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牵绊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万寿节年年一小庆, 帝寿十年一大庆, 朝野同欢。 往年万寿节都是三日,今年逢南齐帝五十整寿, 庆贺便延至七日,期间禁止屠宰, 前后数日不理刑名, 皇帝在殿前接受王公百官使臣的朝臣及献礼, 宫中歌舞不绝, 绣幙相连, 金碧煌煌, 向藩属国来使彰显南齐之繁盛富庶。 宫外主街之上彩坊,灯坊、灯楼、歌台、彩廊、演剧彩台连接不断, 途径寺观,更有庆祝经坛,沿路京城各部、监官衙同样建经棚,设彩坊, 为圣上贺寿,使尽了解数。 及至晚间,京都百姓几乎举家而出, 街上人山人海, 华灯宝烛,锦树彩画,歌舞升平,比之过年都还要热闹。 南齐帝身着锦衣, 俨然一富家翁出游,陪王伴驾的正是万皇贵妃与即将成亲的九公主。 甘峻带着影卫在暗处随行,唐瑛扮做侍女,与打扮成随从的傅琛护卫左右,另有四名禁骑司下属亦着常服随侍在侧。 南齐帝与万皇贵妃感情深厚,行走之间言笑晏晏,近来心情低落的九公主更怕见人恩爱,便主动落后三步,免得被刺的眼目酸痛。 一路行来,但见街上有彩绸结成的「万寿无疆」、「天子万年」等大字在彩墙之上高高悬挂,路过的歌舞彩台之上表演的节目内容多以神仙祝寿为主题,观者叫好,热闹非凡,就连酒楼点心铺子里的寿桃也成了节日畅销产品,真是普天同庆。 南齐帝带着万皇贵妃尝过了街市上的寿桃,驻足观赏过了路边好几出彩台之上的节目,在万皇贵妃耳边说:「月莲,若你我是民间夫妻,家中有良田店铺奴仆,不愁衣食,每到节庆携手同游,倒也不错。」 万皇贵妃柔情似水凝望着他:「自然是夫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南齐帝:「我若是耕田的农夫呢?」 万皇贵妃:「那我便做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妇。」 单恋彻底失败还被包办婚姻的九公主紧跟在南齐帝与皇贵妃身边,被亲爹亲娘丧心病狂的秀恩爱方式刺激的一脸生不如死,回头瞄一眼随侍在身后几步开外面无表情的傅琛,跳河的冲动都有了——人间不值得。 唐瑛与傅琛皆是练武之人,耳力过人,虽然帝妃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二人捕捉到了关键字句。 唐瑛悄悄往后退出两步,职责在身不能懈怠,便度量着再往前挪一步,正撞上傅大人扫过来的意味不明的眼神。 万寿节庆典已经过半,两人都在宫中值守,唐瑛对无偿加班有种本能的抗拒,工作热情不高,还隐隐有罢工的念头浮上心头,再加上好几次与傅大人碰面,他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使得唐瑛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万里冰山,深深怀疑前些日子冬猎都是自己的幻觉。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眼下情形似乎正暗合了她入京的初衷,她虽莫名有几分惆怅,面上却也不动声色的端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借此暗底里也摆出疏远的态度,竟好像在闹别扭一般。 她不明白傅大人眼中之意,便不做理会,跟着南齐帝的步子继续前行。 也不知道九公主心中做何想,路过宝月楼忽然开口:「父亲,女儿想进去逛逛,您跟母亲慢慢逛,由唐瑛陪着女儿就好。」 宝月楼是京中有名的首饰铺子,许多首饰深得京中名门闺秀的追捧,就连九公主也不例外。 唐瑛:「……」您没搞错吧?! 她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九公主如果有选择,必定不愿意与她多待一秒钟,居然还特意留她随侍,居心叵测。 更没想到的是,南齐帝竟然同意了:「你们带两个人过去吧,一会在面前汇合。」 「是,老爷。」唐瑛如今扮做个丫环,便只能认命的做个小丫环。 南齐帝与万皇贵妃一起继续往前逛,唐瑛跟着九公主离开之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傅大人的眼神欲言又止,有点奇怪。 宝月楼门口站着两名清秀的小厮,见到唐瑛身后的两名男子,便伸手拦着:「两位,宝月楼只接待女眷,还请两位在门口稍候。」 九公主昂首踏进宝月楼,唐瑛紧随其后。 宝月楼共有三层,虽是夜间,楼里却也燃着巨烛,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也许大家都贪看外面热闹,故而店内看首饰的女子并不多。 伙计见到九公主,笑着迎了上来,殷勤的将二人引至二楼雅室:「掌柜的一会就过来,还请小姐稍待。」 九公主不欲与唐瑛说话,只冷着一张脸坐着等候掌柜的过来。 唐瑛也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性子,便做个本本份份的小丫环,静侍在侧,听着外面楼下隐约传来的说话声,等着掌柜的过来。 大概是宝月楼接待的贵客不在少数,伙计奉了热茶过来,足足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掌柜的才过来。 「让小姐久候了,不知道小姐想买些什么?」 宝月楼的掌柜是位中年女子,模样并不出挑,五官只算寻常,可是举止打扮得体,面上笑容亲切,笑起来颊边隐有梨涡,便添了三分娇媚。 「随便看看,拿你们楼里最好的货过来。」 掌柜的亲去捧了两个匣子进来,还未打开,便听得外面脚步咚咚咚传了过来,紧跟着雅室的门被人重重推开,也不知道从哪里闯进来的四名蒙着面的汉子直冲了进来,手中钢刀闪着寒光,直奔着三人过来。 第2章 唐瑛立时便往九公主身边窜了过来,将她护在身后,手握飞鸾厉声喝斥:「什么人?」 宝月楼的掌柜更是吓的瑟瑟发抖,抱着匣子也往唐瑛身后藏。 为首的两人进来也不说话,举刀便砍,也不知道是夺宝还是寻仇,连个缘由也不明说。 唐瑛不得已拔剑迎击,却不敢离九公主太远,身后还有个碍事的宝月楼掌柜,左右支绌,好不狼狈。 宝月楼掌柜也许平日见过的都是妇人少女,轻言细语惯了,见到钢刀就吓的哆嗦,还不住往九公主身边凑,嚷嚷道:「救命啊!小姐救命——」 九公主也是练过一点花拳绣腿的,虽然没什么实践经验,与之对抗的都是身边那群与她差不多水平的花拳绣腿,但自信心可是一点不少,况且早就看唐瑛不顺眼,此刻更是将唐瑛暴打她身边侍女之事忘之脑后,只有与之一争高下之心,当下便将宝月楼掌柜护在身后:「别怕!」她腰间也带着一把长剑,还是这几日见多了唐瑛在宫内佩剑行走,心中嫉妒,今日出宫便穿了窄袖胡服,也佩了一把剑,纯属装饰。 她当时未曾深究自己为何执意要佩剑出宫,待见到傅琛才想明白——不过是想与唐瑛一争高下而已。 哪怕傅大人明确拒绝了她,可是她的潜意识里还是想让他知道,她不比唐瑛差,甚至要比她更好,只是他姓傅的瞎了眼,分不清珍珠与鱼目。 此刻九公主要拔剑,哪想到藏在她身后的宝月楼掌柜却忽然出手,倏然拔出了她腰间佩剑,她只感觉脖子上一凉,便被人抵着脖子傻住了。 「不许动!」 唐瑛听到身后动静回头之时,见到这一幕也有点不可置信,甚至还轻笑了一声:「呵,真没想到名满京都的宝月楼居然还做无本的买卖,掌柜的您是不是选错了地儿?」 宝月楼掌柜并不在意她的嘲笑,反而拖着九公主再往前走一步:「放下你手中的剑,不然我便杀了你家小姐!」 私心里,唐瑛还真不在意九公主的死活,但她如今吃着南齐帝的饭,却不能不管九公主的死活。 「诶诶,掌柜的咱们有话好好说。」她一边脑子转的飞快,一边嘴里打岔:「我家小姐长的又丑,脾气又暴,你杀了她还要被追捕,何苦来哉?若是求财,我家老爷可是大富翁,无论多高的赎金都能出得起,掌柜的可要三思而后行。」她指着掌柜的:「诶诶您手别抖啊,划伤了我家小姐一点油皮,老爷肯定就不付赎金了!」心中却想,宝月楼的掌柜难道吃撑了,于闹市之中干杀人越祸的买卖? 有个猜测缓缓浮上心头。 九公主被她的话气的破口大骂:「小贱人,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才丑!你个丑八怪!」 唐瑛好脾气的说:「好好我丑,我丑的惨绝人寰,小姐您别生气,万一生气撞到了剑上,划伤了脖子可就更丑了。就算订了亲姑爷不嫌弃,可自己看着也不好看啊。」 九公主如果不是被人用剑抵着脖子,恨不得扑上前去撕烂她的嘴巴。 宝月楼的掌柜喝止:「别废话,快把剑放下!」 唐瑛慢慢往下蹲,还大大咧咧往身后瞅了一眼,见四名黑衣人握刀戒备围观,恍然大悟般道:「赶情你们是一伙的啊?我放我放还不行吗?您老可高抬贵手,千万别伤到我家小姐啊,不然我家老爷要把我片成肉片……」嘴里胡扯八扯,矮身把飞鸾慢慢的放到地上的同时猛然起身扑向了宝月楼的掌柜,动如脱兔先握住了刀柄往自己怀里带。 宝月楼的掌柜防备不及之下连同九公主一起扑向唐瑛,顿时着急大喊:「快来快来!」后面四个黑衣人顿时冲了过来。 隔壁雅室里, 一坐二站的人恰能清楚听到相邻房间里的动静。 「唐瑛, 你找死啊?」 这是九公主高亢尖利的叫声。 唐瑛后背彻底暴露在四名黑衣人的攻击范围之内,紧急之下她握着刀柄狠拖着宝月楼的掌柜与九公主与她掉了个个儿, 便成了宝月楼掌柜背朝黑衣人,九公主依旧夹在二人中间, 她自己背靠墙壁的方向, 还夺到了长刀, 抬脚便将宝月楼掌柜踹了出去, 差点与四名黑衣人手中明晃晃的刀来个亲密接触。 那四名黑衣人也算机变, 关键时刻收刀, 这才险险给宝月楼的掌柜留了一条命。 九公主还在破口大骂:「贱人,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出事?」 唐瑛一把将人拖至身后, 略显暴躁:「想活命就闭嘴!你长脸蛋的时候是不是忘长脑子了?」 隔壁雅室里坐着的南齐帝:「……」 站着的甘峻与傅琛:「……」 九公主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仗着身份高人一等,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子,除了在南齐帝面前收敛些之外, 出得宫来能瞧得起谁? 许多人碍于身份,对九公主巴结逢迎,极尽忍耐, 没想到遇上唐瑛, 对她一点也不客气,一边护着她苦战,一边还要分神与她吵架。 南齐帝听着隔壁雅室里传来的打斗声与吵架声,桌椅倒地的声音, 还有九公主的尖叫声,心绪简直复杂。 第3章 「救命啊——」 唐瑛将人拉到身后还护不住九公主一颗蹦跶的心,她时不时非要从唐瑛身后探出头观察战况,然后被几名黑衣人连同宝月楼的掌柜默契的拿着大刀片子向她的脑袋招呼过来,反而累的唐瑛狗喘一般,恨不能先给她来一下子,让她安静下来。 「叫吧叫吧,你放心叫吧,就算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唐瑛举刀架住了一名偷袭的黑衣人,拧身踢在宝月楼掌柜的腕骨之上,没好气的怼她:「不能省点力气吗?你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 九公主的容貌有四五份酷肖其母万皇贵妃,是南齐帝的亲生女儿没错。 南齐帝:「这个唐瑛……」 甘峻:「边城来的丫头,有点野。」 傅琛:「陛下别跟她一般见识!」 隔壁房间传来接二连三重物落地的声音,只听得九公主的叫骂声:「你别仗着救了我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我可一点也不感谢你!」 听动静唐瑛已经制服了宝月楼的掌柜与四名黑衣人,九公主才能嚣张大骂,还听得几声清脆的巴掌声,元姝咬牙切齿的骂道:「反了你们了,竟然敢对我下手!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紧跟着便听到唐瑛慢悠悠的声音:「他们又不是脑子坏了,还会告诉小姐你。」 未料躺在地上的宝月楼掌柜却忽然冒出来一句:「唐瑛,不是你指使我们刺杀她的吗?」 元姝闻听此言顿时炸了,抄起地上的长刀就直奔着唐瑛过来了:「都是你这个小贱人,先是装好人救了我的命,还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你安的什么心?」 唐瑛原本随意靠在墙上,室内逼仄,动手的时候难免束手束脚,还要顾忌身后蹦跶的九公主,不免吃了苦头,身上的旧伤崩开不说,还因无处躲避要护着元姝而添了新伤,哪成想却被反咬一口。 「脑子是个好东西,你就不能长一个?」唐瑛弯腰捡起地上的飞鸾,九公主的刀锋已经砍了过来,她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大为不满:「现在指望你赶紧长个脑子不现实,没脑子就算了,你别冲动吗?」 元姝被她讽刺的心火暴起,再加上傅琛一事,新仇旧恨全都堆在了一处,这时候可不管唐瑛刚刚救过她的命,提刀便恨不得要了唐瑛的命:「你再耍嘴皮子,也救不了你的小命!」她追着唐瑛在斗室里砍。 唐瑛刚刚累的半死才把地上这几个人给打趴下,况且心中另有猜测,故而也不曾下杀手,只打的他们失去抵抗能力而已。 九公主是个花拳绣腿,可偏偏该花拳绣腿十分金贵,就算是掉一根汗毛也不是唐瑛能赔得起的,她只能在斗室里逃命,从这头逃到那头,路过宝月楼掌柜,在她腿上狠狠踩一脚,只听得她惨叫一声,心头倒也舒爽不少。 ——敢张口就诬陷她,就要做好被打击报复的准备。 唐瑛跑了好几圈,摆着手要休战:「打住打住!行了啊?再不停下来,就算是我吃着老爷发的米,也要对你不客气了啊!」 九公主追的她抱头鼠窜,却没伤到她半根毫毛,结果越追越生气:「休想!」 唐瑛:「你就不能相信我一回?」随即被自己逗乐了:「也是,你怎么会相信我的话呢?」讽刺她:「你宁可相信前一刻还要你性命的女人的满嘴谎言,也不肯信我这个刚救过你一命的人,也不知道是你可悲还是我更可悲一点?」 她逼问地上被她来来回回踩了好几脚正抱着肚子打滚的宝月楼掌柜:「喂喂,你别抱着肚子打滚了,老实交待接了谁的银子要颠倒黑白?不然我可不客气了!」长剑从她眼珠上方半寸处划过:「再不老实把你眼珠子挖了!」 九公主:「真应该让人来瞧瞧你这恶毒的模样!」 雅室的门忽然从外面推开,打头的正是傅琛,可正是暗合了九公主的心思,她高兴坏了:「傅大人,你过来瞧瞧!」瞧瞧你中意的女人有多恶毒。 傅琛一言不发让开,露出身后一脸威严的南齐帝,九公主后面的话艰难咽回了肚里去。 唐瑛暗松一口气,果然如同她猜想的一般,只是南齐帝设的一个套子,大约是对姚娘的推荐人选不太满意,这才设了个局考验她的能力而已。 她侧头去瞧,发现比起已经猜出内中情由的她,九公主才是一脸懵圈,都这会子了还不知道自己只是被当诱饵了,居然还扔下长刀扑向南齐帝哭诉:「父亲,她欺负我!」 唐瑛心道:没完了你们父女?!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宝月楼的掌柜进来的时候,她还没往这方面想,脑子里还是傅大人那意味不明的一眼,暗中猜测他是什么意思,没想到随后便有人冲进来要拼命,交手的过程中她发现对方似乎留有余力,时不时往九公主身上招呼更多的好像是一种试探,而非寻仇讨命,她便怀疑这伙人的目的性。 唐瑛往地上一跪,飞鸾入鞘,一副等待发落的老实模样。 宝月楼的掌柜连同地上躺着的四名黑衣人都挣扎着爬起来跪在了南齐帝脚下:「叩见陛下。」 第4章 唐瑛装出惊讶的样子:「你们……你们这是何意?」目光扫过南齐帝,却发现九公主正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再雷厉风行的帝王也有被人歪缠的时候,还腾不出手应付跪着的臣下。 南齐帝打眼在唐瑛身上扫过,发现她本人的形象跟嘴头上的功夫天差地别,能在打架的时候抽空与九公主吵嘴的唐家女儿,却是一身狼狈,远远没有坐在他隔壁猜想的那么气定神闲,袖子也破了,身上还有血迹,分明是混战之中受了伤,而地上四男一女明显要比她更为狼狈,看在在她手上吃了大亏。 反观九公主,云鬓朱钗都不曾乱,身上干干净净,只除了很生气之外,被唐瑛保护的很好,连点儿油皮都没破。 南齐帝顿时沉下脸:「闭嘴!她要是欺负你,别的都不必做,单是袖手旁观就能让你吃大亏,还能容得你衣衫整齐,连根汗毛都没伤着?平日你娘都是怎么教你的,难道竟是连知恩图报四个字都不认识?」 纵然这是唐瑛心中所想,面上却也不能表现的太过理直气壮,忙惶恐道:「保护九公主是臣女的职责,陛下言重了!」 南齐帝虽然觉得她嘴巴刁钻刻薄,对九公主半点不客气,行动却着实周到妥帖,更重要的是不曾因私而忘公,哪怕她与九公主合不来,却也不曾借机报复,反而在被人围攻之时尽职尽责的保护着元姝,这一点就很令人称道了。 这世上多的是甜言蜜语之徒,只消上下嘴皮子一碰便完了,真正难得的却是肯付出行动的人。 南齐帝一把年纪,许多道理都比九公主看的深远,故而虎目一瞪,斥责她:「胡闹!唐瑛为着救你都负了伤,你怎可如此无礼?」 九公主现在还是对唐瑛一肚子不满:「父皇,您没听到她说是唐瑛要杀我吗?」她的目光对上宝月楼掌柜的谄媚的笑脸,脑子顿时卡了壳——等等,这帮人还认识父皇呢! 她有满肚子的疑问,艰难转动平日生锈的大脑,几乎能在脑子里听到「咔咔咔」的转动声,终于憋出一句话,顿时泪盈于睫:「原来……不是唐瑛要我的命,而是父皇要女儿的小命?」 九公主从来横冲直撞惯了,又没有万皇贵妃在旁边打圆场,惊吓过后神经也松驰下来,故而一句话冲口而出。 唐瑛:「……」亏得你爹是皇帝,如果是个宰相或者尚书,恐怕都没办法替你收拾烂摊子。 九公主真是情商低的吓人。 南齐帝头疼的揉揉额角,吩咐:「傅卿,你把小九送到贵妃身边去吧。」 再让她留在这儿,恐怕只有搅局一条路了。 傅琛离开之后,雅室里只剩下宝月楼的掌柜与四名黑衣人,外加南齐帝甘峻,还有老实跪着的唐瑛。 唐瑛以不变应万变,跪在地上一声不吭装鹌鹑,反倒是宝月楼的掌柜跟四名黑衣人比她还要狼狈,跪在南齐帝面前都有些羞愧。 「臣等未能完成陛下的旨意,请陛下责罚!」 南齐帝摆手:「无妨。」换了一副慈爱的表情,问唐瑛:「丫头,小九辱骂你,你为何还要护着她?」 唐瑛心道:废话?元姝骂了我我还能骂回去,若是保护不力,让她受了伤,我项上人头谁知还能不能保得住? 不过漂亮话儿她也会说:「微臣与九公主之间口角不和是小事,可是九公主的安危却是大事,微臣跟九公主斗嘴玩儿也不能枉顾她的安危。」 跟公主吵架上岗上线真能扣一顶「藐视皇室」的大帽子下来,更何况这世上不护短的亲爹娘没几个,她还是不要赌为好,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把吵架定义为「斗嘴玩儿」,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斗嘴玩儿」,真不信南齐帝会治她的罪。 南齐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浮起一点笑意:「果然姚娘没有荐错人,你有勇有谋还能顾全大局。」只除了嘴巴刻薄点之外,连出身都毫无可挑剔之处。 唐家世代忠良,忠心无庸置疑。 唐瑛谦虚:「陛下过奖了。」 南齐帝沉吟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般道:「小九婚约已定,嫁的又是南越世子,掌着凤部不太合适,也是时候该回宫备嫁了。你入京之后朕还未曾好好赏赐于你,回去等着吧。」 次日,南齐帝明发圣谕,先是追思唐氏一门功勋卓绝,唐尧父子忠烈,念其遗孤伶仃一人,封唐瑛为长宁郡主,掌禁骑司凤部,并赐财帛田产及宅邸,厚加安抚。 唐瑛还在宫里值守,接到圣旨都有些发懵,她身边许多人齐齐恭贺,宝意笑眯眯向她行礼:「以后要称郡主还是掌事?」 消息传回禁骑司,红香心中嫉妒的发狂。 同样是姚娘的弟子,唐瑛入禁骑司没多久便被封为郡主,明着掌禁骑司凤部,暗中还任影部主事一职,财帛田产宅子奴仆一样都不缺,不就是父兄死得其所,才能有此殊荣吗? 晚玉倒是没心没肺,还替唐瑛高兴:「九公主以前掌凤部的时候就不拿咱们当人看,她身边那些侍女们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这下子可好了,瑛瑛做掌事可比九公主好多了。」 第5章 红香冷冷扫她一眼:「哪里好了?按资历她是后辈,进来之后就力压你我,也就是你心大才觉得她好,不觉得她工于心计,很会钻营吗?还好命的死了父兄。若是她父兄没死,你猜陛下会不会专封她做郡主,且让她掌凤部?」 晚玉没想到红香能说出这番冷心绝情的话,登时气道:「你瞧瞧自己说的什么话?瑛瑛是那样的人吗?你以为她愿意用父兄的命换自己的权势富贵?」她向来好脾气,此刻也忍不住了:「我看倒是你,巴不得自己有为国捐躯的父兄,为自己换取荣华富贵!」 红香冷笑一声:「你瞧着吧,往后在她手底下,有你吃的苦头!」甩袖走了。 万寿节还未过完,唐瑛被封为郡主掌禁骑司凤部的消息就在京都传开了,连带着宫里的人都知道了。 九公主元姝先自气歪了鼻子——父皇这不是给傅唐二人创造机会吗? 她当初厚着脸皮歪缠皇贵妃,怀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空降凤部,虽然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也架不住她对傅琛的感情不是说放就放,说收就能收回来的。 赵世子倒是逮着机会入宫拜访万皇贵妃,多跑几趟居然让未来岳母对他转变了态度。 他嘴甜舌滑又有眼色,表态要暂时留在南齐京中学习文化,摆出上进深情的姿态,恨不能捂着胸口起誓对九公主一见钟情至死不渝,哄的万皇贵妃除了对他家离南齐太远有些遗憾之外,居然觉得这个女婿也还不错。 「模样俊俏,家世又好,将来继承了王位,在南越便是他一人说了算,又倾慕中原文化,你还有什么可挑的?」万皇贵妃回想傅琛那一脸人生勿近的表情,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女儿:「都是让我给惯坏了!你以为姓傅的有多好?不过是个臣子,冷的跟块冰似的,捂都捂不热,连皇子公主都不放在眼中,还有谁能入得了他的眼?」 九公主满心悲愤,差点从嘴里蹦出俩字:唐瑛。 唐瑛能入他的眼。 这个事实让她心口一阵闷痛。 「赵世子多好,每次来都给你带礼物,恨不得一时三刻便娶你过门,你也老大不心了,这几年追着傅琛跑我看连脑子也丢了,与其时时处处讨好傅琛,瞧他的脸色,还不如嫁给赵世子。赵世子肯捧着你,将你放在心上,岂不比傅琛强多了?」她最瞧不上女儿对傅琛一往情深的模样。 