这里一住就是几个月,该回去安排一下了。再说了,我现在还没有正式出家,等真正出家后,那就没家可归了。”慧淸听她说得也有道理,暗道:“怪不得她心事重重,原来是想回家看看。”也没细想,便让她回家了。 高翠兰回到家中,见里里外外调理的有条不紊,心中自然高兴。顾不得细说,便急忙安排高福,叫他到县衙里去打听消息,看看外甥女婿柳亦风怎么样了,那钦差来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高福不敢怠慢,便跑到县衙,去拜见柳亦风。柳亦风虽然恼恨高福说了假话,险些坏了自己的前程。但他知道这事不能怪高福,那是自己的姨娘太固执。 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叫他到客厅叙话,问这问那,拉起了家常。听到姨娘在为自己担忧,还专门派高福来探望,与淸凉寺见姨娘时的冷淡场面截然不同,才知道那是做给钦差看的。想到姨娘仍然这样关心自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最后让高福转告姨娘说:钦差回朝后尚无消息,不过事情都已查明,请姨娘不要为自己担心,保重身体。 高福回到高老庄,把见到柳亦风的情况向高翠兰叙说了一遍。没想到高翠兰听后更增加了忧虑。钦差那边至今尚无消息,她知道外甥女婿这时肯定比自己还着急。便一再追问柳亦风还说了什么要紧话,特别是朝廷如果怪罪下来,会治她个什么罪?高福想了想道:“没讲这事。”高翠兰再次追问道:“那他都讲了什么呀?” 高福想了半天道:“他说你怎么会想到出家,这不是显得外甥女婿不孝了吗?”高翠兰道:“他这样说的吗?”高福答道:“是这样说的。他还说,幸亏找到了你,要不然事就闹大了。”高翠兰道:“这话他就说反了,要是找不到我,还以为我真的成仙了呢,那就没事了。当时应该走远远的,不让他们找到就对了。” 高福附和道:“说的也对,那姑奶奶打算怎么办?”高翠兰道:“这件事还没了,暂时不到寺中去,等柳亦风那边的消息,没事就算了,柳亦风要是有事,我得去承担。幸亏我现在还没真正出家,真的出了家,就不能出头露面了。”高福道:“姑奶奶想的周到。” 高翠兰就在家中住了下来,然而,在高翠兰的脑海中,李大人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她一面回味他讲的每一句话,使她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一面无形中又回忆起他的相貌和一举一动,天下还有这样的美男子,那才叫仪表堂堂、风流倜傥。这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标志的男子汉形象,一场面对面讲话,致使她后来经常想入非非,心中虽然怕见他,但又恨不得能立即再见到他。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少女时代才有的感觉,难道真的是春心未退吗?不免暗自叹息。 一连过了多日,这天晚上,高翠兰正当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到敲门声,便问道:“谁呀?”只听外面人答道:“俺是老猪,快开门。”高翠兰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但那熟悉的声音,一听便知道这才是自己的丈夫。不由自主地下床打开门,见猪八戒果真来了。高翠兰冷冷地道:“你把俺害得这么苦,还回来干啥,干脆把俺忘了吧?” 猪八戒忙搂住高翠兰道:“我怎么舍得忘了你,早就跟你讲过,不想在家住,就到福陵山云栈洞去等我。那里一年四季果木常青,泉水叮咚,是个净心的好去处。无论等到何年何月,我一准要回来找你的!” 高翠兰道:“我又不象你,当过妖怪,没人敢咋着你。我一个弱女子,自个儿住在山上,就不怕被虎豹豺狼给吞了去?” 猪八戒道:“说哪里话。那里方圆百里都是石头山,唯独这座福陵山有灵气,哪有人能找得到?俺老猪住了多少年,也没有见过什么猛兽,只见过鸟呀、兔呀什么的。特别是那云栈洞,立在悬崖之上,一般人只能从后面绕过来才能见到,可是谁也没去过。那里冬暖夏凉,像个仙洞一般。洞口还安有石门,别说没有虎豹豺狼,即使有,把那石门一闭,谁也进不去。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高翠兰正要说话,早被猪八戒背了起来,出了门,驾起云头,直奔福陵山而去。 高翠兰紧紧趴在猪八戒的脊背上,两眼一抹黑,只听耳畔风声“嗖嗖”想起。不大一会儿,猪八戒说一声:“到了!”接着膀子一甩,便把高翠兰丢了下来,如坠云雾中一般。高翠兰只觉得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直喊“救命”。挣扎了半天,吓出一身冷汗,终于惊醒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高翠兰定了定神,抬起身子拨亮了灯,看到四周漆黑一片,仍睡在自己房中。暗自笑道:“几十年了,怎么还梦见那个怪物?”又想道:“看来这姻缘都是上天注定,自己刚有一点非分之想,那怪物便托梦过来了。” 高翠兰只得从虚幻回到现实,仔细想了想,道:“那怪物原来也曾提起过福陵山云栈洞,说那里多好多好。难道真是个好去处,比出家还清净?”翻来覆去,一直想到天明。 一大早起了床,梳洗完,便把高福喊了来,问道:“你听说过福陵山吗?”高福道:“没听说过。”高翠兰道:“我只知道在这东南面,那里山连山,也不知道离这有多远?”高福道:“姑奶奶问这干什么?”高翠兰道:“我想去一趟看看,了我一桩心愿。” 高福楞了一下神,问道:“这么远的山路,你怎么去得?”高翠兰道:“就是想让你去附近打听一下,看看有人知道路径的没有,一旦打听明白,再考虑怎么个去法。”高福连忙答应去打听。 一连过去三日,高福去了几个集镇,也没能打听出个所以然来,没有知道福陵山的。只是有人说东南两三百里远近有一片山区,叫无影山。那里山中有山,爬不到头,看不到边。所以都叫它无影山。高福猜想:可能福陵山就在这无影山中吧。 高福回来把打听的情况跟高翠兰说了一遍,高翠兰琢磨一会儿,道:“说的有道理,福陵山也许就在那无影山里面。离这儿只两、三百里,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干脆就去一趟吧?”高福道:“只说到无影山三百来里,那山窝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山路要走呢。再说了,有没有福陵山,谁能说得准。你一个妇道人家,到哪里去找?”高翠兰道:“路在人口中,不怕问不到。我猜一准在那里。” 高福见高翠兰去意已决,便道:“你一个人去,小的实在不放心;要去小的跟姑奶奶一块去。”高翠兰犹豫道:“你跟俺一块去,家中怎么办?”高福道:“暂且叫俺媳妇看着吧,反正不长时间就回来了。” 高翠兰考虑一会儿,道:“你跟着去也行,不过这事给谁都不要讲。你媳妇要问你,你就说送我出家去了。”高福疑惑地问道:“怎么,难道姑奶奶去福陵山也是出家?”高翠兰道:“实话跟你说吧,这淸凉山离家太近,我住那儿不清净,这才住了几天,官府就能找到庙里去。听说福陵山有个好去处,那里既没有寺庙,也没有道观,是个谁也想不到的清净地方,所以要亲自去看看。若是真的那样,我也就在那儿修行了。” 高福着急道:“那怎么行,没人烟的地方怎么能住?再说了,姑奶奶,你吃什么、喝什么呀?”高翠兰道:“不要为这事担心,那里原来就是高人修仙悟道的地方。前人能住,我自然能住。”高福道:“那——柳亦风的事你就不管了?”高翠兰道:“柳亦风的事还在等消息,不是急的事。我现在只是想先到福陵山看看,说不准还会回来。即使不回来,你也要到县城去打听消息,没事便罢,若是柳亦风有什么麻烦,我自然要去承担的。” 二人商议已定,高福把家中安顿好,便带着盘缠、行李同高翠兰一道奔无影山去了。 再说淸莲寺住持慧淸让高翠兰走后,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可日子长了,反倒念叨起她来,曾问过身边的几个比丘尼:“怎么不见高翠兰回来?”有的道:“走的时候就愁眉苦脸的,人家是大户人家,哪能受得这里的约束,走了还会回来吗?”慧淸口中没说什么,心里总有些放不下。 忽然一日,慧淸正打坐间,沙尼来报,说上一次来的那个钦差和县令又来了,正在前院等候。慧淸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是祸是福。便走了出来,见寺内外站着许多人马,心中更有些忐忑不安。急忙赶了过来,相见毕,引进茶堂,让了坐。慧淸道:“小寺偏僻,难得钦差大人、县令大人再次光临,实乃佛门幸事,老衲感激不尽!” 李侍郎道:“淸凉山虽偏僻,但满山灵气;淸莲寺虽小,却与佛有大缘,本官怎能不来?”慧淸听不明白他说的意思,忙道:“佛门有幸、佛门有幸。”李侍郎道:“你这淸莲寺更是幸中之幸哪!” 慧淸有些茫然,问道:“什么,淸莲寺怎么了?”李侍郎道:“圣上已颁旨,这淸莲寺要重新扩建。来时我已找人勘察过地形,要从这里一直建到山顶,现在的淸莲寺只能是山门殿了。你说,这是不是淸莲寺一大幸事?” 慧淸连忙站起,双手合实道:“阿弥陀佛,实乃淸莲寺之大幸事。不过,寺小人少,哪能化募到这么多银两?”李侍郎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既然是圣上旨意,一切费用都由朝廷拨付,还要你们去化缘吗?” 慧淸心中一亮,急忙跪下行大礼道:“圣上天恩浩荡,功德无量!”李侍郎道:“所以,淸莲寺重建后,就要改名为‘天恩寺’了,这可是圣上亲封的。”慧淸再拜道:“谢圣上隆恩!”李侍郎随招手道:“住持请起,坐下说话。”大家方又坐了下来。 吃了一会茶,说到工程方面的事,慧淸问道:“这么大的工程,如何动工?”李侍郎道:“你放心,淸莲寺暂且不动,先从寺后往上建,等上面大殿等工程建成后,尼众搬出,再重建这山门。”慧淸道:“李大人想得周到,这样就省得来回折腾了。” 县令柳亦风道:“说的是,要不是上一次李大人来这里,看到这淸凉山的好风水,怎能得到圣上赏识,敕建天恩寺?”慧淸道:“钦差大人也是与小寺有缘,恩重如山,老衲感恩不尽!”李侍郎道:“哎,不光是这淸凉山有好风水,而且是你淸莲寺中有得道之人。”慧淸弄不清李侍郎说的“得道之人”是谁,忙敷衍道:“不敢当,不敢当。” 柳亦风乘机问道:“慧淸师父,我姨娘近来修学如何,剃度了吗?”慧淸道:“你问的是高翠兰?”柳亦风道:“正是。”慧淸道:“这事还没来得及向大人禀报呢。两位大人上次走后,老衲就看她心事重重,问她,她也不讲。后来她却突然找我告假,说家中有事情需要自己处理一下,老衲以为她尚未正式剃度出家,就允了她。谁知道她去了就一直没回来。这些日子老衲正念叨这事呢。” 慧淸的这番话,说得两位大人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一直没回来?”慧淸道:“是呀,说得好好的,几天就回的,谁料想一去就没个影儿。”柳亦风听到“没个影儿”这句话特别敏感,心中暗道:“这件事多亏李大人周旋,不但圣上没治自己的罪,还敕建天恩寺,对姨娘是多大的宏恩,可如今姨娘却又没个影儿了!” 他想到上次的事情,怎能不着急,便对慧淸道:“上次钦差大人临走时专门嘱咐,让她在这里好好修行,怎么就让她走了呢?” 慧淸这时似乎才明白,钦差所讲的“得道之人”,乃是高翠兰,天恩寺应该也是为其所建。可她不得其解的是,上次见面时钦差大人还与她争执不休,水火不容的样子,口口声声要治什么罪,怎么这次她就成了“得道之人”了呢?实在想不通,只得苦着脸应付道:“老衲确实没能料到,她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大家沉默一会儿,李侍郎突然站起身道:“走,去高老庄!”慧淸赶忙恭恭敬敬又战战兢兢地把他们一行送出大门。 柳亦风骑在马背上寻思:“前些天高福去衙门找我,还说姨娘惦记着我哪,怎么现在就不在寺中了呢?”又一想:“上次就忘了问高福,姨娘在哪儿,难道那时候她就回了家?即使回家,也不该住那么多日子。又会出什么事吗?”越想越担心,唯恐到高老庄找不到高翠兰。看着李侍郎阴沉的脸儿,也不敢与他搭话,大家一路沉默,直奔高老庄而来。 很快到了高老庄,柳亦风带着人马直接来到高翠兰门前。只见两扇大门紧闭,众人下了马,柳亦风叫人敲门。喊了半天,方才开了门。出来的是位老妇人,一看来了这么多官人,有些吃惊,问道:“恁找谁?” 柳亦风道:“我姨娘在吗?”老妇人道:“你姨娘是谁?”柳亦风道:“我姨娘叫高翠兰。”老妇人道:“不是出家走了吗。怎么,犯什么事了吗?”柳亦风道:“没什么事,我们是亲戚,是来找她的。”老妇人道:“没事就好。来了这么些人马,吓了我一跳!” 柳亦风又问道:“你是谁?”老妇人道:“我是来给东家看门的。”柳亦风道:“那高福呢?”老妇人道:“送东家去了。”柳亦风道:“何时走的?”老妇人道:“半个多月了,也不知路程有多远,俺当家的到如今也没回来。”柳亦风道:“他走时讲要去哪里出家?”老妇人道:“不知道呢。” 柳亦风着急地问道:“她怎么会不讲到哪儿去呢?”老妇人道:“怎么没讲?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出家去了。”柳亦风追问道:“知道是出家,去哪里出家?” 老妇人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这人真够啰嗦的,出家能到哪里?肯定是到庙里去了呀。”柳亦风道:“天下的寺庙多了,她去的是哪个庙?”老妇人道:“我问她去哪个庙干什么,俺又不去出家?” 李侍郎在一边听得明白,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不让柳亦风再问,只得调转马头回县衙去了。 李侍郎虽然一路没说话,但是柳亦风知道他心情不好。回到县衙,便安排了酒席。李侍郎哪有心思饮酒,对柳亦风道:“你这个姨娘真是个难供奉的主儿,这边费尽心思给她建庙,可要住庙的和尚跑了,你说这事如何处置?”柳亦风道:“李大人不要生气,下官自会派人去寻找。”李侍郎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也听说过圣上的脾气,她崇尚佛教,大建寺庙,催着叫抓紧施工,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工程。如果你姨娘不见了,你叫本官如何交代?” 柳亦风看到李侍郎着急的样子,只得连连称“是、是,下官明白。” 李侍郎叹了口气道:“圣上还说等天恩寺建成后,要亲临庙中,见见这位活菩萨呢。就算她老人家不来,可朝廷其他大臣未必不来。再说了,天恩寺一动工,这工部、户部的官员都可能要来巡视的,到时候一打听,你那个姨娘根本就不在寺中,你说说,这不是在欺骗、耍弄朝廷吗?” 柳亦风瞪大了眼睛,知道李大人已陷入了和自己原来一样的境地,忙道:“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尽力去找姨娘!”李侍郎道:“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找到。”柳亦风只得点头答应:“遵命!”于是二人明确分工,李侍郎忙着筹建天恩寺,柳亦风则派出人马到各个寺院、道观去寻找高翠兰。正是: 奇人自有奇人道 来去无常任逍遥 随你门前架金桥 老娘只从一边绕 第9章 丘城县画像找人 高翠兰痴情寻梦 且说柳知县按照李侍郎的办法,从高老庄选了一些认识高翠兰的人,和差人一起去寻找高翠兰。派出去的人马找遍了数百里的寺庙、姑子庵、道观,哪里有高翠兰的踪影?眼看又是十多天过去了,一个个探马来报,毫无消息。急得柳亦风团团乱转,实在想不出她会到哪里去。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向李大人禀报,请他想想办法。 其实李侍郎比柳亦风心中更急。高翠兰的事情是自己在朝堂之上当着众大臣的面亲口向圣上奏明的,万一找不到高翠兰,他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不过这李侍郎还是比柳亦风城府深一些,冷静一些,当即对柳知县道:“继续到远一些的寺庙去找,重点是尼姑庵;二是画出高福的图像,找到高福,就能找到高翠兰。” 柳亦风马不停蹄地照此办理,一时间 ,“有赏” 寻人启事和高福的画像贴到了大小集镇,高翠兰没有找到,却有不少象高福的老头被送进了官府,但都不是高福。 再说高翠兰自以为是修行之人,不愿意坐轿,只与高福结伴问道而行。少不得风餐露宿,一连走了五、六天,才来到无影山下。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客店,住了下来,便向店主人打听去福陵山的路径。店主人道:“你们是远道来的,不知道这山里的情况。门口的这座山,看起来不高,却是斜坡,它东西长达数十里,常年太阳照下来几乎见不到影子,所以叫无影山。这无影山南面有一条河,过了河还是山。那里有寄云山,剑锋山。山连山,峰连峰,有名字的十几个,俺住这里几辈子了,还没听说过有个什么福陵山?” 高翠兰听了心中一颤,知道要找福陵山很难。但是既然来了,不能就这样回去,还是下了决心要到山里去寻一趟。便对店主人道:“这地方你是熟悉的,除了无影山外,有花草树木的山头,我们总得去看一下,也不枉此行。” 店主人道:“你想从这里进山,那可不是办法。这一带几乎全是秃山,几十里渺无人烟,进了去想找个问话的人也难。你要想找南面的山,还不如往东绕道走,靠山总会有人家,也许好问些。”高福问道:“到南面的山有多少路程?”店主人道:“我也没去过,不过,这样走还能找到人家,可以边问边走。你们要是打这里进了山,恐怕连吃的也找不到,还找什么福陵山?”于是高翠兰与高福商量,决定绕道而去。 他们走一处问一处,始终打听不出福陵山的消息。二人走的筋疲力尽,连高翠兰都有些灰心丧气时,却突然见到一条河。这条河虽然不宽,但从山涧峡谷中流出,一泻千里。山水相连,给这里增添了诗画般的自然景观。 山下不远处有一座石桥。二人来到桥上,坐在石栏上休息。高福道:“姑奶奶,咱们出来将近半个月了,这无影山也绕了大半圈,连知道福陵山的人都没找到。你说的那座山,恐怕还不在这一带?”高翠兰道:“山里那个人讲,过了河就好问了,敢情是这条河。可怎么就没人知道福陵山呢?” 二人正在踌躇,只见从桥旁边走上一个人来。这人走路姿势奇怪,蹦蹦哒哒,有些东倒西歪的。走近看时,却是一位老者,只见他身着青灰色衣服,脸色也是青灰色的,头发稀疏,胡子灰白。高翠兰看着正觉得奇怪,那人却到她跟前停下了。高翠兰以为他是个“打秋风”要钱的,没理会他。不料这老头说话了,道:“看你们这一主一仆是远道来的,要进山吗?” 高福也以为他是“打秋风”的,见他一直盯住高翠兰看,没好气地道:“还进山呢,回去都没有盘缠了。”那老头道:“没盘缠?说话呀,可以想办法嘛。” 高福本意是拿话堵他,没想到人家不买账。只得道:“算了、算了,不麻烦你老人家了,俺们即便要饭也能回到家。”那老头问道:“你们出来不是要饭的吧?”高福被他呛得没话可讲。 高翠兰忙上前施礼道:“老人家,莫要见怪,俺主仆离家已经十几天,要找的地方问都没能问到,正在着急,请老人家见谅。”那老头道:“找什么地方问不到呀。知道之人你不问,不知之人何必问?”高翠兰道:“这么说,你是知道之人了?”那老头哈哈笑道:“我若不知道,天下没有知道之人了。”高福见他吹牛,便走到桥头休息去了。 高翠兰疑惑地道:“敢问老人家,你是?”那老头道:“你问我是谁是不是?就喊我‘老人家’就行了!”高翠兰心中暗想:“我要说出来年龄,还不知谁叫谁‘老人家’呢?”那老头好像听到似地,道:“怎么,喊我‘老人家’你感觉吃亏吗?满打满算,你今年也不过七十六岁?” 高翠兰听他说出自己的年龄,心中一惊,知道遇到高人了。忙问道:“老人家,您今年高寿?”那老头道:“我哪里记得住。我只见过——文王在这修过道,武王在这屯过兵,汉高祖打马从此过,我便是,山上崩出的石头精。” 高翠兰哪肯相信,道:“老人家真会开玩笑,哪有石头能成精的?”老头道:“你不相信,你知道大唐朝西天取经的唐僧吧?他的大徒弟孙悟空,不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高翠兰一想:“是呀,看来他道行不浅,什么事情都知道。”那老头接着道:“孙悟空蹦出来是个猴形,还不如我哪,孬好是个人形。” 高翠兰越听越觉得离奇,问道:“你说的果真如此?”那老头道:“我看你是个半仙之体,和我同病相怜,不然,我给你唠叨这些干啥?”高翠兰道:“什么,我是半仙之体?”那老头道:“你一脸长寿之相,岁月难侵,阎王不收。难道不是半仙之体吗?这个我不说你心中应当明白!” 高翠兰知道自己是吃了人参果才变成半仙之体的,但她不明白老头说的另一层意思。便问道:“我是一个有苦有难之人,你怎么会和我同病相怜?”那老头道:“说来话长了,我可是喜欢讲故事的,你愿意听吗?”高翠兰道:“翠兰迷茫,正当老人家指教。” 那老头看高福在桥头那边坐着,便带着高翠兰到路边一棵古云柏树下。那里有天然的石凳,让她坐下,讲起自己的故事来。 原来这老头是寄云山活宝峰上的一块灵石,记事时只是眼能观,心能知。而口鼻皆无,身驱不能活动。后来发生一次山崩地裂,这块灵石随着乱石滚到了山下,山涧里也流出了这条河。又不知过多少年,有人在这里修了这座桥。石匠选料时,看这块石头乃无用之材,便扔在了一边。多亏一位能工巧匠慧眼识才,盯住了这块石头。经他几敲几錾,竟打凿成了人形。这石匠真乃天生奇才,匠人中的祖师,他还在石头人手中刻了一把降妖锏,腰间系一条锁仙链。桥修成后,把它立在桥头下方的河岸边,作镇河之用,当地人喊它为“镇河石佬”。 这石佬本来就有灵性,自从有了人形,便有做人的欲念,可想动总是动弹不得。又一次幸运,是雷公电母奉命捉妖降怪,从山上追了下来,几道电闪之后,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震得山摇地动,不知道妖怪被打死没有,可这石佬却惊得灵魂出窍,不由得大喊一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动了起来。开始还有些怀疑,又抬抬胳膊、踢踢腿试了试,果然活动自如。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瞪着眼睛呆了一会儿,便迈开脚步走了起来,这才知道自己真正活了,惊魂过后,高兴的手舞足蹈。 自从可以行动,石佬心中便“野“了起来,求知欲越来越强。白天喜欢到有人的地方溜达溜达,听人谈论天下大事。山崖上他看过绝壁刻石,寺庙中他见过立碑镌字,村庄里他学过儿童歌谣,树荫下他喜欢听秀才念诗。晚上回来就舞动那把降妖锏,惊得那些山妖水怪不敢现身。仍然是名副其实的镇河石佬。 石佬还告诉高翠兰:“这里人烟稀少,修这座桥的不知道是人还是神仙,但是这座桥叫迎仙桥。可能这里离天界最近,天上的神仙下界,很多都走这里经过。桥头路边恰有这棵不知道多少年古柏树,神仙都喊它叫‘云柏’,还有这几块突出地面的光滑石头,犹如石桌、石凳一般,好像专门给人乘凉用的。这里有山有水,风景好呀。那些过路的神仙都喜欢在这里坐坐,还有专门结伴来这里聊天的。这条河是山上的水和地上的水汇集成河的,原名叫汇河。后来,上界看守天河的天蓬元帅因调戏嫦娥,被贬下界,从天上被推到这里,他懵懂的还以为这里是天河哩。因此走错路,投错了胎。神仙们笑话他,故意把这条河叫作了‘小天河’。” 高翠兰听到这里,心里一震,想道:“这条河居然与那‘怪物’有关。这石佬可不简单,连猪天蓬的事他也知道。那‘怪物’只讲他原来当过天蓬元帅,犯过错,没想到还是个情种,居然调戏过嫦娥。今世见不到他罢了,如果能见到他,非问个清楚不可。”于是问道:“那后来呢?” 石佬道:“后来听说这天蓬元帅自暴自弃,当了妖精,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还霸占了一名良家女子;后来,又被孙猴儿降服,取名八戒,跟着唐僧一块去取经;再后来呀,听说还成了正果。” 高翠兰被他说得心跳脸红,不过,还想知道个究竟。忙追问道:“什么叫成了正果?”石佬道:“成了正果就是建了功德,当上官了呗。”高翠兰道:“还当官了,当什么官?”石佬道:“哎呀,你问那么清楚干嘛呀?具体当什么官我就不知道了。就这些事,都是过路的仙家、高人在这里议论我听到的,不然,我怎能知道这样的事?” 高翠兰不好意思再追问,只得转移话题道:“老人家,你能掐会算吗?”石佬道:“我可没那本事。”高翠兰道:“那你怎么一见面就知道我的年龄?”石佬笑了笑道:“你们昨天是不是见到两位白胡子老人,还向他们问路吗?” 高翠兰想了想,道:“是呀,他们好像还说什么‘只知云里虚无径,不知深山人行道’,便告辞了。我也没听懂是什么意思。”石佬道:“他说他们是神仙,只知上天路,不问人间事。这你也听不懂?”高翠兰道:“哪明白是这个意思?”石佬道:“你错过了一次机会。” 高翠兰一愣,忙问道:“什么机会?”石佬道:“他们告诉你,他们是神仙,就是想帮你,点化你。可惜你没能悟懂,他们只得走了,岂不是失去了机会?”高翠兰道:“果真如此吗?”石佬点头道:“正是那两位神仙来到这里拉呱,我亲自听到的。他们不仅说了你的年龄,还说你‘有长生不老之相,却无长生不老之术;而且还说你‘与道有缘,但与仙无果’呀!” 高翠兰忙问道:“他们就说这些?”石佬道:“就说这些,还为你叹息哪。”石佬这番话,说得高翠兰追悔莫及。 高翠兰与石佬说起话来无止无休。眼看日落西山、鸟归丛林。高福在桥头等得实在着急,只得走过来喊道:“姑奶奶,问到路径了吗?”高翠兰被他一句话提醒了,忙对石佬道:“老人家,我本来是向您打听路的,只顾说话了。听说这山中曾有个神仙修道的好去处,叫作福陵山,您知道吗?” 石佬犹豫了一下,道:“这一带山的名字我都记得,怎么没听说过福陵山呢?——噢,想起来了。三百年前,曾有一个福王死后被葬在那个山头,既然葬的是福王,应当叫做福陵。对,几百年了,这个陵极少有人知道,你可幸亏遇到了我!”高翠兰:“是呀,真要感谢您。不过,这福陵离这里远吗?”石佬道:“不远了、不远了,过了桥往南走,沿着山往西去,不过二十几里,有一个张弓岭,从张弓岭翻过去,有一座剑峰山,这剑峰山又高又陡,不是太好走。不过,应该在剑峰山后面,可以绕过去,便是那座有福陵的山了。” 高翠兰高兴地道:“说不准就是那地方?”石佬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要问路怎么走,我可是没去过。我还听他们说,当年是个山西道士张果老在那里修过仙,当地人不知道他的名字,都叫他张公。后来张果老升了仙,所以他经常走的岭被喊成张公岭。莫非你也要去那里修炼不成?”高翠兰道:“说不成修炼,不过是想躲避世人困扰,图个清静罢了。既然您说张果老在那儿修炼过,肯定是个好去处。”石佬道:“好好好,你到那里去,离这里又不远,心情好了就过来走动走动,也省的寂寞了。” 高翠兰直觉得跟石佬有缘分似的,天上人间的事情他知道的太多了,将来肯定还会请他指点迷津,忙答应“是”,又说了些感谢石佬的话,才辞别而去。 高翠兰与高福一路往前走,心中暗自庆幸:“这石佬知天知地,竟然连猪天蓬被罚下界时走错了路,投错了胎也知道,可他却不知道那呆子在福陵山上当妖作怪呢,要是知道俺们这段缘分,还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哩!”走着想着,觉得这石佬绝不是一般人物。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又走了好长时间,才到张公岭,高福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借宿。 第二天一大早,向东家问淸了从张公岭去剑锋山的路。高翠兰一是出来时间长了,恐怕高福家中着急;二是担心柳亦风,老想着他会出事;三是进了山,就没了客栈,住行不方便。于是便打发高福回去。高福哪里愿意,坚持一定要陪着找到地方。高翠兰苦口婆心地劝,执意让他走,高福没奈何,只得洒泪而别。 却说高翠兰按照店家所指的方向,翻山越岭,寻找福陵山。正如石佬所讲,张弓岭还有些路径,到了剑锋山,处处是悬崖陡壁,让人望而生畏,哪里有立足之地?好在高翠兰走过山路,又胆大心细,不怕绕道而行,只捡能攀的山爬,能跳的涧过,一连走了四天,竟然没有绕过剑锋山去。 高翠兰哪想到会这么艰难,幸亏自己有些准备,饿了就啃点自带的饼,困了就席地而卧。只是带的一葫芦水早没了,口渴的厉害。高翠兰有些胆怯了:如果都是这样的山,再过几天找不到福陵,那不活活渴死了! 正坐在石板上困惑,忽然眼前一亮,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山谷中狂风骤起,霎时间电闪雷鸣,接着豆粒般大的雨点打了下来。高翠兰赶紧找个背风的地方躲起来。雨越下越大,她只得用双手接了些水喝,然后又用双手扶着葫芦口,接了些水。高翠兰感慨道:“真是天不绝人!”于是又鼓起勇气,决心要找到福陵山。 且不说行路艰难辛苦,又走了三天,可老是绕不过剑锋山,知道可能是迷路了。自带的那些干粮早已吃光,又找不到能吃的东西充饥,高翠兰更着急了。 这么长时间,找不到那个所谓“四季常青,泉水叮咚”的福陵山,自己孤单一人置身于荒山野岭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饥肠辘辘,无援无助。加之夜深云黑,秋虫悲鸣,阴风森森,寒气逼人,高翠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失落感油然而生,一时间百感交集,泪如泉涌。 暗自思忖:“自己的一生,尽毁在那姓猪的怪物手中,霸占了自己不算,还骗自己吃了人参果,成了个仙不仙、人不人,天不收、地不留的另类。这倒不说,还叫我来找什么福陵山,那是人能找到的地方吗,分明让我来送死呀?” 想到这儿,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破涕为笑道:“噢,福陵,不就是个陵墓吗?我还蒙在鼓里呢,他叫我找福陵,原来是想让我死在这儿。这个怪物,后事都给我安排好了,还找了这么个好听的地方——福陵,别看他猪头猪脑,可真是良苦用心。怎么该相信他的话呢?” 高翠兰心思放不下,睡也睡不着,辗转到了天明,心情少许平静些。又想了想:无论如何不能死在这儿,好歹也要看看福陵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于是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可没走多远,发现又无路可走了,眼前竟然是一片数丈深的碎石险滩。她还看到碎石滩的下面,是一片苍松翠柏的地方。可高翠兰疑惑不解:在这深山峻岭之中,从哪儿会有这么多碎石块倾泻下来? 可没心思多想,两边都是山头,无路可走,只能冒险从这里下去。自己带了几件衣服,捡两件厚实些的套在身上,用个带子扎结实,头也包了起来,便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顺着碎石滩滑了下去。只可惜石滩不是沙滩,石块大小不一,有的棱角如刃,高翠兰不知道栽了多少跟头,身上刮破了多少伤口,等脱落到石滩下,早已昏迷了过去。正是:人生只为一个缘,敢上刀山不畏险。可怜天下痴心女,偏信花心多情男。 高翠兰醒过来时,慢慢拉开头上的衣物,看到自己仍然躺在乱石堆中,有的石块压在腿上,有的挤在身边。更担心的是上面还有悬着的石块就要掉落下来,心中怎不着急?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试着想把压在石块下的那条腿抽出来,爬出去。可是刚刚一动,上面的石头都蠢蠢欲动起来,如果塌下来,自己便会被埋在乱石堆中,哪还有性命? 她再次抬眼看了看那些悬在上面的大小石块,就像一个个青面獠牙前来索命的魔怪,压得自己喘不出气来。这一次彻底绝望了,心中不由得骂起八戒来:“这个千刀万剐的怪物,本来与你已无瓜葛,为何还要害我?我死在高老庄无憾,你却把我骗到这个鬼地方。难道这就是你说的福陵,难道你就就让我这么个死法?”想想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千不该、万不该听他的混账话,落得如此下场。 高翠兰骂了一阵子,突然想到:不能呆在这里等死,也不会有人来相救,自己得想办法。她强撑着挺起身子坐了起来。好在这些石头不知道经过多少年的风雨蚕食,大都失去棱角。看到压在自己腿上的石头下面有些空隙,便从身边找到石块给填塞进去。可石块有些大,硬塞塞不进去,她又顺手找了个石块慢慢往里砸。还好,上面的石头没有塌下来,腿倒觉得有些轻松。她便用尽力气不顾一切地把那条腿抽了出来。抽出腿后本想站起来跑开,可那条腿已经失去知觉,没有办法,只得拼命往外爬。仅仅爬了五、六尺远,便听“轰”的一声,上面的石块终于塌了下来,堆在自己身边。高翠兰感谢上天有眼,让她躲过了这道鬼门关。但仍不敢怠慢,用力爬出了这个危险地段。 高翠兰实在是筋疲力尽,只得停下来“迷糊”一会。可是不大功夫,腿上剧烈的伤痛又使她醒了过来。她用手紧紧抓住那条受伤的腿,试着慢慢地站了起来,硬撑着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无意中看脚下时,实在没想到,这里居然是一条像是有人走过的路。高翠兰立刻来了精神,似乎忘记疼痛,顺着这条道尽快赶起路来。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到了一个山脚拐弯处。从弯道出来,她忽然眼睛一亮:对面这座山,绿树成荫,百草丰茂,简直另一番天地。高翠兰又惊又喜,犹如从恶梦中走了出来,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难道真的到福陵山了? 她紧走几步,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先休息一会,从身边揪些草叶子塞在口中嚼着,然后仍顺这条山路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碰到一位背柴下山的樵夫,这也是她进山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忙上前打招呼。那樵夫见高翠兰蓬头垢面,衣服破烂,吓了一跳,扭头要走。高翠兰忙喊道:“大哥,俺迷路了,敢问个路吗?” 那樵夫才停下脚步,却低着头不说话。高翠兰上前道:“大哥,请问这是什么山?”樵夫道:“张弓岭。”高翠兰大吃一惊:“什么,张弓岭,怎么会是张弓岭?”那樵夫“嗯”了一声,接着又重复了一遍道:“张弓岭。”便走开了。 高翠兰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走了这么多天,经历了这么大的磨难,却又转回了张弓岭。她迟疑半天,越想越无奈,只得跟在那樵夫后面下山去了。 高翠兰走出张弓岭,也没看到原来的路。她想寻找来时借宿的那户人家,一对老夫妻。觉得住那里比较可靠,可是却摸不着路了。这里人烟稀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放牛的人打听,才知道进张弓岭有好几条路呢。她是从东路进山,走西边路下来的。问清楚后,她便去找那户人家,打算在那里养好伤再作道理。 却说高福离别了高翠兰,日夜兼程往回赶,由于熟悉了路径,少走不少冤枉路。三、四天时间,便来到丘城县境内。 这天中午,正在一个小镇酒店内吃饭,忽然被几个泼皮围了起来。领头的问道:“你叫高福吧?”高福不知其中缘故,应道:“怎么,你们认识我?”那人道:“找的就是你,跟我们走一趟!”说着话,那伙人不由分说,早把高福捆了起来,拉着往外走。店家也不知怎么回事,跟着要饭钱,领头的道:“他是县太爷悬赏要捉拿的案犯,你去县太爷哪里讨饭钱去吧?”那店家摇摇头,只得作罢。 店老板没要到钱,倒是提醒了这伙泼皮,他们把高福身上翻了个遍,剩下的几两碎银子全搜了出来,装进他们的腰包。高福怒骂道:“你们这些强盗,凭什么翻我的银子?”那领头的道:“强盗?你才是强盗,你的钱是脏钱,当然得没收。”高福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那领头的道:“你犯什么罪,到县衙就知道了!” 高福听说要把自己送县衙,便对这伙人道:“你们赶快给我松绑,把银子还给我的,我还给你们留面子;要不然,到了县衙,有你们的好看?” 高福的这句话,说的几个泼皮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道:“搂柴禾的搂个猪尿泡——你倒是能吹。到了县衙,不知道谁哭谁笑哩?”另一个问高福:“怎么,县太爷是你爹呀?”高福道:“不跟你们啰嗦,反正我们是亲戚。”那领头的道:“说清楚点,什么亲戚?”高福只得道:“他是我家姑爷!” 几个泼皮又笑起来。一个道:“县太爷成了你姑爷,那皇上是你啥爷呀?”那领头的道:“别说是你姑爷,就是你亲爹也不行了。那可是官府出的告示,要抓的就是你!”高福这时说什么他们也不信,还是被推着,骂着送去县衙。 来到县衙门前,衙役见几个人绑着一个人过来,喝问道:“干什么的,怎么绑着人?”那个领头的忙向前道:“这是县里张榜要找的那个人,我们给抓到了。快去禀报县太爷,我们等着领赏呢。”两个衙役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便走了进去。不大一会,便跟着师爷走了出来。 那师爷是认识高福的,看到果然是高福,甚是高兴。忙招呼道:“高福,你跑哪儿去了,县太爷都急死了!”高福见是师爷,喊道:“师爷,我犯了什么法,他们把我捆起来?” 师爷这才看到高福被绑着,而且后面还有人紧紧地揪住他,便对那几个泼皮道:“谁让你们绑的他?快把他松了!”那领头的道:“不是县衙门贴告示叫拿他吗?”师爷道:“县衙门贴的告示,那叫寻人启事。是叫找人,不是拿人!”那泼皮道:“师爷,俺们也不懂。要不绑了他,他会老老实实跟我们一块来县衙吗。他不来,俺跟谁要赏钱去?”师爷道:“别说了,快松绑!” 几个泼皮这才给高福松了绑。师爷正要给他们赏钱,高福道:“师爷,他们几个把我的银子全搜去了。”师爷一愣:“什么,你们敢搜他的银子?”几个泼皮吓得赶紧跪了下来,领头的道:“师爷息怒,不是这样的,他在小镇上吃饭,没有付账,我们要的是他欠人家的饭钱。”另几个泼皮也附和道:“对对,他吃饭没付账,我们掏他的是饭钱。”高福道:“师爷,不是这样的。” 师爷打断他的话道:“你别说,让他们讲。”便问几个泼皮道:“你们说清楚,到底是你们向他要的,还是从他身上掏的?”领头的道:“是要的。他不给,才掏的。”师爷道:“是谁要的?”那领头的迟疑了一下,几个泼皮抢着道:“是饭店掌柜要的,他吃的饭,当然问他要饭钱了。” 师爷看了看他们,问道:“要多少银子?”见没人答话,又追问道:“你们掏了他多少银子?给饭店多少银子?”还是那个领头的脑子转得快,忙道:“不是没来得及吗?回去就交给饭店。” 师爷眼一瞪,道:“胡说,当时不给人家,还回去给呢。瞧瞧你们几个,一看就知道是游手好闲之辈。看告示也得看清楚了,是找人还是缉凶?他即便是犯人,有国法治他,也不允许你们翻人家的银子。还不赶快掏出来,还给他的!” 那领头的泼皮无奈,只得把银子掏出来交给了高福,然后道:“师爷,那俺的赏钱呢?”师爷道:“还有脸要赏钱,你们无故绑人,又擅自搜身,不治你们的罪就罢了,快滚!”泼皮们只得悻悻地走了。 师爷带着高福去见县令,柳亦风大喜,忙问高翠兰的下落。高福把出走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道:“我只送她到张弓岭,就被赶了回来,她要找的那个福陵山,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连那山上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个福陵山,她到哪儿找去?我到现在还担心呢。”柳亦风忙道:“你这么一说,我更担心。高福,现在你也别回家了,我派人到你家送个信,叫家中不要挂念。你赶紧折回头,我再派两个人跟你一道,骑马去,尽快地把我姨娘接回来。” 高福道:“姑奶奶到底进了哪座山,恐怕难找呀?”柳亦风道:“再难找也得找,莫非多耽搁几天时间。见了她,就说朝廷要降老爷的罪,请她回来救我。你知道,本官可真是没办法了,你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找回来!” 高福无奈,只得答应。可满肚子都是委屈:只怪那位倔强的姑奶奶当时没让他跟着去福陵山,自己也不知道她去的是哪个山头,现在如何去找?这个差事的确难为了他。 可不去又不行,高福带着柳亦风派的两个差人第二天一大早便启了程。 这次是骑马而来,不到三天时间,便到了寄云山迎仙桥。高福叫大伙下了马,到桥下给马饮了水。高福牵着马上来时,忽然见桥坡旁边、河岸上有一个人站在那儿。高福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座石雕人像,也没大在意,便催着大伙上马赶路了。 可过了桥脑子里一闪:这个石像似乎在哪儿见过,怎么这样熟悉?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上次姑奶奶在桥上遇到的那个既会吹牛,又啰嗦絮叨的老头。又一想:怎么可能呢?高福顾不得多想,便催马而去。 再说那石佬是个爱打听闲事的,看到高福一行骑马而来,又向张弓岭方向走去,猜到肯定与高翠兰有关。他便远远地跟在高福后面,想看个究竟。 眼看已到正午,高福来到张弓岭下,找到了原来借宿的那户人家,下了马,喊店家出来。店家一看是上次来过的客人,格外热情,帮忙栓了马,喂上草料,把客人让进了房内。 石佬在外面看得真切,又不好进去,便沿着路边的石头爬上了山。站在高处往院子里瞧,可什么也看不到。只得坐了下来。等了近一个时辰,大概是吃罢了饭,方见店家送高福等人走了出来。店家嘱咐道:“早去早回。”三人上了马,沿着后面的一条山路走了。 石佬见他们进了岭,知道肯定是去福陵山找高翠兰了,不想再跟过去。顺便爬上了这里的最高处,想瞅一瞅福陵山究竟在何处。 这蜿蜒曲折的张弓岭,西连寄云山,北接一剑锋,犹如一只巨蟒盘横在崇山峻岭之中,吞云吐雾,气势不凡。比自己原来住的活宝山、小西天另有一番气象。石佬看了又看,也看不出哪个山头是福陵山,只得慢慢地走下岭来。 石佬刚下山,忽见从东面跌跌闯闯走过一个人来。他蹲在路旁仔细一瞅,虽然高翠兰衣衫褴褛,但石佬还是认出了她。忙向前喊道:“高翠兰。”高翠兰吓了一跳,问道:“谁?”石佬站在她面前道:“别怕,我是石头姥爷!” 这时,高翠兰才知道是石佬,吃惊道:“您怎么来这里了?”石佬道:“别急别急,来,坐下说话。”便拉着高翠兰在路旁山石上坐下了。石佬问道:“你怎么弄的这般模样?”高翠兰叹气道:“别提了。”便把进山迷路的情况一一告诉了石佬。石佬道:“都怪我,上次就该陪你一块去找这个福陵。不过,你的家仆跟着,还以为你们能找到呢,可害苦你了。”高翠兰道:“早让高福回去了,怕他家中着急,我是自己进的山。” 石佬想了想,道:“自己进的山?那这次高福可惨了。他到哪里去找你?”高翠兰急问道:“什么,高福找我?”石佬道:“是呀,我就是看高福又来了,所以跟到这里。”高翠兰惊异道:“高福又来了?”石佬道:“是呀,他还带着人马呢。” 高翠兰听了这话,知道一定出了事,是柳亦风派他过来的。连忙问道:“他们在哪?”石佬指着那条山路道:“他们从那儿进山了,肯定是去找你的。”高翠兰着急道:“他们走多长时间?”石佬道:“刚过去半个时辰。” 高翠兰叹息道:“这么巧,早来一步也拦住了他。现在还能撵上吗?”石佬道:“他们骑着马呢,哪儿撵去?”高翠兰焦急地道:“还骑着马。他们根本不知道,那剑锋山人都进不去,哪里还能骑马?”石佬道:“我还以为你跟高福一同进的山,他知道路,所以骑马去了呢。先别管他们了,我看你走路一瘸一拐,是不是受了伤?”高翠兰道:“是受了点伤,不要紧。高福找我肯定是急事,这该怎么办哪?” 石佬看高翠兰着急的样子,劝道:“你都出家修行了,还管家中的事?”高翠兰道:“本不该管了,可是牵扯到一位亲戚,我不能看着他为我受累,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石佬道:“看来你是不能来这里修行了?”高翠兰道:“只能以后再讲。现在该怎么办呢?剑锋山是不能瞎闯的。他们?”石佬道:“现在担心也没用。这就叫阴差阳错,好事多磨。你好歹也是个半仙之体,哪是那么容易找的?” 高翠兰勉强笑了笑,道:“高福可是自家人,这就难为他了。”石佬见她放心不下,便指着那户人家道:“高福他们中午在那家吃了饭。不然去问一下,也许没有什么事,是来给你送点行李什么的?” 高翠兰站起来看了看,对石佬道:“这正是来时住的那家小店,我正在找呢。想住下来歇歇脚。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石佬道:“你也忒任性了,一个人也敢进山,弄的这副模样?”说着话,便搀高翠兰去了那家小店。 店主人正在门前扫地,看来了两个衣服不整的人,以为是讨饭的。忙打发道:“你们来晚了一步,刚吃完饭,连汤也没剩,赶个门吧。”高翠兰道:“张掌柜的,不认识了?”店家听声音好熟,仔细一看,认出了高翠兰。赶忙把扫帚一丢道:“哎呀,姑奶奶,怎么是你,他们刚刚吃过饭进山找你去了,你却来了这里。真是阴差阳错!”说着话,把二人让到屋内,忙着看座倒茶,又招呼老伴去厨房张罗饭菜。 店主人忙完,对高翠兰道:“你早来一步,也省的他们跑冤枉路了。”高翠兰一口气喝了一碗凉茶,问道:“高福忙着来找我,没说什么事吗?”店家道:“他只说找你事情急,我也不好问他什么事,吃了饭就走了。我还劝他说进了山就没路了,骑不得马,他们也不听,还是急着走了。” 高翠兰道:“这个高福,哪知道山路艰险,还以为是清凉山呢。恐怕进了山找不到我,自己倒出不来了。”店家道:“他们几个人一道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石佬对高翠兰道:“再担心也没用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早晚他们会回来的。”店家也劝道:“对。他们已经走了,追又追不上,找也没法找,只能在这儿等了。” 高翠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摇着头道:“只能听天由命了。”石佬起身告辞道:“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我就回去了。今后有事再来找我。”高翠兰道:“谢谢您了!”挣扎着想站起来送他,石佬忙拦住道:“你就别动了,再急也没用,这几天好好地养养身子吧。” 店家不认识石佬,问高翠兰道:“这位老人家是?”高翠兰应付道:“他是西面山上的石老爷子,是个热心肠,在路上见我受了伤,送我过来的。”店家忙要留他吃饭,石佬道:“我一顿饭管三年,还没到该吃饭的时间呢。”店家以为他在开玩笑,看他执意要走,只得把他送出了门。 石佬沿路而回,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想想高翠兰,本来是要找个清静之处修行的,可因为有个亲戚出了事,却急着要返回家中;高福虽然是她的家仆,她却处处关爱有加。可见人间亲情非比寻常。自己乃石胎人形,仅仅是能说会动,但缺的是人性呀! 想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我不该回去,高翠兰现在在店家住着,那高福到山上哪儿寻她?找不到她,高福又不能回来,他们两边都着急呀。不行,还是我去山上找一趟吧。”于是,石佬便折回头上了山。正是: 难得人间有亲情 感化石头也动容 为帮相识解危难 甘当好汉侠义行 第10章 石头佬救出高福 柳知县拜望姨娘 却说高福与两个官差一道来找高翠兰,路上早就闹起了别扭。高福以为自己是为县太爷办事,派来的两个差人只是跟着自己听差而已。于是有些“当家作主”的意思,老想使唤他们。哪知道这两位差人硬是不买账。自认为衙门中的“官差”,在外面总是对别人喝三吆四的,岂能让一个“仆人”摆布。 再者,他们也不知道高福要找的这位“姑奶奶”是县太爷的姨娘,只听说是清凉寺的尼姑而已。所以自从出了县城,一路上高福要走,差人偏要歇;高福要住,差人偏要走。吃饭时高福点了菜,差人让高福自己用,他们两个自行点着吃。高福没想到二位这么难伺候,早知道这样带他们干什么?可是事已如此,而且是县太爷的安排,高福只得忍耐。心想:只不过多掏些银两罢了。 可来到张弓岭,高福问明店家,知道去剑锋山骑不得马,只能徒步登山,高福便要把马寄在店家。然而两位差官说什么也不同意,冲着高福道:“县太爷命我们骑马而来,为的是尽快找到人,你却要弃马步行,不是故意耽搁时间吗?” 高福本是个老实巴交、没经过大世面的人,被他俩一吓唬,再也不争个主次,只能惟命是从,跟着他们骑马进山了。 三人翻过张弓岭,来到剑锋山下,看着陡峭峻拔的岩石,哪里有路可寻?高福正在发愣,一位差人道:“山是死的,人是活的,干嘛非要从这里进山,难道她是飞上去的不成?咱们往西走,不怕找不到进山的路。”说着话,便打马顺着山下的小道走了过去。高福根本搭不上话,只得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又走了两个时辰,还是见不到上山的路,仍然在张弓岭徘徊。眼看天色已晚,两个差人早就嚷嚷着肚子饿了,高福拿出干粮让他们充饥,他们连瞧也不瞧,执意要找店家投宿。高福只能跟着他们盲无目标地瞎撞。还算走运,当晚终于在岭上找到一户人家,好歹弄些饭吃了,住了一夜。 就这样,他们早饭后上路看山,中午就忙着找地方投宿、用餐。一连两天,也没踏进剑锋山半步。高福急了,他心中明白,找不到高翠兰,都是自己的责任,与两个差官并没多大关系。不能在这里兜圈子了,他下决心要上剑锋山上去找。 于是对两位差官道:“这里也问了,没有能骑马上山的路,可姑奶奶去的地方,是在剑锋山旁边的福陵,我必须登山去找。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两位差官道:“也好。不过,这漫无边际的,你到哪儿去找。叫我们等到什么时候?”高福道:“我要是能找到姑奶奶,随时就回来;要是找不到,说不准得耽搁几天。”差官道:“这可没有个准头,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着?”高福道:“你们不愿意等,就先回去吧。给县太爷报个信,就说我在山上找着呢,找着俺就回去。” 差官瞪着眼道:“这是怎么说话?咱三个是县太爷一块派下来的,你往山上找,叫我们回去报信,你当我们是憨子哪?”高福急道:“我哪是这个意思。叫你们回去报个信,也是怕县太爷着急呀?”差官道:“得了得了,这样吧,咱们分头去找,你上你的山,俺上俺的山,三天后都到这里会合,找到找不到,咱回去复命。” 高福无奈道:“听你们的,那就这样吧。”差官道:“光这样不行哪,俺不能喝西北风去找呀,你得给俺盘缠?”高福只得掏些银两给了他们,然后自个儿进了山。 再说石佬想帮高翠兰去找高福,来到剑锋山下,看到山势果然险峻,骑马哪能上得去?他又看了看周围,心中骂道:“这几个不知高低的东西,骑着马还想去找高翠兰。肯定是顺着山脚往西转悠去了。”又埋怨高福道:“当着你的面讲的清清楚楚,去福陵必须在剑锋山周围找,你骑着马往哪儿找呀?”埋怨归埋怨,石佬还是沿着山脚追了下去。 紧走慢走,一直追到日落西山,也没见一个人影。于是爬到山上,四处张望。天色黑透了,只得找个地方躺了下来。 好在这石佬是个半仙之体,不知渴、不知饿。有时候高兴,也到山上找些野果子尝尝,但不吃东西一样过日子。 第二天天刚亮,他意外发现一条山路,沿路而上,不远处却看到那片从上而下,十分显眼的碎石滩。石佬心想:“奇怪,在这深山无人之处,怎么会有这么多被敲砸的石块?既然有人工开采的痕迹,难道福陵就在这一带?” 又一想:“高翠兰千里迢迢来找福陵山,都怪我道听途说给她指的路,不仅没找到,还落得一身伤痕。听她说也是在碎石滩上受的伤,看来她已经找到这个地方。不如先探个究竟,也好给高翠兰有个说法。” 仔细观察一番,从碎石滩上根本无法上去。于是向西走去,陡峭处却发现一个洞。他好奇地钻了进去,里面高低不平,顺着山洞走了一段距离,却走到一个山沟里。山沟不是太深,他瞅到一处可以攀爬的地方,顺势爬了上去。登高一看,西面是剑锋山的主峰,北面却有一座小山峰挡住了视线。 石佬想起了当时几位神仙说的话:福陵就在剑锋山的后面。按照这个说法,从迎仙桥到这里,正好应该是这个方向。于是,他大步跃上了这座小山的山头,举目望去,果然另一番景象:远处看,群山林立,千姿百态,云天相接,气势磅礴;近处瞧,有一个山头,奇石怪松,郁郁葱葱,高山流水,鸟语花香。山立在云海之中,如大潮奔涌;花开在俏崖之上,如诗如画。石佬看了又看,感觉这里的风景比小西天还好。心想:高翠兰要找的地方说不定就在这里了。 于是下了这座小山,瞅准旁边那座山头爬了上去,他要去找张果老曾经住过的“神仙洞”。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半悬空似的危崖旁边找到一个山洞。走近看时,只见洞口上面隐隐约约刻着三个篆字。石佬用手抹了抹,才看清是“云栈洞”。他走进洞口,里面黑乎乎的。仔细看时,竟有半扇石门关着。推开石门,走了进去,见里面还有石桌、石凳。心中暗自赞叹:“果然是洞天府地。”走出门外,看天色已晚,便又折回到洞中,躺在了石桌上,过一晚神仙过的日子。 第二天天刚亮,石佬便起身走出洞口,心中暗想:高福一行既然来找高翠兰,必然要找到这里,我在这里等也是个办法。于是徘徊在洞口东张西望,着急时还爬到山峰高处探看,可哪里有一个人影? 一直等到太阳偏西,石佬着实心慌,他从没有过这种等人着急的感觉。突然脑子一转,不由自主地走下山去,想探一下福陵山的究竟。 石佬本来就对那片碎石滩疑惑不解,知道是人工所为,他来到碎石滩旁的那座小山上,仔细观察,果然发现这座山并不寻常,西面山腰里大片石头有动过的痕迹。他猜想:这座山可能就是福陵,动过石头的地方想必就是山门,而那片碎石滩下应当是上山的台阶,陵墓建成后,为了掩人耳目,便把从山中掘出的碎石头,封在台阶上,形成现在的碎石滩。 石佬越想越高兴,虽然没找到高福,但是找到了福陵山和仙人洞了。这可是高翠兰跑了多少天没找到的。心想:看她找福陵山的决心,即使现在不来,早晚她也会来修行,这一趟可是没有白跑。高兴地他围着山转了又转,不由自主地哼起打夯号子来。这打夯号子还是在修建迎仙桥时听那些匠人们唱的,浑厚、有力、特别提神。在他的脑子里印象十分深刻。每当遇到高兴的事,就像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唱起来。 石佬一直乐到天黑,才又想起要找高福的事,便向“云栈洞”那里走去。可转念一想:这地方连高翠兰那么心诚的人都没找到;那高福一行骑着马,到哪儿去找? 想到这里,不由得怪起高福来:排场还不小,骑马上得了这福陵山吗?这哪儿是找你的主人,分明是走马观花、游山玩水。让我到哪儿去找你们哪?想了又想,道:“不行,在山上肯定等不到他们,还是下山看看吧。”拿定主意,连夜下山来,沿着那条有山洞、有山沟的小道走了下去。 石佬不仅是个热心肠,而且是个有心人。奔波了一夜,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眼看天色已亮,他又爬上山崖,站在高处四面观看,希望能见到高福他们。可是一次次上山下山,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儿。石佬真的失望了,便坐在了一个山头上闭目养神。 正朦胧间,忽然听到哪儿有石头的碰击声,睁开眼四处查看,终于发现山崖下有一个人正在往上爬。由于山势较陡,爬的很吃力。石佬仔细看时,见那人正是高福。喜出望外,于是大喊一声“高福!”没想到他这一喊,高福着实吃了一惊,两手一抖,早从石壁上掉了下去,骨碌碌一直摔到了山崖深处。 这一下可把石佬急坏了,连喊几声,也没有回应。只得两眼一闭,跳了下去,连滚带爬下到崖底。好在石佬乃石头化身,不同凡人,身上只擦了些痕迹,并无大碍。 爬起来定了定神,便去找高福。高福可就不像石佬那么幸运了,只见他躺在一片乱石堆上,额头有血,遍体鳞伤,已经昏迷不醒。石佬抱起他喊了半天,也不见应,以为他死了,只得放下手。急得团团乱转,不住地埋怨自己闯了大祸,如何向高翠兰交代? 石佬转来转去,想了又想:“无论如何不能一走了之,干脆把他背到高翠兰住处,再做计较。”于是背起高福,寻找路径,踉踉跄跄爬出山来。 高翠兰在店中一连住了三、四天,不见高福的踪影。身上的伤已痊愈,精神也好了,只是焦虑万分。几次要进山去找高福,都被店家劝住。她知道高福实诚,找不到自己,不会轻易回来。可是那山中无路,岂不是瞎闯。每想到这里,就不由自主走到进山的小道上去观望。 这一天,远远看到有人一歪一扭的走过来,高翠兰不由自主的迎了上去。近前看时,见是石佬,后面还背着一个人。高翠兰忙喊道:“石佬爷,真是你吗?”石佬听是高翠兰,忙应道:“翠兰,快来,高福找到了。”说着话,便把高福放了地上。 高翠兰忙走到跟前,吃惊的问道:“高福,这怎么回事?”石佬气喘吁吁地道:“高福摔死了。”高翠兰一听,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忙蹲到高福跟前,拉他的手呼唤起来。 喊了半天,也不见高福有动静。高翠兰问石佬:“从哪里摔下来,怎么伤成这样?”石佬便把他如何上山找高福、如何找到福陵山、如何遇见高福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然后道:“都怪我害了他,要不是我喊他一声,他也不会掉下山涧。” 高翠兰听了石佬的一番话,真是又感激又无奈。感激的是石佬热心肠,千方百计在帮自己;无奈的是好事让他办砸了,居然出了人命。只能劝石佬道:“你也是一片好心,没想到你亲自上山去找高福。要怪都怪我,我不该来找什么福陵山,竟然害了高福的性命。叫我如何向他的家人交代?”说着话,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这石佬与生俱来一是没出过汗,二是没动过情。今天背高福第一次累得出了汗,见高翠兰哭的伤心,眼睛也湿润起来。 二人正无奈,忽听得高福“啊”一声,高翠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摇着他呼喊起来。只见高福慢慢地睁开眼,看了看高翠兰,喊声“姑奶奶”,便又闭上了眼睛。高翠兰喊了又喊,再也不见她醒来。只得请石佬把他背回店中。 住在山里的人,家中一般都会保存一些救急的草药,店主人忙熬了一罐“救生草”,给高福灌了下去,大家整整守了一个下午,才看到高福终于醒了过来。 高福睁开眼便问:“姑奶奶,我找到你了吗?”高翠兰忙答道:“找到了,找到了,就在你跟前呢!”高福看着高翠兰,流着泪道:“这是哪里?我不是在山里吗。不是在做梦吧?” 高翠兰看了看石佬,石佬摆摆手,不要说出他。高翠兰明白意思,对高福道:“这里是咱们住的客店呀,多亏了一位山里人把你救出来,总算没事了。”高福急着想爬起来,可哪能动弹得?高翠兰拦住他,一面安慰他好好养伤,不要着急起来;一面喂汤喂药,精心调养。 石佬见高福醒了过来,才算放下心,便告辞高翠兰,回了迎仙桥。 高福惦记那两位官差,只想去寻找他们,好尽快回去交差,怎奈浑身痛疼难忍,立不起身来。一直到第三天,高福才强打精神下了床,非要去寻找那两位差官。 高翠兰看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还是拦住了他。高福着急道:“我们约好三天,再不去找他,就会走散的。”高翠兰道:“你在这里就住两个晚上了,再加上你在山上的两、三天,早已超过三天,他们还会在那里等你?”高福道:“他们不见我,是不会走的。” 高翠兰道:“没有你这样实诚的。再说了,即便他们走了,咱们也能回到家,何必非要跟他们一块走?”高福为难道:“县老爷叫他们跟我一块来,如果走散了,不好交差。”高翠兰道:“什么不好交差,亏得是一道来的,他们竟然让你一个人上山,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就安心养伤吧,即便要找他们,也得等身子骨好了再说。”高福只得又住了下来。 过了两天,高福觉得精神好多了,走起路来也有了劲头,高翠兰只得让他去找那两位差官。 顺着原来的路走了一天,找到了原来借宿的那户人家。那家主人道:“两位差官在这里住了三天,等不着你回来,就走了。”高福问他们留下什么话没有,那店家道:“没留什么话,只说这么陡峭一片山,鸟都难飞进去,哪里去找什么人?”高福只好返回。 见到高翠兰,只说差官先走了。高翠兰本来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无奈高福是个实心眼,白跑一趟,也不再埋怨他。于是辞别了店家,二人回丘城县了。 来到迎仙桥,高翠兰远远的便看到石佬站在那儿,忙打发高福先走。石佬也看到了高翠兰,忙迎上来问道:“等你们几日了,现在才回去?”高翠兰道:“要不是高福伤没好,早两天就回去了。那两个差官也找不到,你见他们从这儿过去了没有?”石佬道:“我回来之后,一直在这儿,没见到那俩骑马的。” 高翠兰有点着急,道:“那就怪了,高福去找,人家说已经走了。”石佬从容地道:“天下有的是路。他们那些官差,再大的事也耽误不了他们游山玩水,未必非走这条路。”高翠兰道:“噢,看来从西面也能走?”石佬道:“也能走,不过绕点路而已。”高翠兰道:“这我就放心了。” 石佬打量一下高翠兰,问道:“你这一走,还能回福陵山修行吗?”高翠兰道:“您把云栈洞都给找到了,俺早晚会回来。不然,岂不辜负了您老一片心情?”石佬道:“那好、那好,我可在这里侯着你啦。”高翠兰道:“说不定今后找您的事多着呢,先谢谢您了。”施了礼,告别而去。 且说高翠兰与高福回到高老庄,休息了一日,高福便去了县衙。见了知县柳亦风,叩了头,高福忙问:“老爷,两位差官回来没有?”问得柳亦风一愣:“怎么,你没跟差官一块回来?”高福叹气道:“咳,找不到他们了。”柳亦风更急了,忙问道:“那、那我姨娘呢?”高福道:“姑奶奶倒是回来了,可是------” 柳亦风一听高翠兰回来了,松了一大口气,忙道:“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哎,怎么不把她接到这里来?”高福道:“你知道姑奶奶的脾气,她非要回家。”柳亦风度起了步子,自言自语地道:“回家也好,回家也好,只要找回来就好。” 他突然转过身子问道:“你刚才讲两个差官怎么了?”高福便把如何与差官分手,如何只身进山,跌进崖中,九死一生,多亏山里人相救,才找到高翠兰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又讲到由于耽误了约定时间,没能找到两位差官。柳亦风听后道:“照这么说,他们比你还要先回来几天呢?”高福道:“找到借宿的那户人家问了,我上山的第三天,他们就离开了。” 柳亦风骂道:“这两个混账东西,回来我再收拾他。”又嘱咐高福道:“你先回去给你姑奶奶讲,我明天就去看望姨娘,有要事商量。朝廷派来的官员还在县衙里住着呢,她老人家无论如何得给我一点面子,要不然,我可就犯了欺君大罪,别说当官了,全家都没命了。” 高福听了,一头雾水。忙问道:“什么事,这么厉害?”柳亦风道:“这是官场上的事,你也别问了,只有姨娘能救我。你回去就这样跟姨娘说就行。”高福不便再问,赶紧回了高老庄。 高翠兰听高福回来学说的一番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愣住了神:“什么事,会这么严重?”仔细想了想:“不就是柳亦风上个 ‘孝女赋’吗。说的也没什么假话,怎么就是欺君之罪了?”她思来想去,寝食不安。 第二天,柳亦风便携夫人乘小轿来到高翠兰家。叩见毕,让了座,柳亦风的夫人何心如坐在高翠兰的身旁,先是问寒问暖,又忙叫差人送上带来的丝绸,点心等礼物,高翠兰收下后,吩咐高福带跟差、杂役等到客房休息,接着便同何心如拉起了家常。 絮叨一番之后,高翠兰方问柳亦风:“听高福说,你犯了欺君大罪,到底怎么回事?”柳亦风道:“还是为了高福说你成仙之事,奏报了圣上。我也是出于好意,知道你喜欢清静,不愿意去进皇宫,才这样做的。谁知道圣上是个认真的主儿,偏不相信。幸亏圣上上次派来的礼部侍郎、李大人从中周旋,要不然,早就降罪了。不过------” 柳亦风顿了顿,高翠兰问道:“不过什么?难道还非要老身去皇宫吗?”柳亦风道:“不是、不是,姨娘不要生气,不是这个意思。姨娘不愿意抛头露面,向佛求静的心我已向李大人讲的清楚,李大人也在圣上面前极力赞扬您行孝为善的品格,因此,这次圣上开了大恩,要重建清莲寺,您哪儿也不要去了,在那里便可以修行个圆满功德。” 高翠兰不解地问道:“什么,重修清莲寺,难道与我还有关系?”何心如抢着道:“姨娘,还没听明白,就是因为您,圣上才下旨重修的呀,而且还赐命‘天恩寺’呢。”高翠兰扶着何心如道:“别瞎说了,你姨娘可担当不起。”何心如道:“我说的全是实话,不信,你问问我家老爷。” 高翠兰看着柳亦风,疑惑地道:“重修寺庙,这本来是件好事。可你怎么给高福讲,说什么只有我才能救得了你。怎么,圣上既然要建天恩寺,还要治你的罪,也把我牵扯进去了?”柳亦风道:“姨娘有所不知,这颁旨重建清凉寺,全是姨娘的德行感动圣上所为。可那李大人领旨来建天恩寺,却不见了姨娘的踪影。您想想,这还不是欺君之罪吗?倘若你老人家不回来,别说我全家性命不保,就连李大人也同样吃罪不起!” 高翠兰这才明白其中缘故。道:“噢——这么说来,我哪儿也去不得了?”柳亦风道:“你不是一心向佛吗,为什么还要到其他地方去?这清凉寺现在虽然庙小僧少,可是等这天恩寺建成了,那可是大唐一流的寺院。到时候肯定是高僧云集,香客不断,这才是是你修行的好地方。” 高翠兰却道:“这地方好倒是好,可离家太近,认识的施主太多,总是摆脱不了世俗的困扰。我可不是个喜欢讲究排场的,总想一个人躲远远的,这样才能静下心来。” 何心如听高翠兰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凉了半截。赶紧问道:“姨娘,您不会再走了吧?”柳亦风也连忙跪下道:“姨娘,您可千万不能再走了,佛道以慈悲为怀,即便要走,也得等到天恩寺建成之后。” 何心如见柳亦风跪了下来,忙拽住高翠兰的胳膊道:“姨娘,您要是再走,我跟你一起走,我也出家了;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高翠兰道:“你也四、五十岁的年龄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你上有老、下有小的,怎能跟我比?听姨娘的话,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不要胡思乱想!” 何心如道:“我一辈子都听姨娘的话,但姨娘也该听我一句话吧?” 高翠兰道:“还跟我讲价钱了。有什么话,尽管说。”何心如道:“我把你接回家,咱哪儿也不去了,这总行吧?” 高翠兰心中想道:“常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孩子从小多么单纯,现在跟着个当官的,心眼也学得多了起来。把我接到你们家,还不得全听你们的?”于是就坡下驴,做个顺水人情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孝顺,可是我一个人清静惯了,谁家也不去。这样吧,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还是听你家老爷的,我无论如何也得回清莲寺呀!” 柳亦风就等着这句话呢,连忙叩头:“还是姨娘疼爱晚辈,谢谢姨娘大恩!”高翠兰道:“快起来吧,什么恩不恩的,自己一家人,不要说那些外话。” 见柳亦风坐了下来,高翠兰语重心长道:“说句实在话,我原来去清莲寺,也不是本意,只不过是看透了尘世,不愿抛头露面去见什么圣上,是你们逼的我进了清莲寺。当初你们反对我出家,现在可好了,我费千辛万苦,刚找到一个与世隔绝,修身养心的好去处,你们又逼着我去清莲寺,真是身不由己,这一辈子都得听你们的呀!” 柳亦风道:“都怪甥婿无知,猜不透姨娘的心思。”何心如也跟着道:“外甥女婿不是一心一意为您好吗?还想着让你老人家到皇宫里去享受享受呢,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说得高翠兰笑了起来。 眼看到了中午时分,高福早已准备了饭菜。高翠兰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外甥女了,难得在一起吃顿饭,也算是天伦之乐。何心如看姨娘高兴,亲自斟了一杯酒,敬上高翠兰。高翠兰本不愿意饮酒,禁不住外甥女三说两劝,竟然连喝三杯,然后道:“我家同胞三姊妹,亲如一人;只有你一个女儿,视同亲生。今天你来看姨娘,喝你最后三杯酒,以后出了家,再也没有相聚的机会了。” 何心如听了这番话,泪水“刷”地掉了下来,哭泣着道:“姨娘说什么话来,出家不就是住在庙里吗?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如果以后不能相聚了,孩儿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出家的!”高翠兰道:“你不明白‘出家’的意思,出了家,就不会再有亲情了。”何心如瞪大眼睛道:“什么,出家就没有亲情了,那您出什么家?” 柳亦风一看话题不对,连忙站起来劝道:“佛门本是清静的地方,自然有很多规矩。只不过不能像在家中一样随便,但亲情总归是亲情。那是心中的事,怎么会抹得掉?”高翠兰道:“说的也对,亲情是心中的事,也只能存在心中了。” 何心如拉住高翠兰:“姨娘说这话,我就更伤心了。我以为出家是您的本意,不想让您走远。圣上又这样抬举您,颁旨要建天恩寺,您应该回来的。可我不知道,原来您是不情愿出家的呀?” 高翠兰道:“我在清莲寺已经住了几个月,那真叫‘遁入空门’,吃斋念经,七情六欲忘得干干净净。我本来要剃度受戒的,可是佛门也不知道那么多的规矩,一是要等规定的度僧日,二是年龄还有讲究,说什么‘六十一去,不得受大戒’,主持一个劲的问我的年纪,我说了她还不相信,反而对我讲,‘七、八十岁的人了,还出的什么家,受的什么戒?’你说我这么大年纪的人,出个家还要受这窝囊气,我真的不想在那里住下去了。” 柳亦风见高翠兰说出这番话,忙安慰道:“这次可不比往常,圣上是因为您才建的天恩寺,到时候就都要听您的了。”高翠兰忙道:“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叫人家听我的?”柳亦风道:“姨娘是个聪明人,没有不懂的,就怕没见过的。上次我跟李大人去清莲寺,姨娘一口一个‘老衲’、一口一个‘施主’的,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别说我跟听天书一般,就连李大人都懵了,他在回去的路上还一个劲的夸哪,直说姨娘了不得、了不得呀!” 说得何心如笑了起来。高翠兰听说李大人也夸了自己,心中暗自忐忑,主动斟了一杯酒,道:“我这个人哪,一辈子没给你们这些当官的打过交道,又不会奉承,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来,我敬你这个当官的一杯!” 柳亦风忙站起来道:“岂敢、岂敢,甥婿承当不起。还是我来敬姨娘!”说着话,端起酒杯,又连敬高翠兰三杯。 高翠兰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在家中的聚会,不想冷落自己的亲人,便喊来高福也来给姑娘、姑爷敬酒。 柳亦风没想到高翠兰今天会如此热情,心中十分高兴。暗想道:“姨娘虽然年过七十,但是光长年龄不见沧桑,仍是个充满活力之人,出家当尼姑绝不是她的归宿。她自己也说进清凉寺不是初衷,历尽艰辛到处去寻什么清静之地,心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于是趁着喝的面红耳热,故意问高翠兰道:“姨娘刚才说找到一个修身养心的好去处,难道比清凉山还清静吗?” 高翠兰还没接话,高福喝了几杯酒,便口无遮拦,道:“那地方不能去,穷山恶水,是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即便是出家,也不能到那里去。”高翠兰道:“你懂什么?没有人烟的地方,才是修行的好去处。那里可是神仙修炼过的地方。”何心如道:“噢,我明白了,原来姨娘真要修炼当神仙?”高翠兰道:“别瞎说了,神仙能是容易修出来的吗?” 柳亦风道:“姨娘本来就是修出来的神仙,你们想想,世上能有几个人有这长生不老之身?其实早就是位活神仙了。这次圣上颁旨重建清莲寺,赐名天恩寺,就是意在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善行天下,姨娘更是功德无量哪!” 高翠兰被捧得有些晕晕乎乎,却故装生气地道:“县太爷,你怎么又说起官话来了,我哪里有什么功德?这话可不要说给我听。”何心如忙拦住道:“姨娘,这可不是官话,这是实话呀。” 高翠兰瞪着她道:“怎么,你们还一唱一和?其实,我跟你们说实在话,什么事情都要看透。当今圣上当过尼姑,她自然信佛了,敕建的寺庙何止这一处?你们千万不要说是为谁而建的,应当说那是为了弘扬佛教才建的。再说了,我是一个不懂佛性的人 ,年龄也大了,本来是寺庙里不愿收留的,可你们还非要我去,我也没办法,只得进去了。但丑话说在前,我去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千万别拿我当话压人家,也千万别叫我管事,我也管不了什么事。我平常喜欢自己烧饭的,就在斋堂里帮帮忙也好。人家寺里是有规矩的,年纪大了不得受戒了,不受戒也罢,就像俗家弟子一样,也自由许多。到时候,庙建成了,人家看着碍眼了,走的也便当。” 柳亦风道:“你老人家想哪里去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她们知道你为清莲寺造福了,那住持、师太也得看您的眼色说话。巴结你还来不及呢,谁敢说你半个不字,谁敢让你去烧火做饭?” 高翠兰道:“我的姑爷,你千万别这样说了,这都是我自己的主张。你们这些当官的硬要抬举我,叫我这样那样的,我可是扶不起的阿斗,我还真不去了呢。” 柳亦风知道高翠兰的脾气,恐怕话多了再出差错,立即起身道:“姨娘说得极是,回去我禀报李大人,一切都按姨娘说的办。”说着话,又亲自给高福斟了一杯酒,道:“这次幸亏你去找到了姨娘,立了大功,本县也敬你一杯。”高福受宠若惊,赶紧谢了县太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用餐毕,柳亦风要回县衙,安顿高翠兰道:“您先在家中好生休息,等几日我派人来接你去清凉山。”高翠兰正要推辞,何心如却要留下来陪姨娘几天,柳亦风自然同意,高翠兰也劝不住,只得把她留了下来。 不几日,柳亦风派来了两乘小轿,何心如亲自把高翠兰送到了清莲寺。按照李大人的吩咐,师太慧清给她取法名妙灵,其实是“妙龄”的谐音。 李大人也曾带领官员前来看望高翠兰,高翠兰想得开了,并不回避,还情愿跟李大人多聊几句。从此,高翠兰便在寺中住了下来,一直到唐会昌年间,遇到一场空前绝后的“法难”,才不得已离开天恩寺。正是: 都说佛能保平安 怎料沙门也遭难 皇帝决心要灭佛 如来只能回西天 第11章 血雨腥风灭佛令 侠肝义胆石作媒 却说高翠兰住在清莲寺,众尼对她敬重有加,都喊她叫“妙灵师父”。慧清住持对她更是抬眼高看,她知道高翠兰的脾气怪,怕不听自己的话,每天起床后先去看看高翠兰,请安似的问候几句。平常也都顺着她的意。高翠兰是个知足的人,和大家相处很好,没事就喜欢到厨房里帮忙,日子过的还算开心。 再说天恩寺工程浩大,动用了成百上千的民工,三年多的时间才算完工。建成后金碧辉煌,宏伟壮观,气势非凡。成为当代最大的女众丛林。 李侍郎本来就是个丹青高手,天恩寺宝殿造像时,他特意绘出一张无量寿佛画像,让工匠们模仿塑造,佛像面孔极像武则天。 天恩寺建成后,李侍郎回朝奏报,便把自己绘制的那张天恩寺宝殿佛像图献给圣上,武则天看后十分高兴,大加赞赏。先后派出数名高官前去观瞻,并按照佛法选择吉日,召集地方官员以及名寺的高僧去天恩寺举行盛大的落成暨佛像开光仪式。 天恩寺本来名声在外,加之传说寺里住着一位长生不老的活菩萨,一时间僧尼云集,香客风涌而来,香火十分旺盛。清凉山下也纷纷建起客栈,饭店,商铺林立,很快形成集市,热闹非常。 高翠兰在寺中不知过了多少年。开始,外甥女何心如还不断来看望她,报知高翠兰的两位姐姐先后去世,高翠兰知道后十分悲痛,曾为她们焚香诵经,超度亡灵。后来柳亦风调任,何心如年岁也大了,就断绝了消息。 高福也来看望过高翠兰,高翠兰多次要把家产交给他,可是高福一再推辞,不愿接受,只讲这个家永远都是高翠兰的,即便自己死了,也会给儿孙们交待,看好这个家。说得高翠兰也没有办法。 寺里的住持“走了”一个又一个,尼众“换了”一批又一批,唯有“妙龄师父”依然如故。后来的沙尼哪能摸清她的底细,只听传说,乱猜她的年龄,可有的相信,也有不信的。但是有一点,全寺的尼姑,没有不称她为“师父”的。 一些远路的香客慕名而来,专门要看看“长生不老的尼姑”,高翠兰哪肯承认?总是指向别人,于是你推我是,我说你是。别管谁是,香客们只要看到一个,就算是了。这也是寺中唯一能开的一个玩笑,其实也违反了僧尼“不得打诳语”的规定,因为这件事是先发生在妙灵师父身上的,就没有人追究。 但是后来内部有了约定:当施主问第一个人时,可以指第二个人,但第二个人决不可再说是第三个人,否则会影响寺内的声誉。出家的女孩子多是苦难出身,到了寺庙里又法规森严,整年也露不出个笑脸来,能开这么点玩笑,也算是个乐趣了。 高翠兰在寺院住了这么多年,只知道佛教三归五戒,讲经说法,为的是劝人为善,普度众生。所以每逢遇到天灾人祸,她都尽力熬粥布斋,救济百姓。而且远近的人都知道有一个长生不老的师父做的粥能治百病,没病的吃了也能延年益寿,所以天恩寺一直名声在外,香客如云,香火旺盛。 常言说,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大唐把佛教推向发展的极盛时期,也对佛教进行了一次致命打击。 会昌年间,经济衰退,民不聊生。有近臣向唐武宗奏报,由于寺院持续发展,僧尼之数不断上升,占有大量的土地、财产和劳力,削弱了朝廷的实力,加重了国家的负担,使经济走向崩溃的边缘。笃信道教的唐武宗,痛恶崇佛穷国的弊端,于是对大臣们道:“两京城阙,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他认为国力不振、社会风气不好,都是崇佛造成的,于是下决心灭佛。 会昌二年,唐武宗开始没收寺院财产。会昌三年,唐武宗下“杀沙门令”,这时,正巧有人举报藩镇的奸细假扮僧人藏在京师,京兆府乘机大搜捕,在长安城中打死的僧人就有三百余人。会昌四年,敕令尽拆大型寺院、佛堂,勒令僧尼还俗。 天恩寺毕竟是敕建的寺庙,距离京城较远,一时还没有受到损坏。然而,消息传来,全寺尼众惊恐不已。高翠兰是个不管大事的人,听说后也没太放在心上。 到了会昌五年,唐武宗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全面毁佛运动。勒令全国除东西二都可以留寺两所,每寺留僧30人;各节度使治所留寺一所,其它寺庙全部拆毁,僧尼全部还俗。所有废寺的铜像、钟磬悉交盐铁使销熔铸钱,铁器交本州铸为农具。 突然一日,官兵来到天恩寺,召集所有人员,传达皇上旨意。寺内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几百尼众乱成一团。懂事的回房拿了细软便走,胆小的沙尼只是哭天抢地,哪里顾得收拾东西,就被官兵赶出寺门,四散而逃。可谓是有家的归家,有亲的投亲,无家的流离失所。空留下一座富丽堂皇的寺庙,任凭官兵们抢掠、毁坏。 高翠兰当时听说官兵进了寺,才知道祸事真的临头了,后悔自己没有及早离开天恩寺。她没跟着众尼去见官兵,反而躲回房内,收拾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乘乱溜了出去。 高翠兰出了天恩寺,直奔高老庄而去。这些年来,认为自己“出家”了,只知道吃斋念佛,默头打发日子,从来没有计算过年月。她明明知道自己熬走了几代人,已经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但是对家的印象,在她的脑海里还同昨天一样清晰。 来到高老庄,她才知道自己错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院一墙都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了,再也找不到自家的那所院落,打听不着一个叫“高福”的人,连高福的儿子“高义”的名字也无人知晓。她哪里知道,从武则天执政到唐武宗当朝,已经近二百年的岁月了。高翠兰终于打破了“回家”看看的“奢想”,完全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可是,既然来到高老庄,也得到父母的坟上去看看,她凭着印象找到了坟地,看到墓碑还在,心中稍微安慰了一些。于是便去买些纸钱来烧了,哭了一场,这才不无遗憾地走出了高老庄。 高翠兰自打进寺修行,一直认为佛教以慈悲为怀,是个普度众生的清净场所,皇上给予很多保护措施,甚至犯了死罪的人进了佛门都可以免死,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也不再自寻烦恼,另找出路,连那次千辛万苦去寻的福陵山也早已丢在脑后。没想到兴佛的是圣上,灭佛的也是皇帝!弄得如今无家可归,千般苦楚,与谁诉说?高翠兰思来想去无路可走,只能前往迎仙桥,去找石佬帮忙再寻福陵山碰碰运气了。 高翠兰一路走来,看到的情景于上一次大不相同。原来是村庄零落,人烟稀少,大唐经过了漫长的岁月,特别是几个有作为的皇帝的治理,形成的大唐盛世面目犹在,人口增多,集市繁荣,道路也宽敞很多。然而,她一路看到的寺庙也不少,可每处都是寺舍破落、佛像露坐、僧尼皆无,心中越发悲凉起来。 唐武宗这次灭佛,共拆寺院4600余所,连私立的四万余处僧居也不放过,收缴良田数千万顷,强迫还俗的僧尼26万多人,与官府对抗被杀的、逼死的、饿死的僧尼不知其数,这是佛门几百年来一场少有的浩劫。 高翠兰是在寺院中住惯了的,从未出门化过斋,好在身上还有点存了多年的银子,可以买些东西吃。但是吃惯了素食的她,嗅到酒店里的那种味道就有些恶心,只想到村户人家中换些馒头之类的食物充饥。于是便找了一个看似富户人家,没想到刚进门,便被赶了出来。高翠兰莫名其妙,忙问道:“为何赶我走?”那主人道:“你没看见到处张贴的告示,凡是化缘、化斋的僧尼,不但不准给饭食、财物,而且还要捉拿送官府。俺也没功夫送你去,你还是赶紧走吧!” 高翠兰才想到自己还是一身尼姑衣服,现在的僧尼都是犯法的,这样的穿着出不得门了。赶忙施礼道:“东家,俺不是化缘的,俺还有些银子,走得饿了,想换个馒头吃。” 那人听说有银子,便把高翠兰领进院子,转身关了门,嘟囔道:“哎,什么世道呀,和尚、尼姑都犯了法。”又对高翠兰道:“真巧,中午刚蒸一锅杂面馒头,剩的还不少,你就将就着吃点吧。”说着话,把她领进了厨房,喊老婆给她热了些汤。 看着高翠兰吃完饭,道:“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官府不让施舍。不过没关系,你有零钱就给点,没有也就算了!”高翠兰道:“大哥大嫂,想跟你们商议件事?” 那男主人一听这话,就以为她没带银子,是个骗吃骗喝的。不耐烦道:“别说了,你们这些出家人哪里有钱买饭吃,俺也不在乎这顿饭,你走吧!” 高翠兰掏出一块碎银子道:“大哥大嫂,我这里有些银子,不知道够不够?”那男主人看高翠兰真的拿出了银子,庆幸自己没说太难听的话,忙道:“怎么不够?其实两个小钱就够了,哪能要你的银子?” 高翠兰对那女的道:“我还有件小事想求你们?”男主人道:“不要见外,尽管说。”高翠兰道:“我是从天恩寺走出来的,不知道佛门弟子行不得路,早晚会被人抓了。大嫂可怜我,有穿不着的衣物送俺一件,也算你大发慈悲了!” 那男主人对老婆道:“能帮的当然要帮,快去捡两件来,千万别小气。”那女主人果然去堂屋中取了一套旧棉衣、两件单衣来,高翠兰付了银子,换上衣服,千恩万谢告辞了。 走了几日,终于来到了迎仙桥。她本来一心想找到石佬,请他带自己去福陵山找个安身之处,没想到这唯一的愿望也难以实现:迎仙桥的石栏已经毁坏,桥下的那尊石佬像也没了踪影。高翠兰的心顿时凉透了,她回忆起上次去找福陵山的惊险历程,不但山没找到,而且连累高福险些丢了性命。这次如果找不到石佬,自己如何再敢去爬那剑锋山? 高翠兰不甘罢休,她知道石佬是有灵性的,于是站在桥头高声呼喊:“石佬爷,石佬爷------”喊了半天,哪里有人答应? 高翠兰此时已经心力交瘁,不由自主地瘫倒在桥边。真乃人到背运时,处处是绝境,她真想大哭一场,可又哭不出声来,只是慢慢地昏睡了过去。 高翠兰醒过来时,看见面前站着一位妇人,旁边还站着个十来岁的小孩。那妇人看高翠兰睁开了眼,忙问道:“这位大姐,天色已晚,为何睡在这里?”高翠兰挣扎着坐了起来,道:“千里寻人,迷了路,再也找不到了。” 她打量一下这位妇人,问道:“你们是?”那妇人道:“俺们是去庙里上香的,回来路过这里,看你睡在这桥上,故来问问。”高翠兰听说是到庙里上香的,忙问道:“这里还有庙吗?”那妇人道:“有呀。听说外面的和尚庙都扒了,可俺这山上的神仙庙好着呢。” 说着话,便指着近处寄云山上的那座庙道:“你看,就在那儿。那位神仙可灵着哪,俺村里的人都去给他上香,求他保平安。”高翠兰问道:“这庙里供的是哪位神仙?”妇人道:“听说原来叫他石仙,惯了俺都喊他神仙了。” 高翠兰一听“石仙”两个字,突然想到:“难道是石佬吗,他怎么会搬到庙里去呢?”正在疑惑,又听那妇人问道:“大姐,你要到哪里去?是累的还是饿的,晕倒在这里?” 高翠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只顾赶路,两天没吃东西了。这一带有个福陵山,知道吗?”那妇人摇摇头。却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饼,道:“这里离俺家有点远,要不就带你回家做饭吃了。这是孩子剩的饼,你也别嫌弃,充充饥再去找。”高翠兰谢过妇人,接过饼,那妇人便拉着孩子走了。 高翠兰吃着饼,站起身来,向四周观察了一番,时过境迁,往日的仙界如今变成人间,小天河两岸增添了不少村庄。她又仔细看了看山半腰处那座正对着迎仙桥的神仙庙,决定到那里去看看。 高翠兰费了好大的劲,爬到山上。神仙庙并不大,灰瓦红墙,一个小院。虽然有些破旧,可山门匾额上的“石仙庙”三个字依然清晰可见。进了山门,院内有几棵古松,树下有石桌、石凳,后面便是三间正殿。高翠兰走了进去,看到石案上香炉中几支被点燃的香火,冒着缕缕青烟,石案后供奉着两尊造像。果然有些象石佬的样子。高翠兰忙跪下拜谒,祈求神仙保佑。 这时,石佬已经认出了高翠兰,便从神像中走了下来,哈哈笑道:“我说这么晚,还会有人来?原来是高‘真人’呀?”高翠兰吓了一跳,抬头看时,果然是石佬。不由得惊喜万分,忙喊道:“石佬爷,您还笑呢,险些见不着面了。” 石佬忙扶起高翠兰,道:“我等你三年、五年、十年、百年,一直以为你要去福陵山呢,可始终不见踪影,怎么现在才来呀?”高翠兰道:“一言难尽,现在是走投无路了。”也不再客气,顺便拉个蒲团坐下,把自己的遭遇叙说了一番。 石佬感叹道:“难为你在寺庙中过了这么多年。我也听说皇上下令灭佛,拆毁了所有的寺庙,幸亏我这儿是座神仙庙,当今皇上是个信道的主,才没人来拆。” 高翠兰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建座庙?”石佬道:“哪儿是我建的,你听说过自己给自己建庙的吗?”高翠兰道:“那是谁建的?”石佬道:“说来话长了。”接着便席地而坐,讲出一段惊天动地的故事来。 “我呀,就因为肯说话,头上还落个大疤呢。今天要不是碰见你,找谁说去?你知道我也苦呀!” 说着把头伸给高翠兰看,高翠兰看到石佬头上确实有一个大疤痕。问他怎么回事,石佬道:“善人恶报呀。你想想看,你有长寿之异相,如有高人指点,定能修入仙界,哪能让你去受这么一番苦难;我乃石头成精,若有仙人提携,也能修成正果。只可惜咱们找不到一个引路之神哪。我和那孙猴儿不同,他生性灵巧,学了一身武艺,打出了一片天下。而我呢,生成老像,没他那个本事。本想积德行善,没想到却做了一件蠢事,得罪了王母娘娘,差一点没了性命。” 高翠兰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事,竟然得罪了王母娘娘?”石佬道:“在这以前,有一个叫张山的落榜书生,不知怎么来到这座桥上,呼天唤地,骂朝廷不公,奸臣当道,官场腐败,考场作弊,说他一连三考不第,主考官还把他的文章曲解为辱骂朝廷,险些丢了性命。又说自己饱读诗书,枉有才华,既不能报效天下苍生,学有何用?生有何益!说的悲切,哭的伤心。没想到他说着说着,站到了桥栏上,就要往下跳。多亏了我两条腿跑的快,一把抓住了他。他还不让救呢,一个劲的跟我拨楞,可书生毕竟是书生,没多大力气,挣不脱我的手,总算把他给救了下来。 “我就开导他说‘读书人考不中的多的是,不能都去寻死呀?’他说‘当今天子,不如一个女皇帝,武则天当年推行贡举制度,为的是杜绝官员世袭的弊端,从读书人中选拔治理天下的人才,可是如今考场却被贪官把持,收受贿赂,颠倒黑白,官场如此,永远没有希望了。’我跟他说,‘不当官当个老百姓,也自有乐趣。’他说‘没有乐趣了,父亲早亡,全靠母亲培养。本来是要赡养母亲的,可是母亲也因病去世。现在人眼皮子最薄,原先定的婚约,也被人家解除了,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人世间? “我看他痛心疾首,知道不好劝,正为难之时,忽见桥上走过来一人,我急忙上前想请她帮忙来劝。仔细看时,却是一位妙龄女子。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反正一条人命要紧,便请她前去劝说这个张山。谁知道那女子不买我的帐,说有急事,执意要走,一使劲挣脱了我的手。正无可奈何,没想到那书生又爬上桥栏,要往下跳。我大喊一声‘别跳’,上前一把抓住了他。 “没想到那女子看到这一幕,竟然转回身来。见我拉不住他,便来到跟前,问那书生‘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跳水?’没想到这张山听到女子的声音,也不闹了,回头一看这女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说道‘小生已看破红尘,小姐莫要见怪。’ “这女子见书生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起了怜悯之心,竟苦口婆心地劝起他来。我看张山能听进那女子的话,自己便撤了出来。后来,我见她两个人越谈越热乎,也算是郎才女貌,只想到救人之命,成人之美,也没问三七二十一,便当起了大媒人,几说几讲,真没想到那女子居然同意了。我以为这是天赐缘分,便搓土为香,让她二人在迎仙桥上拜了天地。” 高翠兰笑道:“这么简单?”石佬道:“就这么简单,我看那女子是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跟着张山回家了呢。”高翠兰道:“你既当了媒人,又成了救命恩人,也算积大德了。”石佬道:“你还开心哪,大祸临头了!”高翠兰问道:“怎么了?”石佬道:“你知道这女子是谁吗?她是王母娘娘的使唤丫头——翠灵仙子!”高翠兰吓得‘啊’一声,接着石佬又讲出一串故事来。 原来这翠灵仙子受王母之命,是去通知几位大仙来瑶池赴会的。这翠灵平时哪有走出宫门的机会,好不容易得到这个差事,赶紧办完了公事。回来途中心情甚是开朗,拨开云头徃下一看,只见青山叠翠,绿水如织,春花烂漫,稻菽成茵,不是仙界,胜似虚境。她心中按捺不住,便落下云头。 来到迎仙桥上。本想游春看景,没想到却撞见这件事儿。也是自己没有定力,她看到的天界神仙都长得奇奇怪怪,哪见过凡间这般美男子,心想:怪不得玉帝的七仙女偷偷地下凡,人间真是挡不住的诱惑。她见到张山后就怦然心动、一见钟情,八匹马拉也拉不回来。何况又有石佬只想着救人,不分青红皂白从中撮合,一说即合,两厢情愿。谁也不问谁的根底,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一对。 你说这王母娘娘会同意吗?她看到要请的神仙都到了,独不见翠灵来侍候,掐指一算,便知道出了事。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心中还是没谱。于是把益算星君请了过来,算出了事情的真相。 可是这次王母娘娘倒是沉住了气,并没有当场发怒,她明白自己的女儿——七仙女下凡时因处置不当,闹得天下人皆知。不但伤了母女的感情,而且损害了玉帝家族的尊严。这次出轨的只不过是个使女,也不需要动那么大的干戈。 等宴会一散,送走了众仙,便召集宫中的丫鬟使女们到殿上来,并唤来一个叫撒四的小瘟神,站在自己身旁。训话道:“你们见到翠灵吗?”天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答道“没见到。” 王母冷笑道:“你们永远也别想见到她了。”众天女面面相觑,问道:“怎么了?”王母道:“怎么了,她竟敢违反天规,偷吃禁果,被哀家打下凡间,哀家还要派这位小瘟神撒四跟着她,叫她穷困潦倒,病魔缠身,生不如死,死不再生!” 王母气的拍了一下桌案,接着道“你们皆是我天上使女,凡人称之为天使,多么荣幸。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要遵守天职,且不可越雷池半步,如有再敢违我宫中规矩者,同翠灵一样下场!” 王母这样还不解恨,又寻思道:“这石佬本是一个镇河的石头人,居然成了精,竟敢给天女作起媒来。若不灭了他,今后天宫如何安宁?”于是又叫小瘟神撒四下界抓翠灵时先把石佬“修理”了。 撒四只听说石佬是石头成精,并不了解他的根底。想了想,用自己那一套肯定不行,疾病灾难必然不能侵害他。可王母把这事交给了自己,也不得不去,于是便想了个计策对付他。 石佬平时好说爱动,但他毕竟是个镇河石佬,只要不去溜达,神、形总会与石像为一体,立在桥边。撒四本来又黑又瘦,这一天,他打扮成一个小叫花子的模样来到迎仙桥,故意装作玩耍的样子,先去摸桥栏上的小石狮子,接着便去摸石佬的头。 石佬哪知道他是王母派来害自己的小瘟神呢?毫无察觉,任他抚摸,全当给自己挠痒痒了。哪知道那撒四早有准备,背后做起手脚,趁石佬不备,一手偷偷地拿出神錾,一手掏出天锤,把那錾子对准石佬的头,猛夯一锤。石佬想躲时,还是晚了。只听“咔嚓”一声,头皮早被揭下了一块。 石佬又气又急,“啊呀”一声,一手捂头,一手紧紧抓住撒四,怒问道:“你小子,为什么害我?”撒四本想一下子可以结果他的性命,没想到石佬躲得这么快,还这么大的力气,把自己手臂的骨头都快捏碎了。这撒四只不过是个瘟神,并无多大力气。何况石佬是有根基的,哪里挣得脱?只得叫嚷着求绕。在石佬的威逼下,才把王母娘娘安排的事情供了出来。 高翠兰听到这里,十分着急,忙问道:“他不但害你,而且还要害那张山、翠灵,她俩怎么样了?”石佬道:“幸亏那石匠为我打造锁仙链有了用处,我把那个撒四锁到活宝山象牙峰上了,哪还能去加害她们两个?” 高翠兰这才少许放下心,道:“这么说你救了张山、翠灵,这个庙难道是他们给你建的?”石佬道:“正是。” 原来这张山是交城县南张镇人,也算是书香门第,父亲靠教书为生,家中虽然没什么大的产业,但也衣食无忧。只可惜张山父亲去世太早,家境便逐渐冷落了。张山不忍看到母亲生活艰辛,立志发奋读书,期望一举成名。没想到功名不就,却险遭牢狱之灾。家中除了三间破屋,便一贫如洗了。 翠灵跟张山来到家中,看到这般状况,问张山道:“你是要继续考取功名,还是另谋生路?”张山道:“我已经是进入阎罗殿的人,想不到老天爷睁眼,碰到一位好心老人,又遇见你,亏得你们救了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切都听娘子安排!” 翠灵笑着道:“你要去阎罗殿,怎么走错了路,却跑到迎仙桥上去了?”张山被她问的一愣,但灵机一动,随口答道:“我不去迎仙桥,怎么能迎来你这位仙女哪?” 张生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一语中的,翠灵不但没高兴,反而忧心忡忡了。心中暗想:“你哪懂得,我要不是个仙女就好了。就因为是仙女,做夫妻的日子才不会长久。玉帝的亲女儿下凡,都受那样的折磨,最后还是归了天庭,何况我这个小小使唤丫头,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哩。” 张山看到她突然愁眉苦脸的样子,忙问道:“怎么了?”翠灵知道张山已经是个经不得大风雨的人了,不能再伤害他,自己的一切都不能告诉他。于是搪塞道:“没什么。我在想,那个石佬也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来个拉郎配,真是可笑。”张山道:“真是个热心肠,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翠灵听张山说这样的话,知道他是个得恩必报之人,心中也很受感动。 却说镇上的人看到张山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回来,像炸开了锅一般,奔走相告,都跑过来看新媳妇,一时间院子里挤得水泄不通,都问张山:“哪里找的这么漂亮的媳妇?”张山不好意思答复,翠灵却大大方方道:“俺家就是西山村的,俺姓崔,叫‘崔灵’,今后就是邻居了,请大家多多关照!” 说得大伙笑呵呵的,都夸张山转运了,找个这么好的媳妇。也有些街坊们拿来酒、肉、果子、衣料当贺礼,张山也千方百计置办了酒席,简简单单举办了婚礼。街上的孩子们还不断在他门前点爆竹,一连热闹了几天。 这翠灵仙子乃是王母娘娘身边的天使,可不比一般女子,她胆大心细,机敏过人,而且敢作敢为,认识不少各路神仙。她只告诉张山自己住在寄云山中,父母早亡,跟外祖父长大,外祖父是个异人,经常出门学道修仙,只有自己住在家中。这次出来就是去寻找外祖父的,没想到遇到了张山,成就了夫妻。 通过几天的交谈,她知道张山确实满腹经纶,志向高远,只因当时官场腐败,权贵把持考试,名曰推荐,实际上是互相利用。张山家境贫寒,而且持才自负,找不到举荐之人,哪能取得功名?为此,她暗暗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不论夫妻长短,都要为张山实现抱负。 于是对张山道:“既然你文章写得好,能不能把这进士科考试做的券子重写一遍,让我也开开眼界?”张山疑惑地道:“怎么,娘子也懂得诗赋文章?”翠灵道:“小时候偷偷学一点,怎敢同相公相比?不过,我认识一位从朝廷退休后隐居的高人,常与外祖父论道,他诗词歌赋,经义、文章无所不通。你写出来,我想请他给个评价。” 张山高兴地道:“你还认识朝廷中人?也好也好,有高人给个评价,也不枉我辛苦半生、反而让别人以为我是孤芳自赏了!”说着话,便磨墨铺纸,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张山花了半天时间,把自己做过的试卷重新默写了一遍。写好后,便指指点点同翠灵交流起来,翠灵看他字写得规整,诗赋、文章做得也有气势,一个劲的夸“好”。张山道:“娘子说好不算,必须找那个高人去看。”翠灵道:“相公不知,这位高人怪得很,自隐居后,一个生人也不见,你去,准是见不了。” 张山不放心道:“难道让你一个人去不成?”翠灵道:“只能我一个人去。怎么,还怕出什么差错吗?”张山急忙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担心而已。”翠灵劝张山不用担心,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试卷,辞别上路了。 翠灵走出了南张镇,见四周无人,便架起祥云,直奔京城而去,悄悄地落在了皇宫大院。 这时正值文武百官上朝,大臣们自觉排成两队走向金殿。神仙都会隐身之术,翠灵忙躲在进殿台阶旁边,她看到文官队伍走在最前面的大臣怀中抱着一本奏折,心中暗自高兴。等那位大臣来到台阶处,故意将他绊倒,奏折摔了出来,翠灵赶紧把张山做的试卷塞了进去。 这位摔倒的大臣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中书侍郎段文昌。他以为自己是上台阶绊倒的,哪里知道会有人算计他。众大臣忙把他扶了起来,把他的奏折也捡起来交给了他。 来到朝堂上,众大臣山呼万岁,施罢了大礼,分左右站立。只听皇上问道:“众爱卿,有什么大事,且请讲来!”太监王公公也随之喊道:“有本上奏,无本退朝!”段文昌忙上前奏道:“臣有本奏。”皇上道:“呈上来!”王公公忙把奏折接过来交给了皇上。 皇上打开奏折,便见到那份写的工工整整的试卷,不知是何意,只得翻开仔细阅览,见文章写得不错,诗做得也好,便问道:“段爱卿,这答卷做的确实不错,但进士科考试已过,人才已经选出,你这时拿出这份答卷,不知是何意图?” 段文昌一听自己的奏折是一份答卷,惊得目瞪口呆,懵懵懂懂地问道:“什么,一张答卷?”皇上抖着那张卷子道:“你看看,这不是一张答卷吗?” 段文昌看了,心中犯起了嘀咕:“我明明写的是浙西旱情之事,怎么却变成一份答卷了呢?”又想道:“这奏折明明是自己亲自交出,经王公公之手转给了皇上,不会有人从中做手脚呀?”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转念一想:“这次进士科考试,礼部侍郎钱正做知贡举,没想到他是个吃独食的主儿,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居然连我也不放在眼中。我曾给他打招呼取刑部侍郎之子,可他表面答应,录取时却没有他的名字。正想找个茬儿收拾他,难道老天有眼,在我的奏折里出现试卷,让我奏他一本不成?” 段文昌正在思考,只听皇上问道:“段爱卿,说话呀,到底怎么回事?”段文昌只得奏道:“启禀皇上,老臣正在犹豫,老臣有本奏本,无本不敢妄奏,可怎么会把一份答卷交给皇上呢?这其中必有缘故,不知老臣当讲否?” 皇上道:“朕也觉得奇怪,有话爱卿且讲!”段文昌道:“此次进士考试,朝中早已闹得沸沸扬扬,都说礼部侍郎钱正独断专行,徇私舞弊,录取及第的都是他关系之人,推荐的平庸之辈,所以考生们不服者多矣,大臣们怨气者众矣!不知谁把这份答卷塞进老臣的奏折中,只是想借老臣之手出出气而已,还望皇上不必追究了?” 当今皇上乃是登基不久的唐穆宗,听了段文昌一番话,顿时大怒,道:“什么,不必追究了?进士考试乃为朝廷选拔栋梁之才,岂能儿戏?”大喊一声:“知贡举钱正!”那钱正早吓得浑身颤抖,听到皇上喊他,哆哆嗦嗦走上前来,扑通跪倒,道:“下官在。”唐穆宗问道:“段大人讲的,可有此事?” 钱正知道段文昌借题发挥,是想报那一箭之仇。在这生死关头,明知道斗不过这位皇上的“红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答道:“决、决无此事!”唐穆宗道:“这么说,是段大人陷害你?”钱正连忙道:“不敢、不敢,只不过------” 钱正不知所措,抬头见皇上两眼正盯住自己,只得和盘托出道:“只不过段文昌曾嘱咐下官要我录取刑部杨侍郎之子一事,下官不敢徇私,没能办妥。常言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段大人,该不会为这件事为难下官吧?” 皇上及众大臣听这话,全都吃了一惊。唐穆宗看了看段文昌,段文昌却盯住钱正道:“钱大人,说的有道理。我是跟你讲过杨侍郎之子在这次考试之列;不过,我还跟你讲过户部刘大人之子、翰林元大人之子都在这次考试之列,你是贵人多忘事,今天怎么只提到杨侍郎之子一个人呢?” 钱正听他无端拉出朝中许多人来,知道他是既想掩人耳目,又当着皇帝的面讨好大臣。着急地道:“没、没有------”段文昌道:“没有什么,我还给你讲过进士科考试事关重大,一定要把握分寸,量才录用。可你呢,据朝中大臣们讲,你这次是掐头去尾:大臣们的子弟没有一个进第,这到不足为奇,或许他们考得都不好,你铁面无私,没有录取他们,有情可原。可是平民百姓的子弟也一个没有录取,这就叫大臣们有些想法了,十六名考中的居然都是地方官员和富豪们的子弟,难道他们考得最好,真的就这么巧合吗?皇上,您让大臣们说说,听听他们对这次考试都有什么看法?” 唐穆宗听到这里,觉得有门道,往下瞧了瞧,道:“让大家评评也好,你们有什么见解,尽管说来!” 皇上这一发话,大臣们可沉不住气了,有的是给钱正打招呼没中用的,有的是自己孩子没考中的,还有平常对钱正就看不顺眼的,一个个争相发言。有说钱正徇私舞弊的,也有说钱正贪赃枉法的,还有说这些录取的人都是与钱正有特殊关系的,反正没有一个说这次考试公正,替钱正说话的。 唐穆宗听得头都发涨了,指着钱正问道:“钱正,你还有什么话讲?”钱正道:“他们只是猜想,空口无凭。” 唐穆宗看了看龙案上的那份试卷,道:“这个叫张山的考生,你认识吗?”钱正想了想,道:“知道此人,下官看他的诗赋还好,可《时务策》文章言辞犀利,借古喻今,有损朝廷尊严,所以搁下了他。”唐穆宗道:“原来你只喜欢拍马逢迎的无用之辈。”钱正道:“下官不敢,只是------” 唐穆宗问道:“只是什么?依朕看来,把朝廷选拔栋梁之才的重任交给你这样的人,朕还真有些担心哪!”钱正道:“下官知罪!” 唐穆宗指着钱正道:“钱正,你不说诸位大臣空口无凭吗?现在朕也不让大理寺去查你,朕倒要来一次重考,等结果出来,一切就都明白了。” 众官员没想到皇上快刀斩乱麻,拿出这样的好主意,齐声奏道:“皇上英明!”于是皇上便安排由中书舍人白居易、翰林学士王齐主持重新考试的一切事宜,择日进行重考。 却说灵翠在大殿上听得明明白白,自己一招见效,皇上竟然决定要重新考试,真是个没想到的结果。晚上回家便把消息告诉了张山,张山虽然高兴,却又不敢相信。问翠灵道:“那高人怎能知道朝中之事?”翠灵道:“我原来就给你讲过,这高人是朝中官员退隐的,正好他的门生去看他时,说起朝中大事,才告诉他的。我去得正巧,得了这个消息,难道你不相信吗?”张山这才信以为真,认真复习起功课来。 果然不出所料,张山很快便接到官府的快报,催他赶赴京城准备复考。张山不敢怠慢,向邻居借些银两,收拾了行李,携翠灵一道去了京城。 这次考试,是大唐科举制度进士科考试中第一次重考,开了先例。朝廷十分重视,增加了十个名额。放榜时,张山果然名在榜中,而原来考中的十六人只有两名被录取,其余全部落选。幸亏有两名被这次选中,救了原知贡举钱正的命,皇上说他良心还没坏透,对他罪减一等,下了一道“革职查办、抄没家产”的敕令。 再说张山中进士第后,又经吏部选试,推荐他任信城县尉之职,不久后便调任当了应山县令。 应山县城离寄云山不是太远,正是管辖之地。张山上任后便想到了救命恩人。于是同翠灵商议,要一同去寻找、拜访石佬。翠灵道:“恩人是要拜谢的,但老爷刚刚上任,公务千万不可耽搁。不如臣妾先去寻找一趟,等找到后,若能把他请过来更好,若他不愿意来,你再去谢恩不迟。”张山觉得翠灵说得有道理,不过对她一个人出门还是担心,要派两个差人跟她一块去。翠灵道:“这是咱们家私事,岂能惊动官差?我从小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的,尽管放心!” 第二天,翠灵便打扮成村姑模样,到寄云山来找石佬。翠灵上次看到石佬时就觉得他形象有些奇怪,知道他不是平常人物。当时因为情急,哪顾得互相问明来历,其实翠灵早就想来探探他的根底。正是: 姻缘也非前世定 至高神权难操纵 两厢偶遇成婚配 多亏做媒石头精 第12章 张山不忘救命恩 翠灵巧遇解围人 却说翠灵来到迎仙桥,东看西瞅,哪能见到一个人影?等了好大时辰,不见有人经过,她便走下桥来,想到附近的村子里去打听。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喊了一声:“翠灵。” 翠灵倒是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见从桥边歪歪斜斜走上一个人来,那人又呼唤道:“翠灵,是不是翠灵?”翠灵仔细看时,正是她要找的石佬。高兴地跑了过去,扶着他走到路上来。 石佬问道:“你怎么自己回来了,那位张山呢?”翠灵道:“别忙着问张山,我得先问问您老人家,怎么会在桥底下呢?”石佬开玩笑道:“我在桥下洗澡呢。知道你要来,沐浴更衣,恭迎仙驾呀!” 翠灵心中“咯噔”一下,虽然石佬说的是玩笑话,但听话听音,似乎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故意试探道:“您老人家别开玩笑了,俺这小小村姑可担当不起。”石佬冷笑道:“哼,你小小村姑,却闹这么大的动静?实话告诉你,我给你们做这个媒呀,是倒八辈子‘血霉’了,居然惊动了王母娘娘,她派人来要我的命,差一点死无葬身之地呀!” 翠灵听这话吓呆了,知道出了大事,王母对自己岂能罢休。忙问:“怎么,王母娘娘派人来了?”石佬道:“这也怪我,当时怎么不问问你的来路呢?”翠灵道:“别说怪谁了,您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石佬道:“别急、别急,咱得慢慢说。” 把翠灵带到那棵云柏树下,两个人坐了下来,石佬叫翠灵看了他头上的疤,接着便把王母如何派瘟神下界,自己如何对付小瘟神撒四的事说了一遍。 翠灵听得瞪大了眼睛,道:“我说呢,到现在没动静,还以为王母发了慈悲呢。原来你把撒四锁在山里,才救了我们。可这只是权宜之策,时间长了,娘娘会派人来找他的。”石佬道:“管她呢。反正锁住了撒四,他就不能去加害你们,你们得过且过,只能这样了。” 翠灵一时心乱如麻,陷入了沉思。石佬看着她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张山呢,张山怎么样啦?”翠灵便把张山的事说了一番,然后道:“张山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刚到应山县,就要来找你老人家。这次本来张山要来,可是他刚到任,我觉得公务离不开;再者,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您,所以我就先来了。没想到这么巧就见到您,这可是张山的福分呀。” 石佬忙道:“什么,找到我是张山的福分?”翠灵道:“对呀,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您,他怎么会有今天?所以天天叨念您。这次既然找到您,就是来接您的。您就跟我一块回家吧,也让俺们好好地孝敬孝敬您老人家!” 石佬听了这番话,甚是感动。石头人没有眼泪,如果有眼泪,早该流了下来。他对翠灵道:“我这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个媒,只以为倒霉透了,没想到你们还把我放在心上,真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你知道我是个石头人,不食人间香火,千万别提谢恩的事,你们能在心中想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翠灵道:“您若不去,岂不让张山失望?”石佬道:“干脆说找不到就得了。”翠灵道:“要说找不到您,他岂不要亲自来找?” 石佬想想也是,踌躇一会儿,问道:“张山知道你的身份吗?”翠灵道:“我正为难哪,要是讲明身份,他不担惊受怕吗?”石佬道:“说的也是,你看看我做的这个媒,两口子也不能说实话,他不知道你是天界女,也不知道我是石头人。这样吧,你回去就跟她说一次实话,告诉他俺本来是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石匠们把俺打造成镇河石佬,他们的心愿就是想让俺保住这片地方:“河中不淹人,地里无水患;妖孽难逞凶,好人得平安。”救他是理所应该,俺石佬做事从来不图报,叫他不要惦记这件事,自己好好做官、做个好官吧!” 翠灵听他说的话实在,只得道:“你若不去,他必然要来看你,我如何劝他?”石佬道:“千万不要让他来,你就说我只不过是河边上立的一个石头人,一般不露相,平常不显灵,来了我也不会说话的。再说了,张山现在是官场上的人,他若是来了,前呼后拥,说是找俺石佬的,那就热闹了。这事要是让过路的神仙见到,传到天宫,你想想,我石佬倒不怕,可你们往后还有安宁日子过吗?” 翠灵听他说的有道理,便答应想办法劝住张山。 二人正在说话,只见一个骑驴的老人从身边走了过去,可走了不远,又折头回来。翠灵开始没再意,等那人到跟前时,才看到是仙人张果老,在天界见过他的,这时想躲也来不及了。 只见张果老坐在驴背上问道:“那不是天女翠灵吗,怎么到这里来了?”翠灵只得站起来施礼道:“原来是张仙长。翠灵也是路过这里,歇歇脚。” 张果老下了驴,看了看石佬,问翠灵:“你认识这个老头?”翠灵含含糊糊道:“噢、噢,才认识的。”石佬也看出了这位张仙长,就是上次说出高翠兰年龄的那位神仙。只不过上次没骑驴,是两位神仙结伴来的。知道他道行深,瞒他不过,赶紧站起施礼道:“石佬不知道张仙长到来,失礼了!”张果老道:“早听说迎仙桥有个灵气聚身的石佬,果然身手非凡,竟然让大家认不出来。只以为就是个石雕而已,怠慢你了?”石佬道:“小可乃自然造就,石头生成,实在没什么能耐,还请仙长多多教诲!” 张果老仔细打量他一番,道:“看来,你和那孙猴儿同样出身,他只不过会些武艺,闹闹天宫,最后还是皈依佛祖,成了正果。毕竟也没做过什么大媒;可你跟他却大不一样,不管天上人间,竟然把王母娘娘身边的天使许配给凡夫俗子,也算得上有胆有识了。” 石佬听他连讽刺带挖苦地说穿了真像,着实吃了一惊。忙解释道:“大仙不要取笑,小可乃物化之态、雕琢之形,是个人不人、仙非仙的另类,怎能与齐天大圣、斗胜神佛相提并论?至于给翠灵仙子做媒之事,当时只顾救人,无奈之举。没想到好事办砸,怒犯天庭,招来大祸。石佬无计可施,正好翠灵来了,与她商议此事,没想到遇到仙长,还望大仙指路才是!” 张果老叹口气道:“已经大祸临头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石佬更是吃惊,忙问道:“怎么,王母知道我锁住撒四?”张果老道:“这事能骗她多久?哪个多嘴的一提起,你们便没有退路了。”翠灵道:“开始就没想到会有好结果,大不了一个死。”石佬度着步道:“那岂不是又害了张山?” 翠灵默不作声了。张果老自言自语道:“好、好,怪不得人说,‘凡夫俗子要成仙,一生苦修难登天;天女动了思凡念,明知地狱也要钻。哈哈哈哈------” 说罢骑上驴要走,没想到被石佬一把抓了下来,道:“张大仙不能走。你可是出了名的好神仙,世间都夸你救苦救难,神通广大;我石佬遭报应倒无所谓,可翠灵、张山无辜,却要遭受大难,你怎能见死不救,一走了之,还嘻嘻哈哈,幸灾乐祸,岂不坏了你一世名声?” 张果老瞪着眼道:“怎么,你惹上的麻烦,还想赖住我不成?”石佬道:“什么叫赖呀?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来了。这是天意,就当没事一样走了?” 张果老道:“咦——听你这意思,还真赖上我了?”石佬转换口气道:“咋叫赖呀,俺这不是在求你吗?”张果老摇头道:“求我有什么用?常言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石佬敢作敢为,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石佬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这儿是个石头疙瘩,能想出办法,还求你吗?”张果老瞪着眼道:“噢——好事是你办的,麻烦事想交给我。哪有这样的道理?”石佬道:“什么道理不道理,救人是大事,哪有见死不救的神仙?” 张果老看石佬一本正经的样子,只得道:”你这个石头精,还真是个难缠头哩。不过也罢,看在翠灵给我倒过仙酒的面子上,我就给你想个办法——这样,先把那撒四放了。” 石佬和翠灵都惊呆了:“什么,放了撒四?”张果老道:“是呀,不放他,如何向王母交代?”石佬道:“放了他,翠灵、张山不就完了?”张果老道:“翠灵、张山都是不怕死的,你担心什么?”石佬道:“废话。说了半天,是要翠灵、张山去送死?”张果老道:“翠灵必须得死!” 石佬瞪着他道:“你、你就出这样的歪主意?”翠灵道:“石佬爷,别说了。”转脸对张果老道:“张仙长,我早就作好准备。可那张山呢,他是一个凡夫俗子,不知这里边的事情,应该与他无关。只要保他无事,我死也心甘情愿。”张果老道:“果然是个多情天女,竟然懂得人间情分。”接着对石佬道:“那就这样吧,石佬,走,咱去放了撒四?” 石佬哪里肯去,张果老把他拽到一边,耳语道:“你不是要救翠灵吗?必须听我的。”石佬半信半疑,也只得答应:“好、好,听你的。” 张果老转身把翠灵拉到一边,也跟她耳语一番,然后一把将她推倒在桥边,用双手在她面前做起法来,直到翠灵闭上眼,停止了呼吸。石佬哪知其中道理,大喊道:“这是做甚?” 张果老收住双手,道:“她躲不过这一关哪。”石佬道:“你真的把他给弄死了?”张果老道:“别急呀,我这使用的辟气大法,等一会就有好戏看了。”说罢,张果老便把自己的驴一拍,收了起来,像张毛皮,塞进怀中,拉着石佬一同上了寄云山。 爬到象牙峰,只见撒四被锁仙链锁在石柱上,耷拉着头睡觉呢。张果老走到跟前,叫了声:“撒四。”撒四睁开了眼,一看是张果老,忙喊道:“张仙长,快救我!” 张果老道:“我正是来救你的,这石佬已被我制服。”然后呵斥石佬道:“还不快给他开锁?”石佬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左掏右掏找出那把石钥匙,上前打开了锁。 撒四活动活动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忙跪拜张果老:“感谢搭救之恩,若不是张仙长到来,小神不知要被锁到何时哩?”张果老让他起来,对他道:“你不知道他是个石头变的,奈何不了他?”撒四道:“我知道他是个石头人,可是王母之命难违。” 张果老对石佬道:“石佬,念你是石头成精,不知生死的东西,赶快滚得远远的,不得再到迎仙桥来惹是生非!”石佬点头称“是”,拿起他的锁仙链,束在了腰间,跌跌闯闯地下山去了。 撒四觉得好奇,问张果老:“上仙,你是怎样制服他的?”张果老道:“治魔治心,本仙略有法术,能禁住他的心。这下好了,石佬与那个翠灵都已被我打发,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撒四吃惊地道:“翠灵怎么打发了?”张果老道:“走,下山你就知道了。” 二人来到山下,老远就看到迎仙桥头围着一片人。撒四走到近前,见人群中有一女子躺在地上,七窍流血。仔细看时,果然是翠灵。他知道是张果老施法术除掉她,帮了自己的忙,心中自然高兴。只听旁边的人纷纷议论道:“这么年轻的女子,死了真可惜。”也有人道:“看她七窍出血,一定是被人害死的?”还有人道:“死在这迎仙桥上,多不吉利,赶快报官吧?”撒四也趁热闹道:“对,赶快报官!” 撒四正说着话,却被张果老从人群里拽了出来,把他拉到桥下石佬的石座边,指着石坐对他道:“这是石佬站立的根基石,你把它给毁了,让那石头人永远不能归位,你便可以回天宫复命了。”撒四连忙答“是”,可一时又找不到砸石头的工具。 张果老笑了笑,吹了口仙气,用手向河中一指,便从水里冒出两样东西来,张果老接过来递给撒四,撒四一看正是自己带来暗算石佬、被石佬丢在河里的神錾和天锤,千恩万谢,送走张果老。便回到石座边,狠狠地錾那块垫脚基石来。 撒四錾得正起劲,没想到惊动了桥上看热闹的人,他们听到錾石头的声音,才发现镇河石佬不见了,撒四正在砸石佬立身的基座。在当地,镇河石佬就是保佑一方平安的神,大伙儿义愤填膺。有人道:“他怎么把镇河石佬给毁了?”有人道:“石佬怎么得罪他,连底座也给掘了?”也有人道:“这个人心够狠的,说不定这女子也是他害的呢?”还有人道:“不能放过他,抓他送官去!” 众人一呼即应,齐喊道:“抓住他!”撒四只顾用力錾石头,没听见大伙的喊声。等众人来到跟前要动手,才发现是来抓自己的,一时惊慌失措,撒腿便跑。众人怎肯放过?有骂的,有追赶的,也有捡石头砸的,亏他跑得快,算是逃之夭夭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张果老设计的,张果老老家就是交城县南张镇人,他是成家之后得道成仙的。他的后代现在仍然住在交城,张山正是张果老的后裔。张果老遇到翠灵时就算出了她与张山的这段姻缘,于是有心要救她,其实也是救自己的后人张山。 张果老有一套诈死的本领,在武则天时代,由于朝中传说张果老有长生不老之术,武则天就差人去请过他,他便以“诈死”哄过了差官,武则天也只得作罢。这次他知道翠灵躲不过王母追究这一关,便又想出这条计策,先作法让翠灵诈死,然后去山中放掉撒四,撒四信以为真,又按照张果老的指点去掘石佬的基座,虽然惹了骂,挨了打,但总归有了交代,心中还十分感激张果老帮了大忙,于是编排了一套显摆自己本领的话,向王母娘娘汇报去了。 却说张果老并没有离去,他隐身于迎仙桥边,见众人都去追赶撒四去了,便走到翠灵身边,作了一阵法,使翠灵醒了过来。对她道:“小仙也只有这点雕虫小技,救你一回。你经过这一劫,便有一段平安日子。不过,今后要把自己视为凡人,且不可显山露水,更不能再有非分之想。”翠灵连忙叩头拜谢。 翠灵心中还惦记着石佬,见他不在身边,问道:“石佬爷哪里去了?”张果老道:“他倒是个好人,但是惹怒了王母,我怕他再遭暗算,不能老守在这里,让他四处游山玩水去了。不过他是个石头精,神仙也怎么不了他,你就放心吧。”翠灵再次谢过张果老,辞别而去。 张果老刚刚离开迎仙桥,却见石佬又迎面走了过来。张果老骂道:“这个老不死的,叫你赶紧离开,怎么又回来了?”石佬道:“这岀戏演这么好,人死了还能救活;我哪舍得走,不是想跟你学这一招吗?” 张果老道:“只不过是个障眼法,有什么可学的?石头精,告诉你,这岀戏可是咱俩合起来演的。要是被撒四发现,就前功尽弃了。你要是真想救翠灵,赶快离开这儿!”石佬听他说得有道理,只得各自走了。 再说众人追赶撒四好几里地,始终追不上他,只得转了回来。来到桥头,却不见了那具女尸,大家议论纷纷,看看天色已晚,也只得散了。第二天,有人在河边不远处发现一座新坟,便知道那个女尸有主了,附近村里的人也不再追究。 几年之后,张山始终找不到石佬,又听翠灵说他是位石头神仙,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让他有个归宿之地,便用自己的俸禄在寄云山上为石佬建了一座石仙庙。当地百姓知道张山是个清官,听说他为石佬建庙,认为也是为老百姓祈福,纷纷出钱出力,本来打算只建三间庙,后来建成了包括殿堂、耳房、山门为一体的一处小院落。 石佬回来后,见张山给自己建了庙,雕了石头像,非常感动。不进庙对不起张山,于是便在庙中住了下来。由于庙中有了石像,他只能坐在旁边了。有人发现神座上有时候两座石像,长的还差不多,以为是石佬爷的弟兄,又一位神灵。 石佬是个闲不住的,喜欢在迎仙桥一带逗留,听过往神仙谈天说地,也喜欢到附近村子老人堆里凑热闹,听他们东拉西扯。可自己很少讲话,有人想跟他啦呱,他只说了句:“石头佬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转身走了。大家都觉得这人怪怪的,可谁也没在意他就是石佬。不过,时间长了,这一带的人都学会了这句话。 石佬讲完故事,感慨地对高翠兰道:“难得你还来找我这个石佬爷,千里迢迢真不容易。现在还好,有个庙住。人家把我当神仙供,可我不是神仙呀,连普通人都不如。我要是个普通人家,你来了,说什么也得弄桌饭菜招待你,可我一无所有。平时也有人上些供果,常言说,吃了不疼丢了疼,刚刚被我吃掉。这如何是好?”高翠兰道:“能找到您老人家就是万幸,也不枉我跑这么远的路。我来可不是为了找饭吃的,您能给我帮忙指条路,我就心满意足了。” 石佬看着高翠兰道:“不亏在寺院呆了这么多年,说话客气多了。什么帮忙不帮忙的,这个世上就咱们两个不伦不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商议着办。难道你还要去那福陵山吗?” 高翠兰叹气道:“现在我可真是无家可归的人了。不去那儿,哪有安身之处?”石佬道:“那个福陵山,和这里差不多,除了有些野果,没什么可吃的。那里是比这里安静些,与人世隔绝,是个修身悟道的好地方。可你念的是经,拜的是佛,你的道行不深,去那里能受得了吗?”高翠兰道:“既然有人在那里住过,我也千方百计找过,这次无论如何您也要带我去看看?” 石佬见她执意要去福陵山,只得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这事明天再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得下山给你弄点吃的来。”高翠兰问道:“你到哪里去弄吃的?”石佬道:“你别管了,我就是讨,也要讨些来。” 高翠兰哪让他去讨饭,忙拦住道:“我真的不饿,中午在迎仙桥,一位妇人还送我一块饼呐。”石佬听了更觉得伤心,知道像高翠兰这样的人,不饿极了,怎会吃别人的东西?于是道:“你别拦我了,我三个月不吃不觉得饿,你是一顿饭不吃就闹饥荒。”高翠兰只得让他去了。 高翠兰这时又累又饿,感到筋疲力尽,便倒在地上,枕着蒲团睡着了。 此时正值冬季,天气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山上风声呼啸,庙门前飘起了雪花。一阵寒风袭来,高翠兰被冻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天色已经朦胧,赶紧爬了起来,活动活动身子。从门里到门外,转悠了好长时间,仍不见石佬回来。 心中犯起了嘀咕:“自己落魄到这种地步,竟然让一个石头人讨饭给自己吃,亏他是个热心肠,却又能懂得人情事理,真是难为他了。”高翠兰暗自庆幸认识了这个心直口快、助人不顾一切的石佬。世上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人,她似乎把他当做唯一的亲人了。 庙门内一团漆黑,只能听到风的呼啸声。高翠兰更加担心起石佬来:知道他一定是没讨到东西,仍不甘心。可是这么晚了,还到哪里去讨? 高翠兰正在念叨,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以为是石佬回来了。仔细看时,只见模模糊糊一条黑影进了院子,高翠兰忙喊道:“石佬爷。” 却没人答应,可是那黑影却停下不动了,高翠兰心中疑惑,朝前走了两步,想看个清楚,没想到那黑影“嗷——”地一声,竟然扑向了她。 高翠兰惊慌失措,知道遇到了山猫鬼怪,急忙向门口躲去,险些没栽倒。站定再看时,见那黑影少许顿了顿,却窜进殿里去了。高翠兰喘了口粗气,怪自己只顾等石佬,忘记关大门了。她也不知道进去的是个什么怪物,自己是不能再进去了,便急忙走到门外,把两扇庙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山风吹得高翠兰浑身瑟瑟发抖,她忽然又听到门内有动静,知道是那个野物扒得门响,高翠兰更是胆战心惊,用手紧紧抓住铁门鼻子,动也不敢动。 僵持了一阵子,里面没有了动静,可突然又听到外边山中几声凄厉的尖叫,如同狼嚎一般。高翠兰心中更害怕了,她本来听说狼大都成群出没,如果院子里是一只狼,它的同伙再找过来,自己便是等死无疑了! 高翠兰正考虑如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忽然眼前又发现一个黑影,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她吓得浑身都软了,两条腿也不听使唤,只想顺着墙往一边溜,这时黑影已经快到跟前,高翠兰仔细看时,像是一个人,可是团乎乎的,又胖又大,不像是石佬。吓得喊也不敢喊,连气也不敢喘了。 只见那黑影走到门前,喊了声:“翠兰,开门。”高翠兰听到是石佬,这才舒了口气,答应道:“佬爷,我在这里。” 石佬看到高翠兰,觉得奇怪,问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跑外面来了?”高翠兰哆哆嗦嗦道:“狼、里面有狼。”石佬开玩笑道:“你是被吓破胆了,这里经常来人,怎么会有狼?”高翠兰一本正经道:“真的,就在院子里;我刚才差点被它咬了,才跑出来关的门。” 石佬把手中提的东西递给高翠兰,道:“你别怕,我看看是个什么玩意?”说着话,用手推开门,果然一条黑影窜了出来,石佬抬腿踢了一脚,那黑影 “哼哼唧唧”叫着跑了。石佬笑着道:“哪是什么狼?这是条荒狗子,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快进去吧!” 二人进了院,高翠兰问道:“什么是荒狗子?”石佬道:“就是没人喂养的野狗,到山上乱窜。天冷了,饿极了,跑到这里找吃的。有时候香客们上的供,牠也能捞点吃。可今天巧了,你比牠饿得还很呢。我到处跑着找东西给你吃,牠还来这里找吃的?”高翠兰笑道:“都成饿狗了,可我不如牠,差点把我吓死了!” 进了大殿,一团漆黑,石佬道:“你别急,我还借了火呢。”说着话,把手中的东西放在香案上,从怀中掏出一个细竹筒来,抽出“火芯子”,吹了吹,便冒出了火苗儿,找到石案上的烛台,点上蜡烛,道:“好了好了,不用害怕了。” 高翠兰借着灯光才看到石佬肩上披着一床被子,对石佬道:“原来你扛着被子,团乎乎的,刚才在外面哪能看出来是你,又把我给吓坏了。哪来的被子?”石佬指着高翠兰手中的罐子道:“天下还是善人多,这被子、饭菜都是人家给的,快坐下吃吧。” 高翠兰拉个蒲团坐了下来,看到罐子上有个干荷叶包,打开一看,里面有馒头,还有大白菜烧肉,罐子里是稀饭。肚子要紧,哪里还管它什么荤素,只觉得奇香无比,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石佬看她吃的高兴,问道:“还有点热温吗?”高翠兰点头道:“还好,真是难为你了,要到这么好吃的饭菜,还能要到被子。”石佬道:“我不是和尚,也能化到缘。这么冷的天,不要床被子,你怎么过夜?”高翠兰道:“你肯定跑不少路吧?”石佬道:“也没跑多少路,不过,也是有些不顺乎。开始去了几家,不是说‘吃罢了’,就是说‘没做饭’,后来我急了,想出个办法来。” 高翠兰问道:“能想出啥办法?”石佬道:“我想起了一个人,前几天来这里烧香,祷告说他家住甄家村,祖辈行好,人都喊他甄好人,因老婆背上长个疖子,求我保他女人平安,夫妻长寿。于是我就打听到这甄好人家。来到门口一看,不对呀。”高翠兰问道:“怎么了?”石佬道:“院子里哭哭啼啼。一问才知道,甄好人老的婆突然得重病死了。” 高翠兰道:“真巧。那还怎么去讨饭?”石佬道:“是呀, ‘甄好人’家没法讨了。我只得转了回来,又想起一个人,也是前几天来烧香,说他家住贾家集,平常积德行善,人都喊他贾善人。因老母亲得了病,祈求保她平安。于是我就打听到这贾善人家,可也不行呀。”高翠兰问道:“又出事了?”石佬道:“不是出事了,是天太晚,敲不开门。”高翠兰道:“那怎么办?” 石佬道:“我看里屋有灯亮,就在门口喊哪。我说‘贾善人,我是从石仙庙过来的,行行好,开个门吧?’刚喊两声,门果然开了。那贾善人问我,‘你从石仙庙来的?’我说‘是。’他就把我领到屋内,在灯光下仔细瞅瞅我,扑通跪倒说:‘石仙爷爷,亏得老人家保佑,老母转危为安,小人正说去庙中感谢您老人家,没想到您显灵光临寒舍,小的全家谢你了!’说罢叩头不止,我忙把他扶起来,知道他孝敬母亲,也就编了个瞎话说,‘我可不是石仙,我也是因老母有病,背她到石仙庙祈求保佑,远路来的。天晚了,又下起了雪,回不了家,我只得下山讨些饭给我老母吃。听庙里上香的人说贾家庄有个贾善人,我才找到门上。’那贾善人听后,连忙唤他婆子去厨房热了饭菜,又亲自拿床被子,比我想得还周到。” 高翠兰道:“您这不是骗了人家吗?”石佬道:“没法子呀,我总不能说自己是神仙吧。神仙还要饭?我这一辈子没骗过人,真没想到,为了给你讨碗饭吃,还编着圈儿把你说成是‘老母’!”说得高翠兰把饭都笑了出来。 高翠兰吃罢了饭,石佬问道:“你口口声声还要去什么福陵山,一个荒狗子就把你吓得要了命,你到了那里,一个人孤孤单单,没吃的不说,真的碰到个什么狐呀、狼呀的,你怎么办?” 这句话正说到高翠兰的伤心之处,自己目前的处境是无路可走,去福陵山似乎只是一个梦想,可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从没有认真考虑过。即使上一次探过福陵山,也是听了那姓猪的话,任性而为。虽然没遇到什么野兽,可是时过境迁,二百年了,谁敢说现在没有呢?社会都是变化的,别说是山上了。即便没有野兽,但是吃饭的事情也没考虑过。正像石佬所说,自己还没有那种道行,三天不吃就晕了。特别经过这个晚上的遭遇,高翠兰更拿不定主意了。 石佬见高翠兰不说话,叹口气道:“唉,我以为你已是半仙之体,没想到也会遇到这样的劫难。别愁别愁,慢慢想办法。”高翠兰忧郁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嗨——世上的人都想长寿,没想到长寿却害了我,真不如早死了痛快。” 石佬劝道:“别说泄气话呀,天无绝人之路,既然叫你长生不老,自有道理。一般的人活个几十年,顶多百十年,也不能都一帆风顺,何况长生不老呢?老天爷既然给你个‘寿’字,不能白给,总得受点波折吧?”高翠兰道:“早知这样,当初真不该吃那人参果。”石佬瞪大眼睛道:“对了,我倒忘了问你,听那些神仙说,那人参果他们想见都见不到,你是怎么弄到的?”高翠兰到了这般地步,才把前因后果讲了出来。正是: 神仙难见人参果 得者不是妄求者 世上因果本无常 看似福来却藏祸 第13章 石仙庙夜半遭袭 云栈洞奇梦生疑 却说高翠兰听到石佬问起人参果的事,无奈已经到了这种境地,知道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了,便把当年父亲如何招养老女婿,如何与猪天蓬成亲,猪天蓬如何去西天取经,又如何送来人参果的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石佬听得目瞪口呆,盯住高翠兰道:“你原来是猪八戒的夫人,没想到、真没想到呀。我只听神仙说那八戒霸占一名良家女子,心中还狠他呢,没想到你们却是一对恩爱夫妻,他居然冒着风险给你送人参果,还真是个有良心的货色呐!” 石佬的几句话说得高翠兰不好意思,忙拦住道:“别说了,什么恩爱夫妻,他害的我还不够惨吗?”石佬道:“不不不,他既然给你送了人参果,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你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别再埋怨他啦。” 高翠兰道:“他自己当了和尚,一去无踪影,还让我长生不老,他知道我生不如死吗?”石佬道:“你别说,这个人还真有心机,他这是佛心不诚,凡心未退,留着后路,还想着跟你重做夫妻呐。” 高翠兰听他说得这么直白,羞答答道:“哪能呢?他那个猪脑子,哪能想这么远。”石佬瞅了瞅高翠兰道:“别小看了人。不过,听说猪八戒已经成了正果,在佛祖那儿当了净坛使者,哪有再回来的道理?”高翠兰道:“本来就是骗我,说要回来的,可怎么能相信他的话呢?” 石佬若有所思,道:“噢,你不说我还不明白,那猪八戒生在小天河,你又三番两次来找福陵山,难道他在在福陵山住过,是他让你来的?”高翠兰道:“说的对,他原来就住在福陵山,也跟我说过这是个好地方,所以我就想看看到底怎么样?要是能住的话,也就在那里安心了。”石佬道:“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带你去看看。不过,得等停了雪,找个好天气再说吧。” 高翠兰一连在石仙庙住了几天,由于雪越下越大,也不见有到庙里烧香、上贡的。多亏石佬天天下山给弄点饭吃,时间长了,高翠兰实在过意不去,看看天气稍有放晴,便嚷嚷着要去福陵山。石佬道:“天虽然晴了,可漫山遍野都是雪,走得了吗?即便去了,你到那里喝西北风去?” 高翠兰心急如火,不忍再让石佬去讨饭给自己吃,可石佬说的也有道理。她想了想,突然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些银两,便对石佬道:“这样吧,咱们一块下山,我身上还有些碎银子,你带我找个店铺,买口小锅,再换些米面,山上捡些柴禾,就能自己烧饭吃,不用您天天下山了。” 石佬道:“我是在露天地里惯了的,风雨冷热都觉不得,你还担心我吗?留着银子今后花吧。”高翠兰道:“讨饭总不是长法子,自己做饭吃,像有个家的感觉。”石佬一听这话,觉得有道理,于是道:“你说起做饭,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当年这庙刚建好时,张山曾安排一个看庙的老头,他吃、住都在庙里。你过来看看!” 说着话,他把高翠兰领到东耳房里,指着一处墙角道:“他就在这里烧饭吃。后来感觉年龄大,自己便下山了。说这话也有几十年了,不知这些锅灶都哪里去了?”高翠兰道:“这么多年,上哪里找那些锅灶去?还是自己去买吧。”石佬道:“好好,就依着你;不过,你就不用去了,路太滑。把银子交给我,我去买来就行。”高翠兰只得让她去了,自己便到庙旁边捡些树杈,柴草来。 石佬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直到傍晚才赶回来,扛了一大长口袋。高翠兰赶忙接过来,掏出一看,锅碗瓢盆米面盐一应俱全。不禁问道:“您又没烧过饭,怎么买的这样全?”石佬道:“别提了,你知道迎仙桥旁边有个贾家集,就是上次我说的‘贾善人’那个村,离这很近的,原来只是个村子,自从建了我这座庙,便成小集镇了,卖些香烛果品之类的。谁知道那里却没有咱要的家什,我跑了好多路,才找到个卖锅的,给了他银子,他听我说要起火做饭,就给了这么多东西。这些米面是从农户家换来的。”高翠兰道:“好了、好了,真要在这里安家了。” 好在石仙庙不远处就有泉水流过,取水也算方便,高翠兰在东面耳房里支起了锅,生火烧起饭来。石佬哪能闲得住,忙得他又是检柴,又是打水,又是帮助烧火,像一家人一样,悠哉地过起了日子来。 眼看快到年关,进庙烧香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送来的供品也越来越多,石佬十分高兴,待人走后,便把那些东西拿来给高翠兰享用。 高翠兰刚过几天安稳日子,没想到又出祸端。原来上香的人中有一个多事的“长舌女”,发现庙里住着的高翠兰,看她长相不同一般,便搭讪着问她是哪个村的,高翠兰只说自己是看庙的,引起了这位女子的好奇心。于是她见人就说:“石仙庙来个看庙的女子,长得天仙一般,哪有这样年轻的女人看庙的?”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都感觉是个新鲜事,想看个究竟。于是石仙庙来的人多了起来,有的是真正上香的,也有好多人是来看高翠兰的。 高翠兰开始也没在意,后来看到有些人对自己指指戳戳,才知道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晚上便跟石佬商议,要离开这儿,去福陵山。可石佬却道:“现在天气还太冷,等过年春暖花开时再去也好料理生活。这些香客不认识你,多看你两眼也是正常。如果怕招惹麻烦,白天躲起来,不给他们面见就是了。”高翠兰想了想,也没太放在心上,便回到东耳房里休息去了。 自从生火做饭后,高翠兰便挪到东耳房里睡觉了:一是在大殿内生火不方便,东耳房虽然门破了,有些透风,但是山上有的是柴草,可以烧火取暖;二是高翠兰认为石佬虽然是个石头人,但毕竟是个男性,住在一起总觉得有点别扭。当然这话没给石佬讲,她只讲烧火取暖方便,石佬也知道女人事多,任凭她住在东耳房了。 没想到这晚三更时分,竟然有人偷偷翻墙进了院里,本来庙墙不高,高翠兰也没听到动静。这个贼溜到东耳房,慢慢地推开那扇破门,这时房内余火尚未灭尽,他隐隐看到火堆旁睡着的高翠兰,心中甚是欢喜。便把随身带来的一把刀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慢慢掀开被子。没想到高翠兰是和衣而睡,那个贼便去解高翠兰的衣扣,惊得高翠兰一跃坐起,大喊“救命”。 那贼人知道这孤庙中并无他人,毫不惊慌,反而笑嘻嘻的道:“这么个美人,在这里闲着真是太可惜了,快陪陪俺吧!”说着硬去扯高翠兰的衣扣。高翠兰一面与他撕扯,一面呼喊:“救命呀!”那贼人冷笑道:“喊什么喊,我可不是来要你命的,是让你快活的,快来吧。”说着话,一把将高翠兰摁倒在地,骑在身上拽起她的衣服来。高翠兰急中生智,忙喊道:“石佬爷,快显灵呀!” 这时,只听门前一个人瓮声瓮气地道:“哪来的贼,竟然来这里冲犯神灵?”那贼人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人来,心中有些惊慌,对高翠兰道:“原来你是有男人的,俺走,俺走!” 说着话,慌里慌张地摸衣服穿了,顺势抓起那把长刀向外冲去。这时石佬已经堵在门口,怎肯放他出去?那贼人急了,举刀向石佬砍去,只听“当啷”一声,如同砍在石头上一般,震得两手发麻,心中更加害怕,可他侥幸地以为自己心慌砍到石墙上去了,于是鼓起勇气,对准石佬使尽全力又是一刀,石佬一闪身,刀落了空。 贼人乘机想夺门而出,却被石佬一歪身子,死死挤在门框边,如同一块巨石一般,挤得他喘不过气来,“嗷嗷”乱叫。”他这时才醒悟过来,知道是石佬显灵了,上气不接下气道:“小人冒犯神灵,求神仙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石佬这才趔开身子,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问道:“你是哪里人,为什么来石仙庙作恶?”那贼人急忙跪倒在地,不敢撒谎,一五一十道:“小人就住在山下甄家村,村里人都喊我‘甄耗子’,只怪我家长舌婆娘,前几天来庙里烧香,见到这位女仙,回去后到处说她长得如何如何漂亮,夸得世间少有。