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是福星锦鲤,我是霉星极品》 第1章 乖孙女在哪个肚子里 “今年秋税终于下来了,皇帝陛下为给泰山公主的积福,秋税交粮只要四十税一……” “麻还是按户交,若是交麻线,每家每户只需交二斤麻线,麻布的话,只需六尺………” “………徭役今年更是免除了,大家伙要时时刻刻感念公主的恩德,祈求公主殿下欢喜平安,顺遂康健……” 临仙镇,河湾村,时值八月底,秋高气爽,天气宜人,泛黄的槐荫有些稀疏,秋日阳光从枝叶洒落,村民们脸上因激动涨红一片。 村长林青峰站在村口大洋槐树下的石磨上,语气激昂,唾沫星子乱飞,扬起的拳头颤抖,神色中满是激动之色。 梁青娥站在人群最后,嘴巴开开合合,小声不停念叨。 越念叨,她眼睛瞪的越大,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满是震惊。 “娘,你咋知道村长大叔要说啥,竟还都对上了。” 叶银红拽着婆婆满是补丁的袖子,声音压的很低,眼里满是探究和兴奋。 她听的真真的,每每村长开口前,她婆婆都会念出一句话,邪门的是,竟和村长说出的,全都对上了。 且一字不差。 只是,她嫁进老林家快十年,从没听说她婆婆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 叶银红偏头,看着梁青娥的眼里满是疑惑。 若真有这好本事,她婆婆也不会背着扫把星的名头,一过几十年了。 梁青娥此时却没心情给二儿媳解惑,她的震惊比叶银红只多不少。 难道说,她近来翻来覆去一直重复做的那个梦,竟是真的。 她捶一记满头灰白头发的脑袋,又掐一把自己的大腿…… 哎吆,真疼啊,她泪花子都快疼出来了。 真的不是做梦! 这一刻她无比兴奋,她盯着站在磨盘上,牙花子都笑出来的村长。 一字一句小声念叨:“三日后清早,大家伙称齐粮食,带上麻线和麻布,咱们去镇上交秋税。” 梁青娥念完,就直勾勾盯着林青峰,眼里含着莫名的期待。 村长林青峰站在高处,看着底下激动的人群,满是皱纹的脸上蕴满笑容。 他扬高声音,大声喊道:“三日后清早,大家伙称齐粮食,带上麻线和麻布,咱们去镇上交秋税。” 噗通! 噗通! 对上了,和梦里的都对上了! 梁青娥捂着噗通噗通狂跳的心脏,激动的一张老脸涨红。 梦是真的,南天门那一跃而下的红鲤鱼,真的到她家来了 这事要从一月前说起,七月时大儿媳和小儿媳相继诊出喜脉。 家里添丁进口是件大喜事,尤其老大两口子只有两个闺女,如今二闺女都八岁了,可算盼来了大儿媳的喜信。 那日恰是七月半,家家祭祖上坟烧纸钱,一大清早,她就提起装着香纸的篮子,准备把这喜事告诉老头子,让他也乐呵乐呵。 先是报喜,然而话一多,梁青娥难免说起这些年操持几个儿女成家的辛苦,当天夜里,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到了天上,仙气氤氲间,她看见一尾红鲤鱼一跃从南天门跳下,落到了自家。 接着便是死去多年的老头子不停絮叨,告诉她要善待这个将要出生、福泽深厚的小孙女。 这个梦她做了一个月,许是怕她不信,梦里还特别插播了村长宣布秋税减半,徭役免除的事儿。 这俩梦梁青娥来来回回做了一个月,每每她只要一问小孙女是从大儿媳肚子里出来,还是从小儿媳肚子里出来。 每次在死老头子预备告诉她时,她就会睁眼醒来。 次数多了,她也琢磨出些别的意味。 这明显是不想让她知晓,既是天意如此,她也歇了心思。 只今日梦里场景再现,她歇起来的心思又动了起来。 天上红鲤鱼托生的小孙女,到底在哪个肚子里,她若提早知道,也好给乖乖小孙女开个小灶不是。 她强自镇定激动的心情,眼睛不由自主往前方散开的人群中搜寻。 突然,她眼睛一亮。 人群中,一个浑身上下可以说瘦骨嶙峋的妇人,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面色蜡黄憔悴。 与她同行的年轻小妇人身上有肉的多,瞧着也是刚显怀不久,此刻正小心抚着肚腹,笑的志得意满。 这俩人正是梁青娥的大儿媳陈秋莲,和小儿媳秦兰花。 此刻有几个上了年岁的妇人围在俩人身边…… 这个说:“秋莲你肚子瞧着圆圆,别又是闺女吧!” 那个说:“兰花肚子尖尖的,一看这一胎又是个小子,你婆婆好福气,这几年接二连三有大胖孙子抱!” 秦兰花瞥一眼大嫂,挺了挺还不是很明显的肚子,笑道:“我婆婆倒不是那重男轻女的,家里孙子孙女一般疼,便是生个丫头片子,我也不嫌弃。” 众人笑道:“丫头片子那都是给别人家养的,有孙子抱,谁还嫌孙子多。” 陈秋莲闻言,脸色越发的难看,整个人的背脊都塌下去,瞧着瑟缩又凄凉。 倒是路过的婶子不忍心,多嘴一句:“人都说姑娘打扮娘,小子折腾娘,你们瞧秋莲面色,再看兰花的脸色,姑娘小子都说不准的。” 陈秋莲闻言,感激看向说话的老妇人,轻轻叫了声婶子。 秦兰花不服,正要开口反驳,便见婆婆阴沉着一张脸走过来,顿时闭嘴噤声。 梁青娥扫一眼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几个妇人,骂道:“我家是添男还是进女关你们什么事,要你们闲磕牙,你们既多嫌丫头不好,咋不找块豆腐撞死重新投胎,看看有没有福气投回男胎。” 不管她以前对孙女们如何,从今天起,她梁青娥就是男孙女孙一碗水端平,绝不偏心眼儿的好阿奶了。 梁青娥眼神灼灼盯一回两个儿媳的肚子,心里默默念叨,“乖孙女,你放一千一万个心,阿奶我啊,定会把你捧在手心里,快快来我家吧。” 见她发飙,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 梁青娥生怕陈秋莲心情不好动了胎气,又怕秦兰花到处显摆生孙子惹红鲤鱼不快。 骂骂咧咧把二人带回了家。 陈秋莲回到家,见闺女大毛妮正在晾衣裳,忙上前一起抻平悬挂。 四壮在八岁的二毛妮怀里,看见娘回来,伸着两只小手,咿咿呀呀开始要娘。 梁青娥看看正和大孙女一起晾衣裳的大儿媳。 又打量抱着六个月小孙子轻轻哄着的小儿媳。 一回头,梁青娥就见二儿媳叶银红瞧着自己的眼里满是打量与好奇。 她也不理会叶银红,随手拿起门边的笤帚慢慢扫着院子,只是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往又俩儿媳妇肚腹上瞟。 盼着能从她们的身形姿态里,瞧出将来能让自个吃香喝辣、吃穿不愁的小孙女,到底会从哪个肚子里钻出来。 都说梁青娥命不好,传言她出生当天,老爹被拉走服兵役。 等她三岁时带着银米回来,恰逢她病的水米不进。 带回的饷银和米粮送药铺后,她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为生计,老爹进深山找活路,被饿的眼睛冒绿光的野狼扑倒,从此再没睁开眼睛。 爹死后,阿奶一病不起,紧跟着也去了,连年的灾荒后,她娘在她七岁时撒手人寰。 在当年的秋天,家里无以为继,婶子和叔叔争吵不休,只愿意抚养她两个哥哥姐姐,要卖了她。 七岁的娃儿换了二十斤粮食,她婶子只收下十五斤,用那推回去的五斤粮食,央求人牙子能给她卖个好人家,莫要去了污遭地。 第2章 老林家不聚财的运道 不知是不是那五斤粮食的功劳。 她果然进了好人家,成了隔壁川宁县知县大人家的烧火丫头。 当烧火丫头好啊,梁青娥第一次吃到白面馒头,第一次喝到白米汤,第一次尝到滴了香油的咸菜疙瘩,是多么咸香可口的味儿。 她伶俐乖巧,十岁上努力爬到小姐身边,到十五岁时,知县夫人挑选陪嫁丫头时,挑上了她。 只是还没等到小姐出嫁,知县就被从四面八方涌入的官兵抄家,如她们这样的奴才重新流入市场,被标价发卖。 好在她当奴才那些年,重新和叔叔婶婶联系上,月银自己留一半,一半予了叔叔婶婶。 叔婶得到她的消息后,拿出她多年寄回去的银钱,又同亲戚借了一笔银子,这才将她赎买出来。 因为叔婶无力偿还银钱,她主动开口,以婚事抵债。嫁与了婶子的娘家侄儿,也就是她那个死鬼丈夫,林青山。 许是上天觉得她吃的苦还不够多,在生下三儿一女四个孩子后,在二人的小闺女刚满周岁时,林青山进山采药,被毒蛇咬伤,毒发身亡。 公婆悲痛欲绝之下,更是听人挑拨,觉得是她命中不祥,克死了儿子。 好在林父林母到底还是怕二儿子死不瞑目,只是将他们这一房分出去,还林青山继承的,一点不少,都到了梁青娥手里。 只林父林母让她指天发誓、终身不得改嫁。 往事浮上心头,梁青娥满心惆怅,扫地的手也渐渐渐慢,想到挑唆林父林母的妯娌,她眼里泛起冷意。 这人想把他们娘几个白身扫地出门,没想到到头来,自个也没落着好,一样的被分了出去。 “娘,我今儿运气可好,和老三他们抓了一桶鱼,咱们怕是一顿吃不完。” 听到憨厚的大嗓门,梁青娥回头一看,果然是大儿子林老虎。 “吃不完送两条与你们大伯娘,剩下的晚上煮完,不要过夜。” 林老虎十分麻利,挑大的拿草绳穿上两条,就出了门。 正在干活或者哄娃的仨媳妇听着这不长家的话,俱都神情平淡。 她们都是附近村子的姑娘,小姑娘时就听过梁青娥的大名。 都说勤是摇钱树,俭是聚宝盆。 偏偏梁青娥勤是勤快了,日常吃喝花销,那是一点都不知道节省。 她倒也不浪费,就是不积攒钱财,用别人的话说,就是狗窝里放不住剩馍,叫花子留不住隔夜饭,老鼠不放隔夜粮。 好比这次林老虎兄弟仨抓了一桶鱼,勤俭持家的人家,那是一条都舍不得吃,或运到集市上卖,或者同村里人换些粗粮。 有成算的人家,也不会把那一桶鱼自家一天内全部吃完,必会养在水缸里,今儿两条,明儿三条……… 总之,不会像梁青娥这样安排,生怕吃了今儿没明儿,恨不能一顿都塞肚子里。 她们同自个丈夫相看时,娘家爹娘都不大愿意。 为啥,因为林家穷啊! 除了几个男丁生的比旁的汉子俊郎出挑些,便是有这么个不知操持家底的老娘,便是有再多优点,也都不算啥了。 几个姑娘偏不信邪,婆婆不掌家,她们身为儿媳,以后勤谨些就是,日子总不会越混越差。 哪知,这么些年过下来,她们也变得和她们婆婆一样。 也成十里八乡村人们嘴巴里的,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的败家婆娘了。 要说这事也怪不得她们,先从陈秋莲来说,她是长媳,一向又温婉平和。 进门后婆婆也还宽和,丈夫也体贴,她那时立志积攒钱财,绝不浪费。 山里的野鸡兔子不好逮,河里的鱼倒不算多难抓。 在林老虎兄弟几个每每抓了一桶鱼,她婆婆规划着送人吃光后,她都会壮着胆子建议带去镇上换钱。 梁青娥倒也不打击她的积极性,由着她折腾去集市换钱换粗粮。 几次之后,陈秋莲再看着兄弟仨带回的不管啥收获,心里就有些怵,再不张罗积攒钱财这事儿。 原来,她去集市卖山货换回的粗粮当日吃完还罢,若留一夜,次日家里定会不大不小出一件意外事儿。 诸如平地走路跌一跤崴了脚,得请郎中正骨敷跌打药酒。 又譬如喝凉水塞了牙缝,疼的脸肿胀难忍,势必请牙医开了汤药才能好。 更离谱的是打哈欠都能下巴给脱臼………… 而摆平这件意外事儿花费的银钱,必定和当次赚取的银钱数目相同。 次数一多,陈秋莲也咂摸出味儿了。 天不让老林家存下银钱,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抗衡的了。 小钱都能闹腾的人仰马翻。 若哪日家里拔了根山参,摘了朵灵芝…… 如果她们没当天吃了,而是从药铺换了白花花的银子。 她都不敢想,家里得出多大的事儿,才能和这些东西的价值对等。 陈秋莲从此彻底歇了攒钱的心思。 她是歇了,她那两个后进门的妯娌不知道其中的古怪啊! 那都是抱着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的心思进林家门的,摩拳擦掌一通折腾后,也和陈秋莲一样,很快折戟沉沙! 败给了老林家不聚财的运道。 说来梁青娥和过世的林青山一共生了三儿一女,四个孩子都已成家。 老大叫林老虎,虽说叫老虎,却没有老虎的威风,性格老实本分,为人踏实肯干。 林老虎和陈秋莲育有十岁的大毛妮、和八岁的二毛妮两个闺女,这俩丫头是林家孙辈里仅有的两个姑娘。 老二叫林大熊,出生时弱的跟个小猫崽儿似的,取这个名就是想借熊的强壮,好把他的命拴住,盼着这小家伙能站住、平平安安长大。 也许是这名字起得真管用,林大熊人虽长得瘦,身子骨倒是挺结实,和媳妇叶银红生了八岁的大壮、六岁的二壮两个男娃。 老三名叫林飞鹰,娶妻秦兰花,秦兰花进门就开怀,当年生下三壮,隔两年又生下四壮,如今四壮将将会坐,才不过六个月。 小闺女林喜心最小,前两年嫁到镇上,夫家开了个杂货铺,虽不是大富大贵,倒也吃喝不愁。 梁青娥吆喝叶银红杀鱼,见陈秋莲扶着腰去了后院拔菜,秦兰花抱着牙牙学语的四壮哄着,也没再说什么。 依着她的分析,大儿媳一而再生的都是闺女,有个词不是说接二连三吗,只怕她的宝贝多半也是在大儿媳的肚子里。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都说隔皮不认儿。 这事啊,不到瓜熟蒂落,便是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和脉息最好的郎中,怕是都不敢打包票。 哎,若是有个什么法子,能确定哪个儿媳肚里怀的是孙女儿,就好了。 这样,她也能提前给她宝贝乖孙开小灶,让她在娘胎就吃的白白胖胖! 第3章 秦兰花的反噬 这日午饭是煎面鱼,煮的浓白的鱼汤鲜香味美。 沿着汤锅贴了满满一圈的粗面饼子,贴锅的那面焦黄酥香,众人捧着粗瓷大碗,每人碗里都是大块的鱼肉。 鱼肉鲜甜细腻,鱼汤咸香爽口。 四壮六个月,看别人吃的香甜,他也吧唧嘴,眼泪汪汪不停往碗里伸手。 秦兰花生怕烫到他,把他放地上,挑指甲盖大小的鱼肉,用指腹碾成蓉状,哄道:“乖宝贝,慢点儿吃。” 喂完四壮,抬头见林飞鹰把四岁的三壮照顾的甚好,心里顿时又更得意舒坦。 她眼睛一转,看向身边围着大毛妮和二毛妮的陈秋莲。 娇笑道:“还是大嫂有福气,两个丫头大了,都不用人照看喂饭,不像我们三壮四壮,一个还不会挑刺,一个牙都没长齐,吃个饭都折腾的我和他们爹不消停。” 被点到陈秋莲有些无措,呐呐不知怎么接话。 倒是二毛妮,她先是看一眼阿奶,见梁青娥独自在屋檐下的小几旁坐着,仿佛没留意这边树下的动静。 她便学着秦兰花的笑声,也咯咯脆笑两声,拿腔拿调道:“三婶这话说差了,虽说三壮四壮两个小弟弟不会挑鱼刺,但三婶向来挑得一手好刺,有三婶在一旁言传身教,三壮四壮早早晚晚的,定是比三婶还强些。” 说完,她也不管秦兰花黑下来的脸色,又补一句:“到时两个小弟弟再寻两个如三婶一样又会挑刺,又伶俐的媳妇儿,到那时,三婶吃饭不用端碗拿筷,穿衣不用伸胳膊抻腿,您啊,擎等着享福吧!” “噗呲!” 叶银红没忍住,笑了出声,待看到妯娌铁青的脸色,忙指指喉咙,示意自个只是呛着了。 “你!” 秦兰花怒极,张口就骂:“个死丫头片子,竟然笑话我以后被媳妇儿苛待,待你出嫁,我瞧哪个背你出门子。” 她话音刚落,大壮二壮齐声道:“我们到时背二姐出门子。” 俩孩子说完,还嘿嘿笑两声,一脸讨好看向二毛妮。 秦兰花再一再二吃瘪,她扭头见林飞鹰眼里也是笑意,忍不住低声骂道:“你是死人不成,就睁着你那俩窟窿看你媳妇受你侄女的气,你瞅瞅别人家的丫头片子,别说和长辈对嘴,那是大气都不敢出。” 说完,她一拧林飞鹰:“再瞅瞅你这两侄女,一个个的是想上天,这要是我闺女,我非得让她知道赔钱货是啥待遇,看她以后还轻不轻狂。” 林飞鹰一把抱走挥着小手抓碗的四壮,低声劝道:“你消停些吧,这话也太过了,娘虽说更看重孙子些,也不见得高兴你骂孩子赔钱货,再说了,你不去要大嫂的强,二毛妮也不能招惹你。” 见婆娘一脸不服,林飞鹰也不想和她继续掰扯,把碗塞回她手里,催促道:“好了,快些吃吧,鱼汤都要冷了,要是饿到我儿子,瞧我怎么收拾你。” 秦兰花端起碗,感受到丈夫的体贴,心里如喝了蜜一般甜。 她嗔怪瞪一眼林飞鹰,脸上重又浮起笑意,只是碗刚凑近嘴边……… 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感,瞬间充斥胸腔,她来不及转头,顿时吐的天昏地暗。 把方才吃的鱼肉,连同昨晚吃的汤饼都吐的一干二净后,那股难受劲才终于消下去。 这可把梁青娥急坏了,照秦兰花方才吐的那动静,她生怕肚里的娃娃被折腾个好歹。 眼看着人有气无力的软倒在小儿子身上,忙接过四壮,吆喝着叶银红一起搀着,把人送回房间躺着歇歇。 叶银红被梁青娥指使的团团转,刚把妯娌扶上炕,又奉命给她做鸡蛋疙瘩汤。 着急忙慌做出一碗鸡蛋疙瘩汤,婆婆又嫌弃她做活毛糙,催她把汤赶紧凉凉温,好让秦兰花快些吃进去,垫垫肚子暖暖胃。 说来也奇,一碗鸡蛋疙瘩汤下肚,秦兰花脸色就恢复了过来,胸口那股难受劲更是彻底消失。 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人又能抱着四壮在院子里溜溜达达。 陈秋莲见妯娌安好无事,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去。 她把二毛妮拉回房,劝道:“下次可不能这么鲁莽了,你三婶怀着身子,若是肚子里的娃儿有个好歹,你阿奶饶不了你。” 二毛妮挨着陈秋莲坐下,嘟囔道:“她不找娘的麻烦,我才懒得理会她,不过生了两个男娃,活像立了多大的功劳一般,二婶也一般生了大壮二壮,就不像她,天天从鼻孔里看人。” 闻言,陈秋莲一怔,心里满是苦涩。 能连着生下两个男丁,可不是立了大功。 她勉强笑笑,摸摸二毛妮细软枯黄的头发,艰涩道:“你还小,与你说,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二毛妮一甩头,气哼哼:“我有啥不懂的,不就是死了有人扛幡摔盆,难道就三壮四壮会扛幡会摔盆,哼,就算规矩不许姑娘家做这些事,娘你等着,等我长大,给你招赘一个好女婿回来,三壮四壮能的,你女婿肯定也能。” 陈秋莲笑笑,眼里泛起泪光。 她想说,肯做上门女婿的,有几个是好的。 再说了,便是有那好儿郎愿意当她家的上门女婿,怕婆婆和族里也不会肯。 只这事毕竟还早,万一自己肚子里是个儿子呢,若是儿子,这一切烦恼就不攻自破。 这些事梁青娥自然都不知道,她近日日日琢磨另一件事。 说来也怪,只要秦兰花同二毛妮斗嘴,她都会恶心巨吐。 来回几次后,不光梁青娥,就是家里旁的人也琢磨出味儿。 秦兰花只以为二毛妮和她肚里的娃儿八字不合,生怕她冲撞了还未出生的大胖小子。 一连多日不管是吃饭,还是做活,她都避着二毛妮,生怕这死妮子又克得她吐出黄胆。 好在,她这样避开二毛妮后,果然没再吐过了。 这下,不光是秦兰花本人,就连二毛妮自个都相信秦兰花的这套说辞。 还是陈秋莲,在婆婆让她少做家务后,她就整天的跟着秦兰花往外串门,在秦兰花抱怨吐槽完二毛妮后。 总会笑眯眯接一句:“弟妹肚子里娃娃八成还是个小子,还在娘胎就知道给姐姐撑腰,你们别不信,回回都是她三婶玩笑说二毛妮是赔钱货,这小子就不依,哪次不把他娘折腾的吐出隔夜饭,就不罢休。” 秦兰花闻言,几乎要气死,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只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第4章 时来运转 回到家,关上门,秦兰花便同林飞鹰唠叨。 “我还在娘家时,就听人说你大嫂老实,可见都是装出来的,你没瞧见,这几日天天让我下不来台。” 林飞鹰也是无奈:“你自个在外面到处抹黑二毛妮,大嫂一向疼两个闺女,能忍你才怪。” 秦兰花手往腰上一叉,指着林飞鹰,气的柳眉倒竖:“我哪句话说错了,我是不是一和那个赔钱货说话就吐,那死丫头片子就是克我,你是不是非得等你儿子被克出个好歹,才知道厉害。” 林飞鹰见她不依不饶,也烦了:“那你说,要怎么办,这些日子二毛妮要么被大嫂打发出去和二壮一起搂树叶,在家也是被大嫂拘在屋里学针线,她才八岁,你和个孩子计较也不嫌跌份。” 秦兰花哭道:“我和她计较,她克我你是看不到啊,要么把那灾星送去她姥姥家,要么,我就回娘家!” 林飞鹰几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厉声喝道:“我看你是真不想好好过日子了,要是让娘听见你说灾星,被扫地出门的,就不是二毛妮,而是你了。” 秦兰花自知理亏,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她嘴被捂着,只能以眼神示意自个知错了。 两个人吵过一场,心情都有些郁闷。 “你说,那灾……那死丫头片子真把你宝贝儿子克出个好歹,可怎么好。” 秦兰花服软,柔弱无助偎着林飞鹰,声音有气无力。 林飞鹰不想和她继续掰扯,没好气道:“你就知道是儿子了,我瞧着倒像个闺女,不然也不能你一骂二毛妮,她就折腾你。” “儿子,儿子,铁定是儿子,你快呸呸吐一口……” 秦兰花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扭曲起来,胸口翻涌起来的恶心压都压不住。 “呕……” 这会儿家里没人,林老虎和林大熊带上铁锹去给坑头包土,大嫂还在串门没回来。 梁青娥和叶银红挎着筐,俩人去了小块地,间油菜苗。 孩子们去捡柴割猪草,除了躺炕上睡着的四壮,就连三壮,都跟着哥哥姐姐们去了山脚下的林子。 林飞鹰收拾好污秽难闻的呕吐物,就和秦兰花大眼瞪小眼,坐在炕上沉思。 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秦兰花愈加明显的肚腹,眼里带着探究和不确定。 秦兰花脸色惨白,神色满是挫败。 林飞鹰安慰她道:“咱们有两个小子了,再来个闺女也不错,这会儿还是个胎娃娃就知道好赖话,以后生出来,定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 秦兰花顿时急了:“你少乌鸦嘴,肯定是个儿子,凭她如何聪慧,难道还能捧个状元回来。” 说完,又告诫林飞鹰:“你可莫要同娘说,前几日我还听她念叨,说家里都是些破布烂衫,要扯两块细棉布给娃做衣衫,这要是生个闺女,新衣裳不就便宜大嫂了!” “呸呸……大嫂肚子里的肯定是闺女,都说闺女是娘的贴心小棉袄,瞧大嫂这胎怀的稳稳当当,再错不了。” 大嫂连着生两个姑娘,这么多年才再次开怀,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盼着大嫂这胎生下个大胖小子。 偏这婆娘日日碎嘴,恨不能所有男胎都投她自个肚里才好。 林飞鹰听的很不顺耳,正欲反驳,一眼看到秦兰花脸色苍白憔悴,话到嗓子眼又生生咽了下去。 恰在这时,四壮醒了过来。 这孩子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手往旁边开始扒拉。 许是没有扒拉到娘,张嘴就开始哭嚎。 “娘在这,在这里,四壮怀,莫哭………” 嘴里哄着,秦兰花顺手就解开了衣裳。 此后一段时日,秦兰花无事就躲房里印证一番肚子里到底是男是女。 她用的方法极其简单,门一拴,她就摸着隆起的肚子,嘴里开始嘀嘀咕咕碎碎念,句句都是嫌弃埋汰丫头片子。 她说一次,吐一回,只吐到最后心灰意冷,再也提不起心思折腾这些。 许是笃定怀的是个闺女,每每感受到胎动,都让她心烦意乱,转而对模糊含着娘的四壮,更加疼爱。 不过只要出了房门,秦兰花便收敛起不忿情绪,端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与它,梁青娥经常会蒸上两碗鸡蛋羹,或者隔三差五和上一小团白面,切成细细白白的面条。 纯白面制成的面条麦香浓郁,吃起来又顺滑又不拉嗓子,连小青菜打底的面汤都香的不得了。 若是婆婆知道她怀的是个闺女,这些好吃的,岂不是全进了大嫂的肚子,哪里还有她的份。 秦兰花噼里啪啦一算盘,后面时不时挺着肚子在梁青娥面前晃荡几圈。 满口夸着老太太如何疼爱孙子,教导两句还未出世的胎娃儿,日后可要好好孝敬阿奶。 至于梁青娥的黑下去的脸,她全当看不见。 左右她的那一口不缺就成,至于婆婆为甚不高兴,她才懒得管。 天气越来越冷,冬日下雪时,家里妇人孩子待一屋猫冬,既热闹暖和,烧一个炕,也能省些柴禾。 林老虎兄弟仨也没闲着,下雪天山里食物匮乏,人也闲,去山上挖个陷阱,放些饵料,运气好的话,偶尔也能陷些吃草的小动物。 今年兄弟仨运气特别好,回回都有收获。 或是一只野鸡,或是两只野兔,有次还逮了只傻狍子。 袍子肉虽粗糙些,然熬出来的袍子油却是好东西,不管是治跌打损伤还是消肿祛湿效果都不错。 用来滋润手脸,比一般油脂好用些。 梁青娥看着儿媳们轮流把竹筒里的袍子油往脸上抹,眼睛不由自主往陈秋莲和秦兰花肚子上不着痕迹打量。 前儿早上洗过手脸,先是小儿媳嚷着脸上干,冷风刮的生疼,要是有个东西抹抹脸就好了。 接着两个孙女就伸出冻的皲裂满是血口子的手,也皱眉嚷痛,大儿媳十分心疼,冲将要上山查看陷阱的仨兄弟玩笑。 “今儿若是能陷进去一只袍子獾子就好了,也能炼些袍子油獾子油,给孩子们擦擦手脸。” 兄弟仨谁也没当一回事,他们就在山外围活动,能陷进去野鸡兔子就是好运气。 至于袍子獾子,那是不敢想的。 家里人大大小小,包括陈秋莲自个,和近来凡事都往乖孙女身上扯的梁青娥都没当回事。 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兄弟仨兴高采烈提回来只傻狍子。 别人还只是高兴,梁青娥直接就惊呆了。 呆完后,就是兴奋,两眼冒光看着俩儿媳耸起的肚子,只觉得这娃儿真是家里的福星,是金疙瘩。 认真说起来,她还是不知道,乖孙女到底在哪个肚子里,想到此,梁青娥目光微暗,她还是不能给她的乖孙女开小灶。 这个冬天,算是林家过的,最自在悠闲的一个冬天了。 第5章 大儿媳发动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过完年,开了春,厚袄子换成薄夹袄。 梁青娥日日都会掰着手指,算一算两个儿媳的产期。 这其中比梁青娥更心急孩子出生的,就是老二林大熊的婆娘叶银红了。 这一冬洗衣做饭伺候牲畜的活计,都是叶银红领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小姑娘做的。 做饭也就罢了,主要是浆洗衣裳。 冬日河水结冰,以前灶上活计三个人轮流做,衣裳各房洗各房的,婆婆的衣裳仨妯娌轮着洗。 这下好了,家里多了俩大肚婆,婆婆又换了副嘴脸,说啥坐着烧火窝肚子,弯腰做饭会影响胎儿发育。 连灶房这种轻省活计都不让陈秋莲和秦兰花动手,更别说蹲身搁河水里洗衣裳了。 河水冰冷刺骨,河边结冰湿滑,反正她这俩妯娌一整个冬天,那是离水稍稍近一些,婆婆都会厉声喝骂。 她不止要做饭,要洗衣裳,更要洗四壮的屎尿布。 关键若梁青娥回回这样公平的体贴每一个怀孕的儿媳就罢了。 偏叶银红生两个,怀哪个也没这待遇。 大壮生在秋八月,那会儿忙着秋收,一家子都忙着抢收,她只坐了三天月子,就开始下地做饭。 大房的二毛妮同年三月出生,秋收时就是陈秋莲也得下地干活。 叶银红不止做饭,还得带着五个多月的二毛妮,和将将虚三岁的大毛妮,外加一个出生不久的奶娃娃。 头一个月子她算是坐废了,到现在略累些,都腰酸背疼腿脚抽筋。 生二壮时月子倒是养的好些,但临产前一个月偏又碰到麦收和夏种。 她挺着大肚子,在家带仨孩子不说,大热天还得在灶上忙活三餐。 