人家都不带搭理你的,你贵为公主就不能有点骨气?! 九公主「哇」的一声哭出来:「他哪点比傅琛强了?傅琛虽然不搭理我,但他也不近女色。您一直在宫里住着,都不知道赵世子是什么德性,回京之后我还找人打听过,他入京之后就在鸳鸯楼连住了两三日呢,那些甜言蜜语都是拿来哄您的,您还当了真!」 她是一根筋,认定了傅琛,便不觉得他态度冷淡,反而觉得这样的傅大人更让人放心,至少他不会随便用甜言蜜语糊弄人,不但哄她还哄别的女人。 万皇贵妃叹一口气:「你父皇对母妃不错吧?人人都道你父皇深爱着母妃,可还是不妨碍他有三宫六院,跟别的女人生儿育女。」她轻抚九公主的脑袋:「你这孩子怎么傻了?男人只要肯花心思哄你,就表明他心里有你,至于他心里还有没有别人,那也不是我们女人能够左右的。」 南齐深得帝宠的万皇贵妃,从来明艳动人的脸庞这一刻罕见的露出几分黯然之意:「快收起你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傻念头,好好成亲吧。」 南越王求亲成功之后便与南齐帝商量过婚期,儿子既然不肯回南越,早点成亲也好有个人在身边照顾,便向南齐帝提过趁着他还在京中,让俩孩子尽早成婚。 南齐帝倒也不反对嫁女儿,反正元姝的年纪也到了,是该收心嫁人了。 君臣私下达成一致,还未找钦天监选出成婚的好日子,万寿节也才将将过完,便降下一道霹雳,把所有人都劈傻了——太子元启长久卧病在床医治无效……薨了。 万寿节刚过,东宫还未传出噩耗,傅琛与唐瑛都得了三日假期,安排了司署公务,剩下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 在宫里轮值,身上担着责任,神经一直紧绷着,唐瑛都怀疑自己睡着了也睁着一只眼睛,免得遗漏了什么要紧事情。 她从宫里出来的第一件,便直奔陛下新赐的府邸里转了一圈,南齐帝赐宅子的时候连仆从也配备齐全了,新任的管事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姓白名胜,弯着腰跟前跟后的介绍,嘴皮子功夫都快赶上房产中介的推销员,历数这座宅子的好处,从风水到景色到厅堂布置,简直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妙。 唐瑛:「白管家说这宅子风水极佳,我还想问问它的上一任主人去哪了?」 白管家:「呃……」上一任主人进了禁骑司就再也没出来,最后大概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也不知道被扔到了什么鬼地方这种事情让他怎么接话? 原主宅子收归国有,他们这些辗转发卖来的罪仆被重新分配进来,偶然听说此宅旧主获罪之后,妻妾儿女逢万寿节大赦四散飘零,他为着讨好新主,嘴里跑马一不小心跑的有点远。 第6章 「大人,都是小人胡扯八道,您别当真!」白胜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向唐瑛磕头。 禁骑司凶名在外,被分过来的时候听说这位是凤部新任掌事,白胜便心头打鼓,生怕侍候不周被送进去,刚见面还心中惴惴,哪知道新主子笑的和气,渐渐便放下了戒备之心。 「起来吧。」唐瑛也不是故意难为人,纯粹是因为她自己已经有个胡扯八道的毛病,那也是心里有谱不会扯的漫无边际,哪知道陛下新赐的宅子管事比她还要能扯,这就需要敲打了。 白胜拍拍膝盖上的土,总算老实了:「多谢大人。」 唐瑛:「有件事情我得提前说明白,我最讨厌听到假话,往后这种粉饰太平拍马屁的话少讲,若是连老实话也不愿意讲,那就做个哑巴好了!」 白胜「唰」的捂住了嘴巴,一脸恐惧的点头——新主子果然是从禁骑司出来的,一言不合就要割舌头毒成哑巴,太可怕了! 外间早已经把禁骑司妖魔化,更何况这些随着主子获罪而身不由己的罪奴们,更怕旧事重演,漂泊无依。 唐瑛还不知道府中管家对她的话领会错误,并且以此为依据将主子的喜好传达给府里每一位仆从,不出半日时间,新上任的凤部掌事、长宁郡主宅中仆从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言慎行不敢稍有行差踏错。 张青初次踏进唐府,还对宅中仆从规肃的行止赞赏不已:「真没看出来妹子你治家也有一套,比老爷治军也不差着什么了。」 唐瑛便将府中库房钥匙全交给他:「陛下的赏赐都在这里,你跟白管事去清点,往后这钥匙就留在你身上,府里开支都从你这里支。」她整日在外面忙,哪有功夫管府中琐事。 张青:「你倒是会偷懒。」不客气接了钥匙。 年轻男女,没听说长宁郡主还有兄长,白管事不敢多嘴探问,紧闭着嘴巴,但挡不住两只骨碌骨碌转动的眼珠子都透着好奇的光,惹的张青不由笑了:「白管事不必紧张,我是小姐家中旧仆。」 唐瑛纠正:「义兄,以后称公子。」 张青听到「公子」俩字,手脚都没地儿放了,骇的直笑:「你可别,什么公子?白管事要是瞧得起我,叫我名字即可。」 唐瑛皱眉,被他推着出门:「才去了禁骑司没几个月,我怎么瞧着你越来越吓人了?咱们自己也有家了,是时候该跟傅大人商议搬家事宜了。」 白管事哪里敢托大,直等唐瑛出门之后,才小心翼翼道:「张公子,不知道大人搬家,可要小的们搭把手?」瞧着这位张公子倒是和气好说话,竟然还敢左右长宁郡主,他当即就决定牢牢巴着张公子,免得以后行差踏错丢了小命。 张青实在不能理解白管事战战兢兢的态度:「白管事不必拘谨,大人最是心软怜下好说话,你不必听到禁骑司三个字便害怕。」 白胜心道:大人那是对您心软吧?怜下也只针对您一个吧? 他挤出个僵硬的笑容:「以后还要劳公子在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若是小的有做的不到的地方,还请公子一定不吝指教。」 张青:唐府的管事别的都好,就是胆小如鼠,说话太过客气。 他留在府里跟白胜清点陛下赏赐,登记造册,才干了一半,就有人上门拜访,却是二皇子亲来送东西,后面拉着几大车东西,据说是唐莺初入京时陛下及各宫里的赏赐,当然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唐小姐是假的,赏赐也是给唐尧之女的。 正主归位,二皇子便以「送东西」为借口亲自过府拜访。 张青将人迎到客厅,自有丫环奉茶。 他也很是为难:「此事小姐没发话,我却不好作主,若是擅自收下,只恐小姐回来要生气的,不如殿下先拉回去,待我禀过小姐再做决断?」 二皇子在万寿节的宴席上听到唐瑛被封为郡主,且顶了元姝掌凤部,心里便开始拨起了小算盘,反正就算她拒绝了婚事,也没必撕破脸皮不来往。 他深谙处事之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才能让两方的关系牢不可破,这才厚着脸皮亲自上门来:「东西我既然拉了过来,便不能再拉回去,一则是向长宁郡主道贺,二则也为本王以前的莽撞而道歉,还请郡主不要介意。如果你不肯收,那本王只好留下亲自等郡主回来了。」 元阆态度坚决,张青不敢胡乱收东西,两方僵峙的功夫又迎来了不速之客——四皇子元鉴也带着人上门来道贺,进门便撞上了这一幕。 元阆:「……」 元鉴:「二哥真是稀客!」他在厅里落座,倒跟半个主人似的招呼:「我估摸着这府里还没收拾妥当,这才带人过来瞧瞧,没想到二哥与我想到了一处,也来帮忙吗?」 元阆:「……」 唐府贺客临门,主子却进了傅府,还规规矩矩请熊豫通传:「麻烦熊哥儿给我传个话,看看傅大人有没有空见我?」 熊豫跟瞧稀奇似的没忍住:「长宁郡主以前做乞丐的时候倒是直接往里闯,现在得了封号升了官倒讲起礼节来了,真是奇哉怪也。」 第7章 唐瑛苦笑:「以前都是我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熊豫小声嘀咕,大有指责她「封了郡主便负心薄情渣了他家主子」之意,当他们这些随从不长眼啊?本来大人前段时间已经春光明媚了,这阵子又步入数九隆冬,气候跨度之大让人好难适应,当差都恨不得多加一件棉袄。 唐瑛:好冤! 熊豫嘀咕归嘀咕,到底还是进书房替她通禀,很快出来多瞧了她两眼:「大人有请郡主。」亲自替唐瑛打起帘子,等她进去了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唐瑛隐约听到他说「大人真是没志气……」之语,也不知道这小子今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敢非议傅琛,一脚踏进傅琛的书房,抬头便发现傅大人今日的神色倒很是平和,少了前几日的冷淡,用一种「果然如我所料」的眼神看着她。 「猜到你会过来。」傅大人开门见山:「去看新宅子了吧?怎么样?」 唐瑛笑笑:「转了一圈,还不错。」 傅琛:「坐。」 这书房唐瑛来过不止一次,以前每次来都随心所欲,但今日奇怪的却有点不自在,她落从之后向傅琛道谢:「那日在宝月楼前多谢大人提醒。」 「你想多了,那是陛下对新任掌事的考核,我哪里敢多做手脚,也并不曾提醒唐掌事,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本事。」 「唐掌事」一个称呼倒打醒了唐瑛,她总算知道自己的不自在源于何处了。 以前傅琛对她极好,两人之间并无清晰的界限,故而她能随心所欲与之相处,但现在傅琛被她拒绝之后终于在两人之间划出界限,她自己察觉了这种有意识的疏远,才有些不自在。 「无论如何,还要多谢大人一直以来的照顾!」唐瑛心中叹息,面上却亦摆出客气的态度:「我今日过来是想与大人商量搬家事宜,我们兄妹也没什么家当,腾云是家父生前禁骑,我要带走,就是傅英俊……」这货是个认主的,至今也只认她一个。 难道她搬家之后,还要兼职傅府的马夫不可? 傅琛对此似乎早有决断:「傅英俊虽然是陛下赏赐,但它至今只认你为主,想来唐掌事往后公务繁忙,也不好劳你一直跑来我府上喂马,不如傅英俊就暂时寄在唐掌事府上,待几时它肯认我了再牵回来就好,傅英俊的草料我会让熊豫折算成银子送过云的,不知道唐掌事可还有别的事情?」 「傅大人设想周到,傅英俊我也一起带走,草料倒不必折算银子,大人太客气了。」 「既无事,那我就不送了。」傅琛端茶送客,态度相当疏远。 唐瑛从他的书房出来,还有点不大适应傅大人公事公办的态度。 唐瑛离开之后,书房内室转出一人,正是威北侯沈谦。 「人都走了,别眼巴巴的看着了。」 万寿节宫中大宴接二连三,逢晚宴众臣喝到忘形,唯独沈谦注意到发小似乎情绪不好,逮着空子揪着他问缘故,向来冷漠的傅琛也难得松口,向他吐露一二苦恼:「……简直是个铁石心肠!」狠心的丫头,待四皇子元鉴都比他要亲昵许多。 「这可真是一报还一报,宫里现成的例子,九公主如今还为你伤情呢。」沈谦当时幸灾乐祸,差点被傅琛在宫宴上按着打。 「你这是为别人打抱不平来了?」 「我一向怜香惜玉啊。」沈谦大言不惭:「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见他一副不开窍的样子,也不忍心让他再消沉下去,便适时点醒他:「追小娘子犹如行军打仗,攻心为上。」 没想到隔了几日再见,便见到傅琛这副客气的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尊容,让沈侯爷的眼珠子都快脱出眶:「阿琛啊,你这是痛下决心要与瑛瑛划清界限?」八百年不动凡心的小子,居然也能说放下便放下,实在令人钦佩。 「你没见我疏远了她,反而让她如释重负吗?」 傅琛露出意谓不明的笑意,顿时让沈谦心惊胆战。 「打住!你可别笑的这么瘆人!」傅大人不常笑,但他要对谁露出这种「傅式冷笑」,那人铁定要倒血霉,连带着沈谦都有些替唐瑛担心:「阿琛,你不会对瑛瑛——」对上他冷嗖嗖的视线,连忙投降:「唐瑛!你不会对唐瑛下手吧?她至多就是拒绝了你。」犯不着自尊心太重,只允许你拒绝别人,不允许别人拒绝你吧? 傅琛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提起一件旧事:「我记得几年前,你跟我讲过一件事情,你瞧中了凤仙楼的含露,但含露姑娘不但是清倌人,还对恩客十分挑剔,你每次在宴席间遇上含露姑娘都目不斜视以礼相待,还明里暗里帮她解决了好些麻烦事儿,为她不惜得罪性格暴戾的万家三公子,两人大打一场,你断了肋骨卧床休养,却也成功阻止万家三公子再去接近含露,被万家长辈锁在家中禁足反省。你再去凤仙楼,遇见含露姑娘却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 此事可是沈谦无数寻芳猎艳榜上头等得意的事情,当时含露姑娘将他堵在凤仙楼逼问为何要如此做,他记得自己当时说:「姑娘本是天仙下凡,不该被凡俗夫子玷污,在下心中再仰慕姑娘也知自己配不上姑娘,唯有替姑娘做些琐碎小事而已,姑娘无须挂怀。」 第8章 他摆出一副「做好事不留名,就算被发现也不求回报」的高风亮节姿态,令含露大为感动,死心塌地要跟着他,被他以自己「历来名声不佳,恐误了姑娘终身」给一再推拒,含露性格刚烈,认定了一个人便不肯再更改,任凭凤仙楼的老鸨如何劝说都没用,沈谦趁此良机为她赎身,抱得美人归。 「你打什么主意呢?」沈谦提他提起自己的旧事,不由怪叫:「你也想用这招来对瑛瑛?」 「瑛瑛是你叫的?」 「好吧,是唐掌事。」他叫的怪声怪调,分明调侃之前傅琛所为。 傅琛不答反问:「你说,唐家人是不是都很重情重义?」 沈谦:「应该是吧。我那混蛋爹活着的时候倒提过一嘴,说唐尧很重情义,他的女儿应该也差不多,家风如此吧,不然也出不了张青那样的义仆。」 傅琛唇角泛起一抹笑意:「重情重义挺好。」 「诶诶你什么意思?」 再问,傅琛便不肯多透露一个字。 不等他留在傅府磨出个究竟,宫里传来消息,东宫薨了。 二皇子跟四皇子在长宁郡主府大眼瞪小眼,唐瑛回府才拒绝了二皇子送来的东西,宫里传召的天使与两名皇子府寻人的侍卫一齐闯了进来。 唐瑛也没功夫送客了,让张青代劳,她自己回房穿起黑色窄袖公服,匆匆赶往东宫。 太子元启并非天生体弱,而是前几年出巡染病,一直未曾痊愈,身体每况愈下,渐至沉疴,令南齐帝心痛不已,全国征召名医,依旧没能挽回太子的性命。 南齐帝一堆儿子,但真要论付出的心血与重视程度,所有儿子叠在一起都抵不上一个太子。 元启从小就是按接班人标准培养的,请南齐最好的大儒教导,皇帝早早带着他学习看奏折,与群臣讨论政事,甚至连东宫班底都是细心挑选过的,可惜自从他病后便通通闲置。 南齐帝耗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先他一步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他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在群臣面前还得绷着,于是迁怒于留守东宫的太医,先是砍了两名太医外加民间征召而来大夫三名,又打杀了太子身边侍候的十几名宫人,犹不解怒,恨不得太医院的人都清空。 唐瑛从家中赶过来的时候,东宫院子里一排挨打的宫人,棍子击打在屁股之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青砖地上血迹蜿蜒,触目惊心。 傅琛也是刚到,立在殿外冷肃无言,见到她目光稍微停驻,算作打招呼。 满殿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噤若寒蝉。 南齐帝手持长剑,剑尖滴血,地上还有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人,他双目尽赤,怒极恨极:「给我查!是谁害了太子性命?!」 皇孙元奕扑上去抱着他的腿大哭:「皇祖父,饶了他们罢……」 南齐帝低头怒视着他,剑尖颤抖:「这帮狗奴才,服侍太子不够尽心,难道不该杀吗?」 元奕大哭,不再为宫人求情:「父王他早已病入沉疴……孙儿往后就只有皇爷爷了……皇爷爷……」稚子无辜,声声泣血,终于令南齐帝神情松动,手中长剑呛啷落地,颓然朝后坐了下去,正坐在殿内台阶之上,揽住了元奕老泪纵横。 殿内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傅琛轻声示意:「进。」 唐瑛跟着傅琛悄无声息的踏进大殿,越过跪伏在地的东宫臣僚太子妃及侍妾宫人太医,跪在南齐帝脚下。 南齐帝揽着半大的孙儿闭目片刻,终于敛了情绪,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威严,连声音也毫无异样:「傅卿唐卿,彻查东宫!」 储君薨逝,国本动摇。 许多原本前来为南齐帝祝寿的藩王外使参加完寿宴,顺便留下来参加太子的葬礼。 南齐帝随时处于暴怒的边缘,连皇后的劝慰也毫无用处,唯有皇孙元奕还能安抚他片刻。 唐瑛踏进太子妃的寝殿,侍候的宫人们垂泪道:「唐掌事,娘娘数日未眠,刚饮了安神的药躺下。」 天子一怒,东宫侍候太子的不少人丢了性命,连带着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宫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触到南齐帝的霉头,对他派来的禁骑司官员更不敢有半分怠慢。 「那就劳烦姑姑请娘娘起身了,微臣也是公务在身,实在不敢懈怠。」 太子妃卸了钗环首饰,脱了外袍正拥着被子靠在床头,听到外面喧哗,便请了唐瑛进去。 唐瑛身着公服腰佩长剑,进去之后向太子妃请安,干巴巴说一句:「娘娘还请节哀顺便。」心里暗暗咒骂南齐帝没人性,自己儿子病死了便要让太子身边的人陪葬,其实太子病了也非一日,早就积重难返,偏偏他心里却依旧认为是东宫的人侍候不周,或者动了什么手脚。 啧,帝王的疑心病。 太子妃拿着帕子拭泪:「太子这一去,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往后还不知道该如何过活。唐掌事既然奉陛下旨意,不如便彻查一番,但凡在东宫作妖的狐媚子都一并查明白了,谁知道她们有没有在太子殿下身上做手脚。」 第9章 唐瑛:「……」大老婆趁此良机借他人之手想要铲除小老婆,倒是想的挺周全。 「微臣一定秉公处理,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曾对太子殿下不利的人。」至于没向太子伸过黑手的,抱歉你们家庭内部事务,在下也不好插手。 太子妃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抬头直视这位新上任的凤部掌事,眼眶里还圈着两泡泪,居然还不忘给她施压:「陛下震怒之时,唯有本宫的奕儿能让陛下心疼,唐掌事可要想明白了,要不要好好清查东宫?!」 唐瑛:……来之前真应该向傅大人请教一番,碰上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该如何应对。 「微臣身负陛下重托,必定会严查东宫女眷。」至于排除异己这种事情,实在不在职责范围之内,她又不能拒绝的太难看,只能含糊过去:「娘娘请放心!」我们的口号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太子妃得了她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也不知道这位唐掌事是想明白了还是在糊弄她,生怕她不够尽心,便委派了自己身边的大丫环随春:「唐掌事对东宫不熟,你带着唐掌事过去,也好让唐掌事对各处的主子们都熟悉熟悉。」 唐瑛:……这是派个人指明哪个是她的死对头吗? 随春带着唐瑛及其属下把东宫女眷认了个七七八八,其中冯良娣育有一儿一女,女儿是太子长女,年纪比元奕还要大一岁,儿子倒比元奕小了一岁,大约算是最为得宠的,被随春格外关照重点介绍,也不见冯良娣有任何惊慌之色。 剩下的卫良媛育有一子,宋良媛育有一女,在东宫似乎也有几分脸面,随春提起卫良媛:「卫良媛倒是个老实的,往日待娘娘倒也恭敬。」提起宋良媛口气便不太好:「宋良媛往日往冯良娣宫里走的比较勤,唐掌事可要细细的查。」 唐瑛:……这是连双方阵营的人都点出来了? 其余良媛承徽昭训奉仪及侍候过的宫女都不曾生育,除了其中新晋的张奉仪格外美貌,被随春重点关照了几句之外,别的那些妃嫔们似乎都不值一提,见到唐瑛皆唯唯诺诺,犹如待宰羔羊,也有亲自见识过南齐帝震怒之下仗杀宫人的,早被吓破了胆子,只差反过来向唐瑛行礼了。 唐瑛带着二十几名禁骑司的下属,有宝意及红香晚玉等人走了一遭,她坐在临时腾出来给凤部值守的偏殿里,虚心询问:「诸位可有头绪?」 宝意:「属下听掌事大人的吩咐。」 晚玉:「属下听掌事大人的吩咐。」 红香左右看看,没吱声。 东宫的丧仪由礼部负责,正常举行,每日前来哭灵的官员们都情真意切,禁骑司在南齐帝的秘密授意之下逮人也逮的很利索,听说诏狱都已经塞了好几十名事涉东宫的官员,相比傅大人的战绩,唐瑛带着下属们转悠了好几日,居然连只阿猫阿狗都没抓回去。 唐瑛硬着头皮向傅琛请教:「……排除太子生病之时不能近身照顾的嫔妃们,贴身侍候的宫人已经死了泰半,从太子正妃到良娣等人,都是生育过儿女指望着太子过活的,无论是从时间还是动机,理应都不存在动手的可能,现在怎么办?」 傅大人:「现在的问题不是东宫后院有无动机或者动手的可能性,而是如何平息陛下的怒火。」 「用人命么?」唐瑛亲眼见识过了南齐帝杖杀东宫人的场面,还是有些适应不良。 是否在帝王眼中,别人的命都不值钱? 唐瑛不免想到父兄,以及白城那些牺牲的儿郎,在上位者眼中,他们又算什么? 傅琛深深注视着她,用一句话揭露政治的残酷真相:「唐掌事,有时候良心不重要,真相也不重要。」 「连人命都不重要,这世上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傅琛轻「嘘」一声:「以后你会知道什么最重要,比如有些人眼中权利最重要,有些人眼中自己的情绪最重要……只要能够左右别人生死且不会被别人轻易左右的时候,你才会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唐瑛觉得这话有些绕,却也不难理解。 假如她能够轻易决定别人的生死,变的更有权势,也许就能更容易彻查白城之事了。 她转头钻进东宫后院细查,倒也翻出来好几桩陈年旧事,事涉人命,争宠伤害皇嗣,却都与太子无关,索性一股脑儿都抓去内狱给春娘审讯,先把眼前的局面对付过去再说。 整整三个月时间,从年前忙到年后开春,南齐帝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下令抓人,傅琛跟唐瑛连过年都奔波在抓捕人犯的路上,禁骑司的内狱跟诏狱都塞满了,也等不到秋后问斩,得了南齐帝的旨意先杀了一批官员,再填进去新的人犯。 