还跟人家讲,谁有本事能跟这样的女人睡一觉,才不枉世上来一趟。小人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子看庙?于是便来这里,果然见到了这位女仙。一连几天,看得小人神魂颠倒,一时糊涂,今晚才冲撞了神仙。求神仙饶命!” 石佬道:“甄耗子,你真是色胆包天,知道这什么地方吗?”甄耗子道:“小人知道这是石仙庙,可是——唉,我不该听那臭嘴婆娘的话,小人该打,小人该打!”边说边打起自己的耳光来。 石佬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婆娘‘长舌’、‘臭嘴’,为什么还听他的混账话,难道是她叫你来的吗?”甄耗子“咚咚”磕头在地,一个劲的道:“不是、不是,是小人鬼迷心窍。小人本以为庙中无人,没想到你是活神仙呀!”石佬道:“自家有婆娘,还敢出来寻花问柳。你是做什么营生的?”甄耗子道:“小人不敢相瞒,只因父母过世早,老大娶妻后,便霸占了家产,只给了小人两间草房居住。小人无可生计,便投靠邻村的一个姓盛叫‘猫眼’的,干些‘杂耍’度日。” 石佬问道:“你这耗子找猫眼,也算对上了光。什么叫杂耍?”甄耗子不情愿地道:“就是、就是偷个鸡鸭、抢个猪羊、砸个招牌、摸个花牌一类的杂活。”石佬冷笑道:“说得好听,偷抢砸摸也叫杂耍?分明是一伙地痞强盗!”甄耗子只得道:“强盗、强盗!”石佬又问道:“你说你住甄家村,甄家村有个‘甄好人’,你可认得?” 甄耗子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这神仙真灵,连我哥哥他都知道,幸亏说了实话,不然小命难保了。”连忙答道:“正是小人同胞老大。”石佬道:“嘿,你老大叫甄好人,你叫甄耗子。没错辈,真是弟兄俩。老天报应,你嫂子是不是前几天死了?”甄耗子道:“正是。”石佬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哥俩孬到一起去了,还居然叫‘甄好人’。” 甄耗子道:“那是村里人故意喊的,糟贱他的。” 石佬感叹道:“看来天下事还有些说不清楚,有时候听着是‘真好人’,却是假好人;有的听着是‘假善人’,偏是真善人;你这个甄耗子,比真耗子还孬,偷、抢、砸、摸都干。”他故意问高翠兰道:“高真人,这个人如何处置?” 高翠兰听了他们的话,觉得这个男人十分可恶,道:“既然是强盗,任凭石姥爷处置。”石佬对甄耗子道:“你祸害乡里,色胆包天,竟敢冒犯女神仙,还想要性命吗?” 甄耗子叩头如捣蒜:“神仙圣明,小人再也不敢了,留小人一条狗命吧。”石佬见他只顾磕头,又有些可怜他,训斥道:“你们这些人祸害乡里,得逞时偷偷的乐,落网时拼命的求。甄耗子,今天跟我说句实话,你能痛改前非吗?”甄耗子忙答道:“神仙只要留小人一条小命,小人定能痛改前非,自行其力,多做善事,天天给您叩头,月月来庙烧香!” 石佬道:“我不要你叩头烧香,既然你想悔过自新,俺石佬慈善为怀,放你一条生路。不过,你回去就告诉你那些同伙,立马改邪归正。如果再听说有人为非作歹,俺石佬都绕不了他们。”甄耗子忙磕头道:“是、是,小人一定做到。”石佬道:“既然能做到,快滚!” 甄耗子没想到石仙就这样放了他,连忙道:“谢谢老神仙。”刚想爬起来,又听石佬道:“别急别急,你回去还得告诉你那些同伙,别管偷的抢的,凡是能还给人家的,都得还给人家。”甄耗子道:“是、是,小人明白了。” 爬起来刚要走,石佬又道:“不行,不能这么就走了。”甄耗子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只听石佬道:“你那个婆娘也够歹毒的,看人家长得漂亮就起嫉妒之心,说几句酸话倒也罢了,却当着男人的面说出那种下流话,故意招惹是非,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也不知天高地厚。”于是喊道:“甄耗子!” 甄耗子连忙答应,又跪到地上。石佬道:“我这庙中一直清静,没想到你那口水婆娘无事生非,招来你这这样的贼人。还不知有多少好色之徒存心不良,会跟你一样到庙上来骚扰,不可不防。这样吧,既然是你婆娘惹的麻烦,怨不得别人,叫她来守几天庙,还算公平吧?” 甄耗子瞪大了眼,问道:“什么,叫她来守庙?”石佬道:“对。每天日落来、日出回,从现在守到二月底吧。时间也不长,怎么样?”甄耗子结结巴巴地道:“这、这?” 石佬见他答应的不利落,道:“怎么,是不是你不放心?那就这样,你既然是个‘耗子’,反正晚上也睡不着觉,你就陪她一块来。”甄耗子哪敢不答应,忙道:“是、是。”石佬道:“你们来时不必进庙,就在庙门外看着。夜里再有歹人进庙,我定绕不了你们,快滚吧!”甄耗子唯唯诺诺地溜走了。 第二天晚上,高翠兰关庙门时,果然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门外。回来便对石佬道:“你这一招真灵,有看门的了。”石佬道:“这就叫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你就放心吧。” 很快过了二月,天气逐渐放暖,高翠兰便背着随身行李跟着石佬上了福陵山,她要亲自去看看那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风水宝地。 来到张公岭,石佬问高翠兰道:“你说的那个碎石滩,可记得了?”高翠兰道:“就是在那里摔的半死不活,怎么不记得?”石佬道:“这么多年了,能记得就好。只要找到碎石滩,那就找到福陵山了。” 高翠兰还记得那条道,便把当年问路时,樵夫把自己当成鬼的事儿说给石佬听。石佬道:“你也够大胆的,一个女子在剑锋山里转了七、八天,又敢从碎石滩上往下跳,真不是凡人能做得的!”高翠兰道:“您就别笑话我了。” 二人说着话,很快就找到碎石滩。石佬道:“这条路比我从山涧里走近多了,看来我也绕了路。”他指着上面的山道:“你看,那上面就是福陵山!”高翠兰道:“原来就在这儿,不对吧,您不是说在剑锋山后面吗?”石佬道:“对。我是在迎仙桥那里说的,你看看,从西往东,这儿不是剑锋山的后面吗?”高翠兰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从张公岭那儿看的,从南到北,跑到剑锋山北面去了。 石佬道:“你在剑锋山上转了七、八天,不光跑到北面去了,估计是围着山绕了一圈。可是,刚到你要找的福陵,却从这碎石滩上跳了下来。” 说的高翠兰哭笑不得,道:“石佬爷,您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石佬笑着道:“好,不提了,咱们走吧。”高翠兰道:“走?你不说上面就是福陵吗,还到哪去?“ 石佬故意问道:“看来,这碎石滩你能跳下来,还能再爬上去?”高翠兰道:“谁能爬上去?”石佬道:“既然爬不上去,那就跟我走吧。”说着,便带高翠兰还是找到那条暗道。石佬早年来过一次,路径还记得,虽然有些山沟险处,由石佬拉着、拽着,中午时分就赶到了福陵山。 到了福陵山,石佬便领着高翠兰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哪里是福陵,哪里应当是墓门。特别是不远处的那片碎石滩,他说是建墓时挖出来的石头,故意填在下山路上,造成一个险滩。高翠兰半信半疑,她知道自己来过碎石滩,在这里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怎么就没有想到与福陵有联系呢? 既然找到了福陵,那云栈洞在哪儿呢?这山上虽然有些苍松翠柏,也不像那个“怪物”说的山清水秀、四季常青的境地?高翠兰正愣想着,石佬道:“走,那边崖上有个山洞,咱们去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洞?” 二人翻过山头,这里景象果然不同,古木奇树,姿态各异;翠竹兰草,妙趣横生。虽然是早春三月,山坡上草发嫩芽,溪涧边野菜开花。高翠兰虽然很累,但也心情高兴。跟着石佬艰难地爬上一处险峰,转了个弯,很快便来到一处悬崖上,高翠兰朝前伸头一看,吓得“哇”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眼下便是万丈深渊、 石佬拉着她道:“这边来。”高翠兰转过身,没走几步,一眼便看到岩壁上有个洞,洞旁边有个不显眼的石碑,石碑上面模模糊糊能看到 “云栈洞” 三个篆字,惊奇地道:“果然有这个地方。”石佬道:“怎么会没有,我还在这里睡过一觉呢。”说着推开里面的半扇石门,让高翠兰进去,高翠兰看了看,道:“里面这么宽敞,果然是个神仙洞。” 二人进了洞,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石佬问道:“就这么个地方,你能在这里住吗?”高翠兰道:“住,倒是个好地方,能遮风挡雨的,可是吃什么呀?” 石佬开玩笑道:“这地方可是你做梦都要找的,住在这里,冬暖夏凉,一准能修成神仙,还吃什么东西呀?”高翠兰道:“我可没有神仙命,一顿不吃心中就发慌。”石佬道:“那你在这儿就住不成了,下山讨饭也不方便,咱们还是回去吧?” 高翠兰站了起来,在洞里仔细上上下下观察一番,顺便到洞口看了看,道:“不知不觉的,天色已晚,回去也得走黑路。我也有些累,咱们就在这里歇一晚上吧?”石佬答应道:“行,无论如何你也得住一晚上,做个神仙梦,也不枉你亲自来一趟。你就歇着吧,我出去转转。” 高翠兰真的是又累又饿,嚼了块随身带来的饼子,便趴在石桌上打起盹来,很快睡着了。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间,似乎听到有鸡鸣声,看看天色发白,东方彩云飘荡,五颜六色,十分神奇。高翠兰正看得发呆,忽见云层中走出一个胖娃娃,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一直向着自己方向走来。眼看离自己上空不远处,从手中撂出一件东西,便转身不见了。高翠兰看到那件东西在空中舒展开,像个长条丝绢一般,竟然飘落到自己面前。觉得奇怪,便顺手抓了过来。仔细一看,上面有几行小诗,写道: 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欲成仙, 灵根本在五观庄,却遁沙门几百年。 要知真人靠修炼,悟道成仙难上难, 人生难克是欲念,终归今世有孽缘。 高翠兰看了又看,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是第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因为与自己名字有关,引起兴趣。于是读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明白了一些意思,她知道自己是吃了五观庄的人参果,才得以长生不老,应该修道才能成仙,而自己却遁入空门。又说了修道的难处。可是最后一句“终归今世有孽缘”是什么意思?既然劝我修道归真,却又“终归”“有孽缘”,她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欲抬手去擦汗,头却磕在石桌上,睁眼一看,手中确实握着个手绢,但是自用的,上面没有诗文。自己还在山洞里,只是南柯一梦。 高翠兰只觉得这梦做得蹊跷。此时天色已亮,慢慢地站了起来,四周瞅了瞅,不见石佬。 她走出洞口,却见石佬象个雕像一般,独自立在洞旁边,纹丝不动。忙喊道:“石姥爷,您在这里站了一夜?”石佬道:“这可是神仙洞,我在为女菩萨守门呢,恐怕惊了你的梦。”高翠兰道:“怎么敢当。你也知道我做梦了?”石佬茫然道:“怎么,让我说中了,还真做个好梦?”高翠兰道:“可不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快进来跟你说说。” 二人进洞坐了下来,高翠兰把梦中景象一五一十地对石佬讲了一遍。石佬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张果老显灵了,还是别的神仙?”接着问道:“给你一首诗,能记下来吗?”高翠兰道:“我觉得奇怪,就记下来了。”说着便把那首诗念了一遍。石佬听后道:“不就是几句顺口溜吗?我听出点意思来了。这是神仙在指点你,叫你修道成仙呐!”高翠兰道:“若叫我悟道修仙,可后面一句,‘终归今世有孽缘’是什么意思?”石佬想了想,突然略有所悟:“噢,明白了,这位神仙说你有孽缘,不就是跟猪八戒那些事吗?” 高翠兰听了这话,心中凉了半截,喃喃道:“因为有了孽缘,就不能悟道修仙了?”石佬道:“也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这里有名堂。这里本是修仙之地,这位仙人见你来了,他就说什么修道成仙难上难,又说什么你有孽缘,终归成不了仙,难道他是不想让你住这里?” 高翠兰迟疑道:“要是这样,那个姓猪的怪物,也在这里住多少年,难道这位神仙就让他住?”石佬道:“你跟猪八戒不比,身份不同。他当时虽是妖怪,毕竟是天蓬元帅下凡,那神仙也得另眼看待。”一句话,说得高翠兰无言可对。 石佬见高翠兰沉默不语,又道:“我只是瞎猜。那神仙早就升天了,还留着这洞干什么?你觉得这里好,就住在这里,难道他会撵你不成?”说得高翠兰“噗嗤”笑了,道:“他要是真能来,那倒好了,我可以当面求教,省得在这里猜哑谜。”石佬道:“说的对,那你就干脆住这里吧。不过,好好想一想,你喝西北风去?” 高翠兰看着石佬道:“石佬爷,我正想跟你商议,来一趟不容易,在你庙里住也不是长久之事,回去也还得另想办法。这洞里住是挺好,就是没吃的。不如先到这周围看一看,要是能找到野果、野菜什么的,只要能充饥,我还真在这里住下了。反正离你不远,来回有个照应。” 石佬知道她的心思,却担心道:“好是好,不过下山就一条路,来的时候你也看了,哪儿能找到吃的?”高翠兰道:“你说张果老也在这里修过仙,他没成仙之前,难道就不吃喝?”石佬道:“张果老是个有道之人,他练有‘辟谷’大法,几个月不吃不喝也不打紧。想必他来的时候,就已经修成了。你能跟他比吗,你没修过道呀?” 石佬这句话提醒了高翠兰,她又想起梦中的一句话,“灵根本在五观庄,却遁空门几百年”,便对石佬道:“这里本是修道的地方,而我念的是佛经,是有些不合时宜,难道神仙为此责怪我?”石佬道:“也许是这样,不过,你也不要太相信梦,梦乃由念而生,常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觉得这个梦倒像你自己想出来的。” 高翠兰诧异:“我自己怎么想出来?”石佬道:“我说出来你别怪。你现在心里很乱,既想成佛,又想修仙,可说到底,还忘不了你的相公猪八戒,这其实都是你自己的纠结,哪个神仙能猜透你的心思?” 石佬说到这儿,看了看高翠兰的眼色,这才若有所悟。为了给她个念想,故意道:“对,我明白了,这其实是你那位猪相公给你托的梦!”高翠兰有些诧异,不好意思道:“哪能会呢?”石佬道:“怎么不会?你想想,他既然叫你来福陵山等他,你也终于找到这个地方,云栈洞是他多年住过的地方,你们是心有灵犀呀!”高翠兰脸有些红了。石佬又道:“什么‘高山翠岭一株兰’,什么‘临风欲成仙’,除了他这样夸你,别的神仙会吗?” 听他这么一讲,骤然引起高翠兰一段美好回忆。‘高山翠岭一株兰’,这句话果然是猪天蓬说过的。 其实,高翠兰跟猪天蓬,感情有一个转变的过程。开始在一起生活确实别扭。不光外界说他是妖怪,模样也丑得一塌糊涂。遇见这样的男人,高翠兰是又气、又急、又狠,又没有办法。但猪天蓬毕竟是一个堂堂汉子,自己一个待嫁姑娘,虽然忧天怨地,但是命该如此,只能认了。回忆起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他确实尽到了一个男人所能尽到的义务,对自己体贴入微、关爱有加。不光家中所有粗活、重活全部包揽,还常常打些野味、弄些好吃的东西来孝敬父母。 常言说,日久生情。那是有一次,也是夫妻生活中最浪漫一次,两个人瞒着父母,到清凉山去游玩。在青山翠岭之中,犹如真正的情人一般,追追赶赶,说说笑笑,打情骂俏。来到一处山涧旁,高翠兰突然看到对面高高崖壁上悬挂着一株开花的兰草,感觉特别有诗情画意。猪天蓬见自己一直盯住那株兰花,也触景生情,竟然念出两句诗来,道:“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美如仙。”见高翠兰听得认真,接着便放开喉咙唱了起来:“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美如仙。你是兰花我是山,永远陪在你身边。”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曲调,但知道这是为自己而唱。记得当时感动地不得了,以为他是个粗人,竟然能吟出这样的句子来。于是忘记了一切烦恼,点燃了心中情感之火,竟然伴随着猪天蓬的歌声手舞足蹈,一个唱,一个跳,无拘无束,高兴异常。那是两个人最浪漫的一次,也是最难忘的一次。 可是回归到现在的处境,自己不就是孤立地挂在高山峻岭之中是那株兰吗?虽然第二句把“美如仙”改成了“欲成仙”,应该还是他的意思。 石佬接着道:“下面的两句话你应该明白,说你吃的是道家的人参果,却遁入空门修炼去了。看似埋怨你拜错了庙,其实是跟你开个玩笑吧?还有后面几句,再明显不过了,他知道你无处藏身,只能在庙中修炼。所以,又告诉你说,念佛也好,修道也罢,想成正果,难上之难,千万不要忘记你们的‘缘份’哪!”说罢,故意骂道:“这个老色鬼,成净坛使者了,还勾引女人呢!”高翠兰被他骂的无地自容,哪还敢吭声? 石佬见高翠兰脸色都涨红了,忙转了话题:“骂归骂,不过,还真是个痴情男呐,你和他有缘分,也值了。”高翠兰有些撒娇地道:“佬爷,说什么哪?我就不相信,他笨头夯笨脑的,会想这么多?”石佬道:“你又不明白了,他在大灵隐寺过这么多年,总得有点道行。他这样做,就是叫你知道他不是原来的猪八戒了,你要参透玄机呀!”说得高翠兰无言可对。 石佬看她半信半疑,便道:“好了好了,信不信由你。不说这事了。不过,别管是谁叫你到这儿来,我看这里一时也住不得,还是另想办法吧?”高翠兰道:“能想什么办法?”石佬道:“天无绝人之路,皇上灭了佛教,还有道观呢。你吃了人家道家的人参果,理应尊道修仙才是。不如咱们先回去,打听打听,找个女道观去修炼。等你有了一定的道行,达到离境坐忘、无需饮食的境地,再来这里静修,即便等不到你那位相公,说不定自己就成仙了呢?” 高翠兰知道他说的一半是笑话,但事到如今,这里不能住,得先找个安身之处才是。便问道:“哪里能找到女道观?”石佬道:“天下女道观多得是,我曾听神仙们讲,自从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入了道观后,下面几代皇帝的公主都觉得有趣,你象睿宗、玄宗、代宗、德宗、顺宗都有女儿进了道观。皇帝的女儿甘愿当道士,达官贵人的女儿也纷纷效仿,你说道教怎能不兴旺?所以道观越来越多,越建越富丽堂皇,那些女道士都有贵族风气,跟寺庙里那些念经的和尚大不一样。” 高翠兰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你说的道观比天恩寺建的还好?”石佬道:“天恩寺我没去过,道观我也没去过,我只是听那些神仙唠叨出来的。说有个玉真公主,是睿宗的女儿,玄宗李隆基的御妹,她的玉真观气势恢宏,在道观中首屈一指。另外,皇上还给她建了多处道观,就像皇上的行宫一般,任她云游。她可是个大忙人,经常召集名人雅士,举办宴会,以文会友,为国举荐人才。听说王维、李白也是她推荐给李隆基的呢。” 高翠兰惊愕道:“这哪里是修道啊?”石佬道:“这你就不懂了。大道无形,国以民为本,出招贤纳士之策,行兴国安民之举,也算是大道呀。不过,修道有各种方法,这与那些舍弃世俗之欲,隐居山林苦苦修真大不相同,那只是为了自己得道成仙而已,可是修道者多,得道者少呀,天下有几个得道升天的神仙哪?” 高翠兰听了这番话,觉得有些深奥,故意道:“你懂得真不少,就像您也修过道一般?”石佬笑道:“我哪里修过道?不是跟你说吗,我一天到晚站在迎仙桥边,过路的神仙都喜欢在那云柏树下唠嗑,他们可都是得道的高仙,讲起道来,那是滔滔不绝,我不听也得听啊。” 高翠兰似乎从梦境中回到现实,道:“石佬爷,我也没人家公主那样的本事,成不了大道。还是找一个偏辟安静的道观,修成修不成,能有个存身之处,便是‘有道之人’了。”石佬道:“也好也好,咱们先下山再说。” 二人从原路返回,来到那片长满野菜的溪涧边,高翠兰蹲下来,拔了几棵野菜看了又看,高兴地对石佬道:“这是荠菜,很好吃的。”石佬道:“看来你饿了,赶快下山吧。”高翠兰道:“不是饿了,我是说这里既然能长出野菜,就可以种菜,种庄稼。要是以后来这里住,还真的不愁吃不上东西。”石佬道:“看来你舍不得这地方。可要想住这里,恐怕还得找个种地的?” 高翠兰笑道:“真会开玩笑,我自己都无处藏身,还找个种地的?庄稼活我会干。要是真住在这儿,自己就种了。”石佬笑道:“没想到,天底下还有靠种地吃饭的神仙?” 二人说笑着一路下山来。到了张弓岭,高翠兰还想找原来住过的那家客店,哪里还有踪影?不过,这里现在住户多了,成了一个集镇,挂着酒旗儿的客店就有三、四处。 高翠兰走进路边一家买饭的店,她知道石佬一般不吃饭,只要了一碗粥,两个烤饼。自己吃了起来。顺便问那店主道:“东家,可知道这一带哪里有女道观?”那店主摇头道:“没听说过什么女道观,只是听说不许敬佛了,庙都拆了。”高翠兰道:“你说的那是寺庙,我问的是道观,不是一回事?”店主人又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坐在一旁摘菜的女主人搭讪道:“你问女道观,是不是姑子庙?”高翠兰忙上前道:“对对,你知道哪里有姑子庙吗?”那婆子道:“怎么,你想去当道姑?”高翠兰道:“随便问问,想去看看。”那婆子道:“姑子庙听说是道姑住的地方,俺也没去过。不过,这集上倒是有个女孩子,逃婚跑了,都说她去大蓬山当了道姑。”高翠兰又问:“大蓬山离这儿有多远?”那婆子道:“跟你讲俺没去过,恐怕也不是太远。”石佬道:“不用问了,我知道。” 高翠兰付了饭钱,石佬想要先回石仙庙,高翠兰心急,非要去大蓬山看看,石佬便带她去了大蓬山。正是: 梦萦魂牵福陵山 几度历险方得见 命中孽缘已注定 参禅修道皆枉然 第14章 翠兰投身紫茵观 枣花仗义惹祸端 大蓬山离张弓岭果然不太远,太阳没落,石佬和高翠兰就来到山脚下。这座山不大也不算高,草木丛生,郁郁葱葱。抬眼望去,果然看到山顶高处有一片庙宇。石佬对高翠兰道:“寺庙一般建在山腰、道观大都建在山顶,看来那里便是你要找的地方了。”高翠兰本来已经走得很累,一听说快到了,又来了精神,一口气爬到了山顶上。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青灰院墙,朱红大门。山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紫茵观”。高翠兰上前敲了敲门,不大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两扇朱门打开,走出一位青衣女道士来。高翠兰上前施礼道:“师父,小女子有礼了!” 那女道士瞪着眼问道:“你们是?”高翠兰忙指着石佬道:“这是我佬爷,专门送我来的。小女子千里慕名而来,是为了入道修行的,不知师父能容纳否?” 那女道士听说是要入观修道的,便对她道:“要想入观,必须精熟《老子经》,你知道吗?”高翠兰哪里懂得这些规矩,却硬着头皮应道:“知道、知道。”女道士见她答应利落,愿意领她去见住持。 高翠兰让石佬在门外稍侯,自己便跟随那女道士进了院门。院子看来并不大,走过了玉皇宫,后面便是三清殿。那女道士带高翠兰在偏殿后面的住处见到了紫茵观主,只见她虽着星冠道服,然而满面桃花,妩媚动人,却是个年轻美貌女子。那引路的女道士为高翠兰作了介绍,便站到了一边。 高翠兰连忙施礼道:“观主万福!小女子高翠兰,丘城县高老庄人氏,父母早逝,本人亦看破红尘,终身不嫁,决心从道,不远千里前来投奔观主,只求入道修行,望乞收留!” 紫茵观主仔细打量着高翠兰,见她眉清目秀,也是一个妙龄女子,轻声问道:“修道乃以清静无为为本、离境坐忘为常,你年纪轻轻,能耐得住寂寞,忍得住清苦吗?”高翠兰道:“观主怎可以年龄度人,修道不论年龄大小,要看志向。我年龄不算甚大,可比观主岁数要大得多了,观主这样年轻,不也入了大道,成为尊长了吗?” 紫茵观主本来是几句平常的问话,没想到却落下话茬,让她来个反宾为主。好在观主是个喜欢听奉承话的人,高翠兰说比她年轻,心里觉得高兴,不想再难为她。于是道:“年轻年长,不足为道。不过观中本不缺人,近期又来了几个挂单居住的。这样吧,你要真想留下,可否先到膳房帮帮忙,抽空学学‘道经’,这也是观里的规矩,你觉得如何?” 高翠兰一听观主愿意收留她,喜出望外,连忙躬身施礼道:“感谢师父收留,弟子一切听师父吩咐,什么差事都愿意干。”紫茵观主见她为人随和,心中也暗自高兴。于是便叫那女道士带高翠兰安排住处。 高翠兰安排好了住处,便急忙出来找石佬,告诉他观主已经收留了她。石佬也非常高兴,安慰她几句,并说今后会常来看她,便告辞回了石仙庙。 高翠兰住在紫茵观,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规矩。她知道刚来的人都要先做些帮厨、打水、扫地这样的杂活。高翠兰是个勤快人,什么活都争着干,特别是烧饭,这里同天恩寺的斋饭差不多,高翠兰更是轻车熟路,即便是素菜,烧出来也醒目爽口,不时受到观主的夸奖。 高翠兰还认识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从张弓岭逃婚出来的丫头,名叫窦枣花。来了一年多,一直在膳房里帮忙烧火,连个出家人的名字也没给起。高翠兰非常同情她的遭遇,跟她住在一起,相处很好。 时间长了,高翠兰发现这里常常会让做些鸡蛋、咸鱼之类的荤腥食物,开始也没在意,以为道教与佛教毕竟不同,忌口也不一样。后来有一次,知客突然带着人送了些腌制好的鸡鸭来,叫膳房准备两桌酒席。高翠兰犯了猜忌,等知客走后,便打听主管膳房的那位年长的、道号叫玄乙的师父,问道:“观里设宴,还让上些荤菜,招待道友还是施主?”那玄乙道:“既不是道友,也不是施主,是观主的几位朋友。” 高翠兰不解地道:“怎么,出家人还有朋友?”玄乙师父道:“观主的朋友可多了,每年春天、秋天都会来几批哪。”高翠兰有些诧异,又问道:“女朋友还是男朋友?”玄乙神秘地道:“讲起来不该问这些事,不过,谁让你讨我喜欢呢。”便对着高翠兰的耳朵小声道:“没有一个女的。”说着自己笑了起来,笑得高翠兰莫名其妙。 玄乙见高翠兰没有反应,又对着她耳朵道:“你没听明白,来的客人当中,还有的是观主的那、那个呢。”没想到高翠兰更不明白了,追问道:“哪个呢?”玄乙瞥了高翠兰一眼:“你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哪个呢?相好的呗!”高翠兰吓了一跳:“相好的,观主还会有相好的?”玄乙连忙捂住她的嘴,斥责道:“哎呀,招罪呀。好了好了,什么也不跟你说了,赶快做饭吧。” 高翠兰再也不敢问什么了,只是满腹狐疑:“道观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难道真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一些女道观是交际场所、风流场所?”那女道士见高翠兰切菜时神不守舍的样子,忙提醒道:“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做饭吧。你是刚离开家的人,该会做这些菜吧?”高翠兰答应着,慌忙整理起菜肴来。 直到传完了菜,膳房里才算轻松下来。高翠兰忍不住问玄乙:“我看咱观主年纪轻轻,长得又漂亮,既然有了心中人,何不成亲过日子,却出家当道士呢?” 那玄乙道士见烧火的窦枣花出了门,屋内无其他人,便告诉高翠兰:“紫茵观主可不是一般人,她懂得诗文,曾被一个官老爷看中,本想接纳为妾。没想到这个官老爷的太太后台厉害,脾气也非比寻常,说什么也容不下她,硬是被打出了门。闹得这位官老爷没有办法,只得偷偷地派人找到这个偏僻的道院,花了一大笔银子,重新修缮,让紫茵小姐当了观主。” 高翠兰这才明白紫茵观的来历,喃喃道:“我以为道观都是道士们化缘建起来的,原来花钱也能当上观主。”玄乙道:“你刚来,懂得什么。缘是什么?钱也是缘。你要有钱,也能建起一座道观,也能当上观主!” 二人正在说话,只见知客跑了过来,道:“观主吩咐,再烧些清淡的汤送上去。”玄乙忙喊枣花过来烧火,高翠兰又做了一大碗蘑菇青菜汤,让枣花给送了过去。 高翠兰收拾一下桌案,对玄乙道:“汤都上了,酒席差不多该散了?”玄乙道:“沉住气,早着呢。他们谈天说地,饮酒作诗,猜拳行令的,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辰哩。” 高翠兰惊异地道:“这么热闹,就不是清静之地了。”玄乙道:“去年他们来,一直闹到傍晚时分才散,还有两个吃醉了的,第二天才走。” 高翠兰更有些不敢相信,疑惑地道:“这女道观还能让男客过夜?”玄乙道:“别大惊小怪的,这里又不是女人国,怎么能禁得男人?”高翠兰神秘地问道:“这么说,来的客当中有她的那位官老爷?”玄乙道:“又瞎说了,她的官老爷别说不来,就是来,怎么能和他们这些人一道来!” 说得高翠兰不好意思,玄乙也觉得说漏了嘴,忙转了话题:“你不知道,这里每年都要举行斋醮,做好大的道场,方圆几十里的人都会赶来,就像赶庙会一样。想看热闹,到时候你就等着瞧吧。”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听说宴席散了,客人也走了。玄乙这才安排枣花去收拾碗筷,又叫高翠兰拾掇些饭菜,三人围在案子上吃了。 吃完饭,三人正忙着洗刷锅碗瓢勺,打扫卫生,忽见歪歪扭扭闯进一个男人来。那人年龄不大,有二十几岁的样子,进门瞅了瞅,道:“哟,这不是茅房?” 三人吃了一惊,玄乙瞪着眼指着外面道:“你要找的地方在外面,快走!”那人直着眼,“噢”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折了回来,囔囔道:“今天的菜做得好,都在夸呢,没想到这小小的庙里,还有会做官家饭的道姑。”见没人理他,又自我介绍道:“我是司秀才的家人,叫司奇,跟司秀才一起来的,俺可是紫茵观主的高客。他们那一桌、我家主人喝多了,我们这一桌、我没喝多,就我、没喝多。” 玄乙有些生气道:“客人不是都走了吗?你也赶快走吧!”司奇道:“他们走?他们走他们的。我家主人醉了,不走了。观主都给安排好了,就住这里了。”说着话,乜斜着眼睛,突然盯住了正在收拾碗筷的高翠兰,惊讶道:“吔,这姑娘这般容貌,真是少见、少见!” 说着话,又往前走了两步,一直盯着高翠兰上下打量,口中道:“身材长得苗条,脸蛋也俊俏,真是开眼了。不过,这样的美人,却在这黑屋里烧饭,可惜了,可惜了!”说着话,伸手去摸高翠兰的胳膊。 那枣花见他对高翠兰不怀好意,心中早就不耐烦。旁敲侧击地道:“玄乙师父,这屋里怎么一股‘嗖气’味?是不是这人‘嗖气’了。还不赶他快走?” 司奇听枣花这么一说,缩回了手,嗅了嗅自己身上,盯住枣花道:“什么‘嗖气’,我叫司奇、司奇!”枣花道:“知道你叫嗖气,说的就是你,太‘嗖气’了,我们嗅不得这味道。快滚一边去吧,我们还得干活呢!” 司奇虽然醉态,也明白枣花在骂他。顿时觉得面子难堪,况且酒劲正在发作,哪里能容?便卷起袖子骂道:“你这个不知深浅的贱、贱货,看你那模样,吃醋了是吧?告诉你,紫茵观主也高看俺三分,你什么东西,竟敢骂、骂你二大爷?”伸手从灶台上拿起一把饭勺,赶过来要打枣花。 那枣花却是刚烈性情,一是护着高翠兰,二是最怕人家骂她“贱货”;三是进观时间不长,修行不够,哪能咽下这口气。对他骂道:“哪里的野种,来道观里闹事,还要打你姑奶奶,看我不敲碎你的狗头!”顺手抄起一根火棍,朝着司奇头上便砸了下来。 司奇本有酒意,头重脚轻,躲闪不及,被打个正着,“扑通”栽倒在地上。枣花不肯住手,还要打,被玄乙和高翠兰赶紧拉住。三人屏住呼吸,见那司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大一会儿 ,才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动了动,又趴下了,再也没了动静。 玄乙伸手试了试司奇的鼻息,着急道:“怎么,没气了?”高翠兰忙着又去试探,也摇了摇头。枣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道:“这么不禁打,才一棍。”高翠兰忙制止她。对玄乙道:“师父,看样子是没气了,这可怎么办?”玄乙也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心里没有底。她瞪了枣花一眼,道:“咳,惹大事了!”枣花道:“这能怪我吗,是他先要打我的。”玄乙道:“别说不中用的话了。清静之地,岂能打打杀杀?死了人,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高翠兰辩护道:“这也不能全怪枣花,她不是护着我吗?要顶罪,我去顶!”玄乙道:“你也别说了,在这里出了事,咱都逃脱不了干系。我是说枣花性子硬,像个仗义的男孩子,这样容易吃亏呀。”高翠兰道:“是啊,可这是为了我引起的。”玄乙道:“翠兰,你也别说了,枣花对你、对我都跟亲人一样,就她最小,怎能忍心就这样看着毁了她?咱们还得想办法,躲过这一关!” 高翠兰道:“师父说的是,我们听你的。”玄一让高翠兰试着给他灌点水,可是怎么也灌不进去。三个女人都没有经过这样的事,更加着急了。 玄乙走出门,看看外面没有人,回来安排道:“估计还是喝多了酒,晕过去了。别问怎么样,快把他拽到锅门口去,让他休息一会儿。暂时先用柴草遮住,不能让外人看到。” 枣花连忙答应,便把躺在地上的司奇拉到锅门口靠墙的地方,高翠兰忙拿条围裙档住他的头部,又用些柴草盖上了他。玄乙叹了口气,道:“他要是能过得来,是咱们的造化,要是过不来,这事就难办了。” 高翠兰和枣花哪里还有主张?玄一想了想,又道:“我听说有些酒晕子,喝醉了半天都过不来。他要真是这样,,也只能等晚上把他抬到山后去,让他在外边吹吹风,看能不能醒过来。”高翠兰道:“想不到的晦气,只能听天由命了。”玄乙又嘱咐道:“ 赶快做饭吧,等应付了晚饭,再想办法把他弄出去。” 高翠兰答应着忙淘米熬粥,枣花烧着火,问道:“师父,你老人家常说,道观乃是清静之地,可怎么这些流氓无赖也经常进来?”玄乙道:“说什么呢,这里原来也是清静的,叫‘清一观’,那清一观主品性严谨,恪守道规,只知道讲经、化缘,从不与俗人交往。日子虽然清苦,却没有烦恼。自从新观主来,花钱重修了道观,清一观主只得离开了。这紫茵观主的朋友多,烦恼的事也多了。去年枣花没来之前,就出了一件事,也是一个醉酒之徒欺负一个叫妙真的,好在妙真机灵,躲过了一灾,后来跑掉了。” 枣花正听得入神,听说跑掉了,不禁瞪大眼睛问道:“跑掉了,怎么跑掉了?”玄乙道:“出了这样的事,她怎么能不跑呢?”枣花还是没听明白,追问道:“跑了、跑了就算完了,没人论理呀?”玄乙道:“找谁论理去,就是因为观主不管这事,她才一气之下走的。” 枣花想了想,道:“看来这紫茵观是无法无天了,还真不是人蹲的地方。”高翠兰也想知道根底,问道:“妙真该是正规的修道之人,难道去还俗了?”玄乙道:“她呀,肯定去找清一师父去了。”枣花道:“找清一师父?你说的清一师父,她在哪里?”玄乙道:“听说她去了鹤鸣山紫云观,离这里有几百里地呐。” 枣花道:“鹤鸣山,紫云观?名字就好听,有道家的气派。不像这里,用她自己的名字当招牌。哎——翠兰姐,咱们不如跟玄乙师父一起,也投奔清一师父去?”高翠兰道:“好是好,可咱现在去得了吗?”枣花道:“怎么了?”玄乙道:“怎么了,你惹的事就忘了?别说走了,说不定咱们都得坐大牢、保不住命呢。”枣花这才长叹了一口气。 给观里的道士开罢了饭,天色快要黑了,仍没见观主传过话来。玄乙有些沉不住气,不时走到门前张望。好大一个时辰,方见知客摇摇摆摆地过来,见玄乙站在门前,吩咐道:“给观主整几个菜,捡新鲜的!”玄乙问道:“几位用斋,要几个菜?”那执事道:“也就是四、五位,先上六个菜吧。”说罢扬长而去。 玄乙答应着,回头让高翠兰准备。枣花看着玄乙,用手指了指身旁的柴草堆,问道:“她们都要吃饭了,也没有人找这位?”玄乙道:“她们不找,你急什么?可别乱了阵脚。” 正说着,忽见那知客转了回来,进门看了看,问道:“有位施主不见了,来这里没有?”玄乙道:“什么施主,怎么会来这里?”知客也不答话,只是又瞅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能跑哪儿去呢?”刚要出门,高翠兰道:“菜就好了,快叫人来传菜!”知客“嗯、嗯”答应着出了门。 菜很快做好,被端了过去。玄乙仍是放心不下,不停地到门口看看动静。院子里不时有人走动,都是议论着找那位“施主”的。玄乙回屋叮嘱枣花和高翠兰:“千万沉住气,不要多说话。”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玄乙让枣花点亮了灯,三个人在屋内坐了好长时间,谁也不再说话。这时院子里也安静了,玄乙还是沉不住气,刚站起来想出门看看,就听到有人喊道:“玄乙师父!”玄乙吓了一跳。等那人走进门来,才看到是传菜的慧心,只见她端了一盘菜回来。玄乙忙问道:“怎么回事?”慧心道:“这盘青菜没放盐就端了上去,怎么吃呀?”高翠兰忙接过盘子道:“都怪我太大意,怎么忘了搁盐呢?来、来,我重新做。” 高翠兰把菜倒回了一个盆里,点了盐,又加了点油,亲自尝了尝,才装上盘,交给慧心。 慧心出了门,玄一道:“吓我一跳,只当出什么事儿呢?”高翠兰道:“真是越担心越出乱子,怎么就今天忘了搁盐呢?”枣花没好气地道:“没搁盐也能吃出来,人没了也不着急?”玄乙道:“怎么说话呐,她着急又有什么用?这么大个活人,她们能知道会出事?” 枣花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合适,忙转个弯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刚才也不问问慧心,他们找到人了吗?”玄乙着急道:“嘿,你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没事找事呀?”高翠兰忙拦住枣花,不让她再说话。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喊道:“玄乙。”玄乙赶紧站了起来,只见慧心又端了一盘子菜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知客。玄乙忙问道:“又怎么了?”慧心还没说话,知客凶凶地道:“怎么了,我该问你们怎么了?”说着话,把那盘菜夺过来递给玄乙道:“你们尝尝,都尝尝,这菜能吃吗?” 高翠兰知道又惹了祸,忙拿筷子夹菜品了品,道:“腌死人了,我今天头有点晕,老是拿东忘西的。别急,把那菜扔了,我重新给你烧个菜。”知客道:“就是头再晕,加盐也得有点谱吧,一点小菜,怎么能放那么多盐?” 高翠兰还没来得及解释,玄乙道“这翠兰呀,做大锅饭惯了,今天头又有点晕,肯定是当成一大锅菜放盐了。”又对翠兰道:“算了,你休息会儿,我来炒个菜吧。”说着便叫枣花烧火,自己收拾些菜蔬,做起菜来。 那知客在屋内度着步道:“傍晚时分,有人看司秀才的仆人朝厨房这面来了,你们说没见?”三人一起答道:“没见。”玄乙又道:“他吃饱了、喝足了,跑这厨房里干什么?”知客没有答话,仍然来回走动,突然走到枣花跟前,盯住那堆柴草道:“你锅门口堆这么多柴火干什么,不怕引着火吗?”只这一句话吗,问得枣花心惊肉跳,高翠兰魂飞胆散。正是: 只言佛教好修行 沙门却遭灭顶灾 都说道观清静地 无端横祸又飞来 第15章 胆战心惊老出错 雨过天晴来怪客 却说知客问起那堆盖着司奇的柴禾,枣花正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听玄一道:“噢,你说那些柴禾,不是看天阴了吗?是我叫她多抱些来。”又故意对枣花道:“枣花,烧火小心点啊!” 可正在这时,那知客好像看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咦,柴禾好像动了,下面有什么东西吗?”这一问,枣花和高翠兰更是心虚。玄一忙接过话头,故作镇静掩饰道:“你是不是眼花了,柴火下面能有什么东西?金马驹子银骡子,你这出家人还想发财不成?那柴火不是火映的吗,我看着你还在动呢。” 正说着话,却见锅里冒了烟,玄一赶紧叫枣花停火,趁机埋怨道:“你这一打岔不要紧,差一点就糊锅了!”连忙把菜出了锅,定了定神,递给慧心道:“快送去吧,别忘了给俺陪个不是;观主再要什么菜,快回来传个话。”慧心答应着走了。 知客讨了个没趣,刚要走,又转回头对高翠兰道:“中午还夸你做的菜好呢,晚上全砸了。不过你还算有运气,那司秀才的家仆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喝醉酒自个回家了,司秀才没心思吃饭,观主对这事也没太再意。要是平常,出了这事,准得撵你走,今后可得小心了!”高翠兰忙点头称“是”。知客这才悻悻地离开厨房。 知客走了之后,三个人悬着的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玄一擦了擦头上的汗,双手合十唱道:“无上天尊。” 枣花觉得有些诧异,问道:“知客怎么说柴火堆动了,不是没有气了吗?”高翠兰道:“我觉得他不会死,只是醉如泥了。”玄一忙叫高翠兰到门口看着,她和枣花掀开柴草看看,还是没见动静。 等到夜深人静,高翠兰和窦枣花偷偷地从侧门将司奇抬到观后的山坡上。 玄一一夜也没睡好觉,知道下了场雨。第二天一大早,便起身想出门看看动静,刚走出房门,只见山门已经敞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看时,才知道是紫茵观主送司秀才。她连忙退回房内,轻轻关上了门。 一直到中午开罢了饭,也没见有人谈论什么,枣花实在沉不住气,要到山后面去看看。玄一也是放不下心,只得允了她。叮嘱道“去看看就回来,不要慌里慌张的样子。”枣花答应着去了。 枣花来到院后,朝山下扫视了一番,那山坡上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只有几只小鸟在那儿蹦跶着,哪里还有司奇的影儿?赶紧回来道:“那人已经不在了。” 三个人提心吊胆过日子,可一连过了三天,见观内没有什么异常,玄乙这才放下心。对高翠兰、枣花道:“你们不要担心了,那个人准是自己回了家。” 二人同时问道:“你怎么知道?”玄一道:“已经三天了,司秀才早回了家。要是司奇不回去,他该派人再来山上找了。”高翠兰道:“对,总不能丢了大活人,就不管不问了。”玄一又道:“再说了,枣花到后山去看时,那司奇已经不见了。他要是死了,被人发现报了官,官府也该来查了。”高翠兰长出一口气,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无上天尊。” 可枣花却迷惑不解道:“不对呀,你们当时都摸他的鼻息,说没气了呀?”玄一道:“你还说呢,当时都吓懵了,还能摸得出气息来?再说了,从来没经过这样的事,咱也是不懂呀?”高翠兰也道:“怪不得人说‘烂醉如泥’,看他那个样子真够吓人的,没想到还能醒过来。”玄一道:“或许是昨晚那场雨把他给冲醒了,也算他造化大。”枣花仍然怀疑地道:“原来你们都不懂。可我觉得还是不对,他要是真的没死,也不会爬起来就走了,能不回来找我打架?” 玄一被她逗笑了,道:“真小孩子脾气,还想着他回来找你打架呢。他一个当仆人的,哪有那么大胆?当时是酒劲顶的,你们不知道,酒能乱性呀。等醒过来时,他就会知道自己做的事够丢人的,还敢找上门打架呢?”枣花似乎听明白了,瞪着大眼睛道:“这么说,这几天咱们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着,都白搭了?” 高翠兰更觉得可笑,问她道:“这话怎么说的,没事了不好吗,你还想怎样?”枣花仍然愤愤不平地道:“ 不想怎么样,只是太便宜这个臭男人了,早晚是个祸害!”玄一作揖念道:“无上天尊,不要怨气太重,万事都要大度,才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又过了几天,枣花跟高翠兰商量要去鹤鸣山的事,玄一道:“我那清一师父,跟在这里不一样,在这里她是住持,说话算数的;现在投奔了紫云观,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能不能收留你们,你们想过吗?”高翠兰道:“想也想过。不过,我知道清一师父对你好,你带着我们一块去,她会想办法收下我们的。” 玄一看着她道:“你还是没听明白,就怕清一师父作不了主。”枣花道:“那、那怎么办,只能留在这儿?”玄一道:“翠兰呀,你们若是真想修行,这里虽说不是修道的好地方,但常言说,‘进了道家门,修炼凭个人’。我这里有些道家的书,还略懂些经文,你们有空先学着点。要知道,凡事都要有个机缘,等你们熟知了‘老子经’、‘度人经’,以后遇到机会,才好在诸道观中寻个进身之地。” 高翠兰明白玄一师父的意思,忙道:“师父话说的极是,翠兰能认识玄一师父,本来就是缘份。今天,弟子就拜你为师了!”说罢便行跪拜大礼。枣花一看高翠兰拜了玄一师父,连忙道:“翠兰姐,别撇下我呀!”说着也跪下来叩头不止。 玄一忙起身扶起她们,口中道:“承当不起,承当不起!”然后让大家都坐下来,语重心长道:“其实,我原来最担心的就是枣花,山里长大的孩子,心性单纯,不谙世事,还是逃婚出来的,说明她有几分倔犟,而且看不惯不平之事。虽然入了道观,只是个藏身之处,却与道无缘哪。为师总是怕她莽撞惹事,一旦出了差错,哪里好寻个立身之处?” 几句话说得枣花“呜呜”哭了起来。高翠兰道:“承蒙师父关爱,枣花是个血性女子,知道师父心疼她,她会听你的话的。”玄一道:“不是这意思,我是说现在我倒是放心了。” 她对枣花道:“枣花哪,我不会看错人的,你这个翠兰姐面相和善,待人实诚,还知书达理,可不是个一般人哟。她刚来我就看中了,你今后可要跟她多学点,有她带着你,我就一百个放心了!”枣花道:“师父说的是,她刚来我就觉得她是我的亲人,处处都对我好。真没想到,我这么有福分,能碰到一个这样的好姐姐。” 她猛地跪在了高翠兰的面前。大喊一声:“翠兰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了!”高翠兰连忙抱着她,情不自禁地流下热泪。 高翠兰本来也是个举目无亲的零落之人,难得枣花这样仗义护着自己,把自己当作亲人相待,能认这个“忘年之交”的妹妹,心中着实踏实了许多。从此以后,对窦枣花更是关爱有加,除了烧饭之外,便跟着玄一师父学道诵经。 又过了些日子,一连两天不见有人来安排住持的斋饭,玄一打听后才知道,原来紫茵观主下山云游去了。膳房里好不容易清闲起来,院内的女冠们相互走动,交往也多了。枣花带着高翠兰把各处殿、堂转了个遍,又认识了几个道友。 原来这紫茵观只有二十多名女道士,而且大多年龄偏长,两个年轻的跟着观主出游去了。来上香的人也不多,观内显得冷冷清清。 这一天,高翠兰正在准备做午饭,看门的女道士突然带着石佬来找她,高翠兰喜出望外,忙把石佬让进屋里,道:“真没想到,您这时候能来看我?”石佬道:“不知你在这里过的咋样,老是惦念着呢。”高翠兰道:“难得您惦念,还好、还好。”随后便介绍了一番。 枣花正在烧火,看这人长得怪怪的,有些诧异。可一听说是高翠兰的佬爷,立马起身拿了个板凳让他坐下。见锅内水开了,随手盛了一晚,端到石佬面前,喊着:“佬爷,喝茶。”石佬被她喊得心里热呼呼的,接过碗来,哪管热冷,便往口中倒。枣花忙喊道:“别烫着!”可那碗开水石佬早已喝了下去。 枣花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担心烫着他,眼瞪得老大;玄一也愣在一边。高翠兰心中明白,忙接过碗,对枣花道:“没事的,佬爷的嘴拿得住热。” 石佬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喝的太急,道:“噢,你怕烫着我,没事的,没事的。”玄一和枣花这才放下心。高翠兰对石佬道:“多亏玄一师父和枣花妹妹照顾,在这儿好着呢。”石佬道:“那就放心了。怎么,在这里还认识个妹妹?” 还没等高翠兰答话,枣花便上前道:“对,我就是她妹妹,给佬爷磕头了!”说着,便跪下磕起头来。石佬忙把她拉起,高兴地对高翠兰道:“你这妹妹还真懂事。” 石佬这一夸不要紧,枣花却涨红了脸:“都怪我不好,刚才差点烫着你!”石佬道:“哎呀,说什么呢?告诉你吧,我平常是不喝茶的,要不是你喊一声‘佬爷,我才不喝呢;我知道那是开水,可你看看,我这嘴巴,肠子都是石头的,怎么能烫着我呢?” 枣花以为他在开玩笑,可玄一却看出了石佬不是一般人。便对高翠兰道:“赶快做饭吧,这位佬爷该饿了?”高翠兰忙要淘米下锅,石佬却道:“不饿不饿,我就是来看看翠兰的,既然她在这里过得好,我也就回去了。” 说罢起身要走,三个人都过来拦他,枣花道:“佬爷,刚来到,怎么能走呢?”玄一也道:“这么远的路子来了,无论如何也得吃了饭再走。” 石佬没有经过这种场面,不知如何是好。对玄一道:“你们道观里的饭,岂是我吃得的?再说了,我也不饿呀。”高翠兰道:“就是不吃饭,也得再坐一会儿,别忙着要走啊。”石佬这才停下脚步。 等石佬坐了下来,玄一问道:“你是翠兰的佬爷,也住在丘城县?”石佬道:“我住寄云山。”玄一道:“你们两家亲戚住得可不近哪?”石佬道:“是呀,原来见一次面都难,现在好了,我到这里,还不到一天路程。” 枣花听说石佬是寄云山的,忙插嘴道:“姥爷是寄云山的,离我家太近了。”石佬问道:“你也住寄云山?”枣花道:“我家在张弓岭。”石佬道:“噢,我说呢,寄云山那里人烟稀少,张弓岭那边住的人就多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见到老乡。”高翠兰道:“何止是老乡,枣花喊你‘姥爷’呢。”石佬道:“对对,差点忘了,我又是枣花的姥爷了。”接着喊道:“枣花,你还像个小孩子,不在家住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一句话问得枣花脸红了起来。高翠兰忙接过话头道:“佬爷,你可记得,上次在张弓岭问路,那个卖饭的夫人讲,她村里有个女孩到大蓬山道观里去了?”石佬想了想,问高翠兰:“她说是个逃婚的吧?”高翠兰道:“对,枣花就是逃婚出来的。”石佬道:“噢——原来就是她。”又问枣花:“女孩子是要嫁人的,你怎么逃婚哪?” 枣花被他问得更不好意思了,不知如何回答。高翠兰道:“姥爷,您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当地的财主、出了名的土霸王,敛财贪色,人都喊他叫‘花太岁’,硬逼她当小老婆,她才逃出来的。” 石佬问枣花:“那你爹呢,他怎么不管呢?”枣花烧着火,一听问她爹,泪水“唰”地流了下来。她抹了一下眼道:“我爹给他家盖房子,抬石头时压伤了腰,成了残疾,卧床不起。我娘找他要钱治病,他不但不给,反而叫人前来说媒,要我嫁给他,说只要两家成了亲,就给钱治病。” 石佬听了,生气地道:“天下还有这样的事情,你爹咋说呢?”枣花道:“我爹知道他是个坏种,娶了三个老婆被折磨死了俩,是想叫我去‘填房’。我爹说我性子硬,到他家没好日子过,死活不愿意。可他家势力大,硬定下了日子,非要强娶,我爹只得叫我连夜逃了出来。”石佬道:“你爹可真是个好爹。你逃出来了,你爹现在怎么样?” 枣花一听这话,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道:“我出来时,我爹躺在床上不能动,我怎么忍心自己跑出来,可我爹哭着求我,又摸个棍要打我,我娘只得硬把我推出门。我出来后,再也没见到他。” 石佬没想到触到她的伤心处,忙劝道:“别哭了,我知道你们那个地方,我去打听打听。”说罢起身要走。弄得枣花不知所措,连忙上前拉住:“佬爷,您别急,说什么也得吃过饭再走呀?”石佬道:“肚子不饿,吃什么饭哪?”高翠兰道:“那也得等我做好饭,送你下山。”石佬道:“你做饭吧,要你送什么?”转身走了。枣花还是硬拉住他,石佬道:“别拦我了,我看罢你爹,还会回来。”枣花只得松手。 玄一见石佬走了,忙接过高翠兰手中做粥的饭勺。高翠兰赶忙撵了出来,把石佬送出大门。 高翠兰刚回来,玄一便对她道:“你这个佬爷,可不是个凡人?”高翠兰随口道:“他做事是有点怪。”玄一道:“不是做事怪,长得也怪,性格也怪。要是个一般人,那么远的路,能来到就走吗?还有,喝茶有那样喝的吗?” 高翠兰不便说出石佬的身份,只得解释道:“常言说,山中出奇人,各有各的道行,他是个急性子。不过,的确是个热心肠。”玄一开玩笑道:“噢,原来是个热心肠,怪不得能用开水烫呀?”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却说石佬一路走下山来,想想枣花说的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世上竟有这样的恶人,害的枣花一家够苦的。我得赶紧去看看枣花爹怎么样了,好给枣花个回话,也省得她心中不安。”可转眼间天色黑了下来,石佬只得先回到庙里。 第二天一大早石佬就赶到张弓岭,来到那户卖饼的人家,打听枣花家的住处。那卖饼的道:“别提她家了,她爹自从伤了腰,一直卧床不起;多亏枣花娘是个有良心的,屎一把、尿一把地侍奉他男人,不然,恐怕早就没命了!” 石佬按照店主指的路,找到了枣花的家。这是用山石垒砌成的两间茅草屋,东面搭一间厨房。枣花娘正好捡柴禾回来,见到石佬,听他说见过枣花,忙让到屋里,打听枣花的下落。石佬便把枣花的处境说了,叫他们放心。 枣花的爹睡在床上听他们说话,想抬头却抬不起来,只是歪着头流泪。石佬问道:“没找个郎中给他治伤?”枣花娘道:“怎么没找呀?家里仅有的一头牛也卖了,全搭上去,远近请了七、八个郎中,药倒是开了不少,可没有一样管经的。一年多了,他是一点也没见轻。村里人都说他这是骨头伤了,请郎中也白搭。可我得尽心呀,现在钱也花光了,家里上顿接不着下顿,还拿什么去请郎中?” 石佬又问道:“那个什么‘花太岁’,连治伤的钱也没给吗?”枣花娘道:“还提他呢,别说要钱了,差点要了我的命。枣花走后,他的人非叫我把枣花找回来,三天两头来逼。后来不知道听谁说枣花去了大蓬山紫茵观,他还要到观中去抢呢。非要带着我去给他要人,我差点跟他拼了这条老命!” 石佬问道:“你要跟他拼命,他就不去紫茵观了?”枣花娘道:“哪里呢,我这条命算得了什么?听人家讲,是他知道那个紫茵观主的后台是个大官,怕惹麻烦,才没去的。” 石佬念叨道:“噢,这世上还有他怕的人?”枣花娘道:“一物降一物,他能就没有个怕头?”石佬道:“既然他怕官,为什么不去告他?”枣花娘道:“上哪儿去告他?他也有后台,他表姐夫是县衙里的师爷,他兄弟也在县衙里当差,打官司能打赢吗。不然,他敢在这里横行霸道?” 石佬道:“他也有后台。这么说,他的后台没有紫茵观的后台大,他就不敢去大蓬山抢枣花了?”枣花娘道:“谁知道呢,只听邻居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俺也弄不清楚。我是天天把攥着心,在刀尖上过日子呀!”说到伤心处,不由得哭了起来。石佬劝也劝不住,只得告辞,枣花娘含着泪把她送出了门。 石佬看了枣花的爹,本想回大蓬山去给枣花回话。可转念一想:“枣花的爹病成那个样子,家里上顿接不了下顿。要是跟枣花一说,那枣花还能安得了心?她要是使性子再跑回来,岂不落入那个花花太岁的魔掌?”想到这里,立马停住了脚步,站在路口,动起脑子来。 石佬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办法。自己身上一无所有,帮忙用什么去帮?越想越急,自言自语道:“他家怎么会遇到这么个恶人,真的是‘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比那个‘甄耗子’还坏。甄耗子只是偷抢砸摸,来暗的。可这‘花太岁’竟敢明讹明抢,他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不行,不能便宜了这个比甄耗子还坏的祸害!” 提到甄耗子,石佬灵机一动,果然想出了一个奇特的办法:他想让甄耗子去偷花太岁的钱,接济枣花家。不过,他先要考验一下甄耗子。 石佬拿定主意,一路赶到甄家村,逢人便打听甄耗子。有人说,“甄耗子现在学好了,从他哥那里要回了几亩地,一心一意地种起庄稼来。”也有人说:“不知咋的,两口子都变了,男人不偷了,女人也不耍贫嘴了。都说是被神仙点化的。”石佬听了心中自然高兴,在豆田里找到正在锄地的甄耗子。 甄耗子听到有人喊他,忙丢下锄头走了过来。看着好像是石佬,哪敢相信?又仔细看了看,才“扑通”跪倒,诚惶诚恐道:“真是大仙显灵了?小人自打从庙中回来,按照大仙指点,已经改邪归正,再也没干过一件对不起人的事。不知大仙找我------”石佬道:“我知道你已经改邪归正了,不过,我今天仍要你去偷一户人家,你可愿意?” 甄耗子莫名其妙,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什么,还让我去偷?”石佬道:“对,让你去偷一户有钱的人家。”甄耗子连忙叩头如捣蒜,道:“小人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神仙老爷放心,小人连想也不敢再想!” 石佬见他已经痛改前非,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拉他起来道:“本仙让你偷,跟你原来偷不一样。本仙这次是叫你取那不义之财,救人性命,你可愿意?” 甄耗子半饷才回过神来,仍然疑惑,问道:“取不义之财,神仙老爷是想叫我去行侠仗义?”石佬道:“我也说不清什么叫行侠仗义,反正有这么个意思。就说去不去吧?”甄耗子道:“这事要是换了别人,任凭谁叫我去,也绝不会去;可神仙老爷让我去,我怎敢不去。您老人家就说去偷谁吧?”石佬道:“张弓岭有个花太岁,听说过吗?” 甄耗子吃了一惊,道:“花太岁,他可是张弓岭出了名的一霸,怎么,去做他的活?”石佬道:“做他的活不行吗?”甄耗子道:“我没说不行。不过,他家深宅大院,还养了几个家丁,小人怕不好得手呀?”石佬道:“怎么,不敢去是吧?甄耗子,我也不能让你白去,只要你取到花太岁的银两,我会奖赏你的!” 甄耗子一听这话,心中暗想:“这神仙怎么也跟道上的老大一样,还会论功行赏呢?”随机答道:“小人怎敢要大仙的赏赐?小人只是怕一个人干不得这样的大事,最好还要找两个帮手?”石佬道:“怎么,又想找你们那帮狐朋狗友?”甄耗子道:“不,他们都改邪归正了。小人只听大仙的,您老人家叫我自己去,我也决不推辞。不过------” 石佬知道他一个人有些为难,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你要找合伙的,你就找干净利落的,要偷就偷出个样儿来。”甄耗子不解地问道:“什么叫偷出个样儿来?”石佬道:“他家都是不义之财,你尽管偷,偷得叫他再也不敢欺男霸女才好!”甄耗子道:“明白了,大仙是在替天行道。”石佬道:“别说这么好听的话,你记住了,找一个识字的人,请他写张纸条,就写——” 石佬想了想道:“就写‘丢了东西别乱找,要找就去找石佬’,你偷了银两之后,就在他家中丢下这张纸条,省的以后找你们麻烦。”甄耗子迟疑地道:“这——?”石佬道:“就按我说的办。先偷他家的银两,然后把东西带到到庙里找我,我一直都在那里。”说罢转身走了。甄耗子连忙跪下叩头。 送走了石佬,甄耗子如坠云雾之中:“天下还有这样的神仙,竟然用我们这样的‘小蝥贼’,去对付那称霸一方的‘大蝥贼’,他到底是人是仙?”想到这里,甄耗子不禁有些疑惑起来:“说他是仙,怎么管起人间的事儿?要说是人,可那天在石仙庙,怎么也躲不过我那一刀!” 想起那件事,甄耗子再也不敢往下想了。他知道当地人都说石仙庙有灵,而且还传着“石头佬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的童谣,想必这石佬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爱打抱不平的神仙。他警告自己:别胡思乱想,也别多说话;按照石仙的意思办,即便出了事,反正有他扛着,怕它做甚? 甄耗子打定主意,急急忙忙锄完了地,把锄送回家中,去找原来一伙的盛猫眼去了。 这盛猫眼十几年混迹江湖,就靠偷偷摸摸糊口,听甄耗子说惹恼了神仙,被治得惨了,才不得不收手。可日子过得清苦,正唉声叹气,没想到甄耗子又来要他去偷,还说是神仙指点,一下子来了精神。二人一拍即合,又找了个叫薛愣子的做帮手,第二天白天采了点,晚上夜深人静时便窜进花太岁院中。 先在门房里吹了迷魂香,迷倒了看门的家丁。进了后院,又向卧室内吹了迷魂香,这才轻轻的撬开门,进到室内,拨亮灯,见花太岁和他老婆都赤条条地躺在床上,睡的如死狗一般。薛愣子盯住骂道:“娘的,有这么睡觉的吗?”盛猫眼忙拿起床单给他俩盖上,这才满屋里寻找起银两来。 卧室里翻了个遍,只有床头底下的小木柜子里存放百十两银子,甄耗子拿个被单包了。卧室里再也找不出黄金白银来。盛猫眼又叫到其他屋里去找,还是一无所获。猫眼问耗子道:“他这么大家业,难道就这么些银子?”甄耗子道:“山里人都穷,他只不过是个土财主,哪能聚多少银子,也算不少了。再说,他刚盖这么多房子,能不花银子?” 盛猫眼道:“不对,听说他跟官府勾结,包揽诉讼,怎么会只有这点银子,也许他埋起来了?”甄耗子道:“那就没办法找了。咱还是赶快撤吧?”盛猫眼有些不甘心,又返回卧房,要拿那个大首饰盒里的饰物,甄耗子道:“石仙这次只叫咱偷他的银两,没让咱取别的东西。”盛猫眼道:“他家里的金银财宝都窖起来了,哪里去起?拿他这些不义之财,石仙也不会怪罪咱们。” 甄耗子只得点头。盛猫眼于是包起了盒内的首饰,那个薛愣子按照小偷行里“不能空手回”的规矩,也顺手从柜子上捡了几块玉玩意,这才匆匆离开花太岁的家。 三人一起来到石仙庙,此时天已发亮。进到庙里,甄耗子把偷来的那些东西全摆在香案上,然后跪下叩头道:“神仙老爷,叫俺偷的不义之财给您送来了,您收下吧?”石佬走了过来,道:“我看看。”他伸头看到那些首饰、玉器、挂件,问道:“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吓得三个人谁也不敢吭声。当看到那堆银子时,眼睛才一亮,道:“噢,有银子就好。就这些?”甄耗子道:“在他家翻遍了,就找到这些。” 盛猫眼道:“也许他家财宝多,藏起来了,一时找不到。”石佬道:“这些就这些吧。你们这一趟也不容易,上一次我叫你们退了不义之财,是因为你们不分善恶,取之无道;这次取的是花太岁的不义之财,为了救被他害的一家人,你们懂得吗?” 三人齐声道:“小人懂得。”石佬道:“懂得就好。你们知道哪里有治骨伤出名的好郎中吗?”盛猫眼不解地道:“找、找郎中做什么?”石佬道:“怎么这样问话,找郎中当然是给人治病了?”盛猫眼忙解释道:“小人是说,天下还有神仙治不好的病?”石佬一愣,道:“你意思是说本仙无能?” 甄耗子吓得用眼直瞪盛猫眼,盛猫眼忙叩头道:“小人岂敢,小人岂敢。小人只是听人家说,神仙都神通广大。”石佬道:“别拐弯抹角。实话告诉你,各位神仙都有自己的能耐,这叫八仙过海、各有神通。如果神仙都去治病,还要郎中干吗?” 三人齐答道:“是、是!”石佬又道:“本仙就没有治病的本事,只不过爱管点闲事而已。你们说,到底能不能找到郎中?”盛猫眼忙道:“能、能。”石佬问道:“在哪里?” 盛猫眼道:“在这西南五十里,有一个梁家寨,那里有个梁罗锅,祖传郎中,专治跌打损伤。” 石佬问道:“是个罗锅?”盛猫眼道:“对。”石佬道:“他自己的罗锅都治不好,还会给人家治腰?”盛猫眼道:“他的腰是生就的,治不了。”石佬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盛猫眼道:“实不相瞒,干我们这一行,有时爬高上低,飞檐走壁,失了手就容易摔断胳膊腿;也有时候‘走麦城’,被打个半死不活,都得找郎中。所以道上的人都知道梁家寨的梁罗锅。” 石佬道:“这就好。你愿不愿意去把他请过来?”盛猫眼为难道:“他是个罗锅,治伤都是找上他们家,听说他从来不出门。再说了,只要是骨伤,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即便请来了,他也不能老呆在这儿。” 石佬想了想,道:“这样吧,张弓山有一户人家,女儿叫窦枣花,他爹给花太岁家盖房子,抬石头压伤了腰,花太岁不但不给治伤,还要逼人家的女儿给他当小老婆。你们说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三人道:“太欺负人了。”石佬道:“后来枣花爹叫闺女逃跑了,他自己一直卧床不起。一年多了,请了好几个无用的郎中,钱也花光了,饭也没的吃,睁着眼等死哪。” 盛猫眼听了这番话,略有所悟。问道:“神仙老爷叫我们去偷花太岁的银子,就是为了救他?”甄耗子道:“这还用问吗?”盛猫眼对甄耗子道:“既然这样,还叫大仙操什么心,咱把他送到梁罗锅那里去不就得了?”石佬道:“你们愿意去更好,省得再找别人。也算你们行了善,积了德。”三人点头称“是”。 石佬看了看那堆银子,喊道:“甄耗子,这些银子够不够给枣花爹治伤的?”甄耗子哪儿拿得准,吞吞吐吐道:“不知道那、那枣花的爹伤得怎么样?” 没等石佬开口,盛猫眼便道:“你没听神仙老爷说,是抬石头压的,卧在床上头也不能抬。几个郎中都没治好,说不定是脊骨压折了。还轻得了?再说了,一年多了,恐怕是时间耽搁长,更难治了?” 石佬听他说得有道理,道:“这样吧,就这些银子,你们捡成锭的,一人一个,算是辛苦费。剩下的甄耗子带着,都要用在枣花爹身上。”三人齐声答“是”。 石佬见他们仍跪在地上,道:“还愣着干什么?忙活了一夜,快回去睡觉,歇一天你们再去张弓岭。”三人叩头道:“谢谢神仙老爷!”这才爬起来。 甄耗子把银子包起来。三人正转身要走,石佬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留这里干什么?”盛猫眼一听这话,赶紧把那些首饰收了,抱在怀中。石佬道:“这次是有原由的,今后可不准再偷。要是银子不够,只能还找花太岁。”三人道:“一切都听神仙老爷的,再也不乱偷了。”石佬道:“走吧、走吧。”三人这才离开。 可是刚到门口,石佬又喊住他们:“慢着,差点忘记了一件大事:你们找到枣花家,就对枣花的爹说,是窦枣花的观主大发慈悲,施舍银子给他治病。不然地话,她家不知缘故,还不愿意去疗伤呢。”盛猫眼道:“明白明白,还是神仙老爷想得周到。”正是: 难得石佬谙世情 愿打人间抱不平 也学神仙套路多 不耍计谋事难成 第16章 石佬巧设连环计 花家破财拜庙神 却说花太岁一觉醒来,已经日高三竿。见老婆还在昏睡,忙把老婆推醒,自己也赶紧穿了衣服,走了下来。 开门时却见门闩没插,觉得有些异样。急忙走到前院,见几个家丁正在议论,说昨晚没关大门的事。花太岁更觉得蹊跷,忙跑到后堂屋,叫老婆看看少东西没有。两个人到各屋里瞅了瞅,没见有什么异样。又回到卧室,花太岁老婆最关心的是她的首饰盒,看到还在,也就放心了。对花太岁道:“没少什么东西。”花太岁仍不放心,道:“再仔细看看,我总觉得这屋里被人翻弄了。” 他老婆一面翻看着家什,一面嘟囔道:“两个大活人睡在屋内,贼人再大胆,敢来这里乱翻腾?”说着话,无意中提起了她的首饰盒,才大吃一惊道:“坏了,东西没有了。”花太岁也心中一颤,抢过盒子,打开一看,果然空空如也,两口子一时目瞪口呆。 停了半饷,花太岁如梦方醒,伸手去床头捞那个装银两的箱子,哪里还有银子?又转身到西屋里,看看那坛子里的铜钱却没动。骂道:“他娘的,专捡值钱的偷。这是哪里的毛贼,竟然偷到老子家里来?” 一时恼羞成怒,跑到前院骂起家丁来:“你们这些白吃饭的,叫你们看家护院,你们却敞开大门,让盗贼自由自在地偷。你们除了吃喝,还有个屁用?” 那个看门的被骂急了,哆哆嗦嗦道:“昨晚我确实插上了门。等院里人都睡了,我还专门看了看,门闩好好的呢。”花太岁问道:“那早上怎么会敞着门,谁发现敞着门?”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吱声。有个胆大的家丁问道:“怎么,院子里少东西了?”花太岁道:“还院子里呢?连我屋里都被偷了,值钱的东西全卷走了,你们都等着喝西北风去吧!”说罢转身回了后院。几个家丁这才感到事大,伸头缩脑地跟了过去。 花太岁回到卧室,见他老婆正抱着那个首饰盒子哭呢。他伸把夺过来,掀开盖对几位家丁道:“你们看看,这是我老婆的家业,值钱的东西都装这里,全没了。”又把那个盛银子的箱子拽了出来,也掀开道:“我多少年的心血都装在这箱子里,半个子也没了。你们说,谁这么大胆,竟然跑到我的卧室里来偷,这偷的不是钱,是老子的命呀!”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心中暗道:“这个贼真不是一般的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专捡贵重的的偷。”花太岁看着几个家丁畏畏缩缩地样子,吼道:“我养你们是看家护院的,不能光白吃白喝;家里被人偷光了,你们竟毫无所知。快说说,怎么办?” 一个家丁试探道:“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得报官。”另一个附和道:“对,这可不是小偷小摸干的,这么高的院墙跳进来,竟敢偷到卧室里,床头上,说不定是飞天大盗!” 花太岁不耐烦地道:“报官、报官,报官是白报的?那不还得花银子。这主意还要你们出,我还不会报官?”急的他抓耳挠腮,在屋里乱窜。 这时,一个家丁忽然发现柜子角下有张纸条,拿起看时,见上面有字,却不认得,另一个识字的夺过来念道:“丢了东西别乱找,要找就去找石佬。” 花太岁听到后忙问道:“什么?”那家丁赶紧把纸条递给他,道:“这是箱子里放的一张纸条。”花太岁看了后问道:“噢,这贼人还敢留下姓名。什么‘石佬’,石佬是谁,还石龟孙呢?” 几个家丁想了想,其中一个道:“西面寄云山有座石仙庙,供奉的就是镇河石佬。”花太岁一愣,问道:“什么,难道是他?”那家丁道:“咱这里人不也传着一句话,说什么‘石头佬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说的的就是那个喜欢出风头的神仙。”花太岁不敢相信,迟疑道:“难道真是这个石佬,不可能吧?”家丁们谁也不敢吭声了。 花太岁心中怎能不堵,在屋内转来转去。暗想道:“难道是得罪这位石佬神仙了?”但是当着家丁的面,他哪肯认这一壶。还是强打精神道:“不可能。这肯定是贼人故弄玄虚,偷了东西,还转嫁给神仙,不行,不能上当。” 他对几个家丁道:“你们到附近打听打听,看看这两天有没有在这里‘踩点’的;还有集上的几个小蝥贼,给我一个一个的问,他们在道上也许能知道些消息?”几个家丁答应着去了。 花太岁岂能甘心,在屋内来回骂道:“他娘的,犯了灾星了,竟然偷到老子的头上。”看到老婆呆呆地坐在床边,骂道:“你这个不通世故的丧门星,幸亏我把用不着的银子藏了起来,要是依着你,都放柜子里,这一次就倾家荡产了!”想到这里,心象刀子扎了一样 ,又对着老婆子道:“不行,还是去报官。” 老婆子是个信神的人,忙拦住道:“慢着,我倒是听西山的亲友讲过,说这个石佬经常显灵,喜欢偷听人家说话,还肯替穷人办事。万一真是这位神仙弄得事呢?” 花太岁有些犹豫,道:“我倒是不相信,神仙会偷人家银子?”老婆子道:“神仙拿银子能算偷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想想,如果报了官,能查出来倒好,万一查不出来,他们就凭着这张纸条,往神仙身上一推,说你得罪了神仙,你有何话说?到时候银子花了,还得落个孬名声,这是失火挨板子——双晦气呀!” 花太岁睁大了眼睛,不服气道:“咦——照你这么说,白偷了?”老婆子劝道:“不是叫人查去了吗?你先消消气,别乱了方寸。常言说,‘财去人安乐’,着急有什么用?先叫他们查查看,能查出来最好,实在查不出来,不如------” 花太岁见老婆子说个半截话,着急问道:“不如什么,有屁快放呀?”老婆子道:“说出来你可别怪我?”花太岁道:“只要能出好主意,我怎么会怪你?”老婆子硬着头皮道:“常言说,‘离地三尺有神灵’,说不定你在哪儿得罪了这位神仙,不如你亲自到石佬庙去烧香磕头,许个愿,也许能消了灾!” 要是在平常,花太岁怎肯听老婆的?可现在确实乱了方寸,虽然没答应,但心里七上八下,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了。 一连两天,几个家丁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到了第三天,有一个家丁回来报:“听说枣花的爹被人接走了。”花太岁一愣,却又不耐烦地道:“我叫你去找偷银子的贼,怎么还有心思去问枣花爹的事?”那家丁道:“我觉得奇怪,枣花家穷的锅都揭不开了,哪来的马车把他给接走了?”花太岁吃了一惊,忙问道:“什么,马车把他接走了?”家丁道:“对。我就是疑惑,他家哪有钱雇马车?” 花太岁想了想,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那家丁道:“难道枣花家与这偷银子的贼有关系?”花太岁道:“不对呀,枣花爹躺床上一年多了;再说了,他本来就是个老实头,怎么能与盗贼挂上钩?” 那家丁提醒道:“难道是枣花?”花太岁道:“枣花,也不对,她不是出家当姑子了吗,哪能干这挡子事?”家丁茫然道:“那?”花太岁看着他道:“你再去查个明白,是哪里的车,接他去哪儿了,一定打听清楚。”家丁点头去了。 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花太岁心中有说不出的味道。他最大的心病是枣花家的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被人接走了,真是没有想到。 那个家丁很快回来,对花太岁道:“打听清楚了,他家邻居说,是枣花庙里主人施舍的钱,给枣花爹治病的,马车也是她们雇的,不知拉哪里给他治伤去了。” 花太岁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懵了,居然有人出钱给枣花爹治病,这不是诚心给自己作对吗?当着家丁的面,故意骂道:“你说这个枣花爹,可够不懂事的?虽然是给我花家盖房子受的伤,也怪不得我呀,哪个东家想让干活的人出事。出了事也不能都叫东家兜着呀?噢——那要是砸死了人,东家还得偿命不成?再说了,俺也没说不给他治伤,俺看着他家穷,只要他把女儿嫁过来,伤也有的治了,枣花福也有的享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真不识抬举,竟然睁着眼睛让女儿跑了,还跑到‘姑子庵’去,这不是朝我脸上打耳光吗,我凭什么还去给他治伤?” 咋呼一通后,见家丁不说话,又问道:“对了,那些邻居还说其他话吗?”家丁道:“没说其他话,不过,都说道观的人真好,不仅收留了枣花,还花钱给她爹治病。”花太岁恼羞成怒:“好,那就叫他们也砸伤,都找道观的人治去!”家丁哪里还敢吭声。 花太岁转身回到屋内,见老婆子正在香案前烧香磕头。他怒气未消,骂道:“你这个不孵蛋的鸡,天天指望着佛祖帮你生儿育女,可现在皇帝都不信佛了,庙都拆了,你还在那里拜?” 老婆子虔诚地磕完头,道:“我拜的不是佛,是石佬神仙。”提起石佬神仙,花太岁无言可对,心也虚了。这两天发生的事,使他惊魂不安。家丁们不但没找到一点窃贼的线索,而且又出了枣花家一挡子事,就好像老天爷在专门对付自己一样。他恼归恼,怒归怒,但是坐下来仔细想了想,怎么也得面对现实。且不说枣花家的事,就家中被盗一案,难道真的是那个石佬显灵?自己只懂得弱肉强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天地良心,更不相信鬼神,可家丁们这样说,老婆子也这样嘟囔,难道还真像他们说的,离地三尺有神灵? 自从家中被偷之后,花太岁像着了魔似得,发了多少无名火,连几个家丁也不敢轻易到他跟前来。特别是听说枣花爹被人接走后,对他刺激更大,身心简直要崩溃了。他反复琢磨老婆子的那句话,‘离地三尺有神灵’,整整一个晚上,掂量来掂量去,最后选择了到石仙庙去拜神消灾。 第二天一大早,花太岁谁也没给讲,自己备了一匹马,从家中带了香烛、果品,直奔寄云山去了。 过了迎仙桥,把马寄在山下。自己找到上山的路爬了上去。进了大殿,在香案上摆上果品,点上香烛,便行起了跪拜大礼来。祷告道:“石仙老爷,小人来给您烧香磕头了。都怪小人平时对神仙不敬,冒犯了神灵,今日专门给您磕头赔罪!”说罢又磕起头来。 由于花太岁来的较早,庙里还没有其他进香的人,引起了石佬的注意。他看到此人虔诚,便仔细听了起来。只听花太岁又道:“石仙老爷,你身为神仙,造福一方,方圆百里都知道你有灵验。小人一事相求,近日家中财产丢失,却留下一张字条,落有神仙的名讳,小人不知何故,恐怕有人作奸,亵渎了石仙老爷,特来祈求神仙显灵,明示小人!” 石佬听到这里,才知道来人就是花太岁。心中骂想:“你这个无恶不作的奸人,不好好悔过自新,却来这里还想跟我对簿公堂,不能搭理他。” 花太岁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又叩头道:“石仙老爷,小人知道自己有时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逞强好胜,罪孽沉重,名声不好。小人知错必改,今后再也不敢了,求石仙老爷显显灵,骂小人一顿吧!” 石佬听到这里,暗道:“这有点像人话,还知道自己罪孽沉重。不过,你叫我骂你,我偏不骂,像你这样的恶人,骂你脏了我的口。 花太岁仍然听不到动静,着急道:“石仙老爷,小人一番诚意,求您老人家显显灵,哪怕你吭一声、骂一句、喘口粗气、打个喷嚏,小人也不枉来此一趟,算受到石仙老爷的教诲了!” 石佬被他念叨的心肠有些软了,可转念想道:“自己又不是什么神仙,‘显灵’已经够多了。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再露相。像他这样欺男霸女的大恶之人,拿人家的生命都不当回事,叫他多磕几个头算什么?对,还是不说话为好。” 石佬拿定主意,不再理会他。 花太岁在地上作揖磕头,苦苦祈求,足足一个时辰,也不见石佬显灵。这时,进庙的香客纷纷到来,花太岁只得无可奈何的起身走了。 又过了两日,甄耗子和盛猫眼来到石仙庙,告诉石佬,枣花爹已经安顿好,那梁罗锅收下了他,说是得半年功夫能下床,今后想负重、干活怕是不行了。石佬嘱咐此事不要外传,叫他们各自回家了。 石佬办完了这件事,心中舒了一口气。虽然听说枣花爹今后不能出力干活了,但只要能下床走动,也算捡回了一条命,以后还是能过日子的。 这一天,石佬又登上了大蓬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枣花。枣花一听说她爹还躺在床上,正在外地治疗,立马要去看望。石佬道:“你爹说了,叫你守住出家人的规矩,不要去看他;郎中也讲了,你爹三、五个月便可以下床走路。等他身子好了,我再来告诉你。” 枣花听了,疑惑地问道:“一年多了,都没能治好,怎么知道三、五个月就好得了?”石佬道:“原来没找到好郎中,耽搁了;才找到一个专门治伤疗骨的,就去了。人家一看就知道,时间耽误的太长。不过郎中说还能治,就留在那里了,说是三、五个月才能见效。” 枣花想了想,担心地道:“找这么多郎中,得花多少银子。家里哪有那么多钱?”石佬道:“你们家里的牛卖了。听他们说,钱也够用的,你就不要操心了。”枣花这才稍稍放下心。 石佬对高翠兰道 :“上次忘了告诉你,你来后不久,我看到山下的人种菜,便讨了些种子,到福陵山上,你说的那片长野草、野菜的地方,种了下去。后来我又去看了看,果然长出了菜来。”高翠兰高兴地道:“真的,你种的什么菜?”石佬道:“有扁豆、莴苣,还有什么?我也不懂,记不清啦。我去看了,长出来一大片呢。”高翠兰道:“太好了,能种菜就好,不如跟你一块去看看?” 石佬看她高兴的样子,问道:“要去看看,你现在是道观里的人,哪能说走就走?”高翠兰小声道:“观主云游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都说她怕是不回来了呢。再说了,我还没真正入道,出去两天不怕的。”她看了看玄乙道:“师父,你说呢?” 玄乙听她们说得离奇,不知道是什么事。便对高翠兰道:“你还是没有安下心来。你们说种菜,种什么菜,种菜干什么?”高翠兰故意道:“不是我种菜,是佬爷在山上种的菜。我想去看看呀?”玄乙道:“种菜有什么看头?”转身对石佬道:“这位姥爷,你说说,她要跟你去看种菜,这像出家人的样子吗?”石佬看了看高翠兰,对玄乙道:“她顽心未退,师父这里如果方便,你就让她去看一趟吧?” 玄乙还没答话,枣花却跑到石佬面前,拉住石佬的手道:“姥爷,我也去,你也带我去看看,我都一年多没出庙门了。”玄一道:“看看,乱套了。你们来这里当亲戚走呀。哪里还有一点规矩?”高翠兰埋怨枣花道:“你打什么岔?我跟姥爷去,是有重要的事,别跟着趁热闹。”枣花道:“噢——你好像有重要的事瞒着我,那我就更得去了。你有没有我这个妹妹?”说得高翠兰无言以对。 玄一是个宽宏大度的人,见高翠兰好歹不吭声了,便从中调和道:“好喽,你们都有亲友,就贫道是个出家人。反正观主不在家,你们都走吧。不过,别耽搁时间长了,要是观主回来,贫道可就不好说话了。” 枣花一听玄乙答应,高兴地磕了头,道:“谢谢我的好师父。”高翠兰心疼枣花单纯幼稚,又不好说她,便问玄乙:“师父,我俩都走了,谁来烧饭?”玄乙道:“你就别管了,贫道再喊一个人过来。”石佬没想到她们两个都要去福陵山,更没想到玄乙会答应。只得谢过玄乙,带着她们下山去了。 一路上,枣花像一只出笼之鸟,高兴地又蹦又跳,拉着石佬问这问那,还要到“姥爷家里”去看看。高翠兰心中明白:枣花实是可怜,既不知道石佬的来历,连自己的身世也无法给她讲明。这毫无亲情、毫不相干、身份各不相同的三个人竟然走在了一起,成为了无家可归的“一家人”。 特别是看到枣花今天那天真烂漫的样子,这是她这个年龄平时应该有的,却难以看到了。只有在这个三人的世界里,她才有了姐姐,有了姥爷,有了自己。高翠兰这时更觉得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暗地里为她着急:“紫茵观也不是她要呆的地方,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想办法给她找一条生路。” 高翠兰撵上石佬,对他道:“咱去福陵山,张弓岭是必经之路,万一枣花被花太岁的人发现,怎么办?”一句话问的枣花满脸喜色全没了。石佬却道:“你们现在穿的都是道家衣服,都是道士,怕他怎的?再说了,我还真想会会他,要是今天能碰见他,倒是要跟这位太岁做个了断。”高翠兰知道石佬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再吱声了。 眼看天色渐晚,也快到了张弓岭。枣花不禁问道:“姥爷,您饿不饿?忘了带些饼了,咱晚上吃啥,住在哪儿?”石佬倒是被她问着了,有些着急道:“哎哟,你们只顾要下山,我哪儿想到你们还要吃饭,还要睡觉。翠兰,这如何是好,难道还要回我庙里?” 高翠兰尚未答话,枣花却惊奇地问石佬:“怎么,姥爷也住在庙里?”石佬道:“是呀,不过离这儿太远,来回几十里路呢。”高翠兰道:“姥爷若不怕枣花被人发现,咱就在张弓岭找个店住一晚。”枣花道:“既然到张弓岭,就到我家里去住吧,住店还得花钱。”石佬道:“你爹娘都走了,怎么开门呀?”枣花道:“我走时,什么也没带,就带一把钥匙。” 石佬问高翠兰:“你看呢?”高翠兰道:“枣花既然来到家门口,就到她家去看看。不过,咱还是先到那家卖饼的店里,吃点东西再去吧?”枣花道:“我可没钱买东西吃。”高翠兰道:“我兜里还有些碎银子,够你吃的。”石佬道:“翠兰,你那点银子真耐花呀?”高翠兰道:“一直住在观里,哪能花着银子?” 石佬想了想道:“这个世界有银子才能办事。可惜咱们都没有。今后得给你们找点银子。不然,出门就得挨饿呀?”枣花道:“姥爷说得轻巧,哪里去找银子?我长这么大,手里还没摸过银子呢。”石佬道:“真是个穷闺女。等几天,我把自己卖了,也给你们换点银子来。” 三人说着话,已经来到那家卖饼的店们前。这时天已黑透,店里也打烊了。高翠兰见屋内有灯亮,敲门喊道:“东家,我们是来买饼的,还有饼吗?”不大一会,那老汉开门道:这么晚了,还没吃饭?”高翠兰施礼道:“只顾走路,错过了饭时,麻烦店主了!” 那老汉看了看高翠兰和枣花,问道:“你们是来化斋的?”高翠兰道:“不不,我们还有些银子,想买些饭食。”那老汉这才把她们让到屋内,叫老婆子盛了粥,拿了饼,又端上一盘小咸菜,石佬也装模作样地跟着吃了起来。 枣花本来认识这两位老人,想打个招呼,可又怕翠兰姐说她多事,没敢吱声,只低着头吃饭。没想到那婆子眼尖,看着有些像枣花,又见过高翠兰。便问道:“你们是从大蓬山来的吧?”高翠兰忙道:“怎么,你知道大蓬山?”那婆子道:“我记得几个月前,你跟这位老爷子在这里吃过饭,好像还打听过大蓬山道观呢?” 高翠兰想了想,道:“对对,我倒是忘了,店主真是好记性。”那婆子又道:“俺这集上有个叫枣花的,听说也在大蓬山出了家,你可认得?”高翠兰明知故问:“这里也有人在大蓬山出家?我倒没在意。不过,到了观里,都得重新取名了,你说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那婆子道:“说得也是。不过,这丫头当道姑当得值了!” 高翠兰听她话中有话,问道:“怎么当得值了?”那婆子道:“她当道姑当得好呗,观主喜欢呗。要不,那观主怎么会拿出银子,还派人送她爹去治病。这姑娘也算尽孝了!” 枣花听到这话,有些吃惊,不由自主问道:“什么,观主-----?”高翠兰也感到意外,连忙拦住枣花的话道:“大道慈柔,都是应当做的。”那婆子道:“也是老天报应,原来欺负枣花家的那个花太岁,听说有人又给银子又来马车拉,接枣花爹去治病,气得连门也不出了。” 三人吃罢了饭,高翠兰掏了银子付帐。那婆子再三推让道:“你们出家人行善,也让俺行回善吧,你们吃点剩饭,哪还能收银子。天太晚了,你们还得赶路,快走吧。”高翠兰见她诚意不收,只得拜谢而去。 刚出了店门,枣花就禁不住问高翠兰:“姐,她说的是真的,观主给了我家银子?”高翠兰其实也如坠云雾之中。不过她猜想,紫茵观主是个贪图享受的人,不可能暗中做这样的好事,估计这一切应当是石佬做的。 可是石佬哪来的银子呢?便对枣花道:“这事我怎么知道,要不你问姥爷去?”石佬道:“别问了,先说你们是住店,还是去枣花家?”枣花道:“这里的人我都认识,刚才那卖饼的我也熟悉,就怕人家认出我来,惹出麻烦,才没敢打招呼。别住店了,我看咱们还是回家吧?” 高翠兰故意道:“我不让你来,你还求爹爹告奶奶,非要跟着来。现在怕惹麻烦了?告诉你,要是碰着花太岁,你就留在这儿吧,没人陪着你!”枣花道:“这像当姐的说话吗?我也告诉你,就是死,我也得抱住你的后腿!”高翠兰笑着道:“我两条都是前腿,哪有后腿让你抱?”石佬也笑了,道:“你们俩够热闹的,今后,你们就找个地方住一起,天天吵架玩儿。” 三个人说着话,很快到了枣花家。枣花拿钥匙开了门,屋里一团漆黑。枣花走进屋内,想摸出打火的家什来,可怎么也摸不到,只得出来道:“我去借个火吧。” 枣花很快借来了火,到屋内点亮了灯,让二人进了屋。高翠兰瞅了瞅,这是两间房,中间用芦苇加个篱笆,分成了内外间。她见当门有一张方桌,两边放两条长凳,便扶石佬坐了下来。 高翠兰问枣花:“你去邻居家借火,人家不就认出你了吗?”枣花道:“认出来怕什么。这是老邻居;再说了,咱们明天不就走了吗?”高翠兰道:“人家没问你怎么回来了?”枣花道:“当然问了。我就说回家看看,怎么了?”高翠兰道:“不怎么的,我就是问问。” 枣花道:“对了,邻居大婶还问,跟卖饼大婶的话一样,说前几天来了辆马车,跟着两、三个人,把我爹娘给接走了。当时邻居都来问接哪去,那人说是紫茵观给的银子,送他们去治病。邻居大婶还夸我孝顺,出了家还知道照顾爹娘。”高翠兰道:“以为你有能耐。你怎么说呀?”枣花道:“她不夸我还好,一夸我也懵了。只能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遇到高人了,是有高人帮助。”高翠兰道:“讲的对,还真学会说话了!” 枣花不解地问石佬:“姥爷,姐刚才就叫问你,您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吧?”石佬道:“什么怎么回事?你要信我,我就跟你讲,其实我到山上已经跟你讲得清清楚楚,你家的牛卖了,不就有钱治病了。你看看,你家的牛还有没有?邻居也是道听途说,你能信吗?” 高翠兰也劝枣花:“好了,别问了,不管怎么说,老人去治病就是好事,顺其自然吧。”枣花哪敢再问,只得道:“好吧,今天咱们走了好几十里路,该累了,姥爷就睡在当门我的床上,我和姐睡在里间。”石佬道:“你不要管我,我住在厨房里就行了。”枣花笑了,问道:“厨房里没床,就一堆烂柴火,怎么睡觉?”石佬道:“叫你别管你就别管,我还喜欢在外面站着呢。” 枣花一听愣了,以为自己哪儿得罪了他,忙赔不是道:“姥爷,枣花不懂事,惹你老人家生气了。你嫌这床小,你就住里面,我和姐就挤小床上,反正就一个晚上。”石佬道:“谁说姥爷生气了?” 高翠兰故意解释道:“枣花,你不知道,姥爷天天晚上要练功。”枣花道:“练功也不能练一整夜,总得睡一觉吧?”高翠兰道:“他站着也能睡觉;要不怎么说他有能耐,不是一般人呢。好了,别管他,反正这张床留着,他想睡就睡,不想睡就闲着。咱们一大早还要赶路,抓紧休息。” 二人进到里屋,高翠兰感觉是有些累,倒在床上便睡。枣花哪能睡得着,想想一天发生的事,好多不明白:老爹治病的事不让再问,也就算了;可是这姥爷够怪的,现成的床不睡,却要站在外面:而且他不住这儿,却在这边山上种菜?特别是今天翠兰姐姐说话总是有些遮遮掩掩,让她摸不清头脑。现在屋内就剩下她们两个了,她想问高翠兰个明白,可是再喊“姐姐”时,姐姐已经进入梦乡。正是: 世上都说骨肉亲 情分相投意也真 都是天涯沦落客 真爱超出一家人 第17章 枣花重返张公岭 石佬再取花太岁 高翠兰一觉醒来,看到天已发亮,忙喊醒枣花。石佬听见屋内说话声,便走了进来,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吃了饭再走?”高翠兰道:“我知道今天山路难走,半天回不来,昨晚就想多买些饼带着,可人家不收钱,我也没好意思再要。”石佬道:“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要点饼来。” 高翠兰忙道:“我这里有银子,去买些来吧。您以为饭是好讨的?”石佬道:“不用不用,这里有个财主,欠咱们家的钱呢,我去讨些回来。”高翠兰听不明白他说的话,正要问,石佬却转身走了。 枣花起了床,到厨房里拿个水桶,高翠兰陪她一道打了水来。二人梳洗后,枣花又到厨房里烧了些开水,等着石佬回来。 再说石佬一大早就打听到花太岁的住处,回去只是跟高翠兰打个招呼,便来到花太岁的宅前。 见大门依然紧闭,便敲门喊道:“开门呐,花太岁,太阳出来了!”不大一会,门“吱呀”开了道缝,从里面伸出一张脸来,看到石佬那副怪样,瞪着眼问道:“大清早的,喊什么喊?” 石佬道:“我找花太岁。”那门丁道:“这里没有什么花太岁,你赶门去吧!” 原来花太岁名叫花震,由于他欺男霸女,行为不端,人们背地里给他起这么个绰号,石佬哪里知道。一看那门丁不买帐,要关门,急了。抬起一脚,把门蹬开,没想到力气还不小,门开了,那家丁也摔了个仰八叉。恼得他大喊道:“来人呐,有人撞门了!” 几个家丁围了上来,盯着石佬道:“大清早的,撞什么门,讨饭也不是时候?”石佬道:“你们以为姥爷我是讨饭的?瞎了你们的狗眼。快让花太岁出来,我有要事相告。”领头的家丁道:“什么,花爷的绰号是你乱喊的?”石佬道:“他是你们的花爷,他想跟我当孙子我还不收呢。”那家丁道:“怎么骂人呢?”便对其他几个道:“看来他是故意找茬的,轰走!” 几个家丁一起上,要把石佬推出门外。石佬退后一步道:“别,要想让我走,也不需要你们动手,我自己会走。可是,我走了你们别后悔,花太岁可要遭大灾了!”说罢转身走了,而且一路走,一路喊:“花太岁要遭大灾了!” 这时花太岁刚起床,听到前院乱哄哄的,便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家丁道:“来了个疯子,非要进来找你。被我们轰走了。”花太岁道:“走了还嚷嚷什么?”家丁道:“他胡说八道,说您要遭大灾了!” 花太岁本来这些天就如坐针毡,听到这句话,更觉得有点蹊跷。吃惊道:“你们没问问他是干什么的,说这话什么意思?”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答不上腔。花太岁生气地道:“你们这些蠢货,只会狗眼看人,起码也得问个来历。 快把他喊回来!” 那个领头的不敢怠慢,急忙赶上去,喊道:“老人家慢走,老人家回来!”石佬哪肯理他,只管走他的路。那家丁只得跑上前去拦住他道:“老人家,我家老爷请你有话说。” 石佬不耐烦道:“有什么话说,你们不是赶我走的吗?”那家丁道:“刚才多有得罪,您老人家别见怪,给小的个面子,请回去一趟吧。”石佬道:“要我回也可以,不过,我这个人平时不走回头路,不能白白地来回折腾,你们得给我跑路钱。”那家丁道:“您只管回去,你要银子,我家老爷会给的。”石佬道:“别拿这话打发人。你要我回去,早饭还没吃呐,你得给我点银子,我才跟你回去。” 那家丁一听这话,便猜想是个“打秋风”的无赖,心里实在窝火。可是老爷让他回去,也没有办法,自己只得出点“血”了。忙从怀中掏出几个铜钱,交给了石佬,石佬才跟他走了回来。 家丁领石佬一直走到后院。花太岁忙从屋里走出来,见他长相古怪,不像一般人。忙握拳行礼道:“听说您老人家要找花某,不知从何而来,有何指教?”石佬道:“我群山为家,云游到此。因略懂些风水之术,顺便也给人指点指点。” 花太岁本就来心神不安,忙道:“原来是风水先生,里面请。”把石佬让到屋内,看了座。问道:“先生,您刚才是不是说我这宅子------?”石佬道:“你这宅子前窄后宽,如同棺材一般,自然是大凶之象。”花太岁吓了一跳,可仔细想了想,道:“不可能,我建房子时专门请人丈量的,怎么可能前窄后宽?” 石佬道:“没讲你丈量的不对,这建宅子不是光靠量好了就能建的,你首先要看山势、地形、水脉。像你这么大的宅院,左方青龙位置上,却只有几间低矮破房,这叫龙卧浅滩,会遭至疾病缠身;右白虎的位置上,却有一座土丘,这叫白虎压宫,注定你要破财;前方朱雀位,你门口的地方地洼路窄,应着你将招惹口舌官司,麻烦不断;后面玄武位置本来应该是个靠山之地,可却处在两山缝隙之间,不仅聚不了财气,而且连你现有的财产也难能保住哪!” 花太岁越听越紧张,特别是“现有的财产也难能保住”这句话,更挑逗了他的神经,吓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会这样?我盖房子也是找人看过的呀?” 石佬道:“不管你找谁看,我问你,建房以来,家中可有麻烦?”花太岁犹犹豫豫道:“是有些麻烦,不过-----”石佬看他不肯讲真话,起身道:“不说也罢,告辞了!” 花太岁见他要走,连忙喊道:“先生慢着,可有什么破解之法?”石佬冷笑道:“你不说实话,我有什么破解之法?”花太岁让石佬坐下,只得实话实说:“实不相瞒,确实出了祸事,前几天银子被盗了。”石佬问道:“丢了多少银子?”花太岁道:“家中的银子全被盗了。”石佬道:“你拿银子太不当回事了,怎么可能让人偷完呢?先不说这个,这只是一个毛皮小灾,据我推算,祸事不止这一桩吧?” 花太岁想了想道:“只此一桩。”石佬道:“你房子背靠两山夹缝之间,而且地势前倾后仰,又用大石块磊墙,当有血光之灾,建房时没有伤人吗?” 花太岁听后大吃一惊,心想:“这老儿虽然相貌怪异,但话说得头头是道,算得也够准的。”便对石佬道:“筑墙时确实有人受了伤,算不算是血光之灾?”石佬问道:“人死了吗?”花太岁道:“没死,腰压伤了,吐了血,起不了床了。”石佬又问道:“是你们家什么人?”花太岁道:“不是我家人,是找来干活的。”石佬道:“你家盖房子,血光之灾应的当是你家的人,别人伤了不算。” 花太岁想了想,又道:“这么说,去年我家小老婆去世,应当算是血光之灾?”石佬问道:“她是咋死的?”花太岁道:“她神经不好,又割腕又撞墙,最后跑到山上摔死的。”石佬道:“哎呀,够惨的。你说这房子能住吗?” 说着话站了起来,道:“你的家丁还要撵我走呐,该说的说了,也算指点你了,这房子还是别住了!”说罢又要走。 花太岁急了,急忙拦住道:“先生莫走。这房子不住,我到哪里去住?难道没有破解之法吗,你老人家得指点明白呀!”石佬道:“到现在还不明白?”花太岁道:“不明白。”石佬故意道:“你不明白,马上我老人家也糊涂了。” 石佬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走。这时花太岁才猛然醒悟,忙拉住石佬道:“老人家别急,只要你给我指点明白,我花某不会白着你的。”石佬这才停住了脚步,对花太岁道:“既然你明白了,我也不客气了。不过,我这个人不爱财,你爱给多少给多少,我不会嫌少,就是看你的诚意。” 花太岁一听这话,自己反而不好拿主意了。试着道:“老人家只要能给我破了灾,我倾家荡产都舍得。不过,家中刚被洗劫一空,银子是没了,还有些铜钱,你爱拿多少拿多少?”石佬道:“银子全没了?这话别跟我说。你的一点浮财是没了,可是根基没动呀?算了算了,人为财死呀。”说罢,扭头便往外走去。弄得花太岁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她老婆走了出来。拿出两锭银子,喊花太岁道:“老爷,这是我藏在枕头下的银子,没被偷走,你就先给他吧。”花太岁忙接过银子,递给石佬道:“有点少了,不成敬意,今后一定厚报!”石佬接过银子,道:“够了够了,财帛多少,无尽无休。我是个知足之人。那我就给你说说破解之法。” 石佬把花太岁叫到大门口,道:“你看看,你这门前的路倒挺宽,可是两边呢,都是行人走出来的小道,这叫‘走投无路’。你是大户,这路你不铺谁铺?铺的越宽越长越好。”花太岁忙点头称是。 石佬左右看了看,又道:左面是人家的几间草房,你是不能动了;右面那个土山包,你派几个人上去摊平一下,就无妨碍了。只是房子后面的山夹缝不好,这叫‘一线天’,哪里还有天道?”花太岁听不懂,着急地问道:“那该咋办呢?”石佬道:“不好办。不过,也别着急,你是办不了喽。我既然收了你的银子,我会去给你祭祀两山山神,让他们开开眼,保你暂时无忧。” 花太岁赶紧跪下,作揖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不过,你千万别说‘暂时’,还是给我指点长久之策吧?”石佬道:“我只是看了你宅地风水,照我说的去做,能保你暂时无忧。至于今后,关键是要知仁懂义,多做善事,和睦乡邻,灾祸自然远离,这才是长久之策。”花太岁只能再三拜谢,并问他:“家住哪里?改日登门拜访。”石佬却道:“山野之人,不图有报。”告辞走了。 花太岁长长出了口气,回到院内对几个家丁道:“这位先生定是个高人。人家一看便知,一说就准,真乃救苦救难的菩萨。”家丁们也道:“看他相貌奇特,就不像一般人。” 花太岁骂道:“废话,现在看着了,刚才还撵人走呢。”家丁道:“也不怪俺,他说话太难听。”花太岁道:“说好听的有个屁用?你们天天‘老爷、老爷’的叫着,能给我挡什么灾?”几个家丁也不敢吭声了。 花太岁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一个家丁道:“你快去盯着那个老头,看他去哪里?”那家丁答应着跟了上去。 石佬来到集上,看到粥铺已经开门,拿出那几个铜钱去买馒头。那家丁跟到粥铺,看石佬真的在买馒头,便赶紧跑了回去,对花太岁道:“他进饭铺去了,这人可不是一般人,还真能吃,买了十来个馒头,在那里吃饭呢。” 花太岁生气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让你盯着他吃饭吗?我是想叫你看他是哪里人,会到那里去,你怎么看他吃饭就回来了?”那家丁道:“没明白老爷的意思,那我再过去?”花太岁想了想,道:“算了。他既然食人间烟火,还是个一般人,顶多算是高人。我还以为他是会腾云驾雾的神仙呢。” 再说石佬买了馒头,让店家给他用荷叶包了,这才快步来到枣花家。高翠兰见他真的捧来了热馒头,对枣花道:“你看,还是姥爷行吧,不花一分钱就能拿来这么多热馒头。”石佬道:“瞎说,怎么不花钱?我这可是四个铜钱买来的。”高翠兰愣了,问道:“您在哪捡的钱?”石佬道:“什么捡哪?这钱是别人给的。先别问了,你们快吃吧,吃了饭咱们还要赶路,到了路上,我再给你们讲故事吧。” 二人匆匆吃罢了饭,便一起上了山。枣花问石佬道:“姥爷,您在张弓岭有亲友呀?”石佬道:“有呀。”枣花惊奇地道:“真有?”石佬道:“怎么叫真有,不就在眼前吗。你口口声声喊着佬爷,难道不是姥爷的亲友?” 枣花笑了,撒娇地道:“姥爷,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石佬道:“我明白,你是问我有没有个发财的亲友,怎么会给我钱,是不是?”枣花道:“姥爷真聪明。”石佬问高翠兰:“你不也问我从哪里捡来的钱吗?”高翠兰答应道:“对呀。”石佬道:“姥爷告诉你们,这钱既不是讨的,也不是捡的,是姥爷用‘本事’挣来的。” 枣花高兴地道“姥爷还有本事挣钱?”石佬道:“对。从大蓬山下来的时候,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枣花道:“您说了那么多,问的是哪一句?”石佬道:“你们说没有银子吃不上饭,可记得我是怎么说的?” 高翠兰道:“你说今后给我们找点银子,今天就应了。虽然没找到银子,却凭本事挣了几个铜钱,给我们买了馒头,好歹没让我们饿着,也算你老人家尽了心,是不是?” 说得石佬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高翠兰和枣花都莫名其妙。石佬道:“这正是俗人说的,门缝里看人——你们把姥爷给看扁了。”高翠兰道:“谁敢把姥爷看扁了,这不是夸着您吗?”石佬道:“你这是夸我?告诉你,姥爷既然说送你们银子,岂是几个馒头能够打发的?”说着,从怀中掏出那两锭银子,道:“看,这是银子吧,来,一人一个!” 高翠兰看着那二十两一锭的银子,惊讶道:“我只当你是开玩笑,真的弄来了银子?”枣花更是吃惊,接过银子看了又看,问道:“姥爷,这真的是银子。您会变戏法呀?”石佬生气地道:“你这个憨闺女,姥爷从来没变过戏法。这真的是银子,你们拿着吧,今后总会有个用处。”高翠兰道:“姥爷真的有本事,一大早就挣了两锭银子,快给我们说说,怎么挣来的?” 石佬这才把早上去花太岁家的事讲了一遍。高翠兰知道石佬有几千年的修行,世上的事情懂得甚多,凭他说什么,怎么做,都信以为真。这枣花哪里明白,在她心中,只知道花太岁是谁见谁怕的恶魔,可姥爷竟然去虎口拔牙。不禁问道:“姥爷,你怎么敢去招惹他,还能要他家银子?” 石佬瞪大了眼睛:“这话怎么说的?他敢欺负你们,我就不敢招惹他?他差点害你们家破人亡,这个帐不能算拉到。我这次去,只是变着法儿让他给乡亲们修一条路,顺便教训教训他,要他懂得点人道,改恶从善。他要是照姥爷的话去做,那就罢了。如若再横行霸道,姥爷定叫他倾家荡产!” 枣花惊叹道:“姥爷这么厉害?”高翠兰道:“知道了吧?”枣花点头道:“知道了。”高翠兰又故意道:“知道什么,知道姥爷是个风水先生吗?”枣花道:“知道了。”高翠兰道:“既然知道了,怎么不问问你家的风水呀?” 枣花眼睛一亮,道:“对,姥爷,你看了我家的宅子吗?”石佬道:“看了。”枣花赶紧问道:“怎么样?”石佬半开玩笑地道:“你家那一点宅子,没什么看相。姥爷可是看大宅子的。不过,既然是枣花的房子,姥爷也留神了一下,你那宅子左右都不是,但后面有靠山。绝处逢生呀。你们家虽然遭了难,今后会好起来的。” 高翠兰禁不住道:“你说的背后有靠山,靠山就是石姥爷吧?”石佬道:“别打岔,我说的那是剑锋山。还有,特别是你家门前的那棵老枣树,本来伤痕累累,可是今年呐,特别旺盛,还挂满了果。枣花呀,花变成了果,就要有个说法了。”枣花问道:“什么说法?”石佬道:“什么说法,说不准就能找个好女婿,成家了呢?” 这句话说得枣花涨红了脸,羞答答道:“姥爷真会开玩笑,俺都出家了,还找什么女婿?”石佬道:“你上紫茵观是人家逼的,到现在你心里不是还挂着你爹、你娘,这叫出家吗?”枣花不服气地道:“那怎么了,谁一辈子能忘记爹娘?”石佬道:“你看你看,这就不像出家人说的话。” 枣花争辩道:“我不像出家人说的话,姥爷说得也不对,那枣树年年都开花,都结果,怎么都没有说法,偏偏您一看,就有说法了?”石佬笑着道:“没想到,枣花还是个会讲理的人呢。” 高翠兰数落枣花道:“还给姥爷抬起杠了。我告诉你,那枣树年年都开花,都结果,姥爷没看见,就今年姥爷看见了,他会看风水,说的准,你就得听他的了。” 说的枣花更不好意思,嗔怪高翠兰道:“你也跟着瞎说。要找女婿,也得姐姐先找,哪能轮到我呀?”高翠兰道:“姥爷看的是你的风水,你怎么往我身上扯呀?我可没有这个福分。” 三人说说笑笑,走过了张弓岭,就是一段崎岖山路,枣花已经累出一身汗,不禁轻声对高翠兰道:“这么难走的路,姥爷跑到上面去种菜,真有点奇怪。”石佬听见了,道:“又说我的坏话了。这回你可错怪人了,不是我要在这山上种菜,是你姐姐要种的。”枣花惊奇地道:“什么?姐姐要在这里种菜,这是干嘛呀?”高翠兰道:“说了你也不懂,今后自然会明白。”枣花虽然疑心重重,也不好再问。 费了好大功夫,终于爬上了福陵山,来到上次到过的溪涧边,果然见到地上长出扁豆棵棵来,稀稀落落,有十几棵细细的秧苗。高翠兰蹲了下来,拔着扁豆旁边的草道:“姥爷,你可真行,种出菜来了。不过,这里草长得挺旺,可扁豆却黄黄巴巴的,能不能长出荚来?”石佬道:“你问我,我可不懂,我撒了那么多种子,就出了这么几个?” 枣花忽然高兴地喊道:“姐姐,快来看,这里还有莴苣呐。”高翠兰和石佬走了过去,果然看到一片莴苣,大小不一,有的已经长出了一拃高细细的苔儿来。高翠兰顺手拔起一个,递给石佬道:“姥爷,这是您种的菜,您可得先尝尝?”石佬道:“我是给你种的菜,要尝,你们尝吧。” 高翠兰把莴苣叶剥了下来,咬了一口,嚼了嚼,夸道:“真甜。”接着又拔了几个道:“好了,中午有菜吃了。”便和枣花一起拿到溪涧边洗了洗,然后坐在那里啃起莴苣来。 二人歇了一会,只听石佬问道:“翠兰,既然上了福陵山,不到云栈洞去看看?”高翠兰道:“还去看吗?” 枣花站起来问道:“什么,这里还有什么洞?快带我去看看。”高翠兰道:“想看呀,上面很险。”枣花道:“你能上,我也能上!” 二人跟着石佬一起向上爬去,来到崖上,枣花东瞅瞅、西看看,不停地道:“妈呀,真的好险。”转过弯便到了洞口,枣花更为惊奇,摸着那扇石门道:“这洞还有门哪,难道还有人住过?佬爷,您怎么能找到这儿,您在这里住过?” 石佬道:“我哪儿找不到?”高翠兰道:“别大惊小怪的,想看,进去看!”枣花瞪着眼道:“怎么,不兴问问。看样子你是来过了?”高翠兰道:“我是来过了,还住过了,今天就让你住这儿。”枣花应道:“好,你能住,我就能住。” 说着话,进了洞里,看到了那个石桌、石凳,不由地喊道:“啊,好大个地方。真有人住过,不过——”高翠兰问道:“不过什么?”枣花道:“谁能来这里住呀?”石佬道:“怎么,这里不能住吗?”枣花想了想,道:“这里住倒是能住,一天两天还可以。时间长了,一没有粮食,二没有水的。下山一趟,又那么难,这叫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怎么能住下去?——除非是神仙,能来这里住。” 说到这里,枣花好像突然明白起来,大声道:“对了,这里应当是个神仙洞!”高翠兰道:“别大呼小叫的,这里是神仙洞,你看着好,就住在这儿得了?”枣花道:“我可不是神仙,没那个福气。”石佬道:“这里是翠兰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地方,你不能住,她今后可是要住的。” 枣花有些愣了,忙问道:“什么,翠兰姐,你要来这里住?”高翠兰本不想告诉她这里的秘密,可石佬口无遮拦,对枣花道:“枣花,你不知道,这里是你姐夫早年住的地方。” 枣花懵了,莫名其妙道:“什么,我姐夫,哪个姐夫?”石佬道:“你总共几个姐姐?”枣花道:“我没有------”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明白过来,忙改口道:“就这一个姐姐呀。”石佬道:“对,就是这个姐姐。”枣花恍然大悟:“噢,原来我有姐夫?”石佬道:“你不仅有姐夫,姐夫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哩!”正是: 石佬一语露玄机 云栈洞中有秘密 姐妹情如同根生 其实相差千万里 第18章 石头佬洞中揭秘 高翠兰欲盖弥彰 却说石佬无意中说出了高翠兰的秘密,搞得高翠兰心里忐忑不安,给他使眼色不让他讲,可石佬哪是个看人家眼色的人?高翠兰真的急了,忙拦住石佬道:“佬爷,您可别瞎说了,哪有的事?”石佬道:“怎么叫瞎说,你瞒着她有什么用?” 高翠兰见堵不住石佬的嘴,便对枣花道:“枣花,佬爷今天累糊涂了,说的是胡话,别信啊。”可枣花哪听高翠兰的,反而道:“姐姐,这样的事都瞒着我,还让我听你的?” 石佬这时又做起好人,连忙道:“枣花,别这样说你姐姐,她不告诉你,也有她的道理。”枣花撅着嘴道:“什么道理,就是不相信我嘛?”高翠兰道:“枣花,哪里不相信你了?佬爷说起的事,本来不值得一提,那是多少年之前的陈谷子、烂芝麻了。不提还罢,提起我就伤心透了。” 枣花道:“姐姐既然这么说,那就别提了。”高翠兰却道:“要是不说,你心中也是个‘疙瘩’。实话告诉你吧,姐姐原来确实有个相公,可是他早就出了家,没音信了。”枣花道:“没音信了。像姐姐这样的好人,他怎么舍得走了。难道就找不到他了?”高翠兰道:“你也别问了,人生就是一场梦,我早就把这事忘了。要不是你硬逼我,我才不会提这事呢!” 枣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道:“怪不得说人不能出家,出了家爹娘不认,老婆也不认了!”石佬道:“也不是那样说的,你不也出家了吗,忘爹娘了吗?”枣花道:“我出家是被逼的。再说了,我就是真出了家,一辈子也不会忘爹娘。”石佬道:“对,人的秉性不一样。跟你翠兰姐差不多,都是实在人。人家忘了她,可她嘴里也说忘了人家,心里哪能忘得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高翠兰是个心细的人,只所以怕石佬说出真相,是因为自己年龄那么大了,又曾有个“怪物”男人,枣花要是知道了这些事,该怀疑自己是人是妖了。一定会跟自己拉远距离,哪还会有姐妹的感情?于是着急道:“佬爷,怎么今天您总是开玩笑?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这个那个,我觉得这里清静,远离凡尘。真的有一天道观里不能住了,我和枣花就搬到这儿来。” 为打消枣花的疑惑,又对枣花道:“枣花,原来没给你讲,我原来也是出过家、当过尼姑的,谁也想不到皇上会灭佛,才逃出来,到大蓬山去的。世上的事情说不清楚,紫茵观也不太平,说不定哪一天不能住了。我和佬爷找到这个地方,今后要能种点粮食种点菜,也许是个落脚的地方呢?” 枣花听到这里,才明白高翠兰要到这里来的原因,转而高兴地道:“姐姐真是个有心人,老早给自己留着后路呢。我也早就不想在紫茵观待了,只要姐姐愿意来,我一定会陪你来。”她又到洞口看了看,感叹道:“能找到这么个地方,真的是太玄了!”石佬道:“哎呀,要我说,住在这里,还是不如住在紫茵观好。”高翠兰道:“那是当然,我是说万不得已才来这里住的。” 石佬感叹道:“唉,看你们真够可怜的,偌大个天地之间,别说有个家了,连个藏身之处也难寻。翠兰是天命,倒有情可原;可这枣花,无缘无故却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枣花道:“姐姐是命,我也是命呀!”石佬道:“你的命跟你姐姐的命虽然不同,可都够苦的。不行,不能看你们东躲西藏的,咱们还是得想想办法。” 高翠兰道:“既然佬爷都相信命了,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枣花道:“佬爷也许能想出办法。哎——叫我说,咱们不如都搬到佬爷那里去住,大家住在一起,不就真成为一家人了吗?互相都能照应。”高翠兰道:“亏你想得出来,不是跟你说过吗,佬爷住的也是个庙!”枣花道:“住庙怎么了,咱们住的不也是庙吗?由其住人家的庙,不如住佬爷的庙了!”说得石佬和高翠兰都笑了起来。 枣花莫名其妙道:“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高翠兰道:“佬爷的庙要是能住,我还去紫茵观干什么?你还没弄明白,告诉你,佬爷住的庙跟咱们住的庙不一样,他是神仙,人家给他建的神仙庙,是咱们该住的吗?” 枣花这下子真的懵了:刚才佬爷说出个姐夫来,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这一回姐姐又说出佬爷是神仙。联想到这两天石佬的一举一动,昨晚不愿意在床上睡觉;今早出去一趟,便拿来馒头和银子来。尽管他当时这样说,那样讲,枣花现在也是满腹疑团。不由得盯住石佬道:“佬爷,您真的是神仙?”石佬哈哈大笑道:“我是神仙就好了,别说能呼风唤雨,好歹有些点石成金的本领,还会让你们受苦受难?” 高翠兰明白自己说走了嘴,不知道枣花会怎样想哩。忙解释道:“神仙也分多少样,有的能腾云驾雾、上天入地,有的能呼风唤雨、捉妖擒怪,这样的神仙老百姓见到的太少了。可还有一种,看似平常之人,却尽做好事,救苦救难,保一方平安,老百姓爱戴他,给他建庙立碑,不也称作神仙吗?”枣花道:“噢,佬爷就是这样的神仙喽?”又转脸对石佬道:“佬爷,你可真了不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活着的人也有给建庙的!” 高翠兰嗔怪枣花道:“这叫什么话,你是咒着姥爷还没死呀?”枣花忙道:“哎——我哪敢这样想,我是说佬爷、佬爷竟然有人给他建了庙,还真想到他庙里去看看!”石佬道:“好哇枣花,姥爷有神仙庙,你姐姐找了个神仙洞,这一回都让你开开眼吧。” 高翠兰问枣花:“你真想去看姥爷的庙?”枣花道:“我听姐姐的,你说去就去,你说不去咱也不能老在这儿呆着呀?”高翠兰道:“刚才还说这里是神仙洞哩,本想让你住上几天,过过神仙瘾,没想到呆一会儿就够了?”枣花道:“不是我不愿意住,是肚子有些饿了。住在这里吃什么呀?”高翠兰道:“你是个没受过大苦的人。亏你还吃了几个莴苣,刚过晌就饿了。那好,咱们下山吧。” 三人这才离开山洞,往山下走去,到了一片少许平坦地方,枣花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惊叹道:“那神仙洞真的好悬哪。”高翠兰道:“正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不然,你怎么叫它神仙洞呢。”枣花见石佬前面走了,一把拉住高翠兰,小声问道:“姐姐,当年姐夫怎么会住在这么神秘的地方,他都吃什么呀?” 高翠兰知道枣花早晚还会刨根问底,但怎么好告诉她真相呢?只得板着脸道:“还提这事?他其实是个‘怪物’,跟平常人不一样,谁知道怎么会找到这个洞。你问他吃什么,我也不知道。姥爷还说他有本事,他有什么本事?只不过有些力气,会种地罢了。” 几句话,说得枣花哪敢再问。高翠兰又道:“今后不许再叫什么‘姐夫’了,早就恩断义绝的事,还叫什么叫?要是再叫,你就别喊我姐姐了。”枣花看她像真生气的样子,只得道:“人家不是不知道吗,问问还不行?不让喊、俺不喊就是了,还值得生气!”说着话,快步走下山来。 来到张弓岭,石佬问枣花:“还回家看看吗?”枣花道:“还看什么,家里又没人。”石佬道:“不看就算了,咱们就直接往西走。”高翠兰道:“哎——枣花不是饿了吗?得找个吃饭的地方!”枣花道:“不碍的,西边也有卖饭的。” 找到一家饭铺,三个人坐了下来。枣花道:“姥爷,姐姐,咱们有了银子,得好好吃一顿!”高翠兰道:“你也好长时间没开过荤了。今天想吃什么,尽管点菜?”枣花喊店小二过来,问道:“都有什么好吃的?”小二道:“几位道长,你们走错地方了。”枣花不解地道:“怎么,你们这里不是卖饭的?”小二道:“是卖饭的。不过,你们应该到卖粥的铺子去,那里有素斋,我们这里都是荤菜。” 枣花这才明白自己是道姑打扮,人家这里是酒馆,不卖给出家人的。石佬不乐意了,拽住小二道:“怎么,你们卖饭的还有这么多讲究?你看看,我是出家人吗?” 高翠兰忙劝道:“姥爷,别生气。”又对小二道:“这位伙计,别误会了,这位姥爷不是出家人,我们两个也是俗家弟子,从山上下来,错过了饭时,你们这里有什么可吃的,随便上些来就行了。”那小二道:“既然这样说,我就去给你们看看。不过,这镇子小客也少,天热更不敢准备多少菜。刚才厨子就说,菜都卖完了。你们别急,我看看再说吧?”说着,便去了厨房。 高翠兰对枣花道:“今天 本来想让你开个大荤,看来不成了。”枣花道:“是呀,今天本来是想托佬爷的福,吃一顿鸡鱼肉蛋,可人家卖完啦。这都是命哪!” 正说着话,只见小二走过来道:“其他菜确实没有了,只能做几碗杂烩汤,不知几位客人要不要?”高翠兰道:“什么叫杂烩汤?”小二道:“杂烩汤你们也没吃过?就是荤素搭配,都放一起烩,就叫杂烩汤,有汤有菜,价格不贵还实惠,反正也挺好吃的。”高翠兰道:“好好,那就一人一碗吧。”石佬道:“别,就两碗吧。”枣花道:“怎么,您不想吃杂烩汤?”石佬道:“我昨天吃了一点饼,到现在肚子里还撑得慌哩,我还是出去站站。”说罢走了出去。 枣花用惊奇的目光看着石佬,见高翠兰没吱声,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小二喊道:“好唻,两碗杂烩汤!” 一眨眼的功夫,两碗杂烩汤便端了上来。高翠兰用筷子挑着看了看,所谓荤素搭配,荤的只不过两块猪肺、猪肚、几块猪血,素的还好,却有豆腐、豆芽之类,另外还有些炸的东西。分量可不少,满满一大碗。枣花看着高翠兰挑来挑去,道:“什么杂烩汤,分明是把剩菜放在一起煮了。” 高翠兰品了一口汤,道:“味道还挺厚,里面有老汤。你别说,这道菜还挺有意思,剩菜不剩菜的不说,一般百姓家哪能一次吃到这么多样东西,肯定喜欢。名字起的也好,‘杂烩汤’,什么都可以朝里放,谁也无法挑剔,这还真有名堂。” 枣花道:“煮了两碗剩菜,叫你夸成了什么名堂。反正不吃就得饿着,吃吧。”她尝了几口,也夸道:“果然是香,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饭哩!”高翠兰道:“别说在家了,在观里也沾不到荤,今天也算开斋了,味道自然与以前吃的不同。”枣花道:“可怜出家人哪,连一碗杂烩汤也难吃到!” 高翠兰说自己很少吃荤,把那些猪肚、猪肺的挑给了枣花。又要几个馒头,二人吃了个饱。正要结账,石佬走了进来,对高翠兰道:“到了庙里也没吃的,你到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可吃的买些带回去。” 高翠兰答应着进了厨房,确实也没有什么菜了,顺便找了些素菜、炸藕什么的,又要了几个馒头,叫厨师给打了包,到柜上结了帐,三人这才离开了饭铺。 到了石仙庙,太阳已经落山。枣花看到石仙庙建在半山腰,灰瓦红墙,下面虽然是石头根基,上面却是砖瓦结构。进了院子,三间正殿,还有一处耳房。枣花道:“姥爷,您这座庙得花不少银子吧?”石佬道:“我哪里知道?当年张果老叫我离开迎仙桥,躲一躲灾,我便云游四方去了,回来时听说县太爷给我立了座庙,我上来一看,这庙早建成了。” 枣花哪知道张果老是谁,忙问道:“谁是张果老?叫你躲灾,您能有什么灾呀?”石佬道:“别提了。就因为做了个媒,得罪人了,就要治我于死地。”高翠兰看枣花站在院子里啰嗦,对他道:“你还不累呀?有话进去再说吧。” 进了大殿,高翠兰便找个蒲团坐了下来。枣花却东瞅瞅、西看看,感觉新鲜。当她看到坐在中间的石像时,又仔细看了看石佬,惊奇地道:“姥爷,这石像真象你啊?”石佬道:“这里的石匠有本事,竟然能雕出我的像来。”他又走到石像旁边,问枣花:“你仔细看看,我像不像个石头人?”枣花走过去,仔细瞅了又瞅,道:“像,这石头人真像您!”石佬道:“你应当说,姥爷就是石头人嘛。” 枣花不假思索地道:“对对对,我听镇上的秀才说过一句话,叫作‘什么联合,天生一对,太像了,太像了!”说得高翠兰“噗嗤”笑了。对枣花道:“还想‘拽文’呀,那叫‘珠联璧合 ,天生一对’,那是形容婚姻圆满的,你怎么用在姥爷身上了?” 说得石佬也笑了。枣花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说姥爷和这石像太像了,天生一对。”高翠兰道:“好了好了,不会拽就别拽了,要是不像,这里能叫石仙庙吗?” 枣花想了想,不解地问石佬:“姥爷,您姓石呀?”石佬道:“对,你还不知道呀?我姓石、叫石头,人家都喊我石佬,也就是石头姥爷。”枣花道:“这名字起得也太简单,您都是神仙了呀。”石佬道:“怎么简单?石头就是石头,石头那里不好?你看这山,其实都是石头,谁有它高?你看这庙,用石头做根基,谁有它坚固?你看这像,石头雕刻的,谁有它结实,你再看我这‘神仙’,石头的,谁能奈何得我。即使把我粉身碎骨,姥爷我还是一堆石头呀?”枣花道:“姥爷真会说话,怪不得人家把你当做神仙。” 高翠兰怕石佬说出自己的根底,忙喊道:“枣花,叫你歇会你也闲不住,天快黑了,咱们得收拾收拾东西,晚上还要吃饭、睡觉哪。”枣花问道:“收拾什么东西?”高翠兰道:“跟我过来。” 二人进了东边耳房,高翠兰看到那些锅碗瓢盆还放在墙角,便拿到泉水边洗刷一遍。又叫枣花端盆水送了过去。 看到石佬忙着捡柴禾,高翠兰忙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姥爷,枣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您不能什么都告诉她。”石佬道:“怎么了?”高翠兰道:“你在福陵山说我成过家,还说那‘怪物’住过那洞,她就有些怀疑了。这都几百年的事情了,能告诉她吗?她要是知道真相,还不把咱们都当成老不死的妖怪,还会喊你个姥爷?”石佬想了想道:“对对,我这个人哪,听她‘姥爷、姥爷’的一叫,就口无遮拦。你说的对,有些事还真不能说明白了。” 二人回到房内,高翠兰从窗洞里拿出原来放在里边的打火家什,点上烛,升起了火,也做起“杂烩汤”来。 吃罢了饭,高翠兰找到原来的那床被子,铺在一点柴草上。三人围在了一起,石佬问道:“紫茵观不是很好的吗,难道你们不想在在那儿住了?”枣花道:“那里有什么好?谁也不管谁的,我早就住够了。天天除了烧火,还能做什么?”石佬道:“谁也不管谁?那不好吗,修道讲究的就是安静自然,有个清静之处不好吗?”枣花道:“清静之处,那里也算清静之处?什么人都可以进,还有人喝酒发疯,姐姐都差一点被人欺负了。”石佬问道:“谁敢欺负翠兰?” 枣花便把司棋醉酒调戏高翠兰的那段事儿讲了出来。石佬点头道:“翠兰是有些与众不同,到哪里都有人盯住她。”枣花道:“玄一师父都说了,姐姐不是一般人。”高翠兰嗔怪道:“不是一般人,我是什么人?我要是个高人,还有人敢欺负我?”枣花也瞪着眼道:“说什么呢,这不是说你长得漂亮吗?”高翠兰道:“得了,我这么大年纪,还配得上‘漂亮’二字。枣花,别说我了,你不也被那财主给盯上了?” 枣花嘟哝道:“那不是因为我漂亮,是因为家里穷。”高翠兰道:“穷的是家,人家盯住的是你这个人,还不懂吗?你要是长得丑些,或许没有这些事。”枣花着急道:“别再糟粕我了,我要算是漂亮,天底下就没丑人了。”石佬道:“不能看不起自己。叫我说,枣花不仅长得好、心眼好,而且不畏强势,敢作敢为,才不是个一般人哪。”高翠兰道:“咦,还是姥爷会看人。” 枣花不好意思道:“你们疼我,我心里明白。其实我就是个‘枣花’,又小又难看,一文不值。却被你们说成牡丹了。”石佬道:“枣花怎么了,别看它不上眼,说不准结出个枣儿来,又大又甜;牡丹再富贵,毕竟是个花,花开了,一时的光景,花谢了,谁还惦记它?”高翠兰道:“姥爷说得有道理。枣花,可别小看自己,人生不可能没有坎坷,说不定哪天转运了呢!”枣花道:“转运?都成出家人了,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高翠兰道:“话不能这么说。要说出家人,我早就是出家人了。原以为寺庙是最安全的地方,可偏偏皇上灭佛拆庙,连和尚也当不成了。谁能想得到?这就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再说了,武则天你知道吧?”枣花道:“女皇帝。”高翠兰道:“她也是个出家人,当过和尚的,可是谁能想到,她当了皇后还不满意,后来居然当上皇帝!” 石佬道:“有意思。”枣花道:“姐姐,越说越远了。你想跟她比呀?”高翠兰道:“不是跟她比,我说的是道理。”枣花道:“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了,难道你有什么想法?”高翠兰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姥爷知道的,我是个万念俱空的人。当和尚,进道观,都是自愿的,只想避开世间烦恼,找个安静之处打发日子罢了。我是为你着想,你还年轻,不能就这么守一辈子。” 枣花道:“姐姐别说了。我也是想得开的人,命该如此,过一天是一天。要不是遇见你,我连个说话的也没有。现在我已经知足了,但愿咱俩永不分离!” 本来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说得高翠兰浮想联翩。“永不分离”,也许是枣花的真诚心愿。对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讲,也是一种对亲情的乞求。然而,“永不分离”却又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实现的诺言。这些年来,从自己身边分离了多少亲情、友情。包括那个姓猪的也曾信誓旦旦,‘永不分离’,可是分离的比谁都早。高翠兰不敢想象,只得赶紧应付道:“永不分离、永不分离。” 石佬见枣花说的悲观,对她道:“既然紫茵观不想住,那就再找个地方,天下道观多得是。”高翠兰道:“紫茵观虽然有些乱,只要自己小心也无大碍。我是想枣花在那里终究不是个办法。”石佬道:“这事好办,等她爹身子好了,还让她回家就是了。”枣花道:“回家,我还能回家?” 高翠兰道:“躲还来不及呢。她要是能回家,还说这些话干啥?”石佬道:“怎么,还怕那个花太岁?”高翠兰道:“那个花太岁又没死,他会善罢甘休?”石佬想了想,道:“也是个麻烦事,我也不能天天去看着。这次我现了身,花太岁认得了,再去就怕不灵了。” 石佬看着高翠兰道:“既然枣花要跟你在一起,我倒是想出一个主意。”高翠兰忙问:“什么主意?”石佬道:“你会做饭,她会烧火,你们找个地方,开个饭铺,赚钱不赚钱不要紧,只要自己有饭吃,不也能过日子吗?”枣花高兴地拍着手道:“这个主意好,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高翠兰问石佬:“你说我们两个?”石佬道“对。”高翠兰道:“就不怕别人欺负俺?”石佬道:“你们不在张弓岭,谁欺负你们?”高翠兰道:“天下老鸹一般黑,张弓岭有花太岁,其他地方就没有花太岁了?”石佬道:“照你这么说,哪儿也去不得。你躲到紫茵观,不也有人欺负吗?” 高翠兰道:“紫茵观毕竟是个道观,那里住的人多,总能互相照应。如果我和枣花开个饭铺,我们两个女子,要是碰到几个地痞流氓啥的,那枣花还不跟人家拼命?” 枣花道:“行,正闲着不耐烦呢,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石佬道:“谁说叫你拼命啦?命一生就一个,可不能拿它拼着玩。哪会有那么多地痞流氓,值得去拼命?”高翠兰道:“我说你不信,就我们俩开一个饭铺,不要三个月,没人闹事才怪呢?”石佬道:“谁敢闹事,还有我呢!” 枣花听石佬愿意帮忙,高兴地道:“姥爷要跟我们一起开饭铺?”石佬道:“不是跟你们一起开饭铺。我是说,要是在这近处找个地方,总能照应些。翠兰知道,我不能老是露面。万一人家认出来我,你们想想,哪有神仙开饭铺的。传出去,不知道搞什么名堂。谁敢来吃饭呀?你们两个出面就不一样了,最起码人长得好,干净利落。翠兰又会烧菜做饭,枣花勤快,学得也快,准能做好生意!” 高翠兰知道他是一片苦心,道:“您想的倒是周到。可开饭铺也不是容易的事,哪里弄房子去呀?”石佬道:“别急,紫茵观暂时还能住,我这是给你们想后路,知道吧?总得慢慢来。” 枣花失望地道:“姥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以为明天就干起来了呢。”石佬道:“你还真是个急性子,看来是个干事的人。”高翠兰道:“还夸她呢,你看,她马上就睡着了。”石佬看枣花说着说着话打起盹来,对高翠兰道:“今天跑这么远的路,也该累了,你们就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要回紫茵观,石佬知道庙里没有吃的,也不好留。自己走过这边去大蓬山的路径,便把她们一直送到大蓬山下。临别时,石佬对她们道:“你们先在那边住着,要是再遇到什么麻烦,就来找我。”枣花有些恋恋不舍,道:“姥爷,没事就过来看看,我们想着您哪。”石佬答应着走了。正是: 天差地别三单身 相聚如同一家人 为扶弱小共谋划 胜过世间无情亲 第19章 窦母报恩紫茵观 枣花叩头石佬爷 却说高翠兰、枣花二人回到紫茵观,玄一感到意外又高兴,忙问:“这么快就回来了?”高翠兰道:“怎么,嫌我们回来的早呀。你不嘱咐我们快回来吗?”玄一道:“是呀,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高翠兰道:“你以为我们会在外面过多长时间,十天半月的?俺可不是云游的道士,观里有这规矩吗?” 玄一道:“十天半月的我倒没想。说句实话,不知怎么的,你们走后我心里就犯嘀咕,总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高翠兰听这话,吃惊地道:“这是从何说起。都好好的,怎么会不回来?”玄一见高翠兰追问,故意岔开话题,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没事了,我还找个烧火的呢。” 高翠兰见她话里有话,以为出了什么事,盯住玄一问道:“怎么了师父,住持回来了吗?她知道我们出去了吗?住持找我们了?”玄一见她问得紧,只得道:“放心吧,住持回来了,没问你们的事。倒是老衲惦记你们,天天在一起的,你们这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 高翠兰道:“才走了两天,您怎么就以为我们不回来了?”玄一没有直接回答,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漫不经心的丢了句话:“那是早晚的事。”高翠兰知道玄一是个能看透人心思的,也不再追问了。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紫茵观除了香客外,很少有人来往,平静地过了一段日子。 一眨眼秋天到了。这天傍晚,枣花扫完了地,正站在厨房门前看秋风落叶,想着心事。忽听得有人喊道:“枣花,有人找你!”枣花急忙跑到大门口一看,是自己的娘来了。枣花有些惊讶,忙问道:“你怎么来了,爹呢?”枣花娘道:“你爹回来了,我把他安顿好就过来了。”枣花又问道:“爹好了吗?”枣花娘道:“好多了,现在能下地走路了。你爹想你哪,天天念叨你!”一句话说得枣花泪如泉涌,抱着母亲大哭起来。 高翠兰正在厨房收拾东西,听大门口有人喊枣花,便走出来看看是谁。一见二人哭成一团,猜想肯定是枣花的亲人来了。忙喊道:“枣花,在这大门口哭什么,还不快进去说话。”枣花这才抹了抹泪,把娘扶进了厨房。 高翠兰拿了个板凳,让那夫人坐下。又舀了碗开水,递给了她。枣花这才介绍道:“这是我娘。”高翠兰点点头道:“我看着就像。”枣花又指着高翠兰道:“这是我‘认’得姐姐,叫高翠兰。”枣花娘道:“好好好,这闺女长恁漂亮?”高翠兰道:“您老人家夸错了,这里的人都说枣花漂亮呢。”枣花道:“你也别瞎说,我娘有眼光,一进门就看出你长得好。”枣花娘道:“你们俩长得都不丑,这下行了吧?” 她又小声问枣花:“怎么,这里面不都是道姑吗,怎么还兴认姐妹?”枣花道:“什么兴不兴,俺背地里认的。谁管得着?”枣花娘道:“对、对,认个姐姐,也有个照应。”又对高翠兰道:“她姐,枣花年龄小,你得多说着她。” 高翠兰道:“枣花挺懂事的,她整天就关心着老人家的病,腰治好了吧?”枣花娘道:“比原先好多了,原来是卧床不起,我得整天在家侍奉他。现在毕竟能下床走路了。她爹知恩图报,刚回到家,就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来道观里感谢你们观主。这不,我买了把好香,先去上香吧,然后再去给你们观主磕头!” 说得枣花莫名其妙,问道:“什么,感谢我们观主?”枣花娘道:“对。要不是你们观主大发慈悲,施舍银子给你爹治病,你爹哪会有今天?”说着话,早已伤心地哽咽起来。 枣花劝道:“娘,别难过了。不是咱家的牛卖了,给我爹治的病吗?”枣花娘道:“别提了,咱家的牛是卖了,那是早就卖了。可是找了那么多郎中,没一个管经的,钱全都打水漂了。这次,要不是你们观主给银子,哪还有钱给你爹治病哪?所以,咱得好好感谢你们观主!” 枣花越听心中越疑惑,暗想道:“自己跟观主并无来往,平时也没见过她,她怎么平白无故地给家里送银子?”于是问道:“娘,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是观主给的钱?”枣花娘有些愣了。擦了擦眼泪,诧异地问道:“ 怎么,连你都不知道,也没跟你讲吗?”枣花道:“不知道。是谁告诉你们的?” 枣花娘道:“就是那几个去接你爹的人说的。”枣花追问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枣花娘想了想,道:“他们还是赶着马车去的。说、他们说,是枣花道观的观主施舍的银子,叫他们送你爹去治病的。” 枣花更是莫名其妙了,怀疑地问高翠兰:“这么说,难道真是观主给的银子?”高翠兰道:“ 这就要问你了,观主给你家送银子,难道不给你说一声?”枣花道:“没有呀。要是给我说了,我还问吗?上一次回家,邻居也这样讲,当时我就不相信。问你,你叫我问姥爷。姥爷只是说家里的牛卖了,也没说谁给银子的事呀?” 高翠兰满脸疑问,道:“这就蹊跷了。你爹看病的事都是姥爷告诉你的,所以我叫你问他。你再想想,你跟观主讲过你爹腰伤的事吗?” 枣花仔细回忆一下,道:“我还是来的时候跟她讲过一次话,只说是逃婚出来的,别的什么也没讲呀。”高翠兰道:“这就对了。连你爹骨伤她都不知道,怎么会送银子治病?” 枣花娘听了半晌,似乎有些明白。问高翠兰道:“这么说,这银子不是观主送的?”高翠兰只得道:“大婶,也别问这银子是谁送的了,老远的路子来,该烧香还是烧香吧。”又对枣花道:“光顾得说话,大婶还没吃饭呢。我来做饭,你们到大殿上香去吧。”枣花这才解开娘带来的包袱,拿了香,和娘一块儿到大殿上香去了。 枣花娘上香回来,简单地吃了些饭,对高翠兰道:“俺也不懂这里的规矩,我想去给观主磕个头,得赶紧回去。”高翠兰道:“平白无故的,又不是她给你们家的银子,干嘛去给她磕头?”枣花娘道:“枣花既然住在这里,也请她照应些。”高翠兰道:“你就不懂道观的规矩了,来到这里,就是出家人了,哪还兴家里人来看的?” 枣花娘听到这里,不好再说别的,急着要回去。高翠兰看天色已晚,哪能让她走。可枣花娘怎么也不愿意留下。枣花有些急了,突然给高翠兰商议,想跟她娘一块回去,回家看看她爹再回来。 高翠兰哪里做得了主?正没主意,枣花娘却对枣花道:“你怎么能回去?前天我跟你爹刚回到家,就听邻居讲,花家的人还在打听咱们家的事呢。”枣花问道:“打听咱家什么事?”枣花娘道:“还能有什么事,那花太岁不死心呗。他们不止一次来问过邻居呢。”枣花骂道:“这个臭不要脸的,大不了拼一条命!”枣花娘道:“千万别这样说。你爹刚好些,你再有点什么事,他还能好过来吗?只要你好他才能安心养伤呀!” 高翠兰也劝枣花:“别说不中用的话了,劝你娘留下。等师父过来,我跟她讲一声。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走。”枣花这才不吱声了,拉她娘坐了下来。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玄一师傅来到厨房。高翠兰忙给她介绍了一番,又道:“这么晚了,非要回去,好几十里路哪,怎么放心让她走?”玄一道:“急什么呢,既然来了,住一宿再走。”枣花娘道:“俺是来烧香的,顺便看看枣花。俺知道,这里哪是外人住的地方?俺要走,这位姐姐非拦着。我怕坏了庙里的规矩,当家的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玄一道:“道观是以慈为本,观主不会怪罪的,你就放心吧。”她又对枣花道:“把你娘送到你们房里,叫她歇着,你再回来烧饭。”枣花答应着送她娘去了。 第二天,枣花送走娘之后,回来便对高翠兰道:“我娘这次来,却带着一肚子心事走了。”高翠兰道:“怎么,有什么心事?”枣花道:“爹娘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从来没得到过人家的接济,这次是我爹专门叫她来谢恩的。可你一说不是咱的观主,她昨晚一夜也没睡好觉。找不到恩主,你想想,她心里能安吗?” 高翠兰道:“那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呀,昨天她要是去给观主磕头谢恩,观主听着还不得劲呢。你想想,她本来没办这事,你这不是羞惭人家吗?”枣花道:“说的也是,亏得你拦住了她,不然事就办砸了。我娘临走还说,从梁家寨回来时还剩下几两银子,她也带来了。我爹的病好了许多,不能再花人家的银子,准备还给观主的。” 高翠兰道:“你爹娘都是实诚人,好人终归有好报。”枣花道:“你还说呢,找不到救命的恩人,爹娘会睡不好觉的。”高翠兰道:“别着急,叫我说呀,这事还得找姥爷。” 枣花点头道:“我也想过,可是姥爷住在庙里,连个吃的、住的地方都没有,哪来的那么多银子?”高翠兰道:“你还怀疑姥爷吗?老百姓都说他是神仙,你还不相信他。上一次到你家,他出去一趟,莫名其妙地便从花太岁那儿拿了两个银锭来,你就忘了?”枣花道:“这么说,还是姥爷给的银子,又找人送我爹去治病?”高翠兰道:“我觉得除了他,不会是外人的。” 枣花想了想,突然面朝北“扑通”跪倒,双手合十拜道:“姥爷,您是救苦救难的姥爷,枣花给您磕头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第二天石佬便来到紫茵观。高翠兰见了他就说:“真灵哪,枣花昨天才给您磕的头,今天您就赶来了。”石佬莫名其妙,问道:“枣花给我磕头?要磕头当面磕,昨天平白无故磕什么头,我又看不见。” 石佬本是玩笑话,哪想到枣花早跪了下来,两眼垂泪道:“姥爷,我都知道了,我爹我娘都回家了,那银子是您给的。”石佬道:“你爹回家了,治得怎么样?”枣花道:“我娘昨天来了,说能下床走走了。” 石佬忙把她拉了起来,道:“这是好事,你哭什么?”枣花道:“姥爷救了我爹,等于救了我们一家,我怎么感谢您老人家?”石佬道:“胡说什么,谁说是我给的银子,我哪有那么多银子?实话告诉你,那银子是人家欠你家的帐,应当还给你家的。” 枣花不肯相信,道:“姥爷别骗我了,我家本来就穷,又没做过生意,谁能欠俺家的帐?”石佬道:“姥爷不是骗你。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讲,以后会告诉你。有一句话叫‘祸从口出’,还有一句话,叫‘石头姥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知道吗?别再问这事了!” 枣花是个直性子,却道:“那也不该说是观主给的钱,我娘专门跑来谢恩。要不是姐姐拦住她,差点弄得观主也不好看。”石佬道:“这么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呀?你想想,当时要不这么讲,你爹会无缘无故收人家的钱,去治病吗?” 高翠兰听得明白,对枣花道:“这都是姥爷想着法子帮你家的忙,你还责怪姥爷?”枣花霎时哭了,跪在石佬面前道:“姥爷,枣花明白了,俺家一辈子也报不了姥爷的恩情!”石佬却瞪着眼道:“什么,你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今后可别叫我姥爷了。”说着,像个小孩似的,把身子背了过去。 枣花赶紧站了起来,扶着石佬坐在板凳上,赔礼道:“姥爷,枣花不懂事,您别见怪,俺今后再也不说错话了。” 说得高翠兰在一边笑了起来。枣花翻着眼道:“笑什么,难道我又说错了?”高翠兰道:“你问问姥爷,哪一句是错话?”石佬道:“还要问吗,都是错话。”高翠兰道:“好了,枣花,咱们都别说话了。”石佬看着高翠兰道:“什么?都不跟我说话了。那我走了?” 枣花连忙拽着他道:“姥爷别生气,怎么能走呢?”高翠兰道:“俺说得都是错话,现在就听姥爷您说对的了。” 石佬才又坐了下来,道:“我这次来 ,是有件大事要商量。”枣花和高翠兰忙问:“什么大事?”石佬笑了笑,对高翠兰道:“我曾给你讲过翠灵和张山的故事,你还记得吧?”高翠兰道:“怎么不记得,您的庙还是他们建的呢。”石佬道:“对,庙是她们建的。可是这么长时间,也没听到过她们的音信。现在才知道,张山、翠灵她们有后了。” 高翠兰惊喜道:“怎么,你见到她的后人了?”石佬道:“是呀,见到他们的孙子了,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孙子呢。”高翠兰诧异道:“他们的孙子,您怎么知道是他们有孙子?”石佬道:“昨天他孙子专门去庙里上香,说起话来不就认识了?”高翠兰听了,十分高兴。接着,石佬又说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正是: 本是闲人自找忙 看似寻常却荒唐 道观住着出家人 石佬要来做红娘 第20章 石佬庙中知真情 张山翠灵遭厄运 高翠兰听说张山的孙子去了石仙庙,高兴地道:“他们的孙子能去庙里上香,看来年龄不小了?”石佬道:“今年二十岁了。”高翠兰道:“您知道这么清楚?”