茶饭做好再顶着大日头往地里送,直忙到棉花黄豆都种下地,才歇息不到一天,娃儿就发动了。 原她以为这就是女人的命,在娘家时,她两个嫂子也是这么过来的,还是小姑娘时,隔房的婶子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等嫁了人,不止是她,同村别的小媳妇也是这么过来的,就连大嫂陈秋莲,怀着二毛妮时,生产前一天,还在山脚割猪草,捡柴禾。 毕竟,要是不干活,吃啥!喝啥! 可是,瞧瞧这几个月来婆婆对两个妯娌着紧的模样。 叶银红委实淡定不了,她心里极度不平衡。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同样都是儿媳妇,一样都是一两三钱银子娶进门的,谁还比谁高贵些。 论生男丁,她也不输谁,想他们这一房的长孙,还是从她肚里爬出来的,到头来还得伺候两个妯娌。 大嫂就罢了,不管她生大壮,还是生二壮时,大嫂都帮着洗过尿布,搭把手带过俩孩子。 可伺候秦兰花吃喝,叶银红打心里那是一百个不愿意。 她手搓洗着四壮尿湿的小破裤子,心里忿忿不平。 “大壮他娘,你怀大壮二壮时,你婆婆也是这么着紧你吗。” 有个年轻小媳妇端着盆挨着叶银红蹲下来,眼睛往不远处一瞟,声音眼里满是羡慕。 叶银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刚还在她心尖翻腾的两个妯娌,正挺着大肚子沿着村路慢悠悠走着。 她眼睛往后一瞥,果然,婆婆梁青娥双手各提一个马扎,和个嬷嬷似的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那眼珠子粘在俩人身上一刻不离。 不知秦兰花说了什么,婆婆递给她一个马扎,她就坐下了。 婆婆脚步却是不停,一边追着陈秋莲,一边交代秦兰花几句什么,一步不落跟在大腹便便的陈秋莲身后。 叶银红忽地想起来,婆婆前几日说天气日渐暖和。 让她这两个妯娌多出来走动走动,发动时生产也能顺当些。 呵,想她怀大壮时,婆婆说她是头胎,那是日日让她跟着下地捡豆荚,摘棉花,说啥多干活到时产道才能开的快。 咋到这俩妯娌身上,不把她俩拉山脚下挖野菜,赶地头拔野草。 合着整个家就可着她一个人使唤是吧。 叶银红心口梗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咋啦,怀孕很了不起吗。 一样都是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不带这么糟践人的。 叶银红把手里的棒槌挥的虎虎生风,她心里暗暗发誓,若婆婆将来让她把两个奶娃儿的屎尿片也包了,她非得找婆婆理论理论。 同样都是生娃坐月子,怎就别人金贵些,连个尿片都洗不得。 “哎吆!” 一声压抑的痛呼传来,叶银红心里一跳,忙看过去,就见婆婆搀着陈秋莲急急掉头回家。 还不忘回头吆喝涤衣裳的叶银红搀秦兰花慢些走。 大嫂这是要生了! 叶银红快手快脚把衣裳捞进盆里,带上洗衣棒快步走到秦兰花边上,拿上小马扎,就着急忙慌往家里赶。 大嫂和秦兰花在七月诊出有孕,婆婆那会儿高兴,还往公公坟前烧纸告知家里又要添丁进口。 到交秋税时,俩人都显了怀,差不多坐胎有三个月,算来正好是二月底三月初的产期。 今儿二月二十七,这孩子倒是掐着点来了。 梁青娥在心里预演过许多次两个儿媳生产的场景。 其中包括前后脚生产,或者同时生产,各种应对方法,她在心里演练过很多次。 如今单个生产,反倒是难度系数比较小的。 她扶陈秋莲回家的路上,就托了村里人帮忙请接生婆。 啥时候女人生产都是大事,村里人看见陈秋莲脚步蹒跚、一脸痛苦被婆婆扶着往家赶,早有人去地里,通知林老虎。 叶银红恰和梁青娥前后脚进院门,两人手脚麻利快速把陈秋莲安置在炕上。 这会儿春寒料峭,天气尚冷,炕上铺的还是褥子。 叶银红见婆婆没旁的交代,忙去柴房抱一抱她前段时日晒得干燥,捶打的松软的麦草。 “大嫂,你先往里侧侧,我把你褥子先换下来。” 她正要去挪陈秋莲身下的褥子,被梁青娥厉声喝止:“你不在灶房烧开水,这会儿抱麦草干嘛,还扯你大嫂的褥子。” 叶银红有些着急,她抱麦草还能干嘛。 当然是把褥子换成麦草啊,再耽搁耽搁回头等见红破水,这褥子该脏污了。 第6章 大胖小子 梁青娥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只大儿媳肚子里若是她的宝贝乖孙,孩子一从娘胎里出来,落到草上,扎疼她怎么办。 刚出生的小娃儿皮肤娇嫩,她可舍不得她宝贝乖孙女受委屈。 “别搁这碍事,去灶房烧锅热水备着用,赶紧再给你大嫂下一碗面条,里面再卧俩鸡蛋,香油也滴上两滴,这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娃!” 挥手把叶银红赶去灶房烧水做饭,梁青娥又一件件查看陈秋莲准备的襁褓和小衣裳。 手里的襁褓虽都是旧衣改制的,清洗的却是干干净净。 又因为穿洗过几年,触手柔软服帖,见她做事还算妥帖,方略略放心。 想到自个早早做好的细棉襁褓和两身贴身小衣裳,梁青娥思量几息,到底没有现在就拿出来。 她想的是,若陈秋莲生下的是个女娃,那这些新制的衣裳就是适逢其会。 若是个男娃,那衣裳襁褓拿都拿过来了,不给娃儿用不说,还要再拿走。 等回头再与了老三家的婴孩,将来落在大儿媳大儿子眼里,这不是纯纯挑动兄弟妯娌不和吗。 她向来注意维护儿子们的兄弟情分,自然不会干这蠢事。 梁青娥有些遗憾,心里叹一口气,若是女孩儿,只能委屈她的乖宝贝先穿一穿这些破旧衣衫了。 若是男娃,自然也就没这些琐碎道道,男娃皮实,糙点也无事。 不多会儿,叶银红端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走了进来。 梁青娥上手接过面碗,让叶银红小心把陈秋莲扶起来,慈和道:“先吃完这碗面,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娃。”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惹的陈秋莲眼眶红红。 虽说这大几个月鸡蛋和汤面没少吃,然这碗鸡蛋面终究不一样。 想她生大毛妮和二毛妮那会儿,哪里有鸡蛋面。 不光她,就是两个妯娌生四个壮时,催产面也就是一碗飘着葱花的疙瘩汤。 婆婆终究还是最看中长房,想到梁青娥对她肚子里孩子的期待,陈秋莲心里又暖又热,眼睛润着水光。 她强忍着痛苦,慢慢吃完一碗面,一把抓住梁青娥的手。 眼里满是坚定感激:“娘,您放心,这次我一定给您生个大胖孙子,绝不让老虎无后。” 梁青娥惊呆了,这都什么和什么! 孙子这样的皮小子她都有四个了。 她想要的,是香香的、软软的、福运深厚的孙女儿。 是能带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孙女儿。 才不是让她苦哈哈一把年纪还得给他们挣彩礼,盘算着给他们盖新屋娶媳妇的皮小子。 只陈秋莲又陷入新一轮的阵痛里,完全没看到梁青娥无语晦气的神色。 院中,听着从屋中时不时传出的压抑痛哼,所有人都神色焦急。 林老虎更是焦虑,不时走近窗棂,听听里面的动静。 大毛妮和二毛妮听到娘吃痛的闷哼声,眼泪汪汪盯着房门。 梁青娥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时不时问问里面的魏婆子开了几指。 “她二婶,你莫急,秋莲上一胎离现在也有八九年了,这胎想必没那么快。” 院中,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神色忧虑,张口就开始宽慰梁青娥。 梁青娥回头,忙喊林老虎:“你大伯娘来了,快搬个凳子让你伯娘歇歇腿。” 大陈氏挨着梁青娥坐下,拍拍梁青娥的手。 忧心忡忡道:“我有时觉着挺对你不起的,咱们一向好,老虎自小又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才想着把我这苦命侄女说给你当媳妇………” “偏她是个没福的,婆婆也不曾朝打暮骂,和丈夫也没红过脸,怎就不能给你们家,多添一道香火呐!” “若这胎还是个女孩儿,让老虎绝了后,我可真没脸见你了。” 梁青娥回神,见自家这妯娌一脸愧疚,顿时哎吆一声。 这都什么跟什么,若大儿媳果然这胎生出个女孩儿,那就是她梁青娥的大功臣了。 至于啥香火不香火的,她有四个孙子了,老大若实在生不出儿子来,回头就让这小孙女坐产招夫。 这么个有来头的孙女儿,她可舍不得把她嫁去别家。 梁青娥眼睛从简陋破败的房舍扫过,至于现在有啥家产能引得好男儿上门入赘。 她是半点不放心上,她相信,有了这个好宝贝,以后啥都会有的。 梁青娥握住大陈氏的手拍了拍,笑道:“大嫂说这话打我脸呢,你看得起老虎,也瞧得上我,才把侄女儿说给咱们家当媳妇,秋莲一向孝顺懂礼,就是大毛妮和二毛妮也不比她几个弟弟差……” “甭管男娃,还是女娃,都是咱们老林家的血脉,我啊,就不是那重男轻女的人,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秋莲若是三胎还是女孩儿,我只有更疼她的,只有那糊涂人才嫌弃小棉袄多呢。” 那可是南天门下凡的红鲤鱼,她不嫌弃咱家穷酸,愿意托生成她孙女儿,就是她上辈子上烧高香的福报了。 梁青娥心里美滋滋,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别提多慈爱宽厚了。 大陈氏见梁青娥一脸真诚,不像是客套,提起的心这才微微放下。 从天将午时,一直生到傍晚时分,一声响亮的婴啼后。 接生婆魏婆子抱出来个破旧襁褓包裹的婴孩。 笑呵呵冲紧张不已的林老虎、以及满眼期待的梁青娥和大陈氏等人报喜。 “恭喜老嫂子,你啊,又得一大孙子!” 孙子好啊,世人都喜欢男娃,她辛苦接生一场,连喜钱,都能多拿些。 梁青娥失望不已,上前两步,揭开了襁褓一角……还真是个带把的! “这娃儿皮子通红通红的,以后定长的白嫩,瞧这小模样,生的和老虎小时一模一样。” 大陈氏十分欢喜,侄女终于有儿子了,以后在这个家腰杆子也硬些,不用身为长嫂,反让个后来的小蹄子压一头了。 她瞥一眼站在灶房门口,神色懊恼的秦兰花,眼里漫上冷意。 倒是林老虎,搓搓手一脸欢喜,想抱又不敢抱,一脸傻笑看着襁褓里皱皱巴巴,红彤彤的小娃儿。 “爹,我们有弟弟了,阿奶,我们有弟弟了!” 除开林老虎和大陈氏,最开心的就数翻过年十一岁的大毛妮和九岁的二毛妮了。 俩孩子欢天喜地走上前,笑眯眯瞧着新鲜出炉的小豆丁,怎么看怎么可爱。 魏婆子抱着娃儿晃一圈,又把孩子送回屋里,再出来时,手里端个破盆,盆里是随着小娃儿一起下来的胞衣。 她把盆递给林老虎,笑眯眯道:“找块好地儿,埋深点,打个记号,娃儿三日后把姥姥家带来的树,栽种在胞衣上。” “哎!” 林老虎扛起铁锹,端起盆就往走。 他们这儿,生闺女一般在胞衣上种果树。 生下男丁,则是在胞衣上种能做梁的材树。 从媳妇怀孕以来,他早早就选定了一处好地方,这会儿迫不及待,扛锹携盆就跑了出去。 第7章 这贱皮子竟还矫情上了 魏婆子大功告成,就要告辞。 按照礼数,林家这会儿就该把准备好的喜钱奉上。 因为生下男娃,一般人家为讨个喜气,还要准备些鸡蛋干果等物。 梁青娥自然也提前准备好了喜钱,她回屋取出薄些的红纸包,暗叹一口气。 路过鸡蛋坛子时,想了想,到底还是捡出六枚鸡蛋,同着喜钱,一起装在一个布袋里。 再过不久她的宝贝孙女儿就要出生,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得罪接生婆。 万一回头这老婆子心窄记恨,拖着她孙女出生的时辰,可就得不偿失。 把布袋递给魏婆子,看着旁边挺着大肚子,一脸遗憾的小儿媳。 梁青娥懒得计较她那点小心思,笑道:“还请老姐姐给我这小儿媳摸摸胎位,她俩差不多时间坐胎,想来也没几日了。” 魏婆子并不推拒,一脸和气让秦兰花带她进房,一番按压摸索后。 出门同梁青娥道:“娃儿已经入盆了,该就是这几日,若是夜里发动了,千万别耽搁,遣个腿快的叫我……” “你家小儿媳孩子要的勤,她一发动,生产快的很。” 梁青娥连连点头,冲林飞鹰道:“可记下了,你夜里警醒些,你媳妇一不舒坦,马上起来去接你魏婶子。” 秦兰花扶着腰缓步从房里出来,冲魏婆子笑讨好:“大娘,您老手准,能摸得出我这是不是把带的吗。” 魏婆子表情纹丝不变,笑道:“男娃女娃有什么要紧,孩子冲娘来的,健健康康就是福气。” 闻言,秦兰花面色一僵! 这意思,她怀的果真是个女娃,她累死累活,费劲吧啦十个月,竟果然怀的是个女娃。 虽说早有猜测,这一瞬间,不可避免的,秦兰花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今儿总算有个好消息了,梁青娥笑的见牙不见眼。 点头附和道:“要么说老姐姐你有见识呢,男娃女娃有什么打紧,那都是我老林家的孩子,我啊,是一样的疼。” 这话一出,大毛妮和二毛妮感动看向阿奶。 秦兰花撇撇嘴,十分不赞同,女娃都是赔钱货,那都是给别人家养的。 比如她,爹娘养自己到十七岁,现在还不是出了门子给别家当牛做马,除逢年过节,等闲也不常回娘家。 她心情郁郁,也没心思争婆婆手里那两块细棉布做的小衣裳小襁褓了。 想也知道,这偏心眼的老太婆定然会把衣裳和襁褓,与了那刚出生的猴崽子。 梁青娥欢欢喜喜送走魏婆子,正想嘱咐秦兰花两句,一扭头就见人进了屋子里。 “这是怎地了。”她看向二儿媳,开口问道。 叶银红看一眼立在一旁满脸尴尬的小叔子,支支吾吾道:“弟妹一直都想给家里开枝散叶,想是听了魏婶子的话,胡乱猜测,心里有些不大痛快吧。” 梁青娥闻言,冷哼一声,这也是个不着调的,多少人想怀这样有来头的娃儿还不能呢! 这不知好歹的贱皮子竟还矫情嫌弃上了。 “不大痛快,有啥可不痛快的,亲家当初若也是和她一样不痛快,怕刚露头就给她溺尿盆里了。” 梁青娥骂完,犹不解气,冲西屋窗棂吆喝道:“别天天耷拉个脸,回头亏着了我乖孙儿,瞧我饶得了哪一个。” 她骂完,扭头看见一脸濡慕瞧着自己的两个孙女,心里不禁感慨。 老大媳妇倒是好的,两个闺女也是一般疼爱,偏偏福气不够,不得红鲤鱼托生降生。 被梁青娥念叨没福气的陈秋莲这会儿正躺在炕上,偏头瞧着挨着自己睡得香甜的小人儿,只觉幸福无比。 瞧着娃儿湿漉漉,黑黝黝的头发,她强忍下身撕裂的痛楚,轻轻的,在小婴儿发旋处,印上一吻。 “大嫂,快些把这碗红糖鸡蛋水喝了。” 叶银红手捧着海碗,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脸兴奋的大毛妮和二毛妮。 两个小姑娘一脸兴奋,快步走到炕边,趴在小娃儿襁褓边,对着睡的香甜的小家伙评头论足。 “他可真红啊,还皱皱巴巴的。” “嗯,脸上还脏脏的,这白色的是啥。” 二毛妮说完,就要伸手去揭婴孩脸上的白色膜状物。 “哎,可不能动。” 陈秋莲挡开二毛妮的手,笑道:“这是在羊水里泡久了,带回来的胎脂,等明儿,就干净了。” 叶银红把红糖鸡蛋水放在炕柜上,嘱咐道:“可不能动手去撕,回头弄破皮了,就麻烦了。” 大毛妮和二毛妮忙退后几步,一脸忐忑不安。 陈秋莲见吓着了孩子,安抚道:“无事,只要不去碰它就好,三壮和四壮出生时,也是这个样,许是时间长了,你俩忘了。” 大毛妮抿唇笑笑,靠着炕,催促娘快些喝红糖鸡蛋水。 二毛妮嘴一瞥,道:“三婶可小气了,三壮四壮生下来,都不让我和大姐看看,生怕我们抱跑了似的。” 陈秋莲闻言,神色一怔。 他们这儿有句古话,说是刚出生的婴孩刚睁开眼看见的是谁,以后性格样貌也随那个人。 秦兰花一向信这些,三壮四壮出生时,她怕妯娌忌讳她连生两个闺女,主动避开了。 足等到三日后,才把给小婴儿准备的小衣裳,送过去。 她不能说你三婶嫌弃你俩是女娃,所以不让看,只是想到是这个因由,当娘的难免会难过。 终究是因着自己的缘故,委屈了孩子们。 “大嫂,如今都好了,你瞧咱们五壮生的多好,这么一点点大,眉毛就黢黑,鼻梁长的又高又挺,长大了,定是个俊小伙。” 叶银红见陈秋莲眼泪都要下来了,忙拿话打岔。 说完,看一眼大毛妮和二毛妮,随口把两个小姑娘支出去。 凑近陈秋莲,悄悄道:“方才魏婆子给老三媳妇摸胎位,她问了句男女,魏婆子就说了一句男娃女娃都是冲娘来的,健康就好,你是没瞧见当时那脸耷拉的,嘴巴撅的能拴一头驴。” “娘也不惯着她,给她一顿好骂。” 叶银红扶起陈秋莲,一遍伺候她喝红糖水,一遍嘀咕道:“我就不明白了,亲家大叔大婶一般也疼她的很,姑娘时连地头都没下过,怎嫁了人这般看不上女娃。” 陈秋莲一气把红糖鸡蛋水喝完,才觉生产时火烧火燎的干渴缓解许多。 叶银红吐槽的事儿,陈秋莲私底下偶尔猜测过。 不过,因为是自己的猜测,也就没特特当一回事和叶银红说嘴。 “大嫂,你先歇着,有事儿就叫我。” 叶银红端着碗正要走,突地想起一件事,羡慕看一眼犹在睡觉的五壮。 含酸道:“想来不多会儿娘就带着见面礼,过来瞧她这大胖孙子了,她老人家翻箱倒柜拿出压箱底的两块细棉料子,早早做好了细棉襁褓,还有两件小衣裳,还怕细棉布扎人,揉搓了好多遍才连裁落针………” “哎,和咱们五壮一比,我们就和那野地里风吹就长起来的草一样,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得一身细棉衣裳。” 叶银红虽是玩笑,然陈秋莲听的心满意足。 婆婆平日虽冷了些,心里最看中的,还是他们大房。 家里这么多孩子,两个丫头加四个壮,也就他们大房的五壮,得了婆婆特特缝制的细棉襁褓和新衣裳。 第8章 终于抱上了乖孙女 然陈秋莲等来等去,等到洗三他爹带着她后娘假惺惺过来应付完场子。 她还是没有等来婆婆送新襁褓和新衣裳,非但没有新衣裳,连怀孕时隔三差五的一碗白面条都没了。 好在她孕期吃的不错,奶水也足,每天还有一鸡蛋羹养着。 不然就这样三餐清淡的伙食,可怎么奶孩子。 倒是妯娌每每给自己送饭时,一脸的欲言又止,待她问,却又不说。 几次后,陈秋莲也不在意了,毕竟,五壮长开了好些。 单看那小模样,确实是个俊秀孩子。 三月初八这日一早,秦兰花就发动了。 梁青娥抱着新衣裳,新襁褓,守在秦兰花炕前,亲自坐镇。 林飞鹰推着板车,飞跑着去牛王庄接来了魏婆子。 叶银红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一起,两个灶塘一起烧火。 很快,大锅里的水烧的翻滚冒泡。 小锅里汤面翻滚,三颗金黄的荷包蛋随着面条浮浮沉沉。 叶银红一边盛面条,心里不断吐槽老太太。 艾玛,这老太太天天吆喝着一碗水端平,要她说,这心偏到咯吱窝了。 白面金贵,家里旁人见不着就算了,她竟断了大嫂奶孩子补身子的那口,单把白面省下来,都填老三家的那张嘴里。 连催产面,老三家这碗都比大嫂生产时的分量足,荷包蛋都多一颗! 她倒要看看,这老三家的到底能生出个啥样的好宝贝。 一碗催产面下肚,秦兰花恢复了些力气。 她扶着腰,在魏婆子和梁青娥的监督下,被林飞鹰和叶银红搀扶着,沿着桌子打转,一圈圈走着。 阵痛越来越剧烈频繁,她想躺下歇歇再起身。 可婆婆不让,说多走动宫口才开的快,她拖着沉沉的步子,对肚腹里胎儿的不喜,达到了顶峰。 “先把她扶炕上,我再摸摸。” 魏婆子摸完后,道:“八指了,端盆水进来,这娃儿心疼娘,产程倒挺顺当。” 秦兰花疼的几乎要骂娘,她都痛了整整两个时辰,这老婆子告诉她这孩子心疼娘。 魏婆子见秦兰花一直大声呼痛,皱皱眉,冲梁青娥道:“她再这样叫下去,就没力气生孩子了。” 梁青娥也焦躁,她总不能拿布条把这婆娘嘴巴堵上吧。 一眼瞄到放在炕柜上的细棉襁褓和小衣裳,梁青娥心里就是一动,她知道秦兰花有多眼馋这些小衣裳小襁褓,明里暗里向她旁敲侧击好多次。 她指着衣裳包被冲秦兰花道:“你省些力气,等孩子顺当生下来,这些都是娃儿的。” 秦兰花顺着梁青娥的手指看过去,眼睛都亮了。 她咬着下唇,狠狠点头。 秦兰花从天蒙蒙亮,直生到日头高悬,一声嘹亮的婴啼响彻小院。 魏婆子麻利剪断连接母体的脐带,快速处理了婴孩肚脐上残留的脐带结。 又把小婴儿略微擦干净,交给了嘴里念叨着轻点轻点的梁青娥。 “老姐姐,是个漂亮秀气的女娃娃。” 老实说,她接生过这么多孩子,还从没见过哪一个刚从娘胎里爬出来的小娃儿这么雪白干净。 梁青娥小心接过香香软软的小婴儿,笑的见牙不见眼。 哎吆,瞧瞧她的乖孙女,生的可真好,这头发乌黑的,又软又密,连哭声都比旁的孩子清脆响亮。 梁青娥生怕冻着小娃儿,忙把怀里暖了许久的小衣裳小心给娃儿穿好,又把絮了新棉花的襁褓给仔细裹扎好。 许是暖和了,娃儿慢慢止了哭声,梁青娥抱着小小襁褓,那是怎么看,怎么爱。 “娘,三毛妮生的可真好,让我抱抱吧。” 叶银红有些眼馋,哎,还别说,她这个妯娌虽说人不咋地,但生的娃儿瞧着倒是可人疼的很。 梁青娥笑容一僵,低声喝道:“啥三毛妮,这样俗的名字咋能配得上我的小乖乖,家里这两日先唤妹妹,待我请你叔公给她取个好名字,再响响亮亮的叫。” 叶银红十分无语,心里不住吐槽,咋,三毛妮叫着俗。 那大毛妮和二毛妮还不是你这个偏心眼起头叫的,俩孙女名字家里人叫了十年,咋没听你说一句俗。 果然还是偏心老三两口子,连个丫头片子的待遇都比孙子好些。 叶银红想着梁青娥给娃儿穿的细棉衣裳,裹的细棉襁褓,抱在怀里那个宝贝劲,心里十分不忿。 “还杵在这干啥,把鸡杀一只,熬锅鸡汤出来,再把肉拆碎些,给兰花煮汤面吃。” 娃儿没抱着不说,反挨顿排喧,末了又领一桩活计,叶银红十分不爽,扭身就走了出去。 气归气,然婆婆交待的事儿还得做。 她拿起刀,挥着胳膊在碗底狠磨几下,刀锋磨的明光噌亮后,抬步就往后院走。 一阵扑扑腾腾后,家里唯一的那只大公鸡就遭了难。 烧水烫毛,开膛破肚斩块,等叶银红把一锅香喷喷的鸡汤熬好,就见婆婆端来小半碗面,交待她照顾好秦兰花母女后,人喜气洋洋出了门。 叶银红看着案板上的半碗白面,眉头皱的死紧。 这么些白面,论理也不算少,但若擀成纯白面的面条,也只够一人吃的啊。 这老婆子是压根没把大嫂算在内啊! 叶银红闻着喷香的鸡汤吞咽口水,认命和面擀面。 她把面片擀的和纸一样薄,又喊大毛妮去后院摘把嫩嫩的小青菜。 这么一大锅鸡汤能吃好几顿,叶银红把鸡汤连着鸡块,一起盛进一个粗陶盆里,锅里留的鸡汤约摸有两碗左右。 她往外扫一眼,见无人留意自己,忙快速又往锅里加一大碗清水。 一碗清水加进去,原本的黄汤变得清亮稀薄很多。 她也没管,重新把柴禾添进灶塘,两把柴过后,锅里再次冒起大泡。 一大张薄薄的面叶被揪下锅,她又从粗陶盆的鸡汤上面,撇下一勺汤油,黄色汤油入锅,卷着面叶起伏的鸡汤也浓稠很多。 大毛妮把清洗干净的一把小青菜拿进来,叶银红一点没浪费,都丢进了锅里。 青菜烫熟后,她拿出两个海碗,均匀公平的,盛出两碗。 其中一碗,她还特特放了两块鸡肉压在碗底。 第9章 得,还是她自个给乖孙女起名吧 “大毛妮,把这碗端给你娘,她现在身子弱,五壮又要吃奶,得好好补补,饭送进去就出来,不要在你娘跟前馋嘴,知道吗。” 叶银红把筷子横在放有鸡块的那个海碗上,递给了大毛妮。 想到婆婆让自个把鸡肉拆碎着给秦兰花吃,叶银红心里就一阵烦躁。 一般也长了牙,怎非得她拆了肉才能吃,要不要她嚼嚼,口对口给她喂进去。 心里虽不耐烦,她仍认命挑两块肉多些的,拆开撕碎放进面叶碗里。 秦兰花看到面叶是有些不满的,她记得婆婆明明说的是做鸡汤面给她下奶。 叶银红笑着解释:“刚生完孩子肠胃弱,面条没面叶好消化,待下顿,再做面条。” 听到下顿还吃面条,秦兰花脸上笑成一朵花。 谁能想到,她生下个赔钱货,竟然还有鸡汤鸡肉白面吃。 她小心坐起身,就着炕桌一口口吃起鸡汤面叶,一眼看到炕里安安静静的白嫩婴孩,恶感也消散不少。 只是,她目光停在包裹着婴孩的细棉襁褓上,心里暗道一声可惜。 这样好的料子,穿在这丫头片子身上,着实可惜了些。 她的三壮四壮还从没穿过细棉衣衫呢。 想到三壮四壮,她才惊觉有半日没瞧见两个孩子了,忙问叶银红。 叶银红收回投在娃儿身上的探究视线,道:“三壮跟着大壮二壮割猪草去了,四壮被老三带出去了,他闹腾着要吃奶,娘怕妹妹吃不饱,说四壮也老大不小了,该断奶了。” 给四壮断奶,那怎么行。 秦兰花瞬间觉得嘴巴里的鸡肉都不香了。 四壮上个月才抓的周,现在路都走不稳当,牙也没长几颗,让他断奶,他吃什么。 可她也知道婆婆决定的事儿不是她说的算。 原本对婴孩消散些的恶感,再次蒸腾。 都怪这死丫头赔钱货,原本因着怀她,奶水就少许多,害的原本白白胖胖的四壮瘦的脸蛋都没了肉。 如今卸了货,想着终于能踏踏实实好好喂养四壮了。 这可好,为这赔钱货能吃饱,婆婆竟然要给四壮断奶。 叶银红没管她咋想的,她一直盯着睡在炕里侧的娃儿研究。 任她怎么看,这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婴儿,除了生的白净讨喜些,也看不出啥特别之处。 咋就这么得婆婆偏心疼爱,几个孙子没穿过的细棉布都给她。 家里喂养了几年的大公鸡也说杀就杀了,只为给她老娘补身下奶。 秦兰花吃完饭,叶银红就催她喂娃:“给妹妹嗦嗦,这头一口奶水最有营养。” 秦兰花不情不愿解开衣裳,嘴里嘟嘟囔囔:“别是个傻子,瞅这呆样,不哭不闹不吱声,睁着那俩大眼珠子不知道瞧啥,看着就不机灵。” 叶银红偷偷翻个白眼,无语道:“你啊就偷着乐吧,孩子贴心不闹腾还不好。” 心里不禁吐槽,这也就配带四壮这个哭包。 临到傍晚,梁青娥一脸不爽回了家。 叶银红见她面色不好,生怕触了霉头再挨骂,忙喊大毛妮二毛妮烧火择菜,人就躲进了灶房。 梁青娥看也不看她,先去秦兰花房里抱了抱娃儿,嘱咐秦兰花照看好孩子后,径直就回了房。 她坐在炕桌旁,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六个铜板。 “还是个秀才老爷,起的这都是啥名,难怪挣不上这笔钱。” 梁青娥想到今儿下午去镇上找同族的秀才公起的名字,心里就是一阵窝火。 按照辈分,这位秀才公她得叫声大叔,进门寒暄过后,梁青娥说明来意。 秀才公一把岁数捏着胡子,问了问梁青娥对孩子有啥期许,想取个和啥沾边的名字。 对孩子的期许,那当然是希望这娃儿以后有大出息,最好是能带着她这个阿奶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只是这些话不能放到明面上说,梁青娥想到自个做的梦,就说希望取的名和鱼沾边。 和鱼沾边,秀才公看她一眼,眼睛一闭,念了好几句和鱼有关的诗词。 啥江上五来人,但爱鲈鱼美。 又是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还有啥绕池闲步看鱼游,正值儿童弄钓舟。 饶是她不懂诗词,这又是美,又是肥,还被个孩子戏弄垂钓。 她就是再蠢笨,也能听出来秀才公念出的这些鱼那就是一盘菜。 端上桌的鱼,纵是再金贵,那能有好吗。 许是看出她不满意,林老秀才绞尽脑汁后,又念一句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取了个细雨。 细雨!洗浴? 行吧,梁青娥再也听不下去,只说回头看看八字再过来叨扰,捂着怀里的红封,就告辞回家了。 梁青娥闭着眼睛,揉着眉心。 脑海里都是梦里红鲤鱼从巍峨的南天门纵身的那一跃。 鲤鱼浪飒苔花风!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这句诗,少女读诗时清越的嗓音仿佛犹在耳边。 