唐瑛借此机会也打听到了一些旧事,譬如当初借换防的名义调走北境将士,起头的竟然是太子府詹事厉通,附和的正是太子一派的两名兵部官员,当然最后同意换防调兵的乃是南齐帝。 厉通在太子薨逝之后便被拘禁东宫,随后很快便被傅琛收押进禁骑司的诏狱,其妻女进了内狱,落进了春娘的手里。 唐瑛好几次抽空去探望厉通家眷,态度亲和随意,跟厉夫人拉家常,厉通再不能洗脱罪名,她就要跟厉夫人聊成忘年交了。 第10章 「厉小姐十七岁的罢?京里这个年纪是不是都出嫁了?」 「这丫头婚妻都订了,婆婆过世还在守孝……大人也差不多到出嫁的年纪了吧,怎的不成婚?」 「夫人是说在下吗?唉我命苦要守孝,再说嫁人这种事情还得看命,许是我命中天煞孤星,这辈子大概要嫁不出去了。」 厉夫人:「唐掌事谦虚了。」她可是听说这位差点就成了二皇子妃。 两人东拉西扯,唐瑛十分佩服厉夫人的心态,还顺便吩咐狱中看守的婆子对厉家母女多多关照。 她出来之时,守门的婆子面色古怪,小声提醒:「方才大人跟厉夫人聊天的时候,傅指挥使过来了。」 「哦。」唐瑛心中思虑厉通当初的提议到底是有人授意还是单纯为着太子的大局着想,这才想着削弱唐尧在武将之中的影响,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傅大人可有留话?」 「也没说什么。」婆子审时度势,没敢告诉她,傅大人站在牢房外面听她与厉夫人聊天,说到那句「命中天煞孤星」之时,脸色大变。 接理来说,傅大人也不至于被「天煞孤星」四个字给吓到才对啊,比起不知真假的「天煞孤星」之语,傅大人自己才更吓人吧?! 只东宫薨逝禁骑司前前后后就抓了近千名大小官员,掉了脑袋的也有一半儿,如今京中提起傅大人,谁人不是闻之色变,仿佛见到了刑场上的刽子手,不知道有多厌憎。 傅琛似乎全然不畏人言,只是来去匆匆,面色更冷。 凤部与凰部时常有公务需要共同协作,唐瑛有时候忍不住去想,傅琛听到背后那些流言与指责,不知道心中有何感想? 不过禁骑司如今臭名昭着,她的名声比起傅琛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有人背后骂她是东宫爪牙,太子尸骨未寒,她竟然对太子的嫔妾下手。 入春之后,京都连着下了好几场雨,每日阴雨绵绵冷入骨髓,禁骑司的牢房里更是一股子的霉味,经久不散。 太子葬礼之后,朝中群臣纷纷上疏,向南齐帝举荐继任的太子,不外乎是从南齐帝的几名成年皇子之中挑选。其中二皇子呼声最高,其余几名成年的皇子也有人保举,就连如今在刑部行走的四皇子都有几名官员上疏,倒是又引的南齐帝大怒一场,当场下令将好几名踊跃发言的官员拖出去庭杖,棍子打在人体之上的声音刺激着早朝殿内的众多官员,让他们开始悄悄揣摩南齐帝的心思。 自从太子薨子之后,南齐帝好像得了失心疯,三不五时便要砍杀一批官员,庭杖更是家常便饭,令胆小惜命的官员们都开始战战兢兢,只求能平安度过一天。 连着接过好几次继任太子之事,开口的官员没一个能讨得了好,再加上最近元奕时常被南齐帝带在身边,众臣不免要想:难道陛下想要越过诸皇子立皇孙做继任储君? 不出半个月,南齐帝在朝堂之上宣布立元奕为皇太孙,继任储君之位。 一时之间,群臣物议沸腾,还有不怕死的拼死谏言,力陈太孙继位的不确定性,连还逗留在京中未曾离开的藩王来使都抬了出来:「……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如何威服四海?陛下何不三思而行?」放着诸位成年皇子弃之不用,非要立个黄毛小儿做储君,这不是给各地藩王及属国以可乘之机吗? 但南齐帝对此统统听不进去,排除万难一意孤行立了元奕做储君,并且召禁骑司凤部与凰部主事之人前来。 傅琛与唐瑛先后到达御书房,与他见过礼之后,又向元奕行礼:「见过皇太孙!」 元奕示及加冠,比起成年的叔叔们,他还是个小小少年,只是太子的薨世到底在他面上留下了痕迹,面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冷静:「傅卿与唐卿请起。」 南齐帝开门见山:「朕召你们二人来,是有事吩咐。」他略停两秒,才缓缓道:「自从太子身体每况愈下,朕怕他继位之后要披荆斩棘,便计划裁撤禁骑司。但如今却不好按先时的计划走了,皇太孙年幼,两位卿家这些日子想来没少听关于太孙继位的种种逆悖之言吧」 傅琛道:「臣只听从陛下旨意行事,其余杂言尽不入耳。」 南齐帝注目唐瑛:「唐卿,你以为呢?」 唐瑛心想,傅大人已经表过忠心了,我再跟着表忠心既脱不了拍马屁之嫌疑,更有敷衍之意。她索性拐个弯:「微臣一向在民间生活,只知道民间老翁交托家业,都是交由嫡子长孙继承。民间老翁尚且如此,何况陛下?」 陛下难道还比不上民间当家的老翁? 她这句话大大取悦了南齐帝,引的他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果然唐卿忠君爱国!」他捋须道:「既然两位卿家都觉得皇太孙继位储君没有问题,此后可愿意效忠太孙?」 唐瑛敢打包票,南齐帝这是强硬的向她跟傅琛要一个保证,保证效忠皇太孙,而不是用民主的态度询问「喂两位亲看我孙儿聪慧能干,可愿意辅佐我孙儿继位?」她一旦拒绝,恐怕等着自己的就是死路一条。 傅琛率先向着元奕的方向跪了下去,唐瑛随紧其后,也赶紧对着元奕跪了下去,生怕表态迟了引来南齐帝的疑心。 第11章 南齐帝静静观赏禁骑司两人向元奕效忠的场面,那张早已被岁月侵蚀的犹如老树皮也难得展颜,露出一点欢愉的笑容。 他老了,鬓角的头发白了一大半,近来精气神大不如前,有时候批着折子就犯困,奏折上还有睡着之后留下的朱笔印迹,发下去之后朝臣惶恐,暗中猜测帝心,自察自省近来所为,生怕接到抄家的旨意。 「既然你们愿意如同效忠朕一般效忠皇太孙,跟皇太孙出去吧,朕要去歇歇了。」 三人告退。 元奕在前,傅琛与唐瑛在后,两人飞快交换个眼神,亦步亦趋跟在了皇太孙身后。 皇太孙比起几十年高从帝位的南齐帝来说,到底威严差了一大截,出得御书房他便邀请二人:「两位大人若有暇,不如去东宫小坐?」 两人并不反对。 南齐帝的意思便是给他们换了个新主子,将禁骑司交到皇太孙手上,作为新上司与老员工,还是需要互相熟悉一番,免得干起活来出现不必要的摩擦。 元启活着的时候,傅琛也来过不少次东宫,如今再看却觉得侍候的宫人似乎少了许多,隐含着萧瑟之意。 皇太孙笑笑:「傅大人是不是觉得东宫冷清不少?」 傅琛:「太孙明鉴。」 皇太孙道:「自上次皇爷爷杖杀不少宫人,再加上禁骑司拘禁了一部分东官属官与内眷,是冷清了些。」 唐瑛不了解元奕,便不接话,只静听傅琛与皇太孙聊天。 傅琛:「太孙若是觉得人手不够使,何不向宫里再讨些人来?」 皇太孙苦笑:「如今东宫正在风口浪尖之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免了。」他带着两人进了前殿落座,自有宫人奉茶,便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傅大人可知道几位皇叔近来如何?自从皇爷爷非要立本王做储君,再见到二皇叔便觉得他不太高兴,三皇叔也不怎么搭理本王,倒是四皇叔还安慰过本王几句。」 他说的其实比较委婉,二皇子贤名在外,在朝中呼声最高,没得到储君之位,失落也是难免,他那么会装的人居然也把不高兴挂在脸上,可见有多失意了。 兄弟们中间,除了太子再无人能与元阆比肩。 他的母亲为皇贵妃,而其余弟兄们无论是圣宠还是母亲的位份,乃至朝中的呼声,与他都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天壤之别,这让元阆生出一种「太子轮流坐,今年到我家」的自信。 哪知道不讲道理的南齐帝居然不立儿子为下任储君,反而立了孙儿元奕,实在令以置信。 「皇兄这一去,父皇大受打击,可是有些糊涂了。」他去探望生病的大长公主之时,这样与大长公主说。 大长公主从去年冬天就一直病着,起先是不曾出席万寿节的宫宴,紧接着桓延波的遗体入京,也幸亏冬日尸身容易保存,她在儿子棺前狠哭了一场,正要着手替儿子办丧事,却赶上了先太子的大丧。 太子大丧,各府官员女眷都是按点入宫哭灵,大长公主府里的丧事办的悄无声息,只除了二皇子抽空过来帮忙,竟是再无悼客。 再多的陪葬品都没办法弥补儿子身后之事的冷清,元蘅送走了丈夫,又送走了儿子,宫里的丧事都还没有结束。 她对外宣称卧病在床,连东宫丧事也未参加,南齐帝暴怒之时也不知道心中如何作想,她却已经顾不得了。 等到太子丧事已毕,二皇子隔三岔五来探望,她便拉着二皇子的手垂泪道:「我一生争强好胜,鲜有软弱之时,然而自从延儿去了,备尝人情冷暖,便知你是个好的,这段时日累着你了,总不能让你白白替姑母跑腿。」回头便将手底下的人都召来交给了二皇子,有鸳鸯楼的旧人,还有两个钱庄,镖局的人等。 二皇子倒是颇懂中老年妇女的心情,更何况是丧夫又丧子的大长公主,纵然是将她手底下的人都收归己有,也不忘过几日就带些吃食小玩意儿来探望大长公主,令芸娘等人都交口称赞:「二殿下真是有心,待主子便如亲母。」 大长公主也颇觉欣慰:「自从延儿去了,我便觉得再无指望,如今时时见着阆儿,心头便稍觉安慰。」 立小太子的消息传进大长公主府,元蘅先是为着二皇子打抱不平:「放着阆儿这样的贤王不立,竟立个黄口小儿为储君。」待二皇子过来,便着意安慰:「你父皇春秋正盛,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二皇子承她一份好意,便与大长公主吐露自己的委屈:「以前我总觉得,父皇还是疼我的,虽然不能跟皇兄比,可自从皇兄去了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在父皇心里的位置,竟然连元奕那小儿都不如。将来,难不成要我这个做叔叔的跪在小侄子脚下称臣?」 「都是假的!」他叹息道。 他的话简直说出了大长公主的心声,从前还当姐弟情深,哪知道为了自己的儿子,却连她儿子的死活都不管:「是啊,都是假的!」 姑侄俩难得心情一致,如今利益上似乎也没什么大的冲突,关系竟然更见紧密,都快赶上亲生母子了。 第12章 元奕在东宫为着亲叔叔而烦恼,概因前日早朝元阆竟然站在了他左前方,引的南齐帝大怒,当着文武众臣将元阆斥责一番,骂他僭越。 若论国礼,自然是未来储君应该在元阆左前方,但如今只有明旨,礼部拟的章程还没批下来,储君大典尚未举行,元奕按着家礼须称他一声「二皇叔」,他倒也不算僭越,可惜碰上一心要给小皇孙立威的南齐帝,便借着由头骂了一顿二皇子。 不消说,元阆如今瞧着元奕更没办法有个好脸色了。 元奕心中苦恼,一方面感动于皇爷爷对他的疼爱,一方面又觉得不该当着文武群臣对二叔如此严厉,更有甚者,他已经开始考虑将来该如何应对,这才召了傅琛与唐瑛入东宫商讨。 但如今南齐帝尚在,二皇子待他的态度都是一贯的温和,就算面上没什么笑意,可也没有撕破脸的迹象,他心中隐隐不安,却又不好跟南齐帝多说,生怕皇爷爷对叔父们态度更为严苛,那于叔侄关系来说岂不是雪上加霜。 这种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傅琛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皇家之事,也是疏不间亲,人家关起门来是父子叔侄,他只是个做臣子的,只能安慰几句皇太孙,与唐瑛一同出了东宫。 唐瑛一路之上都很沉默,两人到了宫门口,自有随从牵了马过来。 她今日骑的是腾云,翻身上马之后跟在傅琛身后慢悠悠的走着。 傅琛骑马在前,想想禁骑司无事,便索性回家休息,没想到身后的唐瑛也一直跟着他,两人也算得同路,他倒也没多说什么,然而眼看着到了自家门口,他翻身下巴,唐瑛竟好似才回过神来:「竟然跟着大人过来了。」她翻身下马:「既然来了,不如大人请我喝杯茶吧?」 傅琛:「唐掌事请。」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丫头恐怕是终于忍不住了吧? 他早料到有这一遭,面上却仍旧客客气气请了唐瑛进正厅。 傅琛的下人们见到唐瑛,皆喜气盈盈,奉茶的熊豫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一趟趟点心果子跑个没完,连着跑了四趟,顶着傅琛刀子似的眼神居然还替他留人:「郡主难得来一趟,厨房的文叔说昨儿买了驴肉,做的五香酱驴肉,想要请郡主留下来尝尝他的手艺。」 傅琛:「滚!」 唐瑛:「大人这是不欢迎我啊?」她沮丧的挠头:「我也知道自己厚脸皮,不请自来。」 熊豫:「不不,大人是让我滚。」若非不太雅观,他恨不得当堂表演一个就地十八滚。 傅琛无奈:「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温和的眸子注视着唐瑛:「既然文叔想要留你尝尝他的手艺,我也没必要阻拦。」 唐瑛:说的好不情愿的样子。 不过为着自己的事情,她也顾不得了:「替我谢谢文叔。」 「哎!文叔肯定高兴!」熊豫颠着小步一溜小跑没了影子。 傅琛不由想起当初她身无分文被收留的日子,也是从傅府饭桌上的吃食大有变化,让他每日都开始留心这个小丫头有没有作怪。 唐瑛喝一口茶,借着茶水的热气平复心头感慨,不得不说有一段日子她都快拿傅府当家了,偌大的京城这座府邸也曾给她温暖。 她先是绕着圈子与傅琛谈几句禁骑司的事情扯闲篇,又谈几句元奕与元阆之间的暗流涌动,终于把话题扯了回来:「咳,凤部诏狱关着的一位东宫姓厉的大人,我有些话想要问问他,不知道大人能不能行个方便?」 傅琛早有准备:「你找姓厉的,是不是听说了当初白城以换防调兵,是他最先向陛下建议的?」 唐瑛当着他的面也不想隐瞒:「是,我想知道他当初提起此事,到底是先太子授意,还是纯属个人行为?」这也是她当着南齐帝的面表明态度要效忠元奕,实则对这小皇孙并无什么好感。 如果当初白城之事是先太子一手策划,她还真不可能去效忠小皇孙。 「你不必再查,我都替你查明白了,厉通虽然是太子府詹事,但这个主意还真不是先太子授意。你可能不太了解先太子,先太子有仁君之德,比之陛下要宽厚许多,更不会做这种自毁城墙之事。我近来细细查访,厉通表面上是太子府官员,但自从太子病重之后,他暗底里开始为自己打算,实则倒向了二皇子。而当时兵部附和他的两名官员看起来是中立派,实则也与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起身:「你跟我来。」 唐瑛跟着他一路进了书房,心中还处于震荡之中:「你是说……这些都是二皇子元阆的主意?」 傅琛从书房的暗格里拿出一沓供词:「你看看这些。兵部当初附和的两名官员也被我找了个名目抓了来,细细拷问。这些都是他们的口供。」 唐瑛入京之后,最想查的便是白城之事,但苦于自己一直不曾进入权力的中心,既无权抓捕官员,也没有人脉助她探到白城之事的肇事者,便只能一步步往上爬,想要凭自己的能力查到最终的凶手,恐怕得费些功夫,但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兵部的官员呢?」 第13章 傅琛眉目不动,淡然道:「那两人的姻亲关系都在这张供词上,包括他们如何与万家接头,得了万家那边的授意。至于拖延粮草的官员,也与万家脱不了干系。兵部尚书就是个骑墙派,粮草之事还与户部官员有关。前些日子不是处斩了一批官员嘛,我便找了个罪名把厉通连兵部这两名官员一起加塞进去。留着他们的性命,若是让人察觉你有查白城之事,也是祸患。」 「厉通连兵部那两名官员都死了?」 凤部时常有秘密处斩的官员,加塞个把人根本不费功夫,傅琛顺手便灭了口。 「他们当初拿着万家的好处,就该考虑到会有这么一天。」傅大人低头,目光在自己的手指上停留片刻,再抬头直视唐瑛:「当然,你若是信不过我,就当这些证词都是我瞎编的,也可以自己慢慢查访。」 「为什么?」唐瑛仍旧处于震憾之中,却怕自己的话引起傅琛的误会:「我没有信不过你,只是不太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帮我?」她在禁骑司小半年,接触到核心机密也是近几个月的事情,知道的越多越能察觉出傅琛的处境之艰难,绝非外界看到的那样风光。 禁骑司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剑,代表的却并非律法,更多的时候只是天子好恶与权势需求。 天子重用的时候固然炙手可热,一旦需要向天下人谢罪,恐怕头一个推出去顶锅的就是傅琛。 傅琛微微一笑,眼神清明的好似大彻大悟的僧人:「没什么为什么,就是单纯想帮你而已。」 唐瑛知道帮她背后所担的风险,所以才更不愿意牵累别人,但没想到傅琛却不声不响的帮她查清楚了这背后的一切。 若给她自己去查,恐怕还得费一阵子功夫,但傅琛假借公务之便帮她查了,无人知道便罢了,哪一日被人揪出来恐怕又是罪名一桩。 「你自己还在风口浪尖上立着,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你,怎么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唐瑛不由自主口气便软了下来,就连眼神也不再是戒备而疏离的。 傅琛能得她片言只语的关心,只觉这段日子的费心筹谋没白费,此刻更要展现自己的「高风亮节」,便道:「我自己处境如何,心里有数,不消你操心,倒是你有没有想清楚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见她仍旧怔怔瞧着自己,眼神温软感激,他心中更是雀跃,偏面上不显露半点,还要摆出一副正经讨论的样子:「我回想二皇子这几年所为,他先是暗中派人蛊惑陛下以换防的名义调兵,分薄你父的兵权,并且拖延唐家军的粮草军饷,削弱战力;接着在听闻白城被围攻求救之时,派人暗中截住了求救的人,拖延时间;然后在预估白城守不住的情况之下,才向陛下自请出征,以救白城之危,并且带了唐大帅的女儿入京,照顾一段时日之后请旨赐婚,这是为什么,你想过没有?」 「他定然有所图。」唐瑛今日倒成了个虚心好学的孩子:「但他图什么呀?」她心中隐隐有个念头,但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才反问傅琛。 「唐家数代驻守北疆,在北疆防线军中声望极高,况且北疆将士都是从你父亲帐下走出来的,算是唐家的心腹。而万家在朝中皆是文官,并无武官的支持。二皇子想要得到武官的支持,唐大帅战亡之后他再娶了唐氏女,是不是就能得到从唐家军中出来的武将的支持了?」 唐瑛背后沁出冷汗:「他为了得到武将的支持,竟不惜用一城白城来作注?还连累了我父兄的性命?」 傅琛想想,再抛出个炸弹:「其实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不过我前阵子得到秘报,说是二皇子曾经数次偷偷派人前往白城,想要游说你父亲支持他,但据我所知,唐大帅态度坚决,只效忠当今天子,他游说不成这才起了杀心。」 唐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满腔悲愤恨不得此刻就冲进二皇子府去杀了他:「二皇子真是好算计!」 「是啊,二皇子的确思维缜密,这些年没少搞小动作。」他感叹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带了个假小姐回来,阴差阳错才没有娶到你,不然只消两三年功夫,他便能以唐家女婿的身份收拢一帮武将的忠心,到时候既有文官的支持又有武将手中的军队,还真不敢说他不能达成所愿。」 他想一回也觉得是天意如此。 若是二皇子彼时在白城救了重伤的唐瑛并且一路悉心照料,以他的温雅谦和再加款款深情,难道不能打动唐瑛? 可惜唐瑛先入为主,以他与假唐瑛两情相悦为由拒绝了赐婚。 从去年至今,大半年都过去了,曾经在城破之后立誓要为父兄及一城将士百姓讨回公道的唐瑛终于知道了背后的始作俑者,她坐在傅琛的书房里,仿佛跋涉千里的旅人终于到达了绿洲,不知道是该喜极而泣,还是悲愤号哭。 她双手捂脸,双肩不住颤抖,眼泪顺着手指缝簌簌而下,情绪完全失控。 二皇子曾经派人去游说唐尧,于她却是头一遭听闻。 于她来说,白城便如同是曾经的世外桃源,盛载了她童年与少年时代最快乐的时光,父兄的宠爱,俞安的纵容,以及未来可期的平顺生活。然而一朝翻覆,她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什么也留不住。 第14章 那些快乐时光的背后隐藏着的阴霾与诡计,人心的险恶与权势的交锋都被唐尧一手挡在她的生活之外,她多想回到过去。 傅琛起身走到她身边,环着她的双肩将人揽在怀中,轻抚她的背:「都过去了,哭出来就好了。知道了始作俑者,往后也不怕没机会报仇,别担心……」 书房外面,熊豫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里张望,心里暗暗嘀咕:大人您可真有本事,盼着想着把人拐带回来,不知道逗人笑居然把人给惹哭了! 唐瑛在傅琛面前丢脸似乎也不止这一回,可能脸皮这种东西还有自动加厚功能,丢着丢着就习以为常了,她忍不住哭完了抬着两只红眼圈起身向傅琛深施一礼:「我代白城将士百姓谢谢大人!」 傅琛现在也吸取前次的教训,不再紧迫追人,而是适当的往后退,见她情绪平复不再哭之后,便浑然无事又退回了自己的椅子:「不必客气,我做这些原也不是为着你的谢意,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越云淡风轻的表示自己只是举手之劳,高风亮节的不求回报,唐瑛心中就越发愧对于他。 人的心何等奇怪。 若是傅琛帮她查清楚此事,却挟恩以重,说不定还能激起唐瑛的反骨,她会在心中算计以何种方式回馈傅琛此举,待得报恩完毕两人便可以形同陌路,相对这个人在她心中大概也不会激起多大的风浪。 但傅琛全无要求。 他变成了不求回报的雷锋同志,帮助她纯属发自内心,凡此种种,唐瑛心中反而沉甸甸的,不能再有意忽略他的情义,更不好再婉拒他的靠近,要把他推拒于千里之外。 熊豫适时敲门,在外面提醒:「大人,唐掌事,文叔的饭已经做好了。」 傅琛吩咐:「去打盆热水过来。」 唐瑛自嘲:「我在大人面前不知道狼狈了多少回,大人恐怕都习惯了吧?」 傅琛心道:你若在别人面前哭,到时候该哭的就是我了。 他面不改色的安慰她:「禁骑司司规有一条,不得出卖同僚。你放心,我不会到处宣扬的。」 唐瑛:「……」傅大人安慰人都这么体贴。 两人重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距离上次同桌用饭居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的时光。 