石佬叹了口气道:“唉,翠灵的婚姻不幸呐!”高翠兰吃惊地道:“怎么了?”石佬便把昨天翠灵的孙儿说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原来翠灵同张山婚三年后得一子,取名张煜。张煜七岁那年,母亲翠灵突得一病,卧床不起,茶水不进,找遍了当地的郎中,也瞧不出是什么病症来。一直捱到第七天,才睁开眼对张山道:“不要找郎中了,我现在被压在王母山下,谁也救不了我。带好煜煜,别忘了石佬爷对你的恩德。”说罢便撒手人寰了。 张山痛苦欲绝,料理了后事,终身未娶。把心思放在培养儿子身上,张桓后来也考取了功名。由于张山父子不善交结权贵,只能在边远地区当个县官而已。张山等儿子离开后,自感孤独,终日思念妻子,积郁成疾,不到六十岁也追妻子而去。 张煜在家守孝三年,刚在苏北任县令不久,不知道得罪了哪位官爷,又被贬到岭南梅山任县丞。他看到当时官场腐败,江河日下。儿子渐渐长大,虽然饱读诗书,也没让他去考取功名,而是从朝廷贬到岭南的官员中找了些医学书籍,让他学习医道。 张煜虽然远在外地为官,多年未能回乡,但时刻怀念葬在故里的父母,更没有忘记父母临终的嘱托。看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这一天,夫妻俩把儿子张桓叫到面前,问道:“桓儿,你还记得咱们的家乡吗?”张桓道:“老家怎么会忘哪?我做梦都去了老家。”张煜听儿子的话讲的恳切,便放下心来。又问:“想回老家吗?”张桓道:“想啊。怎么,咱们要回老家了吗?”张煜道:“不是咱们,我问的是你?” 张桓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道:“我?”张煜道:“对,你愿不愿意回老家一趟?”张桓看了看爹妈道:“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要我说,爹,咱们都该回去了。你还想在这个位置上干下去,受不完的窝囊气!” 张煜道:“身为朝廷命官,应当以四海为家。身居其位,总想为百姓做点事儿。现在还不到告老还乡的时候,岂能说走就走。官场自来险恶,难以预料。爹爹既然走了这条路,也还得再干几年。即便回家种田,也得从头学起,何以能养家糊口?爹爹虽然被贬,这算不得什么,比起那些大官来,像韩愈、柳宗元、刘禹锡,刘长卿、都曾贬到岭南。那才是大起大落,他们一样要面对,不也一个一个挺过来了吗?当官者要问心无愧,不能只想升官发财。至于命运如何,天下人都一样,那是身不由己的。” 见儿子没吭声,张煜又道:“张桓哪,你现在长大了,爹不让你走当官这条路,你埋怨爹吗?”张桓道:“儿子只是担心爹,怎么会埋怨爹呢?”张煜道:“不埋怨就好,也不要担心爹。大丈夫活在世上,不能只斤斤计较,多愁善感,而是要心胸宽敞,随遇而安。”张桓道:“孩儿知道了。” 张煜又问:“我让你钻研些医术,你用心学吗?”张桓道:“您交给我的那些书,孩儿都读懂了。我觉得学医挺有意思,孩儿还拜了席郎中为师呢。”张煜道:“好,这席郎中也算当地的名医,你跟他能学到些东西。”张桓道:“不过,我越学越觉得医学深奥,在席郎中那里,我看他常见的病还能处理,一旦遇到疑难杂症,也是没有办法。” 张煜会意道:“能看到这些,说明你用心了。医学不但深奥,而且关乎人的性命。叫我说,当个郎中不比当官容易。案子判错了,会害及无辜,病症断错了,照样会出人命。真正的好郎中一生能救多少个性命,减少多少人的痛苦呀。”张桓看着父亲严肃的脸,听到这些意味深长的话,忙道:“爹,我一定要做个好郎中,你就放心吧。”张煜会心的点点头。 张桓的母亲坐在一旁,听到儿子立志学医,心中自然高兴。这时便问张煜:“你是叫他学医,还是叫他回老家?”张煜道:“学医是学医,老家还是要回的。”张夫人道:“我觉得桓儿还小,要不再等两年------”张煜道:“再等两年?这可是我的一块心病呀!” 张桓喊道:“娘,我都二十岁了,您觉得我还小吗?”张煜看着夫人道:“咱们这次离别家乡,已经整整十三年了,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七岁;咱父亲去世的时候,张桓才七岁。都是‘七’,可是,咱们再想看看他们,哪怕到坟上烧个纸钱,却是山隔水阻,遥遥无‘期’呀!” 张夫人见官人又要悲伤,忙道:“既然儿子愿意去,你安排他去就是。这样吧,我带他一块回去?”张桓道:“娘,你总是不放心我。”夫人道:“不是不放心,你自己从没出过远门。”张桓道:“我哪里不能去,都是您总不让我出门!”张夫人还要唠叨,张煜拦住道:“好了,孩子大了,你也别想那么多。得让他自己闯闯世面了,总不能老是不放手呀!” 张桓也帮衬道:“爹说得对,我早想回老家。十多年了,咱们越走越远。家中连个给爷爷奶奶烧纸的也没有,咱不想念他们,他们可惦念着咱们哪。” 一句话,说得张煜两口子百感交集,眼泪都流了出来。张桓一看爹娘哭了,忙解释道:“爹,娘,我说得过分了,你们别伤心,我知道家里还安排族人烧纸看坟呢。”张煜道:“行孝是别人代替不了的,再说了,十多年了,他们现在怎么样也说不清楚。所以,我最近老睡不好觉,一闭眼觉得你爷爷奶奶来了。”张桓道:“你是思念父母心切。等我回去,把墓重新修好,多烧些纸钱,多守他们几天,你们就放心了。” 张煜见儿子已经懂事,心里也踏实许多。便对夫人道:“孩子长大了,就是不一样。你也不用担心他,让他自个儿回去一趟吧,你跟着反而是累赘。”张夫人道:“看你说的,叫他一个人去呀?”张煜道:“怕他一个人孤单,那就让管家管兴跟他一块去。” 张桓道:“您叫管伯走了,连侍奉你们的人也没有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张煜道:“路程太远,你也没有出过远门,说实话,我也有些担心。不过,管兴懂得些世道,你们一块去,我和你娘心里就踏实多了。”张桓知道父亲已经安排妥当,也不再说什么了。 张煜又嘱咐张桓:“我还有一件心事,你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还能记得,她是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一连昏迷了七天,不能言语,临终前却对你爷爷讲了一句话,说她‘被压在王母山下了’,一直是一个谜。你爷爷后来也曾带着我到处打听,可始终没能找到王母山的下落。你这次回去,山高水远,也顺便打听打听,哪里有叫王母山的,如果能找到,你要好好去祭悼一番!”张桓道:“孩儿明白。” 张煜叹口气道:“唉,你奶奶死的不明不白,你爷爷也是为了她,朝思暮想,积忧成疾,才早年去世的。”张桓道:“这事孩儿知道。我还听您说过,奶奶活着的时候,还会给人治病呢,她没有留下过药方吗?”张煜道:“人家都说你奶奶是个奇人,她平常是不给人家看病的,所谓治病,都是那些郎中治不好的,比如孕妇难产的,她救了不少;还有溺水死了的孩子,被她遇到,也给救活了;后来那些得了绝症坐床不起的,慕名找到她,她也能手到病除。” 张桓听得津津有味,不禁赞道:“原来我奶奶这么有本事,这可是起死回生之术。”张夫人也道:“是呀,我虽然没见过你奶奶,可听说好多人都叫她‘灵仙姑’呐!” 张煜站了起来,又叹气道:“可惜她刚出名不久,自己却得了不治之症。”张桓想了想,对父亲道:“爹,我一定要找到王母山,探个究竟!”张煜道:“能找到当然是好,也了却了你爷爷的一个心愿。”便吩咐夫人给儿子打点行李。 张煜又想起一件事,转过身来对儿子道:“对了,你爷爷还告诉过我,说有个叫石佬的,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可一直找不到他。不知道他是人还是仙?你爷爷任应山县令时,曾为他建一座庙。那几年在老家为你爷爷守孝,我每年都带你去上过香,你可记得了?” 张桓问道:“是不是在一座山上?”张煜道:“对,那座山叫寄云山,离咱老家二、三十里。我每次去,都没见到过真人,只是有座石头像。可你爷爷对他这么尊重,说明对咱家恩情天高地厚。你这次回去,一定要到庙上拜谒他老人家。”张桓道:“咱家的恩人,我一定会去。” 一切安排妥当,第二天张桓便跟着管家上了路。 岭南离山西交城近两千里的路程,且不讲山高水险,路途艰难,只说张桓主仆二人晓行夜宿,遇水搭船,少不了绕路耽搁,一连走了两个多月,方来到应山地界。张桓给管兴商议:“既然来到应山县,咱们打听一下寄云山的路径,先去石佬爷庙上香吧?”管兴答应,问了路,便奔石仙庙而来。 管兴老早准备好香烛、供品,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寄云山下,找到上山的路,来到石仙庙前。张桓已经记起儿时来过的光景,庙宇尚在,可有些破烂不堪了。 张桓感叹一番,便推开庙门,走进殿内。他记得原来有个看庙的老人,迎接香客的,现在也不见了。只好叫管兴将供果摆上香案,点上了香烛,张桓理了理衣服,行了三叩九拜大礼,然后跪在香案前祭悼道:“晚辈张桓,因居家离此遥远,没能及时前来给您老人家烧香叩头,请您老人家恕罪!” 却说石佬此时正在自己神位上,听到这位香客说话有些外地口音,觉得奇怪。仔细看了看,只见来人是个年轻后生,长得一表人才。后面还跪着一个年纪大的,像是个仆人。那个自称叫张桓的念祷罢,行了大礼,仆人也连连磕头。石佬心中暗想:“常言道,一方神灵保一方平安。这个外地娃儿却对我如此虔诚,怕是拜错庙了吧?”更引起他的注意。 张桓行完大礼,仍然跪在地上,继续念祷:“石佬爷,您救过我爷爷奶奶的命,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们世世代代都不会忘记您。”说罢,又磕起头来。 石佬听到这儿,寻思:“看来不是平白无故来烧香的,原来我救过他爷爷奶奶的命,这会是谁呢?” 正在猜测,又听张桓道:“晚辈还有个心愿,我父亲为官清正廉洁,却被奸人嫉妒陷害,越贬越远。求石佬爷保佑我父母平安,早日能回到家乡,也好给您老人家修庙上香!” 石佬听到“修庙”二字,又联想到他姓张,眼前立即浮现出张山和翠灵的形象来。他这时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脱口问道:“这位后生,你是张山的后人吗?” 这一问不要紧,把张桓、管兴吓了一跳。不过张桓听到问的是爷爷的名字,立即镇定下来,拜问道:“是石佬爷显灵了吗?”石佬忙应道:“你们不用怕,我不是显灵,老朽还没死哪,我正是石佬爷。” 二人还是有些吃惊。张桓忙磕头赔礼:“后辈不知石佬爷是长寿星,出言冒犯了。在下正是张山的孙子,名叫张桓。”石佬高兴道:“好好好,张山、翠灵有后了。自打听说你爷爷调任之后,再也没有个信儿。我也盼着他们的消息。你爷爷奶奶现在如何,你们从哪里来?快讲来听听。” 张桓便把奶奶、爷爷先后去世,目前家中情况,以及父母叫他回来祭拜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石佬感叹道:“你父亲是个孝子,没有忘记你爷爷奶奶的养育之恩。”接着问道:“这么说,你奶奶和爷爷一起生活不到十年,你奶奶就去世了?”张桓道:“正是。” 石佬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脱口道:“想不到,还是出了事情。”张桓不知道石佬的意思,忙问道:“石佬爷,您是说我奶奶-----?” 石佬问道:“张桓,知道你奶奶是怎么死的吗?”张桓道:“听父亲说,得了病就不能言语,郎中也没办法,卧床七天,便去世了。”石佬又问道:“郎中治不了,得了病就不能说话?”张桓道:“是的。”石佬道:“这不是病呀,恐怕其中有缘故。” 张桓听石佬说的有些蹊跷,猛然想起了父亲嘱咐的话,对石佬道:“你说的对,我奶奶其实没有病。临终前终于讲一句话,说被压在王母山下了。” 石佬一愣,忙问:“什么,被压在王母山下了?”张桓道:“是,她临终前是这样说的。所以我这次来,父亲还特别嘱咐,要着意打听王母山的下落,叫我去祭祀呢。我和管伯一路问来,也没问到哪里有叫王母山的。” 石佬这时心中已经明白,还是王母娘娘害死了翠灵。可这事没法给这小孩子讲,只气的浑身颤抖,来回走动。 这时张桓却问:“石佬爷,你是活神仙,应该知道王母山在哪儿吧?”石佬只得应付:“好了,你也不用打听什么‘王母山’,这王母山在三界之外,你哪里寻得到?”张桓听石佬这么一说,哪里还敢再问? 石佬见二人一直跪在地上,道:“你们远道而来,别老是跪着,起来吧。”张桓道:“晚辈是专门来拜谒姥爷的,岂有不跪之礼?” 石佬听他说话有涵养,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张桓道:“二十岁了。”石佬道:“你是官家子弟,也该考取个功名了?”张桓道:“晚辈虽然从小学些诗书,可家父不想让我再走仕途。晚辈对官场也无兴趣,正在学习医术,想回乡做个郎中。”石佬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学医也好,回乡当个响当当的郎中,也不辱没你张家的门庭。”张桓道:“这次回来,没想到真正见到了佬爷,今后还要靠您老人家保佑父母平安,多多指点晚辈成才!” 石佬本来是个喜欢戴高帽的,心中自然高兴。对张桓道:“你是张山的孙子,那张山是被我救下的。我既能救你的爷爷,自然也要保佑他的子孙。”张桓道:“谢谢姥爷!”石佬道:“别说谢。要说谢,姥爷我当谢谢你爷爷哩。要不是他给我建了这座庙,我还在四处游荡哪,你们哪里找我?” 张桓哪知道石佬的根底,不明不白地问道:“怎么,姥爷原来没有住的地方?”石佬听他问得唐突,知道自己说漏了底。忙转弯道:“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山川河流处处美景,哪里不是落脚之处?姥爷我是个自在神仙,本来喜欢到处溜达,可这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你爷爷奶奶给我建了庙,我才不会一直呆在这里呢。” 张桓想起小时候跟随父亲来过庙里的情景,随口问道:“我和家父十几年前曾来拜谒姥爷,可怎么没有见到过老人家?”石佬惊异道:“你们来过庙里?”张桓道:“那是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家父在家守孝,每年清明都来。” 石佬故意道:“你们把姥爷当成了死人,年年扫墓来着?”张桓后悔自己不应当这样说话,着急道:“不是不是。可是家父也不知道姥爷的根底,只是到庙中烧香拜谒来的!” 石佬道:“ 别急别急,烧香拜谒不一定在清明呀,你父亲一定以为我死了,这叫清明祭祀。不过你放心,我才不怪他呢。如果你父亲知道我活着,前来拜谒,那是给活人看的;知道我死了,还来烧香磕头,这才叫报恩之心呢。” 张桓连忙叩头:“感谢姥爷宽宏大量。”石佬又道:“你说十几年前来这里没见到我,你知道我在干嘛吗?那是为了救人,得罪了一位‘权贵’,老想找我的麻烦,我就远走高飞了。走了好长时间呢。不过,即便在庙里,我也从来不说话。姥爷就是一尊神仙像,哪有石像跟人家说话的?今天要不是我听出了你是张山、翠灵的后人,我才不显灵呢!”石佬的一番话,使张桓更摸不清头脑了。 石佬见张桓不再言语,知道自己扯远了。便转话题道:“张桓,你爹爹给你取这个名字,定有让你还乡之意。你既然学医,何不在老家开一家医馆,也为家乡人办点好事?”张桓道:“后辈正有此想法,可目前自感学识浅陋,尚未坐医疗病。”石佬问道:“你学医多久了?”张桓道:“看医书三年了,不过,去年才拜个师傅。” 石佬道:“我觉得学艺要靠悟性,既然读了这么长时间的医书,就要多看病人才对。常言道,‘经验大似学问’。你瞧这里的郎中,有些是师父教的,有的连个师父也没投,会几个偏方,便做起了土郎中来。哪有读了几年书才去给人家看病的?”张桓道:“姥爷说的也是,晚辈自当早日立业。等我这次回去,即给家父说明姥爷的教导之意。” 石佬道:“好好好。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要交代你,找王母山的事回家不要再提了。我问你,你爹跟你讲过你奶奶娘家的事吗?”张桓道:“没有。我奶奶的事情我知道的就少,别说奶奶娘家的事情了,他可从来没讲过。”石佬道:“这就对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奶奶可不是一般凡人。不过,这事说来话长,你赶快回老家上坟祭祖要紧,等办完事,你要是想知道其中缘故,再回这里来找我。”张桓满腹狐疑,可是哪敢再问?只得磕头谢恩而去。正是: 当年为了救张山 迎仙桥上牵姻缘 计谋用尽也枉然 最终还是惹祸端 第21章 张桓南张镇祭祖 石佬紫茵观提亲 却说石佬在紫茵观讲完这些故事,高翠兰不由得感叹:“这翠灵也够可怜的,只做不到十年夫妻,还是被王母给害了。天上人间都一样,想要个自由之身、美满婚姻,难哪!” 枣花就像听天书一样,没听出门道。喊道:“石佬爷,刚才您来到就说要商议大事,可说了半天,我都没听明白。您是要咱们去给张桓的爷爷上坟哪,还是去找什么王母山,给那个张恒奶奶报仇呀?” 说得石佬、高翠兰都笑了起来。枣花被笑得莫名其妙,反而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高翠兰知道石佬的意思,对枣花道:“你说的也对。不过,这两件事与我和姥爷无关,那是你的事了。” 枣花哪能明白其中的意思,瞪着眼问:“怎么成我的事了?要去大家一块去嘛。”高翠兰道:“你知道石佬爷说的大事是什么吗?”枣花道:“就是没听明白,不正问着吗?”高翠兰道:“你别装憨了。还用问吗?他是看中了那个张桓,专门给你来说媒的!” 枣花一瞪眼,道:“呸,胡说!”高翠兰一本正经道:“我刚才就说了,给张桓奶奶爷爷上坟应该是你的事,你听了半天,还装不明白?你想想,要是这个媒说成了,张桓的爷爷奶奶也就是你的奶奶爷爷了,你难道不去上坟吗?”枣花这时才明白过来,红着脸骂了声:“真坏,我可不听你瞎说!”转身出去了。 石佬见枣花走了,埋怨高翠兰道:“你看看,我这媒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却把她给气跑了。”高翠兰道:“她是气呐,喜欢还来不及呢?”石佬道:“噢,是喜欢。那你把她叫回来呀?”高翠兰道:“先不要叫她。我且问您老人家,真要作媒呀?”石佬道:“是呀,你不是都猜出来了吗?”高翠兰道:“还真叫我懵对了。不过,你说的那个张桓,都二十岁了,他有家室没有?即便没成家,爹娘给他定亲了没有?” 这句话问得石佬挠头了,看着高翠兰道:“是呀,我怎么忘了问这个?”高翠兰又道:“再说了,枣花现在还住在道观,外界可都称她是道姑呀。即便张桓没有定亲,你怎么跟他说,就说给他找了个道姑?” 石佬坐不住了,站起来直转圈子,嘟囔道:“真没想到,做媒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年我给翠灵、张山做媒也没问这问那,几句话便成。这回麻烦了。”高翠兰劝道:“别急,坐下来慢慢说。”石佬道:“我怎么不急?张桓那里还好说,问问便知道;可枣花怎么办,让她离开这里,叫她去哪儿?”高翠兰道:“总要想个办法!” 石佬这才又坐下来,高翠兰一本正经道:“这张桓比不得他爷爷张山,张山当年走投无路。而张桓现在是有父有母,人家还是官宦之家。既要有媒妁之言,又得要高堂同意,才能订下这门亲事。”石佬道:“还得她爹娘同意?”高翠兰道:“这是当然。还有,这里面的事多着呢。首先一条,说媒最讲究门当户对,特别是这官宦人家。您说,枣花跟他家可比吗?” 石佬听高翠兰说出这么多规矩,无奈道:“这个?有些比不上。”高翠兰又道:“即便是门当户对,还要看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属相合不合,要是不合,这媒还是说不成。”石佬道:“这么多名堂。我只是想给枣花找个相公,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你这么一说,这个媒,那是做不成了?” 高翠兰知道石佬的脾气,故意激他道:“是呀,这个媒要是放在别人嘴里,提都没法提。不过,在姥爷这里,也许会有些办法?”石佬搁不住夸奖,得意地道:“什么叫有些办法?王母娘娘宫里的丫头我做得了媒,他这个小小的官家子弟,有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姥爷我有的是办法!” 高翠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石佬想了想,道:“你不说门户不对吗?他爹娘要是问起来,我偏说枣花家门庭显赫,老祖宗当过将军哩。”高翠兰道:“这有点离谱了。她家谁当过将军呀?”石佬道:“谁说离谱,她不是姓窦吗?她祖宗窦婴汉朝就是将军;她老姑奶奶还当过皇太后呢。” 高翠兰“噗嗤”笑了,没想到石佬这么会吹,知道的人物还不少。石佬又道:“至于生辰八字,那就更好说了。我先问问张桓;枣花这边,专捡‘合’的说,还不成吗?”高翠兰有些犹豫,道:“我知道您是为枣花好,可也别夸的太过分,等以后真成了家,闹出笑话、落人家把柄就不好了。”石佬道:“哪会呢。我先让他们见面,枣花长得又不丑。只要他们两个相中了,别的事情管他呢!” 高翠兰看石佬得意洋洋的样子,道 :“别高兴太早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您老人家得先问问人家订了亲没有?”石佬道:“那倒是,定了亲还说什么?”他又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回庙里,等着张桓。你呢,给枣花说说,先离开这紫茵观。要是找不到地方住,让她回家呢?” 高翠兰犹豫道:“回家?不是个办法。躲这么长时间,不就是图个安生吗?偏在这个时候回家,要是张桓去相亲,家里穷倒不说,万一那花太岁找上门,不招惹麻烦吗?”石佬道:“那、那你想让她到哪里去?”高翠兰道:“我哪有路子,办法还得姥爷想?” 石佬有些发愁,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突然眼睛一亮,道:“对了,翠兰。我上次在庙里跟你说过,你会做饭,枣花会烧火,你们找个地方,开个饭铺,你还记得吗?”高翠兰道:“那只是说说而已,现在连安排枣花住的地方都找不到,还想开饭铺哩?”石佬道:“哎——只要你们俩能开个饭铺,那枣花不就有住的地方了吗?”高翠兰这才道:“说的也是,可哪里有这个地方?” 石佬动了脑筋,道:“有了。贾家集有个贾善人,我也跟你说过的。他只有一个女儿,早出嫁了。家里守着一片房子,还在集上。你和枣花不如到他那里去,租上他的两间房子,你们想开饭铺就开饭铺,不想开饭铺就暂时住在那儿。那贾善人是个好人,他不会讹你们,还会照顾你们的。等我给那个张桓说妥了,相亲也就有地方了。”高翠兰高兴地道:“这个主意好是好,我可就惨了。” 石佬不知其故,问道:“你怎么惨了?”高翠兰道:“俺们俩这次离开,不知道得多长时间哩。要是您把媒说成,枣花嫁人了。我到哪里去,还能再回紫茵观?” 石佬叹了口气,道:“光想到枣花了,没想到你,我也是急的。你想想,这么一个机缘。要是过几天,张桓那小子上了坟,烧罢纸走了,还到哪儿找他说媒去呀?”高翠兰道:“佬爷说的是,这件事不能耽误。”石佬道:“那怎么办?实在不行,叫枣花自己去?” 高翠兰心里不踏实,道:“枣花涉世不深,放不下心哪,还是跟她一块去吧。”石佬道:“这就对了。你也不用担心,不去紫茵观,还有白云观。不行,你去福陵山,我给你种菜去。”高翠兰道:“我倒是小事。只要把枣花的终身大事给办了,心就都踏实了。”石佬见事情说妥,临走时又嘱咐高翠兰,叫她们明天就去贾家集。 高翠兰送走了石佬,回来便找到枣花,跟她细细地说了一番。枣花虽然有些害羞,心中自然答应。 晚上做饭时,高翠兰跟玄一讲了要走的事。玄一道:“就知道,那老头一来准没好事。这次走,怕是不回来了?”高翠兰对玄一耳语道:“实话不能瞒你,是为了枣花的终身大事。”玄一点了点头,道:“不回来也好。观主也不理事,她官家给钱越来越少。这里恐怕以后就揭不开锅了,听说喊着要撵人哪。” 高翠兰道:“那正好,也不用她撵了。反正也没给俺个啥名份。不过,请师父转告观主,也要感谢她的收留之恩。俺们只是给你拜别了!”说着,拉枣花一起给师父磕了头,道:“拜谢师父教诲之恩。”玄一忙把她俩扶起,道:“好了好了,别忘了有个玄一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和枣花便换上了普通人家的衣服,离开了大蓬山。 再说贾善人,家中前后左右十多间房子,只有他两口和老母亲居住。前面除了中间留着大门外,两边各有两间房子,对着街道。 贾家村近年形成集市后,临街房子自然可以成为门面。贾善人两口不会做生意,也没把房子放在心上。可是村里人看做生意赚钱,又知道他老两口好说话,就有人来租他的房子,打成了门面。不过,这里毕竟离集市中心较远,他们又不会做买卖,生意一直做不起来,后来连房钱也交不起,贾善人只能把他们撵走了。 这一天,贾善人见来了两个年轻女子,说是要祖房子做营生。贾善人觉得奇怪,便盘问起缘由。高翠兰编排一套话对他道:“我是丘城县高老庄人,因婚姻不顺,到天恩寺出了家,没想到当今皇上灭佛,被撵了出来,只得还了俗。出家人也不愿意再回家居住,便带着这个唯一的妹妹出来寻个出路。” 贾善人同情道:“真是不幸。可是你们两个年轻姑娘,这世道不好,怎么能到处乱跑哪?”高翠兰道:“有办法谁愿意离家?可怜的是我这个妹妹,她被当地的一个土豪盯上了,硬逼着她当小老婆。我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这才下决心带她跑了出来。” 贾善人听了这番话,看了看枣花,感慨地道:“小小年纪,真是命苦哪。”高翠兰又对贾善人道:“贾老伯,我俩一路走来,到了寄云山这一带,就听说有个贾善人,孝顺父母,行善积德,这才要投奔您老人家。也不想给您添什么麻烦,俺从小就会烧饭,出家后又做起了大锅饭。只是想租用老人家两间房子开个饭铺,凭力气维持生计,总不能逃荒要饭去吧?求老人家帮帮忙!” 高翠兰说到这里,见贾善人一直没有答话。不禁问道:“有什么难处吗?”枣花也急了,忙道:“老伯,您别怕,俺们有银子,不会白租您房子的。”高翠兰白了枣花一眼,道:“别胡说,老人家哪是那个意思?” 贾善人这才慢吞吞道:“房子现成的,闲着也是闲着,不会收什么钱的。只不过,我担心的是——你们两个年轻姑娘,怕、怕惹出什么是非来?”枣花道:“老伯,俺们都是本分人,绝不会惹什么是非。” 高翠兰盯着贾善人疑虑的眼神,道:“老人家的意思俺明白,哪里都有善人,也会有恶人。我们两个初来乍到,看起来又是年轻女子,免不了有人说三道四。常言说,不怕贼惦记,就怕贼算计。说不定还会招来一些麻烦。可老伯放心,万一有了什么不好的苗头,不能住了俺们就会走,绝不连累您老人家!” 贾善人笑了笑,道:“说的有道理,可是还没明白我的意思。”高翠兰有些不解道:“难道老伯担心的不是这些?”贾善人道:“也是担心这事。不过,我的意思是,总能想个办法——”高翠兰道:“这事老伯不要费神了,我也早有准备。说句实话,我是出过家的人,这辈子其他的事就不提了;只是我这个妹妹,年龄虽然不大,可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想先在这里住下来,能找到合适的对象,把她嫁了就安顿了,我什么也不愁了。” 枣花撅嘴道:“什么姐姐,还没找到地方住呢,就要把我卖了。我可不干,要卖、卖你自己吧?”高翠兰道:“枣花,别打岔,我是说正经事呢。”贾善人道:“好呀,这叫随遇而安。不过,我有一句话,说出来你俩别见怪?” 枣花一听,以为贾善人要推辞,正要骂他“假善人”,被高翠兰拦住道:“老伯别客气,有话尽管讲。”贾善人道:“我看你们也是老实人家出身,遇到难处,我能帮自然要帮。想来想去,得帮到点子上,我觉得认个亲戚比较合适。” 枣花一愣,问道:“认个亲戚?”贾善人道:“对,认个亲戚。”高翠兰道:“认个亲戚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是俺们哪敢高攀呀?”贾善人道:“你们若不嫌我老朽无能,咱们就认个亲戚?”枣花道:“我就喜欢有亲戚,有亲戚可以走满天下。”高翠兰道:“认个什么亲戚呢?”贾善人道:“说句实话,刚见面,我就喜欢你们,嘴甜,会说话。” 枣花撅着嘴道:“那是我姐姐,我的嘴可没那么甜。”贾善人道:“自从我女儿出嫁之后,心里就没有今天高兴过。我本来想认你们为干女儿的,可又一想,认干女儿不实在,还不如叫我个表舅。我就可以对集上的人讲,这是我家亲戚,家中有难来投奔的,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在这里了。”枣花高兴地蹦了起来道:“好好,我有了个姥爷,又有了舅舅了!”可高翠兰却暗想道:“自己这么大的年龄,又认了个长辈,甚是荒唐。但为了枣花,也只得认了。正是: 世间有善也有恶 善人总比恶人多 善意谎言做善事 枣花从此得解脱 第22章 贾家集善人认亲 张家村六爷说事 却说高翠兰、枣花认了亲戚,住在了贾善人家,便筹措开饭铺的事儿。好在贾家房子宽敞,找人支起两口大锅,购置了简单的炊具和一应物品,第三天早上便开了张,卖起了包子、馒头、稀粥来。 高翠兰是做面食的好手,馒头蒸的松软筋道,素包别有风味,粥熬得也恰到好处。集上的人那里吃过这么可口的早餐?开张后的第三天就供不应求了。有的是图吃的快活来的,也有的是图个眼福,奔着看两个漂亮“姑娘”来的。屋里屋外挤满了人,没买到饭的直嚷嚷。忙得贾善人跑里跑外,口中喊道:“各位亲邻,对不起,明早再来,明早再来!”总算把客人打发走了。 枣花见生意这么好,对高翠兰道:“咱们明天再添两口大锅,多做些就是了?”高翠兰道:“你说的容易,不怕累呀?”枣花道:“我累啥,就是姐累。”高翠兰道:“噢,你也知道姐累?”贾善人忙劝道:“不能再添锅了。你们俩已经够辛苦的,这可不是个轻活。半夜三更就起来,那活面都得用力气,可不能累坏身子。叫我看哪,再支两口锅也做不够卖的,反正就这样,生意旺不好吗?” 高翠兰喊道:“老舅,锅暂时就不添了。这样,今天下午先蒸出两锅馒头来,明天要是客多,上锅一馏,也能打发客人,总比吃不到东西好?”贾善人称赞道:“这个主意好,还是翠兰会想办法。可我还是怕累着你们呀?” 且不讲饭铺生意红火,再说张桓主仆回到老家南张镇,找到自家的院子,院门已经破旧不堪。好在原来托一位“近门”叫六爷的孤寡老头住着。院内虽然凌乱,房子还安然无恙。张桓招呼着六爷,管兴放下包袱,便忙着打扫卫生、收拾房间来。 几位近邻和族人听说张家后人回来了,忙赶过来问候。张桓便叫管伯去买些酒菜,大家围在一起,拉起了家常,商议起修坟祭祖的事情来。 一位邻居道:“修坟祭祖,一般都在清明节前,现在都入冬了,那么远的路程,怎么这个时候赶来了?”张桓道:“老伯有所不知,家乡的规矩家父也略懂一些,来一趟确实不易。家父好歹是朝廷命宫,哪能说来就来?可是近一段时间爷爷奶奶经常托梦,也许是家父思念老人心切,整天寝食不安,这才安排我回来的。如果有讲究,修坟一定要在清明,那就先烧些纸钱,我在这儿多守几天?” 六爷见没人答话,慢吞吞地道:“说起修坟,有一件事,我今天得说给桓儿听听。”张桓道:“六爷别客气,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这些年多亏您老人家看着家唻!” 六爷道:“家没看好,连门都坏了。这也别怪我,你们恁么多年不回来,我也没钱去修理。”张桓道:“怎么能怪你,你哪有钱修房子?”六爷道:“家没看好不说了,这坟地也没修好。”张桓问道:“坟地怎么了?” 六爷脸色严肃起来:“说起来是一桩怪事。你爷爷去世时,你爹在家守孝三年。那是第二年立的碑记,同时在坟地上栽了十二棵柏树。等你们走后,靠右面的树却一棵一棵死去了。”张桓吃惊地问道:“什么?”六爷道:“后来,六棵全死了。”张桓道:“您是说右边的六棵全死了?” 六爷点着头道:“对,也就是靠你奶奶这面的。我当时也没太在意。你爹临走时给我一些钱,第二年冬天,我就又买六棵栽上了,谁知道一棵也没活。我很是生气,去骂那个卖树的。那卖树的也好说话,反正这树又不值大钱,是他从山上弄来的,又送给我六棵,你说怎么着,春天还好,到了夏天,又都全死了。”张桓道:“这就奇怪了?”六爷道:“我也觉得怪,没事我就往林上去看看。后来我又发现,碑记上面的字也没了!” 张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问道:“什么,碑记上面的字也全没了?”六爷道:“不是全没了,好像也是右边的——我也不识字。可我知道你爷爷奶奶是埋在一起的,就一个碑记。我觉得原来是两行字,可是后来我一看,右边的字好像没有了。我的眼神也不好,起码是看不清了。” 张桓听了这番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便起身要到林地去看看。却被众人拉住道:“天这么黑,去也看不到什么了。你们跑这么远的路,还是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不迟。”张桓只得坐了下来,耐着性子劝大家吃好饭。众人哪还有闲心吃酒,纷纷告辞。有本家邻居抱来被子,张桓谢了,各自休息不提。 张桓一夜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觉。天刚刚发亮,就爬了起来。见管兴已经在打扫院子,喊道:“管伯,快喊六爷,咱们去坟地!” 管伯放下扫帚,喊醒了六爷。六爷昨晚多喝了两盅,朦胧着眼道:“去那么早干啥,你们置办好香案了吗?”管兴道:“还没上街哪。”张桓走过来道:“六爷,我想让您老带我们先到林地去看看,回来再置办香案。”六爷坐起来道:“怎么,你是说去了还不烧纸?这来回可是十来里路呢。再说了,哪兴来回跑的?” 张桓有些迟疑,问道:“这还有讲究?”六爷道:“什么讲究不讲究,去了就得烧纸。等你烧罢纸,想什么时候去再什么时候去,老的才不怪你。”张桓只得道:“对不起,我不懂规矩。您老别见怪,我只是心急来着。” 六爷边穿衣服边嘟囔道:“心急,心急早就该来。”又对张桓道:“照我说,这不是心急的事。十几年了,来一趟也不容易,总得办得大大方方。先准备香案,买好祭品,再请上一班响,放它几盘大炮。这样一办,让活着的人也知道张家的后人回来了,你的祖宗不也有些体面吗?” 张桓见六爷说话虽然难听,但有道理。忙答应道:“您老说得对,就按您老的意思办。”六爷道:“不是按我的意思办。你说你们跑了这么远的路,来到烧个纸,不声不响地走了,算是个啥事。不叫镇上的人说闲话吗?”张桓道:“六爷,都怪我年轻,没经过事儿,多亏您老教我,事情就按你说的办。你先歇着,我和管伯去置办祭品。” 六爷穿上鞋,忙拦住他们道:“慢着。又急了不是?大清早的,上哪儿买那些东西去?”管兴也道:“是有些早,店铺还不该开门哪。我先去买些饭来,等吃罢早饭再操办吧。”六爷道:“对,这不是急的事。等吃罢了饭,也得先合计合计,买哪些东西。常言说:三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你忙着要上街,知道买什么东西吗?” 张桓又被他问住了,道:“这、这管伯知道吧?”六爷问道:“老管家,你知道该买些什么东西吧?”管兴道:“来时老爷也没交待。原来只想着买些香烛,纸钱,供果之类的。可经六爷一说,这就是大办了。还要准备哪些东西?我就讲不清楚了。” 六爷道:“也不是什么大办,你们家多年在外,好歹你回来一趟,起码咱一个门头的人得聚一聚。我就是想弄个动静,叫南张镇知道你张家后代有人,图个名声。你家老爷是官场中人,哪能安排那么仔细?不过,这事还得由你们做主,你们想简单,去烧个素纸也行?” 张桓道:“不,就按您说的办,该买什么就买什么。”六爷道:“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祭品是该买的,只是请个唢呐班子,这镇上就有。管他们顿饭吃,给几个小钱就行了。”张桓道:“好,那就等吃完饭去办这些事?” 六爷又道:“这样吧,吃罢饭再请一个执事的,红白喜事人家什么都懂,一切由他安排,买什么东西,怎么烧纸,怎么磕头,一切礼仪人家自会安排。这样不好吗?”张桓哪懂地方风俗,忙答应:“这样也好,省得咱们操心了。” 管兴到街上买了几个烧饼来,三人简单的吃了早饭。张桓便跟着六爷请来了执事的“大总”。按照大总的说法,当天需要准备东西,请“响”,安排 “忙人”,支锅做饭,借桌椅板凳,起码要准备十来桌宴席。能办完这些事就不错了,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去上坟。张桓不知道会这么复杂,心里再急也没用,只得按大总说的办。当晚,要请的人都请到了,一切准备就绪。 第二天一大早,等众人吃了早饭,大总便招呼大家到门口集合,然后指挥着人群向林地出发。由唢呐班子开道,张桓穿了素服,走在前面;接着是拿香烛、抬盒子的、放炮的;后面是张家族人,还有邻居、帮忙的、看热闹的跟了不少。 到了进入坟地的路口,大总先让大家停下,然后一声吆喝:“点火放炮!”就听见鞭炮“劈里啪啦”响了起来。按照规矩,唢呐班子不能进坟地,只能站在地头吹奏。 这时,大总便领着张桓走到坟前,让他先跪在一边。安排忙人赶紧摆上了香案,供桌,点上香烛。供桌上摆上了四盘时令鲜果,另有荤素八样,还有酒、馒头等祭品。 一切准备停当,大总宣布:“祭奠仪式开始,鸣炮奏乐!”等鞭炮放完后,音乐也随之停止。大总清了清嗓子,就像背书一样念了一段祭文。接着便喊张桓上前点火烧纸,行三叩九拜的大礼。然后族人按照远近、辈分依次烧纸、行礼。大总叫张桓一一磕头谢过。最后,又给列祖列宗烧了纸、行了跪拜礼,祭奠仪式宣告结束。 张桓到墓地时看到只有墓左边有六棵柏树,显得很不对称。这时他爬了起来,走到碑记前仔细看了看,也正如六爷所说,墓碑上右边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他用手摸了摸,似乎没有痕迹。大总看了道:“几十年了,风吹日晒的,石头也有风化的时候。”张桓没有答话,心里却结了疙瘩。 大总见桌案已经收拾停当,便催促大家回程。 回到家中,请来的厨师已经做好了饭菜,摆好了桌凳,大总安排众人入席。张桓敬了酒,谢了大家。等吃罢了饭,送走客人,归还了借来的东西,已经忙到了晚上。 六爷今天没有跟着去坟地,一直在家中招呼着。他看到张桓脸色有些不好看,问道:“怎么了,今天这样办,是不是叫你破费了?”张桓不知道六爷说话的意思,忙回道:“不不,入乡随俗,这样办不是很好吗?”六爷道:“十几年不回来一趟,老家的人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这样办也算是个交代。不会有啥想法吧?” 张桓着急道:“您老人家说哪里去了,怎么会有想法?”六爷道:“没想法就好,也忙完了,坐下说说话吧。”管兴知道六爷想喝酒,立即拉了个小桌,端来几个菜,张桓叫他也坐下,陪六爷喝起酒来。六爷道:“这件事办的好,我也七、八十岁了,等了你们十几年,今天总算有个说法!” 张桓端起酒杯道:“这个家全靠您老人家照看,要不,我们回来,连个立足的地方也没有。我代表全家敬你一杯!”六爷接过酒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抹嘴道:“你爷爷和你奶奶可都是好人哪!”张桓问道:“您见过我奶奶?”六爷道:“怎么没见过?你爷爷考试落榜、走投无路时候,幸亏遇上你奶,若是没有她,哪还有你爷爷?” 张桓哪知道这些新鲜事,又给六爷敬了一杯酒,问道:“我爷爷不是考中的吗?”六爷道:“那是后来。先是没考中,气的要死要活,这么巧,遇见了你奶奶。这也是你爷爷福大,你奶奶不光救了他,还教他考中了。” 张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字一顿地问道:“什么,我奶奶教我爷爷——考中的?”六爷道:“对,是你奶奶教你爷爷,怎么,你不信?你明天找几个老人问问,都知道这回事,连你爷爷自己也是这样说的!” 张桓不由自主道:“我奶奶这么有本事?”六爷道:“那可不是,当年这一带的人谁不羡慕她。” 张桓听到“谁不羡慕”这句话,若有所思道:“有人羡慕,也就会有人嫉妒,我奶奶肯定得罪人了!”六爷道:“你奶奶得罪谁了?”张桓道:“您老想想看,那林上的树和碑文是怎么回事?” 六爷醒悟道:“噢,我说你刚才愁眉苦脸的,原来想着这事哪?”张桓道:“昨天您说了我就觉得奇怪,今天一看,心里更加怀疑。我想,要不是奶奶得罪了人,为什么只是她这边的树栽不起来,碑上奶奶的名字也没有了?” 六爷道:“我也觉得奇怪。可是,你奶奶能得罪谁呢?她就在家里住了不到半年,你爷爷考中后就都走了。后来,也来过两趟,都是清明回来上坟的。对了,在家时,她还曾救活过一个溺水死的孩子,所以她的名声很响。可从没听说她得罪过谁呀。”张桓问道:“我奶奶真救过人?” 六爷一听问这事,更来了精神,他放下筷子道:“这还有假吗?我是亲眼看见的。那一年夏天,你奶奶陪你爷爷去京城考试回来,在家里住着。有一天,是个逢集,你奶奶上街买菜,忽然听到一阵哭天喊地的声音。抬头一看,街西头围了很多人,她也走了过去,见路边放一个软床,上面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几个妇女站在旁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打听才知道:这小孩是东村王木匠的儿子,在河边玩耍时掉到水里,等发现捞出来已经没气了。王木匠不甘心,急忙找人抬着往镇上跑,找街西头的赵郎中救治,赵郎中见孩子没了气,又摸摸孩子的手腕,也没了脉象,哪还有办法?王木匠只得叫人把孩子抬了出来,停在街头,正准备买口棺材去埋了呢。你奶奶听罢,不吭不响地走到床前,用双手理了理小孩的胳膊腿,让他睡正了,然后捏开小孩的嘴,向他口中吹了口气。这时候旁边的人都愣了,没人说话,也没人哭了,不知道你奶奶在干什么。只见你奶奶又掐了一下他的人中,接着猛地按了一下肚子,就看那孩子头一歪,‘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堆水。不大一会儿,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王木匠这时如梦初醒,看到救自己儿子的竟然是一位年轻女子,忙对自己的家眷说,这是仙姑下凡了,还不跪下,给恩人磕头!” 张桓听得入神了,没想到六爷讲起往事来还有板有眼。忙追问:“这小孩真被我奶奶救活了?”六爷道:“别急,听我往下讲吔。你奶奶一听王木匠喊她‘仙姑’,我就看她脸上有些不高兴,她对王木匠道,‘可别喊我仙姑,我是个普通百姓,承受不起。’说罢,拎起篮子走了,王木匠再拦也没拦住。”张桓道:“我奶奶还真有个性。救了人家的命,人家喊您‘仙姑’怕什么,不是尊称吗?” 六爷道“千万别这么说,你奶奶就怕人家喊她仙姑,谁喊她跟谁恼!”张桓道:“真有这么回事?”接着又问:“哎——这小孩后来怎么样,您还没说呢?” 六爷道:“这小孩当时就好了呀。王木匠第二天就拿着银子来谢,可你爷爷奶奶怎么也不收。后来呀,王木匠没有办法,他看你家寒酸,便做了几件桌椅板凳送了来。你看,直到今天还在这儿呢。” 张桓看了看那些桌凳,感叹道:“睹物思人哪。要不是这几件家什,这件事六爷您也记不那样清楚。”六爷道:“是呀,我一看见这些东西,就觉得不孤单了。”张桓道:“只可惜我没见过奶奶,要是能学来她那些医术,该有多好呀?”六爷不禁问道:“怎么,不想当官,想学医?”张桓道:“我现在已经学医了,还打算回来开医馆哪,您说好不好?”六爷道:“那当然好了。你要是回来当郎中,我就再多活几年!”说得三人都笑了。 又喝了几杯酒,张桓想起了心事。对六爷道:“林地上的事,还是觉得蹊跷。既然回来了,就想探个究竟。”六爷道:“怎么探究竟呢?”张桓问道:“您知道我奶奶家是哪里的,娘家还有人吗?”六爷摇头道:“这个,可从来没听说过。”又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奶奶是你爷爷从路上带回来的,在家住不到半年。没见过她娘家人来过。直到你奶奶去世,她娘家也没有来过人。” 张桓道:“我有些明白了。”六爷问道:“你明白什么?”张桓道:“我奶奶应当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才女,却要嫁给一个落第的穷酸书生。肯定是她娘家人不同意,结了仇。所以一直在背地里捣鬼,连碑记上我奶奶的名字也给刮去了,怕辱没她家的名声。” 管兴点头道:“少爷说的有道理。”六爷沉思一会儿,道:“是有些道理。不过,也不至于吧?从来没听说她娘家人来闹过。你爷爷当时是穷,可后来也当官了呀,怎么就辱没了她家的名声。这样的亲戚,哪会死了还记仇?”说得大家一时无语。张桓也想不出其它理由,暗道:“看来这事只能问石佬爷了。”吃罢了饭,各自安歇不提。 张桓从此每天都到墓上烧纸、磕头。回来后拜访邻居,唠唠家常,一连住了七天。第八天吃罢早饭,便叫管伯收拾行李,又叫他给六爷几两银子。 六爷看他们要走,问道:“怎么?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走了。坟也不修了?”张桓道: “修坟要等到清明,这次来的不是时候。等下次来再说吧!”六爷道:“下次、下次得什么时候?”张桓道:“不是跟您说了?我要回来开医馆,很快就会回来。”六爷这才高兴道:“那好那好,那就快去快回吧。” 张桓刚出门,没想到六爷又喊着追了上来,道 :“怎么还给我银子?我跟你说,我自己还有两亩地,吃喝不愁的。住着你们的房子,还拿你们的银子,我知道你们现在日子也不好过,你还是拿着路上花吧。”说着话,硬要把银子塞给管兴。张桓对六爷道:“银子不多,您就收下吧。实在用不着,就把大门修理一下。”六爷这才答应,把银子收了下来。 张桓和管兴离开南张镇,傍晚时分,来到了石仙庙。二人进门来到大殿,管兴点上香,张桓跪拜道:“石姥爷,张桓已给爷爷奶奶上坟回来,再次拜见姥爷!”可没见回应。张桓重复了一遍,还没见动静。等了一会,张桓喊道:“石姥爷,石姥爷!”仍然没人应。心中不免有些猜疑,可又不敢动。 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又喊了几声,不见动静,才慢慢爬起,与管兴一起走出庙来。管兴问道:“怎么今天神仙没显灵哪?”张桓道:“我也觉得奇怪。怀疑上次是不是一场梦?”管兴道:“不会吧,哪有两个人做一个梦的?”张桓道:“好了,别瞎猜。石姥爷不是说他喜欢溜达吗?也许他出庙去了。咱们还是先下山找个客栈住下,明天再过来。” 上次来石仙庙,他们就在贾家集买过香烛、供品,还在那里住过,也算熟悉了。所以下了山就直接找到那个小客栈,安排住了下来。店小二问道:“二位可要用餐吗?”张桓道:“也好,准备些饭菜吧。”店小二答应着下了楼。 不大一会儿,就听下面喊道:“楼上二位,请下来用餐!”二人下了楼,来到下面用餐的屋子。张桓见那边桌子已经坐了人,正在吃酒。便对店小二道:“我们又不用酒,随便找个地方坐吧?”小二道:“对不起,就这一处餐屋。”张桓只得在旁边空桌的位置坐下,店小二端来饭菜,二人用餐。 就听那边吃酒的人议论道:“贾家集还真有神气,竟然飞过来两只凤凰。”另一人问道:“你是说贾善人家开饭铺的那两个姑娘?”那人道:“是呀。贾豹,你说,在咱这集上,这两个女子算不算出类拔萃?”那个叫贾豹的道:“我贾豹活了二、三十年,也算开了眼了,真她娘的两个美人。不过,包子做得也有味道。这几天生意拥破门!”又听一人道:“包子好不好吃我不知道,我昨天也去了,可惜晚了一步,没了。不过,人倒是见了,名不虚传,在这集上,算是‘盖帽’了!”贾豹道:“这样吧,明天早上我请客,吃早点,叫你们既饱眼福,也饱口福。”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张桓也是年轻人,听说两个漂亮姑娘开饭铺,惹得一些人眼馋。觉得新鲜,也要去看看。正是: 谁能评价对与错 天生丽质也惹祸 地痞无赖耍流氓 亲爹亲妈不放过 第23章 开饭铺引人注目 耍无赖不讲亲情 第二天天刚亮,张桓便同管兴一起去了贾善人家的饭铺。由于来得早,吃饭的人还不多。走到门前,果然见两个妙龄女子在饭桌前忙活,一个收钱,一个拿馍、盛粥。张桓正看得出神,只听管兴喊道:“少爷,要包子还是馒头?”张桓随口道:“都要。”高翠兰看了张桓一眼,道:“里面请。” 张桓这才回过神来,走进屋里找个位子坐下。管兴先端来两个包子、两个馒头,接着又端来两碗粥。 贾善人也在帮忙,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又给张桓这里送来一小碟自己腌制的酸白菜。张桓吃着饭,不时地瞅着高翠兰和窦枣花。心中暗想:“果然长得出众,不像一般农家女子。可怎么会出头露面在这里卖饭,让人议论呢?” 正琢磨着,忽然听人喊道:“哎——别吃着看着了,屋小地方窄,前客让后客。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我们等着吃饭哪!”张桓抬头一看,屋里屋外已经站满了人,那个咋咋呼呼的正是昨晚临桌那位叫贾豹的。管兴道:“别理他,慢慢吃。”张桓道:“做生意也不容易,咱们快吃快走。” 贾豹见没人理他,转脸挤到卖饭的桌子前,责问道:“你们这两个娘们,只卖饭,不卖坐?快给我们腾出个位子来!” 高翠兰道:“对不起,稍等片刻。”枣花瞪他一眼:“怎么说话哪,什么娘们娘们的?”贾豹道:“咦——你们不是娘们是什么,还叫我喊你个‘爷们’不成?可你没长那玩意呀?”枣花立马恼了,骂道:“你是不是属狗的,张口就咬人?” 高翠兰拉住枣花道:“不给他一般见识。”枣花道:“昨天说话就难听,没搭理他,今天又来闹事。”贾豹得意地道:“吆,这么说,还认识我了?”枣花道:“别装好人,扒皮认识到你骨头!”贾豹嬉皮笑脸道:“好厉害。你扒皮能认识我的骨头?那我不扒皮了,我脱了衣服,你能认识我哪里,啊?哈哈哈哈------”枣花哪里受得这般羞辱,拿起饭勺就要砸过去,却被高翠兰拦住。喊道:“大伙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 张桓看到贾豹那副流氓样子,知道他还带着几个人,怕两个女子吃亏。忙挤了过去,对贾豹道:“别吵了,我们位子腾出来了,快去吃饭吧。”没想到贾豹把他往旁边一推,道:“你算老几,充什么好人?” 高翠兰看他成心闹事,只得喊道:“要吃饭就坐下,不吃饭就走人,别耽误大家吃饭!”贾豹道:“怎么,想撵人?你也打听打听,我贾豹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贾善人正在后院刷碗,听到吵架声忙赶了过来。对贾豹道:“你小子干啥,这都是亲戚们们的,别在这里搅横!”贾豹道:“亲戚们们的,你跟她有什么亲戚?上下八辈我都查过了,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表姐,表外甥的。” 贾善人气得直哆嗦,骂道:“你这个混账小子,好歹你得喊我个老爷,我的亲戚要你去查?”贾豹道:“亏你还是个老爷,她们是哪来的野女人,你却护着她?这么大年纪了,也得留个好名声!” 贾善人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仗着自己是长辈,扬手就要打贾豹。没想到贾豹根本不买账,就势用力一推,反把贾善人推了个趔趄,要不是后面人扶着,准得栽倒。贾豹口中还嚷道:“知道我喊你老爷,早就该行行好,把这两个小妮孬好许配我一个,那才是真正的亲戚。这里不就没事了吗?” 贾善人喘着粗气骂道:“瞧你那副德行,你也别喊我老爷,姓贾的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贾豹道:“还骂?再骂我今天把这饭铺砸了。看你能怎样我?” 说着话,便要去掀馒头筐。高翠兰伸手拦住,贾犳拨开高翠兰的胳膊,还要往前冲。正在这时,他的手被后面的一只手掐住了,顿时痛得“嗷嗷”直叫。转头看时,见是一个戴着大毡帽的老头。贾豹心中哪能服气?他咬着牙齿、憋足力气,扭过身子飞脚朝那人身上踢来。没想到那人躲也没躲,而自己的脚就像踢在石头上一样,疼的他立即摔倒在地。那老人并不放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外拽。 门口的人闪开了路。那两个跟贾豹一起来的跟在后面看着,想把贾豹救回来,互相使了眼色,抡起拳头一起向老头砸去,就听“哎呦”两声,两个人同时缩回手叫了起来。 那老头并没回头,把贾豹拖到门口,骂道:“你这个畜生,竟然在众人面前对两个姑娘满口喷粪。人家靠手艺吃饭,为什么要受你侮辱?我今天要教你懂点规矩。”说罢,手上又用了些力气,疼的贾豹跪地求饶。那老头又道:“贾善人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善人、好人,说什么也是你同族爷爷,你竟然敢骂敢打,说明你是无法、无天、无祖宗了。今天我不教训你,还有谁教训你?” 贾豹怕老头再用力,手腕的骨头就要被捏碎了,忙喊贾善人道:“善爷爷救我,我可没打你呀?”石佬道:“现在喊善爷爷了,刚才不是说你善爷爷没有表亲吗?那我告诉你,我就是你善爷爷的表舅,你怎么没查出来呢?” 贾善人站在旁边,听说是他表舅,仔细看看,那人头上的毡帽压的很低,看不清脸面。可自己从不知道有个表舅。这时怎么好问?也只能认了。就听贾豹道:“那都是我瞎扯的。老爷爷,我再也不敢了,你就放了我吧!” 贾善人这时也有了胆量,指着贾豹数落道:“你整天没大没小,无法无天。你爹管不了你,终究有人能治住你。这叫恶有恶报,今后还敢为非作歹?”贾豹道:“我发誓再也不敢了,您老求求他放了我吧!” 贾善人见贾豹低头服气了,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走过来打个圆场道:“表舅,这孩子年轻不懂事,现在也知道错了。您看——?”石佬道:“他太放肆了。还动手要砸你家饭铺,我想废了他的爪子,看他今后怎样撒野?” 贾豹吓得连连讨饶:“别别、您可千万别。我向您保证,今后要是再看见我出门惹祸,你就连我的脚都砍了,这回就饶了我吧?” 石佬看他说得还算诚恳,便对贾善人道:“看来你这孙子还得有人管教。这样,今天看在你是他爷爷的面子上,暂且饶了他。不过,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把他送回家,交给他爹。”说罢,拉着贾豹走了。 枣花早就看出那老头是石佬爷,高翠兰使了眼色,不让她讲话。 众人回到屋里,纷纷议论,有人道:“四愣头没经过圆眼子,这回贾豹碰到茬了。这老头真不简单,年轻人也不是他的对手。”也有人道:“我看贾豹的两个朋友去打那老头,人家动都没动,可是他们两个怎么就抱着手嗷嗷叫,你说奇怪吧?”还有人问贾善人:“您这个表舅真厉害,多大年纪了?”贾善人哪里知道他多大年纪,心里盘算着:既然叫表舅,长一辈也得大个二十岁,于是顺口道:“过了年就八十了。”高翠兰、窦枣花听了,没敢笑出声来。 张桓看了一场闹剧,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颇感欣慰。感叹道:“幸亏遇到这个行侠仗义的老头。”主仆一道回了客栈。 却说高翠兰和窦枣花自从到了贾善人家,贾善人一家像亲人一样看待,生意做得也好。这事高翠兰和枣花已经上山告诉了石佬,石佬心中自然高兴。这几天,他有时早上也到饭铺旁边转转。但是他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他听说翠灵被压在王母山下,使他烦躁不安。于是经常到迎仙桥旁的那棵云柏树下,寻找过路的神仙,想打听个结果出来。所以昨天他没在庙里,不知道张桓已经回来。 今天一大早,他拿起那顶大毡帽——不知道是谁落在庙里的,这几天他出门都戴着。刚到饭铺门口,就听到里面吵闹声,便不声不响地挤了进去。他已经看到了张桓,张桓却认不出他来。后来把贾豹拖了出来,说要把他送回家,只是找个借口溜走,不想在那里“现身”而已。其实没走多远便放了贾豹,自己赶紧回了石仙庙。 张桓叫管兴在客栈等着,自己来到庙里,再次拜见石佬。石佬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张桓道:“按照家乡的规矩,祭拜了七天,怕姥爷等得急,就赶回来了。”石佬问道:“家中情况如何,房子还有吗?”张桓道:“房子虽然破旧,好在托人看着,回家还有个住处。不过,林地有些蹊跷。”便把上坟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石佬听后道:“这个不用急。我觉得不是其他人干的,一定是你奶奶显灵,她要告诉你们,她没有死。”张桓仔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又问道:“即便是我奶奶显灵,叫我们知道她没有死,可是姥爷,又怎么去救她呢?” 石佬挠挠头,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叫我说嘛,她也不是让你们去救她,你们也救不了她。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你奶奶不是一般凡人,她既然被压在王母山下,你爷爷的坟上就没有她。她也许是要让你们知道,天地之间有多少不平之事,如今不能照应你们了,叫你们好自为之。” 张桓听石佬话中有话,说的凄楚,顿时心酸落泪。情不自禁道:“或许是这么个意思。可我奶奶到底犯了什么法,却被压在王母山下,我们当儿孙的竟一无所知,能心安理得吗?” 石佬本来想等弄清楚真相再告诉张桓——这几天就忙着往迎仙桥一带跑,打听翠灵被压在王母山的消息,可是却没遇到一个路过的仙人。这时见张桓追问的紧,只得把翠灵的身世、迎仙桥上如何遇见,自己如何做媒的事儿一一说出。最后对张桓道:“这事都怪我,没弄清你奶奶的身份,就胡乱做了媒。虽然救了你爷爷,可是害了你奶奶。要怨你就怨恨我吧。” 张桓流着泪道:“姥爷,千万别这么说,凡事都有个缘故。您也是出于好心,救苦救难,要不是您老搭救,哪里还会有我爷爷,哪里还会有我们全家,我怎么会怨恨您老人家呢?”石佬道:“你不怨恨,我就知足了。这几天我正在忙着打听王母山呢。” 张桓道:“姥爷,只要打听到王母山在哪,就是再苦再险,我也要去探望奶奶。”石佬道:“难哪,王母娘娘也算是天上的至尊,天界的事情很难打听。当地人虽然敬我为仙,其实却是个假冒的、误传的。天宫、瑶池岂是我去的地方?我只能想法儿找个仙界的主儿去打听,还得是知道内情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哪?” 张桓拱手道:“谢谢姥爷操心。我能帮什么忙吗?”石佬无奈道:“你是帮不了忙的。这是我自己惹的祸,绝不再牵涉其他人。不过,你奶奶得罪的可是王母娘娘,我也奈何不了她。只能打听个下落,给你们家一个交代罢了。” 张桓觉得石佬说的是由衷之言。他没想到自己的奶奶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人。石佬救不了她,自己又如何能救得了?看来只能等石佬爷打听清楚后再做道理。 石佬看了看张桓,又问道:“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打算,现在要回岭南吗?”张桓抬起头道:“我也拿不定主意了。要是回去,我奶奶的事情没弄清,家父母会更加忧虑;不回去呢,也怕他们担心。” 石佬道:“来回一趟确实不易,你爹既然有让你回家开医馆的愿望,你学医也两三年了。你奶奶是无师自通,当然她是神仙,靠法术给人消灾。可你是她的嫡孙,也总该沾些灵气。叫我说,不如你先在老家把医馆开起来,总能看些小病吧?边学边干,经验大于学问。何必跑过来跑过去的,在路上耽误时间?你要是怕家人担心,等医馆开起来,再叫管家回去报个信就是了。” 张桓猛然醒悟,点头道:“姥爷说的是。这医馆早晚要开的,不如现在就开起来,也叫爹娘省些心。”石佬道:“你开医馆,我在这边打听王母山,只要你奶奶有了着落,我就给你捎个信去。”张桓道:“姥爷,我会经常来拜望您。等我回去之后,先修修房子,置办药柜,再到县城购些药物,等这些准备好,我就来接您老人家。” 石佬问道:“你接我做什么?”张桓道:“您是我们家的恩人,我爷爷没找到您,可我现在找到了。得请您到家中,好好拜谢拜谢您老人家;还有,您虽然不是天上的神仙,可比神仙还灵,比菩萨还善,我开个医馆,当然要借您老的福气,请您老人家前去指教!” 石佬早就听得心花怒放,站起来手舞足蹈:“好好好,难得你这么懂事。赶快起来吧,到时候我肯定去一趟。不过先给你讲清楚,我一般不现身的。千万别说我是什么神啦仙啦,不要招摇;我只是看看你的医馆就回来。”张桓只能答应,拜辞去了。正是 只因作媒伤翠灵 石佬心中无限痛 又要提亲怎开口 暗恨自己太无能 第24章 迎仙桥上遇道童 云柏树下设陷阱 石佬见张桓走出庙门,心中有些失落。本来要提及张桓与窦枣花的亲事,却因张桓挂念奶奶,忧虑重重,不便再说了。他知道今后还有机会,也就放了心。目前他要尽快打听王母山、翠灵的下落,及早给张桓个实信。其实,这也是他自己的一块心病。 石佬突然想起了张果老:他是个老谋深算的神仙,天上、人间的事儿瞒不住他。连高翠兰的年龄都算得出来,何况他救过翠灵的命?肯定知道翠灵的下落。可是哪里找他去呐?想到这里,悔恨自己在迎仙桥分手时,只想着要向他学点本事,却忘了问哪里能找到他。 石佬知道自从惩治了闹事的小痞子贾豹,高翠兰她们的饭铺暂时不会有人闹事骚扰了,于是他每天都到迎仙桥一带转悠。 石佬在这一带住了那么长的日子,就是对神仙分辨的清楚。常言道:“异人有异象”,总与一般人大相径庭。可石佬在这里守了几天,也没见神仙的影子。 这一天,贾家集逢会,来往的人多了起来。石佬心里正着急,忽然看到一个道童模样的人东张西望,从迎仙桥上走了过来。石佬忙跟上去,把他拉到一边,问道:“这位小仙童,你在跟哪家仙长修行?”那道童看了看石佬,反问道:“你是谁,问我这些干什么?”石佬道:“没什么,我看你相貌轩昂,不是一般道观的平庸之辈,只想向你打听个人?” 道童被夸得心里热乎乎的,打量一下石佬,见他长相古怪,必定有些来历。便道:“您要打听那位?一般的凡人知道不多,道观里的仙长倒认识几个。”石佬拉着他道:“来来来,这边说话。”一直把他拉到那棵云柏树下,二人坐在盘石上,拉起呱来。 石佬开门见山道:“我有个朋友叫张果老,听说过他吗?”道童听说他与张果老是朋友,以为他也是一位仙长,所以就不顾忌了。道:“听说过,他与我师父也有来往,怎么,您要找他?”石佬道:“有事正要找他。也不知云游哪里去了?”道童道:“这我也不清楚。他和我师父一样,整天到处云游,经常不在洞府。” 石佬一听他师父住在洞府,知道也是仙境中人。忙问道:“你师父是哪个洞府的仙长?”道童道:“就在东面云鹤山归真洞,姓彭,人都称他为归真仙长。”石佬道:“噢——知道知道,彭仙师,那可是名声在外呀。有机会我正要去拜访他呢。”道童问道:“不知仙师住在那处仙境?”石佬道:“我就住这寄云山石仙洞,离这里很近,要不去我那里看看?” 石佬故意把石仙庙说成石仙洞。那道童道:“这次不去了,我还要回去复命呢。以后有机会一定来拜访。” 石佬见他要走,忙问道:“你来这里,还有什么要紧事吗?”道童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奉仙师之命,去传个信而已。”石佬是个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对道童道:“那就别急。我知道你们这些弟子,难得出来一趟。这里可是神仙常聚的地方,不知你给那位仙长送信?” 道童只得道:“信我已经传到了。不是这里,是南面无径山半酣洞。姓黄,人都叫他半憨道人。不知您认识他吗?”石佬道:“半憨道人?没听说过。”道童道:“听说这位仙长目不识丁,成了仙还整天饮酒吃鸡。仙界的人没有喜欢他的,我师父也懒得见他,才叫我去传个信的。” 石佬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奇怪,问道:“什么,目不识丁?目不识丁也能当神仙?”道童道 :“常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也不知是哪位仙长提携的,就进了仙界。” 石佬疑惑地问道:“你师父既然不喜欢他,又去给他传信,什么意思?”道童道:“您不知道,这次王母娘娘要办个什么诗仙酒会,邀请了三十六位仙长参加。原来王母娘娘办宴会,都是派她的天使来通知,这次却叫上家告知下家。昨天五羊山的悟真仙长来通知了我师父,今天我师父便叫我去无径山告知他的。” 石佬有些莫名其妙,道:“奇怪了,王母娘娘办诗仙会,却找了个不识字的神仙,难道他会作诗?”道童道:“您说的也是。昨天我师父和悟真仙长说起这事还笑呢。上一次也是王母娘娘宴会,众仙长总要道贺一番。口才好的脱口而出,也有准备贺表拿出来念的。”石佬忙打断他的话,问道:“贺表是什么?”道童比划着道: “贺表就是用一块黄绫,上面写的字。反正都是给王母娘娘祝福、夸奖王母娘娘功德的话。到了半憨道人,他急忙掏出贺表,拿颠倒了也不知道。王母娘娘等了半天,他却说:‘得了眼疾,这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了。’众仙都笑了。只得找站在他身旁的仙长替他读。也不知道他找谁写的,都是些‘之乎者也’的,什么‘王母娘娘天宫兮,心系天下众生兮,慈祥慈爱慈仁兮,功德永济苍穹兮。’逗得王母娘娘也笑了,夸他有学问。还开玩笑说他是个‘朦胧诗仙’呢。” 石佬问道:“就因为王母娘娘说他有学问,这次才被选在诗仙之列。”道童道:“也许吧。听我师父说,自从王母娘娘夸了他,他就到处炫耀,说王母娘娘亲自封他为‘朦胧诗仙’,又找了几位道长帮忙,成立了个‘天上人间诗仙会’,他自封为会长。”石佬道:“你不说他不会作诗吗,怎么能当诗仙会的会长呢?”道童道:“他当会长,从来不写诗,都是瞎评人家的诗。” 石佬感叹道:“还有这样的会长?”道童道:“他自己不知道,没有一个仙长不烦他的。不过,我看他这次有些慌神,他还想叫我师父帮他写诗呢,被我一口回绝了。”石佬道:“你怎么回绝他?”道童道:“这好讲呀。我对他说,我师父还正发愁呢,自己想找人写诗还找不到呢,他就没话说了。”石佬夸道:“小小年纪,你还真会办事。”道童道:“不这样不行,我要是答应他,回去师父那儿准得挨骂。” 石佬道:“严师出高徒,还是你师父教导的好。”道童道:“那个半憨道人真够啰嗦的,他非要约我师父三天后在这个迎仙桥会合,作伴同去。我本来不想答应他,可他说上一次也是在这儿会面的。没办法,回去只得跟师父讲了。” 石佬看了看地形,道:“一个在南面,一个在东边,也正好顺路向西去,不费事的。”道童道:“所以,我就走这里看看。这个迎仙桥,原来凡人也可以走的。”石佬开玩笑道:“像你这样学道之人,只要从这里过,不就能成神仙了嘛?”说得道童笑了,他一看天色不早,慌忙告辞。 石佬看着小道童的背影,暗自窃喜:找人不如遇人。碰到这位小道童,一个惊天计谋在心中形成了。 他赶紧来到贾家集,在贾善人门前正好遇见高翠兰买菜回来。便对她道:“你把菜送回去,快去帮我买些东西来。”高翠兰问道:“要什么东西?”石佬道:“一坛好酒,两尺黄绫,再带些笔墨纸砚,马上送庙里去。”高翠兰知道石佬要办什么事,也不过问,答应着去了。 石佬回到庙里,就琢磨他这个计策的每一个环节。他明白:凭自己的本领,想跟王母娘娘过招,实在没有办法。其实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自己又跑不到天上去。没想到这个“诗仙会”使他来了灵感,他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偷梁换柱,施展自己的一点小本事。 他要的东西高翠兰很快送到了,关键是要写出一首‘好诗。这首诗不仅要呈现在王母娘娘面前,而且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否则,不痛不痒,即便骂她几句,又有何用? 石佬从来没有费过这么大的心思,他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苦思冥想,反复琢磨,终于写出觉得满意的诗稿来。 到了第三天,他老早就来到迎仙桥,先把那坛酒放在云柏树下,走到桥上守候那位“半憨道长”。 能找到“半憨道长”,是实施计谋的关键,千万不能让他漏掉。石佬这时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好使了,一般人也当成了神仙,喊声“仙长”。年龄稍大一点的更不放过,惹得走路的人笑他是“疯子”。可是一直“忙乎”到中午,也不见真正的“半憨道长”到来。石佬急了,他有些困惑:就是半憨道长误了时间,那位归真仙长也该到了呀? 这时路上已经没了行人,石佬又回到云柏树下,从袖中掏出那幅“贺表”,一边仔细品读,一边不时看看路上有没有行人。等到傍晚时分,他有些失望了:“难道两位仙长都不按约定,各走各的了?”一想到约定,他仔细回忆道童说的话,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三天后,不是第三天。自己早来了一天!暗自觉得可笑。这时他提醒自己:千万要沉住气,心急容易出错。 第二天,依旧早早地来到云柏树下,坐在那里盘算:既然两位仙人不打一处来,总会有个先后,先来的要等后来的;即便同时来到,也要互相打个招呼。所以不必着急,就在这里等着,反正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只见从南面来了一个人,迈着八字步,到了迎仙桥便东张西望起来。石佬一看他身穿紫袍,头戴黄冠,心中有了谱,连忙走过去,特意吟道:“寄云风景好,山下迎仙桥,鱼翁摇橹来,樵夫唱歌谣。”到了那人跟前,施礼道:“这位仙长,您早呀?” 那人昂着头,不耐烦道:“你谁呀,喊什么仙长?”石佬道:“我看你仙风道骨,器宇轩昂,必是得道高人。怎么,叫错了吗?” 那人这才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石佬道:“我只是个小庙的神仙,就住在这寄云山上石仙洞,人喊‘石佬仙长的便是。” 那人听了,漫不经心道:“哦——原来也是位神仙。这么说,还是一家人?”石佬道:“我乃小庙之神,岂敢高攀大仙?”那人道:“我乃无径山半酣洞,姓黄,人都叫我半酣大仙。”石佬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半酣道人问道:“你也会作诗?”石佬道:“献丑了。小仙今日偶有雅兴,下山来对着这山水秋色,独酌独吟。没想到在迎仙桥上遇见大仙,也是缘分。如不嫌弃,来来来,到这边小酌几杯?那可是小仙自酿的窖酒,也纯香得很哩。” 说着便拉着他来到云柏树下,让他坐了。倒了两碗酒,端起一碗敬道:“小仙没什么好酒,但结交大仙是我的一份心意。先敬你一杯!”没想到半酣道人不接,却问道:“你一人独酌独吟,还带两份酒具?” 石佬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指着寄云山道:“小仙就住在上面,经常带些酒下来。邀过路的仙长喝酒聊天。您知道这里是迎仙桥,早晚都能遇见过往的仙客。” 说着,从怀中又掏出两个碗来,道:“你看,再来几位仙长也喝得了酒。”半酣道人这才放心,笑着道:“看来你也是个逍遥自在的神仙。好,盛情难却,那就喝一杯。” 二人一碰而干。石佬斟着酒道:“不知大仙,怎有空闲到此山一游?”半酣道:“不是游玩。实不相瞒,是和一位仙友有约,在这里相聚,一块去赴王母娘娘的诗仙酒会的。” 石佬递给他一碗酒,问道:“什么,王母娘娘的诗仙酒会,小仙怎不知道?”半酣道:“这次诗仙酒会,王母娘娘只邀了三十六位仙人。小仙是王母娘娘亲封的朦胧诗仙,还是天上人间诗仙会的会长,道学诗派的创始人,所以才有这个福分。”石佬道:“明白了,小仙学识浅薄,诗不出名,怎能和大诗仙相提并论,冒昧,冒昧。来,再敬你一杯!” 半酣道人饮后道:“好了,不能再喝了,马上还要赶路呢。”石佬道:“那位仙长还没来,你急什么?”说着,又倒了一碗酒递给他道:“咱们道家讲究的是‘三’,来,再喝一杯!”半酣道人只得又喝了一碗。石佬道:“大仙这次去赴瑶池诗仙会,一定有惊人之作,小仙也是爱诗之人,能不能吟几首让在下领教领教?” 半酣道人这次为了赴王母娘娘的诗仙会,他是煞费苦心,做足文章:诗是找人替写的,是一个当地知名的秀才。他又叫那秀才教了自己一天一夜,总算磕磕巴巴背会了两首。现在听石佬叫他吟诗,心中暗想:“这诗写的好坏自己也没谱,遇到这位懂诗的,不妨让他听听,看他说些什么?” 于是便吟起诗来,道:“王母娘娘雅兴至,召得诗仙聚瑶池——”石佬听他居然能背出来,心想:大事不好,他既然会背了,还要什么“贺表”诗稿?这几天的功夫白费了! 正懊恼着,却听半酣道:“池、池、池——怎么想不起来了?”石佬道:“别急,慢慢想。”半酣道:“不行,一喝酒就不成。写是写得出,就是背不出来。还是拿出来你看看吧。”说着,从袖中掏出那个黄绫上写的诗稿来。石佬顿时转忧为喜,赶紧接在手中,看着跟自己准备的那份差不多,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石佬打开诗稿,只见一行行楷书写得端端正正。上下写了四首诗,比自己写的整齐多了。故意夸赞道:“大仙一手好字呀?”半酣道人摇着头道:“要是不喝酒,或许更妙些。”石佬道:“妙、妙,字妙,诗更妙呀。”便品读起来:“‘王母娘娘雅兴至,召得诗仙聚瑶池。把酒临风幸甚事,众仙举杯我吟诗’。太好了,句句点题,字字珠玑,最后一句还有些诙谐。好诗,好诗!” 半酣道人被他夸得心中高兴。可转念一想:这可是在王母娘娘诗仙会上用的诗,怎能让他先读了?刚才见面时他就吟诗,难道他是为诗而来、也是被邀的诗仙不成?他知道神仙堆里捣鬼的也不少,不能让他看了。于是道:“本仙倒是忘了,这是诗仙会上用的诗,不可泄露的。你已看了一首,也就算了,到此为止吧?” 说着,伸手就要拿那诗稿。石佬忙折起来道:“好好好,不看了,我给仙长叠好。”石佬见他一直盯着诗稿,故意问道:“你约的那位仙长该过来了吧?”半酣道人忙转脸看望,石佬趁机把诗稿塞进怀中,从袖中掏出自己写的那幅诗稿来,递给了半酣道人。见他藏好后,石佬问道:“不谈诗了,还是饮酒吧?” 半酣道人站起来道:“酒也不用了,归真仙长该来了。我到桥上看看,告辞。”石佬也不再留他,自己坐在那儿,装作喝酒的样子。一直看到归真仙长来到,二人一块离去,这才放心走了。正是: 只道人有假斯文 半憨也敢充诗神 不幸遇见石头佬 诗仙会上起风云 第25章 瑶池诗会众仙聚 一篇诗稿起风云 再说王母娘娘在瑶池举办诗仙酒会,早已准备停当,别有一番景象。只见琼香缭绕,瑞霭缤纷。瑶台铺彩结,宝阁散氤氲。凤翥鸾翔形缥缈,金花玉萼影浮沉。上排着九凤丹霞絜,八宝紫霓墩,五彩描金桌,千花碧玉盆。桌子上文房四宝,案几头异果琼浆。 虽然邀的仙家不是太多,却请来了太白金星、文始真人,文殊菩萨三位顶级大仙当评委,王母娘娘当总裁判,聘请嫦娥当主持人。 王母娘娘首先致辞,她开门见山道:“各位仙家,你们看到吗,诗才都跑到凡间去了。李家唐朝那里以诗取士,教化众生,连黎民百姓都能诌上几句。唐朝能延续几百年,当然也与教化有关。今天请诸位仙家来,也是想看看咱们仙界有没有诗坛的高才、奇才、怪才?不然,埋没了大家,也失去了仙界的尊贵高雅。这次诗仙会还专门设了大奖,以资鼓励,请各位仙家不拘一格,抒怀畅吟。” 嫦娥接着介绍了这次诗仙酒会的规则和奖项,她说:“这次奖项设一等奖一名,奖老君炉金丹一粒;二等奖两名,各奖万寿山人参果一颗:三等奖三名,各奖广寒宫珍藏桂花酒一樽;优秀奖十名,各奖蟠桃园仙桃一个。另外规定,凡参赛者以作诗三首为起点,多着不限,综合打分。对于文不对题、诗无意境的罚蟾酥苦酒三杯。” 诗仙们听了,高兴地议论道: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诗仙酒会变成了赛诗会,还有高等级的奖励。这些奖品在仙界也是稀有之物。谁不想得个奖,挣一个见也见不到的老君金丹、人参果尝尝。于是,一个个提起了精气神,不由得搜肠刮肚,默默打起腹稿来。 赛诗开始后,由嫦娥按顺序提名,诗仙们有的出口成章,有的拿着稿子念,也有的现场发挥,边写边诵。内容多是歌功颂德的,也有触景生情,赞扬瑶池、仙境美景的;还有直接夸赞王母娘娘、太白金星、文始真人,文殊菩萨、嫦娥的。真乃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会场上气氛十分热烈。 单说轮到了半酣道人,嫦娥喊了两声“黄半酣”,他都没听见,只顾低头死背诗哩!嫦娥初次来主持,并不认识他,以为他没来,有些遗憾地道:“难道没来?没来就可惜了。听几位仙长讲,他是出名的朦胧诗仙,还是什么‘天上人间诗仙会’的会长、广宇诗书画协会的会长、出口成章大师协会会长、文揽天下理事会的理事长呢。” 王母娘娘问道:“这么多头衔?没来就亏喽,我们也听不到他的好诗了。”嫦娥见仍无人答应,于是一字一顿地宣布道:“黄——半——酣放弃。” 半酣道人这才听到是喊自己,急忙站了起来,道:“什么我放‘气’,放什么气?”惹得众仙笑了起来。嫦娥忙道:“噢,半酣仙长来了,怎么半天不说话呢?不放弃,那你就开始吧。”半酣道人瞪着眼对嫦娥道:“盼还盼不到这个机会呢,怎么叫我放气?” 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先来一首《诗仙会有感》。”接着便摇头晃脑,拖着长腔朗诵:“王母娘娘雅兴至,召得诗仙聚瑶池,把酒临风幸甚事——”有几位仙人捧场道:“好,幸甚事!”他接着吟道:“众仙举杯我作诗。”可他把“我作诗”吟成了“我作死”,顿时搞得哄堂大笑。 半酣道人不知道自己口误,以为大家是笑诗写得俏呢。停了停,接着背第二首道:“其二,《酒仙吟》:半酣斗酒诗性发,瑶池坐上当睡榻,王母叫来也不答,口中正在吐莲花。” 这首诗念完,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有的说他是改别人的诗,更多的人笑他嘴里居然能吐出莲花?连王母娘娘也笑了,道:“虽然是改他人之诗,但也有些意思。”又问道:“还有吗?”半酣道人忙道:“有、有,有,多着呢。”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那幅诗稿来,翻过来,调过去,看着好像不是那原稿了,他故意揉揉眼道:“不好,我这眼疾又犯了。本来就是风流眼,见不得风,来时吹得很,什么也看不清了。哪位仙长替我念念?”王母娘娘笑着道:“真成朦胧诗仙了。” 半酣道人见无人答话,便交给坐在他身旁的悟真仙长,喊道:“仙兄,就劳驾你吧?”悟真仙长知道他本来就目不识丁,却还故能玄虚、装模作样,心里很不情愿。但在这个场合,也不好推辞,只得拿起诗稿替他读了:“王母娘娘听真言,儿女之情本自然,你与玉皇成婚配,生下七女皆天仙。” 悟真仙长读到这里,心中揣摩:“这是什么玩意,跟上两首风马牛不相及。怎么扯到儿女之情上了?”他抬眼看看,场上一片寂静,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自己。于是接着读道:“凡人修道可升天,神仙下界也自然。天女思凡有何罪?偏偏拆散好姻缘。” 这时,会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众仙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尤其是王母娘娘,脸色涨的通红,指着半酣道人道:“这、这什么意思,存心责骂本宫么?” 那半酣道人早就成为“半憨”了,惊慌失措道:“不不,您听,你听我说-----”王母娘娘气得一拍桌案,道:“好、好,我听你说,我听你到底想说什么?” 半酣道人正要辩解,只听悟真仙长又念道:“你的女儿尚幸运,留在天庭受熬煎。使女翠灵命太惨,被压王母山下面。大道慈柔容为本,放她一马有何患?天地自有公道在,应留美名万古传。” 悟真仙长一口气念完了诗。王母娘娘浑身哆嗦着道:“好哇,还要教化老身哪!”半酣道人战战兢兢:“这是什么,我也听不明白呀?”王母娘娘道:“你不明白,我倒是明白了。你是专门为那个‘贱女’喊冤来了?”半酣道人争辩道:“我为哪个贱人喊冤?娘娘,我冤哪!” 王母娘娘厉声道:“你也别装糊涂。老身问你,你跟翠灵到底有什么瓜葛?”半酣道人道:“什么‘翠灵’?小仙并不认识。”王母娘娘道:“不认识她,你诗里怎么提到她?”半酣道人只得道:“那诗不、不是我写的。”王母娘娘道:“什么,不是你写的,不敢担当了是吧。那是谁写的?”半酣道人无可奈何,道:“其实是找人代写的。不过,他写的哪有这些话,我还整整背了两天,没胡扯八道呀。”说着,他又拿起那幅诗稿来,仔细观看,大喊道:“不对。这不是我的。” 悟真仙长急了,站起来道:“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我可没带诗稿来。诸位仙长看得清清楚楚,是他亲手递过来,叫本仙念的!” 半酣道人越来越说不清了,急得六神无主,只得道:“反正不是我的。我那六首诗,一行一行的,哪像这------” 悟真仙长夺过诗稿,展示道:“诸位仙长看看,这怎么不是一行一行的?”转脸对半酣道人道“你要是不相信我,那就找人再念一遍?”半酣道人道:“不。我说的是,这上面字写的也不一样。”悟真仙长道:“一样不一样,你自己心里明白!” 太白金星看半酣与悟真又争论起来,觉得乱了套。便试探着问王母娘娘道:“这诗仙会——你看?”王母娘娘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思再听什么诗仙会?便对众仙道:“本来一个很好的诗仙会,却被这个半憨搅的乌烟瘴气,还能开得下去吗?”嫦娥道:“那就散了吧?” 王母娘娘拦住道:“慢着。诗仙会不开了,大家也不能走。那半酣道人既然为翠灵喊了冤,这件事就要弄清楚,要当着众仙的面,给大家一个说法。别说本宫背地里整人。” 半酣道人急忙离了座,跑到王母娘娘面前,扑通跪下道:“王母娘娘,小仙冤枉哪!”王母娘娘问道:“到底是你冤,还是翠灵冤?”半酣道人道:“小仙冤。”王母娘娘道:“你有何冤?”半酣道人道:“悟真仙长念得诗的确不是小仙所写,小仙一百个胆,也不敢说王母娘娘半个不字!” 王母娘娘道:“既然不是你自己写的,却拿来欺骗老身和诸位仙家,难道没有罪嘛?”半酣道人只得道:“小仙也是无奈,实话跟您说吧,别说写诗了,就是斗大的字,也认不了几个。更不知道翠灵是谁,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母娘娘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了底:一定是有人知道他识不了几个字,故意设圈套利用他。可心中怎么咽下这口气?于是问道:“大字识不了几个,你怎么还有那么多头衔?”半酣道人道:“毕竟是个仙长,平时好瞎诌几句,又肯写写画画,都是那些跟风的人瞎捧的。不过,朦胧诗仙可是您老人家亲封的。” 王母娘娘更加生气,道:“难道上一次的诗仙会你就弄虚作假?”半憨道:“上一次?小仙不敢说谎,上一次诗稿也是托人写的。” 王母娘娘实在沉不住气了,怒道:“那我问你,你是如何修道成仙的?”半酣道人道:“那是往事了,多亏仙师提携呗。”王母道:“是谁提携了你?”半酣道人哪里敢讲?只得绕圈子道:“凡间人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是抱着一位仙师的大腿上来的。” 众仙捂着嘴没敢笑出声来。王母娘娘又问:“你的这个仙师是谁?”半酣道人道:“当时还记得,可是跟着仙师升到空中,吓得魂都没了,哪还能记得是谁?”王母越听越气,仙界竟然有这样的糊涂蛋,被人当抢使,自己还蒙在鼓里,到现在还一直胡说八道! 王母娘娘在众仙面前被人这样侮辱,开天辟地还是第一次。心里怎能容得下,真想立即处置了他。可怎奈是个诗仙会,多少得给自己留点体面。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是强忍怒火道:“半酣,也别装憨卖傻了。既然诗是找人代写的,那你就说出来是哪位仙家写的,总不会又记不得了吧?” 半酣道人心中暗想:“这诗是找凡间的一位秀才写的,若是说出来,又是个‘泄露天机’之罪。这可如何是好?”一时急得他抓耳挠腮。 太白金星见他迟迟不答,也有些不耐烦。追问道:“怎么,真的又忘记了?快说吧,到底是哪位仙家?”半酣道人突然眼睛一亮,想起一个人。连忙道:“启禀王母娘娘,是寄云山石仙洞——不过,名字叫个什么来着?对了,就叫石头佬吧?” 王母娘娘一听“石佬”两个字,心头一震:又是这个石头精,他还真跟老娘过不去了。上次抓翠灵时,我就要派人收拾他,可是众神都被那个大闹天宫的石猴吓破了胆,说他也是石头成精,怕惹了麻烦,我也就放了他一马。没想到他“借尸还魂”,借着这个“半憨”找上门来了。 她越想越恼,知道那个石头精不是那么容易抓的。他既然敢做,就是个不怕的。一旦真惹出什么乱子来,就不是这个局面了。可狠的是这个半酣怎么跟那个石头精凑乎到一起的,居然叫他代写诗?石头精怎么知道“半憨”不识字,居然写了这样的诗蒙骗他?她要先解开这个谜团,再作道理。 于是追问半酣:“你是怎么认识那个石头精的?”这时半酣道人已经想好主意,他只能把责任全推给石佬。回答道:“小仙得王母娘娘垂爱,着归真仙长告知我来开诗仙会。本不会作诗,便想找位仙长代写。我知道迎仙桥那里时常有神仙经过,便到那里去了。刚到桥上就听见有人在吟诗,心里非常高兴。可是没等我去找他,他却跑过来拉小仙去喝酒,小仙陪了他几杯,便请他代写了诗。” 王母娘娘怀疑地道:“你到他洞府去了?”半酣道人道:“没有。”王母娘娘怒道:“既然没去他的洞府,迎仙桥在荒郊野外,哪来的笔墨纸砚?”半酣道人道:“我也觉得奇怪,还曾问他,‘你一个人饮酒作诗,怎么还准备那么多酒具?’他说,他就住在寄云山上,来去方便。就喜欢这样,以酒会仙、以诗会友。” 王母娘娘冷笑道:“好一个‘以酒会仙、以诗会友’。他明明是挖好了陷阱,专等你往里跳呢。”半酣道人道:“是呀,王母娘娘。小仙冤哪,没想到他在这里算计小仙!”王母娘娘道:“你怎么会冤?你说,他是怎么知道瑶池要开诗仙会,又怎么知道你这个睁眼瞎子会找人写诗呢?必是你提前泄露了天机!” 半酣道人又急了,道:“您这样一说,小仙也懵了。以前从没见过他,他怎么知道小仙会到迎仙桥呢?小仙可对王母娘娘发誓:我若是以前认得他,泄露了天机,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王母娘娘听他说得恳切,心中着实不安:难道那个石头精能掐会算?本不知道石佬有多大本领,于是试探着问道:“事由你引起,愿意去寄云山把他抓过来,与你对质吗?” 半酣道人心想:这诗稿到底怎么回事,自己也弄不清楚。若把那石佬带来对质,他死不承认,我岂不更难推脱罪责?思来想去,只得道:“小仙愿去。不过,听您老人家喊他‘石头精’,他竟敢跟王母娘娘过不去,想必定有超凡的本领。小仙虽然位列仙班,却没有捉妖擒怪的本事,恐怕-----” 王母娘娘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怕了是不是?你还有脸说你‘位列仙班’。‘一口一个‘小仙’,仙界的脸被你丢尽了。你除了被人愚弄,还有何用?”半酣道:“不是。小仙在想,即使把他带来,他也会胡说八道,又惹您老人家生气。不如派那位仙长跟小仙一起去,当面对质。他要是敢敢当,那就由王母娘娘处置;他要是胆敢耍赖,再抓也不迟。” 王母娘娘本来就不想把那石头精带到天庭,恐怕真惹出事端。其实她已经明白,肯定是石头精所为,暗暗佩服他颇有心计,居然窥偷天机,瞒天过海,操纵半酣当着众仙的面骂了老身。但仍不想跟他明着斗,她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谋,也想再探探这个石头精的根底。于是对半酣道人道:“你自己被人耍了,却还要连累众位仙家。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老身也叫你最后落个明白。” 转脸问众仙:“那位仙家愿意跟他去一趟?”却不见众仙回应。王母娘娘叹气道:“看来你的仙缘尽了。”又喊悟真道:“捂真仙长,你刚才替他念了诗,帮人帮到底。就跟他一块去一趟吧!”悟真仙长道:“小仙遵旨。不过------” 王母娘娘明白他的意思,道:“老身不是叫你去打架,只是问清楚是不是他写的诗,他怎么知道要举办诗仙会就行。不要发生争执,你就放心去吧。”悟真仙长只得同半酣道人去了。 王母娘娘又对众仙道:“本来想让诸位看个结果,可是他还不死心,想把罪责推掉。就这等‘半憨’,居然还自作聪明,弄虚作假,欺骗众仙,以至于泄露天机,坏天宫大事。仙界有这样的蠢物,不是贻笑大方吗?” 她又转了话题,道:“不过,当着诸位仙家的面,老身还要说说那首诗。那诗不管谁写的,确实刺痛老身的心。老身愿意这么做吗?可是天有天规。翠灵虽然处置的重了些,为的是惩一儆百哪。好了,没想到诗仙会开成这个样子。不过,等过了这个事,老身还会召大家来,咱们重新开,这次就散了吧!”诗仙会就这样收场了。 却说悟真仙长与半酣道人驾祥云飞至寄云山,落下云头,在山峰上寻来找去,也不见哪里有个山洞。幸好遇见一个采药的,便上前打听石仙洞。采药人对他们道:“没听说过什么石仙洞,那边却有个石仙庙。” 二仙这才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去找石仙庙。半酣道:“这个石头精,居然还有人给他建庙。”悟真道:“别小看这石头精,王母娘娘叫咱不要惹他,你可千万别胡说八道激恼了他。”说着话,便走进了庙前。见门额上果然有“石仙庙”三个字。悟真道:“就是这里了。” 半酣道人推门而进,院内空落落的。二仙直奔大殿。进了门,半酣道人看到那座石仙雕像,便以为是石佬了。忙施礼道:“石佬仙人,小仙有礼了。”却不见回应。半酣道人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动静。他看了看悟真仙长,悟真只得也喊道:“石佬仙长,小仙悟真前来造访!”可是仍无应答。 半酣道人急了,慢慢地走到石像前,仔细看了看,又试着摸了摸。耍了个小聪明,道:“石佬仙长,您老人家替小仙写的诗,王母娘娘夸奖了,小仙特来谢您!” 等了半天,见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对悟真仙长道:“就是他,可他不敢说话,如何是好?”悟真道:“那我们如何交差?”半酣道:“是呀,他这装聋作哑不要紧,小仙更说不清楚了。”悟真道:“你再上前看看,他是个喘气的吗?” 半酣道人只得又在他头上拍了拍、喊了喊、在鼻子下试了试,道:“也许他用了辟谷大法,连气都不喘了。”悟真仙长提醒道:“你看得仔细,认准了是他?”半酣道:“这山上没有神仙洞,只有这座神仙庙。小仙看着也像他,不是他是谁?”悟真仙长再次提醒道:“你是个常办错事的,这次可不能再马虎了。”半酣道:“小仙待罪而来,怎敢马虎?可是他一言不发,咱有什么办法?” 悟真仙长其实自有想法:这个石佬绝非这种人。连王母娘娘都嘱咐不叫与他发生争执,他岂能做出事来就装孙子了?他猜想这个石头像不一定是他的真身。又联想到这位愚蠢的半酣道人,自己无能,闯了大祸却老想推给别人,险些连累自己。别管石佬是真是假,不妨先捉弄捉弄他。 于是对半酣道:“你不是在王母娘娘面前夸下海口,说他要是抵赖,就抓他回去吗?”半酣道:“可是他连话都不说,抓他又如何?”悟真道:“那回去交得了差吗?”半酣心中明白,王母娘娘既然派悟真跟自己一道来,就是要叫他做个见证。岂能不听他的?连忙道:“这次小仙生死都在您跟王母娘娘的一句话,您说怎么办吧?” 悟真道:“不说话不要紧,你把他交给王母娘娘不就成了?”半酣问道:“把他交给王母娘娘?”悟真道:“对,他要是到王母娘娘那儿还不说话,这事就好办了,说明他没理,怕了。那就只能听你的了。” 半酣道人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问悟真:“他现在装‘晕’,连话都不说,如何叫他跟咱们一块去?”悟真道:“这好办,你就背着他走呗。他不说话不要紧,由我给你做见证,省得在这里啰嗦。” 半酣看了看石佬像,有些为难道:“小仙摸着就是块石头,挺重的,小仙能背动他吗?”悟真道:“你别的本事没有,连力气活也不愿意做?这关系到你的前程大事,你说怎么办?不想背,那咱们就回去,如实禀报王母娘娘就是了!” 半酣听他这么一说,着实心慌。忙道:“别、仙兄,那就让小仙试试吧。不过,您得帮帮忙,把他递到到小仙身上。”悟真道:“既然王母娘娘让我跟你一起来,本仙就要担当责任,自然要帮你。”于是便叫半酣蹲到石像前,自己用力一推,把石像推到半酣道人的背上。那半酣“哎呀”一声,险些没有栽倒。悟真仙长赶紧在后面扶住,问道:“怎么样?” 半酣气喘吁吁道:“重的很哪,勉强背得动。”悟真道:“那就好。只要出了门,就可以驾云飞走了。”半酣道:“背着他,恐怕驾不得云了?”悟真道:“你先走出门去,本仙助你。”半酣道人只得一步步向门口挪了出来。 再说石佬自从给半酣道人换了诗稿,回到庙中,心中虽然欢喜,但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他想来想去,也给自己布好了局:一是王母娘娘看不到,一切功夫白费了;二是王母娘娘看到了,勃然大怒,立即派天兵天将来捉拿自己;三是看到后,能发慈悲,放了翠灵;四是跟上次一样,派人来暗害我。但不管怎样,自己得先防备一手。即使被抓了去,也要跟她当面理论。于是把那条锁仙链束在腰间,走下山来,到迎仙桥那里观察动静。直到等的不耐烦,才返回庙中。 刚走到庙前,只见两个道士模样的人从庙门里出来,其中一人竟然扛着自己的石像。石佬哪知道其中缘故,大喝一声:“何人大胆,竟敢偷俺石爷的神像?”半酣本来就被石像压得难以负重,这一吼不要紧,吓得他身子一抖,石像掉落下来,正砸在脚后跟上,疼得他抱着脚大叫起来。正是: 混入天界不把持 诗仙面前敢卖诗 搬石当砸自家脚 报应不来等何时 第26章 诗仙会不欢而散 黄半憨搬石砸脚 却说半酣道人砸了脚,疼得大喊大叫。石佬仔细看时,竟然是那位半酣道人。于是道:“原来是半酣仙长。你不去瑶池开诗仙会,怎么来石仙庙干起了这个?我说你偷什么不好,偏来偷这个石头人。能值多少银子?” 半酣道人被他说的哭笑不得,慢慢爬了起来。看着石佬道:“都怪我老眼昏花,把他当作你了。石佬仙长,你害得我好苦呀。”石佬道:“我怎么害你了?”半酣道:“好。不提这事了,您到了就好。来来来,小仙介绍一下。” 他指着悟真道:“这位是悟真仙长,想跟您认识认识。”石佬对悟真作揖道:“悟真仙长,石佬有礼了!”悟真还了礼,指着石像问道:“石佬仙长,这位是?” 石佬故意道:“我是石佬一,他是石佬二;我正想问问半酣仙长,这石佬二是个懒石,从来不喜欢动弹。怎么得罪了仙长,难道真要背他出去换银子吗?”悟真道:“石佬仙长取笑了,他是认错了仙长。”石佬道:“这么说,你们是来背我石佬一的?那好,赶快把石佬二送回去,再回来背我!” 半酣来了精神,问道:“你愿意跟我们走一趟?”石佬道:“你一来,我就知道有好事了。准是半酣仙长把我石佬写的诗献到王母那里去了。除了你有这个能耐,别人也帮不了这个忙。我真得感谢你半酣仙长哩!” 半酣道人也顾不得他挖苦讽刺,对悟真道:“听见了没有,那诗的确是他写的。”悟真道:“石佬仙长敢作敢为,实在佩服。这次本仙来,只是想问问石佬仙长,您是如何遇到半酣道人,怎么又替他写了诗呢?”石佬道:“别,你看这石佬二被你们放在这里,成何体统?如果香客来了,还不知庙里出了什么大事呢。赶快把他送回去、送回去,其他的事情好说。” 半酣道人看看悟真,道:“我的脚砸伤了,如何搬得动?”石佬指着石像道:“你别看他不说话,心中有数。这次他只砸了你的脚,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若是再有些对不起他,他非把你的腰给砸了,你想再站起来可就难了。” 半酣道人听他说得邪乎,只得求悟真道:“悟真仙长,您帮帮忙,咱俩把他抬回去吧?”石佬道:“别,刚才我看是你一个人背出来的,还得你背回去,这个石佬二倔得狠呢!” 半酣道人暗自骂道:“真他妈瞎眼,光这个石佬一就够对付的,怎么稀里糊涂地又搬出个石佬二来?真是倒霉透顶了。”可也无奈,只得蹲下来,这边抱抱,那边搂搂,却弄不起来。 石佬看他急得出了汗,从腰里解开那条锁仙链,对半酣道:“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我也帮帮你。这是我的锁仙链,我先把他锁起来,这样好背些。你要是再背不动,那就别怪我了,我就得把你锁起来。你知道吗?那翠灵就是石佬二的外孙女。只能等王母娘娘放了翠灵,才有你的出头之日。” 半酣不知道他的话真假,可听说是个“锁仙链”,心里便有些紧张。忙道:“好,您老锁好,我一定把他送回去。”石佬这才用链子箍住石像,把链头交给了半酣,那半酣道人把链子拽在肩上,连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一瘸一拐、一歪一斜地把石像背回了大殿。 石佬见石像归回原位,便要回那条锁仙链,束到自己腰间。对悟真道:“我早就想着要去会会王母娘娘,只恨自己没有得道成仙,上天无门。这次得感谢二位仙长,给我这么大个面子,你们谁来背我?” 悟真没想到石佬主动要去天庭,不知是福是祸,恐怕生出其他枝节来。况且王母娘娘并没有非要带回石佬的意思,于是道:“石佬仙长误会了,王母娘娘并没有责怪你,只是让本仙来问问,怎么认识的半酣道人,又替他写了诗?” 半酣忙随着道:“对对对,您在迎仙桥边以酒会仙,以诗会友。见了小仙,便拉着去那云柏树下喝酒论诗,这是实话吧?可王母娘娘不信,非说小仙早就认识您,泄露了天机,您才在那里专门等着小仙的。石佬仙长,说句良心话,小仙以前认识您吗?”石佬哈哈笑道:“都说神仙未卜先知,看来也是假的。倒不如我这个土得掉渣的石佬,能掐会算。你来迎仙桥,早在我预料之中。还有什么泄露天机之说?我看王母娘娘也是深居宫闱,不知道天外有天了。” 石佬的一番话,说得悟真不知所措。半酣道人却高兴起来,道:“石佬仙长这么一说,小仙可就放心了。小仙以前没见过你,怎么会泄露天机呢?”石佬道:“你也别说放心,还是背着石佬去走一遭,当面说清楚多好呢?再说了,我既然写诗上表,还是有求与她,叫她放了那个可怜的翠灵哪。” 悟真看这个石佬的确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好对付。问他道:“石佬仙长,翠灵跟您真的是亲戚?”石佬道:“虽不是什么亲戚,可比亲戚还亲哪。她是因我遭祸,才落得如此地步,我能心安理得吗?”悟真道:“怎会因你起祸?”石佬道:“她跟凡人张山成婚,是我作的大媒呀!”便把怎样救张山,遇翠灵,做大媒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道:“翠灵下嫁凡间,一切罪过因我而起,要杀要剐,我才是罪魁祸首。为什么只治翠灵之罪,我要问问王母娘娘,这天理何在?” 悟真听这一番话,方明白其中缘故。打个圆场道:“她是天女,自然要按天规处置。”石佬道:“那好,王母娘娘的女儿也是天女,同样犯了天条,她们却回了天庭。为什么却单单把翠灵压在王母山下,我要向王母娘娘讨个说法,这叫公道吗?” 悟真见他怨气太重,一个劲的要向王母娘娘讨说法,更不敢带他去了。只得道:“这件事你已在那诗中讲明,她也知道了。你去了也是这个说法。不如等我俩回去,如实禀报,再作道理。你看如何?” 石佬疑惑道:“咦——你们不是要背我去的吗,怎么变卦了?”悟真道:“刚才是看那位‘石佬’不说话,半酣急了,怕没有对证说不清楚,才要背他去。既然话讲明白,就不烦您去了。再说,您也看见了,半酣道人背起他都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驾云?” 石佬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只得道:“既然你们背不了我,那我就去不成了。不过,你们得把我的话带到,这个事早晚得有个了结。”悟真道:“当然如实禀告。”半酣道人也道:“石佬您就放心吧,您的话我们会一字不落说给娘娘听。” 悟真看半酣啰嗦,急忙告辞。石佬却拦住道:“别急,这次石佬不能亲去天庭,那就只能拜托二位仙长了。不过,无论王母娘娘怎样处置,你们总得给我个回音吧?” 悟真听他说要个回音,心想:这趟差事办的,堂堂的神仙,居然成了替他“跑腿”的。再说,天宫之事,岂能外传?所以没吭声。半酣道人正要答应,一看悟真脸色不对,忙把伸出来的舌头啳了回去。石佬见状,心中明白,道:“也不为难你们了,反正我知道悟真仙长住五羊山,半酣道人住无径山半酣洞,到时候少不了上门讨教!” 悟真仙长一听,连自己的洞府他都知道。只能敷衍道:“好,如有方便,定会告知。”说罢拱手告辞。石佬送到山门前,见他们走远了,又喊道:“半酣仙长,石佬这里还有好酒呢,一定要回来哟!” 却说二位仙长回到天庭,拜见了王母娘娘。王母娘娘给悟真赐了坐,悟真便把见到石佬的情况作了禀报。王母问道:“那个石头精果然能掐会算?”半酣忙跪在地上道:“他比神仙算的还准。”王母娘娘道:“有何凭证?”半酣道:“别说他算计我,就连悟真仙长他也算出来了,他不仅知道悟真仙长要去找他,就连悟真仙长住在五羊山都算得清清楚楚。” 王母问道:“悟真仙长,果真如此?”悟真道:“他的确说出了小仙的住处。”王母娘娘“哼”了一声,道:“这个石头精。他还说了什么?”半酣道:“他还非要跟我们一起来呢,说要跟您理论。罪过在他,不在翠灵。娘娘冷笑道:“想得倒好。” 悟真也想知道其中缘故,不由得道:“敢问王母娘娘,当初既然知道翠灵下界,是他从中做媒,为何不治罪与他?”王母娘娘道:“说来话长了。当初老身曾派撒四去降伏,没想到他诡计多端,居然把撒四锁在山中。”悟真道:“小仙见他确实有一条锁仙链,不知是何人所赠?”王母娘娘道:“他本来就是一个天地混化的石头,是石匠界超人给了他‘形’,想必也是这位匠人给他打造的物件吧?” 半酣委屈地道:“小仙这次去,他要锁住小仙哪 。还说等您把那个翠灵放出来,才有小仙出头之日。”王母娘娘道:“他要锁你?”半酣道:“不信,您问悟真仙长?” 王母娘娘道:“你跟他发生争执了吗,走时老身如何交代你的?”半酣忙道:“没有没有,绝没有什么争执。”王母道:“老身就不相信了。你替他帮了大忙,他应当感谢你才对。怎么无缘无故要锁你,要锁也得锁悟真仙长呀,他是我派去给你做证的?”半酣此时只怪自己多说了话,不得已道:“只怪我当时认错了人,把那石佬二当作了石佬一。” 王母娘娘越发惊奇,忙问悟真:“什么,还有两个石头佬吗?”悟真瞅了半酣一眼,道:“他认错人了。”王母娘娘来了气,道:“真是有眼无珠。他坑的你还不够吗,你还能认错人?什么石佬一石佬二的,快如实说来!” 半酣道人只得把如何找到石仙庙、如何背石佬二、如何遇见石佬一、如何砸着脚的事儿叙说了一遍。 王母娘娘道:“怪不得,来时就见你一瘸一拐,老身还以为是那个石头精打的呢。没想到你砸了自己的脚?”半酣道:“都怪小仙心急。不背他回来,怕没有个证人,交不掉差呀?” 王母娘娘骂道:“这就能交差了?这样的糊涂虫,你让本宫怎么处置你才好?你不认字也罢,连人也能认错,脸又丢到石头精那里去了。要不是你睁眼瞎,他怎能利用你写诗骂老身?好了,仙界你就别呆了,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半酣道人害怕了,忙磕头道:“王母娘娘,您千万不能把小仙撵走呀。”王母道:“你也别求了,这里没有你的立足之处,你还是从头修炼去吧。先学识字,再读经书,只有悟透玄机,才能修成大道。像你这样滥竽充数,庸俗无能之辈,无论如何不可留在仙界。” 半酣道人还想再求,王母娘娘用手一指,道:“别废话,赶快下界去吧!”只见一道白光夹着旋风,向半酣道人袭来,半酣道人连滚带爬出门去了。 悟真见撵走半酣,正要起身告辞,王母却对他道:“悟真仙长,坐下。老身问你,这个石头精是弟兄两个?”悟真道:“据小仙看,那个石佬二是座石像,或许是他的替身。”王母道:“看来这个石头精绝不是善类,早晚还要惹出事端。你说,该当如何处置呢?” 悟真知道这次诗仙会开的尴尬,他揣摩着王母娘娘的心思,试探道:“王母娘娘既然要问,小仙不得不讲,不过,只怕王母娘娘生气?”王母娘娘道:“老身既然与你商量,有话尽管说出来?” 悟真道:“这石头乃是有根之物,生在无极,长在山川,普通为石,异者为宝,翡翠玛瑙,水晶钻石,奇者无法估计价值;何况物化成人,自我修成,更无法估计他的能量。几百年前出来个石猴,不知天高地厚,自封齐天大圣,居然大闹天宫,连玉皇大帝也无法奈何他,最后还是收归佛界。” 王母娘娘皱着眉头道:“你说了半天,又提起收那孙猴子的事,难道是想让老身也收了这个石头精不成?”悟真道:“小仙不敢,您不是问怎么处置吗?”王母娘娘道:“那就接着说吧。” 悟真道:“这个石头精不比当初那猴子,他长就人的相貌,做事也不那么粗鲁,居然懂得诗文。小仙看他庙门两旁柱子上还写着一副对联,叫‘石为无量寿,善是慈之源。’看来他也是想做善事之辈。”王母娘娘道:“他做善事,也不该把天女许配给凡人。”悟真道:“小仙听他说了,当时只顾救人,哪知道翠灵是仙界之人?” 王母娘娘突然问道:“他不是能掐会算吗?”悟真道:“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什么掐算?”王母道:“悟真仙长,你是替那个石头精在说话?”悟真道:“看来王母娘娘生气了?”王母只得道:“不气不气,继续说。”悟真道:“小仙见您一直为这件事发愁,怕他早晚还要惹出事端。恕小仙直言,真不如招安了他,省的今后再找麻烦。” 王母娘娘盯着悟真道:“说来道去,还不是叫本宫收了他?”悟真道:“真要是不声不响地收了这石头精,要比当初收拾孙猴子高明多了。这也是一件大功德哪!” 王母有些心动,道:“让我好好想想。”悟真又道:“他本来就是能工巧匠打造的镇河石佬。不费一兵一将,只须改一个字,您封他为‘镇河石仙’就成。其实当地百姓早已给他建了‘石仙庙’,您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王母娘娘被说得脸上乌云散了,但还是担心:“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他会就这样归顺仙界、不再惹是生非了;他若是个不化的顽石,该当如何?”悟真道:“当然要有个小小的条件,小仙说出来恐怕您又要生气。”王母道:“什么条件,你说?”悟真道:“放了翠灵。” 王母娘娘瞪眼道:“什么,还是要放翠灵?”悟真道:“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使女,坏了天宫大事。那个石佬闹来闹去,只是为了翠灵。” 王母娘娘摇摇头,道:“说起这个翠灵,她也实在胆大,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当时撒四被锁在山中,多亏张果老救了他。可是翠灵却在迎仙桥上装死,居然骗过了撒四。要不是后来多目星君在凡间看到她,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悟真道:“小仙知道您生气。可是,该罚的罚了,那个张山也死了。您还要压她多久?总不能没完没了,早晚得放了她。只要放了翠灵,石佬还有什么话说。这不又是一个顺水人情吗?” 王母仔细想了想,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后患。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问悟真:“如果放了翠灵,还把她留在天界?”悟真道:“这事娘娘说了算。不过,她毕竟是个使女,您既然看她不顺眼,就贬她回到凡间。跟掌管人间寿命的星官打个招呼,给她几年的阳寿,让她去就是了。这样做,不仅能应付石佬,翠灵也会感恩,您也落得清净。这不是三全其美的事吗?” 王母娘娘长长舒了口气,这件烦心事终究可以掀过去了。便对悟真道:“那就这样。看来还得麻烦悟真仙长一趟,去寄云山传我懿旨。就说石佬他年长道深。虽然做错了事,也是不知情而为,老身就不计较了。看他多年镇河辛苦,保一方平安有功,欲升他为仙,看他有何说法?” 悟真道:“小仙遵旨。敢问是否叫他前来见您?”王母道:“你先探探他的口气,只要他愿意归顺,早晚是要见的。”于是喊另一个使女道:“翠珠,拿一道仙符来。”翠珠答应,拿出了仙符,王母娘娘让她递给悟真,道:“他要是答应,你便把这符交给他,你就带他来一趟。本宫也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石头人。”悟真连忙答应。正是: 白字先生瞎逞能 终究打脸现原形 石佬也算运气好 巧设计谋能得成 第27章 悟真仙出谋划策 西王母息事宁人 悟真拜辞了王母娘娘,驾云来到寄云山,径自走进石仙庙中。石佬见了,忙出来迎接,施礼道:“仙长不愧是真人君子,说到做到,我正在盼着仙长能捎个信回来呢。” 说着,拉他在院内石凳上坐了。悟真道:“石佬,我是来给你道喜的!”石佬不解地道:“仙长别取笑石佬。王母娘娘不派天兵天将来捉拿我,就是万幸,还会有什么喜事?”悟真道:“真的是喜事,王母娘娘封你为真仙了。” 没想到石佬听了,却摇头道:“这也不算什么喜事。她不封我,老百姓也照样敬我为仙。”悟真道:“那不一样。你成了真仙,也算名正言顺,可以参与天庭大事了。”石佬道:“这个我也不稀罕,什么天庭大事,凡间的小事还管不了呢?”悟真道:“看来你是不领情了?那本仙告辞!” 石佬一把拉着他,道:“正经事没说呢,怎么就要走?”悟真道:“什么叫正经事,本仙说得还不是正经事?”石佬道:“你们走时我是怎么说的?请王母娘娘放了翠灵。这话不提,却给我戴高帽,封我当什么仙,是想堵着我的嘴吧?悟真仙长,我不是那么好哄的。你说我连翠灵都救不了,当那个神仙又有何用。还不够你们仙界骂的呢?” 悟真看着他,问道:“说完了没有?你还真是个不化的顽石。”石佬道:“你说对了,我就是块顽石,不好化的。”悟真笑了,又道:“那王母娘娘要是放了翠灵呢?”石佬道:“这话好说。只要放了翠灵,说什么我都听她的。” 悟真郑重其事地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本仙告诉你,王母娘娘念你年长道深。虽然给天女做媒,做错了事,是不知情而为,她就不计较了。不但放了翠灵,还封你为真正的镇河石仙。” 石佬听说放了翠灵,伸手拉住悟真道:“真的放了翠灵?”悟真道:“本仙还能撒谎?”石佬这才手舞足蹈起来。道:“你怎么不早说放了翠灵?却说封我做神仙,你以为我稀罕当那玩意?”悟真气了,道:“怎么说话呢?王母娘娘这么看重你,你不领情。连本仙也不看在眼里?” 石佬一愣,才知道说错了话。连忙报拳施礼道:“我只顾高兴,居然忘了你也是神仙。失礼了、失礼了。”他想了想道:“对了,我总得说句感谢的话。应当是,王母娘娘恩比天高,悟真仙长功比地长。石佬谢了!” 这句话逗得悟真笑了,顺便教训道:“当了神仙自有仙界的规矩,今后不能再信口开河了。”石佬道:“就知道真神仙也不是好当的,所以刚才就脱口而出了。”说着,又拉着悟真道:“来,我知道这次为救翠灵你出了大力,无论如何也得先谢谢你。这里还有些好酒哪,先敬您两杯!” 悟真指着他道:“你那酒呀,是哄半酣道人的。还敢拿来搪塞本仙?”石佬道:“看来瞒不过仙长。”悟真道:“半酣道人这次被你害惨了。”石佬问道:“怎么了?”悟真道:“被贬下界了。”石佬点点头道:“可怜呐,我说神仙不好当吗?” 悟真道:“话不能这样说。他跟你不一样,你虽然没有专门修道,但懂得道法自然,成就了神仙之德。他却是一个‘抱腿神仙’,无德无才,是抱着一位仙长的腿升的天。这次亏得你,弄得他终于露了相,也算让他回归了常态。”石佬道:“这样也好,有他这样的神仙,岂不怕世人笑话?” 悟真见石佬高兴,道:“别说他了,还是说说你吧。你也不用谢本仙,要谢还是去谢谢王母娘娘。”石佬道:“不,怎么说我也得先谢你。这酒虽然是给半酣准备的,可也是好酒,还是先敬你一杯再说。”说着,硬要拉他进大殿。 悟真道:“要喝酒,还是到王母娘娘那里去喝,你也尝尝仙酒的味道。”石佬道:“仙酒也是酒。有什么好的?”悟真道:“这你就不懂了,凡界的酒怎么能跟仙酒相比。仙酒乃仙界奇花异果酿造,那是真正的琼浆玉液。别说神仙喝了神清气爽;就是凡人喝了,也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呐。” 石佬没听说过。惊奇地问:“还有这样好酒?”悟真道:“本仙岂能骗你。”石佬道:“即便有,王母娘娘怎肯随便给别人喝呢?”悟真道:“王母娘娘经常举办各种盛会,邀请各路神仙到瑶池赏花、品果、饮酒。你既然当了神仙,也就有机会喝得仙酒了。”石佬道:“原来神仙还有这样的好处?”悟真道:“我这次带你到王母娘娘那里去,你要是把她说得高兴,说不定她会赏你两瓶上等的仙酒呢。”石佬高兴道:“你这么一说,神仙我当,王母娘娘那里我也去。” 可他又一想,问道:“小仙怎么去呀,还得麻烦悟真仙长背我?”悟真道:“不用本仙背了,你先把那锁仙链解下来,本仙教你腾云驾雾的本领。”石佬惊奇地问道:“你能教我腾云驾雾?”悟真道:“都封神仙了,不会腾云驾雾怎么上得了天宫?”石佬笑咧咧道:“当神仙还有恁多好处?”转脸问道:“教我腾云驾雾,与这锁仙链何干?” 悟真道:“你我都是神仙。带着锁仙链,你说要锁你呢,还是要锁我?”石佬道:“小仙怎么会锁你呢?”悟真道:“那你锁了自己,怎么还能升天?” 石佬似乎明白了意思,道:“这么说,要想学驾云,就不能带这玩意?”悟真道:“不光是学驾云,今后只要在仙界出入,都不能带锁仙链了。”石佬问道:“怎么说?”悟真道:“这锁仙链乃是仙界的忌物。当年封神的姜子牙才有一把赶神鞭,可他是封神之神哪。你现在已居仙位,却带着锁仙链,岂不是自己人要锁自己人,那仙界还不乱套?”石佬道:“说的有道理,那就不带。可是放哪里呢?”悟真道:“你留着还有什么用,还不如本仙替你拿着,交给王母娘娘吧?” 石佬一听这话,翻脸了。盯着悟真道:“什么?说了半天好话,你是王母娘娘派来收我这宝贝的?”悟真见他急了,道:“王母娘娘何时要收你的宝贝?本仙跟你开个玩笑,就气成这样,真不够朋友。”石佬听他这么说,才平静下来。一脸认真地对悟真道:“这条锁仙链,还有一个降妖锏,是我的再造父母——也就是为我造像的石匠给我留下的两件东西,也是镇妖惩仙的两大法宝。如同父母的遗物一般,岂能随便送人?” 悟真道:“你说的这位石匠可称得起是盖世奇才。不过,他为了让你能镇住这小天河,防止妖魔鬼怪兴风作浪,刻造一把降妖锏也就够了,为何又雕琢这条锁仙链,难道他跟仙界有仇吗?”石佬道:“不是与仙界有仇,你也不能把仙界看得太好。叫我说,仙界既有庸人,也有孬仙。上次王母娘娘派个瘟神撒四,竟然暗中害我,要不是这条锁仙链,我的命就没了。” 悟真问道:“真有这事?”石佬道:“这事不再提了。既然王母娘娘发话,知道我是为救人,原谅了我,我也就原谅她了。”悟真道:“这就对了,刚才本仙玩笑开大了,那你就把锁仙链好好保留下来,快去藏好。”石佬道:“对,留着它,虽然在仙界,万一遇到那位恶仙欺负咱们,还用得着呢。” 说着话,进大殿藏好锁仙链。走出来问悟真:“仙长不是开玩笑吧,真的教我驾云?”悟真道:“本仙不是跟你开玩笑,过来吧。”说着,掏出那道仙符,交给石佬道:“你把它放在胸中,跟本仙一道走吧。” 石佬接过仙符往怀里一塞,做了个两脚一蹬的架势,问道:“怎么,这样就能腾云驾雾了?”话没说完,已经升至空中。悟真看他在空中晃晃悠悠,赶忙追上,拉着他去了仙界瑶池。 这个悟真也算是仙界高手,他能洞察事理,左右逢源,把本来互不想让的双方调停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有所得,怨气顿消。石佬拜见了王母娘娘,知道已经放了翠灵,也就放心地回了石仙庙。 再说翠灵被压在王母山下,时日既长,心神已经疲惫至极,只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正在无力与恶魔纠缠、任人宰割的幻梦中,似乎听到有人呼唤的声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呼声越来越高。仔细听时,觉得就在自己的耳边。用力慢慢地睁开眼,模糊中好像看到自己的姐妹翠珠。但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又无力地闭上了。 翠珠慢慢摇着她喊道:“翠灵姐、翠灵姐,我是翠珠,我是翠珠!”翠灵听到这么熟悉的声音,又感觉自己身上轻松了很多,慢慢缓了几口气,终于睁开眼睛,这才看到果然是翠珠。上气不接下气道:“翠珠,我不是做梦吧?”翠珠道:“你已经离开王母山,不是压山下了。还没有感觉吗?” 翠珠看到身边的云彩,问道:“翠珠,真是你。这是在哪儿?”翠珠紧紧抱着翠灵,看着她那变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见上一面。”翠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翠珠道:“不用担心了,王母娘娘叫我来放了你。” 翠灵听说放了自己,挣扎着要起来,可哪有力气?翠珠急忙从袖中掏出一粒金丹,塞到翠灵口中,道:“你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今后就自由了。”翠灵不知道翠珠给她嘴里塞了什么,感觉有一种异香,慢慢地咽下去,问道:“你说什么,王母娘娘真放了我?”翠珠道:“是呀,毕竟伺候她那么长时间,还是讲些情义的,总不能老在山下压着你。” 翠灵这时感觉到身上有一股暖流,顿时来了精神,猜到翠珠给自己吃的是金丹。忙坐了起来,指着自己的口中问道:“莫非是太上老君赏你的那颗金丹?”翠珠道:“怎么,你还记得?”翠灵道:“怎么不记得?王母娘娘叫你去兜率宫送蟠桃,回来后你就跟我说,太上老君赏你一颗金丹。一直存到现在?”翠珠道:“我就知道会有用,没想到还是给姐姐留着的。” 一句话,说得翠兰泪如泉涌,她紧紧抱住翠珠道:“我的好妹妹,到了这般地步,你还想着我。”翠珠也哭了,道:“姐姐,我们这才是最后一面了!”翠灵哭得更凶了,道:“我知道,绝不会轻易放了我。”翠珠道:“给你五年阳寿,让你下界去享天伦之乐。可是,听说你的郎君已经去世了。”翠灵道:“知道。我的身子虽然被压在山下,我的魂魄常回家中。后来看到张山的墓,知道他已去世,才无力支撑。不过,万万没想到,王母娘娘会放了我?” 翠珠擦了擦眼泪,看四周无人,对翠灵道:“为了你这件事,闹得动静可大了。”翠灵问道:“怎么,谁敢跟王母娘娘闹事?”翠珠道:“说起来话长了。”接着便把诗仙会的事儿学了一遍,然后道:“多亏悟真仙长能言善辩,左右逢源。说那个石头精不是好惹的,劝王母娘娘招安了他。也是娘娘被当年的孙猴子吓着了,怕再惹麻烦,这事才有结局。” 翠灵这才知道原来是石佬费尽心机救了自己,心中无限感激。问道:“王母娘娘真的收了石佬?”翠珠道:“是的,悟真仙长还带他来拜见王母娘娘。他见了娘娘就问你的事,王母娘娘说已经放了你,他才谢了恩。说起来,这个石头佬才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呐!” 翠灵长出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当初也是他,我才走到这一步呀。”翠珠道:“他就这么说的,说自己是才是罪魁祸首,怎么能治姐姐你的罪呢?”翠灵道:“他敢作敢当,也算是个好人。不过,王母娘娘收了他,能叫他干什么呢?”翠珠道:“还是让他回小天河当镇河石仙去了。”翠灵道:“给他个名义罢了。这个石佬爷,还真有能耐。” 翠珠看着可怜的翠灵,道:“姐姐,别说他了,我还担心你呢,张山已经去世了,你下了凡间,还怎么过日子?”翠灵道:“你不知道人世间的情理。我已经有了儿子,说不定还有孙子了呢。”翠珠道:“怪不得娘娘说去享什么天伦之乐,我还以为她故意让你到人间去受冷落呢。” 翠灵道:“不说这些我还想不起,我虽然有儿子,我到哪儿去找他呀?”翠珠道:“怎么,你们没有家吗?”翠灵道:“家里早没人了。我被抓的时候,张山还在临江府当官哪。那时儿子才七岁,现在到哪里去了,怎么知道?”翠珠道:“这就难了,你现在已经没了仙籍,哪还有架云的本领,我把你放到哪里去呢?” 翠灵想了想,道:“还是把我放到寄云山吧。我去找石佬爷,他既然费尽心思救我,估计知道家中的事情。” 翠珠道:“应该是这样。姐姐,你吃了这颗金丹,也许会延年益寿,你就下界去吧,不能再耽搁了。”翠灵忙抱住翠珠道:“我知道王母娘娘等着你回话呢。大恩不言谢,有你这样的妹妹也值了。你回去跟王母娘娘捎个话,就说谢谢她了,下界后定会供上香火,报答她的恩情。” 翠珠流着泪道:“翠珠不能陪你了,姐姐要多保重!”说着,从袖子里抽出王母娘娘交给她的那条云带,用手一甩,铺出一条云路来,翠灵搭脚上去,像驾云一般消失了。 却说石佬回到庙中,想想自己不得已玩了个把戏,居然救了翠灵,王母还封了自己为神仙,真是出乎意料。心中高兴,王母娘娘虽然没赏仙酒,便把自己的那坛酒拿到香案上,自斟自饮起来。 石佬正在喝酒,忽听门外有响动,赶忙把酒坛收了起来。抬头看时,见是一位老太婆走了进来。那老太婆虽然白发苍苍,但走路却如年轻人一般。来到大殿,既不烧香,也不磕头,只是四处张望。看了一会儿,问道:“上面可是石佬爷?”石佬觉得奇怪,随口问道:“你是谁?”那老太婆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是翠灵呀。”说着,就跪了下来。 石佬一听是翠灵,连忙走过去,一把拉住道:“翠灵,真是你?”翠灵道:“怎么,你不敢认识我了?”石佬道:“哎——头发白了。没想到你能到这儿来呀?”翠灵道:“不来这儿,知道哪儿有家呀?”石佬内疚地道:“都怪我、都怪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还谢我呢,叫我这老脸往哪搁?” 说着话,把翠灵拉到院子里,二人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石佬问道:“张山去世了,你知道吗?”翠灵道:“知道了,我有个好姊妹叫翠珠,也是在王母身边的,她什么都跟我说了。”石佬道:“都是我造的孽,让你受罪了。要不是你孙子来,我还不知道你们的事情呢。” 翠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忙问道:“什么,我孙儿?我孙儿他、来这儿了?”石佬道:“对。你孙子张桓今年都二十岁了,长得跟当年的张山差不多,可懂事了。”翠灵道:“他现在在哪?”石佬道:“别急,你知道吗,你儿子现在在岭南,离这里远着呢。是他想念你们,专门叫你孙子来上坟祭祀的。” 翠灵两眼湿润了,道:“还算有点孝心。”又对石佬道:“石佬爷,您快把家里的事说说吧,我到哪里去找他们?”石佬便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随后道:“你孙子前几天本来要回岭南的,是我把他留了下来。”翠灵高兴地道:“这么说,他还在老家?”石佬道:“对,他回老家了,准备开个医馆。说开张时还要我去给他贺贺呢。”翠灵道:“多亏石佬爷操心,总算有个着落。既然孙子在老家,那我就回去找他?”石佬道:“这样也好。先找到孙子,然后一道去找你儿子。” 翠灵站起来要走,石佬突然道:“不行。”翠灵吃惊道:“怎么了?”石佬道:“你不是死过了吗?拉回老家埋起来了的。你回去不要紧,可怎么向家人、邻居交代呀?” 翠灵愣了一下,转身又坐下来,道:“哦,我还忘了这一茬。当年我真身早被带走,埋起来的只不过是个幻形,遮人耳目而已。”石佬道:“这我能想到的。你的‘阴魂’不散,还把墓碑上你的名字抹掉了。”翠灵道:“我只能做到这些,就是想让家人知道,我没死,念着他们呢。”说着,眼泪禁不住又流了出来。 石佬道:“你做个动静不要紧,你孙子却要到王母山找你,他哪里能找到王母山哪?”翠灵道:“我这个孙子虽然没见过我,还算孝顺。”石佬道:“他这么说不要紧,我不着急吗?我哪能让他去王母山,才答应帮他找奶奶的。” 翠灵站起来施礼道:“石佬爷,翠灵太感谢您老人家了。”石佬叫她坐下道:“别说客气话了,你就想想怎么跟街坊邻居解释吧?”翠灵道:“怎么解释,埋几十年了,墓都在那儿。你要是不说,就这么回去,人家还以为闹鬼了。说什么人家才能相信呢? 石佬站起来走了几步,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你那墓上的名字既然没有了,这就好说。就说你被一位仙人收去学医了,那位仙人为了不泄露天机,故意这么做的。碑上连你的名字都没有,就是要说明你没死。” 翠灵摆手道:“这可不行,我又不懂医术,怎么能骗人呢?再说了,张桓还要开医馆哪!”石佬道:“就是张桓要开医馆,我才叫你这么说的。你怎么不懂医术?听说你救过几个人的命呢。”翠灵道:“那是仙人的本能。对于猝死、假死的人,只是吹口仙气,便能救人性命。现在我已经是凡人了,哪里还能救人?”石佬道:“原来仙人还有这个本事,那就好了,我现在也是神仙,你救不了的,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翠灵转忧为喜道:“这倒是个办法,我还没想到呢。那干脆就说您是我师父,还绕什么圈子呢?”石佬高兴地道:“好好好,你愿意喊我师父,就当你师父吧。对了,石佬今天高兴,我这里还有酒,今天师父陪你喝两杯。”说着,便起身去拿酒。 翠灵问道:“我记得您说过,您是不食人间香火的。怎么还喝起酒了?”石佬道:“那说的是客气话,怕麻烦你们,神仙还喝酒呢。今天不是高兴吗?”翠灵道:“那我也不麻烦您了,我还想着回家见孙子呢。”石佬道:“不急不急,我还有话要说呢。” 便走进大殿,拿出了那坛酒来,道:“这坛酒,我是专门为您而买,糊弄那位半酣神仙的,没想到你也能喝到。”翠灵道:“石佬爷神通广大,连王母娘娘也服您了。”石佬倒了酒,递给翠灵一杯,道:“不提那事了。你先喝了这杯酒,我再给你说一件喜事。” 翠灵忙接过那杯酒,道:“岂敢叫您老人家给我端酒,弟子得先敬师父一杯。”说着,把酒敬给了石佬。石佬道:“好好好,我也不客气了,你也陪一杯吧。”翠灵端起酒,二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翠灵道:“不喝酒也想不到,我这肚子还真饿的慌。当个凡人也麻烦,一天三顿饭少不了喽?”石佬道:“这些天是淡季,上贡的人少,果子也没了。不过,今天太晚,也走不成了。我马上领你去见个人,连吃带住的地方都有了。”翠灵道:“怎么,您这里还有亲戚?”石佬道:“我哪里有什么亲戚,应当说是你的亲人!” 翠灵没听懂,问道:“我的亲人,难道孙儿张桓就在这里?”石佬道:“不是孙子,你要是能看中,或许是你的孙媳妇呢?”翠灵这才听明白。笑着道:“您这个石佬爷,害我还没害够,莫非又要给我孙子做媒?”石佬摇手道:“千万别这么说。我给你作媒,不知道你是天女,是看张山死了太可惜,为了救他;我给你孙子做媒,双方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不是一码子事,不会再坑人了!” 翠灵道:“这我可不管,你去跟我孙子说吧。”石佬道:“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呢。你既然来了,就先去看看,成不成别管,总得先吃顿饭,有个地方住。回家的事 ,明天石佬陪你一道去,也能说个明白。孙子跟你没见过面,还真不知道你是谁哪?”翠灵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热乎乎的。看天色已晚,便跟石佬一起去了贾家集。 翠灵和高翠兰虽然没见过面,但早已在耳朵里听石佬讲过对方的情况,可以说是相互了解、分外同情各自的境遇。这次见面,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姐妹相称,亲如一家,无话不谈。可他们的身世,枣花哪里知道?还以为又来了个姐姐,也跟着喊起姐姐来。石佬笑着道:“你不能喊姐姐。”枣花道:“怎么不能喊?翠兰姐姐喊的,我就能喊。”石老道:“你得喊她奶奶。”正是: 天界本是禁欲地 神仙做媒更稀奇 偏遇石佬倔脾气 只为他人做嫁衣 第28章 窦枣花喜结连理 高翠兰又遭厄运 且不说石佬千方百计为枣花牵线搭桥,说成了亲事;翠灵和孙子在南张镇开起医馆;后来张煜辞官回家;一年后张桓与枣花喜结连理,全家团聚,热热火火过起了日子。 单说高翠兰送走窦枣花之后,拒绝了翠灵、枣花一家人的邀请,独自留在贾善人家,舍不得丢掉自己经营的饭铺。可心中又是一场空落落,感觉十分寂寞。 石佬也为她的处境发愁,经常来看望,问她有什么打算。高翠兰心里乱的很,她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再回紫茵观了,去福陵山还不如暂时住在这里。便对石佬道:“先在这住吧,有贾善人一家照顾着,反正在哪里都是打发日子。”石佬也无话可讲。 这一天,高翠兰正在收拾东西,忽然见到一个前来化缘的和尚。心中有些诧异,问道:“你怎敢穿这身僧服来化缘?”那和尚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不知,佛法无边,这场会昌法难终结了,那个要灭佛的皇上已被送往西天。弟子们已重返寺庙,都有归宿了。”高翠兰才知道沙门又得到安生。她打发了和尚,便上山去与石佬商量,想到清凉山去看看。 石佬能猜透高翠兰的心思:她本来是个有夫之妇,口中不说,其实对猪八戒还存在念想。无论去道观,还是进寺院,都不是真正修炼,而是图个清静,打发日子罢了。心里总在盼望着有朝一日夫妻能够团圆呢。可这样的事情石佬怎能帮上忙,只能随她的便了。 高翠兰终究辞别了贾善人,去了清凉山天恩寺。寺中的沙尼看到“妙灵”师父回来了,像迎接亲人一般把她请到了住持面前。住持忙站起施礼,道:“我佛慈悲,妙灵师父终究回来了,老衲正叫弟子们打听呢。” 妙灵还了礼,道:“劳住持费心。弟子久居寺中,知道大劫已过,怎能不回?”住持让了坐,道:“回来就好,天恩寺又有重振之日了。”妙灵问道:“没想到这场灾难来势汹汹,本以为佛门永无出头之日了,可霎时间却烟消云散。不知何故?”住持道:“老衲也这样想过。本来出家人不问俗事,可是被撵出庙门,一时间也成了俗人。武宗皇帝要灭佛,明着说是因为崇佛造成国力衰退,可老衲却听说是为了皇位之争,才有了这场会昌法难。”妙灵道:“皇位之争,与佛门何干。却叫我们这些人遭罪?” 住持小心地道:“武宗要灭佛,实际上是与当今皇帝有关。当今宣宗皇帝是武宗皇帝的皇叔,其实也是皇位的竞争对手。武宗即位后,便想要铲除这个心腹之患。他打听到皇叔从宫中逃出后,隐入佛门,当了和尚。所以灭佛,就是为了追杀他这个皇叔,毁灭他的栖身之所。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却遭致沙门前所未有的一场劫难。” 妙灵道:“阿弥陀佛,可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住持道:“灭即是生,生即是灭,世事轮回无常。灭佛的皇帝自己倒先走了,参禅拜佛的皇叔却成了当今皇上。” 她看了众尼一眼,连忙转了话题:“这事不提了,老衲也是道听途说,不可全信。出家之人,当以弘扬佛法为本,不可计较得失。老衲刚才说的,全当是闲话听了吧,不可再传。”她又对高翠兰道:“不过,妙灵师父,你还不知道,这次劫难,寺里也有两位师父没有躲过,她们年龄也大些,一个在路上圆寂;一个不愿意离开,在庙内归寂了。”众尼听了,便默默地诵起经来。 高翠兰对天恩寺还是有感情的,不要说这座寺庙专门为她所建,就凭自己在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也有一种“家”的感觉。看到原来的沙尼大都回到寺中,心中自然轻松一些。有空便聚在一起,各自讲起离开天恩寺的经历。酸辣苦甜,悲欢离合,一年多的时间,居然演绎出多少故事来。高翠兰听了,甚有感悟,一时间忘记苦恼,重新过起了寺庙日子。 石佬也前来看过高翠兰,见她心情好了,也放下心来。便去与悟真等仙家交往,云游四方,想长长见识,学些神仙的本事。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一个多世纪过去了,大唐早已不复存在。到了五代十国,战乱频仍,经济崩溃,民不聊生。佛界又一次遭到危机。史称后周的第二代皇帝世宗柴荣刚刚登上皇位,便大规模抑制佛教。显德二年,颁布法令,各道、州、府、县,除少数有“敕额”者,可继续保留寺院外,其余一律停废,并勒令僧民全部还俗。天恩寺虽然是武则天敕建,但是则天皇帝去世后,就受到诋毁。唐武宗时代天恩寺就没能免去那次会昌法难,何况与后周已毫无瓜葛,怎能得到当朝的“敕免”? 高翠兰是唯一经历两场法难的沙尼,她听到消息后,便劝寺里的沙尼早作准备,寻找出路。自己也悄悄下山,买两件俗家人衣服换了,离开了天恩寺。 她首先来到高老庄,在爹娘的坟前烧了纸钱。她之所以与窦枣花分别后,第二次选择来清凉山,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离她的父母近,有时间还可以下山来烧个纸。她还不止一次去过高老庄,找姓高的住户,给人家一些银两,叫他们帮忙每年给老坟添些土,所以保存了下来。她这次看到父母的墓碑,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知何时还能回来再拜爹娘,不由得大哭一场。 高翠兰在寺中是不讲究年月的,她最怕人家算计她的年龄。竟不知道已经过了一百多年,在她的印象中,如同一场梦,瞬间而过。她心中还挂念着窦枣花和翠灵,准备先到那里去看看,然后再去找石佬,反正也顺路。 走了两三天,好不容易来到南张镇。一打听张煜、张桓的名字,这里的人不是摇头,就说不知道。高翠兰有些懵了,这才想到:“自己真是与世隔绝了,庙里的住持都换了几茬,难道窦枣花------?”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又找个年龄大的问:“这镇上有个开医馆的张桓,现在还在吗?”那老人道:“医馆倒是有一个。可你问什么张桓,没听说过。”高翠兰又问:“那家医馆姓张吗?”老人道:“对,姓张,这一带出名的张郎中。要不,你到医馆去问问?”便给高翠兰指了路径。 高翠兰来到张家医馆,进了大院,看到堂屋里坐着一位白胡子郎中正在给病人把脉,便走了过去。那郎中以为她也是来看病的,招呼让她坐下等候。 直到给那人看好病,拿好药,送那位走了。才对高翠兰道:“你怎么了?过来看看。”高翠兰道:“这位郎中,我不是看病。是向你打听个人?”郎中道:“噢——你说,打听谁?”高翠兰道:“有个叫张桓的,不知您认识吗?”那郎中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人?”高翠兰道:“既然找他,是亲戚。”那郎中怀疑道:“是亲戚,什么亲戚?”高翠兰只得道:“我和他家夫人是姊妹,来就是想看看她。” 那郎中惊呆了,道:“这位姑娘,你真的病了。还是让我给你把把脉吧?”高翠兰推脱道:“我有什么病?”那郎中道:“你要是真的没病,那就是说错了人。我再问你一遍,你要找的人名字到底叫啥?”高翠兰道:“我要找的人叫张桓,他的夫人姓窦,叫窦枣花,怎么能错呢?” 这回郎中听得清楚,他上下打量着高翠兰。两手发抖,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难道大白天见鬼了?”高翠兰听不见他嘟囔什么,但看他的眼神不对。问道:“怎么,打听个人这么难吗?知道就知道,不知道也就算了。” 那郎中见高翠兰急了,道:“不是难,我听你问得玄乎,不知道怎样回答你了。”高翠兰不解道:“怎么叫问的玄乎?”那郎中道:“实话跟你说吧,你问的这两个人,确实有的。一个是我爷爷,一个是我奶奶。可是,我奶奶在我二十多岁时就去世了,她去世的时候,整整八十岁。今年我也八十岁了,算起来她老人家已经入土五、六十年了。加起来两个六十年,你说和我奶奶是姊妹,岂不玄乎吗?” 高翠兰这才心头一震:只以为与枣花分别几十年是有的,没想到这么久了,问得实在唐突。连忙告辞道:“打扰了。确实问错人,对不起。”说着,急忙走了出来。 高翠兰离开医馆,脑子里总是浮现窦枣花的影子,埋怨自己不计时日,竟然闹出大笑话。感叹人生苦短,如同过眼云烟。又想到自己虽是个长命的,却也一眨眼过了几百年,举目无亲,居无定所,又当如何? 想到自己的归宿,不由得骂起猪天蓬来:你既然有意叫我等着,几百年了,不见人影,连个信儿也没有。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躲躲藏藏,畏畏缩缩,在这世上丢人现眼,何时是个出头之日? 高翠兰一路只顾想着、狠着、骂着,突然看到太阳快要落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肚子里也闹起饥荒,不由得心中着急。四处看了看,西边不远处有一个村庄,再也不敢怠慢,赶紧奔了过去。 来到村东头,见到一个白发苍苍,银须飘然的检柴老人,便上前打听,问这里离寄云山还有多远,怎么走?那老人道:“不远了,还有二十里。”高翠兰感到诧异,他本来知道南张镇离寄云山不远,也就是二、三十里的路程。怎么走了半天,还有二十里?肯定是自己走错了方向。于是道:“天色晚了,不好赶路。请问老人家,你们这里能找到客栈吗?”老人摇头道:“客栈?这是个小村庄,没有客栈。” 高翠兰正要求他借宿,只听那老人又道:“你可能没有来过?我们这个庄,叫灵奶奶庙,庙就在庄西边,里面敬的是灵奶奶。无论你有什么病、什么灾,只要到灵奶奶庙去求她,她就能帮忙,这一带谁不知道灵奶奶庙?” 高翠兰看老人背着柴走了,便跟在他后面,问道:“老人家,你说的灵奶奶庙,可以住一宿吗?”老人道:“奶奶庙、奶奶庙,住的就是个女神仙。你去吧,会收留你的。” 高翠兰觉得奇怪,问道:“您是说灵奶奶会收留我?难道——她是个活神仙?”那老人道:“别问那么多,去了你就知道了。”高翠兰不好再问,只得跟着老人后面,向庄里走去。 村庄不大,中间一条路,两边有几十间房子。老人没走多远,大概是来到自家门口,便停了下来,他见高翠兰还跟在身边,转头问道:“看样子你是迷路了,不是来拜灵奶奶的?”高翠兰道:“对对,是迷了路,正愁没办法呢。” 老人推开门,把柴草放在一边。对高翠兰道:“我跟你说了,灵奶奶庙可以住,怎么不去呀。你是渴了还是饿了?”高翠兰道:“老人家真会猜,走了一天路,滴水没进。能讨碗水喝吗?”老人道:“进来吧、进来吧,我这里烧的有水。” 高翠兰进了门,这是进门通道和厨房连在一起的两间茅草房,里面有锅灶、柴堆、水缸、杂物,显得有些凌乱。老人顺手从门旁抓个凳子让她坐下,然后从案板上拿起一个瓦壶,倒了一碗水,递给高翠兰道:“还有点温乎,你先喝着,我烧火给你馏馒头。”高翠兰接过碗,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住这里?” 老人叹口气:“老伴去年走了,现在什么都得靠自己。”说着,打开锅盖,添上水,加了篦子,从案板上的馍筐里拿了几个馒头、一碗剩菜放进去。盖上锅盖,便去锅门口准备烧火。高翠兰一口气喝了水,放下碗,忙走过来道:“我来烧火。” 老人用竹筒里的火门子点着柴草,高翠兰边烧火,边问老人:“您这么大年纪,怎么没跟儿女住在一起?”老人走过去,从案板下面捞出一个石蒜臼子,舀水刷着,回答道:“是有个儿子,现在一大家子人哪。加上我,我们可是五世同堂。”高翠兰道:“五世同堂,那你老人家高寿?”老人道:“过年就九十三了。” 高翠兰夸赞道:“你这么大年纪,还能照顾自己。”老人道:“就是觉得腿脚灵便,也想图个清静,才单独住这里的。他们都住在西庄。不过,儿子一家人都孝顺,这馒头都是他们送过来的。”高翠兰道:“你们一家人,怎么会住两个村庄?”老人道:“说来话就长了,这跟灵奶奶庙有关。” 高翠兰正想打听灵奶奶庙是怎么回事呢,乘机道:“你们住这里,还跟奶奶庙有关系?” 老人从墙上挂着的一大串蒜结中揪下几个蒜头,找个木墩坐了,剥着蒜道:“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我们这一带闹了瘟疫,染得多少人卧床不起。村里人到处找郎中,没想到郎中也染上这种病。真是走投无路,只能眼睁睁等死。不到两天,村里就死了好多人。当时哪里去置办那么多棺材,只能用芦席裹上,抬出去埋了。没想到就在现在灵奶奶庙那个地方,十几个抬尸的人遇见一位白发婆婆,被她拦下了。问怎么死了那么多人?大家就把这种郎中治不了的病情说了。这位婆婆让他们打开席子,她上前看了看,用手在死者的口鼻处使了什么法术,煽了几下,没想到那些死了的人睁开了眼,被她救活了。” 高翠兰听得仔细,道:“遇见活神仙了?”老人道:“是呀,大家哪见过这样的事情?一起跪在这位婆子的面前,求她道,‘你是天上下来的活神仙吧?快救救他们,救救我们庄里的人吧。’那婆婆便把抬来的几个人全救活了。大家还要她去救村里的人,可是,她却为难了。” 高翠兰道:“既然有这个本事,还为难什么?”老人道:“凡人怎知天宫的事呀。她自言自语一句,‘我能救了他们,可是谁能救我呀’?”高翠兰道:“神仙也有难处吗?”老人道:“看样子她是遇到难处。但还是去了村里,救了那些得病的人。临走时还交代,这件事不要张扬。还让人去南张镇医馆,去买些预防邪疫的草药,熬成汤,让邻近村庄的人都喝些,以后就不会得这种病了。” 听老人提起南张镇,高翠兰心里有了底,知道肯定是翠灵救了他们。于是刨根问底:“这个婆婆后来去哪里了,你知道吗?”老人笑了,道:“我哪知道呀?这件事还是小时候听爷爷说的。那神仙婆婆交代完,自己就转身不见了。这一带七村八寨的人都感恩,说是神仙显灵,救了咱们一方百姓。于是筹钱,在这里建了一座庙。我爷爷说,神仙灵,就叫灵奶奶庙。庙建成后,我爷爷和庄里的几户人家就自愿搬到这里,成了守庙人。后来,就把遇见灵奶奶的这一天——三月十五作为祭拜日,现在形成庙会,每到这一天,来这里的人成千上万,可热闹了。” 高翠兰问道:“您说灵奶奶,现在还灵吗?”老人道:“灵。无论有什么病、什么灾,只要去求她,一般就能好了。”高翠兰道:“那就好,我晚上就住那里,也顺便拜拜她。” 高翠兰吃了两个馒头沾蒜泥,要给银子,老人哪肯收?他又到后面住的房子里给高翠兰拿了一领席,一床被子过来,交给高翠兰道:“那旁边就有看庙的,庄里都是好人,放心去住吧。” 奶奶庙离老人家住处不远,地基明显垫高,像是建在一个高台上。坐北朝南,没有院子,只是独立的三间庙。虽然不是很高大,但是建筑十分精细。砖木结构,雕梁画栋,红漆大门,门两旁立有石鼓,两面墙上各有一扇六角形木雕窗户。庙门前摆放着一个特别大的长型香炉,可能就是为庙会进香的人准备的。 高翠兰走进大殿,只见堂内帷幕重重,香案后面塑有灵奶奶雕像,足踏莲花,素衣宽带,白发苍苍,面容慈祥。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高翠兰忙放下行李,仔细看了看,果然有见到翠灵的感觉。不由得脱口道:“翠灵姐姐,神仙姐姐,真是你吗?落难的翠兰来看你了,求你多多保佑。”说着,双手合十,想起往事,百感交集,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站在那里,伤心了看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便拱手作揖行了礼,然后转身将行李打开,把席子铺在地上,打开被子,口中祷告道:“管你答理不答理,也得陪你一个晚上了。