只是任她如何回想,记忆中那明艳端方的面容却越来越模糊。 这还是她当丫鬟时,伺候小姐笔墨听来的。 她当时听着好听,就问小姐,小姐也很有耐心,见她有向学之心,给她通读了一遍诗,又解释了一遍字面意思。 时光荏苒,她因为没由来的喜欢这句诗,旁的都忘了,连这句诗的字面意思都忘了,独独还记得这句诗。 鲤鱼浪飒苔花风! 这日吃完晚食,梁青娥就向全家人通告了娃儿的新名字。 飒飒,林飒。 “娘,这名字有啥出处吗,念着怪怪的,村里的姑娘都是花花草草的叫着,一听就是个女娃娃。” 林飞鹰回房通知媳妇儿闺女的名字,被一顿埋怨,说本来就瞧着不机灵,这又叫个傻傻,说到最后,竟是质疑梁青娥用心险恶,不盼着孩子好。 当然,这话打死林飞鹰他都不敢说,只敢委婉再委婉试探拒绝。 梁青娥冷笑一声:“你大字不识一个,念啥不怪,出处说给你,你听得懂吗,行了,以后妹妹大名叫林飒,小名叫乐宝。” 林飞鹰挨顿削,也不算无功而返,好歹老娘又给闺女取了个小名。 第10章 埋胞衣 乐宝,还别说,挺好听的。 一听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 哪想到秦兰花还是不满意,脸拉的老长。 她的三壮四壮还没个正经大名,连小名都是随着大壮二壮浑叫的。 家里正经的香火还没个好名字,这死丫头片子倒是得她阿奶青眼。 刚出生半天,大名小名都有了。 只她不忿,私底下仍是丫头片子赔钱货的叫。 说完了乐宝的名字,梁青娥忽地想起一事,看向林飞鹰。 问道:“乐宝的胞衣埋哪儿了。” 林飞鹰一愣,四壮一直哭闹要娘,这半天,他一直在带孩子,哪里顾得上去埋胞衣。 梁青娥瞅林飞鹰神色,就知他忘了,这是完全没把乐宝放心上啊,这还能行。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完林飞鹰就去他们房里看乐宝,生怕秦兰花不上心,让乐宝受了委屈。 推门进去见秦兰花正在给孩子喂奶,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扭头看见四壮哭哭啼啼拖着鼻涕泡泡,跌跌撞撞到炕边就要上炕要娘抱,要吃奶。 许是听见动静,乐宝松开嘴,睁着迷蒙的眼睛微微偏头,看着就像在追声音。 这可把梁青娥乐坏了,饱经风霜的脸上眼纹都多几条,乐呵呵道:“哎吆,阿奶的小乐宝真聪明,这才从娘胎里出来,就会听声了。” 满脸慈爱夸一顿乐宝,扭头对哄着四壮的林飞鹰道:“瞅这埋汰的,还不把他收拾干净,多大的人了还只会张嘴嚎,赶紧把他拉出去,乐宝都没心思吃奶了。” 林飞鹰连拉带抱把四壮抱了出去,秦兰花听着儿子的嚎哭声,顿时心疼不已。 转头还得被婆婆逼着给这个罪魁祸首,害人精喂奶,心里别提多憋屈生气了。 “老三家的,四壮现在也长满口牙了,回头我交待你二嫂给他蒸个蛋羹,做碗糊糊,这奶就给他断了吧。” 秦兰花抱着乐宝的手一顿,忙为四壮极力争取:“娘,我觉着我奶水挺足的,再说乐宝还小,也吃不了多少,要么他们兄妹俩一人一边,等乐宝胃口长了,再给四壮断奶,你看成吗。” 梁青娥摇头:“不成,四壮一个吃不过瘾,回头把两个都吸光了,饿着了我的乐宝怎么办,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让四壮和你二嫂睡去,两天不见娘,就能断了。” 秦兰花知道再说也没用,反倒还得挨骂,心里气的要死,只得低眉顺眼应下。 梁青娥又嘱咐乐宝拉了尿了一定要勤快换尿布,夜里睡觉警醒点,莫要压到孩子,被子也往下盖盖,小心掩住乐宝口鼻。 秦兰花听的十分不耐烦,十分想回一句,既这么不放心,不如您老晚间这边睡,亲自照看好了。 但见梁青娥对乐宝的细心妥帖,生怕这老太太真抱了被子一炕睡,那她真是连半刻松散空间都没了。 在婆婆眼皮子底下,她时时刻刻得是个慈母,哪怕十分不耐烦这个丫头片子,还得装出多么疼爱她的模样,想想都烦躁的要死。 梁青娥见秦兰花还算受教,和乐宝说声阿奶明早再来看你后,端起屋角的一只破盆,依依不舍走了出去。 五壮出生时的胞衣被林老虎埋在了河岸边,上面种了棵能做大梁的洋槐树苗。 乐宝的胞衣埋哪里好呢。 梁青娥把自家地头,还有村里别处属于自家的荒地和宅基地都盘算一遍后,总不满意。 大毛妮和二毛妮的胞衣埋在了屋后,上面种的石榴树和枣树。 不知是不是选的地儿不好,树长的歪歪扭扭,果子更是结的稀稀拉拉。 一度大儿媳还愁的不行,回回果树挂果时都要抹眼泪,生怕将来闺女们议亲时,亲家看见两颗树长成这模样,影响俩丫头婚事。 她家喜心能嫁到镇上,固然是因为品貌出挑,还有一部分原由就是属于她的胞衣果树,年年都是硕果累累。 梁青娥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种到院外,怕村里的皮小子淘气给折了,种到后院,又怕让猪拱了。 突然,她一拍脑袋,觉得自个魔怔了。 老头子在梦里不停絮叨乐宝福泽深厚,既福泽深厚,那还挑什么地儿。 乐宝的胞衣埋在哪儿,那处就是块福地。 夜深人不静,四壮在林大熊房里一直嚎哭要娘,那声音大的,响彻整个小院。 梁青娥拿着铁锹一锹锹挖着踩踏的结实的土地,耳边听着四壮的魔音灌耳。 别说,老二家的还挺有耐心。 四壮哭成这模样,她都没拍一巴掌,反而还极有耐心唱曲儿哄着。 在挖了约摸两尺深后,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梁青娥以为是叶银红抱着哭闹不停的四壮出来透气,一回头,就见蒙蒙月色下,林飞鹰蹑手蹑脚出了门,正往老二夫妻房门口去。 “老三,你干啥呢,四壮哭一会哭不坏嗓子。”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林飞鹰一跳,他定睛一瞧,就见老娘手里握着铁锹,在东边厢房和院门墙头之间,也不知在干啥。 目的被拆穿,林飞鹰有些讪讪,他走近梁青娥,接过她手里的铁锹,疑惑道:“娘你干啥呢,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挖坑。” 拿铁锹一量,好家伙,这是干嘛呢,这么深种树都够用了。 想起种树,林飞鹰一愣,不可置信道:“娘你这挖来不会是埋乐宝的胞衣吧。” 见老娘点头,林飞鹰惊讶的嘴都张大了。 他长那么大,还从没见过谁家把姑娘的胞衣埋在院里的,别说姑娘,就是小子的胞衣,也不往院里埋啊。 乐宝这个刚出生的丫头,和他娘也就今儿才见面,也没生三头六臂,咋就这么得他老娘的心。 “少废话,再挖一尺深,约摸就差不多了。” 不用自个动手,梁青娥自然高兴,指挥着林飞鹰把坑挖到她满意的深度后,母子俩小心把胞衣放进去,又掩埋好,才各自灰头土脸回房。 临分别前,梁青娥叫住林飞鹰,告诫道:“你那颈子上架的脑袋,不是夜壶,别你媳妇说啥你听啥,哪个断奶不哭,四壮哭个两夜就好了。” 林飞鹰摸摸鼻子,生怕老娘迁怒媳妇,忙解释道:“兰花没旁的意思,就是听四壮哭的不住声,她心疼着急让我瞧瞧看看。” “行了,越看越难断,回去睡吧,等明儿断了奶,四壮还交你媳妇带,你二嫂帮带孩子还不好,乐宝乖巧,她也能好好养养。” 梁青娥话音一落,林飞鹰就知给四壮断奶这事算是板上钉钉,再不能更改。 第11章 名儿得多喊喊才响亮 二日清早,梁青娥抱一回乐宝,就开始满村子转悠。 一行走,一行盯着人家房前屋后打量,想看看谁家有种稀罕果树,哪知整个村子溜一遍,竟大多都是石榴和枣树。 村里人看见她,免不了恭喜她又当了阿奶,家里两个儿媳半个月内添了一双孙子孙女。 这事不管搁哪家,都是喜事一桩。 “你这大清早的转悠啥呢,是不是家里尿娃娃多,屎尿布不够了,想着同村里谁家讨两块。” 转悠到林家老宅附近时,梁青娥被大陈氏拉住。 大陈氏拉着梁青娥就往家里走,边说自家这几年没有尿娃娃,家里的尿布洗的干干净净,先借给她用用。 梁青娥原本没这个意思,后面想到两个孩子每日换下的尿布怕还真不少。 天晴还好,遇到阴雨天怕是还真不够换,也就没再推托,跟着去了老宅。 老宅宽阔,黄泥夯成的土墙围成一圈。 六间正房坐北朝南,东西两边各有三间厢房。 梁青娥和林青山就是在这座院子里成的婚,三儿一女俱是在这座院子里出生,满打满算,她在这座宅子里生活了十三年。 现在想来,过去十三年的时光虽磕磕绊绊,然遇事有人商量,受了委屈有人撑腰,与妯娌拌嘴磨牙也有人安慰。 这竟是她半生中,难得的不用她事事操心的,悠闲时光。 梁青娥随大陈氏进门,就见大伯哥林远山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枣树下劈竹子,五个小子正磨着竹篾,祖孙之间其乐融融。 屋檐下坐着两个手拿绣棚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模样,穿的干净整洁,正拿着绣线往花样子上比划。 小姐妹俩说说笑笑,一抬头看见阿奶回来了,马上坐正身形,连忙唤人:“阿奶,二阿奶。” 林远山和大陈氏育有二子一女,女儿最大,名金凤,是他们这一辈成婚最早的,如今被家事琐事牵绊,等闲很少回来。 长子林来富和次子林来贵成婚后共生了五个小子,两个姑娘,兄弟俩运气不错,娶的媳妇都贤惠持家。 虽祖孙四代十好几口人同在一个锅里搅食,这十来年光景,处的也是亲亲热热。 村里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里,几乎很少会提到林远山这一家子人。 听见孙女叫人,林远山抬头看见梁青娥,淡声道:“来了。” 梁青娥叫了句大哥,就随大陈氏踏进了门槛。 路过灶房时,就见灶间烟气氤氲,空气中浮动着肉香。 来富媳妇刘春梅和来贵媳妇吴荷香正在灶间忙活,俩人一人烧火,一人做饭,言谈很是和乐。 见到梁青娥,忙打招呼:“二婶来了,听说三弟妹昨儿给婶子添了个小孙女,我娘早起还说吃过早食带咱们去看三毛妮呐,快屋里做,今儿有肉吃,二婶可要留家里吃饭。” 梁青娥脚步一顿,含笑纠正道:“咱家三丫头有名字了,大名叫林飒,小名叫做乐宝,你们往后喊她乐宝就成,小丫头机灵着呐,听见人喊她名字,就乐的咧嘴笑。” “成,要么说二婶多少识两笔字呐,咱三毛妮这名字起的真不赖。” 梁青娥见这俩人张口三毛妮,闭口三毛妮,要不是知道这俩侄媳妇的脾性,她真当这俩婆娘专和她对着干。 左右名儿是越叫越响亮的,梁青娥瞧着这二人屡教不听的模样,也懒得和这俩人继续掰扯乐宝的小名。 和二人又扯两句闲话,扭头夸一夸小姐妹俩绣的花儿鲜亮,就随大陈氏进了屋子。 房屋窗棂开的不大,大陈氏住的屋子放的东西又多,芦苇蔑编成的粮食穴打着圈儿往上,高度足有成人高。 粮食穴挡住大半窗棂,屋里光线有些昏暗。 大陈氏一边往炕柜里掏东西,一边絮絮叨叨:“你大哥那日知道秋莲生了个小子,可是高兴的不行,多灌了两口马尿喝醉了,大半夜非要上山去告诉青山这个好消息………” “兰花昨儿生三毛妮,我原说去搭把手,偏家里老太太和老爷子闹腾,就没去成。” 梁青娥听到林远山还惦记着林青山,正满心感动。 这会儿听到三毛妮这个名,不禁额头跳动。 待要郑重提醒大陈氏往后不许叫三毛妮,突然想到大陈氏说家里老太太和老爷子闹腾,忙止住要出口的话。 问道:“爹娘可是哪里又不舒坦了。” 大陈氏闻言,神色有些古怪,拿眼睛往梁青娥身上一溜,迟疑着摇摇头,不肯说。 “大嫂有话说就是,咋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一点不干脆。” 大陈氏就笑了,把找出来的尿布放梁青娥手里,拉她在炕上坐下,小声道:“非是我婆妈,实在是这事说来也没人会信。” 大陈氏的声音越发低,附在梁青娥耳边道:“老太太和老爷子昨儿天还未亮,就一直吆喝,说老二带着两颗碗大的橘子回来了。” 她小心觑着梁青娥的面色,道:“你说,这可不是胡话吗,怕是俩老的想儿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把假的当真的了,只他们闹腾不休,又是要打扫院子,又是要杀鸡杀鸭给老二上供,直折腾的人仰马翻。” 大陈氏搓搓胳膊,神色紧张,眼里浮起忧色,迟疑道:“听说人将要那啥的时候,总会看见去了的亲人来接……你说,会不会是他二叔知道爹娘寿数将尽,回来接二老来了………” 梁青娥面上不显,心里已然翻江倒海。 从那个梦后,她这大几个月碰到啥好的,不好的事,总不由自主往深里想想,习惯性探究下是不是和自家乖宝贝沾边。 按照大陈氏说的,昨儿天不亮,老太太和老爷子齐齐梦到林青山带着橘子回来看他俩。 自家乐宝也是昨儿天不亮发动的,且自个一直在为乐宝胞衣上种啥树犯愁,这会儿就听说这死鬼带着橘子回来了。 这也太巧了。 梁青娥捧着一叠尿布,脚步虚浮去了东屋。 屋里,老杨氏和林八斤正坐在炕桌旁打盹。 二老虽然头发都白了,耳朵倒还灵,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梁青娥,便招手让她过去坐。 “爹娘,还没和你们道喜呐,飞鹰家的生了个小姑娘,大名叫林飒,小名叫乐宝。” 对,得把乐宝的名字多喊喊,省的老宅这些人张口就是三毛妮。 “哦,听你大哥和嫂子说了,回头等五壮和三毛妮满月了,抱来家里,给我和你爹瞅瞅。” 老杨氏笑呵呵从炕桌盘子里抓一把炒黄豆,塞进了梁青娥手里。 第12章 四壮断奶 不是,她方才不是明明白白说了吗。 三毛妮大名叫林飒,小名叫乐宝,这咋还叫三毛妮呐! “娘,娃儿小名叫乐宝,好听吧。”梁青娥耐着性子,又说一遍。 “好啊,三毛妮这小名取的好,回头把三毛妮和五壮抱过来看看,听你嫂子说五壮长的可俊了。”老杨氏依旧乐呵呵。 得,敢情她说的话这老太太听是听见了,就是不往心里去。 见这俩老的精神尚好,不像要被他们惦记的二儿子将要接走的模样,梁青娥也算放了心。 她正要走,就听一直沉默的老爷子说了一句话:“如今连老虎都有了后,我们这俩老不死的哪天走了,也算对得起青山了。” 提起林青山,一时三人都沉默下来。 梁青娥扯扯嘴角,缓声道:“爹娘一直惦记他,对他丢下的婆娘孩子能照看的也都照看了,不管爹娘啥时候走,都能闭眼去见他。” 说完,梁青娥把炒豆子放回盘子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年林青山为挣银钱进山采药,时运不济被毒蛇咬伤,还没等郎中到家,就毒发身亡。 彼时家里愁云惨淡,公婆没了儿子,她没了丈夫,孩子们没了父亲,就在林青山尸骨未寒之际。 她的妯娌,林家老三林岩山的婆娘王氏女跳了出来。 说林青山全是她梁青娥克死的,日日在公婆面前上眼药诋毁她。 从许多年前老两口出借银钱给她赎身算起,到她成为林家媳这十几年间,家里发生的每一件不顺心的事,都归咎到她头上。 为证实她是货真价实的扫把星,连她小时的苦难也拿出来说嘴儿。 是,她出生当天,她老爹是被拉走服了兵役,但服兵役的起因不在于她。 前线打仗要兵要粮,死在兵荒马乱之下的黎庶何其多。 男人们上战场厮杀,官府要粮草,要加赋税,只能他们这些泥腿子勒紧裤腰带,时不时被盘剥一回。 那时节,倒下的人不知有多少。 难道这些也都要算在她的头上? 梁青娥有时想起过去,心都是苦的。 她爹、她娘,她阿奶,所有她的这些亲人,包括把她卖了的叔婶,从来也没有让她自生自灭,放弃她,说她是破家的灾星。 然而,在妯娌王秀娟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下,她那些因天灾人祸而死的亲人,竟全都是她克死的。 连她为奴为婢时的主家,在王秀娟嘴巴里,都是因她的缘故,被她克的抄了家。 她若真有这能耐,还会是个乡野村妇,直接上表朝廷说她是个人神共灭的灾星。 两军交战的时候直接把她投到敌军,她啥也不做把敌军全部克死,能省多少事儿,凭这本事说不定还能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只王秀娟言之凿凿,说这次林青山之所以上山采药,就是因为她生了病,要采药换钱给她治病的缘故,说的老两口都信了她。 呵,林家那会儿已经缓过气来,家里本不缺她这几剂汤药钱,还不是她王秀娟闹腾,非说她生病是二房自个的事,不能拿公中的银钱请医问药。 林青山是个老实人,性子又直,不忍爹娘为难,便说他采药换钱填补公中的账。 梁青娥见王秀娟如此胡搅蛮缠强词夺理,虽愤怒已极,头脑却还是清醒的,她直问王秀娟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分家,和这样一个克亲破家的扫把星同住一个屋檐下,她怕她最后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王秀娟露出了她的獠牙,话说的极其直白难听。 只是,梁青娥还是小看了王秀娟的狠心程度,她口中的分家不是分房分产,而是要把梁青娥母子五个扫地出门,让他们自生自灭。 好在老两口虽悲痛之下迁怒梁青娥,到底还顾念死去的二儿林青山。 在王秀娟的闹腾中,终于还是把家分了。 只是,王秀娟也没落着好,三房五口人同他们母子五人一样,也被分了出来。 老爷子和老太太怕二儿子死都不瞑目,田地两房分的一样,俱是十亩。 老宅留给长房林远山一脉,浮财上,没得房子的两房分了大头,三房分得的十五两交给了林岩山。 他们母子五人的十五两,老爷子做主,又略添置些,给他们盖了房舍,打了家什,置办了农具。 分家十八年,她再未同林岩山和王秀娟这俩公婆说过一句话。 她梁青娥能活着长大,是侥天之幸,能活到现在儿孙满堂,非是克别人的命,补自己的寿。 是她的亲人们在能力范围内给了她一线生机。 是她命不该绝。 从林家老宅出来,梁青娥再没了晃悠的心思。 左右乐宝胞衣上种啥果树她已经有了主意,抱着大陈氏收拾给她的一摞尿布,径直就回了家。 “娘,方才我从鸡圈里捡了三个鸡蛋,蒸了三碗蛋羹,大嫂一碗,三弟妹一碗,还有一碗,是四壮的。” 叶银红有些忐忑,家里有五只老母鸡,下的蛋一向都由婆婆支配。 今晨做饭时,她干等不到梁青娥回来,就去了鸡窝摸鸡蛋,五只鸡一共就捡了三个鸡蛋,她又自作主张用完了这三个鸡蛋。 梁青娥把尿布递给大毛妮,让她吃完饭洗一遍去去味儿。 扭头见叶银红一脸憔悴,两个黑眼圈挂在脸上,就知她被四壮哭闹一夜,没睡好。 “晓得了,家里鸡蛋不多了,你回头问问你大嫂奶水够不够,若够五壮吃,就两天给她蒸一碗鸡蛋羹。” “哎,好,我一会儿端饭的时候就问问大嫂。” 叶银红回完话,扭头看见小叔子正从房中出来,试探道:“娘,那三弟妹的鸡蛋羹?” “你三弟妹早上一碗鸡蛋羹,午间给她做碗白面条,晚上单给她再蒸一个蛋羹,再捏两个不放野菜的杂粮窝窝,你别眼红,老三家的要奶孩子,得吃的有营养些。” 梁青娥细细交待完,想到断奶的四壮,补充道:“对了,给老三家的做饭时多添半碗水,四壮牙没长齐,咱们吃的,他怕是消化不了。” 第13章 偏心眼的老婆子 得,整个家里两个产妇,两个奶娃子。 在她这婆婆眼里,只有老三家的身上才长那俩东西,需要奶孩子吃好的。 叶银红十分无语,想替陈秋莲争取两句,又怕挨骂。 她十分看不上梁青娥偏心的行径,只能搁心里拼命吐槽。 这老婆子昨儿还折腾着给小儿媳杀鸡补身,今儿就断了大儿媳的鸡蛋羹,偏心,实在是偏心。 早饭简单,三碗鸡蛋羹是给两个产妇和断奶的四壮准备的。 他们这些人,就是一人两个野菜掺和杂粮捏的窝窝头,再加上一碗野菜掺和杂粮煮的糊糊。 吃过早饭,大家就各忙各的,林老虎如今有子万事足,吃过饭进屋抱抱五壮,扛着锄头就匆匆去了地里。 家里又添两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男娃,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他自觉得多干些,庄稼伺弄的好些,夏收多打几斤麦子,到时换成粗粮,家里的糊糊粥也能稠些。 林大熊也没闲着,家里多两个小娃儿,能多好些事,就是水也比平日多用好些,吃过饭,他挑起两只木桶,就去了山脚泉眼处打水。 林飞鹰则是去了大黄庄,给他老丈人和丈母娘报喜,请他们明日家来给乐宝洗三添盆。 陈秋莲养了十来天,现在恢复的差不多,头上裹一条额带,正坐在炕上揉搓几件补丁摞补丁旧衣裳。 四壮裹在一张破旧的包被里,两个小拳头扬在脑袋边,嘴巴一啜一啜,呼呼睡的正香。 大毛妮和二毛妮端着五壮和乐宝夜里换下的尿布,结伴去了河边。 大壮带着底下几个壮,去山脚下的林子里捡柴禾,打猪草。 最悠闲的当数秦兰花,她悠哉吃完香喷喷一碗鸡蛋羹,刚准备躺下歇歇,就听见乐宝小声哼哼唧唧。 “个死丫头,老娘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回回赶在老娘吃完饭的档口拉屎拉尿。” 恶声恶气骂完,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再不敢耽搁,忙撑身起来,认命给乐宝换尿布。 门“吱呀”一声打开,梁青娥沉着脸走进来,狠狠瞪她一眼。 快步走到炕边,见乐宝小脸皱成一团,哭的细声细气,梁青娥顿时心疼的不行。 她嘴里嗷嗷哄着乐宝,手脚麻利把湿掉的尿布抽掉,又快速把尿布换好扎好。 梁青娥见乐宝哭的白嫩脸上都是泪花花,忙抱着又拍又哄,不一会儿,乐宝躺在她的臂弯,沉沉睡去。 “你这婆娘满嘴胡沁什么,乐宝一个奶娃子,才在家里过一个夜,你说她回回折腾你,不是满嘴扯慌吗。”梁青娥压低声音斥道。 她见秦兰花一脸不服,待要再骂,又怕吵醒乐宝。 遂警告瞪她一眼,把乐宝被角掖掖好,临出门前到底不放心,又告诫秦兰花莫要责骂乐宝后,方拎起换下来的脏尿布走了出去。 挨一顿排喧,秦兰花愤愤瞪一眼睡的香甜的乐宝,欲骂两句出气,又怕引来刚出门的婆婆。 轻哼一声扭开头,竖着耳朵听到婆婆出院门的声音后,她起身下炕,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这段时日家里有两个产妇,房前屋后、锅上灶下、洗洗刷刷、喂猪喂鸡兼伺弄菜园的活计,有一大半都落在了叶银红肩头。 虽大毛妮和二毛妮能分担不少,然两人年岁毕竟摆在那,很多活儿,还得叶银红亲自动手。 是以她这段时间忙的前脚打后脚,就没个歇息的时候。 秦兰花慢慢走出门,就见叶银红正在灶房烧火,锅里煮着野草麸皮,显然正在煮猪食。 “二嫂,四壮怎么不见。” 这孩子路都走不稳当,也不知被谁带了出去,她生怕四壮磕着碰着,语气里带着焦急。 “四壮啊,让大壮背在背篓里,去林子里玩了。” 叶银红拿长勺搅动猪食,用手探过温热后,拿起水瓢就一瓢瓢往猪食桶里舀。 “二嫂,四壮夜里乖不乖,他今儿若还是夜里哭闹,你就偷偷把他抱我房里来。” 秦兰花脸上带着笑,和叶银红打着商量。 叶银红提着猪食桶就往外走,拒绝道:“这可不成,娘让我带两夜,我可不敢偷懒,回头四壮没断成奶,你往后一缩说我哄不好四壮送回给你,挨骂的还不是我。” 秦兰花面色一僵,笑的十分勉强:“瞧二嫂说的,我是那样人吗,四壮这孩子被我惯坏了,闹腾的很,我实在不好意思看你受累。” 叶银红丝毫不为所动,道:“可别,娘让我带两天,我也不用你领这个情,等四壮顺顺当当断了奶,咱们就都能交差了。” 秦兰花见叶银红丝毫不给自己面子,话里话外都拿梁青娥压服自个,心里十分烦躁。 然她又不敢和叶银红吵架,生怕这娘们拿回头拿四壮出气,遂气哼哼回了房,继续生闷气。 快中午时,叶银红见梁青娥还没回来,就忙烧火预备做秦兰花的月子餐。 昨儿熬的鸡汤还有挺多,她这次十分大方,往锅里舀了一大瓢还多。 面团照旧擀成薄薄的面叶,又挑出几块鸡肉撕的碎碎,随着面叶,与青菜一起丢进了翻滚的鸡汤里。 手忙脚乱把饭做好,她快速盛出一海碗稍稀些的鸡汤面叶。 抽双筷子,就忙往陈秋莲屋里送。 早饭时梁青娥在院里说话并未避人,隔着窗棂,陈秋莲听的清楚明白。 她只以为午饭是一点荤腥都沾不上了,正犯愁回头若是奶水不够怎么好。 没想到二妯娌竟又端来满满一海碗澄黄油亮的鸡汤面叶。 “大嫂,快些吃,莫要让娘晓得了。” 叶银红话说完,不等陈秋莲说话,人就匆匆跑了出去,还不忘把屋门给关紧。 陈秋莲端起碗,抹抹眼泪,也不敢磨蹭,生怕婆婆知道连累妯娌挨骂。 也不管面叶是不是还滚烫着,略吹吹,咕噜咕噜、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鸡汤面叶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叶银红喘着气,赶紧把锅里的,都盛进另一个海碗里,刚走出灶房门,就见梁青娥从外走了进来。 “娘,三弟妹的饭刚做好,我正要端给她呐!” “去吧,乐宝若是在睡觉,让她吃饭小声些,你步子也放轻些,小人儿睡觉,最怕惊吓。” “哎,我晓得了。” 叶银红进房,就见秦兰花躺炕上唉声叹气,炕里侧的襁褓里,乐宝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房顶。 第14章 知足常乐 “呀,乐宝醒了。” 说起来,乐宝这孩子真挺乖,吃了睡,醒了也不哭,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看这,瞅瞅那,再不就是吐泡泡玩。 只有拉了尿了,才会哼唧两声,一点都不吵人,好带的很。 谁要是和她说话打招呼,更是会弯起红红的唇角,露出无齿的笑,小模样别提多乖巧。 连一向瞅秦兰花不顺眼的叶银红,都稀罕的不行。 秦兰花扫一眼握着小拳头的乐宝,意兴阑珊道:“嗯,醒了一会儿了。” “那我喊娘进来,她最爱抱乐宝了。” 叶银红生怕梁青娥哪根筋搭错了,去陈秋莲房里看五壮,不等秦兰花阻止,就扬声喊梁青娥。 “娘,乐宝醒了,眼睛睁的圆溜溜,瞧着别提多讨喜了。” “哎吆,是吗,咱们乐宝就是乖巧,醒了也不哭不闹,自个就能把自个哄好!” 梁青娥风一样进来,对着乐宝又是夸又是表扬,乐宝在梁青娥怀里,许是感受到阿奶欢喜的情绪,小嘴巴漾出一个无声的笑。 一大家子吃过午饭后,林飞鹰方从大黄庄回来。 梁青娥问道:“让你去报个喜,咋耽搁这么久,你岳父岳母如何说,明儿来吗。” 林飞鹰揉揉酸痛的肩膀,他刚进家门就被几个大舅哥带到地里,勤勤恳恳拉一上午的犁,能回来早吗。 只这话他不敢当老娘面讲,说出来老娘再破口骂几个大舅哥,回头媳妇儿生气,还得自己哄好。 林飞鹰道:“我岳父不知道,岳母是必来的。” 梁青娥点头:“行吧,老二家的看看家里还有啥,把明儿招待亲家的菜先拼出来,我把明儿乐宝洗三要用的艾草菖蒲,先收拾干净。” 说完,梁青娥拿着藤筐,转身就去了放置杂物的柴房。 叶银红站在院中有些为难,这招待亲家用啥菜,哪是她一个儿媳妇需要操心的。 这又不是她亲爹娘,招待好了没有功劳,略有点失礼不到之处,还落不完的埋怨。 按理说,陈秋莲和秦兰花前后脚生孩子,招待秦家的规格比照着前头招待陈家就成。 况陈秋莲是长媳,这件事上,再没有让兄弟媳妇压自己一头的道理。 只梁青娥十分看不上陈秋莲的亲爹后娘的做派,五壮洗三时,俩人就拎八个鸡蛋,连包红糖都没有。 梁青娥收了鸡蛋,招待亲家的饭菜也没荤腥,让那俩公婆和他们吃一样的杂粮窝窝头,和野菜粥。 想着那黑心后娘脸拉的比驴都长,叶银红就觉着好笑。 只秦家和陈家毕竟还是有区别的,秦家向来看中秦兰花这个幼女,两家日常走动,秦家还算用心。 若是还拿杂粮窝窝头和野菜粥对付,不说三弟妹和不和自己闹,只怕婆婆就头一个不同意。 且还有乐宝呐,依照婆婆宠乐宝的劲头,这饭菜的规格只怕要提高不少。 至少,得杀只鸡吧! 梁青娥听叶银红要杀鸡,好悬没跳起来。 家里的鸡和鸡蛋,还有白面,那都是乐宝的口粮,谁也不能动。 “那明儿捏一锅杂粮窝窝头,再煮锅杂粮粥,粥煮稠点,野菜少放几把?” 叶银红见婆婆反对杀鸡,心里顿时窃喜不已。 说实话,她爹娘还没吃过婆家养的鸡呐,她可是生了林家这一房的长孙,她都没有的待遇,凭什么她秦兰花有! 梁青娥不知叶银红突然傻乐什么,她也懒得理她。 家里还是太穷了,连餐像样的饭菜都凑不出来。 她拧起眉,若明儿真拿杂粮窝窝和野菜粥招待秦家0,就是得罪人了。 她自然不怕得罪秦家,只是想想乐宝明儿可能丢面儿,她就难受。 不过就算丢面,家里的鸡也是万万不能杀的。 说一万遍,家里的好东西那都是乐宝的口粮,留着给老三家的下奶吃的。 忽然,她眼睛一亮,看向林飞鹰,催促道:“你往山上走一遭,看看能不能逮只山鸡野兔啥的。” 恰在这时林老虎也回来了,梁青娥继续指派:“你拿上家里的渔网,看能不能网上几条鱼。” 开春后忙活给麦子施肥除草,家里俩大肚婆又相继生孩子。 这段时间,家里的汉子们,竟是再没往山上去查看之前设的陷阱。 “哎,好嘞。” 兄弟俩背着背篓,提着渔网,想着山上的野物,河里的鱼虾,那叫一个高兴。 年前每次上山都收获颇丰,两人信心满满,都准备大干一场。 只要能带回野物,先不说别人,家里的婆娘要奶孩子,老娘肯定不会吝啬,肯定会先让她们吃个够。 大壮他们几个一听说要上山下河,也跟着瞎凑热闹,几个半大小子簇拥着二人就出了门。 可等到傍晚时分,原本兴致勃勃出门的几人,却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地回了家。 咋,山鸡兔子和鱼虾,竟是一个都没捞着。 梁青娥惊了,顾不得捡艾草叶片上的毛毛,拔腿就往众人这边走。 “娘,七八个陷阱只陷到一只山鸡,还是公的。” “娘,我也只网到一条鱼,瞅那草鱼模样,肚腹里大概一点籽都没有,应也是公的。” 两人垂头丧气,把背篓和木桶放到梁青娥面前,让她看。 梁青娥听到不是一无所获,提起的心就落了下来。 她探头往背篓里看,就见一只五彩斑斓拖着长尾的山鸡,绑了翅膀,正窝在背篓底部。 木桶里的鱼虽只有一条,个头却不小,足有七八斤重的样子。 她起身,瞪俩人一眼,道:“你俩也太不知足了,那成山的野物,成河的鱼虾,还真想都搂回家来啊!” “可是娘……咱们冬日那会儿上山,回回都能陷到两三只山鸡野兔,只要往冰窟窿上凿个洞,那鱼自己就跳出来了,不多会儿,就能捡一桶,那样才过瘾。” 林飞鹰摸摸鼻子,解释道。 梁青娥闻言,淡声道:“我倒觉着这样挺好,今儿一只鸡,明儿一条鱼,后儿哪怕走空呐,偶尔打打牙祭尝个荤腥就是福气了………” “知足常乐,逮再多,咱们一天也吃不完,卖又不能卖,白糟蹋东西也损福报。” 梁青娥真心挺满足的,搁以前上山二十回,能捉到一回山鸡野兔,都要高兴的蹦起来了。 这就是年前回回收获满满,给这些人养大了胃口,现在不是成双成对的山鸡草鱼、这些人都不满意了。 “行了,古话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等到秋天,山鸡野兔孵的小崽子长成了满山跑,你们再去试试,说不定又能成篓往家背………” 成篓往家背当然是不可能的,就是最厉害的猎户进山,都不敢夸口自个的收获能成篓往家背。 说着说着,梁青娥脑海里灵光一闪,她觉得她抓住了什么。 第15章 亲家来家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她回身看一眼二儿子夫妻睡的屋,心里不可思议浮起一个念头。 因为林飞鹰的抱怨,几乎下意识的,梁青娥习惯性的又把此次上山的收获,同乐宝联系在一起。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忍不住暗自思量开了,这次野物和鱼获没有冬日时多,该不会是这小奶娃子,也讲究这些因果吧。 记得她还在县令大人家里当丫鬟时,每回春日,夫人同小姐都会交代厨房管事,严禁采买一切腹中带崽的野物水产。 自己后来当了小姐的丫鬟,偶然说起此事,小姐念了两句没头没尾的诗。 “劝君莫食三月鲫,万千鱼籽在腹中。” “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梁青娥虽不通文墨,然这两句诗通俗易通,稍稍识了几笔字的她,一下就听明白了。 记得自己说自个都活不成了,哪还管它是三月鲫,还是三月鸟。 能活得了自个的性命,才能可怜旁的性命! 自己那会儿还仗着小姐脾气好,和小姐辩论了一番。 小姐倒也没恼,只是含笑说了一番关于“仁爱”和“休养生息”,还有“竭泽而渔”等满满都是大道理的话。 这些年日子过得艰难,早早就把当日小姐的一番话忘在了后脑勺。 哪怕还记着,她也不会和这些能让他们一家人活命的野物,去谈休养生息。 还是那句话,自个都活不成了,哪里还能讲什么仁爱,说什么慈悲。 仁爱与慈悲,那是吃喝不愁的夫人小姐们闲来无事的消遣玩意儿。 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一辈子都在为肚子忙活,不配谈仁爱,更不能懂慈悲。 时时刻刻都感觉饥饿的胃,它等不及一颗种子变成一把麦子,一颗蛋变成一群鸡,一只鱼变成千万条鱼。 梁青娥收回目光,生怕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品行温厚良善也得分什么人。 有权有钱的富贵人家有这些品格,自然受八方敬仰。 无权无势的贫苦人家养下这样的孩儿。 说难听点,那就是冤大头。 三餐不继的穷人若是长成张口仁爱,闭口慈悲的性子。 梁青娥真不敢想,她这这一辈子得吃多少苦头。 想到逢会时说书先生说的书,戏台上伶人演的戏,但凡下凡的星宿仙灵,无一不是割肉喂鹰,投崖饲虎的结局。 哎吆,这可不成。 这些个人在戏文里虽最后个个位列仙班,可哪个都是吃了一番大苦头,轻则断手断脚,重的,抽筋拔骨比比皆是。 想想都痛的紧。 她可舍不得她的乖宝贝受这样的大苦楚。 梁青娥招呼叶银红把鱼杀了留着晚上吃,家里的鸡因为昨儿杀过一只,这只野鸡刚好填那只大公鸡的缺,倒是可以留一晚。 她匆匆去秦兰花房里,就见秦兰花睡的呼呼的,乐宝睁着大大的眼睛,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巴,静静看着房梁。 “呀,阿奶的小乖乖醒了。”梁青娥三两步上前抱起乐宝。 嘴巴开始不停念叨:“乐宝啊,你这孩子就是心善,心善不是坏事,咱们做善事的时候,一定要能保全自个儿才行,要是自个都吃不饱、穿不暖,还想着济世救人,那就是大傻子………” 乐宝不知听没听懂,对着喋喋不休的梁青娥,啾着小嘴巴,轻轻“哦哦”两声,吐出一个大泡泡。 梁青娥听着这娇嫩的小腔腔,全当乐宝是回应她,顿时笑出一脸褶子,又不停嘴夸了乐宝半柱香功夫。 直到乐宝迷迷蒙蒙打瞌睡,梁青娥方不舍放下乐宝,又交待秦兰花仔细看顾好娃儿,才走了出去。 秦兰花好容易睡着,结果又被吵醒。 婆婆嘚吧嘚说半天,吵的她脑袋嗡嗡疼。 等她听清楚梁青娥说什么,好悬没笑出声。 心善?做善事?济世救人? 和一个刚出生两天的小奶娃子说这些! 秦兰花只觉得荒谬。 好容易等梁青娥絮叨完,秦兰花侧过身细细打量乐宝。 直到她眼睛都看花,还从乐宝的脖颈处,发现一颗芝麻粒大小的红褐色小痣,仍是没出来这呆呆傻傻的丫头片子,有啥过人之处。 “你阿奶八成是疯了,便是家里以后真出一个半个能耐人,那也是三壮四壮这俩顶门立户的男丁,哪里轮得到你这个赔钱货出风头。” 秦兰花絮絮叨叨骂完,见乐宝只呆呆瞅着房梁,自己也觉没意思,遂翻身向外,继续闭眼假寐。 晚饭除秦兰花和陈秋莲还有四壮,家里所有人仍都是杂粮饼子配野菜糊糊。 吃过晚饭,梁青娥交代林老虎明儿上山寻一株最好的橘子树,人就进了房。 次日一早,林家宅院就热闹起来。 四壮哭闹半夜,叶银红的黑眼圈更加重了,她吆喝大毛妮烧锅热水后,人就去了后院杀鸡。 今儿乐宝洗三,家里昨儿就邀请亲家,一些肉菜,得提前置备好,不然等客人都到了,再杀鸡宰鱼的,失礼不说,还不好看。 褪毛前,大毛妮和二毛妮小心把野鸡鲜亮的尾羽拔下,十分珍惜的放进一个破旧的小箱子里。 农家姑娘闲暇时能消遣的游戏不多,踢毽子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鸡毛色彩斑斓,要是做成毽子,铁定是最惹眼的那一个。 拔下的鸡毛叶银红也没丢,清洗干净后,丢在一个破晒毯上,等晒干装起来,多攒一些,留着填充坐垫或许做鸡毛掸子都行。 平民百姓家里,一个线头,一块破布,一把干草,乃至路边捡到的一坨大粪,都有它的用处。 日上三竿时,秦兰花老娘冯氏,领着仨儿媳拎着一篮子鸡蛋,浩浩荡荡就过来了。 刚一踏进门槛,冯氏脸上就堆满笑,连声同梁青娥道喜。 贺她又当了阿奶,得一大胖孙子不算,又得一贴心的小孙女,满嘴里羡慕梁青娥有福气,家里的姑娘小子们一个赛一个养的好。 梁青娥脸都快笑僵了,心里不禁嘀咕,如冯氏这样能说会道、圆滑世故的老娘们,咋就生了秦兰花这么个蠢笨的姑娘。 “亲家才是真正有福气,瞧这仨儿媳多恭顺,衬得你同老封君似的,如今看着越发精神了。” 梁青娥同冯氏寒暄完,便把几人让进了秦兰花屋里。 恰巧乐宝正醒着,梁青娥见乐宝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偏头追声,心里软的那是一塌糊涂,几步走到炕边,手一伸,就把乐宝抱在了怀里。 “哎吆,咱们三毛妮也知道姥姥和舅母们来了不成,瞅这小模样,可真招人疼。” 冯氏看见梁青娥怀里香香软软,白白嫩嫩的小外孙女,忙笑赞道。 第16章 秦兰花诉苦 听着冯氏如此自然唤出三毛妮。 梁青娥拍着乐宝小襁褓的手就是一顿,原本脸上灿烂的笑容都快要裂开。 三毛妮,过不去这个坎了是不是。 想着冯氏或许不知道乐宝的名字,梁青娥极力维持住脸上笑容,一字一句道:“亲家许是不知道,咱家三毛妮……” 真是,她都要被这些个人给带偏了,啥三毛妮,乐宝从来就没叫过这个名! “亲家,咱们家小丫丫不叫三毛妮,大名叫作林飒,小名叫作乐宝呐。” 冯氏从善如流,笑着接话:“要么说亲家识几笔字呢,林飒,听听这名儿取的,一般人谁能想得到,听着就特别。” 梁青娥懒得理会这老娘们是不是话里有话,她把乐宝放进冯氏怀里,让她们娘们几个好好叙叙话,指着自个还要张罗烧艾草水,人就出去了。 她一走,屋里冯氏等人也自在许多。 冯氏细细打量一回闺女,见秦兰花面色红润,脸盘儿又圆润好些,许是近来不曾吹风晒到太阳,连皮子都白皙不少。 见闺女没受委屈,她心也放了下来。 “昨儿女婿来家说你生了个小丫头,我还怕你婆婆不喜,连月子都不与你坐呢,方才见你婆婆这般疼爱这丫头片子,回去我告诉你爹,他也能放心了。” 冯氏手里抱着乐宝,眼睛却片刻不离秦兰花。 秦兰花撇撇嘴,她婆婆再是真心实意疼爱乐宝,与她什么相干,又不是这么着体贴她这个儿媳。 “娘,你瞧外甥女身上的小衣裳小被子,看着都是新制的,还是细棉料子呐!” 秦三嫂薛氏说着说着,就掀开了襁褓一角,正正露出乐宝身上簇新簇新的,灰蓝色的小衣裳。 冯氏低头一看,顿时惊讶! 她上手捻了捻,棉衣料子柔软顺滑,和她们身上的粗糙扎手的麻料果然不同。 秦大嫂和秦二嫂闻言,也盯着乐宝身上的衣裳包被看,眼里满是羡慕。 只她们不如三妯娌在婆婆面前得脸,并不敢上手去摸。 “你婆婆真是疼这个丫头片子,连三壮四壮两个带把的都没穿过细棉衣裳!” 冯氏不无感叹,方才她们进院门时,几个壮和大毛妮二毛妮也在院里,大大小小几个孩子,一溜穿的都是破旧的粗麻衣裳不说,上面还补丁摞着补丁。 “一个丫头片子,养大了也是个赔钱货,穿的再好有什么用,可怜我三壮四壮长这般大,还没穿过一件像样的好衣裳。” 秦兰花见三个嫂子瞅着乐宝的目光满满都是羡慕。 她得意之余,想到浑身补丁的两个儿子,又气愤难平。 冯氏闻言,扫一眼神色不自在的秦大嫂和秦二嫂,轻轻拍秦兰花一巴掌。 呵斥道:“你满口胡说八道什么,三壮四壮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乐宝不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衣裳总归是穿在你生的这块肉身上,与谁还不都一样。” 她见秦兰花面上仍旧执拗,不禁也有些头疼,有些话当着儿媳的面,她不好说的太直白。 隐晦了再隐晦提醒道:“乐宝得你婆婆的心,这对你这个当娘的来说,就是一桩好事,等她长大些,阿奶长阿奶短的哄着你婆婆,把你婆婆哄高兴了,多少好处呢。” 秦兰花被老娘一番数落,顿时眼泪汪汪,她控诉道:“娘,你是不知道,从有了这死丫头,我都好几日没见到四壮了,为着她能吃饱,我婆婆还要给四壮断奶,可怜四壮牙都没长齐,就开始和大人吃一样的杂粮饭,现在天天夜里哭闹,嗓子都哑了,也不知四壮如今折磨成什么样………” 秦兰花说着说着,就呜呜哭起来。 冯氏一把捂住秦兰花的嘴,低喝道:“你消停些吧,今儿乐宝洗三,你婆婆欢喜的很,让她听见你搁这触乐宝霉头,回头有你好果子吃。” 到底是自个疼爱着长大的小闺女,冯氏见秦兰花实在委屈,提起四壮眼泪就止不住,她顺手把乐宝放炕尾。 冲秦三嫂薛氏道:“老三家的,你出门看看四壮这孩子还在院里吗,在的话把他牵过来,就说姥姥想她了。” 薛氏把眼睛从乐宝簇新的包被和衣裳上收回,心里对小姑子的矫情劲儿十分不屑,她面上丝毫不露,脆生生应下,扭身走了出去。 坐在条凳上的秦大嫂郑氏见婆婆细心劝慰小姑子,和秦二嫂陶氏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 他们家这小姑子从姑娘时就要事事拔尖,凭它什么事,非得压别人一头,才高兴。 出生时上头有仨哥哥,身为老幺又是家里唯一的姑娘,一向得公婆偏爱。 等到议亲年龄,一眼瞧中了相貌俊郎林飞鹰,饶是公婆十分不情愿结这门亲事,还是遂了她的心意。 及至成婚后头胎更是一举得男,二胎也还是个男丁,如今三胎又顺顺当当生下个小姑娘。 按理说都生了两个带把的,三胎甭管男娃女娃,一般人也不会只会高兴家里又添了人口。 何况还是这么个白白嫩嫩,十分讨喜的小娃儿,郑氏和陶氏看一眼炕尾睁着黑漆漆、水汪汪眼珠的乐宝,俱都想不明白秦兰花为啥对乐宝百般看不上眼。 郑氏把目光投向乐宝,心里十分羡慕。 她一连生下五个姑娘,五个姑娘绑一起也没乐宝在人家阿奶跟前的半成待遇。 她这小姑子啊,真是心不足,也就碰上了梁婆子这般疼爱孙女的人,但凡她给她自个亲娘当儿媳,各种苦楚尝一遍,瞧瞧她还作不作。 郑氏看着看着,眉头就是一皱,方才薛氏摸乐宝小衣裳时,掀开的襁褓还散开着。 乐宝白嫩的脚丫子此时在外头露着,许是觉着冷,小脚丫子轻轻勾着,极力蜷缩。 郑氏迟疑走上前,伸手想把乐宝襁褓盖上,再捆扎好。 刚拿上捆带,就听一声娇喝:“你干嘛!” 郑氏拿着捆带,扭头就见小姑子皱眉瞧着自己,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见婆婆也不耐看着自己,慌忙一指乐宝,连声解释道:“乐宝好像有些冷,我给她的包被捆一下。” 第17章 四壮哭闹 秦兰花瞥郑氏手里的捆带,眸中的厌烦丝毫不隐藏。 她烦躁非常,道:“用不着你,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你自个生了五个赔钱货,这会儿看见我也和你一样,心里得意的很吧。 郑氏听到这一番胡搅蛮缠的话,不可置信看向秦兰花,悲愤之下,脸色苍白一片,气的胳膊都颤抖起来。 她看向婆婆冯氏,希望她能为自己说句话。 只冯氏老神在在坐在炕头,正轻轻安抚秦兰花,连半个眼神都没给她。 郑氏一时难堪非常,深吸口气,艰涩道:“小妹不觉得你方才的话太过了吗,我原是一番好意怕乐宝冻着,怎么到了小妹嘴里,就成了我心里得意,看你笑话……” “且小妹张嘴闭嘴赔钱货,是,我是一连生了五个丫头,但五个丫头好歹姓秦,怎么说都是你的侄女儿,她们有名有姓,有手有脚,在家伺候牲畜,做饭洗衣哪样不干,怎么到小姑子嘴巴里,就是赔钱货了。” 秦兰花一时哑口无言,待要说什么,又找不到话辩驳。 恨恨瞪郑氏一眼,转而拉冯氏的衣裳,开始撒娇卖委屈,道:“娘,大嫂一向脾气这么大吗,说一句都不行,过年时五丫摸脏了我的衣裳,我不过说五丫两句,大嫂当着你女婿面也给我甩脸子……” 不知她想到何事,脸色就是一变,喃喃道:“我想起来了,过年我和孩他爹回家送年礼时,五丫这个贱蹄子摸了我的肚子……她摸了我的肚子……” 秦兰花双目赤红,看着郑氏的神情几欲喷火,斩钉截铁道:“我说呢,我怀孕时,谁见着我都说我肚子尖尖,都说这胎定是个男娃,咋一生下来就成了个丫头片子,敢情是你这娘们背后使坏,唆使五丫这赔钱货摸了我肚子,换了我的男胎。” 郑氏只觉荒谬,年节小姑子和妹夫来家走亲戚,是她自个显摆,挺着大肚子招手让五丫到她跟前,问五丫她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五丫虽只三岁,已然会看人脸色,知道说是弟弟,大人就会开心。 她摸了摸秦兰花的肚子,说里面是个小弟弟。 五丫正学着择菜呢,手上有泥灰,把小姑子的衣裳摸脏了,小姑子不依不饶,骂了五丫一顿不说,婆婆说五丫手欠,又打了五丫一顿。 还是林飞鹰看不过去,说孩子也不是有心的,衣裳回家洗洗就干净了,这事才算了结。 这么有目共睹的事,没想到时隔两个多月,在小姑子的嘴巴里,竟成了她们母女别有用心,不知用啥法子,换走了她的男胎。 郑氏气极,她若真有这好本事,还至于一连生下五个丫头吗,早几年前就儿女双全了。 “你说啥就是啥吧,我出去灶房看看,帮亲家婶子搭把手。“ 俗话说,宁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和糊涂人说句话。 郑氏懒得再搭理秦兰花,临走前,到底还是把乐宝的包被裹好扎好。 婆媳这么多年,她算是看出来了,她婆婆眼里心里,除了她生下的四个孩子,那是再没旁人。 其中就包括她最疼爱的小闺女生下的小闺女。 别看她方才抱着乐宝说的热闹,真要落到实处,那是丁点也别想沾到。 若乐宝他日惹了小姑子不快,十成十的,她婆婆铁定是站小姑子那边。 郑氏撤了,陶氏呆的也束手束脚,究其原因,是因为她也生了仨姑娘,万幸的是她比大嫂运气好些,最后到底生下了他们二房的男丁。 郑氏和陶氏刚出门,冯氏就点着秦兰花额头骂道:“你说说你,你同你嫂子斗什么气,他日我和你爹老了,你回娘家,还不是看她脸色吃饭。” 秦兰花一听就急了,道:“她敢,她连个带把的都没给大哥生下,我大哥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香火都没有,她哪来的脸给我脸色瞧。” 冯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打定主意掰一掰秦兰花的性子,生怕她哪日惹着了梁青娥,再吃了亏,故没有顺着她说话。 她把乐宝又抱进怀里,指着乐宝和秦兰花耐心分析道:“女娃娃家,你喜欢呢,就养的精心些,以后给她长大再认真择一门好亲事……” “不喜欢呢,也不打紧,给口吃的饿不死就成,等长到五六岁,就能做饭洗衣伺候牲畜了,再大些,挑个彩礼出的最高的,嫁出去就完事了,实在没必要生这些闲气,你婆婆这般喜欢乐宝,你装也得装个慈母样出来……” 秦兰花闻言,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她嘟嘴道:“娘倒是精心养着我,我还不是落到这穷家,成亲这几年,一身新衣裳还没混到,如今活的还不如个奶娃娃。” 冯氏一点她额头,怒道:“你自个怪谁,镇上开餐馆的东家儿子瞧上了你,你偏硬头往林家嫁,我说林家家底单薄,你就说我论斤称两卖女儿,你自个求的,可怨不得我。” 秦兰花冷哼一声,道:“他但凡生的有个人样,我闭闭眼也就嫁了,丑成那样,便是家里有金山银山,我也不乐意。” 冯氏还想说什么,恰在这时,薛氏抱着四壮,走了进来。 她把四壮放到秦兰花面前,笑道:“四壮跟着大壮几个哥哥在屋后林子里玩儿,不哭也不闹,乖巧的很。” 秦兰花摸摸四壮消瘦些的小脸,心疼的不行。 四壮看见娘,也十分亲昵,口里含糊不清叫着娘,就要往炕上爬。 秦兰花刚把四壮抱怀里,这边乐宝就小声哼哼起来。 “这孩子活像讨债的,一点见不得我们娘俩好。” 秦兰花抱着和她贴贴蹭蹭的四壮,看着嘴巴扁扁的乐宝十分不耐烦。 “你和个孩子计较什么,你只管哄四壮,乐宝有我抱着。”冯氏抱起哼唧不停的乐宝,嘴里哦哦哄着。 “娘你不知道,这死丫头该是饿了,这会儿要是不喂她,回头她一准大声号丧,我婆婆听见,该进屋骂人了。” 骂完乐宝,秦兰花一刻不敢耽搁,解了衣裳就开始喂乐宝。 四壮在一旁看着妹妹吃饭,揪着秦兰花的衣裳也哭闹要吃。 第18章 大陈氏遣儿媳送鸡蛋 冯氏见四壮哭的着实凄惨。 迟疑道:“要么让四壮嗦一嗦,他嗓子都哭哑了。” 秦兰花手往襁褓上重重一拍,低声喝骂道:“死丫头快些吃,个赔钱货,连累的你哥哥都陪着你遭罪。” 乐宝吃痛,扁扁嘴巴,吐出了饭饭,哼哼唧唧扭开了头。 “呵!气性还挺大,老娘才不吃你这套,等你饿了可别来寻我。” 秦兰花着急哄嚎啕大哭的四壮,把乐宝往冯氏手里一塞,就把四壮往怀里带。 四壮被逼着断奶,这会儿闻到娘身上的香甜味,再也忍不住,趴秦兰花怀里开始小猪拱食。 等四壮吃饱喝足,乐宝在冯氏怀里,皱着小眉头也睡着了。 “娘,你瞧四壮才多大的孩子,为了让乐宝吃饱,我婆婆竟狠心给四壮断奶。” 秦兰花抱着脸蛋红红的四壮,开始同老娘诉苦。 哭诉她孕期遭受的种种剧烈孕吐。 听着闺女连黄胆都能吐出来,冯氏这会儿看着乐宝,也不大开怀,但她好歹知道女人怀孕,那是啥反应都有,这事属实怪不着一个小娃娃。 她又安抚秦兰花两句,又使眼色给一旁的薛氏,让她也劝着小姑子些。 薛氏上前,笑道:“小妹同个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左右你有了三壮四壮两个男娃,莫怪嫂子说话难听,三壮四壮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你婆婆妯娌一向不节俭,家里银钱怕是有限,五壮有大毛妮和二毛妮的彩礼帮衬着成家,等到咱们三壮四壮,可还剩什么呢,这时候可不得乐宝这丫头帮衬俩哥哥了………” 她细细看一回乐宝,真心道:“乐宝这孩子生的好,日后被哪家大户人家瞧上,小妹你就擎等着享福吧!” 薛氏这话说到了冯氏的心坎里,她拍拍秦兰花的手背,生怕姑娘拎不清,苦口婆心道:“还是那句话,你婆婆喜欢乐宝,不管如何,当着你婆婆的面,你得收着点,等养的乐宝离不开你,你啊,也算拿住你婆婆软肋了。” 秦兰花见这俩人一个调调,只能怏怏点头。 不多会儿,梁青娥和郑氏抬着盆褐色的水,走了进来。 冯氏把睡的香甜的乐宝放进炕上,伸手探了探水,从怀里掏出八枚铜板,丢了进去。 三月初的天气算不得多暖和,饶是艾草水温热,梁青娥还是怕冻着了乐宝,只洗了洗乐宝的小脚脚,就全当洗三了。 午饭做的还算丰盛,一大锅野鸡熬的香浓鸡汤,梁青娥大出血让叶银红和了差不多两斤白面的面团。 整整擀了三张面片,切成细细的面条,配上鲜嫩水灵青菜并菌子,煮了满满一大锅。 为免家里孩子们馋嘴失礼,饭还没做好,梁青娥就吆喝林老虎和林大熊带孩子暂且去山脚转转,等过了饭点再回来。 午饭秦兰花也一样吃的鸡汤面,只她碗里的鸡肉撕成碎碎的鸡丝,碗底还卧有两个荷包蛋。 冯氏见闺女的月子饭做的十分用心,饭后还有红糖水喝,心里不禁十分宽慰满意。 “我瞧你婆婆待你算是十分好了,你可千万拿正主意,莫要昏了头,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把身子养好,等满月时,我让你三哥接你回家,娘杀鸡给你吃。” 饭毕,冯氏打发走仨儿媳,又同秦兰花细细说过一回话,方同梁青娥告辞离去。 回到家,冯氏同村里人说起闺女秦兰花,那是满脸笑容。 “兰花得了个顶俊秀的小闺女,她婆婆欢喜的很,顿顿不是鸡蛋羹,就是白面条,生怕亏着了兰花,饿到了小丫头。” 村里人听闻,有的只当冯氏打肿脸充胖子。 有的私底下同郑氏仨妯娌打听,得知是真有其事,都心生羡慕,直言兰花找了个好婆家。 郑氏和陶氏还可,回去后忙着操持家务,很快就把秦兰花忘到脑后。 唯有薛氏,日日看着自家儿子们身上穿的破衣烂衫,想到乐宝身上簇新的细棉衣裳和襁褓,每每扼腕不已。 一个赔钱货,穿再好也是白搭,等满月小姑子带着那丫头片子回娘家,看能不能把那细棉衣裳哄过来。 她认真问过秦兰花,知道梁青娥共给乐宝做了两套细棉衣裳,光襁褓都用了五尺。 拆了襁褓和小衣裳,足够给她三个儿子,一人拼凑出一件里衣了。 送走冯氏等人,梁青娥就去看林老虎挖回来的橘子树。 林老虎细心,猜测老娘要橘子树大概是作乐宝的胞衣树。 便细细挑选了一棵枝繁叶茂,绿意盎然的橘子树。 梁青娥上下打量一番,待听说这棵橘子树长在林青山坟地附近,对这棵橘子树的满意度,又上升几分。 栽好树,浇好水。 梁青娥三令五申告诫正吃杂粮糊糊的几个孩子,让他们莫要手贱去折枝揪叶子。 大毛妮和大壮齐齐点头,脆声保证会看好底下几个弟弟妹妹。 梁青娥见连小小的三壮都郑重神色,刚想问问四壮去哪儿了,就听院门外,传来两道笑声。 她抬头往外一看,就见大房的刘春梅和吴荷香拎着篮子,说说笑笑,已到门槛。 “二婶,瞧瞧你把孩子调理的多懂事,不像满堂兄弟几个,日日都在村里惹事………” 刘春梅一句话没说完,吴荷香就忙扯她袖子,示意她噤声。 满堂是林岩山和王秀娟的大孙子,俩公婆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娶了三个媳妇。 三对夫妻陆续成婚,这几年间,又生下一串小子。 王秀娟十分得意他们房头没个丫头片子,把这一串小子惯的不着边,不是今儿拔了左邻的菜,就是明儿摸了右舍的鸡蛋。 他们长的又壮实,和同龄男娃有个矛盾,别人也打他们不过。 王秀娟和仨儿媳又护短,他们占了便宜,会哈哈夸赞自家娃儿体格结实。 若是吃了亏,就要登别人家门破口大骂,一家子上下十几口在村里十分惹人厌烦。 只这些和梁青娥无关,她多少年没同这两口子说过哪怕一句话。 平日里更是从不提这一大家子的长短。 此时梁青娥只做没听见,只含笑招呼两人进门。 第19章 盘点家底 刘春梅把手中的篮子递给叶银红,笑道:“我婆婆这些日子攒了些鸡蛋,说留给她侄女儿吃呐!” 她说完这句话,见叶银红和梁青娥面上俱带着诧异,脸上就臊的有些红。 哎,婆婆不喜秦兰花,连送来的鸡蛋都不愿进她嘴里,她自己不好意思说,非让自己上门说这么一句讨嫌的话。 “秋莲有她姑惦惦记,是她的福气。”梁青娥示意叶银红收下鸡蛋。 回这么一句,也是让俩人回头转告大陈氏,她的意思,她明白了,这些鸡蛋一准都进陈秋莲肚子。 来都来了,俩人先去看一遍五壮,五壮睡的香甜,陈秋莲正在做针线,三人说一会子话,刘春梅和吴荷香就起身告辞。 等从陈秋莲房里出来,踌躇再三,俩人敲响了秦兰花的房门。 秦兰花此时心都在另一件事上,没空计较大房婆媳仨狗眼看人低,没把她放在眼里这事。 看见乐宝睡着,刘春梅和吴荷香松口气,如此就不用哄抱逗弄乐宝,和秦兰花这娘们闲扯淡了。 二人嘱咐秦兰花好好养身体,俩人又看一眼炕尾露出一截簇新细棉襁褓的乐宝,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就告辞出来。 “二婶,我娘说明儿去镇上捉些鸡苗鸭苗,你家要不要捎带几只。” 临出院门前,吴荷香想起一事,开口道。 