费文海亲自端过来的菜,乍着两只油手期待的看着唐瑛:「瑛子尝尝,看看文叔近来有没有长进?」 唐瑛尝一口驴肉,顿时惊住了:「文叔,您老要是在外面开酒楼,我也可以投点银子的。」她府上如今也算薄有积蓄,不得不说禁骑司还是个很容易捞钱的单位,每次抄官员内院,都不会空手而回,上交国库的是一部分,但司里还有分的跑腿费,以她的官职也不会少了。 「还是瑛子嘴甜,就会哄文叔开心!」费文海一张老脸都笑成了菊花,对于引导他走上钻研好厨子道路的唐瑛心存亲近,高兴完了才想起来这位如今身份大为不同,又拘谨起来:「我真是该打,您如今可是郡主,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唐瑛被他几句话打岔,心情也终于好起来:「那都是外面扯大旗出去糊弄人的,文叔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瑛子,现在还是瑛子,您可别跟我见怪,不然以后我想吃文叔做的菜,都不敢来了。」 「那敢情好,你以后想吃尽管来!」费文海一双油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直接忽视了府里的主子傅琛,越过他向唐瑛热情发出邀请:「你想吃什么提前找人跟叔支会一声,叔一准儿给你做好。」 拉家长最容易让人情绪放松,傅琛眼睁睁看着府里的厨子费文海几句话便让唐瑛的情绪越来越好,暗自思量自己可有借鉴之处。 傅大人如今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不但跟发小沈谦讨教,还与手底下刘重讨论过夫妻相处之道,直惊的刘重还以为他要娶妻:「大人,唐掌事不是还在孝中吗?难道您要娶别人?」 刘重一脸「大人您居然移情别恋,属下看错您」的神情,只恐下一刻他若是否认,这位便要跑去唐瑛面前告状。 傅琛彼时只能板着脸斥责他:「就不兴我提前演习演习?」 刘重语重心长的告诫他:「大人,女人都是小心眼儿。再刚强的女人遇上男女之情,心眼恐怕也比针尖大不了多少,您演习可以,可不能找别的女人演习啊,不然唐掌事可得伤心死了。」 他当时心想:唐瑛若是伤心该有多好啊? 现在情形反过来了,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可是他,而且还要藏着掖着,免得吓跑了那没心没肺的丫头! 先太子薨逝之后,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死了一批太医,接着折进去好几批官员,都算不得高兴的事情,南齐朝堂之上似乎笼罩了一层阴云,压的皇帝与臣子们心里都沉甸甸的。 似乎是为了扫除朝中阴霾,近来南齐帝连发两道旨意,都算得大喜事。 头一件事便是皇太孙继位储君大典,钦天监择了吉日,就在一个月之后;其次便是他一直宠爱的九公主婚期定在了继位大典一个月之后。 皇家连着两桩大事,礼部的官员打起精神连轴转,生怕哪里出了岔子,惹的南齐帝震怒,故而不敢懈怠,务求尽善尽美。 第15章 元奕近来在朝堂上行走,虽容貌仍旧稚弱但行事却越发稳重端方,颇有乃父之风,深得一众老臣赞誉,连南齐帝也在朝堂上发出感叹:「皇太孙该选妃了。」 趁着他还有精神头,先把太孙妃定下来,亲眼看着皇太孙完成终身大事,也好替他再拉几门政治上的助力。 朝堂之上,有臣子谏言:「陛下,不止是皇太孙要选妃,便是几位皇子们也都到了婚配年龄。」您老是否应该关注关注打光棍的儿子们? 江山继承人只能选定一人,但成家却不应厚此薄彼吧,从二皇子往下一溜皇子们都尚未大婚,先替皇太孙也说不过去。 南齐帝这日似乎心情不错,经朝堂官员提醒,才想起来尚未婚配的儿子们,便当堂宣布趁此机会解决众皇子的婚配问题。 下朝之后,众臣三两交好一同出宫,提起南齐帝要为众皇子与皇太孙选妃,都议论纷纷,开始扒拉家中或族里的适龄女孩儿。 南齐帝忙完直接去万皇贵妃的宫里,见她正忙着挑选首饰珍宝,库房里存的奇珍被宫人们抬进来摆的到处都是,地上榻上案上摆的满满当当,她正拉着女儿的手让她选:「母妃的这些都是你父皇历年赏赐,都是各处进贡来的珍宝,你挑自己喜欢的,母妃都给你陪嫁到公主府去。」 南越世子已经征得南齐帝的同意,要留在京中进学两年,暂时不回南越,但南越王着急回去,只恐亲事拖的太久生出变故,要在离京之前亲眼见证儿子的婚礼。 九公主府正在紧张的敕造之中,工部官员不敢马虎,生怕哪里不合元姝之意,光图纸就送来了厚厚一摞,连花园一角都有三种图纸供九公主挑选,可元姝兴致缺缺,哭过闹过之后发现不能拒绝这门婚事,还跑去赵世子面前对他极尽辱骂,期望他能知难而退,可对方就好像听不懂她那些刻薄无礼的话,还陪尽了小心讨她欢心。 「母妃看着办吧,我都无所谓。」 万皇贵妃知道事不可违,况且皇帝陛下立皇太孙的事情着实刺激到了她,让她生出「多年荣宠原来都是虚情假意」的感觉,原以为自己儿子能够继承皇位,在后宫多年压着皇后,却没想到人家儿子死了还有孙子得宠,她心中灰心,却还不能在皇帝面前露出端倪,只能打起精神替女儿操持婚事,只盼她婚后能够过的顺遂。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不上心呢?刚成亲之时赵世子是要留在京里两年,可过两年之后他便要返回南越,母妃替你挑的这些东西将来都要带回南越去的,你怎可轻忽?」 「南越南越南越!我看你是巴不得我赶紧滚蛋!」九公主烦躁的高声嚷嚷,忽听得宫人提醒:「公主,陛下来了。」她慌忙抬头去看,正对上南齐帝紧皱的眉头,吓的当初跪了下来。 「女儿参见父皇。」 南齐帝在殿门口站了一会,听得她们母女的对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越来越沉。 万皇贵妃忙上前来见礼,与皇帝携手进殿,便打发九公主去了:「你还是去外面转转吧,省得我看着心烦。」 九公主连忙退了下去,竟是有点不明白为何自从太子过世之后,一夕之间她便不敢在皇帝面前再撒娇,只觉得无形之中与父亲拉开了距离。 南齐帝在殿内随意走动,温声道:「怎么全都摆出来了?」 万皇贵妃柔声笑道:「臣妾得陛下恩宠多年,孩子们都日见大了,姝儿眼见着要出嫁,臣妾便把体己拿出来给姝儿挑些。」 「是该准备着,不但给姝儿,连老二也要准备起来了。」 「阆儿?」万皇贵妃还不知道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阆儿不是与唐家那姑娘退婚了吗?」 南齐帝:「总不能退了一家,往后都不再娶妃了吧?朕已下旨为几名成年的皇子与皇太孙选妃,爱妃也多为老二留意合适的正妃跟侧妃人选。」 万皇贵妃的眼神闪了闪——这是把决定权交到她手上? 九公主从万皇贵妃殿里出来,一路百无聊赖在宫中闲逛,没想到半道上遇见了才从皇后宫中出来的唐瑛,远远见到她的身影,便要从眼珠子里冒出嫉恨。 她当即在转角处拦住了唐瑛,口气不善:「哟,这是谁呀?」 唐瑛无意与她相争:「见过九公主。」 元姝自从知道傅琛情系唐瑛,就没有一天不恨她的。 她挑衅的望着唐瑛:「原来唐掌事眼里还有本公主啊?」她扬扬下巴:「不如一道在宫里走走?」 唐瑛:「微臣还有公务要处理,恐不能陪九公主散步。」 元姝难得撞上她,刚刚在万皇贵妃殿里挑嫁妆挑的心烦气躁,一想到要嫁给赵冀,将来还要跟随他远离故土,心里就难受的厉害,更要把火气迁怒在唐瑛身上。 「唐掌事若是不陪本公主走走,本公主便大声嚷嚷。」 唐瑛眼里浮起笑意:「嚷嚷微臣对公主有非份之想吗?」 元姝:「你你……」 唐瑛跟小流氓似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过,还特意在她胸前停驻了片刻:「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公主金枝玉叶,美丽高贵,与其落在赵冀手里,还不如……」她跨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直视着元姝,还伸手在元姝脸上摸了一把,轻浮的吹了一声口哨。 第16章 「你——」元姝呆了,还有点心慌慌的不由自主便往后退了两步。 她要比她唐瑛矮一个头,哪怕公主的身份高贵,可是在气势与身高上终究差了唐瑛一截,且这不要脸的市井泼皮无赖气息太浓,完全不似女子。 唐瑛遗憾的收回手,语声轻柔隐带笑意:「看起来,公主似乎不太愿意与微臣在宫里散步,不然微臣还可以与公主讨论讨论夫妻相处的一百零八种方式,丈夫在外面有十八位红颜知己,做妻子的如何排遣寂寞……说起来,微臣可是有许多秘笈可以向公主传授呢。」 说的好像她是熟手一般。 元姝公主蹬蹬蹬朝后连退了好几步,瞪着唐瑛就跟见到脏东西一样:「你无耻!」哪里有一点点女人样? 她真不明白傅琛为何会瞧中这样的女人? 「多谢公主夸赞。」唐瑛趋前两步,似乎伸手就能将元姝公主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这算什么呀?公主异日有暇,还可以约微臣去外面喝酒作乐,说起来京城里还有那种全是美少年的好地方,要不要一起?」她朝元姝公主不正经的眨了下眼睛。 「傅琛是眼瞎了吧?!」 元姝公主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她早风闻赵世子是个风流多情的,纵然其人生的再是俊俏也没用,于女色上头毫无节制就令她不耻,没想到唐瑛居然比赵世子更无耻。 傅大人不经念叨,九公主话音才落,便从转角出走出一个高大轩昂的身影,正是傅指挥使。 九公主悲从中来,瞪着面无表情的傅琛,只觉得诸般委屈浮上心头,加之被唐瑛刺中了心事,还未成婚她已经可以预见了自己将来的婚姻生活,必定有许多莺莺燕燕,不得安宁。 见到傅琛过来,瞪着他一言不发,忽然之间泪流满面,眼神里是满满的控诉:「……都是你!」 傅琛却对九公主的悲愤与眼泪视而不见,冷冷向她见礼:「见过九公主。」伸手将唐瑛拉到自己身后:「唐掌事向来有口无心胡说八道惯了,九公主不必放在心上,她若有得罪公主之处,微臣向公主赔礼道歉!」 那是个回护的姿势。 唐瑛傻眼了。 九公主的眼泪跟瀑布似的停不下来,她抬手抹了两把,却根本阻止不了汹涌的泪意,既狼狈又不甘,还夹杂着对未来婚后生活的失望,指着傅琛再次把自己之前的那句话问了出来:「你是眼瞎吗?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 简直振聋发聩。 傅琛态度很是冷淡:「傅某的事情就不劳九公主操心了!」 九公主扭头抹着眼泪就走了,心中无比怨恨。 唐瑛从傅琛身后探出头,幸灾乐祸:「傅大人,你居然敢把公主惹哭了。」 傅琛就好像面对个不懂事胡闹的孩子般叹了口气:「不是你惹哭的吗?」他似忽然来了兴趣:「不过既然九公主不愿意跟你讨论,我倒是挺愿意与你讨论讨论夫妻相处的一百零八种方式,不知道唐掌事意下如何?」 唐瑛一本正经教导他:「傅大人,听人墙角是不对的。」 傅琛:「禁骑司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唐瑛:「……」大人您说的好有道理。 傅大人铁了心要与唐瑛讨论「夫妻相处的一百零八种方式」,奈何唐瑛脸皮极厚,开口就往傅大人痛处戳:「我这秘笈是要货于即将成婚之人,自可大赚一笔,大人您一个光棍连个媳妇都没有,问来作甚?」 傅大人的脸色当即就绿了——我没媳妇儿还不都怨你?! 唐瑛觑着他脸色不好,生怕傅大人下一刻暴起打人,忙又识趣的弥补:「大人别生气,听说陛下要为众皇子选妃,到时候京中名门闺秀都会入宫参选,我在后宫行走机会多,到时候定然替大人相一个贤惠美貌的娘子!」 傅大人气的更想打人了,回了她一句:「唐掌事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我的事情就不用唐掌事操心了!」 唐瑛最会顺杆爬,见此应的比谁都快:「好嘞,那我就多谢傅大人提醒。」转头便要出宫。 傅琛跟在她身后,见她脚步匆匆,不免动问:「唐掌事急急忙忙出宫可是有事?」 唐瑛神神秘秘说:「我给大长公主备了一份儿厚礼,算着日子也该到了,准备过府给她老人家送过去。」 傅琛:「你可别胡闹啊。」 唐瑛出得宫来,立时便有从人牵了马过来,她今日骑的是傅英俊,翻身上马,摸着傅英俊的大脑袋取笑傅琛:「英俊啊,瞧瞧你家主子这胆子小的。」一打马跑了。 傅琛给气得倒仰,心想:我往日何等果决,遇上你这个无赖子就变的患得患失,还不是担心你。但他一腔情思生生错付,遇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货,只能自认倒霉,还要寻思唐瑛给大长公主备的厚礼,先前竟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她漏出来。 这丫头嘴倒是跟蚌壳似的,不想说的半个字也不肯吐露。 唐瑛骑马一路小跑回到唐府,恰正逢张青骑马而来,身边还跟着一辆不打眼的骡车,赶车的正是包子,另外一边车辕上坐着的半大小子却是谷子,这哥俩换了身小厮衣服,虽餐风露宿却因不曾再挨过饿,都长高了一截,且敦实许多。 第17章 「大哥,事儿可办成了」 张青笑道:「幸不辱命,一切顺利。」 包子与谷子跳下马车,便朝着唐瑛要跪:「小的见过郡主。」被唐瑛半道上扶住了:「诶诶你俩做什么?对二哥不必如此,咱们还是好兄弟。」 包子本是个油滑的市井乞丐,当初相识也是阴差阳错,此后便想着能当个跑腿的混一碗饭吃就不错了,何曾想过能与唐瑛平起平坐,加之唐瑛如今已是御赐的郡主,当下说话都结巴了:「小人……小人……」被唐瑛一巴掌拍在背上:「你小子几时变的娘们唧唧的?」 谷子想笑又不敢笑,一张脸憋的通红,被唐瑛在脑袋上揉了一把,激动的两只眼睛都要放光。 唐瑛笑着掀起车帘,探头瞧了一眼,极为满意,吩咐包子哥俩:「你们先去府里歇息两日,回头再听我安排。」 她重新翻身上马,向张青挑眉示意:「委屈大哥当个车夫,咱们这就去送礼。」 守门的小厮听到动静小跑着迎了出来,引着包子兄弟俩进去了。 大长公主府里,外面下人来报,说是长宁郡主来访,她「腾」的从榻上坐了起来,起的猛了头有点晕,忙扶着榻上扶手问:「她来做什么?」 下人不敢揣测,小心回道:「长宁郡主赶着一辆马车,说是……说是给主子送一份厚礼。」 唐瑛给大长公主送一份厚礼? 打死元蘅也不相信! 她冷哼一声,吩咐芸娘:「替我梳妆,且看这贱婢又弄什么鬼?」又吩咐下人:「将她引去花厅等候。」 唐瑛与大长公主交手数次,这还是头一回踏进大长公主府,傅英俊与马车被她留在了府门口,她独身跟在看守的小厮身后进府,倒似闲庭散步一般,对沿途的风景指指点点,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是跑来世交家赴宴,居然还有闲心赏景。 她被引进花厅,翘着二郎腿坐着,竟然还与大长公主府里的侍女起了谈兴:「这位姐姐,大长公主近来身子可好?我一直惦念着大长公主的身子骨,就是公务太过繁忙,不得空过来。」 那侍女便是大长公主贴身服侍之人,奉了茶便在旁边侍候着,也是监视的意思,省得这位弄出什么妖蛾子,心道:你要是不来,主子的身子骨会更好些。 她不欲多说,便道:「劳长宁郡主惦记,主子一切都好。」 唐瑛:「大长公主身子骨硬朗就好,不然我只怕她过了今日就不大好了。」 侍女怒目而视:「长宁郡主,请慎言。」这位明显是来添堵的。 唐瑛:「我说的是实话嘛,唉你个小丫头不懂,等会儿就知道了。」 侍女:「……」好想把这货拿扫帚打出去,怎么破? 大长公主梳妆打扮,看起来略微精神些了,才在芸娘的扶持之下过来,目中暗藏风暴,语气平平:「唐掌事前来,可是有事?」 唐瑛关切道:「不知道殿下近来身子可好?」还假意叹息:「殿下不知道,原本桓公子的丧礼微臣想来着,奈何那一阵子宫里事多,微臣一直在东宫值守,实在抽不出身过来吊唁,还望殿下见谅!」 她不提桓延波还好,一提桓延波就如同剜了人家的心头肉,还要在伤口上撒盐,简直缺德带冒烟,不止元蘅气的面色铁青,捂着胸口摇摇欲坠,就连芸娘与厅里的侍女都双目快要喷出火来。 「长宁郡主若是无事还请回转,可别拿我们主子来消遣。」芸娘一边替大长公主顺气,一边遣客。 唐瑛诚恳认错:「哎呀呀,殿下误会了!我对桓公子之事深表同情,不然也不会特意来送大长公主一份儿厚礼。」她好似被大长公主的暴怒给吓到了,压低了声音嘀咕:「这不是一查明桓公子的死因,微臣就赶着过来向大长公主说一声,免得大长公主还被蒙在鼓里。」 桓延波死的蹊跷,二皇子也一力表明会替大长公主查清楚,听说派了府里的幕僚过去,原来是赌场之上的烂帐,桓延波输的太多最后想赖帐,当地一名地痞不知桓延波身份,这才误杀了他。 二皇子府的人盯着当地县令将人犯处斩,以命抵命,也算是告慰桓延波的在天之灵。 大长公主才办完儿子的丧事,又听说他竟然是死在这种贱民手中,心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时常做梦梦见儿子一脸血哭着喊疼,这几个月身子骨就没好过,病病歪歪一直在府里休养。 乍一听唐瑛的话,她稳定心神,总算坐直了:「你有这么好心?」心道:元阆早就查明延儿死因,看姓唐的能编出什么花来? 左不过就是上门来恶心添堵,她挺直了腰板更不想被仇人看笑话。 「殿下也知道我当过一阵子乞丐,这京里日子不好混,认识的两名乞丐小兄弟便去外地讨口饭吃,一不小心啊,就跑到了长淄地界。殿下猜猜他们见到了谁?」 大长公主恨她故弄玄虚:「废话!」除了延儿还能有谁? 唐瑛就好像听出了大长公主的心声,拊掌道:「殿下猜对了!我那俩小兄弟吧,去岁冬天去长淄混口饭吃,居然在赌坊门口见到了府上的桓公子。本来呢,桓公子流放之事京里都传开了,街面上说书的都知道,他们往常也见过桓公子出入各酒楼饭庄,起先还当自己认错了人,也是闲来无事,这俩小子便自作主张跟着桓公子,后来发现还真没认错,嘿!」 第18章 大长公主气的想打人:原来这贱婢一早便使了人盯着延儿? 她双目怨毒的几乎要喷出刀片子:「有话就说,不必拐着弯子。」 「殿下真是痛快人呐,我就不如殿下。」唐瑛索性长话短说:「后来我那俩小兄弟便发现桓公子身边还有一位好兄弟,两人在赌场里几乎形影不离。有一天桓公子输的厉害了,便将身边的丫头输给了一个人,转头就被人打死在赌场里,而他那位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当日便失踪了。」 大长公主不由坐直了身子——二皇子府的人可没有说过这一节,但雨柔被打死之前倒是提过一嘴,说是公子新认识了一位朋友,天天泡在赌场里也是拜这位朋友所赐。 她当时深恨雨柔失职,不曾见到杀死桓延波的凶手,便将儿子的死迁怒在她身上,半点都不肯信她的话。等到桓延波的尸体被迎回府里,便在灵前杖毙了雨柔给儿子陪葬。 唐瑛跟吊着人玩似的,双目炯炯:「殿下猜猜,桓公子那位玩的极好的新认识的兄弟,最后出现在了哪里?」 大长公主一双玉手紧紧抠着紫檀木玫瑰椅的扶手,努力镇定心神:「难道不是伏法被斩?」 唐瑛轻笑:「这又是谁说的鬼话?」她摇摇头:「非也非也,桓公子那位好兄弟吧,自从桓公子死在赌场之后,他先是在长淄藏身一阵子,后来等到二皇子府里那位姓郁的幕僚去了之后,便与姓郁的幕僚接了个头,然后拿着姓郁的幕僚给的一大笔银子,去外地躲风头了。」 「胡说!」大长公主霎时如遭雷击,理智觉得唐瑛说的有可能是真的,感情却不允许她相信唐瑛的话:「你撒这样的谎不就是想要离间我与二皇子的姑侄感情吗?」 唐瑛好似在替她叹息:「唉,殿下说哪里话?我倒是不想离间您与二皇子的姑侄感情,可惜我是个好人,最见不得殿下您被欺瞒,索性好人做到底,便让家兄想办法把桓公子那位新结识的好兄弟带了回来,还有贵府那位被桓公子抵了赌债的雨晴姑娘一起找了出来,全须全尾带到京里来了。为这事我大哥可是磨破了两双鹿皮的靴子,人这会儿就在府门外,您若是不相信,不如带进来一见?」 「带进来。」元蘅大半生历经风浪,原以为夫死子亡已臻人生的绝境,没想到山重水复,不防还能被人背后再狠捅一刀,只觉手脚俱凉,如坠冰窟。 张青很快赶着骡车直驶进二门,在花厅前面停下来,掀起车帘一手提着一个,从骡车里拖出一男一女,掷到了院子里。 骡车里的一男一女都被五花大绑,用帕子塞紧了嘴不让说话,双眼被黑布蒙着,男的不认识,但女子被扔下来之后便有府中侍女失声道:「……雨晴?」 正是当初大长公主派去一路陪伴侍候桓延波的婢子之一雨晴。 雨晴全身狼狈,形容憔悴,面上脖子手背之上还有旧伤疤,被人上前来扯下蒙眼布,还有嘴里塞着的帕子,解开绳子之后抬头见到大长公主,还当她被元蘅的人捉了回来,顿时吓的瑟瑟发抖,不住流泪叩头:「奴婢没保护好公子,求主子恕罪!」 那赌场上带走她的络腮胡子是个外地客商,当日便带着她离开了长淄,至于后面赌场里发生的事情她并不清楚。 张青找她也费了一番功夫。 元蘅用仅剩的理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冷声道:「唐掌事好手腕,找到这婢子严刑拷打,就为了屈打成招,污蔑二皇子?」 唐瑛「嗤」的一声笑出来:「啧啧,瞧殿下说的,我是那等心狠手黑屈打成招的人吗?这婢子我也是才刚见到,她身上那些伤痕估摸着也有些日子了,早都结痂脱落了,可不是微臣的手笔。」 芸娘扬声问道:「雨晴,你身上的伤痕是谁打的?」 雨晴抱臂瑟瑟发抖:「是那外地客商。」她不敢隐瞒,只求能得大长公主宽恕自己失职之罪:「奴婢被公子输给了一名外地客商,那人是个畜生,绑了奴婢离开长淄,奴婢……奴婢挂心公子安危,不肯屈从于他,那畜生便每日将奴婢锁起来折磨鞭打……」 那客商暴虐成性,寻常弱质女子根本经不起他的折腾,平生最喜泼辣刚烈的女子,雨晴暗合了他的脾胃,一路之上便以虐待她为乐,带回家中之后也不消停,若非张青寻过去,只怕雨晴小命难保。 大长公主站在院子里,只觉得呼吸不畅,心里一点点凉下去,犹如掉进湖中淤泥,双足踩在湖底的软泥之上,落不到实处,越挣扎越往下掉,湖水眼看着要没过口鼻,却无能为力。 唐瑛一把扯下男子的蒙眼布,温柔笑道:「敢问雨晴姑娘,你可认识这个男人?」 雨晴侧头,终于与近来同乘一车的「小伙伴」打了个照面,愕然道:「徐三?他不是在长淄赌坊里吗?」还当桓延波流连赌坊之事败露,大长公主要问责,更要努力为自己换取生机,咬牙切齿骂道:「公子自从在赌坊认识了他,每日流连赌坊不肯回去,还听他的怂恿把奴婢抵了赌债!主子,他不是个好人!」 徐三没想到一睁眼便进了京城大长公主府,顿感不妙。也实在怨不得他,禁骑司影部的蒙汗药货真假实,他一路之上被蒙着眼睛行行复睡睡,都不知道绑匪是哪路人马。 第19章 「胡说,我不认识什么公子!」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徐三被扯开了塞嘴的布,连忙为自己辩解。 唐瑛十指交叉活动腕骨,只听得骨头「叭叭」响动,她跃跃欲试:「殿下,这人倒是聪明,微臣跟春姑姑也学了不少本事,还从来没实践过,不如今日就由微臣来审这人,如何?」 