你现在是庙里的神仙,不好现身,你要是真灵的话,咱们梦里相聚吧。” 高翠兰这两天走得太累,一路也伤心,觉得又困又乏。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于是走过去关上庙门,便裹起被子躺下了。正是: 寺中一住几百年 朝代更迭世道变 平安从来不长远 不知何处度法难 第29章 逃亡路人事皆非 奶奶庙梦会翠灵 高翠兰正要睡觉,朦胧间隐约看到一个女子走了过来。由于一直惦记着窦枣花,在南张镇寻找窦枣花的情景还在脑子里闪现,不由得喊道:“枣花、枣花,你让我找得好苦呀!”只见那女子走到她身边道:“你心里想的是枣花,可惜她早不在了。”高翠兰吃惊不小,忙欠身问道:“你是谁呀?”那女子道:“刚才还喊着呢,难道不认识我了?” 高翠兰忽然想起,道:“对了,这里是灵奶奶庙,你是枣花的奶奶翠灵?”翠灵走到她面前,道:“正是。”高翠兰一把抱住,哭着道:“神仙姐姐,我就是找枣花找到你们家,才知道枣花早就不在了。后来走错了路,才来到这里的。”接着,便把沙门又遭法难、逃离天恩寺、去南张镇的经过讲了。 翠灵也抽泣着道:“还喊神仙姐姐呢,我现在跟你一样,是天不收、地不留的人。”高翠兰道:“怎么会呢,你不是神仙吗?”翠灵道:“你忘了,王母娘娘放我回来,只给了五年的阳寿,早该走的。可是我的好姐妹翠珠给我吃了一颗老君的丹药,把我留下来了。”高翠兰道:“那是好事呀,你子孙满堂,跟着他们过日子便是了。” 翠灵叹气道:“你又痴人说梦,五年阳寿,上天是知道的。守在家中,不是等着找死吗?我倒无所谓,可还怕连累子孙哪。所以,刚满五年期限,那一年的三月十五,我就离家出走了。” 高翠兰明白了,道:“三月十五?我听村里的老人说了,你出走的时候,在这里救了好多病人,他们为了感恩,给你建了庙。”翠灵道:“是呀,多亏了这座庙,我才有了隐身之处。”高翠兰道:“你本来就是天女,虽然违了天规,王母要惩罚你,可你做了好事,老百姓又把你当做神仙供,你就是个神仙命。” 翠灵道:“别提神仙命了,我现在就是孤魂野鬼,只能隐身,不可露面。好在跟跟天宫神仙学过一些仙术,现在,我的形已经附在这个神像上。可是尘缘未了,牵挂亲人,早晚还想看看子孙。要不,应该找个隐秘清净之地,再度修炼去了。” 高翠兰道:“你本来是神仙,精通道法,既有再修之心,何不带我一块去修炼呢?”翠灵道:“我知道你也是尘缘未尽,还有一段苦恼。等你缘尽之后,再说修炼之事。” 高翠兰求道:“神仙姐姐,我早已无牵无挂,哪里还有什么烦恼?你就带我一起修炼去吧!”翠灵道:“天意如此,还不是时候,不可心急。” 高翠兰忙拽住她道:“我不光无牵无挂,而且走投无路了,还不是时候?”翠灵劝道:“咱们两个都是被尘缘害苦的人,还是尘缘未了之人,怎么会是时候呢?” 高翠兰听她说话甚是奇怪,忙问:“尘缘未了,我还有什么尘缘未了?”翠灵道:“我听石佬说过,你还有一段缘份哩。”高翠兰听她说出石佬,忙问道:“你见过石佬吗?”翠灵道:“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他把我救出来之后,说自己办了一件糊涂事,做了一个不该做的媒,欠我人情,早晚要报偿。其实,我那一次来这里救人,也是石佬指点。当时虽然已经不是天女身份,但我服过老君的仙丹,那可是救命的神药,一口气便能驱走邪毒,救了那些人的性命。要不然,已经死去的人,怎么能救活?” 高翠兰这才明白,道:“看来石佬真是个救苦救难的好人,明天就去找他。”翠灵安慰道:“你这几天也太累了,不要想得太多。好好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我也不能现身送你,你要好自为之,随遇而安。” 高翠兰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不敢怠慢,收拾了行李,跟翠灵的像道了别。将借的东西归还老人,问清了路,去了寄云山。 来到贾家集,已经中午,找个了客栈住下。吃了饭,先到集上转了一圈。 由于战乱频繁,民不聊生,贾家集已经面目全非,街道两边的店铺破烂不堪,特别是贾善人那片房子,再也找不到了。真是时过境迁,再也没有当年的景象。 高翠兰上了山,来到石仙庙,她看到庙门好像换了,但也已经斑斑驳驳。进了大院,一切似乎还是原来的模样。她走进大殿,喊了两声“石佬爷”。却无人答应。仔细看时,只有一座石像在,哪里有石佬的影子? 一直等到天色将晚,只得下了山。 高翠兰一连三天没有找到石佬,心里着实急了。想到自己没事时,这位石佬爷能找上门;如今无家可归了,却再也不见他的踪影。又想到石佬爷现在已经成了仙,还会像以前那样住在这里? 可找不到石佬爷,这世上谁还能帮助自己?她越想越怕,身不由己地走出了石仙庙。回到客栈,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了。躺在床上心事重重,她想再做一个梦,翠灵能来跟她拉拉呱也好。 正胡思乱想,忽然见窗外有个人在向屋内张望。她急忙下了床,走到门口看时,见那人瞅了瞅自己、嬉皮笑脸地朝院外去了。高翠兰放不下心,到前面的灶房找到店主,问道:“这个人是谁,怎么进了院子?” 那店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道:“本集上的,人都叫他‘花头’,是个光棍。刚才你进院,他就跟着过来了,我问他找谁,他说来看看。都是本街上的人,没好拦他,就进去了。”他问高翠兰:“怎么,他找你麻烦了?”高翠兰道:“麻烦倒没找,老是在窗口看。你说他跟着我进来的?”店主道:“是呀,就跟在你后面。可能是你出门没注意,已经被他盯上了。” 高翠兰一听,心里紧张了。这两天只顾想心事,哪注意后面有人盯着。问道:“这么说,他是不怀好意?”店主道:“你住在这里倒不怕,有门有院的。再说了,我们店里还有几个人呢,不会让你出事。就怕出门,你要是再出去,他老是盯着你,恐怕会有麻烦。” 高翠兰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只得求店主:“东家,我想跟您商议个事。”店主道:“什么事,尽管说。”高翠兰道:“我是来这石仙庙上香的,耽误了两天。没想到会遇见这不三不四的人。我一个女人家,怕有个三长两短。所以请您帮帮忙。把我送出去吧,我给您些银子。”说着,掏出些碎银子来,要递给店主。 店主拦住道:“你说外气话了。住在我店里,就等于住在家里,能帮的忙自然会帮。不过,今天太晚了,你走我还不放心呢。就再住一晚上,明早我送你就是了。”高翠兰见他不收银子,话说得也实在,只得谢过店主,回房去了。 高翠兰一夜哪能睡着,石佬没找到,却被无赖盯上了。世上哪还有自己的存身之地?在无奈和恐惧中,她琢磨翠灵的话,自己还有一段姻缘,本能地又想到了福陵山。可目前正值隆冬天气,那里既没法住,也没的吃,如何过日子? 转而又想:还指望过日子呢?已经走投无路了,哪里都不是长久之计。唯有福陵山,是那个“怪物”最后指点的地方,他既然费尽心思,让自己活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也要再去看一眼。即便死在那里,也算给他留把骨头,对得起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请店主把她送过了迎仙桥,独自去了福陵山。 虽然高翠兰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但作为正常人,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会为自己的生存着想。在去福陵山的路上,便从张公岭买了些粗布、棉花,针线以及干粮之类的用品,带上山来。到了云栈洞,找了些山草,打了个地铺,缝了床被子,将就着住了下来,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 可是没过三天,高翠兰便撑不住了。由于寒冬腊月,她没有生火造饭的家什,吃的是剩下的大饼,喝的是山涧里的泉水,都是凉的。肠胃出了毛病,拉起肚子来。 高翠兰正合计着准备下山去买些草药,顺便再带些吃的来。可老天不长眼,竟然下起大雪,一夜之间,满山皆白。高翠兰起来一看,连洞门都给封住了。 下山是不成了,可总得出去“方便”呀。高翠兰打开洞门,从铺上拿了一把山草,从里往外扫起雪来。她想扫出一条路,尽量走得远些。没想到这悬崖周围,被厚厚的积雪给遮住了,初来乍到,也没留意洞口到悬崖的距离,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只听她“啊——”的一声,便掉进了万丈深渊。 高翠兰醒过来的时候,见自己仍然在山洞里,简直不敢相信。睁大眼睛向四周瞧了瞧,才看到石佬坐在身旁的石凳上。她哽咽着喊了一声“石佬爷”,便大哭起来。 石佬等她哭够了,问道:“身上还觉得疼吗?”高翠兰动了动身子,居然坐了起来,道:“不疼了,这是怎么回事?”石佬道:“不疼就好。多亏了我从悟真道长那里骗了半葫芦仙酒,自己还没舍得喝呢,却用在你身上了。” 高翠兰问道:“您给我喝了仙酒?”石佬道:“要不,你掉进了那么深的山涧,起码摔了个半死。怎么会好得这么快?”高翠兰的眼睛又湿润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长叹一口气道:“还不如死了呢,活着没意思了。” 石佬听她说这话,以为她自己跳下崖的。生气地道:“你说的什么话?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高翠兰又哭了,道:“去找枣花,人早没了;见了翠灵,成了庙里的神像;您也当了神仙,哪还能找得着?我实在觉得活在这个世上没有念想了。”石佬故意问道:“没有念想,你来这云栈洞做什么?” 一句话说得高翠兰无法回答。只得打岔问石佬:“您怎么会来这里救我?”石佬道:“你刚才几句话,把我的心都说凉了。还问我怎么来的?”高翠兰道:“我到石仙庙,没找到您,在贾家集又被坏人盯住。幸亏客栈的东家把我送出石仙桥,才来到这里。没吃没喝不说,偏偏又下了大雪,一出门就滑掉崖下去了。” 石佬安慰道:“你受罪了,都怪我没在庙里。”不由得叹息道:“可找你也难呀。说来也巧,这两天几位大仙聚会,有一位仙长提起新皇帝灭佛的事,说这次和尚又惨了,都被撵出了庙。我听了之后哪还有心思喝酒,赶忙去了天恩寺,又跑到大蓬山,都没有找到你。猜想你也没别的地方去,这才来了福陵山。可进了洞里,你的东西还在,人却没了踪影,就知道不好。出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你掉下山涧了。” 高翠兰怀疑道:“这么深的涧,您能看到我呀?”石佬笑道:“说你聪明,倒是糊涂起来了。这么厚的雪,你掉下去总得留个印吧?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你,幸亏我来的及时。这雪下得大,要是到现在才来,哪还能看到痕迹?”高翠兰道:“这悬崖下面看着就吓人,怎么没摔死呢?”石佬道:“山涧里都是雪,埋得你好深呐。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给扒出来,要是平常没有雪,你也粉身碎骨了!” 高翠兰感叹道:“真是巧呐,又替我捡回一条命。”石佬道:“这就叫‘人不该死总有救’,还是你命大呀?”高翠兰道:“您别笑话我了,还命大呢。这个鬼地方,早晚得死在这里。” 石佬惊讶道:“哎,这地方不是你千辛万苦要找的吗?”高翠兰叹气道:“咳,我上了那个‘怪物’的当了,说不定他是要我死在这儿呢。”石佬安慰道:“哪会呢。他既然给你吃了人参果,就想叫你活着等他。怎么会让你去死呢?别胡思乱想了,你要不想住这里,咱们再想办法?”高翠兰道:“本来就走投无路,才鬼迷心窍来这儿。今天才知道,这儿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石佬站了起来,朝洞外看了看,道:“当年你相公住这里,他能腾云驾雾,来去方便。他就没想到你是个凡人,让你来这里住,是有些难处了。你也想的简单,上一次我还在山坡上为你种菜呢。夏天还好过些,这冬天怎么办?幸亏你带个被子来,要不,冻得你也受不了,别说没吃的了!”高翠兰道:“其实我也想到了,可是没地方去呀?”石佬道:“原以为你会回大蓬山,所以我也去了一趟。” 高翠兰忙问:“对了,紫茵观怎么样了?”石佬道:“不行了,这些年兵荒马乱的,紫茵观已破烂不堪,没几个道士了。”高翠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一百多年了,哪里还有当时的光景?” 石佬坐了下来,对高翠兰道:“就是,这么多年了,你那位相公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高翠兰道:“您不是神仙吗?连神仙都不知道,怎么还问我?”石佬道:“神仙是道,四海为家。你家相公是佛,在西天修禅,可不是一码事,也互不打听。”高翠兰哪好意思再问。只得道:“别提他了,都是伤心事。还是替我想想办法吧?” 石佬知道她的心思,到哪里都不是长远之计,还是想要等猪八戒。只能对她道:“反正这几天也走不成了,等停了雪,要不先到石仙庙。那里可以支锅做饭,先住着,再慢慢想办法。”高翠兰道:“也只能这样了。” 石佬又问她:“该饿坏了吧,我去给你弄些饭食来?”高翠兰道:“下这么大的雪,哪里去买饭?再说了,你刚才不是说给我喝仙酒了吗,现在既不渴、也不饿,心里舒服多了!”石佬拿起那个酒葫芦,高兴地道:“噢,仙酒真有这么好,那你多喝点?”高翠兰道:“不喝了,再好的酒,喝多也醉人哪!” 石佬听了这句话,心里一动。便对高翠兰道:“你说这仙酒也能醉人,倒使我想起一件事来。”高翠兰问道“什么事?”石佬道:“这仙人堆里,什么能人都有。有的会排云布雾,有的会捉妖降怪,有的能变化无常,有的能点石成金。还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这都是有能耐的。可我最近遇到一位希夷仙长,他却是个会睡觉的老祖宗!” 高翠兰听他说得奇怪,道:“您老说笑话了,谁不会睡觉?”石佬道:“他可不是一般的睡,一觉就睡八百年呐!”高翠兰道:“你说的难道是陈抟老祖?”石佬道:“对。你怎么知道他?”高翠兰道:“我在庙里就听说了,‘为人活到八百岁,不如陈抟一觉睡’。都以为是传说呢,还真有其人?” 石佬道:“有呀,就是这个陈抟,我还见到他了。他对我唱道:“神仙也说睡觉好,梦中世界多逍遥,一觉躲过多少劫,醒来处处是烦恼。” 高翠兰来了兴趣,忙问道:“唱得有道理。他是怎么睡的,能睡那么多年?我要是能学会,一觉睡它个千来八百年,也省得烦心了。” 石佬道:“我也问他了。他讲起睡觉之道,修炼之功,喋喋不休。他说睡觉有两种,一种是世俗之睡,即饱食逸居,饥而食,倦而卧,名利声色,汩其神识,酒醴膏膻,昏其心志。一般人都是这种睡法。另外一种是至人之睡。他说,至人本无梦,其梦必游仙;至人亦无睡,睡则浮云烟;炉里常存药,壶中别有天;欲知睡梦里,人间第一玄。一般人哪知道这个玄机?”高翠兰道:“看起来,他便是至人之睡了?” 石佬道:“他还对我说一个小口诀,叫‘心中无念、道法自然,好酒助眠,一睡千年。”高翠兰道:“就这么简单?我也能学会了。”石佬道:“你说的轻巧。陈抟,人称他为睡仙,那也是靠修炼而成,不达到忘形忘我境地,哪能成为睡仙?”高翠兰道:“我在紫茵观,是念过道德经的,我也能做到离境坐忘。” 石佬笑着道:“我却不信,你心中不是还想着猪八戒吗?”高翠兰道:“佬爷,就别提他了。我现在自己都无生存之计,哪里还会想他?睡了总比死了好。您快把酒给我,也让我试试当睡仙的感觉,睡他个一千、两千年吧。” 石佬听她说得恳切,心中想道:“她来这里,虽然口中不说,其实是要等她的相公。要真能在这里睡了,岂不是成全了她,也省得她自寻烦恼。”于是问道;“你真想学陈抟,在这里长睡不醒吗?”高翠兰道:“要是能如所愿,那可是你老的功德了!” 石佬笑了。她知道人间酿的酒能成事也能败事,容易伤人。仙酒就不同了,不但不会伤人,还能助人心想事成。幸亏今天带来这些仙酒,也许老天爷是成人之美呢。于是便把酒葫芦递给了她。 高翠兰接过酒,果然毫不犹豫,把一切希望都寄予其中,石佬拦都拦不住,“咕咕嘟嘟”一饮而尽。 喝干了酒,放下葫芦。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两眼一闭,双手合十道:“心中无念、道法自然,借酒消愁,一睡千年。”石佬道:“念错了。”高翠兰道:“哪里错了?”石佬道:“本来是‘好酒助眠,你却说‘借酒消愁’,还有什么愁?看来,你分明是心有杂念。”高翠兰道:“没了,没了。好酒助眠、好酒助眠,一睡千年。”念着念着,慢慢地倒在草铺上睡着了。 石佬见他真的睡了,喊了几声,也不见答应。心想,这仙酒还中用,无意间做了件好事。她要是能在这里等到那位猪八戒,也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于是便把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回石仙庙去了。 自高翠兰这次睡了以后,石佬也时不时前来看望。见她一直安静地睡着,知道陈抟的这一套至人睡觉的功夫还真管用,便放下心来。 高翠兰本来是吃了人参果才长生不老的,又喝了许多仙酒,这一醉哪还有年月,正是: 陈抟长睡能通神 八百年后成真人 后来居上高翠兰 梦游千年惊凡尘 第30章 饮仙酒神游天宫 南天门翠珠相助 却说高翠兰喝完仙酒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香气缭绕,熏得昏昏欲睡。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朦胧中忽然觉得六神出窍,身子也变得轻松,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喝多了酒,下意识控制自己,不要乱动,外面就是悬崖! 可是身体已经不再听她的使唤。慢慢地,感觉自己飘出了洞口,悬在了空中。她心里害怕极了,不顾一切拼命挣扎。可总觉得越挣扎身子越往上飘,已经不知道身子在哪里了。 如梦如幻中,她试图再一次极力找回自我,控制自己。不由自主地往下面看去,却发现脚下有一朵祥云,紧随着自己的脚步,亦步亦趋,形影不离,牢牢地托住了自己。高翠兰顿时惊喜异常,似乎来到另一个世界,思想彻底放开了。暗想:“原来我喝了石佬爷的仙酒,已经成了仙,能腾云驾雾了。” 升仙,也是她早已追求的梦想,没想到今日梦想成真。此时,她忘记了人世间的一切苦恼。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高老庄远近有名的俏小姐,也不再是那个被妖怪强娶的羞婆娘;不再是那个惆怅满腹的小寡妇,也不再是那个殷勤侍奉爹妈的老姑娘;不再是那个武皇后要找的长寿婆,也不再是那个被官府逼走的老姨娘;不是那个穿长袍的道姑,也不是那个敲木鱼的和尚;不再是那个皇上灭佛的逃难者,也不再是那个无家可归的小流浪儿。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了,而唯一是的,是神仙。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人! 想到这里,不由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像游鱼,在大海中随心随意穿梭;像飞鸟,在太空中无拘无束翱翔。 自由自在玩了一会之后,突然想到:既然成了仙,能腾云驾雾,怎么也要去天宫一趟,开开眼界,看一看灵霄宝殿、宝阁瑶池是个什么样儿? 于是乘着酒兴,架起云头,虽然不知路径,不分东西南北,但是凭着感觉在空中寻找起向往的天宫世界来。飞了一段时间,发现景色与原来已经有所不同。只见:天空摇曳瑞光,五色祥云缭绕,白鹤声鸣耳畔,路边紫芝瑶草。她感觉似乎进入了仙界。 果然心想事成,不大一会功夫,却见金光万道红霓耀,瑞气千条紫气临。不远处显现出一处高大宏伟的建筑来。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高翠兰虽不认识天书,但他觉得这里便是人们常说的‘南天门’了。只见这南天门: 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排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方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再往里看,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 高翠兰正站那里看得出神,只听守门金甲大声吆喝道:“何处野仙,竟敢来此四处张望,还不赶快离开!”高翠兰凭着酒劲,一点儿也不害怕。理直气壮道:“这位军爷,你说谁是野仙?” 那金甲听高翠兰喊他军爷,有些摸不清头脑。问道:“你若不是野仙,怎么来到这里还敢东张西望,也不通报一声?”高翠兰道:“通报一声?哎呀——我忘了。这都怪王母娘娘的仙酒让我给喝多了。有些醉意,忘了这规矩喽。” 守门金甲哪肯相信,道:“还真说醉话了。王母娘娘的仙酒跟玉皇大帝的御酒一般无二,也是你能喝得的?”高翠兰道:“我怎么喝不得?告诉你,别说王母娘娘的仙酒,就是那五观庄的人参果,俺高翠兰也吃得!” 守门金甲以为她吹牛,不耐烦道:“好好好,你喝得、你吃得。行,别罗嗦,赶快走,赶快走开!”高翠兰道:“我还没进门呢,怎么却撵我走开?”守门金甲道:“什么,你还想进去?”高翠兰道:“是呀,你不是要我通报一声吗?那我就告诉你,我姓高,名翠兰,‘高山翠谷一株兰’,是寄云山得道的高仙,还不让我进去吗?” 守门金甲故意道:“你姓高,名翠兰,人称你为‘高仙’是吧?”高翠兰拍着手道:“你记性真好,说的都对。”守门金甲道:“那我也告诉你吧,王母娘娘的仙酒你喝得,五观庄的人参果你吃得。可是,这凌霄宝殿的南天门,你进不得!” 高翠兰问道:“为什么进不得?”守门金甲道:“还这么啰嗦。实话告诉你,如果没有玉皇大帝宣召,没有王母娘娘的懿旨,别说你是什么‘高仙’,就是一个成了精的蠓虫儿,它也别想从这儿飞进去。快走、快走!” 高翠兰怎肯退让,嚷道:“你才是成了精的蠓虫儿呢。怎么说话呢?”没想到守门金甲一起吆喝起来:“轰出去!” 高翠兰这才吓了一跳,哪里还敢争辩。本来兴冲冲地想着要游览凌霄宝殿,没想到当头被泼一盆冷水。看来南天门是进不去了。 正要转身离开,忽见眼前一朵祥云飘落,走出一位女仙来。守门金甲一起抱拳问候道:“翠珠仙子,回来了?”那位女仙微笑着点头还了礼,径自往门内走去。 高翠兰一听翠珠两个字,心中一动,立即想起翠灵说到的一个姐妹,也是王母娘娘身边侍女,怪不得连这些守门的天兵天将都对她客气。于是赶紧喊道:“翠珠、翠珠姐姐!” 翠珠回头看到高翠兰,并不认识。高翠兰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又没法当着守门天神的面说个清楚。酒醉心不迷:因为翠灵是犯过天条的,心里还知道不能提她的名字。没有办法,只能着急地向翠珠招招手,装作很神秘的样子,示意她过来。翠珠虽然不认识,可看她是想要对自己说什么,稍微迟疑一下,便怀着好奇心走了过来。 高翠兰忙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我叫翠兰,是翠灵的姐妹。”翠珠一听‘翠灵’的名字,吃了一惊,心中明白个大概。为了不让守门金甲怀疑,随即高声道:“哎呦——原来是翠兰仙子,差点没看出来。你不是在寄云山修道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寄云山迎仙桥乃是翠灵出事的地方,翠珠意念中有这个地名。只是故意说出来,装作认识而已,没想到跟高翠兰说的吻合了。高翠兰也明白她的意思,跟着提高嗓门道:“是呀,自从你被王母娘娘选入了宫、多少年不见了。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老想你。石佬爷昨天送我好大一葫芦仙酒,说是王母娘娘赏的。一下子喝多了,越发想得厉害,就不由自主地来到这里。想见你一面,可人家不让进呀。正要回去哩,偏巧你回来了,真是天意。你能带我进去看看吗?” 翠珠时刻惦念着翠灵,她知道眼前的这位高翠兰一定知道她的消息,正要向她打听,岂肯让她离开。 她已经想好了主意。于是道:“这南天门哪是随便进的?没有玉皇大帝宣召,王母娘娘的懿旨,谁也不准进去。”高翠兰道:“原来真是这样。”只得叹口气道:“进不去就罢了,反正也见了面。我还以为自己成了仙,咱们经常能见面呢。没想到还是天各一方,连门也进不去,算了,算了。” 说着,抹起眼泪来。翠珠拉住她,道:“别急,你先等等。”说罢,便转身走过来拱手对守门的天兵天将道:“各位金甲神座,刚才没有看清,原来是在一起修道的姐妹,我叫翠珠,她叫翠兰。” 那位刚才阻拦高翠兰的金甲听了,忙还礼对高翠兰道:“多有得罪。”翠珠道:“她这次专门前来看我。要不是见到她,我还想不起来呢。自从王母娘娘身边的翠灵天使出事后,她的差事一直由我担着。王母娘娘早就想再找一个,可始终没有瞅到合适的。既然师妹来了,我想领她去见娘娘,也许能讨上这份差事呢?” 众金甲以为她要带高翠兰进去,都为难地道:“这、这、这?——”翠珠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先去禀报娘娘,等娘娘答应,再来带她进去不迟;若是不答应,那我出来送她回去便是了。”守门金甲这才齐声道:“是、是。”翠珠见守门金甲答应,又道:“你们让她在这里等一下,不要撵她走了。”守门金甲只得道:“是。” 却说翠珠到宫内绕了一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到南天门。对守门金甲道:“王母娘娘宣她进去呢。”又对高翠兰招手道:“快进来吧,娘娘要见见你哪。”高翠兰这才随翠珠一同走了进去。 进了南天门,翠珠便急着问道:“你是谁,怎么认识翠灵?”高翠兰看到处都站着金甲神人,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让我先看看这里的神仙宫殿,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地给你讲。”翠珠看她一直东张西望,知道她稀罕这里的繁华,只能耐心地陪着她,让她浏览一番。 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宫宫雄伟壮观;又有七十二重宝殿,殿殿金碧辉煌。寿星台上,有千年不卸的名花;太乙炉边,有万载常青的瑞草。又见那朝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璧辉煌。再看那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上面有个明幌幌,圆溜溜的大金葫芦顶,下面有天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雄赳赳掌朝的天将,气昂昂护驾的仙卿。 高翠兰初登上界,乍入天堂。哪见过这等光景,只觉得眼睛不够用。翠珠倒是着急起来,她是奉王母之命,去请几位仙长来瑶池议事的,刚回,还没有进宫禀报呢。于是对高翠兰道:“你快些吧,这宫殿一时是看不完的,我还等着给王母娘娘回话呢。” 高翠兰诧异地问道:“你不是见过王母娘娘了吗?”翠珠道:“那是骗他们的。你也相信?”高翠兰道:“噢,我以为你说的是真话,还想着跟你一起在王母身边当差呢。”翠珠笑了:“当差?”然后道:“其实娘娘早前确实说过,可是她一提起翠灵就来气,这事就搁置下来了。她老人家不再提及这事,其他人谁敢惹是生非?” 高翠兰这才明白翠珠是故意说的。翠珠又道:“我不这样跟他们讲,有什么借口让你进来?”高翠兰道:“你真是聪明人,能随机应变。也亏得是你,能在王母娘娘身边周旋。换了我,我可没有你这个天分。”翠珠道:“别奉承我了。赶快找个僻静处,说说你跟翠灵的事吧。”说着,拉着高翠兰,走过了宫阙殿宇,来到一处长满琪花瑶草的地方,找个石凳上坐了下来。 高翠兰知道翠珠关心的是翠灵的事,便把石佬如何作媒、如何多次舍命搭救翠灵的事儿从头至尾讲述了一遍。翠珠本来也知道大概,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的曲折,不禁感叹。高翠兰又道:“你就放心吧,翠灵自从王母山放出来以后,感谢石佬爷子的救命之恩,拜他为师。虽然上天只给她五年阳寿,听说你给她吃了一颗老君的仙丹,又一次救了她性命。一提起这事,翠灵就说‘患难见真情’,她对你是感恩不尽呢!” 说得翠珠差点流出了眼泪。高翠兰又道:“翠灵在家只享了五年的天伦之乐,石佬爷怕再出意外,便叫她隐居山林了。”翠珠连忙点头:“还好还好,只要没事我就放心。” 高翠兰还告诉翠珠:“我最近还去她老家看了看,翠灵的子孙们人丁兴旺。从她的孙子辈开医馆,现在已经成了中医世家,在那一带是出了名的。可是人家都不认识我了。”翠珠感慨道:“翠灵也苦的值了,毕竟有了后人。” 翠珠一直沉浸在对姊妹们的怀念之中,没怀疑高翠兰说的话。这时才突然想起,瞪着眼问高翠兰:“你、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高翠兰不想跟她讲自己的身世,只是轻描淡写道:“我也是石佬爷的弟子,跟翠灵是师姊妹,什么事我不知道?” 翠珠这才点了点头。高翠兰又道:“石佬爷为救翠灵因祸得福,被封为真仙,我们也都沾了光。这些天正有些纳闷呢,石佬爷不知从哪里带回一葫芦仙酒,送给了我,一下子喝多了,突发奇想,便跑到这里来,想看看天宫是个什么样子。要不是那些守门的拦着,还遇见不到你呢,真是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翠珠听她说得轻巧,知道她仙酒喝得多了。看着高翠兰陶然自得的样子,倒是为难起来。只得如实道:“虽然咱们是缘分,聚在了一起。可这天宫却是戒备森严的,哪容得一个外人。我不能带你入宫,你也不能到处乱走,如何是好?” 高翠兰听出了意思,道:“绝不会为难姐姐。能进来已是万幸,我已见了玉皇大帝的灵霄宝殿,咱俩又叙了知心话,也算没白来一趟,已经心满意足了。你赶快把我送出门,就说王母娘娘没看中,嫌我不会说话,不就行了?” 说着,站起来要走。翠珠拉住她道:“可不是赶你走。你来一趟实在不容易,我正想办法让你在这里多玩玩呢。” 高翠兰知道翠珠也是个仗义的仙子,对她道:“谁都知道天条厉害,千万不能冒险。”翠珠点点头,便拉着高翠兰来到一处叫玉山宝树的地方。登上玉山,指着不远处道:“你看,那边若隐若现的宫阙,便是瑶池宝阁。靠这边有个瑶台,天女们天天都在这里跳舞。你先在这里等着,也看看他们跳舞,千万别走动。等我去跟娘娘回个话,有机会便出来找你。”高翠兰自然答应。 翠珠刚走不大一会儿,只听仙乐奏起,瑶台上珠光闪闪,果然出现众多天女,宽衣广袖,翩翩起舞。高翠兰庆幸会有如此眼福,目不转睛地欣赏起来。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自己也是仙女了,为什么不跟着学学?虽然不能在这天宫中行走,可要是学会这里的仙舞,今后无论到哪里,也不失我仙女的风采。于是便跃跃欲试、扭扭捏捏地跟着舞了起来。 高翠兰正学得起劲,忽听身后有人道:“哎呦——还会跳舞呢?”转头一看,是翠珠回来了。不好意思道:“看他们跳的好,跟着学学。你吓我一跳,以为是谁呢。”翠珠道:“这里是玉山宝树,僻静之处,不会有其他仙人来往。还能有谁?”高翠兰:“你说有机会才能出宫,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翠珠道:“巧的很,娘娘听说要请的仙长都请到了,她叫我去摘些蟠桃,准备招待他们,这不就出来了。正好,咱们一块去蟠桃园。” 高翠兰惊喜地问道:“蟠桃园、摘蟠桃?是不是王母娘娘举办蟠桃盛会,赏给大仙们吃的那种蟠桃?”翠珠道:“正是。你也知道?”高翠兰道:“凡间的人都说,三月三是王母娘娘的生日,这回又让我大开眼界了。”又道:“我说怎么挎个花篮出来,还以为你要去买菜呢。”翠珠道:“买菜,买什么菜?”高翠兰问道:“你们这里都不吃菜吗,比如说白菜、萝卜?”翠珠摇头道:“没见过、没见过。” 高翠兰笑道:“连这些菜都没见过?下次来,我一定给你带些来,也让你见识见识。”翠珠道:“那敢情好,可是,就怕你下次进不来了。”高翠兰想了想,道:“也是。”就不再作声了。 翠珠领着高翠兰很快来到蟠桃园门外,高翠兰忽然停住脚步,担心地问道:“翠珠姐,人家让我进去吗?”翠珠把篮子交给高翠兰,道:“你只管提着篮子,千万不要说话,跟着我便是。”正是: 天宫神游走一番 宝阁瑶台太壮观 多亏翠珠好姐妹 蟠桃园中更开眼 第31章 广寒宫意犹未尽 阴阳界死里逃生 翠珠领着高翠兰来到蟠桃园门前,只见守门的八名金甲力士,持刀仗剑,威风凛凛,分列两旁。 翠珠上前唱了个诺。这些守门力士是认得翠珠的,早有人进去通报,不大一会,只见蟠桃园的总管许老仙翁迎了上来,拱手问道:“翠珠仙子来了?”翠珠回礼道:“仙翁老寿星好。眼看快到娘娘生日,她老人家请了几位仙长议事,派我二人前来采摘上等蟠桃招待,请老仙翁指路。”许仙翁道:“随我来。”便带她二人进了门。 只见那蟠桃园内:枝杈繁茂,一望无际。夭夭灼灼,繁花盈树;颗颗株株,仙果压枝。 高翠兰看到这么多的蟠桃树和累累果实,一时忘了翠珠的交代,不禁惊喜地喊道:“这么大的园子,没有个边际,老大爷,您看得过来吗?” 老仙翁哈哈笑道:“喊我老大爷,看来你没进过园子?”翠珠赶紧道:“她是个新来的,我顺便带来认认路。”老仙翁边走边道:“哦,怪不得喊我老大爷。那我就告诉你吧,这蟠桃园:前有守门八力士,后有护院的十金甲,左有巡查黑衣神、右有看园的众夜叉;上有值日星君死盯住,下有土地老爷眼不眨;中间有我不中用的老仙翁,可是他,耳不聋、眼不花,牙缝里不曾掉馍渣,管好蟠桃园,看好自己家,这地儿不比天罗地网差。莫说神偷不敢来,仙鸟想进也怕抓。它敢来,我真抓,拔它的毛,剁它的爪,下油锅里炸一炸,它想偷吃我的桃,我先下酒吃掉它!”说罢大笑起来。 翠珠也笑着道:“老仙翁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自从您管这园子,众仙们也多吃了不少蟠桃,谁不夸您?”老仙翁道:“又奉承我了不是?” 许老仙翁是个诙谐可亲的长者,自从他掌管蟠桃园以来,对王母娘娘派来的仙子特别照顾。每次来,都要赏给她们每人一个仙桃品尝。这次也不例外,他领着翠珠二人来到桃林中间,先挑着摘下两个果子来, 递给她们一人一个,道:“天上不计年月,这要是在凡间,是五千年才熟的果子。他们尝得,你们也尝得。先吃了,篮子给我,我去给娘娘摘。” 说着,拿过高翠兰手中的篮子,去摘仙桃。翠珠只得作揖道:“谢谢老仙翁。”仙翁道:“谢什么,千万别在那老妈子面前夸我就行了。”翠珠道:“您每次都这样说。我不在娘娘跟前夸您,还会骂您不成?” 仙翁道:“对对对,就是要在她面前骂我。”翠珠道:“瞧你说的。你对我们这样好,为什么要骂你呢?”仙翁道:“这你就不懂了。那老妈子是个小心眼,成天疑神疑鬼。你要是在她面前夸了我,她必定会怀疑我用仙桃贿赂你了;你要是骂我呢,她倒不会怀疑了。所以,还是要骂我。” 翠珠道:“敬您还敬不过来呢,怎么骂得出口呢?”老仙翁道:“不会骂是不是?我教你——你就骂那个老不死的总管,我们每次去摘蟠桃,他总是查来查去,对我们老不放心。可他自己却在那里吃一个、又一个,故意馋我们。这个吝啬鬼,只管自己吃,不许别人尝。也不怕撑死了,也不怕桃核给卡死了!” 翠珠笑着道:“你骂得好难听,好像还有道理?”老仙翁道:“骂人必须听着有道理。你就这样骂,听见没有?”翠珠只得道:“那好,我回去就这样骂,看娘娘怎么说?”老仙翁道:“你这样一骂,她就对我、对你们都放心了。” 高翠兰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口福,吃到了天宫的蟠桃。且不说那味道甜美无比,一个仙桃下肚,顿时觉得酒香桃甜、浑然一起,沁人肺腑、神清气爽了。 老仙翁摘满了一篮子仙桃,递给翠珠道:“好了,个挑个捡,十八个桃子。记住我的话,是不会吃亏的。” 二人辞别老仙翁,走出了蟠桃园,来到无人之处,翠珠便对高翠兰道:“不让你说话,你怎么记不得哪?险些误了大事!”高翠兰道:“怎么了?”翠珠道:“你一说话就露馅。”高翠兰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脸茫然,道:“漏什么馅?”翠珠道:“仙界哪有称呼老大爷的,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高翠兰吃惊道:“坏了坏了,我是喊那个老头老大爷哩。我是尊重他呀,看他胡子眉毛都白了,本来要喊他老爷爷的,心想自己也几百岁了,才喊他大爷。”翠珠道:“你还跟他叙辈份。仙人之间,哪有这称呼?一听就知道你不是仙界的!” 高翠兰惊疑道:“可、可那老仙翁没说什么呀?”翠珠道:“许老仙翁本来就是个大度之仙。他能说什么呀?人家是看透不说透。他跟王母娘娘都能平起平坐的,仙界的老前辈、老顽童,谁不尊重他呀。你听他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开玩笑。幸亏是他,要是遇到不会通融的神仙,还有那些守门的金甲、巡查的夜叉,一句错话不打紧,麻烦就大了!”高翠兰不好意思地道:“是是,不该说话、不该说话。”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见高翠兰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翠灵觉得不好再留她,私闯天宫可不是小事,可又不好直截了当地撵她走。于是问道:“你还想看看哪里?”高翠兰想了想,突然想起石佬说过,猪八戒在当天蓬元帅时,曾调戏过嫦娥,处于女人的好奇和嫉妒心,于是道:“听说有个叫嫦娥的仙子,不知在哪里,能见见她吗?” 翠珠觉得奇怪,问道:“你认识她吗?”高翠兰道:“不认识。”翠珠道:“嫦娥姐姐平常冷冰冰的,整天呆在广寒宫里,除了喜欢跳舞,一般不见外人。”高翠兰道:“对,我就听说她舞跳得好,想看看她哩。她不见外人,那就算了。” 翠珠开玩笑地道:“你这次来天宫,好像专门来学跳舞的?”高翠兰道:“哪里哪里,我这个笨样子,能跳舞吗?其实我听说她长得特别迷人,是天仙中的名仙,应该是美艳绝伦。谁不想看看她长得啥样呢,可惜没有这个福份了。” 翠珠看她甚有遗憾的样子,不由得道:“别叹气,想见她也不难,我与她也有姐妹之情。”高翠兰惊喜道:“你们是姐妹?”翠珠道:“这段时间她也不像从前了,性格开朗许多。王母娘娘举办的诗仙会、歌仙会,酒仙会、连她的蟠桃盛会都叫他当主持呢。我们也是在这些场合认识的,她现在可是娘娘面前的红人。” 高翠兰道:“怎么才能见到她呢?”翠珠道:“你若真想见她,还真有个机会。娘娘请议事的仙人,是少不了嫦娥姐姐的,因为要她主持拜寿。远路的仙人我都通知到了,嫦娥姐姐这里近,还没去呢。等我把仙桃送回去,说不定娘娘就派我去接她。——这样吧,你还在玉山宝树那里等我。如果我去接她,就带你一块去,岂不是个机会?”高翠兰忙道:“太好了、太好了。” 高翠兰又来到玉山宝树处,看着那瑶台上依然珠光闪闪,紫雾缭绕,仙女们舞步轻盈,衣袂飘飘,身段妙曼,鸾回风翥。她们不断变换着舞姿,真乃美轮美奂、美不胜收。又把高翠兰带入到如痴如醉的境界之中。 正看得出神,又听翠珠喊她。高翠兰没想到会来这么快,忙走过来道:“真去接嫦娥仙子?”翠珠道:“我说娘娘忘了不是?仙人们都来到了,这才叫我赶快去接嫦娥姐姐。”高翠兰边走边问:“我跟你一块去,见面怎么跟她说,你想好没有?”翠珠道:“这你不用担心,她才是好心人呢。” 二人来到广寒宫,见大门紧闭,翠珠便上前叫门:“烦劳桂花仙子开门。”不大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大门敞开,里面走出一位看门仙子来。一看是翠珠,忙道:“原来是翠珠仙子,快进、快进。” 二人进了门,翠珠道:“好一阵子没来过了,嫦娥姐姐在吗?”桂花道:“在、在。”说着话,便带着她们来到玉蟾阁,让他们在门口等候,自己进内禀报。 高翠兰打量了一下这片院子。见有一处宝阁、两处馆舍,瑞草满园,桂花飘香,四面空旷,寂静无声,确是一个清虚之处。 不多一会,就听桂花在门口喊道:“二位快快请进。”这时,嫦娥已经迎了上来,高翠兰看那嫦娥时,果然是玉洁冰清、风姿卓越,绝世独立、娇艳惊人。心中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暗想:怪不得迷住了当年的天蓬元帅,就是柳下惠在世,想必也会一见倾心。 嫦娥上前拉着翠珠的手道:“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翠珠跟她进了门,道:“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嫦娥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忙人,没事是不会往姐姐这里来的。又有什么好事,快快坐下再说。”她又吩咐桂花沏茶。 等大家坐了下来,她看着高翠兰,问翠珠:“这位姐妹是?”翠珠道:“这里没有外人,我实话告诉你,她是我原来修道时的一个师姊妹,名叫翠兰,后来成仙的。她这次突发奇想,居然要来天宫要看看我。她哪知道这里戒备森严,连南天门也进不来。可也是缘分,正巧在南天门见了面,我便跟守门金甲扯了个谎,把她领了进来。又不敢往娘娘宫里带,只在灵霄宝殿周围转了转,反正也见面了,便想送她回去。可是她却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想见见你!” 嫦娥惊讶道:“见我?”翠珠道:“可不是吗?她也是听下面神仙们说的,一是崇拜你仙中之仙的美貌,二是崇拜你是神舞中的舞神,非要见你一面。说白了,名义上虽说来看我的,其实不如说是想看你的。所以,我也不能不给她一个机会,就把她领来了。” 一席话,把嫦娥说得心花怒放。但谦虚道:“又取笑姐姐了,我哪儿像他们说得那样。既然都是姐妹相称,什么看你看我的,还分的那么清?” 高翠兰连忙站起来施礼:“嫦娥姐姐,你是有口皆碑的仙中美魁,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在下一直认为你是天宫中的名仙,必然孤傲无比,能看上一眼也是难得。没想到竟愿与在下姐妹相称,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说着,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嫦娥笑着道:“怪不得你们是师姊妹,嘴里都是噙着蜜的,拿话甜人。好了好了,咱们不分彼此,快坐下吧。” 翠珠对高翠兰道:“你也见到偶像了,了却你的一桩心愿,咱们得说正事了。”嫦娥道:“还真有什么正事?”翠珠道:“你以为我是专门带她来玩的呀?刚才就讲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奉王母娘娘之命,专门来请姐姐的。” 嫦娥道:“又喊我要做什么?”翠珠道:“你忘了,娘娘的生日快到了。她叫我请了几位仙长来议事,没想到这几位大仙来得也快,我刚刚回到娘娘身边,他们一个个都到了。这才忙着来接你。”嫦娥道:“这么说,咱们还得赶紧去?”翠珠道:“是呀,王母娘娘等着呢。” 嫦娥不敢怠慢,站起来要走。可她转念一想,问翠珠:“咱们去娘娘宫里,翠兰怎么办?”高翠兰无奈地道:“既然你们有事,我也不打扰了,你们顺便把我送出去就行。” 翠珠看了看嫦娥,嫦娥心中明白,于是道:“这样吧,刚来到哪能就走?这宫里也是清静之处,你不如先留在这里,要走,等我回来再说吧?” 高翠兰看了看翠珠,翠珠道:“那也行。嫦娥姐姐诚心留你,你就在她这里玩玩,等她回来再走不迟。”高翠兰道:“既然这样,别耽误你们的事,我就在这里等着。”嫦娥又安排桂花照顾好高翠兰,这才跟翠珠一块去了。 高翠兰留在广寒宫,跟桂花、玉兔玩在了一起。那桂花是上界的仙子,哪听说过天下的奇闻;高翠兰本是世间的凡人,哪见过天宫里的异物?二人说不完的话,看不尽的景,玩得特别开心。 嫦娥办完王母娘娘的盛会回来,又留高翠兰住了一段时间,陪她饮桂花酒,尝奇异果,谈天说地,也算投机。直到翠珠抽出时间又来看她,才告别了嫦娥。二人路上又说了些翠灵的话题,翠珠一直把她送出南天门。 出了南天门,高翠兰不由自主地驾起了云头,在空中飞奔起来。可她突然觉得自己像失忆了一般,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变得十分遥远,在天宫中游乐的幸运时光也荡然无存。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要往哪里去。她转回头看了看南天门,心想:我现在不是神仙了吗?怎么仍然天不收、地不留,没有个归宿,难道一切都是梦幻? 在云头上踌躇一会儿,想起桂花的一句话:南海有个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善解人意,最为灵验。为何不去找她,给自己指点一条生路来?于是拿定主意,顺着南天门的方向,一直往南而去。 走了一段时间,只觉得天色异样,云水相连,于是驻步往下观看,但见: 汪洋一片,水势连天。祥光笼宇宙,瑞气照山川。朦胧处,似现观音真胜境;虚幻界,遥看南海落伽山。山峰高耸,顶透虚空。中间有千样奇花,百般瑞草。风摇宝树,日映金莲。观音殿瓦盖琉璃,潮音洞门铺玳瑁。绿杨影里语鹦哥,紫竹林中孔雀艳。高翠兰猜想,这便是南海观音菩萨的住处了,于是落下云头,来到竹林之下。 早有一个仙童迎了上来,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何干?”高翠兰道:“小仙高翠兰,自有烦恼缠身。千里迢迢,来求观音菩萨指点迷津。”那仙童道:“今日不巧,只有送子观音菩萨在座,你要拜她吗?” 高翠兰吃了一惊。因为她知道,佛经上说,观音菩萨能作三十六种变化,又有千手千眼观音之变相。观音变化多端,使得能及时应对各种人、各种不同所求,以合适的身份降临。可是今天怎么却出了差错,我本来求问自己归宿的,怎么却遇见了送子观音? 可是又一想,与菩萨的缘分不能错过,别管是哪位观音,先见见面再说。于是对仙童道:“只要是观音菩萨,小仙就要拜。”那仙童道:“既然这样,请随我来。”说着,便把她领进了潮音洞,直入观音殿。 高翠兰进到殿中,只见观音菩萨正盘坐在莲花座上。那菩萨:乌云巧迭盘龙髻,绣带轻飘彩凤翎。碧玉纽,素罗袍,祥光笼罩;锦绒裙,金落索,瑞气遮迎。玉面朱唇,眉如小月,眼似双星。 高翠兰走上前来,行了大礼之后,便跪在那里,口中祷告:“普度众生、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小仙高翠兰,尊道拜佛,一生虔诚,而今却落魄到无立足之地,苦难迷茫。我佛百呼百应,千圣千灵,求观音菩萨大发慈悲,救苦救难。指给小仙一条生路。” 没想到观音菩萨开口便责备:“汝既称仙,却来拜访送子观音,岂不是笑话吗?”高翠兰发了一会儿呆,随解释道:“小仙已走投无路,便是见到菩萨就拜。小仙知道观音菩萨神通广大,千手千眼。既然来到南海,见了菩萨哪有不拜之理。小仙知道,无论哪位菩萨,都是一样救苦救难,也只得相求了,请观音莫怪。” 观音菩萨道:“看你还有些佛性,可惜孽缘太深,大难未尽,如何超脱得了?”高翠兰知道菩萨所说“孽缘”之意,于是问道:“请问菩萨,这孽缘何时得了,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呢?”观音菩萨道:“不远、不远。不过,前面尚有险路,当以常人之心待之。你来一趟,也不容易,送你几句话吧。”说着,用手一指,飘出一个彩带来,高翠兰忙接住,只见上面写道:‘悟能功成雷音寺,佛前封为净坛使。无奈此辈是情痴,讲经堂上犯相思。怜你千年苦守志,尘缘总有报应时。花好月圆雪晴日,梦想成真不为迟。”正在品读,只听观音菩萨道:“请回吧,不送。”高翠兰还想问时,只见仙童对她挥挥手,高翠兰明白,只得拜辞,起身走了出来。 离开了落伽山,高翠兰发现手中的彩带不见了。幸好自己用心记着,反复念叨观音菩萨的那几句话,越发觉得自己命运多舛。感叹那个猪天蓬虽然成了正果,心里还没忘记自己。担心的是,虽说自己恶运快要结束,可是眼前还有险路。她不知道这险路会多险? 特别是最后又说出“不送”两个字,观音菩萨怎么会说出凡间这样的客气话来,是撵人走还是有其他含义? 突然想到仙童说她是送子观音,如果这样,“不送”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由得苦笑了几声。 高翠兰一路想着走着,心神恍惚,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的是什么地方,忽然感觉眼前是一片旷野。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高翠兰有些害怕,心想,越来越晚,在这荒郊野岭如何安身?再想驾云时,哪能驾得起来。 只能忙不择路再往前走,可突然间觉得黑雾缭绕、夜幕降临,阴风森森、寒气逼人。仔细瞅时,见身边有一块界牌,上面三个大字——阴阳界。高翠兰吃了一惊,怪自己只顾胡思乱想,居然走错了路,差一点进了阴曹地府。正要转头,早已被两个骨瘦如柴的小鬼走上来死死拉住,道:“进鬼门关了,还想走?” 高翠兰知道菩萨说自己还有阳寿,这也只不过是一劫而已。便问道:“你们是何人,抓我做甚?”那二鬼争着道:“我是屈死鬼,不该进来的。判官说了,只有找到替死鬼,就可超死回生。我在这里,眼都望穿了。” 高翠兰心想:屈死鬼不就是不该死的死了吗?还相信菩萨说自己有阳寿呢。无论如何也不能当这个替死鬼,不然的话,自己不也成了屈死鬼吗?于是问道:“你们两个,我给谁当替死鬼呢?”那两个鬼争了起来,分别道:“是我先抓的,当然是我的替死鬼。” 这时,只听后面一大阵屈死鬼喊道:“来替死鬼了,来替死鬼了!”蜂拥而来。高翠兰灵机一动,大喊道:“他们来抢了,快挡住他们!” 两个屈死鬼果然松了手,与后来的鬼拼了起来。高翠兰乘机转身便跑。后面的屈死鬼看见,也顾不得打架,都跟着撵了过来。高翠兰跑得快,后面的鬼撵得也快。正走投无路,突然“轰”的一阵巨响,只震得地动山摇,山崩地裂,众鬼魅也四散逃命。正是: 王母仙酒有神力 翠兰登上上天梯 成仙虽然是追梦 梦想如真也称奇 第32章 张弓岭上炮声隆 元妙观中乱象生 高翠兰正觉得危机重重,疲惫不堪之际,被一声巨响震醒了。 她惊恐地睁开眼,看看还睡在云栈洞中,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神奇的梦。这一梦居然在天宫中度过,在凡间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漫长的岁月了。刚才的巨响本以为是天上打雷。可仔细听,响声接连不断,震耳欲聋,她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就觉得整个山摇摇欲动,马上要轰然倒塌一般。 原来是张弓岭上正在打仗,那是两军之间展开的一场激烈战斗,枪炮声,爆炸声,呐喊声混成一团,直震得山摇地动,鸟飞兽惊。 高翠兰越听越害怕,忙爬了起来,想出去看看。可一摸自己的衣服,哪里还是衣服?棉布早已风化,抓一把,糟一把,如灰尘一般。不摸还好,摸了几把,身上的棉袄竟脱落下来。她又摸了摸掉下来的棉絮,棉絮虽然结在了一起,但薄薄一层,松散得很,没了纤维。再看看身下面,铺的山草也没了,自己简直就是睡在石头上。仔细瞅了瞅,洞中连个能遮体的东西都没有。她不由得惊呆了,如何出得洞门? 这时,外面依旧轰轰隆隆,山摇地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如同惊弓之鸟。骂道:“这么清静的地方,也会有这么大的动静,莫非要天翻地覆了?” 她从来也没这么狼狈过,只能光着身子走到洞口,伸头四处张望,可什么异常的东西也看不到,只是听到惊天动地的声音比洞内还响。再也顾不得羞耻,走出洞外,捡那山缝里、石头边茅草长得高的,薅了一抱,抱回洞里,编起了草绳来。她要想办法先遮住自己的身体,本能的应付将要发生的一切。 高翠兰结好了草绳,便把被子里仅剩的一点棉絮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用草和棉絮围在自己的身上,然后用草绳从上到下一道一道捆起来。她又专门扎了几把草,披在肩膀上,从脖子上系住,像个蓑衣一般,总算把身子裹起来了。整理好之后,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禁不住笑了起来:一是庆幸没有人看到自己的那副狼狈相;二是感叹神仙没当成,竟然混到赤条条的地步! 忽然“轰轰”又几声巨响,震得整个山都在抖动。高翠兰意识到不能在这里待了。赶紧找了一下,捡起她一直带在身边的铜镜,那是父母给自己留下的护身宝贝。还有几块银子,这也是她所有的财产了,塞在怀中,又用草绳从外面扎好,赶紧离开了云栈洞。 来到福陵山,往下一看,只见山下浓烟滚滚,烈焰冲天,火光似乎直往山上而来。不敢多看,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又瞅了瞅张公岭西边那条自己走过的山沟,见没有什么异常,便赶紧下了福陵山,沿着记忆走了过去。 高翠兰好不容易走出暗道,刚从张公岭上面的山坎跳了下来,不幸栽倒。正在抚摸擦伤的膝盖时,却被一群人围了上来,喝问道:“干什么的?” 高翠兰抬头一看,见他们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黄衣服,手里都架着木棍一样的东西,哪里认识是步枪?以为他们要打自己,心中怎不恐慌?哆哆嗦嗦道:“什么也不干。”这些人看高翠兰蓬头垢面,特别是那身打扮,居然用山草遮住身子,也一个个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有个人问道:“什么不干,怎么化妆成这个样子?”高翠兰没法回答,只是又羞又怕,瘫坐在了地上。面对这么多男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又有人喊道:“抬起头来,怎么不回答?”一连问了几句,高翠兰只得道:“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求你们放了我吧?” 这时,开过来一辆吉普车,从车上下来一位首长,他看这边站着一群人,便喊道:“你们不要守在这里了,敌人全部投降,战斗已经结束,快去打扫战场!”一名战士忙跑过去,敬礼道:“报告首长,这里发现一名可疑分子!”那位首长问道:“什么可疑分子?”战士道:“是个女的,化妆非常奇怪。” 战士们连忙让出一条路来,首长来到高翠兰跟前,一看她那身打扮,也觉得奇怪。问旁边的战士:“你们问过了,她跑这里干什么?”一位战士道:“报告首长,她好像把我们当作‘劫道’的了,什么都不说,只说身上什么都没有,求我们放了她。” 首长道:“我看也是个穷苦的女娃。你们瞧,她头发都囚成什么样子了,没有衣服穿,她用山草遮住身子。我想她一定遇到什么难处,在山上不少日子。你们还不赶快放了她?”众战士道:“是!” 高翠兰听说放了她,站起来要走。只听首长又道:“慢着,没有衣服上哪里去?”他指着身边的一位战士道:“这样,你负责把她带到卫生队,给她弄点吃的,再叫她们给找件衣服换了,然后放她回家。其余的同志,打扫战场!”众战士答道:“是!”这才散了。 高翠兰知道这位“首长”是个好人,听说要给她找衣服,心里很是感动。便跟着那位战士到了卫生队。 几位女队员也正忙得很,都在照顾伤员。但是听说是首长叫送过来的,还是接待了她。一名卫生员把她领到帐篷内,给了点干粮,拿来几件旧军装,叫她换上,又找双鞋子给他穿了。高翠兰感激不尽,那卫生员却道:“不要客气,咱解放军就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赶快回家等着吧。”高翠兰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高翠兰离开军营,庆幸自己关键时候总能遇见好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边走边想那个‘卫生员’讲得话,“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赶快回家等着吧。”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自己哪有家呀?她只能先到石仙庙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石佬,再作打算。 一路人烟稀少,遇到几个过路的,穿戴也和从前大不一样。联想到刚才遇见的那些人,似乎又到了另一个世界。更令她奇怪的是,路上的人见了她,不是点头就是哈腰。她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来到原来的迎仙桥处,哪里还有桥?桥上的石条早已塌落在河里,小天河几乎干枯,连河边的那棵大云柏树也不见了踪影。不由得暗自感叹:自己这一觉究竟睡了多少年?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她沿着水面上的石头过了河,又洗了把脸,这才上了山。远远的看到似乎是石仙庙还在,心中有了一线希望,于是快步爬了上去。 来到石仙庙,才使她心里凉了起来:石仙庙院墙已经倒塌,门也没了。正殿虽然还在,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估计是后来重修的,也显得破烂不堪。走进去看了看,殿内到处都是灰尘,墙上布满了蜘蛛网。她想,石佬已经当了神仙,恐怕早就不住在这里了。可怜,连香客也不来了。她又端详了那座石佬像,想起石佬爷对自己的知遇之情,救命之恩,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作揖道:“石佬爷,但愿您当个好神仙,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翠兰永远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高翠兰满怀失落感走出石仙庙,他觉得不能依靠石佬爷了,得自己想办法。来到原来贾家集的地方,看天色已晚,想找个客栈先住下。可街上冷清清的,几乎见不到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看门牌上写着“云山客栈”,高翠兰正要进去,这家店主忙关起门来。她一步抢过去,喊道:“大伯,怎么关门呐,我是来住店的!” 店主看看她,问道:“你们不是在打仗吗,怎么要住店哪?这里可住不下。”高翠兰这才明白,是自己穿的这身衣服,被人家误会了。忙解释:“我就是从打仗的那地方过来的,仗已经打完了。我不是当兵的,就一个人,让我进去住一宿吧!” 店主听说她不是当兵的,以为是个当官的;又听说就她一个人,才放心。反倒热情起来,道:“长官,对不起,我还以为大部队来了呢。快到里面坐!”店主给她倒了茶。高翠兰问道:“这里应该是贾家集吧,我原来来过的?”店主道:“什么贾家集?不,这里是云山镇。”高翠兰一惊:“什么,我记得叫贾家集呀,我是来过的。”店主笑道:“没听说叫贾家集,看来你记错了。” 高翠兰明白,不是自己记错了,是世道变了,连地名也改了,不好再问什么。店主殷勤地道:“长官,想要什么,尽管吩咐。”高翠兰道:“东家不用客气,等会儿给我下碗面就行了。”店主忙喊老婆烧火做饭。高翠兰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店主,那店主一看,哪里敢收?忙道:“你不就住一宿吗?花不了几个钱,哪敢要长官的银子!” 高翠兰听他称呼自己是“长官”,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对他道:“住店哪有不给银子的,你就收下吧。”店主为难道:“不是俺不收,这要不了几个钱。你要是有零钱,随便给两个,没有就算了。这银子——?” 高翠兰以为他怕自己的银子是假的,笑着道:“大伯,这银子不会假的,你就放心好了。”店主道:“长官误会了,我怎么敢说银子假?实话跟你说吧,我开十几年的店,还没收过银子呢。银元倒是见过,这银子——也不知道价了?” 高翠兰一听这话,知道世道变了,银子恐怕不好使了。也不敢多问,只得说自己没带零钱,劝他收下,店主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起来。 高翠兰又顺便打听起女道观的事来。店主以为她在调查什么,告诉她:“听说大蓬山上有个庙,那里住的有几个道姑。”高翠兰还能回忆起来,心里有了底,第二天一大早,便去了大蓬山。 原来的紫茵观不知什么时间又改成了元妙观,里里外外破烂不堪。由于连年战争、灾荒,观中少有香火,也没有出大钱的施主来往。住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女道士,她们在山上开了些荒地,靠种菜补贴,勉强维持生活。高翠兰好说歹说,住持才把她留了下来。 高翠兰喜欢田园生活,她除了在厨房做饭,还经常到菜地里去忙活。日子虽然艰苦一些,好在这里无人过问,如同与世隔绝一般。偶尔有个来烧香的,高翠兰听师父们说,“这是个土财主,穷人分了他的地,他才来祷告的。”高翠兰这才明白了那个“卫生员”曾经讲的话,“穷人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原来是分了地主的田。 在元妙观不知不觉过了几年,虽然基本上是自食其力,粗茶淡饭,倒也过的清闲。然而,这一年突然遇到了想象不到的大饥荒,有钱也买不到粮了。刚刚熬过寒冬,到了春天,观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一天两顿菜汤,几位道士面黄肌瘦,还有的得了浮肿病。但是,居然还有来这里“抢”饭吃的。 这天中午,高翠兰用从菜地里捡来的几根胡萝卜和一些野菜,配上仅存的一点红芋干烧了一锅汤,道士们一人一碗,吃完刚刚离开。她跟住持说了几句话,还没来得及吃饭,等回头端起自己的那碗汤时,却见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抓起案子上的烂菜根就往嘴里填。高翠兰见他骨瘦如柴,走路都打晃,知道是饿坏了。忙叫他坐下,把自己的那碗菜汤递给他。他也没客气,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高翠兰问他怎么跑到山上来找吃的?他说村里饿死好多人,自己的母亲也快饿死了。高翠兰这才明白,山下人的日子比她们还苦。于是,她找了一个旧围裙,拿了几根没舍得下锅的胡萝卜、抓了把干菜和红薯干,包起来塞到他怀中,送走了他。 高翠兰是个有历练的人,一生不知道经过多少次灾荒,养成了她爱惜食物、留意储存食物的习惯。来到观里之后,知道不好化缘,平时便把剩下的南瓜,豆角,萝卜缨,苋菜等都晒干藏起来,以备过冬所用。这一次派上了大用场,庙里早已断绝了米面,只能靠她们自己种的胡萝卜,晒的红薯干,以及这些干菜、野菜充饥。好歹度过了难关。 又过了几年,听说老百姓日子好过一些,山上又发生了一场更大劫难。这一天,一群穿着黄军装,带着红袖章的人举着“云水怒造反兵团”的旗帜,高喊着“造反有理”的口号,冲进了元妙观,他们见东西就砸,掀翻了香案,捣毁了神像,摔坏了法器,还在墙上写上“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一行大字。 道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吓得头也不敢抬。高翠兰躲在一边看着,心中疑惑,这可能又是一场“法难”,道教也遇到了。 庙里的东西砸得差不多了,有一个领头的在院子里吹起哨子,喊着“集合”,来的人都跑了过来,列成了两队。那个领头的又把道士们也喊了过来,面对面站在队伍的前面,呵斥道:“你们这些反动道士,装神弄鬼,欺骗群众,麻醉人民。不打倒你们,社会主义的思想文化阵地就会被你们占领。现在我宣布,停止你们的一切封建迷信活动。只有低头认罪,才是你们的唯一出路!”队伍也喊起了口号:“你若不投降,就叫你灭亡!”一连喊了数声,还举着拳,跺着脚。吓得那几个年龄大的女道士早已瘫倒在地上。 又闹腾了一阵子。领头的看了看表,喊道:“红卫兵同志们,我们‘云水怒’造反兵团,又砸烂了一个牛鬼蛇神的反动阵地,我们胜利了。”红卫兵一起高呼:“我们胜利了!”领头的道:“现在返回营地。向左转,齐步走!” 这支队伍便喊着“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口号走了。几个没“过瘾”的红卫兵趁机上前踢了女道士几脚。还有一个更“调皮”的,点着了自己带的炮仗,丢在女道士的身上,嘴里喊道:“枪毙你!”炮仗一响,那个道士吓得昏了过去,其余几个也满地乱爬。正是: 造反有理风雷急 元妙观里遭突袭, 可怜几位女道士 晕头转向干着急 第33章 单组长颐指气使 庄大爷和善好处 出了这样的事,庙里的道士一个个诚惶诚恐,不知如何是好。住持把大家叫到一起,道:“这是道教没遇到过的一次劫难,看来,还不能算了事,你们有什么打算?”一位道士道:“这里虽是道观,可也靠自己种地吃饭,叫我们到哪里去?”住持道:“别说那些没用的话了,还是要早作打算。依本道看,你们有家的就赶快回家吧,没家的再想办法。”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道:“都出家这么多年了,谁还有家?” 她看了一眼高翠兰,道:“除了你来的晚些,该有家吧?”高翠兰道:“我要是有家,怎么会朝这里来?”住持道:“看来都是无家可归的,如何是好?” 高翠兰道:“我看来的大都是些小孩子,也许是瞎闹腾,专门来砸这些神殿的。走了或许就不会再来了。”住持道:“三清殿都毁了,我们住这里,成何体统?”高翠兰道:“他们还没撵呢,您倒是撵起来了。我们都是没家的,不住这里,上哪里去住?” 住持道:“本道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误会了。”高翠兰道:“我也明白师父担心,天尊没了,哪还有道士?可是没有办法,反正住一天是一天。即便他们来撵,咱们也是无家可归的,他们能怎样?” 没过多长时间,住持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一天,庙里又来了几个人,把道士们一个个叫到院子里。那个领头的问道:“你们这里住多少人?”住持道:“八个。” 那人数了数,道:“都来了。那我就介绍一下,我们是麻湖公社革命委员会的,我姓单,人保组组长。你们喊我单组长就好了。明天公社举办你们的学习班,你们赶快收拾行李,跟我们一块走!” 道士们不知道什么是“学习班”,互相看了看。单组长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收拾东西?”住持问他:“你叫我们都去?”单组长道:“怎么,你还想留下来?”住持道:“不是,我是说,我们几个都七、八十岁了,身体又不好,能下得了山吗?” 单组长这才注意看了看,问道:“谁七、八十岁了,我怎么看不出来?”住持道:“观里是有册子的,不信我拿你看,还说谎不成?”单组长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别拿什么册子,七老八十的滚一边去!” 他这一句话,一下子下去六个。但是高翠兰没敢走,她知道自己显得年轻,走了恐怕连累大家。单组长一看还剩下两个,上前一把拉住住持道:“你多大年纪?说实话!”住持道:“本道七十整了,怎么,不相信吗?”单组长道:“七十整,你也躲不过这一关。”高翠兰道:“她还有病,你就饶了她吧?”住持拦住道:“别求他了,咱们一块去。“单组长道:“这就对了,这次学习班就是给你们出路的。快去收拾东西!” 在麻湖集,通过两天的学习班,对元妙观里的人员逐一登记,取消道号,恢复原名。不准再回庙里居住。鉴于这些人都是解放前入的道观,贫苦出身,对确实无家可归、无亲可投的,便由公社把她们两人一组分配到几个生产队里进行劳动改造。 高翠兰被分到吴庄大队吴家生产队。由于在这帮道士中她年纪最轻,住持给她报的年龄是四十五岁,所以跟一位年龄最大的分在了一起。这位老道士名叫狄姑,已经八十一岁了。平时她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嘀咕着道德经。 开始她们被安排住在生产队牛棚旁边的草屋里,这里是储存草料的地方。虽然两间房子,却堆满了麦草。在当门睡觉还可以,可是没有烧饭的地方。高翠兰只得和饲养员商量,提着生产队给的一点红薯面,到他家蒸些窝窝头,带回来吃了。队里给她们分配的活,就是帮助饲养员铡草、淘草、拌料、喂牛。 没过几天,公社检查组来吴家庄检查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那位单组长提出要看看两位道士怎么样了。生产队长忙把他们领到牛棚来,单组长问了她们的劳动改造情况,饲养员说了些好话。 单组长盯住高翠兰问道:“说你四十五岁,我怎么不相信呢?”高翠兰道:“我要是说不止四十五岁呢,你就更不相信了?”单组长道:“我老婆今年才三十岁,怎么还没你显得年轻呢,肯定有问题。” 狄姑听他说话不怀好意,闭着眼故意道:“她十八岁逃婚进的元妙观,整整三十年了。”单组长呵斥道:“你这么大年纪,也跟着胡说。难道你们道士还真有灵丹妙药?”狄姑喃喃道:“大道无形,顺其自然。”单组长没听懂,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高翠兰忙接过来道:“她说、到这里还行,自然要听你们的。”单组长道:“什么行不行,不行也得行。你们来这里是劳动改造,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更不允许散布迷信思想!”接着滔滔不绝地训起话来:“你们之间也要互相监督,互相揭发。如果有什么罪行,还可以单独找我汇报。”他又盯了高翠兰一眼,加重语气道“知道吗,检举他人,可以立功赎罪。听懂了没有?” 高翠兰没有回答,没想到狄姑冒出了一句:“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单组长又没听懂,问道:“什么稀?”见她不回答,恼怒道:“老东西,到现在还念你的反动经,什么稀不稀的?我看你是水多面少——活(和)的稀!” 站在他身边的民兵营长见单组长发火,也跟着道:“单组长,我觉得这个人思想太反动,怎么能把她安排在这么重要的岗位?她这么大年纪,倒无所谓了,可这生产队就这十几头牲口,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单组长道:“还是民兵营长有觉悟。你不提醒,我还没想到。原来我以为她年纪大了,不能下地干活,这是为了照顾她,可没想到她思想这么反动。大家看到了吧,她还在坚持自己的立场,这就是活生生的阶级斗争!” 民兵营长又对生产队长道:“你让她们住在这里,喂牲口的草料都在这儿,出了事,你能负得了责吗?”生产队长无奈地道:“队里没有房子呀。你们不让她们住在贫下中农家,更不准和五类分子在一起,我有什么办法。要不,你们把她们弄走?”单组长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民兵营长忙拦住道:“我知道队里没有房子。这样吧,大队部前面有两间小房子,暂时也没用,不如让她们搬到那里去,也便于监视。”单组长随口应道:“行,跟你们书记讲一声,就说是我安排的。”民兵营长又对生产队长道:“队里不是有个菜园吗,让她们到那里干活去,管菜园的庄大爷,是个老共产党员。叫他看住她们,跟着老驴拉水车去,老驴拉不动,就叫她们去推,看她们还反动不?”说得大家都笑了。生产队长也点了头,道:“好好,就这么办。” 检查组好歹走了,高翠兰吓出一身冷汗。问狄姑:“您怎么当着他们的面,念起经来了?”狄姑道:“念了一辈子经,怎么不念?”高翠兰道:“你不知道厉害。我也忘了跟你讲一声,人家不准咱们念经了。”狄姑道:“噢,那今后不念了。”随后又嘀咕道:“这是些什么人呀,一个比一个厉害。念经不行,骂人却行。” 第二天上午,来了个十六、七小伙,对高翠兰和狄姑道:“我叫吴二柱。你们搬家吧,营长叫我来接你们。”高翠兰道:“营长,什么营长?”二柱道:“就是我们的民兵营长。” 高翠兰一听“民兵营长”就胆战心惊。昨天就是他,比那个善组长还厉害。连这个又闷又热的地方也不让住,怕我们毒死队里牲口;也是他,连喂牛的差事也不让干了,叫去跟老驴一起推水车。还说要找这个看着、那个管着。真是想不尽的馊主意,出不完的坏点子。没想到今天果然来了,高翠兰越想越怕,她知道恶运正在等着她们。 可是怕也没用,只得收拾东西搬家。那个吴二柱倒也勤快,把她们所有的东西都绑在他的自行车上,高翠兰只带着碗筷瓢盆,和狄姑一道跟着吴二柱来到大队部。 大队部在村子的东北,五间正房,两间东屋,没拉院墙。大门前一片敞亮,像个小广场似的。吴二柱来到东屋门口,放好自行车,拿钥匙开了门,然后叫高翠兰帮助解下车上的东西,搬进了屋里。 高翠兰进门一看,屋内有两张床,上面还铺了草席;墙角有一个泥糊的小灶,上面还有一口锅。锅灶左边有些柴禾,右边放了口水缸、案板,像是个住家户似的。高翠兰简直不敢相信,忙问:“小兄弟,这是给我们住的?”吴二柱道:“都搬进来了,还不是给你们住的?”高翠兰感激道:“谢谢、谢谢,比那边强多了。” 吴二柱指着床头下面道:“那里还有一袋子面,你们做饭吃吧,我走了。”高翠兰问道:“队里不是给面了吗,也带过来了。怎么又给了?”吴二柱道:“这不是队里分的,你也不要多问,只管吃就是。”高翠兰怎好再问。吴二柱刚走出门,又转回身来把钥匙交给高翠兰。告诉她:“这里可是大队部,今后千万不要乱说话。” 这似乎是一个神秘的世界,高翠兰哪能明白其中的奥秘。心想这里要比那草屋好多少倍,反正捡了个大便宜,不再费神去想那些没用的东西。于是收拾一下床铺,叫狄姑休息。自己便从床头下拽出那个面袋子,准备做饭。 解开袋口一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在山上好多年没见过的东西了,居然是白面。她情不自禁地抓了一把,走到狄姑床前道:“狄姑,白面,白面。”没想到狄姑躺在床上,眼都没睁,口中道:“无上天尊。白面黑面,终归是面。你只管做,咱只管吃,问它作甚?” 高翠兰这才感觉到自己幼稚可笑,已经成为人家任意宰割的羔羊,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远没狄姑的道行深。 高翠兰做好了饭,她们品尝着小麦面饼中特有的味道,清、淡、甜、醇,真是咬一口,唇齿留香;嚼一下,沁人肺腑。这是大自然赐予人类五谷中的顶级美味,也是两位落难女人此时此刻一种超级享受。她们慢慢地咬着、嚼着,顿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就象诵经悟道时那样摇摇欲仙的感觉,这是一般人所体会不到的。 一天都很安静,大队部的门紧闭着。 晚上吃罢了饭,高翠兰出门倒刷锅水,只见民兵营长走了过来。高翠兰吓得赶紧进了屋,正要关门,民兵营长喊道:“慢着,有话跟你们说。” 高翠兰只得退到床边。民兵营长站在门口,问道:“这里怎么样,还需要什么东西吗?”高翠兰点头道:“好、好。啥也不要了!”民兵营长道:“晚上民兵在这里搞训练,没有你们的事。你们不用管,该睡觉你们关门睡觉。”高翠兰道:“知道了。” 民兵营长还要说什么,只听有人喊道:“营长,女道士啥样的?叫出来咱们看看。”营长转身走了过去,道:“道士也是人,有什么好看的?她们是来劳动改造的,谁也不准随便到这屋里来。” 高翠兰赶紧关上了门,可心中一片疑云:她本以为这个“恶煞神”是来训斥她们的,可不但没训话,而且这里本来已经很好了,还问需要什么。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高翠兰躺在床上,听到外面说话声、口号声、哨子声,脚步声,时起时伏。大约一、两个时辰,才没有了声音。她睡不着觉,又等了一会儿,起身慢慢地把门打开来,外面月光如银,一片寂静。她喊狄姑一块出去解手。由于这里是大队部,好歹后面还有个男女厕所,方便后回来才放心睡了觉。 第二天一大早,刚烧好两碗疙瘩汤,便听到有人敲门。高翠兰忙去开了门,见是二柱,让他进来。二柱站在门口道:“队长叫我来通知你们,吃罢饭去菜园干活。”高翠兰问道:“菜园子在哪里?”二柱指着道:“就在村东头,出了村就能看到。”高翠兰道:“好,吃了饭就去。” 二人匆匆忙忙喝了疙瘩汤,锁了门,就去了菜园。可到了之后,却不见一个人影。她们只得坐在地头等。 不大一会儿,只见一个老头牵着毛驴走了过来,高翠兰看他有六十多岁的年龄,知道这就是民兵营长讲的“庄大爷”了。忙走过去,招呼道:“庄大爷,您来了?”庄大爷道:“你们来这么早?”高翠兰道:“刚来。” 庄大爷问道:“不说是老嫲嫲吗,怎么变成小姑娘了?”高翠兰道:“庄大爷真会开玩笑,我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还小姑娘呢。”庄大爷道:“噢,显得年轻。贵姓?”高翠兰道:“我叫高翠兰。”庄大爷道:“那我就喊你高师父了。”高翠兰道:“不敢、不敢,您叫我高翠兰就行了。” 这时,狄姑也站起来道:“庄大爷,我也是来干活的,可是个老老嫲嫲喽。”庄大爷道:“你贵庚?”狄姑道:“才八十一岁。”庄大爷道:“哦,八十一,早该退休了。怎么还叫你来干活?”高翠兰道:“我们是牛鬼蛇神,是来劳动改造的。不干活怎么行?”庄大爷道:“什么牛鬼蛇神,又不是五类分子。你们要真是神呐,还能来这里干活?”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套起牲口来。又对狄姑道:“你这么大年纪了,就回去歇着吧,这里也没什么活干。天太热,要是热晕了,累坏了,我还负不起这个责任呢!” 狄姑以为这位庄大爷不愿意收留自己,有些着急。便求他道:“庄大爷,既然叫我来了,别嫌我老。胳膊腿还利落,就让我在这里干吧。”庄大爷道:“哎——我可不是嫌你老,这里确实没有活干。”他拍了拍驴,道:“你看,我马上把牠套好,这位高师父看着驴拉水车;我呢,去放水浇菜。就这么简单。你说说,哪有活还要你干呢?” 狄姑一听这话更急,道:“这里没活干,那队里不还得给我另外找活吗?”庄大爷没明白狄姑的意思,问道:“什么?”高翠兰忙拦过来道:“庄大爷,我们是民兵营长、还有那个公社的单组长安排来这里劳动改造的,说叫你监督俺。你不让她干活,怎么向领导交差?” 庄大爷道:“噢,我明白了。既然这样,那你们得听我的吧?”二人一齐道:“听您的。”庄大爷道:“那就好。”他指着菜园子北面的一棵大桐树对狄姑道:“看到吗,那里有棵桐树,你先到树下面歇着,等有事我喊你。”狄姑愣了一下神,庄大爷道:“去呀!”狄姑这才走了过去。 庄大爷套好驴,安好水车,然后拍了一下驴屁股,那头驴便拉起水车哗哗啦啦转了起来。他告诉高翠兰:“你看着,别让牠偷懒。牠要是停了步,你拍一下牠的屁股就走了。”然后便拿了一把铁锨到菜地里放水去了。 高翠兰站在水车旁,看着那头驴,牠不慌不忙、一老本等地走着。 狄姑坐在那棵桐树下,先是闭目养神。可停了一会儿,便睁开眼往庄大爷那里瞅。她知道自己耳朵背,恐怕庄大爷喊她听不见,耽误干活。可令她失望的是,庄大爷只顾自己在那里放水,并没有喊她。 高翠兰一直站在水车旁,眼看快到中午,那头驴始终神差鬼使般地走着。她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很想试一试用手拍驴屁股的感觉。可这头驴竟然不给一点面子,哪怕停下来一次,拍牠一次,也显得自己在这里站半天,不是完全多余的。 高翠兰正想着驴能停下来,却听见庄大爷喊道:“好了!”高翠兰抬头看时,只见庄大爷挥着手,知道是叫停了。可是高翠兰没用过驴子,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牠停下。她手忙脚乱,居然跑到驴子前面挡着。那驴子本来是被蒙住眼的,只顾往前走,哪能拦得住,险些被推倒在地。幸亏庄大爷赶了过来,连连喊“吁”,那驴子才站住了。 庄大爷看着高翠兰的脚,问道:“踩着了没有?”高翠兰道:“没有。”庄大爷忙着给驴卸套。随口道:“哎,都怪这驴太听话。也怪我,不该教的教了,该教的没教。谁知道你不会用驴呢?”高翠兰道:“没事,下次就知道了。” 这时,狄姑也走了过来,对高翠兰道:“吓了我一跳,哪有你这样的,硬顶着。你有驴的力气大呀?”庄大爷道:“好了,别埋怨她,今天的活也干完了。”狄姑道:“干完了?我还一直等着你喊我干活呢。”庄大爷道:“对了,你的活还没干呐。去摘菜吧,捡你们喜欢吃的,摘些带走。” 高翠兰吃惊地看着庄大爷,道:“这可是生产队的菜,怎么能摘了带走呢?”庄大爷道:“又多问了不是?告诉你,菜园子是生产队的不错,你们不也是生产队的人吗?现在社员都有点自留地,孬好自己种菜吃。你们没有自留地,就应该分一份。再说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咱开菜园子的,还不让吃菜?” 又转脸问狄姑:“哎——忘了问你,怎么称呼?”狄姑道:“我叫狄姑。”庄大爷笑道:“你这名字好,你喊我大爷,我喊你姑,咱们扯平了。” 狄姑见他开玩笑,却道:“俺是啥人?不敢、不敢。”庄大爷又道:“这两天正在浇水,的确没什么话干。等地里有草了,你想干活,就来帮忙拔草。今天,你就快去摘菜吧。”狄姑只得去了。 高翠兰看庄大爷并不像多坏的人,想给他拉呱拉呱,套个近乎。于是道:“庄大爷,听说这吴庄的人都姓吴,你怎么姓庄呢?”没想到庄大爷眼一瞪,道:“胡说,谁姓庄?” 高翠兰吓了一跳,还是禁不住问:“那、那怎么喊你庄大爷呢?”庄大爷脸色这才变了过来。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当你说什么呢?姓可不能胡扯。”接下来道:“说来让你见笑,那是我的小名。因为村里的人都姓吴,你要是喊吴大爷,人家知道你喊谁呢。是吧?那就只有喊小名了。”高翠兰道:“明白了。” 庄大爷栓好驴,看狄姑还在地里摘菜,便在井沿上坐了下来,掏出烟袋,装上烟,又从袋中拿出火镰子,火门子,在那里打火。高翠兰知道庙里也早就用 “洋火”了,于是问道:“您怎么还用这个,不用洋火?”庄大爷点着了烟,抽了一口,道:“你说的是火柴,不叫‘洋火’。可惜买不着了,也用不起。原来二分钱一包,现在黑市都卖两毛了,得十来个鸡蛋哪!” 高翠兰觉得奇怪,又问道:“火柴不是有卖的吗,怎么会没有了呢?”庄大爷道:“不是乱了吗,工人也去造反了,工厂还能生产吗?别说火柴,连煤油也买不到了,灯也点不成了。”高翠兰这才想到饲养员给的一包火柴,还真得爱惜着用呢。 庄大爷道:“你们整天呆在庙里,不知道外边的事儿。”高翠兰道:“是呀,我们什么也不懂。 这时,只见狄姑拿了一把苋菜、两个西红柿走了过来。庄大爷问她:“怎么不摘个茄子炒了吃?”狄姑道:“炒茄子,哪有油哪?这就不错了。”庄大爷“嗨”了一声,道:“是呀,光顾得抓革命了,弄得老百姓少油无盐的。” 庄大爷叫高翠兰牵着驴,自己扛着锨,三人一起回了村里。 晚上,门外依然在搞民兵训练。 虽然只是门里门外,但却是两个世界。高翠兰觉得,这里和庙里差不多,都是与世隔绝的。在大蓬山,只有到菜地里干活,才能心情舒畅;在这里,也只有去了菜园子,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才能跟那个管自己的庄大爷说几句话,也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早上和晚上的情景,是高翠兰难以想象的。可田野里的风光,跟记忆没有什么两样:有人挥舞锄头,在田间除草;有人赶着老牛,依然用那种传统方式犁地耙地。唯独没有见过的,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十几个人,一人一根绳,拉一辆本来可以用牛拉的“太平车”,往地里运肥。听庄大爷讲,这是由于生产队里的牲口太少,好多活只能用人干了。 过了几天,下起雨来。菜园子里没活,大队部门前也没有了人声喧闹。狄姑始终坐在床上闭目养神,高翠兰打开了门,只有风声、雨声以及远处不时响起的的闷雷声。她心情和天气一样忧郁,不知道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正在惆怅,只见一个年轻女人打着伞走了过来。没想到她会径直来到门前,高翠兰看她手里提着东西,连忙帮她收了伞,让到屋里。那女子二十多岁的年龄,身材壮实。进了屋,就把提着的一个红瓦罐放到案板上,道:“听庄大爷说,你们没有油吃,这是去年分的棉花,用棉籽换的油,提清了的,能炒菜吃。”高翠兰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道:“这、这怎么得了?” 那女子又从胳肢下拿出一个包袱来,放在床上,解开包袱道:“现在不让你们当道士了,穿那身衣裳怪招眼的。”她拿出一套衣服对高翠兰道:“这是我婆婆的衣服,叫我拿给你的,你试试?” 高翠兰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一条浅蓝色带大襟的平布褂子,一条黑色哔叽呢裤子。那女子又拿出另外一套老蓝头粗布衣服,对狄姑道:“这是婆婆自己织的布,专门给您做的,您穿上看看,要是不行,我再拿回去调理。” 高翠兰和狄姑分别试着穿了起来,那女子看了看,道:“还行,我婆婆的眼光还可以,你们将就着穿吧。”说罢要走。高翠兰拦住道:“还不知道这位施主——不,小姐姐姓啥名啥,也没让我们说声感谢话,怎么要走?”那女子道:“谢什么,又没帮什么忙。什么都不要问。你们出家人不是讲一个‘缘’字吗?那咱们就是有缘分。”说着话,拿起那把油布雨伞走了。高翠兰送到门口,那女子转身招招手,示意不让她出门,自己趟着泥水走了。 高翠兰站在那里看着,一直等那位女子的身影消失。她心中又添了一层疑云: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好人? 正是: 战战兢兢度日难 处处小心被人管 自知已是冰世界 竟然有人送温暖 第34章 麻湖集轻松买菜 大队部剑拔弩张 雨过天晴,二柱又来通知高翠兰到菜园子,叫她跟庄大爷一道去卖菜。高翠兰安排狄姑在家等着,自己赶紧去了。 来到菜园,见庄大爷正蹲在地头一把一把地捆韭菜,他旁边放着一个平板车,车上已经装了黄瓜、茄子、西红柿。庄大爷见她来了,叫她扶着车把,自己把捆好的韭菜抱到车子上。装好了菜,庄大爷道:“走吧,咱去麻湖集。” 高翠兰之前见也没有见过这种橡胶轱辘的平板车,可又不能说不会拉。只得把拉绳套在肩膀上,试了试。开始有些不好掌握平衡,好在车上的东西不重,很快适应了。因为轮胎是有气的,觉得好像车子在后面撵自己似的,走得挺快。 麻湖集离吴家庄只有三、四里地,高翠兰在这里被关过,也游过街,知道路,很快便来到街上。庄大爷找个地方让她停放下来。 今天是逢集,街上的人来的不少,可是买菜的不多。眼看已到中午,还剩下不少菜。高翠兰站在太阳下,一脸的汗水,有些着急,也学着旁边的人吆喝起来:“买菜了、买菜,刚摘下来的西红柿,鲜嫩的黄瓜,便宜了!”可是喊了半天,却没人来买。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庄大爷道:“看来不行了,今天不该下这么多菜,几个村卖菜的都来了。”他拿起菜筐,捡了一筐菜,端着走了。 不大一会儿,只见他拿了个新草帽回来,递给高翠兰,道:“他娘的,还不愿意换呢。要是在平常,我还不跟他换呢!”他叫高翠兰戴上草帽,道:“咱走吧。”高翠兰不禁问他:“这菜拉回去?”,庄大爷道:“你跟着我走。” 说罢,扶着车把,一块往东走去。来到街头,高翠兰看到北面有个门楼,门口挂着“麻湖人民公社卫生院”的牌子,庄大爷道:“进去。”二人进了院子,就听庄大爷喊道:“吴家庄的菜来了!”不大一会,果然来了几个人,围着车子捡起菜来。 有人问庄大爷:“几天没来了吧?”庄大爷道:“对,明天还不来。”那人道:“你想让我多买点?”庄大爷道:“不是,我说的是实话,明天不逢集呀。” 几个医生捡好菜,庄大爷也不称,只是看了看,这个五分、那个一毛的的收了钱,便让他们拿走了。那些来看病的人见医生都买他的菜,知道菜好又便宜,也跟着过来买,剩的菜很快一扫而光。 这时候,一个年纪大的医生走了过来,招呼道:“大庄,菜卖完啦?”庄大爷道:“你来晚了,刚被拾掇完。”那医生道:“其实家里也买了,可听着你来了,还不得出来看看,有了也得再买些!”庄大爷道:“谢谢了,后天再给你送来。” 那医生看着高翠兰道:“这是你孙女吧,给你搭把手来了?”庄大爷哈哈大笑道:“你仔细看看,人家都四、五十岁的人了,怎么会是我孙女呢?你还是医生呢,看走眼了。”那医生不好意思道:“哟——对不起。真是花眼了,没看清。” 庄大爷给那位医生道了别,二人走出卫生院。庄大爷道:“你也别介意。你就是显得年轻,别说他,我都看你像个小孩子似的。”高翠兰道:“您别跟着笑话我了。”便转话题道:“您跟这里的人恁么熟,咱不愁菜卖不掉喽。” 庄大爷道:“一回生、二回熟嘛,来的多了,他们也就认识我了。其实,你看街上那么多人,都是没活干,赶集凑热闹的。乡里人哪有拿钱买菜吃的?不像他们医生、教师,孬好有工资,可还想买便宜的。这生意不就做成了?”高翠兰道:“看来,卖菜也得有窍门?”庄大爷道:“什么窍门不窍门,动动脑子,总比拉回去强。拉回去也没法分,换成钱便是队里的收入。” 出了集,高翠兰道:“庄大爷,这空车还没重车好拉呢,不如您上去,我拉您走吧?”庄大爷道:“也好,不过,咱们先说好,这次你拉我,下次我拉你。你也四、五十岁的人,咱们谁也不准亏了谁。”高翠兰道:“怎么敢叫您拉我呢?”庄大爷道:“那就算了,咱们还是谁走谁的。”高翠兰只得答应:“好好好,按您说的,赶紧上去吧。”庄大爷这才上了车。 第二天上午,高翠兰打水回来,看见大队部的门开着,门前放着几辆自行车。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喊:“高翠兰,等你呢,快过来!”高翠兰心里有些紧张,答道:“好,这就来。”把水送到屋里,便去了大队部。 这是三明两暗的五间房。当门三间会议室,西墙上挂着“伟人像”,其余墙上也都贴满了标语口号。房子中间一张长桌案,四周摆着连椅。高翠兰进了门,见屋里已经坐着五、六个人,中间座位上是那个单组长。旁边坐着的人拿着笔,面前放着一个本子。高翠兰并不懂得,那是安排的记录人员。 单组长见高翠兰进了屋,对她道:“坐那边吧,我要问你话,你必须如实回答!”高翠兰点了点头,便在他对面的连椅上坐了下来。 单组长问道:“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高翠兰道:“干活去了。前几天在菜园里浇菜。中间两天下雨,没干。昨天拉架车跟庄大爷一起去买菜,今天不逢集,没叫去。” 单组长道:“看样子也像个老实人,可你为什么那么狡猾呢?”高翠兰吃了一惊,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问庄大爷去?”单组长一拍桌子:“问谁也不中,你到底多大年龄?”高翠兰听他还是追问自己的年龄,心想,自己都没法弄清的事,怎么回答? 正在犹豫。坐在单组长旁边的民兵营长见问的太没意思,道:“上次不是问过了吗,怎么还问她年龄?”单组长道:“你不知道,这里面有大问题。”他离了坐,来到高翠兰面前,背着手道:“上次是问过了,问的是你;但是,我这次又问了,问的是你们的住持,还有其他的女道士。明白了吧?快如实交代,到底多大年龄,怎么去的元妙观?” 高翠兰犯了难,知道反正是说不清楚,只得道:“我怎么好说呢,说了你也不信。你既然问了住持她们,她们说我多大,我就多大。”单组长道:“住持说你解放那年去的元妙观,不会错吧?”高翠兰点点头。单组长又道:“跟你一起的那个老东西说你十八岁进的庙,也不错吧?”高翠兰仔细一听,忙摇着头道:“不对。”单组长道:“不对?那就叫那个老东西过来问问,看谁说的不对?”他转脸叫民兵营长去喊狄姑。 民兵营长出了门便喊:“狄姑、狄姑。”见没人应,便骂了一句“真是个聋子!”便走了过去。其实狄姑已经听见,正在下床穿鞋。民兵营长来到她跟前,小声道:“单组长见过你们住持了,又在问高翠兰的年龄。”狄姑看着他,点点头。民兵营长故意咋呼一声“你给我快点”,先走了出去。 狄姑随后跟着进了大队部,她四处看了看,便挨着高翠兰坐了下来。单组长走到她面前,道:“叫你来,只问你一句话。那天在牛棚,说过的话还应该记得吧?”狄姑看着他,问道:“我说的话? 也许能记得。”单组长道:“你说高翠兰多大进的元妙观,到现在多少年了?” 狄姑随即答道:“噢,这个我记得。她三十岁进得元妙观,已经整整十八年了。”单组长道:“什么,你再好好想想?”狄姑想了一会,道:“对呀,不会错的。因为她到庙里的时候,听香客们说,全国要解放了。那是四九年,到今年整整十八年了,我觉着算得对呀?” 单组长骂道:“老东西,你上次可不是这样说的。民兵营长也在场,你说她十八岁进得元妙观,整整三十年了。”狄姑问道:“我这样说了吗?”民兵营长道:“你上次是这样说的。”狄姑道:“那就是上回说错了。本来脑子就不清楚,说颠倒了。”单组长呵斥道:“你是一贯装糊涂,滚出去!” 狄姑站起来嘟哝道:“人老了都糊涂,不是装的。我就不明白,老问她的年龄作啥,还看她年轻?” 单组长气急,恨不得上去跺她一脚。指着骂道:“真是个老不死的,满嘴胡扯,不看你年纪大,非收拾你不行。滚!”狄姑这才倚老卖老、哼哼歪歪地走了出去。 单组长坐回原位,一本正经道:“高翠兰,之所以要核实你的年龄,是因为你想隐瞒历史。虽然这个‘老东西’不说实话,但是也可以确定你高翠兰是快解放的时候去的元妙观。现在我问你:“你是怎样去的元妙观?”高翠兰不明白他的意思,道:“我一个人问着路,走着去的。”单组长道:“带了什么东西?”高翠兰道:“什么也没带。”单组长道:“没带发报机?” 高翠兰没听懂他的话,问道:“什么鸡?”单组长又一次拍了桌子,道:“你就别装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 这句话,屋里的人都惊呆了,目光一齐投向高翠兰。高翠兰也懵了,道:“什么特五特六的,我们在观里只知道修行,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单组长道:“你不要狡辩,我调查的清清楚楚,你去元妙观,还穿着一身军装呢,你说是不是?” 高翠兰忽然想起了那身军装,当时穿着它走到哪里,人们都会刮目相看。怎么现在却惹了麻烦呢?她坦诚地道:“我是穿着军装去的,怎么了?”单组长道:“只要承认就好。”他对旁边的几个人道:“你们没想到吧?正当解放前夕,国民党垮台之际,什么人能穿着军装到元妙观去当道士。这还要问吗,她不是潜伏的特务是什么?” 没有一个人吭声。 高翠兰看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盯住自己,知道事情不妙。便问一句:“我是穿着军装去的元妙观,怎么就犯法了?”单组长道:“你也不用解释,越图越黑。”他对身旁的人道:“这就是文化大革命的伟大之处,让我们抓到了隐藏很深的阶级敌人。这个案子不是一般的案子,要把她带到群专指挥部去,我还要直接向县里汇报。” 民兵营长见他这样就定了案,实在沉不住气了,道:“单组长,你也让她把话说完,这军装到底是怎么回事?”单组长道:“我说你阶级觉悟高呢,你还不明白,还想听她狡辩?”民兵营长压低声音对他道:“不是听她狡辩。既然她承认穿着军装进的庙,就应该问她在哪里当过兵,是个什么级别的特务,才好向上级汇报。” 单组长这才点头道:“也好。”便问高翠兰:“既然你已经承认穿着军装进的庙,那就老实交代,在哪里当的兵?什么职务?谁派你到大蓬山来的?你的上线是谁?下线是谁?具体有什么任务?搞了那些破坏活动?一一交代清楚。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明白吗?” 高翠兰虽然听不太懂这些话的意思,但他知道单组长是在想借军装的事谋害自己。想了想,随口答道:“明白。你让我先说哪一条?”单组长道:“你按照我讲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 高翠兰道:“没有的就不用说了吧?”单组长道:“什么没有?”高翠兰道:“比如你问我,在哪里当的兵,我没当过兵;谁派我到大蓬山来的?没人派我,自己去的。还有这‘上线是谁’,什么意思?” 那个记录员道:“上线,就是问你的领导。”高翠兰道:“明白了。上线是庄大爷,下线就是狄姑了。还有,你问我搞了哪些破坏?生产队里给我们饭吃,人总要凭良心的,怎么敢去搞破坏?” 民兵营长见善组长的脸拉得老长,指着高翠兰道:“一派胡言,你说没当过兵,怎么会有军装?”高翠兰道:“没当过兵就不能有军装吗?你们不提军装的事,我还不伤心;提起这身军装,我心里就特别难过。你们这是故意逼我呀!”说着话,新事、往事、辛酸事一起涌上心头,不由得大哭起来。 民兵营长觉得奇怪,单组长倒是来了兴趣。对旁边的人道:“看,戳到她疼处了吧?”又对高翠兰道:“哭什么哭,哭也没用,你必须老老实实交代!” 高翠兰哭一阵子,然后抹了抹泪,道:“那军装、是解放军给的。”民兵营长道:“解放军给你的,你还哭什么?” 单组长莫名其妙,道:“解放军怎么会给你军装?”他眼睛转了转,又问:“噢——难道你是解放军的逃兵?”高翠兰道:“这件事你们不逼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实在难以启齿。”单组长没听懂“启齿”的意思,忙道:“说的是呀,还有什么比当逃兵、当叛徒更羞耻吗?奇耻——大辱呀!” 高翠兰这时又气又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反问道:“什么逃兵?我讲过没当过兵,怎么会是逃兵?”单组长盯住她道:“咳——竟然耍起脾气来了。既然不是逃兵,那到底怎么回事,你总得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高翠兰刚才大哭了一场,那是真情的流露,可是现在要她说出军装的来历,她还真要动动脑筋,总不能说自己在山上一觉睡了一千年,衣服都糟化没了吧?她在哭的时候已经想着要编一个合适的理由。 于是慢慢道:“我家是丘城县高老庄人,父母年迈,只有我一个女儿,便招赘一个上门女婿,比我大了十几岁,是个呆子,不会干活。父母去世后,家中一贫如洗,那呆子也过不了缺衣无食的日子,居然去当了和尚。我在家又苦苦熬了几年,房子坏了,没法修。也看破了红尘,就想着还是出家为好,一了百了。后来打听到大蓬山有个女道观,便去投奔。没想到被人指错了路,跑到张公岭,剑锋山上去了。那里山高路险,连个人影也不见,在上面找不到了回头路,我爬出了山头,又遇到了山涧,一连七天七夜,累困了就睡,醒过来就爬,不知道摔了多少跤,都没有走出那座山。后来身体着实不行了,一脚没踩住,便从山上摔了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高翠兰想起当年在剑锋山上的情景,不免又“呜呜”哭了起来。 在座的人都被她的讲述所感染,连单组长的声调也变低了。他问道:“后来呢,是谁救了你?”高翠兰把眼泪擦干,长出了一口气:“后来大炮的声音把我震醒了,我哪里知道是大炮,就听‘咚咚’直响,整个山都乱动,以为要天崩地裂了呢。慢慢地爬了起来,还是想着下山才能活命。可是往身上一看,我也不敢相信,衣服挂得七零八落,衣不遮体,棉裤竟然也没了踪影。我该怎么办?即便下了山,也没法见人。这是我一生最难堪、最丢人的一幕,老天捉弄我呀。”她又哭了起来。 高翠兰接着道:“当时真不想活了,可是,死也不能这样死呀。我朝四周看了看,见山坡上有长得很深的山草,于是薅了起来,拔了好多,手都勒出了血。搓了些草绳,然后便用草绳把山草捆在自己的身上。这时候,我仔细听了听,大炮的响声没有了,却听见人的呼喊声,于是便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由于身子虚,头晕眼花,又惊又怕,一个劲地栽跤,爬着、滚着到了山下。刚掉到山下,就被几个当兵的抓了起来。” 高翠兰喘了口气,又道:“原来已经打完仗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解放军在打扫战场。当时围了好多男人看着我,我又羞又怕,瘫坐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那些当兵的还说我打扮的奇怪,是可疑分子。幸亏来了一位首长,对那些当兵的说,‘咱解放军就是救穷人的,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看她的笑话?’他叫人把我领到了卫生队。几个女当兵的给我擦了伤,还给了饭吃,又找了旧军装叫我换上。临走时还对我说,‘咱解放军就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赶快回家吧。’可我哪里还有家,就穿着那身军装去了元妙观。” 高翠兰讲完那套军装的来历,几个人都在同情高翠兰的遭遇,唯有单组长阴阳着脸。他心里在盘算,自己跑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调查到“穿着军装进道观”的这一重大特务嫌疑,竟然是这么一个结局。专门带人前来破案,以为一举就要立大功的美梦,就这样成了泡影?再者,开始给高翠兰扣了这么多帽子,如果听她一番话就这样草草收场,实在不甘心,也有损于自己的形象。他还要再追查下去。 单组长道:“听你讲的有鼻子有眼,故事很感人。可到底是真是假呢?我告诉你,特务是最会表演的,你刚才哭了几场,我们也受感动。但是,空口无凭,我们需要证据。一是人证,谁能证明你说的那些事是真的?特别是你说的那位首长,他叫什么名字?” 高翠兰道:“我当时吓得连看人都不敢看,只听当兵的喊他‘首长’,我怎么敢问首长的名字?”单组长道:“给你军装的那些人,你能找着她们给你作证吗?”高翠兰道:“这么多年了,我到哪里去找她们?”单组长道:“这就麻烦了,连一个人证都没有,我们能够相信吗?”高翠兰道:“不相信也没办法。叫我哪里找那些人,不是难为我吗?”说着,又哽咽起来。 这时,有一个发话道:“高翠兰,哭是没用的,关键要说实话。你说的张公岭那场战役,也是好调查的,起码当时卫生队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我们是会调查清楚的。但是,如果你说了假话,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你知道后果吗?”高翠兰道:“放心吧,如果没有这回事,任凭你们把我怎么样,我也绝不会喊一声冤!” 那人听高翠兰答应诚恳,就不再问了。单组长对高翠兰道:“还有物证,你说的那套解放军的衣服还在吗?” 高翠兰知道他成心不肯放过自己,便留了个心眼,故意问道:“这么多年了,还要那套衣服做什么?”单组长道:“看你说的,那套军装可是物证。即便有人证明给军装的事,但也不能证明是给你的呀?”高翠兰听他话外有话,道:“不是给我的,还能是给谁的?” 单组长这时心里似乎有了底,既然高翠兰说出‘这么多年了’,估计那套衣服早没了。于是满口官腔道:“你说的那些故事,我越来越怀疑。你穿的那套军装,到底是解放军的,还是国民党的,谁能知道呢?如果你现在拿不出那套军装,即便我们去调查,解放军本来就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送给穷人一件衣服,也是很正常的事,谁能保证不会有人拿这样的事情做文章、钻空子呢?” 高翠兰道:“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你的意思是,我要是没了那套军装,即便有人证,就再也说不清楚了?”单组长道:“哎,有这么个意思。”高翠兰道:“既然有这个意思,那我要是还留着这套衣服呢?”单组长道:“那还绕这么多圈子干嘛,赶快拿出来!” 高翠兰这时也不怕了,理直气壮地道:“不是我绕圈子,总得有个说法。你们也想想,作为一个女人,在我最无奈的时候,解放军给了我这套衣服,比救了我一条命还重要。这是我一生最难忘记的东西,我舍得丢了它吗?” 单组长没有想到,高翠兰这套军装还能保存下来,只得道:“没丢就好,没丢就好。”高翠兰又道:“叫我拿出来看看可以,但是你们不能带走。”说着,走了出去。 单组长看着高翠兰的背影,对屋里的人道:“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人物,听她说话,我觉得她有文化,不像穷苦人出身。” 不大一会儿,高翠兰便捧着一件叠得板板正正的军棉袄走了进来,放在单组长面前的案子上。单组长提起领口,叫大家看了看,有认识的道:“这是咱解放军的军装。” 单组长放下军装,叫高翠兰坐下来,问道:“我觉得你像有文化的人,是吧?”高翠兰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随口答道:“不错,也认识几个字。”单组长道:“你说你是穷苦出身,一个女娃家,怎么能起书?”高翠兰道:念什么书?我是在道观里学的。天天念经,那里的道士们孬好都认识几个字。”高翠兰的回答,让单组长终于泄了气,他恼羞成怒,抓起那件军装,往高翠兰面前一扔,没想到“啪”的一声,竟然甩出一件东西来。正是: 无形之狱实难躲 捕风捉影便是过 尽管百般费口舌 一不小心又惹祸 第35章 军装派生间谍案 铜镜冒出惹祸端 却说单组长没好气的把那件军棉袄朝高翠兰面前一扔,没想到“啪”一声,却从衣服口袋里摔出一件圆形的东西来,滚落在案子上。 高翠兰一看,是她一直珍藏在身边的传家宝——父母留给自己的一面铜镜。这也是从家中带出来唯一的宝贝了,她连忙走过去抓在手里。 单组长睁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东西?”高翠兰道:“我自己的东西。”单组长走了过去,道:“拿出来看看。”高翠兰道:“女人用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单组长道:“女人的东西我什么没见过,你也太会扯淡了吧?”硬是把铜镜从高翠兰手中夺了过去。 这是唐代的一面海兽葡萄纹铜镜,单组长哪里认识?他看了又看,如获至宝,道:“怪不得不让我看,居然有这玩意。”他递给大家叫都看看。问道:“你们见过吗?”一个个看后道:“没见过。”有人说是铁饼,有人说是个铜玩意。 单组长拿回那个铜镜,一本正经道:“别瞎猜了。我的警觉还是可以的。一开始就怀疑她是特务,你们还不相信。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他回过头来,喊道:“高翠兰,军装的事如何捣鼓的,暂时不提了。我且问你,这是个‘罗盘’吧?这么精致,可能还是个军用的呐。你怎么解释?” 高翠兰迷糊了,问道:“什么‘罗盘’,罗盘是干什么的?”单组长道:“就知道你会装。罗盘是干什么的,你还不知道?那我告诉你,罗盘是——”其实他自己没见过罗盘,也弄不清罗盘的真正用途。只是凭想象道:“听说是测量方向的吧?——如果你不是间谍特务,一个普通百姓,怎么会带着这件东西?” 高翠兰哭笑不得,只得对他道:“那不叫‘罗盘’。那是一面镜子,留我梳头、洗脸照面用的。”单组长一听,哪肯相信。道:“镜子?镜子我见过的太多了,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镜子。大家说说,你们认为这是镜子吗?” 民兵营长从他手中拿过那面镜子,翻、正看了看,试了试,道:“这还真能照出人影。”旁边的人也都好奇地争着看。 高翠兰道:“再看,也是一个铜镜。还骗你们不成?这是家中唯一留给我的一件东西,一直带在身边。现在干活舍不得用,藏这件衣服口袋里放着的。快还给我!” 单组长冷笑道:“还给你,说的轻巧?”他夺回了那面镜子,道:“谁敢说这是个镜子?哪有用铜做镜子的?我觉得不像。”他用手在铜镜钮上抠了抠,道:“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机关呢?算了,咱也弄不懂,带回去给领导审查审查再说吧。” 高翠兰见他把铜镜装进自己的口袋,不肯愿意。站起来道:“那就是个镜子,你不能带走!”单组长道:“是镜子不是镜子,你说的不算。我再跟你讲,即便它就是个镜子,也是封建社会留下来的,属于‘四旧’,懂吗?也得砸毁它。” 高翠兰听说要砸毁它,心里着急,道:“你不能砸毁它,那是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说着话,走到单组长跟前,伸手要讨回那面镜子。单组长恼羞成怒,推了高翠兰一把,呵斥道:“滚。再闹,把你带到群专指挥部,你还不知道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民兵营长看到这种情况,忙把高翠兰拉了出去。 等民兵营长回到屋里,单组长继续开会:“今天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高翠兰这个人绝非一般道士,非常狡猾,问题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要从阶级斗争的高度去看待,去认识,去分析,去理解。” 他掏出那个镜子道:“我可以告诉大家,这件东西即便不是罗盘,就像她说的是一面镜子,但也不是一般的镜子,你们也看到了,上面有多少密码。我分析应该是一个接头、联络、显示身份的的信物。不然,为什么把它保存的这么秘密?为什么看到镜子掉出来她那么惊慌失措?如果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镜子,为什么死活不让我们带走?这里面可以说是疑点重重。看起来军装只是个假象,这个镜子才大有文章。当然了,我们还要通过调查,才能真正揭开她的假面具。我明天就到县里去,找人审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另外,还要去找那几个道士,进一步调查她在道观里情况。” 他看了看坐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大队书记,道:“吴书记,你们的任务也很艰巨,要监视高翠兰的一切行动。这个人绝对不简单,看住她,看有没有人跟她联系。”吴营长接话道:“好,我今天晚上就派两个民兵睡在这里,轮流值班。明天也不叫她去集上卖菜了。” 单组长点头道:“好。”可转念一想,忙打着手势道:“不,还让她继续去卖菜。她到集上,不更容易与人接触吗,不更容易暴露吗?放长线钓大鱼,怕什么?” 他又问吴营长:“你们那个看菜园的人怎么样?”吴营长道:“跟你说过了,他是老党员,打过鬼子的。解放前就入党了,还信不过?”单组长道:“那就好。让她盯紧了。只要发现异常情况,只要有人跟她联络,你立即向我汇报。” 这场疑点重重、气氛紧张的“堂审”终于结束了。送走了单组长,那位上了年纪的大队书记对吴营长道:“没见过这样无事生非的。让他们把人弄走算了,不是给咱添麻烦吗?咱们担不起这个风险!”吴营长道:“可别这么说,现在他吃香的很,先照他的意思办吧。” 吴营长晚上找到庄大爷,把监视的任务交给了他。 第二天下午,吴营长到大队部打电话,接通了单组长,汇报道:“你的判断能力太神了。今天庄大爷卖菜回来就跟我讲,果然有两个人盯住高翠兰,一直跟到卫生院。因为庄大爷始终没离步,他们暂时还没有联系上。” 单组长问道:“什么样的两个人?”吴营长道:“反正鬼鬼祟祟的。你想想看,这么热的天,两个人一直保持一定距离盯住她,又不买菜,不值得怀疑吗?”单组长道:“是呀、是呀,那个老党员警惕性很高。叫他继续监视,如果再发现这种情况,要给他们留个接头的机会,明白我的意思吗?”吴营长道:“明白了。”接着又问:“高翠兰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你问了没有?” 单组长支支吾吾:“噢,问是问了,都说不太清楚。反正是个古怪东西,我怀疑还是与她的身份有关,以后会弄清楚的。” 单组长放下电话,非但不高兴,反而心里疙疙瘩瘩。因为他并不放心吴营长找的那个老党员监视高翠兰,今天自己也特意安排了两个群专指挥部的人去跟梢。所以电话里听吴营长说有两个人盯着高翠兰,应该是自己派的人被老头发现了,闹成“窝里斗”。于是,把那两个民兵喊了过来。一个瘦高个,外号却叫‘老肥’;一个矮胖,人偏喊他‘大个’。 单组长问道:“你们上午回来跟我讲,没发现什么情况?”二人道:“没有。”单组长道:“可是那个卖菜老头却发现了问题。”二人感到惊奇,一起问:“什么问题?”单组长道:“他发现有两个人盯住高翠兰——是不是你们俩?”老肥道:“你叫我们看住高翠兰,我们就一直死死的盯住她。谁顾及那老头?” 单组长一听,心里明白了。生气道:“你们两个人非得凑在一起干嘛?离他们那么近干嘛?眼瞪那么大干嘛?要是真有特务来接头,瞧你们那个熊样,准给人吓跑了。你们对斗争艺术一点也不懂,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走吗?要是在战争年代,非被自己人干掉不行!” 两个人被骂得不敢吭声。单组长突然又转换腔调道:“好了,也不能怪你们,因为没有经验。下一次你们两个要分开,离得远一点。不要只盯高翠兰,还要观察周边可疑的人。等真正发现情况,再合兵一处,该问的问,该抓的抓,这就要看你们的眼色了。另外,关键时候,也得学学电影里的,不能光瞪着眼瞅人,也得换换衣服、买点东西什么在手里拿着,我们可以怀疑一切,但绝不能让别人怀疑你们。” 两个人听得晕乎乎的,如同当上“地下英雄”一般。大个道:“单组长,买什么东西好呢?”一句话问的单组长生气了,道:“还要我教你们吗?这叫随机应变,懂吗?”大个道:“知道。可是,我们没钱呐。”老肥也道:“我们抽到指挥部快两个月了,一分钱不发。连买包‘大丰收’的钱都没有,晚上还得看那些蹲学习班的人。” 单组长没想到抽来的人也敢跟自己讲“价钱”,但是他还是压住了火。道:“公社现在哪有钱?已经跟你们各个大队讲了,抽来的人要给一些补助。你们回去会有的。不要有什么顾虑——嗯!”两个人只得答应着走了出去。 又是一个逢集,高翠兰同庄大爷依然在集上卖菜。这天天气闷热,高翠兰站在街旁的台阶上,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把草帽摘了下来,拿在手中搧风。她满脸绯红,额上的乌发被风吹得飘逸潇洒,比平时多了几分姿色,惹得过路的人禁不住多看两眼。 这时,一个白白净净、瘦高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站到高翠兰身旁,操着南方口音问道:“同志,你是哪个生产队的?”高翠兰正仰着脸搧风,吓了一跳。转脸看时,见是问自己,随口答道:“噢——吴家庄的。”那人道:“每天都来卖菜吗?”高翠兰道:“对,逢集就来。我们的菜可新鲜啦,刚从地里拉过来的。你要什么,尽管挑。”那人道:“我不买菜,我是外地的。我们那里正在‘夺权’呐,两派打架,工厂停工了。家里人怕我跟着打砸抢,叫我到乡下来躲躲。” 高翠兰不知道他说这些干嘛,没有理会他。那人又道:“今天在这街上转转,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有你这样的人。”高翠兰转脸问道:“我怎么了?”那人道:“没怎么,我只是说你比较出众呀!”高翠兰道:“要是不买菜,就别打岔了,你的口音俺也听不懂。” 那人却没有走的意思,看着高翠兰的胸部,依然搭讪:“你怎么不戴毛主席像章哪?太落后了。是不是没有呀,我送你一个好不好?”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手帕,上面订着两个毛主席像章,问高翠兰道:“你看看,想要哪一个?” 见高翠兰头也没扭,便把像章举到高翠兰面前,道:“这是非常时尚的,他们想搞也搞不到。捡一个吧?”高翠兰摇摇头,用手挡了过去。那人道:“怎么,不好意思是吧。那我给你捡一个啦?” 高翠兰根本没有搭理他,可他依旧自作多情。从手帕上摘下一枚像章,递给高翠兰道:“你看,这个怎么样?”高翠兰忙推开他的手道:“你怎么这么啰嗦呢?”那人一本正经的道:“怎么,难道不要?” 高翠兰是个不懂政治的,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当没听见。那人却道:“别不好意思了,来,我给你戴上吧。”说着,就要朝高翠兰的胸上戴。高翠兰急了,再次用手推开他,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又不认识你,怎么老缠着我呢?”那人仍然啰嗦:“嗨嗨,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说着,又要往高翠兰身上戴。高翠兰左躲右闪,躲到了路旁,那人始终不肯放过她。 这时候,已经围好多人观看。庄大爷正要发话,只见从这个外地人背后走出来两个年轻人,上前扭住了他的胳膊。外地人喊道:“你们干什么?”二人道:“跟我们走一趟。” 外地人瞪眼道:“你们干什么的,凭什么跟你们走?”二人道:“不要问,跟我们走就知道了。”说着,拉着他就走,尽管那个外地人挣扎着大喊大叫,还是被两个小伙子拉走了。 庄大爷骂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高翠兰惊魂未定,正庆幸自己摆脱了那个人的纠缠,忽然又窜出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正是老肥跟大个,来到高翠兰面前,老肥对她道:“对不起,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高翠兰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大个道:“我们是群专指挥部的,告诉你吧,我们已经监视你几天了,终于发现了问题。快走,免得我们动手!” 高翠兰道:“你们发现什么问题了,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正在给生产队卖菜呢,哪儿也不去。”老肥道:“别装没事了。还卖菜呢,跟我们走!” 两个人正要出手拉高翠兰,庄大爷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挡住高翠兰。对二人道:“大白天的,一街两巷都是人,你们也敢抢人?”老肥道:“你这个糟老头,说什么话?我们在执行任务,你是个干啥的?” 庄大爷道:“你们在执行任务,老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告诉你,老子八辈的贫农,共产党员,拉过游击打过鬼子,我现在也是在执行重要任务。”他指着高翠兰道:“实话告诉你,她是我监视的对象,这也是大队交给我的政治任务。你们要带走这个人,得问问我同意吗?” 两个人用眼瞪着庄大爷,大个嘲笑道:“还得你同意,你算老几?打过鬼子有什么了不起,打过鬼子的也有反革命。我告诉你,我们是民兵指挥部单组长亲自派来的。”老肥指着高翠兰道:“她牵涉的是一件特务大案,你不要老糊涂了,跟阶级敌人站在一起。”大个道:“别跟他啰嗦,带走!”说着,一把将庄大爷推了个趔趄,拉着高翠兰要走。 庄大爷幸亏扶柱了小板车的车帮,此时他又气又急,猛然看到车上有一把割韭菜的镰刀,顺手拿起,大喊一声:“老子跟你们拼了!”举刀就砍。二人一看老头要拼命,丢下高翠兰,拔腿就跑。庄大爷故意追了几步,骂道:“奶奶的,哪来的狗崽子,竟敢欺负老子。当年鬼子来老子都没怕,会怕你们?”吓得两个人比着看谁跑得快去了。 街上的人看他们两个跑远了,过来安慰庄大爷。庄大爷道:“你们都看到了,刚才他们抓那个人,咱不知道原因,也怪那个人不自尊。可是我们老老实实卖菜,谁招惹他们了,又要抓我们的人。他一个女的,我能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带走吗?” 有人问:“他们那么横,是哪里的?”庄大爷道:“说是什么指挥部的,咱哪知道?”有人道:“群专指挥部的,那可要小心了。”又有人劝道:“还卖什么菜?赶快回去吧。”庄大爷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才不怕他们呢。”正是: 捕风捉影抓特务 其实中间有阴谋 老头大义不糊涂 挺身拔刀助无辜 第36章 盯梢抓了接头人 翠兰被冠特务名 正说着话,只见刚才跑的那两个人领着单组长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戴红袖章的。 原来单组长听到手下给他打电话,说发现有人跟高翠兰接头,他就带着两个人出来了,想亲自看看这场自己导演的好戏。 麻湖集本来就不大,群专指挥部离街也不远。刚到街头,就看到两个民兵押着那个外地年轻人吵吵嚷嚷地走了过来。单组长问道:“怎么就抓一个人,那个女的呢?”一个押解的民兵指着那外地人道:“你看看他,这个人疯狂地很,到现在还回头看呢。我们两个人都弄不住他,哪能一下子抓俩。后面有老肥跟大个,他们抓那个女的。”单组长道:“不要怕他狂。回去给我关起来,给他弄点‘小灶’尝尝,先灭了他的威风!”二人答应,便押着那个外地人走了。 单组长没走几步,便看到老肥跟大个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连头也不抬。单组长觉得奇怪,喊道:“老肥,大个,你们干什么,人呢?”两个人一愣,这才停下来。单组长问道:“你们怎么不抓人,瞎跑什么?” 老肥气喘吁吁道:“还、还抓人呢,差点被人宰了。”大个也道:“要不是跑得快,命都没了!”单组长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气势汹汹道“翻天了。谁这么大胆,敢吓唬你们?”老肥道:“什么叫吓唬?那刀都举到我们头上了,不跑就没命。”大个指着道:“就是那个卖菜的老头,恁大的脾气。他带个镰刀,吓死我了!” 单组长觉得事情有些复杂,又问:“要抓的是那个女的,你们惹老头干嘛?”老肥道:“谁惹他了?我们就是要抓那个女人,他拦住不让抓。”大个道:“还说自己是打过日本鬼子的呢,他也在执行任务。”单组长皱起了眉头,一咬牙道:“走,看看去。”便带他们走了过去。 高翠兰看单组长来了,低声对庄大爷道:“那个单组长来了。”庄大爷道:“不用怕。” 这时,围观的看刚才闹事的两个人搬了兵,气势汹汹回来了,都站在了一边。庄大爷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站在车子旁边,咬住烟袋点他的烟。 单组长问道:“老头,你就是那个吴家庄的庄大爷吧?”庄大爷直到点着了烟,才点点头。抽了一口烟,问道:“你想要茄子还是要韭菜?便宜了。” 单组长装作没生气的样子,走到车子跟前,看见了那把镰刀,正要去拿。庄大爷眼疾手快,伸手抓在手中,道:“这东西不卖,是我割韭菜用的。” 单组长没想到老头这么机警。看他手中紧握着那把镰刀,烟也不吸了,从嘴里拿下烟袋在镰刀上磕灰,磕出了一溜烟火。单组长不自觉的朝后退了几步,站稳之后,指着他手中的镰刀道:“你卖菜怎么还带着这玩意?那可不好。”庄大爷道:“怎么,镰刀怎么不能带了?我割了韭菜,顺便放车子上。还真巧,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单组长问他:“派什么用场?你这么大年纪了,在大街上也拿着它吓唬人?”庄大爷道:“吓唬人?要不是他们欺负我,我才不吓唬人呢。”单组长道:“谁平白无故的欺负你?”庄大爷指着老肥和大个道:“就你身边的两个。别装了,你们自己说说,要不是我扶住这个架子车,一准把我推栽倒了。我这么大年纪,你们想要我的命呀?幸亏我看到车厢里有这把镰刀,要不,白受他们欺负了。”老肥道:“谁欺负你?是你自己没事找事,应该的!” 庄大爷指着他对单组长道:“你看他那个熊样,是不是欺负人?他把我推栽倒,还说是应该的。告诉你们,不管是谁来,我也不怕。老子是八辈的贫农,打过鬼子的老党员,旧社会受人欺负,新社会我怕谁呀?” 单组长看他倚老卖老,知道不能来硬的。对他道:“你拿着镰刀在大街上乱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伤着人,别说你是老贫农,你就是个国家干部,谁也救不了你!”庄大爷道:“你说这话就不公平了。大家都在这里看着呢,让大家说说,他们两个大白天抢人你不管,他们把我推倒了你也不问,我拿镰刀怎么啦?我拿镰刀是是为了保护自己,难道犯法吗?看你像是个当干部的,怎么能颠倒黑白哪!” 庄大爷身旁的人议论道:“就是,这么多人看着,怎么能随便拉扯一个女的呢?”也有人道:“不管怎么说,推搡老年人是不对的。” 单组长看现场围的人多,强忍着怒火,耐心地道:“庄大爷,你误会了,他们两个根本不是抢人,是在执行任务。刚才发生的事情你应该知道,那是一个外地人,居然来跟这位姓高的道士联系。我们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就是要带他们到指挥部里去问问情况,你千万不要误会。” 庄大爷道:“那个外地人确实不像话,本来不认识,却来纠缠一个女的。大家都看不顺眼,你们带走就是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谁也没说什么。可这跟姓高的有什么关系,她想躲都来不及,你们抓她干什么?你说要问问情况,在这里不能问吗,干嘛非硬要带走?” 单组长指着高翠兰道:“你根本不了解她,这个人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她本来就是专政对象,又牵涉到一桩特务案件。现在出现的这个外地人,我们怀疑他们之间有着一定的联系,说不定他是来接头的。不然的话,麻湖集这么多的人,他为什么只盯住了她,跟她联系?” 现场的人听他这么一说,眼睛都转向了高翠兰,又议论开了:“看不出来,居然是个女特务?” 高翠兰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你们不要听他乱说。我原来在大蓬山修道,庙门都没有出过,他说的特务是什么东西我都不明白。刚才那个人硬缠着我,说话也听不懂,我怎么会跟他有联系?”她指着单组长道:“这个人一直在诬陷我,他还抢了我的一个铜镜,那是爹娘传下来的,我身边唯一的一件宝贝。”说着,哭了起来,全场一片哗然。 单组长看群众情绪有所波动,壮了壮胆,道:“你们不要信她胡说八道。她说的铜镜,我想问问大家,你们普通人家里有吗?”没有人答话,他继续道:“大家肯定没有,这就说明她不是一般人。其实她在掩耳盗铃,转移目标,蒙蔽大家。我怀疑她说的这个铜镜就是跟特务联系的一个信物,现在已经被收缴了,其实是个罪证。所以必须要把她带走,跟那个外地人一起审讯,才能弄清楚他们的真相。革命的同志们,咱们要擦亮眼睛,绝不能让阶级敌人蒙混过关。你们说是不是?” 这时,也有人喊 “是”。庄大爷指着单组长道:“你不要煽风点火,我不知道什么铜镜不铜镜。刚才那个外地人来,我看的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他拿的是毛主席纪念章,说要赶时髦,一个劲的要给她戴上,你怎么能说是特务接头呢?” 单组长听了一愣,但他立即回过神来,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把她带走,两个人分别一审,一切不就都明白了吧?”庄大爷道:“不行,她是大队交给给我监视的人,不经过我允许,谁也不能抓她。” 单组长严肃地道:“你口口声声是老党员,站的什么立场,你是监视她还是保护她?”庄大爷理直气壮道:“我们书记和营长说了,不光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还要保护她不出问题。” 单组长道:“你说的我明白。你们书记、营长是这样安排你的,是吧?”庄大爷道:“对。”单组长道:“你知道你们书记、营长是谁安排他们的吗?”庄大爷摇头道:“我管谁安排的呢,反正我就听书记、营长的。”单组长道:“他们也是我亲自安排的,而且还是在你们大队部安排的。明白吗?” 庄大爷看看单组长,道:“明白了明白了。可是俗话说,隔山不打鸟。我只认识我们的书记、营长,也只能听他的;我不认识你呀。” 单组长简直忍无可忍,但还是勉强又咽下一口气,道:“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带走她,我肯定会跟你们书记、营长打招呼的,我劝你不要再干涉我们的行动了。”庄大爷道:“要是这么说,事就好办了。” 单组长以为他同意了,夸奖道:“还是老党员,警惕性高,觉悟也高。”庄大爷道:“我的意思是这样,你还是先跟我们书记、营长打个招呼,叫他们跟我讲一声,然后你们再带走。这样,我就没有责任了。不然的话,我怎么向书记、营长交代?” 单组长气的咬牙切齿,没想忍到这个份上,老家伙还是这么顽固。他实在沉不住气,大喝一声:“带走,不然一起带走!” 庄大爷只顾跟单组长理论,没想到老肥已经偷偷地走到他身后,上去夺下他手中的镰刀。庄大爷哪肯罢休,不顾一切地想要抓回来。两个人互不相让,打得不可开交,吓得街上的人纷纷后退。老肥挥舞着镰刀边打边走,然后瞅个机会,一转身跑了。庄大爷哪能追上,只跟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回头一看,高翠兰已经被人架走了。 庄大爷气喘吁吁转了回来,骂道:“活土匪,真是活土匪。”他气愤不过,大声喊了起来:“抢人了,青天白日抢人了,麻湖集还有王法吗?”街上的人都看着他,有人劝道:“胳膊拗不过大腿,你恁么大年龄,也别气了。”也有人道:“跟他们讲什么理,他还要连你抓呢!” 庄大爷气得直喘粗气。还有人问道:“这个女人真是特务吗?”庄大爷道:“什么特务?她就是个道士。现在不是不让信教了吗?在我们生产队里,叫我看着她干活。这个姓单在没安好心,三番五次去找她的麻烦。刚才你们没听说吗?姓单的抢了她的宝贝铜镜,还诬陷她是特务。不论怎么说,道士也是人呀,哪有这么欺负人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行,这事不能算拉到,我得去找他们。” 一个认识的老头拦住道:“老哥,别太固执了。你一个人找他们有什么用,弄不好还得挨顿揍。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要想找他,你赶紧回家搬兵,叫你们书记、营长来找。”庄大爷想了想:“对呀,他们叫我看着的人,眼睁睁地抢走了,我得回去跟他们讲。”于是菜也不卖了,拉起板车就走。 庄大爷回到村里,先找到吴营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吴营长吃了一惊,立即跟庄大爷一起来到吴书记家。庄大爷把前后经过又说了一遍,吴书记也十分气愤:“上次在大队部,他故意找茬,就要把这个姓高的带走,我觉得他没安好心。”吴营长道:“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 吴书记问吴营长:“你说怎么办吧?”庄大爷道:“还能怎么办?再怎么说,高翠兰也是咱们村里的人了,不能任人欺辱。我是出不了这口恶气,组织咱们的人,找他讲理去!” 吴营长想了想,道:“这样不好,现在牵涉到他们抓了一个外地人,正借口破获间谍特务案件,才带走的高翠兰。您跟他吵几句无所谓,如果我们带着人去闹,那就是政治事件了,等于往他枪口上撞,咱们占不着理。” 庄大爷一心想着带人去大闹一场,没想到吴营长不同意。他问书记、营长:“那你们说怎么办?”吴营长道:“您不要着急,这个特务案肯定是假的,我们心里都有数。这样,我已经想好了,我先打个电话,就说您庄大爷回来后,经过组织批评,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去跟他赔礼道歉呢。” 庄大爷气的撅着胡子道:“你胡说什么,谁给他赔礼道歉?”吴营长道:“怎么听不明白,这不是借口跟他打个招呼吗。不然我怎么能说上话?你就是真要去,他会叫你去吗?”庄大爷道:“那——你啥意思?”吴营长又道:“顺便探探他的口气,问问他审的怎么样了,然后再表个态。” 庄大爷冷冷地问道:“表什么态?”吴营长道:“坚决支持单组长的革命行动,我们村里出了特务,全体干部群众都非常震惊。如果能证明这个人是间谍特务身份,首先让我们吴家大队拉回来批斗。但是,如果不能证明她是特务,千万不要打残了,我们还要把她拉回来继续劳动改造呢。” 庄大爷这才道:“明白了,你是圈着弯给他个警告?”吴营长道:“给他提个醒,防止他胡作非为。然后我再到指挥部去。那里有咱们大队的几个人,问一下情况,到时候见机行事。实在不行,我就去找马主任,看他怎么说话。”庄大爷只得叹气道:“咳,我本想带人闹他一场的,照你这么说,那就算了。这事就交给你办,我在家等消息。” 吴营长立即赶到大队部,打了几处电话找单组长,又托接电话的熟人到处找,可是都找不到他的人。只得骑自行车赶到了公社。 再说单组长把高翠兰带回指挥部,这里本来是一所小学,学校搬走了,老房子没拆。指挥部加高了墙头,稍加修整,临时设在这里。 在后院的角落里找一间小屋。这是原来住校老师自己盖的房子,又矮又小。把她单独关在里面。叫大个在门口看着,自己去看那个外地人审的怎么样了。 指挥部专门关人的屋子里,那个外地人已经被绑在了椅子上,垂下了头,紧闭着双眼。单组长看他衣服上有血痕,脸部也带着伤。便上前试了一下他的鼻息,骂道:“你们几个憨货,怎么打这么狠?” 一个拿着黑红棍的民兵对单组长道:“这个人不经打,才几棍就睡地上不吭声了,我才把他弄起来捆椅子上的。”单组长道:“光知道打,问到口供没有?”那民兵道:“屁口供,他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你不要先给他点颜色看看吗?” 单组长站起来对屋里的人道:“行了行了,不能再打了。没有口供打死了怎么办?等他醒过来先问口供。无论如何,得想办法问出他是怎么当上特务的。”屋里的民兵道:“是!” 单组长又来到关高翠兰的那间小屋,大个给他开了门,他拉亮灯,见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席。高翠兰正盘腿坐在那张破席上,紧闭两眼,双手合十,似乎在念经。 单组长叫大个搬两个凳子过来,放在屋里,然后把他带到门口,嘱咐道:“我在这里审这个女特务,涉及秘密,你就在这外面看着,无论谁来找,都不要开门,也不要讲我在里面。”大个道:“明白。” 单组长关上了门,进到屋里,对高翠兰道:“男的跟女的就是不一样,女的还是要照顾的。那个男的拉回来已经打个半死了。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叫人动你一手指头。过来吧,坐板凳上说话。”高翠兰没有理他,继续念经。 单组长却没生气,坐在了她对面,道:“看你细皮嫩肉的,我也觉得怪可怜。其实你不知道,我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我才不想难为你呢。你自己过来,还是要我抱你过来?” 高翠兰一听这话,猜想他要耍流氓。冷静地道:“我们修道之人,都懂得顺其自然,想得开。本来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你想要我的命,贫道也只能以死相拼。” 单组长两眼贪婪地盯着高翠兰,狞笑道:“嗨呦,小美人还会发飙哩。瞧你说的什么话,我要你哪里不好,为啥非要你的命?”高翠兰没听懂他的话,理论道:“你是个当官的,本应该为老百姓做点好事,可你却三番五次、无中生有地栽赃一个无辜的人,不是想害我是干什么?” 单组长拍手道:“说得好。你还自称无辜的人?那我也告诉你,自从你谎报年龄欺骗我,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叫谁看,你也顶多是十八加十八,三十多岁的年龄,非说自己年龄大。你表面装得老实温柔,背地里却反动透顶。不仅伪装的好,而且善于演戏,反正你们搞间谍的都会这一套。其实你不但年龄假、身份假,说不定你性别也假呢!” 高翠兰听出他弦外之音,简直不可理喻。联系他说的上一句话,“我要你哪里不好,为啥非要你的命?”才明白这个无耻之徒的卑鄙目的。他是想从精神上先摧垮自己,然后屈服于他,任他胡作非为。想到这里,怒不可遏,睁开眼睛骂道:“畜生,简直是个畜生。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无耻之徒!” 单组长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嬉皮笑脸道:“还骂我呢,不信,你敢让我看看吗?”说着,走上前来,把手伸向高翠兰的胸部。高翠兰没想到他这样无耻,惊慌地的向后退时,突然右手在墙根上碰到个东西,转脸一看竟是一块砖头。再也顾不得其他,抓起来朝单组长砸了过去。只听单组长“啊”了一声,栽倒在地。正是: 修道坐禅几百年 走出庙门两重天 不怕魔鬼闯心头 竟见禽兽在眼前 第37章 黑屋内原形毕露 舍性命奋力反抗 却说高翠兰抓起一块砖头,朝单组长砸了过去,单组长吓得“哎呀”一声,只顾歪着头向后退,却被凳子绊倒,摔了一跤。高个在门口听到单组长的喊声,猛然推开了门,问道:“怎么回事?” 单组长赶紧爬了起来,指着大个骂道:“混蛋,谁叫你开的门?”大个道:“我听你们打架了呢?”单组长道:“跟谁打架?只是凳子绊着了,快关门。我怎么告诉你的,不准随便开门,记住没有?”大个只得答应着,关上了门。 单组长回过头,见高翠兰站了起来,抱着膀子躲在墙角,指着骂道:“你个臭娘们,竟敢谋害革命干部,真是活腻了。看我怎么惩治你!”高翠兰道:“这是老天爷的旨意,给我一块砖头惩罚你。要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单组长哈哈笑了起来,拉起凳子坐下道:“今天遇到鬼了,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鬼话。我们是造反有理,你这叫害人有理?”高翠兰道:“不是害人有理,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道德经云,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单组长又笑起来,道:“我说你不简单吗?果然一套一套的。你拿砖头砸人,居然还满口道理。我给你定个老牌间谍特务,也不过分吧?”高翠兰道:“给我定什么罪,那是你的事。与我什么关系?”单组长道:“笑话,给你定罪,怎么会与你无关?”高翠兰道:“你是无中生有。与我有关系吗?”单组长道:“一旦定了罪,那与你就有关系了。”高翠兰道:“你定的罪,是‘莫须有’。对于生死,我们出家人早就看得明白。”单组长道:“嘿嘿,莫须有?只要那个跟你联系的外地人醒过来,张嘴一句话,还什么‘莫须有’呢, 那就是‘真正有’的铁证了!” 高翠兰鄙视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呸”了一声。单组长又摇头晃脑道:“而且最后我还会让你自己承认罪名,你相信吗?”高翠兰道:“别做梦。无中生有的事,打死我也不会承认。”单组长道:“我就会治那些打死都不承认的,特别是你这样的女人。” 他看高翠兰歪过头去,没有理他。自己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发明一个办法,可以说百试百灵。上一次,一个当权派的老婆,来到时候比你还硬气呢。没想到不过五分钟,实在受不了,叫她说什么她就得什么。” 高翠兰依旧没有吭声。单组长继续道:“你不是不怕死吗?其实也不让你死。像你这花容月貌的,死了多可惜。你看到上面这个小窗户吗?”高翠兰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后墙的上面果然有一处透亮的地方。由于屋子小,可能盖房子时出于安全考虑,也或许是为了省钱,在靠上面的地方留一个四方的窗洞,用两根木棍插在里面作为遮拦。与其说是窗户,不如说是通风口更为确切。 单组长指着窗口道:“就是那上面的两根木棍,不要多粗的麻绳,你见过纳鞋底的吧?对,就是纳鞋底那样的线绳就行了。上面先把线绳分别搭在窗户里的两个木棍上。下面呢,下面就有些麻烦了,不过非常精彩。要不要我先说给你听听?”高翠兰看也没看他一眼。 单组长道:“下面就得委屈你了,先把你的两只手捆到后面去,扒掉你的上衣,漏出你的双乳,再用那两根线绳分别系住你的两个奶头。然后拉住另一端,把那两根线绳通过木棍向上拉紧、拉紧、再拉紧。这时候,你会感觉到两个奶头开始疼痛,不由自主地跟着绳子往前走,当你走到墙根,不能再走的地方,绳子还在继续往上拉,怎么办?你会自觉地把脚欠起来,脚趾头点地,脚后跟抬起、抬起、再抬起,到了你几乎站不稳的时候,就是要达到的高度,绳子便会拴在那两根木棍上。姓高的,你能坚持五分钟吗?” 高翠兰听了这闻所未闻、惨无人伦的酷刑怪招,不由得浑身打颤。他咬紧牙关,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已经抱定以死相拼的决心。 再说关押那个外地人的审讯室里,单组长安排任务后,几个民兵看那外地人被打的老是醒不过来,心里着急,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外号叫王傻的道:“你们怎么能往他头上打呢?就那一棍,就完蛋了。单组长交代要口供呢,他死了怎么办?”几个人就追问是谁打的头,闹了半天,没有一个承认的。 老肥这时也在屋里,对王傻道:“没事的,你没看过电影吗?去端盆水来,朝他头上一浇,就会醒过来。” 王傻果然去端了水,老肥接过来,猛地朝那人脸上泼了过去,那人果然浑身抖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想抬头,可是没有抬起,只听他咿咿呀呀哭了起来,似乎边哭边喊道:“姑妈、姑妈------” 王傻高兴地道:“醒了、醒了,好像在说什么?”