梁青娥沉思几息,道:“你回去同你娘说说,明儿我同她一道赶集,我自个买就成。” 吴荷香一愣,点头应下。 她原是顺嘴的人情,没想到梁青娥还真要买鸡苗鸭苗。 按照以往,她这个二婶回回都是等家里的鸡只剩三只,才会买上几只鸡苗来养。 且每回买鸡苗的数量,不会超过三只。 也就说,梁青娥家里公鸡母鸡加一起的数量,永远都保持在六只。 妯娌俩出了门,刘春梅忍不住道:“你方才瞧见没,三毛妮从里到外都是新制的细棉衣裳,连襁褓都是新的。” 吴荷香点头:“瞧见了,我还瞧见五壮从里到外都是破旧的麻布衣裳,连襁褓都不知道用过几个孩子了。” 刘春梅嘴里啧啧:“二婶嘴里说着不偏心,其实也偏心的很,俩孩子相差不过十来天,且五壮出生还早些,这还是老虎和秋莲两口子头一个男娃,就这,也没三毛妮在二婶跟前有面。” 吴荷香点头:“可不是,一会儿回到家,娘若是问起,这话可怎么说呢。” “什么怎么说,当然是实话实说,今儿大壮她娘还同我嘀咕,说二婶要断了秋莲的鸡蛋,不然娘也不会送这一篮子鸡蛋过去,到时让娘三天两头去二婶家转转,便是二婶心偏到咯吱窝,也不好意思当着娘的面太过。” “那行,你想的周全些,一会儿到家,你同娘说。” 刘春梅:“………” 送走妯娌俩,梁青娥顺着夹道就去了后院。 当日圈墙头的时候,林老爷子想着他们孤儿寡母不容易,就把后院圈的颇大,为的也是他们养猪,养鸡鸭方便。 就是想开个菜园,也有地方折腾。 整个后院一分为三,东边是个猪圈。 猪圈虽大,里面常年只有一头猪。 西边是个鸡圈,鸡圈也圈的颇大,贴着黄泥墙,是用木头和茅草搭建的草棚子,用来供鸡们遮风挡雨。 中间的地方和剩余的边边角,都被开成了一畦畦菜圃。 如今春三月,菜园里韭蒜葱郁,青菜也长的水灵。 梁青娥站在鸡圈旁,默数着里面鸡的数量,原本一公五母六只鸡,在前儿杀了那只唯一的打鸣鸡后,如今只剩五只老母鸡。 按照往常,家里杀一只鸡,便会添一只小鸡仔。 这么麻烦,原因与它,不管她买回多少只鸡鸭苗,最后能活下的,回回只能有六只。 这是她从分家立户后,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家里养鸡的最高数量。 说来也怪,家里养鸡只要圈定到六只范围之内,基本鸡崽们最后都能养大成鸡。 只要超过六只,哪怕就多出来一只,都不行,再是精心饲养,还是会死于各种原因。 不光是鸡,还有猪,也是一样的规则。 除此之外,还有家里的银钱,除了不能发偏财横财外财外,家里也不是一点银钱都攒不下。 而是攒的银钱只要超出那个数额后,家里总会不大不小发生一点事,总之最后非得破财,才能消灾。 梁青娥回到房间,把门拴死,从脖子里拉出一根麻绳,麻绳上绑有一只小小的黄铜钥匙。 她把炕柜打开,手伸进去摸索好一会儿,捞出来一只黑漆木匣。 木匣上了锁,她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旋,“啪嗒”一声轻响,锁头弹开。 打开木匣,就见角落里是两块小小的碎银,几串麻绳串好的铜板,规整摆在木匣里。 她小心把碎银托在掌心,这两块碎银加一起是三两,几串铜板加一起还余六百七十个铜子,是家里这么些年刨除吃喝花用后,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梁青娥轻轻叹口气,得亏去年免了徭役,不然这二两银子,怕是也保不住。 想到秋税,梁青娥脸色更加难看,去年的徭役免除了,今年呢! 不止徭役,还有赋税,若按照往年的税收,勒紧裤腰带,不是不能过,就怕临时发下个苛捐杂税,那才是要了命了。 说来说去,还是能积攒下来的银钱的数额太少了,这么些年他们从山里河里得来的任何东西,都不敢拿到镇上换钱,生怕惹来飞来横祸。 若早早积攒钱财,也能有备无患,哪至于现在这么被动。 且就算手里的三两多银钱因为能一直存住,也远远不够用。 将来大毛妮两个女娃出嫁,大壮几个男娃长成娶媳妇,听说现在彩礼上涨,想娶个好媳妇,聘礼都得二两起步。 还有房子,五个男娃,就得再建五间房子,就算是一般的土坯房,饶是土坯自己拓,横梁自家去山里寻摸,扎屋顶的竹竿去竹林砍…… 哪怕这些都不要银钱,总也得有个青瓦屋顶吧,五间房所需的青瓦,手头的这三两多银子也还差的远。 况且家里现在有了乐宝,他们吃糠咽菜过的苦一些就罢了。 乐宝一个娇嫩嫩的小姑娘,也跟着穿破衣烂衫,吃杂粮窝窝不成。 打从心底里,她就一万个舍不得。 他们家里人从上到下都勤勤恳恳,为啥就是不能攒下银钱呐! 老天爷,你不公啊! 梁青娥把银子重新放回木匣,又解开一串铜板,数出三十个铜子出来装进钱袋,复又仔细把串铜板的麻线系好。 叹口气关上木匣,黄铜小锁头再次牢牢把木匣锁死。 第20章 乐宝干净,尿布就用的少些 当日晚间吃饭,陈秋莲头上裹缠着灰色抹额出了房门。 因为大陈氏白日里送来的鸡蛋,她晚饭有一碗蒸鸡蛋羹。 吃饭时大壮几个盯着鸡蛋羹流口水,被叶银红揪着耳朵骂了一顿。 大毛妮和二毛妮闻着鸡蛋羹的香味,一点不敢抬头,呼哧呼哧喝完野菜糊糊,就跑了出去。 整个桌上,除了陈秋莲,也就四壮面前,还搁着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羹。 吃过晚饭,四壮看见叶银红伸向他的手,就往后躲,哭着叫娘。 叶银红见四壮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一脸尴尬看向梁青娥。 梁青娥见四壮确实不想跟着叶银红,遂招手唤他过去。 她摸摸四壮头发,道:“四壮,你告诉阿奶,你还吃奶\/奶吗。” 四壮下意识点头,后想到老娘千叮万嘱的告诫,迟疑道:“不,不七,妹妹七!” 梁青娥心里满意,大手一挥,让他跟着林飞鹰回房去找娘。 林飞鹰抱着笑的开心的四壮乐乐呵呵推开房门,就见秦兰花做贼一般,惊吓的弹跳起来。 “怎么了。” 林飞鹰走近炕边,借着最后一丝天光,鸡蛋羹,和两个纯杂粮一点不掺野菜的窝窝头,一点没动仍旧摆在炕桌上。 “饭怎么还没吃。”他伸手碰碰粗瓷碗,碗只余淡淡余温。 “这都冷了,当心乐宝吃了拉肚子,我让二嫂热热你再吃。” “别!”秦兰花一下扑到炕桌边,死死拦住林飞鹰,不让他动碗。 “怎么了你,不光是为乐宝,你刚生下孩子,吃了冷饭,当心以后牙疼。” 林飞鹰不由分说,端起两只碗,就走出屋门。 “娘,想七……想七……奶……” 四壮跌跌撞撞扑到秦兰花怀里,奶声奶气道。 “哎,四壮乖,声音小点……” 秦兰花把四壮搂进怀里,伸手解开衣裳,只是她的眼睛却一直往炕里侧扫,越发昏暗的屋子掩住了她眼里的焦虑不安。 叶银红领着大毛妮二毛妮两个小姑娘刷锅洗碗,刚把猪食煮好把锅刷干净,小叔子就端着两只碗来了。 说他婆娘忙着照顾乐宝耽搁了吃饭,让她帮忙把饭热一热,省得吃了冷食连累乐宝拉肚子。 叶银红听小叔子一本正经胡扯完,心里骂骂咧咧,这话骗鬼呐! 乐宝白日里十回有八回是她给换的尿布,剩下那两回,也是婆婆换的。 乐宝乖巧,等闲不会哭闹,这娘们从乐宝出生后,除了喂奶,再不情愿拍哄乐宝。 只是想到婆婆对乐宝的着紧,叶银红到底认命,重新生火热饭。 秦兰花心不在焉吃过晚饭,冲收碗筷的林飞鹰道:“你一会儿出门见到娘,告诉她乐宝睡着了,让她明儿再来瞧乐宝吧。” “嗯,咱们乐宝这一觉睡的可真长,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吧,都没醒。” 何止一个多时辰,这丫头片子从晌午她骂的那一顿后,就一直没睁开眼过,要不是她探过还有呼吸,她都怀疑这死丫头别是不当心让被子蒙到了口鼻,捂到了。 秦兰花心虚,干笑两声打着哈哈:“刚出生的小娃儿觉多,一天里,能睡十个时辰,三壮四壮小时也是这般,你当爹的不上心,都忘记了。” “有吗,我把碗筷拿出去,你带着乐宝和四壮先睡吧。” 林飞鹰生怕婆娘待会儿翻旧账,数落他不把俩小子当回事,忙端起碗筷,脚步不停窜走了。 看见林飞鹰逃也似的背影,秦兰花又好气又好笑,她轻舒口气,把睡着的四壮小心放好,掖盖好被子。 她又去扒拉乐宝的襁褓,声音压的低低,满是焦躁:“个小赔钱货……气性还挺大,不吃奶是吧,那就饿着吧!” 秦兰花气闷不已,想到婆婆对乐宝的看重,到底不敢任由乐宝饿着。 遂强忍住火气,放软了声音,哄道:“乐宝,乖祖宗,吃饭了,你从上午到现在都还没吃饭饭,肚肚饿不饿啊……” 一番低声下气的话后,乐宝开始哼哼唧唧。 秦兰花心里一喜,不管不顾就把乐宝往怀里抱,衣裳一解就往乐宝嘴巴里塞。 乐宝啜了啜,啥也没啜到。 扁扁小嘴巴,头一偏,又把东西吐了出来,嘤嘤嘤小声哭起来。 “哎吆!” 秦兰花一拍大腿,她被四壮磨缠的心软,方才两边都让四壮吸光了。 她生怕哭声引来梁青娥,抱着乐宝又颠又晃又哄:“乖,别哭啊,一会儿还有,谁也不给吃,只给娘的乐宝吃。” 不知乐宝是累了,还是这招真有效,不一会儿,乐宝在摇来晃去里,又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梁青娥饭都没吃。 洗漱过后,吆喝着叶银红给秦兰花蒸一碗红糖鸡蛋羹。 至于陈秋莲的饭食,她昨晚都能出门吃饭了,再说大陈氏遣俩儿媳送来的三十个鸡蛋,她也交由陈秋莲自个保管了,想吃啥,动手就能进口。 梁青娥揣上铜子,背上背篓,匆匆就去村口和大陈氏汇合。 大毛妮和二毛妮看着阿奶走出家门,满眼渴望羡慕。 她们也好想去赶集啊,可是不行,家里两个刚出生的奶娃子,还有一个断奶的小屁孩,仨娃一堆尿布等着俩人洗呐! 俩姑娘端着木盆收回视线,先去了爹娘屋里收脏污的尿布。 嗯,五壮好吃好喝,夜里换下的尿布扔了一堆。 把五壮的尿布扔到洗衣盆里,两人敲了敲三叔三婶的房门,同秦兰花招呼一声,抬脚推门而入。 嗯? 乐宝和四壮夜间换下的尿布呐! 四壮也就罢了,少喝点汤水,夜里能憋住尿,但乐宝可控制不住。 俩姑娘找了找,没找到尿布的影儿。 “三婶,乐宝用过的屎尿布呢。” “乐宝干净着呢,昨儿夜里没拉屎拉尿。” “哇,乐宝真厉害,不像五壮,回回换一盆子屎尿布。” 大毛妮看着乐宝的眼神带着喜爱,啥时候她们的弟弟五壮夜里不拉屎拉尿,她们也能少洗点屎尿布。 秦兰花听到大毛妮夸着五壮踩乐宝,脸色就有些不好。 她们娘三胎才生到带把的,这俩赔钱货到她眼跟前显摆弟弟来了。 能少洗些尿布,俩姑娘挺高兴,也不管秦兰花黑沉的脸色,端着盆,乐乐呵呵就出了门。 第21章 六只小公鸡仔 梁青娥还没走到村口,就见大陈氏已经等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了。 两人见面,互相打趣对方几句,踏上出村的青石板桥,直往镇上行去。 河湾村在临仙镇下辖,村子不远处有条官道,顺着官道往前走二里路,再往东一拐,再走上二里半,就到镇上了。 不过村里人赶集,除非赶着牛马车,一般都是腿着抄小路去镇上。 小路偏离官道,一直通到镇子口,是祖祖辈辈们经年累月踩踏出来的。 三尺余宽的黄泥小斜道穿过田地,一路蜿蜒,两旁绿油油的麦子茁壮生长,也不知是先有的路,还是先开的田。 二人说着家里的活计与家事,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镇上。 因她们此行的目的是买鸡苗,俩人就没进店铺林立的主街,当先去了草市。 二人来的不晚,摆摊的农人商贩来的更早,草市里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往来的行人货比三家,在各个摊子上流连问价格,再比对货品的品质。 肉摊和馄饨摊在草市口,鲜亮肥厚的猪肉摆在肉板上,任人挑选。 馄饨摊热气腾腾,店家下馄饨之余,还不忘招呼路过的行人来一碗垫肚。 越过布摊,走过卖竹编的,行过卖糕点烧饼汤粥的…… 走到草市最后,才是卖鸡蛋鸭蛋,活鸡活鸭活鱼的地儿。 卖鸡苗鸭苗的,也有好几家,毛茸茸的小鸡小鸭在竹筐里叽叽叽叫着,十分可爱。 俩人问了价格,一家小鸡仔两文一只,能挑公母强弱。 一家五文三只,不论强弱公母,小贩抓住哪只,就是哪只。 还有一家鸡仔最便宜,和鸡蛋价格一样,只要一文一只,不过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公鸡仔,约摸有二十来只。 公鸡不能下蛋,还得伺候草料,一般除了挑公母挑走眼,没谁乐意买公鸡仔。 俩人略过这筐公鸡仔,对着剩下两筐鸡仔,纠结盘算。 大陈氏因为买的多,想省点银钱,又因为想买能下蛋的母鸡,又想挑挑公母,她左看看,右瞅瞅,实在拿不定决心买哪家的。 “老虎他娘,你瞅瞅哪筐鸡仔好。” 她下不了决心,就把皮球踢给了梁青娥。 梁青娥笑眯眯道:“我家的大前儿把家里的打鸣鸡杀了,我买只公鸡回去养就成,倒无所谓哪筐。” 忘了,这老娘们回回买鸡仔,都是一只、两只、三只的买,就算家里鸡都死绝了,最多也不会超过六只。 确实买哪筐出来的鸡苗都一样。 大陈氏无奈,摸摸褡裢里的钱袋,一指能挑公母的筐子。 冲守在后面的小贩说:“给我挑十五只母鸡。” 说完,又问商贩,能不能饶给她一只公鸡仔。 小贩颇好说话,直言让她挑完母鸡仔后,自个再挑只公鸡仔就是。 “婶子,您细细瞅瞅哪只好,您指哪只,我给您抓哪只。” “哎,好。” 不过半柱香功夫,经过大陈氏手指一点的鸡仔,就都被摊贩抓进了她的大背篓里。 看着这么多毛茸茸的黄团子,大陈氏虽然心疼,还是痛快给了三十个铜子。 最后接过饶送的一只小公鸡仔,大陈氏回头催梁青娥:“看好要哪只了吗。” 只见梁青娥掏出一文钱,递给了另一个守着竹筐的老妇人,片刻后,手里就多出一只孤零零的小鸡仔。 忍了忍,大陈氏到底没忍住,嫌弃道:“我说你这也太抠搜了,往日就罢了,好歹这段日子你家添了两口人,都说好事成双,你哪怕买两只鸡仔呐!” “要实在差那一文钱,我给你出了。”说着,大陈氏就开始掏钱袋。 梁青娥当然不能让她出买鸡苗的银钱,她一把捂住大陈氏的手。 半遮半掩道:“嫂子别磕碜我了,不是我不想买,许是我八字不旺牲畜,分家这些年,但凡家里多养两只鸡鸭,不是被黄鼠狼拖了去,就是被老鼠咬了去………” “就算头天哪哪都好,一夜过去就病恹恹的没个生气,竟是死活养不活呐,我啊,还是不想糟蹋它们这些小命了” 这些话要是搁以前,掰她嘴,她都不会说。 家里毕竟仨汉子呢,家里传出这种六畜不旺,五谷不丰的名声,仨儿子擎等着打光棍,怕是这辈子都别想讨到媳妇了。 也就大陈氏一向同她亲厚,又是至亲,她才半真半假说这么多。 换成旁人,她宁愿承认是她自个懒惰,不耐烦伺候这些小畜生,也不往自家泼一句脏水。 毕竟哪怕儿子成了婚,底下还有一溜孙子呐! 没想到大陈氏闻言,浑不当回事,道:“你这么个明白人,咋还信八字这东西,人的运气不可能一直好,也不可能一直坏下去,我瞅着你家从去年入秋运气就一直不错……” “老虎他们兄弟回回上山都能逮到野鸡野兔,每每下网那鱼更是成桶往家拎,我家去年可是沾你家不少光,光鱼都吃了不下三桶……” “你当我面说你八字不好,我头一个不同意,这都还算不得好,那我们这些上山下河里啥都捞不到的,岂不是八字被狗啃了……” “听我的,多买两只,若是时来运转,你不是赚了吗,以后养鸡卖鸡蛋,多少也能换个吃盐钱……” 梁青娥听着这絮絮叨叨一箩筐话,心里酸且烫,她深深吸一口气,借着拢头发悄悄抹了抹眼角,再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果断道:“行,既嫂子看好我,那我也得瞧得起自个儿,就先买上六只公鸡仔试试吧。” 六只公鸡仔六文钱,就算养折了,亏的也有限。 要是养成了,家里就又多六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 而且,大陈氏说的那些话,到底触动了梁青娥。 他们家从去年入秋起,似乎真的是转了运道。 不知为何,她对能养活这六只小鸡仔,莫名的有信心。 背篓里多六只叽叽叽的小鸡仔,梁青娥的神色也轻松不少。 俩人挑着布摊上便宜些的绣线买了些,又同商贩买一些零碎瑕疵的布边布头。 临要回程时,大陈氏迟疑提议:“要进镇子里瞅瞅吗,喜心怕是还不知道她又添了一双侄子侄女儿。” 梁青娥摇摇头,道:“不去了,她那婆婆天天盼着抱孙子,偏喜心迟迟没怀上胎,咱们这么大喇喇登门报喜,她婆婆听到,该又要催喜心了……” “且我之前告诉过喜心她两个嫂子大致的产期,这丫头该是近些日子就要回来了……” 第22章 你这包糖,做啥用,给谁喝 林喜心嫁到了镇上,当年可是羡煞了好多人。 如今成婚三年,还没个喜信,不说她婆婆着急,就是梁青娥这个亲娘,想起来也是焦虑。 为免林喜心婆婆听着儿媳娘家又添一双小儿女吃心,梁青娥否决了大陈氏的提议。 只她到底不放心,借着还要买包粗红糖的由头,拉着大陈氏穿梭在赶集的人群里,经过于家开的杂货铺门口时,悄悄往里瞅几眼。 见闺女和女婿面上含笑招呼客人,尤其见林喜心穿的甚是利落整洁,面上气色瞧着也好,又看到于金宝待闺女十分和气亲昵,这才放下一颗心。 于家铺子里自然也是卖有红糖的,只梁青娥一向端的正,为免林喜心在婆家难做,非但她自个,连同家里所有人,都被她三令五申不许往于家的杂货铺打秋风。 梁青娥从旁人家的铺子里花十五个铜子,买到半斤粗红糖揣进怀里。 俩人再没旁的东西要买,这才离开镇子,径直往家赶去。 一路上,大陈氏时不时瞅一眼梁青娥娥胸口,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不说,梁青娥只装不知道,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大陈氏每每露出这副神情,都是有为难的事。 不过,不是为难她自己个,而是为难她梁青娥。 投注在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频繁灼热,越来越不掩饰,梁青娥见躲不过去,索性问道:“大嫂有话直说就是,我这一路被你看的,胸口都发烫。” “去你的,我又不是那贼汉子,怎么就看的你胸口发烫了。”大陈氏一扬眉毛,直截了当道:“我问你,你买这包糖,做啥用,给谁喝。” 梁青娥见她虽是玩笑口吻,神色却透着认真,便知这老娘们是给她侄女陈秋莲撑腰来了。 抬头嫁女,低头娶媳,这会儿大陈氏身份上不是她婆家大嫂,而是大儿媳娘家姑母。 她也不打哈哈,道:“家里红糖快喝完了,买包给乐宝她娘补身子,这气血足了,奶水才多,奶水多,才不会饿到我的乖孙女。” 大陈氏听她连敷衍都不想敷衍的大实话,顿时气结,指着梁青娥就是一通骂。 “当初我是瞎了眼把侄女儿说给你当媳妇,这么些年,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说你疼姑娘,大毛妮和二毛妮长这么大,也没见你这般上心……” “五壮和乐宝就差了十天,一个穿的破破烂烂,一个刚一落草就有细棉衣裳穿,你同我说说,秋莲到底哪里比不上她秦兰花!” 梁青娥听她翻乐宝的衣裳布料,就知昨儿刘春梅和吴荷香回去后,定同她这大嫂,说了什么。 她也不狡辩,实话实说道:“秋莲样样比兰花强,比兰花能干,也比兰花孝顺,论起教养孩子,也强出兰花一大截……” 只是,她样样都强,偏不是她乖孙女的亲娘,她能怎么办。 梦里相关的事,梁青娥连亲生的孩子都绝口不提,更别说和大陈氏了,那是更不会说。 大陈氏懵了,都忘了生气:“既秋莲这么好,你咋还这么作贱她,一样都是儿媳,偏偏两样看待。” 这话大陈氏能说,梁青娥可不会认,虽然现在事实就是秦兰花吃喝待遇更好。 她掰着手指头同大陈氏分辩,从陈秋莲生大毛妮二毛妮算起,到底下其余两个儿媳怀孩子,坐月子。 桩桩件件都说一遍,力证她一碗水端得平的很。 见还是说服不了大陈氏,突然,她福至心灵,一脸羞耻道:“嫂子,不怕你笑话,实在是乐宝长的像她阿爷,尤其是她脖颈处一颗小痣,简直同青山一模一样。” “可怜我和青山少年夫妻,又养育了四个儿女,他走时,喜心将将一岁,还不会叫爹,王秀娟那贱皮子又挑唆爹娘给我们娘五个分了就去,这些年,我是又当男人,又当女人,嫂子,我过得苦啊……” 二叔子林青山脖颈有没有一颗痣,作为大嫂的大陈氏没留意过,她见梁青娥说的凄凉,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虽还有些将信将疑,为免再揭梁青娥伤疤,到底还是丢开了这个话头。 “好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儿孙满堂的,只往前看吧!” 她安慰完梁青娥,想想到底还是不甘心,又补充一句:“论理你家里的事,轮不到我插手,只我做姑姑的,不能看着我侄女儿受委屈,你若只单单为着乐宝便罢,等乐宝断奶后,你要还啥好吃的都塞给飞鹰家的,我可不依。” “行行行,嫂子到时候只管看着,等乐宝断了奶,瞧我还买红糖吗。” 红糖半斤就要十五文,有这十五文,她细棉布都能扯两尺,两尺布,都够给乐宝做一套小里衣的。 她做甚想不开把这钱,花到不大待见乐宝的三媳妇身上,哪怕她是乐宝亲娘。 俩人回到村子,背着各自的战利品回家。 梁青娥刚放下背篓,在院里忙活的大人孩子听到叽叽叽的娇嫩叫声,都好奇往这边走。 “呀,娘你咋买这么多鸡苗,一、二、三、四、五、六……竟然有六只,家里有五只母鸡了,这撑死只能养活一只,这不浪费钱吗。” 叶银红看着背篓里的小鸡仔,神色十分不满可惜。 “我用你教着做事,行了,找个破箩圈过来,把鸡先养里面,等大些,再放进鸡圈,就不怕老母鸡欺负它们了。” 婆婆发话,叶银红忙去找箩圈,至于养大仍鸡圈,她也没放心上,左右不过三两日功夫,这群小鸡仔自己就能死一堆,到时剩的那一只,直接扔鸡圈就是。 箩圈拿过来,梁青娥左挑挑右看看,最后把箩圈放在了新种的橘子树下。 橘子树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如今三月初,正是发新芽的时候,已经有嫩绿色枝叶卷曲着舒展开来。 细细一看,小小的,稀疏的绿色花苞正藏在枝叶间。 这棵新栽的橘子树,今年也不知能不能挂果。 梁青娥把家里麸皮抓一小把出来,拿水搅了搅,搅成米粒大小的颗粒状,连着破碗,一起放进箩圈内,由着鸡仔啄食。 “大毛妮,再找个破碗出来盛点水,浅浅盛一点就行,别给鸡仔淹死了。” 梁青娥交待完大毛妮干活,又看一眼箩圈内的六只小鸡仔,心里暗道,给你们好吃好喝,你们可也得争口气,至少长成一盘菜吧! 安置好鸡,又打一盆水洗干净手脸,梁青娥脚步匆匆,就去了秦兰花屋里。 第23章 乐宝近来换下的尿布多吗 “哎吆,阿奶的乖宝贝咋瞧着不开心,是因为阿奶清早没来看我们小乐宝吗……” 梁青娥进房头一件事,就是把乐宝抱怀里哄。 嘴里不停絮絮叨叨:“阿奶今儿买了六只小公鸡仔,乐宝想吃鸡肉肉吗,公鸡肉掺着菌子干炒,别提多香了,等乐宝牙牙都长出来,阿奶杀鸡给乐宝啃大鸡腿……” 不管灵不灵,梁青娥先对着乐宝许个愿,希望这批鸡仔少发生些鼠灾鼠祸,别让她辛苦积攒的六文钱,打了水漂。 今儿花费了二十一个铜子,说起来家里近日就能攒二十一个铜板了。 既然山鸡野兔不好弄,河鱼也不好网,那就卖柴禾,正好把兄弟仨砍回来的柴禾清上几捆。 梁青娥哄了乐宝一会儿,见娃儿不如往日有精神,只当她困了。 摸了摸乐宝的尿布干干爽爽,复又把乐宝的襁褓重新调整捆扎,放回了炕上盖好。 “好好照看乐宝,一会儿让你二嫂给你冲碗红糖鸡蛋水喝。” 梁青娥交待完秦兰花,又问她奶量如何。 “多,挺多的,乐宝都吃不完。”秦兰花摸摸瘪下去的胸口,极力镇定神色,生怕婆婆发现端倪。 “乐宝吃不完也不许喂四壮,他俩劲不一样,别给吃堵了。” “哎,知道了娘。” 见婆婆出了门,秦兰花忙解开衣裳,看着自己胸口欲哭无泪。 她夜里睡太沉,四壮这孩子奶\/瘾上来,扒拉她衣裳她都不知道。 等她被乐宝的哼唧声吵醒,才发现四壮竟是含着睡着了。 还好,四壮只吃了一边,另一半喂了乐宝,许是没吃饱,夜里一直哼唧不停。 幸而清早婆婆赶集去了,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圆过去。 家里老老少少都有干不完的事,林老虎被老娘指使去卖柴,且告诉他得二十一文钱,就让他收手。 林大熊因体力一向不如两个兄弟,梁青娥安排他带着大壮二壮去地里除草。 林飞鹰则是趁着天气晴好,开始拓土坯。 拓土坯是今年梁青娥新规划的活计。 大壮二壮翻过年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庄户人家的娃娃,到十五岁上就开始相看亲事。 在这之前,不说把房屋准备好,至少得把修房子的材料备齐,省得到时候啥事都赶到一起,干瞪眼抓瞎。 大毛妮和二毛妮仍是跟在叶银红身后,忙着家里里里外外的琐事。 陈秋莲因还没出月子,且这会儿地里没啥活,梁青娥就没派活给她,只让她照看好五壮,闲时再把家里麦收时用到的麻布袋子缝补好。 三壮翻过年五岁,正是干啥啥不行,捣蛋第一名的年纪。 梁青娥怕他捉弄小鸡仔,就让他带着四壮一起,去麦秸垛那里扯麦秸,留着他们爹拓土坯用。 一晃几天过去,最让家里人欣喜的是,几只小鸡仔竟全都活了下来,有只大些的,翅膀那里还长出了硬羽。 这可把全家人喜的不行,孩子不懂这里头的道道,只知道鸡仔养大,能换钱,能杀来炖肉吃。 大人却个个喜气迎面,尤其是林老虎卖柴禾,一大捆柴禾五文钱,他运气好,到镇上吆喝时,被酒楼管事喊住。 直接同他订了六捆柴禾,林老虎提心吊胆同酒楼管事交易后,小心翼翼赶回家。 没想到一路上既没左腿绊右腿跌倒,碰见顽童玩丢石子,也没砸中脑门。 及至送完柴禾,银钱到手两天,家里仍平平静静,无事发生。 这时,大家才真的打心底里高兴起来。 家里真的能时来运转存住钱啦! 因为这件好事,梁青娥更是订制了攒钱存钱计划。 砍柴太累,还费刀,卷刃断口的柴刀请铁匠重新锻造打制,花费也不少,从某种意义上说,卖柴不划算。 那卖什么呐!林家甚少卖东西,往年从山里摘的山菇菌子,黄花木耳,那都是吃光光。 这会儿要卖这几样东西,家里不管是谁,竟都不了解价格。 “明儿逢集,老二去草市多看看问问,也瞅瞅别人都带啥去卖,哪样东西销的更好。”梁青娥一锤定音。 众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好好存些银钱,梁青娥心里知道家里的变故都是源于乐宝,对乐宝更是疼爱有加。 这天清早,她抱着乐宝,那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娘,你看什么呢,你瞧乐宝多乖,不哭不闹的。” 吃不饱都不知道哭闹,和个傻子似的,秦兰花脸上堆满了笑,对乐宝更是腹诽不已。 “乐宝是不是瘦了。”梁青娥摸摸乐宝的小脸,原本柔嫩圆润的小脸,此时瞧着下巴尖尖。 “哪有,娘你看错了,乐宝啊,那是长开了。”秦兰花干巴巴接话,笑的十分勉强。 “你当我傻啊,瘦和长开能一样吗。”梁青娥十分不满,伸手就去解乐宝襁褓上的捆带。 恰在这时,大毛妮和二毛妮推门而入,两个小姑娘见阿奶也在房里,忙规矩叫人。 她俩知道阿奶对乐宝的疼爱看重,生怕一个不小心扣上怠慢乐宝的帽子,再挨骂。 忙冲秦兰花殷勤道:“三婶,乐宝今儿夜里又没拉屎拉尿吗。” 秦兰花见婆婆瞬间沉下来的脸色,支支吾吾道:“你三叔说乐宝尿布味儿腌臜难闻,一大早他拿去洗了。” “哦,这样啊。”二毛妮向来会看人脸色,见梁青娥面色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她不敢就走,看着被阿奶解开的襁褓,硬着头皮道:“阿奶,乐宝尿了吗,你把尿布换好,我和大姐拿去洗了。” 