元蘅恨唐瑛恨的要死,此刻急于知道桓延波之死的她压下内心的厌憎:「可。」 唐瑛便支使大长公主府的侍女搬了一张官帽椅过来,亲自上手将人绑坐在椅子之上,二话不说先扒了徐三的鞋袜,笑的明媚异常,轻柔的如同在拉家常:「……我当然知道你不叫徐三,让我猜猜你姓什么。」 男人扯着嗓子喊:「光天化日之下,绑架平民百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唐瑛从靴帮之中抽出匕首,刀尖轻轻划过男人脚心,笑道:「我猜你姓郎,对不对?」 男人瞳孔紧缩,那一瞬间只觉得后背泛凉,犹如被人扒光了丢在大庭广众之下,猛然回过神来挣扎:「胡说!我不姓郎!」脚底板已被匕首划破肌肤,沁出一串血珠,很快便落到地上。 大长公主与男人面对面,清楚的看到了男人眼神里的慌乱,摇摇欲坠的她不由自主便抓住了芸娘的肩膀,似乎想要拿她当拐杖,才能挺直了脊梁站在这里看唐瑛审讯。 唐瑛好像很是失望:「唉呀,原来你不姓郎呀?那二皇子府里郎管事也不是你兄长,城外皇庄里的郎庄头也不是你爹,过些日子要嫁人的郎妮儿也不是你亲妹妹?」她抬头跟张青说:「大哥,抱歉让你白跑了一趟,还抓了郎庄头夫妇跟郎妮儿,放回去也太麻烦了,你回头就地处理了吧」还安慰「徐三」:「没关系,禁骑司处理个把人很利索的,包管不会让人找到破绽。」匕首寒光闪过,男人右脚的小脚趾已经被切了下来。 张青:「好。」 郎二惨叫一声,破口大骂:「老子姓郎又怎么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了我父母妹子。」 大长公主轻晃了一下,泰半身子都压到了芸娘身上,却还是死死盯着院子里掉了一趾的男人,只是面上血色退了个干净,好像口鼻都被湖口淹没,几近窒息。 「哦,原来你是郎二啊?」唐瑛特意咬重了字眼:「你就是二、皇、子、府、上、的、家、生、子、郎、二、啊,这些年一直在外地帮二皇子管着铺子,这次为着给桓公子设套,特意传信调了回来是吧?」 郎二死到临头还要挣扎:「老子是郎二没错,可不认识什么桓公子!」 唐瑛很不赞成他死鸭子嘴硬:「兄弟,你这就不地道了。」扭头问一旁已经看呆的雨晴:「雨晴姑娘你来说说,这人是不是跟你家公子一起在长淄称兄道弟的人?」 雨晴恨死了「徐三」,瞪着他恨不得生啖其肉:「他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就是他!」 唐瑛手起刀落,又斩下了他的一根脚趾,遗憾道:「你看看你,一点都不老实,非要摁着头才说实话,我就最讨厌这种人,就不能痛痛快快交待了吗?」 郎二疼的额头冷汗直冒,恨不得抱着脚跳起来,疼的面色如土喘着粗气在椅子上挣扎,被张青从后面牢牢压住椅子,使得他不能挪动半分,只能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唐瑛:「你想做什么?」 唐瑛温柔道:「我这个人吧,很好说话的,只要你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脚趾手趾一根一根切下来,跟切萝卜似的。我的刀很快的。你要是再不说话,就把你的手脚筋挑断。放心,你死不了的,禁骑司有十八般武艺可以在你身上试炼,咱们慢慢来,不急不急。」 郎二疼的直哆嗦,心头发寒,瞪着她只剩呼哧呼哧的喘气了。 唐瑛说:「你一定觉得我很恶毒对不对?这才到哪儿啊?你要再不说,我就把你爹娘妹子也拉到这儿来,当着你的面儿把他们的手指头脚趾头也一个一个切下来,那场面一定很刺激,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你这么能忍疼?」 郎二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被绑着还恨不得哆嗦成一团,怒喊一声:「你杀了我吧!」额头大滴大滴的冷汗往下流,连嘴唇都咬破了。 唐瑛回手从一旁跪着的雨晴姑娘掖下抽出帕子,轻轻替他拭去额头的冷汗,如同对着绝世美人一般怜香惜玉:「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诚心劝他:「你还是说实话吧,好歹也让大长公主知道儿子死的真相吧,不然你得到的那笔赏银也落不到你家里人身上,我向你保证,你的家人肯定会比桓公子惨死一百倍,一千倍……」 她说的认真,郎二抖个不住,心底里已经相信了眼前的恶毒女人肯定能说到做到,家人的安危与身体上巨大的痛楚让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我说——」 唐瑛截住了他的话头:「放心,只要你如实招来,我保证放过你的父母妹子,毫发无伤的送他们回去。」 「桓延波是我杀的!」他再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把如何接到二皇子府里的消息,如何乔装出现在长淄,与桓延波在赌场搭上了话,如何在赌坊制造混乱,趁乱杀死了桓延波然后逃跑全都招了。 第20章 元蘅听到第一句话,便如同被人抽掉了脊梁骨,软软坐了下来,慌的芸娘拦腰去抱她,主仆俩一同坐倒在台阶上,她双目却固执的盯着郎二,那些字如同冰雹一般砸进脑子里,在她的脑子里砸出深深的坑洞,整个人都好像被砸懵了,只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元阆怎么会骗我?他为何要骗我?为何要对我的延儿下手?延儿……延儿可是他表弟啊……」 实则她心中早就明白,天家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郎二可顾不得大长公主的失态,招完了忍着脚上的巨痛:「现在可以放我爹娘妹子了吧?」 唐瑛用雨晴的帕子擦干净自己匕首上的血迹:「你既同我说了实话,那我也不能骗你,不然我的良心也过不去啊。实不相瞒,我就是打听到了你的底细,至于你的爹娘,这会儿应该在庄子上忙着给你妹妹准备嫁妆吧。为了聊表歉意,」她征询郎二的意见:「要不……过两日我派人送份贺礼去?」 郎二气的差点吐出一口血,歇斯底里大喊:「骗子!你骗我!」 「承蒙夸奖,多谢多谢!」她灿然一笑,转身向大长公主拱手:「叨扰殿下一场,司里还有公务要忙,人犯交到殿下手上,别的忙微臣也帮不上,这就告辞了!」竟然大摇大摆带着张青牵着骡车出了大长公主府。 傅英俊还乖乖在公主府门口站着,见到她高兴的「咴咴」两声。 「乖!」唐瑛从荷包里掏出两颗糖豆喂给它,翻身上马嗒嗒嗒去了。 庭前一地狼藉,郎二疼的发抖,却不敢再弄出一点响动,生怕引来大长公主的注意。 雨晴跪在地上,用眼神向芸娘求救。 芸娘哪得空管她,一颗心全系到了大长公主身上,又气又急,不断抚着大长公主的胸口,希望能替她顺下这口气。 元蘅没想到终日打雁,倒叫雁啄了眼。 她多年在朝中替皇帝刺探藩王臣子事君之心,却从来也没想过自己被个小兔崽子算计的彻头彻尾,到头来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眼前庭院地砖高低起伏,人影忽远忽近,她只觉眩晕恶心,胸中怒火如焚,忽的吐出一口血来,才觉心头清明,厉声道:「把这两个奴才给我打死扔出去喂狗!」 立即便有婆子侍卫上前来拖两人,郎二便罢了,自知脱不了一死,但好歹并没有连累家人,还能忍着。雨晴却急的不住哭求:「主子,求主子饶命!奴婢对主子绝无二心……芸姑姑求求您,跟主子说几句好话,饶了奴婢吧?」 芸娘却冷冷道:「还不赶紧处置干净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她扶着元蘅回房去歇息。 掌刑的婆子来拖雨晴,其中一人窥着大长公主远去的背影冷嘲道:「姑奶奶歇歇吧,主子教你们去侍候公子,你们累的公子丢了性命,雨柔已经下地去陪公子了,教我说你还是好好上路,省得大家难看。」 雨晴如遭雷击:「公子丢了性命?这是几时的事?」她失去自由多时,还是头一次听闻桓延波的消息。 「公子都下葬多时了,你还想着活命。」那婆子掏出一块油腻腻的帕子塞着雨晴的嘴拖了下去,很快郎二跟雨晴都没了性命。 大长公主府里的日子自从桓延波的葬礼之后,就压抑而沉闷,好像被倒扣在一口黑色的锅里,无论是主子在元蘅还是众奴仆们都提不起精神,也只有二皇子来的时候主子心情好些了,身边侍候的人才能松快一点。 芸娘扶着元蘅回房歇息,又派人请了御医过来开了药,安排人秘密处置了郎二与雨晴的尸体,还约束府中下人切勿走漏风声,做完这一切,才怔怔坐在元蘅床边的脚踏上发呆。 她们四个从小侍候大长公主,姚娘已经去了竹林寺,春娘在内狱吃着皇家的饭,以前还有联系,但自从冬猎之后馨娘被押解回京,芸娘好几次上门去都吃了闭门羹,原本想求她瞧在一起侍候主子的份上高抬贵手放馨娘一马,没想到过完年禁骑司内狱的人就送来了馨娘的尸体。 四个人如今只余她一个留在大长公主身边侍候,不但要支应府里一应事务,还得考虑外面之事,偏偏大长公主一刻半刻也离不得她,芸娘从来没觉得自己是独挡一面的厉害人物,如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 大长公主自唐瑛「送礼」之后便病倒了,及止晚间乌云压了下来,便下起瓢泼大雨,及止天晴才转作淅沥小雨,连着下了三日。 这三日功夫,元蘅卧榻听雨,醒一时睡一时,意识昏沉,有时候便如初嫁,丈夫体贴父母宠爱,有时候又回到了丈夫过世之时,怀抱幼子悲伤不止,忽又回到了桓延波流放之前,她在睡梦中扯着儿子的脖子大哭不止,死活不肯放开手:「延儿别去,你若去了丢了性命,让母亲指靠哪个去?」 无数的面孔走马灯般转个不停,睡过去便不住呓语,只急的芸娘给灌下去不少药,及止雨停了天放晴,才渐渐好起来。 再过得两日,元阆过来探望,听说她这几日身子骨又不好了,便关切道:「前几日姑母的身子不是好多了,怎的又起不来了?」 芸娘答的滴水不漏:「春日气候反复,冷两日热两日没个定数,主子这才招架不住,待到夏日彻底暖和过来,估计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第21章 屏风后说话的声音真切的传了过来,元蘅眸中的恨意一闪而过,很快便轻声道:「是阆儿来了?快进来。」 元阆温雅的面孔很快从屏风后面转了过来,笑道:「原本还以为姑母睡着,想是侄儿吵醒了您?」 他没注意到身后芸娘阴郁的眼神。 元蘅向他招招手:「我也睡了许久,一直糊里糊涂的,是时候醒醒神了。正好你来了,陪我说说话儿吧。」 芸娘搬了凳子过来,元阆就势坐下:「姑母不嫌我烦就好,这几日实在忙的不行,我母妃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天天拿一堆画像要我选正妃跟侧妃,令人烦不胜烦。还是姑母这里清静,容我避避。」 元蘅的心里在泣血——若是延儿好好活着,也是时候给他挑一房媳妇了。 她面上却作哀切之状:「姑母真羡慕你母妃。不过妻子的人选可不能马虎,总要对你有所助益才好。」显然在为他着想。 这话简直暗合了元阆的行事准则,他向来无利不起早,前世的婚姻大事都能拿来做垫脚石。不过今生略有不同,总是不时想起唐瑛,想起那短短的三年婚姻生活。 有时候失去了,才知有多珍贵。 可惜唐瑛摆明了对他无意,对嫁给他更没有兴趣。 元阆笑笑:「哪那么容易?」又转了话头:「昨日驻守西北的杨将军回京述职,听说还带着家眷,我母妃还提起来,让我有机会同杨将军亲近亲近。」 元蘅垂目而视被子上的绣蝶,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想到了唐瑛,嘴上更要怂恿元阆:「姓杨的可是唐尧的得力臂膀,如今驻守西北,你若是能与他攀上关系,倒也不错。」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直觉,若是元阆准备与杨大将军套关系,恐怕姓唐的丫头会从中作梗。 杨巍年近四旬,无论是枪法还是兵法皆师从于唐家人,在唐尧帐下任职多年,去岁春天以换防名义被调往西北庆州,年冬打了场硬仗,西北又是雪灾又是流寇与边患未曾肃清,不然早该在先太子葬礼上出现。 姑侄俩谈起的杨巍昨日已经面圣,今日便留在家中歇息,顺便迎接摸上门来的客人。 杨家在京中有个三进的院子,算不得大,却也能住得开。 午饭刚刚撤下去,便有人前来砸门,守门的老苍头见来人穿着一身禁骑司的公服,当即被吓到了,暗思自家老爷才将将入京,也不至于被禁骑司的人盯上吧? 一面使个眼色让小厮跑去禀报,一边仗着老迈慢腾腾请了人进门。 「大人请进。」 不妨那位身着黑色公服腰佩长剑的禁骑司女官开口便问:「你家虎妞这次来了没?」 老苍头一愣:「大小姐也来了。」 杨大小姐乳名虎妞,从小长的壮壮实实,哭声来嗓门宏亮不输男娃,能吃能睡力气还大,长大了也是条女汉子,长的……总归与淑女不沾边。 但杨大小姐的乳名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且能随口叫出来的,还是这么亲昵的口气。 老苍头上下打量这名女官,见她面露笑意,脑子里不由想到了什么,眼前忽然一亮,那点担心便烟消云散了:「小姐姓唐吧?」 唐瑛眨眨眼睛:「老伯猜出来了?」 老苍头腿有点跛,年轻的时候也在白城当过兵,后来受了伤才退下来,只是无缘得见唐瑛,对两家的交情却是知道的,当即便要行礼:「不知道唐小姐过来,是小人失礼了。」 唐瑛忙去扶他:「老伯大可不必如此!」 两人才进去没多远,杨巍便迎了出来,远远嗓门便跟打雷似的:「瑛子——昨日面圣,听得陛下说你如今在禁骑司暂领掌事一职,可是出息了!」他大踏步过来,一巴掌拍在唐瑛肩上,直拍的唐瑛呲牙咧嘴。 「杨叔父,您这是想把侄女肩膀卸下来吧?就不能轻点儿?」 杨巍身材高大健壮,面色黝黑,站在唐瑛面前跟铁塔似的,只是眉眼间却已经泛上红意:「好孩子,苦了你了。」 他说的便是白城城破,唐家父子及俞家父子战亡之事。 唐瑛便拖着他的手臂,如同无赖小儿般摇了两下:「杨叔父这是从西北过来,忘给我带礼物了吧?」被杨巍又狠拍了一巴掌:「坏丫头,还是跟以前一样淘气!」 然而两个人其实内心都清楚,早就回不到过去了,而眼前的「坏丫头」也早不似往日那般淘气,她穿着禁骑司黑色公服,头发高高用个小冠子束起来,腰间佩着长剑,身上半点珠玉首饰都没有,乍一看倒似个俊俏少年郎,无论是打扮还是气质都早染上了「官气」,而非过去那个凡事不必操心的傻丫头。 唐瑛笑笑:「许久不见杨叔父,叔父也不请我进去坐坐?还有我来了,怎的不叫虎妞出来?」 杨巍便转头骂身边长随:「你们还不赶紧去把小姐叫过来,就说小瑛过来了,叫嚣着要跟她比一场呢,赶紧让她带着兵器过来迎客,再晚点这丫头就跑了。」 虎妞大名杨银君,乍一听是个颇懂诗书的端方女儿,但真见到其人多半会失望。 第22章 她在后院听说唐瑛来了,提着杆木仓就跑来迎客,老远便喊:「姓唐的你给我出来!」 唐瑛才落座,连口热茶都没喝到,就听到外面有人亮着大嗓门喊她:「杨叔父这是不想我喝你家的热茶吧?」埋怨归埋怨,还是起身往外走。 杨虎妞可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人物,唐瑛前脚迈出客厅,迎面便撞上一杆长枪,直取她的面门。 唐瑛身体后倾,脑袋朝后下垂,躲过了这迎面一击,起身之时长木仓犹如长着眼睛,绕着她的脖子打转,来势汹汹,倒好似有深仇大恨誓取她的性命一般。 唐瑛腰中长剑「呛啷」出鞘,被长木仓压着的身体却紧贴着木仓滑了过去,飞鸾的寒光顺着枪杆的方向直掠过去,差点削掉杨虎妞握木仓的手。 「好狠的丫头!」杨虎妞长木仓差点脱手,不得不朝后连退好几步,这才躲过了飞鸾的剑锋。 「你也不遑多让!」唐瑛拧腰追了过去,两人在院子里斗成一团,引的杨巍及院中侍从长随都来围观。 两人斗的激烈,杨巍的长随们纷纷议论:「大小姐这次遇到对手了,怎么瞧着唐小姐好像比以前更厉害了?」 杨虎妞从小没少同唐瑛打架,两人隔三岔五便要打上一回,不过后来唐瑛跟着亲爹去了军营,打架的频率便低了不少,及止杨巍被调去驻守西北防线,这才分开。 两人直打了半个时辰还多,都打出一身热汗,鬓发散乱,唐瑛面上被划出一道伤痕,杨虎妞身上袍子都被飞鸾划破,也见了点血,才罢了手。 杨虎妞要回房换衣服,问她:「瑛子,一起去?」 唐瑛用帕子拭着面上血迹:「算了,我怕被你摁在房里再打一顿。」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好好的换着衣服,杨虎妞居然采用偷袭战术,于是房里的桌椅屏风都遭了殃。 「不去算了,胆小鬼。」果然她还未尽兴,有在房里偷袭的打算。 唐瑛朗笑出声:「你当我傻?」跟着杨巍转头进了厅堂,还朝她摆手:「你赶紧去吧。」 杨巍面上笑意极浓:「许久没见到虎妞这么开心了,她常说在西北闷的慌,也没个人陪她玩。」 「想要陪她玩,得先把皮练的厚一些,不然都架不住被她揍。」唐瑛取笑:「她是真不觉得自己厉害?」 杨虎妞都已经十八岁了,居然还能一心沉迷打架,也算是一种幸福。 杨巍发愁:「这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凶煞之名远扬,怎么嫁得出去哟?」 唐瑛最会出主意了:「杨叔父就没考虑过招赘?挑您营里的青壮儿郎,有她看上的直接招回家来,还多个儿子呢。」 杨巍与夫人感情不错,可惜只此一女,疼爱非常,往常也不是没考虑过招赘,只是他挑中的人都被杨虎妞大加嘲弄,嫌弃对方长的不够好看——杨银君同学虽然自己长的五大三粗,浓眉大眼,但却想要个长的好看的夫郎,这可是她从十岁开始的执念。 唐瑛:「……」这丫头颜控的毛病还没治好啊? 杨巍自从调走,关于白城之事都是从邸报上得知,时隔大半年见到唐瑛,先是拉些家常,好几次欲言又止,都想问及城破之事,可是考虑到唐瑛的心情,竟是问不出口。 唐瑛自猜得出他所为何事,便三言两语尽量轻描淡写的将白城之事讲给他听,听到唐珏牺牲,铁打的汉子眼眶都红了:「珏儿……」及止听说城中出了内奸,居然偷放敌军入城,令唐俞二人一同牺牲,钵子大的拳头重重捶在桌上:「狗娘养的……」 后来听说竟出了真假唐瑛,使得唐瑛入京,便关切的问:「谁的胆子这样大,竟敢冒充你?」 唐瑛说出那人的名字,他也有些不可置信:「真没想到,往日瞧着娇滴滴的丫头,竟也能干出这种事情。」 许多事情,唐瑛尽量三言两语讲给他听,但也架不住他心细如发,一再追问,便如掏一个兔子洞,原本是沿着一个洞口掘进去的,没想到掘着掘着便在地上挖出一大片,竟是让他连问带猜都弄清楚了。 「……所以白城城破,大帅他们出事,都是狗娘养的二皇子暗中做的手脚?」 「我目前查到的是这样没错。」唐瑛好心提醒:「杨叔父,您在外面可千万别说二皇子是狗娘养的。」 杨巍:「你当你杨叔父没脑子啊?」他面上愤怒之色不减,一长串国骂流利的倾泻而出,正骂的厉害,杨虎妞重新换了衣服过来:「爹,谁惹您生气了?女儿去捶爆他的脑袋!」 杨巍:「……」 唐瑛:「……」 两人齐齐沉默了。 「那个虎妞——银君啊,京里有许多长的俊俏的少年郎,你如今可是杨家大小姐,别动不动就想着捶爆谁的脑袋,也太不淑女了。」唐瑛想想,还是要阻止这丫头。 杨银君罕见的沉默了一下,居然露出一点少女的羞赧:「也是,你入京比我早,说的应该也有道理。」她挨着唐瑛坐下,也不再追问气的亲爹破口大骂的是哪个贼子,一径打听京中之事。 第23章 唐瑛入京之后经历跌宕起伏,还做过一段时间的乞丐,又有张青出门打听来的八卦,再加禁骑司就是个极长见识的地儿,遂化身说书先生,讲了许多京中趣闻给杨银君听,向来坐不住的丫头居然听住了。 杨巍悄悄松了一口气。 过得两日,杨府便接到了二皇子的拜贴,所用的名义便是上门请教行军布阵之法。 二皇子自从带兵收复白城,也算是朝中诸皇子之中大出了风头,若非皇太孙继位储君大典迫在眉睫,打破了他的幻想,说不定他的态度也不必这么急切,还能更有风度一些。 杨巍身为边关守将,从来也没想过要掺和到京中夺嫡之争去,况且他已经从唐瑛处听说了二皇子的所作所为,踏着白城将士百姓的尸骨往上爬,就更不愿意接待这位皇子了。 他令随从退回了二皇子府来送帖子的下人:「我家将军长途跋涉,身体有恙,准备好生养一阵子,请转告二殿下,将军这阵子都没有精神头宴客,还请二殿下恕罪。」 二皇子府过来送帖子的正是冯奎,回去之后一字不漏的转述。 元阆没想到他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居然还被杨巍给拒绝了,心中恼怒,又吩咐手底下的人:「查查杨巍这次入京,都带了谁?」 自从他接手大长公主手底下的人,信息比以前便利多了,很多事情不等开口,下面人早都替他打听清楚了。 「杨巍此次入京,听说带了其女杨银君。」 「杨银君?」二皇子上辈子倒是没亲眼见过这位杨大小姐。 上辈子杨夫人在临入京之前生病了,她留下来侍疾,结果一来二去认识了替杨夫人瞧病的吴大夫的小徒弟,那小徒弟生的清秀,说话也是慢声细语,竟莫名触动了杨大小姐一颗芳心,她便硬逼着人家入赘,留在西北与夫君培养感情,此后杨巍入京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而杨大小姐一颗心全扑在自己的小家身上,便也不曾入京。 没想到这辈子杨夫人身子康健,既然不曾生病,杨巍入京之时禁不住女儿吵闹,只好把她也带了过来。 冯奎回话:「杨银君十八岁,还未婚配。」听名字便是一位端庄的小姐:「只是不知道她容貌如何。」 元阆见识过了唐大帅家中会武的闺女,虽然与宫里那些会撒娇的妩媚女人不是同一款,但唐瑛模样却不差,相反加上她异于寻常女子的飒爽英姿,反而有种别样的动人之态。 既然杨巍的女儿也是出自武将之家,说不定便是下一个唐瑛。 他一心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眼瞅着唐瑛心思不可回转,虽然心中仍有不舍之意,还盘算过等自己再次登临帝位,说不定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但眼下却还是要费心筹谋,便在进宫之时向万皇贵妃提了一嘴。 万皇贵妃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既然大长公主也很赞成,而杨巍手中仍握有兵权,虽然比不上唐尧一呼百应,到底唐尧已经死了,他的闺女不娶也罢,倒不如求娶杨巍的女儿。」更何况唐瑛拒婚对万皇贵妃的打击也很大。 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瞧上了唐瑛,那是唐瑛大大的福气,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敢当着陛下的面拒婚,公然抗旨,这种丫头不要也罢。 