老肥仔细听了听,道:“好像是喊姑妈。”便伸过头去,问那个人道:“你在喊姑妈,街上那个人是你姑妈?”那人并不理他,只顾喊“姑妈”。老肥又问道:“你姑妈是谁呀?” 那人终于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有气无力道:“你们找马、马上威。”老肥听他说出这个名字,有些吃惊,问他道:“你说谁?”那人又重复一遍:“马——上——威。” 王傻问老肥:“马上威是谁?”老肥小声道:“是咱们公社革委会主任,一把手。”王傻道:“我的妈呀,他喊咱们一把手干啥?”老肥也觉得奇怪,问那人:“你是外地人,怎么知道我们公社马主任的名字?”那人微弱的声音道:“姑妈——姑父。” 老肥已经听他说出了“姑父”两个字,还有些不相信。再次问道:“你说马、马主任是你姑父?”那人慢慢点点头。老肥又问:“真的吗?”那人又点了点头。 这时,大家都围了过来,吃惊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个人放下手中的黑红棍,道:“不是我打的。”说着,连忙走了出去。老肥对王傻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单组长汇报。”也跑了出去。 不知是谁认识在街上被抓的这个外地人,传递了消息,这时,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妇女慌里慌张地来到指挥部,边走边问:“我的侄儿在哪里,谁关了我的庆娃子?”站岗的正要拦她,旁边的人告诉他:“这是马主任的爱人,妇联邵主任。”站岗的没敢拦。邵主任咋咋呼呼闯了过来,院里的民兵有认识她的,指着关押室道:“就在那间屋里。” 邵主任进了屋,仍然喊道:“我的庆娃儿在哪里?”当她看到自己的侄子被绑在椅子上,垂着头,浑身是伤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她喊了声“庆娃子”,听到回答后,才上去抱住他的头,放声哭了起来。 原来这个“庆娃子”,是公社革委会主任马上威老婆的亲侄子,学名叫邵小庆,才二十来岁。家是南方城市的,在一家工厂上班。由于当地两派闹得严重,工厂里也发生了武斗。邵小庆是个独子,从小娇生惯养,曾因为失恋造成神经衰弱。父母担心他在厂里参加派性组织,弄不好打架受伤。觉得乡下比较安全,特别是有革委会主任“这把伞”照着,那就更放心了,所以才把他送到这里。可邵主任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刚让他出去玩一会儿,居然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邵主任擦了擦眼泪,问站在旁边的王傻道:“是谁绑的他,谁打的他?”王傻正想说“我没打。”刚说出一个“我”字,就被邵主任啪啪搧了两个耳光。王傻捂住自己的脸道:“我说我、我没打。你打我干什么?”邵主任道:“屋里就你一个人,你没打谁打的?”王傻道:“打他的人都跑了,还是我端水把他泼醒的呢。” 邵主任看到自己的侄子身上有伤,一听他又给泼了水,更是火上浇油,上去又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骂道:“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伤成这个样子,还往他身上泼水?”王傻也被打哭了,道:“是老肥叫我端的水,他泼的。” 邵主任又抱住邵小庆的头,哭道:“庆娃子,姑妈对不起你,没想到来这里也会受人欺负,你受大罪了。”她对跟进来的几个人道:“你们都看看,好端端地一个孩子,被他们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她问王傻:“这是谁叫你们干的?”王傻道:“还能有谁?是单组长,这里他当家,还说这个人是特务。”邵主任道:“放他娘的屁。他才是特务呢,单卫红在那里?”王傻道:“不知道,老肥说去找他汇报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邵主任对跟她来的人道:“小宋,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这个姓单的,老娘跟他拼了!”说着,就要朝外走。小宋拉住她道:“你叫人先把他解下来,再去找单组长吧?”邵主任道:“不解。这样,你赶紧去喊马上威,叫他亲自来看看。我们跟他什么仇,他这是明显要害我侄子呀!”小宋连忙跑出去了。 这时,邵小庆抬抬头,睁开眼喊道:“姑妈,我实在受不了。”邵主任摸着他的头道:“再坚持一会儿,等你姑父来了,叫他看看这个现场。”邵小庆哀求道:“我害怕,咱们还是回家吧?” 邵主任被他说的又掉下眼泪,劝道:“别怕、孩子,有你姑妈在,你怕谁?”邵小庆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硬把我拉到这里,有五、六个人拿着棍捣我、打我。” 邵主任问王傻:“打他的人呢,都跑哪去了?”王傻道:“你还没来他们就吓跑了,谁知道跑哪去了?”他又对邵小庆道:“我没打你吧?我是拿个棍,刚过来,看你倒地上了,就不敢再打了。”邵主任骂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再说老肥去找单组长,他觉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单组长,自己也算立个小功。可是办公室和前院里都没有找到,突然想起后院那间小屋曾关过一个女的,便朝后院走去。刚过了院门,便看到大个站在那间小屋门口,正在转悠。于是喊道:“大个,你在那里干什么?”大个忙摆摆手,示意不让老肥喊他。老肥明白他的意思,便招手叫大个过来。 大个蹑手蹑脚地走到老肥跟前,老肥问他:“单组长在里面吧?”大个神秘道:“单组长安排,对任何人都不能讲。”大个道:“什么不能跟人讲?我有急事找他。”说着,就走了过去。大个慌了神,忙上去拦他,可大个比老肥低了一大截,怎么也拦不住。 两个人争争吵吵来到门口,老肥把大个推到一边,上前就拍门,喊道:“单组长,单组长。”却没人搭理。大个过来推老肥,道:“告诉你他不在这里,还喊,快走吧!”可是老肥不相信,仍然喊道:“单组长,出事了。” 只听单组长在里面发威:“谁在外面嚎丧?”大个道:“是老肥,他说出事了。”单组长骂道:“他出事叫他滚,有多远滚多远!”老肥还想说话,大个把他拉了过来,道:“都挨骂了,还要喊他?”老肥这才不情愿的离开了。 关押室里,邵小庆这时恢复了知觉,“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邵主任看马上威还没有过来,再也沉不住气了,她对屋里的几个人道:“你们在这里看着,我得去找姓单的,万一我侄子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出了门,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就在院子里骂了起来:“单卫红,你给我出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敢欺负到老娘头上,今天我跟你拼了!” 她见人就问:“你们看见单卫红吗?”有人指着一间房子道:“那是他的办公室。” 她走到门口看了看,里面没有人。转身又喊:“单卫红,你给我滚出来,你钻到老鼠洞里,老娘也得把你揪出来。你说我侄子是特务,你是什么人?今天你要是找不到根据,姑奶奶饶不了你!” 又骂道:“单卫红,你跟老马有意见,你明着来,你拿孩子杀什么气?你把我侄子当特务抓,什么意思?你想整老马,也不能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单卫红,躲能躲得过去吗。你出来,怎么不敢出来?” 邵主任在院子里骂来骂去,抽来办学习班的民兵都趴在门口看。可是却不见单组长的踪影。 却说老肥找单组长汇报,本想讨好,没想到挨了一顿臭骂,正憋着一肚子怨气。走出后院,忽然听到有人在这边院子里骂街,甚是惊奇。他站着仔细听了一番,听清楚骂的居然是单卫红。原因是抓了她的侄子,便明白抓的这个外地人果然是马主任的亲戚,这个骂人的必定是马主任的老婆了。于是,走到邵主任身边,小声对她道:“单组长在后院小屋里,门口有人看着。”邵主任看了看他,便向后院走去。 大院出了这样的事,简直不可思议。群专指挥部本来就是抓人、整人、骂人、打人的地方,今天这里的头头居然被人骂了个底朝天。院子里的人议论纷纷,看着邵主任进了后院,好多人跟在后面看热闹。 邵主任来到小屋门口,立即又骂起来:“单卫红,不要躲在这里装孙子,你给我出来!”大个不知道她是谁,拦住门对她道:“你敢骂单组长?” 邵主任往他面前一蹦,道:“我骂的就是单卫红,怎么了?”老肥看她气势压人,也不敢再问。只是道:“他不在这里。”邵主任道:“没在这里在哪里?你给我滚开!”说着,把老肥拽在了一边,抬起脚正要踢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单组长铁青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 忽闻门口有骂声 竟然提名单卫红 本来狂妄无敌手 今日遇到丧门星 第38章 施淫威原形毕露 遇克星乾坤倒转 单卫红在屋里已经听到是邵主任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既然骂了自己,看来不是个小事,不出来不行了。可是屋里关着一个女的,如果被邵主任看见,更是说不清楚。于是他出来后就把门带上。故意走出几步,边走边问:“是邵大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邵主任指着他鼻子道:“姓单的,我们家怎么得罪你了,你为什么抓我的侄子?”单组长问她:“什么,哪个是你的侄子,谁抓了你的侄子?”邵主任道:“不要装糊涂,你要不知道抓的是谁,能会叫人打他吗?”单组长道:“打了么?我真是不知道。”邵主任道:“还说不知道。人都被你们快打死人了,还说不知道?你们抓了人,难道不问问是谁,就朝死里打吗?” 单组长已经敏感地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抓的那个外地人竟然是邵主任的侄子。现在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必须把责任往下面推。于是想先缓和一下气氛,道:“邵大姐,你别生气。我先问问是谁干的。要真是抓了大姐你的侄子,你看我怎么整治他们?” 邵主任道:“还别生气呢,我能不气吗?我的侄子无缘无故被你们抓了起来,打成那个样子。我告诉你,我都问过了,你也别想推脱,就是你叫抓的,也是你叫打的!” 单组长只能装模作样道:“大姐,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我连知道都不知道的事,怎么能说是我叫他们干的呢?”邵主任喊道:“有本事敢作敢当,别装孬种。不是你,他们有这个胆量吗?” 单组长考虑到这里是民兵指挥部,在自己的地盘里,一把手的老婆总是对自己动粗口,面子丢尽了。急于脱身,还是陪着笑脸道:“大姐你不要着急,我这就去查查是怎么回事?”说着就要走。邵主任岂肯放过他,紧紧跟在后面,道:“查不查的你心里有数。我告诉你,你说我侄子是特务,你今天要是拿不出证据来,我得到县里去告你!” 单组长也不答话,快步走来到那间关押室,看邵小庆还绑在那里,他转脸问邵主任:“你说的是他吗?”邵主任道:“你也不用装憨,看看被你们打的。都昏过去了,是他们用水泼醒的,你们跟国民党有什么区别?” 单组长对她道:“大姐,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不认识他,不信你问问他认识我吗?”邵主任道:“我就不信,没有你的命令,他们敢随便抓人?” 单组长走到邵小庆跟前,问道:“你认识我吗?见过我吗?是我让他们打的你吗?”邵小庆一直摇着头。单组长对邵主任道:“大姐,听明白了吧,这件事我根本不知道。”说着,想去给邵小庆解绳子。 邵主任看王傻仍然站在那里,问他道:“刚才我问你是谁叫抓的他,谁叫打的他,你是怎么说的?”王傻道:“我刚才说,这里是单组长当家,单组长说这个人是特务。他们几个才打的他。”单组长忙对邵主任道:“他傻了吧唧的,大家都喊他王傻,你能听他的吗?”邵主任道:“你以为他傻?他说的都是实诚话,就是你安排人打的!” 说着又哭了起来:“你对老马有意见,你们面对面的干,为什么拿我侄子开刀?”单组长急了,道:“大姐可别乱说,我怎么会对马主任有意见?我真不知道他们抓了你侄子。”邵主任擦着眼泪道:“连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打他,这能说得过去吗?我侄子本来就神经衰弱,恐惧症,被你们打得神志不清了。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向我哥、我嫂交代?单卫红,我不能跟你算拉倒!” 单组长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更加恐惧不安。他本来就知道邵主任的脾气,虽然称不上“泼妇”,但也是个“鬼不缠”,连马主任都畏惧她三分。今天看来不好过关,只得承担责任:“邵大姐,请您放心,这件事情我绝对要负责的,真是对不起了。你先带他回去,我保证尽快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严惩当事人。给你一个交代。” 邵主任岂肯让步,指着他道:“你别想跟我花花绕,还用查吗?你心里比谁都明白。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对老马到底有多大的成见,在背后下这样的黑手?” 单组长深知这句话的分量,邵主任已经把话说绝了,她故意转移焦点,这是要在政治上置自己于死地。但是没办法。谁叫她是一把手的老婆呢?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咽。低声下气道:“要是这么讲,我就没话说了。那你说怎么办吧?” 邵主任主要是心痛侄儿,咽不下这口气。只是要把事情闹大,把这个单组长搞下去,才算给侄子一些脸面,也是对小庆的父母的一个交代。于是她蹦了起来,指着单组长吼道:“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办?”她对着门口的人喊道:“你们都过来看看,我侄子是来我家走亲戚的,被他们无缘无故地给抓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被他们打得死去活来。” 他指着单组长道:“他还说不认识我侄子。你不认识我侄子,难道也装不认识老马吗?打狗还要看东家哩,谁不明白这个道理。你打的不是我侄子,你打的是马上威和我的脸哪!” 单组长知道自己理亏。跟她纠缠不清,只能赌咒道:“我真不知道是你的侄子,要说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死我一家子。好吧?”邵主任道:“我知道你是杀猪的出身,谁稀罕你赌瞎巴咒。不知道他是我侄子,你不会问吗?你们不问清是谁就打吗,你怎么不打别人呢?” 单组长气得也发了疯,他上前抓住王傻衣领,问道:“你一直在这里,到底是谁抓的他,谁打的他,你给我说清楚?”王傻吓得撇嘴哭了,道:“你别拽我,我说。打他的人有郑淮海,苏大林,还有乱子,老肥。我没打他,打他的人都跑了。”邵主任指着单组长也问王傻:“是不是他单卫红叫你们抓来打的?” 王傻看着单组长,再也不敢乱说。只是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邵主任道:“你不是说他傻吗,他怎么不敢说了?”单组长道:“本来就不是我的事,你让他说什么?”邵主任道:“不是你的事,谁有这么大的权力?不论黑白,抓了人就打!” 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去喊马上威的小宋跑了回来,他推开人群,气喘吁吁的对邵主任道:“邵主任,马主任叫我跟你说,他知道了。”邵主任瞪着眼问道:“他知道什么?我侄子快被人打死了,他为什么不过来?”小宋道:“马主任说,县里来人了,他们正在开会。叫你别耽搁了,赶快把人送医院。”邵主任这才哭着道:“对对对,先救人。小宋,咱们赶快把他送医院!” 单组长看邵主任同意把她侄子送医院,总算舒了口气。他当然积极配合,一面叫人解开绳子,一面喊人去找辆板车来,小宋招呼着把邵小庆拉出了指挥部大院。 单组长不敢离开,也不敢靠邵主任太近,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在后面跟着一直送到公社卫生院。 却说吴营长来到群专指挥部,门岗认识他,他请门岗把吴大兵喊了出来。吴大兵是从吴庄大队抽过来的,吴营长把他拉到一边,先问他道:“上午抓的那个外地人审的怎么样了?”吴大兵道:“别提了,闹到现在,刚拉走。你知道抓的那个人是谁吗?”吴营长道:“谁?”吴大兵幽默地道:“那两个笨蛋盯了几天,都没有‘生意’,今天‘发财’了,抓了咱公社一把手马主任的侄子。” 吴营长吃惊道:“什么,抓的那个外地人是马上威的侄子?”吴大兵道:“马主任的老婆是他亲姑娘。”吴营长道:“那是内侄。”吴大兵道:“单组长说他是特务,其实是个工人,来马主任家走亲戚的。”吴营长道:“抓谁不好,抓马主任的亲戚,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吴大兵道:“讲起来,抓了倒也无所谓,抓错放了就是了。可单组长说这个人不老实,要先给他点颜色看看。又碰着几个没谱的,动了真格的,一下子就把他打昏过去了。” 吴营长知道单组长把事闹大了,问道:“一把手的亲戚被打昏了,怎么向马主任交代?”吴大兵道:“马主任倒没有来,马主任的老婆闹到现在,要单组长给个说法。”吴营长问道:“这么说,他们已经闹翻了?”吴大兵道:“何止是闹翻,马主任的老婆不就是妇联邵主任吗?没想到她也会骂街,蹦起来骂人。”便把邵主任大闹指挥部的情况说了一遍。 吴营长听了,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心里有了底,也不必去找单组长探听消息了。这才转而问高翠兰的情况:“他们还抓了一个人,是咱们大队的那个道姑,叫高翠兰的。你知道吗?”吴大兵道:“听他们说了,跟这个外地人接头的,还抓个女的,可是我没见到她。” 吴营长告诉他:“她跟庄大爷一起正卖着菜,就是这个被抓的人——原来他是马主任的亲戚,去跟她说了几句话,被单组长派的人盯上了,硬说他们是特务联系,才抓他们的。其实,他们两个说的话庄大爷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是无中生有,故意栽赃。当时,庄大爷就不让他们把高翠兰带走,还差点跟他们拼了命。回家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找了书记和我,叫我专门来这里看看。” 吴大兵道:“庄大爷说的对,就是故意栽赃。人家是马主任的亲戚,怎么会是特务呢?”吴双喜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既然马主任的侄子不是特务,那高翠兰也应当清白了。幸亏抓的是马主任的亲戚。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吴大兵道:“真是巧了,不该她遭殃。”吴双喜道:“你知道,庄大爷是个仗义的人,他说这个高翠兰虽然原来是出家人,也是修道行善的。他还说,高翠兰现在是咱们队里的人,就不能无缘无故让人家欺负。他本来要带人来闹的,被我们劝住了。这一回好,马主任的老婆替她闹了,就不让他老人家来了。”吴大兵笑着道:“真是老天有眼。” 吴营长又问:“单组长不会再难为这个高翠兰吧?”吴大兵道:“他在马主任那边都没法招架,还顾得这边?我估计回来就会把她放了,再关她还有什么意思?不然的话,马主任的老婆知道了,还会留个话柄。” 吴营长不解地道:“留下什么话柄?”吴大兵道:“刚才就有人议论,马主任的亲戚是外地人,抓他有什么意思?其实,抓这个倒霉蛋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要抓这个女的。” 吴营长拍了一下吴大兵的肩膀,道:“你小子够聪明,是这么回事。这话要是传到马主任老婆耳朵里,那就更有好戏看了?”吴大兵会意地道:“明白,他要是再不放人,肯定还会惹麻烦。”吴营长道:“那好吧,我回去跟庄大爷讲一声,让他放心。不过,万一有什么新情况,你请假也要回去跟我们讲一声。”吴大兵道:“那是当然。”吴营长这才放心地回了家。 在公社卫生院里,院长听说邵主任来了,哪敢怠慢,亲自指挥医生给邵小庆做检查。单组长也安排院长:“尽管用最好的药物治疗,一切费用由群专指挥部承担。” 邵小庆本来就是个公子哥,医生检查时,摸到哪里哪里疼,叫苦连天。闹得邵主任心慌意乱,看见单组长就来气。张口骂道:“真是一群畜生,无故把孩子打成这个样子。要是查出了伤筋动骨的,你姓单的得负责伺候他一辈子。” 单组长在这样的场合被他骂得实在难堪,有两个医生还是被他批斗过、办过学习班的。他觉得在这里待着实在不体面,趁邵主任不注意,瞅个机会溜了。 单组长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自从出道以后,虽然经过打打斗斗,但打的是牛鬼蛇神,斗的是当权派。而且,一路顺风,从无阻挡。混到了今天这样一个地位,掌握了一个公社的批斗大权。正所谓重任在肩,仕途看好。虽不能说是一手遮天,却也能指鹿为马,为所欲为。哪有敢说自己一个“不”子的?可今天却冒出这件事,被邵主任骂得无地自容,威风扫地。一路上越想越气。 他心里明白,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食品站职工,是靠造反有功才被结合到革委会班子的。跟马上威也不是一派,思想上本来就有隔阂。可是进班子必须征求一把手的意见,马上威领会上面的意思,从促进大联合的角度,毕竟点了头,也算给足了面子。使自己的身份有了质的变化,一跃成为公社革委会班子成员。他对马主任,虽然思想上有隔阂,那是派性斗争形成的,但在仕途上,又有一定的感激之情。没想到弄出这件事情来,如何向他交代?特别是有邵主任这个泼妇在里面搅和,恐怕他们思想隔阂的伤口再也无法弥合了。他预料,这件事情对他的政治前途将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回到指挥部,他通知大个先把高翠兰放了。 然后召集看押邵小庆的民兵开了会,“挤兑”出两个打邵小庆的“凶手”,暂时关押起来。 人在人眼下,不得不低头。单组长衡量再三,还是要亲自去找马主任说明情况,赔礼道歉。白天看他不得闲,晚上硬着头皮去了马上威家中。 到了马主任的家门口,看大门没关,正要进去,听到里面有吵闹的声音。忙躲在门旁,就听邵主任咋呼:“还有脸说你忙,庆娃被他们打得半死不活,这么大的事,再忙你也得去看看,起码他是来咱家的客呀?” 只听马上威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他你知道吗?”邵主任道:“你不问我还不气呢,他单卫红竟然说庆娃是特务。我当时就骂了他,叫他拿出证据来。这不是败坏你老马的政治荣誉吗?庆娃要是特务,你老马是什么?”马上威道:“他简直信口雌黄,忘乎所以。”邵主任道:“都欺负到你头上了,居然能沉住气?”马上威道:“再大的事情也得沉住气。” 只听邵主任又撒起泼来,骂道:“你马上威简直不是人,你还沉住气。就因为庆娃不是你的亲侄子?”马主任道:“这说的什么话,你觉得我不疼他吗?是不是我让你打电话叫他来咱们这里的?”邵主任道:“你疼他也是做做样子,在关键时候怎么连头都不露?” 马主任道:“算你说对了,关键时刻就是不能露头。我要是去了,这场戏你就没法演了。”邵主任道:“什么意思?”马上威道:“连这都不懂。我是一把手,单卫红是我的下级,事又是咱们家的事,如果我去了,你叫我说什么?我是能打他还是能骂他?” 邵主任没说话,又听马上威道:“由你出面就够了,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我要是去了,再大的委屈,你在那里连骂也骂不成了,毕竟是我手下的干部。事情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再没有修养,我首先也得管住你,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家属在那里一直骂人呀?”只听邵主任道:“你这个老狐狸!” 停了一会儿,又听马上威道:“我听说他抓庆娃,为的是抓个什么道姑。听说这个道姑有几分姿色。这个人太大胆了,现在男女关系治得这么严,地区有一个女干部,多少年前的一点作风问题,都挂着破鞋游街,他还想惹女人?” 邵主任道:“五毒俱全,这样的人在身边,早晚没好事。你打算怎么处理?”马上威道:“那得等等再说。先去看庆娃吧,我正准备去呢,你回来了。”邵主任道:“我回来就是看你哪里去了,顺便到食堂里给他弄点饭。” 单组长听二人走了出来,忙躲在了一边。又听马上威在院子里道:“怎么连大门都没关?”邵主任道:“我就是看你在家没有,关什么大门?” 单组长看他们锁了门,走了出来,悄悄地跟在他们二人后面。就听马上威问:“医生检查的怎么样?”邵主任道:“幸好,骨头还没检查出问题,他们说是软组织损伤。我关键是担心的他的精神,本来就神经衰弱,这一次连打带惊吓,脑子是有问题了,刚才在医院直讲梦话,说有人要杀他。”马上威道:“咳,这个混蛋,真没想到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这时,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跟马上威打招呼,吓得单组长转回头从原路溜了。正是: 用心设下连环计 谁知害人不容易 天理昭昭报应快 最后难堪是自己 第39章 吴营长春节送面 大队部获奖设宴 高翠兰是“大个”给放出来的。当时大个对他只讲了一句话,“你没事了,回家吧。”她虽然之前听见外面有人骂单组长、单组长才出去的。可是,由于精神过度紧张而转化为万念皆空,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懵懵懂懂回到吴家庄,狄姑好一番的安慰,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 过了两天,庄大爷来找她去卖菜。 看到庄大爷,联想到他当时为救自己,竟然挥舞镰刀跟抓她的人拼起命来,情不自禁当着他的面痛哭一场。 庄大爷却心平气和地劝道:“别哭了,没事的。抓错人,放了就对了,咱们去卖菜。”高翠兰这才挺起腰杆,问道:“还去卖菜?”庄大爷道:“什么也别怕。咱庄上的人多着呢,不会让他们欺负咱。” 高翠兰过了一段还算平静的日子,没人来找她的麻烦。每天不是跟着庄大爷去卖菜,就是到菜园子里干活。可是不知怎么的,心中老是想着单组长拿去的那面铜镜。它和她的年龄相仿,跟随她那么多年。只有它,始终陪伴着自己;看到它,立即浮现出自己父母慈祥的面孔。可就这么一件与自己形影不离的东西,怎么就犯了法,被人堂而皇之的拿走? 一连几天,只要回到“家里”,便翻弄那件旧军装,恨自己不该把铜镜放在那件衣服的口袋里,也恨自己当时脑子在犯浑,拿衣服时没想起来看看,拱手送给了别人。她有时气的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安。狄姑知道她想不开,时常开导她,可是高翠兰却道:“不行,那是我的魂,早晚得把它要回来。”狄姑只得叹息:“学了那么多年的道,你还是没有脱俗呀。” 这天下午,高翠兰没活干,屋里闷得很,她打开门想透透气,忽然看到好多人到大队部去。她心里一颤,吓得赶紧关上了门。可不大一会儿,却听到脚步声朝这里来,她更加紧张了,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情。 心正“嘣嘣”地跳着,就听到有人敲门,喊道:“高大姐。”高翠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她到大蓬山之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喊声,难道是喊自己的吗?他犹豫着打开门,一看是民兵营长,不由得吃了一惊。 就听吴营长道:“今天天气热的很,大队开会,能不能给烧点水喝?”高翠兰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道:“行、行,我给你们烧。”说着,便朝锅里兑了水。吴营长又道:“原来大队开会,也派人在这里烧水。现在你们住了,就不好意思再派人来了。上次公社来人,都没给水喝。今天是大队自己人开会,就请你帮帮忙?” 高翠兰点着火,道:“烧点水算什么?住在这里,应该的。”吴营长进屋看了看,道:“柴禾没了吧?”高翠兰道:“我正发愁呢,就这点柴禾,烧完怎么办?”吴营长道:“放心吧,总不能让你们断顿。庄大爷那里不是有板车吗,这西边有个场,去年的芝麻秸还剩点,你们先拉回来。我跟队长说一声,等秋后给你们多分点,算是给大队烧水用的。”高翠兰道:“那就谢谢你了。”吴营长道:“不要说谢,你就安心烧水吧,等会我叫人提茶瓶来。”便走了出去。 高翠兰听他的一番话,特别是“安心”两个字,却让他难以安心下来。这个曾多次当着众人的面叫自己下不了台的民兵营长,怎么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上一次来这里,问还需要什么东西吗;这一次正愁着没柴烧,又叫去拉柴禾。进门时还喊了一声‘高大姐’,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实在不好猜透。 高翠兰只顾琢磨吴营长,没想到锅里的水早开了。直到拿水瓶的人进来,她才发现。可打开锅盖一看,水快熬干了。她只得叫打水的人等一会,又添了些水重新烧开,灌了两茶瓶,让那人提走了。 日子过得真快,眼看天气转凉,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高翠兰闲得无聊,搬了个小凳子,放在当门,愣着神坐观秋雨连绵。 突然,她眼帘里出现一个人影,向这边移动。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高高大大的身材,打着一把油布雨伞。仔细看时,还是上次来送油、送衣服的那个女子。高翠兰连忙站起迎了出去,接过了伞,把她拉到屋里。 那女子进了屋,跟狄姑打了招呼,便从挎着的篮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道:“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高翠兰惊讶地道:“什么,到中秋节了?”那女子道:“对。没什么好东西。婆婆做了点月饼,还买不到糖,只能放点糖精,好歹也算过个中秋节吧。” 说着,把那包月饼递给了高翠兰。高翠兰道:“这怎么好意思呐?”那女子又从篮子中拿出几个石榴和一些红枣,放在案板上,道:“这是自己树上结的,你们也尝尝鲜。”高翠兰道:“哎呀——又送这么多东西,怎么感谢你们哪?”那女子道:“谢什么?双喜说,你们是好人,不能亏待你们。” 高翠兰不解地问她:“双喜是谁?”那女子道:“双喜是俺当家的。”高翠兰道:“你们一家都对俺这么好,叫俺挺难为情的。”狄姑也道:“是呀,没啥报答你们呐!”那女子道:“您老人家说哪里去了。你们现在受委屈,谁也不敢跟你们来往。你们自己能想得开就好,千万别说客气话。”转身拿了伞,高翠兰把她送出门口。 送走了那女子,高翠兰问狄姑:“难道她们家也信道,跟咱们是一路人?”狄姑道:“道可道,非常道。她们要是跟咱们一样的人,恐怕就人人自危了。哪里还能照顾咱们?正所谓,虚虚实实说不清,真真假假在心中,自己明白就行。” 转眼到了冬天,生产队该分的东西都分到群众手里。高翠兰听说队里的劳力都到外地挖河去了,菜园子里也没了活干,闲得无聊。她见大队部的门紧闭着,随口对狄姑道:“大队部这么长时间不来人了。”狄姑道:“来人干什么?”高翠兰道:“那个单组长怎么也不来了,我觉得有些反常?”狄姑道:“什么反常。你还想让他来,不怕还把你抓走?” 高翠兰看了她一眼,道:“还抓我干什么?上次就抓错了,咱又没干啥坏事。我觉得没有动静也不是好事,总得给个说法?” 狄姑深沉地道:“你也以为是他抓错人了?这个世道,嘿——你还想讨个说法!”高翠兰道:“不是讨说法,他要是来了,得要我的那面镜子。”狄姑冷笑道:“你还想着镜子?我看还是命要紧,但愿他不来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上飘起起雪花来。高翠兰拿出那套新棉衣——这是队里照顾她们,给他们多分了点棉花,布票,高翠兰到集上买了布,自己缝制的棉衣。狄姑的早已穿在了身上,高翠兰今天才把它换上。她穿好衣服,准备去村里去问问推磨的事。 刚来的时候,是队长从家里给他的一点红薯面。现在队里分的都是原粮,包括豆子、玉米。特别是红薯,是从地里刨出来后就分了,必须到地里去切成红薯片,晒干后才能收回来保存。高翠兰和狄姑分了一堆红薯,自己又没有切片的工具——村里人自己造的所谓“红薯推子”。一直到了晚上,等旁边的人“推”完,才借了个“红薯推子”。可又不会用,半天也“推”不了一个红薯。多亏了那个双喜的老婆,“推”完了自家的红薯,走这边看见了,才帮忙把红薯给“推”了。 无论豆子、玉米、红薯片,都必须经过再加工,才能变成面粉。队里拉磨用的只有两头驴,是原先挨家轮流排好的号,谁家要推磨,只有排到的日子才能用上,其实根本就不够用,很多家庭还是要靠人力去推磨。高翠兰她们到了这里,连号也没有给排上。 推磨是个挺复杂的活,还要用筛面的一套工具,高翠兰什么都没有。上次推了一些玉米面,是找到饲养员,他家推磨时给高翠兰留了一些时间推出来的。 这次,高翠兰又去找了饲养员,道:“吴大叔,我上次请您问问队长,能不能给俺排个号,想推点面哪?”饲养员道:“我替你问了,他说,这号呀,都是原先排好的,大家都记住了。要是加个号,一动百动,还真不好办呐。” 高翠兰道:“那我只有自己推磨了?”饲养员道:“不过,队长也说了,叫我给你们想想办法。可这快到年关了,都想多推点。有的人一点也不讲究,到半夜才把驴送回来,这驴可是遭罪了。我也管不住,说谁得罪谁!”高翠兰知道没有办法,只得告辞。饲养员道:“别着急,那就再等两天吧。” 高翠兰刚回到路口,看到几个劳力拉着几辆插着红旗的平板车停在大队部门前。车上有抓钩、铁锹等工具和一些衣被杂物,吴营长正指挥人朝大队部里搬东西。 高翠兰知道他们可能是从河工回来了,便想从一边绕过去。没想到吴营长招招手把她喊了过去,道:“这是工地上剩的一袋面,你扛回去,就放你们那儿吧。”说着,便把那袋子面从车上拽了下来,递给了她。 高翠兰正愁着没面了呢,碰到这么巧的事,连忙接了过来。这时,只听那个拉板车的人跟吴营长打招呼:“双喜哥,俺们走了?”吴营长道:“快回家吧,好好歇歇。”高翠兰听到“双喜”二字,带着惊异的目光看了一眼吴营长,便扛着那袋子面回了“家”。 到了屋里,放下了面,高翠兰便坐在狄姑旁边,神秘地对狄姑道:“您知道双喜是谁吗?”狄姑道:“谁?”高翠兰道:“就是那个吴营长!” 狄姑也是一愣。喃喃道:“真是他吗?”高翠兰道:“真是他。没想到吧?”狄姑点头道:“其实我也想到了是他。”高翠兰惊奇地道:“您怎么想到会是他?”狄姑道:“上次那个单组长来查你的年龄,他过来喊我,就给我递了话,说单组长见过住持了,我才改的口。” 高翠兰这才想起那天的事,如梦初醒。道:“我说呢,你原来在牛棚说我十八岁进的元妙观,整整三十年了,可后来又说我是三十岁进的庙,把时间反了过来。我当时还怀疑,您怎么会一下子就改过来呢?”狄姑道:“幸亏改了,要不然咱俩更说不清喽。”又道:“我早想了,你看他那么凶,其实对咱是有好处的。他说怕咱毒死牛,不让在牛棚里住,搬到这里,不比那草屋强多啦?他叫咱去菜园里干活,要不然,哪能有菜吃?”高翠兰道:“就是,他叫我帮他们烧水,又给了这么多柴禾。看样子,他对咱们真不错。上次,我说他家是信教的,您还说不是。可是无缘无故,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图什么呢?” 二人正说着话,吴营长喊了声“高大姐”,走进屋里。高翠兰连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招呼:“吴营长,坐、坐、坐。”吴营长道:“不坐了,想跟你们商议个事。”高翠兰道:“别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吴营长高兴地道:“这次河工,咱大队提前五天完成任务,拿了个第一。公社奖励大队一百块钱。本来要分的,可是大家都觉得钱太少,分不着,叫书记摆个酒席就算了。老书记就安排我来办。我算了算,大队干部,生产队长都来,有二十来个人,谁家里也坐不下。只有在大队部里还可以。把两个案子分开,一下子就坐完了,所以想给你们商量一下,我找人来做饭,借你们的锅灶用一用,你们看方便不方便?” 高翠兰道:“瞧你说的,这里连房子都是大队的。有什么不方便?”狄姑却开口道:“叫我说,你连厨子都不要找了,高翠兰就能做。” 吴营长这时才突然想起,道:“我倒是忘了,高大姐在庙里是做饭的。不过,你们出家人不沾荤,这请客吃饭,总得有点鸡鱼肉蛋,我是觉得不大方便,所以才来给你们商议。”高翠兰道:“这又不是道观,哪还有这个讲究?”狄姑道:“道家的老祖宗都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他也不是光吃素的。再说了,俺们是来改造的,都是普通人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吴营长犹豫一下,看着高翠兰道:“高大姐,你没有做过荤菜吧,我实在不想难为你 ?”高翠兰道:“父母在的时候,我也学着做一些。时间长了,恐怕做不好。你要是能找到人,还是请他们来做吧?”吴营长道:“现在日子都紧,平常哪能见到肉?只要是肉,无论怎样做,熟了就行,没人讲究的。” 他又对高翠兰道:“其实做饭的也能找到,我就怕张扬。本来是奖励给干部的钱,也是大家的意思,快到年关了,想聚一聚,欢乐欢乐。但是干部在一起吃喝,也怕有人说闲话。我之所以选择在大队部,一是离村子远一点,二是先开会,后吃饭,这样又好一些。当然,你要是能做更好,要不?” 高翠兰忙道:“你说的我明白了,那就替你们做吧。不过,这盘子、碗筷的,都不够呀?”吴营长道:“还用什么盘子?都用碗吧,还有盆。你刚才没看见,在河工食堂用的碗、盆都带回来了、还有菜刀、锅铲子,零了八碎的东西,都放在大队部了,我这去拿过来。”说着,走了出去。 狄姑见吴营长一个人去了,对高翠兰道:“你不跟他一块去,他知道哪些管用,哪些不管用?”高翠兰答应着,也去了大队部。 刚到门口,吴营长已经搬着一大筐东西走了出来。他见高翠兰来了,便放在了地下,道:“都在这里,够用的吧?”高翠兰看了看道:“这下子够用的了。”二人抬着送了过来。 到了屋里,放下了筐。吴营长便掏出那一百元钱要交给高翠兰,高翠兰哪里肯接?道:“需要的东西就由你们买吧,你们买什么我就做什么。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卖肉的?”吴营长道:“你说的也对,食品站的肉凭票供应,人家不卖给咱。现在又打击投机倒把,那些偷着杀猪杀羊的,谁也不敢在明面上去卖。不过你放心,好在快过年了,有的人自家杀猪过年,一般家庭一年就养一头猪,指望着牠花钱唻,哪舍得吃完,不也得卖吗?明天我叫二柱跟你一块去买菜,他能找到卖肉的。” 高翠兰道:“那就叫二柱拿着钱吧。”吴营长道:“他还小,我不放心。我只是叫他推个车子,跟着驮东西。钱还是你拿着,反正就这么多钱,你看着买,只能麻烦你了!” 高翠兰不好推脱,只得接过钱,道:“我先拿着,剩了还交给你。”吴营长道:“也不能太省了,得让他们吃好喝好。对了,千万别忘了买酒买烟,酒就喝瓜干酒,得打十斤;烟买一条‘大铁桥’吧。”高翠兰道:“记住了。” 吴营长正要走,突然转回道:“对了,要是放在明天晚上,黑灯瞎火的。倒不如中午?”他问高翠兰:“要是明天中午吃饭,可能来得及?”高翠兰道:“明天中午吃饭?那就得今天买菜。”吴营长道:“我也忘了,是今天逢集,还是明天逢集?” 高翠兰道:“刚才听喂牛的大叔讲,今天是腊月二十二了。”吴营长道:“那好,今天是逢集,明天是灶王爷上天,正好在一起过个小年。我这就叫二柱去,你们赶紧去买菜。明天他也过来,帮你打水、烧锅、干杂活。”狄姑道:“烧锅我就烧了,叫他来给你们洗碗、端菜吧?”吴营长道:“对,洗碗端菜,反正得有个人。”他又问高翠兰:“再看看,还有什么没想到的?” 高翠兰瞅了瞅,道:“就是这案板太小了,这么多东西放哪儿?”吴营长想了想,道:“对了,大队部有报纸,铺地上,也能放东西。”于是,他又到大队部屋里拿了些报纸交给了高翠兰,便忙着找二柱去了。正是: 营长心思猜不见 又怕又恨又和善 有时当面说狠话 有时给柴又给面 第40章 翠兰烹饪显身手 双喜酒后吐真言 二柱骑自行车带着高翠兰来到麻湖集,幸亏将近年关,虽然快到中午,街上还有买卖。他们抓紧买了鱼虾、豆腐、豆芽等杂七杂八的,装了一篮子。买了一只鸡,绑在自行车上。高翠兰还想买些素油炸东西,老是瞅不到,便问二柱。二柱又不懂“出家人”的忌讳,道:“买什么素油?咱马上去买肉,顺便买些猪油就行。猪油炼出来,比素油香多了。”高翠兰只能苦笑着道:“好,咱们去买猪油。” 正说着话,二柱看见一个老头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车后座上夹着一块猪肉。便问道:“你那猪肉是买的还是卖的?”那人朝四周看了看,道:“别咋呼,是卖的。”二柱道:“就这么一点?”那人道:“带多怕人查,查着就没收了。放心,是个大猪,想买肉跟我走。” 二人跟着他走到集西头,看看四周没人,那人停了下来,指着车子上的那块猪肉道:“自己喂的猪,昨天才请人杀的。你们看看,这块够吗?”二柱问道:“你有猪油吗?”那人道:“有是有,可那留着自己吃的。能舍得卖呀?”二柱道:“你不卖猪油算了,俺还是买别人的吧。” 那人有些失望,但又不甘心。问道:“你们能要多少猪肉?”高翠兰道:“要十多斤呢。”那人衡量一下,道:“这样吧,我把花油卖给你,这总行了吧?”二柱问道:“什么花油?”那人看着高翠兰道:“这位大姐该懂,花油是肠子上面的油,花花搭搭的,叫花油。只是少炼出一些油,其实比板油吃着还香哩。” 高翠兰问道:“你有多少花油?”那人道:“五、六斤吧,也能炼三、四斤油。”二柱问高翠兰:“够吗?”高翠兰道:“差不多。”那人道:“丑话得说在头里,猪油八毛钱一斤。”高翠兰问道:“猪肉呢?”那人道:“咱也不是做生意的,不胡扯,七毛。”高翠兰道:“猪油比猪肉还贵呢?”那人道:“可不是,油稀罕呗!” 二柱道:“说了半天,猪油在哪儿?”那人指着西边的村子道:“就那儿,一里多路,在家里呢。是我回去带过来,还是你跟我一起去拿?”高翠兰道:“二柱,还是你跑一趟吧,快一点。我得去合作社里买酒,再晚人家别下班关门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数了二十元,递给二柱道:“买十块钱的猪肉,除了油钱,再看看那边有没有卖羊肉的,剩的钱,就买了羊肉吧。我在合作社门口等着。”二柱拿了钱,骑着车子跟那老头一块走了。 高翠兰挎着篮子,赶到了合作社,买齐了东西,这才放下心来。幸亏二柱带了个大竹篮子和一条长口袋,高翠兰在街上又买了些粉丝,已经装的满满当当。 这时,雪下大了。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只见二柱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的回来了。二人把东西捆在车子上,由二柱推着走,高翠兰挎着篮子跟在后面,回到家里。 高翠兰不敢怠慢,他知道民兵营长把这件事交给她,是对自己的信任。她想着不光要让这些人吃饱,又要吃得有味。但是毕竟就这么一口锅,要想做出点花样来,就得提前准备。所以她从下午就开始忙活,先打水洗了碗、盆、菜。那几个大大小小的盆起了作用,她用一个大盆和了发面,其余的盛菜。然后,把要做的菜都做成了半成品或者成品。她和狄姑两个人一直忙到瞎黑。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把自己的被子掀了,腾出床来,铺上报纸,把准备的菜都放到了床上。她看在锅上焐了一夜的面发了,先蒸了两锅馒头。 这时候,二柱走了进来,要帮着干活。高翠兰拿了个馒头递给他道:“刚出锅的,先吃饭吧?”二柱道:“我吃过了。”高翠兰道:“中午你还要忙呢,吃一个。”二柱只好接了过来。高翠兰又指着那些菜道:“你看看,想吃什么,先尝尝。” 二柱瞅了瞅,道:“都做好了?”说着,用手捏了一个炸的小虾吃了,道:“真香。”高翠兰道:“幸亏买到鱼虾,你们这里有讲究,也算年年有余了。” 二柱吃了馒头,拿着水桶去打水。高翠兰对他道:“看看大队部开门吗?叫人把茶瓶提过来,趁着锅干净,先给他们烧水。”二柱答应着出去了。 高翠兰和狄姑也简单地吃了饭,她叫狄姑烧水,自己忙着调理菜。 不大一会,吴营长走了过来。问道:“准备的怎么样了?”高翠兰道:“昨天能买的都买了,今天也准备好了,中午不耽误开饭。”吴营长进屋看了看,道:“还挺丰盛的。那好,等开了会,咱就开桌。下了一场雪,反正没有大事。可不要着急。”高翠兰道:“着急什么?只是做不好,怕你们见怪。”吴营长道:“看你说的,咱乡下人吃饭,谁那么讲究?你就放心吧。” 高翠兰擦了擦手,把买来的一条烟和一塑料桶酒递给吴营长道:“这些先拿走吧?”吴营长接了过去,道:“用什么喝酒呢,还用碗吗?”高翠兰道:“碗是不够了,就二、三十个碗,还得转着用呢,哪有喝酒的碗?” 这时正好二柱提水回来,吴营长对他道:“你去我家、还有你家,把酒盅,小碗都拿来,得找二十几个。”二柱答应着正要走,高翠兰喊住道:“能不能找个蒜窑子,捣蒜的?”二柱道:“俺家就有。”高翠兰又道:“还有,等会儿你端菜,用什么端,有没有托盘?”二柱愣了,道:“哪有那东西。”吴营长想了想,道:“大队部有个小黑板,我看管用,你就用那端吧。” 一切准备妥当,大队部的会也开完了。只听吴营长喊了一声:“二柱,上菜吧!”高翠兰把早已装好碗的双份六个凉菜让二柱一一端了上去。凉菜是三荤三素,荤的是炸虾、卤肝、白切肉,素的是蒜藕、醋白菜、香菜萝卜丝。接着便上了三道蒸菜,分别是酥藕、酥肉、白菜卷尖。因为就一口锅,为了方便使用,高翠兰做每道菜的顺序都是计算好的。蒸菜出锅之后,便做了白煮豆腐、温拌滑肉,然后热了一下已经做好的红烧鸡、烧了个羊肉白菜胡萝卜。 高翠兰正愁着没有碗用,叫狄姑压住火,伸头看了看二柱,想叫他赶紧收些碗来。没想到二柱正在外面刷碗呢。问他道:“撤回来这么多碗?”二柱道:“端一个,吃一个,都说菜好吃,也顾不得喝酒了。还直问我是什么菜?我也答不上来,只能说是蒸的、煮的、炒的。”说的高翠兰笑了。 狄姑在屋内也道:“怪不得人家说你不是贫苦出身,就看你做的菜,也是个见过世面的。”高翠兰道:“你老人家千万别瞎说,这都是些平常菜,也值得一提?不过,我做菜确实跟厨师学过。” 狄姑问道:“你当过学徒?”高翠兰道:“不是。我小时候,家境虽然不怎么样,但我姐姐却嫁个大户人家,他家有个厨子,做饭特别好吃。我到她家去,没事就到厨房,跟那个师傅学,为的是做饭给爹娘吃。”狄姑道:“还真是个孝女。那你姐现在呢?”高翠兰叹气道:“早去世了,断了来往。” 高翠兰叫二柱先拿几个碗来,把羊肉烧胡萝卜盛出来,端了上去。然后清了锅,把猪肉、萝卜、海带炖在一起,道:“好了,这就是个看家菜了。” 这时,二柱回来道:“现在开始正式喝酒了。”高翠兰也听到那边猜拳声、劝酒声不绝于耳。问二柱:“桌上还有菜吗?”二柱道:“除了凉拌的白菜、萝卜没大动,其余没多少了。”狄姑道:“白菜、萝卜才是下酒菜呢。” 高翠兰又问二柱:“上多少菜了?”二柱算了算,道:“每个桌十三碗了。”高翠兰道:“我准备了十五个菜、一个汤,合个‘十六’,是个吉利数。怎么少了一个哪?”转脸看了看,找到那盆“糟鱼”来。她用筷子夹出满满两碗,对二柱道:“这是在锅里焖了一个晚上的‘糟鱼’,叫他们尝尝。”二柱端了过去。 高翠兰知道这些人饭量大,把剩下的猪肉都烧了萝卜、海带,特意多做了些。给二柱留了一碗,其余的用两个盆盛了。 二柱回来道:“他们说这个鱼连骨头都酥了,刺也不用吐,是怎么做的?我给他们讲,说是焖了一夜呢。”高翠兰道:“对,就是用醋焖出来的。你也没吃过吗?”二柱道:“听也没听说过,吃鱼不吐刺。”高翠兰道:“别急,给你留着呢,你先把这两盆菜送过去,回来尝尝。” 高翠兰又烧了一锅羊肉、白菜、粉丝汤,就等着他们吃饭了。 这顿饭整整吃了两个多小时。等送走了人,吴营长走过来,站在门口,只见他满脸通红,有些口吃地道:“没想到高大姐还有这一手。做的太丰盛了,都夸好,集上的饭店里也绝对吃不到。你们给书记争了光,书记叫我来谢谢你们!”高翠兰道:“这点小事,谢什么。你们对我们俩那么照顾,我们心里明白。还不知道怎么谢你们好呢?” 没想到吴营长脸涨得更红了,他一甩手道:“别说了!”高翠兰吓了一跳,只听他“嗨”了一声,接着道:“我惭愧哪,高大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我当着别人的面只能对你们那样。”居然抽泣起来,几乎哭出声。 翠兰懵了:都是别人救过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曾救过谁?这时,二柱端着收拾的东西走了过来,吴营长看见,抹了一把眼睛。道:“好了,今天不说了。”他又嘱咐高翠兰:“这事跟谁也不能说,说出去没好日子过。” 看高翠兰点了点头,他便转身对二柱道:“等帮她们收拾好了,把大队部的门锁上再回家。”听二柱答应“知道。”这才趔趔趄趄地走了。 高翠兰见二柱在刷碗,忙接过来道:“你快去送吴营长,他喝多了。”二柱道:“他不让送。”高翠兰道:“不让送你就跟着后面。雪地滑,别栽倒了。知道吗?”二柱只得擦了擦手,高翠兰又道:“把他送到家再回来。你现在该知道,我们是不吃荤的。剩的这些菜你带回家吃。”二柱答应着跟了过去。 高翠兰收拾着碗筷,对狄姑道:“吴营长今天真是喝多了,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要是认错人,那不更难堪吗?”狄姑道:“要是认错了你,不是难堪,祸就大了。现在是单组长一个人要治你,吴营长却在暗中保护。要是没有了这个缘分,两个人一起对付你,那可想而知。”高翠兰道:“那怎么办哪?”狄姑劝道:“别想那么多——早晚会说明白。” 第二天上午,吴营长果然来了。高翠兰让他坐了, 便拿出一把零钱对他道:“昨天没顾得,这是剩的钱,还给你!”吴营长道:“怎么还剩钱?”高翠兰道:“才花六十来块钱。”吴营长道:“那就先放在你那儿,以后再讲。我不是来给你算账的。昨天二柱在,他还小,我怕他不留嘴传出去,就没说清楚。” 高翠兰一听,还是怕他认错人,不想再提起。道:“你就别说那事了,俺们是来改造的,什么事都担待不起。”吴营长道:“看你说的,有什么担待不起?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救过我和我娘的命,就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如果连这点良心都给狗吃了,那还是人吗?” 高翠兰越听越摸不着头脑了。昨天只说救了他一个人的命,今天又说还救了他娘的命。脑子里没有一点印象,觉得可能是个大误会。只得提醒道:“吴营长,你认错人了吧,我怎么也想不起救过你呢?”吴营长道:“怎么会认错人?你原来是这个样子,七、八年了,还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狄姑也担心,跟着提醒:“长得差不多的人也是有的。”吴营长问高翠兰:“六零年的春天,有一个到你们庙里厨房抢饭吃的,还记得吗?” 高翠兰一听这话,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对着自己乞求的眼光。不由得问他:“怎么,难道你是那个小男孩?”吴营长道:“对,我当时都十四、五岁了,你说怎么能忘记?” 高翠兰这才放下心来,深情地看着他,道:“变化太大了。那时候瘦弱的很,现在五大三粗,一点也不像了。哪能想到是你?”吴营长道:“我当三年兵都回来了。再说了,那时候饿得差点没有命,是爬着上山的。” 高翠兰有些激动,道:“真没想到,能来这里见到你?”吴营长道:“你分到这里来,我一眼就看到是你,可没敢打招呼。”高翠兰道:“你是个有心人,背地里处处照应我们,我跟狄姑都已经明白。那点小事不要老挂在心上,其实算不得什么?” 吴营长脸色沉了下来,道:“算不得什么?高大姐,说句实话,当时要不是那碗菜汤,我就下不了山;要不是那一包胡萝卜、干菜,我和我娘也就都没命了。”高翠兰看他眼睛湿润了,忙劝道:“别说的那么玄,哪能呢?”吴营长道:“你不知道,我离开家的时候,已经两天没东西吃了,跑了一天,也没找着吃的。后来寻思着山上有个庙,便想上去看看。可是哪能走动?我睡一会,爬一会,等爬到庙门前,已经饿了整整三天。一看庙里有人,就觉得有一线希望,才强打精神站起来走进去。你说,要不是你给我那碗菜汤,我还能下得了山吗?”高翠兰叹了口气。 狄姑看着吴营长道:“这叫机缘。”吴营长道:“我回到家中,我娘饿得连话都不能说了。亏了高大姐还想着给我拿几根胡萝卜,我煮了煮,也救了她。就那些东西,俺娘俩一直坚持十多天。后来,上面终于发了点救济粮,算是接上了趟,才度过了难关。你说,要不是你高大姐,哪还会有我们的今天?” 高翠兰道:“千万别这么说。狄姑讲的对,那叫机缘巧合。”吴营长道:“机缘巧合我懂,但还是靠善心、要是没有善心,在那个时候,你们自己也饿肚子,还舍得把吃的东西给别人?你不仅让我喝了你的那碗菜汤,而且还想到送给我那些吃的,那才真是救命的东西!” 吴营长站起来道:“这救命之恩我们全家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我娘听说是你们来了,非要过来看你们,被我好说歹说劝住了。”高翠兰道:“你娘给我们做了衣服,还送这送那的,她的心意我们领了,千万别让她过来。” 吴营长叹了口气,又道:“我就不明白,你们都是念经行善、与世隔绝的人,怎么也成了专政对象?特别是那个单组长,他故意来找你的麻烦,盯住不放。”狄姑道:“我看他是不怀好意。”高翠兰道:“正想问你呢。虽然把我放了,也没有给个说法。他最近怎么不来找事了?”吴营长道:“庄大爷没跟你讲?” 提到庄大爷,高翠兰哽咽了,道:“庄大爷是个好人,为了不让人抓我,他差点拼了老命。”吴营长道:“是呀,要不然,怎么会让他老人家来‘监视’你呢?”高翠兰“噗嗤”笑了,狄姑道:“你们当干部的真会说话。”高翠兰道:“庄大爷平时很少言语,我出来后,他只是说抓错人了,放了就对了,劝我别放在心上。” 吴营长又坐了下来,道:“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事呢。这个单组长叫单卫红,他在学习班里整死了人。这事对他来说,可能还不算大事,上级也没处理他。可这次他抓错了人,事情就闹大了!”高翠兰问道:“不就抓错我吗?”吴营长道:“庄大爷说的抓错了人,说的不光是你,还有那个外地人。就是你们卖菜那天,要给你戴像章的那个,能想起来吧?”高翠兰道:“知道那个人。他是先被抓走的,后来又抓我。” 吴营长点头道:“其实单组长派民兵在街上监视着你呢,庄大爷早就发现了。他怀疑你是特务,必须要找个接头人。这个外地人就是当作接头的特务给抓走的。”高翠兰道:“真没想到,他还派特务盯着我?”吴营长道:“不是派特务盯着你,是他把你当特务。”高翠兰道:“我知道,他说我是特务,可我也不懂,特务到底是干啥的?” 吴营长笑了,道:“你还不知道特务是干啥的?告诉你,特务,搁现在来说,就是国民党、反动派派过来专门搞破坏的。”高翠兰道:“怪不得,反正不是好人。”吴营长道:“你知道他们抓的那个‘特务’是谁吗?”高翠兰道:“谁?”吴营长道:“是公社一把手马主任老婆的亲侄子。” 高翠兰似乎明白过来,道:“我说呢,姓单的正在屋里审着我,我正准备跟他拼命呢,就听见有个女人在门口骂了起来。” 吴营长道:“那就是马主任的老婆,别的人谁敢骂他?也该他倒霉,本来抓错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放掉不就完啦。可是她这个侄子有点毛病,听说他因为失恋搞得精神不正常。他是城里人,厂里闹派性打架,就是来这里躲躲的。没想到被指挥部的人打了一顿,关键是这么一吓唬,真成了精神病了。马主任老婆也‘神经’了,前段时间老是叮住闹,搞得他没法上班,谁也调解不好。现在,公社又指定一名付主任加强群专指挥部的工作,即使没免他,还有法工作吗?” 高翠兰道:“我说呢。这‘特务’的事没有个结果,怎么就没人问了?”吴营长道:“我这次在河工,听公社的人说,他正找门路要调走呢。所以也顺便告诉你们一声,别想那么多了,不然,连个年也过不安心。” 高翠兰这时才觉得放了心。可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忙问:“他要走?他走了怎么办,我那面镜子还在他手里呢?”吴营长道:“那面镜子,我知道是你的宝贝,其实,我也给你想着呢。他拿走的第三天,我就打电话找他,问找人看了吗,到底是个啥东西?他说没来得及呢。后来我又打电话找他,他就不叫我问这件事了。看来,暂时不好要回来。”高翠兰只得叹了口气。 吴营长站起来道:“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吧。他要是真调走了,你们的日子也好过一些。不过,在这里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在,咱们就是一家人。别的什么也不说了,你们就安安心心过个年吧。” 高翠兰和狄姑把他送出了门。 打这以后,高翠兰的心情平静多了。 两年后,老书记退了休,吴营长当了大队书记。在他的关照下,在高翠兰住的房子南边又给接了一间厨房,两人过了一段还算稳定的日子。正是: 麻湖集上露狰狞 吴家庄里有亲情 表里不一有玄机 动乱年代隐太平 第41章 神行千里有深意 石佬话中带玄机 不知不觉在吴家庄住了十几来年。狄姑九十二岁那年,无疾而终。高翠兰痛哭欲绝,这是她唯一的伴,像自己的亲人一样。好在高翠兰跟邻居关系处得融洽,知道后大家都来帮忙办理后事。 改革开放后,群众的生活水平都有所提高。给礼有拿十元的,也有拿五元的。高翠兰哪里肯收?吴双喜只得安排个“大总”,队里也给了些钱,买了口棺材,按照狄姑生前嘱托,葬在大蓬山的山脚下。 办完丧事之后,吴双喜知道高翠兰悲伤,一个人也孤单,便要把她接回家中去住。高翠兰却道:“你们的好意我领了。可我本来就是个出家人,清闲惯了。再说,我平常是不吃荤的,到你们家住,会有很多不便。你要是替我着想,还让我住这里吧。”吴营长知道她性格倔强,不好再劝,只能让自己的母亲和老婆多来陪陪她。其实两家早已经常走动,互相来往。 高翠兰现在住的地方已经不在村外了,随着人口的增长,大队部周围盖了好多房子。旁边一户人家还开了个小卖店,户户为邻,家家相连,相对比较安全。 与邻居们相处多了,既有好处,也有麻烦。唠嗑时有人老是问高翠兰年龄,还有的直接要给她介绍对象。 这一天,高翠兰本想到小卖店去坐坐。女店主田菊花性格开朗,她们相处很好。还没到店门口,就听到田菊花正在跟一个人说话,像吵架似的,声音很大。 她停下脚步,只听田菊花道:“兄弟呀,也不合计合计,你是猪八戒背捆破棉套——人没有人、货没有货,还想找高大姐当老婆?”站着的男人道:“你连提都没跟她提一声,怎么知道人家嫌我穷?”田菊花道:“咳,人家高翠兰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明白,城里人找她她都没动心。你叫我去跟她提亲,那不是猪八戒打灯笼——自找(照)难看吗?” 那个男人仍然纠缠:“听说她年龄也不小了,这个时候不找,还等到什么时间?大姐,你就说说试试呗,成不成无所谓。”田菊花道:“你想得倒好,说说试试?实话告诉你,人家原来是出家人,根本就没有要嫁人的意思,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我跟你讲,我可不给你搭这个茬,该找谁说找谁说去。我和高大姐本来是好邻居,别叫我猪八戒照镜子——里里外外不是人!” 高翠兰十分尴尬。赶紧退了回来。她心中明白,在这里住久了,早晚还要招惹是非。 更令高翠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田菊花怎么会知道猪八戒,她与那个人说的话并不多,竟然三次提起他的名字。难道她知道了自己的根底,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又想道,怎么会呢,当年连石佬都不知道的事情,难道她比神仙还神? 觉得自己胡思乱想了。为了解开这个谜,她还特意拐弯抹角地问过田菊花,才知道有本叫《西游记》的书,猪八戒、孙悟空、唐僧、沙僧、杨二郎、哪吒都是妇孺皆知的人物。田菊花是个“听书迷”,还跟她讲了好多孙悟空大闹天宫、猪八戒招亲,三打白骨精、三借芭蕉扇的故事,她评价猪八戒不仅是个丑八怪,真假不辩、人妖不分,还喜欢搬弄是非。高翠兰听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一天,村里人领着一个老太婆来找高翠兰,只见她满头白发,背也有些驼。仔细看时,才认出了竟是元妙观的住持尹道长。高翠兰喜出望外,忙把她让进屋里,坐在床上。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儿?”尹道长道:“住的也不远,都在一个公社,可原来不敢联系,真是想得慌!” 高翠兰给她倒了碗水,又问道:“他们几个还好吗?你见到她们吗?”尹道长道:“见不到了,都过世了。刚才听那个送我的人讲,狄姑也走了,她活了九十来岁,算是长寿、善终的了。” 高翠兰心中一片凄凉,道:“元妙观出来的八个人,只剩下我们俩了?”尹道长叹了口气,道:“往事不提了,她们虽然受了些罪,可年纪也都大了。咱们不是讲究顺其自然吗?还是往前看吧。高翠兰道:“是呀,都是些意想不到的事,生就的命,有什么办法呢。” 尹道长道:“我这次来,是听说鹤鸣山紫云观里又有道士了。那里还成了旅游地,去的人可多了,离这里二、三百里地。原来咱们也与紫云观有些来往,所以我想去看看。” 高翠兰情不自禁道:“你是想让我跟你一块去?”尹道长道:“你愿意去更好,有个伴。”高翠兰道:“我正闷得慌呢,去看看也不错。他们愿意留,咱们就再一次‘出家’,他们不留,全当出去旅游了,开开眼界。”说着,便去收拾东西。 尹道长这才朝屋里仔细打量一番,道:“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吗,什么都有?”高翠兰道:“村里的人对我们都很好。”她收拾好包袱,对尹道长道:“我还要到村里去打个招呼,你在这里等一会。” 高翠兰赶到吴双喜家,正好人都在,便把要去鹤顶山紫云观的意思讲了一番。全家人都愣了,双喜娘道:“这么说,你就不回来了?”高翠兰道:“怎么不回来呢?即便人家收留俺,我也会回来看你们的。” 吴双喜劝母亲:“娘,高大姐毕竟是出过家的人,他们有自己的信仰。既然有这么个机缘,咱们也别拦着她。”双喜娘道:“怎么会拦她,只是有些舍不得。”又对高翠兰道:“修道也是好事,行善积德,能延年益寿。你看狄姑,她活了九十二岁。再说你吧,跟我小不几岁的年龄,看起来咱俩差别就太大了。” 吴双喜也对高翠兰道:“我娘是舍不得你走。不过,无论走到哪里,别忘了这里有个家。”高翠兰听到这句话,眼泪差点流了出来。道:“吴妈,你们放心吧,我什么时候也不会忘了这个家!”便把门钥匙交给了吴妈,一家人把她送了出来。 高翠兰与住持到了麻湖集,这里已经有了通往县城的班车,二人刚好赶上。 高翠兰一生是第一次坐上公共汽车,行走途中,看到车窗外的田野,觉得自己如同飞起来一般。她把双手扶在了前面的靠背上,眯上了眼,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莫名其妙地幻觉。与上次的梦境重合起来,她以为是扒在猪八戒的肩膀上,猪八戒正驮着她驾云前往福陵山呢。 高翠兰骂道:“你这个丑八怪,把我害那么苦,还去什么福陵山?”只听头顶上一人喊道:“高翠兰,骂谁呢?” 高翠兰抬头一看,竟然是石佬。忙喊道:“石佬爷,怎么是您呢?您到哪里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石佬道:“我有幸拜太上老君为师,天天在兜率宫学道炼丹,也不能随意走动了。今天是个机缘,太上老君让我来看看下海的仙家,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顺便也带你去看看吧?” 说着话,高翠兰猛然觉得自己升到空中,而且站稳了脚跟。她是做过游天梦的,觉得应该是云里雾里,可朝下看时,又不见云彩。问道:“这是哪儿呀?不是架云在空中吗?”石佬道:“是在空中,但不是架云。跟太上老君修炼了移动大法,比腾云驾雾快多了。” 高翠兰瞪着眼道:“移动大法,这么神奇?”石佬道:“移动大法就是移动空间、调换位置。你想去哪个地方,只要意念里出现,马上位置就调换过来。”高翠兰闻所未闻,道:“那也太神奇了。” 石佬道:“你刚才还在齐兴,说话间已经移动千余里,现在是哪里,你知道吗?”高翠兰哪敢相信,问道:“移动千余里,这是哪里?”石佬指着道:“你往下面看。”高翠兰顺着石佬指的地方看下去,只见下面群山环绕,高楼林立,水路交织,车船来往,如同风景画一般。 高翠兰哪见过这样景致,问道:“姥爷,这是你们仙界吧?”石佬道:“哪是什么仙界?这只是个人间小都市,叫海州,天宫好多仙家都来了这里,发展的太快了。”高翠兰听得一头雾水,正要问他,只觉得身子往下沉,眼看来到一片有山有水的地方,二人已经站在了山脚下。 突然,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从身边掠过,顺着一条不宽的公路往山上冲了过去。 高翠兰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跑这么快?”石佬道:“你知道仙界有个叫哪吒的吗?”高翠兰道:“您说的是哪吒三太子?”石佬道:“对,哪吒有件宝贝叫风火轮,带着它能地上跑,天上飞,速度快。他觉得凡间一定喜欢这样的宝贝,就下海来了。他现在正在造一种车,叫风火轮摩托车。” 正说着,只见那辆摩托车返了回来,到了石佬跟前,突然停下。骑车的小伙子穿着现代服装,跳下了车,作揖招呼道:”果然是石佬爷子,刚才就看着像。你不在兜率宫陪老君炼丹,怎么有空来到这里?”石佬道:“老君惦记着你们呢。听说哪吒在这里造风火轮摩托车,他也是关心,让我专门来看看你小子的。”哪吒抱拳道:“多谢太上老君,也多谢您了。” 石佬摸了摸那辆摩托车,道:“行,在地上跑得还挺快,能不能像你的风火轮一样,也飞到天上去?”哪吒指着摩托车道:“这一种是地上跑的,将来不仅要造天上飞的,还要造水里游的呢。不过,造这玩意也挺麻烦,光靠我自己可不行,我请了很多师傅,生产的新品种我都要亲自试验一下,他们怕摔,我不怕摔呀。所以,我要造出世界上一流的产品来!” 石佬翘起大拇指道:“你小子有志气,不失咱们仙家的风度。怪不得老君常夸你呢!”哪吒道:“谢谢老君关心。走,咱们到厂里看看!”石佬道:“厂里就不去了,见到你就好。看到你造的车,跑得那么快,肯定会造福老百姓,已经心满意足了。”哪吒道:“您也得去厂里看看呀?”石佬道:“你知道我离不开兜率宫,你也忙得很,看到你成功就行。等以后造出天上飞的,水里跑的,我会再来的。” 哪吒点了点头,道:“也好、也好,那就不客气了。”他又看了一眼高翠兰,道:“这位女仙,好像没见过?”石佬道:“你是没见过。我们是在寄云山认识的老相识了,她叫高翠兰。要去鹤鸣山修道。在路上遇见的,带她开开眼界,顺便把她送回去。好了,哪吒太子,就不打扰了。”说着,摆手离开,不见了踪影。 高翠兰站在石佬旁边,问道:“天上的日子多快活,这些神仙不在上界过好日子,怎么下界干起了凡人的活了?”石佬道:“现在开放了,神仙也能下海经商,这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们下来,也能为老百姓造福呀。你知道铁扇公主吗?” 高翠兰想了想,道:“铁扇公主?我好像听田菊花讲过,是不是那个牛魔王的老婆?”石佬道:“她已经不是牛魔王的老婆了。自从孙悟空借芭蕉扇灭了火焰山的火,牛魔王被打得现了形,早已消失了。只是这铁扇公主改过自新,苦心修炼,后来也修成正果。这一次她也下了‘海’,开了一家电器公司,生产‘公主’牌电风扇,可比那芭蕉扇有出息,发了大财,已经成为有名的富婆了。” 高翠兰惋惜道:“当富婆有什么好。好不容易修道成仙,为什么又要下界当凡人?”石佬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那铁扇公主下了海,发了财,找了一个英俊的小女婿,日子过得也照样好。所以说,神仙虽然逍遥自在,长生不老,可在他们看来,还不如享受人间荣华富贵、男欢女爱的几十年呢。” 高翠兰叹息道:“真是鬼迷心窍。”石佬道:“你也别这么说,有尘缘的神仙多着呢。好了,天色不早,陪你转了一遭,我也该回去了。”高翠兰有些不知所措,突然问道:“你回去,我怎么办?”石佬道:“什么怎么办?我这是用移动大法把你的神移动过来,你的形还在车上呢。”高翠兰这才想起,忙问:“车在哪里呢?”石佬指着道:“就在眼前。” 高翠兰见他要走,忙拉住道:“石姥爷,好不容易见到您,还没说话呢。正想问您,你带着我走这么一遭,是什么意思。鹤鸣山怎么样,我总得有个归宿呀?”石佬道:“各路神仙该下海的都下海了,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高翠兰道:“没明白呢。”石佬哀叹一声,顺口念道:“千年任逍遥,梦醒在今朝,因果已注定,痴想也徒劳。” 石佬话音未落,汽车一阵颠簸,只听“咣当”一声,高翠兰的头碰在了前面的靠背上。由于没听明白石佬讲的话,她也顾不了疼痛,依旧趴在靠背上大喊:“石佬爷,石佬爷!”坐在旁边的尹道长拉她一把,问道:“怎么,做梦了?”高翠兰这才睁开眼道:“没什么。” 汽车好不容易开到齐阳县汽车站,二人下了车,问了去鹤鸣山的路,正好有去鹤鸣山的班车。于是买了票,又买些烧饼吃了,上了去鹤鸣山的车。 高翠兰坐在车上,正为刚才见石佬的事情发呆,只见一个卖报纸走了进来,吆喝道:“看报、看报,能搬动千斤大石块、单手举人的大力士!”高翠兰这才清醒一些。她想调整一下自己从梦境中走出来的失落感,便顺手买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这是一张《齐安报》,当她无意中翻到三版副刊时,两张照片立即吸引了她的眼球。她瞅了又瞅,似曾相识,又感觉那么遥远;看似遥远,又是那么熟悉。心中“砰砰”乱跳,难道真是那个丑八怪吗? 高翠兰不由得认真看了起来。只见标题赫然:“洪山大力士 双臂千钧力”。文中写道:齐兴县洪山乡一个采石场里,有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力士,他能投钎取石、力鼎千斤,被传为佳话。当地人都亲切的喊他叫“猪老大”。 高翠兰暗道:“我说照片怎么有些像那个丑八怪,原来他也姓猪,难道是那个怪物的亲友?”接着又看到 :“猪老大性格开朗,当记者问他为什么到这里干活时,他说是‘下海’的,来这里是为了找老婆,还说他老婆叫高翠兰。” 高翠兰看到这里,心跳得更厉害了。果然是他。怪不得刚才在梦里石佬带我走了一遭,去看下海的神仙,还说什么“梦醒在今朝”,原来是这个意思,居然应的这么快。 高翠兰又琢磨起来石佬的那几句话:“千年任逍遥,梦醒在今朝”,是呀,一眨眼,一千多年过去了,过的是独来独往的日子,这就是神仙称作的‘逍遥’吧?可‘梦醒在今朝’就令人费解了,既然现在过得‘逍遥’,为什么又要‘梦醒’呢?梦醒了又会是什么样子?还说什么‘因果已注定,痴想也徒劳’,看来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可是,石佬爷原来说话都是直来直去,从来没对自己拐弯抹角。今天突然出现,显得那么玄妙,说是跟太上老君学道去了。留下几句令人费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后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高翠兰翻来覆去想了一路子,开车停车都不知道,直到住持拉她下车,才知道到了鹤鸣山。她这时心里十分矛盾,是去紫云观呢,还是不去?如果去了,再当道士,怎么去找猪八戒?也辜负了石佬的一片苦心;可要不去,已经来到跟前,天色也晚了。正在犹豫,只听尹道长道:“怎么啦?走啊!”高翠兰只得道:“我有些头晕。”尹道长道:“我也是晕车,下来走走就好了。”高翠兰终究抹不开情面,还是跟她一道去了紫云观。 好在尹道长找到原来认识的老道士,被留了下来。高翠兰在紫云观过了几天,才知道这里是因为旅游的需要,才把几个道士找回来的,观里现在没有钱,生活也困难,有的道士自己带钱来,也有带着干粮过来的,听说以后会有收入的。 高翠兰一肚子心事,特别是石佬的那句“梦醒在今朝”, 哪还能在道观里过得住?于是便同尹道长商议:“你是有准备才来鹤鸣山的,我两手空空就跟你一起过来了。我想先回去一趟,等收清已毕,队里分了东西,也能换些钱。到那时,再过来吧。不能在这里白吃人家的。”尹道长明白她不想在这里住下,只得让她走了。 正是: 神行千里有深意 所见似乎在梦里 一团迷雾正无解 看报方才揭谜底 第42章 看到报纸方醒悟 毅然离开鹤鸣山 第二天一大早,高翠兰来到汽车站,按照报纸上说的“猪老大”地址,她想先到那里去看看。一打听去齐兴县的车,车站的人告诉她,没有直达的,必须到齐安转车。于是她买票坐上了到齐安的长途车。 这辆车比来时坐的那两趟车都好,又大又宽敞,坐着也舒服。车开后不久,高翠兰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没过多长时间,突然一个急刹车,把车上的人都撞醒了。高翠兰睁开眼一看,见车前面站着两个人拦住了路,又咋呼又打手势,叫驾驶员改道。驾驶员只得按照他们的吩咐,把车开到了一条新铺的渣子路上,停了下来。 车上的人看前面还停了一辆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在议论,只见从前面车上跳下来几个人,上了这辆车。其中一人对乘客道:“对不起了各位,为了修鹤鸣山这条路,占了我们村的好多地,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得收点过路费。” 他对车上的售票员道:“收钱吧,不多,每人一块!”车上有人道:“我们是买了票的,为什么还要收钱?”那人喝道:“别废话,管你车票不车票,我们收的是过路费,不掏钱也行,下车!”大家只得乖乖的交了钱,车才被放行。 “还有这样公开劫道的”,“总算没出什么大事”,乘客们议论不休。 刚刚安静了一会,车辆行驶了一段时间,又听到急刹车的声音。大家伸头看去,路边有一个“琐家集饭店”的大牌子,有人拿着小旗子站在路中间,指挥驾驶员减速,把车开进了一家酒店大院里。那个拿旗的见车进了院,忙把大铁门从外面锁了起,又去拦别的车辆了。 院内已经停了两辆车,等这辆车停稳后,只听驾驶员喊道:“下车吧,下车吃饭。”乘客们有的下了车,有的道:“还不到十一点,吃什么饭?”驾驶员又喊:“全部下去,锁车门了。”都被赶了下来。 高翠兰随着人群走进餐厅,见案子上摆着很多盛了菜的碗,里面是豆腐、白菜,上面放两片肥肉。旁边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束着围裙,忙着收钱、卖馒头;另一个光着上半身,恶神般的站在那里,肩膀上搭着一条湿毛巾,他不时拽下来赶苍蝇。眼睛却盯着乘客吆喝:“快端了,快吃了,两块钱一份,荤素搭配,营养丰富。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有的乘客看了看,比一般饭店价格高两、三倍,转身走了。那个男人拿毛巾擦了把汗,故意骂道:“看着人五人六的,别当小娘养的啊!” 走的人回头看了看,可出门在外,谁都不想惹事,只装没听见。有的乘客不得不硬着头皮买了。高翠兰看着这种场面,只得对那人道:“对不起,我不吃荤,有素菜吗?”那人道:“还有不吃荤的人呢,馒头不是荤吧?不过,单买馒头价钱可不一样。”高翠兰只能任他要价,两毛钱买了一个馒头,走了出来。 走到院子里,看到墙边上坐着几个摆摊算卦的、玩扑克的、变戏法的。便吃着馒头,站在那儿看了一会。那个变戏法的摆弄着两个碗,把一个玻璃球盖来盖去,吆喝道:“看清了啊,猜着了就赢钱!” 只见一个脸上有疤痕的男子走了过来,问道:“怎么猜法?”变戏法的一边表演一边道:“你看好,简单的很,只要猜中玻璃球在哪个碗里,你就赢了。”疤瘌脸道:“怎么个来法?”变戏法的道:“一块钱一猜,怎么样?”疤瘌脸蹲了下来,道:“好,你出吧,我猜。”一连来了五次,那疤瘌脸赢了四快钱,高兴地走了。 旁边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已经看了多时,凑上来道:“我也猜。”变戏法的道:“不跟你玩。”小男孩道:“为什么?”变戏法的道:“你没钱。”小男孩道:“我姐有钱。”变戏法的道:“你姐在哪儿?”小男孩道:“上厕所了,马上就回来。”变戏法的道:“那好,你猜吧,一次一块钱,看准了啊?” 他故意把玻璃球放在一个碗下面,也不来回摆弄了,便叫小男孩猜。小男孩一猜便准,高兴地蹦了起来道:“我赢了。”又猜了一次,小男孩还是赢了。变戏法的道:“车也快开了,咱们来个五块的吧?”小男孩道:“好,猜五块的。”变戏法的把两个碗换来换去,道:“一定要看清啊,猜吧。”小男孩哪还能猜中?可是他不服气,道:“我看错了,再猜一次。”变戏法的道:“好,再来一次。我也不动了,猜吧?” 小男孩正要猜,高翠兰在旁边看的清楚,两个碗下面都是空的。忙劝小男孩:“别猜了,你猜不着。”变戏法的转脸看了看她,问道:“怎么,你是她姐吗?”高翠兰道:“我不是他姐,可他毕竟是个小孩呀。”变戏法的道:“小孩怎么啦,我又没骗他?”刚才赢钱的疤瘌脸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瞪着眼对高翠兰道:“来牌还有输有赢呢,在这里,不要多管闲事!” 高翠兰看他那付凶像,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吓得不敢吭声了。那小男孩似乎也明白了,道:“不猜了。”变戏法的又故意让小男孩看见,装作把玻璃球放在一个碗下,道:“猜不猜随你。不猜你得给我三块钱;要是猜呢,说不定我得给你钱哪?”小男孩终究挡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还是猜了有。弯腰掀开了那个碗,可是令他失望,碗下面是空的。 这时,只听他姐姐喊他:“明子,明子,上车了!”他拔腿要跑,被变戏法的人上前一把抓住,道:“跑,输了钱还想跑?”小男孩这才知道不是闹着玩的,吓得哭了起来。喊道:“姐,快来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跑了过来,问道:“明子,怎么了这是?”小男孩道:“他们问我要钱。” 那个疤瘌脸对女孩道:“他‘猜有无’输了八块钱,想跑,被抓住了。” 那女孩听了,气的指着弟弟道:“输了八块钱?你这么大胆,竟敢赌钱!”变戏法的道:“这里的人都看着哪,我不让他猜,他自己非要猜。”那女孩更气了,打了弟弟一巴掌,问道:“你有钱吗?”小男孩哭着道:“姐,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疤瘌脸道:“也别打他了,你就赶快把钱还了吧,你们走路!” 那女孩也哭了,道:“哪有那么多钱?俺们是去走亲戚的,大姨病重了,娘叫俺们去看她。回来时买了车票总共还剩八块钱,刚才他非要吃饭,又花了三快钱,真的没有钱了。”疤瘌脸问道:“你就还有五块钱?”那女孩道:“俺就不回家了吗?到齐安转车还得买车票呢!” 变戏法的黑着脸道:“那我不管,是他说你有钱,非要猜的。别说我逼你,我也不能光喝西北风呀?”疤瘌脸道:“我就不信,你们去看大姨,她会不给你钱?”女孩道:“大姨家没有钱,我们还给她送去二十块钱呢!”变戏法的道:“看来还是你们家有钱,那就快掏吧,不然,就走不掉了!” 那女孩回头看她们坐的那辆车按着喇叭,知道快要开了,抱着弟弟哭成一团,道:“钱要是给你了,俺就回不到家了。你就放俺走吧?” 高翠兰被她们哭得心都要碎了,实在忍不住,上前拉住那女孩道:“你们快走,车要开了。”疤瘌脸挡住去路,问高翠兰:“哎——上哪去,想管闲事是不是?”高翠兰道:“什么叫管闲事,钱、我给行了吧。难为小孩子也算本事?”说着,掏出八块钱扔在了地摊上。那女孩挺懂事,见高翠兰给了钱,便拽着弟弟给她磕头,高翠兰忙把她们拉起来走了。 那个疤瘌脸捡起钱,却恬不知耻的对围观的人道:“看见了吧?别弄错了,我们可不是难为小孩。这就叫打马给骡子看,是逼那些有钱的人掏钱。咳——挣钱难哪!” 高翠兰送走两个孩子,来到自己乘坐的那辆车前。这时,售票员已经打开车门,大家陆续上了车。 车上有些闷热,可等了好长时间,不见驾驶员的影子。大家又纷纷议论起来,有人道:“他可得吃好喝好?他把咱们拉到这里,饭店能白着他,还不得好好招待?”有人道:“招待他咱没意见,可饭店也不能这么宰人呀?简直就是黑店。怎么就没人管没人问呢?”有人道:“谁问?当官的又不坐公共汽车,怎么会管这些事情。”还有人道:“原来不准做生意,也没人敢吭声;现在改革开放,叫大家去致富,有的人就不论套了,光挣昧良心的钱。” 正议论着,只见驾驶员从一个小门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出来一个人给他打招呼。驾驶员上了车,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根,问售票员:“人到齐了吧?”售票员点了点头,他这才把车开了出来。 汽车终于开进了齐安车站,乘客刚走到出站口,便被一群人围了上来,有拉着叫吃饭的,也有叫住店的。高翠兰赶紧挣脱了“包围”,走进了售票厅,她要看到齐兴县还有没有车。 看了墙上的发车时间和车票价格,到齐兴下午的班车是一点半的。问了旁边的人,告诉她已经快两点了。 这次想要到齐兴县去找“猪老大”,从鹤鸣山上车的时候就有些犹豫,现在更拿不定主意了。犹豫的是,刚刚看到报纸,仅凭他那“老婆叫高翠兰”的一句话,就跑去找那个“猪老大”,也有些太冒失了;现在拿不定主意,是因为去齐兴还要在这里等一夜,即便到了齐兴县,还要再去洪山乡,到了洪山乡,还要去找什么采石场。能不能找得到暂且不说,今天这一趟车做的也使她心情凌乱,下面不知道住店、坐车还得花多少钱呢?可自己兜里的钱已经不多了。 高翠兰正在犹豫,突然听到有人喊“翠兰姐。”抬眼看时,是吴家庄的吴二柱背着个包走了过来。高翠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忙问:“二柱,你不是在哪儿打工吗,怎么来这里了?”二柱道:“就在齐安,我的表舅在饮食公司上班,是齐安大饭店的掌勺师父,我现在跟他当学徒哩。家里有点事,叫我回去一趟——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高翠兰已经彻底打消了去齐兴的念头,道:“我从鹤鸣山过来,正好咱们一路回去。”二柱赶紧买了去齐阳车票,二人一块回程了。 二柱现在成了二十五、六岁的大男人,已经娶妻生子。一路上,他滔滔不绝讲了在城市里的所见所闻,高翠兰听得津津有味。特别说到他表舅是‘齐安菜’的高手,会做的几样名菜,高翠兰兴趣更大,每样菜的原料、做法都打破砂锅问到底。二柱知道高翠兰也是会做菜的,他还劝高翠兰去城里开个饭店,愿意跟她当个下手。 高翠兰惊奇地问他:“跟着你表舅干不好吗?怎么还要出来?”二柱道:“他们那里是国营企业,进不去。现在只是有机会才能跟着表舅学一点,平常都是在那里打杂,凭着表舅的面子,公司里只发点生活费。”高翠兰才知道他现在也是很苦的。对他道:“要是有机会能到开个饭店,一定叫你过来。” 回到吴家庄,高翠兰找到吴双喜,讲了鹤鸣山的情况,说到秋后再去看看。吴双喜一家人安慰了她,劝她不要走,并在一起吃了饭,才回了自己的家。 开小卖店的田菊花见高翠兰回来了,忙跑过来道:“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打个招呼?”高翠兰把她让到屋里,道:“来个老大姐找我,是以前庙里的住持。有些事情,急急忙忙地跟她一起走了。”田菊花道:“真是的,在一起不显,你走这几天,我觉得跟没了魂似的。孩子也找,问她高姨上哪去了?——听说你还要去‘出家’,难道这里不好吗?” 高翠兰道:“谁说这里不好,我不是回来了吗?放心吧,回来就不走了。”田菊花道:“不走就好。我还担心呢,你借给我的一百块钱还没还你,你要是不回来,我上哪儿找你去?我现在就给你拿钱去。” 高翠兰道:“你想哪里去了?我要没钱花,早就向你要了。不是跟你说吗,不走了。钱在我手里暂时花不着,不像你做生意得靠钱周转,你就放心用吧,等需要的时候再还也不迟。”田菊花听她说得实在,就不提这件事了。二人又拉会呱,田菊花听有人喊她,才匆匆地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翠兰每到晚上都睡不好觉,那份报纸搅得她心神不安。她想了很多:如果不去找他,毕竟一千多年的魂牵梦绕,万一真是那个“怪物“,岂不错过了机会?猪八戒是不会来找自己的,他哪里知道自己现在住的地方? 可是如果冒然去找他,只凭报纸的几句话,也觉得有点唐突。天下模样像的人也是有的。再说“猪老大”,名字也不对,万一找错了人,岂不落个大笑柄。 她把石佬带她神游说成是托梦。石佬这一次托梦,到底什么意思?别的神仙“下海”,都干起了大事,可那个姓猪的却在山上搬起了石头,还显摆自己有超人的力气,多大的本事,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些都不说,关键是没听懂石佬爷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一直使他疑虑重重,拿不出好主意来。最后只能用“等待缘分”来安慰自己。 眼看春节快到来临,这一天,高翠兰正在田菊花的店里坐着,一个邮递员把自行车扎在门口,掏出报纸和一沓子信交给田菊花。因为这个小店已经成为村里的信件周转站,田菊花接了过来,问道:“这么多信哪?”邮递员道:“可能是村里出去打工的,春节不回来了,给家里写封信告诉一声。” 高翠兰看着那一封封外地游子寄给家中亲人的信,暗中想起一个主意。 第二天,她从田菊花那里要了笔、纸和信封,回到家中写起信来。这是她一个晚上才想出的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封信只有猪八戒才能看懂,而且还能考验他的诚意。 信中只写了四句谜:“高山翠岭一株兰,叶衰花落有谁怜,无奈移根齐阳地,马马虎虎无家园。” 信中的第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是当时的猪天蓬在清凉山跟自己游玩时吟出的诗句。总共才想出两句:“高山翠岭一株兰,空谷临风美如仙”。 因为她明白,毕竟是八戒动脑筋才想出来的,应当刻骨铭心,不会忘记。所以他把这句诗用在谜的第一句,也只有他才能看明白,可谓煞费苦心。 写好了信,又反复看了多少遍,才装进了信封。信封上只写了“齐兴县洪山乡采石场——猪老大收。”没落寄信人的地址,只写了‘内详’两个字。把信交给邮递员后,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她知道地址写得不详。报纸上说的是“洪山乡的一个采石场”,她只能写“洪山乡采石场”,能不能收到,只有听天由命了。 再说苟老二的采石场,生意依旧红火,他也确实赚了一笔钱。又添置了几台机器,增加了车辆,由卖毛石转变为加工石料为主的石料场,成了采石、加工、运输一条龙的企业。 猪老大的工作也有了变动,石头不用搬了,苟老二叫他跟杨橛一块出门要账。还专门买了一辆机动三轮,两个人都学会了开车。一开始要的几家,都是欠了两三年、不指望要回来的赖帐。猪老大只要能见到欠债的人,便盯住不放,凭着他那副模样,连吓唬带吓唬,都要了回来。 有一家公司老板,传说是个“赖账高手”,背地里人都叫他“赖经理”。欠了苟老二五千多块钱,老是拖着不给。这次猪老大去了,赖经理看他那副模样,就知道不是个“善茬”。听杨橛介绍,才知道他叫猪老大。开始也想使用惯用伎俩,瞅个机会一走了之。怎奈猪老大寸步不离,还顺手把他偌大的老板桌搬了起来,要先做个“抵押”。吓得赖经理叫他赶紧放下,有话好说。猪老大口口声声只管要钱,别的什么也不说。逼得这位“赖账高手”使出了最后一招,他想用酒灌醉猪老大,然后溜之大吉。 于是叫人在饭店摆了饭局,找几个大酒量的陪猪老大喝酒。没想到喝酒更是猪老大的强项,不大一会儿,三个陪酒的喝醉一对半,东倒西歪的睡着了。赖经理正着急,只见猪老大把酒杯推到一边,拿了两个碗,倒满了酒,递给赖经理一碗,道:“都是不能盛酒的家伙,跟他们喝有什么意思?来,咱们干!”说着,把自己的一碗酒倒进了口中。 赖经理看了看那碗酒,少说也有四两。他本身的酒量也只是四两而已,况且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哪敢再喝?求饶道:“猪老大真是海量,佩服、佩服,小弟实在不敢陪了。”猪老大道:“不喝也行。你以为我想喝呀?什么鸟酒,一股子瓜干味。那就赶紧叫人把钱送过来,我们走路。” 赖经理见招招失败,只得道:“好说好说。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今天你们只能拿走两千。账户上确实没钱了,剩下的等几天我叫人给你们送过去,就不用你们再来了。”猪老大道:“好说好说,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五天之内,你得把钱送过去。要不然,别说我不仗义,即便找不见你,我能找到你们家,反正我是个没有老婆的,就在你们家里住下了。”说得赖经理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个地盘还有比自己更不论套的! 眼看好多欠账都要了回来,苟老二自然高兴,经常请猪老大喝个小酒,也少不了给他一些零花钱。 这一天要帐刚刚回到家,忽见工地上干活的民工喊着“猪老大”跑了过来,猪老大问他:“什么事?”那人道:“你的信!”猪老大有些意外,问道:“我的信——谁会给我写信?”那人把信交给猪老大道:“你看看,可是你的?”猪老大接过信,看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齐兴县洪山乡采石场——猪老大收。” 猪老大还没反应过来,杨橛一蹦多高,道:“老大,嫂子来信了。”猪老大瞪大了眼睛,问道:“难道会是她?”那送信的道:“一准是她了,她连地址都没写清。邮递员还说,洪山乡那么多采石场,要不是他知道这里有个猪老大,这信还没法送呢!”猪老大一时惊喜交加,连忙撕开那封信。正是: 昼思夜想高翠兰 千呼万唤皆枉然 突然似从梦中来 怎不叫人动心弦 第43章 吴家庄翠兰写信 石料场八戒失魂 却说猪老大撕开那封信,拿出来看时,只见上面干干巴巴写了四句诗。他看到第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猛然想起这是自己为高翠兰吟过的诗。不由得兴奋异常,咧嘴笑了笑,知道确实是他老婆高翠兰写的信无疑了。 可是再往下看,“叶衰花落有谁怜?”不由得拉长了脸;特别是“无奈移根齐阳地,马马虎虎无家园。”简直如天书一般,他看来看去,一头雾水,不由得呛了一句:“这是什么玩意?”杨橛问道:“怎么,难道不是嫂子的信?” 猪老大苦着脸道:“是倒像是,可是?”杨橛道:“既然是她来了信,你愁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她?”猪老大道:“这信既没写头,又没有落名,信封上也没有地址,上哪里去找她?” 接着又骂:“这个臭娘们,跟我玩什么把戏?”杨橛跟猪老大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几乎到了无话不讲的程度。知道他天天把高翠兰挂着嘴上,疼在心里;逢人便夸,四处炫耀。可今天接到她的信,居然高兴不起来,觉得不对劲。半开玩笑地问:“怎么,难道嫂子改嫁了?” 猪老大正在猜疑,一听这话,吓了一大跳。忙把信递给杨橛道:“你看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橛接过信,看到果然是一封没头没尾没落地址的信,他想从邮戳上看信是从哪里发来的,可是真巧,邮戳的地方偏偏被黑印墨糊弄得看不清字了。他只得坐在桌子前,仔细研究起那封信的内容来。 猪老大对他道:“前两句我都明白,你往下看。”杨橛仔细念了念,道:“这第二句和第三句也是有联系的,你看,“叶衰花落有谁怜,无奈移根齐阳地”,她是说,花开花落多少次,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了,可又有谁怜悯她呢。这不是在埋怨你吗?” 猪老大哭丧着脸道:“她埋怨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杨橛道:“所以她只得走了。”猪老大瞪大了眼睛,道:“她真走了?”杨橛道:“你看,‘无奈移根齐阳地’,一个无奈,一个移根,说得还不清楚。这根都移了,还不是走了?” 猪老大一听这话,捶胸顿足大哭起来,骂道:“你这个臭娘们,怎么就走了呢?你不凭良心哪,我费尽心机,给你送了人参果;下了海千辛万苦找你,为的是能在一起过个好日子。真没想到,你成了人家的老婆!” 杨橛看他哭得伤心,又仔细看了看信,叫住猪老大。道:“老大,别急,这‘马马虎虎无家园’,我觉得还不是那个意思。”猪老大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怎么不是那个意思?她不守妇道,跟人走了。还有脸说出马马虎虎找了一个、混日子去了。”杨橛道:“那无家园呢?”猪老大道:“无家园,这还用问吗?肯定找的也是个穷光蛋,无家无院的,说不定是个讨饭的呢。”说着,又哭了起来。 杨橛反复想了想,觉得不对。便劝他:“别哭了,我觉得咱们都想歪了,她要是真改了嫁,还给你写信干什么?”猪老大道:“她不是埋怨我吗?说没人可怜她。写信来就是故意叫我难过。“杨橛道:“我觉得不对。如果反过来想,这‘马马虎虎无家园’,我觉得是她在告诉你,千万不能马虎,你要是再不认真,就找不到她了,哪还有家园呢?” 猪老大眼睛一亮,忙问:“是这个意思?这个臭婆娘,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不来找我。却写个鸡巴谜,叫咱在这里瞎猜。”杨橛道:“看样子,这位嫂子可不简单。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说不定就是故意难为你呢?”猪老大发狠道:“她敢难为我?杨橛你看着,等找到她,我非狠揍她一顿不可。”杨橛道:“你也别吹牛了,还是先猜谜吧。” 两个人琢磨了半夜,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从‘无奈移根齐阳地’这句话里,分析出“齐阳”是个地名,说明高翠兰就在齐阳县。有了这个结果,猪老大和杨橛商议,决定第二天就到齐阳去找她。 齐兴和齐阳虽然是相邻县,但洪山却在齐兴县的边缘,要去齐阳,还要到齐兴县城转车。猪老大和杨橛一大早起来,等车、坐车,一直到傍晚,才赶到齐阳县城。按照杨橛的建议,他们先找到县广播电台,做了一个“寻人启事”。 由于猪老大不叫写高翠兰的年龄,又不叫写自己现在的名字,只能写道:“寻人启事,爱妻高翠兰,因故多年离散,现在你丈夫正到处找你。望听到广播后速到齐兴县洪山乡采石场与丈夫猪老大见面,或拨打齐兴县洪山乡苟盛仁电话联系。”然后又在县城显眼的地方张贴了一些早已准备好的“小广告”。 齐阳县城不大,猪老大与杨橛满街溜达,到处询问。只要见到自认为差不多的女性,猪老大都要喊一声“高翠兰”,闹得路人莫名其妙。一直找到天色黑透,路灯闪烁,二人才找个旅馆住下。 第二天,杨橛知道石料场里忙,想和猪老大一起先回洪山集等着。可猪老大道:“她既然说“马马虎虎无家园”,就是叫我认认真真地找她,我觉得她是在考验我的真心,说不定他就在旁边瞅着我呢,我怎么能回去?”杨橛知道他的脾气,只得嘱咐道:“那你就住在这个旅馆里,我先回去。你别挪地方了,有什么事情咱们好联系。”猪老大点头答应,杨橛自己回了家。 猪老大又在街上一连找了三天,仍是一无所获。到了晚上,猪老大愁眉苦脸地回到旅馆,一头倒在了床上。饭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正唉声叹气之际,就听服务员喊道:“七号房间,姓猪的接电话!” 猪老大一骨碌爬了起来,问道:“哪里,哪里?”服务员把他领到服务台,猪老大忙拿起电话,就听到苟老二的声音:“老大吗?我是老二。你就快回来吧。”猪老大道:“怎么,你嫂子来电话了?”苟老二道:“不是电话,是她本人来了。” 猪老大一听,简直喜呆了。忙问道:“本人来了?”苟老二道:“对,你就快回吧,我们都等着喝你的喜酒哪!”猪老大按耐不住惊喜,还问:“真是你嫂子?”苟老二道:“这还有假?她说她叫高翠兰,等你多少年了,是听到广播才找到这里来的。我已经叫杨橛挪了出去,她现在正睡在你床上呢。”猪老大兴奋地道:“真是她,那太好了。这个臭婆娘,我还以为她敢跟我较劲呢?那好,要是能找到车,我今晚就回去。” 猪老大放下电话,恨不得马上飞回去。他连忙跑到汽车站,想打听一下有没有回程的汽车,自然是白跑一趟。急得他抓耳挠腮。要是在从前,一抬腿就架上了云头,一眨眼就能到洪山。可现在是人不是神了,再急也没用,只得回旅馆等一个晚上。 好不容易盼到天明,去了汽车站,坐上汽车;又在齐兴转了车,直到下午,公共汽车总算开到了洪山集。猪老大心急如焚,跳下车就往住的地方跑,正好迎着杨橛。 杨橛离多远就喊:“老大,叫你回来,还非要在那里找。你看,我说的不错吧,嫂子都来到了。”猪老大问他:“真是你嫂子来了吗?”杨橛道:“当然是了。她也是很远的路赶来的,能找到真不容易。”说着话,二人已经来到门口,猪老大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捋了捋头发,便向里面喊了一声:“高翠兰!” 只见颤微微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来。这人头发稀疏凌乱,满脸皱纹,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骨瘦如柴,却穿着一身胖大的棉衣。 猪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住她问:“你就是高翠兰?”那女人见了猪老大,也吓了一跳。道:“我就是郜翠兰,你是谁?”猪老大也没听清她姓“郜”,道:“我是猪老大,你找谁?”那女人道:“我找我男人。”猪老大道:“你男人姓啥叫啥?”那女人道:“我小孩爸姓朱,叫朱天强。十年前因为跟别人打架,他以为伤了人,就跑了。其实他打的那个人没有事,不长时间就好了。可俺小孩爸至今却没了信儿。” 杨橛知道猪老大从来没提过有孩子的事,今天听那女人口口声声称 “小孩爸”,就知道出错了。便问那女人:“你昨天怎么没讲你要找的是小孩爸?”那女人愣了一下,道:“怎么,我男人不就是俺小孩爸吗?”猪老大问她:“你看看——我是你小孩爸吗?” 那女人刚才就被他那长相吓呆了,这会儿连看也不敢看。忙道:“不是、不是,俺男人我能不认识吗?”猪老大道:“对,你找错人了。”那女人道:“不是俺找错人了,是村里人听到广播,才叫俺来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道:“你们看看,这地址也是他们给抄下来的,还说俺男人在这里等着俺,要不是这纸条,哪能找到这里。怎么就找错人了呢?”说着,眼中已经流下泪来。 杨橛问她:“你男人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吗,还需要做寻人启事找你?”那女人道:“出了事之后,我不是带着小孩也走了吗。躲了大半年,知道没事了才回家的。” 杨橛拿过那女人手中的纸条一看,上面写的是“郜翠兰”,便问那女人道:“你到底姓郜还是姓高?”那女人道:“当然姓‘郜’了。”杨橛把纸条还给郜翠兰,道:“对不起,我们找到是高翠兰,不是郜翠兰,你们听错广播了。”猪老大也跟着解释道:“即便你姓高,不姓郜;是高翠兰,不是郜翠兰;也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高翠兰。明白吗?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郜翠兰知道他绕了半天,就是想说明一个意思,自己不是人家要找的人。满怀希望顿时成了泡影,花钱又费力,白跑了一趟。气的她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扯起嗓子哭着骂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怎么连个音信都没有了呢?叫我到处找你,一趟一趟白花钱。这一回村里人都说是你呀,没想到千里遥远又落空了。姓朱的,你是不想要这个家了,你是不想回来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猪老大听她哭得伤心,又觉得刺耳,忙把她拉起来,道:“你也别哭了,也别骂了。你骂你小孩爸,别把姓猪的都给骂了,俺也姓猪呀。” 郜翠兰擦了擦泪,道:“俺憋屈得很呐。他一走了事,家里两个孩子大了,借的都是帐。我这一次来,也是借邻居的十块钱,你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朝后怎么活呀?”说着又哭了起来。 猪老大劝道:“哭有什么用,还是赶紧回去,家里还有孩子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道:“知道你有难处,可我也是个穷光蛋。这些钱,你先拿着用吧!”郜翠兰看猪老大手中的钱,少说也有几十块,赶紧接了过来。口中道:“你是好人,你是个好人。”忙向他鞠个躬,把钱装进兜里,转身走了。 猪老大见郜翠兰走了,一把将杨橛拉到屋里,骂道:“你这个混小子,也不问清是不是你嫂子,就往家里领。还让她在我床上睡了一夜,赶紧给我晒被去!”杨橛道:“怎么怪我呢?寻人启事是你叫这么写的,人是她自己找上门的。再说了,她是盛仁哥领进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猪老大道:“是苟老二领进来的?我找他去。” 杨橛拦住道:“你找他有什么用?人家自己找上门来,说叫高翠兰,丈夫姓猪,都以为她就是嫂子呢。不往家领,难道还能把她撵走?”猪老大道:“你们连她的姓都没弄清,就说是你嫂子?”杨橛道:“你听清了吗?她要是不拿出那个纸条来,谁也听不出来她姓郜!” 二人正在争吵,苟老二走了进来,问道:“你们吵什么吵?场里的人都等着喝喜酒呢。”猪老大没好气地道:“喝尿去吧,还喝喜酒呢?”苟老二被呛得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了这是?你天天盼,日日想的嫂子来了,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叫谁喝尿去呀?”猪老大道:“亏你还叫她嫂子,你把谁都当作嫂子。还不如把那骂街的‘疯婆子’也拉来当你嫂子呢!” 苟老二这才感觉气氛不对,看那个女人也不见了。便问杨橛:“怎么回事,人呢?”杨橛道:“别提了。人走了,她不是老大的嫂子。”猪老大瞪眼道:“还——我嫂子?” 杨橛忙改口对苟老二道:“不不不,她不是咱们要找的嫂子。”苟老二道:“这就奇怪了,她是听到寻人启事才到这里的,难道还有冒充的?”杨橛道:“不是冒充,是巧了。都是离散多年。老大找女人,人家找男人;老大姓猪,人家男人也姓朱,嫂子叫高翠兰,那女人叫郜翠兰,这不是误会了吗?” 猪老大指着苟老二道:“你连那女人的姓都没弄清,就往家领。这我不怪你,可你也得看看,我经常给你们讲,你嫂子长得漂亮,能是她这个样子吗?”苟老二道:“你光说嫂子长得漂亮,俺也没见过。什么叫漂亮?俗话说,那叫买眼镜——对光,对了光就是漂亮。我看这个女人长得还算不错,也够你的价钱了。” 猪老大瞪着眼道:“什么,什么叫够我的价钱了?”苟老二忙改口道:“不不不,没什么。我是说,都过那么多年了,人总是要变化的。嫂子当时年轻,那应该是漂亮。可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也不会像你想的那个模样了。到时候她真来了,你也不能太挑剔。” 猪老大这才松了口气,道:“不是挑剔,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你嫂子。你嫂子她长的,那是丹凤眼,高鼻梁,樱桃口;可这个女人呢,她小眼睛,塌鼻梁,还是个厚嘴唇。怎么能对光呢?”苟老二笑着道:“凭你怎么说吧,反正是眼见为实,等嫂子来了就知道了。”猪老大道:“还等嫂子来呢,这下子倒好,打电话叫我回来,自己老婆没找到,钱还贴给人家的老婆了!” 苟老二眯缝着眼问道:“怎么,她骗你钱了?”杨橛忙道:“不是。老大是个好心肠,听那个女人说是借钱来的,就把腰包里的钱全掏给了她。”苟老二道:“噢——那算个屁事。放心吧,没钱再拿,关键是得找到真嫂子。她既然来了信,就跑不掉她。趁年前有时间,帐不要也得找嫂子。县城找不到,到乡里去找,每个集上都给他贴上‘寻人启事’,还怕找不到她?”猪老大听了这番话,心里挺高兴。道:“还是老二想的周到。明天还去齐阳县,一个乡一个乡的找,看她能躲哪里去?” 当天晚上,猪老大跟杨橛商议,想把寻人启事改动一下。杨橛拿出了一本信纸来,问道:“你说怎么改吧?”猪老大道:“要是不改,那郜翠兰、葛翠兰、郭翠兰、高翠兰,这听着都差不多。再说了,重名的也不少。都来找怎么办,我哪有那么多钱招呼?”杨橛道:“想得倒美,你走桃花运了?”猪老大道:“还说呢,这郜翠兰不找上门了?”杨橛道:“那只是个巧合。”猪老大道:“巧合?这叫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要是那个郭翠兰来了还差不多,可她怎么不来呢?”杨橛问道:“那个郭翠兰?” 猪老大神秘地道:“就是卫生院那个护士,她长得还真有点像你嫂子。”杨橛道:“你做梦呢?到现在还想着人家。我跟你讲,可不要胡扯,她跟俺们有亲戚。”猪老大道:“亲戚怎么了?要真和我成了亲,那不亲上加亲?”杨橛道:“好好好,反正嫂子快来了,我定会告诉她,你是个花心郎。” 猪老大这下子吓坏了,忙道:“你可千万别来这一套,我只是开个玩笑。好兄弟,咱俩可不能为这事伤了和气。”杨橛一本正经道:“伤和气能怪我吗?你就是不能见漂亮女人。人家电台来采访你一回,你就整天念叨那个邹记者。现在嫂子都快来了,你居然还在想别的女人!” 猪老大见杨橛揭他老底,强打精神道:“那又怎么了,谁叫她跟我‘捉迷藏’呢?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喜欢女人还犯法吗?手里总得有个猴牵。”杨橛道:“行呀,你手里还得有个猴牵?大丈夫敢说敢当,到时候我就这么跟嫂子讲,你可别怪我!” 猪老大上前搂住杨橛的脖子,道:“你就是个小孩子脾气。都是开玩笑的,怎么当真呢?”然后松了手,道:“跟你嫂子讲我也不怕,我牵过一个‘猴’吗?好喽,不说这些了,还是请你喝酒去。”杨橛没好气地道:“什么时候了,还喝酒呢。嫂子还找不找,寻人启事还改不改?” 猪老大这才认真道:“改、改。我都想好了。就加上一句,‘高山翠岭一株兰’。这可是我的杰作,除了你嫂子,其他人不知道。你就写上,‘不知道这句话的不要来找’,就行了。”杨橛想了想,改成了“不懂‘高山翠岭一株兰’的勿扰”。接着,又按照改好的寻人启事抄写了好几十张。 第二天一大早,猪老大和杨橛便骑着机动三轮去了齐阳。先到电台续了广告,接着便去各个乡镇贴寻人启事,猪老大是逢人便问。又跑了三、四天,看天气不好,才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果然下了一场大雪,猪老大在家中眼巴巴地等了好几天,却没有一点消息。心里如油煎火燎,哪能坐得住?不断问杨橛:“即便下雪了,人不能过来,怎么也没有打电话的呢?”杨橛道:“嫂子只有一个,她不给你打电话,别人谁会给你打电话?再说了,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地址,要想给你打电话,就不会写那封没头没尾的信了。” 猪老大没了主意,道:“照这么说,咱们要是找不见她,全是白跑?”杨橛道:“不跑怎么办,那就更找不到她。她就是给你出个难题,看你有没有诚意,看你还敢花心吗?” 猪老大气坏了,蹦着骂道:“谁没有诚意,谁花心了?这个臭娘们,你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写个没头没脑的信,什么‘无奈移根齐阳地’,你一句话不打紧,叫俺整个齐阳县都跑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找到。玩什么鬼把戏?” 杨橛看他发起了牢骚,故意道:“什么鬼把戏,知道难了吧?这把戏可不是一般人能玩得了的。她能写出这样拐弯抹角的东西,又是诗,又是谜的,可真不简单,只可惜是对牛弹琴哪。你破不了这个谜,也无法找到她了。” 猪老大道:“呸,你还夸她呢。她写的那玩意,哪里像诗,哪里是谜?除了头一句,后面都是胡扯八拎糊弄人的。我读的诗多着呢,哪见过什么 ‘马马虎虎’、把这样的屁话也写到诗里头的?你还说我不能‘马虎’呢,她这样写,只有她自己能看懂。其实她才真是个马虎、马虎、大马虎呢!” 杨橛听他一连说出几个“马虎”,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地名来。他忙拦住猪老大,道:“哎——你想想,我们在齐阳,是不是去过一个叫‘麻湖’的地方?” 猪老大问道:“什么‘马虎’?”杨橛道:“不是马虎,是麻湖。”猪老大想了想,道:“对,有一个。那个集不大,是叫‘麻湖’,你问这有什么意思?” 杨橛高兴地蹦了起来:“好了,我找到嫂子了。”猪老大莫名其妙,呆呆地问道:“你找到嫂子了,在哪里?”杨橛道:“别问了,明天开车把她拉回来!” 说得猪老大丈二的和尚,更加摸不清头脑。还是问道:“上哪儿去把她拉回来?”杨橛道:“别管了,保你找到她就是。”猪老大听他说的离奇,心里哪能沉住气?围着杨橛直打转,道:“杨橛兄弟,你说的话要是真的,我请你喝酒。”杨橛道:“我不喝你的酒。你也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杨橛越不叫他问,他越是着急。追着道:“好兄弟,卖什么关子呢,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赶紧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明天真能把她拉回来?”杨橛道:“老大,谁是饱汉子,谁是饿汉子?”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是石料场大家经常开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用错了地方。忙解释:“谁说你是饱汉子了,我不是心里急吗?” 杨橛本想明天给他个惊喜,可见他逼得急,只得问他:“你真想知道嫂子在哪儿?”猪老大忙道:“当然想知道,这几天都没睡着觉。”杨橛故意道:“要是找到嫂子,你怎样报答我?”猪老大随口道:“请你喝酒。”杨橛摆手道:“喝酒不算。”猪老大眨眨眼,道:“这样吧,我跟你嫂子在屋里睡觉,你也别闲着,在门口站岗。”杨橛道:“好好好,那你就在屋里睡觉吧,我到门口给你站岗去!”说着要走。 猪老大伸手拉住他,道:“给你开玩笑的,谁干这卸磨杀驴的事呢?要是真找到你嫂子,我敢保证:你嫂子是个女人是吧?女人认识的女人多,我保证叫她给你介绍一个年轻貌美、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样?” 杨橛却一本正经道:“说话要算数,要不然我就把你丑事都给嫂子兜出来?”猪老大道:“好好好,把我的丑事都兜出来,那也得见到你嫂子呀。还是快讲讲你嫂子在哪里吧?”杨橛这才揭开谜底:“都怪咱俩猪脑子,这么简单的谜都没有猜出来。”猪老大道:“我是猪脑子,你是‘羊’脑子,还是比我开窍。快说,这个谜怎么就简单了呢?”杨橛道:“太简单了。”正是: 出谜容易解谜难 了却迷障便了然 人生也是一团谜 可惜到老解不完 第44章 猜谜寻人费功夫 相见无言太寒心 杨橛对猪老大道:“嫂子写的这首诗,后面两句全是地名。‘无奈移根齐阳地’,齐阳既然是个县名,下面的‘马马虎虎无家园’,谐音说的应该是麻湖乡,还得有个吴家园村什么的。咱们跑遍齐阳城去找呢,白跑了。” 猪老大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杨橛,你真是个天才,我怎么也没想出来。”杨橛道:“好了,地址算找到了,你明天就去把她接回来,我就等着看嫂子的真面目了。” 猪老大道:“怎么,关键时刻,你不陪我一块去,万一不是那地方怎么办。你不糊弄我吗?”杨橛道:“我可没糊弄你。你们是夫妻,见了面又是亲,又是抱,我在旁边是个干啥的。受得了吗?”猪老大道:“受不了也得受,你要是有了女人,照样。别跟我啰嗦,明早一块去!” 第二天一大早,猪老大便把杨橛喊了起来,两人穿上黄棉大衣,带着 “火车头”帽子,在机动三轮上,铺了席子,猪老大又抱了床被子,让杨橛裹在身上,睡在车厢里。自己便开车去了齐阳县麻湖乡。 由于找人问明了路径。不需要绕路县城,直奔目的地。 寒冬腊月,雪后天晴,西北风凄厉,哈口气都在眉毛上结了霜。积雪,树鞘映着阳光,照的眼睛扑朔迷离。然而猪老大却得意洋洋,他开着车,哼着小曲,摇头晃脑的行驶在乡间公路上。 一口气开了一个多小时,杨橛被颠簸的睡不着觉。老叫他慢着点、慢着点,可猪老大找媳妇心切,心中高兴,哪肯理会杨橛?而且越开速度越快。没想到有积雪的地方路滑,到了一个拐弯处,机动三轮再也不听使唤,只听“呼哧”一声,三轮车滑飞了出去,下了路,翻了个底朝天。 猪老大摔得鼻青眼肿,他也顾不得疼痛,忙从干沟里爬了出来。找杨橛时,只见他被甩出去几米远,睡在尚有积雪的麦地里喊疼呢。 猪老大走了过去,要扶他起来。杨橛看猪老大鼻子、眼皮都挂了彩,额头上也起了个包,不由得笑了起来,道:“摔成了这副模样?”猪老大道:“笑我呢,看样子你没事?”杨橛道:“还没事呢,起不来了。” 猪老大硬把他拉了起来,道:“别装蒜。我是被车碰的受了伤,你又没被砸着,怎么就起不来了?”杨橛道:“我被甩了这么远,说不定骨头折了呢?” 猪老大用手在他身上摸了摸,道:“哪有那么娇贵,又不是泥捏的。快起来,咱们还得赶路呢。”说着,顺手把他拽了起来。杨橛道:“你伤成这副模样,还去找老婆,嫂子还能认识你吗?”猪老大道:“怕什么?受着伤去找老婆,才说明心里有她,她得感激不尽呢。”杨橛道:“你心里有她,可我的腿疼,走不了喽。” 猪老大把车子扶正,东西拾掇好,对杨橛道:“别装了,腿痛也得走,快帮忙把车子弄上去!” 由于路滑,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车子推上公路。猪老大找媳妇心切,一把将杨橛抱上了车,开起来走了。 猪老大再不敢开快了。又走好长时间,终于到了麻湖集。 猪老大下车打听几个人,却没有知道吴家园的,他脸一下子拉长了。回到三轮车前喊杨橛:“你还睡呢,咱们又弄错了,哪来的什么吴家园?” 杨橛在车上迷瞪着眼,问:“到麻湖集了?”猪老大道:“对。我问几个人,都不知道哪有吴家园。”杨橛爬起来,揉了揉眼,下了车。道:“急什么,饿了,先吃饭,再问。” 猪老大只得听他的。二人找了一家羊肉汤馆,要了两碗汤,十个烧饼。杨橛端了一碗汤,拿着烧饼坐在邻桌上,打听道:“请问大哥,这乡里有没有个姓吴的村子,叫吴家园、或者吴家庄的?”那人道:“吴家园没听说过,吴家庄倒是有一个。出了集,往南走,四、五里路。” 杨橛谢了那人,回头对猪老大道:“你怎么说没有吴家园,我怎么一问便有了?”猪老大道:“有了便好,有了便好。我说呢,你不来我找谁问去?” 吃罢了饭,二人开着车很快就到了吴家庄。一打听,果然有个叫高翠兰的,猪老大高兴地差点没跳起来,一直把三轮开到大队部门口。二人下了车,又问了西边的一个邻居,邻居指着道:“那个小卖部看见吗,到那里准能找到她。” 来到小卖部,猪老大一看,柜台里面果然坐着个女的,正在纳鞋帮呢。只见她白白胖胖,头发扎成个“扫帚把”,看上去干净利索,也是蛮有风韵的。可又觉得与高翠兰有些不像。只得试探着喊道:“高翠兰。”田菊花抬头瞥了一眼,问道:“哎——喊谁呢?”猪老大盯着她道:“你是高翠兰吗,你看看我是谁?” 田菊花抬眼看了看,见他那副模样,正贼眼骨碌的盯着自己,不屑地道:“你是谁?——我看你是猪八戒的二大爷吧?”猪老大瞪大了眼,他心里明白这是骂自己丑呢。撇着嘴道:“怎么这样说话呢,你到底是不是高翠兰?” 田菊花以为又是一个想美事的,没好气的道:“你连认识都不认识高翠兰,找她干什么?”猪老大道:“谁说我不认识高翠兰?”田菊花道:“你认识她,还瞪着眼瞅你姑奶奶干什么,找挨骂呀?” 骂的猪老大脸长半尺,嘟哝道:“俺不是离别的时间久了吗,恐怕相貌都变了。就多看你一眼,你这位大姐够厉害的。”田菊花道:“什么,你们离别的日子久了——你是她什么人?”猪老大道:“当然是她男人喽!” 田菊花“嗤”的笑了一声,道:“她男人?你怎么不撒泡尿当镜子——照照自己。”猪老大一本正经道:“怎么,你不相信是吧?我就是高翠兰的男人。你说俺丑,俺不是丑。是路上滑,车翻了摔的,脸上受点伤。” 田菊花这才仔细打量一番猪老大,可又一想,从来没听高翠兰讲过有男人的事,觉得他找错了地方。于是理直气壮地道:“对不起,你们肯定找错人了。这里有个高翠兰不错,可人家是个道姑,没嫁过人。她师父来了信,还叫她到鹤鸣山修道去呢。” 猪老大一听这话,忙问:“走了吗?”田菊花道:“你还急了呢,走不走与你有何干系?”猪老大道:“怎么没干系,是她写了信,叫我到这儿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杨橛掏出那封信,递给田菊花,道:“你看看,是不是她写的信?” 田菊花这才想起高翠兰曾经要过信纸、信封的事,心里犯了嘀咕。她看到杨橛手里的那封信,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知道就是店里卖的信封,才觉得他们说得话有些道理。不能再信口开河了:高翠兰对自己亲如姐妹,如果他们真是夫妻,不就对不起人家了吗?于是,紧绷的脸色立即舒展开来,笑着对猪老大道:“我说呢,一看就不像本地人。身体长得这么健壮,真是少有。贵人之相哪!” 杨橛听她说话反复无常,故意道:“你刚才不说他是猪八戒的二大爷吗,怎么又夸起来了?”田菊花道:“猪八戒的二大爷怎么了,猪八戒长得丑,不等于他二大爷也丑。他二大爷不是杨二郎吗?英雄气概,威风凛凛。”杨橛道:“大姐,你怎么这么会扯呀。猪八戒姓猪,杨二郎姓杨,怎么是他二大爷呢?”猪老大也道:“你不知道,那杨二郎还得喊猪八戒个叔公呢。” 田菊花苦笑着道:“那、那是我弄错啦,就听说杨二郎有本事,排行老二,我以为是猪八戒的二大爷呢。好了好了,别管谁叫谁了,俺也弄不清,都是听人家瞎扯的呗。” 她转了话题道:“不过,我刚才说话难听,可都是为了高大姐好。你们不知道,就因为高大姐长得漂亮,显得年轻。现在啥人没有?有打听她底细的,有托人说媒的,还有心怀鬼胎、想讨便宜的呢,都被我骂的狗血喷头。所以刚才你们进来,说要找高翠兰,我恐怕又是不安好心的,说话就不耐听了。这叫‘一剑封喉’,先断了那些人的念想,为的是不给高大姐添麻烦,这就是我的绝招 ,你们可不要见怪!” 猪老大听她这番话,感动地走上前,亲切地喊道:“大姐,你真是个仗义之人,我得谢谢你呢。”田菊花道:“哎呦——光顾说话,忘了给你们拿板凳了。”说着,拉出一条长凳子,递给猪老大道:“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看看高大姐去。”便走了出去。 杨橛对猪老大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伶牙俐齿,黑脸红脸都会唱。”猪老大道:“没想到,他对我老婆是十分的好。”杨橛道:“一听说话,就知道是个讲义气的女子。”猪老大道:“你觉得她好,等我老婆来了,叫她介绍给你得了?”杨橛道:“胡说什么,她该是几个小孩的娘了。”猪老大道:“我可没看出来,那就没办法了。” 二人等了一会儿,哪能坐得住?不时站起来观望。一直看到两个女人从一条巷口中走了出来,猪老大的心“咚咚”跳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朝前面路上走去,注目田菊花旁边的女人。 距离越来越近,高翠兰的身影终于映入猪老大的眼帘,越来越清晰。这次的确认清了,这才是真正的高翠兰,高挑的身材,修长的脸庞,与他印象中的一模一样。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 他不由得喊了一声:“翠——兰!”只见高翠兰紧咬着嘴唇,两眼噙着泪花,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眼看快到跟前,猪老大伸开双臂,正要上前拥抱,可高翠兰却一扭脸,径直朝自己住的屋子跑了过去。猪老大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看高翠兰已经进了屋,这才赶紧追了过去。 猪老大来到门前,看高翠兰坐在床上,哭了起来。自己的眼睛也红了,嗓子里像堵了棉花,颤颤巍巍喊道:“翠兰,这么长时间,在西天我经念不好,禅参不好,朝思暮想,,就盼着这一天哪。可我来了,你为啥不理我,翠兰?” 高翠兰哭了一会儿,才问:“你回来后,找过我吗?”猪老大进了屋,道:“哪天不找你,你却没有个踪影。”高翠兰哭着道:“你去过福陵山吗?我在那里等了一千年。” 猪老大慢慢的坐在了高翠兰身边,道:“我本来要去的,可是再也打听不到那个地方。还有你们高老庄,也找不到了。”高翠兰道:“照你这么说,要不是我写封信,这辈子你也找不到我?”猪老大道:“天下这么大,找一个人确实难呀。”他拉起高翠兰的一只手,抚摸着道:“还问我呢,你既然在报纸上看见我,也知道地址了,就不能去一趟。还写个无头无尾的信?”高翠兰道:“亏你说得出,那报纸上说的是猪老大,我知道猪老大是谁,敢冒然去找他?” 猪老大这才明白,道:“你写这封信,专门试探是不是我?”高翠兰虽然没有吭声,猪老大心里却热乎乎的,上前抱住她道:“心肝宝贝,你真聪明。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高翠兰挣扎着朝旁边挪了挪,道:“什么难题,不也找到了。”猪老大紧紧抱住她:“对对,找到了,找到就好。”没想到高翠兰叹气道:“好什么好,哪辈子欠你的债,为啥总想着害我?” 猪老大不明白她的意思,亲昵地道:“疼还疼不过来呢,怎么会害你?”高翠兰道:“你不害我,当初你当你的和尚,走你的路,为啥却送个人参果,硬是给我吃了,成了个老不死的,在这世上受尽苦难,丢人现眼。这不是害我?” 说到这里,离愁别恨一起涌上心头,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用拳头狠狠地打着猪老大,一边吼道:“你害的我好苦,害得我好苦!” 猪老大两眼盯着高翠兰,任凭她打骂。看她打够了,解了恨,才慢慢地把她搂在怀里,道:“我知道你受了苦,可咱们是前世的姻缘,要不是给你吃人参果,怎么会有今天?”见高翠兰不吱声,又道:“你现在是世上少有的寿星。这东西皇帝想求也求不到,你不感谢我,还说三道四的?”说着,便抱着高翠兰亲了起来。 高翠兰使劲推开猪老大,道:“什么寿星不寿星,我可不稀罕。”猪老大嬉皮笑脸道:“你不稀罕我,我倒是稀罕你呢。”说着,又要去抱高翠兰。 高翠兰这才仔细看了看他,问道:“怎么鼻青眼肿的,惹什么事了吗?”猪老大道:“惹什么事。都是为找你心里急,路上翻了车,摔的。”高翠兰道:“摔的?本来就没个人样,又挂了彩,真能吓死人。怎么不小心着呢?”猪老大道:“急着赶路,没想到路滑的很。” 高翠兰叹了口气,从窗台上找到一小瓶红药水,给他涂了起来。问道:“跟你一块的那个人呢,他受伤没有?”猪老大道:“他叫杨橛,没受伤。要不是他破了谜,还找不到这个地方呢。他没事,在那个女人店里。” 高翠兰涂好药水,把药瓶放了回去。坐下问他:“那就就说说吧,打算怎么办?”猪老大一愣,道:“什么怎么办?”高翠兰道:“你打算把我怎么办?”猪老大道:“我是专门来接你的,当然是跟我走喽。”高翠兰道:“跟你走?你在那里卖‘大力丸’,叫我跟你抬石头去?” 猪老大不好意思道:“早不干那活了,我现在是专门跑‘财务’。”高翠兰问道:“什么‘财务’?”猪老大道:“财务你不懂,就是出门要要钱,结结账。”高翠兰道:“说的好听,不就是‘讨债鬼’吗?” 猪老大有些难堪,解释道:“什么讨债鬼。干这个活有吃有喝,还能落点回扣。”高翠兰道:“就知道大头不算小头算。”猪老大无奈地道:“你说我能干什么呢?”高翠兰道:“总得自己想点子干些什么,老给人家打工能是办法吗?”猪老大道:“自己干当然好了,今后听你的,你说干什么咱就干什么。”高翠兰问道:“你要接我走,有房子住吗?”猪老大道:“有,两间房呢。” 高翠兰惊奇地道:“你现在有两间房?”猪老大挠了挠头,道:“ 实话跟你说吧,我与这个石料场老板弟兄们相称,我是老大,他是老二。房子虽然是他的,给我住了,就等于我们的。”高翠兰道:“什么老大老二、他们你们的,房子的事还能胡扯?是谁家的就是谁家的。我说怎么叫起来‘老大’,你们在一起称呼倒也没什么,不该把名字也叫‘老大’。这是个名字吗,亏得报纸上给你登出来?” 猪老大撅着嘴道:“你还不知道呢,有个多事的吴承恩,写了一本《西游记》,把我腌臜得又丑又馋,不成个人形。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我哪还能用真名?你觉得不好听,咱改就是了!” 高翠兰心事重重,道:“先别说那事。听你的意思,你住着人家的房子,给人家打工,还想接我到你那里去?”猪老大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回答。道:“那、你说呢?”高翠兰道:“我能说什么?我在这里,房子虽然是公家的,也是分给我的。”猪老大道:“你什么意思,想叫我到这边来?”高翠兰道:“想得美。谁叫你来这边了?我是说自己住这里习惯了,哪里也不去!” 猪老大以为她开玩笑,便上前撘住她的肩膀道:“翠兰,怎么不明白我的心哪。只要咱俩在一起,苦点、累点算什么?没有房子,咱们可以挣钱盖。保证不出两年,我给你盖三间屋、一个大院。”高翠兰推掉他的胳膊,道:“好吧,那就等你盖好房,再来接我吧。” 猪老大一听这话,心里凉了半截,急得在屋里兜起了圈子。忽然看到高翠兰床头上有封信,果然是鹤鸣山紫云观发过来的。怕她还有要去修炼的念头,心里更着急。 他上前把门关了起来,问高翠兰:“真不愿意跟我走?”高翠兰点点头。猪老大“噗咚“跪倒在地,双手作揖道:“老婆,我求你了!”高翠兰道:“这是干什么,谁叫你跪下的?起来、起来,还是个男人吗?”猪老大赌气道:“我还男人呢?你要是不去,我的脸面就丢光啦。连人也不是,还男人呢。反正你不去,我就不起来了!” 高翠兰觉得奇怪,道:“我去不去,与你的脸面有什么关系?”猪老大道:“怎么没关系?我跟杨橛天天出来找你,整个齐阳县二十多个乡镇都跑遍了。一直到昨天,大伙听说找到你了,都过来给我道喜,就等着喝喜酒呢。这倒好,节骨眼上你不去了。大伙能不猜疑吗,是你改嫁了、还是故意要甩我?当时你要不打算跟我见面,就别写那封信哪。翠兰,你是让俺老猪难堪呀,我还有脸回去吗?”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高翠兰听他说得是真情,哭得伤心。知道他是个要面子的,便走过来拍着他肩膀安慰道:“急什么呀,不是有话要说吗?快起来。”猪老大道:“不管说什么,你不答应我,就是不起来。”正是: 生死离别越千年 今日得见终是缘 苦难坎坷无须怨 只对今后做盘算 第45章 猪老大情急跪求 高翠兰语重心长 高翠兰见八戒那副憨像,虽然离别一千多年,仍然是原来那个样子,真是山难改、性难移。只得道:“答应你还不行吗?”猪老大仰着脸问道:“真的?”高翠兰道:“当然是真的,但是得有条件。”猪老大转忧为喜,道:“你只要答应跟我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高翠兰道:“那就起来吧。”猪老大这才爬起来,高翠兰让他坐在了床边。 高翠兰道:“这里住着虽好,也不是长远之计。即使你不来,我也打算离开这里。既然你来了,非要我跟你走,走了哪能再回来?我也是要面子的,不能让人看笑话。”猪老大道:“我没让你回来,走了还回来干啥?”高翠兰道:“有几件事情需要办,不然了却不了我的心愿?”猪老大道:“什么心愿,你快说!” 高翠兰道:“第一,要知恩报恩。”猪老大问她:“报什么恩?”高翠兰道:“你哪里知道,十多年前,我们是被当作‘牛鬼蛇神’送到这里的,说关就关,说骂就骂。多亏了吴双喜一家人冒着风险,暗中保护,不仅在队里没受批斗,而且有房住,有饭吃。一直照顾到现在。如果不是他们,十年前我就不想活了,哪能等到今天?” 猪老大听了,鼻子一酸,哭了。道:“翠兰,我知道这这么多年,你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能熬过来就不错。没想到会被人家关,被人家骂,你受委屈了。恩人家在哪里?我去给人家磕头!”高翠兰道:“不光磕头,我还要把这里当作第二个‘娘家’,今后也会经常走动。”猪老大道:“是是是,咱们永远都不能忘记人家的大恩,你娘家不就是我娘家吗?” 高翠兰又道:“第二,我还有个仇人。”猪老大道:“仇人是谁?我一定给你报仇。”高翠兰道:“他是原来麻湖公社的,人都叫他单组长。听吴双喜讲,他姓单,叫单卫红。他无中生有,给我乱加罪名,说我是什么特务。要是真被打成特务的话,不枪毙也得坐大牢,就是要把我置于死地。这还不说,他还把我父母给我的那面铜镜抢了去,那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传家宝。” 猪老大怒火中烧,骂道:“还有这样的狗官,居然抢你的传家宝,太无法无天了。他在哪里?我明天就去收拾他。”高翠兰道:“听吴双喜说,他自己也出了事,早就调外地去了。等以后打听到他的下落,一定要帮我讨回那面镜子。”猪老大道:“那是自然,你放心,肯定饶不了他。” 高翠兰语重心长,道:“还有一件事,既然团聚了,就要想着自己创业,不能老跟别人打工。你孬好也是个‘下海’的,听石佬爷说,哪吒下了海,去造风火轮摩托车;那个玩芭蕉扇的铁扇公主,经营电风扇、电器去了,做的都是大生意。哪像你,上山搬石头,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还高兴地上报纸炫耀呢。” 几句话,说得猪老大面红耳赤,辩解道:“翠兰,我当时没有办法,一切都是为了找你,才这么做的。没有你,我哪有主心骨。好了,今后一切都听你的就是。” 这时,只听外面杨橛敲门道:“老大,还走不走了?”高翠兰使个眼色,猪老大打开门。杨橛道:“大白天的,关什么门?”猪老大道:“谁关门了,它自己关的。” 高翠兰忙让他坐下,给他倒了碗开水。猪老大介绍道:“杨橛,这是嫂子。”杨橛接过了碗,道:“谢谢嫂子。刚才就要过来,被那个开店的大嫂拦住了,说叫你们多说会儿话。我就是来问问老大,今天还走吧?” 猪老大看了看高翠兰,高翠兰道:“看我干什么,你的事你当家。”猪老大一听叫他当家,头就懵了,他知道这个家他当不了。忙道:“杨橛,来到这里,就得听你嫂子的。” 杨橛看他俩互相推让,明白了猪老大的意思。于是对高翠兰道:“嫂子,天也不早了,我到集上去住下,明天早上来接你们。” 高翠兰倒不好意思了,道:“怎么到集上去住呢?不走了也有地方安排。放心吧,不能叫你跑集上住。”猪老大猛然想起高翠兰要“报恩“的事,便对杨橛道:“对了,你嫂子要感谢恩人呢。上集就上集吧,赶快买些东西来,给恩人送过去。”高翠兰道:“那就你们俩一块去吧,我这里有钱,顺便带些菜来,请大家吃顿饭。” 说着,就要掏钱,猪老大拦住道:“哪能要你的钱,我这里有。你只管说,需要买什么东西吧?”高翠兰道:“天也晚了,你们就看着买几样,反正是表示一点心意。”猪老大不好再问,二人开车去了麻湖集。 到了集上,猪老大问杨橛:“她叫我买个‘几样’,说是表示一点心意。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我知道买啥?”杨橛道:“你不说要感谢嫂子的恩人吗?买啥不行。”猪老大道:“这个恩人不一般,他救过你嫂子的命。你嫂子还说,今后就当作娘家人走了。”杨橛道:“当作娘家人?那就好办了。”猪老大问道:“怎么好办?”杨橛道:“既然嫂子说当作娘家人,你先去买个彩礼。”猪老大道:“什么是彩礼?”杨橛道:“这里彩礼现在是‘三转一响’,外加人民币。” 猪老大被他说得莫名其妙,问道:“‘三转一响’是什么玩意?”杨橛道:“‘三转’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一响’是收音机。这些东西可真不好买,都得要票。”猪老大道:“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杨橛道:“现在流行这一套。没有这些东西,谁家的闺女跟你过?” 猪老大道:“你嫂子早都跟我过三年了,还要这些东西吗?”杨橛道:“对,你们结过婚那就算了。你就按照头一趟走丈母娘的规矩办吧。”猪老大问道:“这还差不多。算是头一回,都什么规矩呢?”杨橛道:“那‘四手礼’少不了。两条活鲤鱼,一头杀好的猪,十箱酒。十包果子。” 猪老大挠了头,道:“这么多呀,那得多少钱?我就带二百块钱,够不够?”杨橛道:“我还有一百呢。不过,这四手礼可大可小。鱼是买不到了,看鸡行里有卖鸡的,买只鸡也可以,图个吉利。猪肉不买那么多,买一条猪腿也行。然后再买四箱酒,八包果子,我觉得三百块钱够了。” 猪老大道:“你嫂子还叫买些菜,她要请咱吃饭哩。”杨橛道:“叫咱买菜,他请吃饭,有这个道理吗?”猪老大道:“怎么这么说话呢。她不是掏钱咱没要,我和她不是一家人吗?”杨橛道:“既然一家人,你咋不要呢?死要面子活受罪。咱就带这么点钱,要是买的东西看不上眼,嫂子怪罪下来,可就办砸了。”猪老大无可奈何道:“好了好了,早知道多带些钱。再说也晚了,就按腰包里的钱买吧。” 二人商议着买好了东西,便赶回到吴家庄高翠兰的住处。猪老大下了车,上前一看,门却锁了起来,喊了两声,也不见人应。顿时傻了眼,着急的骂道:“这个臭婆娘,叫我们去买东西,她怎么就溜了圈?” 杨橛正要到小卖部去问,却见田菊花走了过来,劈脸问猪老大:“你骂谁呢?”猪老大忙掩饰道:“我、我没骂?”田菊花道:“我明明听见,你骂谁臭婆娘?”猪老大支吾道:“我、我骂杨橛,他、他跟我耍心眼。”田菊花道:“别哄我,杨橛是个‘臭婆娘吗’?你分明是骂高大姐的,还不敢承认。看我不告诉她,你也别想接她了。”说罢,转身要走。 吓得猪老大忙拦着她,拱手作揖道:“大姐、大姐,你长得漂漂亮亮的,千万别干那缺德的事。”田菊花道:“什么,什么叫缺德的事?——你背地里骂人不缺德,我实话实说就缺德?”猪老大着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姐,你就行行好吧,我千辛万苦才找到老婆,好说歹说才答应跟我走。你可千万不能戳事,全当是我骂自己的。好了吧?看我这张臭嘴!”说着,照着自己的嘴巴打了起来。 田菊花看他那个样子,笑着道:“白长了那么大个块头,原来也是个怕老婆的。别打了,脸上已经够难看的,再打,更没有人样了!” 猪老大指着自己的脸道:“路滑,这是在路上摔的。”田菊花道:“好了好了,管你摔不摔的,别当我是‘戳事精’就行,俺可不是那号人。高大姐叫我在这儿等着你们哪。快拿东西,跟我一块走!” 猪老大这才放下心,问道:“上哪去?”田菊花道:“说了你也不知道,就跟我走吧。”猪老大叫扬橛从车上往下搬东西。田菊花一看买了那么多酒、肉,忙拦住道:“好了好了,别搬了。这么多,哪能拿完,还是把车开过去吧。”自己上了车,指挥着杨橛把车开到吴双喜家。 再说高翠兰打发猪老大去集上买东西,自己便到村里约了几个人晚上一起吃饭,然后来到吴双喜家。 把吴双喜一家人叫到一起,让大家坐下。吴双喜看她有些异常,忙问道:“怎么了大姐,有什么事吗?”高翠兰道:“今天晚上,我想在这里请客,你得闲吗?”吴妈道:“看你说的,怎么生份起来了?什么得闲不得闲,你要请谁,快说,我去准备菜。咱们不是一家人吗?”高翠兰道:“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把我当作一家人看待,我也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可是,我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家了。”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吴妈感到意外,问她:“还是要去那个鹤鸣山?”高翠兰道:“不是。”吴妈道:“怎么,遇到什么难处了?”高翠兰道:“也不是,是我那位当家的找来了。”吴妈更感到意外,忙问道:“啊?你原来不是在道观吗,还有当家的?” 吴双喜知道她曾经讲过自己招赘过的事,便对娘道:“她出家前家里给她招过一个女婿,也是因为性格不合,才出了家。”吴妈道:“噢,现在又找来了?”高翠兰道:“是的,真没想到,二十多年了,他还能找来。”吴双喜问高翠兰:“我记得你好像说他是个呆子,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有难处------”高翠兰道:“呆是有些呆。不过你知道,那一次在大队部,是那个单组长逼我,才那么说的。其实,他长得是丑些,一丑,就显得呆了。” 吴双喜这才恍然大悟,道:“这么一讲,我明白了。原来是大哥来了,我得好好招待他,这就买菜去。”站起来要走,却被高翠兰拉住道:“什么都不叫你买,我已经安排人去集上了。今天你就当一回娘家兄弟,陪陪他就行。”吴妈听高翠兰这么一说,也高兴起来,拉住儿媳妇道:“杏花,你姐夫来了,可是个大喜事,咱们先准备饭去!” 高翠兰也对杏花道:“杏花,你高大姐是个苦命的人,婚姻是老人家包办的,人丑的很,等会儿他来了,小心别吓着!”杏花道:“瞧你说的,他有多丑,可有猪八戒丑?我胆大着呢。就是猪八戒来了,也吓不住我!” 吴妈道:“说什么呢,男人管他丑俊干什么?只要心眼好,能过日子就行。哎——他叫个啥名字,来了咋招呼?”高翠兰道:“他姓猪,叫猪天蓬。”吴妈道:“天蓬,这名字好,一听就是个大高个。”高翠兰道:“个子是不矮,就是长得丑,能吓死人。别人都喊他猪八戒呢。”吴妈道:“你就别寒碜人家了。我不相信,就凭你的模样,他会丑得象八戒样?” 吴双喜听高翠兰一个劲的讲丈夫长得丑,心里也没底。恐怕娘多说闲话,忙道:“娘,别瞎猜了。我不是给你说了吗,高大姐的对象不是自己找的,丑俊也没有办法。你不是也讲,男人不论丑俊,管它长得咋样,只要对高大姐好就行。”吴妈道:“对对对,就这个理。”拉着杏花去了厨房。 高翠兰这才放下心,对吴双喜道:“我还约了庄大爷、吴大伯、老书记、老队长几个人。我来到这里,他们没少操心,走了也算道个别,谢谢他们。”吴双喜道:“你想得周到,平时难得在一起坐坐。他们年龄都大了,你请他们来,他们肯定高兴。” 正说着,就听到门口机动三轮的停车声。田菊花在门外就喊道:“大婶,家里有人吗?来客了!”吴双喜开玩笑道:“嫂子,咋呼啥呢,你不喊不知道你来是吧?”田菊花提着两大包菜走了进来,道:“我自己来还要报家门,猫猴子咬着蛋了。不光是我来,是你家来客了,看看去吧!” 这时,只见猪老大和扬橛分别抱着两箱酒走了进来,吴双喜忙迎上去道:“这是干什么,买这么多酒?”田菊花道:“快接过来。高大姐不是请客吗?车上还有呢!”吴双喜接过了酒,放在地上,对高翠兰道:“家里有酒呀,你怎么叫他买这么多酒?”高翠兰道:“你别管了,这是他们的心意。” 田菊花把买的熟菜送到厨房,对吴妈和杏花道:“快看看,那个大高个就是翠兰的女婿。”杏花伸头一看,吓了一跳。道:“妈呀,这么大的耳朵,真是猪八戒呀?”吴妈道:“胡说什么,这叫异人天相。你没听人讲吗,‘耳大富贵相,嘴大吃猪羊’。刘备就是个大耳朵,两耳垂肩。我看他倒是个有福之人呐。”田菊花道:“婶子这话讲得对,他要是没福,能找到高大姐这样的好人?” 猪老大搬完东西,高翠兰指着他对吴双喜道:“这就是猪天蓬,今后你就喊他大哥吧。”吴双喜这才仔细看了看猪老大,长得确实有些吓人。 猪老大看他老盯着自己,道:“不好意思,今天路上太滑,车出了事故,脸也碰伤了。这都是肿着的,难看。”吴双喜忙握着他的手道:“猪大哥,辛苦了,欢迎你。你也太见外了,怎么买这么多东西?”猪老大道:“你是我老婆的恩人,我得好好谢谢你!”吴双喜道:“不敢不敢,哪能那么说呢?” 高翠兰喊道:“吴妈,杏花,出来一下吧?”吴妈答应着,和杏花、田菊花都走了出来。高翠兰上前扶着吴妈对猪老大道:“天蓬,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吴妈。”猪老大道:“妈,我给你磕头!”说着,便跪下去磕起头来。吴妈道:“哪有这样的规矩,现在可不兴这一套了。”