梁青娥摸摸乐宝瘪瘪的小肚子,见乐宝眼睛呆滞盯着房梁,全没有平日的活泛,一时心疼自责的,眼泪都几乎要落下来。 她看也不看秦兰花,扭头看向大毛妮姐妹,沉声问道:“你们告诉阿奶,乐宝这几天换下来的屎尿布多吗。” 乐宝和四壮五壮的屎尿布一向是两个小姑娘负责清洗,若是问她俩乐宝一天醒几个时辰,她们铁定不知道。 不过梁青娥问的是乐宝每日换下的屎尿布,俩人就太清楚了。 二毛妮嘚吧嘚就开始说:“三婶说乐宝干净着呢,夜里不拉屎拉尿,这几日夜里乐宝很少有换下来的脏尿布,白日里也少了很多,还没刚出生那三日的一半吧!” 大毛妮补充道:“阿奶说不能把乐宝和五壮的尿布混一起,娘便给五壮的尿布都缝了记号,每回尿布也是我们收的,乐宝确实比五壮干净好多,每回叠尿布,乐宝的能少一多半。” 呵!吃饱喝足当然屎尿多。 乐宝这几日怕是一直饿着,既吃不饱,又怎么会拉屎拉尿。 俩姑娘还小,还不懂这些个细节,梁青娥是过来人,更是亲自照看带大了四个儿女,娃儿的一些风吹草动,她都能说出一些道道。 第24章 多加一个乐宝,你能喂的过来吗 梁青娥把乐宝小衣裳整理好,又把襁褓捆好。 见小小的人儿又无精打采眯瞪着眼,心里顿时了悟。 怪不得这几日回回她来看乐宝,这婆娘就说乐宝刚吃完奶,在睡觉,敢情乐宝是饿过就头,没精神体力了。 也怪她大意了,听到乐宝在睡觉,她也就没过多留意查看,但凡她细心一点,乐宝也不至于受这委屈,原本圆润润一张小脸,现在竟瘦成椎子了。 话又说回来,谁又能想到娃儿在亲娘身边,还能受到苛待呐! 梁青娥扭头瞪着秦兰花,眼里几欲喷火。 “娘,你听我说,乐宝真的是刚吃完奶,她困劲一上来就这样,看着有些呆。” 秦兰花见婆婆抱着乐宝就往外走,顿时慌了,扯住梁青娥的衣裳,开始绞尽脑汁解释。 这婆娘简直狗嘴吐不出象牙,不光饿她宝贝乖孙,竟还说她小乖乖呆! 梁青娥使劲把自己衣裳扯回来,冷冷看着秦兰花,道:“你有没有好好喂乐宝,你自个心里清楚,乐宝怎么说都是你身上掉的一块肉,你配当娘吗。” “我怎么就不配当娘了,三壮四壮我不也喂养的很好,怎么到这丫头片子这里,我就不配当娘了。” 梁青娥懒得再和她浪费口舌,她啐秦兰花一口,抱起乐宝就往外走。 恰在这时,叶银红端着粗瓷碗从外走进来,一抬头就见梁青娥脸色沉沉抱着乐宝,模样瞧着十分不善。 她生怕秦兰花方才在婆婆面前给自己上眼药。 忙把碗往前一端,道:“娘,三弟妹的红糖鸡蛋水冲好了,我这就给她端过去。” “不必了,这碗红糖鸡蛋水,端给你大嫂喝。”梁青娥话说完,就迈步走了出去。 啥,给大嫂喝,叶银红瞅瞅外头的太阳,今儿日头也没从西边出来呐。 秦兰花喝不到红糖水,叶银红心情还是挺好的,可以说比自个喝了红糖水都甜。 她看一眼气鼓鼓的秦兰花,脚步一转,端着红糖水跟着梁青娥就出来了。 陈秋莲坐在窗棂下的破桌旁揉搓一件破旧的衣裳,耳边听着婆婆一声比一声高的喝骂声,好奇之余,也有些心慌。 正打算站起身偷偷听听动静,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婆婆抱着簇新簇新的襁褓,黑沉着脸,走了进来。 看着盛怒之中的婆婆径直向自己行来,陈秋莲咽咽口水,开始扒拉自个近来有没有做啥事,说啥话惹到梁青娥。 “大嫂,娘让我给你端碗红糖鸡蛋水。” 叶银红的声音在梁青娥身后响起,她手端冒着热气的粗瓷碗,笑眯眯放在了炕桌上。 啥,给她端红糖鸡蛋水? 这比断掉自己的鸡蛋羹和白面条,还让陈秋莲震惊。 要知道,自从三弟妹生下乐宝后,家里的鸡蛋白面和香油,那是都被她包圆了。 莫说旁人,就连家里干体力活的壮劳力和婆婆自个,都再没尝过一口鸡蛋白面。 除了二弟妹偷偷从秦兰花的口粮里,给她扒拉一碗半碗的荤汤,再就是她亲姑姑怕她养不好身子,送来了三十个鸡蛋,她这个婆婆几乎算得上对她不闻不问。 这忽喇喇给她送碗红糖鸡蛋水,难道这老婆子,终于想着该一碗水端平,心从偏掉的咯吱窝转回来了。 陈秋莲摸不准梁青娥的意思,又见她脸色阴沉沉,看着香甜的红糖鸡蛋水,一时也没敢轻举妄动。 许是屋里人说话声音大,五壮哼哼唧唧,伸着小胳膊往旁边开始摸。 “娘,五壮醒了,我去看看。” “行,我给你抱着五壮,你喂喂乐宝。“ 啥,让她喂乐宝? 陈秋莲怀疑自个听错了,今儿这一而再的意外,让她都怀疑自个还没睡醒。 她悄悄拧一把自己大腿,嘶,好疼~ 她的反应,梁青娥瞧在眼里,此时也是解释的时候,多耽搁一会儿,乐宝就得多饿一会儿。 她把乐宝往陈秋莲怀里一塞,就去抱哼唧不停的五壮。 片刻后,陈秋莲坐在炕上,怀里抱着啜啜吃\/奶的乐宝,眼睛盯着炕桌上,甜香气弥漫的粗瓷碗。 她给乐宝喂顿奶,换来了一碗红糖鸡蛋水,陈秋莲仍是不可置信。 两边都吃一遍后,乐宝头一偏,丢开了嘴巴里一直含着的饭饭。 “乐宝吃饱了吗,还是没水了。” 梁青娥接过乐宝,见乖孙女吃的一头汗,小脸蛋红扑扑,嘴角神情都透着满足,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陈秋莲掀开衣裳捏了捏,白色乳\/汁顺畅流出,她老实道:“还有水呢,乐宝应是吃饱了。” 想着婆婆对乐宝的疼爱,她又干巴巴夸一句:“乐宝真聪慧,这么小就知道饥饱了,五壮还大十天呐,回回都撑的吐出来。” 闻言,梁青娥拍着乐宝的手一顿,眼睛一亮,急切道:“你是说,你奶\/水多的五壮吃不完。” 陈秋莲不明所以,点点头,又指着炕柜上放置的几条粗布巾。 道:“五壮许是带着口粮来的,养大毛妮和二毛妮那会儿,俩孩子将将够吃,到了五壮,回回夜里都要浸湿几条布巾子,五壮这孩子,有福呢……。” 梁青娥打断陈秋莲的王婆卖瓜,道:“那我问你,多加一个乐宝,你能喂得过来吗。” 陈秋莲闻着手边香甜的糖水味,想着怀孕时吃过的柔顺筋道的白面条。 抬头见婆婆满眼的期待掂量,她思量几息,重重点头。 她不知道婆婆和妯娌起了啥矛盾,按她的推测,多半和乐宝有关。 方才她喂乐宝时,从乐宝吸吮的频率和奶阵来看,乐宝饭量不算大,五壮也吃的不多。 她说她奶水多,这也是实话,每每五壮吃不完时,汁水能自动流出来还好,若是涨在里面,别提多遭罪。 迫不得已挤出来,看着那白白浪费的乳汁,她都心痛不已。 如今这些五壮吃不完的乳汁,能喂养乐宝,也不算浪费,且还能给自己换回精细伙食。 陈秋莲三两下一合计,欣然同意。 尤其是在她喝完满满一碗香甜营养的红糖水后,更是觉得不亏。 她俩盘算的好,秦兰花自然不甘,尤其是今儿当着她的面,端走的那碗红糖鸡蛋水。 等到晚饭时,连平日专属于她的鸡蛋羹,和纯杂粮窝窝饼子都端给了陈秋莲,她不敢同梁青娥呛声。 关上门,就开始同林飞鹰闹腾。 第25章 到底做个啥买卖 林飞鹰被闹的无法,煎熬了两天。 终于忍不住跑去找梁青娥,好说歹说,希望还把乐宝还给他们。 “你是个死的不成,你闺女饿了几天,小脸都瘦一圈,你不说问问你媳妇怎么养的孩子,反倒还要搭把手,再把闺女还送到你那混账婆娘手里。“ 林飞鹰见老娘实在生气,忙去给梁青娥捏肩捶背,好话一箩筐往外倒,又是赌咒,又是发誓,保证再不会犯。 “娘,你想想,五壮还小,大嫂照看两个孩子也吃力,不如乐宝还是我们当爹娘的来带,您老放心,兰花说她要是还犯糊涂,您哪怕把乐宝过继给大哥大嫂,她都没有怨言。” 这话说的梁青娥心思有些活动,说到底,到底三儿两口子,才是乐宝的亲爹娘,何况,这还是乐宝她自个选的亲爹娘。 罢了,就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只是,她丑话也说在前头,若下次再让她抓到这两口子怠慢乐宝,到时任凭他们说破嘴皮子,乐宝也不会还给他们。 林飞鹰频频点头,连声保证再不会忽视乐宝。 陈秋莲刚喝了两天红糖鸡蛋水,吃了两顿白面条,就被告知得把乐宝还给三房。 行吧,她打从一开始,也没觉得她能长久养着乐宝。 且夜里给两个小娃儿喂奶换尿布,哪怕林老虎能搭把手换尿布,但喂奶这个事儿,他替不得。 这两夜,她几乎没咋合过眼。 少带一个乐宝,她也能休息的好些。 只是她到底留了个心眼,当着梁青娥的面,把乐宝晒的暖暖的小衣裳拿出来。 温声道:“乐宝的衣裳该换了,娘你给乐宝的衣裳换了,换下来的衣裳回头我拆了,洗干净里外布,再重新套棉花。” 梁青娥见大儿媳待乐宝如此细心,心里十分受用。 她解开乐宝的襁褓,小心把乐宝的衣裳脱下,接过陈秋莲递过来的衣裳,忙又快速给乐宝穿好。 在此过程中,陈秋莲不停赞着乐宝的皮肤真白,胳膊腿长的多么多么有劲…… 梁青娥抱着乐宝走在前,陈秋莲拎着乐宝的尿布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西屋。 未免被秦兰花这个三妯娌记恨,陈秋莲放下尿布,和梁青娥说一声还得照看五壮,就要走。 梁青娥瞧着乐宝圆润一些的小脸,又亲眼见大儿媳待乐宝确实细心妥帖,心里对陈秋莲那是十二分满意,和颜悦色让她去找叶银红做碗红糖水。 等陈秋莲喜滋滋离开后,梁青娥再看林飞鹰和秦兰花,脸色就沉下来。 “看在你们是我乖孙女亲爹娘的份上,我就再同你们啰嗦最后一次,这回是你们求着老娘把乐宝还给你们,要还是故意饿着冷着冻着乐宝,这孩子就和你们再没一点关系。” 梁青娥习惯把丑话说在前头,她狠狠敲打一回两夫妻,扭过脸笑着对乐宝道:“乖宝贝,往后受了委屈,你就哭,阿奶一听见,就会过来帮你,可不能啥苦水都往自个肚子里咽,晓得了吗。” “哦哦~”乐宝挥着白嫩嫩的小拳头,也不知听没听懂,兀自笑的开心。 把乐宝交给林飞鹰,梁青娥又再三同乐宝念叨饿了冷了就哭就闹后,方抬脚离开。 梁青娥刚一出门,秦兰花一改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低声抱怨道:“娘她老人家真是糊涂了,什么叫看在我们是亲爹娘的份上,我就不明白了,我自个生的闺女,怎么就不能委屈她了,我这哪是生个闺女,简直是生个祖宗出来。” 说完,她就嘤嘤嘤小声哭起来。 林飞鹰有些头疼,劝慰道:“娘这是疼乐宝呢,你看大毛妮和二毛妮,哪个有乐宝这待遇,莫说两个姑娘,就是大壮几个孙子,娘也没这么上心过,娘对咱们的娃儿上心,不好吗。” “好好好,好你个大头鬼,她一个丫头片子,便就是养大了,是能给咱们养老,还是能给咱们送终,娘糊涂,你可不能糊涂,咱们以后能指望的,还是三壮四壮。” 林飞鹰不想和她掰扯这个,把乐宝往秦兰花怀里一塞,道:“行了,乐宝如你所愿要回来了,我去上山看看,你在家好好照看乐宝。” 说完,林飞鹰扬长而去。 秦兰花气结,一低头就对上乐宝圆溜溜的大眼睛,她一点乐宝额头,骂道:“你个小赔钱货,敢听你阿奶的话嚎丧,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骂完,得意洋洋瞧着乐宝,就见乐宝小嘴一扁一张,张口就要哭闹。 秦兰花心里一惊,一把捂住乐宝的嘴巴,急道:“嘘,小祖宗,你消停点,我错了,再不说你了。” 她又是说软话,又是轻声哄,直把自己急出一脑门汗,见乐宝老实下来,才敢轻轻松手。 乐宝重新交回给三房,叶银红又每天心气不平给秦兰花做下奶饭。 梁青娥观察两天,见乐宝每天换下的尿布片挺多,拉的香香和尿量也够,每日抱哄的时候见乐宝精神还算好,人也没瘦,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两天功夫,林大熊也彻底摸清镇上草市里,附近村人都摆摊卖的啥,哪样东西销路最好。 非但如此,他还去了附近两个镇上,对各种东西的价格,都了如指掌。 “咱们镇上,现在卖的最好的,就是鸡苗鸭苗,山货这一块,咱们镇上卖的便宜些,有门路的都是往酒楼饭馆销,没门路的都在草市卖,卖出去多少,全看运气。” “倒是远一些的万灯镇和黄川镇,因为不靠山,山货的价格能高出两成,且也好卖的多,不过黄川镇临着红河,那边渔民多,各种鱼都十分便宜。” 众人听闻,都拧眉思索。 他们不是猎户,野鸡野兔这些小野物他们看得到,却逮不到,挖陷阱去阱,根据这两次的收获来看,基本可以不用想做这门生意。 至于那些大些的,诸如野猪、鹿之类的野物,他们老娘压根不让他们往深山去,家里再穷困的时候,哪怕天天吃野菜吃的眼睛都泛绿色,都不让他们去深山碰运气。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采山菌木耳啥的卖。 只是这玩意虽不算稀罕,然村里半大姑娘小子日日上山采,想要采够去集市贩卖的斤数,也不容易。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作难。 第26章 你奶孩子呢,不能吃菌菇酱 叶银红试探问道:“娘,听说你小时进过大户人家,你比咱们见识都多,有啥想法吗。” 梁青娥白了她一眼,道:“我刚进去就是个烧火丫头,七八岁的年纪,能见识啥,后面跟着小姐倒是见识了一些精致玩意,只咱们也没那个本钱去做那些买卖啊!” 梁青娥几乎从来不说她当丫头的事儿,叶银红也是壮着胆子问的。 见她不生气,叶银红又忙追问她当烧火丫头时,在厨房见识到的精细吃食。 梁青娥说了几道精细吃食,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别说,大户人家的饭菜名儿都好听,一样的炖白菜,人家叫翡翠汤,一样的各种山货乱炖,人家叫山珍春烩。 “娘,你方才说的那个菌菇酱,还有啥油泼鸡丝冷翡翠,你会做吗。” 梁青娥看一眼急切的二儿媳,问道:“老二家的,你有啥想法你就直说,论理说,你爹也算个大厨了,你茶饭手艺比我都好。” 叶银红嘿嘿一笑,笑的十分谄媚:“娘谬赞了,我拍马都赶不上娘。” 她沉思几息,接着道:“我这不是听孩他爹说起黄川吗,我小时跟着我爹去黄川赶会卖过炸麻花,记得红河那个码头可热闹了,我就想着,咱们是不是能在码头卖个小食啥的。” 她爹盘的一手好麻花,盘出的麻花匀称个头又大,吃起来又香又酥,满口芝麻香,每逢集会庙会,都会炸上一笸箩麻花,拉到会上卖。 叶银红从小耳濡目染,梁青娥说卖个啥东西攒些银钱,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卖吃食。 林大熊一听,忙点头:“红河确实有个码头,往来的商船货船很多,听说有时候还有官船呐,那里有很多搬运货物的力夫和挑夫,旁边不远处有卖炊饼和蒸饼的,还有一家馄饨摊,生意都不错,我婆娘说卖小食,倒是可行。” “力夫?挑夫?老二,他们一日工钱多少,还招不招人。”林老虎坐不住了,连声问道。 ”力夫一日工钱二十文,挑夫工钱不定,是根据路程长短,一挑货物多重来算,还要给码头抽成,听说运气好的话,从早挑到晚,能有四十文!” 呼!四十文! 众人都惊了,一天四十文,一个月就是一两二钱银子。 一年就是十五两银子,众人噼里啪啦一算,呼吸都有些急促。 “我打听过了,他们只招附近村镇的人,且不是谁去都要的。” 一盆凉水浇下来,众人死心之余,又清醒不少。 果然,能挣钱的行当,都是别人的活计。 算了算了,挑夫力夫这个行当挤不进去就罢了,且他们家近日虽说运气好了些,若哪日走了背运,不甚损伤了货物,只怕这挣来的银钱还不够赔的。 他们还是只往自家瞄吧,便是出了事,也是嚯嚯自家人,不会惹祸又赔钱。 眼见当挑夫和力夫不成,众人又把眼睛放到叶银红提议的小食上。 梁青娥倒也不藏着掖着,把她回忆起的几样小食做法,一一说了出来。 “娘,那个油泼鸡丝冷翡翠听着就复杂精致,咱们还是先做这个菌菇酱吧,这样东西咱们后山就有,明儿就能做。” 至于那几样精致的点心,叶银红直接都否了。 啥荷花酥,桃花饼,梅花糕,和桂花乳酪,这屋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她婆婆,怕是没一个见过的。 这些精致糕点听着繁琐不说,自家也没烤箱和模具做这些。 梁青娥听她说油泼鸡丝冷翡翠复杂精致,面上就带着些一言难尽,不过叶银红心思此刻都在菌菇酱上面,倒是没有留意。 次日一早,林老虎和林飞鹰带着大壮二壮就往山上去采菌子。 梁青娥摸出三十个铜板给林大熊,让他去镇上称二斤菜籽油。 家里去年晒的各种大料还有一些,倒是不用买,梁青娥回房翻出一个布袋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小簸箕上。 挑着能用到茴香籽、桂皮、八角、花椒、干红椒、还有干姜片啥的,都放进一个碗里,又放进石钵里捣成粉。 等到正午,林大熊背回来二斤油,林老虎和林飞鹰也背回来大半背篓菌子。 清洗干净菌子,按照梁青娥的指点,叶银红把各种菌子一个个切成小丁,等菌丁切完,她腰都累的直不起来。 切好菌丁,就能开始熬山菌酱,梁青娥从后院拔满满一篮子青菜,递给大毛妮,道:“去你大阿奶家里,同她要一碗干豆豉。” 大毛妮知道家里要做好吃的,提着满满一篮子菜,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两斤菜籽油全部倒锅里,约摸烧到五成热,梁青娥把满盆菌丁连同小半碗磨成粉状的大料,一起倒进了锅里。 家里没有酱,她从盐罐子里抓出一小把粗盐粒,丢进了锅里,接着又把锅铲递给叶银红。 交代道:“要一直翻炒,当心莫要糊锅了。” 又交代烧火的二毛妮烧小火。 叶银红挥着锅铲,不停翻炒满锅菌丁,慢慢的,菌丁从大半锅,炒到半锅,又从半锅,变的更少。 菌丁越少,香味越浓,辣椒和花椒被热油激发出的麻辣香味,更是刺激着人的鼻腔。 中间梁青娥把大毛妮带回的满满一碗豆豉都倒进去,不多会儿,于麻辣鲜香中,又多了豆豉特殊的酱香。 各种香味纠缠一起弥漫开来,味道浓郁又诱人。 众人吸着鼻子,都在灶房门口探头探脑。 “好香啊!” 秦兰花抱着乐宝,也走出了屋门,前儿那一遭,让她有些怵梁青娥,只远远站在自个屋门口,对着灶房不停张望。 乐宝许是第一次出门,看看这,瞅瞅那,乐的依依哦哦说起婴语。 “把菌丁的里的水份都熬出来,熬的干干的,就能出锅了,记住,别带一丁点水,不然放不住。” 梁青娥交待完叶银红,就走出了灶房,她听到她乖宝贝的小腔腔了。 梁青娥抱着乐宝,乐成一朵花,看着乐宝弯起的眼睛,笑的眼角皱纹都多出两条。 “乐宝乖啊,你还没长牙牙,可不能吃这个。” 梁青娥说完,忽然想起一事,偏头冲秦兰花道:“菌菇酱里放了辣椒和花椒粉末,你现在奶孩子呐,也不能吃。” 啥,她也不能吃! 凭啥她不能吃,秦兰花心里气愤不已,迎着婆婆警告的眼神,只得不情不愿低下头。 只能闻,不能吃,秦兰花也懒得站在白流口水,她扭头就往屋里走。 刚走两步,就被梁青娥叫住:“把乐宝也抱回去,这味儿好闻是好闻,别冲着乐宝了。” 哼,真是岂有此理。 第27章 乐宝不能给你们养了 家里好容易做样好吃的,自己摸不着不说,还得继续哄抱着这小赔钱货。 秦兰花抱着乐宝气哼哼回了房,这会儿没有梁青娥在一旁,她一把把乐宝丢炕上。 低声喝骂:“我就说你这丫头片子是克我来的,为着你的肚子,这死老婆子逼着老娘戒这戒那。” “哇哇哇~” 乐宝小嘴巴一张,嚎啕大哭。 秦兰花见状,忙去捂她嘴巴。 然而已经晚了,梁青娥听到乐宝乍然而起的大哭,转瞬又戛然而止。 她急的不行,三步并作两步踢开西屋门,一眼就看到秦兰花弯着腰,捂乐宝口鼻正小声喝骂。 “你这娘们又发哪门子疯。”梁青娥一把推开秦兰花,就见乐宝脸庞憋的通红,额前的胎毛都汗湿了。 ”哇哇哇~” 乐宝在梁青娥怀里哇哇大哭,梁青娥哦哦不停哄着,怎么都哄不好。 乐宝一直很乖,就算是哭,从来也都是哼哼唧唧,林家上上下下还从没见她哭的这么凶过,除了不方便进弟媳房里的林老虎和林大熊。 其余人,包括挥锅铲的叶银红,她把锅铲往自家男人手里一塞,也忙去看乐宝到底怎么了。 “娘,怎么了,乐宝方才在院子里还好好的。” 这其中,压力最大的,就是林飞鹰了。 老娘看着婆娘的目光恨不能撕了她,婆娘捂着脸坐在炕沿上,呜呜哭泣,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呐,你倒是问问你婆娘怎么着我乐宝了,我一进屋就看到你婆娘捂着乐宝口鼻。” 秦兰花哭道:“我是乐宝亲娘,我捂她口鼻干嘛,谁知道这丫头片子突然哭啥,我又怕娘骂我,就捂了她嘴巴。” 梁青娥怒极,指着秦兰花的手不停颤抖,她:“满口瞎话,我哪句话冤枉了你,乐宝多乖巧一孩子,怎会无缘无故大哭,定是你私底下做了什么。” 梁青娥说完,忽然想到什么,看着秦兰花眼里带着嫌恶:“我晓得了,方才我老婆子说你在奶孩子,吃不了放辣椒粉的菌菇酱,定因为这个,你看乐宝不顺眼,一回房就折磨她。” 秦兰花极力否认,来来回回就是她也不知乐宝哭什么。 梁青娥骂林飞鹰只听信婆娘的话,浑不把闺女放心上。 秦兰花只拉着林飞鹰哭自己委屈,诉说她带乐宝的辛苦。 众人心里的天平此时已经偏到梁青娥这儿,毕竟,秦兰花不待见乐宝,那是有目共睹。 拿乐宝撒个气,这娘们太能干出来了。 陈秋莲见乐宝哭的快要撅过去,眼泪流到头发里,额前的胎毛都被汗水打湿。 她叹口气,出声道:“娘,先给乐宝衣裳换了吧,你瞧她出一身汗,别回头生病了。” 梁青娥低头一看,再顾不得同秦兰花掰扯,忙就去找乐宝的小衣裳。 “我回房拿吧,前儿乐宝拆洗的小棉衣,我今晨刚套好。” 不多会儿,陈秋莲拿着两件小衣裳走了回来。 梁青娥接在手里,见原本领口有些脏污的地方果然干净整洁,心里的火气就消下去几分。 “把你脸上的猫尿擦干净,先把乐宝哄哄好。” 秦兰花闻言,也顾不得擦眼泪,忙去接乐宝,又解衣裳。 哪知乐宝到了她怀里小身子扭动不停,哭的劲头能把房顶掀了。 秦兰花见乐宝如此不给她面子,心里又急又气,按着乐宝的头往自己胸口压,急道:“你吃,你倒是吃啊……” 乐宝嚎哭不停,死活都不张嘴,一张小脸压在秦兰花胸口,憋的通红。 梁青娥见乐宝实在抗拒秦兰花,又怕乐宝哭出个好歹,一把搂过嚎哭不停的乐宝,看向陈秋莲。 道:“你试试喂喂乐宝,她这么样哭,嗓子都哭坏了。” 陈秋莲闻言,忙接过乐宝,说来也怪,乐宝进了陈秋莲怀里,哭声顿时小许多,陈秋莲轻轻拍抚着乐宝的背,温声哄着她。 林飞鹰见大嫂解衣裳要喂孩子,忙扭头出门,回避了开去。 陈秋莲坐在炕上,握住乐宝的小手轻轻安抚,见乐宝终于安静下来吃饭饭,心里也松一口气。 “娘,你找块干布巾来,我把乐宝头上的汗擦擦。” 不等梁青娥动手,叶银红忙出门去拿干布巾。 陈秋莲接过布巾,慢慢给乐宝擦着汗水,擦到后脑勺时,她心里咯噔一下,手一顿,看向秦兰花。 “老大家的,怎么了。” 梁青娥一直关注着乐宝,见陈秋莲神色不对,忙问道。 陈秋莲迟疑道:“乐宝后脑勺好像有个小包包,刚才哭那么凶,是摔了吗。” 乐宝摔没摔,只有秦兰花知道。 顿时,秦兰花又成了视线焦点。 秦兰花支支吾吾,乐宝当然没有摔,那个小包包,八成是她方才丢乐宝出去时,摔炕上摔得。 她心里暗恨,这死丫头怎这般娇气,炕上一般铺的也有褥子,她丢她出去时,还弯了腰,怎就摔的起了包。 要是让婆婆知道她撒气把乐宝丢出去,这可比不小心摔了乐宝,下场更惨。 一时间,秦兰花又是恨陈秋莲多嘴,又是埋怨乐宝果然是讨债的,行动都和她相克。 “你耳朵塞驴毛了不成,乐宝有没有摔到,你这当娘的是死的不成。”梁青娥再忍不住,厉声诘问。 “是,是不小心摔了,我方才进屋,把她放炕沿,准备给她换个尿布,她一翻身就摔了。”秦兰花语无伦次辩解推脱。 听到她的话,陈秋莲好悬没笑出声。 这人所有的聪慧都长在了脸上吧,说个刚出生半拉月的小娃翻身摔了! 这娘们一般也生了三壮四壮,小娃几月会翻身,都混忘了不成。 她是当这屋里人,和她一般蠢吗! 果然,听到秦兰花的话,梁青娥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任她是头猪,也看出来乐宝后脑勺的小包包肯定有猫腻。 她深深看一眼秦兰花,暗暗感叹这婆娘果然无福。 非但她无福,带累的她三儿也跟着没福。 梁青娥看着在陈秋莲怀里安静下来的乐宝,许是心里有了决断,原本翻腾的怒气反倒消散些许。 “老三,你给我进来,老三……” 林飞鹰就现在房屋门口,屋里发生的事,他听的一清二楚,他的眼里带着迷茫和不解。 别人不清楚,他自个瞧的明明白白,他婆娘确实不喜乐宝,私底下丫头片子赔钱货的叫不说,对着乐宝,几乎没有好颜色。 他们已经有两个男娃,对于乐宝这个姑娘,他也是欢喜的,况且乐宝还那么乖巧。 先前她偷摸喂四壮,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四壮确实和婆娘说的一样,还小呢吃不了硬实饭。 他总以为婆娘哪怕再不喜丫头,亲生的孩子养着养着就有感情了。 把一个还不满月的小娃娃摔出包,这是一个当娘的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林飞鹰腿仿佛灌了铅,沉沉往屋里走去。 乐宝确实不能留他们房里了。 他进屋时,梁青娥和陈秋莲正在给乐宝换衣裳,小襁褓解开,乐宝穿着簇新的细棉衣裳,在襁褓上伸着胳膊腿。 乐宝是家里唯一穿细棉衣裳的,对此,婆娘也尤为不满,因为,三壮四壮从来穿的破破烂烂。 梁青娥把乐宝的衣裳抱怀里捂着,陈秋莲快手快脚解开了乐宝的薄夹袄,刚把两只袖子褪下,她就惊呼一声。 “娘,乐宝胳膊上,有印子。” 印子!什么印子。 梁青娥忙去看,就见乐宝白嫩嫩的右胳膊上,一小团乌青十分刺目。 第28章 敢情这娘们说四壮断奶,都是骗她的 乐宝挥着白嫩嫩的小胳膊,右臂上一团乌青淤痕,十分醒目。 “呀,这是掐的,还是拧的。”叶银红快言快语道。 梁青娥把衣裳递给陈秋莲,让她快些给乐宝穿上,顺便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痕。 她扭头,瞧着秦兰花和林飞鹰的神色淬着狠厉。 对于梁青娥来说,一开始乐宝是天老爷送给他们家的福娃娃,家里往后是吃糠咽菜,还是衣食不愁,全系在乐宝身上。 俗话说爷奶疼孙儿,见面才疼,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梁青娥。 原先幻想中的福娃娃,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软软糯糯、乖巧讨喜的小娃娃,还是她的小孙女,身上有着她的血脉。 原本空飘飘落不到实处的期待,一下就能抱在怀里,她对乐宝的疼爱,那是与日俱增。 更何况,乐宝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娃娃。 每每抱着乐宝软软的小身子,她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时,再突然冲自己露出一个笑,梁青娥的心,都能甜化了。 她越是疼爱乐宝,现在看着秦兰花和林飞鹰越怒不可遏。 她实在想不通,乐宝到底怎么碍着这婆娘眼了,才会百般瞧她不顺眼。 “娘,就胳膊那一处伤,腿脚和腹背我查看过了,没有伤。” 陈秋莲把乐宝的衣裳穿好,重新裹进襁褓里。 梁青娥歉疚摸摸乐宝小脸,都怪她,明知道这婆娘什么熊样,她却架不住老三哀求,又把这孩子送回了狼窝。 梁青娥扭过头,目光沉沉盯着二人,道:“还记得前几日你们是如何赌咒发誓的吧。” 前几日,他们当着梁青娥面,保证再不会怠慢忽视乐宝,不然,乐宝就和他们再没一丁点关系。 想到这里,二人脸色就是一变。 秦兰花急道:“娘,乐宝胳膊上的伤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这几日我也没给乐宝换衣裳,这伤许是大嫂带时碰到的,也未可知。” 陈秋莲闻言,只抱着乐宝不吭声,看着秦兰花恼羞成怒的模样,眼里隐着嘲讽。 这娘们怕是不知道,自己就怕有这一遭,来日说不清楚,幸好自己早有准备,一早在婆婆那里过了明路。 