不过经历过上次的乌龙事件,这次万皇贵妃与二皇子都谨慎了许多,并没有跑去与南齐帝说,而是找了兵部尚书去向杨巍通个气儿,也是试探一番杨巍的意思。 杨巍听说二皇子居然还想娶他的女儿,打的什么算盘不言而喻,当即差点把鼻子都气歪:「大人有所不知,我家闺女性子比较拧,这件事情还是等她在外面玩回来,我问过她的意思再给大人回个话吧。」客客气气送走了兵部尚书。 杨虎妞跟着父亲进京没两天,很快就发现小伙伴已经摇身一变,不但有了封号官职,就连宅子都是御赐的。 杨虎妞:「……」内心复杂。 家里就一个老爹跟几个长随老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在唐瑛来的当天,她就欢快的抛下老爹跑到唐府去了。 唐府统共就俩熟人,一个是小伙伴唐瑛,另外一个便是唐珏的长随张青。 其实杨虎妞以前很是喜欢过一阵子唐珏的,概因唐珏其人不但本事了得,长的还很对她胃口——在军营里一水的糙老爷们里既俊且白,实在招人眼目。 不过唐珏除了很宠妹妹,大部分时间吃住都在军营,回府休息也从不跟妹妹的小伙伴们玩儿,远远听到闹腾声就避开了,以一种成年人看小孩子的眼光来看他们,杨虎妞后来发现这一点,心里的那点子暗恋就渐渐在唐珏「长辈般慈祥的眼神里」烟消云散了。 她还可以安慰自己,不是唐大哥瞧不上我,而是他拿我当小孩儿。 再见到张青,不由便想到了唐珏,心里一阵惆怅,连说话都没那么粗声大气了:「张青大哥,你也跟瑛子一起来京里了?」觑着唐瑛被禁骑司几名等候已久的下属簇拥着去了书房议事,再小声问:「你们府里一起来京里的还有谁?」 张青低头:「只有我跟小姐两个人。」至于背主的阿莲,早算不得唐家人了。 第24章 虎妞坐在椅子上,神情也显出了几分悲伤与茫然,以及不会安慰人的笨拙:「真没想到白城会出这么大的事儿,瑛子她很伤心吧?我看她好像都换了一个人,正经多了。」 不解愁滋味的少年人,从前爱玩爱笑,嘴里就没一句正经的,虎妞还记得唐瑛有多淘气。 张青替她斟了茶,目光悠远:「都过去了,小姐会慢慢走出来的。」这两个月连治疗失眠的药丸子都停了,她已经不用再靠着药丸子才能安眠了。 虎妞叹气:「还有傻小子俞安……」爱笑爱闹的傻小子,从小就是唐瑛的尾巴,两人在外面几乎形影不离,刚才她都下意识向唐瑛身后瞧去,总觉得下一刻便有个笑的跟个二傻子似的少年跳了出来,吓她一跳。 可惜没有。 张青:「银君小姐既然来了京里,就多陪陪我家小姐吧,她一个人也够辛苦。」 银君小姐从小最喜欢舞刀弄枪,安慰人的方式也别具一格,实心眼的认同了张青的提议,非要「多陪陪」唐瑛,等到唐瑛从书房出来,便被她堵在了门口,非要跟着她出门。 唐瑛便带着她去了禁骑司,去之前再三叮嘱:「你去了别多说话,跟在我身边就好。」 哪知道从小在边塞长大的杨银君与她骑马去了禁骑司,很好的向她诠释了「乡下人进城开眼界」的行为模式,从大门一路走进去,嘴巴就没停过,各种惊叹调轮着来,及止她去了凤部找傅琛有事商量,踏进傅大人的公廨,险些被杨银君小姐的一句话给砸懵。 她抱着唐瑛的胳膊激动的只差跳起来了:「瑛子瑛子,这男人长的好看!太好看了!」眼神已经火辣辣的粘在了傅琛脸上。 唐瑛在禁骑司官职不低,一路进来所遇同僚皆向她打招呼,有的称「唐掌事」,也有人称「郡主」,而唐瑛总是漫不经心点点头,身份高低一眼即明,同时也给了杨虎妞一种错觉,仿佛禁骑司所有的人都是唐瑛的下属,她便如同过去在边城之时大大咧咧的样子,毫不在意被当事者听到,直接开口夸。 傅琛:「……」哪里来的二缺? 唐瑛恨不得捂住这丫头的嘴巴:「闭嘴!」 杨虎妞很无辜,还反问一句:「难道你不觉得他长的好看?」双目放光几乎都要流口水的样子,简直让唐瑛恨不得找个墙撞上去。 「禁骑司无人不知傅指挥使长的好看。」她几乎是咬着牙把这句话说完,忙向傅琛解释:「杨将军的女儿,我发小杨银君。」她面上都跟烧起来似的:「傅大人见谅,边关男儿长的都比较……」 杨虎妞可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她以前在白城也算奔放的,跟着老爹去了西北,亲眼见识过了西北那边有些游牧部落的风俗之后,就更大胆奔放了,紧接着一句话差点让唐瑛给她跪下。 这丫头扯开了大嗓门问:「这位大人姓傅是吧?可有婚配?」 唐瑛扭过头,很想假装自己跟她不认识。 傅琛原本性情偏冷,若是寻常人死盯着他的脸说这么无礼的话,大概早被他给踹出去了,但见到唐瑛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他几乎要笑出声,面上不动声色:「不曾,杨小姐要帮傅某牵线吗?」 杨银君热切的踏前两步,勇敢自荐:「傅大人觉得我怎么样?无论家世武功我都不差,保管能让你吃饱穿暖,过好日子。聘礼的话我爹手里可以拿出五十匹好马。」杨将军早就说过要给女儿招婿,无奈挑中的人选没一个能入得了她的眼。 唐瑛面色古怪,好像一副要晕倒的样子,气急败坏的喊:「虎妞——」 傅大人嘴边浮起笑意:「……听起来似乎不错。」在杨银君更加热切的目光里,他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不过杨小姐有所不知,傅某早有了意中人,恕不能接受小姐的提议。」 杨银君的性子彪悍,当即问道:「你的意中人是谁?我可以跟她打一架,若是打得过她,我就认输。」 傅琛指指已经被这两人的对话给惊的快要暴怒走人的唐瑛:「你身边的这位。」这才发现她面上竟有道伤痕,似乎还是新伤,他不由起身便要过去:「你脸上怎么了?」 杨银君洋洋得意:「我划伤的啊。」一句话没经脑子就脱口而出:「瑛子是俞安的。」说完才发现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她不敢看唐瑛的脸色,只扫了一眼方才还英俊的要命的男人,发现不知道何时他目中全是要冻死人的冷意,她后知后觉说错了话,连忙找补:「算了,俞安已经不在了,看在你长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不跟瑛子抢了。反正我也打不过她。」 西北边塞,丈夫早晨战死,办完了丧事没两天,寡妇就带着孩子嫁给了丈夫的袍泽兄弟,前一天还喊嫂子的,次日就成了自己老婆,都是寻常。 杨银君跟着亲爹见的多了,也不觉得这算什么。 她说完觉得自己很是多余,又遗憾自己晚了一步认识这么英俊的男人,更不能留在这里打搅好姐妹与「情郎」相会,便利索往外走:「你们有什么悄悄话赶紧说,我在外面等你。」难得体贴的替二人掩好了房门。 第25章 唐瑛:「……」 傅琛:「……」这位杨小姐说话虽然不长脑子,但性格倒是难得一见的直爽。 见多了说话弯弯绕绕,肚里装着几副心肠,竟觉得直性子还挺讨人喜欢。 唐瑛:「傅大人别见怪,虎妞从小在边塞长大,就是一副直来直去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藏着掖着。再说……」再说谁让你长这么招人的模样,遇上颜控的虎妞,她不上来搭讪才怪。 傅琛起身,直接走到她面前,低头打量她脸上的划痕:「怎么回事?你们打架都不留手的吗?也不怕毁容?」话语里的责怪之意很是明显,手底下却极轻的抚过她的脸颊,语声转柔:「疼不疼?」 两人许久未曾靠这么近说过话了,更何况傅大人近几个月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太久,哪怕做好事也表现的很是「高风亮节」,忽然表现出这么亲近的模样,倒唬了唐瑛一跳,连忙倒退了两步:「没事没事。」 傅琛回身过去拉开自己书案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个雨过天青色的小瓷盒子出来,径自又走了过来,拧开盒子,里面是一汪绿色的药膏子,他挖了一块直接上手来抹,察觉到唐瑛又要有逃开的迹象,厉声道:「别乱动!」 唐瑛赶紧乖乖站好,感觉到脸颊上的清凉之意,还有他手指在自己皮肤上游走的感觉,心里又矛盾又彷徨,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虽然行动上一直在试图逃开傅大人的温柔与示好,可是此刻站在这里,心里竟然生出一点留恋不舍之意。 也许是这一路走来太过辛苦,她无数次的在梦中软弱,梦中流泪,恨不得回到过去,竟然让她在现实之中也禁不住软弱起来——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唐瑛把这一切都归结于人类天然的懒惰与软弱,一旦确认不用孤军奋战,就想偷懒,她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重新坚定了信心。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方才,她眸光之中不小心露出来的松懈之意让傅琛心头暗喜,手底下也更为轻柔,还想着再说几句,可是很快她又用一张冷硬的面孔武装了自己。 ——真是个狠心的丫头! 傅大人想到杨银君的鲁莽,心里不由想笑。 小丫头平日滴水不漏,遇上一根肠子的发小,恐怕也要伤脑筋。 他抹完药,把小瓷盒子塞进唐瑛手中:「豆#豆#网。不想毁容就记得每日抹。」 其实唐瑛脸颊上的划痕并不严重,她自己估摸着过一阵子也能恢复正常:「不用了吧?」 不过傅大人态度坚决:「你就算再不拿自己当女孩子,御前行走破相了也不大好吧?」 理由真是无懈可击,唐瑛只好收下:「多谢。」 傅琛一哂:「你也不必跟我这么客气,我又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为了表明他说话算数,果然退回桌案后面,又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谈起了公务。 唐瑛收敛神情,也一头扎进了公务,两人谈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把近期需要对接之事接待明白,她便起身告辞。 傅琛坐着没动,听到门口传来炸雷一般的声音:「瑛子,你跟情郎聊完了?」 他听到唐瑛无可奈何刻意压低的声音:「嘘——杨虎妞你再瞎说,我就真要揍你了!我跟傅大人之间什么事儿都没有。」 没想到杨银君小姐果然不负他所望,大着嗓门与她据理力争:「瑛子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俞安?唉呀他是不错啦,对你千依百顺,可人得往前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嘛。咱们自小在边关长大,什么事儿没见过?再说我觉得这位傅大人真不错啊,模样真是……啧啧……」 傅大人性格再沉稳,也在心里为杨银君小姐暗暗竖起了大拇指——恐怕自从城破之后,知道的人都不曾直面去揭她的伤疤,更不敢大喇喇对她说「人得往前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之类的话。 听着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远,他竟然做了个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动作,猫着腰跟作贼似的溜到了门口,恰恰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杨虎妞的「哎哟」声中,唐瑛似乎气的在磨牙:「别胡说八道!你要觉得傅大人好,要不你去追他?」 没想到杨虎妞如获至宝,欣喜大叫:「真的真的?瑛子你可得想好喽,就傅大人这模样,要是放在我们边关,不知道得引的多少小姑娘一天往他面前跑八百回,就为了瞧他一眼。若是能跟他在一处,做梦可都要笑醒,你真不稀罕?」 傅大人一颗心提了起来,恨不得把耳朵伸出八丈远,直递到唐瑛嘴边去,才好听个清楚。 「你这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见到模样俊俏的儿郎就不带脑子!」他听到唐瑛颇为气恼的又狠狠拍了杨虎妞一巴掌:「你个乡下土包子,京城里也不独傅大人一名美男子,你见到一个就走不动道儿,回头多碰见几个岂不要直接变傻子?走吧走吧我带你多去见几个,你就不会对傅大人念念不忘了。」 傅琛唇角微弯——她到底还是意动了吧? 唐瑛说到做到,忙完了手头的公事,果然带杨虎妞去见美男,派人早早打听了沈侯爷的行踪,拖着人直接去了酒楼,推开雅间的门,里面全是十七八岁的纨绔子,领头的便是沈侯爷,身边跟着形影不离的赵世子,外加几名沈侯爷的狐朋狗友,偏偏他们今日还带了楼子里的姑娘过来。 第26章 今日是赵世子作东,请的沈侯爷及几名京城来之后认识的臭味相投的「好兄弟们」,悼念自己即将失去的自由——婚期在即,他可是抓紧时间要狂欢。 雅间里杯盘碟碗都撤了下去,桌上空空置一鼓凳,鼓凳之上正立着出了名的飞燕姑娘,舞姿翩翩,帘后还有吹拉弹唱的伎人伴奏,显然聚会正值高潮。座中纨绔们想是都喝了不少酒,各个兴奋的满面通红,都想要伸臂揽住那舞姿轻盈的姑娘。 杨虎妞果然是个浑人,明明唐瑛带她来瞧美男,哪知道她见到飞燕姑娘就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不过场中诸人对不速之客的态度似乎不太友好,几名少年郎见到身着公服的唐瑛面面相觑,暗自交头接耳:「禁骑司的唐掌事……她来做什么?」 禁骑司的升迁一向与京中官宦人家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虽然不曾入仕,也被家中长辈三令五申,遇到禁骑司的人都老实一点,免得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故而玩兴大减,还当唐瑛是来查案的,都不必沈侯爷开口,赶紧告辞。 「赵兄沈兄,忽然想起来家父布置的课业还未完成,再玩下去恐怕要挨揍,我还是回去写功课吧?」 「我也是我也是……改日再约啊。」 「……」 原本都是京里数得着的不学无术之辈,因为唐瑛的出现竟忽然之间都改邪归正,愿意做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少年,哗啦啦散了个干净。 沈侯爷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瑛瑛,你下次过来能扒了这身皮?瞧把人给吓的?」 唐瑛可不会跟他客气,不但自己落座,还招呼杨虎妞一起坐:「这位是杨将军的女儿,我发小。」对上赵世子茫然的眼神,特意提醒:「虎妞,这位是赵世子,已经同九公主有婚约马上要成亲的。」英俊归英俊,那可是公主的男人,咱还是少打量为妙。 杨虎妞的眼神就没离开过飞燕姑娘,坐下来还从下往上打量,活脱脱是个流氓色胚的模样。 帘子后面的乐器停了下来,飞燕姑娘见到禁骑司的人也是面色一变——鸳鸯楼的事儿她没少听,也再三被妈妈告诫,更知道不能招惹,连忙向唐瑛行礼:「大人——」作势要下来。 唐瑛见杨虎妞喜欢这套,笑道:「不必下来,既然我家虎妞喜欢瞧,你就多跳几曲给她开开眼。」摸摸荷包,往外掏赏银。 帘子后面的乐曲声适时响起,飞燕姑娘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跳。 沈谦不满:「瑛瑛,你是来搅局的吧?」小声嘀咕一句:「阿琛也不管管你。」触及她的目光,连忙改口:「我是说你一个姑娘家跑这种地方来做什么?男人寻欢作乐,你是不是早就打听到赵世子攒了局?」他几乎是在用怀疑的目光问:不是吧你跟九公主几时有了交情,还替她抓驸马的行踪? 唐瑛的目光在他面上扫过,对沈侯爷这张风流面孔也颇为满意:「我家虎妞见的美男少,我带她过来开开眼。」 沈谦平日没少以挑剔的目光在外面寻花问柳,虽然伪装的比较斯文,但终究脱不了浪荡气息,那种把女人当玩物的眼神太过熟悉,换句话说,唐掌事打量他的目光与自己平日在外面打量女人的目光何其相似,一句话不由冲口而出:「感情你舍不得阿蒙给姑娘开眼,就跑来拿我开涮?」 唐瑛:「胡说八道!」她发现自己今日说这四个字的频率过高,否认的过于急迫,连忙放缓了语气解释:「若是太过于无礼,被傅大人拿刀削了咋办?相对来说侯爷可就安全多了。」没什么杀伤力的美男,欣赏起来毫无压力。 没想到杨虎妞扫了他一眼,极度嫌弃:「油头粉面的轻浮男人,算什么美男!」显然很是失望。 赵世子一口茶呛进了气管,顿时咳的惊天动地。 唐瑛不意虎妞有如此高的鉴赏能力,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显然很是认同发小的评论。 杨虎妞再追加一句:「比那什么……傅大人可差远了。」她颇为遗憾:「傅大人如果不是瑛子你的情郎,我一定把他抢回西北去。」 唐瑛抚额:「你哪里学来的土匪作风?」再次重申:「还有,不要随便把我跟傅大人往一块儿拴,就算我的名声不要紧,可也不能毁了傅大人的清白名声吧?」 沈谦被嫌弃,再看自己的打扮,也确实走的是「浮夸」风,再听到傅琛被杨虎妞夸,心里很不是滋味:「傅大人要什么名声啊,杨小姐可以放心毁。」 唐瑛带着杨虎妞见识京中美男的第一次行动宣告失败,没想到很快杨虎妞就有了第二次机会见识京中美男。 杨巍打发走了兵部尚书,便派了自己的长随前去唐府,将万皇贵妃有意想要为儿子求娶杨银君的消息转告女儿,果然杨虎妞永远关注的都是男人的颜值:「这位二皇子长的怎么样?」紧跟着才是人品:「他为人如何?」 唐瑛听说万皇贵妃有联姻之意,简直大出意外。 南齐帝急着为皇长孙及几个儿子选妃,没想到万皇贵妃倒是消息灵通,善于钻营,很快便摸上门来。 她觉得有必要给杨虎妞提个醒:「二皇子长的还真不错,看起来像个贵气的小白脸,在京里素有贤王之称,据说待人温雅亲和,礼贤下士,得了不少人的称赞。至于为人……」她翻个白眼:「你以为是咱们边关,谁跟谁不对付了,打一架就好了?京城的人啊,可不流行打架。」 第27章 「那流行什么?」 「流行背后捅刀子,捅完了你还不知道是谁捅的,特别是表面上看起来越亲和的人,可能才是背地里捅刀子越厉害的人。」 杨虎妞:「所以说这位二皇子最喜欢给人捅刀子?」 唐瑛:「……这可不是我说的,等你见过他就知道了。」 她还向杨虎妞透露一个消息:「不过这位二皇子呢,之前带着唐莺返京,对她悉心照顾,还向陛下请求赐婚。」她停顿了一下,笑的不怀好意:「不过后来呢,他发现唐莺并非唐大帅的女儿,便转头拿赐婚圣旨来压我,企图让我认了这门婚事。」 虎妞目瞪口呆:「他脑子没毛病吧?」 唐瑛:「皇宫里出来的都是人尖子,你可别小瞧了他。」 虎妞:「那他到底想娶的是唐莺呢,还是唐大帅的女儿?」 唐瑛送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你说呢。」 虎妞举一反三:「所以,他先是跟唐莺两情相悦,听说照顾错了人,转头便表示要娶你?」她对发小的性格太过了解:「结果你拒绝了他,没过多久听说我父亲带着我进京,他又准备向我提亲?」 唐瑛忍不住摸她的脑袋:「我家虎妞真聪明!」 经此,虎妞对二皇子的人品有了深刻的了解:「所以这就是个朝三暮四水性扬花的贱人?!」 唐瑛暴笑:「……也可以这么说吧。」她再三叮嘱:「不过你可千万别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不然会给杨叔父惹来麻烦。」 「你当我傻啊?」她如是说。 虎妞衡量人总有她自己的一套简单粗暴的标准,远比这世间许多世故的人要来的简捷的多。 次日唐瑛与傅琛一起入宫面圣,就储君大典之上的安保问题与甘峻商议,顺便向南齐帝禀明禁骑司的准备,杨虎妞一个人太过无聊,非要跟着她去皇宫。 「我也知道宫里进不去,我就在宫门口等着你还不行吗?等你出来咱们再找地儿玩。」 唐瑛没办法,只能任由她跟着,两个人骑马到了宫门口,她还朝傅琛笑嘻嘻打招呼:「傅大人早。」 傅琛:「早。」难得他竟然还能和颜悦色与女人打招呼。 杨虎妞脸皮既厚,也不在会看人脸色,顶着傅大人冷淡的目光竟然还有上前与他搭讪的勇气,凑过去坏笑着问:「瑛瑛是不是很难缠?」 唐瑛:「……」上来就拆台,什么毛病? 不知为何,向来对女人敬而远之的傅大人对着杨虎妞的笑脸居然不觉得反感,相反还能感觉到她努力想要表达的善意,相比张青的警惕与防备,这可是她身边头一位向他表达善意的人。 ——不过唐掌事身边人本来也没几个就是了。 他居然皱着眉头,显出一副极度苦恼的模样:「说实话,不是一般的难缠,简直称得上铁石心肠。」心里话居然对着杨虎妞说起来也毫无障碍。 也许有的人天生直爽,连带着旁人与她说话也不由自主被她带跑偏,不再藏着掖着。 杨虎妞就有这种魔力。 她闻言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白牙,毫不顾忌形象,还挤眉弄眼说:「傅大人有所不知,瑛瑛不但从小蔫坏,还脾气不大好……」还准备再吓吓这位姓傅的,就被唐瑛揪着后脖领子拖了过去,咬牙切齿的威胁:「杨虎妞,别逼我动手啊!」 杨虎妞示意傅琛:「看吧我说她脾气不好,可是一点也没冤枉她。」希望姓傅的没被这丫头的坏脾气给吓跑了。 傅琛自从认识唐瑛,见过她无所谓的敷衍笑意,也见过她伤心难禁的模样,唯独从来没见过她七窍生烟却又强忍着的样子,仿佛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被杨虎妞撩拨的几欲失控打人,却又顾忌着身在宫门口,他在心里不由勾勒出那个身在白城无忧无虑的唐瑛,笑意不觉间就爬上脸庞。 「杨小姐说的对。」表示赞同杨虎妞的话。 三个人正在宫门口笑闹,唐瑛揪着杨虎妞的领子教训她,忽听得马蹄声声,二皇子府的马车驶到了宫门口,冯奎撩起帘子,元阆从马车上下来了。 二皇子对禁骑司的人向来留意,再说也从来没听红香提起过添了新人,却发现唐瑛揪着个堪称健壮的浓眉大眼的姑娘,心中正疑惑这姑娘是何人,便察觉一道肆无忌惮的目光扫了过来,那健壮的姑娘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一番,好像逮到兔子的猎人,双目都要放出光,还毫不顾忌的说:「瑛瑛,美男哦。」 显然已经忘了自己的处境。 唐瑛头疼的去揪她的耳朵:「闭嘴!」 二皇子元阆从小尊贵,又有贤名在外,纵然朝臣家中闺秀有心仪于他的,也都表现的特别委婉,比如进宫的时候有意去向万皇贵妃请安,有事没事儿向九公主套近乎,路上偶遇便红着一张俏脸欲说还羞,还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对他的容貌评头论足。 杨虎妞早把唐瑛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目光在傅琛与二皇子面上挪来移去,用意也很明显——美男之间也是可以比较的。 