忙把他拉了起来。 高翠兰又指着杏花道:“这是杏花,双喜的媳妇,你应该叫她弟妹。”猪老大道:“哦——弟妹,我给你磕头!”说着,跪下来磕了个头,羞得杏花忙躲到吴妈的身后,道:“磕什么头呀,俺可受不起。” 高翠兰又指着田菊花道:“这是杏花的堂嫂,就叫嫂子吧。”猪老大道:“好,嫂子。嫂子就不要磕了,我给你作个揖吧。”田菊花道:“什么,兄弟媳妇你都磕了,看不起嫂子?”猪老大道:“怎敢看不起你?你说话厉害着哪。俺可不敢得罪你,我给你磕。”说着,便跪下磕了头。 正要起来,田菊花开玩笑道:“兄弟,难得你给嫂子磕头。反正年关也快到了,你就多磕几个,我给你压岁钱。”猪老大道:“好,我就多磕几个,不过,不要压岁钱,今后别再骂我就行。”说着,一连磕了三个头。 吴妈一边拦住猪老大道:“哎——你们是平辈,哪兴磕头的?”一边又吵田菊花:“你欺负人家实诚咋的?还敢骂人家,跟谁都开玩笑。”田菊花这才对猪老大道:“好了兄弟,起来吧,留着以后再磕。” 高翠兰知道田菊花是个口无遮拦、喜欢热闹的人,本来谁称呼谁也没在意,可当她又喊猪老大“兄弟”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问田菊花道:“你怎么喊他兄弟?”田菊花道:“不是你让他喊的吗。你以为我想占便宜呀?” 高翠兰道:“刚才是我说慌了嘴。杏花叫你嫂子,他怎么该叫你嫂子?”田菊花道:“不叫拉倒,反正头也磕了,叫也叫了,不能再捡回去吧?”吴妈道:“你是捡了便宜还卖乖。既然喊翠兰叫姐,正儿八经地得喊人家‘姐夫’呀;要不、喊哥也行,哪能让他喊你嫂子?” 田菊花走到猪老大面前,故意道:“是呀,婶子说的对。你为啥喊我嫂子呢?”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高翠兰又指着杨橛给大家介绍:“这位是跟猪天蓬一起来的,姓杨。”猪老大抢着道:“他是我的‘兄弟’,跟我开车的,叫杨橛。” “什么,杨橛?”这名字给田菊花添了话题,她兴奋地道:“这名字起得好听,硬硬梆梆的,杨橛!”吴双喜就怕她乱说话,道:“什么硬硬梆梆的?你又浮想联翩,跟谁都胡扯。”田菊花道:“谁跟他胡扯了?他是个小半截橛。我也是说这名字起得好,感觉到新鲜。杨橛,不就是芈羊的橛子吗?楔地上的。”他转脸问杨橛:“哎,这位兄弟,你这羊橛是木头的还是铁的?” 说得杨橛直不好意思,高翠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吴妈道:“什么木头、铁的,净瞎说。我告诉你,这名字起得有学问。”田菊花问:“还有学问?”吴妈道:“当然有学问。我估计是,他家姓杨,父母是老来生子,起这个名字,是把这个‘羊’拴住、定住的意思。人家娇乖的很呢!”问杨橛:“是不是这个说法?”杨橛红着脸点头道:“嗯。”田菊花道:“不得了,我婶子会算命了。” 这时,吴双喜的儿子威威放学回来,偎到杏花跟前。杏花低声对他道:“家里来客了,快到屋里写作业。” 威威正要走,可突然看到了猪老大,两眼都直了。问道:“妈,那不是猪八戒吗,怎么来咱家了?”杏花忙捂住他的嘴道:“不许胡说,那是你猪大伯。”威威答应着“噢”,又喊猪老大道:“猪大伯,怎么孙悟空没跟你一块来呀?”猪老大奇怪地问道:“什么,你认识孙悟空呀?” 威威一本正经道:“认识,他用的是金箍棒,大闹天宫。打妖精可厉害啦,你也打不过他。”猪老大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那孩子道:“我有画书,一大摞呢。”吴妈道:“看画书看迷了,他妈要是管他,还说他妈是白骨精呢。”大家都笑了起来。 威威又问猪老大:“你怎么不打白骨精,还替那妖精说好话?”猪老大正没法回答,田菊花却道:“他怎么打呀,白骨精不是你妈吗?”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杏花用眼瞪着田菊花,赶紧把儿子拉走了。 吴双喜看大家只顾在院子里说话,忙让猪老大、杨橛屋里坐,吴妈几个人也进了厨房。 不大一会儿,请的几位老人陆续到来,厨房里也端出了菜肴。吴双喜安排大家入席,叫老书记当了主陪,猪老大坐了客席,其余依次坐定,陪着这位上门“女婿”喝起酒来。 猪老大知道在座的都是对高翠兰有恩之人,共饮两杯之后,便站起来道:“各位长辈,你们对我老婆恩重如山,俺啥话也不说了,先敬各位。”几位老人见猪老大人虽然长得丑,听他讲话还挺懂礼貌,也就放下心来。 猪老大敬完一圈酒,吴双喜怕他喝得急,招呼他先坐下。自己也敬了一圈。这时,田菊花端了一盘烧鸡上来,放在桌子上,把鸡头对着猪老大,道:“鸡头一对,大富大贵,喝酒不醉。”然后倒了一大杯酒放到猪老大面前,道:“新女婿大哥,你就喝个鸡头酒吧!” 猪老大忙站起来道:“你喊也喊错了,酒也劝错了。这酒怎么喝?”田菊花道:“怎么都错了?”猪老大道:“我们是多少年的老夫妻,怎么叫我新女婿?”田菊花道:“管你多少年的老夫妻,久别胜新婚。今天刚见面,就是新,就叫你新女婿了,怎么着?” 猪老大只得道:“好好好,新新新。不过,就算我是新女婿,可只听说有鱼头酒,哪有喝什么鸡头酒的?”田菊花道:“哎呦——学问还怪大哩。可知道吗,鱼是有余的意思,鸡是吉利的意思,今天不是没买到鱼吗?怎么,鱼头酒能喝,鸡头酒就不能喝?”猪老大道:“好,吉利吉利,只要你说出个道道来,我喝。”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田菊花又倒了一杯,道:“要喝就是两个,这叫好事成双。”猪老大没有推辞,接过来喝了。田菊花又倒了一杯,道:“再喝一杯,这叫三星高照。”猪老大道:“好事成双就行,还要三星高照干什么?”田菊花道:“三是个好数字,三生万物,你们总不能两个人过一辈子,不要个孩子了?这叫三星高照,儿女来到,”猪老大忙端起酒道:“说的好,这一杯我喝。” 田菊花一连劝了他八杯,猪老大喝得兴起,对她道:“真是好口才,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词来?”田菊花道:“你放心吧,我非让你喝得不能入洞房!”杨橛道:“菊花大姐,你知道他能喝多少酒吗?”田菊花道:“能喝多少?”杨橛道:“三瓶、五瓶没问题。”田菊花吓了一跳,问道:“真的?”杨橛道:“我亲眼看到的,就是接到嫂子的信那天,他一下子喝了三斤大曲,啥事没有。” 田菊花胆怯道:“乖乖,这么厉害,我也别惹事了。”说着,忙放下酒瓶要走。猪老大一把拉住她道:“你不能走,有来无往非礼也。你叫我喝了这么多,我也得敬你一杯!”叫杨橛倒了酒,端给了田菊花。 田菊花想走走不掉,只得接过酒道:“好,既然猪大哥敬我酒,我也不能不给你面子。不过,我是不会喝酒的,只是有人陪着,我才喝一杯。”猪老大道:“好好好,明白了,我陪你喝。”田菊花从桌子上腾出了一个小碗道:“你陪着我喝,当然可以。但是男女有别,我用杯子,你必须用碗。” 猪老大一心想让她喝酒,道:“你们这么多规矩,好好好,你用杯子,我用碗,快倒酒。”杨橛倒酒,二人一连对饮了六个酒,在场的人不由得夸赞猪老大:“好酒量!” 正喝得热闹,高翠兰送菜走了进来,田菊花忙拉她坐下,自己乘机又要走。却被高翠兰拦住道:“你也坐下吧,厨房里忙完了。”她又对大家道:“今天叫几位老人家来,就是想和你们在一起说说话,平常聚不这么齐。你们照顾我这么多年,都是我的恩人,感谢的话就不说了,今后无论走到哪一步,我都会一直把你们当作亲人。” 她端起一杯酒道:“一切都在酒中,我敬大家一杯!”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站起来,都端起酒杯。唯有猪老大是个另样的,端起的是一碗酒。高翠兰看在眼里,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只得对大家道:“哎呀——几位老人家,怎么都站起来了?翠兰可担戴不起,赶快坐下、赶快坐下吧。” 大家共同干了酒,才坐了下来。高翠兰问田菊花:“刚才你是怎么喝的,还继续找吧?”田菊花道:“刚才我敬了你那一口子,他又反过来找我。我哪是他的对手,喝了六个酒,头也晕了,正要走呢。”高翠兰道:“我就知道是你出的主意,你用的酒杯,他喝的是碗,你不是吃大亏了?”田菊花道:“男女有别嘛。再说了,你那一口子酒量大,谁能跟他比?”高翠兰道:“现在男女都一样。不是他的酒量大,是他没喝过酒。你要是拿个盆给他喝,他也照喝不误!” 田菊花听高翠兰话中有话,忙道:“吆嗨——怪不得人说,‘丈夫进了门,不认娘家人’。你当家的刚来,就把姊妹们甩在一边了。这用碗喝是他自愿的,怎么怪起我来了?你说用盆他也照喝,那你就拿个盆来,我给他倒酒!”猪老大知道高翠兰埋怨的是他,撅着嘴道:“我才不用盆呢,又不是猪。”说得大家都笑了。 吴双喜恐怕冷了场,又敬了几位老人一杯酒,接着,要跟猪老大猜拳。猪老大哪敢答应,只是用眼瞅高翠兰。田菊花看到了,道:“喂,人家要跟你来拳呐,你瞅老婆干什么?”猪老大道:“我、我、我得看她同意不?”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 田菊花道:“你猜个拳,还要看别人的眼色。翠兰姐,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高翠兰道:“谁管他了?闲得没事。”田菊花道:“听见没有,人家没管你,就猜你的拳吧?” 猪老大嘟囔道:“她、她要是不答应,我可不敢来。”田菊花道:“好呀大姐,你可真有福气,找一个这么听话的男人。说老实话,俺刚开始见他,见他长得那么、那么、那么壮,还怕你受委屈哩。这下好了,省的俺替你担心了!” 高翠兰道:“你别听他瞎说,刚才他用大碗跟你喝酒,也经过我同意了?”田菊花道:“刚才你不在,也不能那么‘妻管严’吧。现在就说一句话,让他来不?”高翠兰道:“这可是他自己的事,我怎么能当家?”田菊花对猪老大道:“听见了吧,她让你自己当家呢?”猪老大这才鼓起勇气道:“既然叫我当家,我就来几个。”便和吴双喜猜起拳来。 由于请来的几位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高翠兰也不攀他们多喝酒,只是拉了些家常,又叫田菊花陪杨橛喝了几杯,大家吃了饭,各自散去。 吴双喜家房子宽绰,狄姑去世后,双喜娘就在东屋里给高翠兰准备了床铺。但高翠兰怕麻烦人家,没有搬过来住,房子一直闲着。今天高翠兰把屋里收拾了,安排猪老大和扬橛在这里休息,可猪老大哪肯愿意?死活缠住高翠兰。高翠兰也知道甩不掉他,只得同他一起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一晚,猪老大终于赶上了千年难遇的机会,彻夜长谈,亲热无比,借酒壮胆,兴奋至极。高翠兰爱恨交加,泪流满面,不时拍打猪老大的脸。正是: 千年礼教影响深 好女不从第二人 嫁鸡嫁狗命中定 守得贞洁为郎君 第46章 送别难忘往日情 广场上演双谢恩 无事天长,有事夜短。高翠兰还在朦胧中,便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天色已经大亮。赶紧穿了衣服。开门时,只见有几个乡邻向这边走过来。高翠兰有些紧张。她是个要面子的,村里人都知道自己是一个单身女道士,可屋里却睡着个男人,如何讲得清楚?一时着急,也顾不得喊八戒,只得走了出来,返身把门锁了。 高翠兰见乡邻们迎了上来,忙问道:“这么早,你们有什么事吗?”乡邻道:“听说你老家来人,要接你走,有这么回事吗,俺专门来看看?”高翠兰道:“噢——你们消息真灵通,是有这么回事。家人失散多年,终于找到了。”乡邻道:“那是好事。不过,在这里过惯了,你就跟我们的亲人一样,舍不得你走呀?”高翠兰道:“谢谢你们。放心吧,我即便走了,也不会忘记大家。” 有人问道:“你家里来的人在哪里?”高翠兰只得撒谎道:“在双喜家住的,我正要去看看呢。你们回去吧,心意我领了。即便要走,也得吃过早饭再走。”乡邻们道:“那好,我们吃过早饭再来送你,千万别急着走呀。众人这才散了。 高翠兰急忙走到吴双喜家,见杨橛正在门口站着,把钥匙递给他道:“你快去把门打开,叫他起床,过来吃饭。”杨橛接过钥匙,不禁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你昨晚把老大锁屋里了?”高翠兰故意骗他道:“这还用问吗?跟田菊花住在了一起。他喝多了,不把他锁起来,他还一直闹腾不睡觉呢。”杨橛哪知真相,乐着走了。 闲言少叙。却说高翠兰、猪老大吃罢早饭,吴双喜一家人把他们送了出来。刚走到到大队部门前,高翠兰就被等在那里的男女老少围了上来。一个老太婆拉着她的手,问道:“在这过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另一个道:“真是的,都说你道行深呢。俺孙子那场急病,眼看着命都没了,真是亏了你,掐把掐把就好了。到哪里能找到你这样的好人?”又一个妇女上前道:“俺儿子要结婚,就说要请你做酒席哩,怎么要走了。你这么一走,村里谁还能有你做得好?”人群中有叫高大姐的,也有喊翠兰的,都道:“舍不得你走。别走了,留下来吧?” 高翠兰顾不得答话,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滋味。自己本来是个落难之人,来到吴家庄,村里的人不但没有嫌弃,而且当作亲人相处;虽然没有给吴家庄做些什么,可一点一滴的小事情,村里人却如数家珍地记在心里。她抬眼看了看,村东一片的人几乎全在这里,一张张善良的面孔,一双双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临别之际,会有这么多的人来看望自己,挽留自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她“扑通”跪倒在地上,两眼噙着泪水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都是我的恩人。你们对我这样好,我真舍不得离开你们。” 旁边的人正要拉他,只见吴双喜走了过来,道:“乡亲们,今天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村里大多数人还不知道,高大姐在那一年咱们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救过我和我娘的命,她才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人得凭良心活着,今天当着众乡亲的面,我要正式拜谢恩人!” 正要跪下,只听庄大爷道:“乡亲们,我们吴家庄最讲恩怨分明。那时候咱们村里饿死了很多人,家家都是自命难保,能救活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为了让咱们的后代记住这段历史,吸取教训,珍惜粮食。既然这位高大姐救过咱们村里人的命,而且还她还会些医术,也救过不少孩子。她就是咱们村的救命恩人,咱们都要感谢她!”说着,鞠躬施礼。接着,很多年轻人都跪在了地上,在吴双喜带领下,给高翠兰行礼。 高翠兰哪想到会有这个场面,一时不知所措。赶紧爬了起来,一面去拉跪着的几位妇人,一面道:“这是干什么,叫我怎么承受得起?快起来,求求你们了,快起来吧,我给你们磕头了!”说着,又跪了下来给大家磕头。八戒愣了一会儿, 也跪了下来,跟着高翠兰后面磕起头来。 吴双喜忙站起来把高翠兰拉起,招手喊大家都站起来,道:“这些年来,不能说真话,高大姐在这里也受委屈了。好在现在改革开放,好日子刚开头,高大姐却要离开我们。我们虽然舍不得她走,可她是有家的,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他又拉着猪老大介绍道:“这位就是猪大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我们祝贺他们夫妻团圆,永不分离。”众人鼓起掌来。 猪老大不好意思道:“谢谢、谢谢大家。你们对我老婆这样好,我也放心了。”他看有人对自己指指戳戳的,以为在议论自己。便自我解嘲道:“我虽然长得丑些,可我心眼好,最疼老婆。我老婆说了,今后,这里就是她的娘家,当然也就是我的娘家。她叫娘的,我就叫娘;她叫叔叔伯伯老舅舅的,我就叫叔叔伯伯老舅舅。绝不改口!”说的众人笑了起来。 高翠兰道:“谢谢大家,谢谢父老乡亲,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望你们。”吴双喜道:“好了,让他们收拾行李、装车吧。” 人们这才让开一条路,杨橛把三轮开到了门前,吴双喜进屋帮助搬东西,可高翠兰只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被子,其余一概不带。等高翠兰上了车,最后与大家分别时,吴妈、杏花、田菊花都抹了眼泪。 猪老大一行回到洪山集,已经是傍晚时分。 苟老二从昨天到今天上午没见他们回来,下午特意又来看看。到了院里,见车子已经停在了门口,便喊道:“老大,嫂子接回来没有?”杨橛赶忙走了出来,道:“来了,快进来看看吧。” 苟老二走进了屋里,猪老大忙招呼:“老二来了,快快快,见过你嫂子。” 出乎意料,眼前的这位“嫂子”居然这么年轻漂亮,苟老二惊呆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知道,猪老大曾经讲过,他们夫妻已经失散多年,甚至连住的地址都记不清楚了。地址岂能是短时间忘得了的?可见分开的时间绝不会三年五年。然而,眼前找回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位年轻的女人。他不由自主问猪老大:“嫂子。这、这回没错吧?” 猪老大道:“废话,这是我自己找回来的,还会有错?”苟老二道:“没错就好,没错就好。”他对高翠兰道:“嫂子,我们找得好苦呐,总算找到你了。” 猪老大这才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苟老二。”高翠兰道:“哎呀,什么老大老二的,怪难听的,就没有个名字?”苟老二忙道:“有名有名,我叫苟盛仁,你今后喊我‘盛仁’就行了。”高翠兰问道:“盛仁,强盛的盛,仁义的仁?”苟老二道:“正是。”高翠兰道:“这名字不错。还好记。” 苟老二奉承道:“看来嫂子是个有学问的人?”高翠兰道:“哪有什么学问,只不过念过几本经书。”苟老二道:“那也不简单,能读懂经书,那可是大学问。”猪老大跟着道:“这话说的对,我们都是有大学问的。” 高翠兰瞅了一眼猪老大,道:“别瞎充了,什么大学问?”苟老二忙圆场道:“嫂子,就凭你写的那封信,就是大学问。别人谁写的出来?”杨橛也道:“是呀,嫂子的那封信,一般人想都想不出来,可把老大难为坏了。” 高翠兰看了看猪老大,问道:“怎么,那信你都给他们看了?”猪老大瞅着她,不好意思道:“嗯、嗯,都看了。我不是看不懂吗,要不是杨橛破了谜,上哪儿找你去?”高翠兰道:“你的学问呢?”猪老大嘟囔着道:“这也叫学问,什么‘马虎马虎没有家’,分明是在难为我。” 苟老二忙劝:“好了好了,别讲这事了。你们好远的路子赶过来,先歇会儿,我去安排安排,晚上给你们接风。”猪老大道:“不能光咱们,工地上的人还等着喝喜酒呢。”苟老二道:“那是两码事。今天,我给你们先接风,明天他们要是想给你们贺贺,再摆酒席不晚。” 高翠兰听苟老二要请客,忙喊他道:“盛仁,又不是外人,你也别客气了。听说这里不是有饭堂吗,随便吃点就行。不用麻烦。”苟老二道:“那哪能呢?嫂子可是我们盼望已久的,怎么也得请你吃顿饭。——这样吧,嫂子,既然不是外人,咱也不去饭店了。我就回家安排一下,叫你弟妹烧两个菜,今天就打个家宴。” 猪老大道:“老二,你真是个偏心眼。我来这么长时间,都没叫到你家吃顿饭,你嫂子刚来,就请她去?”苟老二忙摆手道:“千万别这么讲。我说了也不怕你见怪,你弟妹这个人,就怕我喝酒。只要在家喝酒她就嘟噜。你说咱们到一起,怎么能不多喝几杯?如其在家听她唠叨,哪有在外面喝的开心呢?我也是个要脸面的人,你可别误会!” 猪老大道:“这么说,她怕人喝酒,那就不去了。”苟老二着急道:“哎哎,怎么不去呢?今天嫂子来了,那就不一样。你弟妹也是个好客的人,只要女眷在,她还要多劝你几杯呢。” 猪老大开心地笑了,对高翠兰道:“翠兰,还是你的面子宽,那咱们就去看看?”高翠兰道:“你是怕喝不到酒呀?”猪老大瞪眼道:“怎么说话呢?平时我也是不喝酒,不是你来了吗?”苟老二看他们答应,便安排杨橛晚上带着他们一块去,自己先走了。 杨橛开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搬走。猪老大道:“对不起,你嫂子来了,却把你撵走了。”杨橛道:“看你说的,咱们两个大男人总不能永远住一起。”猪老大道:“对对,你要是比我早找着老婆,这地方我就该让给你了。”杨橛道:“是呀,可老婆哪会那么容易找?咱这里可是个男人堆,那边三间屋子住的都是鳏汉条子,今晚我也得加入他们的队伍了。”猪老大道:“别丧气,你嫂子来了,她认得女人多,早晚给你们一人找一个。” 高翠兰听他说话没谱,道:“别胡说八道,我又不是人贩子。”猪老大道:“哎哎哎,我可没说你是人贩子。我是想叫你行行好,有合适的给咱这位兄弟介绍个对象。” 高翠兰道:“我觉得你这是闲操心吧。杨橛要人有人,要工作有工作,还怕找不着老婆?”猪老大道:“不是我闲操心。你说的对,杨橛不是愁找不到媳妇,可是谁不想找个如意些的呢?他也是听我经常夸你心眼好,学问大,看人也准,所以他就相中你了!” 高翠兰骂道:“滚——胡说什么?”猪老大道:“别,你没等我话说完呢。他相中你,是想叫你当媒人,给他介绍一个对象。”高翠兰道:“别给我戴高帽,我可没有那本事,当什么大媒?” 杨橛认为猪老大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弄得他也不好意思。于是携起被子、行李道:“我把被子拿走,这张床就给你们了。”猪老大道:“什么,要你的床干什么?”杨橛道:“你那一张床也太窄,你们两口子怎么睡得下,还是把两张床对在一起吧。”猪老大道:“这像话吗?” 高翠兰拦着道:“别别别,哪能这样。我们将就着就可以,兄弟没床怎么睡觉?”杨橛道:“嫂子,你不知道,后面屋里是大通铺,不需要床了。”高翠兰道:“不行、不行,别管他什么铺,放一张床怕什么?” 杨橛也急了,道:“嫂子真的不知道,后面都睡大通铺,放一张床反而不好。”猪老大也对高翠兰道:“他说的也是。你就别客气了,那边确实用不着床。”高翠兰没好气的道:“你是替谁说话呐。不用床,你还让他睡在地上?” 杨橛见高翠兰生了气,忙打圆场道:“睡地上怕什么?地铺就是铺在地上的,比床上还暖和呢。不信,你去看看?”高翠兰道:“地铺我也知道。现在还睡地铺,看看去。” 三人一起来到后面,杨橛推开了门,高翠兰一看,房子中间的地面上有一根木头拦着,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麦草,果然是一个大通铺,乱七八糟地放着十来床被子。屋内脏乱不堪,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杨橛把被子放在了地铺的一头,对高翠兰道:“你看,地方宽着呢,再来几个也能住下。” 高翠兰道:“他们不是挣得有钱吗,怎么还睡地铺?”杨橛道:“场里的人大都是附近的,他们都在家里住。只有这几个是外地来的,家里特别穷,你想想,不穷怎么肯到采石场干活?他们只想着挣两个钱回家,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哪还能掏钱去买床?”高翠兰这才点了点头。 腊月天正冷,石料场里的活也松了些。天还没黑,几个干活的就收了工,抱着膀子回来了。一见猪老大,便兴奋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老大、老大,嫂子找回来了?” 猪老大高兴地道:“那还是囔囔空的?说找回来就能找回来。”众人问道:“在哪儿呢?”猪老大道:“怎么,还没看见是吧?”他拍了一下高翠兰道:“这是谁?” 众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是没有看到高翠兰,他们跟苟老二心理差不多,一是猪老大长得显老,额头下面都是皱纹,谁也看不出他的年龄;二是天天“老大、老大”的喊着,总觉得他比自己要大;再者,像高翠兰这样年轻漂亮的美人,他们见的太少了。特别是丑得出奇的“老大”与她站在一起,实在落差太大。他们一个个伸着舌头,说不出话来。 猪老大看他们呆若木鸡,咋呼道:“怎么,怎么不喊嫂子?”众人这才醒了过来,一齐喊道:“嫂子,你真来了?”高翠兰看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满身灰尘,知道他们十分辛苦。忙对他们道:“你们收工了,快去洗洗脸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问道:“洗脸?”杨橛咋呼道:“嫂子的话听不懂吗?她看你们干活弄的一脸灰,到厨房舀盆水,洗洗脸去!”大家这才“噢、噢”点头。其中一个道:“老大,俺们可是商议好的,嫂子来了,俺们对份子,给你贺贺!”猪老大道:“贺贺贺。可是今天不行了,老二请我们吃饭,咱们明天吧。”众人答应着去了厨房。 高翠兰对猪老大道:“你想请客就自己请,叫他们对什么份子。他们挣钱容易吗?”猪老大道:“是呀,咱自己掏钱请。我也没让他们对什么份子,是他们要这么做的。” 杨橛解释道:“嫂子,这里的规矩你不懂,凡是亲戚朋友办红白喜事,都要对份子给礼的。”高翠兰道:“这算什么事。咱们请客可以,绝不能要他们的钱!”猪老大道:“对对对,老婆,听你的,咱们只请客、不收礼。行吧?”杨橛道:“嫂子真是菩萨心肠。”猪老大道:“看出来了吧,你嫂子就是天下第一好人。”正是: 老大不是吹牛皮 果然媳妇领场里 夫妻相貌差距大 哪个看了不称奇 第48章 苟老二年前送礼 高翠兰节后进城 却说高翠兰与猪老大住在洪山集,第二天便上街买了酒、肉,高翠兰自己动手,做了一桌菜。请了石料场的一帮穷弟兄们,着实热闹了一番。由于年关将至,石料场便停了工,连杨橛也都回了家,只剩下猪老大两口子。 苟老二趁着年前几天时间,往地、县两级人事局跑,忙着请客送礼,找自己录用干部的事,哪有时间招呼她们。幸好有个小食堂,老师傅走的时候交给了猪老大,高翠兰乐得自己烧饭吃,也很方便。 直到年二十九晚上,苟老二才来找猪老大。进门就对高翠兰道:“嫂子,真是对不起,把你们晾在了这里。没想到办个事那么难,居然跑了几天!”猪老大道:“不就是送个礼吗,怎么还跑几天?” 苟老二找个板凳坐下,道:“你以为礼好送吗?难着呢。县里的还好办,有熟人作介绍,算是收下了。到地区可就费劲了,连门也进不去。”猪老大道:“怎么,没找个熟人带你去?”苟老二道:“找是找了,还是托县人事局的人。可人家只是带你见个面,介绍认识就不错了。送礼怎么能一块去呢?”猪老大问他:“既然能介绍认识,怎么就不能一块送礼?”苟老二道:“这你就不懂了。送礼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想想,还能再找个证人跟着吗,那人家还敢收?” 猪老大好像明白过来,道:“原来这样。那你自己去送就是了,有什么难的?”苟老二道:“我原来也没想到,已经快到年关,晚上都是送礼的。这撵在春节送礼,少不了要带烟、酒。可这送礼的能有几个老百姓,提两瓶酒也能走亲友。这是给能办事的领导送礼,酒起码两箱,烟都是好几条。大都是开车去的,这行署家属院住那么多领导,听说还有几个县里的头头也住在里面。我长这么大是头一趟去,本来家属院门口那条路就不宽,硬是被车给堵死了,连那旁边的大街上也排了长长的车队。哎呦——啥叫车水马龙,啥叫门庭若市?这会算长见识了。不是我着急,送礼的都着急。车是嘟嘟乱叫,人是团团乱转,可谁也没办法。车动不了,人也进不去。我是租个三轮车去的,头一天等到十一点多,才进了院。找到地方,人家早关了门,敲不开了。第二天老早去,可门一直锁着,也不知人到哪儿去了。直到第三天,才算进了门。我好不容易让登三轮的帮忙把烟、酒抱到他家。可你说怎么着?人家就是不收。” 猪老大道:“你遇着好官了,不收礼。”苟老二道:“那局长拦住我,非叫我把送的东西带回来,一样也不收。我当时真急呀,好不容易进来的,不收怎么办呢?正没办法,一转脸,看门口又一个送礼的人等着进屋哪。便瞅个机会,把东西往旁边一搬,抽身走了出来。”猪老大道:“好歹算送掉了。”苟老二恼得一甩头,道:“送掉个屁!我人是出来了,可他家里的人在后面一直喊我,我回头一看,人家把我送的烟酒已经给搬了出来。” 高翠兰道:“还真遇见不收礼的。”苟老二道:“要说他不收礼,可他屋里堆的都是好烟好酒,不是人家送的吗?”猪老大道:“那、那怎么就不收你的呢,这下完了?”苟老二道:“我也觉得没戏了,心里难过呀。可这烟酒老贵的东西,也不能扔呀。急忙去喊蹬三轮车的,哪里还在?才想起车钱付过,人家把酒送过来就走了。你看我急呀,两箱子酒好重,我只能搬一会,歇一会儿,累了几身汗,好不容易搬出家属院,又找了辆三轮车,才运回旅社。想想真狼狈!” 猪老大不由得问他:“说了半天,礼没送掉?”苟老二长长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送礼就这么难!” 沉默一会儿,苟老二又道:“你们放心,总而言之,还没白跑。”猪老大不解地道:“怎么,人家答应你了?”苟老二道:“答应什么?八字没有一撇呢。不过,最终礼还是收了。” 猪老大惊奇地道:“礼又收了?”高翠兰也道:“你又把东西送了回去?”苟老二道:“哪能呢?再好的烟酒也不能送了。后来我想了半夜,才悟出个道理。”猪老大问:“什么道理?”苟老二道:“他之所以不收我送的东西,是他家烟、酒太多了。别人送,他考虑是熟人,不好拒绝。我是第一次求人家办事,送这么俗的东西,我自己想想也有点说不过去。” 猪老大道:“现在送礼不都是送好烟好酒吗?我不抽烟,也知道‘一云二贵三中华、红塔山下阿诗玛’,怎么叫俗了?”苟老二道:“咱觉得是可以,可在人家眼里,不算个什么。太多,就看不眼里去了。” 猪老大好像明白了什么,对苟老二道:“怪不得,你情愿送礼也想当官,看起来还是当官好呀?”苟老二道:“瞧你说的,当官的多着唻,也不一定都有人送。再说了,我只是想当个普通干部还不知道成不成哩,哪能当上他们那样的官。” 猪老大道:“你不也是个场长吗?在洪山集混得也可以了,还想着捞呀?”苟老二道:“我想着捞呀?你没看到吗,我做的是赔本买卖,是在给人家送钱呐。” 猪老大道:“这我懂,叫先赔后赚。”苟老二道:“别瞎说了,恁兄弟是那样的人?说实在话,当官的里边还是好人多,你不也是下海的吗,是个会捞油水的人吗?俗话说得好,‘一个老鼠坏一锅汤’,就是那些腐败份子把社会风气搞坏了。可话又说回来,我是这样想:过去没钱、也不想送,想送也没地送;现在是有钱也想送,想送也有地儿送。也不能全怪人家想捞,你要办成个事,不送行吗?” 猪老大没听懂,问他:“你说的啥意思呀?刚才说人家把东西给你扔了出来,你怎么有脸再送?你不也是一个老鼠坏锅汤?” 高翠兰白了猪老大一眼,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苟老二道:“没事,俺们弟兄们,说话都随便。坏就坏吧,人家都送,我也没办法。”高翠兰问道:“你真的又送去了,人家收吗?”苟老二道:“这次简单。就用一个信封交给了他。”猪老大问道:“怎么变成一个信封了?” 苟老二道:“既然人家不收烟酒,我就把这些东西送回那个烟酒店,商议着少要点钱,算给退掉了。兜里带的钱也不多,凑在一起,买了一个大信封,装了起来,上面写上我的地址、姓名,揣在怀里。昨天中午我就提前到他家门口,等他下班回来,跟到他家里,当着他的面,顺手放在他的桌子上。他明知故问:“这是干什么?”我说:“过节了,一点小意思。”说着,就转身走了出来。只听他讲,‘不行、不行’,可也没见他撵过来,我就放心了。” 高翠兰夸道:“你真会想点子,这事办的牢稳。”猪老大道:“送了多少钱?”苟老二不好意思道:“没多少,没多少。”他伸出三个指头比划着。猪老大问道:“三百?”苟老大摇摇头。猪老大瞪眼道:“三千呐,还说没多少?三千块钱够盖一间房的,就一下子送出去,这下你放心了?”苟老二道:“放心了,总而言之没白跑。” 苟老二转了话题:“我就是过来看看,今天是年二十九了,咱们年怎么过?我的意思你们都到家里去算了,省得在这儿不方便。”高翠兰道:“不了、不了,我跟老猪年货都买好了,这里厨房也挺方便。”猪老大对苟老二道:“你又不在家,也没说去哪里。俺不得买菜吗?反正过了年就走,也就不麻烦你了。” 苟老二一愣,忙问高翠兰:“走?嫂子,怎么刚来就要走,是不是我慢待了?”高翠兰道:“哪里的话。你有事忙着要办,我们帮不上忙就不说了,怎么叫‘慢待’呢?”猪老大道:“我跟老婆商议好了,反正不能老住这儿。过了年我们想到县城去,孬好也得找个事干。” 苟老二这才松了口气,道:“噢,这我明白了。我这里厂子小,也不是你们蹲的地方。可就是走,也得先给小弟打个招呼,不能说走就走了。”猪老大道:“对对,这不正给你打招呼吗?我们过罢年才走呢。” 苟老二看着高翠兰道:“看样子嫂子早有准备,县城里有熟人?”高翠兰道:“哪有什么熟人?现在不都往城里找事干吗?我觉得在这里不是长事,怕连累你呀。你办个场也不容易,哪能都在这里吃闲饭。”猪老大也道:“账不是要完了吗?你嫂子说的对,不能在这里吃闲饭了。” 苟老二明白这是高翠兰的主意,寻思一会儿,觉得这两口子有很多让人揣摩不透的东西,早晚也是留不住的。于是站起来道:“我以为在城里找到事干了呢?既然没有,咱今天就不说了。这样吧,无论如何,明天还是到家过年。”猪老大看了看高翠兰,高翠兰觉得他一再相邀,不好再推脱,便点了点头。猪老大立即道:“那好,就在一起过个年吧。” 高翠兰与猪老大已经商量,打算先到城里卖早点或者开个小饭店。一是解决吃饭问题,二是在城里也有机会找到适当工作。这件事在春节期间也如实给苟老二讲了。苟老二虽然觉得无奈,但也不愿丢弃这份友情,猪老大毕竟在自己发展的关键时刻帮了大忙。 他心里非常明白:猪老大来的不到一年时间,钱比开石料场以来几年挣得都多。且不算经济账,单说这人脉关系,原来在洪山集低三下四,连乡管委会的临时工也敢给自己颜色看。现在挺着腰板做人,乡里那些“人五人六”的官员见了自己也给点个头。真没想到捡个猪老大,把冤家变为朋友,使自己翻了身。不由得赞叹当初决策英明,说不定今后还有能用得着他的时候。因此,只能顺着他们的意。现在能做的,就是要让这两口子知道自己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到了年初六,猪老大告诉他想先到城里租房子,苟老二说没有熟人不好办事,便陪着他们一道去了齐兴。 三个人在城里跑了一天,苟老二也找了两个熟人帮助打听,可在繁华地段看了几处地点,高翠兰都没有看中。最后在西关街瞅到两间门面,是刚建不到三年的房子。由于这地方比较偏远,街不像个街样,做生意的不多,门面一直没有租出去。虽然房间不大,但门面房后边有个小院子,还盖两间小房,一间可以住人,另一间是厨房。而且门口比较敞亮,适合卖小吃。房租价格要的也相对便宜。 猪老大没看中这个地方,道:“这离城中心那么远,已经是郊区了吧。八竿子搂不到人,你饭做的再好,卖给谁去?”高翠兰道:“别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找个好门面也忙不过来。俗话说,好酒不怕巷子深,先试着看。我觉得这里挺好,是个路口,旁边还在建设,现在发展那么快,要不几年,这里也就热闹起来了。” 苟老二听高翠兰讲的有道理,道:“还是嫂子有眼光,那就定下来。”他把房东叫到一边,数好一千块钱,交给他道:“咱们一订两年,这是两年的房租,马上你们签个合同。” 高翠兰看见了,上去把钱要了回来,递给苟老二,道:“怎么叫你出钱?”苟老二道:“嫂子,你要是能看得起我,就别难为我。老大在我那里干了这么长时间,没给他多少钱。马上你们要来这里谋生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总得叫我表示点小意思吧?”高翠兰这才住了手,把钱还给了房东,顺便叫他们签订了合同。 租好房子,猪老大和高翠兰很快搬了过来。 杨撅春节后回到场里,听说猪老大走了,像丢了魂似的。急忙赶到城里,找到猪老大,两口子留他住了几天。 杨撅哪能闲着,帮助调理房子,找人支锅,买东西;又做了个牌子,写上“猪老大小吃店”。正要挂上,高翠兰忙拦住道:“你仔细看看,念给我听听。” 杨撅不知什么意思,便一字一句地念道:“猪、老、大、小、吃——”高翠兰笑道:“亏你写得出来。”杨撅还是没明白,猪老大也问道:“这、这怎么啦?”高翠兰道:“这牌子能挂吗?知道的叫你猪老大,不知道的,人家一看,你这是叫猪、老、大、小,——那意思是说猪不论老的、大的、小的都来吃呀?” 杨撅尴尬地笑了起来。猪老大道:“别写我的名字,还是写你嫂子的名字吧?”高翠兰道:“不,谁的名字也不写。就写个‘西城小吃店’,也能打出牌子来。”杨撅惋惜地道:“嗨,费了好大的劲,还得再做个牌子。” 开店的东西准备好之后,高翠兰要教猪老大做硬面馒头。猪老大道:“什么不好做,却要我做馒头?”高翠兰道:“做硬面馒头要技巧,但主要靠力气,只有你才能做得好。” 猪老大高兴道:“我以为开小吃店是你的事,原来还给我留着活哪?”高翠兰道:“瞧你说的,你以为小吃店容易?告诉你,你的活多着呢,别想闲着。”猪老大道:“我石头都能搬,还不会用力气去和面?不过老婆,现在谁家吃不上馒头。咱们做这玩意,能卖出去吗?” 高翠兰道:“谁家都会做馒头,但做法不一样。我们要做的硬面馒头,肯定这里人没有吃过的。再说了,这里建筑工地有好多干活的,马上就要开工了。他们跟你们石料场的工人一样,哪有钱去买贵的东西吃?咱们做的馒头又便宜、又好吃、又挡饿,他们能不喜欢吗?”猪老大道:“你是想卖给那些干活的人?”高翠兰道:“是呀,在这个地方卖小吃,首先得打他们的主意。不过,这种馒头做出来,肯定大家都喜欢吃。” 猪老大问道:“你怎么会做这硬面馒头的?”高翠兰看看没有其他人,小声道:“这还是当年我在天恩寺时,跟一个做饭的沙尼学的。这个人本来就蒸卖馒头,因和丈夫怄气,独自跑到天恩寺要出家。当时的天恩寺哪能进得去?方丈不愿意收留,她就百般哭求,最后说会蒸好吃的馒头,住持才动了心,勉强收下她。后来她就和我在一起做斋饭,做的馒头果然不一般,光和面就三发三揉,九道程序,关键是要用力气。做出来特别好吃,不信,我教你做出来尝尝就知道了。”猪老大高兴道:“好好好,你就教我做这样的馒头。俺有的是力气,要做出天下第一的好馒头!” 这时,杨撅正好走进来,跟着道:“老大,在这里做生意,一定要打出自己的品牌,才会有人来买。别叫天下第一了,太俗。那就叫——猪老大硬面馒头,这名字肯定能打响。”猪老大品味道:“‘硬’馒头,我觉得不大好听。”杨撅道:“怎么不好听?这是嫂子讲的,就叫硬面馒头。”猪老大道:“好好好,硬面馒头。那你也跟着学吧?你做出来的馒头肯定比我做的还硬。”高翠兰不解地道:“怎么?他能比你还有力气?”猪老大道:“他叫杨撅,‘羊撅’不是硬的吗,谁能比‘羊撅’还硬?”说得高翠兰笑了起来。杨撅红着脸道:“老大也会说笑话了。”正是: 夫妻进城意已决 要靠双手谋生活 多亏翠兰经历多 要打名牌卖大馍 第49章 夫妻开店生意好 有人来吃霸王餐 却说高翠兰教猪老大和面做硬面馒头,自己也蒸了包子,熬了稀粥,炒了素菜,开始对外营业。杨撅站在门口帮助吆喝,招揽来往的客人到屋里吃饭,小吃店慢慢有了生意。 过了正月十五,工地的民工逐步返城,正像高翠兰估计的那样,硬面馒头、包子、稀饭、素菜成了抢手货。特别是那“猪老大硬面馒头”,在杨撅的吆喝下,牌子一下子打响了。民工们嘴里吃着,恐怕店里蒸不出来,还要买些拿着。有人评价道:“没见过这种馒头,热着筋道、好吃不说了,凉了更是硬的出奇,那叫摸摸掉皮、碰碰掉渣,吃着虽然噎人,可越啃越甜,越嚼越香哪。你们是怎么做出来的?”高翠兰道:“跟你们干活一样,是用力气做出来的。” 硬面馒头卖的好,店里忙了起来。恰在这个时候,杨撅不得不回石料厂。猪老大可就忙了起来,不停地和面,尽管一天蒸几锅馒头,还是供不应求。虽然忙些,猪老大也是喜得乱转圈,直夸高翠兰:“老婆真是能掐会算,咱们要发财了。”高翠兰道:“发什么财。这是小买卖,挣不了多少钱。我还怕你嫌累不愿意干呢?”猪老大道:“瞧你说的,这么好的生意,我怎么不干。再说了,老婆叫我干,我敢不干吗?” 由于小吃店位置在西城路口,来往的车辆也有停在这里吃饭的。不过,有些人吃饭比较挑剔,早餐也讲究,要这要那的,看看没有就走了。高翠兰知道店里小吃品种太简单,于是又增加了荤素搭配的特色食品,每天从早上一直卖到中午。女房东看他们刚开张生意就这么好,也主动过来跟高翠兰帮忙包包子,学些熬粥、炖汤的活儿。高翠兰既没有戒意,也不白用她,经常送些吃的东西给她。 开小吃店虽然起早贪黑有些累,但高翠兰觉得日子过得比较踏实。她庆幸开张后生意一直顺当,特别是猪老大干得起劲,除了和面,还经常要去买炭、买面、买菜。两人互相搭配,夫唱妇随,心情十分舒畅。 眼看到了夏天,有一天中午,店里来了四、五个穿戴打扮有些奇特的年轻人,围着正在卖饭的高翠兰盯着看。高翠兰一直忙着,发现他们后,忙招呼:“几位小兄弟要吃什么?里面坐。”其中一个染着黄头发的怪声怪气道:“叫我们小兄弟,这么说,我们得喊你什么了?”高翠兰道:“喊不喊无所谓。看看要吃什么?”一个穿喇叭裤的道:“听说你的馒头不错,你那馒头卖吗?” 高翠兰不知道他的意思,照样热情道:“卖、怎么不卖,要几个?”那人道:“就要你那两个,行吗?”旁边几个伙伴笑了起来。高翠兰才知道来者不善,是想找事的。于是拿起勺子指着那人道:“要吃饭,里面坐;没事就请你们离开,我在做生意呢。” 其中一个矮个子冷笑道:“叫我们离开,到哪儿去?告诉你,别不识好歹,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高翠兰道:“我不管谁的地盘,只知道租房子做生意。还是那句话,要吃饭里面坐,不吃饭请自便,我也犯不着得罪你们。”那人勾着眼看着高翠兰道:“嗯,还挺识相的。”然后对几个同伴一挥手道:“吃饭!” 这伙人进到屋内,围着一个桌子坐了下来,各种饭食,一应要来。高翠兰也不答话,他们要什么给什么,端了满满一桌子。几个人乱七八糟吃了一通后,那个领头的站起来道:“这饭除了卖给民工,别人谁愿意吃呀?——走。” 几个人跟着他要走,高翠兰在门口拦着道:“没给钱呐,怎么走了?”那人瞪着眼道:“给钱?我们不吃了,给什么钱?”高翠兰理直气壮地道:“既然要了,不吃完也得给钱。剩下的卖给谁去?” 那人斜着眼道:“嘿——小娘们,看着挺柔和,说话还挺硬气。那好,就给我记个账吧?”高翠兰道:“小吃店从不赊账。再说了,也不认识你们,哪有吃饭不带钱的。你们互相找找,还是给现钱吧?”那人道:“现钱一分也没有。不认识不要紧,下次不就认识了?”说罢扬长而去。 高翠兰跟在后面喊道:“你们不能走,这是明着赖账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连顿饭钱都不值吗?”只听一人道:“看不惯赶紧滚,别在这里干。”说着话,连头也不回。 这时,有个买饭的客人凑过来小声对高翠兰道:“别骂了,惹不起他们,这不是一般的小痞子。”高翠兰问道:“怎么,他们到哪儿都这样白吃吗?” 那买饭的看那伙人走远了,道:“今天是好的,你骂了他们,他没砸了你做饭的家什。”高翠兰道:“还砸人家的家什?”那人道:“可不是。上一次,连哪个局长亲友的店都给砸了。”高翠兰奇怪地道:“那人家不告他,这样的事也没人管吗?”那人道:“咋没人管?他被公安局抓过几次了。可抓进去没有三天,就放出来了。他进看守所就像走亲戚一样,起码三进三出了。” 高翠兰摇头道:“真没想到,县城还有这样的事?”那人道:“你不知道,那个当头的叫庞召,是这西关有名的‘八个爪’。”高翠兰问道:“怎么叫八爪?”那人道:“八个爪不是螃蟹吗?说他横行乡里,有个拜把老大,黑白通吃。主要靠他的势力,县里上下都能勾着人。”高翠兰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吃个哑巴亏吧。” 猪老大一直在后面屋里拾馒头,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这时正好端着馒头走了出来,听到高翠兰的话,便问她:“怎么啦,谁吃哑巴亏?”高翠兰怕惹出事来,只是道:“好了好了,事情过去就算了。快把馒头放下,进屋里吃饭吧。” 猪老大听他话中有话,放下馍筐。正要刨根问底,见来了几个吃饭的,高翠兰忙着招呼,自己这才转回屋里。准备收拾碗筷,却看到一张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摆满了饭,又没有人吃。便大声问道:“这是谁买的饭,怎么弄成这样?” 旁边坐着一位正在吃饭的客人,大家都喊他信主任。是单位派到工地负责监督建设工程的头头,经常来这里吃饭,认识猪老大。便对他道:“人家吃罢走了,那是剩下的。”猪老大道:“哎呦——吃不完买那么多干什么?这些人真是,没我会过日子,千辛万苦做的,可不能白白扔了。”于是坐下吃了起来。 只听信主任道:“那饭可不是买的,那叫霸王餐。”猪老大刚喝一口辣汤,一下子吐了出来。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霸王餐?”信主任道:“霸王餐你也不懂?就是想要什么要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吃罢就走,没人付钱。”说得猪老大瞪了眼,把碗往桌子上一放,道:“你说这店里,还有人来吃霸王餐?”信主任道:“刚走一伙,你没看见。” 猪老大气坏了,站起来走到高翠兰面前,指着屋里那桌子上的饭,问道:“那是怎么回事,真没给钱?”高翠兰道:“人都走了,还咋呼啥?”猪老大道:“不给钱怎么叫他们走,往哪里去了?高翠兰道:“走远了,撵也撵不上了,算了吧。” 猪老大瞪着眼道:“你怎么这么怕他们?——我是要把饭钱要回来,又不想去打架。他也不睁眼看看老子是谁,敢吃爷爷的霸王餐?”高翠兰道:“好了好了,哪里没几个地头蛇。咱们初来乍到,遇见这样的事也正常。不就是一顿饭吗,犯不着跟他们闹,还耽误咱们卖饭呢!” 猪老大道:“初来乍到怎么了?我们又不欠他的。这些狗娘养的兔崽子,怎么?不给钱,什么没说就走了?”高翠兰道:“说了,说了句叫记账,你给他们记账去?还追究这些干什么,算了吧,吃亏人常在。” 猪老大朝四周看了看,道:“不算了也没有办法,人都走了。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一定告诉我,绝不能放过他们!”高翠兰道:“好了好了,别说破嘴话。经常碰到这样的事,咱们生意也别做了!” 可是刚过三天,猪老大的“破嘴话”果然应了,这天中午,高翠兰刚卖完一拨人的饭,抬起头来,却见那伙人煞神般地站在了面前。她强作镇静道:“怎么,要吃饭吗?”那个外号叫“八爪”的庞召冷笑道:“你的饭能是白吃的?上次不是欠了你吗,记账了吧,这次专门来还账的。” 高翠兰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反倒轻松了,赔笑道:“一顿饭算什么,记什么账?没事,有钱就给,想吃还来吃。”庞召道:“你倒是挺会说话。不过,听说你有个猪男人,居然骂了我们,还在这里称起了‘老子’。你把他请出来,让我见识见识,顺便先跟他算算这个账!” 高翠兰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但还想息事宁人,道:“这是什么话,你听谁说的?”庞召道:“这你就别问了,快把他请出来吧?”高翠兰道:“还真不巧,他不在店里,到街上买面去了。”庞召道:“那也好说,先把他的店砸了,等回来让他找我们去!” 他一句话不要紧,几个同伙便撸袖子、捋胳膊,就要上前动手。高翠兰急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拿起盛饭的勺子,往案几前一站,大喝一声:“谁敢砸我的东西,我就跟他拼命!” 这几个痞子没想到高翠兰竟然敢来这么一手,都呆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庞召着急地喊道:“愣着干嘛,一个小娘们就把你们吓住了?给我上,掀她的摊子,砸了她的锅!”几个同伙这才回过神来,正要往上冲,正在这时,忽听一个人喊道:“猪老板来了。”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转移到猪老大身上 庞召也是一愣,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猪老大上身穿着个半截袖的灰色府绸褂,下面穿着个深蓝色的大裤头,拉着板车,唱着小曲,摇头晃脑,快步朝小吃店走来。 到了门口,他放下板车,两手分别提起两袋子面,喊道:“喂——面来了。”可一抬头,却看到好多人围着高翠兰,高翠兰拿个勺子站在卖饭的案子前,脸色也不好看。这哪里像是卖饭?便问道:“老婆,怎么回事?”高翠兰指着庞召道:“你问问他们,想干什么?” 猪老大把面袋放到地上,瞅着庞召问道:“你想干什么?”庞召笑着道:“乖乖,名不虚传,果然是个丑八怪。”又对手下道:“你们看什么看,快给我砸呀。”猪老大莫名其妙,问道:“砸什么?”高翠兰道:“还砸什么,他们要砸咱们的店!” 猪老大这才明白过来,大声喝道:“又是这几个白吃的吧?老子就等着你们呢,还有脸找上门来了。吃饭不给钱,还要砸我的店,真是无法无天了。来吧,我看哪个敢动手?”他挥舞了一下拳头,拉开了架势。 庞召刚才看到他拎面的劲头,就知道他有些力气,不敢怠慢,给弟兄们使眼色,立即布下了阵脚,双方剑拔弩张。 庞召故意对猪老大道:“你也瞧瞧你那副德行,简直就是个野猪。什么都没有,居然在这里开店,还敢称什么老大?”猪老大道:“乖儿子,狗不嫌家贫,儿不嫌爹丑,你怎么怪起你爷爷长得丑了?”猪老大本来就丑,从他口中骂出这句话,在场的人禁不住笑了起来。 庞召被骂得火冒三丈,吼道:“上,先给我宰了这头猪!”这时,只听‘咣当’一声,原来是庞召的一个弟兄叫刺猴的,趁人不注意,已经拐到桌案里边,突然掀翻了一桶稀饭。 这也是他们的一种策略,故意转移猪老大的目标,制造个机会,让其他人一拥而上,摁住猪老大。可猪老大哪是他们想象的一般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当过天蓬元帅的。自从出娘胎就打打杀杀的他,一直没忘记自身的功夫。他眼观六路,处处提防。看几个小痞子一起攻了过来,一刹那间,顺手抓起身边的一袋面,向掀翻桶的那个刺猴扔去。庞召正要出手,突然看到这种情况,随大喝一声:“刺猴小心!”可是刺猴想躲已经晚了,那袋面正砸在他的身上,只听“哎呦”一声,摔倒在地上。 猪老大随即转过身,见眼前一前一后两个人正用连环拳向自己袭来 ,随即后退一步,猛然来个大转身,一个扫堂腿先踢翻了后面的一个;然后一伸手,稍微带些力气,把前面一个推得踉踉跄跄,最后趴在那片刚倒了稀饭的地上。 庞召看到这里,心里有些吃惊。他觉得猪老大力大无比,武功盖人,特别是刚刚倒下的两个,一个叫栗豹,一个叫靳虎,是他的左膀右臂,平常都能打仨携俩,功夫在县城一片也是出了名的。可这一次,两个人还没耍开势,被他一招就都弄栽下了。恐怕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不如干脆撤了吧。 可是又一想,自己带了四、五个人,要是输在这么一个外地丑八怪的手里,脸面怎么丢得起?再说了,这里围了那么多的人,弟兄们摔倒一个,这些看热闹的就不由自主跟着喝彩,真是不给自己一点面子。要是就这么输了,今后怎么还在这地盘上混? 庞召决定孤注一掷。气急败坏地喊道:“栗豹、靳虎,快起来,都给我一起上,扒了他的皮。”说罢,首当其冲。栗豹、靳虎已经爬了起来。那个被一袋面砸倒的刺猴,沾了一头一身的白面,已经有些瘸,也不顾疼痛,硬撑着走了过来,一齐冲向了猪老大。 猪老大看庞召总是在那些人中喝三吆四,知道他是个头目,忽然来一个“拨草寻蛇”的架势,直向庞召冲来,吓得庞召连退几步。其他的几个人紧紧盯住猪老大,哪敢轻易上前?一个个像走马灯一般,围着猪老大转起圈来。猪老大游刃自如,嘴里唠叨:“好呀,一起上。就你们这几个,虾兵蟹将都算不上。还虎、豹、狼呢,敢跟老子动手?不要急,一个一个收拾你们。” 说着话,来一个“指东打西”,那个刺猴可能是刚才被砸晕了,一瘸一拐地刚靠近猪老大的背后,还没反应过来,被猪老大一扭身抓在手里,顺势一甩,险些把正要上前攻击的靳虎撂倒。然后一手捏着刺猴的脖子,一手掐住大腿,硬是把他举了起来,吓的刺猴在上面直叫。庞召指着猪老大后面的栗豹喊道:“快救刺猴。” 栗豹瞅个机会刚要动手,没想到是猪老大故意丢的破绽。等栗豹快到跟前,身子突然一闪,说了句:“找猴去吧。”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在地,睡在了那里不能动弹。 这时候,聚的人越来越多,像看杂技表演一般,见猪老大举着一个人,还能踢倒一个人;大气不喘,行动自如,独挡四面,虎视八方,口中还唠唠叨叨,毫不在乎的样子,禁不住夸赞,有的居然鼓起掌来。正是: 夫妻城里谋生活 只想建个安乐窝 岂料开船遇漩涡 翠兰如何不发火 第50章 众恶棍寻衅上门 惩对手心生怜悯 刺猴在上面想要挣扎,猪老大道:“猴,在上面老实点,惹恼了老子,不掐死你,不怕我摔死你吗?”刺猴道:“大爷饶命!”猪老大道:“你也配叫猴,你知道我为什么抓你吗?”刺猴道:“不该来砸你的店。” 猪老大道:“你竟敢倒了我的一桶稀饭,老子要你加倍赔偿。”刺猴道:“再也不敢了。”庞召这时急得眼都红了,还跃跃欲试地想上前救自己的同伙,猪老大道:“你们几个也远一些,谁靠我近,小心我用他砸你。”那几个人倒是听话,都倒退了几步。 高翠兰有些沉不住气,对猪老大喊道:“千万别伤着人!”猪老大其实自有分寸,却故意道:“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打架打到这个份上,庞召知道不认输不行了,没有一个可以跟他递招的,再打只能损兵折将,占不到一点便宜。暗自怪自己太轻敌,没带家伙。也确实没想到在自己地盘上,会遇到这么强的对手。再大的怨恨和屈辱这时只能忍在心里,不得不厚着脸面,抱拳施礼道:“这位老大,实在对不起,一切都是我们的过错,我给你赔礼了。” 猪老大道:“怎么,这就认输了吗?”庞召道:“俺们几个虾兵蟹将,确实不是你老大的对手,认输、认输。你大人大量,就放下这位兄弟吧。”猪老大道:“放下你这位兄弟可以,但是你得先说说,为什么要砸我的店?” 庞召只得道:“我们上次吃饭没带钱,叫记了账,听说你骂了我们。”猪老大道:“果然是那伙吃霸王餐的。对,我确实骂了你们,可你们不在场呀。是谁跟你说我骂了你?” 庞召眨巴着眼道:“就是这街上的人,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是有些面熟。”猪老大道:“你不要怕,也不用替他瞒了,说出来我得请他喝酒。他帮了老子个大忙,要不然我哪里找你们去?”庞召道:“是是是。可我确实说不出他的名字,这样吧,以后我要是见到他,把他带过来怎么样?” 猪老大以为他说的是实话,这才道:“那好,既然你们认了错,老子也不再追究。——我先把这个‘猴’交给你,我的手太重,恐怕他的脖子受不了,再托着他马上就升天了——接着!”说着,便把刺猴甩给了庞召。庞召这时精神都崩溃了,哪有力气接得住?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猪老大道:“连个‘猴’都接不住,还敢来打架。真是欠揍,快滚!” 几个人听说叫他们走,赶紧爬起来就要溜,高翠兰喊道:“不能让他们走,得赔咱饭钱!”猪老大道:“对,怎么把这事忘了。”他立即喊道:“哎——都给我站住,得把饭钱赔了!” 庞召停住脚步,喊那个黄头发、前半身子沾满稀饭的手下道:“亮子,带钱了没?”亮子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钱,走过来交给猪老大。 猪老大正要收下,高翠兰道:“别着急,我得算算——他们那天要了五碗稀饭、五碗辣汤,两块;五个馒头五个花卷,一块;五盘小菜、五盘炒菜两块五;十个荤包、十个素包四块;十个鸡蛋、十个鸭蛋三块。一共是十一块五毛钱。多了咱不要。” 猪老大便道:“一共是十一块五毛钱,多了不要。听见吗?”亮子“嗯”了一声,站在那里数起了钱。高翠兰又道:“不对,还有今天摔掉的一桶稀饭,就照一百碗算,也得给二十块钱。” 猪老大对亮子道:“不对,还得再给二十块钱!”亮子重新数起钱来,高翠兰又道:“不对,饭桶也摔瘪了,还怎么用?二十八块钱刚买的,也得赔咱二十八块钱。”猪老大转脸又对亮子道:“不对,还得多赔二十八块钱。” 亮子被他弄得有些晕了,问道:“一共多少钱?”猪老大也问道:“一共多少钱?”高翠兰重新算了算,道:“一共五十九块五毛钱。”猪老大对亮子道:“听清了没有,一共是五十九块五毛钱。多了不要。” 亮子正好有六张十块的,交给猪老大道:“这正好六十块钱,你就拿着吧。”猪老大道:“我说过了,只要你五十九块五毛钱,多一个不要。”亮子只得把手中的零钱数了数,着急地道:“这就还有七块八毛钱,不够了。”高翠兰道:“把那整的拿过来找吧,别难为人家了。” 猪老大这才接过了钱,正要交给高翠兰,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不对。”高翠兰道:“怎么不对,谁不对?”猪老大道:“我不对。刚才说过了,那个什么猴推倒了咱一桶杂粮稀饭,我要他加倍赔偿,怎么忘这茬了,你没算上吧?”高翠兰道:“我没算。”猪老大道:“那桶稀饭多少钱?”高翠兰道:“算二十块钱。”猪老大对亮子道:“你还得再给二十块钱。” 亮子拿着那些零钱对猪老大道:“没了,就还有七块八毛钱。”猪老大道:“那不行。说过话了,我多一分不要,你少一分也不行。” 亮子转脸问庞召:“二哥,你问问谁还有钱?”庞召看了看他的几个弟兄,都摇了头。庞召只得道:“这位老大,实在对不起,今天没带那么多钱,欠下的,明天就来还上。”猪老大生气道:“是不是还叫我记个账?”庞召道:“不不不,明天就还上,明天就还上。” 猪老大指着他们训斥道:“瞧你们这几个狐朋狗友,看着人模人样,打扮的人五人六,尽干见不得人的事。吃饭不带钱,打架又不会打,还想着冒充二大爷。世上哪这么便宜的事?好了,俺老猪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钱给不给无所谓,但你们要记住这个帐,欠爷爷的钱就行!” 庞召被数落的无地自容,只得强打精神道:“不不不,钱一定还,一定还。”猪老大看着高翠兰,道:“老婆,就让他们滚吧?”高翠兰道:“叫那个刺猴留下来,他倒了一地的稀饭,得叫他过来打扫干净。”猪老大道:“对对对。”于是对庞召道:“听到没有,叫那个‘雌猴’留下来。”庞召只得留下刺猴,带着其余几个弟兄离开了。 刺猴在门口找了把铁锨、扫把,打扫起了卫生来。 高翠兰看门前还站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于是喊道:“好了好了,散了吧,没事了。”人们这才议论着纷纷离开了。 猪老大看刺猴一瘸一拐的在那里扫地,走到跟前问道:“你叫‘雌猴’是不是?”刺猴道:“是。”猪老大道:“你不是个公的吗,怎么叫个雌猴?”刺猴道:“不,你听错了,人叫我‘刺猴’。”猪老大道:“刺猴怎么讲?”刺猴道:“庞召说我瘦,就叫我刺猴。” 猪老大问道:“庞召是你们的头头是吧?”刺猴道:“对。”猪老大道:“瘦就是瘦,叫个‘猴’不就行了,怎么叫个‘刺猴’?”刺猴道:“庞召说,在这个社会,老实人吃不开。要想混出个样子来,就得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所以叫我个‘刺猴’。”猪老大笑道:“乖乖,这名字还是有名堂的。你身上真长刺了?”刺猴不好意思道:“大爷真会开玩笑,就是个外号。身上怎么会长刺?”猪老大道:“没长刺你怎么敢来砸我的店,倒了我的稀饭?” 刺猴吓得不敢吱声了。猪老大道:“这个庞召太损了。你没有爹娘吗,为什么跟着他干?”刺猴道:“俺家就住在这西边,爹娘干农活,没有城市户口,没有工作,就跟着瞎混。”猪老大道:“干什么不好,跟着他们当土匪,拿性命开玩笑。他给你多少钱?” 刺猴摇头道:“没有钱。”猪老大问道:“没钱喝西北风?”刺猴道:“庞召那里,经常有人请客。”猪老大道:“怪不得,你小子在那里混,就图个吃吃喝喝。那我问你,平白无故的,人家为什么请他的客?”刺猴道:“你老人家不知道,他在这一片是出名的,能帮人家摆平事情。”猪老大道:“什么叫摆平事情,是不是帮忙打架?”刺猴眨巴着眼道:“也不全是打架。这不好说,什么事都有,有时候连派出所都办不了的事,找他就能解决掉。” 猪老大惊奇地道:“乖乖,他比当官的还厉害?”刺猴道:“你刚来,没听这里的人说吗,‘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他们吃了喝了,还推来推去,办不成事。所以人家就说,‘办事找八爪,三钱能省俩。”猪老大问道:“八爪是谁?”刺猴道:“八爪就是庞召的外号。” 猪老大道:“你说的就是这个庞召?”刺猴道:“对。”猪老大道:“乖乖,你把他说神了。他有什么本事?”刺猴道:“不是说神了,他就是靠打架出的名,这城里也有几拨吃这碗饭的,数他最有种,很少输过,这一回被你打败了。”猪老大道:“我还没敢动手呢,他怎么就认输了?”刺猴道:“知道打不过你。”猪老大又对刺猴道:“没事,你回去跟他讲,我不争他的生意!” 高翠兰那边卖着饭,这边听猪老大跟刺猴说话。她觉得刺猴毕竟年轻单纯,什么话都如实的说了出来,心里有些可怜他。于是喊道:“刺猴,你今年多大了?”刺猴道:“十七。”高翠兰道:“你年纪还轻,不能跟他们瞎混,还是找个正经事干。估计你爹娘也不愿意看你走弯路?” 刺猴听到爹娘二字,脸色沉了下来。猪老大问他:“你爹娘可知道你跟着这帮小子瞎混?”刺猴没有吱声,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高翠兰又道:“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活干,就来给我刷刷碗、洗洗菜。我也不会白了你,起码给你一份工资。跟着他们能混个啥名堂?”刺猴听了这句话,虽然站在那里没动,可是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两只眼睛湿润了,嘴角也开始颤动。 他慢慢地回头看着高翠兰,不由自主地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对高翠兰道:“阿姨,你真是个好心人。可是我不能来!”猪老大问道:“怎么不能来?”刺猴哽咽着道:“他那里有家法------”高翠兰点头道:“明白了,那就以后再说吧。”她对猪老大道:“叫他赶紧走吧。”刺猴这才放下扫把,给猪老大、高翠兰各鞠了一躬,慢慢地转身走了。 做完了中午的生意,高翠兰便准备些饭菜,与猪老大一起坐下来吃饭。高翠兰道:“今天好险,你要是晚来一步,咱们饭也卖不成了。”猪老大道:“还是老天有眼,叫他们找上门来,自讨苦吃。想吃咱的霸王餐,没那么容易!”高翠兰道:“你说得轻巧,这么大的事,我都吓死了。”猪老大道:“这算什么大事,有我在,还怕他们不成?” 高翠兰道:“幸亏碰到你这样的,有两下子。要是普通人家,那不就完了?”猪老大道:“普通人家有普通人家的活法。普通人家敢骂他们吗?跟你原来想的一样,吃个哑巴亏也就过去了。”高翠兰道:“对呀。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有些蹊跷了。那天你骂他们的事,居然会有人去跟他们说?”猪老大无所谓道:“刚才不是问过他了?学就学吧,反正他们没得到什么便宜。” 高翠兰看猪老大不以为然,可自己却觉得是个心事。叹口气道:“没想到这里黑社会这么猖狂,政府怎么也不管不问呢?”猪老大只顾吃饭,忽然听到旁边一人道:“当官的自己还管不住自己呢,哪有功夫管这些小事。”高翠兰扭头一看,原来角落里坐着一个吃饭的,还是那位驻工地的信主任。他每天中午都是自带一瓶小酒,在这里慢慢地喝酒吃饭。 高翠兰招呼道:“信主任,你好歹也是个当官的,你觉得这里太平吗?”信主任道:“什么叫太平?要是太平了,就不要‘拨乱反正’了。文革乱了十多年,一些人还觉得乱了好。现在你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他喝完了酒瓶中最后一口酒,接着道:“我们工地上也是被他们闹了几伙,砸了几回,最后还是建筑公司的老板给了他们钱,才算保住平安。”猪老大问道:“他们去闹去砸、还得给他们钱,这也太冤了吧?”信主任道:“不是想平安吗?钱就是保护费。”猪老大道:“照你这么说,我也得给他们保护费?”信主任道:“你的拳头硬,他不敢收你的。不过,我觉得这还不能算结局。” 猪老大问道:“怎么,你的意思他们还敢来闹?”信主任道:“那可说不定。你虽然有些功夫,但毕竟孤掌难鸣;他们人多势众,黑白两道,撒野惯了的,岂肯低头认输。他们要是带着家伙来,就怕你不好应付了。”猪老大道:“你不用担心,他就是再来十个八个,我也不怕。要是他们真带家伙来,我也论起家伙,就怕他要吃大亏了。”信主任道:“我说的不好应付,就是这个意思。” 猪老大一头雾水,饭也顾不得吃了,问道:“怎么不好应付?你以为我——”信主任拦住他的话道:“知道你有本事。但是你想想,真动起家伙来,那玩意是不长眼睛的,万一你伤了他们的人,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猪老大被问住了,吞吞吐吐道:“怎么办?伤人就伤人了,是他们惹的事,来找我打架,怎么,还能怪我不成?”信主任道:“真正伤了人就不是那个说法了。天大的理,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事讲起来比较复杂,简单说吧,你没有庞召那个关系网。他是‘三进宫’了,公安系统谁不了解他,关键是背后还有人照应。他打伤人,顶多花几个钱就能摆平。你呢,你是刚来的,你认识这里有头有脸的人吗?” 猪老大摇头道:“才来不到半年,卖稀饭过日子,我能认识谁?”信主任叹口气道:“是呀,实话告诉你,要真是伤了人,那就没有理讲了。本来不是你的责任,却能全部推到你身上。”猪老大道:“不会吧,总得有个讲理的地方?”信主任道:“是有讲理的地方,处理这些事情,不还是公检法吗?别说他们偏向谁了,可关键得有证据。你说是他们先动手也好,你说你正当防卫也好,谁给你作证?” 猪老大瞪着眼道:“咦——在场看的人多了,不会作证吗?”信主任道:“老百姓敢吗?你们不知道,现在办案就是取证难。比如刚才,你打那些人的时候,围观的人还有鼓掌的呢。那是他们发自内心的高兴,情不自禁的一种举动。但是,真正来人调查,他们就不愿意作证了。”猪老大问道:“那是为什么?”信主任道:“说白了,就是怕招惹麻烦。常言说,鬼怕恶人,老百姓就怕得罪地头蛇。我也是查过冤假错案的,最了解这些事。” 他又感叹道:“好人怕坏人,这十分不正常。可是积重难返呀。这么多年折腾的,人心乱哪。齐兴县本来是个‘重灾区’,这几年又碰到领导调动频繁,县里的一把手五年换了仨,刚摸着点头绪就走了。可是下面的科局长多少年没动。虽然机构改革名称变了,但是原来管什么的,现在还管什么。上面叫查造反派、三种人,查来查去,一个地区总共才查出两个人,坏人也变好了。所以,这些人已经形成了气候,真正左右齐兴县大局的还是他们。唉——社会风气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好转哪?” 高翠兰听他说话不像一般人的水平,于是道:“信主任,我以为你是这工地的头头呢,看来你是个大干部,还干过公安吧?”信主任道:“什么大干部?我本来是商业局的副局长,后来‘靠边站’了,重新工作时间不长。我也没干过公安,是落实政策那段时间,组织上安排我们查本系统一些案件,所以对这些事情比较了解。” 高翠兰听得似懂非懂,又问道:“那你怎么到这工地上来了?”信主任道:“这里是我们商业系统新建的职工宿舍。组织安排我工作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年龄大了,跟不上形势,自己要求不进班子。所以,就给我个闲职——监察室主任,把我派到这儿看工地,把把质量关。” 高翠兰称赞道:“是个老干部了,看问题看得透,说的都在理。我们今后对这些人还得防备着呢。”信主任抓起酒瓶子正要喝,一看没了。不禁道:“哎呦——今天喝多了,话也说的多,耽误你们吃饭了。不过,以后还是小心为好。”高翠兰点头道:“谢谢你。”信主任这才站起来走了。正是: 当地高人看得清 齐兴还是不太平 要想安稳做生意 关键在于好环境 第51章 砸店风波尚未定 又来关门新煞神 猪老大看信主任出了门,对高翠兰道:“照他这样说,那伙人要是再来闹事,只能等着挨,不能动手打,是不是?”高翠兰道:“人家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就想告诉你,即便打起来也要小心,就怕伤着人,打伤人就麻烦了,起码是要坐牢的。” 猪老大道:“这事就难办了,那、那你说是打还是不打?谁能保证拿着家伙不伤人。再说了,他们那么多人打我自己,我要是不打伤几个,他们能甘心服输?” 高翠兰也为难道:“是呀,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真是瞎眼了。”猪老大道:“好了,别听他的,我怎么觉得他跟那帮人是一伙的。”高翠兰瞪着他道:“别胡说。他们怎么会是一伙的?”猪老大道:“那天我骂那伙人,他不也听见的吗?”高翠兰道:“你以为他给那伙人传的话?怎么可能呢。你别忘了,还是他提醒你,说那伙人吃霸王餐呢!” 猪老大道:“对呀。也有这样的人,两面买好,里戳戳、外捣捣,他就等着看笑话。”高翠兰道:“怎么可能呢?咱们刚来,他是个吃饭的,咱是个卖饭的,又没得罪他,看咱什么笑话?”猪老大道:“你说的对。咱没得罪他,可也没得罪庞召那伙人呀,他们不也打上门来了吗?” 高翠兰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猪老大,道:“咦——什么时候学会抬死杠了?你呀,这辈子就认不清孬好人,怪不得田菊花说你。”猪老大奇怪地问道:“田菊花说我什么?”高翠兰道:“说你在取经路上人妖不分,常把妖怪当好人,见了女妖你也动心。” 猪老大变脸道:“尽是胡说,她怎么知道的?”高翠兰道:“谁不知道,小画书上都写着呢。连双喜的儿子威威那天都问你,见了白骨精怎么不打呢?你忘了没有,白骨精不就是个女妖精吗?” 猪老大有些懵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却理直气壮道:“那都是编书的瞎编的,你也相信。我要像他们说的那样,不立大功,怎么能封在菩萨之列?” 高翠兰道:“好了、好了,别夸你的五马长枪。我是说,这个信主任,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慈眉善目的,说话又实在、又有水平。人家只是提醒咱,别把事情惹大,打死人得偿命。至于这伙人还闹不闹,谁能知道?实在不行咱们搬走就是了,哪里的黄土不养人。犯不着跟他们拼命。你别不识好歹。”猪老大这才点头道:“是是是。老婆放心,我小心就是了。” 猪老大再也不敢轻易离开,始终守在小吃部。第二天,庞召果然派人送来欠下的钱。 高翠兰提心吊胆过了四、五天,一直没有见到那帮人出现。心里才稍许宽慰了些,以为自己想多了。 这天上午,正在店里收拾桌凳,打扫卫生,店里突然进来五个人,其中有四个身穿制服的,颜色还不一样。高翠兰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忙上前去打招呼。道:“你们来了?”只听那个穿便服的问:“这是谁开的店?”高翠兰正要答话,只见猪老大手中握着把铁锨,急忙从后面屋里跑了出来,道:“我开的店,干什么?” 这几位见他又凶又丑的样子,吓得直往后退。那个穿便服的定住神,道:“不干什么。我们是县里组织的联合执法组,来这里检查的。” 猪老大看不是那伙闹事的人,便把铁锨放在一边。他也听不懂什么联合执法,便问道:“你们是县里什么、什么叫联合吃法?我们可是小吃店。”那人道:“别假装不懂,执法,不是吃法。就是执法检查!” 旁边一位穿制服的指着那人道:“这是我们检查组的田、田组长。”田组长点点头,便对来的人一一介绍:“这位是这工商局的罗所长;这位是是防疫站的狄站长;这位是税务局的汪主任。”猪老大道:“好了好了,说多了我也记不住。”他指着介绍过的几个人一一问道:“你姓田?你姓罗?你姓狄?你姓汪?”然后嘴里又念叨一遍:“田、罗、狄、汪。”检查组的几个人分别点了点头。 猪老大睁大眼睛突然道:“你们来这里是抓贼还是打猎?”田组长被问得莫名其妙,道:“什么抓贼、打猎?跟你讲过了,我们是来检查的。”猪老大指着他们道:“你们这几个姓加一起就是天、罗、地、网,知道吗,蛮吓人呀?” 检查组几个人也没想到会这么巧,他们四个姓的谐音竟然组成了‘天罗地网’。互相看了看,自己也笑道:“巧了、巧了。”田组长道:“好了好了,咱们书归正传。” 他问猪老大:“这位老板,你叫什么名字?”猪老大道:”姓猪,叫猪老大。”高翠兰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忙补充道:“他叫猪净坛,外号人家叫他猪老大。” 田组长道:“都喊他猪老大,黑社会吧?”猪老大瞪着眼道:“你才黑社会呢,老子可是下海的。”高翠兰恐怕猪老大得罪他们,赶紧圆场:“说话客气点,来的都是领导。”她又拉着凳子招呼道:“都别站着了,快坐下说话。”田组长道:“不坐了、不坐了,检查完我们就走。” 猪老大问道:“你们检查什么?”田所长道:“这饭店是什么时间开的?”猪老大道:“过了年就开喽,咋的?”田组长道:“你把所有证件都拿来看看?”猪老大道:“什么证件?”田组长道:“你开饭店没有证件吗?”那位工商所的罗所长道:“比如经营许可证,卫生许可证、税务登记证、有吗?” 猪老大摇着头道:“没听说过,什么证都没有。”罗所长道:“那你怎么就干起来了?”猪老大道:“就是卖个包子、稀饭,怎么干不起来?没有那些证,我们照卖的轰轰响。” 田组长道:“不是卖的轰轰响的问题,这是国家对个体餐饮业的规定,必须得有这些手续,才准许经营。也就是说,你们的这个餐饮店没有经过有关部门的批准,那就是非法的,你们懂吗?”猪老大懵了,问道:“我们卖个稀饭也犯法?不懂、不懂。” 高翠兰对田组长道:“我们是乡里来的,没干过生意,也不懂城里的规矩。你就说句话,应该怎么办吧?”田组长道:“也好办。你们要是还想干的话,一是到工商所申请办理登记手续;二是到卫生防疫站去办卫生许可证,然后办理税务登记。不过,你们没有任何手续,就干了这么长时间,得交罚款。还有,现在不能再干了,在没有办好所有手续之前,必须关门。” 猪老大听到要交罚款的时候,就不耐烦;又一听‘关门’两个字,头就大了。他拍着桌子,大喝一声:“你们到底什么人?”检查组的人吓了一跳,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田组长稍许镇定一下,道:“我们这可是执法检查,你、你想干什么?”猪老大道:“我不管什么执法不执法,老子也不是吓唬大的。这大街小巷卖小吃的店多得是,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证。叫我关门,我看你们谁敢关我的门?” 罗所长指着猪老大道:“你什么手续都没有,还阻碍工作人员执法,这是违法行为,知道吗?”那个防疫站的狄站长也跟着道:“告诉你,有人检举,说吃了你们饭得病住了院,我们才来检查的,你还凶什么凶?” 猪老大盯住狄站长问:“你说什么,吃了我们的饭得病住院了?谁吃我们的饭得病了。我告诉你,我老婆吃斋念佛一辈子,是寺院里做斋饭的师傅。你说谁吃她做的饭得病了?既然这么说,就得把那个人给我叫过来!” 狄站长没想到这一招不但没吓住猪老大,还引火烧身,让他占了上风。可还得装作确有其事的样子,一本正经道:“好了好了,我们既然来检查处理,还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刚才组长也说了,你交点罚款,关几天门,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高翠兰怕事情闹大,赶紧道:“行行行,关门就关门吧,我们不干就是了。”猪老大拦住她,对狄站长道:“不行。他这是诬陷人,你必须把那个人找过来!”狄站长道:“瞧你,还是个男人呢,怎么没有女人懂事呢?你叫谁过来呀,人家写的是检举信,我们还要替人保密呐!” 猪老大不买账,毫不客气骂道:“你放屁。这样的事保密?他还告我杀了你爹呢,你也相信?”狄站长恼羞成怒,上前要抓猪老大。田组长拦住他,并指着猪老大道:“不许骂人,不然你要承担一切后果!”猪老大道:“我管什么后果不后果,你必须把告我们的人带过来,咱们当面说清楚。他不是住院了吗?我给他掏钱治病。” 狄站长没想到碰到个“一根筋”,死缠着不放。只得应付道:“人家不是怕你吗?不敢来找你,才写的检举信。”猪老大道:“他怕我什么?”狄站长道:“你不是厉害地狠吗?连检查组都敢骂。你看看你,简直就像个野、野人!”他想说是野猪,可没敢说出来,随口变成了野人。 猪老大恼羞成怒,上去一把抓住狄站长的衣领,质问道:“你敢骂我?你们跟八爪庞召是一伙的,是不是?” 几个人一看这架势都愣了,猪老大又问道:“前几天他们砸店没砸成,叫你们来关门的是不是?”田组长道:“你胡说什么?谁认识什么八爪、九爪的。你不要胡来,我们是县里的检查组,怎么会跟他一伙?”猪老大道:“既然跟他不是一伙的,你们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这个时候来,还要关我的门?” 狄站长被他揪得动弹不得,脸涨的通红,一个劲的喊:“放开我。”罗所长命令般道:“你赶快放下我们的人,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这时高翠兰也急着嚷道:“抓人家干什么?放下他吧!”猪老大正要松开手。没想到罗所长和汪主任已经从两边挥拳打了过来,猪老大连连闪身,躲过了拳头。正想出手,高翠兰提醒道:“别打伤他们。”猪老大没敢出击,只是招架。 狄站长早就窝了一肚子火,顺手拎起餐桌旁边的一个铁腿凳子,向猪老大砸去。猪老大眼快,早已接在手中。这时,他虽然只是守势,却占了主动权。举着凳子一边在空中转了个花样,一边对罗所长和汪主任道:“这板凳可没长眼睛,你们小心点,砸在身上少说也得睡半年。” 检查组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猪老大对罗所长和汪主任道:“你们两个还会些功夫,看样子早有准备,是来帮庞召打架的吧?”罗所长道:“谁帮他打架?是你先动的手。”猪老大道:“你们欺人太甚,败坏我们店的名誉。我可没先动手,我要是想打架,就凭你们的本事,再来五个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要不是老婆子不让打,你们只能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罗所长以为他是在吹牛,仍然拉着架势,不服气道:“瞧你那德性,有本事打呀?”狄站长更是不甘心,恨不能扒了他的皮。看身边正好放着一把铁锨,他觉得现在正好是个机会,便抡起铁锨从后面狠命向猪老大身上拍去。高翠兰吓得“啊”了一声,猪老大心中明白,用手中的凳子向后一甩,就听当“当”的一声,把那把铁锨砸飞了,险些碰着田组长,吓得他“哎呦”一声;狄站长震得也差点栽倒,连忙捂起自己的手。 这时,罗所长和汪主任还要往上冲,田组长惊魂未定,忙拦着道:“好了好了,到此为止,都不能打了。”几个人这才停了下来。 猪老大也把凳子放下来,一只脚踩在上面,指着他们道:“也瞧瞧你们那副德性,还说是政府的呢,跟地痞流氓有什么两样?他们要砸我的店,动了手;你们要关我的门,也动了手。你们说,哪家政府不准老百姓卖稀饭包子?” 从未说话的汪主任开口道:“谁说不让你卖稀饭包子了,关键是你们没办证。”猪老大道:“办证不办证,我们哪里懂。你们老早干什么去了?”罗所长还要上前理论,田组长拦住道:“别跟他废话了,我们撤。”狄站长道:“怎么,就这么走了?”田组长道:“回去跟领导汇报,这样的钉子户,叫他们来处理。”猪老大道:“你回去给我带个话,谁关了我的门,我就跟谁去吃饭,我还很能吃哟。” 检查组的人不情愿走了,高翠兰担心道:“这可是政府的人,得罪了他们,今后更没法做生意了。”猪老大道:“管哪里的人,也不能白白让们他欺负。噢——他要罚款咱就掏钱,叫关门咱就停火,那还做生意吗?”高翠兰道:“他们不是说,咱没办证吗?”猪老大道:“管他呢,不就是卖个稀饭包子,能犯多大的法。怕他们干什么?——还来这么多人,还天罗地网,我觉得他们跟八爪就是一伙的。” 高翠兰道:“人家穿的都是‘公家’的衣服,怎么跟他们是一伙的?”猪老大道:“你想想,怎么这么巧?咱们开店都四、五个月了,也没见过他们一个人影。怎么刚跟那伙人打过架,他们就都上来了?” 高翠兰想了想,道:“要是这么说,咱们根本就没法干了,还不如回我的吴家庄呢。”猪老大看着她:“回吴家庄?怪不得人家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进门’。你怎么跟我一样的脾气?想当年俺老猪在取经路上,一遇到麻烦就要回高老庄。回高老庄为的是找你呀。可你要回吴家庄,去找谁呀?”高翠兰赌气道:“那是我一个人的家!” 猪老大道:“哎呦,这多大个事,你就怕了?我跟你说,不用怕他们。去年我给苟老二要账的时候,黑白两道见的多了,都被我一个个治服。你放心,这个世上除了孙猴儿难对付,还没有斗得过我的人呢,可孙猴儿最后还是没玩过我。” 高翠兰瞪了他一眼,道:“吹什么牛,什么叫没玩过你?”猪老大喜滋滋道:“他怎么能玩过我?我现在下海了,娶老婆了,成家了,享天伦之乐了。可他呢,到如今还是光棍一条,呆呆傻傻地坐在那里吃斋念经哩。” 高翠兰看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不由得喝道:“废话,还有这么比的,怎么不说人家成佛了?”猪老大道:“成佛又当如何,哪有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的过日子痛快?”高翠兰道:“怪不得观音菩萨都说你是情痴,你也真是这个德性。”猪老大怕她再啰嗦,忙道:“好了好了,别提那些事了,也别气了。干正经的,赶紧准备做饭。”正是: 小店开张遭恶运 砸店不成叫关门 黑白两道齐叫阵 哪知对手不让人 第52章 检查组真假难辨 小吃店迷雾重重 高翠兰忙着去收拾东西,突然想到:“今天卖豆腐、豆芽的怎么没过来,用啥包包子?”猪老大道:“我上街去买吧?”高翠兰道:“算了吧,买来也晚了,中午就不卖包子了。”正说着,卖豆腐豆芽的吆喝着过来了。 猪老大忙拿个盆走到门口喊道:“快来,快来。正说着呢,今天怎么没来送菜?”卖豆腐的道:“刚才来过了,看你们在里边吵架,就没敢过来,给你们留着呢。” 猪老大道:“你看见我们吵架了?”卖豆腐的道:“看见了,还有那个‘鹞子眼’也在里面。”猪老大问道:“谁叫鹞子眼?”卖豆腐的道:“就是工商所的那个。”猪老大问道:“你怎么认识他?”卖豆腐的道:“城里人谁不认识他,他原来是‘打办室’的。” 猪老大没听懂,问道:“什么打办室?”卖豆腐的道:“就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前几年威风的狠呢。那些杀猪宰羊的,私卖粮票、布票的,连我们卖豆芽豆腐、做小生意的,只要犯在他手里,罚款不说,弄不好还得挨打。你没看他的眼,长得跟鹞子的一般,就是抓人在行,‘鹞子眼’外号就是这么来的。他抓到人就关,关进去就打。那是真打呀,所以,背地里人就称‘打办室’叫‘打半死’。被他整过的人狠死他了,听说这家伙也被人暗地里算计过。” 猪老大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又说他是工商所的呢?”卖豆腐的道:“打办室前几年就撤销了,后来成立工商局,很多人都到工商局去了。”猪老大道:“怪不得,说他是罗所长。”卖豆腐的道:“狗屁,他能当所长?大字不识几个,连正式工都不是。”猪老大道:“检查组的人说的,还会有假?” 卖豆腐的道:“那是故意给他架势的。他本来就是个混混,抽到民兵指挥部,又抽到打办室。现在这些单位都撤了。听人家讲,他们这些人一直在闹,跟共产党干了那么多年,也要求政府落实政策。你还说他是所长呢,能是个正式工就不得了喽。”猪老大道:“原来他们在骗我。” 卖豆腐的称好豆腐豆芽,又问猪老大:“他们来这里肯定没好事,不是罚款就是叫交费,反正得破费两个?”猪老大道:“破费个屁,我才不理他们呢,被我撵走了。” 卖豆腐的露出惊讶的笑容,称赞道:“你能把他们撵走?算你有本事,真有本事。”又用敬佩的眼光看了看猪老大,才担起挑子走了。 卖完中午饭,高翠兰正收拾东西,看信主任还坐在那儿吃饭,便过来对他道:“信主任,又出事了,你说这生意还怎么做?”信主任道:“怎么了?”高翠兰道:“那一伙倒是没来,今天却来了一拨穿制服的。四、五个人,说是什么检查组,向我们要这证、那证。你说说,这卖个稀饭包子还犯法吗?他们非要我们关门。”信主任道:“关门,你们可能没办营业证吧?”高翠兰道:“俺们不懂,什么证都没办。” 信主任解释道:“按理说,开餐饮店是要办证的,还不止一个证呢。”猪老大正吃着饭,插嘴道:“看看,我说他们是一伙的吧?”信主任惊讶地问道:“谁跟谁一伙的?”高翠兰白了猪老大一眼,道:“别胡说。”又转过头来对信主任道:“你别误会,他一直说这些穿制服人跟庞召那伙人是一伙的,我不让他瞎说。”信主任这才点了点头。 高翠兰又问:“原来不知道要办证,现在怎么办呢?”信主任道:“也没什么大事。这是个小吃店,又不是多大生意买卖,原来没办,现在补办就是了。”高翠兰道:“他们也说叫补办,可是要先罚款、还得关门。”信主任道:“谁说的?”高翠兰道:“就是检查组的人,他们还差点打起来了。”猪老大道:“还差点呢?那板凳,铁锨都砸到我身上了,要不是你咋呼‘别伤着人’,我绝不让他们走着出去。” 信主任对猪老大道:“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可你做的还是对的。那毕竟是政府的执法检查组,说啥也不能不让人家出去,更不能打他们。” 猪老大看着他,道:“就知道你会说这话。我不能打他,只能叫他们打我?”信主任道:“他们是县检查组,应该是由相关单位负责人组成的,怎么会随便动手打人?”猪老大道:“还负责人呢?刚才那个卖豆腐的认出来了,说那个姓罗的鹞子眼来了。他什么人?原来是什么‘打办室’专门打人的,连正式工都不是,那个领头的还说他是所长呢。”信主任问道:“你说那检查组是假的?”猪老大道:“管他真假,反正我不怕他们。”高翠兰道:“都穿着制服,怎么会假呢?” 信主任想了想,道:“这么个小店,刚开业没多长时间,按理说,即便没办证,应当是管理这个地方的工商人员过问这件事,该办证的办个证就行,不至于会动用县里的检查组。我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高翠兰怀疑道:“对呀。我看他们来就是找茬的,这该怎么办呢?”信主任道:“如果是专门为办证的事倒是好说,就怕不这么简单。” 高翠兰问道:“难道他们真的跟庞召是一伙的?”信主任把饭菜吃完后,抹了抹嘴巴道:“你也不用着急,我有个战友在工商局,等我问问就明白了。” 高翠兰听说他认识工商局的人,高兴地道:“这么巧,你认识那里的人。那就请你帮忙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咱心里也有个底。” 猪老大听到这里,才觉得这个信主任不是跟庞八爪一伙的。对他道:“你要是问好了,我请你喝酒。”信主任道:“这是小事,不必客气。”说着,站起来走了,两口子把他送到门口。 高翠兰刚刚收拾完东西,只见苟老二走了进来,忙招呼他坐下,要给他弄饭吃,苟老二却说吃过了。高翠兰道:“既然来到县城,怎么不来这里吃饭?”苟老二道:“被人留下了,没能来掉。” 猪老大听见,忙从里面走了出来,问道:“老二来了?”苟老二道:“几个月了,我的事也没见个动静。今天一是来人事局问问情况,二是来这里看看。”猪老大道:“问了吗,怎么样了?”苟老二道:“没个影呢,还是叫等着。这倒无所谓,关键是到你这里看看。你这一离开,还真想的慌。怎么样,生意还好吧?”猪老大道:“好个屁,遇到麻烦了。” 苟老二惊奇地问道:“开个小吃店,能有什么麻烦?”猪老大便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苟老二道:“地方人欺生,看你是外来户,生意做的好,就得找点茬。可这点小事,在你手里还算个事?” 猪老大用拳头比划着道:“你说打架是吧,那也不能光靠打呀?”苟老二道:“遇见这样的人,不打怎么办?天下就是打出来的,他们已经欺负到你头上了,竟然敢上门闹事,你不把他们打趴下,他也不会服了你。法律上还有个‘正当防卫’哩。怕什么?” 猪老大伸出大拇指道:“还是老二说得对,‘正当防卫’。可是你嫂子怕呀,老是不让打。特别是这一拨穿制服的,他们把家伙都抡到我身上了,可你嫂子还不让我打。老是怕我伤着人,你说这不吃亏吗?” 高翠兰接过话茬道:“盛仁呀,这是城里,真打伤了人,可不像你说的那么轻巧。”苟老二道:“我知道嫂子是个好心肠。可是城里、乡里都一样,对这样的地痞流氓,最简单、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拳头征服。老大又不是没这个本事,也叫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不敢再胡作非为。你想着叫公安局、派出所来管这样的事,除非打出人命,才会有人来问。你想跟他们讲理?更没有门。嫂子,他们就是来闹事的,要是有讲理的地方,能管住他们,他们早就不会横行霸道了。” 高翠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个姓庞的就没人能奈何他。听说他被公安局抓几次了,他又不怕,抓了还得放回来。谁告他,还跟谁结下梁子,早晚想着报复谁。”猪老大道:“翠兰,听老二的没错。他们再来我就不会让了。反正是他们找上门的,怕什么?只要敢动手,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他看高翠兰的眼瞪着自己,又道:“不过你放心,我还是有分寸的,” 苟老二也来了劲,道:“这样,我从场里带几个人过来,也给你助助威?”猪老大摆手道:“不用不用。你叫他们来,打架还碍事呢。这些人算什么?就是再来十个、八个,只要你嫂子别拦住,让我耍开势,保险他们连边也沾不着。” 高翠兰还是顾虑重重,道:“这个架,就不能不打吗?”猪老大道:“他们要是不来 ,就不打。”苟老二道:“怎么会不来?他们不是说你们是钉子户吗,总不能就拉倒了呗?”高翠兰道:“你说的是这一拨穿制服的。不是叫信主任去问吗,看看弯到底拐在哪里?”苟老二道:“嫂子说的也是,一个小小的稀饭铺,咋该恁起眼。黑白两道都看中了,我觉得这里边肯定有弯,难道是老大得罪什么人了?” 猪老大翻眼道:“胡说,我来到这里,你嫂子连门也不让我出,天天和面蒸大馍,能得罪谁呢?”苟老二惊奇地道:“你也会蒸大馍了?”猪老大道:“嘿,我做的大馍卖的可好了,还是杨撅起的名,叫‘猪老大硬面高庄馒头’,在这里可出名了。不过,是你嫂子教的。哎——杨撅没跟你说?”苟老二点头道:“噢,说了说了。” 高翠兰这时对猪老大道:“盛仁说的话,你也好好想想。有时候出去买菜、买面,可跟人家吵过架?”猪老大道:“我买菜买面都给人家现钱,一分不少,买了就回,跟谁吵架?”高翠兰不解地道:“也是,能得罪谁呢?”苟老二突然想起,问道:“你们这里闹那么大的动静,房东就住在旁边,他们是当地人,也没出来园个场?” 高翠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这位女东家前一段时间天天来这里帮忙,最近怎么老是不见她了呢?”苟老二问道:“给你帮忙?”高翠兰道:“是呀,原来天天来。可是最近十多天了吧,没见过面了。” 苟老二又问:“男东家呢,也经常来吗?”猪老大道:“男的你也见过,吊着个脸,像人家欠他账似得。”高翠兰道:“他就那种人,见人待理不理的。即便从门口过,也不往里看一眼。”苟老二道:“一开始,我就看这人有点阴。签合同时,这事那事的,幸亏我懂。后来我打听了,他这房子一直都没租出去,也不知因为啥,问人都摇头。估计他也不是个省油灯。”猪老大道:“他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经常打老婆,打得老婆跑来这里躲,气得我差一点要去揍他。” 高翠兰疑惑地问苟老二:“这么说,他跟八爪这些人都是西关的,难道是他从中使了坏?”猪老大道:“他使什么坏,咱租房子又不是没给他钱?”苟老二道:“不是给不给钱的事。嫂子不说女东家来帮忙,我还没在意呢。嫂子这样一说,我反而还真怀疑了。”猪老大道:“你怀疑什么?” 苟老二认真地道:“现在生意场上,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事没有?租房做生意,最怕房东会算计。你租他的房子,生意做不好就算了,他只落个房租钱。生意要是真做好了,他就起眼了,会千方百计撵你走,生意由他们接着自己做。这些年租房做生意的,被房东坑的也不少。”高翠兰被他这么一提醒,道:“你说这我想起来了,头一天闹事的那伙人,就说过这样的话,‘看不惯赶紧滚,别在这里干’。” 猪老大有些明白了,他瞪大了眼,问苟老二:“说了半天,这是房东的事?”苟老二道:“你来这里又没仇人,我估计十有八九。”高翠兰道:“我也真傻,以为女房东经常挨打挨骂,挺可怜的。人家来帮忙,我还感激不尽呢,怎么会想到是那样的人。” 苟老二道:“嫂子,现在的人都会演戏,那女房东根本不是来帮忙的,其实她看你生意好,是偷着跟你学做饭本领的。要我说,不是他男人逼她来的,就是二人演双簧。故意打老婆,叫她装可怜,嫂子你才不会有戒备之心。可能你卖的这几样东西,她都该学会做了。现在能把你们撵走,他们自己就可以接着干了。” 猪老大动着脑筋道:“他要是想撵咱的话,房子不租就是了。自己不会来说,值得找那些地痞流氓?”苟老二道:“房子不租了?不是他说的算,咱们是两年合同哪。不按合同执行,咱们得找他的麻烦。他这样做就反过来了,找这些地痞来捣乱,是让你知道,这个地盘生意没法干,让你自觉离开。这样比他自己出面强多了,花几个钱也值得。” 猪老大沉不住气了,卷袖子、捋胳膊骂道:“天下还有这样算计人的狗杂种,我去把他揪过来,问个清楚。”苟老二忙拦着道:“别别,现在只是猜测,空口无凭。你去找他,他买账吗?”猪老大道:“那、那上哪儿找证据去?”苟老二道:“这事不能急。要真的是他,早晚得现原形。” 猪老大拍着桌子道:“瞧你说的,还不能急呢。黑白两道都来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弯在哪里,怎么能不急?”高翠兰见猪老大来了火,忙道:“你别把气撒在盛仁头上,人家只是帮你分析,要是没弄清真相,就不分青红皂白抓着房东打一顿,街坊邻居也不说咱的理。”猪老大丧气地道:“咳,又是不能打。” 苟老二看两口子发愁,又出主意道:“这里就你们两个,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想找个眼线也不容易。如果能找个眼线,盯住房东几天,也许会能看出些眉目来。”猪老大问道:“眼线,你说的是跟梢?”苟老二道:“对,也就是盯梢。要不这样吧,我先回去,叫杨撅过来,先盯几天再说?” 高翠兰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盯梢可不是好事。你也知道说,这是人家的地盘,还有那几个无赖。盯好了好,盯不好会吃大亏。”苟老二道:“那、那怎么办呢?” 高翠兰看他着急,自己先放松一下情绪,道:“你也不用担心。事情已经这样,想躲也躲不过。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不能怕他,该做生意还照做,今天中午还卖三、四十块钱呢。反正不是咱们先惹人家,总会有个说法。我刚才不是跟你讲了吗?已经请信主任去工商局打听。那个信主任是个当官的,说话有水平,办事肯定稳当,他会问明白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再急也没有,等他回话再说。”正是: 全力投入小吃店 指望有个好开端 不料一生坎坷命 注定多灾又多难 第53章 工商局派员调查 目击者不敢指认 苟老二听了高翠兰的一番话,道:“嫂子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就是担心你怕呢,我说带几个人过来,防他一手,老大也不同意,看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高翠兰道:“不用不用。你要是再带些人来,明了是准备打架,事情就更复杂了。反正你哥经得起打,人家打他,又不打我。他都不怕,我怕什么?” 一句话说得猪老大高兴起来,喊道:“老二,你嫂子说话怎样?”苟老二道:“说得在理。”猪老大道:“会说话吧?你今后当了官,也给她弄个妇联主任当当。”高翠兰冲他道:“去你的吧,还想着当官呢?”苟老二道:“嫂子当妇联主任就有些屈才了,她连老大都能领导住。老大是下海的,原来是个什么官,可得比你原来的官大一点?” 猪老大道:“对对对,得比我的官大。我只知道洪山有个妇联主任是个女的,不知道女人还能当什么官?”苟老二道:“看你封闭的。现在女的可厉害了,当哪一级官的都有。还怕没有官衔给她咋的?”高翠兰指着苟老二道:“你也跟着他瞎扯。我这样的人,还想着当官?” 苟老二这才打住。他看了看表,道:“哟——真的不能再扯了,再晚就坐不上汽车了。”猪老大道:“怎么,要走?”苟老二站起来道:“我在这里也帮不了忙,就先回去了。反正这几天没事我就过来,看看情况再说吧。实在不行,咱还回洪山集。”猪老大道:“嗯——就是走了,我也饶不了这些狗日的。”说着话,一直把他送到大路上。 第二天中午,信主任果然提前来到小吃店。高翠兰看见他,忙放下手中的活招呼:“怎么样,问了吧?”信主任道:“问了、问了,昨天下午就去了。工商局王局长说,不知道联合检查这件事。”高翠兰着急道:“他不知道。怎么办?”信主任拉个凳子坐下来,道:“局长不知道,就说明检查组有问题。” 猪老大忙凑过来道:“信主任,还是我说的对?检查组是假的!”信主任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假的。王局长讲了,他不知道,不等于副局长不知道。现在有些人不按规矩办事,上面通知下边一些事情,有时候电话就直接打给副职,不声不响就办了,往往搞得正职很被动。不过,王局长也说了,你们说的检查组什么田组长,他没听说过,不知是哪个单位的;工商所也没有罗所长这个人。” 猪老大道:“那还不是假的?肯定是假的。”信主任道:“这事不要急。王局长讲,等问一下情况,如果局里几位领导都不知道的话,他还要派人调查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翠兰一听“调查”两个字,害怕道:“啊——还要来调查?这‘检查组’就差一点没打起了,再来个调查组,不还得出事吗?”信主任道:“你没听明白,这调查组跟那个‘检查组’不是一回事,你不是觉得检查组是假的吗?王局长也认为有问题,同时觉得性质很恶劣,怎么能动手打架呢?万一出了事就是大事,所以才要派人来调查一下。你们属于个体工商户,属于工商局管理的。” 猪老大道:“我明白了,这调查组是来调查检查组的,不是调查我们的,对吧?”信主任道:“意思你是明白了,但说的不对。不调查你们,怎么能了解发生的事情?” 高翠兰听明白了,道:“这我懂了,叫他们来调查吧。”信主任道:“王局长还说,现在一心一意发展经济,正在鼓励大家创业,不能见了工商户就罚款、关门。服务和监管是相辅相成的,可是有些人只知道查处,不知道搞好服务。你们这个店开半年了,管这块片区的竟然不知道有这个店,你们也不知道要办哪些手续,这是他们宣传、服务工作不到位,不能只怪你们。” 高翠兰高兴地道:“还是局长说的有道理,咱老百姓懂得什么。哪知道卖个稀饭馒头,还得办这证那证的?”猪老大道:“我才想起来,办证还是有道理的。别说卖稀饭,苟老二卖石头都得办证,当时他千方百计想办证,人家还不给他办呢。后来是我去了给他撑腰、才办成的!” 信主任道:“你说的对。既然做生意,无论开店也好,办个厂也好,都必须办证,办了证才是合法的。别说开店、办厂了,就是两口子,也得办个证,有证才是合法夫妻。否则就是非法同居呀!” 这话说得猪老大一瞪眼:“什么?非法同居,两口子也得有证?”信主任道:“对呀,不然怎么叫夫妻?办了结婚证才能叫夫妻。” 信主任说话本来无意,可一看猪老大满脸的惊诧,知道他们也是没办结婚证的。赶紧圆场道:“我说的是现在,早些年还不是那么认真。五零年颁布的婚姻法,以前结婚的哪会有证呢?那叫事实婚姻。”猪老大道:“对对对,俺们就是‘以前’成家的,叫事实婚姻。”信主任虽然琢磨不透猪老大的年龄,但看高翠兰年轻,怎么会是“以前”结的婚?但也不好意思细问。 高翠兰忙岔开话题,喊道:“信主任,看来这个局长说的都是公道话,挺好的。你怎么认识他?”信主任道:“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战友,他是从外地调过来当局长的。”高翠兰道:“原来你跟这位局长是战友。幸亏遇见你,那咱这里看样子没大事了?”信主任道:“等着他们来调查吧。调查完了,该怎么办证,他们会告诉你们。” 高翠兰高兴道:“那太谢谢你了。”猪老大站起来道:“我去买酒,今天陪信主任喝一瓶。”信主任忙拦住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瓶酒,道:“我这里带的有酒,已经习惯自己喝两口,每天都这样。谁也不打扰,你们赶快做自己的生意吧。” 高翠兰觉得过意不去,又叫猪老大去买些卤菜,也被信主任拽住,道:“我喜欢清静。你们要是这样客气,今后我就没法在这里吃饭了。”高翠兰没有办法,只能给他盛了些素菜,让他自斟自饮了。 第二天上午,果然来了两个穿制服的人,高翠兰见他们进了门,忙招呼坐下,接着去倒茶。来的人道:“别客气。我们是工商局的,我姓魏,他姓李。喊我们小魏、小李就行。听说前天上午来个检查组,你们还发生了矛盾,其中有我们局的人,我们就是来调查一下。这样,咱们都坐下吧,请你们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猪老大和高翠兰答应着,都坐了下来。调查组一个问,一个记录,猪老大就把当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小魏问他:“这几个人当中,有几个工商局的人,姓什么?”猪老大道:“这几个人最好记了。五个人,我记住四个,因为他们是天罗地网。”小魏问道:“什么意思?”猪老大道:“他们自己介绍,组长姓田,工商所所长姓罗,卫生防疫站的站长姓狄,还有个什么主任姓汪。所以我叫他们天罗地网。” 小魏笑着道:“还有这么巧的事?”接着问道:“你们能确定,他们说工商所的所长姓罗?”猪老大道:“当然能确定。就是他跟那个姓汪的动手打的我。”小魏又问:“当时发生争吵的时候,除了检查组和你们两个之外,现场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猪老大道:“当时在屋里,没有其他人。” 高翠兰也道:“当时就怕打伤人,也没顾得朝门外看?”小魏道:“这个材料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口述,你们再想想,最好能找到旁观者。”猪老大问道:“非得要旁观者吗?”小魏道:“当然有旁证更好。你们跟检查组是对立的双方,你们说的只能算一面之词。‘检查组’的人如果不认可,那就等于扯皮。如果能找到旁观的,证明一下更好一些。” 猪老大为难地道:“这点小事,还得找个旁观的,麻烦了。哪里找这个人去?”正说着,只听外面喊了一声:“豆腐豆芽子——”高翠兰眼睛一亮,高兴地道:“来了,证人来了。”小魏听说证人来了,忙站起来,问道:“在哪里?”猪老大也明白过来,道:“对,就这个卖豆腐豆芽的。” 高翠兰忙走到门口喊道:“卖豆腐的,快过来,就等着你呢。”卖豆腐的答应着快步走了过来。可还没到门口,他一看有两个穿工商制服的,吓得扭头就跑。高翠兰喊道:“哎——怎么走了?” 猪老大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证人,怎么会让他走掉。紧跑几步便把他拽住,只听那卖豆腐的哀求道:“大哥,饶了我吧,该缴的钱都缴了,别让他们罚我了。” 猪老大这才明白他跑的原因。对他道:“人家根本不是罚你钱的,是找你当个证人。”卖豆腐的问道:“我能当什么证人?”猪老大道:“昨天我们跟他们的人干架,你不是在门口看见了吗?” 卖豆腐的一听是这事,更害怕了。挑子也不要了,拔腿就跑。猪老大赶紧放下挑子,撵上了他。卖豆腐的气喘吁吁道:“大哥,你饶了我一命吧?”猪老大听不明白,问道:“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饶你一命?”卖豆腐的道:“这位大哥,你真的不能害我呀,我家庭负担重,全靠我呐!” 猪老大一脸迷惑,道:“叫你当个证人,怎么就是害你了?”卖豆腐的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前天你们跟那些穿制服的吵架,我不就是说了那个姓罗的两句坏话吗,你怎么就跟他们人汇报了呢?本来是些闲话,你跟他们一说,这事就大了,就等于把我卖了。我能得罪起他们吗?还叫我当证人呢,那几斤豆腐豆芽子我也不要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这时候高翠兰也来到跟前,对他道:“大哥,你弄错了。人家根本就不是调查说姓罗的坏话,他们就是问问当天我们吵架的时候,有谁看见了?我们说你走这里看见了。叫你当这个证人,没什么妨碍吧?” 卖豆腐的被猪老大死死地揪着,想挣脱也挣脱不了。听高翠兰这么说,怀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高翠兰道:“我们是你的老主顾,天天买你的豆腐、豆芽,就跟一家人差不多。骗你干什么?”卖豆腐的对猪老大道:“你松开我的手,我去给你们说这句话,行了吧?” 猪老大这才把他松开,道:“这里的人都胆大,就你胆小,连句真话都不敢说。你怕他们干什么?”卖豆腐的道:“谁不怕惹麻烦?别说当证人了,前几天街北头打架,连那个拉架的也被揍伤住院了。即便有人赔钱,可这个罪谁替他受?。”猪老大道:“你放心,当这个证人,如果有人敢说你个‘不’子,俺老猪打掉他的牙!” 卖豆腐的又停了下来,苦着脸道:“你别吓唬俺了,你打掉人家的牙,人家不还得找我?”高翠兰对猪老大道:“胡说什么,打掉谁的牙?”猪老大扶着卖豆腐的肩膀道:“我开个玩笑,你就吓成这样?” 猪老大推着卖豆腐的来到调查人跟前,小魏让他坐下来,卖豆腐的道:“你们不就问一句话吗?不坐了,我说了就走。”小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卖豆腐的道:“我姓郭,人家都喊我‘锅烧豆腐’。啥也别说了,我认,我看见了。”小魏道:“你看见什么了?”卖豆腐的看着高翠兰道:“是她说的,他们前天跟你们的人吵架的时候,有谁看见了,叫我当这个证人。”小魏点点头道:“对对。你看见了?”卖豆腐的怨声怨气道:“是的,我咋该那么有‘眼福’,偏偏走这里看见了。行了吧,不就这句话吗?” 小魏对他道:“别急,你既然看见了,看见谁了,可得说清楚?”卖豆腐的道:“看见谁了,不就是他们卖饭的两口子,跟你们的人吵架吗?”小魏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的人?” 卖豆腐的愣了,想了想道:“他们穿的衣服给你们的一样,不是你们的人吗?”小魏道:“他们穿的衣服都跟我们的一样吗?”卖豆腐的道:“不不,有不一样的。”小魏道:“有几个跟我们的衣服一样的?”卖豆腐的道:“那谁能记住?”猪老大道:“你不说里面有个叫鹞子眼的吗?” 卖豆腐的忙否认道:“什么鹞子眼?我可没说,我没说。”他又觉得不合适,便问猪老大:“你不说他是什么工商局罗所长吗?”猪老大道:“对对对,是那个田组长介绍的,说他是工商局罗所长。” 小魏和小李已经听明白,又问卖豆腐的道:“他们来的人当中,你还认识谁?”卖豆腐的摇头道:“都不认识了。”小魏对卖豆腐的道:“好吧,你可以走了。”卖豆腐的这才松了口气,对着调查组的人点头哈腰地走了。 小魏叫猪老大和高翠兰坐下来,对他们道:“这件事情就是这样。看来这个检查组就像你们说的,是几个部门来的人。我们工商局没有权力查其他单位,只能查我们单位的人。现在已经基本明确,局领导没有派人来,这里面也确实没有我们的工作人员。你们所说的那个什么罗所长,根本就不存在。”猪老大道:“怎么不存在,他不是来了吗?”小魏道:“他不是我们局的正式人员。他来,不代表工商局派的人。” 猪老大不解的道:“不代表工商局,他怎么穿着你们的制服?”小魏道:“说起来还是遗留问题,原来县‘打办室’抽的人员都回了原单位,部分没有工作的也各回各家。可随着各行各业都在落实政策,他们也跟着上访闹事,要求解决工作问题。县里为了稳定大局,一些人就成了我们局下属单位的临时工。”猪老大道:“你们的临时工,不属于你们管吗?”小魏道:“就是这临时工不好管哪,单位给那点生活费他们也不稀罕。我刚才不说吗,平常他们想上访就上访哩。你还想管住他们呢!” 猪老大觉得失望,道:“照你们这样说,那这事就算拉倒了?”小魏道:“我们只能回去跟领导汇报,听领导的意见吧。”高翠兰道:“那个检查组走时也是这样说的。”小魏道:“至于这个检查组是真是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局长也管不了,他也只能向县领导汇报。理由就是检查组在下面招摇撞骗,损坏我们局的名誉,别的也没有办法。其实姓罗的完全是个人行为,局里不可能有谁派他来。” 猪老大道:“他一个临时工都能冒充所长,其他的人是不是冒充的呢?”小魏道:“也不好说。我们没有权力调查其他单位的人。这样吧,检查组动手打人的事情,你们也可以直接向上面反映嘛!” 猪老大问道:“我们上哪里去反映?”小魏道:“他们既然说是县里的检查组,别的单位也管不了,只能找县委县政府。”猪老大道:“算了吧,又没打伤人,这点小事,还找县委县政府?”小魏道:“你们不找就没办法了,我们只能回去向局领导汇报。” 说着,站起来要走。高翠兰拦着道:“你们别忙着走。说了半天,我们的店怎么办,能不能再干了?”小魏道:“噢,忘了跟你们讲。干还是可以干的,但是,证一定要办。这样吧,你们说不知道怎么办证,我们下午叫辖区所里来人,让他给你们讲清楚,或者帮你们办都可以。”高翠兰道:“那敢情好。办了证不就省事了吗,再查俺也不怕了。谢谢、谢谢你们。” 送走了调查组的人,高翠兰的心里才踏实一些。中午见了信主任,把这事说给他听了。信主任也感叹:“这件事情看来挺复杂,不是工商局一家的事。对,先办了证再说。” 高翠兰没想到办证那么麻烦,光身份证明就难住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份那么特殊,哪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想来想去,离吴家庄太远,只能叫苟老二找人给开个证明了。可是猪老大又不敢离开,好歹苟老二说这两天会过来,暂时只能等他来。 由于小吃店每天早上卖早点,大半夜就要起来做饭,所以晚上睡觉也早,晚饭往往也吃得早些。这天傍晚,高翠兰刚做好饭,正准备盛碗,忽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瘦男孩在门口伸着头瞅她。高翠兰问他:“你找谁,有事吗?”那男孩道:“我找卖饭的高阿姨。”高翠兰觉得有些异常,道:“找她有事吗?”男孩道:“有事告诉她。”高翠兰忙放下勺子道:“快进来吧,我就是。” 男孩进了屋,看猪老大在旁边坐着,便摇着头示意高翠兰:“这里有人,算了。”说着要走。高翠兰连忙叫猪老大进里屋去。男孩这才对高翠兰道:“我是刺猴的弟弟。” 高翠兰突然想起那个刺猴,看他们长得也像。知道他来必然有事,忙问:“你哥叫你来的,有事吗?”男孩道:“我哥叫我来告诉你,这两天会有人来找事,叫你们防备着。” 高翠兰吃惊不小,忙拉个凳子让他坐下,道:“你详细说说,怎么回事?”男孩道:“今天在街上遇见我哥,他把我拉到一边,专门叫我来。说庞召不甘心,不是为了钱,是老大安排的事没办好。为了争个面子,他还要找人过来。” 高翠兰不解地道:“他说是庞召老大安排的事?”男孩点头道:“嗯——对了,我哥说你们在这里也不好干,还不如走了呢。”高翠兰道:“你哥说的?”男孩道:“对,他说庞老二这样做,就是要把你们撵走。还找了工商局、防疫站的人,没想到你们还是不买帐。这次发了狠话,说再撵不走,也得打残一个,叫你们不能在这里做生意。所以我哥叫告诉你,这回一定要小心。”高翠兰道:“知道了,谢谢你哥、谢谢你。”男孩站起来道:“阿姨,千万别说我来过。”便急匆匆走了。正是: 一波未平一波起 小吃店里又告急 处事细心高翠兰 怎知根源在哪里 第54章 刺猴派人送消息 房东进店遭质疑 却说刺猴的弟弟给高翠兰报了信,便急匆匆走了。猪老大在里面也听个大概,忙走出来问高翠兰:“是刺猴的兄弟,给咱报信?”高翠兰道:“这回麻烦大了,还是庞召的老大在算计咱们,你说怎么办吧?”猪老大道:“他老大?他老大能怎么样,咱们又没得罪他。” 高翠兰有些发火,道:“你怎么光说这样的话。咱谁都没得罪,可人家不还是找上门欺负咱们吗?”猪老大不在意道:“你别操心。不来告诉我,我也防备着呢。只要他们敢来,看我怎么教训他们!”高翠兰道:“你就知道打,不能想个好点子吗?”猪老大道:“有什么好点子?你不打他们,他们还要打残咱呢。除非走了完事,可就这么窝囊地走了,还算是个男子汉吗?俺老猪可不是被人吓唬大的!” 高翠兰叹气道:“怎么来这么个鬼地方。”猪老大道:“苟老二说的对,天下是打出来的。管他呢,咱们吃饭。” 二人吃罢饭,高翠兰心事重重。正在刷碗,就听有人喊:“高大姐,在家吧?”高翠兰见是房东冯四老婆——这里的人都喊她“冯四家的”过来了,感觉有些奇怪。忙招呼道:“冯嫂,好几日不见了,快来坐。” 冯四家的走了进来,道:“老爹犯了病,卧床不起。我回娘家去了,这一住就是十几天。”高翠兰道:“我说怎么不见,回娘家了。那小孩呢?”冯四家的道:“你还不知道呢,小孩从断奶起,一直是他奶奶领的。现在都上学了,我要是去看看他,他们家的人都跟防贼的一样。”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高翠兰没大在意,道:“还有这样的事?我说怎么没见你带过孩子。” 他抬眼见冯四家的脸色不对,忙转移话题:“你爹身体不好,你当家的也去了?”冯四家的道:“他没去。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回来没见他,就出来看看你。怎么样,还好吧?”高翠兰道:“好好,还好。” 冯四家的问道:“我怎么听说前几天有人来闹事?”高翠兰道:“你听谁说的?”冯四家的道:“我刚回来就听说了,还说猪大哥真厉害,把没人敢惹的庞召都给吓跑了。”猪老大一直阴沉着的脸这时才有些光亮,道:“是呀,还没让我动手呢,他们就都吓跑了。” 高翠兰故意问冯嫂:“你也认识庞召?”冯四家的道:“怎么不认识,都是老西关的人。”高翠兰道:“我们才来多久,连面都没见过,怎么得罪了他呢?”冯四家的道:“他就是一个孬人头,惹是生非的。你不得罪他,他只要看着不顺眼,也得找你的茬。特别像你们这样,外地来做生意的。” 高翠兰试探着道:“真没想到,街面上还有这样的人?我正说着呢,生意怕是不能干了。”冯四家的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你们不是打赢了吗?”高翠兰道:“那有什么用。他是地头蛇,不会这样算完。我听说,他是想把我们撵走。” 冯四家的不解地道:“把你们撵走,撵你们干什么?”猪老大没好气地道:“不是生意好吗,有人想着这个店呢。”冯四家的听他话外有话,不明就里,道:“不会吧,有人想这个店?这房子几年都没租出去,姓庞的如果想要,早不就租给他了?”猪老大道:“这房子原来不值钱,可现在值钱了。姓庞的要这房子干什么?是有人想要。又不敢露面,便找这样的地头蛇出头。”冯四家的莫名其妙,道:“瞧猪大哥说的,谁能办这样的事?”猪老大道:“有人就能。” 高翠兰觉得猪老大说话太露骨了,事情还没弄清,怕冯四家的下不了台。便婉转对她道:“这些天你不在家,店里几拨人闹事了。姓庞的走了,可是工商局、防疫站的又来了,要罚款、叫关门的。这一拨一拨的,还不知道下面谁来呢,你说这店还有法子开吗?” 冯四家的舒了口气,道:“我说猪大哥生那么大的气,原来是这样。”猪老大道:“这一回别管是谁来,老子一定饶不了他们。还得弄清楚是谁在里面捣鬼!”冯四家的道:“对对对,照说你们开个店,招谁惹谁了,这些人是咋想的?” 高翠兰故意道:“现在的事难说,反正这样了,怕也没有用。只要想干下去,就只能鱼死网破,一拼到底喽。”冯四家的也跟着道:“对,反正猪大哥有两下子,那么多人也不是他的对手。怕他做甚?”猪老大故意显摆道:“嗨——上一回,要不是老婆子咋呼着不让打,我早叫他们一个个抬着回去。” 冯四家的嗔怪高翠兰:“就是。又不是悖理,你怎么不让大哥打呢?”高翠兰道:“我当时想,既然在这里做生意,都街邻街坊的,别说打,还怕伤了和气呢。谁知道他们欺人太甚!”冯四家的道:“看来你是个菩萨心肠。”高翠兰道:“为人处世,以善为本,以和为贵,谁也不想到处树敌,与邻为仇。” 冯四家的连忙点头:“说的有理、说的有理。”猪老大道:“这一回不为仇也不行了,听说他不甘心,还要请什么高手来报复。东家,你们既然认识那个庞八爪,也给他捎个信,他要还想来捣乱,叫家里给他准备好双拐,我不要他的命,只打断他的两条腿,叫他以后再也不能横行霸道!” 冯四家的听他说话带刺,硬着头皮道:“你叫俺给他捎信?猪大哥,你是不是怀疑俺跟他有什么联系?俺们虽然认识,可跟他家没有任何来往。我敢对天发誓,要是说瞎话,天打五雷轰。” 高翠兰忙解释:“你赌什么咒?他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又对猪老大道:“说的什么话,她怎么会去给姓庞的捎信?”猪老大道:“他们不是认识吗,捎个信怕什么?”冯四家的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如今你们两家是仇人了,俺再不懂道理,也不能给他家去送信。总而言之,还是咱们走得近。” 高翠兰道:“你说的对,远亲不如近邻,还是咱们两家近。他这两天气糊涂了,说话没分寸,你不要计较。”冯四家的道:“我可没那么多事,不会放心上的,只是出来看看你们。好了,天快黑了,当家的打牌也该回来了,俺得走。” 高翠兰送走了冯四家的,猪老大从里屋拿出一根粗大的木棍走了出来,道:“终于过来了,她还有脸来打听?”高翠兰道:“人心隔肚皮,咱也没有真凭实据,确定就是他们家捣的鬼。谁知道她们是啥人?”猪老大道:“即便她是好人,啥都不知道;反正她当家的不像个好人,还是防备点好。”高翠兰点了点头。 猪老大又对高翠兰道:“你先去睡吧,把里边的门带好。也没有趁手的家什,我到外面试试这木头棒子好使吗。”说罢,自己走到大门口,就在门旁的一片场地上,拉开了架势,耍起那个木棍、练起了功夫。 天色已经昏暗。旁边的一个路灯亮了起来。猪老大正练得起劲,只听有人道:“好家伙,耍得不错。要不要弟兄们陪你练练?” 猪老大立即收了手,抬眼看时,只见身边已经站了七、八个黑衣人,一个个手持铁棍,捣在地上,气势汹汹的围着自己。猪老大知道肯定是庞召找的人来了,笑着道:“不好意思,好久没有伸过拳脚了。想跟老子学的,先报上名字来,” 只听一人道:“你这不知死活的丑八怪,报上名字,恐怕吓坏你?”猪老大冷笑道:“吓坏我?够厉害的。那就说实话吧,你们是不是姓庞的找来的?”那人道:“什么姓庞的,不认识。老子就是听说你小店生意不错,想借几个钱应应急。”猪老大道:“别花花绕了,你们就是庞八爪找的替死鬼。”那人道:“废话,什么叫替死鬼?我们可是赫赫有名阴阳山‘七鬼’!” 猪老大嘲笑道:“嘿——是鬼还赫赫有名,老子怎么没听说过?”那人指手画脚道:“怪你没见过世面。告诉你,老子绰号老鬼头,弟兄们分别是催命鬼、索命鬼,追命鬼、逼命鬼、拼命鬼、舍命鬼,个个都要人性命,听说过没有?” 猪老大哈哈笑道:“原来是一帮见不得人的鬼,还想人模狗样的,在阳界混个名堂。今天巧了,你们遇见阎王老子喽。”接着大喝一声:“见鬼去吧!”说着,那根木棍早已扫了出去,一连打掉三个“鬼”手中的铁棍。 其余几个也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哪敢怠慢?正举棍要向猪老大打来,没想到猪老大一抖手,把木棍对着他们扔了过来,连家伙也不要了。这几个“鬼”没见过这种打法,赶紧躲过木棍。就在这一刹那间,猪老大一侧身,早已抢过地上的一根铁棍,顺手搂倒一个刚捡起铁棍的“鬼”,又接住打下两根铁棍,这才沉着气道:“你们也不用着急,趁着天没黑透,我先教你们几招。等会儿看不清了,可别怪我被鬼迷了眼,就谁也不认识了。” 说着,把铁棍一推,老鬼头才知道他的力气过人,忙指挥他们的弟兄们:“散开打,轮番上,不要乱了阵脚。”猪老大道:“祖师爷在这里,你瞎指挥个屁。不要散开,一齐上!”几个“鬼”也不知道听谁的是了,有两个捡起铁棍,双方打成了一团。 却说那冯四家的回到家里,见冯四坐在桌子旁,铁青着脸,问她道:“回到家也呆不住,跑哪去了?”冯四家的道:“没哪去,就到前面店里去看看。”冯四道:“前面店里,说什么了?”冯四家的道:“我刚回来就听说,有人在他们店里闹事,就是去问问。” 冯四一拍桌子,怒道:“他们闹事,关你屁事。你问个啥?”冯四家的哆哆嗦嗦道:“不是离得近吗,去问问怎么了?”冯四咋呼道:“怎么了?不识好歹的东西,叫你在你爹家多过几天,不吭声就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吧,人家店里正闹事,你去那个是非之地趁什么热闹,趟什么浑水?” 冯四家的被骂得摸不清头脑,道:“什么叫趁热闹、趟浑水?咱们是人家的房东,我去问候问候又怎么了?亏了去,我要是不去,人家还真怀疑咱家了!”冯四本来心中有鬼,一听“怀疑”两个字,一下子蹦起来,骂道:“你这个狗娘养的,还说这说那。你要是不去,他们会怀疑你吗?” 冯四家的吓坏了,道:“我不去人家就不怀疑了?”冯四道:“你不去谁怀疑你,你一定胡说什么了吧?”冯四家的道:“我什么都没说。”冯四指着她道:“还不承认,肯定说什么了?”冯四家的道:“我能说什么,我都替你赌咒了。”冯四一听她说赌咒了,气得发疯。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向她砸去。口中骂道:“犯你娘的贱,你赌个什么咒。你赌咒不更是心虚吗?”冯四家的吓得拔腿就朝外跑,冯四顺手抓起把笤帚,骂着撵了出来。 这段时间冯四家只要打架,老婆总是往高翠兰小吃店里跑。只要进了店,冯四就不会再追了。这一次也一样,出了门就直奔小店。可是冯四现在心里有鬼,就怕猪老大两口子知道他们又打架,后悔这个时候不该惹出这样的事情。可是老婆却不知天高地厚,偏偏要往那里跑。真是又气又急,只得哀求似地喊道:“臭婆娘,快回来吧,我不打你了。”喊了几遍,哪能喊得住。眼睁睁的看着老婆拼命一般往那个方向跑了去,冯四气的把扫帚甩在一边。 再说猪老大这边打得也顺手,毕竟有些功夫。一个人对付五个铁棍,不费力气。可是他知道手中铁棍的份量,无论落到谁身上,轻则破皮,重则伤骨。她更知道高翠兰怕他打伤人出了事,家中不得安宁。虽然口口声声都是狠话,但毕竟处处留心,只是想用自己的手段教训他们一下。所以只打防守,不作进攻。一条铁棍上下挥舞,左右盘旋,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 几个“鬼”开始轮番上阵,后来一拥而上。可打了半天,急得团团转,却钻不得一点空子,捞不到半点便宜。老鬼头这时已经知道不好对付这个丑八怪,攻都攻不进去,起码赢不了他。何况到现在人家还没出手。他如果出手,还不知怎么样哩。如果伤了自己的弟兄,那就不值得了。可是拿了人家的钱,吹了过头的话,不能就这样拉到,他考虑如何收场。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有上面的路灯闪烁着,很多虫子在灯光下飞来飞去。老鬼头被猪老大的铁棍逼着,不容多想,一不做二不休,他决定使用事先就安排好的第二套方案,绑架猪老大的老婆高翠兰。 老鬼头瞅了瞅那两个丢了家伙的“鬼”,看他们一直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地上有一根铁棍也不敢去检。便瞅个机会转到他们跟前,用黑话告诉道:“别楞了,抓票,滑点!” 这两个“鬼”明白意思,不敢怠慢,立即来到他们已经踩过点的猪老大小吃店。推开门,在门旁摸到了开关,拉亮了灯,果然见店里一个女人,正趴在墙角的一张餐桌上哭呢。这两个“鬼”料定是丑八怪的老婆,于是一起动手,架起来就准备往外走。冯四的老婆拼命嚎叫起来,其中一个鬼伸手从锅台上拿了一块抹布,堵在她口中。这才把她架了出去,一直走到停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旁,然后把她塞进车里。 老鬼头见抓住了“票”,已经可以撤退。便招呼一声“滑!”几个“鬼”便收起家伙要溜,猪老大看他们想走,道:“老子还没玩够呢,怎么就要走?留个记号吧。”用棍一戳,早已捣趴下一个。老鬼头忙叫人把他拉起来便跑。幸亏伤的不重,瘸着腿还跑得动。猪老大也不追赶,只是喊道:“别跑呀,你们不是要钱吗,跟老子拿钱去呀?” 几个“追命鬼”变成了“逃命鬼”。慌慌张张上了车,拉着冯四老婆一溜烟跑了。 猪老大只顾打架,没想到围着十几个看热闹的。那些人见那几个“鬼”溜了,才上前问道:“你们这是闹着玩,还是打架?”猪老大道:“什么叫闹着玩?你们看看,他们拿的这家伙是真是假?”说着,把铁棍摔在了地上,那些人捡起来摸了摸,道:“果然是真家伙。” 有个人道:“还是开车来的呢。我刚才从北边过来,看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那里。外地的吧,怎么跟你打起来了?”猪老大道:“我跟大伙说实话吧,我老猪在这里开个小吃店,生意做得蛮好,可是有人眼红,就找了这西关的庞八爪,想撵俺们走。可是那姓庞打不过老子,就请了这么一窝子‘鬼’,没想到也是一帮窝囊废。你们看到了吧?老子还没出手呢,他们就逃跑了。” 众人听说是庞八爪找的人,几个胆小的怕惹是生非,就溜走了。却有胆大的道:“自己打不过,请人算什么本事?”另一个道:“我说怎么天黑了才来,原来是是一帮鬼。”还有一个道:“鬼也不中用,六、七个打一个,还吓跑了,不够丢人现眼的。”在场的人还议论道:“这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猪老大在这里,庞八爪算找到克星了。” 猪老大听着高兴,道:“要不是我老婆不让我打,怕伤着人麻烦,我早就把他们一个个的放倒在这里了。”大家正说得高兴,突然有一个沙哑嗓子喊道:“猪老大,听你说老婆我才想起来,刚才我好像看到两个穿黑衣服的,从你们小店里架着一个人往车那边去了。不知道是谁,你们看见没有?”正是: 顾来杀手是草包 没费力气被赶跑 众星捧月正高兴 忽闻抓人魂吓掉 第55章 恼羞成怒顾杀手 阴差阳错出变故 却说猪老大听说从自己店里抓走了人,如同晴天霹雳,心中“咯噔”一下,魂都没了。什么也不说,便往店里跑。到了店里,店里亮着灯,哪有个人影?着急地喊:“翠兰、翠兰。”没有人应,出来喊也没喊到。又返回屋里,看里面的门关了,使劲推也推不开,再喊还是没人应。猪老大又急得往外跑,大声呼叫“翠兰、翠兰”,哪里有人应? 知道那辆车早跑远了,根本撵不上。这才转回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屋里。再也沉不住气,往板凳上一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道:“翠兰,翠兰,我以为打赢了呢,谁知道他们是调虎离山,为的要抓你呀。你怎么不喊我,就让他们给抓走呢?” 几个跟着的人看他刚才还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转眼间变成了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可怜人。见他哭的伤心,安慰道:“别急、别急,再找找看看。”猪老大嚷道:“车都开跑了,还上哪里找去?我就是找到这个狗日的庞八爪,也追不回来老婆了。”有个邻居指着里面的门道:“你们后面不是有房子吗?你开门看看,会不会在里面?” 猪老大这才猛然醒悟,抹了把泪,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了,好像到后面睡觉去了吧?”急得四处找寻。 他摸了摸身上,才知道出门时换了便衣,没有口袋。想起前面门洞中有储存的钥匙,才掏了出来,终于打开角门。进到后面,又推开卧室的门,拉亮灯一看,高翠兰正在床上睡觉呢。 他不由得大叫一声“翠兰”,连忙上前掀开被单,抱起她,朝屁股上“啪、啪”两巴掌,喘着粗气道:“哎呦——吓死我了!” 高翠兰在梦里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慌中睁眼一看,自己被猪老大抱了起来。挣扎着喊道:“这、这是干什么?” 逗得门口几个人都笑了。高翠兰扭头一看,门口还站着几个人,而自己赤裸裸的,只穿着裤头、短衫。又羞又气,恼得她“啪、啪”打了猪老大两个巴掌。猪老大才赶紧丢下高翠兰,给她盖了条被单,走了出来。 他问那个沙哑嗓子的人:“你是怎么看的,吓死我了?”那人道:“当时也没太在意,好像两个黑影从这屋里架着个人往那边跑了。或许是我看错了?”猪老大道:“好了好了,一场虚惊,你们都回家吧。” 猪老大回到屋里,高翠兰怎肯罢休,发起疯来,骂猪老大丢她的丑,要撵猪老大出去。猪老大好不容易压住了她的火,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高翠兰才明白其中的缘故。 猪老大道:“他那么一说,我吓都吓死了,以为你真被人抢走了。急得我当时眼睛一黑,脑子里什么都忘了。等找到钥匙,开了门,看见你还在屋里睡觉呢。我哪能相信这是真的?才把你抱起来还,打了两巴掌,看见你生气,骂我了,才知道真的是你呀!” 猪老大说着,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高翠兰开始破涕为笑,体会到这是他真情流露,感动地也跟着哭了起来,她上前抱住猪老大的脖子,紧紧依偎在猪老大的怀中。 却说冯四后悔自己不该把老婆打走,急得他在自家院子里来回踱步。原来几次打架,老婆跑到小吃店里去,高翠兰很快就会把她给送回来。埋怨自己几句,事情也就过去了。可今天等到半夜,老婆还没回来。他现在已经知道猪老大两口子怀疑自己了,又不敢到小吃店去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夜也没能合眼。 第二天,冯四哪还有心思去打牌,找人先到猪老大店里去看看,不仅没见到他老婆,还听到大伙议论昨天晚上猪老大打架的事。回来给冯四一说,冯四心中本来有鬼,这下子更乱了。只得又托人到老婆娘家去打听,没有。接着亲戚朋友家到处找,找了两天不见踪影。娘家人来了十几个,逼得他只得报了案。 再说这阴阳山“七鬼”,的确是庞召通过黑路的朋友雇来的。他们来到之后,庞召便派人带他们偷偷地查看了小吃店的位置,商议好计划,叫他们晚上开始行动。庞召这次没让自己人露面,想把这件事做得干净利落,不连累自己。他只派了亮子和刺猴晚上远一点盯着,哪怕打不赢撤走,也不能留下活口供。 他们制定了两套方案:一是把猪老大打残,是最简单可行的,采取偷袭的办法很有把握能成功。可是老鬼头始终把自己一帮人吹得神乎其神,视对手不以为然的样子,反而使庞召怀疑起来。所以他才制定了第二套方案:实在不行就想办法把猪老大老婆抓走。庞召的目的主要是要搅得猪老大的小吃店开不成,这是“铁头老大”交给他的差事。一切布置妥当,庞召便回到家中等候消息。 虽然设计的天衣无缝,没想到老鬼头全不把庞召的话当作一回事,他觉得对付一个人,何必如临大敌一般。所以没等到天黑透,他们就把车开了过来。换上行装,下了车,还没走到小吃店,便发现猪老大正在那里练功呢。叫那两个探过路的认清楚就是此人,便上前搭上了茬,动起手来。没想到还真不是对手,只得劫了人逃之夭夭。 庞召虽然看老鬼头傲气冲天,但他们毕竟来了七条汉子,硬梆梆的七根铁棍。无论怎么说,晚上打一个人的闷棍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胸有成竹,稳坐家中等待消息,以为很快就会有结果。 可是等到九点多钟,不见任何动静,他派出的亮子和刺猴也不来报个信息。心里不免紧张起来,怀疑出了事情。坐在沙发上,香烟一根接一根。电话铃声虽然不时响起,但都与他最关心的这件事情无关,恼得他应付两句就挂上了。 正在着急,突然听到敲门声,他连忙跑过去开了大门,终于见亮子回来了。忙问:“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怎么样?”亮子道:“没有一点动静。”这句话实在出乎庞召所料,“什么?”他拉着亮子进屋,边走边问:“等到现在,没有动静,不会吧?” 二人进屋坐了下来,亮子道:“不是让他们晚上行动吗?我们也是怕人看见,没敢早去,不过,八点多钟我们就过去,在他的店对面找个地方,一直盯到现在,眼都瞅酸了,也没见他们的人影。” 庞召怀疑道:“不会吧,他们敢骗咱?”亮子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庞召道:“那个店的门开吗,你们看到人吗?”亮子道:“我们去的时候,门就关上了,一直到现在,门还是关着的。想必他们睡得早。”庞召不由得站起来骂道:“妈的,这是一帮什么玩意,只会吹大牛,这点事都办不了!” 他转了一圈,想了想,对亮子道:“别急,也许他们等夜深人静再动手呢,你们再去等一会。”亮子正要走,忽然听到电话铃响了起来,庞召拿起电话,只听话筒里传出老鬼头的声音:“我是老鬼呀,我们已经到家了。”庞召气得骂道:“你妈的,怎么跑了呢?”老鬼头道:“什么跑了?大功告成,我不回来干啥?。”庞召以为听错了,连忙问道:“什么什么,什么告成了?”只听老鬼头道:“我说大功告成了。” 庞召这才相信自己听清了,但还是问道:“怎么大功告成?”老鬼头道:“我们按照第二方案,把那个丑八怪的老婆给抓了回来。”庞召问道:“用了第二方案,我说你们不是那个丑八怪的对手吧?”老鬼头道:“哪里、哪里。那家伙确实有些来头,不是寻常人。但是我们要想打,还是能拿下他,主要怕伤了自己弟兄,伤一个都不好。哎——抓他的老婆不一样吗,这可是你定的方案?” 庞召道:“对对,当然了。不过,这样做会有些风险。我怕你们万一露出什么破绽,他要是报了案,那叫绑票,会查到你们。”老鬼头道:“你放心吧,我们都乔装改扮,虽然报了名,都是假的,什么阴阳山、七个鬼,除了道上人明白,还有谁知道?连开的车也没有牌照,他们哪里查去?” 庞召道:“对对,还是谨慎些好。你也知道这姓猪的不好对付,抓了他老婆,他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你们不能动她一根毫毛,先把她关一个地方,不能让她知道你们的名字、地点。等我这边看看情况,再放她。主要是搞乱他们的神经,让他们知道在这里没法混,得滚蛋。” 老鬼头卖着关子道:“你这么说,那就麻烦了。我以为你把她夸成一朵花,抓过来就随我的便。可是我一瞧,还真不上眼。老子还真没看中,正想赏给弟兄们呢。你这么说,是要让我把她当姑奶奶供起来吗,那得花多少钱哪?” 庞召明白他是讨价还价,道:“这个你放心,等这件事办好了,我是不会亏待你老兄的。”老鬼头道:“好了吧老兄,现在的人都不憨,别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反正事情已经办成,这样吧,咱们还是来点现实的?”庞召不得已道:“好好,来现实的。那我就派个弟兄,把剩下的钱送过去,然后再给你多带点,还不行吗?”老鬼头道:“好是好,可你别当作打发要饭的。我告诉你,这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得担多大的风险?” 老鬼头这句话一语双关,庞召知道这是在敲诈自己。可是又一想,也不能全怪人家。本来讲的是把猪老大打残完事,怪自己又出了个第二方案,让老鬼头借此讹钱。这件事做的非常被动,等于他们绑架了人,还得自己掏钱买单,这与绑架了自己的亲人有什么区别?可打掉牙也得往肚里咽。只得道:“我知道有风险,放心,不会少给你的。” 只听老鬼头道:“这样吧,电话里也不好讲,你也别来人了,还是我派人找你吧。”庞召觉得不答应也不行,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不能把事情弄僵,只得道:“好吧好吧,那就这样。” 庞召放下电话就骂:“他妈的,饿皮虱子,还不知道得讹我多少钱呢。”亮子问道:“怎么,他们已经抓人走了?”庞召道:“这帮子龟孙行动的早,早就到家了。你们还在那里犯傻呢,快回去睡觉吧。” 第二天,猪老大的小吃店没有开门。高翠兰虽然没有看到打斗的现场,但被猪老大说得惊险,也是顾虑重重,心疲力尽,猪老大叫她休息一天。 庞召打听到小吃店果然关门了,总算掉了一块心病。他不知道铁头老大为什么要撵走这个丑八怪,只知道这是他交给自己办的一件事。当时以为这种小事手到擒来,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万万没想到会费那么大的周折,中间还使老大发了火,不让再办了。这一次是自己硬着头皮找的人,虽然花了钱,终究有个结果,也是值得的,可以给老大一个交代了。 没到中午,老鬼头派的人便找到庞召,果然又敲了他一次竹杠。 到了晚上,庞召打听了各方面的消息,小吃店的门一直关着,只有人看见猪老大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笑着跟人打招呼,然后又关门了。其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向派出所的熟人打听了,没有人报案。他不知道猪老大在玩什么把戏,丢了老婆也不着急?管他呢,反正他的小吃店这段时间是不能开业了,便情不自禁地给铁头老大打了电话,说那件事情办妥了。 没想到老天爷会戏弄人,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来给庞召传个坏消息:那个小吃店又开张了。这对庞召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立即叫刺猴再去看看,卖饭的是不是那个高翠兰? 刺猴昨天晚上听亮子说小吃店那个女人被抓了,心里就“咯噔”一下,一直惦记着高老板的安危。这回听说小店又卖饭了,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正好凑这个机会去看看。 他来到小吃店前,看到果然是高翠兰在卖饭。于是瞅个机会,等高翠兰跟前没人了,才把草帽压低走了过去。问道:“高阿姨,没事吧?”高翠兰抬头一看是刺猴,有些惊讶。但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以为提前报了信,事后来问个平安。于是忙回答:“没事、没事。谢谢啊。”刺猴道:“我以为出大事了呢,没事就好。”说罢,转身走了。 高翠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这孩子够义气的。可惜走错了路。 刺猴回来告诉庞召:“千真万确是高翠兰。”庞召简直气疯了,知道自己上了大当,被那个老鬼头耍了。他抓起了电话,想要找老鬼头算账,可是打了几次,电话却没人接了。 每次放下电话,他都要大骂一通。既骂老鬼头,也骂自己。骂自己玩了半辈子鹰,却被鹰啄了眼,让那个老鬼头钻了大空子。昨天居然还敢来敲竹杠,而自己毫不吝啬地又给了他一笔钱。他甚至怀疑老鬼头跟那个姓猪的是一伙的,演了一出双簧。如今使他人财两空,特别是在铁头老大面前脸面丢尽,威信扫地。 庞召越想越恼,岂肯善罢甘休,他又打电话找到了给自己介绍老鬼头的朋友。这位朋友叫阮三,是南关街有名的“楞头青”,也是一个圈子里的哥们。 阮三听庞召把事情说了一遍,开口就对庞召道:“不可能。我虽然认识他时间不长,还是觉得他是个讲义气的。你说他骗了你,连电话也不接,躲起来了,绝对不可能。你那一点钱,值得他躲吗。再说了,他能躲哪去?我觉得其中必有缘故。” 庞召问他:“能有什么缘故?他前天晚上说把那个女人劫走了,昨天还专门派人来问我要‘看管费’。可人家在家里呆着好好的,今天早上那女人还在店里卖饭呢。老弟,要不是你说找外地人比自己人干保险,我怎么会找他?现在花钱不说了,这是个啥结果。你说该咋办吧?” 阮三也觉得奇怪,只得道:“这么说,就有些不对头了。你先别着急,再是朋友,还是咱们近。反正我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你先等一等,我打电话试试。他要是再不接,我就带你找他去。怎么样?”庞召听他说话还算够哥们,只能答应。 庞召一直等到过了中午,才接到阮三的电话,说老鬼头那边还是没有人,问他要不要找个车去看看?庞召对他道:“反正事情没办成,去就得把钱要回来。” 阮三听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帮他要回钱,立马变了腔调,道:“我的意思是知道他的家,只是想给你带个路,去问问是怎么回事。至于其他的事情,既然是朋友,丑话得说在前头。第一,我只是从中介绍一下关系,至于你们怎么谈的买卖,我丝毫没有参与;第二,我没从中拿你们两家一分钱的好处费。你要是去要钱的话,我就不好在里面掺和了。” 庞召不情愿的道:“瞧你说的,推得一干二净。老弟,要不是你介绍这么个人,怎么会有这个结果?”阮三觉得自己一番好意,反而落了不是。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急,小弟不会给你一般见识的。”便挂了电话。 庞召知道阮三生了气,心里懊悔不已。那么聪明的脑子,不知道什么时间进水了,老是办错事。明明是阮三自己主动要去找老鬼头,可自己怎么突然提起要钱的事,这事到地方再说也不迟呀。