她不说,自有人替她张口。 秦兰花见陈秋莲沉默不语,自以为她是怕了,眸中顿时扬着得意。 便是自己拧的又如何,现在自己拖了陈秋莲进水,谁又能说得清,这死丫头片子身上的伤,是何时在何地、又是谁人弄的。 哪知下一刻,梁青娥就是一声暴喝,她啐秦兰花一口,道:“红口白牙,你这小娼妇倒是会冤枉你大嫂,你大嫂带乐宝时,细心仔细,那天把乐宝送回给你们时,老娘亲眼看她换的衣裳,乐宝身上白白净净,连个红点点都没有。“ 秦兰花抹抹脸上的唾沫,闻听此言,瞬间卸了气,见梁青娥死瞪着自己。 缩缩脖子,呐呐道:“我,我也不知这伤是怎么来的。” “三弟妹,你时时刻刻和乐宝在一屋,你说你不知道,难不成是乐宝自个掐的,这隔着襁褓棉衣呐,三壮四壮没这么大劲,老三日日在外忙活,他也没理由去掐乐宝。” 叶银红这一冬又一春,伺候的秦兰花够够的,这娘们吃着她做的饭,还时不时挑个咸淡,这会儿能踩她一脚,叶银红积极的很。 “你,有你什么事,我和你说不着。”秦兰花不敢同梁青娥呛声,转头气急败坏瞪着叶银红。 “老二家的,去灶房看看菌菇酱熬的如何了。”梁青娥厌恶秦兰花虐待乐宝,一样也烦叶银红上蹿下跳。 为免这俩婆娘吵嚷起来,回头再吹枕头风挑唆俩儿子互相生了嫌隙,她想也不想,就把叶银红指使出去。 叶银红好容易看一回秦兰花的笑话,自然不想走,但见婆婆不容置疑的神色,她方悻悻离开。 “娘,你别听二嫂胡说,我是乐宝亲娘,我掐她干嘛,我掐我自个,也不能去掐乐宝啊!” 秦兰花低声下气说完,又把目光转向林飞鹰,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句话。 林飞鹰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陈秋莲抱着乐宝,瞧着小娃儿有些恹恹的模样,猜测梁青娥多半会让自己养着乐宝,心里那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养了乐宝,以后家里不管啥好吃的,她都是头一份。 忧的是,自己带五壮夜里就有些吃不消,这再加个乐宝,自己怕不是要累死。 只是这事轮不到她做主,且还有白面鸡蛋在前头吊着,她也舍不得拒绝,陈秋莲定定心,决定不管婆婆让她做啥,她接着就是。 “孩他爹,你说话啊,你告诉娘,我平日待乐宝怎么样,有没有亏待过她,你说啊。” 秦兰花见林飞鹰傻了一样盯着他那双露出脚趾的破鞋,顿时又急又气,伸手推搡他,让林飞鹰快些同梁青娥解释。 几息后,林飞鹰抬头,看一眼横眉怒目的老娘,又看一眼连声催促他的媳妇儿。 最后,他看一眼陈秋莲怀里抱着的可爱乖巧的乐宝。 他嘶哑着声音道:“娘,乐宝胳膊上的伤,是我婆娘掐的,昨晚乐宝吃奶,咬了她,她拧了乐宝一下。” 梁青娥闻言,顿时暴跳如雷,对着林飞鹰就狠啐一口,骂道:“我怎么养下你这么个窝囊废,老大的汉子连闺女都不知道护一护,你就瞪着你那俩狗眼,瞧着她掐乐宝啊!” 秦兰花有些傻眼,待见事情败露,遂破罐子破摔,指着乐宝骂道:“这死丫头咬的我生疼,我还不能给她个教训了,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也就娘把她看的这般重,换成别人家,早不知还有命没命在了。” “行行行,你们看不上乐宝,今儿我做主,这就是你大哥大嫂的闺女了,以后你们别后悔才好。” 梁青娥大发雷霆,收拾好乐宝换下的衣裳,又把尿布卷卷,吆喝陈秋莲抱着乐宝和她走。 恰在这时,四壮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嚷嚷着:“娘,七奶\/七奶~” 梁青娥看着四壮欢呼着跑到秦兰花身前,又是拖又是拽,扭股糖似的缠着他娘坐炕上,埋头就往她怀里拱。 看到四壮熟练的动作,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这娘们一直说四壮断了奶,都是骗她来的。 第29章 备受好评的菌菇酱 怪不得一向乖巧的乐宝咬人。 八成是奶水都被四壮吃光了,她嗦不到,一着急,可不得拿牙根咬人吗。 秦兰花被看的脸上臊红,十分不自在,她不敢喂四壮,就开始哄他。 四壮一个刚过周岁没多久的小娃儿,能蹦出几个字,都被赞一声聪慧,哪里明白老娘此时的难堪。 他只知道娘不喂他,头一仰、眼睛一闭,开始嚎啕大哭。 梁青娥冷哼一声,抬脚走了出去。 陈秋莲抱着乐宝,紧随其后,临出门前下意识回头,就见秦兰花揽着四壮,恶狠狠瞪着自己。 她也不惧,把乐宝又抱紧了些,扭头走了就去。 人都走了,秦兰花正欲同林飞鹰诉苦道委屈,一扭头,见林飞鹰抬脚也要走。 登时没绷住,哭骂道:“别人待我如何就罢了,这个家我是冲你来的,怎你也往我心上捅刀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林飞鹰揉揉额头,疲惫道:“左右你也不待见乐宝,现在乐宝给了大嫂,往后你也能全心全意喂养四壮,乐宝再不同四壮争奶吃,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她拼死累活生下的孩子,就算她不喜,凭什么给她陈秋莲当闺女。 她一个连生两个赔钱货的窝囊废,往日在她面前腰杆都挺不直,现在敢仗着死老婆子和她叫板,来要她的强,她也配! 林飞鹰见她眉目间满是阴霾狠厉,知道婆娘这是又钻了牛角尖。 若搁到往日,他肯定就哄着了,只是现在,自己一个好好的闺女被这婆娘三作两作,作给了大房,他自个心里也有气,也就懒得再说。 林飞鹰走了,秦兰花气的要死,觉得所有人都和自己作对,不就是个丫头片子,有啥好稀罕的。 四壮仍在缠着她,一遍遍扯她衣裳,哭闹着要吃奶\/奶。 “好好好,吃吃吃,娘的乖宝贝,你要快快长大,将来出息了,让那群拿着鱼目当珍珠的人,好好眼气咱们,到时就是给咱们提鞋,咱们都不搭理………” “嗯嗯………” 四壮才不管老娘说的什么,见秦兰花终于解衣裳,他一下扑到秦兰花怀里,开始小猪拱食。 半筐子菌菇,做了满满一陶罐豆豉菌菇酱,足足有五斤还多。 “盛一碟子出来,午饭蘸窝窝头吃,咸了或是淡了,有啥需要改进的,都提提意见。” 安置好乐宝,梁青娥就从大儿夫妻房里出来,对正做午饭的叶银红交代道。 听到能吃到油汪汪,香死人的菌菇酱,大人孩子都十分高兴。 叶银红做饭期间,不停有人探头往灶房问饭做好了没。 “好了,就快好了,把桌子收拾下,就能起锅了。” “哇,吃好吃的了。” 三壮五岁,听到马上就能吃到好吃的菌菇酱,乐的差点蹦起来,忙迈着小短腿,跟在哥哥姐姐们身后,又是搬板凳,又是拿筷子。 午饭简单,干活的劳力们每人一碗野菜糊糊,配三个野菜杂粮窝窝头。 妇人们同样一碗野菜糊糊,野菜杂粮窝窝头少一个,只有两个。 孩子们盛野菜糊糊的碗小一些,野菜杂粮窝窝头也是两个,不过个头要小一些。 糊糊盛到碗里,野菜窝窝头分到各人手里,梁青娥端着盛菌菇酱的碟子,拿一只小勺,一人先挖了一平勺,放在杂粮窝窝头上。 叶银红还在灶房忙活,属于她的那碗糊糊和窝窝头,放在了大壮手边。 梁青娥挖一大勺菌菇酱,放在了叶银红的窝窝头上。 这些日子家里的活计多亏有二儿媳操持,她辛苦了,比别人多分点,以后干活劲头也能足些。 她见叶银红还在灶房忙活,扬声往灶房喊道:“老二家的,你大嫂的饭做好了吗,她不能吃菌菇酱,又奶着俩孩子,给她做的汤面里,卧上两个荷包蛋。” “就好了,放心吧娘,荷包蛋在锅里滚着呐!” 很快,叶银红端着只海碗出来,特意往院中的桌边绕一圈,让梁青娥看清楚碗里的汤面。 不止梁青娥,众人闻着浓郁的麦香味,都往她手里看。 只见青菜打底的面汤里,微黄的面条顺滑卧在碗里,两只煮的正好的荷包蛋,正正躺在面汤里,小青菜青翠水灵,只闻着味儿,众人就忍不住咽口水。 “快去吧,你大嫂刚喂了两个孩子该饿坏了。” 叶银红脆声应下,端着碗,就往大房房里走去。 林飞鹰收回放在汤碗上的视线,垂头看着手里的窝窝头,和面前摆放的碗,欲言又止看着老娘。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磨磨叽叽的没个爷们样。”梁青娥看到林飞鹰,就想到乐宝胳膊上的拧痕,对他十分不假辞色。 林飞鹰抿了抿唇,道:“娘,三壮他娘午饭吃啥。” “吃啥,咱们吃啥,她吃啥,她现在既不带月子里的奶娃子,以后就出来吃饭,老娘可不给她端吃送喝。” 林飞鹰沉默点头,他把窝窝头三两口吃光,又把糊糊一气喝完。 把空碗递给梁青娥,道:“劳烦娘给三壮娘盛一碗糊糊。” 梁青娥自认不是苛待儿媳的恶婆婆,她拿起长柄勺,从粗陶盆里,把最后两勺糊糊,舀进了林飞鹰手里的碗里。 接着,又从馍筐里,把剩下两个野菜杂粮糊糊,也放到了林飞鹰手中。 林飞鹰看一眼桌上盛菌菇酱的碟子,犹豫几息,终究什么都没说,拿着窝窝头,端着糊糊,回了房。 “嘿,没想到老三还挺疼媳妇的,生怕兰花饿着。” 叶银红坐下吃饭,故意打趣道,待看到自己窝窝头上的菌菇酱是旁人的一倍还多,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 “行了,饭菜都堵不住你的嘴,都赶紧吃饭。”梁青娥皱眉道。 吃吃吃,众人听到梁青娥发话,忙撕一小块窝窝头,小心蘸着菌菇酱往嘴巴里送。 牙齿咬合间,舌尖一股浓郁特殊的味道溢满口腔。 菌菇丁经过热油熬煎后,水分蒸发,变得韧劲十足。 菌菇独特的鲜美和豆豉的浓郁的酱香,经过热油的催发,完美融合。 于鲜美咸香之上,又有辣椒的辣,和花椒的麻,几种滋味糅合在一起,层层在舌尖绽放…… 众人吃的头也不抬,一时间,饭桌鸦雀无声。 第30章 许是乐宝和他们当爹娘的,缘分不够吧 “真好吃,二婶,你可真厉害。” 二毛妮吃完两个窝窝头,最后剩下的一小点菌菇酱,她舍不得吃完,放到了糊糊碗里。 拿筷子搅了搅,轻轻喝上一口。 唔!往日苦涩的野菜糊糊,也变的美味许多。 见她这样吃,大毛妮有样学样,也从窝窝头上拨一点点菌菇酱,搅和进了糊糊里。 “阿奶,菌菇酱真好吃,要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几个壮吃的眉飞色舞,开始和梁青娥许愿。 梁青娥还没说话,叶银红白他们一眼,道:“想得美,你们知道这罐菌菇酱耗了多少菜籽油吗,整整两斤!” 拿两斤菜籽油配这些菌菇,想想她都心疼。 两斤油,省着点,够他们一家老小,吃一年了。 孩子们听到这东西轻易吃不到,都有些垂头丧气。 不过再尝到混合了菌菇酱的糊糊后,一个个又咧开嘴,嚷着好吃。 “行了,吃完饭好好干活,等家里挣了钱,菌菇酱只怕都有吃腻的时候。” 梁青娥向来不把穷酸挂在嘴边,她坚信,越念叨啥,越来啥,本来就是庄稼人泥腿子,再成天念叨家里没银钱,只怕会越念越穷。 想积攒银钱,无非就是开源节流,他们时运不济的时候,无路可走,自然只能节流。 如今时来运转,她就不信,她还攒不来吃菌菇酱的银钱。 听到好好干活就有吃不完的菌菇酱,孩子们高兴的嗷嗷叫,连往日苦涩拉嗓子的野菜杂粮糊糊都吃的津津有味。 这才对嘛,一个家,若人人都愁眉苦脸,再多的好运道也接不住。 院中众人吃着饭,畅想着以后的好日子,个个精神焕发,热热闹闹。 屋里,秦兰花看着炕桌上绿褐色的糊糊,和绿褐色的杂粮窝窝头,听着门窗外众人吃的香甜再也没绷住,扑炕上呜呜哭起来。 这死老婆子就是针对她,她喂那个死丫头片子时,说她玩吃奶,不让自个吃菌菇酱。 如今这赔钱货给了陈秋莲那个贱人养,这菌菇酱还是没自个的份。 想着她看不上的陈秋莲吃着本该属于她的白面汤饭,秦兰花心里更是怄的要死。 林飞鹰看一眼炕里侧睡的脸蛋红红的四壮,轻声道:“趁热把饭吃了,一会儿冷了,二嫂可不会再给你热饭了。” 秦兰花抹一把脸,怒道:“一样都是奶孩子了,凭啥大嫂吃白面条,我就吃这些。” 林飞鹰有些头疼,道:“咱们养着乐宝时,你鸡蛋羹,白面条轮着吃,大嫂也一样奶着五壮,不一样吃的这些,那时候,你可没提过一样都是奶孩子,怎大嫂顿顿吃这些!” “你!”秦兰花被说的哑口无言,气急败坏之余,又开始小声指责梁青娥偏心。 林飞鹰坐她旁边,把杂粮窝窝头塞她手里,道:“娘是偏心,不过娘偏心的不是大嫂,是乐宝。” 他十分心累,又想着和老娘大嫂同住一个屋檐下,又顿顿在一个锅里搅食,心里也不愿意秦兰花再明里暗里同陈秋莲较劲,挑事。 他看的明白,按照娘对乐宝的疼爱,谁逆着她的意思怠慢乐宝,都别想讨得了好。 林飞鹰见秦兰花委屈擦着眼泪,又靠近她一些,揽住她的肩膀道:“你不喜乐宝,勉强把乐宝带在身边,苦的还是你自个,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见你时时忍气喂养乐宝,心里别提多煎熬了,既心疼乐宝受委屈,又心疼你不安乐……” “如今乐宝抱给大嫂养,如此你也能一心一意照看三壮四壮,你放心,有娘看着,大嫂不敢敷衍乐宝的。” 陈秋莲敷不敷衍那赔钱货,她才不在乎,如果把那死丫头养的生了病,那更好,她正好能瞧瞧那死老婆子,是如何收拾的这装腔作势的贱人。 秦兰花心里郁忿,一脸委屈伏在林飞鹰肩头,听着丈夫的温言软语,心里十分受用。 她抹抹眼睛,声音凄凉,道:“孩子他爹,我当日和我娘吵架干仗拒了镇上的亲事都要嫁给你,我是冲着你这个人嫁的,你可一定不要辜负我啊!” 林飞鹰揽住秦兰花的手收的更紧,嘴里满是苦涩,嘶哑着喉咙,重重点头:“你放心,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 家里穷困,因着家里存点银钱就出事,但凡挣点银钱,存够数额后,老娘都会选择吃光花光。 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家里名声就不大好,什么老鼠不存隔夜粮,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十里八乡提起他们家,夸赞的无有一个,贬损看笑话的那是不知凡几……… 大哥林老虎到说亲年龄,饶是大哥生的样貌俊朗端正,为人勤快踏实,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愣是无人问津。 还是伯娘和老娘一向好,说了她娘家侄女儿来家,伯娘求的是家里能好好善待大嫂,吃糠咽菜无所谓,只要不朝打暮骂。 次年二哥说亲事,也遭遇同大哥一样的窘境。 说来也巧,二哥赶集回来路上,看到野河里一个姑娘溺了水,他跳下去救人,这一救,就有了二嫂。 等到他说亲,有大哥二哥例子在前,他也没抱什么希望。 哪想去邻村请郎中来家给将要生产的二嫂诊脉,竟撞到了同样来郎中家里,卖草药的姑娘。 这一撞,两人就看对了眼,秦兰花那会儿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说句家里的门槛被媒人踏破了都不夸张。 他当时原也没抱什么奢望,虽说两人同样名声在外,不过一个是十里八乡一枝花的好名声。 一个是家里穷困潦倒还不思存钱,赤光用净的坏名声。 任谁看,这样两家人都不可能会结亲,何况秦兰花还是备受父母疼爱的小闺女,那会儿,秦家择定了镇上的富户,正在议亲。 就在他死心时,一日秦兰花拦住自己,说若自个对她也有意,就遣媒人去她家提亲。 天降惊喜,他回去就央求老娘找媒人提亲,两个月后,媒人回话,说秦家同意了婚事。 两村不远,风言风语他听到许多,都说秦兰花傻,要死要活拒镇上的亲事,要嫁给他这个穷酸潦倒,除一张脸外,要啥没啥的穷小子。 他当时就发誓,他会对这个姑娘好一辈子。 林飞鹰抱着秦兰花,心里连日的郁结消散许多。 罢了,既婆娘真不喜乐宝,许是乐宝和他们当爹娘的,缘分不够吧。 好在乐宝还是在自家,大哥大嫂都是厚道人,老娘也十分疼爱乐宝,乐宝既受不了委屈,这事就翻篇吧。 第31章 红河码头 菌菇酱颇受上下一众的喜爱。 问他们口感咸淡,从大人,到将将五岁的三壮,都喜欢的不得了,眨着星星眼说好吃。 要梁青娥说,这东西比起当年在县令府上吃到的,味儿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当年厨娘熬菌菇酱的时候,那是先把葱姜蒜和所有大料都先小火慢炸一遍,等香味出来,葱姜蒜炸干炸焦再捞出来丢掉。 再下鸡丁肉入锅翻炸,待鸡丁炸到焦黄,再下豆豉,下菌菇丁,放酱,放些微清酒…… 做好后或配汤面,或配清粥,再或者夹馒头吃,那滋味别提多香多下饭了。 不过,他们庄户人家,就不要奢想去拿鸡丁配了,菌菇酱做的这样油汪汪,酱香满满,就是成功了。 菌菇酱既做好,离叶银红卖吃食的计划,又近一步。 大家坐下商议一番,最后决定卖汤面。 连名儿,梁青娥都起好了,叫做红鲤汤面摊。 众人不解,问为啥不叫林家汤面摊,或者干脆就啥都不叫。 因为别人家的汤面摊,馄饨摊,也就是支起两个大铁锅,再摆几张桌子几条凳子就完事,也没见谁起这花里胡哨的名字。 又问是哪两个字,待听到是红鲤鱼的红鲤,更加不解。 毕竟,他们只是个卖素面的汤面摊,起红鲤这个名字,又不卖鲤鱼相关的汤面,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梁青娥眼睛一瞪,直接道:“你们懂啥,老娘怎么说,你们怎么做,这名儿多好,叫了这个名,保管生意兴隆。” 整个林家可以说是梁青娥的一言堂,她说这名儿好,哪怕大家都不知好在哪儿,那这名儿就定然有她的妙处。 谁让梁青娥是家里唯一识几笔字的能耐人呐! 汤面摊的名儿取好,梁青娥也不耽搁,次日一早抱过乐宝,又顺带瞅瞅五壮,就背起背篓,同林老虎和林大熊,一起赶往黄川。 黄川镇在河湾村西南方向,约摸有十五六里路,三人因是打探码头摆摊的道道,就没走官道,而是抄小路,轻装简行一路去了黄川。 黄川镇平地多,几乎没有山地,镇外有红河流经,官府特在此设了码头,方便往来船只装卸货物、停靠补给。 原本小小一座码头,经过这些年的扩建发展,如今也成了规模。 梁青娥几人从清晨,直走到日上三竿,才远远看到码头影子,几人一鼓作气,又走半刻钟,终于站在码头边上。 这会儿没有货船停靠,力夫和拿着扁担与藤筐的挑夫,三三两两坐在一处,正嘻嘻哈哈说着什么。 通往码头宽阔的马路上,已有好几辆牛车聚集等候,梁青娥见车把手着装统一,心里猜测,这该是哪家商号遣人搬卸货物的。 林大熊打前,梁青娥和林老虎跟着他的脚步,越过码头往前直行百十米,就见有三家吃食摊,十分显眼摆在路边。 许是这会儿没有生意,几个摊主聚在馄饨摊前,正说说笑笑捏着馄饨。 三人走近一瞧,果和林大熊说的一样,一家卖炊饼,一家卖蒸饼,中间一家锅气蒸腾,长长的案板上,馄饨已经包了好些,就等着有人吆喝来一碗馄饨,立时就能下锅。 三人晨起没吃饭,此时看到锅烟气,原本饥肠辘辘的胃,顿时更觉饥饿。 “三位来碗馄饨,咱家的馄饨都是纯五花肉打的馅,那是一点青菜都没掺,您们来几碗尝尝味儿,保您吃了还想吃。” 馄饨摊摊主是个模样和气的老汉,他见有人经过,忙笑容满面开始揽客。 旁边卖蒸饼和卖炊饼的也不甘示弱,也开始吆喝自家饼子。 馄饨摊左边是卖蒸饼的,摊主一掀开蒸笼,韭香麦香味争涌往鼻端弥漫,几人吸着鼻子,不停吞咽口水。 林大熊张口问价格,听到蒸饼要三文一个,忙拉着林老虎往后退两步。 这也太贵了,在他们临仙镇,一个蒸饼只需两文。 梁青娥瞅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颇有些无语,暗暗瞪林大熊一眼,抬脚走到最前面。 林大熊没有领会老娘的意思,只当梁青娥饿了,怪他嫌贵不舍的买,忙道:“娘,我和大哥都不饿,你要吃的话,买一个就好。” 摊主听见,忙拿出一个大叶子,就要下手去包蒸饼。 梁青娥忙制止摊主,满是歉意道:“对不住了,我这两日在吃汤药,大夫说要忌发物,不能吃韭菜呢。” 林大熊虽不知老娘为啥咒自己生病,仍配合一拍脑门,懊恼道:“瞧我,都忘了娘不能吃辛辣荤腥的东西,真是该打。” 卖炊饼的摊主闻言,悻悻合上蒸笼,再不理睬梁青娥几人。 倒是另一家卖炊饼的老妇人,听到梁青娥吃不得荤腥发物,忙指着自家麦草编制的馍筐。 殷勤道:“咱家的炊饼是烫面做的饼子,又香又软,一点油都没放……” 说着,她就掀开馍筐的盖,只见里面一个泛黄的小破被,里面捂着满满当当热气腾腾的焦黄炊饼。 梁青娥看一眼炊饼的个头,约摸海碗口那么大。 她这才发现,不管是炊饼,还是才见的蒸饼,好似都没他们草市口卖的大。 一问价格,竟也要三文钱一个。 这么样大小的饼子,普通劳力最少得三个才能吃饱,不得不说,卖吃食,确实挺挣钱。 梁青娥故作踌躇,道:“咱们镇上草市里的炊饼,三文都能买两个了,你这也太贵了些。” 卖炊饼的老妇人把筐盖又盖回去,道:“草市又不要摊位费,咱们在这摆摊,每日里都要交二十个大钱呐!” 啥,摆摊竟要交二十个大钱,梁青娥几人闻言,饶是心里有准备,听到这个数额,脸色还是一变。 二十个大钱也忒多了,若他们当天一份卖不出去,岂不是白辛苦不说,还要倒赔二十文。 便是有生意上门,若是一天不赚大几十文,扣除成本后,只怕也是在给东家赚摊位费。 梁青娥嘴一撇,一脸不信,道:“你莫要哄我,你这一没个遮风挡雨的草棚子,二也没个正经摊位,就路边随便找块地摆摊,哪里花的了二十个大钱。 老妇人见梁青娥不信,待要分辨,就见中间卖馄饨的老汉一挥长勺,不耐烦道:“你们要买就买,不买就离远点,莫要耽误咱们做生意。” 梁青娥闻言,不快道:“你这老汉说话忒不客气,你们这又没开始上客,咱们不过多问两句,哪里就耽搁你们做生意了。” 老汉挥手,开始赶人,嫌弃道:“我和你们说不着,不吃就走远点,炊饼蒸饼三文一个,馄饨八文一碗,一碗十五个馄饨,咱们一直就是这个价。” 梁青娥三人看向案板上的馄饨,只见拇指大小、如同金鱼尾小小一个的馄饨,只十五只,就能卖八文钱。 他们心里又和草市口的馄饨做一番对比,他们草市卖的馄饨皮薄馅大,虽菜多肉少,然一碗只要五文,约摸也有十五个左右,还能免费续馄饨汤。 果然,码头这儿的吃食,样样都比旁的地方贵。 梁青娥见这三个摊主对他们爱搭不理,且中间卖馄饨的老汉更是对他们起了警惕心。 当下也不再纠缠,喊上兄弟二人,就离开了。 第32章 打探消息 咋这就走了,他们可还没问明白负责租赁摊位的管事是谁呐! 眼见着梁青娥往力夫和挑夫堆里去,两人都不知道她要干嘛,想问,又怕挨骂。 林老虎和林大熊对视一眼,决定还是听老娘的,默默闭紧嘴巴,跟在梁青娥身后。 梁青娥没管身后的二人,越过一众劳力,径直往码头边的仓房走去。 守仓库的是个约摸六旬的老汉,见径直行来的三人,忙开口喝住:“去去,这边不是你们该来的地儿。” 梁青娥从身上摸出三个铜子,交给林大熊,示意他递给老汉。 林大熊虽有些心疼,仍接过银钱,避开那边力夫和挑夫的视线,悄悄塞给了守门老汉。 “有啥想知道的,赶紧说罢。”老汉把铜板塞进袖口,态度缓和些许。 梁青娥也不委婉,直接了当道:“咱们家里媳妇儿做的一手好茶饭,想搁这摆摊卖些吃食,不知码头这儿可有啥规矩,咱们初来乍到,不好坏了规矩。” 老汉一听,摆摆手道:“那能有啥规矩,你们想摆就摆吧,规矩简单的很,离码头远点,别堵了路,妨碍搬卸货物就成。” 三人一听,顿时惊呆了,这和那馄饨摊主说的,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林老虎道:“不要摊位费吗。” “那要啥摊位费,那路是官府发徭役修建的,也不是咱们码头的……” 老汉说完,瞅他们一眼,接着道:“别是你们找那边卖吃食的打探,他们同你们说要摊位费吧。” 三人齐齐点头:“正是,不光说要摊位费,且摊位费还不少呐。” 老汉冷哼一声,道:“他诓你们呢,生怕别人也来此摆摊和他们抢生意,但凡有人同他们打探摆摊的事儿,他们就合伙说要摊位费。” 林老虎和林大熊松口气之余,又有些生气。 还好老娘找人问了,不然他们听到这么贵的摊位费,岂不是也打退堂鼓了。 老汉见他们没甚要说的,转身就要进去。 梁青娥忙叫住他,好奇问道:“他们这么败坏码头的名声,你们东家或者管事竟不管管。” 老汉道:“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呐,更何况我们东家管事,且他们还算本分,况码头这么多力夫和挑夫,留着他们,冬日天冷时,好歹还有碗热乎饭吃。” 梁青娥又问几个诸如码头每日停靠的货船数量后,方谢过老汉,告辞离去。 被馄饨摊主摆了一道,林大熊边走边碎碎念。 “娘,你咋想到找人打听摊位费的,我就没想过他们骗人呐!” 恰这时三人转出了仓房范围,往右一偏头,一眼就看到三个小食摊。 梁青娥淡淡道:“咱们方才往食摊去时,那卖蒸饼小妇人和卖炊饼的老妇人,正坐在那老汉的摊子上,一起包馄饨呐!” 兄弟俩定睛一瞧,此时场景恰和梁青娥说的一般无二。 卖蒸饼的小妇人和卖炊饼的老妇人,正围坐在案板边,说笑包着馄饨。 扭头看到自个三人,这几人非但不尴尬难堪,反倒一脸讥讽坦然。 显然,他们并不担忧梁青娥几人拆穿他们的谎话。 “娘,怪不得你宁愿把铜子与了看大门的大叔,都不愿买块炊饼,便宜那三人呐!”林大熊若有所悟。 梁青娥当然不是怕便宜这仨人,她之所以不同这仨人打听,乃是因为有句话,叫做“同行是冤家。” 人生地不熟,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们只不过是一穷二白的泥腿子,身上丝毫没有能让旁人忌惮的东西。 她怕这仨人坑了她,她还给他们数钱呐。 当然,守仓房老汉的话,她也没有全信,不过是相比之下,可信度更高些而已。 “娘,既打探清楚,咱们现在回家吗。” 俩人都饿的不行,都想着赶紧回家吃饭。 梁青娥看一眼身后不远处平静宽阔的红河,道:“不急。” 三人找了处离码头不远的大树,躲树荫下乘凉。 三月下旬的天气,大日头底下,已经有几分闷热。 大约一刻钟后,一艘货船缓缓停靠,甲板上,有船员大声吆喝各商号的管事伙计上前搬货。 力夫们蜂拥而起,随着商号管事,入船舱搬货,挑夫们排着队,一个个等在码头上……… 船上的东西卸下运走,码头管事打开仓库,用雨布包裹捆扎好的货物,再由力夫和挑夫,分货物种类大小,分批次搬运上船。 待货船完成补给,重新装运完货物,缓缓启航后,天已经过了正午。 力夫和挑夫这会儿拿着结算的工钱,拖着疲累的身体一步步往食摊走去。 梁青娥让二人等在树下,她混在力夫后边,跟着去了食摊。 她耳边听着这些人要炊饼、要蒸饼,要馄饨…… 又听摊主吆喝银钱数目,心里一一记下。 “大娘,今儿有热水吗。” 有人买了两个炊饼,嫌干嚼太干,希望摊主能给一碗热水解解渴。 老妇人忙着收银钱,头也不抬,道:“来晚了,热水都让人讨完了,明儿来早吧。” “我前面就七八个要炊饼的,他们没一个开口要热水,大娘说水要完了,竟是诓我呢。” “我说你这后生,说话咋恁难听,我诓你干啥,没有就是没有,一碗热水,又不值几个钱,我作甚诓你。” 说话的汉子脾气也不小,脸色一沉,把炊饼往馍筐里一丢,往老妇人手里把给出去的铜子复又扣了回来。 冷冷道:“我不买你家炊饼了,就像你说的,一碗热水值几个钱,也好意思今日有,明儿无的。” 旁边卖馄饨的老汉忙接话,道:“莫急,莫气,不过一碗热水,老汉我盛给你……” 说着,就拿出一个碗,长勺一舀,热气腾腾的馄饨汤,倒了大半碗。 汉子不好意思,摸出一个铜子,放在了案板上,谢过老汉,端起碗,走到了一边。 梁青娥隐在人群后,默默看着发生的一切。 心里不禁感叹,这俩公婆不去唱双簧,着实可惜了。 回去和兄弟俩说声回家,三人再不停留,脚步不停就往家赶。