傅琛向来气质偏冷,况且与杨虎妞见过两次面,对她的性格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不以为意闲闲向二皇子拱手:「微臣见过二殿下。」 第28章 唐瑛心里虽然恨元阆恨的要死,却也知道不能打草惊蛇,仍旧如同旧时与他保护着距离,不咸不淡的行礼:「见过二殿下。」 「二殿下?这位就是二皇子?」 元阆:「正是本王,姑娘是?」他心里猜测这姑娘的身份,能同唐瑛关系亲昵,难不成姓杨? 他双瞳紧缩——不可能吧?! 不过很快,他就后悔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了。 那堪称壮实的丫头挣开了唐瑛的束缚,几步窜到了他面前,无礼的直视着他,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满意,笑容堪称热切:「听说皇贵妃娘娘有意想与我家结亲,还派人向我爹探听口风。」她竟然说:「虽然你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不过只要成婚之后收敛性情,这门亲事我还是可以考虑的。」 唐瑛:「……」杨虎妞你这个没有节操的货! 不是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元阆骤然色变。 他千算万算,就从来没算到过杨巍的女儿居然脑子不太好使,还长的跟大熊一样壮实。 「哪里来的野丫头,居然敢侮辱我家殿下?」冯奎冲过来要动手,被她一脚踹飞,皱着眉头道:「我最嫌弃汪汪乱吠的野狗了,殿下下次出门,记得把家里的狗拴好。」 唐瑛扭过头,死死咬着嘴唇,生怕自己暴笑出声,直憋的肩膀一抖一抖——暂时不能拿你怎样,也先要恶心死你! 傅琛:「……」原来二皇子已经转移目标,居然向杨将军家暗示想要结亲? 宫门口守卫不少,况且杨虎妞说话从来都是大嗓门,这段话又说的过于惊世骇俗,直惊的守卫们面面相觑,还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二皇子居然向杨将军的女儿,就是这位长的壮实说话傻气的姑娘求亲了? 元阆千年难得一见的涨红了脸,仿佛被人当众扒了衣裳般难堪。 与唐家女的赐婚旨意解除才没过多久,他便不毫不挑嘴的向杨家求亲,虽然当初与万皇贵妃商议的时候是准备暗箱操作,先派人与杨巍将军通个气,假如杨将军有意,等到选妃之时由万皇贵妃直接向南齐帝提起,既不用二皇子出面,又以父母之命的名义掩盖了他的本意,到时候他再表现的伤心失意一点,稍微放个风声出去,人家只会说他「娶不到唐氏女伤心憔悴之下不得不接受这门婚姻。 哪知道小算盘打的响,碰上杨虎妞这么个混不吝,不但把事儿摆到了台面上,说话还恁的难听。 听听,什么叫水性杨花朝三暮四? 那不是骂荡妇的词儿吗? 他堂堂一介皇子,如斯尊贵,居然被这粗鲁的丫头如此形容。 元阆撞墙的心思都有了,顶着宫门口守卫们惊异的眼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平生头一回维护不住风度,下意识反驳:「胡说,本王几时向你家提亲了?」 杨虎妞虽然是一根筋,奈何杨巍从来不觉得自己闺女智商不够,派来的长随为了怕大小姐记不住,还把提亲的人重复好几遍,导致杨虎妞居然记住了那人:「不是兵部尚书秦大人亲自去向我父亲提的亲吗?要不要咱们现在就去尚书大人府上问个清楚?」她竟然上来就要揪着元阆的袖子拽人。 元阆直吓的倒退了三步,俊面铁青:「你住手!」 远处冯奎挣扎着爬起来,便要跑过来护主:「别对我家殿下动手动脚!」声音里都透着绝望,大约是做护卫多年,从来也没想到过还有人狗胆包天,居然敢调戏到皇子头上。 杨虎妞就跟个无赖似的,一把攥住了元阆的手腕,她力气奇大,竟然要拖着二皇子走:「咱们现在就去问问尚书大人,难道是他耍着我父玩儿?」她似乎极为愤慨:「别仗着你长的漂亮,就敢随便戏弄于我,也不问问我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恰逢冯奎跑了过来,就要护在元阆前面,被她一拳砸中鼻子,顿时「嗷」的一嗓子,鼻血喷涌而出,眼泪也跟着一齐下来,别提多狼狈了。 元阆被杨虎妞强硬拉着,只觉得热血上头,再加之她嘴里说的话着实难听,只想尽快摆脱眼前的窘境,急怒道:「你放开!」 杨虎妞哪里肯听他的? 她道:「殿下别欺负我是从乡下地方来的,就觉得可以戏弄,咱们得把话说清楚了。」上下打量元阆气的通红的脸,只觉更添几分秀色,心里啧啧叹息:如此美男,可惜心术不正! 唐瑛笑话看够了,适时出来打圆场:「唉呀,二殿下别生气,虎妞她从小在边关长大,不比京里这些闺秀都长着十八弯的肚肠,她是有话直说的直肠子,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从来不会藏着掖着,可没什么坏心眼。再说虎妞的眼光很高,可不是阿猫阿狗都愿意成亲的,她对自己的婚事可是极为认真的。」 元阆气的险些脱口而出:难道本王是什么阿猫阿狗? 你这不是拐着弯的骂我吗? 但这话不能问,再问肯定没什么好话出来。 他的目光与唐瑛相触,从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只能感受到幸灾乐祸,暗中猜测——她是不是听闻我有意于杨将军的女儿,所以才来搅局的? 第29章 难道她心中还是对我有意? 这个念头冒出来,连自己也觉得好笑。 唐瑛早不是前世的二皇子妃了,当她面对他的时候,眼里毫无情意,甚至有种隐隐的戒备,总之并不是什么可以亲近的关系。 他一瞬间心里有点茫然——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可是中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前世与今生两人相交到底不同,她的性格也是大相径庭,不能娶到她就算了,可是她竟然带着杨虎妞跑来宫门口羞辱他! 元阆胸膛起伏,心里对唐瑛前世的那点子失去的愧疚终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恼怒与愤恨,好吧好吧,既然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他狠狠推开杨虎妞,大声喝道:「杨小姐,我与你素相识,怎好在宫门口拉拉扯扯?你别听到一点风声就跑来,到底是女儿家,也该有一点廉耻之意吧?」 若是别家女儿听到这话,肯定早羞跑了,可惜杨虎妞皮厚如城墙,松倒是松开了,可是眼里讥诮之意甚浓,说出的话更是难听:「咦咦,不知廉耻的可不是我,是谁先与那假小姐情意绵绵,转头就想娶我家瑛瑛?我家瑛瑛不同意,便又来打我的主意?虽说男儿可以择妻,可这朝三暮四的性情我却实在瞧不上。」 她转头跟唐瑛抱怨:「瑛瑛,我可不要你挑剩下的男人!」 唐瑛憋笑憋的脸都红透了,面上还要做个和事佬,佯怒道:「瞎说!二殿下可是皇子,谁敢对他挑来挑去?你别瞎说。」向元阆陪笑:「二殿下别见怪,虎妞是个乡下丫头,乡下人不会说话,您可是有贤王之风,肚子里面能撑船,何必跟她个野丫头一般见识?!」 元阆看出来了。 反正什么话都让唐瑛给说尽了。 他若是见怪呢,说不定反而要落个斤斤计较的名声,与他一向的形象不符,可是若不计较呢,又着实气人。再说外面若是传开了,还不定旁人怎么瞧他呢? 反正娶杨巍女儿的计划只能搁浅不说,吃不到羊肉还惹了一身膻。 他心情实在糟糕:「行了行了,别再说了。」 宫门口的守卫探头探脑往这边瞧,免费观看了一台大戏,元阆拔脚就走,再不想跟她们纠缠。 唐瑛却好似故意的,一直扬声向他道歉:「二殿下别恼,她不会说话,您可千万别跟她计较啊!」 杨虎妞专跟她唱对台戏,嗓门也不低:「瑛瑛你站在哪一边的?他拿我当什么啊?不行不行你别走,给我回来说清楚,我可不接受这种污辱!」她跳着脚就要跟二皇子理论,吃了大亏的冯奎哪里还敢再往她身边走,驾着马车赶紧跑了。 等二皇子的人一走,宫门口守卫的对着禁骑司两名大人也不敢再看戏了,唐瑛才笑的止不住:「坏丫头,真有你的!」让二皇子丢这么大一个脸面。 这事儿都不必等到晚上,肯定很快就传遍宫禁。 虎妞用肩膀撞了她一下,笑的开心:「咱们瑛瑛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可以欺负的。他可别打错了主意!」她生气二皇子竟然想拿圣旨压唐瑛,让唐瑛认了假小姐弄出来的姻缘不说,眼见得这头笼不住,转头便想与她家联姻,就这种唯利是图的性子,居然还敢把主意打到她们俩身上。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宫门口闹了元阆一场。 傅琛眸中禁不住笑意点点,杨虎妞还真是有意思,他先时吓了一跳,只当她还真瞧上了二皇子妃的位子,如今看来,果然与瑛瑛是一路人。 「赶紧走吧,公务要紧。」 宫门口之事传的很快,万皇贵妃到了傍晚就知道了,气的在寝宫里摔坏了两个宝瓶。 「姓杨的丫头竟然这样说我儿?」 报信的小宫女垂着头,生怕被皇贵妃迁怒。 她的贴身宫人宽慰她:「娘娘息怒,边关来的野丫头没什么教养就算了,还目光短浅,这样的女人,咱们殿下不娶正好。」 万皇贵妃又气又急。 元阆娶的难道是杨家丫头?他要娶的可是杨巍手里的军权! 难道这就是杨巍的态度? 万皇贵妃不由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说:「把那些闺秀的画册给本宫拿过来。」为着各位皇子与皇孙选妃,南齐帝下令待选闺秀送了画册入宫,唯独杨巍的女儿未有画册送进来,没想到人丑就算了,还是个蠢的。 事到如今,娶杨家女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了。 杨虎妞与二皇子在宫门口狭路相逢,南齐皇帝竟然也有耳闻。 谈完国事他竟然也有闲情逸致问唐瑛:「听说杨卿的女儿与二皇子在宫门口相遇了,还发生了一桩趣事?」 唐瑛似乎很是费解:「这个……不瞒陛下说,当时微臣与傅大人皆在场,微臣还劝架来着,可惜杨小姐性烈如火,可能有些伤了二殿下的颜面,微臣还一直向二殿下致歉来着。不过微臣有一事不明,最开始听说二殿下与他府里收留的那位唐小姐情深意重,但凡那位小姐有点头疼脑热,殿下便着紧的很,还向陛下求了赐婚旨意。微臣当时虽然觉得二殿下认错了人,但内心对二殿下还真是钦佩,觉得他当真长情。可是没过多久,二殿下便以赐婚的圣旨是微臣与他的缘由,要舍那位小姐而就微臣,当时微臣也没多想,只是不愿拆散了二殿下的良缘,这才有面陈陛下之事。可这才过了多久,二殿下竟然又有意与杨叔父家的女儿结亲,二殿下与杨小姐一面都未见过,连她的性情都不了解,说穿了没有半分情义。微臣不太明白的是,二殿下挑妻子的标准是什么?」 第30章 做皇帝的脑补功能都很强大,值此敏感时机,南齐帝为了巩固皇孙的地位,不知道有多少暗中的举措等待实施,经唐瑛提示,不由冷哼一声:「你不知道,朕可知道!他这是见朕立了皇孙做储君,心里不痛快,便想拉拢朝臣。以前还跟朕说什么与唐家女儿两情相悦,朕瞧着他是想与唐家的军权两情相悦吧?」 无论是娶唐瑛还是娶杨银君,难道为的不都是她们的背景吗? 唐瑛恍然大悟:「哦哦,这么说来,还是四殿下好,一派纯然天性,只知道埋头刑部,不愿意恂私,也没那么多想头。」只差说四皇子元鉴是个老实孩子了。 凡事就怕对比。 南齐帝从前宠爱二皇子,那是因为在一众儿子里,除了太子就属这位会来事儿,他也愿意给二皇子脸面。 可是事关江山社稷,储君大统,自然不是能够轻易让步的。 南齐帝心如磐石,坚不可移,想要皇孙继位的心思不可能因为二皇子的小动作而有所改变,更何况小动作太多也只会引起他的反感:「老四的确是个老实孩子。」 太子大丧,四皇子不但对皇孙关爱有加,还时常早晚向南齐帝请安,刑部的事情没落下,东宫的丧仪也从头跟到位,有好几次听说四皇子跟人提起太子便叹气,伤心太子英年早逝,不然一众兄弟们有太子的庇护,定然不差。 彼时南齐帝正伤心于太子早逝,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再听到二皇子私底下的小动作,想到老实的四皇子,反觉得四皇子秉性不错。 唐瑛为了杨虎妞,还要再多说几句好话:「陛下您可千万别生虎妞的气,她小时候被人在脑袋上敲过一回,昏迷了好几日,从那以后脑子就不太会拐弯,说话都是直来直去。她若是对二殿下有所冒犯,微臣一定押着她亲自去二殿下府上陪罪,都是我没盯紧她。」 南齐帝道:「她说的也没错啊,直肠子有直肠子的好处,哪有那么多小心思,陪什么罪?朕可不觉得她冒犯了老二。」不仅如此,他竟然还赏了杨虎妞,就由唐瑛亲自去杨府宣旨送东西。 杨巍是唐瑛去宣旨的时候才知道这事儿的,身后还跟着得意的差点把嘴巴咧到耳根子旁边的杨虎妞,他恨不得揍自家闺女:「天天出去就知道闯祸,你就不能给老子消停点?不想结亲有的是办法,哪里就用得着你跑到宫门口去闹?」 唐瑛笑的不行:「杨叔父您的那些主意可未必有虎妞的办法好,闹的人尽皆知,看哪家武官的女儿敢跟他结亲。」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大家各凭本事。 杨巍拿这两个丫头没办法:「你们呀,从前就淘气,现在凑在一处也没好事儿!行了行了,都滚吧,别站在我这里碍眼。」 杨虎妞搭着唐瑛的肩膀把人往外拖:「瑛瑛咱们走,你可得请我吃饭,我替你出了一口气呢。」 唐瑛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心道:谁说不是呢。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那还得再等等哦! 沿途风景秀丽壮阔,阡陌纵横,有山居农妇呼儿唤女,村庄炊烟袅袅,城池繁华,边关战火与这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百姓并无多大关联,边关的惨烈与市井的安宁详和大为不同,仿佛是被割裂的两个世界,甚至能让二人生出所历者皆虚妄的错觉。 也许是远离了白城,就算偶尔遇上个把劫道的于两人入京途中不过是笑谈,捎带手就给处理了,都不必惊动官府。长途跋涉,也不知是沿途的山水还是市井的安宁抚慰了唐瑛内心的伤痛,如今她面上的病容已经消退,时不时还能跟张青在路上赛个马,输者包办露宿野外的一切事宜,打猎捡柴收拾猎物烤肉张罗晚饭之类。 张青表面瞧着敦厚,很让人怀疑他有几分木讷,实则心细如发,他倒也不会一味让着唐瑛让她次次都赢,免得她一个人坐在荒野之中,那背影都瞧着有几分萧瑟之意,未免让人心生酸楚。 故而两人的赛马差不多是五五开,每次唐瑛输了被他支使的团团转,一时要剥兔子,一时要生火,忙碌起来的女孩儿才透出几分生机勃勃之意,他才觉得过去那个大帅府里神采飞扬的小姑娘又回来了。 两个人入京之中,牵着马才踏进京城街道,但见来往行人摩肩接踵,沿街商铺绵延,京中风物与沿途城镇大为不同,自有一番堂皇雍容的气象。 唐瑛与张青算是边关的土包子进京,牵着马儿还未找到客栈,半道上就遇上了数个摆摊耍杂技的,还有人群里跑来跑去的小孩子。 寻到一处略微偏僻价格适中的客栈,张青一摸腰间荷包,顿时傻眼了。 ——京城小偷身体力行给两个土包子上了进城的第一课,人多之处注意财物。 唐瑛过去泰半时间在营里,就算去市井间玩耍也有俞安陪同付银子,她大小姐都没有带银子出门的习惯,旁人若是靠近她身边一尺,早被俞少爷一脚踹远了。 而张青作为在唐府生活了十年,享受食宿四季衣衫全包的好青年,并无任何不良恶习,出门也习惯了不带钱。两人旅途盘缠交由张青带着,于是……两个人站在京城客栈门口,牵着两匹马儿面面相窥,不知如何是好。 第31章 那掌柜的看两人面露尴尬,不住摸着腰间荷包的一副倒霉样子,也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故意调侃:「银子丢了?」 张青一拍后脑勺:「哎呀,肯定是被方才撞我的小子给摸了去。」他当时只顾着防备迎面走过来的一名年轻女郎,生怕撞着了人家,才没有过多关注撞在他身上的小子。 唐瑛:「……」京师重地,再靠打劫过日子,就不太合适了吧? 她当机立断,向掌柜的卖惨:「老伯,您认我们兄妹俩入京投亲,没想到却被小贼给偷了盘缠,这大冷的天总不能流落街头吧?您瞧我们还骑了两匹马,不如您老先让我们住下,待我们把这两匹马卖了再交房钱?」 见掌柜的沉吟不决,她赶忙又加了把柴:「要不……您老有门路,知道哪里有卖马的,使个伙计带我们去?」 「妹子,马卖了你骑什么呀?」张青待要阻拦,被她横了一眼:「大哥,饭都吃不上了,哪有钱养马啊?」幸亏半道上有钱之后,先买了三牲置了香案,把结义的正事给办了。 张青:「……」 估计是兄妹俩的穿着不似落拓之人,况且还有坐骑,张青的五官极容易取信于人,那掌柜果然派了个伙计带着他们兄妹俩去卖马。 哪知道这一卖便卖出了祸事。 京里有个专门的马市,里面主要是各种代步的牲口,有毛驴青骡马匹,价格贵贱不一。唐瑛他们骑的这两匹马也不知道是盗匪打劫了何人所得,也算良驹。引路的伙计好心,半道上就给他们透了个底价,免得他们在京里这些马贩子手里吃亏。 待引的二人到了马市,他便功成身退,留两人牵着马儿叫卖。 问价的倒不少,但半日功夫愿意出银子的倒不多,唐瑛正饿的前胸贴后背,来了两名年轻女郎,身着玄色骑装,上来便开了个极低的价格,竟是只有那伙计给的三分之一。 唐瑛不干,那两名女郎竟然蛮不讲理,其中一名鹅蛋脸的女子娇叱一声:「让你卖你就卖,啰嗦什么?」 另一名高瘦的女郎怂恿同伴:「给她几鞭子,看她卖不卖!」 唐瑛瞠目结舌:「京里的风俗就是强买强卖吗?真让我们乡下人开眼了!」这跟强盗何异。 「妹子,不如咱们走吧。」张青见两女不是善茬,已经戒备起来,暗暗往唐瑛身边靠过来。 那鹅蛋脸的女子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甩了一鞭子过来,唐瑛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若是自己躲过去势必要打伤了马儿,到时候说不定还得降价。她正待抓住对方的鞭子,张青已经挡在了她面前,结结实实替她挨了一鞭子。 唐瑛大怒:「你怎么随便打人呢?」 那女郎冷笑一声:「打的就是你!」话音才落,便结结实实挨了唐瑛一下。 「你竟然敢打人?」两女郎大约平日横行惯了,还真没想到唐瑛敢还手。 唐瑛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当下笑道:「难道你打人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挨打?老子难道是你家奴仆不成,由得你打骂?」她马也不卖了,挽起袖子就要打架。 张青要帮忙,被她给拦住了:「大哥你不好跟女人动手,且待我来。」 白城小霸王也不是白混的,况且又是战场上实打实历练过的,一盏茶的功夫,那俩女郎就被她给结结实实收拾了一顿,灰溜溜走了。 那两女郎临走时叫嚣:「你等着!」 彼时唐瑛并没有把这句话当一回事,这句话的潜台词就跟后世的某羊羊动画片里固定的结束语一样——我灰太郎还会回来的。 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不过是找回面子的一句话而已。 也不知道是开局打了一架旗开得胜的缘故,还是运气真的来了,打完架之后半刻钟他们的两匹马便卖了个好价钱,食宿这才有了着落。 没想到过了两日,先时打架输了的那两名女子居然呼朋引伴,带了六七个小姐妹过来找场子,把唐瑛堵在客栈外面的巷子里要动手。 彼时张青去外面打听消息未回,那鹅蛋脸的女郎指着唐瑛的鼻子骂道:「小贱人,上次是我们没准备,着了你的道儿,这次你等着,看我们不扒了你的贱皮子!」 「小贱人说谁呢?」唐瑛见巷子两头都被堵住了,于是也不着急走人,索性倚墙而立,打起了嘴仗。 「说你呢!」鹅蛋脸的女郎尚未察觉有异,她同伴里有脑子转的快的已经掩口偷笑,待她明白过来,顿时一张嫩白的脸儿涨的通红,头顶直要冒起三丈的火,挥着鞭子就冲了上来。 …… 半个时辰之后,唐瑛昂首走出了巷子,身后歪七扭八躺了一地的美娇娘,只是形容都比较狼狈。 那鹅蛋脸的女郎恨的捶地:「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贱人?竟然敢跟禁骑司的人动手?」 她的同伴捂肚子坐了起来:「阿荣,你告诉过她咱们是禁骑司的人了?」 阿荣没好气的说:「她眼睛难道瞎了,上次打架,光看我跟丽姐姐的穿着也知道是禁骑司的人啊。」 第32章 那名叫丽姐的正是第一次与阿荣同行的高瘦女子,她揉着小腿的手不由停了一下:「你们说,她会不会认不出禁骑司的服色啊?我记得……初次相见她还卖马来着,听口音也是外乡人啊。「 阿荣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丽姐姐你想多了,禁骑司大名谁人不知,就算是外乡人也该晓得禁骑司的厉害。小贱人就是装傻!」 「什么禁骑司?」唐瑛一脸茫然。 张青近几日四处打探城中消息,便向她普及京中常识:「……禁骑司乃是先帝亲自设立,超然于百官之上,直属帝王统辖,凡犯法者,禁骑司无有不知。但有被禁骑司带走的,不死也得脱层皮,京中人人提起禁骑司无不色变。」 唐瑛:……这不就是类似于朱重八设立的锦衣卫情报机构吗? 「禁骑司共分两部,凤字部由禁骑司指挥使傅琛掌管,凰字部却由当今贵妃的幼女,九公主元姝掌管。凰字部原来是由先帝的正宫皇后掌管,那位皇后听说出身将门,而且先帝即位之后遇上三王叛乱,先皇后还曾跟着先帝平叛,后来荡平叛乱之后,为了给天家留些颜面,女眷便由皇后亲审。先皇后手底下有刑讯打探消息的人才,便将这部分女子并入锦骑司,才有了禁骑司的凤字部与凰字部。」 唐瑛心里冒出个大胆的念头:「大哥你说,要是我混进禁骑司当差,是不是能找到机会,查明那冒牌货?」 唐府的厨子还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跛着一条腿吃军营里的大锅饭,连灶台都没摸过的前锋营的人呢,被四五岁的小豆丁紧急培训上岗。 他后来不但厨艺提高不少,且一手刀功使的出神入化,让切片就切片,让切丝就切丝。全家聚在一起吃火锅,薄如透纸的切片牛羊肉永远是最受欢迎的菜品,豆皮丝都快赶上缝衣针粗细了,是个对自己的职业有着严格要求的人,上阵杀敌是前锋营最勇猛的战士,洗手做羹汤也以侍候好唐府一家老小为己任,极为疼她,为着唐瑛喜欢吃的一道牛肉馅烤饼,能掐着她起床的时候大半夜起来发面。 唐瑛鼻端好像还能闻到牛肉馅饼出锅的焦香味儿:「怎么进的厨房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在其位谋其职坚持不懈的追求业务水平的提高,以满足全府人员的精神需求……」 「在其位谋其职我懂。」