一句话惹恼了阮三不当紧,他撂了挑子,自己上哪儿去找老鬼头?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蠢,可这事还必须找阮三。硬着头皮又拿起电话,摇了半天,哪里有人接。庞召气得又骂了一通。只得带着亮子,直接去了南关阮三的家。 阮三知道他必然要来找,早已溜了圈。家里人告诉他打牌去了,可是他所知道的牌场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两个人玩起了捉迷藏。 到了傍晚也没见到阮三,庞召知道他故意躲着自己,只得回了家。恼得他又给老鬼头打起了电话,没想到这一回却打通了。正是: 小人最爱出风头 只凭意气下狠手 机关算尽天不佑 不计后果场难收 第56章 人质失踪成谜团 双方互怼理不清 却说庞召又打了老鬼头电话,没想到有人接了。庞召听到是老鬼头的声音,忙压住气问道:“你是怎么回事,一天没接我的电话?”老鬼头道:“还接电话呢,出大事了。”庞召以为他又要耍花招,再也沉不住气,来个先发制人。道:“我口口声声喊你老兄,你还是个人吗?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骗得了的!” 鬼头被骂得不明白,问道:“你说的什么话,龟儿子骗你了?”庞召道:“还有脸说没骗我。那你讲,你们抓的人呢?”老鬼头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哩。别提了,都是你,把那个女人当宝贝一样,要保护好她。我要是把她交给别人,当几天老婆也许不会有这事。”庞召着急道:“别罗嗦了,到底出了啥事?”老鬼头道:“还能有啥事,人跑了!” 庞召以为他还在编瞎话。故意道:“什么,人跑了。你别装神弄鬼了,人怎么会跑,啥时间跑的?”老鬼头道:“今天早起。”庞召骂道:“胡扯八道,哄憨子去吧?” 老鬼头道:“龟儿子哄你,就是今天早起。我是把她关在后院的一间房子里,正好派人在当门一间看着她。前天晚上一个人盯着都没事,昨晚派了两个人,没想到能把她给看跑了。“庞召道:“两个人看一个,还把人看跑了?” 老鬼头道:“你叫我咋说呢?弟兄们打架还有些能耐,可这看人就外行了。我本来叫他俩轮流睡觉,没想到他们拉呱拉了一夜,天明时候两个人都睡着了。等他们睁开眼,就发现门开了,人没了。” 庞召问道:“你是说天明才跑的?”老鬼头道:“对呀。他们说都看到天亮了,一点事都没有。出来解个手,回到屋里,两个人说着话、说着说着就犯迷糊了。等他们发现人没了,就已经六点多了。我赶忙喊人分头去找,一直找到现在,刚回来就接了你的电话。” 庞召听到这里,再也不相信,道:“就别再瞎编了,全是鬼吹灯。告诉你吧,那个女人今天早晨六点钟还在她的店里卖饭呢。你说说,她是怎么逃回来的?难道能飞回来?就算能逃回来,她还能无忧无虑地去卖饭?” 老鬼头一听这话,觉得不对劲,问道:“你说什么,她早上在店里卖饭?难道是夜里就跑了,不可能吧。就是夜里跑的,这几十里地,怎么可能呢。”庞召道:“什么不可能?不信你就过来看看。你们根本就没抓着人,却来糊弄我。现在又说那人跑了,跑了就跑了吧,跑了跟没抓一样,我也不计较。反正这事你没办成,钱我得收回来!” 老鬼头气的骂道:“说的放屁话。上一次打电话,你问我怎么跑回家了,我就没跟你一般见识;这一次又说我没抓人,屁股眼磕瓜子——怎么能张开嘴哩?老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为了办这件事,老子是拼了命的。你知道吗?当时一个弟兄受了伤,差点没来掉。因为咱们先前有约定,我就什么话都没讲。今天一大早听说那女人跑了,老子能不担心吗?出了人命总不好吧,你愿意承担吗?弟兄们分几路一直找到现在,饭还没吃呢。你也不替我们想想,怎么能说出这样的屁话?” 庞召听他说的跟真的一般,心里也在捣鼓,弄不清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但是,那个猪老大的老婆早上在店里卖饭是个事实。总而言之,他还是觉得老鬼头在骗他,于是道:“我不管你怎样讲,反正事没办成。你说抓了人也好,她逃跑也好,可是这个人明明在她自己店里。咱们原先说得有话,把事情办妥才能把钱给你完。可你昨天就派人把钱拿走了,还又讹了我一把。这我都没讲什么,可你办的什么事。这个钱你觉得还能要吗?” 老鬼头气势汹汹道:“我办的事怎么了,什么叫办妥?当时你怎么说的,我把人抓过来还不算办妥吗?至于她跑了,一个大活人,你觉得好看管吗?当然,怨我没看住,让她跑了,我的责任比谁都大。可我比你们谁都急,我也尽心尽力去找。这下好了,我也不给你费口舌,既然你说她已经跑回去,我也就放心了。不然我还得去找呀?无论如何还得感谢你,谢谢了,再见!”说着,已经挂上了电话。 庞召正要发火,听到电话里传来“咔嚓”的声音,气得手都抖了起来。咬牙切齿骂道:“不得好死,早晚找你算账。” 庞召后来多次打电话找鬼头,开始还有响铃声,后来就没有反应了。他以为这个电话拆了,骂自己上了他们的大当。 却说小吃店停了一天生意,第二天,有的顾客问高翠兰怎么回事?高翠兰只说没什么事,身体不舒服,休息了一天。有几个工地干活的人,是当晚打架的旁观者,便把猪老大打跑“七鬼”的事情说得活龙活现,夸奖猪老大武功高强。 也有人问高翠兰:“你们怎么得罪那么多人,老是有人寻衅闹事?”高翠兰道:“我们谁也没得罪,是有人故意找茬,想把我们撵走。当家的就不信邪,非赖着不走,谁也劝不了他,你说这事咋办?”那人道:“幸亏你当家的有本事,要不就吃大亏了。” 猪老大从里面走出来,道:“吃什么大亏?都是些乌合之众。别说他们这些人不值得一提,就是成了精的妖魔鬼怪,老子也不把他们看在眼里。要不是老婆不让我打,我定叫他们一个个有来无回。”有人大翘拇指道:“说的对,这就叫猪老大的馒头——”猪老大被这句话弄糊涂了,问道:“什么叫我的馒头,啥意思?”那人道:“硬梆!”说得众人都笑了。 猪老大这才明白是夸自己,高兴地还要显摆,高翠兰却道:“别夸自己能耐了。他不惹咱,咱也别惹他。快去把锅里的馒头拾出来吧?”猪老大道:“对,卖馒头要紧。”拿起桌上的馍筐去了后面。 这天中午,信主任来吃饭时,告诉高翠兰,昨天遇到工商局的王局长。听他讲,上一次检查组的事情,你们没向上级反映,县里也没查。但是,王局长给相关单位通了气,问了一下,几个单位的领导都不知道这回事,这就说明检查组不是县里组织的。 高翠兰听他这么一说,问道:“那检查组是假的了?”信主任道:“起码不是县里组织的。据我所知,那个防疫站姓狄的,确实是单位的正式人员,仗着有点背景,在单位也是个‘惹不起’。 其余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包括那个“田组长”, 原来是县政府招待所烧锅炉的临时工,经常打着政府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本名叫田起。人家都喊他‘田鸡’,意思是说他会蹦会跳。看来,这个检查组其实就是假的。” 猪老大问道:“又出来个田鸡,那个‘鹞子眼’呢?”信主任道:“你说那个姓罗的,工商局不是来人调查了吗?他叫罗彪,也是临时工。这一次,王局长正好借着这件事,把他给辞退了。”高翠兰道:“为这事把他给辞了?”信主任道:“这还算小事吗?冒充县检查组,狐假虎威,还动手打人。一个临时工这样做,起码影响不好,” 高翠兰道:“看来王局长是个好官。”信主任道:“好官不好当哪,那个‘鹞子眼’是个老‘闹’家子。他闹,倒在预料之中;可他也有后台,一个付局长支持他,说罗彪查的是无证经商户,为什么要辞退他?一直在后面给‘鹞子眼’撑腰打气,还叫他往上告呢。” 猪老大不解地问道:“就凭他做的这事,还敢往上告?”高翠兰道:“连检查组都敢冒充,还有啥不敢的?”她又问信主任:“像这样的事情,县里就没人管、没人问吗?”信主任道:“我刚才不是说吗,没有人向县领导反映。县里怎么会知道?”高翠兰道:“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县里的检查组,谁能想到要去告他们。再说了,俺自己也没有办证,有什么资格去告人家?”信主任道:“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敢胡作非为。” 高翠兰感叹道:“想也不敢想,还有冒充县检查组的。”信主任道:“所以说齐兴县乱,这里的怪事就多。你说冒充检查组呢,前几天,还有个冒充新华社记者的呢,把县委书记,县长都给蒙住了。”高翠兰道:“还有这事,县长、书记也能上当?” 信主任道:“怎么没有?机关里都传开了。说的是一个当兵的,在部队受处分回来的。家是咱们齐兴县最西边余旮旯的。可能原来在新华社站过岗。由于县城到他们村没通车,交通不便。每次回家都要步行几十里。这一次从北京回来,竟然想了个歪主意,在北京给这里的县委办公室打电话,说自己是新华社的,要到齐兴搞调查,请县委派车去火车站接一下。而且嘱咐是特殊调查,要注意保密。办公室的人想问一下调查哪方面内容,可是人家把电话挂了。这事给书记一汇报,书记有些犹豫:本来记者到地方来,应当给宣传部联系接待。可办公室主任讲,说搞什么特殊调查,还叫注意保密,就不知道什么事情了。忙找县长商量,县长说 ,‘既然要保密,也别多问了。派个车把他接过来,安排好食宿就是了。’可是书记怕慢待了这位有‘特殊使命’的‘无冕之王’,还是跟县长一块儿去车站接回了这个冒牌货。晚上还陪着他吃了一顿大餐呢。” 高翠兰问道:“这样的冒牌货,见了面一问还不明白吗?”信主任道:“见了面也不好意思问呀。听说这小子一般不讲话,只是让书记给他派辆车,第二天下乡调查。” 猪老大问道:“还给他派车?”信主任道:“派的还是好车。直到第二天驾驶员带他下乡,按照他指的路线,一直把他送到余旮旯。下了车,听村里人喊他的名字,驾驶员觉得奇怪,背后一打听,原来他就是这个村里的人,才明白上当了。回去跟书记、县长一汇报,领导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只能嘱咐驾驶员不要乱讲。” 高翠兰道:“讲出去丢人是吧?”信主任道:“我的意思,当领导的都能被骗,何况咱老百姓呢?”高翠兰道:“现在骗子越来越高级,可像他这样骗的,还真少见。”信主任道:“是呀,就打个电话,轻而易举得逞了。不过,也没骗到什么东西,就是出个车送一程呗。谁坐不是坐?” 猪老大摇着头道:“真是,这当官的也太好哄了。”高翠兰道:“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小官就怕招呼不好上面的大官。哪敢问他真假?”猪老大道:“还不如俺老猪呢,火眼金睛。那姓罗的几个人一来,我就能看出他们跟庞召是一伙的。” 高翠兰道:“好了好了,你也别瞎吹,听信主任讲正事。”信主任道:“说到姓罗的这帮人,他们跟那个骗子可不是一回事。就像你们说的那样,他们即便不是一伙的,肯定也是受人指使,有利益,才会这样干。” 高翠兰道:“对,搞不好是有人买通的。”信主任道:“王局长也讲了,他有机会可以向县领导汇报,看领导怎么说吧?”高翠兰道:“也别难为王局长了,已经给他添了麻烦。还找县领导呢,他们自己都被骗了,找谁诉苦去?我看算了吧,能办个证就这么干。也跟他们学,吃个哑巴亏算了。” 过了几天,苟老二带着县电台的记者小邹、编辑老夏走了过来。刚到门口,就看到高翠兰正在包包子,苟老二喊道:“嫂子,我把你们的大媒人带来了。”高翠兰一楞,问道:“什么,大媒人?” 猪老大听到苟老二的声音,也走了出来,一看是邹记者、夏编辑,挺高兴的。忙招呼他们进屋,拉着板凳嚷他们坐下,叫高翠兰倒茶。问道:“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又对着邹记者小声道:“是不是想我了?”没想到小邹大声道:“对,是想你了,不然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吓得猪老大斜着眼偷看高翠兰。 高翠兰听到他们的对话,又联想到苟老二说的“大媒人来了”,一脸茫然。问小邹:“哟,你们原来认识?”小邹爽朗地道:“怎么不认识?上一次采访他,他还拉着我跟他合过影呢。”说着,故意拉着猪老大,做一个照相的动作,把猪老大吓得直往后退。小邹问道:“逃什么,还是个男子汉吗。原来那劲头哪去了?” 高翠兰看她们那么亲热,心里有些别扭,不知道演得哪一出。不禁问夏编辑:“怎么说你们是大媒人?”老夏道:“对对对,也可以这么说,算是你们的大媒人。”高翠兰指着猪老大和小邹道:“你是他们俩的大媒人吧?”老夏摆手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俩是你们的大媒人。”高翠兰有些茫然,问道:“到底谁是谁的大媒人?” 苟老二知道高翠兰听不明白,忙站起来指着老夏和小邹道:“嫂子,这两位是咱们县广播电台的记者。”高翠兰道:“记者,你刚才不说他们是大媒人吗?”苟老二道:“对,电台不就是媒体吗?上一次他们采访老大时。就帮助老大找过嫂子。” 猪老大斜着眼道:“什么帮我找嫂子?”苟老二忙改口:“对,不是。是帮我找嫂子。”高翠兰又糊涂了,问道:“帮你找嫂子?”苟老二道:“帮我找嫂子。嫂子不就是你吗?他们又是登报、又是上广播的,给你们当牵线红娘,这不就是大媒人吗?” 高翠兰这才听明白。小邹看着高翠兰道:“猪老大真有本事,找到这么一个漂亮老婆,真乃三世修来的福气呀。”说得高翠兰不好意思。猪老大却道:“有你好看吗?”小邹道:“自愧不如、自愧不如。”老夏开玩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老猪,你可不要胡思乱想、三心二意啊。”小邹对高翠兰道:“高大姐,听见没有?我们夏编辑在提醒你,你一定要看住他,他可是个花花肠子。” 高翠兰知道他们在开玩笑,又不便介入。于是应付道:“是是是。你们先说着话,我把包子包好,你们就在这里吃饭。”猪老大听邹记者在老婆跟前告自己的黑状,瞪着她道:“你胡说什么,谁是花花肠子,你才是花花肠子呢。”小邹道:“你不是花花肠子,那我问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把老婆弄丢了呢?”说得猪老大直嘟哝嘴。 高翠兰知道这是件难说的事,忙解释:“这事不能怪他。”小邹道:“不怪他怪谁。一准是在外面挂上花,把你给忘了。还护着她呢?”猪老大道:“没有、没有。翠兰,你可别听她瞎猜!”小邹道:“什么叫瞎猜?上次在石料场,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竟然要抱我呢,还不是花花肠子?” 猪老大听小邹揭自己的老底,连忙摆着手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小邹道:“没有的事?苟场长在,他可以证明,你说有没有这事?”苟老二只得道:“那也是开玩笑。当时那么多人在场,故意开玩笑的。”猪老大顺着台阶,道:“对对对,开玩笑,开玩笑。” 小邹一本正经道:“好吧,全当是个玩笑。今后还敢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吗?”猪老大道:“不开了,不开了,你这人会报复。”小邹道:“对,我这个人就会报复。你当着大伙的面想让我出丑,我就当着高大姐的面揭你的老底。要让你知道,我们女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今后还敢吗?”猪老大道:“不敢了,不敢了,知道你厉害。”高翠兰也转脸对小邹道:“这样的男人,就得像你这样的女人管着。” 老夏道:“好了好了,咱们得说正事了,今天我们还是来采访的。”猪老大道:“老婆都找到了,还采访啥?”邹记者道:“你这人真是过河拆桥,老婆找到,就不接受采访了?今天,就是因为你找到老婆,才来采访的。” 老夏道:“我们昨天到洪山乡去采访,听陆委员谈到,说你们两个的一段好姻缘,既有媒体的作用,又有鸿雁传书的传奇,挺浪漫的。小邹沉不住气,非要来采访你们。我们办了个栏目,叫‘能人故事会’,很受欢迎的,就需要这样的稿子呢。” 苟老二道:“昨天陆委员给我讲了,我今天去了电台,就把他们带过来了。”高翠兰道:“俺俩的事,说不上桌面,千万别采访。”猪老大道:“你们还来采访俺呢,你知道吗,俺们小店惹大事了。”小邹道:“什么大事,不就是打个架吗。哪里没有痞子闹事的?”猪老大道:“怎么,你们都知道了?”苟老二道:“刚才在路上,我顺便跟他们讲了。” 猪老大对小邹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小痞子,已经来三伙人了。”苟老二问道:“怎么,又来闹事的了?”猪老大道:“这一回更厉害,是‘蒙面英雄’。就是前两天的晚上,来了七、八个,还是开车过来的。”苟老二道:“外地人吗?”猪老大道:“对。他们都穿着一身夜行衣,手持铁棍,自称是‘阴阳山七鬼’,说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小邹看着他道:“我说你是个不寻常的人吧?总会遇见不寻常的事。你怎么得罪外地鬼了?”猪老大道:“我哪儿得罪了他们,实话告诉你,有人给我报了信,这伙人是庞召雇来的。”小邹问道:“又是庞召?” 高翠兰瞅了猪老大一眼,道:“千万别胡说,哪有人跟你报什么信?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猪老大明白高翠兰的意思,道:“我跟他们说怕什么?”高翠兰道:“你才不能跟他们瞎说呢,你说了,他们就在喇叭里说出来了。” 小邹笑着道:“高大姐,你这才叫瞎说呢。你当我们什么都不懂,你们说啥,我们就在喇叭里播放出去了?”高翠兰道:“不是那样的吗?”小邹道:“放心吧大姐,我们是有分寸的。”老夏问猪老大:“你是说庞召雇的人来店里闹事?”猪老大道:“对。” 苟老二问老夏:“你也认识这个庞召?”老夏摇头道:“不认识,但是听说过。不过,这事我觉得不大可能吧?”猪老大问他:“什么不可能?”老夏道:“我听说庞召有一帮人呢。怎么会请别人来这里打架?苟老二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他们那伙人没打过老大,才请外地的。” 邹记者也问猪老大:“你说的这七个鬼,也被你给打跑了?”猪老大道:“那是当然。不打跑我还能站在这儿?七个鬼算什么,比庞八爪那伙人强不了哪去。要不是老婆子怕我打伤人蹲班房,我一准叫他们回不去了。真窝囊,打吧,没法下手;不打他偏来惹你!” 苟老二道:“夏编辑,这事你们不能采访一下吗?社会秩序这么乱,怎么做生意,怎么发展经济?”老夏叹口气,道:“采访又有什么用?稿子通不过去呀。”猪老大道:“有什么通不过去的,我去给你通!” 老夏笑了。小邹道:“你通什么通。夏编辑是说,台长那里通不过去。你怎么办?”猪老大问道:“台长不讲理是吧?”小邹道:“不是不讲理,是台长没有这个胆。他只许我们种花,不准栽刺。哪敢曝这样的光。再说了,那些黑社会他也得罪不起。” 猪老大道:“那还当什么台长?我看小邹胆子蛮大的,不如让给你当呢。”小邹道:“别开我的心,我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像这样的事,不经县领导批准,谁敢发这样的稿子,不想要饭碗了?” 猪老大道:“这点小事还要县里批,我以为你们编辑、记者的到处跑,敢说实话哩。原来你姓邹?”小邹不明白意思,问道:“姓邹怎么了?”猪老大道:“怎么啦?姓邹的当记者,不敢说实话,你是‘胡诌’。还有你老夏,编辑呢,也是跟着‘瞎编’。”说得二人都笑了。 高翠兰瞪着猪老大责怪道:“真是信口开河,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人家干啥的有干啥的规矩。”老夏笑着道:“对,我们才不能瞎编哩。”小邹对猪老大道:“别说那些烦恼的事了好不好?”猪老大道:“不说这些事,说啥呢?”小邹道:“说点高兴的。还是说说你是怎样找到高大姐的吧?”猪老大道:“说句老实话,还真得感谢你们。多亏了你们在报纸上‘照’了我的像,老婆子一眼就看到是我,那还不高兴吗?立马就给我写了信。” 小邹道:“是呀,你这形象挺显眼,容易识别。”猪老大道:“什么叫容易识别,我的形象应该叫魅、魅力无穷吧?”小邹笑着道:“是是是,魅力无穷。你说她是看到了‘齐安报’?”猪老大道:“对对。”她又问高翠兰:“我们的广播你就没听到吗?”高翠兰摇着头道:“我住在齐阳,怎么能听到你们齐兴的广播?” 猪老大乘机道:“对了,你还说广播呢,我正要找你们的后帐呢?”小邹道:“找什么后账?”猪老大道:“你们不说上广播不要钱吗?”小邹道:“肯定不要钱。”猪老大道:“肯什么定?告诉你——”她指着高翠兰道:“就为了找她,写了一个‘寻人启事’,去了齐阳县的广播电台。我跟杨撅一块去的。非要钱不行,我们花了一百块钱呢!”小邹道:“你是做广告,当然要钱了。” 猪老大问道:“什么,做广告?都是找老婆,人家报纸就没要钱呀?”小邹道:“你真不讲理。我只是对你说,我们采访报道不收费,谁说广告不收费了?”猪老大道:“哦,那就叫广告。别提了,不说广告我还不气呢!”小邹道:“怎么气着你了?”猪老大道:“他们收了我的钱,却把我老婆的名字念错了,惹了我一大堆麻烦。” 老夏道:“电台播音员都是经过培训的,稿子也有人把关,怎么会把名字念错?”猪老大道:“不信你问问苟老二?他们把‘高翠兰’念成‘郜翠兰’了。那寻人启事放出去以后,正好把事情弄反了。”小邹道:“什么叫弄反了?”猪老大道:“反了能不懂?就是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来了。” 小邹觉得有意思,问道:“哪个不该来的来了?”猪老大道:“哪个,就是那个姓郜的郜翠兰。”苟老二道:“说来也巧,还真有个叫郜翠兰的,她也找男人,正巧她男人也姓猪。她听了齐阳县里的广播,一下子就来洪山集找上门,当时老大不在家,我就把她留下了。”猪老大道:“你说,可是你们惹的麻烦?” 小邹开玩笑道:“这叫什么麻烦?有人来找你,说明电台的广告效应。要是花钱做了广告,连个人都见不着,那才等于打水漂了呢。多给你找个老婆还有意见?”说得大家都笑了。 猪老大却瞪眼道:“这是什么话?我做广告找的是我老婆高翠兰,又不是找别人的老婆。她们来的再多有什么用?”说得连高翠兰都笑了。 猪老大又道:“要是来个富婆还好,可这个女人穷的叮当响,来了就没法回去。”小邹笑得前仰后合,道:“没法回去了,你说的什么意思?”猪老大道:“能有啥意思?我就是说她穷,连路费都是借来的。” 小邹笑着对高翠兰道:“高大姐,你听听,她还嫌贫爱富,想找个富婆哩?”高翠兰道:“他想找富婆,人家富婆要他吗?”猪老大道:“胡扯什么呀,谁想找富婆?我说她要是个富婆,就不会问我要钱了。可惜她是个穷光蛋,弄得我赔了钱,还得给人家路费。” 小邹问他:“赔钱,你是不是赚人家便宜了?”猪老大赌咒道:“沾她便宜不得好死。她长得又不像翠兰,我看见都害怕。还占她便宜呢!我是听她话说的可怜,才掏钱给她的。”他指着苟老二道:“这事老二知道。”苟老二忙道:“老大是仗义、仗义。” 老夏也笑得肚子都痛了。对猪老大道:“你说的我都相信。不过,照你这么讲,不是播音员播错了,应该是那个姓郜的她听错了。”小邹也道:“对对,郜——高,听起来音都差不多,肯定是听错了。”猪老大瞪着眼道:“又赖人家听错了,就不说电台念错了。连音都念不准,你们要是再播放几天,那葛翠兰、郭翠兰、郜翠兰,还有重名的高翠兰都来找我。你们说,我能招呼得了么?” 说得大家又笑了。小邹故意讽刺道:“你怎么不照镜子看看,也不怕吓着人家?”高翠兰这时已经包完了包子,也跟了一句:“牛年的生辰——不知‘丑’。”说得猪老大盯了她一眼,出了个怪相,道:“牛不知丑怪牛,俺老猪也不知丑吗?”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猪老大和高翠兰有一段时间没这么开心过,今天来了个会调侃的邹记者,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所有的烦恼都丢在了脑后。正是: 烦恼事儿一宗宗 二人心情不轻松 今日多亏记者来 小店终于有笑声 第57章 记者采访小吃店 警察上门查案情 看大家笑的开心,老夏又道:“你们的故事真够精彩的。我听说高大姐还写了个猜谜诗,是怎么回事,不能说出来听听吗?”高翠兰忙摆手:“别,那不值得一提。”小邹道:“你就别谦虚了,怎么不值得一提?刚才在路上听苟厂长讲,你这一首诗不要紧,把猪老大难为地哭几场。” 猪老大正高兴着,被她这句话扫了兴,不由得骂苟老二道:“你真会瞎扯蛋,背地里说我的坏话,我什么时间哭几场?” 苟老二忙站起来道:“她跟你开玩笑,怎么就当真呀?也不想想,你当时就是真哭了,我能学给她听吗?”小邹指着苟老二道:“你这个两面派,敢做不敢当。你就说他哭了又怎么的?他哭,说明他们两口子感情深,找不到老婆急得哭。哭是正常的,不哭还有什么感情?” 几句话把猪老大绕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苟老二对小邹道:“你说的对,多少年的感情,怎么会不哭呢?说实说,像老大这样的人,就是要面子。虽然‘男人有泪不轻弹’,可她为了嫂子,真的是多少夜没睡觉,不知道哭多少场呢。”小邹问猪老大:“有这么回事吧?” 猪老大被问的挠起头来,嘟囔道:“说什么不好,怎么非问这事呢?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他又对苟老二道:“你就跟着她瞎扯,我就是哭,也不会当着大伙的面哭。你见我哭过吗?” 苟老二忙道:“没有、没有。”又对小邹道:“哭不哭他自己知道,你就别刨根问底了。”小邹道:“其实,我不是问他哭不哭,我是想问高大姐写了一封什么样的信,打了个什么哑谜,竟然能把猪老大难住!” 猪老大听他还追问这件事,真急了,道:“好了好了,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办我的难看。你们这些人,正经事不干,光想着揭人家短处,看人家笑话。”小邹道:“说谁呢,谁正经事不干?”猪老大道:“我说的就是你,干什么正经事了?这些地头蛇、黑社会,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冒充检查组,来这里要砸店,要关门,你没有胆子采访;我打跑庞召一伙流氓,撵走阴阳山七鬼的事你也不敢去广播。我老婆写个信,有什么值得问来问去的,有意思吗?” 猪老大这几句不知轻重的话,说得小邹和老夏都有些下不来台,两个人互相看了看,老夏给了小邹一个眼神,提醒她不要再问了。 小邹少许沉默,道:“对不起,惹你生气了。我也知道你们心情不好,才想给你们开开心的。”高翠兰道:“这位邹记者,你该知道他的。他就是不会说话,你们千万别怪。”苟老二也道:“他也是这几天气的,心情不好,你们原谅。” 猪老大来到小邹面前,道:“我不会说话,不会拐弯。生气了吗?”小邹道:“我生什么气,只要你不生气就好。”猪老大道:“我生气了吗,谁说我生气了?”高翠兰道:“你没生气,可你说的是气话。”小邹道:“他说的也是实话。我们觉得也很惭愧。刚才也已经讲了,那样的事情我们确实报道不了。这样吧,我给你们找一个敢报道的人,怎么样?” 猪老大道:“怎么,你胆子这么大,都不敢惹,有谁比你胆子还大?”小邹道:“不是胆子大,因为他是上一级新闻部门的记者,县里管不住他。” 猪老大一听,高兴道:“我明白了,他在哪里?”小邹道:“上一次采访你,有一个齐安报的崔主任,可记得了?”猪老大道:“记得、记得,就是他拍的照片吧?”小邹道:“对,就是他。”猪老大道:“我正想找他呢,他给咱俩拍的那一张照片呢?”小邹觉得他问的可笑,道:“你还敢找照片?” 猪老大不由得用眼瞅了一下高翠兰,道:“怕什么,翠兰又不计较。”小邹道:“你也别找照片了。如果能把崔主任请来,采访你是怎么‘三打恶势力’的吧。这样的事情一旦报道出去,会造成影响,地方很快就会处理的。” 猪老大高兴道:“那太好了,你赶快请他来,我请他喝酒。”小邹道:“我回去就给他打电话,看他能不能来?”猪老大道:“怎么还能不能来?”小邹道:“你又不懂,新闻单位有纪律,采访任务都是领导指定,哪能随便到处跑。” 猪老大问道:他要不能来怎么办?”小邹道:“不能来再想办法。我还认识一个写纪实文学的,专门反映社会现实问题,揭露黑暗面,他的文章更有分量。要是他来反映你们这样的问题,那才会引起领导重视呢。” 猪老大高兴道:“那就更好了。小邹记者,我没看错,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小邹道:“刚才还损我呢,现在又吹捧了。你知道吗?我是有条件的。”猪老大道:“什么条件?只管讲。”小邹道:“我们是小庙的和尚,还得念自己的经。咱们该采访的,还得接着采访。”猪老大道:“行,你只要能请个大记者来,替我出这口恶气,你想怎么采访就怎么采访。” 大家正说得高兴,只听门口有人喊:“谁是猪老大?出来一下。”猪老大转头看了看,见是两个穿警服的人。于是问道:“你们是谁,找我干什么?”一个道:“你过来有话说。” 猪老大走了过去,就听那人道:“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吧。”猪老大莫名其妙,问道:“跟你们去派出所,干什么?”那人道:“有人告了你,找你问问情况。”猪老大道:“有人告了我,谁?”那人道:“到派出所里你就知道了。”猪老大道:“你不说是谁告得我,我还不去呢。”那人道:“我们只是叫你去询问一下,怎么能说不去呢?” 猪老大道:“我问你,你们派出所是干什么的?”那人笑着道:“你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走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猪老大道:“说得多仗己,还‘走吧’呢。我凭什么要跟你们去?老子不得闲,我家里还有客人呢!” 另一位发火了,道:“怎么骂人呢,你是谁老子?”这时候,屋里的人都走了出来,高翠兰忙上前劝道:“对不起,他说话不知道轻重,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猪老大诈唬道:“你不要替他们说话,我看他们又是跟庞八爪一伙的。上次冒充政府检查组的就说有人告我,他这次又说有人告了我。电台的记者也在这里,你们看到了吧,这已经是第四次上门闹事了。” 转身又对两个穿警服的道:“你们两个也够胆大的,他们来七、八个都不是对手。就凭你们两个想对付我?还叫我跟你们走呢,今天既然来了,就得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告了我?” 两位穿警服的被他一番话弄的也莫名其妙。但是,他们听到骂自己是跟庞八爪一伙,还说是上门闹事的,知道里面事情复杂。其中一位便问老夏、小邹:“你们是县电台的?”小邹介绍道:“我叫邹慧,他是编辑部的老夏。这位老猪我们原来采访过他,地区的‘齐安报’也登过他的事迹。也算是名人了,我们正在搞一个跟踪报道。你们是?” 其中一位自我介绍:“我是城关派出所的,我姓刘。”他指着另一位道:“这位是小周。是这样,有人报案,说家里人失踪了,这个案子牵扯到他。所以所长叫我们来传,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叫他去问问情况。” 猪老大一听更气了,道:“什么,谁家里的人失踪了,这事也能找到我。你们听听,他们把我当什么人了?”他又对小刘道:“你们的意思,是怀疑我偷了人家的人、拐卖人口是不是,叫我去?”小刘道:“不是不是,我不讲过了吗,就是找你问问情况。” 猪老大依然怒冲冲道:“找我问情况?我这里没有什么情况,也没有这个功夫。既然你们是派出所的,派出所不就是维护治安吗?我还得问问你们呢,他们来砸我的店,关我的门,打我的人,你们怎么一个都不来?噢——人家丢了人,你们却来找我。我能、我能帮你们变出个人吗?” 小邹忙对两位警察解释:“刚才听他说,这几天他们店里老是受地痞流氓滋扰,已经来三拨人了。幸亏他力气大,会两手,没有什么损失。所以他对你们有些误会。” 小周一本正经道:“有人来闹事,怎么不报警呢,不报警我们怎么会知道?靠打架斗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猪老大不屑一顾,道:“得了吧,还打架斗殴呢。你们知道这里老百姓怎么说的?都说你们派出所跟那个庞八爪是一伙的,报警又有什么用?”小刘道:“你听谁造谣?”猪老大道:“我们来到这里,谁也不认识,老百姓都这样讲。你们也抓过姓庞的,可抓了放,放了抓,到底也没咋着他,是这么回事吧?” 小刘道:“那叫依法办案,他有罪就抓,没罪不得放吗?”猪老大道:“他带着五、六个人来砸我的小吃店,还找人要打残我,可是犯法?”小刘道:“这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还是跟我们一块到所里去一趟,咱们什么事都可以讲清楚。” 猪老大道:“我可没空跟你们一块去,我的店就不要了?万一我走了,他们来把店砸了怎么办?再说了,你们说是派出所的,上一次他们还说是县检查组呢,到底是真是假,这个地方谁能说得清?好了,别吓唬我了,该上哪上哪去。既然有人告我,有本事就把他带过来,我们当面对质。” 小刘和小周被说得面面相觑,一脸的无奈。苟老二上前道:“你们肯定找错人了,谁家丢了人,怎么会与他有关?”小邹也道:“是呀,你们也想想,这些天他自顾不暇,连门都不敢出,还能去拐卖人口?” 小刘着急道:“不是这么回事。谁说他拐卖人口了?人家报案是这么说的,‘这个人失踪前曾经来他店里。’我们总得查一查。哪知道你们有这么多事?” 小邹打圆场道:“那好吧,你们也是公务,该查的查,我们就不打扰了。不过,还是想跟你们讲一下,最好别叫他去派出所,有什么要问的,就在这里问吧。我的意思是尽量避免冲突,他可不是个省油灯。”小刘点了点头。 小邹又跟猪老大打了个手势,道:“有时间再来。”便和老夏一起走了。 苟老二知道这是警察在办案,觉得在这里坐着也不合适,忙道:“我去送送他们。”猪老大道:“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呢,你别走了。”苟老二道:“送送他们就回来。” 猪老大见他们都走了,问小刘道:“好了,是谁告了我,现在可以说吧?”小刘道:“你看,这不是我问你,而是你问我了。在这里站着是个什么样子,咱们可以到屋里说话吗?”高翠兰道:“对、对,有话进屋里说吧。” 大家进了屋,高翠兰嚷他们坐了下来。小刘道:“不是我们非要叫你到派出所去,这是规矩。是谁告了你,其实你心里应该明白。”猪老大着急道:“这说的什么意思?谁明白谁是小狗!” 小刘道:“你这是骂谁呢?不明白就不明白,不明白我告诉你。你这房子是租的吧?”猪老大道:“租的。怎么了?”小刘道:“租给你房子这一家,也就是你们的房东,他老婆失踪了,知道吗?” 猪老大与高翠兰几乎同时问道:“什么,房东老婆丢了?”小刘道:“怎么,你们真不知道?”猪老大道:“我们怎么知道?前天还来店里呢,怎么会丢了呢?”高翠兰纠正道:“哪是前天,是大前天了!”猪老大想了想,道:“对,大前天傍晚,不是好好的吗?还说走娘家刚回来。” 高翠兰问道:“你们就调查这事吗?不错,那天确实来一趟,跟我拉了一会呱,她看天快黑了,说了句‘冯四打牌该回来了’,就回家了。怎么,真的就失踪了?”小刘道:“你说的是大前天晚上,他走的时候,天黑了没有?”高翠兰道:“天还没黑呢,我觉得太阳还没落呢。怎么,她是什么时间失踪的?”小刘道:“时间也对。就是大前天晚上。”猪老大道:“你们什么意思,是不是冯四这个狗日的告了我,说我偷了他老婆?” 高翠兰拦着道:“胡说什么呢?这人没了可是大事。人家是来调查的,咱知道啥就说啥,千万别瞎扯。” 小刘问道:“你们是说,她离开这里,说是要回家?”高翠兰道:“对呀,她嘴里还说,‘当家的打牌该回来了’,她不回家能上哪去?”小刘道:“这就奇怪了,她没回家呀,回家还会失踪吗?” 猪老大道:“什么意思,她回家没回家,与我们还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租了他家的房子,还得给他看着老婆。他老婆失踪了,还赖了我们不是?”小刘道:“不是这个意思。冯四讲,他老婆就是在你店里失踪的。” 猪老大火冒三丈,站起来骂道:“去他娘的,在我们店里失踪的,在店里怎么会失踪?冯四这个狗日的,简直是个畜生。他整天把老婆打得鬼哭狼嚎,朝我们店里躲,我早就想教训教训这小子。现在他老婆没了,还想诬赖我,竟然有脸告起了老子,我是不会放过他的。姓刘的,走,你跟着看,我去找他个狗日的算账!”说着,拉起小刘要走。 小刘拦住他道:“老猪,千万别激动,我们现在是调查案件,请你坐下。”猪老大道:“我还坐下呢,有没有王法了?你不去我去,我把他弄过来。” 正要往外走,高翠兰喊道:“你这是干什么?人家告了你,你还把他弄回来。现在你得听刘警官的,坐下来,咱们把事情说清楚。”猪老大道:“什么说清楚,还有哪里不清楚?”小刘道:“大嫂说的对。你坐下来,别急。我还要问你,这个冯四经常打老婆吗?” 猪老大坐了下来,指着高翠兰道:“你问问她。”高翠兰道:“俺也不知道他们是靠什么过日子的,听说这个冯四是天天打牌,输了牌回来就拿老婆出气,喝醉酒了也打,嫌饭做的不好吃也打,反正是不顺心就打老婆。这一段时间还好,一打她就往这店里跑,冯四追到离这门口老远就不敢再追了,有点怕老猪。” 小刘问猪老大:“他为什么会怕你?”猪老大道:“我最恨自己没本事,逮着老婆打的男人。有一次,在门口碰到他追着老婆打,被我不三不四地骂了几句,他也没敢搭腔,就吓得回去了。” 小刘问道:“这么说,冯四那天又打老婆了?”高翠兰道:“那天没打。不跟你们说过了吗,她从娘家刚刚回来。”猪老大道:“你怎么知道那天没打,她不是从这儿回家了吗?她回家不一定没打,说不定回到家,就是被他打跑的呢!” 高翠兰这时若有所思,道:“对,也许是这样。他们打了架,冯四就怀疑她又跑我们店里来了,以为我们把她给藏起来了。所以就把我们给告了。”小刘道:“你们说得有一定道理。这件事我们还要去找冯四核实一下,看看她从你们店里回家了没有?” 高翠兰道:“肯定从这里回家了。”小刘道:“怎么能确定?”高翠兰道:“她要是不回家,冯四怎么知道她回来?她在娘家住了半个月呢。”小刘道:“你说得是她从娘家回来,两个人没见面,就到你们店里来了?”高翠兰道:“对。她要是见不到冯四,冯四怎么知道她回来,又怎么知道她失踪的呢?”猪老大道:“你们也别问了,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就是冯四把他老婆打跑的,还告我们呢。” 小刘听了他们两个的陈述,觉得这个案子应该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于是站了起来,道:“暂时就这样吧,我们还要作进一步调查。你们这几天最好别到其他地方去,我们随时有可能再来了解情况。”猪老大道:“瞧你说的,这是我们的店,我们上哪去?”高翠兰也道:“放心吧,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尽管查吧,想什么时间来就什么时间来。”正是: 弱势女人太不幸 无端挨打受欺凌 忍气吞声为避祸 怎知又入虎口中 第58章 弱女子死因难查 派出所调解双方 却说这一次苟老二来,猪老大安排他回洪山给自己开了个证明,很快就办了营业执照。小吃店总算是合法经营了,两口子也放下一个心事。 高翠兰一直担心冯四老婆的事。可一直没有消息。派出所的两个人也不来调查了,不知到底找到没有。一说这事猪老大就来气,高翠兰怕他去找冯四的麻烦,也不再当他的面提这件事了。 这一天,小邹真带着齐安报的崔主任来了。猪老大顿时高兴起来,嚷他们坐下,对小邹道:“我以为你哄我呢,还真的把这位大记者给请来了。怎么到今天才来?” 小邹道:“你还嫌来晚了呢,人家忙得很。今天还是凑巧,他是带着任务来咱县采访的,时间很紧,正要回去,是我硬把他拉过来。我让他听听你们这事他敢往上捅吗?” 崔主任对猪老大道:“首先得向你道喜,你们失散多年的夫妻得以重新团聚,这是个大喜事。”猪老大道:“这得感谢你们几位,替我找老婆。今天中午我请你们喝酒!” 崔主任道:“那就不必了,现在真的很忙。原来我们的‘齐安报’是周报,现在变成了日报,你说能不忙吗?幸亏我们的同行,这几个县的电台,简直成了我们的通讯站,给我们提供大量的稿件。要不,光靠报社的几个人,再忙再累也不行。” 小邹道:“别跟我们戴高帽了。你们不是缺稿子吗?叫你来还不愿意来呢。”崔主任道:“你邹慧都不敢捅的马蜂窝,让我来捅?”小邹道:“你跟我们能一样吗?你们是上级新闻单位,搞点下面的舆论监督,还是没问题的吧?”崔主任道:“舆论监督,说起来是新闻单位的职责。可是,现在当记者的都习惯了,‘跟着领导走,吃喝不用愁;跟着会议走,稿子不用愁;跟着单位走,礼品不用愁’。你想想,县、区、乡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报纸还得靠他们发行呢。一般记者,干那‘三不愁’的活多好,谁冒这个风险?领导不叫你曝的光,你敢爆?弄不好会惹大麻烦的。” 小邹故意激将道:“你说的是一般记者。可你是一般记者吗?谁不知道你叫崔大胆。干新闻的,起码要有点责任感,总得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吧?”崔主任道:“你是又给我戴高帽又推我上树,你知道吗,春节前发的那两篇稿子,差一点把饭碗给砸了。幸亏‘文革’结束了,才没打成反革命。要不是主要领导讲了话,我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呢。”小邹道:“你看,主要领导都支持你,你还怕什么?” 崔主任笑了笑,道:“好了,咱们也没有时间扯远了。”他对猪老大道:“既然小崔把我绑架来,那就抓紧时间说说吧。”猪老大道:“你们刚才说的什么,我都没听懂。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在报纸上拍了我的相片,我老婆还不知道我在哪儿呢。” 崔主任道:“上次就跟你讲,你要相信报纸的能量。”猪老大道:“相信、相信。要不相信,能叫小邹请你来吗?”崔主任道:“怎么啦,听说你这个大力神也遇到对手了?你在洪山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的劲头哪里去了?”猪老大道:“那时候就单身一个,我怕谁?现在不一样了,有了老婆,就不能胡来。要是打出事来,老婆怎么办?” 小邹看着高翠兰道:“怎么样?他处处考虑的是你,听着高兴吧?”高翠兰道:“你听他说吧。打起架来,还能想到老婆?”猪老大道:“还不承情呢,要不是你不让我打,早就出事了。哪一次不得撂倒他们几个?”崔主任道:“这我相信。”猪老大道:“真他娘的窝囊,打又不能打,不打他就来欺负你。从来还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呢。” 崔主任听了三次闹事的具体情况,问猪老大:“你们始终没报案吗?”小邹着急地道:“你还相信报案能解决问题?这里的老百姓都跟猪老大说,这个挑事的庞召跟派出所走得近,是个几进几出的人物,报案有什么用?” 崔主任道:“那也应该报案,看他们什么态度?”猪老大道:“庞八爪这伙人说来就来了,我得‘招呼’他们呢。怎么去报案?等把他们弄走了,再报案还有什么用?”高翠兰道:“幸亏有个经常在这里吃饭的信主任,对这个联合执法检查组也怀疑。他跟工商局长是战友,把这事跟他讲了。这个工商局长还挺认真,人家还专门派人调查,才知道这个检查组是假的。工商局还开除了那个冒充领导的临时工。” 崔主任高兴地道:“这是个关键。这么个小吃店,县里怎么会组织联合执法组来?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些人还真会摆谱,只要动点脑子也不会相信。”猪老大道:“你说的对,我没动脑子就看出来了。我当时就说他们是庞召一伙的,不信你问我老婆?”高翠兰道:“别瞎扯,听崔主任说。” 崔主任问道:“你们说的这个信主任在哪里?”高翠兰道:“就在对面工地上,他中午吃饭说不定就过来了。”崔主任点了点头,对小邹道:“上面一直讲稳定,没想到下面社会治安这么糟糕,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开个小吃店,地痞流氓为所欲为。要不是老猪有些能耐,这个店早完了。” 高翠兰道:“别说我们的店,听吃饭的人讲,他们连什么局长亲友的店都敢砸,信主任工地他们也去闹事。”崔主任道:“看起来是些小事情,其实反映的是发展环境,牵涉到很多层面的问题。我觉得也可以据实写一个东西,即便报纸不能发,通过‘内部通讯’的形式捅上去,能让上层领导看到就更好了。” 小邹称赞道:“目标宏伟,那就看你的了。”崔主任道:“别高兴的太早。刚才说了半天,这里面还有个核心问题。我就是不明白,这个姓庞的三番五次挑战这个小小的小吃店,到底什么目的?”高翠兰道:“这个事情我们也弄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姓庞的与小吃店倒没有关系,听说是哪个黑社会老大安排的他,就是要把我们撵走。” 猪老大道:“想把我们撵走,没想到遇见俺老猪。老子不买他的帐,打又打不过。所以恼羞成怒,为了在他老大那里讨回面子,先是找狐朋狗友,冒充检查组;后来又雇了‘阴阳山七鬼’,在背地里下黑手。” 小邹问道:“这些消息你们怎么知道的?”猪老大道:“这是内线来说的。”小邹道:“你在他们那里还有内线?”猪老大洋洋自得道:“当然了。就连那天他们雇外地人来打架,都有人来给我们报信。幸亏他提前报信,要不然他们七条铁棍来偷袭,还不知会咋样呢?” 小邹夸奖道:“行啊,你老猪还真有两下子。”猪老大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我老婆的功劳。”崔主任道:“既然有内线,你们问了没有,这个老大是谁,为什么打你们小吃店的主意?”猪老大道:“这个?还没有打听清楚。” 小邹对崔主任道:“他说的这个老大,可能就是县城黑社会的头,黑白两道都喊他‘铁头老大’。 是个神秘人物,可有势力了,听说他能调动好多科局长呢。至于为什么跟老猪作对,一直搞不明白。反正有内线呗,早晚会弄清楚。” 崔主任站起来对猪老大道:“那好,就这样吧。你们再打听一下,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撵你们走的,肯定有原因。等问清楚了,就跟小邹讲一声。”猪老大道:“怎么,你要走?”崔主任道:“既然来一趟,我想去找那位信主任聊一聊,他可能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得多一点。”猪老大道:“对,他是个老干部,我老婆都说他有水平。你们先去采访他,我到街上买点菜,中午请你们喝酒。” 崔主任忙拦住道:“别别,真的没有时间。刚才小邹也跟你们讲了,我得赶回去发稿子。”猪老大道:“那也得吃饭呀,说什么也得在这里吃了饭再走。你还没吃过我亲自做的‘猪老大牌硬面馒头’呢?”崔主任道:“做出名堂了是吧?那好。做小吃才要讲究‘名牌’哩,有了名牌,才能做好生意。等你们名牌效应出来,我会再来的。” 猪老大着急道:“什么叫名牌效应出来?现在已经出来了。我那馒头蒸几锅卖几锅,弄得我都忙不过来了。”崔主任道:“那是好事呀。可是今天实在不行,不能品尝了。这里的采访我就交给小邹,你们有事多联系。我到信主任那里了解一下情况就得回去。”猪老大还要留他,小邹道:“今后有机会再说吧,苟厂长说你三斤不醉呢?”猪老大道:“何止三斤,不信咱们试试?”小邹道:“你别吓唬我们了。”说着,拽着崔主任走了。 又过了几天,高翠兰刚准备好中餐,派出所的小刘和小周走了过来。猪老大问道:“你们俩来了,冯四老婆找到了没有?”小刘道:“就是没找到,还得来麻烦麻烦你们。” 高翠兰忙放下手中的活,让他们坐下来。问道:“这都几天了,难道还没有个信吗?”小刘拿出一张“认尸启事”来,指着上面的人道:“你们看看,这个人是谁?”猪老大看了看,道:“这不是个死人吗,谁能看出来她是谁?” 小刘道:“这是齐阳县公安局发出的一个‘认尸启事’,这具女尸是在张楼集界沟里发现的。这地方虽然属于齐阳,但跟我们齐兴接壤。我们看到以后,觉得这个人的年龄、身高都与冯四老婆相符。由于天气太热,尸体腐烂,已经看不清楚了,连冯四也认不出是不是他老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们,她从你们店里走的时候,穿的是不是这样的衣服?” 猪老大仔细看了看照片,道:“冯四能不知道她穿的什么衣服,还来问俺?”小刘道:“他说不知道。”高翠兰看着照片,又想了想,道:“褂头有点像,我记得是个蓝底白花;鞋是个黑布带扣的鞋。裤子是一条蓝‘的确良’的。”猪老大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还‘的确良’的呢?”高翠兰道:“她穿这条裤子时跟我说过,‘的确良’布真结实,穿几年还这个样子。” 小刘对高翠兰道:“你提供的信息很重要,我们再跟齐阳县公安局核实一下,如果穿的衣服、鞋子都相符,就叫冯四去认尸。”说罢,二人便告辞走了。 高翠兰感觉有些后怕,问猪老大:“难道真是冯四家的?”猪老大道:“说不准就是她。冯四这个狗不如的东西,整天打老婆,终于打出人命来了。”高翠兰怀疑地道:“如果是她,怎么跑那么远去跳河?”猪老大道:“那谁能知道呢?也许她是气狠了,跑得远远的,叫冯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正说着,见门外来了吃饭的,二人招呼着,各自忙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冯四家门口果然搭起灵棚,他老婆杨新月的尸体被拉了回来,亲戚朋友哭成一片,高翠兰也去烧了素纸。 由于天气太热,尸体已经惨不忍睹。冯四本想趁早把杨新月入土为安,可是娘家人本来就知道杨新月在冯家一直过得都是受气日子,又不明不白地跳河死了,怒气终于爆发,杨家一下子聚集了几十口子来闹事。拦住“棺材”不让下地,非要冯四说明杨新月出走的原因。 两家亲友团几乎打了起来。冯四只得安排人去派出所报警。直到派出所来了人,进行调解,答应了杨家人的条件:一是要立案查明死因,给杨家人一个说法;二是冯四必须披麻戴孝,以示谢罪,才勉强同意葬了杨新月。 然而,杨新月安葬后,就没有人再调查事情真相。虽然杨家人经常去找派出所,可是派出所的人只听冯四的一面之词,认为夫妻之间为了一些琐事吵架是正常现象。 连冯四都不再追究杨新月是怎么跑到张楼镇界沟里去的,所以派出所只是敷衍一天是一天。最后被杨家人逼得紧了,才有一位关副所长出面,给了个结论:“一是经过法医鉴定,死者身上没有外伤,系溺水身亡;二是经过调查,据邻居证明,冯四与杨氏夫妻平时感情较好,没有任何厉害冲突。虽然杨氏出走前曾与冯四发生过口头争吵,是因为冯四嫌她在娘家过得时间较长,说了几句埋怨的话,这是夫妻之间正常现象。并没有人证明曾发生过打架。因此,杨氏的出走与冯四没有直接关系。” 关副所长还神神秘秘地告诉杨家人:“冯四怀疑他杨新月在娘家过了这么长时间,不是有外遇,就是受了什么刺激,不然的话,怎么刚回来就又出走了呢?他还要反过来告你们呢!”杨家人因为没有证据,看到告状无门,只能气在心里。 杨新月的老爹本来就卧病在床,多亏女儿杨新月来照顾一段时间,天天守在自己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最后听说女儿刚回去便跳河死了,姓冯的还往女儿头上扣屎盆子,侮辱杨家人,恼得他一口气还不过来,也一命呜呼了。 杨新月因为在冯四家中受歧视,连邻居都喊她“杨氏”或者冯四家的,从来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她有个弟弟叫杨新生,读过几年书,为人正直。虽然她家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但杨家门头大,族人多。杨新生跟大伙一合计,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硬是把杨老爹用个软床抬到了冯四的门前,要讨个说法。 冯四好不容易平息了杨新月这场官司,刚喘口气,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只得托人再去找派出所。关付所长听说杨家又死了人,还抬到冯四家的门口,知道事情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只得又派小刘和小周去调解一下。 杨家人向小刘和小周提出:杨新月死因不但没查清楚,冯四反而翻过来诬陷杨新月有外遇,杨家老爹是活活被气死的。他们要求一是彻底查清杨新月的死因,二是杨家老爹是因为冯四逼死杨新月、诬陷杨家人而被气死的,对于他的死,冯四有直接责任。如果查不出杨新月外遇的问题,冯四必须给杨老爹出殡,承担一切丧葬费用,然后再追究法律责任。 小刘觉得这事比较棘手,问杨家人:“你们说冯四诬陷杨氏有外遇,当时谁在场,可有证据吗?”杨新生指着身旁的三个人道:“当时我们几个都在场,这是关付所长亲自跟我们讲的。说冯四正要往上告呢,还会有假?” 小刘心中有些怀疑:这可能是当时为了不让杨家人再纠缠,关付所长故意说出的 “搪塞话”。便试探性的问道:“如果冯四不承认怎么办?”杨新生道:“那就叫关所长跟他对质。”小刘道:“关付所长怎么会跟他对质呢?”杨新生道:“不对质也行,反正他能证明。” 小刘想了想,道:“咱们协商一下,你们能不能先把遗体拉回去,我敢向你们保证,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们派出所一定会调查清楚。”杨新生道:“别糊弄我们了,上一次就上了你们的大当。这一回你们查不出真相来,我们绝不善罢甘休!” 小刘、小周看调解不好,只得回去向关付所长汇报。关付所长听说杨家人叮住了自己的一句话,还叫他当“证人”,后悔当时酒后口中无遮拦,不该那样讲。但他却对小刘、小周道:“冯四确实说过怀疑他老婆的话,也许是当时被逼的无奈,说的急话。可是杨家人却当真了,出了人命。现在你叫冯四承认,打死他也不会认账的。” 小刘问他:“现在该怎么办?”关付所长想了想,道:“不要管他,他们不就是拿死人说话吗。天气这么热,看他们能放多长时间?”小刘道:“他们的意见,如果不给个说法,他们要叫冯四花钱发丧。”关付所长道:“那咱们就别问了,叫他们自己协商去。冯四愿意的话,那不更好吗?反正咱们也不好调解。” 冯四只盼着派出所能有个结果呢,可是协调了半天,不但没说好,两个警察也不见了。他心急如焚:弄个死人在自己门口挡住,一街两巷都是看笑话的,终究也不是个事。他不得不动用最后一个关系——那就是铁头老大了。 原来冯四的一个表妹,叫毛妮的,最近几年跟铁头老大拉呱上了,成了铁头的情人。冯四知道这种关系后,自以为毕竟是在街面混事的人,找她办事,会让别人看不起,所以一般事情没找过她。 至于要回租出去的房子,把开店的猪老大撵走,是毛妮主动要帮忙的。原因是有一次他们在一起来牌时,冯四无意中说起,人家租他的房子开小吃店,没想到生意会干得红火,小吃不赊账,挺赚钱的,可惜房租收的太低了。 毛妮就对他说:“抱着个金饭碗要饭吃,让外地人租你的房子发财。这事还不好办?叫你老婆先去把做生意的窍门学会,然后把他们撵走。不就完事了?”冯四道:“我没叫你嫂子去,她也老往人家店里跑,还帮人家干活呢。你说说,那一点房租钱,咱还贴个劳力在里头,实在不划算呀?” 毛妮瞪眼道:“不划算?看来嫂子是个聪明人,比你脑子好使多了。他是早有准备吧?”冯四道:“她要长这个心眼就好了,怕是不跟我一条心。”毛妮道:“自己的老婆还不相信?那就这样吧,看我的,把他们撵走!” 说过话的第二天,庞召一伙人就到小吃店去闹事了,冯四知道是毛妮通过铁头老大帮了忙。但是,后来看到庞召那么多人都没打过猪老大,知道这家伙不是好惹的。恐怕以后猪老大对他报复,心里也有些害怕,就找毛妮叫他们停手。可是毛妮没听他的,一直放任庞召,最后闹成现在这个局面。 这一次叫人去找毛妮,动用铁头老大,是冯四逼不得已的选择。由于出事地点在西关,铁头老大毫不犹豫又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庞召。正是: 拿着鸡毛当令箭 表现要给主子看 不计成本逞强横 小事酿成大祸端 第59章 杨家人两度闹丧 冯家院冤家相逢 本来杨氏的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这次杨老爹的闹丧事件更是传得满城风雨,猪老大的小吃店也成了谈论的中心。高翠兰始终对杨氏怀有同情心,听说她的父亲也为女儿冤屈而去世,心里很是难过,就像自己死了亲人一样。她不时、不由自主地走到路口,远远的看着那里闹事的人群。 猪老大看高翠兰神不守舍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对高翠兰道:“这个冯四够孬的,老婆被折磨死了,还诬赖老婆跟着人,把老丈人爹也给气死了。” 高翠兰叹口气道:“我现在想,这个冯嫂,是天下最可怜的女人。老公想打就打,连自己生的孩子也不让带。过得是什么日子?”猪老大道:“是呀,说了谁信?这么怕老公的女人,给她一百个胆,她敢在外面找男人?” 高翠兰又叹了口气,道:“咱们还差点冤枉了她。最后一次见面,她从娘家回来,好心来咱们店里看看,你对她说了一堆难听的话。男人孬,不等于女人不好,她哪有那些孬心眼呢?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着实不安!” 猪老大也道:“你说的对,一家人也有好坏。等过了这几天,我得教训教训这个乌龟王八蛋,给他老婆出出气。”高翠兰道:“还要你教训他?他现在比谁都难过。”猪老大道:“他是自找的。老天也不公,死的应该是他,为啥光死好人呢?”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几个人从门口飞快地向冯四家方向走了过去,猪老大看着眼熟,问高翠兰:“好像是庞召一伙,你看到没有?”高翠兰道:“没看到姓庞的,我只看到后面一个像刺猴,他还朝这里瞅了一眼。”猪老大道:“那就对了,就是他们一伙。不知道又要干什么去呢?” 高翠兰想了想,道:“说不定是冯四找的他。杨家人来闹事,收不了场,肯定是叫这帮人去摆平。”猪老大道:“怎么会呢,他老婆不说跟冯四没有什么关系吗?”高翠兰道:“她当然没关系,可她不了解冯四的关系。冯四恐怕跟庞召也没什么来往,这就是那个 ‘铁头老大’的事了。刺猴不是告诉咱,他们来闹事,就是那个老大安排姓庞的干的。” 猪老大一拍头道:“我怎么没想起来呢。照你这么说,这个冯四跟狗头老大有关系?”高翠兰道:“人家叫铁头老大。等一会瞧瞧,他们这伙人要是去给冯四帮忙,不就看出来了吗?”猪老大道:“你真是能掐会算,我觉得也是这样。”他转身一想,对高翠兰道:“不行,我现在就去看看,不能叫杨家人吃亏。”说着,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对高翠兰道:“你别出去了,把门关好。”高翠兰道:“小心你自己,别光逞能!”猪老大答应着去了。 猪老大来到冯四门口,看他院子外面站着很多人。靠着院门,便是躺着杨老爹的软床,上面盖着被单。天气这么热,幸亏有一棵大桐树遮着太阳,大家都聚在树荫下。杨家有人在床前烧着纸,有人哭着丧。 这时,庞召带着人也在现场。庞召上前对那几个哭丧的人咋呼道:“别哭了,嚎什么嚎,你们嚎丧回你们杨家庄嚎去,这城里哪能显得着你们?” 杨新生正在烧纸,站起来问道:“请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庞召道:“干什么的?这里就是我们的家门口。你们在这里哭天喊地,无事生非,扰乱治安,搞得街坊邻居也不得安生。你们识相的,赶快把死人抬走,不然的话,我们就不客气了!” 杨新生不认识他们,抱拳赔礼:“原来是各位贵邻,打扰了。我姐姐受的冤屈,想必各位都知道,我姐姐不明不白死了,没想到她死了以后还遭人诬陷,我爹也是活活被气死的。你们拿人心比自心,我们就是来讨个说法。请各位谅解,请各位包涵!” 庞召打断他的话道:“别废话了。给你们说得够清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闹事的地方吗?”庞召的手下亮子跟着道:“真是混大胆了,乡里人竟敢来城里闹事。”他指着庞召道:“知道吗,这是我们老大,庞老大!” 庞召又道:“派出所的人调解都不行,他们的话你们也不听,还想怎么着?”杨新生道:“我们没想怎么着。你也知道派出所来处理了,我姐的冤屈总得调查,我们正在等他们回话呢!” 这时候,杨家人已经知道庞召这伙人来者不善,原来蹲在地上的几十个人纷纷靠拢过来。庞召看了道:“哟,人还不少呢。想打架是吧?”杨新生道:“我们不会跟你们打架的,我们跟你没话说!” 杨家的人七嘴八舌道:“我们找的是冯四,你什么老大老二的,还有拦这个茬的?”也有人说得更难听:“挖藕挖出个驴屌——你是哪一节?” 庞召发火了,他指着杨新生道:“都给我住嘴,就问你一句话,走是不走?”杨新生道:“你凭什么叫我们走?”庞召道:“凭什么?”他上前一把抓住杨新生的脖子,用力把他推倒在地,道:“还问凭什么吗?”接着指挥手下:“给我上!”他带来的弟兄有的从腰间抽出短棍,有的还故意亮出尖刀,朝杨家人拳打脚踢起来。 庞召看冯四在门口愣着,喊道:“冯四,你们的人怎么不上?”冯四这才反应过来,招呼自己的亲友找家伙。杨家人也是有所准备,虽然来的人不少,有一定的阵势,可没想到冯四会请来一批专门带着家伙来打架的。看到这种情况,几个年轻人只能赶紧冲上去拦着,护着年龄大的朝后退。 正在这时,猪老大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上前用手搦住庞召的脖子,夺下他手中的“手刺”,大喝一声:“都给我停下!”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庞召被他搦得喘不过气来。用力抬头一瞧,居然是猪老大。没想到他会出来搅局,翻着眼喊道:“猪老大,你这是干什么?”猪老大道:“人家死了人,冤屈无处伸,才抬到这里的。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来凑热闹。告诉我,谁叫你来的?” 庞召憋着气道:“你松了我,我告诉你。”猪老大稍许松了松手,道:“我就是松开手也走不了你,你还得告诉我是谁叫你来的,快说!” 庞召不愿意说出铁头老大的名字,他知道这事肯定与冯四有关,于是用手指了指冯四。冯四吓得朝院子里走,躲在门里面。猪老大道:“原来是是冯四。那你老实告诉我,上次砸我的店也是冯四叫你干的吗?”庞召忙道:“不不不,不是他。”猪老大问道:“不是他是谁?”庞召道:“我是说,他是房东,他怎么会砸你的店呢?”猪老大道:“房东是房东,店是店,房子是他的,店是我的,房东就不能砸店了吗?既然不是他,那就说清楚,到底是谁?” 庞召嘟哝半天,道:“别问了,那一回都是我的错,我已经给你道歉了,事情已经过去,你也不能老追究呀。猪大哥,这一次是在咱地盘上闹事,冯四叫我来也是正常的。你也算西关街的人了,怎么也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向着杨家的人吧?” 猪老大厉声道:“废话,冯四和他老婆是不是一家?”庞召道:“是一家。”猪老大道:“既然是一家,我谁也不向,只向着理。” 庞召没听懂他的话,问道:“向、向理?”猪老大道:“你给我听着就行。”他大声喊道:“冯四,你给我出来!”冯四嘚嘚瑟瑟站在了门槛上,一只手紧握着门边。 猪老大放下庞召,指着冯四,对大伙道:“这个冯四,他经常打老婆,打得她鼻青眼肿,鬼哭狼嚎。自从我开了小吃店,他老婆一挨打就往我店里跑。我虽然没有揍过他,但吓唬过他,他也不敢朝我店里进。这一次不知怎么的,他老婆被他打得去投了河,他还反过来到派出所去告我,说人是在我店里丢的。” 他大声问道:“冯四,可有这回事?”冯四战战兢兢道:“我、确确实看见她朝你们店里跑了。所以就——”猪老大道:“大家听见没有,你冯四如果不打她,她怎么会朝店里跑?”冯四道:“我、我还没打呢,她、她就跑了。”猪老大道:“她娘家爹有病,回娘家看看,住了几天,刚回来你就要打,叫谁、谁能想通?你还有一点人性吗?” 猪老大看冯四低下了头,又数落道:“你整天在外面赌博来牌,你老婆做牛做马伺候你。可是她做稀饭你要吃面条,她做馒头你要吃米饭。稍不留神,就是掀桌子摔碗,对她拳打脚踢,这都是你干的事。还有,她自己亲生的孩子,断了奶就被领走,竟然不让亲生母亲带,想看一眼都不让,叫谁谁不伤心,你冯四还是个人吗?” 这一席话,说得冯四没敢吱声,全场一片寂静。杨新生早就泪流满面,他“扑通”跪在猪老大面前,哭着道:“这位大哥,我姐死的冤枉,我爹是活活被气死的,您得给我们做主。” 这时,杨家人纷纷跪了下来,猪老大忙拉起杨新生,道:“你们都起来,有理讲理,不要怕他们。”又对庞召道:“庞八爪,今天既然有人请你来,不是要打架吗?来,你们几个给我过来!” 庞召是第一次听人当面喊他庞八爪,心里又气又恨。可毕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强忍下这口恶气,规规矩矩道:“不打不打,咱们都是看牌的,局外人。咱们怎么能打起来?” 猪老大道:“刚才都打起来了,现在又成了局外人。”他指着杨家的几个老头,道:“你也看看,人家来的这些人,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还有七八十的呢,是来打架的吗?你打死了人怎么办,想多添几口棺材是吧,你到底来平事的还是惹事的?” 庞召没敢吭声。猪老大看了看他的几个手下,问庞召:“你带的人不动手,不打了是吧?不打也行,那你就说说,这事咋处理吧?”庞召道:“这事别问我了。我原来只是想帮帮邻居,哪知道这里面那么多事?” 猪老大道:“你帮邻居,怎么不听听这里的街坊邻居怎么说?我在小吃店里听到的,没有一个不骂冯四的,没有一个不说杨氏死的不明不白。人家杨氏死的够冤枉的了,这个冯四还往人家头上扣屎盆子。你不怕戴绿帽子,杨家人还要脸面唻。你活活地把人家老爹给气死了,你说,杨家人不找你冯四找谁?” 冯四忙跪下道:“我对天发誓,小孩妈去世,我难过、后悔都来不及。怎么会胡说八道呢?平时你要说我对不住老婆,好生个闲气,我都承认。可是自从她出事不见了踪影,我就到处去找她,比谁都急,街坊四邻都知道。真没说过乱七八糟的话,我也冤枉哪!”杨新生怼他道:“这是派出所的关所长当着我们几个人的面,亲口说出来的,还会有假?” 冯四这时着急了,道:“他说是我讲的,你叫他过来,我敢给他对质。”杨新生道:“你能请动派出所,还是你去请吧。上一次就上了他们的大当,说一定查出真相,一定给我们个说法,哄着骗着把我姐埋了。可是我姐下了地,他们不但不调查,反而听信你一面之词。说你翻了案,反过来要告我姐,我爹能不气吗?我爹是活活气死的。人都死了,我们还怕什么?我们杨家人绝不能咽下这口恶气!” 猪老大指着庞召道:“听见没,你看看咋处理吧?”庞召为难道:“他们这些事我真不知道,还没老大您了解情况呢。你说咋处理吧?” 猪老大听他这么说,喊道:“冯四,要不要找派出所了?”冯四没敢答应,有人道:“派出所上午就来人了,没处理好走了。”猪老大道:“你们刚才没听见吗?他们派出所跟杨家原来说得有话,这人命关天的事到现在连调查都没调查,老是拿话打发人,弄得杨家又死了一个。不告他们派出所就便宜他了,他们还有脸出来说话吗?” 在场的听他骂派出所的人,惊讶地互相看了看,有的还伸了伸舌头。猪老大又喊道:“冯四,你谁也别指望,事情都是因你而起,死人既然抬来了,你没有个说法,人家也不会抬回去。天这么热,老放在门口也不是个办法,闹得你能睡着觉吗?叫我说,毕竟是你老丈人,你就花钱消灾吧。先出了殡,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你看怎么样?” 冯四用眼瞅了瞅庞召,庞召也给他打了个小小的手势,叫他应了猪老大。冯四没想到会有这个结局,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就这样吧。” 猪老大看他答应,道:“好了、好了,冯四已经答应,你们杨家人也不要再闹了。听见没有?”杨家人一齐答道:“听见了。” 冯四琢磨一会儿,道:“别忙,我得提个条件。”猪老大问道:“什么条件?”冯四道:“棺材我买,不能让我再管饭了。”猪老大问杨新生:“你看怎么样?”杨新生道:“我们不让他管饭。”冯四道:“第二,抬棺的人得由他们杨家出。”杨新生道:“那是当然,我们出,我们出。”冯四道:“还有,披麻戴孝是应该的。我只能送出城,不跟着棺材下地。” 杨新生摆手道:“那不行,既然出殡,你不到地里怎么算出殡?”冯四摇着头道:“那我不去。”猪老大道:“杨家人说的对,你怎么不下地?”冯四只是摇头。 庞召看出了门道,对猪老大道:“你没听懂意思吗?他是怕到了杨家地盘,人身不安全。” 猪老大没听明白,问道:“什么人身不安全?”庞召解释道:“现在他们两家已经闹成这个样子,杨家人杀了冯四都不解恨。你想想,冯四要是跟他们一块下了地,办好了丧事,杨家人会饶他吗,不打个半死他能回来?” 猪老大这才明白,问杨新生:“这事你看怎么办?”杨新生赶紧跪下道:“这位大哥,我作为孝子,代表全家,代表我死去的姐姐谢谢你了。”说到姐姐,已经泣不成声了。 猪老大拉他,他也不起。接着道:“我们只是来讨个说法,不是来打架的。今天要不是你来,一场恶斗避免不了。我们哪能打过他们,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哩?我们感谢你向理不向人,一切都听你安排。我敢这样保证,只要你不让打他,我们如果动他一指头,我杨新生就不是人养的!”猪老大这才把他拉了起来,对冯四道:“听见了吗?那就这样吧,你们赶紧去买棺材,准备出殡。”正是: 冤屈之人易冲动 哪知有理讲不通 眼看一场横祸来 多亏冤家遇煞星 第60章 猪老大仗义出面 庞八爪无奈退场 却说庞召眼睁睁的看着猪老大平息了一场风波,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是西关街上的一件大事,也是自己出道以来最大的耻辱。意味着自己在这块地盘上已经威风扫地、一文不值。“西关老大”的位置从此被猪老大而代替,往日的“辉煌”将一去而不复返。只要他在,自己永无出头之日,只能在他面前当孙子了。庞召越想越气,可是又奈何不了他,还得恭恭敬敬给他打个招呼。强咽下这口吐沫,愤愤地回家去了。 猪老大看庞召一伙走了,自己正要回店里,忽然觉得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看时,却是小邹。高兴地道:“邹记者,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走走走,到店里去。” 小邹边走边道:“老早就来了,你店里门关着。我看人都往这里跑,也就跟着过来了。有幸看了一场精彩大戏,好壮观呀?”说得猪老大心里美滋滋的,道:“你都看到了。什么叫壮观呀?”小邹道:“不但壮观,而且是壮举。你今天控制了姓庞的,吓坏了那个姓冯的,救了那么多姓杨的。平息了一场群殴,避免了一场灾难。还震慑了黑社会,为老百姓出了口恶气,这不是壮举吗?” 猪老大被她吹得晕乎乎的,故意谦虚道:“咦咦咦,怎么话只要到你嘴里,就变得酸溜溜、甜蜜蜜的,觉得好听了呢。这么点小事,你还把我捧上天了。”小邹道:“对你来说是一件小事,对杨家人来说可就是大事了。平常听你说话没个准,没想到今天还长了水平,骂得冯四没敢吭声,也算替含冤而死的人伸张了正义。这是派出所没办到的,也是杨家人办不到的。要不,那杨家的人怎么会给你磕头呢?” 猪老大摇头晃脑道:“可别说什么伸张正义,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些天,不光老百姓议论纷纷,连我老婆也说这个杨氏是天下第一可怜女人。我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想教训教训这个冯四。没想到今天有了机会,庞八爪居然也来当帮凶,你说我能饶了他们吗?” 二人说着话,来到店门口,猪老大叫开了门,高翠兰招呼小邹进屋坐下。倒着水,问猪老大:“怎么,没打架吗?”猪老大道:“打什么架,你不是不让打架吗?”小邹道:“虽然没打架,比打架还管用,也算给杨家出一口气。”便把猪老大揪住庞召,迫使冯四给杨家买棺出殡的事说了一遍,喜得高翠兰夸奖道:“以为他光会打打杀杀,还学会讲理了!” 猪老大听着心里高兴,却故意道:“小邹,她说我是个不讲理的人,你信吗?”小邹道:“她的话我怎么不信?她是说你原来只会动粗,现在学会讲理了。”猪老大道:“我原来也会讲理,可是有些人,讲理是讲不通的。就跟庞召一样,如果不是跟我较量过,这次会那么听话?” 高翠兰道:“听话?那是当面不得已。他会听你的话?我敢肯定,你这样老跟他过不去,他还会背地里下手的,早晚还得吃大亏。”小邹道:“高大姐说的对。这些黑恶势力不除,别说你们了,整个齐兴都不得安生。” 高翠兰道:“是呀。就这眼前的事,像死的杨大姐,我老是在想,别管冯四打她、没打她。再怎么冤屈,也不会跑几十里外去投河,这是明显地不合情理。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派出所也不调查,到现在也没人给个说法。” 猪老大对小邹道:“对了——你该记得呀。你上次跟崔主任一块来,他们还来调查我们呢。那时候冯四家的就不见两、三天了,我还没当回事。可没停几天,他们就拿出一张纸来,上面有照片,叫我们帮助认尸。后来知道死的人就是杨氏,可是派出所好像完了事,这人是怎么离家走的、怎么死的再也就没人调查了。无论杨家人怎么追究,哪有人理会?今天你也听到的,诬陷杨氏的话还是派出所的人说出来的,那冯四还不承认呢。” 小邹道:“看来派出所有一定责任,说轻了叫敷衍了事,不作为;说重了是漠视生命,造成严重后果。”高翠兰问道:“邹记者,谁去凭这个理?”小邹道:“是呀,现在是有理讲不通,都在扯皮。不过你别急,不会老是这个样子的。” 猪老大反问小邹:“你是当记者的,杨家的冤屈,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不能采访采访,在广播里说出来吗?”小邹道:“这件事更不能采访。砸你店的事我们都不敢报道,那只不过是黑社会。这一回还牵涉到派出所,你是不想让我过好日子了?” 猪老大道:“瞧你说的,他们能吃了人吗,该说的都不敢说?”小邹道:“我们干这一行,上次就跟你说过了,说了你也不懂。”猪老大道:“什么不懂?我听你们的广播了。有唱歌的、唱戏的,有说天气的、说大鼓书的,还有什么开会的、检查的。那唱歌唱戏的还好听,我就怀疑那个说天气的,他是咋知道的?难道你们那里有能人,跟龙王爷、风婆婆、雷公公联系上,提前知道刮风下雨?” 小邹笑了,以为他在开玩笑。猪老大又道:“不过,有时候说的也不准,我估计还是瞎猜的吧?”小邹只是看着他,没有答话,主要想听听他对节目的看法。猪老大接着道:“说书的也不错,唐朝开国皇帝的事他都能吹出来,那几个老头都坐在大喇叭底下听。就是那开会、检查的烦人,这个领导说,那个当官的讲,没完没了的。叫我说,你们把那几个唱歌、说书的留下,开会、检查的就不要了。”小邹道:“开会、检查的就不要了?你说的轻巧,那是新闻栏目,就靠它指导工作哩。如果不要了,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猪老大皱着眉头道:“要也别要那么多呀,叫人听懂就行了。比如说,老百姓能不知道地干了要浇水。不就是抗旱吗?可你们一说就麻烦了。三天两头照着个会开,乡里人不得到城里来吗?开会就开会,还得谁谁主持,谁谁汇报,谁谁发言,谁谁强调,最后还得谁谁总结,说来说去,还是抗旱,真是没完没了。有这么大的功夫,大伙一起挑水浇多少地了。” 小邹听他说话别有一番新意,不由得笑了。猪老大接着道:“除了开会,就是检查,城里人不又得往乡下跑吗?跑就跑呗,可这个人到那里说的啥,那个人到这里说的啥,你们还都得给他说出来,光当官的名字就一大串,啰嗦不啰嗦?”小邹道:“我们干活的都不怕啰嗦,你嫌啰嗦?” 猪老大道:“我听着啰嗦。你们还不如都唱歌、唱戏、说书去呢!”小邹道:“唱的再好听,也不能光唱歌唱戏呀?再说了,你听到的那些节目也不是我们的人唱的。”猪老大有些吃惊,问道:“不是你们的人唱的,那是谁唱的?” 高翠兰瞥了他一眼,道:“你连这都不懂,还提意见呢?那些都是名人唱的,人家录好音,我们播放出来的。也不怕人笑话你。” 猪老大这才知道自己孤陋寡闻,道:“噢——我说咋唱的那么好听,原来不是你们唱的。那你们这些人干什么?还这不能写,那也不能报的。就像那崔主任说的,光跟着开会的、检查的,开业的,说那些没人听的东西。你们早晚也弄点新鲜的?”小邹道:“怎么没有新鲜的,现在我们办的‘能人故事会’,就很受欢迎。”猪老大道:“我可没听到过。” 小邹道:“你别不凭良心,去年夏天采访你,就把你的事播出去了,难道没听见?”猪老大也开玩笑道:“你别说把我‘剥’了,就是把我宰了我也没听见。山上没广播,哪能听得见?”小邹道:“你还不知道呢,那篇稿子一播出去,你洪山‘大力神’就出名了,有些听众就写信问你的详细地址,要去看看。连县领导也打电话问是真是假,你那一下子可出名了。” 猪老大听得出神,问道:“还有人要去看我?”小邹道:“连县领导都说要去看看呢。”猪老大笑道:“你把我当‘猴’玩了,还叫人都去看呢。”小邹道:“当猴有什么不好,不提高你的知名度吗?”猪老大道:“这我相信。我的知名度真是提高了,连那带绿帽子的都认识我。” 小邹不知道他说的谁,问道:“哪个戴绿帽子的?”猪老大道:“送信的,邮局送信的。不是戴路帽子吗?”小邹笑了,道:“你说的是邮递员,我以为谁呢。”猪老大道:“要不是邮递员认识我,老婆写的信还送不到我手上呢。” 小邹问道:“怎么回事?”猪老大指着高翠兰道:“她当时写的信,就写个‘洪山石料场’。洪山上面四、五个石料场哩,要不是邮递员知道我猪老大,信往哪里送?” 高翠兰忙解释:“报纸上就是那么说的,名字还写成 ‘猪老大’,我只看照片有点像,拿不准是不是他,只能写个信试试。”小邹道:“看看,还是有知名度好吧?幸亏邮递员认识。”猪老大道:“别说邮递员,连那乡长、委员,见面都客客气气,我们还在一起喝酒呢。” 小邹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高翠兰也在那里闲坐着,问她:“怎么,下午不干活了?”高翠兰道:“晚上不卖饭,下午就没有活。”猪老大道:“活都在下半夜呢,主要是早上一顿饭。”小邹道:“既然你们没事,我就多坐会儿。今天也是看到猪大哥仗义勇为,心里高兴。”高翠兰道:“你坐、你坐,我们没事。”小邹道:“光闲扯了,正事还没说呢。”猪老大道:“没事你不会往这里跑,什么正事,快说?” 小邹这才一本正经道:“我这次来,是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崔主任打电话说,上一次采访,他写一篇文章,叫《开个小吃店,咋该这么难?》,主要反映你们三次被骚扰的经过。他通过省报的记者朋友,在省级“内参”上登了。我觉得,就凭这种现象,说不定会引起上面领导的重视呢!” 猪老大道:“你说的上面领导,能管住这里的领导?”小邹没作太多解释,点头道:“对,能管住他们。”猪老大道:“那太好了。大领导要是能发话,把没有用的官员都给撤了,把这些黑社会收拾了,也省的翠兰提心吊胆了。你看,现在只要我出门,她就把门紧紧地闭起来,过得什么日子?” 小邹道:“放心吧,不会老这样的。”高翠兰道:“能那么灵吗?”猪老大道:“灵,小官就怕大官发话。邹记者,你说是吧?”小邹道:“对,不过还得碰运气。”猪老大道:“我的运气就是好,上一回他在报纸上‘贴’了我——”小邹问道:“什么什么?什么贴了你?” 猪老大只得解释:“上一回崔主任不是在报纸上‘贴’上我吗?”小邹纠正他的话,道:“那不叫‘贴’,那叫‘登’,登了你,知道吧?”猪老大道:“胡说什么呀,我跟崔主任又没睡一个床,怎么会‘蹬了’我呢?明明是‘贴’了我。”说得小邹和高翠兰都笑了起来。 小邹问道:“怎么叫‘贴’,你说说?”猪老大道:“我说他在报纸上贴了我的‘像’,不等于‘贴’了我吗?我又没说‘贴’我这个人,你笑什么?”小邹笑得更厉害了,道:“还‘贴’你的人呢?你能贴上去吗?老猪呀,我觉得你有时候说话很老道,还会讲道理;可有时候怎么那么幼稚呢?”猪老大道:“什么叫幼稚?”小邹道:“你仔细看过没有,那报纸上的照片是贴上去的吗?” 高翠兰道:“啥都不懂,那是印上去的。”猪老大道:“噢、噢、噢,印上去的。我说咋贴这么好呢,印上去的。可那也不是‘蹬’上去的呀?” 小邹想不到他这方面知识那么浅薄,对他所谓“下海”身份不由得又有所怀疑。但还是解释道:“登,就是上报的意思,你的事迹、照片在报纸上发表,简单地说,就是登报了,是这个‘登’,明白吗?”猪老大只得点头:“明白了,我说不是在床上乱蹬的蹬。”高翠兰指着他吼他:“瞎扯什么呀?不怕人家笑话!” 小邹对猪老大道:“好吧,别开玩笑了。上一次来还跟我们发牢骚,这一回怎么又说运气好了呢?”猪老大道:“我是说崔主任给我好运气,上次把我登、登了报是吧?一下子找到了老婆;这一回他又登了什么——?”小邹道:“内参消息。”猪老大道:“对。说不定就把这些地头蛇给抓了呢。这不叫好运气吗?”小邹这才点头道:“但愿如此。” 高翠兰站起来把那杯水递给小邹,道:“你们这些人也挺有意思,天天到处跑,有时候还能给人家办好事。多好的差事?”小邹道:“不是‘有时候’,我们天天都想给大家办好事。可是,办好事也难呀。”高翠兰问道:“办好事怎么难呢?”小邹指着猪老大道:“比如这位老兄,我们去采访他,他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们。刚才你也说了,怎么叫个猪老 大?崔主任也没办法,在报上只得写这个名字。” 猪老大乜斜着眼道:“孬事又拐到我身上来了。我没告诉你们名字吗?”小邹道:“当然没有。不然的话,怎么会用这个名字?”猪老大道:“这个名字也不错,人家不都这样喊我吗?”小邹道:“还不错呢,你知道吗,崔主任都为难了,这次就没用你的名字。” 猪老大一怔,问道:“没用我的名字,那用谁的名字?”小邹道:“崔主任说,这篇稿子是反映治安环境方面的内容。猪老大哪是你的名字,就跟黑社会称呼差不多。如果领导看了,还以为是黑吃黑呢。这第一感觉非常重要,说不定他连看都不往下看了,所以不能用这个名字。” 说得猪老大直眨巴眼睛,问道:“不用猪老大,那还能不用名字吗?”小邹道:“怎么会不用名字?用的是高翠兰,小吃店就叫高翠兰小吃店。” 猪老大这才放心道:“对、对、对,都一样。”小邹道:“什么都一样?差别大多了。如果写成‘猪老大小吃店’,庞召庞老二来闹事打架。人家一听,什么老大、老二的,有黑吃黑的味道。是吧?这写成是高翠兰——一个女人开的小吃店,庞八爪带一伙人闹事打架,明显就感觉是强势欺负弱势,能一样吗?” 猪老大听明白了,一拍桌子:“对,这崔主任太聪明了!”高翠兰道:“本来就是我开的店,营业执照写的也是我的名字。”小邹道:“我也看到是你的名字。”猪老大又问:“那、那这几次打架呢,也说成是我老婆打的?” 小邹又被他的幼稚逗笑了,问高翠兰:“你会打架么?”高翠兰摇摇头。小邹对猪老大道:“你以为这是说大鼓书呢,能胡编乱造。内参消息更要说实话,来不得半点虚假。”猪老大道:“你不说猪老大名字不能用吗?”小邹道:“那只能把你的名字改了。”猪老大惊奇地道:“给我改名字?刚刚还说不能有半点虚假,连我的名字都改了,这还是实话吗?”小邹道:“当然是实话。我问你,‘猪老大’是你的名字吗?”猪老大不置可否。小邹道:“没有办法,因为你姓猪,只能叫你个‘老猪头’了。” 猪老大瞪大了眼睛:“什么,叫我老猪头?这多难听!”小邹解释道:“这里人不都是这么称呼吗,姓李的叫‘老李头’。姓杨的叫‘老杨头’。有什么难听的?” 猪老大拍着脑袋道:“可我姓猪呀,叫‘老猪头’实在难听。”小邹道:“还老猪头难听呢?我们单位吴主任,大家都喊他‘老吴头’。都‘没头’了,他也没嫌难听。”猪老大道:“他无头也比猪头好听呀;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肉案子上挂的猪头呢。” 高翠兰在一旁只是笑,小邹明白他忌讳别人叫他猪头。于是道:“这事可不能怪崔主任,谁叫你不告诉我们名字的?”猪老大道:“邹记者,你还是打电话给他讲,把那名字改了吧。我又不是没有名字,我叫猪净坛。”小邹道:“再说也晚了。刚才就告诉你,已经登出来了,还改呢?” 猪老大一脸愁容,道:“那怎么办,叫出来多难听。”小邹看他急得那个样子,安慰道:“你就别担心了,内参消息只是给一些领导看,名字不会传出去的。”猪老大这才松了口气。小邹道:“今后可要记住了,一定要跟记者说实话。”猪老大道:“你小邹还不知道,我才不喜欢说假话呢!” 小邹饶这么大个圈子,就是想套出猪老大的实话,解开自己心中的一些谜团。于是道:“你虽然不喜欢说假话,可很多事情都瞒着我们呢。不光名字,连你的身份都不给我们讲。上一次就搞得我们很为难,稿子没法写。后来觉得反正不是什么重要文章,猪老大就猪老大吧,马马虎虎过去了。” 猪老大道:“我明白了,你又想刨根问底。”小邹道:“怎么是刨根问底,刨根问底又有什么意思?可是我们作为记者,要介绍一个人,连姓名、年龄,职业都弄不清,有法子报道吗?别说报道,就你做广告找高大姐,也得说实话。如果你当时写清楚你的真姓实名、或者她的年龄、住址,怎么会闹出笑话、出现那个郜翠兰呢?你这叫自作自受,还怪这个、怪那个呢!” 猪老大被她说得无言以对。高翠兰知道猪老大的难言之处,忙解围道:“这也不能全怪他。离开那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他多大年龄。”猪老大就坡下驴,自我解嘲:“何况我这个猪脑子呢。” 小邹看高翠兰异样的眼神,听他们俩说话有意互相照应,配合默契,更引起了她的好奇心。还说是恩爱夫妻呢,即便记不住她的年龄,她家的地址怎么会忘记?分明是在一起扯淡。于是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结的婚,总该知道吧?”这句话,问得两个人都愣了神。 猪老大迟疑道:“怎么,这事也得写上吗?”小邹看他俩紧张的样子,心平气和地道:“写不写是另一回事,但是了解总比不了解强。比如说,原来要知道你的真名字,稿子也不会诌出个老猪头,你还怪呢。还有,你说过你是下海的,可上次问你,你也不讲真话,连哪儿下海的都不知道,所以就没法写进稿子。这一回要真写你是下海的,那就与一般人不一样了,领导看见会更加重视。”猪老大瞪着眼问:“真的吗?”小邹道:“咱们也算老朋友了,怎么还信不过我呢?” 猪老大喘了口气。他知道小邹想打听底细,可自己的往事怎么会向她讲清楚?便故意敷衍道:“哪知这么多道道。我这个人,本来就烦人家刨根问底。上一次,洪山的蔡乡长也是,问这问那的,气得我当场就编了一首诗,打发了他。” 小邹来了劲,问道:“你也会作诗?”猪老大道:“怎么不会呢?五言的、七言的,我都会。不过,对付他们,还需要正经的诗吗?我就来个顺口溜。” 高翠兰听他又要吹嘘,忙道:“还顺口溜呢,别在人家记者面前卖弄学问了。”猪老大道:“什么叫卖弄学问?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当时那个蔡乡长非问我干过什么,哪儿下海的,我跟他直截了当说,‘俺带过兵、打过仗,坐过山大王,当过大和尚。虽然官不大,起码比你强。’就这几句诗,弄得蔡乡长他傻了眼,再也无话可说了。” 小邹对他说出的经历更加怀疑。问他:“你说这些真的假的,不是瞎吹吧?”猪老大道:“怎么还不相信我?才不瞎吹呢,都是实话实说。”小邹道:“你当兵打仗我还相信,可你真当过和尚?”猪老大摇头晃脑道:“占山为王,当过和尚,这都是真的。”小邹乘机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猪老大道:“不要问什么时间,那我可记不住。只能告诉你,我当山大王的时候就看中了翠兰,当了上门女婿。可好日子没过几年,硬是被人拆散了,我当了和尚,她也出了家,从此各奔东西。” 小邹还想探听个究竟,故意道:“像你这样带过兵、打过仗,起码也算是绿林好汉。只要两个人感情好,谁能拆散你们?”猪老大道:“这事不能提了,此乃天意,跟你也说不清。” 小邹听他的说的玄乎,知道再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对高翠兰道:“他当了上门女婿,这可是一生中的大事,怎么能忘了是哪一年呢。难道你也记不住了?” 高翠兰想不到猪老大搬弄出这些事情来,一时被问得难以回答,十分被动。但也只能配合着演戏。作出一副深思的样子,摇着头道:“要说哪一年,真是记不清了。” 小邹看她表面平静,却手脚无措,知道她不情愿回答。可令自己疑惑的是,猪老大既然能把当山大王,当和尚这些事都说了出来,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于是对他道:“我不是想刨根问底,可听你说的话不靠谱,才想问问。” 猪老大道:“什么话不靠谱?”小邹道:“你占山为王,起码也是解放前的事,距离现在三十多年了,那时候你们成亲,高大姐有那么大年龄?” 高翠兰赶紧打圆场:“你看我还年轻呀,少说也六十多岁的人了。”小邹道:“你六十多岁,鬼才信呢?”猪老大道:“不信她也罢,你看看我有多大年龄?”小邹道:“你都不知道自己的年龄,还来问我?”猪老大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年龄,我今年六十九了。”小邹知道他在胡说,也不客气道:“好了好了,你们都七老八十了,应该去养老院。”说着,站起来要走。 猪老大看她生了气,忙拦住道:“千万别生气,都不是故意的,坐下我跟你说实话。”小邹道:“跟我说实话?”猪老大点了点头。高翠兰知道小邹也是想帮忙,不是故意刁难。还是客气地对她道:“快坐下,我给你倒茶。” 小邹才又坐了下来,高翠兰给她添了茶。猪老大叹口气道:“邹记者呀,今天你确实给我出了个难题。常言说,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谁能没有短处?说出来你也不相信。你以为我六十九岁是假的,其实真是假的。六,是个吉利数,九,是长久的意思,都说明不了我的年龄。那是你逼得我没有办法,也是想替翠兰解脱,才编了个瞎话。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两个真不记得自己多大年龄了。” 小邹愣了,天下什么事都有,又不是憨子,还记不清自己的年龄。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追问下去。只得笑了笑,又说几句闲话,便告辞了。 小邹的采访虽然不尽人意,但在印象中,她与猪老大和高翠兰之间似乎又拉大了距离,增加了神秘感。特别是这个高翠兰,更令她难以琢磨。正是: 夫妻二人好离奇 自己年龄记不得 越描越黑不靠谱 互相掩饰更可疑 第61章 情急只能找靠山 铁头支出招安计 再说庞召回到家中,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知道铁头老大上一次安排的事情,自己没办好,却跟他说办好了。幸亏老大可能还没察觉,没说什么。这一次本来手到擒来的事,借机也可以捞回面子,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大事。使自己威风扫地,连手下几个弟兄也觉得脸上无光。 这个姓猪的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虽然已经和他三次较量,不但没动他一根毫毛,反而让他越来越疯狂,庞召越想越窝囊。可他也有自知之明,自己花的成本太大,已经对付不了这个妖魔一般的人物。只得硬着头皮去找老大说清楚,想办法,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家门口有这么一个拦路虎。 来到铁头老大家里,铁头还以为他是来报功的呢。让他坐下来,便从身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条云烟,甩给了他。道:“现在牡丹、凤凰的都不行了,时髦的讲法,‘一云、二贵、三中华,红塔山下阿诗玛’,这云烟可算是一等的了。” 庞召受宠若惊,哪敢收下?忙把那条烟递给铁头道:“小弟无功不受禄,哪能要您这么好的香烟,还是留着您抽吧。” 铁头把烟往庞召身上一砸,道:“废什么话?再好也是一条烟,还推来推去!”庞召只得拿着烟坐了下来。道:“那就谢谢老大。”铁头问道:“怎么?听你说话口气不对。事没办好?” 庞召叹了口气,道:“别提了。您老大安排的事,小弟岂敢有一丝一毫马虎,可是,遇到拦路虎了。这家伙还不是个一般人!”铁头没听明白,问道:“不是一般人,是什么角色?”庞召道:“平生没见过,这家伙厉害的很。”便把前后三次与猪老大较量的事情说了出来,接着又把这次他在闹丧现场搅局的情况说了一番。 铁头老大真名叫殷铁山,因为年轻的时候练过几天砖头砸头的功夫,弟兄们都喊他铁头大哥。他原来是水产公司的一名职工。可是齐兴县不属于水产区,除了齐河算是条像样的河,但是渔民逮的鱼都在市场上交易了,所谓水产公司根本就没有什么“水产”经营。上级说“砍”,可一直没有“砍掉”这个单位。 殷铁山属于常年不上班、单位会计上门送工资的人。但是他却占了公司的几间门面,自己找人做起了生意。他最讲究时髦,是齐北城里少有穿绸布衫、剃光头的人,本来就是个八字眉,却又留个细细的八字胡,一副叫人捉摸不透的样子。他不时地抚摸自己光溜溜的头,听得津津有味。等庞召讲完,他问了一句:“在哪里还请几个什么鬼?” 庞召正好怨气没处出呢,于是道:“他们自己说是阴阳山七鬼,我连他们哪里人都不知道。这是阮三介绍的,只说有个老鬼头,这一帮人如何如何厉害,弄得我花了大钱,谁知道是玩嘴皮子的,啥事也没办成。”铁头道:“小三敢办这样的事?”庞召只得如实道:“我也没想到。这不是在你面前告他的黑状,因为这件事是您安排,我无论如何也想办好。前两次没能动他一根汗毛,这一次确实下了狠心,就听了阮三的话,来个杀人不见血,才请了这帮人。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敢骗我。” 他看铁头没说话,接着道:“那个老鬼头还打电话,说他们把开饭店的女人抓走了。我当时是这样考虑,他们如果赢不了那个姓猪的,就把他老婆给抓起来关几天,小吃店也就没法干了。所以老鬼头这么一说,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就忙着给您打了电话。”铁头冷笑了一声,道:“这种瞎话也敢编。”庞召道:“编瞎话倒不说了,居然又敲了我一笔钱。还说是看管费呢!” 铁头有些沉不住气,问道:“没抓人还问你要看管费,这就过分了。咦——抓人没抓人,他们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哄?”庞召道:“是呀,我也注意着唻。当天晚上他们说抓了人,第二天来拿钱。那天我专门叫人看了,那个小饭店确实没营业,门也关着,所以我才相信了。” 铁头问道:“你是说第二天他们又来找你拿了钱?”庞召道:“是呀,我讲的是信义,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我觉得只要办成事,钱算什么?可是谁也没想到,钱他们拿走了,就隔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一看,那个女人哪儿也没去,还在小吃店门口卖饭呢!” 铁头纳闷了,道:“这就奇怪了,怎么会呢。你跟他们那边没联系?”庞召道:“怎么不联系?从上午打电话一直打到下午,好不容易通了电话,老鬼头居然说抓的人跑了,正在到处找人呢。” 铁头一愣,然后笑着道:“人跑了,跑了算怎么回事?”庞召道:“我再追问,他就挂了电话。再也打不通了。”铁头道:“这哪够朋友,里面还夹着阮三呢。他怎么一点面子也不讲?”庞召道:“我当时就气坏了,玩人也不能这么玩呀。就跑过去找阮三,叫他带我去找这帮人。阮三呢,开始答应的还好,真要去时,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铁头沉思了一会,便岔开话题道:“好了,别说阮三了。你说说这个姓猪的吧,应当怎么办?”庞召想想道:“老大,我正要请示你呢。这个人绝不是一般人,他虽然长得猪头猪脸,可是虎背熊腰,一身力气,又会武功。别说我们五、六个人吃了亏,那七个鬼都是带着铁棍去的,也有的受了伤,差一点没走掉。” 铁头有些不相信,道:“我还没听说过这样有本事的人呢?”庞召道:“老大,要不是逼不得已,这话我才说不出口呢。这个人在这里,确实是个威胁呀!”铁头道:“他能威胁到谁?”庞召道:“怎么不是威胁?在齐兴地面上,只有您可以称老大。他那猪模猪样的,竟然自称猪老大。在西关街,这名字可响了。” 见铁头“嘿嘿”冷笑一声,他接着道:“关键是你叫办的事一件都没办成。”铁头摇着头道:“那倒是小事。”庞召道:“不,您老大安排的事,都是大事。”铁头笑着道:“哎——那是毛妮她妈的闲操心,冯四不是她姑舅老表吗?” 庞召本来一直心里在捣鼓,不知道老大为啥安排这样的事。他只知道毛妮是老大的姘头,哪知道毛妮跟冯四还有这个关系呢?这时才恍然大悟。忙道:“那也没问题,无论如何也是个小嫂子嘛。” 铁头道:“那事就别管她了。你既然说姓猪的是个人才,应该把他拿过来才对。”庞召愣了,不由得眨巴眨巴眼,问道:“什么,把他拿过来?”铁头道:“连这都不明白?你们几个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价钱,还怎么在社会上混?既然他了得,就得为我所用!” 庞召这才反应过来,道:“明白、明白。可是我、斗不过他呀,怎么能拿过来?”铁头道:“他不就开个小吃店吗,摔锅砸铁能值多少钱。这样的人还不好搞定?” 庞召心里本来就对猪老大胆怯,知道事情不像铁头说的那样好办,不敢轻易答应。铁头看他为难的样子,道:“怎么?打又打不过人家,难道花钱买,还买不过来吗?总比把票子扔给那几个鬼强!”庞召直挠头,道:“不是我怕花钱,现在我跟他已经是仇人了。这两次搞他,下手都够狠的。我虽然没出面,他也能猜着我是幕后。现在叫我去收买他,恐怕不大合适。” 铁头道:“天下打出来的朋友多得是,无非是陪个不是,说个软话,再给点甜头而已。成大事的人哪一个不懂厚黑学?怕丢脸就不要在江湖上混!”庞召仍犹豫道:“就恐怕这家伙软硬不吃。”铁头不耐烦地道:“试试看吧。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庞召只得点了头。铁头又道:“我看外地有办武校的,那可是个既时髦、又实惠的买卖。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也想办一个武校。既然有这么一个人才,叫他当教练,可比他卖稀饭强呀?”庞召道:“对对对,这倒是个好主意,看他可有这个福分?”铁头道:“那你就问问他。”庞召道:“好,那我试着看吧?” 庞召走后,铁头立即抓起电话,问阮三给庞召牵线找打手是怎么回事。阮三告诉他,他找的人是齐阳县张楼集的张魁,外号老鬼头,自称张家门派。本人在外地习过武,教几个徒弟,经常做一些‘鬼’活,形影无踪。鬼头确实带人来打了一架,还抓走了开饭店的女人。但据说人没看住,第二天跑掉了。 铁头知道黑道有张鬼头这么个名声,问道:“既然抓了人,怎么会让她跑掉?”阮三道:“我也弄不清楚,反正没看住。所以庞召就一口咬定说他们根本没抓人,叫我去给他把钱要回来。我觉得只是牵了个线,至于他们之间怎么谈的,怎么做的,我一概不知。况且老鬼头赌了八辈子咒,说是真的抓了人;可庞召呢,却叮死口说他们根本就没抓人。大哥你说说,我怎么跟他去要这个钱呢?” 说得铁头也摸不清头脑,道:“这事有点奇怪,姓张的说抓了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还在店里卖饭呢?”阮三道:“这是庞召说的吧?我后来也打电话问了,知道他们在电话里吵架。张鬼头说天明时间发现人跑了,都忙着找人呢。庞召的电话是中午打过来的,说早上六点看见这女的在店里卖饭。可能吗,好几十里地呢?他们谁说的是假话,我也弄不清。” 铁头若有所思,顺便“哦”了一声。阮三又问道:“怎么、老大,庞召还想叫我去替他要钱?”铁头道:“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便挂了电话。 庞召回到家中,不由得佩服老大站的高、看得远,老谋深算。如果办个武校,培养新一代力量,不光经济利益,而且是进一步扎稳根基、扩大发展的一件大事。到时候老大起码也得给个副校长当当,自己就不只是一个地头蛇,而是带领一帮人马、名震齐兴的一方诸侯了。想到这里,他拿起那条云烟,坐在了沙发上,欣赏了一会儿,慢慢撕开,从中取出一根,在茶几上顿了顿,掏出打火机点燃,深深地抽了一口,顿时心旷神怡,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可是,思绪马上又回到现实。他知道跟猪老大不是一般的仇,去找猪老大肯定会自找难堪,但是他认为铁头老大说的厚黑学对,天下打出来的朋友多得是,也只能舍着脸皮委曲求全了。 经过反复衡量,为了给自己留个退路,他决定还是分两步走,先叫手下探探路,然后自己再出面。他又想到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刚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现在去找他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于是耐着性子等了一段时间。 自从冯四的那次闹丧事件,庞召的位置被猪老大“代替”之后,几个弟兄没事也不朝庞召家里来了,只有亮子和刺猴天天还点个卯。这天晚上,庞召没让亮子和刺猴走,叫老婆弄了几个小菜,在一起喝起酒来。 庞召几杯酒下肚,道:“看来最可靠的弟兄就你们两个了。今天给你们说句实话,老大看重我呢。他想办一个武校,叫我来筹备。”亮子高兴道:“那是好事,武校要是办成了,你成了馆主,谁还敢小看咱们?”庞召道:“你想哪儿去了,谁小看咱们了?这是咱们的根基。”亮子道:“对对对,根基。”庞召问道:“你们说猪老大这个人怎么样?” 这句话问得突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亮子道:“他能怎么样,还能不叫咱们办武校?”刺猴道:“打什么岔?大哥问的是他这个人怎么样,是吧?”庞召连连点头:“对对。”亮子道:“能有什么怎么样,就是有点力气,会点武功罢了。” 刺猴看了他一眼,道:“有‘点’力气,会‘点’武功?你是门缝里看人。恐怕你十个八个都不是他的价钱。”亮子撇嘴道:“你吃过他的亏,当然怕他了。”刺猴道:“我怕他,你就不怕他?”亮子道:“其实,他就是一个粗人,除了会那‘两手’,还能做什么?”庞召道:“你也太小看他了。我都怯他的势,你也不要吹牛,想跟他比试比试?” 亮子不明白庞召的意思,本来也喝了点酒,道:“大哥,你想让我去——除了他?”庞召道:“看你那个熊样。还除了人家呢?你要是能除了他,我还从外面找人?”亮子瞪着眼道:“那你什么意思?”庞召道:“告诉你们,我想收了他。” 亮子和刺猴都感到意外,一齐问道:“什么,收了他?”庞召道:“对,收了他。”亮子道:“怎么收他?”庞召道:“既然他是个人才,就必须为我所用。”亮子和刺猴虽然没有大学问,但也能明白庞召的意思,两个人纷纷翘起大拇指:“大哥,高,这个主意好!” 刺猴担心的问道:“可是能收得了吗,他愿意跟咱们干吗?”庞召道:“所以,这就得动动脑筋了。”亮子道:“他开个小吃店,不就是为了赚钱吗?只要给他钱,还怕他不跟着你干?”庞召道:“说的也是。不过,得先试探试探他,你们谁愿意打个头阵?”刺猴道:“打头阵干什么?”亮子也问道:“不会是去打架、当先锋吧?”庞召道:“还打什么架,叫你们去探探路!” 亮子没敢吭声,刺猴道:“需要怎么探路?我去。”庞召本想着亮子该要去的,因为他最信任的是亮子,连钱都叫他管着,没想到刺猴先表了态。便对刺猴道:“你上次掀翻了他的稀饭,他最恨的就是你,你去合适吗?”亮子忙道:“那、你的意思是叫我去?”刺猴却道:“打架归打架,不打不成交。怕什么?” 庞召原来并没有看重刺猴,一是来的时间短,再者觉得他瘦小体弱,打架不行。可最近两次,看到他在关键时候敢于先出手,不得不让他另眼看待。于是道:“这样吧,也快到八月十五了,我已经准备了两箱好酒,明天上午你们再从街上买四斤月饼,一块给他送去。全当陪个礼,多讲好听的,看他咋说?”二人点头答应。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庞召赶紧去接电话。 亮子端起一杯酒,对刺猴道:“来,为了明天马到成功,拿下猪老大,咱们干一杯。”刺猴道:“别急着说拿下,明天能叫咱进门,不撵咱们走,就算给咱面子了。”亮子道:“对,先进门再说。那就为了咱们顺利进门,干一杯!”说得刺猴笑了起来。正是: 恶棍也懂用人经 强敌亦可为己用。 无谋怎当草头王 蛇能行云才成精 第62章 老鬼头魅影重现 杨新宇上门谢恩 二人正在劝酒,喝得热闹,庞召连连摆手,示意不让他们大声讲话。只听庞召骂道:“你真是个老鬼头,电话打爆也不接,我以为你失踪了呢。怎么想起打个电话来?嗯,良心上过不去吧?”那边鬼头也骂道:“你小子还有脸说呢。知道吗,出了大事了?”庞召道:“别别别,怎么你他妈的一张嘴就没有好话。每次都是‘出大事了’, 能出什么大事。什么大事与我有关吗?” 鬼头咋呼道:“怎么会与你无关?与你无关跟你讲个屁!”庞召道:“我也懒得听这话了,再大的事我不管。再大的事你也赖不掉那笔钱!”鬼头道:“你不管是吧,那就等公安局去抓你吧。”庞召道:“别拿这话吓唬我,公安局我也不是没去过,反正这笔钱不能白给你。你不打电话我早晚也得去找你,人在江湖上混,还是规矩一点好。说吧,你是送来还是我派人去拿?”只听鬼头着急道:“你还有心说钱呢。你知道我打电话什么事吗?我抓的那个女人淹死了,你那边难道没有动静吗?” 庞召这才愣一下神,但嘴里还是敷衍:“什么,胡说什么呀,谁淹死了?人家生意做得好着呢。”鬼头道:“你不信是吧?这可是一条人命,我得如实告诉你。我当时也没想起来。你打电话说那人早上在店里卖饭,我也是不信。你是过了中午打的电话,我心想她中午卖饭或许有可能,以为你是故意说的。对我来讲,反正她已经跑回去了,管你怎么说呢,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过了几天,后面的界河里发现一具女尸,公安局的人又是检查、又是拍照。手下人有去看的,回来偷偷地跟我讲,说是被抓的那个女人!” 庞召听到这里,突然联想到冯四家的就是在界河里淹死拉回来的。他又想到猪老大那天骂冯四的话,“你老婆被你打得投了河,还反过来到派出所去告我,说人是在我店里丢的。”心里已经明白八、九成,一定是这帮混蛋抓错了人! 想到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恼得他恨不得宰了这个老鬼头。但他极力控制自己,咬牙切齿道:“你的手下真能哪,正经的事儿不行,就干这些歪门邪道。你叫他们自首去呀?”鬼头道:“我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越想越不对,你们那边没有人找,除非是抓错了人?”庞召道:“你别他妈的放屁了,你抓错人你承担。”鬼头道:“我承担?鸡腿上拴个王八——飞不了我,也跑不了你。” 庞召再也沉不住气,骂道:“你他妈的是办事的人吗,还有脸说这样的话?”鬼头道:“你也不要骂我,本来是去打架的,你叫我抓什么人?我抓了人,你他妈的还一直不相信。这回好了,终于弄出了大事。我提心吊胆的这么多天,还好,没人来调查。幸亏没出事,要是出了事,你说,能跑了你吗?” 庞召只得道:“好了好了,叫你的人行行好吧,别拿铐子往自己脖子上套。你们抓的那个人早已回去卖饭了,死的人与你们何干?”鬼头道:“这个你放心,该封口的我都封了口,今天我就是跟你通个气,我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吗?没抓人硬说抓了人!” 庞召脸都气青了,心想,你抓人还不如不抓呢。于是吼道:“到现在还说这些干啥?”鬼头道:“吼什么吼?我还要跟你讲,我这边是没问题,人不是这边的,也不会有人查了。主要是你那边,那里要是出了事,一旦查到这边来,事情就麻烦了。你千万不能粗心大意!”庞召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别啰嗦了,都是你办的好事。还要你提醒吗?” 庞召挂了电话,心情难以平静下来。他越想越恼,冯四老婆的阴影已经笼罩着他,惶惶觉得危机来临一般。老鬼头的奸诈无赖令他痛恶欲绝,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口中骂道:“这个龟儿子,真是个丧门星!” 亮子看他气成那样,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庞召这才坐了下来,掩饰道:“没事,咱们喝酒。”三个人又端了起酒来。刺猴是个有心人,刚才庞召接电话,内容已经听了个大概,知道是老鬼头上一次抓错人了,恐怕人还死了。他明白这可不是个小事。于是便问他:“明天猪老大那里,还去不去?”庞召道:“去,怎么不去?”刺猴对亮子道:“那咱就不喝了,明天一早过来。” 第二天上午,刺猴和亮子分别骑个自行车,带着酒和月饼来到小吃店。 高翠兰刚刷洗完餐具,在屋里整理东西,突然见刺猴和亮子每人搬一箱酒进来,感觉奇怪。忙道:“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刺猴道:“阿姨,我们是来看你的。” 高翠兰指着那两个箱子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刺猴道:“快到中秋节了,给你们送点酒,还有月饼。”亮子道:“这是用酒票才能买到的齐河大曲,可是好酒呐。” 猪老大听到说话声,从里面走了出来,没想到会是他们。问道:“怎么?又是好酒又是月饼的,你们来认干爹是吧?”两个人被他说得直瞪眼。高翠兰对他道:“说的什么话?送礼不打抬盒子的,你不收就让他们带走,别骂人家。”猪老大道:“老婆说的对。我怎么会收你们的东西呢?你们还是赶快给我弄走。” 刺猴知道猪老大最听老婆的,便上前道:“高阿姨,你跟大叔说说,也不能刚来到,就把俺们撵走。总得让俺说句话吧?”高翠兰道:“也是。”便对猪老大道:“你看,人家既然来了,不收是不收,可也得把话说个明白,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撵走?” 猪老大道:“这还要问吗,他庞八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高翠兰道:“别说得那么难听,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跟姓庞的有过节,也不能不让他们说话。” 猪老大知道刺猴是自己的“卧底”,话主要是说给亮子听的。于是道:“那好,你们就说说,又送酒又送月饼的,什么意思?”刺猴有些紧张,道:“没、没什么意思,就是表示一点敬意。”高翠兰看刺猴怕他,便对猪老大道:“别管什么意思,叫他们先坐下吧,坐下说话。” 猪老大这才叫他们坐了下来,问道:“是不是庞召叫你们来的?”刺猴道:“是。自从上次打架之后,庞大哥知道是自己的错,一直想来赔礼道歉,又恐怕你不理他,没敢来。这次叫俺俩过来,说中秋节快到了,算是给您赔个礼。” 猪老大问亮子:“我知道他叫刺猴,你叫什么名字?”亮子道:“我叫亮子。”猪老大道:“我跟你们说,庞八爪这个人不行,这街上的邻居没有不骂他的。都说他欺负好人,敲诈钱财。光靠打打杀杀,干扪良心的事,不会长远的。” 高翠兰站在锅台前,摘着豆角,道:“你跟他们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俩又当不了家。人家既然上门来赔礼,就想化解前仇。至于以后,你们能处就处,不能处各走各的路,就谁也别管谁。” 猪老大扭头道:“老婆说的对,我正想说这句话呢。庞八爪既然派你们来了,我不给他面子,也不能不给你们俩面子。你们回去跟他讲,我们俩的事情从此算拉到,一笔勾销。我不记他的仇,他今后也别背地里算计我就行了。”刺猴道:“那太好了,谢谢大叔。”亮子也跟着道:“谢谢大叔!” 二人站起来要走,猪老大拦着道:“我不会要他东西,你们把这东西拿回去。”刺猴道:“这是孝敬您的。说什么也得收下。”高翠兰也赶紧道:“东西不能要,我们家都不喝酒,赶紧拿回去!” 刺猴和亮子说什么也不愿意拿,猪老大听高翠兰的,上前拽着他们俩个,叫他们把东西带着,两个人想走也走不脱。 正在这时,一个袖子上戴着孝章的人,一手提着几只鸡,一手提着个荷叶包,来到门前,问道:“猪老大在吗?”高翠兰看着不认识,问道:“你找谁?”那人道:“我找猪老大,不就是这个店吗?” 猪老大一看,是在冯四家闹丧的那个杨家孝子,也是冯四的小孩舅。便松了刺猴和亮子,招呼他道:“哟,是你呀?”刺猴和亮子也认出来是那个闹丧的。见猪老大放开了手,趁机逃了出去,骑上车子走了。 猪老大也顾不得他们,对高翠兰道:“这就是原来经常来找你的冯四家媳妇的兄弟——叫什么来着?”杨新生道:“杨新生。”高翠兰看他长得还有些像冯四家的,连忙招呼:“是杨家兄弟,快进来坐。”杨新生进了门,把鸡丢在地上,把荷叶包往桌子上一放,转脸又出去了。 高翠兰和猪老大都问:“你这是干什么?”走出门看时,只见门口放着个自行车,杨新生又从车后座上解下两个装满东西的口袋,提到屋里来。 高翠兰莫名其妙地问他:“这是干什么?”猪老大忙让他坐下,叫高翠兰倒茶。杨新宇这才擦了擦汗,坐了下来,对猪老大道:“本来办完事情就该来谢谢您,可正忙着收庄稼,可别见怪。” 猪老大被他说得摸不清头脑,道:“这说的什么话,你谢我什么?”杨新生道:“大哥,我后来听别人说了。办丧事那天来的一伙人,可不是一般人,是西关一霸,在城里也是打架出了名的。俺乡里人哪能惹得起?肯定是冯四花钱雇来的。那天要不是您站出来,我们杨家来的人可就倒大霉了。你替我们杨家人撑了腰,出了气,我能不感谢您吗?” 猪老大听着挺高兴,道:“瞧你说的,这算个什么事?你讲那姓庞的,他哪有那么厉害。什么西关一霸?不过几个小痞子而已。这不,刚才还派两个小子给我送酒、送月饼呢。”杨新生道:“刚才那两个人?我说有些面熟。”猪老大道:“对。我哪能要他们的东西,全部叫他们带回去了。” 话没落音,他突然看到眼前的那两箱酒,不由自主“啊”了一声,忙喊道:“翠兰,坏了。你怎么没让他把酒弄走?”高翠兰道:“你刚才拦住,不是叫他们带走吗?正好杨家兄弟来了,只顾招呼,他们两个乘机跑了。”猪老大道:“那怎么办?”高翠兰道:“那有啥咋办的,放那里,别动他的就是了。” 杨新生听了他们的话,觉得奇怪,问道:“大哥,那天你把他弄得那么难看,怎么还来给你送礼?”猪老大道:“是呀。可能是我把他弄得太丢人了,他想讨回个面子,才来给我赔礼的。这叫不打不成相识。”杨新生道:“你们那天没打呀?” 猪老大道:“以前打过,你哪里知道。也是那一伙人,来我门口闹事。总共就六、七个,都没有什么功夫,哪够我打的?要不是老婆怕伤着人,我一准叫他们都残废了!” 杨新生像听天书一般。高翠兰端一杯茶走过来,对猪老大道:“别夸你的五马长枪。打打杀杀,有什么可夸的?”猪老大憨笑道:“嘿嘿,这位兄弟不知道呀。” 高翠兰把茶递给杨新生,道:“凉得差不多了,喝口茶吧。”杨新生接过茶,喝了一口,道:“大姐,放糖了?”高翠兰道:“这里的水有点苦,没茶叶,放点糖改改口味。” 杨新生道:“大姐真是个好人。听我姐说过,她夸你是个能人,做的饭特别好吃,还经常跟你学做饭呢。最后这次回家,她伺候我爹。我爹好长时间都不好好地吃饭了,可她做的胡辣汤,我爹说好喝;她蒸的包子,我爹也说好吃。我姐说都是跟你学的。我们虽然离这里只有十来里地,毕竟是乡下。以前日子苦,哪吃过这么有味的东西?于是我姐天天做胡辣汤、烧稀饭、蒸包子给我爹吃。没想到,我爹最后能享她几天福!” 杨新生说着说着,不由得泣不成声了。高翠兰听他话说得实在,也感动得流了泪。想到自己曾怀疑她来店里学做饭有其他目的,实在内疚。怎么也想不到她学了那点本领,回去孝敬老父亲了,真是个懂得报恩的好女儿。可是这样的人,冯四对她不公,自己对她不公,老天对她更是不公! 高翠兰擦了擦眼泪,对杨新生道:“你姐姐是个孝女,她把苦难和委屈藏在心里、总不让别人知道,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我们没能照顾好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杨新生道:“大姐,你对我姐好,我知道;你们两口子也对得起我姐了。这回那么大的事,要不是猪大哥出面给扛着,还不知道是个啥结局唻。无论如何我忘不了你们,时时刻刻都想着感谢你们。”高翠兰道:“千万不要讲这样的话,那就把我们当外人了。” 猪老大也道:“那点小事,算得了什么?那是我看着理不顺,才站出来说话,这叫向理不向人。又不是你请我去帮忙,你谢我什么?” 杨新生被他两口子的实诚话感动得不知所措。猪老大又道:“你姐的事,不能算个结局。你们还要找派出所,问他们到底调查了没有?”杨新生道:“现在太忙,等忙完这几天再说。我也看透了,他们除了扯皮就是推脱,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猪老大道:“那也得去问,不行连他们一块往上告。”高翠兰也道:“就是。死了人都没人管,这算是个啥事吗?”杨新生来了劲,道:“好,有猪大哥给我撑腰,我就不怕了。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弄清我姐的死因,还我姐个清白。”猪老大道:“对,不能白死,尽管往上告。” 高翠兰问杨新生:“听说你姐是在齐阳张楼集那里出的事,你想过没有,那里有亲友吗?”杨新生道:“我都不知道张楼集在哪里,怎么会有亲友?”猪老大道:“就是有亲友,黑更半夜,也不能往那里跑。”高翠兰道:“也是,听说到那里好几十里地呢。她就是要躲,首先也会想到回娘家,你们离的这么近。” 杨新生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总觉得太奇怪。明明知道她死的冤,可又没一点证据。”高翠兰安慰他:“你也不用急,上面有的是能人,只要往上告,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 杨新生站起来道:“好吧,等豆子收完,我就来坐镇找。”说罢要走,猪老大一把拉住他道:“你带这些东西干啥的?”杨新生道:“俺是乡里人,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你要是看不上眼,就给俺扔出去!” 猪老大道:“这说的什么话,叫我扔你的东西?”高翠兰道:“你们也挺不容易,刚办完丧事,我们哪能要你们的东西?”杨新生道:“你们放心好了,现在乡里人生活也不像以前,日子好过了。”猪老大道:“我不是说了吗?从来不收人家的东西。”杨新生道:“你不收别人的可以,不能不收我的。”猪老大问道:“为什么?”杨新生道:“我的东西干净。”猪老大道:“什么叫东西干净?” 杨新生指着他带的礼物道:“你看,鸡是自家养的;那荷叶包里的月饼是我老婆自己做的;这口袋里是刚摘下的石榴,还有刚起的花生。我的意思都是靠自己劳动所得,所以说是干净的,你们就放心吃吧。” 高翠兰明白他的心意,对猪老大道:“你快松手吧,把人家褂子拽烂了!”猪老大道:“我要是松手,他就跑了。”高翠兰道:“杨家兄弟,听我一句话,月饼、花生我们留下,那几只鸡你带走,这总该行吧?”杨新生央求道:“大姐,这不是做生意,还讨价还价?本来就没送啥好东西,都是家里有的,你们要是看不起我,我就全部带回去。”高翠兰也没法子劝了,朱老大只得松了手。 送杨新生出了门,看着他骑着车子走了。高翠兰道:“这人实诚,跟他姐一样。”猪老大道:“实诚有什么用,我总觉得实诚人吃亏。”高翠兰叹口气道:“那是老天没睁眼,不保佑好人。” 二人进到屋里,猪老大把口袋解开,倒出来一看,有石榴、还有枣子。他拿了个红枣塞在嘴里,尝了尝,道:“乖乖,真甜。”又问高翠兰:“这么多果子,咱们怎么能吃得完?”高翠兰道:“吃不完不要紧,有人帮助咱们吃。”猪老大道:“谁帮咱吃?” 高翠兰拿个盆子过来,往里面装着枣子,道:“我先洗一盆,中午来吃饭的,都叫他们尝尝鲜。”猪老大道:“对对对,还是你聪明。”高翠兰道:“你把那袋子花生倒外面去,晾一晾,明天也煮了给大家吃。” 猪老大出门晾了花生,回来道:“今天是怎么了,这两家送礼的赶到一起来了?”高翠兰洗着枣子道:“上次他们要打架被你赶上了,这叫不是冤家不聚首。”猪老大走到她跟前,道:“怎么样,不说我吹牛了吧?当初你还吓得要走呢。只要俺老猪一出手,什么事情摆不平。我只知道他庞召老实了,不过,还没想到他会来送礼?” 高翠兰道:“好了好了,不稀罕他送礼。只要他背地里别下黑手就好。”猪老大道:“他小子还敢吗?现在想巴结我,我还不搭理他呢。要再背后下黑手,那就是神经病了。”高翠兰道:“也别高兴太早,不知道他到底咋想的哩。这种人,你会相信他的?”猪老大道:“我虽然不相信他,可既然派人来送礼,起码是想跟咱们和好。我以为你心里该踏实了呢,怎么还是不放心?” 高翠兰道:“不是不放心,我怕他再耍什么鬼把戏。等有机会问问刺猴才能清楚。”猪老大道:“你的心够细的,一准能成为我的好军师。” 高翠兰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骂道:“你也不找个镜子照照,就那个模样,还想着让我当你的军师呢?”猪老大道:“怎么,老婆都当了,怎么就不管当军师?”高翠兰道:“我当军师,你成了什么玩意?”正是: 两家送礼碰了头 各自进门有缘由 翠兰心中自有底 不能应波随浊流 第63章 苟老二谈送礼经 信主任说让贤事 两口子正开着玩笑,只见苟老二拿着个手提包走了过来,猪老大对高翠兰道:“嗨,今天真巧,又来一个送礼的!” 高翠兰看苟老二根本没带东西,骂猪老大:“闭上你的臭嘴,胡说什么呀?”苟老二倒没在意,来到屋里,叹气道:“光送礼有什么用,到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猪老大对高翠兰道:“怎么样?我说他是送礼的,你还不信呢。” 他转脸问苟老二:“到现在还是没有影?”苟老二坐了下来,道:“我昨天就来了,找到任局长,他说本来都认为差不多了,可现在突然听地区讲名额不够,正向上面反映,要求增加名额呢。他还叫我到地区去问问,我昨天下午去了齐安。还好,总算没白跑。”猪老大道:“啊,有希望了?”苟老二道:“哪什么希望?我说没白跑,是见到了地区局长。局长也没讲别的,只是叫我不要着急,估计年底前会有消息。” 高翠兰道:“年底就年底,也不在乎这几个月。”苟老二道:“急也没用,只能再等。”猪老大道:“你这一趟,不还得送礼吗,又花了不少钱?”苟老二道:“我现在算有经验了,送礼也得讲究对象。像蔡乡长那样的,你给他搬一箱酒,他就笑眯的。你见这样的大局长,你还想拿着烟酒去忽悠,那叫自己玩憨式。就跟我头一回去他家一样,被人家撵出来也不亏。昨天晚上还碰着这样的傻帽哩,他不但扛着酒,还拎着几只鸡,被人家撵出来了。” 猪老大道:“我猜出来了,你又买了个大信封。”苟老二道:“这样多好,省力省时省事。甘局长看我没带酒、没带鸡,热情地招呼我进屋,还叫夫人倒茶呢。”猪老大道:“上回你一下子给了三千,该认识你了?” 苟老二道:“也许吧。不过,我听他说话,还觉得有些不对劲呢。他还是骂送礼的,说,‘这些人真是,一到逢年过节就送礼,特别是中秋节,要说送两斤月饼也未尝不可,可是送烟送酒还有送鸡的,搞得那小鸡子嘎啦啦叫,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家里又不是养鸡场,拉的到处都是屎,真是烦心透了。怎么就不知道党政机关正在反腐倡廉呢,简直是朝我们脸上抹黑。难道不送礼我们就不办事了?最近我们专门召开会议,要求坚决堵着逢年过节请客送礼坏习气,发现送礼的,实行三不主义:门不准进,话不要听,事不给办。从源头上制止不正之风。’我被他说得差一点坐不住。” 猪老大问道:“他这是骂你的吗?”苟老二道:“我心里也犯嘀咕,这是唱的哪一出?不过,我也注意了,门口那个送酒、送鸡的根本就没走,还伸头缩脑的往屋里瞅,看样子是不死心哪。我这才明白,估计甘局长故意说给他听的。” 高翠兰道:“看来送礼也不容易哪?”苟老二道:“那可不是。甘局长说的也对呀,你说人家那么大个官,能缺那几只鸡。送那玩意,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高翠兰听他说得有意思,问苟老二:“那你呢,你还敢送吗?”苟老二道:“我怕什么?我又不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干’的。”高翠兰问道:“什么叫‘干’的?”苟老二道:“干的就是票子呀。”高翠兰道:“直接送钱?他把话说到那个份上,把门都堵死了,你还敢给他送钱?” 苟老二道:“对着他哪能说是送钱呢?送礼才得讲究艺术哩。我看他发完火,坐了下来,便立即给他递了根香烟,打着火点上。随后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大信封,上面地址姓名写的清清楚楚。往桌子上一放,对他说,‘县里叫我送一份补充材料,交给您’。甘局长虽然犹豫一下,但只有两秒钟,好像明白了意思,‘噢、噢’点了头。我就告辞走了出来。他便讲了那句话,‘你们的事不要着急嘛,估计很快会有消息。’”猪老大听他讲得精彩,道:“乖乖,你真是个人精,你这样的不当干部真亏呀!” 高翠兰端出那盆枣来,苟老二抓了一把,尝了尝,道:“鲜枣,还怪甜的。买的?”猪老大道:“这东西还要买?人家送的吃不完,正要打发给买饭的顾客吃呢。” 苟老二刚才只顾说话没在意,这时朝屋里打量一番,看到靠墙地方一堆水果,旁边还有两箱酒、月饼,桌子下面还有几只鸡。便道:“过节的东西都准备齐了,你们住在城里,买这么早干啥呀?” 高翠兰怕猪老大又要吹牛,特意道:“过节的东西还是早买好,到时候就贵了。”苟老二道:“我刚下车就到这边来了,就是想看看你们缺什么,上街去买也方便。没想到你们都买好了。” 猪老大道:“那是买的呀,还要买吗?都是人家送的。”苟老二道:“咦,看来老大来这里又混好了,那么多人送礼?”猪老大开玩笑道:“你以为老大不是局长,就没人送礼?”高翠兰瞪着他道:“就知道你得吹。”猪老大道:“这怎么是吹呢?哎——老二,你知道这是谁送的礼吗?” 苟老二看着高翠兰,道:“该不是嫂子那边的人送的吧?”猪老大道:“哪有?又没告诉地址,他们也找不到这个地方。”苟老二道:“那会是谁呢?你让我猜猜。”猪老大道:“连我都没想到。你能猜着?”苟老二想了想,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跟你打架的那个姓庞的。” 猪老大心里一惊:“乖乖,你真是个人精,怎么猜这么准?”高翠兰也道:“盛仁能掐会算呀。”苟老二道:“不是能掐会算,既然不是嫂子娘家人,这里又没有别的亲友。我看了这两箱齐河大曲,不是一般人能买到的,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姓庞的了。”猪老大问道:“为什么?”苟老二道:“不打不成相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你打,打出交情来了。” 猪老大道:“废话,拿老子的命开玩笑。还打出交情呢?”苟老二道:“拼命是拼命,交情是交情。要不是你们较量几次,一直是你赢他们,他会给你送礼?这不是打出交情来了吗?” 猪老大笑了,道:“对对对。哎——咱们也是打出来的弟兄。这就叫‘孬熊’所见略同?”苟老二道:“怎么是孬熊呢?那是英雄所见略同!”猪老大道:“还英雄呢,绝对的孬熊。像你跟八爪这样的,能算英雄?” 苟老二有些不好意思,瞪着眼,憋屈地道:“瞧你老大说的,我跟八爪能一样吗?无论如何你兄弟也是个搞企业的,他庞召算什么?”猪老大道:“对对对,你比他还是好一点,他才是真正的孬熊。”笱老二听猪老大的话还是有些刺耳。自己打圆场道:“别管怎么说,能屈能伸——大丈夫也。就是两国交战,打不赢也得割地赔款。他庞召能来给你送礼,确实不容易,也算是彻底服你了。” 高翠兰看他们俩斗起嘴来,忙对猪老大道:“你就别啰嗦了,盛仁来几趟,还没在这里吃过饭呢。赶快去买些酒菜,好好喝两杯。”苟老二忙道:“不是我不愿意在这里吃饭,你们现在做的是生意,中午还要卖饭,怕耽误你们的事。” 高翠兰道:“中午只是顺便卖些饭,主要是工地的人要在这里吃。馒头是早上蒸好的,就做了一锅汤,马上炒个粉丝豆芽,豆角豆皮两个菜,就够卖的了。没事,你们俩喝酒,不耽误。” 苟老二站起来,道:“那好,今天就在这里吃饭。但丑话说在前头,老大不许上街。我正想着呢,毕竟是个中秋节,我空着手来不合适。回到家你弟妹不骂我是个半吊子吗?你得叫我多少花两个。”高翠兰道:“你还怪多的道道呢,这里哪有那么多的规矩?”猪老大也道:“就是,咱们又不是外人,哪有那么多规矩。” 高翠兰突然想起杨新宇送来的几只鸡,对猪老大道:“你们谁也不要上街了,那有几只鸡呢。”猪老大道:“对,送来的几只鸡,可是我不会摆弄呀?”他对苟老二道:“我和老婆两个人都信佛,不杀生,你怎么样?”苟老二道:“这个我在行。从小就嘴馋,喜欢吃肉,学会杀鸡。他们舍不得杀,我杀,连家里生蛋的老母鸡都给杀光了,后来想吃个蛋也吃不成了。”说得自己笑了起来。 猪老大道:“那就别客气,你去整理那玩意,放在家里还真没办法。”苟老二叫高翠兰准备开水,便提起那几只鸡,拿了把刀,叫猪老大端着盆、碗,走了出去。 趁着苟老二在外面褪鸡拔毛,高翠兰叫猪老大出去买酒。猪老大指着那两箱酒,为难地道:“老二都看见了有好酒,不给他喝,说得过去吗?我上街也买不来这大曲酒,得要票。”高翠兰道:“说得也是,那怎么办,那不是咱的东西呀?”猪老大道:“管他呢。谁叫他们不弄走呢,喝了再说。”高翠兰也不好再讲什么。 烧好了菜,猪老大在里面找张桌子,摆上几盘菜肴,和苟老二对饮起来。苟老二感慨道:“上次来,你们还提心吊胆,防备着庞八爪呢;没想到,这次能喝到他送的酒。”猪老大道:“我才不想喝他的酒呢,让他们带回去,可这两个送礼的跑掉了。今天要不是你来,这酒绝不动他的。” 苟老二开玩笑地道:“瞧你说的,你还想学甘局长怎么的?送的酒你不收,也想要‘干’的不成?”猪老大道:“这说的什么话,还要‘干’的呢?告诉你,干的湿的都不能要。你嫂子说了,我们不会要他东西的。这个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你知道他想干什么?他跟你不一样,谁敢跟他处。”苟老二道:“这话说的对,处朋友得慎重,像他这样的,早晚会出事。” 高翠兰正卖饭,见信主任走了过来,忙招呼:“信主任,好长时间没见你,出门去了?”信主任道:“秋收季节,工地上干活的少了,我只是个‘督导’,总不能整天都看着他们。我家离这就十多里地,家里农活忙。骑车子方便,我一般都是上午来一趟,中午就回家干活去了。”高翠兰道:“我说呢。” 她忙拦住信主任拿着钱的手,道:“你也别买饭了,正好来个客,你也去喝两杯。”信主任正要推辞,猪老大忙走上前来,不由分说把他拉了过去,高翠兰给他准备了碗筷,信主任只得坐了下来。 猪老大互相作了介绍,苟老二先敬了信主任一杯酒。猪老大对苟老二道:“你不知道,上一次说那个检查组是假的,就是他找到工商局,王局长还派人来调查,才弄清楚那些人是冒充的。把那个工商局的临时工也给辞了。我早就要请他喝酒,可人家说什么也不叫请。今天要不是你来,他还不喝我的酒呢。” 信主任道:“不是不喝你的酒,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喝一点,是一种情趣,养成习惯了。跟你们年轻人不一样,不喜欢掺搅。热闹了,那样容易醉。”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酒,比划道:“我一次只喝这么点,这一瓶酒喝四天,那是一就的,我还是喝这个酒吧。” 猪老大一把夺了酒瓶,放在一边。道:“你要是看不起俺老猪,你就别在这里坐。”信主任只得道:“好好好,那我就喝你的好酒。手下留情,千万别叫我喝多了。”猪老大道:“这个你放心,怎么也不会让你喝醉。来吧,你是个大好人,我先敬你一杯!” 苟老二跟猪老大喝酒,哪是对手,一瓶酒下去,说话已经有些口无遮拦了。他问信主任:“信大哥,老大说你是主任,你是哪里的主任?”信主任道:“不值得一提,哪有你当厂长时髦?咱今天喝酒,不说那事。”猪老大道:“你还不知道,他本来就是付局长,自己不愿意干了,当的主任。”苟老二惊奇地道:“付局长不愿意干,哪个局的付局长?”猪老大道:“哎——什么局唻?”信主任只得道:“商业局。” 苟老二更吃惊,道:“商业局付局长?那可是个抢不到的美差,你怎么不干?”信主任道:“年龄大了,让给年轻人干吧。”苟老二不由自主道:“你也真是,那太可惜了。”信主任道:“有什么可惜?早晚都得走这一步,还是早些让贤的好。”苟老二道:“能干一天是一天,这样的好位子争都争不到手,哪有你这样自动放弃的?” 猪老大听苟老二一直在替信主任惋惜,问道:“商业局是干什么的?”苟老二道:“商业局,那可是最吃香的单位,管着八个大公司。手握着紧俏物资。你像百货、石油,食品、五交化、烟酒糖都属于他们管,权力大得很哩。” 猪老大听不懂,问道:“什么权力大得很,管那么多公司干什么?”苟老二道:“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们所有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除了米面以外,哪一样不属于他们管?” 猪老大瞪着眼道:“什么?他能管住吃的喝的,我怎么不知道?”苟老二道:“你没到食品站去买过肉吧?”猪老大摇头道:“没有。买肉怎么啦?”苟老二道:“没票你别想买。你想买自行车、缝纫机、也得要票。你想买点糖,喝点好酒,就像我们今天喝的齐河大曲,哪一样不要票。票在哪里?都是他们管着,都得经他们批。权力大得很呢!” 猪老大道:“不对呀,我记得跟杨撅一起去你嫂子那里,我们又是买酒又买肉的,人家只要钱,哪有什么要票的?”苟老二道:“现在市场开放,好多了,什么东西在私市都能买到。可是价钱不一样呀。你要是拿着票去买,起码便宜一半。”猪老大道:“说这我想起来了,我刚来到的时候,去粮站买面,人家说没票不卖。后来冯四家的告诉我,说电影院门口就有卖票的,我去了一趟,刚往那里一站,那些卖黑市票的都来了,问我可要粮票?可要布票?可要电影票?卖什么票的都有。我买了一百斤粮票。粮票是两毛钱一斤,拿着粮票去买面,才一毛七一斤。这粮票比面粉还贵呢。” 苟老二道:“是呀,不一样吧?”猪老大道:“这真叫人想不开,既然票是可以卖的,那为什么发票不发钱呢。发钱不一样吗,还省的拿着票再去卖?”信主任道:“不是发钱的事。现在还是计划经济,由于物资缺乏,满足不了群众的需求,所以一些商品实行计划凭票供应,但是被人钻了空子,进行倒买倒卖,从中获利,其实这是非法的行为。” 苟老二道:“合法的怎么能叫黑市呢?可这黑市也太公开了。过去还有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发现就抓人,现在谁问?”猪老大道:“有买的就有卖的,要是买不到面,这小吃店还没法开呢。都是吃的用的,不买不卖怎么办,能管得住吗?” 信主任道:“市场在一步一步地开放,现在只是个过渡期。今后物资丰富了,这些现象就会自然消失。”猪老大道:“你说的对,原来我还用粮票买面呢,现在私人卖面的送上门,比在粮站买的还便宜还好。我还再去买那票吗?” 苟老二道:“现在农村粮食吃不完,卖鸡鱼肉蛋的也多了,老百姓生活好转,市场变化也快得很。现在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三转一响成了最紧缺的商品。”信主任道:“是呀,农村年轻人找个媳妇,偏偏就要这四样东西。都在赶时髦,能不紧张吗?”苟老二道:“你要不是自愿退出来,还当那个付局长,起码也得分管两样。那权力可不一样了!” 猪老大这才听明白,道:“原来局长是管这东西的,那不当局长有点亏。”信主任道:“什么叫亏?你以为有权就好,那也不见得。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其实权力就是责任,用不好老百姓是会骂的。”猪老大问道“原来你怕挨骂呀?” 信主任道:“我怎么怕挨骂呢?自己走的正,坐得直,谁骂呀?再说了,只要良心对得起,骂咱也不怕。我不是不愿意当那个付局长,因为中央提出‘知识化、年轻化’,自己觉得跟不上趟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苟老二听得目瞪口呆,猪老大对他道:“老二,你听听人家信主任官当的。你还请客送礼,挤扁头想当官哩!”苟老二被他说得有些难为情,忙端起一杯酒道:“老大哥觉悟高,小弟实在佩服。别说局长、付局长了,就你们那八大公司经理的位子谁不羡慕,掌握票就是掌握钱,一个永久车票就等于百十块钱,抵你们两个多月的工资了。” 猪老大拦住他道:“你不愧做生意的出身,三句话不离本行。就知道钱、钱、钱!”苟老二道:“我是钦佩信主任,连这样的权力都不要,这种风格的人太少了。为此,我敬信主任一杯!” 信主任喝下酒,回敬了苟老二,又跟猪老大碰了一杯。不由自主道:“人的处境不一样,对事情的看法也就有差别。别说其他人,自己的儿子,当时听说我自愿退出领导班子,也是想不开。他们是被耽搁的一代人,初中没毕业就干起农活。他认为被冤屈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他讲的也有一定道理,老子挨了斗,儿子也抬不起头。总想着我官复原职,他也能有个出头之日。恢复上班之后,先是叫我给他搞招工名额,后来条件低了,哪怕是个临时工也行,都被我一口拒绝。我跟他讲,要想有个好前途,只有一条路,依靠自己,读书学习。只要你愿意复习补课,所有的费用家中全部支持,其他的路一概走不通。逼得他也不搭理我了。一直闷头读书,最后终于考上大学,才算给我个笑脸。”苟老二道:“你不但高风亮节,看来教育孩子也有一套。” 信主任转脸看了看屋里,其他桌子也有几个吃饭的,都在听他讲话呢。忙道:“哪里哪里。今天喝多了,话也扯远了。好了、好了,我再也不能喝了。” 高翠兰卖完了饭,煮了一盆花生端了过来。苟老二忙拉个板凳叫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酒,道:“嫂子辛苦了,小弟敬你一杯!”高翠兰道:“先别敬我。我来,就是要敬大家一杯。”猪老大喊道:“信主任,我老婆是不喝酒的,要不是你们两个在这儿,老天爷说的她也不端酒。来来来,一起喝!”信主任道:“喝酒的人说话都不算数。我刚说过不喝了,还得喝。”说着,端起来一饮而尽。 高翠兰也喝了自己杯中的酒,道:“你才不能不喝呢,上一次的事还没谢你呢。”信主任道:“你们两口子怎么老提那事,还叫你们承情怎么的?”高翠兰道:“不是承情,要不是你找到王局长,派人调查了情况,是不会顺顺当当给咱办证的,到现在不还是个非法的吗?” 信主任突然长吁了一口气,摆着手道:“好了、好了,别提王局长。”高翠兰有些诧异,问道:“王局长怎么了?”信主任道:“哎——终于被人告倒了。”高翠兰和猪老大顿时一楞,问道:“什么,被人告倒了?”正是: 自古官场有风险 明争暗斗掀波澜 小人得志乾坤乱 是非颠倒好人冤 第64章 小店饮酒谈世风 一杯一盏总关情 信主任打开了话匣子,对猪老大和高翠兰道:“这位王局长叫王锐,我们虽然是战友,但是他年龄比我小七、八岁。是外地人,家属在这边工作,去年才调过来。他这个人原则性强,干真事,工作雷厉风行,到任不长时间,就查了不少伪劣假冒商品,端了几个造假的老窝。这下子惹了大麻烦。要知道被查的这些人都不是普通老百姓,哪一个没有后台?于是他们就串通一气,制造谣言,贴小字报,写人民来信,拧在一起要搞掉王锐。还有几个牵涉自己利益的付局长也乘势而上,阳奉阴违,暗中捣鬼,落井下石。其中一个姓单的最想当‘一把’,闹的最卖力。” 猪老大道:“姓善’的应该‘行善’呀,怎么成了孬人头了?”信主任道:“他不是那个善,是单位的‘单’,在姓上念‘善’。这一次与那个姓罗的临时工搅和在一起,公开站了出来唱对台戏。” 高翠兰问他:“就是来店里闹事那个姓罗的?”信主任道:“对。”高翠兰道:“王局长不是把他开除了吗?”猪老大道:“你说的是鹞子眼,他还敢往上告?”信主任道:“这样的人,什么不敢?他理由还冠冕堂皇呢,说就是因为查了无证经营户,被开除了。单付局长给他撑着腰,一个劲的往上告。听说这个付局长跟哪位县委付书记有些亲戚关系,这个付书记几次要给他弄局长没弄成的,也不知什么原因。所以,这个工商局长是不好干的。这不,王局长还是被他们搞下来了。” 高翠兰道:“你这么说,还与查咱们的店有关系?”信主任道:“也就是他们找的借口。昨天上午我去工商局找王局长,遇见个韩付局长是正直人,我们认识,都是他告诉我的。本来不想跟你们说这事,要不是喝几杯酒,提这个干啥?” 猪老大沉不住气,指着信主任道:“你也太不仗义了,为什么不给我们讲呢?这个鹞子眼太欠揍。他冒充检查组,欺负我们老百姓,还有脸去告局长。这天底下还有讲理的地方吗?既然这件事沾着俺,我就得找这个狗日的去算账!” 信主任道:“我不跟你们讲的意思,就是怕你猪老板把事情闹大。你们要是干起来,我不成挑事的了吗?况且他们也没怎么着王局长,只是工商局长不干了,安排到政办当了付主任。”苟老二道:“还算不错,说明王局长没有什么问题。” 猪老大问道:“政办是啥?付主任是个什么官?”信主任道:“政办就是政府的办公室,政办副主任讲起来还是不错的,原来的付主任跟着分管县长,协调几个局呢。可是现在,付县长九个,政办付主任比付县长还多几个。凡是不好安排的正科级一把,都到政办、经委、财委当副职去了,能安排政办付主任也算可以吧。” 高翠兰由于当年受过“单组长”的欺辱,听到这个姓比较敏感,问道:“那工商局呢,那个姓单的当局长了吗?”信主任道:“他本来是副局长排名在前,没宣布当局长,也没派人去,现在由他主持工作。”高翠兰道:“那不等于是局长?怪不得他支持鹞子眼往上告,终于得势了。” 猪老大道:“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得势?上边真是瞎眼了。人家王局长是好人,是为老百姓办事的,连咱这样的小店都给咱办了证,又没叫咱花冤枉钱。哪像他狗日的鹞子眼,来到又是要罚款,又是要关门。