费文海毕竟也是小时候开过蒙的人:「但吃饭怎么就成了精神需求了?」 唐瑛吸吸鼻子,循循善诱:「心情糟糕的时候是吃到一顿可口的饭菜令人精神愉悦,还是吃到一顿糟心的晚饭能抚慰低落的心情?」 费文海:「……」听起来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费大叔,您可别小看这三尺灶台,它可直接关系着指挥使大人的精神状态。大人日理万机,难道还要让他因为一顿不可口的饭菜发火不成?咱们做厨子的总要为主家多考虑几分,譬如大人半夜忙回来吃一碗可口热汤热饭,胃里暖了是不是心里也就暖了?还能放松精神再思考一番国家大事,说不定还能多破几桩悬案大案?」 「灶台可不止三尺。」费文海纠正她的口误:「你不是大人雇的马夫吗?」 唐瑛对此更是侃侃而谈:「费大叔此言差矣,不管厨子还是花匠马夫,小厮长随,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让大人回府之后更舒心。这不是单兵做战,而是协同作战,你可不能单纯的厨子与马夫割裂开来,从而藐视马夫。」她找着水缸舀了半瓢水咕嘟咕嘟灌下去。 哎哟妈呀,她可许久未曾这么滔滔不绝的忽悠一个人了! 但傅指挥使家里的下人既不能骂又不能打,只能祭出忽悠绝招。 费文海愣是被她给忽悠转了,还虚心求教一日三餐的安排之法,唐瑛当即向他推荐小米粥跟牛肉馅饼做早餐,当然再来两个时鲜小菜就更好了。 九公主的婚礼如期举行,紧跟着便是储君大典,皇太孙 妃,接着便是诸王分封娶妃,短短半年时间,工部忙着修缮赶工;礼部忙着大典及各人婚仪;户部在缺了尚书及侍郎的情况下还苟延残喘的运转着,朝外支银子就没断过。 半年时间,于皇城的人们来说,时间过的飞快。 万皇贵妃一儿一女皆成了亲,皆不如意。 赵世子新婚头一个月倒是挺老实,也肯放下身段哄九公主,也肯陪她各处走走,并且对九公主的臭脾气也还能笑脸以对——毕竟是新娶的媳妇,还有几分热乎劲儿。 次月送走了南越王,入国子监读书,虽然不曾宿在学舍,早晚归家,但生活圈子扩大之后,同窗的应酬也越来越多,九公主本来就对赵世子没什么感情,他晚回来便冷言冷语,赶他去书房睡。 赵冀也是被南越王从小捧在手心骄纵养大的,忍一个月已经是极限,虽然不愿意跟九公主争吵,却连多留一刻与她理论都不肯,转头就走了。 元姝气的回宫直哭:「他先时还肯哄着我,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勾当,对我半点耐性也无。母妃您一定要替女儿作主!」 万皇贵妃派人请赵世子进宫,他倒是礼数周全,问起来对答如流:「娘娘明鉴,臣对公主半句重话都不曾说过,是公主驱臣去睡书房,臣不好违逆公主之意。娘娘若不信,不如唤公主身边侍候的人来问,臣何时对公主有不敬之举?」言下之意是,您闺女赶我去睡书房,可不是我有意冷落公主。 第33章 「母妃你看他!」元姝公主听到他的辩解更生气了,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越发哭的厉害:「他怎可如此待我?」 赵世子委屈求全:「娘娘,臣深知公主心中喜欢的并非臣,只是臣对公主一见倾心,故而不怕她心中有旁人,也想与公主共结连理,这才厚颜求亲。只是臣原本就不是公主中意之人,所作所为也不合公主之意,这才惹的公主不开心,都是臣的错。」 万皇贵妃深知女儿的脾气,再加上赵世子这番话合情合理,更衬的元姝成婚之后还心系旁人对丈夫无理取闹,哪怕贵为公主,也不利于构建和谐幸福的婚姻,她不但未曾责骂赵世子,还对他好言宽慰,送他出宫去国子监上课。 回头便将元姝骂了一通:「你与赵世子的婚姻事关南齐与南越之间的关系,你父皇不希望南境重燃战火,所以更要赵家父子的忠心,这才嫁了你过去。你可别忘了,女子嫁人之后,以夫为天,怎可随意对丈夫呼喝责骂?赵世子年纪再轻,也是南越未来的君主,你若与他在京里都处不好,要是跟着一起回南越,便只有被冷落的份儿,到时候母妃也帮不了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元姝公主想到未来漫长的半生要永远留在南越就觉得害怕,嘴硬道:「他敢?!」 万皇贵妃深深叹一口气:「他有什么不敢的?你父皇要的是他的忠心,而他对上国有所求,用婚姻向你父皇表忠心,至于是否待你如珠如宝,无关大节。」 元姝好像被人扒拉开长久遮住的帘幕,看到了帘子后面的真相,张口结舌:「怎……怎么会?」紧接着痛苦的大喊一声:「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啊?」 以公主之尊,婚姻不能选择,远嫁就不说了,最可悲的是,在她的整场婚姻之内,无论是父族还是夫家所求的都是两方能够缔结牢固的盟约,而她的幸福恰恰是这场婚姻里最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有可无。 认识到了这一点,元姝公主崩溃了。 女儿整日哭天抹泪寻死觅活就算了,娶个儿媳妇也整日耷拉着一张愁苦的脸,进宫请安好像被人按着脑袋完成任务,让万皇贵妃都快患上心梗的毛病,与后面三四皇子娶的媳妇儿形成了鲜明对比。 二皇子被封为湘王,封地富庶,南齐帝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对二皇子的疼爱,至少三皇子与四皇子在这一方面就比不上二皇子。 三皇子封为辽王,娶的妻子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清高的读书人家,谨言慎行,每回入宫请安都不会出差错,只是封地寒冷,与二皇子的封地中间还隔着好几个州,做惯了二皇子尾巴的他好像被人抽了主心骨,成婚之后好些日子都盘桓在二皇子府,眼泪汪汪的表示:往后见不到二哥,弟弟我的心好痛啊,一想到要与二哥分别,我的心都要碎了,二哥你可不能因为离的远就把弟弟给忘了。 二皇子也一再安抚他:不会不会,咱们兄弟俩情比金坚,哥哥无论如何都不会忘了你的。 这个弟弟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胜在拍马屁业务熟练,且对他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上辈子他带人逼宫皇太孙,登上至尊之位被人诟病,三皇子便是他推出去向朝臣及子民展示的兄弟情深的样本,证明自己并非嗜杀狠毒之人,而是宽厚仁爱的兄长。 二皇子与三皇子所娶的妻子都是京里的大家闺秀,婚姻生活平淡安稳,至少王妃都知礼,但四皇子妃就……有几分出格了。 有时候万皇贵妃都要庆幸当初与杨氏女结亲被她自己搅黄,如今来看都是天意,让她不由庆幸自己儿子没娶杨氏进门。 四皇子封为庆王,恰是杨巍驻守的庆州苦寒之地,也不知道是南齐帝觉得这个儿子太过老实,怕去了地方上不懂变通,被人欺负,找个岳父替他撑腰,还是想要让庆王将来接替杨巍手中的兵权,替皇太孙守护南齐江山,总之庆王元鉴的封地与亲事有着莫大的关联,与前面两位皇子都不同。 杨银君婚前与四皇子见过几次面,大多都是在唐瑛的陪伴之下,至少在发小的提醒之下对自己的作派还是很懂得收敛,生怕吓跑了文弱的四皇子,于四皇子来说就是个容貌普通胆大的女孩子。 新婚之夜,众宾客散去之后,四皇子入洞房挑完盖头,两人共饮合卺酒的时候,杨银君就露了形迹。 皇家御酿,甫一入喉便勾起了她肚里的馋虫,杨银君喝完杯中酒顿时双眼大亮:「好酒!」提起小银壶对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灌完了还不过瘾,向旁边侍候的丫环询问:「能再上一坛子酒吗?」 元鉴:你当这是酒楼啊?! 杨银君的人生信条是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自己,提箸开吃,还一边招呼元鉴:「四殿下吃,吃。」对四皇子府的饭食很是满意:「这菜做的不错,就是肉少了点儿,切的不是丝就是丁,若能再上一扇烤羊肉就好了。」 她谈兴极浓,提起烤羊肉便不由自主要流口水:「殿下有所不知,庆州的烤全羊最是好吃,只加一点盐巴烤的金黄都能吃的满嘴流油,一点也不膻,再加点香料就更不必说了。若是庆州的烤羊肉再加上宫里的御酒,不知道得多美味。」 元鉴:……听起来,庆州似乎也不是那么苦寒偏塞了。 第34章 他受封庆王,封地远在西北苦寒之地,容嫔娘娘哪怕晋升为容妃,听到这个消息也几乎哭的死去活来,好像过几日母子之间便要生离死别一样,闹的元鉴都不知如何开口去劝。 不过眼下,两人吃饱喝足,宫人侍候洗漱完毕,杨银君用目光掂量一番文弱的四皇子,弯腰打横就将元鉴给拦腰抱了起来,神情热烈奔放:「殿下,咱们该办正事了。」 元鉴本来便是个文弱清秀的少年,被媳妇儿抱起来就算了,还……新婚之夜都是她主动,男人的自尊都要被她给碾的粉碎,内心流泪:父皇,您这是给我找了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啊? 次日三对新人入宫拜见帝后,前面两位都中规中矩,问什么便答什么,轮到杨银君,南齐帝问起庆州,她便向南齐帝提议:陛下,您宫里佳酿好喝,庆州的烤羊肉好吃,这两者配在一起,恐怕是天上神仙也不及。 南齐帝被她惹的大笑,竟不觉得她莽撞无礼,还当场赐了两车御酒,让她回庆王封地的时候带回去配烤羊肉。 别的王妃进宫都谨言慎行,她倒好,头一日进宫便向陛下讨酒喝,在宫内传开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当作笑话一般传,惹的容妃娘娘狠哭了一场,叫儿媳妇进宫听训。 杨银君哪里是老实听训的性子,见到婆婆哭的泪眼婆娑,不但不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省,还疑惑道:「难道是母妃馋儿臣的御酒?」她露出一脸肉痛的表情:「要不,儿臣分您半车?」 容妃娘娘哭的更狠了。 杨银君:「要不,儿臣分您一车?可不能再多了。就这剩下的一车,儿臣还要带回去跟我爹分呢。」 唐瑛听完她安慰容妃娘娘的场景,差点笑破了肚皮。 「你这是不气死容妃娘娘,不肯罢休吧?」那位娘娘她也见过,是个胆小怕事能忍的主,所以生出四皇子这种孩子也不奇怪,最要命的是偏偏碰上了个胆大包天的杨虎妞,对婆婆的眼泪不当一回事就算了,安慰的方式也离奇诡异,听起来很像故意使坏。 「我哪里气母妃了?」杨虎妞百思不得其解:「我好心分她御酒,那可是寻常难见的好东西。」 她一片好心孝敬婆母,没想到容妃哭的几乎昏天暗地,她皱着眉毛,终于显露出一点已婚妇女的烦恼:「不过婆婆哭起来真是……娘们唧唧的,轻不得重不得,让人头疼的很。」 唐瑛爆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比汉子还糙。」 虎妞对此持不同意见,坏笑着凑近了唐瑛说悄悄话:「瑛子你别说,我家殿下就比姑娘还害羞。」 唐瑛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你又欺负四殿下了?」 「哪有?细皮嫩肉的小郎君,我哪舍得?」这货还颇有年长者的自觉:「再说我比他还大着两岁呢,欺负小兄弟,说出去都要丢了我们老杨家的脸面。」 「真没看出来,你还记得老杨家的脸面呢,宫里这会儿可都传遍了,四皇子妃与容妃娘娘婆媳不合,做儿媳妇的气的婆婆哭个不住,眼睛都肿了,连去皇后宫中请安都不能,你可长点心吧?」 虎妞:「……我又不能带她骑马打猎,指望让我坐在母妃宫里逗她开心取乐就更没希望,哎哟成亲真是烦人。」她发出过来人惆怅的叹息:「算了算了,交给元鉴去处理吧。」 四皇子对亲娘的反应更是疲于应对,他坐在容妃娘娘封妃之手新搬进来的清霜殿,无奈道:「母妃您到底在哭什么呀?王妃她也不是故意的,宫里传的沸沸扬扬,连儿臣都知道了。您有话就直说,不用一直哭啊。」 容妃娘娘见到儿子,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哽咽流泪:「你媳妇……你媳妇她什么意思?头一回见陛下,就跟陛下讨酒喝,哪家子媳妇儿是这样的?满宫里都当笑话传,她自己还不觉得。我做婆婆的教她规矩,她居然胡搅蛮缠,还说要分我一车子酒,到底什么意思吗?」 四皇子扶额,想起自成亲之后杨虎妞的习惯,心情好了命丫环烫壶酒喝,心情不好就更要烫两壶酒来喝,于她来说御酒可是相当难得的好东西,能舍得送清霜殿一车御酒,那一定是忍着肉疼才下的决心。 他几乎可以想象杨虎妞当时的表情,一定很不愉悦就是了。 万幸容妃娘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依旧坚定拒绝了她的提议。 「她自己没事喜欢喝两口,能送您也是孝敬您的意思,您老别多想啊。」 容妃:「没事喝两杯?她没事儿还干吗?」 四皇子:「打拳舞木仓上酒楼听曲子出城围猎……」发现媳妇儿业余生活多姿多彩。 他忙起来没功夫陪王妃,但杨虎妞也不是能闲在后宅子里的女人,每日晚归问起她当日行程,总听她兴致勃勃历数外面有意思的事情。 元鉴听她讲的高兴,不知不觉也能多吃一碗饭,贴身侍候的小路子还说:「打从王妃嫁进来,咱们府里可热闹多了。」 想想还真是。 容妃娘娘一听再次崩溃:「……这哪里是女人啊?谁家媳妇嫁进来不在后宅相夫教子,天天跑外面疯玩?」 第35章 儿媳妇所为,极大的挑战了她的三观。 四皇子还嫌刺激的亲娘不够,居然又说:「听说王妃从小在边关就是这么过来的,过段日子到庆州,儿臣恐怕也得适应这样的生活。」 容妃光是想想就心疼的不行,感觉儿子就是个被儿媳妇欺负的小可怜,泪眼婆娑拉着儿子的手哭:「儿啊,咱能不去庆州吗?」 元鉴:「……这事儿得问父皇。」 容妃:「……」 元鉴在宫里安慰完亲娘,心神俱疲的回到庆王府,迎接他的是院子里打的难分难解的两个人。 唐瑛与杨虎妞各拿了一根用石灰包头的棍子切磋,双方身上各有被棍子戳到的白点,旁边计数的仆人们兴奋围观。 「王妃输几招了?」 「六招,没看王妃身上要比唐大人多好几个白点嘛。」 「王妃会不会输光一车酒啊?要不把王爷找回来?」 「……这两位,王爷能惹得起哪一位?」 元鉴额头几乎要滴下冷汗——听起来怎么觉得自己很可怜的样子? 「这是做什么呢?」侍卫长伍兴开道,喝了一嗓子,看热闹的仆人们让开一条道,向他行礼。 元鉴注目场中,去年冬天工部新移植的花草树木,春暖花开之后长势不错,入夏之后满园姹紫嫣红,如今就好像往后园子里丢进去两只猢狲,打的残红断枝纷纷落地,好像被洗劫了。 他头疼不已:「你两个别打了。」 唐瑛率先后退两步,以示休战:「你家王爷回府了,今日且饶了你。」 杨虎妞打的兴起,又不舍得输酒给唐瑛,对她紧追不舍:「不行不行,我先前还没调整好,咱们再来。我家王爷来了正好观战。」 元鉴:「……」 「唐掌事,关于秦尚书监斩的日子要不要再斟酌一下?」 「王爷且等我一下。」唐瑛听到有公务,彻底罢战,回身问计数的仆人:「我到底赢了几坛子酒?」 计数的仆人都是庆王府里奴才,顶着庆王妃要杀人的目光期期艾艾:「三……四……」 唐瑛:「不老实小心我割了你们的舌头!」 仆人干脆闭着眼睛悲壮道:「七坛!」 唐瑛眉开眼笑扔下棍子丢给他一块碎银子:「乖,赏你的。」 杨虎妞:「瑛子你又耍诈!」这丫头蔫坏,居然敢吓唬她府里的仆从。 唐瑛拍拍身上的白点:「愿赌服输啊,劳烦王妃回头派人把输的酒送到我府上去。」扭头丢下心疼的脸色都变了的杨虎妞,偕同元鉴往前院书房去:「前几日我府上可是收到一大笔银子,送礼的人求留下秦尚书的性命,说是让再拖拖。」 「我府上也有几拨人来送礼,想要替秦尚书留一条命,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家的。」 秦尚书的罪责已经查清,不过关于量刑朝中又是一番争论,南齐帝震怒非常,摆明了要秦尚书的性命,但接连往唐府及傅府还有庆王府送礼的人就没断过。 唐瑛很是疑惑:「拖延有用吗?最近也没有大赦啊。」其中有一拨人送礼送的十分高调,还一再说若能保得秦尚书的性命,他家王爷一定对唐掌事感激不尽。 听起来便是二皇子府的人。 四皇子:「重礼呢,你都拒绝了?」 唐瑛一笑:「哪能呢?人家用心挑选过的礼物我哪里好冷着脸拒绝,让守门的小厮连贴子一起留下了。」 四皇子担忧不已:「……这样不太好吧?若是让父皇知道?」 唐瑛:「哦,我半夜把东西悄悄运到禁骑司,转天就运进宫里送到了陛下面前。」她还自嘲道:「也不知道是充了陛下的私库还是充了国库,可能我天生就是穷人的命,送上门来的财物都不敢收。」总感觉自己丢失了好几个亿,与亿万富翁失之交臂,不是不心疼的。 元鉴:「噗——二哥真是人才!」 这招高妙! 他转天也借鉴唐瑛的做法,来者不拒的收下,转头就送到了南齐帝面前,还做出一副胆小老实的模样:「儿臣不收,那些人就堵着门天天来,儿臣只好收下了,想着交到父皇手里就安心了。」 南齐帝面色铁青:「这些不长眼色的东西!」 他已经连着几日收到唐瑛傅琛「转送」的厚礼,如今再加上元鉴收到的,更是加重了处斩秦尚书的决心。 红香悄悄儿约了二皇子,向他通风报信:「殿下,您可千万别再派人向唐瑛送礼请求留下秦大人一命了,这个小贱人,她转头就将礼物全都送进了宫里。」 二皇子摸不着头脑:「本王几时向唐瑛送礼了?」 红香小心翼翼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也是去唐瑛的廨房看到她整理礼单,问了两句,听她讲的,说是殿下府上派人送去的重礼,还说殿下重情重义,肯为了岳父奔波,可惜……遇人不淑。」 她还未进二皇子府,对正妃秦新眉嫉妒不已,巴不得秦尚书死在牢里。 第36章 二皇子大惊:「你确定?没欺瞒本王?」 红香脸颊红透,眼眶里含了两泡泪,娇滴滴替自己分辨:「我的一颗心早就给了殿下,只盼着殿下好,听说此事赶忙跑来给殿下通风,殿下却这般疑心于我,可见好人难做。」眼泪顺着白净的脸颊滚落,美人垂泪,很有几分赏心悦目之感。 可惜元阆无心缠绵,对此美景视而不见,拉着她的手安抚:「都是本王的错,这不是乍一听闻有点慌嘛,也不知道是谁大费周章来对付本王,你且别哭。」 红香想着立了一功,总要尝点甜头,顺势偎进元阆怀中,把玩着他腰间玉佩,娇滴滴问:「殿下准备几时纳我进府?」 元阆满脑门子官司,哪得空去理会这等小事。再说从始至终,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把红香纳进府里,上一辈子算计了他,没道理这辈子还要把她放在身边,忠奸不论,禁骑司里出来的人谁知道怀着什么鬼胎,防不胜防。 「我如今不好插手禁骑司之事,跟唐掌事也不熟,她未必肯放你走,总要慢慢想个法子不是?」 元阆安慰的很不走心,几句话说完便要走:「这事儿不能再拖下去了,亏得你替本王报讯。」摸摸身上,揪下随身的玉佩塞到她手上,这才走了。 元阆派人去查送礼之人,无奈四皇子元鉴与他向不亲睦,禁骑司行事又向来隐秘,他毫无防备之下,不但未曾亲见过送礼之人,更不知所送何等贵重之物,连礼单也没见过,手底下人查了六七日,愣是没找到一条有用的消息。 在此期间,南齐帝瞧他的眼神反而越来越不善。 元阆从小到大得南齐帝宠爱,这还是头一次在南齐帝面前得到明显的冷遇,再加元奕每日立于朝堂之上,与南齐帝祖孙情切,两厢对照之下,心中难受不已。 他去求助大长公主:「姑母可知谁人冒充侄儿去贿赂傅唐二人,还有四皇弟?」 大长公主病歪歪倚在枕上,鬓边白发星星点点,似乎随着桓延波下葬,她的生命力也在逐渐消失。 她轻抚元阆的手背,柔声道:「姑母不是把人手都给你了么?你都撒出去查查。咳咳——」她用帕子掩口咳嗽几声,似乎是在强打精神,但上下眼皮子打架,语声轻微:「你自己想想,近来都与谁人结了仇,对方非要置你于死地。」 结了仇? 二皇子脑子里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唐瑛,可她瞧着倒像不知情的样子。第二个便是如今的皇太孙元奕,两人天然处于敌对立场,哪怕骨肉血亲也是你死我活的残酷争斗。 「难道是……元奕这小子?」他心里很难将小侄子视为对手,这小子除了有南齐帝的宠爱,还有名正言顺的继承权,本人不过是赵括谈兵,空有纸上高论,未必有帝王之材,更何况上辈子是他手下败将,被他逼宫之后囚禁于宫中,有何可惧? 不过大长公主倒是给了他一条新的思路,他霍然起身:「看来真是元奕这小子,倒是侄儿小瞧了他。姑母您好生歇着,侄儿这就去查。」 元阆匆匆离开之后,大长公主苍老的眼神里怨毒之色一闪而过,她好像身上忽然有了力气:「芸娘,扶我起来,端药过来。」 芸娘端了药过来,她一饮而尽,自言自语:「阿弟,都是你逼我的,可别怨我心狠。」 禁骑司里,傅琛与唐瑛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他心有疑虑:「你说,当真是二皇子暗中贿赂想要留他岳父一命?」 唐瑛随意靠在椅背上,嗤笑一声:「管他是不是做过了,对方打着二皇子府的旗号,这位不是向来喜欢替自己张扬贤名吗?好人做到底,我也替他扬一扬名。」 傅琛:「怎么扬?」 唐瑛:「你等着瞧好了。」 傅琛总觉得这句话透着凶险,他心里不放心,次日二人进宫轮值,便一直紧跟着唐瑛,生怕一不留神小丫头闯祸。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掐着时辰进宫,在宫道上遇见下朝的二皇子连同几位朝臣,唐瑛率先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道:「二殿下,微臣有几句话想要与殿下讲。」 跟在元阆身后的几位大人同时竖起了耳朵。 傅琛:「……」这是要找事儿? 元阆:「唐掌事有何事请说?」 唐瑛一脸为难的神色:「这个……要不殿下移驾,咱们换个地方说?」 元阆实在想不明白唐瑛何时与他亲近到还有机密之事,他心生警觉,生怕这丫头准备了套子给他,便不肯单独赴约:「事无不可对人言,唐掌事但说无妨。」 唐瑛心道:这可是你说的! 她关切道:「外面都传殿下重情重义,我先时还不当一回事,此次殿下岳丈秦大人入狱,我才看出来了。殿下数次派人往我府里跟傅大人府里送重礼,就想留得秦大人的性命,如此宽厚仁慈,想来王妃心中定然感念殿下。殿下夫妻情深,唐某感佩至深,但国有国法,秦大人犯的是贪渎之罪,禁骑司没有权利网开一面,不然便是对陛下的不忠。」 二皇子:「你你……」 唐瑛见他面色涨红,便知这是被她在宫道上拦截设计而恼羞成怒了,但她可不准备放过这位「贤名在外」的二皇子,惶恐道:「殿下息怒!微臣不是不想帮殿下,但这事儿是陛下的旨意。微臣给殿下出个主意,您若是当真想要为秦大人留一条性命,不如直接去求陛下,比暗中给我等送礼的强。」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