叫他们掌了权,还有老百姓的活门?不行,不能让这样的人得逞!” 信主任怕他再去找鹞子眼打架,问他:“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能把他怎么样?”猪老大道:“我也不怎么他,就拉着他去找那个姓单的,问问他鹞子眼是个什么官,是谁派他当的工作组?反正小吃店的证已经办好,怕他们干什么?” 苟老二也有些醉意,道:“老大就是讲义气,眼里容不得沙子。”高翠兰也道:“说的对,咱不跟他打架,也不能让他占便宜,就是要叫他丢人现眼。那个姓单的要是帮他说话,就连他一起告,咱们也跟他们学,往上面去告。我现在也看透了,人不能太老实。这要是都不吭不响,不讲是非,孬人能骑在好人头上拉屎!” 信主任没想到高翠兰也支持猪老大,说出这样仗义的话。借着酒劲道:“这个姓罗的鹞子眼,其实就是个地痞无赖。我听韩付局长讲,他借着工商局这块招牌招摇撞骗。人家造假,他当保护伞;人家诈骗,他去敲诈;单位查案,他通风报信;对小商小贩,坑骗刮喇。” 猪老大对这几句话特别感兴趣,他特意跟着重复了一遍,问道:“这些事都是他干的?”信主任道:“本来就是个临时工,一般领导也不拿他当回事。其实这种人可刁钻了,他跟那个单局长勾结一起,上巴下踩,敢收敢要,胆子越来越大。去年新盖了三间楼房,一个大院。正式职工哪能跟他比,凭工资谁能买得起房子?”高翠兰道:“正经干事的不行,跟姓庞的一样,他们都成暴发户了。”苟老二道:“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猪老大道:“你也属于胆大的,先发了财,还说人家呢。”苟老二道:“我怎么跟他们比呢?我开山采石是当官的不批,批了不就成了合法的了吗?虽然非法干了一段时间,可都是人家欺负咱,咱大话也不敢吭一声。再说了,咱起码没做坑害老百姓的事,能跟他们一样吗?”猪老大道:“我没说你跟他们一样,我只说胆子大才能发财。” 信主任又道:“这个鹞子眼真名叫罗彪,一直以来,告他状的也多的是。上面一追问,局里就说他本人还是个上访户哩,又不是正式人员。谁愿意得罪这样的无赖,始终没人查他。”猪老大道:“成了有人生、没人管的孩子了。”说得大家笑了起来。 信主任接着道:“王锐当局长,他看着局长那个认真的架势,还收敛一点。但是老王不是聋子瞎子,早就了解到这些人胡作非为,败坏工商局名誉。正好借这次冒充检查组的事,辞退了他。唉——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高翠兰道:“堂堂一个局长,竟然栽在他这个无赖手里。”猪老大道:“越听越气人,别说了,咱们喝酒!” 他又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大碗,端起来对信主任道:“感谢你跟我们说了实话,也多亏你帮忙才领了证。我比你酒量大,你用小杯,我陪你喝一个酒。”信主任看他真心诚意,不得不端起来道:“谢谢你了。”二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高翠兰跟苟老二也碰了一杯酒,然后抓花生分给大家。对猪老大道:“你们也别喝那么多酒,信主任是实诚人,盛仁下午还得坐车呢。你们先说说话,我去给你们弄饭。”信主任道:“对对对,吃点饭吧?”高翠兰去盛饭,苟老二也跟着去端碗。 猪老大对信主任道:“他鹞子眼不是没人管吗?老子就要去管管他。也给那个王局长出口气!”信主任道:“他们冒充检查组的事,其实是一种严重的欺诈行为,除非是你,胆子小的不掏几个给他们才怪呢。这件事只是我跟王局长讲了一下,也没有人向县里反映,你去检举他们也未尝不可。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要找就找书记、县长,找其他人没用。当官的太多,能办事的太少。再说了,他们冒充的是联合执法组,包括付县长,也管不了这样的事。无论其他人谁拦你,你不要理会。进了县委大院,直接上楼。县长在二楼,书记在三楼,找不着县长就去找书记,他们也许会给个说法。” 猪老大点头答应。想了想,又问:“这个鹞子眼现在还上班吗,到哪里能找到他?”信主任道:“他是西城所的。原来说辞退了,现在闹腾的不知道是上班还是不上班了。”猪老大道:“明天就去看看。” 送走了客人,高翠兰收拾着东西,对猪老大道:“要不是信主任说,咱们还不知道哩。王局长为咱们这个事,局长也给弄掉了。”猪老大道:“我跟信主任讲了,明天就去找鹞子眼。”高翠兰道:“找鹞子眼有什么用?得往上面找。”猪老大道:“怎么没有用?他跟姓单的穿一条裤子。我先找到他,拉着他到他们局里闹一闹,叫那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干的那些肮脏事,然后再去找县官。”高翠兰明白他的意思,道:“对,小事可以装糊涂,大事却不能绕着走。” 猪老大问她:“你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小事大事?”高翠兰道:“比如说,邻里之间闹矛盾,吵个架,自己吃点亏都不要紧,这就属于小事。”猪老大道:“什么是大事呢?”高翠兰道:“为人处世是大事。本来人家帮助了你,你却连累人家,让人家吃了亏,还装不知道,这就是大事。” 猪老大道:“老婆是个明白人,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高翠兰道:“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起码不能让人家吃亏。反正庞召那边暂时不会再来闹事,这两天工地都放假了,吃饭的人也少,店里你就放心,沉住气去告他们这些无法无天的。”猪老大道:“老婆你放心,起码先整整这两个王八蛋,给王局长出口气再说。” 第二天吃罢了早饭,猪老大便去了西城工商所。 这是当街的一个小庭院,简易的门楼下两扇大门敞开着,门旁挂着西城工商所的牌子。猪老大跟高翠兰办营业执照时一起来过,当时高翠兰没让他进去,是在大门口等着的。这次他走进大院,一直到后面的办公室。见屋内有五、六张桌子,只有穿着制服的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趴在桌子上写着东西,女的坐在另一张桌子上打着毛线。 猪老大走到那女的跟前,问道,“这是工商所吗?”那女的随口答道:“对。”猪老大见她只顾打毛衣,拍了一下桌子,道:“喂,鹞子眼呢?”那女的先是一愣,抬眼看时,吓得她立即从桌子上蹦了下来,问道:“妈呀,你是谁?”猪老大道:“我找鹞子眼,不在这里吗?”女的道:“什么鹞子眼,不、不认识。” 那男的看了看猪老大,问道:“你是不是找‘罗所长’?”猪老大道:“对,姓罗的、不错。”女的道:“你找他?我说什么‘鹞子眼’哩,吓我一跳。”猪老大问道:“他是你们所长?”女的道:“他叫罗彪,是谁的所长?”男的道:“还所长呢,‘所长’是以前的事,现在局里的人都喊他‘局长’了。”女的道:“怎么,又升格了?” 猪老大听不懂他们说的意思,道:“什么所长、局长的,你们也替他吹。他不就叫鹞子眼吗?他在哪里,我找这个王八儿呢!” 男的看猪老大长相特殊,说话牛气。忙站了起来,招呼他坐下。对他道:“不是我们替他吹,确实是这样的。他原来是局里的临时工,打扫个卫生什么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安排到我们所里来了。到所里哪有什么事干?就这么点地方,卫生也不要他打扫。可是人家上面有人,又跟社会上混事的在一起,办的都是大事。经常也不来,比我们这些上班族强多了,所以人都故意喊他‘所长’。” 女的问男的:“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吧?”男的道:“上次听说出了什么事,被局长辞退了。其实辞退不辞退倒无所谓,他不在乎那两个钱,可是他在乎的是工商局的这块‘招牌’。所以他天天到局里去找,到县里去闹。局里的人天天见他,就特意称呼他:罗局长来了?” 猪老大问道:“听说他跟那个姓单的局长是一窝的?”女的笑了,道:“什么叫一窝的?你说话真有意思,对我们局长也不尊重。”猪老大道:“局长怎么了?他跟鹞子眼这样的人都能混到一起,会是个好人。还尊重他呢?”男的道:“你别看老罗,他能把我们一把手给告走,也是个不简单的。哎——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猪老大道:“当然有事了。前段时间,他跟几个小混混一起,冒充县里的检查组。到我小吃店要罚款,叫关门,还跟我动起了手脚,被我打跑了。王局长派人调查处理,没想到他还有脸去告王局长?”男的问道:“你就是西关小吃店的?”猪老大道:“对。你知道那个店?”男的道:“怎么不知道,你们的营业执照还是我给办的呢。” 猪老大看着他,道:“噢——是你给办的,那谢谢你。”男的道:“来办证的好像不是你呀?”猪老大道:“是我老婆办的。”女的惊讶道:“你老婆?长得好漂亮。”猪老大客气道:“哪里,哪有你漂亮?”说得那女的有些不好意思,男的圆场道:“都漂亮。”猪老大道:“还是你会说话。” 男的又问猪老大:“他冒充检查组,现在找他还有什么用?你要是想告他,直接找局里、找县里去,他好长时间都不过来了。”猪老大道:“我直接找县里,也得拉着他一块,他要不去作证,人家会相信我吗?”男的道:“说得是有道理。可就是找到他,他会跟你一块去吗?”猪老大道:“这由不得他了。就是不知道他在哪里?”女的道:“不行到他家里去看看,离这儿又不远,就在小白桥南边,新盖的楼,一问就知道。”男的道:“这个时间怎么会在家里?哎——对了,你还不如到鱼行里去看看呢。” 猪老大觉得奇怪,问道:“鱼行?”男的道:“对,就菜市街那个鱼行,卖鸡、卖鱼的都整那里去了。”猪老大道:“你是不是开玩笑?那行里有卖鸡、卖鱼的,还有卖鹞子眼的吗?”说的二人都笑了。 男的道:“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个鱼行现在就等于是他开的,他经常在那里看着生意。说不定会在那儿呢。”猪老大道:“怎么,他还开鱼行?”男的道:“他什么不干?说来话长了。这个鸡行、鱼行本来是我们工商所前两年取缔的,取缔后我们在菜市街两头设立公平秤,市场可以自由买卖,顾客可以随时较称,这不是个好举措吗?群众都夸好。可是局里偏偏有人反对,说我们职能是市场管理,不是具体做买卖。正经事都忙不过来,怎么能不务正业,去夺商家的秤杆子?这叫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没办法,后来就扔了芝麻,去找西瓜,撤了公平秤,恢复了鱼行。” 猪老大道:“鹞子眼原来开过鱼行?”男的道:“他哪里开过鱼行?怪不得人家喊他鹞子眼,真不愧这个称号,他的眼够刁的。你可不要小看鸡行鱼行,那是个坐收渔利的好买卖,拿个称,就能收钱。多少人瞪着眼瞅着这块肥肉,没有势力你可别想干。鸡行、鱼行是恢复了,可是那几个老开行的没有份,都是新人了。‘罗所长’当仁不让,找了几个自家人,搬个桌子一摆,放了个算盘,一个人一杆称,‘行准’都是他的人了。可是,原来开行的人不愿意呀,这是个净赚钱的买卖,其他人也有眼红的,听说也不是太顺利,干了几场架,最后可能是算几个人的份子,才开张起来。” 猪老大道:“照你这么说,肯定有庞八爪的份子?”男的道:“对,这半拉城离了他不成席,都是一伙的呗。过去开行,那叫‘一手托两家’,只收卖家的‘行用’,百分之五,还能说得过去;现在他们是‘一手坑两家’,卖的百分之十。买的百分之五。买的也要掏行用,这是谁规定的也不知道。你算算,这是多大的利?”女的道:“这才叫无本的买卖,我们上班管个屁用?” 男的道:“县城靠着齐河,这里的鱼好,南边几个矿上的人原来都开着车来这里买鱼。前一段时间,生意好得很,哪天不卖万把斤鱼。后来,买的卖的都觉得吃亏,好多打鱼的宁愿到小集镇去,或者卖给贩子,都不到行里卖鱼了。” 猪老大问道:“那是为什么?”男的道:“也是被他们逼的。鱼只要到了行里,卖鱼的就当不了家,‘行准’说多少钱一斤就多少钱一斤,说卖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所以人家不敢来,都到城外交易去了。可是咱们城里人没办法呀,想吃还得到行里去买。” 女的道:“别提了,就像你说的,现在打鱼的不来卖鱼,养鸡的也不敢来卖鸡,来城里卖鱼卖鸡的基本上都是贩子,这些人真是缺德,竟然往鸡、鱼肚子里塞沙子。前几天家里来客,买的鸡,买的鱼,哪一个里面都有沙子,二斤多重的一条鱼,掏出来半碗沙子。这倒不说了,关键是沙子洗不干净,特别是那鸡肉,吃的时候咯牙。” 猪老大听了他们的一番话,气愤地道:“这些人真是作孽,挣伤天害理的钱!”女的道:“我们工商所美其名曰还是管市场的呢,原来没有这个单位,也没见有往鸡、鱼肚子里塞沙子的,现在工商局一管,倒吃上沙子炖鱼了,这可是咱们的成绩呀。” 男的拦着道:“别瞎说,扯远了。领导听见有你好果子吃?”他又对猪老大道:“我的意思,这个鱼行是他挣钱的地方,他没事就往那里去。也许到那里能找到他?”猪老大道:“我这个人没出过门,没想到到处都是学问。今天听的都是新鲜事,跟你们学不少东西哩。谢谢你们,我去鱼行找这个伤天害理的东西。” 两个工商所的人看猪老大出了门,女的道:“这个人,长这么凶,能会是那个女人的丈夫?”男的道:“凶吗?你看他对谁,对老婆肯定不凶。”女的道:“鹞子眼,我还没听有人喊他这个名字哩?”男的道:“你不知道,你还没上班的时候就有人喊了,只不过不当面喊。”女的道:“这人看样子不是个善茬,鹞子眼怕是遇到对头了。”男的道:“等着瞧吧,王局长调走,咱们工商局也该有好戏看了。”正是: 孬人毕竟口碑差 领导说好也白搭 即使当面不顶撞 背后也遭众人骂 第65章 工商所里探口风 街头挑战鸡鱼霸 却说猪老大一路走着,嘟哝着,骂鹞子眼不是人。一会儿,便看到菜市街的标志。这是一个丁字路口,东西大街是一条刚建成的“金色大道”,菜市场就在旁边又窄又脏的南北老街上。 猪老大正要转弯进去,却看见两个老年人站在路口边上指手画脚咋呼,围了几个人看,他也站在了那儿。就听提着一只鸡的老人骂道:“真他娘的不像话,中秋节到了,东西涨价不说,买一只鸡还得掏给他们几毛钱的‘行用’,哪有这个道理?” 另一个推自行车的老人道:“行用收钱,早就收了,还不知道咋的?”提鸡的老人道:“我知道原来只收卖方的钱,哪见过收买方人钱的?气得我跟他们吵一架,谁兴得这个规矩?”推车的笑着道:“老哥哎,气啥吔。这不改革了吗,卖的买的都收,不增加效益吗?再说了,这样才显得‘公平’。”提鸡的道:“胡说八道,从来没听说过买东西交行用的,只有齐兴能出这样的奇事,明着讹人!” 旁边一人道:“看来你没买过行里的东西,到现在才知道。自从两年前这鸡鱼行重新开张,买的就收行用了。”又一人道:“开始还客气点,双方都是是百分之五,后来加到百分之十,现在趁着过节,涨到百分之十二了!” 推车的道:“你还觉得亏呢?既然到行里买东西,就得认他们宰,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要不你别买。”提鸡的道:“不买,咋说也是个节呀?”推车的道:“那就认吧,别嫌贵了。我可不去那里买东西。” 提篮子的道:“留着钱干啥?大中秋节的,不买鱼也罢,怎么也得买只鸡呀?”推车的道:“怎么不买?我买了两只呢。我是说不去行里买!”提篮子的问道:“你在哪里买?”推车的道:“原来街上还有老百姓偷偷来卖的,现在都被他们撵完了。没办法,我骑车子去马寨集买,比这里起码便宜三分之一。”提鸡的道:“那多远?”推车的道:“就十多里路,骑车子也快。便宜不说,那里的小鸡干净,不像你买的鸡肚子里有沙子。” 推车的大吃一惊,问道:“你说什么,这鸡嗉子里有沙子?”推车的道:“不信你摸摸看。”提鸡的赶紧摸了摸鸡嗉子,道:“乖乖,这里面硬梆梆的,难道真是沙子?”推车的道:“老哥哎,还不信咋的?行里的鸡没有干净的,装的都是沙子。杀鸡时稍不小心,鸡肉上弄得都是沙子,想洗都洗不掉。所以,我宁愿跑远点,也不在这里买。” 提鸡的后悔道:“都怪我,买的时候咋没想起来摸摸呢?”推车的道:“摸也没用,都是这样,这是鸡贩子跟开行的一起弄的事。别说是沙子,石头子都敢装。还说整顿市场呢,这明明是欺行霸市。”旁边有人道:“这当官的怎么就不管不问,由着他们伤天害理?” 正在这时,只见两个穿制服的围着一个推自行车的人。推车的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东张西望的。自行车后座两边绑着篮子,装着十几只公鸡。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就知道是乡里人来卖鸡的,被穿制服的推推搡搡地往菜市街里撵,后面跟着很多人看。 卖鸡的刚到路口,突然调转车头想跑,却被两个穿制服的死死拽住。骂道:“妈的,你还想逃?再逃就给你没收了!”卖鸡的道:“你不叫卖不卖就是了,俺回家还不行吗?”一个穿制服的道:“想得美,你故意扰乱市场,还想回家呢。赶紧给我推行里去!”卖鸡的道:“推行里俺就不当家了,他们坑人。求求你,俺不卖了。” 猪老大仔细一看,其中一个穿制服的正是他要找的鹞子眼。于是不由分说,上前一把将他抓了过来,喝问道:“鹞子眼,你胆也忒大了,敢在大街上劫道?” 鹞子眼被他扯懵了,谁敢在这里喊他的‘雅号’,办他的难看?抬头看时,一眼就认出是开小吃店的猪老大,交过手的。不过,上一回打架虽然知道他有些力气,但是自己并没吃亏。所以这一次根本不大在意,回骂道:“又是你这个丑八怪,敢来这里找老子的麻烦,知道你是在干什么吗?” 猪老大怒目圆睁,骂道:“你说我干什么?老子就是看你还敢冒充检查组吗?”鹞子眼一点也不示弱,道:“我就冒充了又怎样?你能怎么着我?”他又对另一个穿制服的喊道:“二子,你不用管,把他弄鸡行里去!” 猪老大对那个二子大喝一声,道:“儿子,管你叫儿子孙子,我看你敢动他?”说着,把鹞子眼一推,鹞子眼被旁边那个老头的车子绊了一下,倒在了地上。猪老大指着二子喝问:“凭什么抓人家的车子?赶紧松手!”二子嘴硬道:“我们是整顿市场,你是干啥的?”猪老大道:“你们还整顿市场呢,钱被你们整腰包里了,叫老百姓吃沙子。” 这时,鹞子眼爬了起来,不由分说,抡起拳头对着猪老大就打。猪老大只是躲闪,并不还手,对着围观的人大声道:“大家看到吗?是他抢老百姓的鸡,也是他先打了我。你们要是愿意给我做个证,我就还手。你们要是不愿意作证,我就站在这里,一直让他打。” 菜市街本来就拥堵,这时路口已经围的水泄不通。众人纷纷举手喊道:“愿意给你作证,愿意作证!”猪老大看有不少举手的,还有喊打的、助威的。这才说一声“行”,一伸手抓过鹞子眼的一只胳膊,将他的身子翻转过去,然后用力在他背上一推,鹞子眼哪有力气站得住脚,一头栽了下去,正巧,又撞在老头的那辆自行车上。众人一齐吆喝道:“好。”那个推车子的老头故意道:“我买个车子不容易,你老撞它干嘛?”说得大家都笑了。 猪老大再瞅那个“二子“时,他已经从人缝里溜走了。那个卖鸡的还在那里愣着。猪老大对他道:“你还不走,等谁呀?”卖鸡的这才回过神来,众人给他让出一条路,慌慌张张推车子走了。 这时,鹞子眼站了起来,由于头部碰到车子,起了个包,还破了皮,流出血来。他不时地摸着头,不敢再动手。指着猪老大气急败坏地道:“你不要仗着有力气,你知道在干什么吗?你这叫妨碍公务!” 猪老大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推到路牙石上面,对围观的人道:“他说他是公务。他自己开着鸡行、鱼行,别的地方不让卖,都撵到他们行里去。他自己赚钱不说,还往鸡、鱼肚子里打水,塞沙子。” 他指着那个提着鸡的老人道:“他就是刚从行里买的鸡,你们去摸摸,嗉子里都是沙子,正在这里骂呢。”推车子老人道:“还要摸吗,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们只要是在行里买过鸡,谁不知道。谁没让他们坑过?”众人纷纷喊道:“孬种,伤天害理!” 猪老大指着鹞子眼道:“净干坑害老百姓的事,他还有脸说是公务?”有人喊道:“揍他!”鹞子眼被猪老大搦得脖子直扭,看周围的人也在骂自己,挣扎着对猪老大道:“你不要诬陷人,谁开的行。你凭什么说是我开的行?”猪老大道:“你们工商所的人说的,还会有假。你不开鸡行鱼行,怎么把卖鸡卖鱼的都往行里撵?”鹞子眼道:“我们是在管理市场,你管的着吗?” 猪老大“呸”了一声,道:“管理市场?”他又对围观的人道:“大家不要信他。他本来就是工商所扫地的临时工,竟然带着社会上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跑到我的小吃店,冒充县检查组,狐假虎威,还仗着人多要动起手。我根本不吃那一套,老子还没真动手打呢,就把他们给吓跑了。” 有的人问:“没动手打,还能吓跑他们?”猪老大道:“你们不相信?我真的没打。跟今天一样,我打他了吗?”很多人喊道:“没打,没打。”猪老大得意地道:“我老婆不让我打架,我就不打。就跟今天一样,他们打我、我就是硬推,把他们给推出去了。” 几个年轻人鼓掌:“好。”猪老大道:“我平常不打人。不过,谁要是欺负了我,我也不饶人。就这个鹞子眼,我还没跟他算账呢。他现在‘临时工’被工商局开除了,还敢在这儿冒充。今天,我就是专门找他算账的,我要跟他一起去找上面当官的,讨个说法。” 鹞子眼翻眼看着他,道:“那行,你快放了我,咱们去找当官的。”猪老大道:“只要你愿意跟我一块走,我就放了你。”鹞子眼道:“你不去,我也得去告你呢。你妨碍公务,打骂市场管理人员,你觉得这事就完了?” 猪老大松了手,道:“好,既然这么说,你就老老实实跟我走,咱们去找当官的。”鹞子眼道:“你说找谁吧?”猪老大道:“找谁?你不说你是管理市场的吗?你现在已经被人家开除了,是哪个龟儿子又叫你管的市场?咱们就去找他。”鹞子眼道:“你敢骂我们领导?”猪老大道:“你他娘的还冒充呢。被人家开除的,还有领导?” 二人正说着,只听有人道:“坏了,行里来人了。”猪老大扭头一看,只见刚才那个叫“二子”的带着几个人喊着道,叫大家让开,气势汹汹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走在前头的络腮胡子,穿个顺风飘的褂子,袒胸露乳,手里还拿着一把带血的杀猪刀,围观的人纷纷往后退开,留下一片场地。 猪老大一把掐住鹞子眼的脖子,道:“别走了,‘儿子’来了。”只听那个拿刀人耀武扬威喊道:“真是没有王法了,连执法的人都敢打。谁这么大胆?”猪老大看也不看他,却对着那个叫二子的喊道:“‘儿子’,你怎么又带几个‘儿子’来了,还会吓唬人呢?” 络腮胡子恼了,用刀指着骂道:“你才叫儿子呢,有本事过来?”猪老大道:“对,就是我叫你儿子。又不是娃娃了,拿个刀吓唬谁?你要是敢杀鹞子眼,我跟你没完,我们俩的事还没了结呢!”说着,把鹞子眼直往络腮胡子面前推。 络腮胡子只得往后退。猪老大瞅准机会,把鹞子眼往旁边一甩,先把他摔倒在地。随即跨前一步,飞起一脚,正踢在络腮胡子拿刀的手上,只听络腮胡子“哎呦”一声,那把刀早已飞在空中,众人一片慌乱,瞅着那把刀往后躲闪。猪老大乘机跳了起来,上去接住那把刀,然后稳稳地落地,当场一片喝彩声。没想到猪老大并未停手,拿着那把刀对着络腮胡子身上猛地戳去,吓得络腮胡子连连后退,“嗷嗷”直叫,全场一片震惊。 只见猪老大用刀在络腮胡子腰间衣服上来回蹭了两蹭,由于动作麻利,都以为猪老大下了狠手呢。正替他担心,猪老大却把刀抽了出来,对络腮胡子喝道:“叫什么叫,擦擦血你就怕了?” 络腮胡子这时吓得已经瘫倒在地上,猪老大指着他对众人道:“真是个孬种,还拿着刀来吓唬老子呢。擦擦血,就吓成这个样子?”他喊那个“二子”道:“儿子哎,这样的怂货怎么能打架?快去找两个胆大的过来!”二子发狠道:“你不要得意,马上有人收拾你!”猪老大道:“咦嗨——乖儿子吔,还真有本事,能调动千军万马了。” 他见鹞子眼已经爬了起来。刚才摔在路牙石上,估计是硌了腰,扶着腰站在那里。便对鹞子眼道:“看样子今天咱们走不了了。‘儿子’给你调来这么多援兵,还真想跟俺老猪打一架?” 鹞子眼这次算知道猪老大的功夫了。看他手里又拿着刀,离自己这么近,命就在他手里,吓得浑身直抖,哪还敢提打架的事。对着二子摆着手道:“什么援兵,跟他打什么架,快走!”那几个跟二子一块来的看猪老大身段了得,哪还有敢上前的。有一个胆大的上前拽起络腮胡子,让他快走,几个人趁机都溜了。 只有二子不识时务,站得远远的,一本正经道:“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我们的人员马上就到。”猪老大道:“别说大话,我就是从你们工商所过来的,没有不骂鹞子眼的,还指望他们帮你?”二子翘着大拇指道:“什么工商所,我找的是局里的。”猪老大道:“你找局里的?不得了。看样子你也在局里当临时工?” 二子是个心眼不全乎的人,大字不识几个。单位的人客气的喊他“二子“,不客气的当面也喊他“二百五”。他对猪老大炫耀道:“谁是临时工?告诉你,老子是局里的正式人员。” 猪老大看他说话时眯缝着眼,傻了呱唧的样子。道:“什么什么,你正式人员。你怎么能是正式人员?”二子道:“怎么不是?老子就是顶替老子的正式人员。”猪老大装懵道:“这就奇了怪了?”他问围观的人道:“你们听懂没有?反正把我弄糊涂了,顶替老子的老子是什么人?”众人都笑了。 推车的老头道:“只有儿子顶替老子的,哪有老子顶替老子的?”猪老大道:“听明白了。这齐兴县事都是怪事。”他指着二子道:“儿子哎,明明你是儿子,怎么称起了老子了?你称老子,那老子怎么办?”说的大家又笑了。 猪老大又道:“再说了,你孬好还是个正式的人,鹞子眼连临时的都不是,你跟着他干什么?”二子理直气壮地道:“谁说他不是临时工?”猪老大道:“不是被开除了吗?”二子傻乎乎地道:“开除?哼。告诉你,开除他的局长都调走了,还开除他呢?” 猪老大道:“乖乖,风筝上栓个狗蛋——他还上天了呢!局长辞退了他,他能把局长搞下台。厉害吧?”有人趁热闹:“厉害、厉害。”猪老大对鹞子眼道:“可是你再厉害,局长怕你,老子不怕你。你当鸡霸、渔霸,冒充工作组,坑害老百姓,老子就要跟你算这个账!” 有人恨透了这个地头蛇,不由得喊道:“不能饶了他,揍他!”鹞子眼在齐兴城里混了二十多年,打过架,吃过亏,特别是暗地里也被人算计过,可从没像今天这样在大庭广众面前丢人现眼。他一直站在那里,一会儿摸摸头,一会儿捂着腰,不敢说话。最后,还是坐在了路牙石上。二子给他鼓劲道:“不用怕,我还叫人去喊了庞老二,他也该来到了。” 猪老大装作吃惊的道:“什么,你喊了庞老二。可是那个叫庞八爪的?”二子道:“外号叫庞八爪,他在齐兴够横的。听说过吧?”猪老大道:“听说过,他会打架吗?”二子道:“什么叫会打架,齐兴城有几个敢惹他的?”猪老大道:“怪不得鹞子眼敢胡作非为,原来他们也是一伙的。” 二子一本正经道:“什么叫一伙的,他们是拜把弟兄。知道吗?”猪老大道:“噢,知道了。那可不行了,你还是去请别人吧,千万别指望他。” 二子摸不清头脑,问道:“怎么啦?”猪老大道:“怎么了。这个庞八爪,跟老子我也有关系,知道吗?”二子一脸的疑问:“你们什么关系?”猪老大道:“什么关系?他昨天硬着头皮到我家去送礼,要拜我当干爹。巴结我还来不及呢,你请他来,他敢跟我打架?” 二子愣了,问道:“真的吗?”猪老大道:“哪有老子骗儿子的,不信你打电话问问他?”二子被他绕迷了,道:“你说了,老子不骗儿子,还打什么电话。那咱们不都是一家子吗?”猪老大问道:“谁跟谁一家子?”二子道:“哎——你不说庞老二拜你干爹吗?”他又指着鹞子眼道:“他们是拜把弟兄,这不就是一伙的了吗?” 猪老大笑了,对鹞子眼道:“还会拉关系。你们还真想傍个边当儿子呀?”二子道:“什么叫傍个边?朋友的朋友,都是朋友。”猪老大道:“胡说,我是你们朋友的爹,怎么叫朋友?都得叫爹!” 二子看大家笑了,道:“朋友的爹,叫、叫大叔就行了吧?”猪老大道:“可惜呀,我没认这个干儿子。”二子道:“怎么、怎么不认呢?”猪老大道:“他跟你们这些人搅和一起,有几个好东西,除了打架斗殴,欺诈乡邻,还能干什么人事。我认他做干儿子,不叫老百姓骂我吗?”二子眨巴着眼皮,略有所悟。道:“你是在吹牛皮吧?” 这时,只见路口处一片骚动,几个穿制服的喊着“散开、散开”,挤了进来。猪老大一看,前面两个跟鹞子眼穿一样衣服的人不认识,跟在后面的是派出所的小刘和小周。正是: 鸡市鱼行赚黑钱 竟与公权有牵连 名曰管理实是霸 百姓敢怒不敢言 第66章 二子到处求援兵 公安工商齐到场 却说派出所和工商局的人来到出事地点,刚进场,小刘一眼就认出开小吃店的猪老大。见他手中拿着一把刀,上面还能看到血迹。几个人顿时紧张起来,停下脚步,拉开防御架势。 小刘大声问道:“老猪,放下刀。你这是干什么?”猪老大招呼道:“咦——你们也来了?看来这个龟儿子真有面子,连派出所的人都请来了。” 小刘指着穿工商制服的两个人介绍:“这是工商局的巩股长。他们两个去报的警,说你妨碍公务,打了市场管理人员。”猪老大道:“放他娘个屁,谁说我打人了?”他对着众人道:“我打人了吗?大家说说,你们看见我打人了吗?” 众人几乎一齐道:“没打,没打。”那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敢说话。只听二子道:“是我打的电话,跟局长说的。”猪老大问他:“是你说我打人了?”二子道:“我说你抓人了,没说你打人。” 猪老大指着工商局的两个人问道:“你们哪个是局长?”二人道:“我们都不是局长,是局长派来的。”这时,鹞子眼趁猪老大不在意,忙爬起来跑到小刘跟前,指着自己头上的包和伤口道:“他说没打人,你看看我这里。” 那个推车老头道:“人家根本没打他。那是他打人家时,自己摔到我车子上碰的。”旁边的人也跟着道:对,没人打他,自己碰的!” 小刘向大家招了招手,示意大家不要咋呼。然后对猪老大道:“打没打人先不说,就凭你拿着那把刀,在这里威胁人,就是违法的。快把刀子放下来!” 猪老大喊道:“小刘吔,你怎么老是不分青红皂白呀。这把刀是他们拿来要穿我的,被我夺了下来,这也叫我犯法吗?”小刘道:“你夺下来的,谁拿的刀?”猪老大道:“你问问那个儿子?”小刘瞅了瞅道:“哪个什么儿子?”二子忙道:“我叫‘二子’,不叫儿子。” 小刘道:“噢,二子。那你说说,这把刀怎么回事?”二子指着猪老大道:“刚才他抓了罗、‘罗所长’,我怕他吃亏,就赶紧去打了电话。又到鸡行里喊了几个人,还叫人去找庞老二。”小刘道:“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我问你刀是怎么回事?”二子道:“这个刀是鱼行的‘索胡子’拿的,从卖猪肉的案子上抓过来的。我看他拿着怪带劲,准备打架的,谁知道没用上,就被这个家伙夺去了。” 小刘对猪老大道:“还真是你夺下来的。那也得交上来,拿着刀是什么样子?”猪老大道:“刀不能交给你,我还得拿着它去告鹞子眼呢。”小刘道:“告鹞子眼干什么?”猪老大道:“干什么?他冒充县里的工作组,去关我的店。你不是知道吗?”小刘道:“不是以前的事吗?”猪老大道:“以前的事,你们处理了吗?”小刘道:“这样的事不该我们处理,我们管不了。”猪老大道:“管不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小刘道:“这里的治安属于我们管,你们在这里打架斗殴,我们就必须制止。” 猪老大道:“谁说我打架斗殴?我就是来找鹞子眼,拉着一块去告他的。”小刘道:“告他可以,到哪里去告都可以,不能老在这里争吵。你看看这里聚了多少人?菜市街进不去了。影响正常交通,影响社会秩序。” 他对围观的人喊道:“好了好了,没什么好看的。大过节的,赶快散开,赶快散开!” 看没有几个人动,他便对猪老大道:“你们走吧,你们不走他们也不走。”猪老大道:“你叫我们上哪去?”小刘道:“你不是要告他吗?去工商所也行,工商局也行。” 猪老大道:“去工商所干什么?”小刘道:“他不是工商所的人吗?”猪老大道:“我去过工商所了,听说他是被局里开除的,现在工商所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他现在又升格了,人都喊他‘罗局长’。” 小刘指着旁边穿工商服的人道:“那你们就去工商局吧,正好巩股长在这里,你们一块去!”猪老大喊道:“行,巩、巩股长,那就去工商局。” 鹞子眼知道跟着猪老大不会有好事,便打退堂鼓道:“你想去哪里去哪里,随便告,我不跟你去。”猪老大道:“你不去?今天拖都得把你拖走。自己做的事你不去作证,我一个人能说清楚吗?” 小刘只想让他们赶快走开,怕在这里还会出事。于是劝鹞子眼:“你们局里的人都跟着呢,你怕什么?既然他非要你一块去,还是去一趟吧。把事情说清楚不就完了?”鹞子眼这才勉强答应。 猪老大这时把那把刀递给小刘,道:“我带着它去不好,他们局长看见还以为我要杀人呢。还是交给你吧,不过,刚才‘儿子’已经把刀的事说清楚吧?”小刘道:“知道了。”猪老大道:“既然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是他拿刀行凶,你们不会不管不问吧?”小刘道:“这个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地教训教训他。” 工商局是一个新盖的三层楼,一个独立大院,离菜市场不是太远。猪老大一行来到局里,就被巩股长领到门岗值班室。安排叫他先在这里等一下,随后便离开了。鹞子眼也想跟他们一块走,却被猪老大拽了回来。 猪老大不知道叫他们等在这里是啥意思。见屋里坐着个老头,正在那里喝茶,便问他:“你是局长吗?”那老头笑着道:“我哪是局长?烧水、看大门的。”猪老大道:“你是看大门的,那他们叫我在这里等着。我以为等你喝完茶说事呢?” 看门老头笑了,道:“你看我像局长吗?”他又指着鹞子眼道:“还不如人家罗彪呢,你喊他局长还差不多,起码这里好多人都喊他局长。”猪老大道:“狗屁局长,他就会冒充。他要是局长,我还拉他来找局长吗?” 说着话,走出门,对着巩股长喊道:“姓巩的,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我要找局长,你把我们领这里干嘛?”巩股长道:“你在那里等一会,我去给你们找局长。”猪老大只得回到门岗室,那老头拿了板凳,让他坐下。 老头听猪老大说话对罗彪不客气,不由得瞅了瞅鹞子眼,突然看到他头上有伤,觉得奇怪。问他道:“罗彪,找局长不直接过去,还要他们替你去找?”老头本来是好意,罗彪却瞪着眼,没好气地道:“没听见吗?是他要找局长,不是我。”老头这才明白他俩肯定“有事”,便不吭声了。 却说巩股长二人跑上了楼,刚到单局长办公室,单局长就问:“怎么回事,二子不是胡扯吧?”巩股长道:“他给你打电话敢胡扯吗?罗彪真的被人拦住了,我看他头上还受了伤。”单局长吃惊道:“谁那么大胆,敢打咱们的人?” 巩股长便把他们在现场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单局长问道:“派出所的人去了,他们怎么处理的?”巩股长道:“他们没怎么处理。罗彪只说被人打了,可是在场的人都说没人打他,是他自己栽倒碰的,罗彪就不吭声了。”单局长问道:“怎么,那边的人多吗?”巩股长道:“不多,就一个。派出所的人还认识他,喊他老猪,长得也跟个猪样。” 单局长挠了挠头,道:“罗彪不是很能吗?就他妈的一个人,你们还去了好几个,他怕什么?”巩股长道:“他一直都不敢说话,不知怎么的。”单局长道:“这不是罗彪的性格呀。二子都懂,说这个人扰乱市场秩序,妨碍公务。那派出所的人也得主持个公道呀?” 巩股长汇报道:“那边菜市街口聚的人特别多,派出所的人就怕出乱子,那个姓猪的还拉着罗彪说要告他。”单局长道:“姓猪的还要告罗彪?倒打一耙。告他什么?”巩股长道:“告他冒充什么工作组的事。所以,派出所的人就把他推到这边来了。” 单局长一惊,问道:“什么?说了半天,你把他带到我们局里来了?”巩股长道:“是呀,我把他们安排在门岗值班室,就来给你汇报。” 单局长以为罗彪冒充工作组的事早已无人管问,烟消云散了,没想到现在突然又冒了出来。其实冒充工作组也好,无证经营也罢,都不是什么大事,但这却是自己跟王局长较量的一个焦点。难道现在老王还想在里面做什么文章?他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赶快压下去才好。于是,他把办公室廖付主任喊了过来,交代他想方设法去把那姓猪的打发掉。 廖主任虽是付主任,但是王局长调走后,办公室主任请了病假,他便担当了主任的角色。 猪老大等了好大一会儿,正在急躁,只见巩股长领着一个人过来。忙迎了出去,问道:“局长来了?”巩股长对猪老大介绍道: “这是我们办公室的廖主任,你有啥事跟他说。”说罢,转身走了。 廖主任连屋都没进,叉着腰道:“你什么事,快讲吧?”猪老大问他:“你是廖主任,比局长还大吗?”廖主任不耐烦道:“你管谁大谁小干什么?我是办公室的,可以直接向局长传话。什么事还非要找局长?局长正开会呢,怎么有时间见你。你们的事先跟我说说,等散了会我就跟他汇报。” 猪老大不客气道:“那就算了,我这个人就怕传话的。你忙你的去,我跟鹞子眼就在这里等。他总不能不散会吧?” 廖主任被泼了一头冷水,愣在了那里。没想到这人长得没个人样,居然连办公室主任也不放在眼里。可又不能这样就算了,这是局长安排的任务。想了想,立即上前两步,对猪老大道:“这样吧,你不是跟罗彪有过节吗?其实说白了,你要告他,找局长也没用。” 猪老大瞪他一眼,道:“找你有用?”廖主任道:“找我也没用,我只是个传话的。可是我们们单位有分工,要告状,我们有个监察室,是专管这事的。别说你告一般职工,你告股长、局长也得找他,只要是违法违纪的事,都得找他处理。” 猪老大觉得新鲜,问那个门岗道:“是真的吗?”门岗道:“主任说的,还会假了?”猪老大道:“那就不等了。就找这个监、监什么?”廖主任道:“监察室。”于是,猪老大便喊罗彪跟着廖主任一起上了楼。 纪检,监察一块牌子,就在二楼楼梯旁。办公室里只有一张办公桌,一个戴老花眼镜的人正躺在椅子上看报纸。廖主任带他们进了屋,喊道:“廉主任,他们两个要打‘官司’,原告、被告都在这儿,请你给他们解决一下问题。” 廉主任上任两年多很少接待上门告状的,忙站了起来,招呼他们坐在了旁边的连椅上。然后摘下眼镜仔细看了看,道:“这不是老罗吗?” 鹞子眼忙站起来,点头哈腰道:“是我,廉主任。”猪老大指着罗彪,开门见山问道:“他是不是你们开除的?”廉主任不知他问的什么意思,一时不好回答。含含糊糊道:“开除?也不能叫开除吧,这个事情咋说呢?” 廖主任已经坐在廉主任对面的椅子上,忙解释:“噢,是这么回事,原来王局长曾说过,是要辞退他的。可是,王局长调走了。” 猪老大指着廉主任问廖主任:“你不说他是专门管这事的吗?”廖主任道:“对对对。”猪老大道:“怎么他还没你知道的多呢?”廖主任道:“这件事因为没正式研究,只是王局长随便说说,所以廉主任不一定知道。是吧,廉主任?” 廉主任愣了,没有回答。猪老大问廖主任:“你说的什么意思,王局长只是随便说说?”廖主任道:“我的意思是他说罢就调走了,没有执行。不就等于随便说说吗?” 猪老大道:“我听明白了,他这话是说给你听的,你没有执行?”廖主任道:“不不不,好多人都听着呢。哪能就我自己?”猪老大问道:“王局长要开除他,没说为什么吗?”廖主任不耐烦道:“你问这干什么?为啥要开除他,我都不知道。还得你知道吗?”猪老大瞪眼道:“你不知道就别插话。鹞子眼自己应该知道,你叫他说说!” 廖主任看他发了火,只得问罗彪:“罗彪,你当时因为什么事,王局长要辞退你,你自己说说?”鹞子眼抬眼看了看他,摇头道:“我不知道,也没听说要辞退我。” 猪老大指着罗彪道:“你还想耍赖不成?”接着对廉主任道:“他领着几个小混混冒充县里的检查组,去关我的店。你们局里还派了人去调查,才要辞退他的。他还说不知道?” 鹞子眼不敢再吭声。廉主任觉得听明白了,对猪老大道:“你们为了这件事,原来就是你告的他?”猪老大道:“对。是我告的他。不该告他吗?”廉主任道:“你们告了,我们也查了。这件事我当然知道,我们局里也是很重视的,当时王局长就是叫我安排人去调查的。” 猪老大问道:“你们查了吧?他还装不知道。查是查了,你们得有个说法?”廉主任看了看廖主任,廖主任看猪老大两眼盯着自己,只得对廉主任道:“你说、你说。” 廉主任道:“这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咱们有啥说啥。其实刚才廖主任也说了,当时调查过以后,王局长很是生气,在会上也讲了要辞掉他。可是,没多长时间王局长调走了。这事不就放下来了吗?” 猪老大道:“放下来?你们放下来,我不能放下来。他不光要封我的店,几个人还动手打了我,总不能这样就拉到了。原来局长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吗?”廉主任忙解释道:“什么算数不算数,他是个临时工,用他不用他又不是什么大事,既不要开会研究,又不要请示汇报。原来的局长说不用他就不用他,现在的局长说用他就用他。” 猪老大沉不住气了,对廉主任道:“你是说王局长已经把他辞了,现在的局长又用他了?” 廉主任道:“道理都一样,也可以这样说吧。”廖主任忙站了起来,道:“不是这么回事。”他对廉主任道:“不能这样讲。我也听说了。”又指着猪老大对廉主任道:“他是无证经营吧?当时局里就有不同意见。” 猪老大眼一瞪,道:“谁说我是无证经营?”廖主任也不是很了解情况,只得道:“我听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先不说这,还说辞退罗彪的事。其实王局长的话虽然说了出来,但由于他调走的原因,没能真正落实,就这么回事。”猪老大道:“你们两个到底谁说的算数?” 廉主任不明白猪老大的意思,只得指着廖主任道:“他知道的清楚,你就听他的吧。”猪老大道:“我听你说的还像有点实话,听他的,全他妈的是拐弯抹角的废话。” 廖主任也发了火,站起来骂道:“妈的,你怎么骂人?好言好语伺候不好你了?”猪老大也蹦了起来,骂道:“老子是找你们局长的,你不知天高地厚,冒充大尾巴驴,不是自己想找骂吗?” 鹞子眼也忙站了起来,他想保护廖主任,怕打起来伤着他。可又不敢靠近猪老大,只是拉个架势让廖主任看到。廉主任忙在中间劝架,道:“不能这样、不能这样,都消消气,这是机关单位,说话都干净点,不能胡来!”正是: 只为一个临时工 领导看法各不同 老猪得理不让人 想打圆场行不通 第67章 猪老大步步紧逼 廖主任无奈报警 猪老大指着廖主任对廉主任道:“我看他跟鹞子眼是一伙的,说话处处向着他。”便问廖主任:“鹞子眼给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帮他的忙?”廖主任道:“你不要无理取闹,就是帮他的忙又怎么样了?辞退不辞退他,那是我们局里的事。你算老几,也来管这事?” 猪老大骂道:“你说的是屁话。你们养的狗出门咬了人,人家也得找你们来算账。何况他冒充你们的领导,找老子的麻烦,还动手打人。老子怎么就管不了这事?” 这时,吵架的声音惊动了整个办公楼,廉主任的门口已经站满了人。廖主任不知猪老大的深浅,看软的不行,准备来硬的。他喊门口的几个年轻人:“你们几个过来,他在这里骂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这几个人正要往里进,被一个人拦住,道:“不能去,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这个人正是去猪老大店里调查这件事的小魏。 猪老大看廖主任喊人,压住火气对他道:“你不要喊人打架,动手不是好事,鹞子眼应该知道,他们五、六个都不是对手,我老猪不是好惹的。今天不是来打架的,我也不跟你理论。”他对廉主任道:“我看你倒像是个老实人,我还得问你,你们现在的局长是谁?”廖主任接过来道:“我们现在没有局长,都是付局长。” 猪老大实在忍不住了,道:“我没有问你,你存心要跟老子过不去是吧?”廖主任一拍桌子道:“你跟谁老子老子的?我存心是叫你离开这里,你不仅妨碍公务,现在又影响我们正常办公。”他又一次命令门口的人:“快来把他弄走!” 猪老大一步上前,伸出胳膊一下子将他搂在怀里,挤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鹞子眼想动手相救,被猪老大一脚踢坐在连椅上。猪老大道:“把我弄走呢,老子先把你弄走!” 廉主任吓坏了,劝他道:“别别别,不能这样!”猪老大道:“廉主任,你应当明白事理。我是来找你们局长告状的,他在外面就伸着头想冒充局长,我没理他那一套;他又把我带到这里,说你能解决问题,可他又不让你讲话。我问你局长是谁,他拦过去说没有局长。天下没有说不叫告状的,他千方百计地阻扰我,还说我影响你们办公?” 门口的人看到这种局面,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廉主任只得替廖主任开脱道:“这位老兄,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其实廖主任说的也是事实,我们局里暂时真没有局长。”猪老大道:“没有局长,总得有个当家的。我只问是谁又用的鹞子眼,叫他去坑害老百姓?” 廉主任指着廖主任对猪老大道:“你快松了他吧,他知道这里面的内情。”猪老大道:“怎么你也不实诚了。他知道内情,会跟我说老实话吗?”廉主任只得央求道:“你先放了他,有话放了他再说。你本来再有理,可是你挟持了他,就什么理也没了。” 猪老大道:“你这个人说话昧了良心,什么叫挟持?他不喊人要对我动手,我抓他干什么?”廉主任道:“我们的人不是没动手吗?”猪老大看了看,道:“我要是不抓了他,你们的人不就上来了吗?那好吧,你们的人没动手,我也放了他。我挟持他干什么,我要找的是你们局长!” 说着,把他放开,一把将他推到门口,道:“哪有你的事,在这里啰嗦?”廖主任恼羞成怒,说了一句“等着瞧。”便匆匆走了。 猪老大也走到门口,回头对廉主任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这个局长把那个局长告走了,不就是他想当局长吗?”廉主任连连摆手道:“别瞎说,哪有这回事?” 猪老大看门口人多,问道:“你们这里有个姓单的局长吧?”有人答道:“有。”猪老大又问道:“他是不是管事的?”见没有人吭声,便喊了起来:“就是这个姓单的局长,他包庇鹞子眼,坑害老百姓,我是来找他告状的。他怎么不敢出来?”有人道:“这话可不能乱讲,得有根据。”猪老大道:“没有根据我就告他了吗?” 他指着屋里的罗彪,道:“这个鹞子眼,他本来就是被你们局里撵出去、辞退的,现在这个姓单的局长又叫他去管市场。他自己开着鸡行鱼行,把卖鸡卖鱼的都撵到他行里去。不愿意去的,就把人的鸡、鱼给收了,这是我今天亲眼看见的。他两头收行用还不过瘾,竟然往鸡、鱼肚子里打水,塞沙子,街上的老百姓没有不骂的。他捞的钱盖了两层楼,你们得到什么了?” 喘了口气,接着又大声道:“上个月,他领着几个小混混冒充县里的检查组,去关我的店,还行凶打人,就是被你们王局长开除的。可是这个姓单的一直帮着鹞子眼,去告王局长。最后把王局长给告走了,这里便成了他们的天下。姓单的要是落不到鹞子眼的好处,他会这样做吗?” 站在走廊里的人像听报告一般,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这个人知道局里那么多的内幕,聚得人越来越多。也有一个替单局长说话的,道:“都是没有根据的事,不要听他瞎说。” 猪老大盯着他道:“我瞎说?你敢把姓单的局长叫出来,请他跟我当面说清楚。你在这里废什么话?”那人吓得缩着头从后面挤了出去。 猪老大又道:“这个鹞子眼背地里不知道干多少坏事,你们心里比我清楚。你们单位的人提起他,也没有几个说好话的。他就仗着这个单局长,人家造假,他当保护伞;人家诈骗,他去敲诈;单位查案,他通风报信;对小商小贩,坑骗刮喇。他就借着工商局这块招牌招摇撞骗。穿的是你们的衣裳,老百姓骂的也是工商局,你们还好意思替他说话?” 廉主任看他在门口一直吆喝,只得上前喊道:“老猪、老猪,有话进屋里说。别影响他们工作!”猪老大道:“你有本事把这个单局长叫出来,我拉他去县政府理论。还会影响你们工作吗?”说得廉主任无言以对。 这时,只听刺耳的警笛响起,由远而近,一辆警车停在了工商局门口,依然呼叫着。看热闹的人纷纷散了开来,朝院子里看去,只见走出来几位穿公安服装的人。办公室廖主任早已跑了过去,把他们带了上来。 来到二楼,廖主任就指着站在门口的猪老大对其中一个警察道:“安队长,就是他。在这里打人骂人,扰乱公共秩序。”他指着走廊上看热闹的人道:“你们看看,闹得大家都没法办公,刚才还挟持我。” 警察走到猪老大跟前,安队长看他身强体壮,面目特殊,猜想不是个善茬,没强行把他带走。先问道:“你是干什么的?”猪老大道:“告状的。”安队长道:“你告谁?”猪老大指着廖主任道:“现在先告他!”安队长道:“你告他什么?”猪老大道:“我问你,告状可犯法?”安队长道:“告状不犯法。”猪老大道:“告状不犯法,他叫你们来干什么的,抓我?” 安队长道:“告状虽然不犯法,但是你挟持他干什么?”猪老大道:“什么叫挟持?我正在屋里跟这个廉主任说话,他喊门外的人要对我动手。我就是抓住他,不让他喊人,怕打起架来。这就叫挟持?我要是挟持,他还能站在那里?” 廖主任道:“不要听他胡说,那屋里还有一个被打伤的哩!”猪老大问廖主任:“屋里那个人是你打伤的?”廖主任对安主任道:“我会打自己的人吗?明明是他打的,他还诬赖我。这样的人,你们还不赶快抓起来?” 安队长走进屋内,看了看鹞子眼,头上确实有伤。问道:“你是谁打伤的?”鹞子眼指着猪老大:“是他。”猪老大道:“你竟敢睁眼说瞎话。这个廉主任在,你问问他,我什么时间打的你?”安队长看了看廉主任,廉主任道:“那、他确实不是在这里受的伤。” 鹞子眼觉得有警察在,壮着胆子道:“刚才还踢我一脚呢。”猪老大道:“那是你要帮这个姓廖的打我,都伸手了,我才给你一脚。你说,你头上的伤是我打的吗?” 鹞子眼不敢再说话。安队长对猪老大道:“告状是告状,该找谁找谁,但不能胡闹。这里是机关单位,你看看造成多大的影响?”猪老大道:“谁是胡闹,怎么来到就给我扣帽子?”安队长有些发火,道:“什么叫扣帽子,这不是事实吗?” 猪老大指着鹞子眼道:“他到我店里冒充县工作组,打人你知道吗?他在街上抢人家的鸡,你知道吗,这不叫胡闹?我拉着他专门来找局长告状,就叫胡闹?这还是你们派出所姓刘的叫我过来的。对了,他的伤是怎么回事,小刘也知道,你去问小刘。” 安队长问道:“派出所的小刘?”猪老大道:“对,你也是派出所的吧,小刘怎么没来?”安队长道:“我们是治安大队的。”猪老大道:“治安大队也管这事?我来这里告个状,与你们也有关吗?”安队长道:“你告状于我们无关;但是扰乱公共秩序,影响单位办公,我们就要管了。这样,咱们有话还是下去说吧?” 猪老大问道:“什么,下去?你也别吓唬我,要下你下去。我本来就在下面等着的,是这个姓廖的硬把我请上来;现在你又叫我下去,凭什么都得听你们的呢?告诉你,我还没找着人告状呢,得在这里等这个单局长散会。” 安队长看他脾气倔强,为了避免发生冲突,便问廖主任:“你们局长在吗,还在开会?”廖主任摇着手道:“局长不在。”猪老大瞪眼问道:“什么什么?你刚才还说他在楼上开会呢,怎么又不在了?”廖主任道:“刚才说他开会,是在县里开会。”猪老大怒道:“你一直在骗老子!” 廖主任指着猪老大对安队长道:“看,他又在骂人!”猪老大道:“我不骂人,留着你在这里扯蛋?”便对安队长道:“这个人真无耻,我来找局长告状,他一直拦着我,让我跟他讲。我没理他,他又说廉主任能解决问题,硬把我带到这里,可廉主任哪敢说话?还得听他的。他开始就说局长在上面开会,现在又说局长不在,你瞧他是个什么玩意,他的话能听吗?” 安队长听出些门道,对廖主任道:“你们局长不在,你应当老早给他讲清楚,闹到现在,才说局长不在。”廖主任不屑一顾道:“他多大个事找局长?”安队长道:“你管他事大事小,他要找局长,你就该跟他讲清楚。”廖主任不耐烦道:“局长是什么人都可以见的?”安队长忙拦着道:“怎么能这样讲话?他又不听你的,你就少说两句。” 猪老大看安队长并不是站在一方说话,想在中间摆平。自己趁机找个台阶。对着廖主任骂道:“遇到个丧门星,惹老子一肚子气。我也不跟他啰嗦了。既然你们说这个局长在县里开会,我就到县里去找他,行吧?我还要连他一起告呢。只有这样的混局长,才能用这样的败类兵。” 正要下楼梯,又转回头来道:“姓廖的,那个鹞子眼交给你们了,以后再见他上街抢人的鸡,夺人的鱼,老子还是饶不了他!” 猪老大也是按照高翠兰的意思,先把鹞子眼跟单局长弄个丢人现眼,然后再到县里去告他们。他觉得这一回虽然没见到那个单局长,但也折腾得差不多了。他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转身下了楼梯,又转身给安队长摆了摆手,然后摇头晃脑走了。 廖主任看着他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问安队长:“怎么,就这样让他走了?”安队长道:“走了不好吗?还嫌麻烦不够。他口口声声是找领导告状的,你看他是个好对付的人吗?今后最好不要惹他。”说着,打手势要他们的人收队。 安队长正要走,单局长突然出来喊住了他。原来他的办公室也在二楼,只跟廉主任隔几个门,刚才的吵闹都听得见。他知道猪老大走了,才出来喊道:“安队长,过来坐坐。”安队长问道:“原来你在呀?”单局长笑着道:“他们说是来个流氓,不让我出来。”安队长道:“我以为你不在呢?”于是安排他的人先下去,便跟廖主任一起进了单局长的办公室。 单局长让他坐下,掏出烟来递给他,廖主任忙上前给二人点了火。单局长对安队长道:“我跟你们局长可不是一般关系。”安队长道:“要不,局长接了电话,我们就过来了。” 单局长问道:“这个人怎么回事,就这样让他走了?”安队长却问廖主任:“你见过这样的人吗?一脸的怪相,我估计他不是一般人。”廖主任道:“就是,长得简直跟野猪一般。”安队长道:“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反正这个人有点特别,天不怕、地不怕。就我们来到以后,他也跟没事的一样。” 廖主任对单局长道:“他不但不怕,还跟我们安队吵呢。”安队长道:“其实,我觉得这件事情本来很简单。他无论告谁,你还不如当时见见他呢。这种人一看就知道,吃软不吃硬。他找的是你,你亲自出面跟他谈谈,他也就达到目的了。现在搞得你不见他,他反而对你们一肚子意见。” 单局长只得道:“是的,我也觉得见见他比较好,可他们几个不让我出去。”廖主任立即附和道:“我就是看那人挺凶的,而且满嘴胡说,连局长都敢骂,就怕发生什么意外。” 安队长道:“其实我们也没办法,当警察也有规矩呀。我们来到的时候,他又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只是要告状,我们也不能来到就抓人。” 廖主任道:“他当时真挟持了我。”安队长道:“他就一个人,又没带什么凶器。你们办公室那么多人都在,什么挟持不挟持?又没造成什么后果,你不好好的吗?”廖主任着急地道:“可是、可是老罗受伤了呀。虽然不是在廉主任办公室打的,但肯定是他姓猪的打的。” 安队长还没答话,单局长问道:“哎——这个老罗呢?”廖主任道:“还在廉主任那里吧。”单局长明知故问:“他真受伤了?”廖主任道:“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头上受了伤,连个屁都不敢放。我估计是被那个姓猪的打晕了。”单局长道:“这么严重?咱也不能白挨。你把他叫过来,当着安队长,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廖主任出门去喊罗彪。 安队长本以为猪老大与他们只是发生一些口角,说了几句过分的话,又没真正的打斗行为,而且人家来局里还是告状的,当事人一走也就完事了。本想息事宁人,可是单局长不肯放过,只得耐心地坐了下来。 廖主任带着罗彪来到单局长办公室。单局长看着罗彪弓着腰,捂着头,一副可怜相。问他:“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打了你,也得跟安队长讲清楚?” 罗彪这才找个地方坐了,便把和二子一起查市场时遇到猪老大,被抓、被打的情形讲了一遍。当然,还说猪老大打了他。 单局长故意问道:“照你这么说,他是标准的妨碍公务?”廖主任道:“那还要问吗?”单局长对安队长道:“讲起来,这应当归你们管呀?”安队长道:“那是在街上发生的事情,当时派出所的小刘他们去了,得听他的意见。” 单局长道:“噢——对了,派出所去人了。”他问罗彪:“二子呢,他挨打没有?” 罗彪道:“我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姓猪的好像没打他,主要就是骂他。” 单局长看着安队长道:“这得想办法处理呀。中秋国庆期间,我们正在整顿市场,分了几路人马,都在街上检查呢。像他这样扰乱秩序,我们还有办法开展工作吗?” 安队长问罗彪:“他口口声声说你冒充县里的检查组,还打了人,是怎么回事?”鹞子眼道:“没、没有。”单局长忙拦过来道:“这个事情是早就调查处理过的,陈谷子、烂芝麻了。你不能听他乱讲,咱们得以事论事,你说他今天是一种什么行为?” 安队长听单局长说话咄咄逼人,一再给自己出难题。他知道工商局内斗是出了名的,不能趟这趟浑水。于是回答道:“既然局长说了,咱们就以事论事。我们这次出警,主要是你们说有人挟持了廖主任。我们来到之后,看到廖主任根本没事。至于你讲的在市场上发生的事情,刚才我就说了,派出所的小刘在场,他了解具体情况,要处理的话,也得让他们拿出意见。” 然后站起来道:“这样吧,我也不能在这里久坐,省领导这两天就要来咱们县检查,我正写着安全保卫的预案呢,下午就开会研究。这件事情你放心,我回去后就跟局长汇报,请他安排派出所处理。” 单局长本来是想说服安队长去抓猪老大,阻止他再跑到县委大院里去败坏自己的名誉,早晚是个祸害。可安队长一句话堵住他的嘴。虽然没达到目的,但也不能得罪这样的人。于是客客气气地道:“行行。本来要留你们吃顿中饭,没想到你没时间,那就只能改天喽。”又对廖主任道:“拿条烟。”安队长摆手道:“不要不要,千万别客气。”说着走了出去,廖主任上前拉他,也没拉住,径直下楼走了。正是: 自恃官场人脉广 为虎作伥逞凶狂 世间总有公正在 邪恶势力不会长 第68章 县委门前演双簧 警车开进舆论场 却说猪老大来到县委大院门口,已经到了机关下班时间,很多下班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猪老大正要打听单局长开会的地点,却听到一个人道:“真热闹,刚下班,‘大胡子’又开始‘广播’了。” 猪老大转脸看时,只见一个骑三轮车的老人,六十多岁的年纪,黝黑的面孔,留着长长的花白胡须,穿一身褪了色的蓝色中山装,卷着裤脚,蹬着车子一路吆喝着,来到县委大院门旁。他看到下班的人群,便停在了那里,用他那特殊的嗓门吆喝道:“人民日报发文章,严打斗争已打响。中央、省委决心大,犯罪分子无处藏。”接着又喊道:“齐兴县,靠齐河,云遮太阳照不着。南关有个李老二,一家四口被杀绝。亲姐喊冤两年多,直到现在案没破。如今变成上访户,跑到省里往回捉。倾家荡产无回音,天大的冤屈向谁说?” 他的声音特别洪亮,很多路人也都停了下来,听他演讲。大胡子清了清嗓子,接着又报了一条新闻:“扫黄抓个付局长,跑到外地去嫖娼。交了罚款人放回,回到单位官照当。” 猪老大看人越来越多,也往前蹭了蹭,站在街边挤满人的小卖店门口。就听有个人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女店主伸着头道:“怎么不真?街上都在传。说是付局长,还兼煤建公司一把手呢。要不然,哪有钱干这样的事?” 大胡子清了清嗓子,又吆喝道:“齐兴县,能人多,能造名牌自行车。明明知道是假货,眼皮底下查不着。没想到,省里来人端了窝。”女店主道:“现在的人真能,还出了个造假自行车的厂。县工商局在眼皮子底下都查不到,还是省里来人抄的。”旁边的人道:“县里能查着啥?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肯定有人向上面举报了。”女店主道:“他大胡子怎么知道这么多?这都是广播里听不到的新闻。” 旁边的人道:“所以人家喜欢听他的,什么事都敢说。”女店主道:“现在好多了。原来他提着当官的名字说事,在饭店里请客喝酒的事都敢说。听讲县领导恼了,公安局把他抓起来关了几天。可他说的都是实事,又能咋着他?出来后还照样演讲。不过,现在光说事,不提当官的名字了。” 猪老大觉得这个人挺大胆,便上前问他:“大胡子,你知道有个单局长吗?”大胡子看了看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看他诚恳的样子,道:“什么单局长,哪里的?”猪老大道:“工商局的。他把原来的局长撵跑了,自己想当一把手。”大胡子故意摇头道:“没听说过。” 猪老大着急道:“怎么会没听说过?工商局的付局长。”大胡子问道:“你说的是单禄、单局长?”猪老大问道:“单什么,单驴?”问得大家又笑了起来。 大胡子道:“你是哪里人?这口音老是说不准呀?人家叫单禄,那是什么单驴呀?”猪老大道:“你说的是齐兴口音,我说的可是北京普通话。”大胡子笑道:“还普通话呢?普通话也不是这么个说法,禄,不能念‘驴’呀?” 说得大伙儿都笑了起来。围观的人本来是听大胡子说新鲜事的。他们也喜欢大胡子的演讲,先报纸文章,后结合县里实际,每天都有新鲜内容。可这会儿却凑上来一个面目怪异的大汉,跟大胡子搭上了话,又听他们在说工商局长的事,感觉更加新奇,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人越聚越多。 只听猪老大道:“噢,他叫单禄?我还不知道呢。管他单禄单驴呢,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大胡子问道:“他怎么得罪你了?”猪老大道:“不是得罪我,他是在坑害老百姓。你该知道鹞子眼吧?”大胡子道:“知道。他不是姓罗吗,你敢叫他鹞子眼?”猪老大道:“怎么不敢叫?他本来就是个痞子,自己开着鸡鱼行。就是这个单禄局长,叫他去管理市场。你想想,这是让他自己管自己呀,他能干好事吗?” 大胡子道:“说的有道理。这个金钱社会,谁不知道捞钱哪?管市场的人自己开行,那不就跟警察开‘洗头房’差不多吗?”猪老大愣了,问道:“什么,开洗头房?”大胡子道:“这都不懂?”旁边人道:“洗头房,就是有小姐的地方。”猪老大还是没听懂,问道:“有小姐的地方就是洗头房。那又怎么样?”那人叹道:“连这都不知道。叫小姐好听又体面,说白了,就是偷卖淫的地方。” 猪老大这才明白过来,他指着大胡子道:“对对对,你真是个明白人。自从鹞子眼他们管了市场,卖鸡卖鱼的都撵到行里去了。自己当不得家,价格、斤两都得听行准的。这倒不说,买家、卖家双方还都得交行用钱。” 大胡子道:“你说的大家都明白,原来只是卖家出行用,现在买的也要出。这样算起来,你要是买只鸡,就等于一条鸡腿被行准拿走了。”猪老大伸着拇指道:“还是你会算账。这鹞子眼的生意也太好做了吧?”大胡子道:“空手套白狼,这钱挣得太容易。” 猪老大对他道:“这还不算,鹞子眼为了让自己的狐朋狗友都发财,叫他们当起了鸡鱼贩子。干脆低价把鸡鱼都收了过来,由他们自己高价朝外卖。这些人不是一般的缺德,强买强卖不说,居然往鸡、鱼肚子里打水、塞沙子。我原来没去过菜市场,今天去了一趟,就听见老百姓没有不骂的,连工商所自己的人都骂。” 那位女店主看猪老大虽然模样长得丑,但说的话实在。也接过来道:“这事做的丧尽天良,往鸡鱼肚子里塞沙子,谁买了谁不骂?” 猪老大看了看从县委大门走出来的人,大声喊道:“你们这些当官的,自己不买鸡买鱼,也不关心老百姓吗?居然让单禄,鹞子眼这样的人在齐兴横行霸道?”大胡子也随即编了个顺口溜,道:“鸡霸鱼霸真猖狂,害得鸡鱼都遭殃。虽是人间一道菜,临死沙子塞断肠。百姓敢怒不敢言,原来背后有文章!” 猪老大道:“就是有文章。鸡行鱼行靠的是鹞子眼,鹞子眼靠的就是这个单禄。单局长上面也有人,听说是个付书记呢。要不,凭他一个付局长,怎么能把局长撵下台?” 这几句话直言不讳,引起在场的人纷纷议论。猪老大看大家听得认真,更来劲:“这个鹞子眼可不是一般人,黑白两道,五毒俱全,他跟城里的黑老大、庞八爪都称兄道弟。” 大胡子听他提到黑道上的人名,有些担心。提醒猪老大:“哎——别提名。”猪老大道:“怎么不提名,俺老猪可不怕他们。”他又提高嗓门道:“前些天,鹞子眼竟然带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冒充县领导,自称是 ‘县联合执法组’,到我的小吃店,要罚款、关门,还对我动手动脚。他们哪里知道,老子是卖硬面馒头的,在洪山上玩过石头的,从前带过千军万马的,那报社的记者也跟着我拍过照的,俺猪老大难道是好欺负的?真他娘的找错门了。俺刚刚摆开阵势,还没动真格的,他们就招架不住,屁滚尿流跑了。” 大胡子翘起大拇指道:“果然是位英雄。亏得是你,有本事。要是一般的店,就要遭殃了。”猪老大道:“事后一打听,果然不出所料,这个执法组都是冒牌货。”大胡子道:“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冒充县里的执法组?” 猪老大道:“他们冒充县执法组的事,工商局王局长知道了。他就派人调查,什么这科长、那主任,都是假的。包括那个组长,原来是政府招待所烧锅炉的。”大胡子道:“烧锅炉的冒充检查组长,那掌勺的师傅还能冒充县一把手呢。”说得大家笑了起来。 猪老大又道:“还有好戏在后头呢。这个鹞子眼本来就是临时工,王局长为了这事把他辞退了。应该是理所当然,可是鹞子眼有人、有钱,就这个单驴、单局长是他的靠山。他们两个拧在一起,编瞎话、告黑状,栽赃陷害,居然把这个王局长告倒了、调走了。你们说说,齐兴县还有天理王法吗?冒充执法组、犯事的没事;查事的倒是有事了。”他大声道:“你们这里有当官的,凭良心说说,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这时,从大院里开出一辆吉普车来。由于门口站得人多,挡住了去路,司机不得不摁喇叭。一个认识的人看见了,便指着那辆车对猪老大道:“你看看,汪书记出来了。这样的事得向县里的头头反映,应该去找他。” 猪老大问道:“书记不是在三楼吗?”那人指着那辆车道:“书记办公室在三楼,可他出来了,在车里呢。”猪老大道:“在车里?我正要找他呢。”说着,便向吉普车那里走去。 猪老大刚走几步,却见吉普车已经出了大门,拐了弯,一溜烟开走了。猪老大骂了句:“他娘的,跑远了。” 转回头来,又问那个人:“他们说单禄局长在这里开会,我才赶过来的。我想拉着他去找县里的头头。你知道在哪里开会吗?”那人道:“你说的是县委小礼堂,今天哪有人开会?”猪老大道:“原来是骗我的!” 这时,只听大胡子又慢悠悠地喊了起来:“齐兴县,不得了,有人冒充县领导,小小饭铺都去查,招摇撞骗把钱要,这样的事情没人管,敢管的局长被撤了。” 身边的人对猪老大道:“你听,大胡子就是能,你的新闻又编出来了。”猪老大也对大胡子道:“你还真有本事,编得好。”大胡子道:“你客气了。我哪有你有本事?你不但敢说敢讲,还敢跟他们动手。我这说好便好,说不好就被人抓起来了。” 猪老大觉得奇怪,问他:“你说的都是实话,凭什么抓你?”大胡子道:“上一次抓我,是因为省里的领导来检查,说我们这些人影响大好形势。”猪老大道:“影响大好形势,这是什么罪?”大胡子道:“没说什么罪。不过,人家还算客气,没让我进拘留所。跟那几个上访、告状的关在了一个小旅馆,天天‘四菜一汤’,比家里吃的还好哪,只不过就是不能出来。” 猪老大瞪着眼道:“管吃管喝,那还不错哩!”大胡子道:“看样子这两天上面又要来人了。”猪老大问道:“你怎么知道?”大胡子道:“洒水车,一上路,必定要来大干部;环卫工,穿外套,领导马上就来到。” 说的大家都笑了。可猪老大却不明白其中的缘故,问道:“你说的啥意思?”大胡子道:“啥意思,县里就那一台洒水车,是做个样子的。每逢领导来检查,才上路去洒水。环卫工有几个有钱的,都穿的破破烂烂。可只要领导来检查,环卫工人也就精神起来了,起码也要发一个小马甲,小黄帽。他们平时不习惯穿,但是检查的一来,必须得穿。今天你也看到了吧?所以他们只要穿马甲,就知道领导要来了。” 猪老大夸奖道:“你真是个能人,什么都知道。”大胡子道:“不是我知道,大家都知道。”猪老大道:“既然知道上面领导要来,你还在这里咋呼,不怕再被抓进去?”大胡子道:“我也习惯了,退休了没事干,看不惯的就想说,有些事不说嗓子就痒痒。大不了抓进去,再吃几顿不要钱的饭。”猪老大翘起大拇指,道:“好样的。你不用怕,有俺老猪在,只要是真话,你就放开胆子说,我看谁敢抓你?” 大胡子感动了,忙道:“别别别,可别来硬的。那样就不好了,我可不愿意牵连别人。”猪老大道:“我没说来硬的。我是说只要有人敢抓你,就连我一起抓,我也想跟着吃几天不要钱的饭。”大胡子道:“原来你也想赚这个便宜?”说的大家都笑了。 正在这时,只见一辆警车拉着警笛呼啸而来,一直开到了县委大门口。大胡子知道来者不善,道:“说谁谁挂念,这还真来了。”猪老大问道:“怎么——他们是来抓咱们的?”大胡子道:“哪有你的事,是冲着我来的。” 猪老大看那车时,果然在面前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来的正是在工商局见过面的安队长,后面跟着的也是那几个警察。猪老大忙上去打招呼:“安队长,你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是不是又来抓我?”安队长摆着手道:“别打岔,这事与你无关。” 他来到大胡子跟前,用手点着他道:“大胡子,不是我说你。你原来在大街上、广场上说道说道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在县委门口咋呼起来了。上一次的事情,你也该吸取教训。也不想想,你在这里闹腾,县领导会不管吗?” 大胡子道:“什么叫闹腾,我在这里宣传的是人民日报的文章,讲的是齐兴县的真人真事,就是要领导听见,让他们出面管管。多少年的案件办不了,还不叫老百姓说说吗?” 安队长看着他,有些无奈地劝道:“这么大年龄了,何必呢。看书的流泪——替古人担忧,那不是你的事。我劝你一句话,看不惯的事太多,不是你能管得了的,还是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好。” 大胡子道:“怎么是替古人担忧呢?明明都是现实的事。”安队长摇头道:“你这个人哪。——好好好,现实的事也罢,古人的事也罢,听说你在这里喊三、四天了。我还是劝你,最近几天别来了,在家好好休息,今后也别在这里闹腾了,怎么样?” 大胡子问道:“是不是上面又要来人?”安队长道:“别问其他的事。我不知道来人不来人,我就知道在这里扰乱秩序不行。这里是县委、县政府大楼,看你在这里折腾的,把大门都给堵住了,县领导的车出不去,能怪领导生气吗?” 猪老大忙上前拦住大胡子,对安队长道:“今天不怪他,是我在这里吆喝的。”安队长瞅着他道:“什么,你也吆喝起来了?他一个闹腾就够领导烦心的,你跟着蹭什么热闹?” 猪老大道:“怎么叫趁热闹?你心里明白,我是来找单禄局长的。那个姓廖的不是说单禄在县委开会吗?刚才一打听,这里根本就没开会。这个坏小子又骗了我!” 安队长问他:“没找着单局长,你就在这里吆喝?”猪老大道:“对,我听这个大胡子在这里吆喝,大家都来听。我找不到这个姓单的,就不能吆喝吆喝吗?” 安队长一脸的无奈,道:“你别给我出难题了好不好?吆喝够了吗,该回家了吧?”猪老大故意问道:“回家?大胡子不是说你们管吃管住吗?” 安队长不知道他怎么会冒出这句话,忍不住笑了。问道:“谁管你吃住?你们在这里咋咋呼呼,不说你扰乱人心,起码影响大家上下班秩序。还想着让我管你吃管你住,屁股眼磕瓜子——怎么能张开口唻?”这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 猪老大嚷道:“这是大胡子说的。上一次省里来检查,他就被抓进去了,不光吃香的喝辣的,住的还是旅馆呢。”安队长问道:“大胡子,有这样的事吗?”大胡子道:“有这事。不过不是你抓的,是派出所的人抓的。不光我自己,还有那几个告状的也被抓了,都住在一个旅馆。不信你去问问?”安队长道:“噢,我明白了。” 他问大胡子:“你觉得那是好事?”猪老大接过来道:“怎么不是好事?住旅馆,吃喝还不要钱。”他以商议的口气道:“安队长,能不能让我跟他一块去?” 安队长哭笑不得,道:“别添乱了好不好,现在不是你的事。赶快回你的家吧!”猪老大道:“谁说不是我的事?你问这里的人,刚才就是我喊的,单局长跟鹞子眼做的肮脏事。喊了又怎样?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不能赖人家大胡子。”正是: 经验丰富安队长 多少大事摆停当 无奈遇到猪老大 陪着笑脸细商量 第69章 安队长许下承诺 猪老大登门拜访 安队长毕竟是个有经验的人,遇事不糊涂。他处理事情的原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用他特殊的办法尽量淡化矛盾,减少冲突。他看到猪老大把事情揽了过去,知道他是个直性子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于是动起了脑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闹。便对猪老大道:“你要找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咱俩商议着办,你看可行?”猪老大道:“咱俩商议,你能解决俺老猪的事吗?” 安队长道:“怎么不能解决,你不是想找单局长,找县领导吗?”猪老大道:“对呀。”安队长道:“单局长你没找到,县领导也下班了。说句老实话,即便是上班时间,他们不是开会,就是检查,你也很难找到。这件事,还不如交给我,我想办法替你向上面反映,怎么样?” 猪老大有些惊诧,问道:“你能替我向上面反映?”安队长道:“今天下午有个会议,县委开的,起码分管的副书记参加。你不就是说罗彪冒充县执法组、又动手打人的事吗?我想办法把你的这个事情反映上去,怎么样?”猪老大问道:“你去参加会议?”安队长道:“对。”猪老大高兴地道:“那太好了。何必麻烦你自己呢,咱俩一块去不拉倒了?” 安队长傻了眼,没见过这样不明事理的。楞了一下,道:“你别添麻烦了行吗?我是替你着想,你怎么不识好歹?”猪老大道:“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不识好歹?”安队长道:“我们是去开会,你跟着干什么?你也不想想,要是开会的都带着告状的,会还能开吗?”猪老大也楞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我不能跟你一块去?” 安队长反问道:“你说呢?”猪老大想了想,道:“不跟你一块去,怎么知道你跟县官说不说?”安队长道:“不相信我是吧?这事既然跟你提出来,我骗你干什么?我这样做就是叫你别在这里瞎咋呼了,没有用的。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是要把问题端到上面去!”猪老大道:“对对对,就是要把他们的事情端上去。不过——?”安队长道:“不过还是不相信我,是吧?”猪老大笑了笑。安队长道:“跟你说实话吧,我早就认识你。” 猪老大十分诧异,问他:“你怎么会认识我?” 安队长道:“刚才在工商局见你,就觉得有些面熟,仔细一琢磨,想起来了。你不就是原来在洪山力举千斤的大力士——猪老大吗?”猪老大心里一惊,道:“哦,你怎么知道的?”安队长道:“那不是齐安报上登出来的吗,去年登的吧?上面有你的照片。你这个人好认,有特征。” 猪老大得意地道:“对对对,还有个女记者跟我合影呢。你没看到吧?可惜没登出来。”安队长道:“没登出来不要紧,反正我认出了你。既然认识,就不会跟你胡扯。你尽管放心,回去等消息吧。” 猪老大吃软不吃硬,听他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于是道:“看样子你是个实诚人,我就相信你一回。不过,我只等两天,要是没有什么消息,我不光来这里,还得去大院里吆喝哩!”安队长道:“你真是个鬼不缠。这样吧,咱们来现的,明天上午你就到公安局找我,我给你个答复。”猪老大这才高兴的翘起大拇指:“办事利落,好样的!” 安队长喘了口气,又转脸对大胡子道:“你呀,刚才我跟你说的话听见了没有?”大胡子道:“听见了。”安队长道:“那就赶紧回家吧,千万别来这里了。明天我要是来这里再看到你,那咱们就不客气了。” 猪老大问他道:“不客气又怎么样,还请他去旅馆,吃住不要钱?”安队长一本正经道:“这回没那么便宜了。实话告诉你,上一次那是作内部矛盾处理的。这一次,县领导发话了,先把你送进拘留所再讲。”大胡子道:“我犯了什么法,要送拘留所?”安队长道:“我没说你犯法。我只知道领导叫我来带你,我就执行。你觉得没犯法,到里面你找人讲去。你想想,要不是领导安排,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这里来找你?” 看他没反应,安队长又道:“不过,我觉得还是没有那个必要,事情咱们还可以商议着办。我既然给了你面子,你也不要再让我为难。就听我一句话,今后别在这里吆喝了。特别是这几天。行吗?” 大胡子还没说话,猪老大却指着安队长对他道:“看样子他像个好人,先听他的。如果他说话不算话,咱们今后一齐来这里吆喝。”安队长无奈的摇摇头,笑着道:“行,你们现在还是快走吧。”他招呼叫大家都散了。 猪老大回到店里,跟高翠兰一五一十地学了一通。高翠兰听说他没打架,明天还会有县领导处理单局长、鹞子眼的消息,心中自然高兴。 第二天吃罢早饭,猪老大便来到公安局找安队长。安队长在办公室热情地接待了他,又让坐又倒茶的。猪老大坐了下来,道:“别客气了。咱们还是说说,昨天那事你跟县里的领导说了没有?” 安队长把倒好的茶放在猪老大面前的桌子上,道:“瞧你说的,我怎么会不向领导反映呢?”猪老大道:“那好,领导发话了没有?”安队长道:“领导发话,你想叫领导发什么话?”猪老大道:“发什么话,他起码得说怎么处理鹞子眼跟单禄吧?”安队长道:“你想的太简单。我能把你的事情提出来就不错了,你还想着当时就把他们给处理了?”猪老大道:“当时不处理,还等什么时候。他忘了怎么办?”安队长道:“还真是个急性子,领导也不能那样办事呀。我怎么跟你解释呢?”猪老大道:“你啥都不要解释,就说县领导咋说的吧?” 安队长皱了皱眉头,道:“这件事情,没想到——”猪老大看他吞吞吐吐,道:“哎——你不是个利落人吗,怎么了?”安队长道:“实话跟你说吧,昨天下午开的是研究迎接上级领导来检查的方案。我是负责社会秩序这一块的,你像这些上访的、告状的,沿街乞讨的,公开造谣的,还有像大胡子这样,扰乱社会秩序,影响咱们县里形象的,这些事都归我管,马上就得进行一次大清理。” 猪老大问道:“大胡子也算扰乱社会秩序?”安队长道:“他属于散布谣言,当然也是扰乱社会秩序。”猪老大问道:“什么是散布谣言,他说的都是实话?”安队长道:“县领导就是这么讲的。别的不说,起码影响咱们县里形象吧。你想想,他在大街上咋咋呼呼,让上面来检查的领导看见了,听见了,是个什么样子?” 猪老大问道:“你打算要把大胡子怎么样?”安队长道:“对大胡子不怎么样了,昨天不是安排好了吗。我是说,就是借着汇报大胡子的事,才把你的事情捧上去的。”猪老大这才明白,道:“噢,捧上去就好。领导到底咋说了?” 安队长看着猪老大,道:“看来汪书记本来就知道这件事,刚听我说罗彪冒充县里执法组,他就说,这事早就处理过了,问我谁还在提这件事?我告诉他你就是那个当事人、小吃店的店主。我还把你们发生争执的事情告诉了他。” 猪老大摇头道:“不是什么争执,是他们几个一齐上来打我。”安队长道:“可汪书记说,你没有营业执照。罗彪本来就是工商局聘用的人,检查个小吃店,其实就是例行公务,还什么冒充不冒充?” 猪老大听得傻了眼。愣了一会儿,问道:“这是书记说的?”安队长道:“就是汪书记说的。汪书记还说,上面转给他一份内部情况,有个记者写了篇文章,好像什么‘卖个稀饭,咋该那么难’?”猪老大道:“不对。是‘开个小吃店,咋该那么难’”安队长道:“对对对,‘开个小吃店,咋该那么难’。你也知道这件事?” 猪老大道:“我怎么不知道。写的不就是我们小吃店吗?”安队长道:“怪不得他提起这事。”猪老大问道:“他怎么说?”安队长道:“汪书记十分生气,说这个记者完全是无事生非,不了解情况瞎编乱造,简直是污蔑齐兴的大好形势。他还说你们小吃店连营业执照都没有,还对抗执法检查,怎么会不发生争执呢!” 猪老大气得两眼发直,问道:“这也是他说的?”安队长道:“别人谁能说出这样的话?” 猪老大又问:“这个汪书记是县里的‘一把手’?”安队长道:“不不不。一把手姓王,他姓汪,是分管政法的付书记。”猪老大出了一口气,道:“是个付书记,我以为他是一把手呢?” 他转念一想,嘟哝道:“对了,听说单局长跟哪个什么付书记关系不一般,难道就是他?”随即对安队长道:“他们肯定是一伙的。如果不一伙,怎么能说出这样的混账话?”安队长道:“别瞎猜。他虽然是副书记,可这事就属于他管。常言说,不怕官,就怕管,这事还真得考虑考虑。”猪老大站起来道:“管他三七二十一,我还得去找姓王的一把手。他不在那三楼吗?我连那姓汪的都告了!”说着要走。 安队长以为用汪书记的话能吓住他,自己没有营业执照起码不占理,让他暂时不要再告了,没想到却把他激火了。在这个关键时刻,怎么能让猪老大去找王书记呢?忙拦着道:“别别,猪老大吔,你这不是要砸我的饭碗吗?”猪老大转脸问道:“说什么呢,我怎么会砸你的饭碗?”安队长指着一把椅子对他道:“你别急,咱们坐下说好不好?” 猪老大只得坐了下来。安队长心平气和道:“猪老大,为了你,我可惹上大事了。”猪老大一脸疑惑,问道“这是啥意思?”安队长道:“我好心好意把你的事汇报了上去,又把汪书记的话学给了你听。讲起来,这是违背原则的事。你不承情倒也罢了,你还要去告汪书记。这哪里是告汪书记,明明是去告我!” 猪老大听不明白,问道:“我告你干什么?”安队长道:“我刚才跟你讲了,这一次县里叫我负责整顿社会秩序。马上就要出发,去清理‘五种人’。”猪老大道:“什么五种人,人还分几种?”安队长道:“按照汪书记的讲的,五种人就是上访的、告状的,沿街乞讨的,扰乱秩序的,影响市容的,这不是五种人吗?我现在正要清理这些人,你倒好,现在却要去告状!” 猪老大一脸疑问,道:“这开的什么会,连告状也不让告了?”安队长道:“不是这几天省领导来检查吗,遇到告状的怎么办?都拦着路喊冤,那还检查工作吗?不是不让告了,告的不是时候。” 猪老大还是不理解,道:“这话说的就不对。上面的领导来,正是告状的好机会。当小官的不管不问,还不让当大官的问,哪朝哪代也不能不叫人告状?” 安队长觉得难以解释,道:“还真是跟你扯不清。别人不明白,你也装糊涂。你想想,这告状找上面的官有用吗?即便你找到上面的官,他还得找下面的官去处理。官越大,越不能亲自过问,这你不懂吗?”猪老大点头道:“这我懂。” 安队长道:“懂就好。你不知道,前一段时间,到上面告状的,去省城、上北京的都有,都被抓回来了。所以这一次省领导来,还得特别注意这些老上访户,只要有动静,就得先把他们抓起来,不能让他们添麻烦,这是县领导交给我的死任务。别说上访、告状的了,除了我管的这一摊子,连那些门口摆摊的,路边卖饭的,私搭乱建的,交通混乱的都在清理范围。工商、城建、交通好多部门都有任务,谁清理谁的。你说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明目张胆地上县委里去告状,我是抓你还是不抓你,你这不是砸我的饭碗吗?” 猪老大挠了挠头,安队长又道:“再说了,即便让你去告,别说你见不到王书记,就是能见到他,他问你怎么知道汪书记说的那些话,你怎么回答?只能说是我讲出来的。即便你不说,汪书记听到后也知道这些话是谁说的。所以我讲,你不是告别人,你是在告我!” 猪老大听他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头也懵了,眨巴着眼道:“照你这么说,我也不用找了,也不能告了?” 正在这时,一个警察跑到门口,敬礼道:“报告队长,队员们到齐了。”安队长打个手势道:“马上出发。”他转脸对猪老大道:“千万别误会,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你是个敢作敢当的人,真心想帮你,没想到有点不顺当。” 猪老大道:“这个汪书记肯定不是个好东西。”安队长道:“我马上要出发,咱们长话短说。这事你只能找王书记了。你要是相信我,你就再等几天。我想想办法,帮你找王书记怎么样?” 猪老大瞪眼问道:“你帮我找王书记?”安队长道:“起码我能给你提供信息,你觉得怎么样?”猪老大知道安队长等着要走,勉强答应:“看你是个实诚人,再相信你一次。你说等几天吧?”安队长想了想,道:“十天,十天差不多吧?”猪老大道:“十天就十天,过了十天我还来找你。”便把猪老大送出办公室。 安队长也是有苦难言,既不能得罪汪书记,也不想得罪猪老大。因为他看过报纸,知道猪老大是个媒体关注的人物。又曾听洪山集的人讲过他大闹派出所的事,说他是个刀枪不入,天不怕、地不怕的怪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本来他还没怎么在意,可是真见了他,瞧那一副长像真的唬人,又看到他在工商局的做派,知道他绝不是一个好应付的。所以自己一百个小心,生怕他发起威来,只会添乱,不好收拾。 其实,他在会上也向汪书记汇报了,说这个猪老大不是一般人,上过报纸,还说是个“下海的”,起码力大过人,有些名气,闹起事来,影响不好。建议对冒充县执法组并动手打人的肇事者给予相应处理。可汪书记根本不理睬,反而说:“你还怕他有力气,有力气怎么着?我们共产党就是不怕硬茬子,特别是我们公检法队伍,更不能怕碰硬。中央最近不是提出要进一步开展严打斗争吗,县里马上也要开会布置。就是要严厉打击,不仅要严厉打击现行犯罪,黑社会,恶势力;还要严厉打击那些无事生非,滋扰闹事,对抗政府,无法无天的违法分子。他们只要敢闹,管他三头六臂,我们就敢抓,先抓了关起来再说。”因为是在会议上,安队长也不好对猪老大的事多说什么。虽然对汪书记“以抓为主”的布置有所看法,但是轮不到他说话。 安队长毕竟是个有经验、有头脑的老公安,领导会上说归说,而他自己有自己的策略。他知道猪老大吃软不吃硬,真抓真麻烦。汪书记的话他再也不敢跟他说了。于是拉亲情,套近乎,用攻心战术一举拿下这个“老大难”,心中才松下好大一口气。 猪老大回到店里,高翠兰看他有些愁眉苦脸,跟昨天回来时大不一样。不禁问道:“怎么了,看样子没有好消息?”猪老大噘着嘴道:“他妈的又见鬼了。”高翠兰道:“遇见什么鬼了?”猪老大道:“一个什么汪书记,就像信主任说的,搞不好他们是一伙的。他说鹞子眼虽然是临时工,也是属于工商局聘的人员。检查小吃店,本来就是例行公务,算什么冒充?” 高翠兰心里也没底了,问道:“他们不算冒充,那动手打人呢,这还讲理不?”猪老大道:“还讲动手打人呢,连那个新安报的崔主任,给咱们写稿子的,你还记得吗?”高翠兰道:“记得。怎么了?”猪老大道:“也被这个汪书记给骂了,说他无事生非,瞎编乱造,污蔑齐兴的大好形势。” 高翠兰道:“怎么能这么说话。崔主任专门干这一行的,应当懂政策,说的不都是实话吗?”猪老大道:“姓汪的是当官的,他这样说,咱有什么办法?不过,我觉得这个汪书记跟鹞子眼、单局长就是一个绳上的蚂蚱。他说的算个屁,我才不理他呢。还得去找一把手!” 正说着话,忽听有人在门口喊道:“猪老板在呐?”二人转脸看时,见是信主任推着个自行车站在那儿,忙招呼他进来坐坐。 信主任扎好车子,走了进来。猪老大让他坐下,高翠兰忙着去倒茶。信主任拦住道:“你们别客气了,我今天是路过,说句话就走。” 高翠兰道:“我们正说王局长的事呢。老猪这两天去找县领导,没想到又碰到一个不讲理的。”信主任道:“我也正要说这事呢。我们商业局属于‘财办’管,有些事情得向财办汇报。刚才我到县财办去,可巧,遇见王锐主任——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工商局原来的那个王局长。” 猪老大问道:“遇见他了?”信主任道:“他把我拉到办公室,说昨天看到一个人跟大胡子一起在县委门口骂姓单的跟鹞子眼。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是你。” 猪老大和高翠兰同时问道:“他也听到了?”信主任道:“听到了。时间撵的巧,正是下班时间。他说好多人都站在那里听,连组织部长都听到了,影响太大了。他还说,没想到你恁么大胆,敢在县委门口指名道姓的骂。” 说得猪老大心中高兴,道:“有什么不敢?我就是指名道姓。不然的话,人家知道骂谁?”信主任道:“王锐主任说,没想到会有人能替他出口气,叫我代他谢谢你们哩。”猪老大道:“瞧他说的,还谢我们呢,我们得谢他才是。” 高翠兰接过来道:“他也太客气,是俺欠他一个人情。为这件事连官都丢了,是咱对不住他呀。”信主任道:“你们也别说客气话了,反正王主任挺感谢你们。他还叫我告诉你们,反正骂也骂了,县委大院的人都知道了,就此为止吧,暂时就别到县委里再闹了。” 猪老大问道:“怎么啦?”信主任道:“他说最近几天上面来检查,防止有人借这个机会找你麻烦。”猪老大道:“他也知道省里来检查?”信主任道:“他是政办付主任,怎么会不知道?”猪老大道:“这事我也知道了。你叫他放心,我们说好的,这几天肯定不去了。”信主任看他答应的利落,说了句:“这我就放心了。”正是: 县城虽小故事多 经济搞活人也活 大是大非能辨别 百姓有话也敢说 第70章 得消息领导变动 杨新生告状无望 过了中秋节,工地放假的民工陆续回来,高翠兰店里也忙了起来,像往常一样生意兴隆。 这一天,杨新生来到店里,说庄稼收完了,问猪老大告状的事。高翠兰让他坐下,向里面喊:“老猪,杨家兄弟来了!”。 猪老大正在后面屋里做馒头,两手带着面走了出来,打过招呼,便对他道:“你不用着急,暂时不能告了。”杨新生不解地问:“怎么不能告了?”猪老大道:“这几天省里来大官检查,县里面专门安排人,别说是告状了,连那些街上要饭的,穿的破烂的,故意扰乱的,都不能露面了,不听话的要抓起来。” 杨新生问道:“连要饭的也抓?”猪老大道:“那可不是,这是县里安排的。公安局的安队长对我说,他就管这事。不光这些,还有那些门口开店的,路边卖饭的,私搭乱建的,都不许干了,都得清理。”杨新生道:“我明白了,要来大官?”猪老大道:“对。”杨新生道:“猪大哥,我看你也能当官了。” 猪老大不明白意思,问他:“我能当什么官?”杨新生道:“你说话一套一套的,会嗹,跟我们乡长差不多。”高翠兰在一边笑了,道:“你听他说话,抵上乡长水平了?” 杨新生也点头笑了。看他们都忙着,便对猪老大道:“那就不打扰了,告状的事暂时不成。”猪老大道:“只能等几天,等这个检查的走了再讲。”杨新生答应着要走,高翠兰正在包包子,拦住道:“别走、别走,怎么也得在这吃顿饭。” 杨新生看着高翠兰包的包子,不由得想起了姐姐,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对高翠兰道:“当时我爹就喜欢吃你们这种包子,我姐回到家就教我们包。”高翠兰道:“你也学会了包这样的包子?”杨新生道:“会是会了,还是没你包的好看。”高翠兰道:“你姐姐包的可好了。”杨新生道:“对,她包的跟你包的差不多。”高翠兰道:“这样一说,你今天更不能走了。这两天吃饭的一天比一天多,你就搭把手包包子,全当给我帮忙。行不行?” 杨新生看她说得恳切,只得答应:“帮忙我是应该的,别留我在这里吃饭就行。”高翠兰道:“怎么?你姐姐在这里帮忙,也常在这里吃饭。你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吃饭?”猪老大也在里面喊:“你也太客气,太客气就不好了。”说得杨新生没了话。找个盆洗了手,高翠兰让他包包子,自己忙着洗菜,做起汤来。 猪老大做好了馒头,走了出来,看着杨新生道:“你包的还真不错,比我强。”杨新生道:“刚才我看你沾了两手面,你没包包子?”猪老大道:“我一包就烂,不会弄这玩意,在里面揉馒头呢。” 杨新生问他:“你会做馒头?”猪老大道:“你还不知道,我猪老大硬面馒头是这里的一绝。城里的人都过来买,蒸多少卖多少。”杨新生道:“那就狠劲蒸,多蒸不多挣钱吗?”高翠兰道:“那是个技术加力气的活,不是容易做出来的。”杨新生这才明白,点头道:“一般人还没有这个能耐。” 猪老大看杨新生会包包子,忽然想起来道:“哎,杨家兄弟,庄稼收完了,你不是没事干吗?”杨新生点头道:“没事了。”猪老大道:“没事你就过来,在这里帮忙不行吗?” 杨新生知道太客气了不好,欣然答应:“行啊,今后没事就过来帮忙。” 高翠兰接过话头道:“你们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呢。”他对杨新生道:“杨家兄弟,我还真想给你商议这个事。”杨新生道:“高大姐,看你说的,我都把你看成是自己的亲姐姐了,有什么话只管说。兄弟还能不听你的?”高翠兰故意问道:“听我的是吧?”杨新生道:“当然听你的了。”高翠兰道:“你要是听我的,那你就得等我把话说完,你再答话,怎么样?” 杨新生听她说话绕起圈子,不知道要说什么。心里虽然有些打鼓,也只得答应:“行。”高翠兰道:“咱们这个小吃店,刚开始还可以。现在光靠我们俩,确实忙不过来了。早就想找个人,一直没瞅着合适的。既然你家里没什么事,愿意过来帮忙,那就太好了。”杨新生听她说的还是这件事,正想表个态,看高翠兰对他摆手,只得停下。高翠兰道:“丑话得说在前头,做生意的规矩,到哪里都没有白使人的。” 杨新生听她这样讲,沉不住气了,又要说话。高翠兰又拦住道:“你离这儿只有十来里地,骑车子来回也方便。店里主要是早上忙一些,不能睡懒觉了。一般要来早些,中午卖完饭也就能回去。这样算起来,从早上五点到下午两点多钟,也就是七、八个小时。跟人家上班的差不多,只是辛苦些。工资呢,按照一般上班人的工资。我问过,当个老师也就四十多块钱吧。不过这里辛苦点,一个月给你五十块钱,怎么样?” 杨新生听说一个月给他五十多块钱,在他眼里就是个天文数字。况且知道自己做饭不行,包子也是刚学的,哪好意思来拿这个钱。早就想说话,可高翠兰不让说,脸都急红了。这时才结结巴巴道:“大姐,你这不是、叫我咋说话呢?你们对我姐那么好,又给俺杨家撑了腰,我没法报答你们呢。帮忙不是应该的吗?说什么也不能拿你们的工钱!” 高翠兰正要劝他,猪老大接过来道:“别说那么多客气话了,桥归桥、路归路,生意是生意。无论什么事,我都听我老婆的。你就说句话吧,听还是不听?”一句话问住了杨新生。他看着猪老大一本正经的样子,为难地道:“那、那就听吧。”猪老大道:“听就好,多利落,这就行了。” 杨新生想了想,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他对高翠兰道:“高大姐,我能提个条件吗?”猪老大瞪眼道:“提什么条件?”高翠兰道:“你只管说。”杨新生道:“说实再话,做饭这事,我老婆比我强多了。她包包子、包饺子、擀面条在俺们村里算是知名的快手。我的意思是,她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我也把她带过来帮忙不行吗?” 猪老大笑了,道:“你想让她也拿份工资?”杨新生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忙道:“不不不,绝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自己不值这些钱。”高翠兰也笑了,道:“他跟你开玩笑。你家属能来不是更好吗?不过,你们家里也不能说常年没有一点事。那就这样吧,反正家里不忙就过来,两边照应。这样行吧?”杨新生自然答应。 猪老大还告诉杨新生,他认识公安局的安队长,这个安队长愿意帮忙,能找到县里的一把手。咱们有了这个关系,今后告状不要瞎跑了。杨新生听了,又夸猪老大有能耐。 说来也巧,自从杨新生和老婆二凤进了小吃店,来这里吃饭的陡然增多。原来是信主任管的工地旁边,又增加了两个新工地。二凤果然是一个眼疾手快的人,聪明好学,干活利落,让高翠兰省了不少心。猪老大也教会了杨新生做硬面馒头,自己能抽出身来,跟着高翠兰一块儿到街上买些新鲜蔬菜,不断增加小吃品类,吸引更多的顾客。 却说猪老大计算着跟安队长约定的日子,到了第九天的下午,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去找他。 由于公安局是在城南新建的一座大楼,距离小吃店有好长一段路程。猪老大走出西关,来到主街“金色大道”,抬眼一看,面目与十天前大不相同,简直今非昔比。路面打扫的干干净净,街道两边的院墙粉刷一新,房前屋后还墩上了石灰印,连路两边的树干也被整整齐齐地涂上了白石灰。一路上彩旗飘扬,横幅、标语口号挂的到处都是。猪老大感叹道:“真会讲排场,还是在人间当官好呀。” 他来到公安局,门岗老刘已经认识他,从窗口伸出头问道:“猪老板,还找安队长?”猪老大道:“对。”老刘道:“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不在局里。”猪老大问道:“中午没回来?”老刘摇了摇头。猪老大又问道:“他什么时间能回来?”老刘道:“你问我,我哪能知道。他们一大早就开车走了,听说哪里又出事了,还不是处理去了。” 猪老大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走进门岗室,小声问道:“老刘,你知道上面检查的来过了没有?”老刘摇头道:“要是来了就省心了,就是没来。听说县里也弄不清楚到底那一天来。忙得安队长他们一天到晚脚不沾地,觉也睡不好。”猪老大听了这话,才决定不等了,便离开公安局。 既然出来一趟,他拐了个弯,顺便到县委大院那边去看看,想打听一下“检查的”什么时候来。 还没到县委门口的那条路,就看见街上好多人在忙着打扫卫生。猪老大看他们穿戴不像环卫工,而且人越来越多,一眼看不到边。正觉得奇怪,旁边有个提着水桶的人喊道:“快过去,我们要洒水了!” 猪老大只得站在了一边。这时,有个穿白衬衣的走过来,喊到:“不要光图快,一定要讲究质量,马上检查的就来,看哪一段打扫的最清洁。”只见旁边一个年轻人喊他:“白部长,你看,我们这一段最清洁吧?” 猪老大一听检查的马上就来,心里挺高兴。他走到那个白部长旁边,搭讪道:“这位领导,检查的马上就来吗?”白部长道:“对。”他转脸看猪老大,并不认识,有些惊诧。不由得道:“你问检查的干什么?”猪老大道:“我也在等检查的呢。” 白部长问道:“你是哪单位的?”猪老大道:“单位,问哪个单位的做什么?”白部长道:“这里全是我们宣传口的,怎么不认识你?”猪老大道:“什么?你们什么口的?”白部长道:“宣传口。”猪老大听不懂,道:“还‘口’的?我可不是哪个口的,我是西关小吃店的。我们店里卖馒头论‘个’,卖稀饭论‘碗’,从来不论口。”说得大家笑了起来。 这里的人看他长相怪异,说话也有意思,引起大家注意。有人故意问他:“你可知道系统?”猪老大诌道:“气筒,不就是打气的那玩意?”众人又笑了起来。年轻人道:“系统,不是气筒。” 白部长示意那个年轻人不要解释了,道:“说了他也不懂。”他又对猪老大道:“你开小吃店,等检查卫生的干什么?”猪老大疑惑地问道:“什么,检查卫生?闹这么大阵势,这么多人跑这里扫地,原来省里来的领导是检查卫生的?” 白部长问他:“省领导,谁跟你说省领导来?”猪老大道:“我十天前就知道了,还想瞒我。”白部长道:“瞒你干什么?我是说省领导来,与我们今天检查卫生没关系。要知道,我们现在搞得可不是形式,是轰轰烈烈开展‘五、四、三’活动。‘五、四、三’,我们宣传好长时间了,知道吧?” 猪老大听他说话弯弯绕,还想把自己绕进去。自信地道:“你刚才说什么‘口’、‘气筒’我没弄明白;要说五、四、三,我再弄不清楚,生意也没法做了,还开什么小吃店。亏你还是个领导呢,绕我?” 那个年轻人听他居然讥讽自己的付部长,便对他道:“那你就说说呗,‘五、四、三’是什么?”猪老大瞪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不识数咋的?‘五、四、三’还不好算,不就是十二吗?”却引来一片笑声。 猪老大看大家笑了,知道自己说的不对。也笑着自我解嘲:“嘿嘿,故意开个玩笑,还真叫你们笑了。‘五、四、三’,其实刚才我都看过了。”那个年轻人道:“你看过什么?”猪老大比划着道:“这里干活的人是分铺的,一铺一铺,是吧?”年轻人道:“不是分铺,我们是分单位。”猪老大道:“什么单位不单位?我说干活是分铺的。一铺是五个扫地的、四个泼水的、三个站在那里指挥的。这就叫‘五、四、三’,对了吧?”说的大家止不住地笑。 白部长道:“大家别光笑,也怪我们的宣传工作没做好。”他指着近处的一条横幅对猪老大道:“你看,那才是‘五、四、三’。”猪老大看去,横幅上面写着“大力开展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心里更不明白了。但是,他依然硬着头皮道:“这谁不懂?懂,懂。”白部长道:“懂就好,我们机关干部每周五下午都要集中打扫卫生,这也是积极开展“五四三”活动的实际行动。”猪老大这才听“明白”,原来“五四三”就是打扫卫生。 这时,只听有人喊:“检查的来了。”白部长扬起手跟来的人打招呼:“王书记,看这边怎么样,打扫的还可以吗?”王书记道:“这还要说吗,有你白部长亲自指挥,还能打扫不好卫生?” 白部长道:“五四三办公室就在宣传部,我们总得带个好头。”王书记道:“不错不错,今天都行动起来了。”白部长道:“我们这样一行动,这里的居民都高兴。”旁边店里的一个女店主伸着头道:“是呀、是呀,你们能天天来打扫就好了。”王书记拉着白部长道:“咱们一块去前面看看。” 猪老大一听白部长喊的是王书记,哪肯错过机会。连忙上前拦住,问道:“喂——你是王书记?”王书记看着他:“啊,你有事?”猪老大道:“没事我找你吗?我已经等整整十天了。”王书记被说的莫名其妙。问道:“等我十天了?”猪老大道:“对。公安局安队长说了,省里来检查,不让我到县委里去找,叫我等省里检查后再找你,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见了。” 王书记被他说的一头雾水,白部长倒是有些明白,对王书记道:“他可能弄错人了?”猪老大对白部长道:“怎么会弄错人?你喊他王书记,我不是也问他了吗?”王书记道:“你找王书记,是要干什么?”猪老大道:“告状呀,还能干什么?” 王书记笑了,道:“告状?”白部长道:“我说他找错人了。”他问猪老大道:“你找哪个王书记?”猪老大道:“当然是县里的王书记了。”白部长道:“他也是咱县里的王书记,可不是你要找到那个王书记。” 猪老大道:“我看他的官不小,比你大吧?”白部长道:“那当然了。”王书记却对猪老大道:“你弄错了,还是白部长管的多,上层建筑都属于他们管。”猪老大道:“你不是在检查他们吗,还是你的官大呀?”王书记笑了,道:“我检查他们打扫卫生。” 白部长半开玩笑地道:“实话告诉你吧,他是我们机关工委的书记,管的可多了,我们县直机关都属于他管。”猪老大问道:“真的吗?”白部长道:“开玩笑,这还有假。”猪老大问道:“工商局呢,可属于你管?”白部长道:“我跟你说过了,县直机关都属于他管,何况工商局?” 王书记对白部长道:“你别打岔了,人家是告状的。”猪老大道:“说的对,我是告状的。我告的就是工商局的单禄,鹞子眼罗彪,你既然能管住工商局,那我就找你?”王局长一听他指名道姓要告状,心里急了,对猪老大道:“你搞错了,我可管不了这事。”猪老大也急了,道:“你要是不管这事,下一次我连你都告着。” 王书记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们是机关工作委员会,职能不是管这事的。”猪老大问道:“你是管啥事的?”王书记知道跟他说不清楚,但也得解释。道:“我们是抓机关党务工作的,比如思想建设、政治建设-----” 猪老大不耐烦道:“这都是啥事?你别忽悠俺老猪,难道工商局的人犯了法,你们不管不问?”王书记道:“肯定有人管。别说犯法了,就是违纪,也有人管,犯法的有公检法,违纪的有纪委。这叫铁路巡警——各管一段。”猪老大道:“那你们到底管那一段的?”王书记看解释不清,急着道:“我今天就管这一条街,正在检查卫生,你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猪老大正要发火,只见一个人走到白部长面前,低声道:“这个人前几天在县委门口就骂过工商局单局长,后来公安局的安队长去了,把他劝走的。” 白部长恐怕闹出事来,连忙上前对猪老大道:“这位同志,刚才误会了。你是找咱们县的一把手——王书记,是吧?”猪老大没好气道:“不是你说他能管住工商局吗?”白部长只得道:“我说的也没错,县直机关都属于他们管。但是,管的具体事不一样。除了党建,他们管的事可具体了。比如说,这打扫卫生,我们就得听他的,叫我们打扫哪里,我们就打扫哪里。”猪老大笑了:“还吹那么大,原来是个打扫卫生的。”背着手离开了。 猪老大看这条街上都在打扫卫生,搞得尘土飞扬,便折回头走了原路。 快要到公安局门前,就看到安队长的那辆警车开了过来。猪老大忙摆手去拦,警车果然停在了一旁。安队长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招呼司机把车开到院里去。然后问道:“等不及了是吧?”猪老大道:“我以为他们检查的来过了,怎么还没来呢?” 安队长道:“哎呦——我可比你着急呀。”猪老大道:“你着急什么?”安队长道:“你哪知道,他们要是来了,一切都平安无事了,我们也能喘口气。他们一天不来,我们就提心吊胆一天。关键时刻,我担心的就是突发事件。可是昨天晚上,还真弄出个大事来了,搞得我们苦不堪言。” 猪老大道:“出什么大事了?”安队长道:“说起来话长,想都想不到。我们跟齐阳县都在一条省道上,都在准备迎接捡查,他们昨天晚上居然把那些清理的人拉到我们地界上来了。”猪老大问道:“清理的什么人?” 安队长道:“还能是什么人,不是要饭的,就是精神有毛病的,一个个蓬头垢面,衣不遮体的。也不知哪里来的,咱们县城有,他们县城也不少。这些人还喜欢在广场,县城中心转悠,不影响市容吗?这几天为迎接检查,清理这些人,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做了多少人的工作,最后汇报到县里,县领导叫民政局出了些钱,才算把他们暂时安排到养老院里去了。我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我们这边事情做好了,齐阳县居然想把这样的包袱甩给我们。” 猪老大听明白他说的意思,道:“你是说,他们把那些人都拉到这边来了?”安队长道:“对,就在界沟这边。你说我不能着急吗?五点钟接到电话,我就带着几个队员去处理。到了地方一看,他们十好几个人,都在路边上呢。见了我们,什么表情都有。问了以后才知道他们是从齐阳拉过来的。我就骂齐阳这些办事人,真是蠢到了家。你想想,他们把这些人放在这里,这是前往省城的必经之路。如果领导发现了,不可能不追究。这些人又不全是憨子,一问不就露馅了。还有这样的蠢货呢!” 猪老大道:“真是自作聪明。”安队长道:“我当时又气又急,立即找人租个车,把他们全部送了回去,一直搞到现在。”猪老大问道:“又把他们送回齐阳了?” 安队长道:“不送齐阳送哪去?他们敢做这样的亏心事,我还怕他们吗?我先找到齐阳公安局的同事,问了一圈子,才知道这事是县里交给民政局办的。民政局的人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经验,说只要上面来检查,就把这些人往外地拉。” 猪老大道:“往外地拉?”安队长道:“你往外地拉我们管不着,可是不该坑害邻居,我们也在迎接检查呀。他们民政局的办事人员被我逼得直赌咒,说绝对不是故意的,真是没想到的事。”猪老大道:“还说没想到?” 安队长道:“我也觉得这事奇怪,民政局的人再没脑子,也不能把这些人丢到领导必经之路上。他们一查,最后把责任追究到司机身上了。本来他们租车时跟司机讲好的,说起码要把他们拉出齐安地区,拉得越远越好。哪想到司机可不管这一套,嫌民政局给的钱少,又没有指定具体地点,他觉得只要拉出齐阳县界就完事。咳——你说,能把这个司机怎么着?人家是个体户。”猪老大道:“这也不能怪司机,谁叫他们不给够钱呢?”安队长叹了口气,道:“最后解决的还不错,他们也学了我的办法,暂时安置在养老院里了。” 他感慨地对猪老大道:“干啥事容易呀,猪老大?哪一点弄不好都可能酿成大错。”猪老大点了点头。安队长又道:“好了,你那事也别着急,还得等几天。”说着,给猪老大摆摆手,匆匆忙忙的走了。 又过了三天,猪老大找到了安队长。安队长告诉他,省领导前天就已经回省城了,在齐兴停也没停。 原来这次是省里召开的一次现场会,齐安地区只是一个参观点。地委、行署为了促进工作和环境卫生有所改变,也是为了防备省领导随意下车了解情况,所以顺便要求沿省道各县都做好迎查准备。搞得各地如临大“敌”,着实忙活了一阵子。 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省里的会议开过之后,县委书记和县长都突然调走了。安队长还告诉他:新来的书记、县长刚刚上任,大事还忙不过来呢,哪顾得接待告状的。现在找也没有用,劝他等一阵子局势稳定了再说。猪老大觉得安队长说的有理,只得回去告诉了高翠兰,也叫杨新生耐着性子再等一段时间。正是: 一心告状要伸冤 盼了今天等明天 只道没有好时机 警察却来店里边 第71章 警方登门小吃店 七鬼案件出疑点 可是没过几天,小吃店刚卖完午餐,大家正在收拾东西,打扫卫生,突然有一辆警车停在了小吃店门前,下来了三个警察,来到店里。说是要找猪老大了解情况。 猪老大看着不认识他们,问他们是哪里来的。其中一个道:“我是咱们县公安局的。我姓汤,叫汤洁。”他指着另外两个介绍道:“这两位是齐阳县公安局刑警队的,这位是祝队长,还有小卫。我带他们过来的。他们那里有一个案件牵涉到你,专门来核实一下,请你配合调查。”猪老大道:“那好哇,我正愁着告状无门呢,你们来帮我调查案子?” 高翠兰在一旁道:“你听清楚没有?人家是齐阳县公安局的,帮你调查案子?”猪老大这才明白过来。对祝队长道:“哦——你们是齐阳县的,齐阳县的案子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没有在齐阳干过。要说牵涉到我老婆还差不多,他原来就住在齐阳。”高翠兰怼他道:“胡说什么?我是在齐阳住过,我也没犯过案子。” 猪老大忙对汤洁道:“对对,我老婆怎么会犯案子?”汤洁赶紧打圆场:“你们别误会,没说你们谁犯案子。只是有个案子牵涉到这位老猪同志,来了解一下情况。”猪老大对高翠兰道:“听见了吧,哪是咱犯案子?是别人的案子,他们来了解情况。”他对汤洁道:“咱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不是冒充的吧?” 汤洁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生气道:“你这是什么话,谁敢冒充警察?”猪老大道:“怎么不敢,还有人冒充县政府检查组呢,就来过我这店里,你没听说吗?” 汤洁摇头道:“还有这样的事?”猪老大道:“他们穿的也跟你们差不多,进了门跟你们的架势一样,自称是县里的联合执法组,还介绍这个组长,那个主任。然后就说我们店里这也不行,那也不中,又要罚款,又叫关门。没想到遇到我,没理他那一套。后来工商局派人查了,这几个人全部是冒充的。这个案子还没完,我正告着呢。我不是说你们冒充,就是被这些冒充的弄怕了!” 汤洁只得掏出警察证递给猪老大,道:“你看,这是假的吗?”猪老大其实不懂得这就是警察的身份证件,但还是一本正经道:“不用看了。你们公安局有个小安,认识吗?”汤洁问道:“小安?”他想了想,道:“小安,姓安的——你说的是治安大队的安队长?” 猪老大道:“对对对,人家都叫他安队长。”汤洁道:“你认识他?”猪老大道:“怎么不认识?告诉你,他就是坐着车里,只要在路上看见我,车就得停下来,跟我说话。”汤洁道:“看来你们关系不错。在局里,也是我的老大哥。”猪老大道:“那好,咱们就算认识了。” 于是招呼他们坐下,祝队长对汤洁道:“就不坐了吧?你看,咱们是到局里去,还是找个安静地方?”猪老大不明白意思,问道:“怎么,这里还不安静?”祝队长看屋里有人,不好意思道:“我是说,在这里说话不方便。”汤洁忙对猪老大道:“既然你跟安队长不错,你也该知道我们办案的一些规矩。要是不到局里去,就找个安静的地点,咱们单独谈谈。” 猪老大不懂也得装懂,道:“对对,这我懂。上一次派出所的小刘他们来调查,也是叫我跟他们到派出所去,当时我不懂,差点吵了起来。后来听信主任说了才知道,谁有谁的规距,有些事情还要保密,不能随便讲,是吧?” 汤洁道:“对。特别是我们这一次调查的案件,更要保密。”猪老大看了看高翠兰,问道:“咱后面屋里安静,行吗?”高翠兰道:“行,我去收拾收拾。”她又叫杨新生搬几个凳子过去。 这次齐阳警察来调查的是有关阴阳山“七鬼”的案件。由于这个团伙作案多起,伤害多人,活动范围大,早就引起齐阳乃至地区公安部门的注意。但这伙人行动非常隐蔽,以被雇用在外地作案为主,往往来无形、去无踪。虽然在黑道上名声响,但公安系统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据说几个破不了的血案都是他们所为,也使公安系统背上破案不力名声。 这次齐阳县开展“严打”斗争,在侦破一起雇凶杀人案件中,当事人迫于压力,供出了雇用的杀手是一个绰号叫“索命鬼”的,自称是阴阳山七鬼之一。引起公安局以及上级领导的重视,要求组织精干力量,顺藤摸瓜,一查到底,坚决破获这个臭名昭着、危害一方的犯罪团伙。 但是当事人提供的信息非常有限,这个所谓“索命鬼”是他认识的一个黑道上的人介绍过来的。只听说他是阴阳山七鬼之一。地名、人名都是假的,其他背景一概不知。案发后,雇凶嫌疑人被抓,这个“介绍人”便闻风而逃,至今没有下落。 案件组经过调查,整个齐安地区也没有叫什么“阴阳山”的,因此线索基本中断。 但在后来提审这个雇凶嫌疑人时,却无意中说出一些细节。索命鬼跟这个嫌疑人见面时曾经吹过,阴阳山七鬼从来没有失过手,就在齐兴县西关,碰到一个卖小吃姓猪的,是个能打架的,算是对手。这句话引起祝队长的高度重视,也是他们来齐兴调查的原因,想从这里打开一个缺口。 猪老大一听他们问阴阳山七鬼的事,顿时兴奋起来。夸夸其谈:“你问阴阳山七鬼,我怎么能不知道?他们是专门开车来找我打架的。那天天快黑了,他们穿的一身黑,真跟鬼一样,二话不说,围上我就要打。我叫他们报个姓名,他们自称是阴阳山七鬼。他们也知道我有些份量,七个人拿着铁棍一起上。我幸亏手中有根木棒,对付他们。还以为他们多有本事呢,谁知道我一棒下去,扫掉他们三个铁棍。接着,我就把自己的木棒对着他们砸了过去,吓得他们直往后退,我顺手捡起他们的铁棍。”说着话,急忙走了出去。汤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忙问:“你去哪里?” 猪老大也不答话,到巷子里拿了那两根铁棍,走了回来,道:“你们看看,这就是他们的铁棍。”汤洁接过来掂了掂,道:“真不轻呢。”祝队长夸道:“你真有功夫,一个人能打他们七个?”猪老大道:“说实话,要不是我老婆不让我下手伤人,我哪能放他们走。起码打得他们不能动,也省的你们到处找他们。” 汤洁道:“你老婆说的对,真打出人命,就麻烦了。”猪老大道:“我知道老婆说的对,可是这事气人哪,是他们找上门来打我的。”祝队长问道:“你原来跟他们有仇吗?”猪老大道:“认识也不认识,怎么会跟他们有仇。”祝队长道:“既然没仇,他们怎么会跑到这里专门找你打架?”猪老大道:“你们不知道,那不是庞八爪雇来的吗?” 这条线索立即引起祝队长的重视,忙问他:“庞八爪是谁?”猪老大道:“庞八爪叫庞召,就是这西关的痞子头,也是靠打架打出来的。”祝队长道:“这就奇怪了,他自己就是个打架的头,怎么还要雇人打你?”猪老大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要是能打过我,还会雇人吗?” 祝队长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七鬼’是这个姓庞的雇的呢?”猪老大道:“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正要从头讲起,突然迟疑一下,随后改变了主意。道:“其实,庞八爪已经给我赔不是了,我也答应他把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主要是我老婆要过个安稳日子,不想跟他这样的人一般见识。我们之间也算和好了,其他的事就不必说了。” 祝队长得到这条线索不容易,可是在这关键时刻,猪老大却打起了退堂鼓。心里虽然着急,但从刚进门就察觉得这个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脾气也怪。这就不能用一般强硬态度逼他,只能慢慢的引导。于是道:“猪老板,我们调查的‘阴阳山七鬼’,牵涉到很多重大案件,其中还有一些命案。不把他们绳之以法,不知道还要危害多少人的生命呢。他们是社会的祸害,你知道吗?” 猪老大点了点头。祝队长接着道:“还有这个庞八爪,他居然雇了这么多打手,对付你一个人,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说不定是要治你于死地。”猪老大道:“谁说开玩笑了?你看这铁棍,会是闹着玩的?要命不要命,起码要打残我。”祝队长道:“所以说,这不是一般的恩恩怨怨,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了。这其实也是一起雇凶案,你怎么没报案呢?” 猪老大道:“报案?他们来店里打了三次了,我都没报案。报案有什么用?你们也打听打听,这里公安局,派出所的人谁不认识庞八爪?”他看了一眼汤洁,汤洁敏感地道:“我可不认识他。”猪老大又道:“他是个抓了放、放了抓的人。再说,我已经把他们打跑了,还报案干什么?” 祝队长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听他说要告状的事,觉得说话前后矛盾。对他道:“你刚才还说告状无门呢,怎么又说报案干什么?”猪老大道:“我说的告状跟报案不是一回事,我要告的是冒充县检查组的事。不过,这事也与庞八爪有关,人也是他找来的。”祝队长不禁问道:“刚才你说他们来你店打三次了,都与这个姓庞的有关,你怎么得罪他的?” 猪老大突然站了起来,道:“我得罪他?开始他就来店里吃霸王餐,骂我老婆,还要砸我的店。是我得罪他?”祝队长道:“你没得罪他,他为啥要这么做?你们之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仇?”猪老大道:“我到现在也没弄清到底为啥?有人说与这里的黑老大有关,可是我更不认识什么黑老大呀?我觉得起码是他想在西关称王称霸。” 祝队长道:“你想的太简单,他即便想称王称霸,也不至于雇杀手来打架。”又问猪老大:“你说阴阳山七鬼是他雇的,是你自己猜想的吧?”猪老大道:“谁说是自己猜想的,这是有人亲自告诉我的。”祝队长道:“这样的事,还有人告诉你?”猪老大正要说出他有“内线”,突然想起高翠兰不让他讲“内线”的事。便改口道:“反正有人告诉我,信不信由你。” 猪老大如果说出这个“内线”,庞八爪雇凶的证人就出现了,对下一步调查起重要作用。祝队长看他突然蜷回了舌头,不说了,可能有什么顾忌。只得绕圈子问道:“告诉你消息的是他们内部人,还是其他人?”猪老大道:“当然是他们自己人喽。”祝队长不解地道:“既然是他们内部人,怎么会把这样的消息告诉你呢?”猪老大道:“你别问了,再问我也不告诉你。” 祝队长看他耍起小孩子脾气,觉得既可笑又无奈。正在作记录的小卫也急了,道:“不说实话可不行,你有义务协助我们调查。”猪老大瞪着眼道:“什么义务,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祝队长忙拦住道:“你别生气,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们年轻人说的是法律术语,你可能不懂。咱们就直截了当的说吧,这个‘阴阳山七鬼’,你对他们有什么看法?”猪老大不屑一顾道:“你说什么看法?”祝队长道:“你觉得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是喜欢还是恨他们?”猪老大瞪眼道:“废话。无缘无故来打我,还喜欢他们?” 他觉得祝队长这话问的太没道理,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还好人坏人呢,你以为我想包庇他们?”祝队长道:“你这说就对了,咱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你作为受害人,要不是有人告诉你,提前作了准备,说不定要吃大亏,你肯定也恨他们。可是你要知道,他们犯下的罪行,不光你一个,还有好多受害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们都在盼望我们早日抓到凶手,给他们一个说法。我们今天来调查,就是想通过你提供的线索,能尽快破案,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不光是为民除害,也是还你一个清白呀。” 猪老大道:“我,我有什么不清白的?”祝队长道:“你清白?那么多人来你店里闹事,你能说清吗?只有你知道,才说是姓庞的雇的他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罪了人家,是上门寻仇的呢!” 猪老大眨巴着眼道:“你说的有道理,第一次庞八爪来打架,就有人问我老婆,‘怎么得罪的他’。我把‘七鬼’打走后,也有人问我,‘怎么得罪人家了,开着车来打你’。今天你也问我,‘怎么得罪了他们’。这还真有点不明不白的。” 祝队长道:“凡事都有个缘由,谁都会这样想。我说猪老大呀,咱们看问题,眼光要远一些,对待犯罪分子绝不能心慈手软。比如那个姓庞的,他是打不过你,才要跟你和解。如果他能打过你,把你打伤了,打残了,你还会跟他和解吗?你觉得他们是讲信义的人吗?” 猪老大道:“我没说他讲信义,我只是说他服软了,派人来想跟我和解。我只是答应他不计前仇,今后别算计我就行,别的也没有什么。”祝队长道:“猪老大,侦破‘阴阳山七鬼’案件,离不开你提供的线索。你说的越仔细,越认真,我们掌握的信息越多,破案就越快。我们就拜托你了!” 猪老大道:“你也不用客气,我没说不帮助你们破案。你们问什么,我不是都说出来了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就是?” 祝队长看他情绪好了些,道:“你只知道‘七鬼’是外地人,他没说是从哪里雇来的吗?”猪老大道:“那个‘鬼头’报地址了,说是什么阴阳山的。”祝队长道:“阴阳山,我们查了,根本没这个地方。”猪老大道:“没这个地方?那就不好说了。当时只顾打架,哪想那么多。” 祝队长道:“你好像说他们开车过来的,具体什么车,从什么方向来,停在什么地方,你还记得吗?”猪老大道:“我可没有看到他们的车。是他们跑了以后,有人告诉我,说是个白面包,停在北面的路旁边。后来他们上了车,就往北开走了。”祝队长道:“这也是个重要线索。” 他又问猪老大:“还有人看到什么吗?”猪老大突然道:“你不问还真想不到,当时还闹出个笑话。”祝队长道:“你说有人看笑话?”猪老大道:“不是看笑话,是有个人鬼迷眼了,说是看见两个穿黑衣服的,从我店里架个人走了,你说我能不害怕吗?我以为是老婆被他们绑走了呢,吓得我魂都掉了。找了一圈子,后来开门一看,我老婆在这屋里睡觉呢。”他指了指自己的床铺。 祝队长他他说出这话,若有所思道:“搞一场虚惊。不过,你想过没有,这个人怎么会凭空说出这样的话?”猪老大道:“是呀,有点神经病。想起来我真是后怕,如果老婆不是早睡觉,把门锁起来,真被他们绑走怎么办?”祝队长道:“是呀,这伙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汤洁看了看表,觉得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便对猪老大道:“再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猪老大道:“该说的我觉得都说完了。” 祝队长对他道:“还有个问题想问你。”猪老大道:“你说。”祝队长道:“你不是说你没报过案吗?”猪老大道:“没报过。”祝队长道:“到现在我还没问你,刚才在前面屋里你好像就讲过,派出所来调查过案件。你却说没报案,怎么回事?” 猪老大道:“那也不是我报的案。他们派出所来查的其他人,与我跟庞八爪都没有关系。”祝队长问他:“是什么案子?”猪老大道:“别提了,是房东家的事。他老婆被他打跑了,他却告了我,说是跑我店里来了。”祝队长道:“两口子打架事情,还闹到派出所?”猪老大道:“打架不要紧,可房东把他女人打的没影了,找不到了。” 祝队长凭着职业的敏感,问道:“你可记得,这是什么时间的事?”猪老大想了想,道:“也就是跟这‘七鬼打架’之后,大概三、四天吧。对了,那天电台的记者来找我,我们正说着这几个‘鬼’的事呢,派出所的两个人来了。来到就说他们是警察,叫我跟他们去派出所一趟。因为我不愿意去,就吵了起来。吵架的时候,两个记者都在。他们说警察是来办案的,就把我给劝住了。后来警察进了门,问的就是这件事,说房东老婆来过我店里,才没有的,我当时就恼了。要不是我老婆拦着,肯定又吵起来。” 祝队长道:“看起来,你老婆是个明白人。”猪老大道:“不光是个明白人,还是个菩萨心肠。他同情这个房东的老婆。对了,要不提这事我就不说了,这个冯四家的死的真是不明不白,我觉得她是个冤案。” 祝队长惊奇地问道:“怎么,他老婆死了?”猪老大道:“死了,还是跑几十里路跳河死的,你说奇怪吧?”祝队长的神经似乎被触动了一下,道:“在哪里跳得河,你知道吗?”猪老大道:“怎么不知道,派出所的小刘又来一趟,拿着一张什么‘图’,上面有冯四老婆死了的照片,问我们可认识。说尸体是在界沟那边发现的。”祝队长道:“对对对,界沟,我们是发过一个‘认尸启事’,你说的就是这个房东的老婆?”猪老大道:“对,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还跑那么远去跳河,不值得怀疑吗?” 汤洁觉得猪老大说的这件事与七鬼案件无关,便插话道:“你说的房东家的事,他们自己家里没人出面吗,派出所能不查吗?”猪老大道:“你们看见前面屋里干活的两个人吗?”汤洁不明白意思,问道:“怎么了?”猪老大道:“那就是冯四家的——杨新月的兄弟杨新生两口子。” 祝队长觉得奇怪,问道:“他们怎么会在你店里?”猪老大道:“因为他姐死的不明不白,他爹也气死了。他带着杨家人两次闹丧,派出所没调解好,冯四就找了庞八爪一伙,想把他们打走。是我给他姓杨的撑了腰,才免了一场灾。他们也是刚来,叫我带着他告状呢。”祝队长这才弄明白,夸道:“你还是个见义勇为的人。” 猪老大对汤洁道:“你还问派出所不查吗,他们跟庞八爪走的近,不胡说八道就好了。还指望他们查呢?” 祝队长因为汤洁在,不知道其中的关系,怕猪老大再说派出所的坏话。忙园场道:“派出所不是派人查了吗?光找你就找了两次。”猪老大道:“找我管个屁用?他们明知道是冯四打跑的,还来找我。关键他们不该对死了的杨氏说三道四,一下子又气死了他老爹。这件事不能算拉到,我叫杨新生连派出所的人一起告。” 祝队长本不想让他讲派出所的事,可他偏讲个没完没了。只得扯开话题道:“猪老大,我还要问你一件重要事情。”猪老大道:“重要事情?”祝队长道:“你好好回忆一下,这个杨氏是什么时间走失的?”猪老大想了想,道:“这么多天了,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祝队长道:“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七鬼’来打架那天?”问得猪老大心头一震。正是: 都说杨氏死得冤 冯四家中闹翻天 只当此谜解不开 无意之中露倪端 第72章 猪老大理出实情 高翠兰痛不欲生 却说祝队长问猪老大,杨氏走失的时间与‘阴阳山七鬼’打架是不是同一天?猪老大想了想,大吃一惊。 自己从来没朝这方面想过。脑子里还朦朦胧胧记得,当时有人说看见两个穿黑衣服的从店里架个人走,自己只吓得六魂无主,以为老婆被人算计了。后来发现高翠兰在里面屋里睡觉,一时惊喜,把她从床上猛抱起来,惹得众人笑了一场,自己还挨了高翠兰两巴掌。经过这一惊一乍,反正老婆没丢,事情也就过去了。现在仔细想起来,牵涉到冯四家的丢失,怎么不可疑呢?莫非是七鬼把杨氏当成了高翠兰,趁乱抢走了她?猪老大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对祝队长道:“反正就是那几天的事,我确实说不准日子了。这样吧,我去问老婆,她记性好。”祝队长道:“这个案件暂时要绝对保密,以防漏出风声,我们的心血就白费了。你还是把她叫过来问吧?”猪老大答应着出去了。 汤洁看猪老大走了出去,问祝队长:“你觉得她这个案子跟‘七鬼’有关?”祝队长道:“就看他们这个时间能不能对上号。”汤洁又问:“他说‘七鬼’是姓庞的雇来的,你觉得有可能吗?” 祝队长觉得猪老大说的是实话,‘七鬼’是姓庞的雇佣基本上是可以确定的事。但不知道小汤问的什么意思。听猪老大说姓庞的跟公安局的人有些关系,自己也保持着一定的警惕。随即反问道:“你认为呢?”汤洁道:“我觉得证据还不够。他们之间本来就有仇,打打闹闹的,只是怀疑而已。”祝队长应付道:“有道理。我们不是在调查吗?” 猪老大带着高翠兰来到屋里,对祝队长道:“杨新生两口子干完活回家了,前面也没有人。” 祝队长叫他们坐下,高翠兰道:“不坐了。就问这一个事吧?我想过了,不错,应该是同一天。”祝队长道:“能确定吗?”高翠兰道:“确定。冯四家的叫杨新月,本来俺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这里人都喊她冯四家的,是她弟弟来这里才告诉我们的。杨家姐姐以前经常来这里帮忙,突然中间有段时间不见了,我还叨念着她呢。就是那天傍晚又来店里,说她爹病了,回娘家过了十几天。刚回来,还没到家呢,顺便走这里看看。我们说了一会话,她就回家了。” 祝队长问道:“她回家后,你们这边就打起架来了?”高翠兰道:“你知道我们卖早点的,都要早睡早起。那天我也是心情不好,老早就闭上门睡觉了。打架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后来,那些人都走了,老猪才把我叫醒,才知道又有人来打架了。”祝队长点了点头,道:“明白了,你去忙吧。” 高翠兰刚要走,又转了回来,道:“还有件事情,刚才姓庞的一个弟兄,来店里要找老猪,我说老猪不在,他就走了。我觉得可是他们看到门口的警车了,怕再惹出什么事来?”祝队长道:“不会吧,这么敏感,有警车在这里还敢惹事?”猪老大对高翠兰道:“你放心吧,他们不敢再惹事。”高翠兰这才走了出去。 祝队长看了看做记录的小卫,道:“今天就这样吧?”小卫点了点头。祝队长站起来道:“老猪同志,感谢你积极配合,提供很多有用的信息。因为这个案件涉及面大,比如今天的调查,很可能又牵涉到一桩命案。我们回去后还要进一步研究侦破意见,争取早日抓获这帮恶势力,给受害人伸冤,也给这边的杨家人一个说法。”猪老大点头道:“对。” 祝队长又看了一眼汤洁,对猪老大道:“不过,现在一定要保密。包括我们自己的人,都不能透露一点风声,主要是防止他们串供或者逃跑。” 猪老大道:“对对对。”祝队长又道:“刚才这位大嫂警惕性就很高,说的也有道理。现在报纸,广播都在宣传,严打刑事犯罪的专项斗争已经开始,对这些不法分子也有些触动,他们也非常警觉。所以,咱们不该说的一定不说。”猪老大道:“明白。”祝队长握住他的手道:“以后需要找你的,我们还会来。”猪老大道:“行,我等着你们。” 猪老大送走了祝队长一行,回来就问高翠兰:“你说谁来了?”高翠兰道:“就那个叫亮子的。这么巧,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找你?”猪老大道:“刺猴没来吗?”高翠兰道:“就是他没来,我才不放心。”猪老大问道:“他说什么了吗?”高翠兰道:“没说什么,就问你在吗?我只能说你没在,他就走了。” 猪老大思忖了一会儿,道:“奇怪,亮子找我会有什么事呢?”高翠兰道:“警车停的不是地方,离店门口那么近,人家一看,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呢?你成天告状告状的,又跟鹞子眼过不去,他们都是一伙的。我说姓庞的是不是心虚了,看见警车,叫这个亮子故意来打探一下。”猪老大道:“管他呢,就像你说的,恶有恶报,早晚没有好下场。” 高翠兰见炉子上的壶开了,冲满了瓶,又给猪老大沏一缸子茶,递给他道:“他们问这么细,冯四家的案子能破吗?”猪老大道:“我正想跟你说呢。这个姓猪的队长——”高翠兰堵住道:“人家姓祝,你是怎么听的?”猪老大道:“我看他像个有本事的人,以为他跟我一个姓呢。” 高翠兰道:“有几个跟你一姓的,从哪里看他有本事?”猪老大道:“我看他问案问得有学问。问来问去,竟然把冯四家的的案子也问出来了。”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对高翠兰道:“告诉你,虽然还没定案,我觉得八九不离十,想想这冯四家的真冤,她可能就是被阴阳山七鬼抢走的。” 高翠兰大吃一惊,问道:“他们抢她干什么?”猪老大道:“你还不明白,他们本来是要抢你的,可是你老早跑后面屋里睡觉了。他们认不清,可能错把冯四家的抢走了。”高翠兰简直惊呆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蜡黄。气的骂道:“这些无恶不作的魔鬼,怎么得罪他们了?” 猪老大看高翠兰气成那个样子,后悔自己不该告诉她。忙道:“先别生气。刚才不是跟你说吗,案子还没定,只是我的推测。”高翠兰道:“怎么能不气?跟他们到底什么过节,老把我们往死里整?”猪老大也骂:“就他妈的不是人。还明一套、暗一套,算计人家的女人,真他娘的下三滥。” 高翠兰禁不住道:“要照这样说,杨家姐姐真是个冤死鬼。本来是对我来的,他却白白搭上一条命。”猪老大道:“这与冯四也有关系。如果不是冯四打她,这么晚了,她跑咱们店里干什么?”高翠兰道:“这个账怎么算呢,难道这样就拉倒了?”猪老大道:“怎么会拉倒,不正在调查吗?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杨家姐姐如果真是这帮人害的,祝队长一定会还她个公道。” 高翠兰拍了一下案子,道:“公道?人都死了,还要什么公道?”猪老大也不敢说话了。 高翠兰用双手敲着自己的头道:“我是气我自己,枉活这么大年纪,到现在连孬好人都分辨不出来。这样的孝女,这样的好人,竟然把她朝坏处想。老天不公哪,为什么要让她给我抵命,该死的是我呀!”说着,早已成了泪人。 猪老大看她哭的伤心,忙关上店门,把她揽在怀里,劝道:“翠兰,这不能怪你,都是我多嘴;也愿苟老二这个混账,要不是他胡说八道,咱们怎能会怀疑她?” 高翠兰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拉个凳子坐下,抽泣着道:“一想起她最后一次来店里,你对她说的那些尖刻话,我都觉得难为情。你想想,使会多伤心呀?回家又受了男人的气,可能是又被打才逃出来的。逃出来吧,又被这帮土匪不明不白的抓走了。他怎么那么倒霉呀?” 猪老大不由得朝自己的脸上打了起来,道:“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高翠兰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想想怎么跟杨新生两口子交代吧?” 猪老大忙道:“别,千万别。人家还没破案呢。事情虽然是这样,但是她怎么被抓,后来怎么死的,现在都没有结果,必须抓住这帮人才能弄清真相。那个祝队长嘱咐再嘱咐,这件事现在跟任何人都不能讲。因为这是一个大案,连庞八爪都牵扯在里面。要是现在走漏了风声,就会给这些人机会,使他们串供,逃跑,这个案子就难破了。今天我跟你讲,知道你不乱说话,绝对不会跟别人讲的。” 高翠兰听他说话一本正经,似乎长了见识一般。道:“我怎么会跟别人讲。那杨新生呢?不是要跟你替他姐告状的吗,难道也不跟他讲?”猪老大道:“要不讲都不讲。”高翠兰擦了擦眼泪,道:“刚才杨新生还问呢,外地的警察,找大哥能调查什么案子?”猪老大道:“我知道他想着他姐的案子,可现在也不能跟他讲。警察说得对,咱得听人家的,这叫‘协助警察办案’。” 却说亮子来找猪老大,是庞召急着要促成铁头老大要他办的事。他觉得过了中秋节好长时间了,猪老大礼也收了,想约他在一起坐坐,探探口气。亮子来到小吃店门口,突然看到门旁停一辆警车,心里有怀疑。他猜想,一般的小事派出所就处理了,哪会动用警车?毕竟做贼心虚,他知道庞召跟猪老大不是一般的‘结’子,担心会发生意想不到事,犹豫不敢进店。但又考虑到回去没法交代。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看高翠兰在调理炉子,便问了一句:“猪大叔在吗?”,听高翠兰说“不在”,心里更加怀疑,哪敢再问,急匆匆转身走了。 亮子回去见了庞召,说在小吃店门口看到警车了,庞召也吃了一惊,问道:“你没见到猪老大吗?”亮子道:“店里就他老婆一个人。”庞召道:“那就奇怪了,警车停在门口,姓猪的不在,他能到哪去?”亮子道:“他女人只说不在,别的什么也没说。”庞召有些生气,道:“你问她了吗,你问她姓猪的到哪里去了吗?” 亮子支支吾吾:“她说不在,我、我看屋里也没有。”庞召指着他骂道:“真没有出息。问都没问。是不是看见警车,你就害怕了?”亮子道:“不是害怕,是觉得警车停在门口,会不会警察在他后面屋子里调查呢,就没敢细问。”庞召想了想,道:“有道理,你去的还真是时候。” 他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又对亮子道:“你还得去一趟。这样,先在一边瞅着,看看警车走了没有。你刚才说的对,车停在那里,他们搞不好是找那姓猪的调查什么。但是早晚得出来,你在一边盯着,看看是不是县局的人。等他们车走了以后,再去找猪老大。见了他什么话都不要提,就讲我请他吃饭,看他怎么说?” 亮子只得又走了过来。老远就看到警车已经不见了,猪老大却站在门口。 他连忙上前打招呼:“猪大叔,我刚才来一趟,没找到您。”猪老大看亮子又来了,问道:“听说你来过一趟,有啥急事找我?”亮子道:“没什么事,庞哥只是想请你在一起坐坐,说说话。”猪老大心思还在高翠兰身上,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随意问道:“请我在一起说话?”亮子道:“就是请你喝酒。” 猪老大听到“喝酒”,顿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喝酒?对了,你要不说喝酒我倒是忘了,你们上次送来的酒还在这儿呢,你赶快把它弄回去。”说着,就去找酒。亮子暗道:“坏了,他还是不买庞大哥这个账。”只得道:“大叔,别找酒了,你还不如打我的脸、撵我走呢?” 猪老大问道:“这怎么说话?”亮子道:“大叔,给你送酒,是庞哥的意思,也是我和刺猴一起送来的。那么长时间了,你叫我一个人带回去,我怎么交代。不等于打我的脸吗?” 猪老大道:“乖乖,你还怪会说话哩。照这样讲,这酒你不带回去?”亮子道:“当然不能带回去。上次高阿姨都说了,送礼不打抬盒子的,您就别难为我了。”猪老大道:“不带走也行,回去跟庞八爪讲,就说我不能要他的酒,叫他自己弄回去。” 亮子觉得猪老大的话已说绝,不可能请得动了。但还是试探道:“话我肯定传到。那今晚请你喝酒的事?”猪老大似乎才清醒过来,问道:“请我喝酒?你是说庞八爪要请我喝酒?” 亮子不知道猪老大是喝多了怎么的,到现在没听清他的话。于是编个谎话道:“庞哥本来要亲自来的,后来他说第一次请你,得安排好一点。他去了饭店,说要叫他们去买一只大王八,先炖上。那玩意是良性的,对身体可好了。” 猪老大心中暗想:看样子庞八爪现在是下了本钱,真心想与我和好。自己本可以抛弃前嫌,各走各的路,互不侵犯的。可是这一次通过警察调查,想起他的所作所为,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人品行太恶劣,各种孬点子都想得出来。他觉得如果冯四家的是“阴阳山七鬼”阴差阳错抢走的,那就真在高翠兰身上打了主意,而且出主意的肯定也是庞八爪。想到这里,浑身都要颤抖。别说在一起喝酒,恨不得立即去掐死这个地痞流氓,为老婆出气,为死去的杨氏报仇! 猪老大正要发作,忽然又想到现在警方正在调查这个案子,还有很多情况自己也说不清楚。听祝队长说,往往有些小的细节对破案非常重要。现在不是用武的时候,还不如趁此机会掺和进去,一来看他又是送礼、又是请客的,到底想做什么?二来也能在酒桌上了解一些消息,说不定对破案会有帮助哩。 想到这里,对亮子道:“说实话,我平常不喝酒,真不想去。可是你们庞大哥这么客气,让你跑了几趟,我觉得也不能灰了你们的面子。这样吧,去归去,可别让我喝多了?”亮子没想到猪老大会答应,连忙作揖道:“谢大叔赏光,谢大叔赏光!”高高兴兴告辞了。 猪老大走到后面住房前,轻轻推开门,看高翠兰睁着眼躺在床上,知道她还在伤心。对她道:“那个亮子又来了,原来是庞八爪派他来请我喝酒的。”高翠兰怒冲冲道:“他还没害死咱们,还有脸请你喝酒?” 猪老大却心平气和道:“你刚才说,他看见警车才来的。我要是不去,那才会引起他的怀疑呢。再说了,现在警察正在调查他们,说不定酒桌上我还能套他们一些话呢。” 高翠兰觉得猪老大比原来长见识了,说的有道理。便道:“去就去吧,小心别是鸿门宴。他们说的再好,咱也不能与他同流合污。”猪老大点头道:“你放心,我又不傻,怎么能跟他同流合污?” 再说亮子见到庞召,把他“骗”猪老大的事说得眉飞色舞,最后高兴地道:“本来讲什么也不愿来,没想到一个‘大王八’把他给骗来了。”庞召心里自然高兴,他觉得目标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但是亮子可能是太兴奋,说话把自己绕了进去。 庞召问他:“是你把他骗来的,你就是那个大王八吧?”亮子也觉得自己说慌了,忙道:“我是说,不编这个‘大老鳖’的瞎话,他是不会来的。”庞召笑着道:“绕来绕去还是绕你自己,瞎话不也是你编的吗?”说得亮子也笑了。庞召道:“你他妈的编个瞎话不要紧,我还真得安排一个大王八!”正是: 本是仇家死对头 请客竟能张开口 为应主子一句话 厚着脸皮只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