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听到三人一天没吃饭,叶银红忙去厨房,不多会儿,和大毛妮二毛妮一起,端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糊糊,走了出来。 囫囵喝完野菜糊糊,三人才觉空荡荡的胃暖和许多。 刚放下碗,叶银红就迫不及待开口问今儿去码头的见闻。 陈秋莲听到动静抱着刚睡醒的乐宝,也走了出来。 梁青娥喜滋滋抱过小孙女,逗弄两句,便让林老虎代为讲述。 第33章 这盆是各房都有,还是只给大嫂买的 林老虎性子老实,说起码头见闻,那是平铺直叙,一板一眼,毫无波澜。 林大熊搁在旁边,给他查漏补缺,兄弟俩说完,就看向梁青娥。 梁青娥抱着乐宝,心里安定许多,沉吟道:“那小妇人脸皮子忒薄,那些壮劳力和她多说两句话,她话都讲不完整……那个老婆子一味的节省,说话也不和软,那些劳力看起来都不甚喜她,这俩人倒不足为虑……唯有那个老汉,心眼多的筛子似的……” 说完,把她最后听到看到的详细说了一遍。 “管他呢,咱们卖的是汤面,他们卖的是馄饨和饼子,也不算冲突,若他们着意找茬,我们也不惧他。” 叶银红撸起袖子,一副要去干仗的模样。 “对了,摆摊的位置看好了吗。” 林老虎和林大熊对视一眼,都有些傻眼,他们一直关注摊位费问题,倒是忘了这茬,二人扭头,齐齐看向梁青娥,盼着老娘比他们靠谱些。 梁青娥白他们一眼,笑眯眯道:“看好了,在一棵槐树下,那槐树又高又密,树荫下可凉快了,和那仨人的食摊在码头的两个方向。” 听到位置也看好了,众人兴奋之余,又有些忐忑。 他们也要做买卖了,多存一个子都能天降横祸的他们,竟要开始做买卖了。 梁青娥没管他们怎么想的,张口就开始交代活儿:“明儿老大把家里的麦子扛一袋,去磨坊磨了。” “老二明儿带上银钱,去镇上买些筷子和碗,比着咱家的粗陶海碗,先买上三十个。” “老三明儿去你伯娘家里,借些桌子板凳,还有他家的那只大泥炉,也搬回来,回头再瞅瞅还缺什么,赶着明儿都预备好,咱们争取后儿就能出摊。” 俗话说不怕慢,就怕站,一步慢,步步慢,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字,看好了就冲呗! “好嘞,娘。” 众人应下,个个喜笑颜开。 突然,叶银红看着一脸笑意瞧着乐宝的陈秋莲,迟疑道:“娘,后儿出摊,我也跟着一起吗。” “那是当然,这话头可是你提起的,你可不能撂挑子,我这老胳膊老腿,也不能日日都跟着往码头跑。” 叶银红见婆婆误会,忙解释道:“我自然不能撂挑子,只是,咱们都走了,家里就剩下大嫂和三弟妹,家里的活计谁张罗呐。” 梁青娥想也不想道:“你大嫂带两个奶娃娃,哪里脱得开身,家里的活计,交给老三家的张罗。” “哎,三弟妹一向强过我和大嫂,交给她,娘只管放心。” 秦兰花趴在门后,正偷听院中的动静,没想到天降一个好大的活计,气的顿时心口疼。 天气越来越暖和,赶在天黑前吃过晚饭,梁青娥抱着乐宝先回了大房。 不一会儿,就见陈秋莲端半盆热水,走了进来。 她把盆放炕桌上,见俩孩子都醒着,先叫乐宝,又唤五壮。 俩小豆丁都还没满月,闻声先是偏头左右看看,待看见陈秋莲,俱蹬胳膊蹬腿,冲她咧嘴笑。 “来,乐宝先洗小脸,洗小手……” 她说着,就拿出一块干净布巾泡在热水里,拧干后把乐宝抱怀里,手脸都仔细擦一遍,见耳后脖颈都没放过。 “好了,现在到五壮了,来,五壮洗小脸,洗小手……” 很快,五壮也洗的干干净净。 陈秋莲最后从竹筒里挑一点点去年熬的獾子油,轻轻抹在俩娃脸上,最后又用洗过手脸的水,给俩孩子的小脚丫子也擦洗了一遍。 见俩娃香喷喷,白嫩嫩,梁青娥心里对这个大儿媳,更是满意到了十分。 “娘,我有个事儿同你说。” 梁青娥这会儿看着陈秋莲顺眼非常,见她神色透着小心,直接道:“什么事,只管说来听听。” 陈秋莲把乐宝的衣裳稍作整理,打着商量道:“娘,明儿老二去镇上,能不能让他带只盆回来。” “盆?家里这么多盆,作甚还要买盆。”梁青娥虽疑惑,倒也没张口就驳。 “家里的盆各有用处,便是各房单独的木盆,也是洗脸洗脚一起用,我想着,乐宝还是个小娃娃呢,不好用大人的脚盆洗脸洗下身,是不是另外买个新盆,单给乐宝用呢。” 陈秋莲温柔温婉,说话娓娓道来,梁青娥听的不住点头,最后大手一挥,点头同意,“买!” 她香香软软的乖宝贝,可不能用大人的脚盆洗手脸,多膈应啊! 二日吃过早饭,林大熊背上背篓,又和林青娥对一遍要买的东西,在接过一串铜板后,听到老娘说再买只小木盆,也没多在意。 他们做吃食生意,买个盆洗菜盛菜,多正常啊。 林老虎拖着板车,从梁青娥房里的麦穴里,灌上满满一袋麦子,拉着去村里建造的磨坊那儿磨面。 约摸一个多时辰,分离出大半袋麦粉,和小半袋麦麸。 林飞鹰更是去老宅,借了两张小桌,和几个能收合的马扎,以及一个粗笨的泥炉。 等到晌午林大熊从镇上回来,把手上的木盆放下,又从背篓里掏出新添置的三十个粗陶海碗,至此,所有为小食摊做的前期工作,基本完成。 梁青娥怀里抱着乐宝,先让陈秋莲把木盆拿回房,看着院落里满满当当的东西,正准备开口。 就听一道清脆声音响起:“娘,这盆是家里各房都有呢,还是只给大嫂买的。” 众人一听,就回头看去,就见秦兰花眼睛盯着陈秋莲手里的木盆,满脸不忿。 梁青娥懒得惯她毛病,本不欲搭理她,后瞥到林大熊和一脸若有所思的叶银红。 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句:“这也不是给你大嫂买的,这盆买来,是给乐宝洗手洗脸用的,乐宝小姑娘家家的,不好和大人混用脚盆洗手洗脸。” 一旁喂鸡仔的大毛妮和二毛妮:“…………” 合着她们俩就不是小姑娘家家了,不过乐宝现在由她们娘喂养,那自是她们的小妹妹,她们是大姑娘了,不和小姑娘吃醋…… 叶银红闻言,心气瞬间平了,看向梁青娥怀里的乐宝笑的开心:“咱们乐宝生的这般好,是该用心养。” 梁青娥赞赏看一眼叶银红,深觉她有眼光,场面一时又恢复和气融融。 唯有秦兰花,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 她看向婆婆怀里的乐宝,实在不明白这个头都抬不稳当的赔钱货,凭甚这般得这偏心老婆子的青眼。 梁青娥没给她解惑,让众人把东西归置收拾好,省的明儿去黄川时,忘东忘西。 “老三家的,一会做饭,烧几根炭条送我房里。” 叶银红闻言,点头后好奇道:“娘要炭块作甚。” 梁青娥卖了个关子,笑道:“等明儿,你就知道了。” 第34章 天王老子来了,这也是福手印 次日天还没亮,林家就响起了动静。 房门一扇扇打开,人陆续走了出来,洗漱过后,梁青娥从屋里拿出一个布包包,塞进了堆满东西的板车里。 见众人都收拾整齐,又问一遍所需的东西都上了吗,得到肯定回答后,梁青娥扬声吆喝一声“走”。 林老虎和林大熊拉起板车,梁青娥和叶银红扶着车侧板,几人出发往黄川行去。 院门打开又合上,陈秋莲在屋内听着动静,就着从窗棂溜进来的一点微光,瞅一眼睡得香甜的乐宝,心绪复杂难言。 她摸着乐宝柔软的小手,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那处有残留的炭灰印痕,她昨晚和婆婆擦了又擦,还是没完全擦掉。 想到昨晚,陈秋莲眸色又暗了暗,昨儿晚间,家里人都进房上炕了,婆婆揣着个布包包敲门进屋。 起初她以为布包包里是婆婆给乐宝新制的小衣裳。 后面打开一看,是一块三尺余长的泛黄粗布,上面画着黑色的线条,她知道那应该是字,只是她不识字,不知道写的什么。 婆婆一进门,就往炕上走,先是逗哄一会儿乐宝,接着,就掏出一个东西,还没等她瞧清楚,就见婆婆拿着东西就往乐宝手上涂……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泛黄粗布上,那几个墨黑大字下,零散拍着几个乐宝的小黑手印。 “阿奶的乖宝贝,等阿奶挣了银钱,给你扯新衣穿。” 婆婆抱着乐宝,看着粗布上的小黑掌印笑的欢喜。 临走前还不忘把乐宝小手仔细擦干净。 梁青娥乐滋滋来,喜滋滋走,留下陈秋莲和一声没吭的林老虎面面相觑,都拿不准老太太这是要干啥。 “管娘想干啥,你只把乐宝带好就行了,娘为了老三家的不待见乐宝,生了好大一场气,娘这一辈子不容易,咱们可不能惹娘生气。” 林老虎难得絮叨这么多话,灯火暖光,陈秋莲看着炕上的小小的五壮,心不在焉点点头。 往日她只有两个闺女时,婆婆虽说一碗水端平,只看大毛妮二毛妮日常做的活计,再对比几个壮同样年龄干的活,就知婆婆更心疼孙子多些。 如今她终于生下五壮,这下好了,婆婆不知哪根筋搭错,又开始疼孙女了。 若一视同仁疼爱也就罢了,偏偏好像混看不见大毛妮和二毛妮,心里眼里只有乐宝一个。 陈秋莲想着这十年间只生两个丫头,说话都不敢高声的惶恐,霎时满心苦涩。 再她以为这辈子都生不来儿子时,她有了五壮…… 她有了五壮,她也能生儿子,她和另外两个妯娌一样,同样是这个家的功臣。 她给婆婆添了孙子,给丈夫开枝散叶,她的脊背终于能挺直,村里那些长舌妇,包括家里的三妯娌,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对她含沙射影,嬉笑嘲笑…… 她会好好养育五壮,自然,对于婆婆疼爱的小丫头,她也会认真抚养。 乐宝哪怕再受宠,充其量不过是个女娃娃,将来也就一副嫁妆的事儿,就是备嫁妆,也是婆婆操心,碍不着她的事儿。 闺女不占家里地儿,她不是秦兰花那个蠢货,明知婆婆喜爱乐宝,还和婆婆对着干。 说到底还是她命不好,幼时没了亲娘,等有了后娘,亲爹也变成了后爹,待后娘带来的继子,都比对她上心百倍。 等后娘又生下一双儿女,那个家里,从此再没她站的地儿。 好在,她还有个怜惜她的大姑,时不时接她到家中小住,让她能缓过口气,等她到了年纪,又联合族中长辈,强硬把她说给了婆家侄儿。 若不是姑姑的援手,她现在还不知有没命在。 想到后娘给她寻摸的亲事,陈秋莲不禁一个激灵,打了个寒颤。 比她爹年纪都大的鳏夫、连着打残两个婆娘的赌徒,喝醉酒打死亲儿的酒鬼…… 陈秋莲握着乐宝小小,软软的手,惊惶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现在是林家妇,再不是那个任人宰割没娘的可怜姑娘了,她有夫有子,还有两个闺女,不,现在是三个…… 陈秋莲垂眸,看着并排睡着的乐宝和五壮,心里柔软无比。 她身后无有娘家可以依靠,丈夫是最孝顺不过的汉子,待她一向包容体贴,她现在平静的生活,是以前做梦都不曾梦到的,她得珍惜,不能打碎! 陈秋莲越想,脑海越是清明,原本浮动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 听见乐宝哼哼唧唧偏头啜嘴,陈秋莲沉浸在思绪里飘游的魂灵猛的惊醒。 她忙把乐宝搂在怀里,小声哄着,解开了衣裳…… 梁青娥一行走到码头时,已经日上三竿,好在现在不是饭点,他们还有时间。 把板车上的东西在槐树荫下卸下来,梁青娥就指使林老虎和林大熊去附近找水。 她则和叶银红,收拾规整东西。 两辆板车带来的东西不少,梁青娥让叶银红先把火升起来,她则去了一旁的林子。 叶银红升好火,架好桌子,又放好板凳,刚把面盆拿出来,就见婆婆拿着两根又长又直的棍子,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娘,你折的这两根棍子不好,太湿了,烧不起来不说,还起烟,咱们今儿从家里带的柴,该是够用了。” 梁青娥瞪她一眼,道:“谁说我折这棍子是为了烧火。” 叶银红被怼了一句,倒也不生气。 她掀开面盆,揪出一团和好的面,放在桌子充做的案板上,洒一些白面,拿起擀面杖,腰一弯,手臂上蓄力,开始擀起来。 等她把面团擀成面片,正准备问梁青娥面条切多宽时,一扭头,顿时愣住了。 这是个啥? 只见两根木棍直插地面,中间扯着一块一尺余宽,三尺多长的粗布,瞧那质地,还是棉布,许是压在箱底太久,整块布都泛着黄。 再泛黄,再是粗布,那也是棉布啊,不带这么糟践东西的。 瞅着上面横七竖八的粗墨线条,和那一个个小黑手印,叶银红别提多心疼了。 “娘,这是啥,上面写的又是啥。” 她这会儿也想明白了,敢情昨儿婆婆让她烧炭条,就是为了画这鬼画符。 不止叶银红好奇,围拢过来的力夫和挑夫,也好奇询问。 梁青娥笑的随和,道:“这是咱家的招牌,上面写的是红鲤汤面摊。” “那上面咋还这么多小脏手印。”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梁青娥扫一眼人群,没找到说话的人。 她指着小手印,笑眯眯道:“这可不是啥脏手印,是咱家小孙女拍的小掌印,我小孙女有福着呐,这是福手印,今儿食摊开张,特意讨个喜气。” 对,就是福手印,才不是啥脏手印,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福手印。 第35章 生意兴隆 时下人多少有些重男轻女,当爹娘的尚且如此,何况隔了一层皮的阿爷阿奶。 这些人还是头一次,见有老太太这般疼爱孙女,连食摊的招牌布上,都特意印上小孙女的掌印。 “你这老婆子倒和一般重男孙,轻女孙的混账老太太不同,你说你家食摊开张,不知卖的什么。” 一个约摸四五十岁的劳力走上前,开口问道。 梁青娥看一眼这人,也不知他这话骂的是自个老娘,还是自己婆娘,或是亲家老太太…… 梁青娥从善如流,指着叶银红正擀的一张大圆面片,道:“咱们卖的是汤面,一点杂粮都不掺,这是昨儿现磨的白面,你们瞧瞧,麸皮都筛出来了,干净的很。” 说着又指旁边桌子上的几摞海碗,道:“这么大一碗纯白面汤面,只要八文钱。” 八文,和那边馄饨摊一样的价,倒是也没拿他们当冤大头…… “大娘,人家馄饨里面放的是纯肉馅,你这一点荤腥没有,咋也要八文!” 梁青娥面上丝毫不变,和善道:“这样大一碗面少说也得用几两面条,说一点不挣,那是不可能,咱们这是小本生意,一家老少齐上阵,好歹让咱们挣个油盐钱。” 她并不贬毁对面馄饨个头小不拉几,肉馅放的还没门牙大,虽然,这就是事实。 说完,梁青娥又搬出一个陶罐,一把掀开盖子,瞬间,浓郁香味弥漫开来。 有离的近的,不停吸着鼻子,上前两步,往梁青娥手上的粗陶罐里探头张望。 “这是咱们家秘制的菌菇酱,用油慢慢浸熬出来的,汤面就用这个做添头,保管你们吃了还想吃。” 梁青娥拿着罐子,往人群里走一遭,又快速盖上盖子,含笑道:“好闻吧,想不想吃。” “好闻,真好闻,这个拌面里面铁定香的不得了。” 空气中仿佛还浮动那种奇异、特殊的辛辣酱香。 “等你们下了工,尽可过来尝尝。” 恰在这时,码头传来铜锣声,围观汉子们一听,见有货船靠岸,忙往码头奔去。 不一会儿,林老虎和林大熊提着一桶水,走了回来。 梁青娥把大铁锅架到泥炉上,问道:“取水的地方远吗。” 林大熊笑道:“附近没有人家,我又去问了昨儿守仓房的老汉,他人挺好,让我去仓房大院的水井里,打的水。” 自古不管是粮仓,还是米仓,或是旁的什么仓,只要是大仓,必然会设置存储水的容器,以防发生火灾时,来不及灭火。 码头这边的仓房足有二十来间,又有院墙和守门人,里面存放过各商号的粮食,布匹皮毛,有时还会暂放一些清酒浊酒…… 这些东西最是怕火,为安全起见,修建仓房时,也会一并修建水井水缸。 只是,从仓房大院里打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若哪日仓房断了他们用水,他们岂非只能瞅着锅干瞪眼,连张也开不了。 梁青娥皱眉,为稳妥计,还是得找一处能长久供他们使用的水源地。 一桶水倒进锅里,梁青娥烧火,让他们兄弟二人兵分两句,一人继续去仓房大院打水,一人还去附近找水。 见二人抬脚就走,梁青娥想了想,又交代俩人一句:“你们留心下那边的食摊,看看他们是从哪儿取的水。” 若他们也是从仓房大院里取的水便罢,若是从别处取来的,他们也多了条找水的捷径。 叶银红见婆婆终于闲下来,忙凑上去问面片是切宽面,还是切细面。 “切细面,越细越好,细面拦水,煮出来的面不会汤水分离,同样多的面,细面煮出来,瞧着稠的多。” “哎,听娘的,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呐。” 叶银红脆声答应,拿起刀,手握着刀柄上下舞动,很快,细如龙须的面条,切了密密一排。 水烧的滚烫,瞧着码头还有一阵忙活,梁青娥把一个粗陶盆拿水涮涮,把滚水舀了进去。 等第二锅水烧开,码头那儿才彻底歇下来。 “快些下面。” 为防粘连,叶银红把擀好的几剂细面抖抖,一起丢锅里。 大火不停烧,面条不停翻滚,清洗干净的绿叶菜,也倒进了锅中。 第一波客人到时,面条恰好煮好。 “大家找个位置坐,咱们离的远,带不了恁多桌子,没位置的,多谢包涵了!” 力夫和挑着扁担的挑夫来的早的,坐在桌边,来的晚的,就随便坐在石头上,或者直接靠坐在树上。 一碗碗汤面盛出来,梁青娥把粗陶罐拿出来,掀开盖子,拿出个瓷勺,每个碗里,都放满满一勺菌菇酱。 汤白面黄,青菜水灵翠嫩,一勺酱香满满的菌菇酱放在汤面正中间,颜色浓郁,酱香诱人。 梁青娥指着其中一碗汤面,道:“老二,你先端一碗送给你林叔。” 林大熊嘴里应着是,端起一碗,就忙往仓房那边走去。 方才他打第二桶水时,和守仓房老汉通报了名姓,两方得知对方和自己同姓,一时之间,更添几分亲近。 要汤面的声音此起彼伏,一锅面盛到底,只得十六碗,叶银红见状,忙又揪面团,虎虎生风开始擀面。 这边梁青娥和林老虎充当小二,端碗招呼客人,场面一时间热闹不已。 众力夫和挑夫端着到手的汤面,见果然满满一大海碗,再拿筷子一挑,面条颇多,面汤也浓,心里就满意到了十分。 他们干的是下力气的活计,早上吃来垫肚的粗饭早消耗完了,这会儿捧着碗,一个个,吃的头也不抬。 等胃里有了东西,劳力们速度才慢下来,开始赞面汤好吃,菌菇酱够味。 “老嫂子真有福气,儿媳做得一手好茶饭,这菌菇酱我老头子头一次吃,果真有滋味的紧。” 当着这么多人面被夸赞,叶银红就有些得意。 她一向又是打蛇随棍上的性子,听人赞她,就开心的很。 自己开心之余,就也想捧梁青娥几句,让她也开心开心。 便也笑道:“您老谬赞了,我啊都是跟我婆婆说的,说到茶饭手艺,我可比不上她老人家一根手指头……” 说完,她一指两根棍子中间扯的粗布横幅,道:“那棉布上的几个大字,就是我婆婆写的,若不是她姑娘时突逢变故,现在哪里能跟着咱们抛头露面,说来,也是咱们做儿女的没本事,让她一把年纪还跟着奔波。” 她本意说的是梁青娥的主家获罪流放,不然,她婆婆作为小姐的陪嫁丫鬟,说不定现在正稳稳当当做着姨奶奶,现在正在大户人家吃香喝辣呐! 这群劳力却会错了意,听叶银红说梁青娥会写字,虽他们不知那字写的如何,然一个庄户老太识字又会写字,足以让他们侧目。 在他们的脑补中,梁青娥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各种原因,家道中落,不得已嫁给了泥腿子…… 第36章 你们今儿挣的银钱分我一半 众人悄悄瞄梁青娥,见这老太太果然和村里旁的老太太不一样,灰白的头发梳的齐整,用竹簪细细在脑后绾成圆髻。 穿的虽破旧,然背脊挺直,瞧着人的眼里,湛湛生光。 虽上了年纪,从生着皱纹的眉眼唇角中,仍能瞧出年轻时,生的该是不俗。 待听到同行说那招牌上的小黑手印,是老太太的小孙女拍上去的,一时间,他们看着梁青娥的目光,更多几分了然。 听说大户人家的姑娘从小都是娇养长大,这老太太该是把她从小受到的教养,一直延伸到了家里孙女身上。 在场哪个家里没个妹子、闺女、侄女儿的,看到梁青娥这般疼爱家里女娃,对她更多几分好感。 梁青娥哪管他们想的甚,她时不时瞟一眼用餐的食客,生怕哪个人一抹嘴,偷溜跑了赖账。 午时这顿饭,足足卖了两大铁锅汤面,他们带来的菌菇酱,也用了将近小半。 劳力们散去,几人收拾碗筷时,叶银红喜滋滋道:“娘,你盛饭时我数了,咱们今儿,一共卖出去三十二碗!” 三十二碗不少了,要知道,整个码头,才不过六十余劳力。 他们今儿占了一半生意,着实能算开门红。 梁青娥数着铜子,心里也高兴,老二家的数的不错,他们今儿足足卖出去三十二碗,一共得了两百四十八个铜板。 没算钱的那一碗,作为打水的谢礼,端与了守仓房的林忠。 三十个瑕疵粗瓷海碗一共花了八十个铜子,菜籽油两斤花费了三十个大钱,面粉今儿约摸用了八斤左右,按现在市价七文一斤算,八斤共耗费五十六文。 不过海碗能一直用,这个可以不用算在内,菌菇酱约摸还能卖出四十来碗,成本可以打个对折,今儿的大头在面粉上。 也就说,他们今儿成本约摸七十个大钱,卖出了两百四十多文,净利润在一百八十个铜子左右。 梁青娥串完铜板,心里也噼里啪啦把成本和利润算完。 算完后,她笑容更盛几分,这门生意,能做! 叶银红和林老虎兄弟俩看到满满当当串起的铜板,脸上也乐开花。 “娘,你取的这名儿可真好,咱们今儿可不就应了生意兴隆嘛。” 叶银红说完,见那棉布上的几只小黑手印,又着意道:“乐宝也是个有福的,瞧这小手印,多招财。” 梁青娥闻言,果然更加开怀。 只是还没等几人互相吹捧完,就有不速之客到来,说话还忒不客气。 “我说,你们今儿没少卖吧,咱们生意被你们抢的差不多,一家老小还等着我老婆子卖完炊饼买米下锅呐,你们瞧瞧,是不是分与我点。” 几人抬头一看,就见面前站着个老婆子,瞧着颇为凶厉,正叉腰横眉对着自己几人,模样十分不好惹。 叶银红都要气笑了,她拼死累活擀面条,累的胳膊都粗了,凭啥要把挣的银钱分与她。 就凭她比旁人更不要脸吗。 叶银红从来到,几乎没离开过案板,对来人面生的很。 她不蠢,听这人说话,就知道,这怕就是昨儿婆婆和丈夫口中那个卖炊饼的抠门老婆子了。 想到这人昨儿还想坑骗自家摊位钱,叶银红眼睛一瞪,往地上狠狠啐一口。 道:“我呸,我家卖汤面,你是买面了,还是擀面了,亦或是烧火打水了,啥事不干,就想白白分姑奶奶的铜子,谁给你的脸。” 卖炊饼的老婆子不甘示弱,撸起袖子就要开骂,正在此时,卖馄饨的老汉匆忙赶来,开始苦口婆心劝架。 他劝劝这个消消火,又劝劝那个压压气。 最后,他给梁青娥等人使个眼色,低声道:“你们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这是码头周管事小舅子的丈母娘,她要是同周管事招呼一声,只怕你们从此都别想搁这摆摊,听我句劝,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们出些铜子,就当破财消灾了。” 听到码头周管事是这老婆子闺女的婆家姐夫哥,叶银红几人就有些慌,忙去看梁青娥。 梁青娥好悬没气笑,啥玩意儿,管事的小舅子的丈母娘? 这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也难为这俩公婆好意思挂嘴上唬人。 梁青娥本不欲搭理他,待想到也不知这周管事是个啥脾性,若是个通情达理的,不但不会为这俩公婆撑腰,怕是还会以有这样的亲戚为耻。 怕就怕这周管事也是个糊涂蛋,被家里婆娘枕头风一吹,再上赶着给小舅子的丈母娘出气。 不过能混到管事的位置上,一般不大可能是糊涂蛋。 梁青娥看一眼一脸不讲理的老婆子,忍住气,也学着馄饨摊老汉,把声音压的低低。 一脸为难,道:“你这老汉有句话说的挺对,破财消灾,只不知咱们要拿出多少铜子,是就今儿一次呐,还是以后日日都给。” 老汉眼睛一转,和老婆子对个眼色,道:“你们摆的这位置,不在码头范围内,左右你们省了摊位费,要么你们从此把她那个摊位费出了,每日给她二十个大钱,如此她卖多卖少以后也怨不得你们。” 哼,真是大言不惭,竟要他们每日出二十个大钱,梁青娥脸色就是一沉。 “娘,不能给她!”叶银红几人有些急,忙张口阻止。 梁青娥没理他们,仍看向老汉,似笑非笑道:“怎么,她身为管事小舅子的丈母娘,周管事竟没看在亲戚面上,给她免了租金。” 老汉脸色一变,神色讪讪,支支吾吾道:“谁不想当管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周管事怎好徇私。” 果然,和自个猜测的一样,管事的果然不是糊涂蛋,不然这会儿这人就不是这个表情,而是张牙舞爪吆喝管事出面,随便找个理由,让自己等人滚蛋了。 梁青娥着急回家抱孙女,懒得再同他们周旋。 遂道:“咱们小本生意,挣的就是个辛苦钱,今儿赚的几十个铜子,回去还得还借的本钱呢,至于摊位费,待看过明儿的生意再说。” 老汉有些不甘,走之前道:“瞧你们都是聪明人,可不要犯了糊涂,我看你们今儿生意颇好,若是这买卖做不成,多可惜。” 是可惜,不过要把辛苦挣来的银钱分与这种货色,她怕她会怄死。 梁青娥看着二人势在必得的模样,目色沉沉。 第37章 摔断了一半门牙 “娘,我们明儿真要把挣来的银钱分与他们吗。”林老虎忧心忡忡。 “他们想屁吃,老娘辛辛苦苦挣的银钱,凭什么分给他们。” “可是,他们和那啥周管事有亲戚,这要是往管事面前递一两句话,咱们这生意可怎么办。”林老虎一说完,叶银红和林大熊也有些慌。 他们刚尝到挣钱的好滋味,就遭遇这件事,难道说,他们还是挣不了钱。 是不是如果他们明儿不从,那管事的就会带一帮小弟,对他们恐吓侮辱,然后他们奋起反抗,再被管事的指使人殴打…… 最后他们被揍的鼻青脸肿,手断脚折,然后今儿挣下的两百多文还是存不住,全部都流进药铺…… 一时间,几人被想象中的横祸,吓的神色惶惶! “行了,老二,你去找你林叔打听打听那周管事的啥脾性,和这俩公婆关系如何。” 梁青娥努力镇定心神,从钱串子上褪下十个铜板,递给了林大熊。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越慌,事情越乱,梁青娥咬着牙,把事情又捋一遍,发现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汤面开不下去,心里方略微定了定。 开不下去就不开,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们家这十来年就手头三两多银钱周转,有时候连三两都没有,不也一样全须全尾过来了。 想通这些,梁青娥身上顿觉轻松很多,招呼叶银红和林老虎,快些把东西搬车上,待一会儿林大熊回来,立时就能走。 半刻钟后,林大熊端着清洗干净的粗瓷碗回来,脸上有喜有忧。 “走,路上说。” 他们家离红河码头十五六里路,再耽搁耽搁,回家怕不是要天黑。 路上,林大熊说起同林忠打听的事儿,道:“林叔说,周管事很厌恶这俩公婆……” “那真是太好了。”叶银红乐的露出牙花子,毕竟,没谁会为讨厌的人撑场子,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林大熊叹口气,接着道:“林叔还说,这俩公婆六闺女的大姑姐,是周管事的填房小婆娘,生了周管事唯一的独苗苗。”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这一喜一忧的,忒招人烦。”叶银红垮下脸,又开始唉声叹气。 这可怎么办,明儿若是闹僵起来,周管事哪怕看在这小老婆的面上,恐怕都不会坐视不管。 “娘,明儿咱们镇上逢集,要么咱们就搁草市口卖算了,草市离家还近,卖多卖少的,也不怕有人惦记。” 能掌管这样一个偌大码头的管事,那岂是好相与的,能是他们能够得罪的! 叶银红有些怕,打起了退堂鼓。 梁青娥摇头:“草市已经有好几家卖吃食的了,你们冷眼瞧着,他们每日生意如何。” 镇上的草市生意如何,那肯定不怎么样。 往来草市买卖的都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大家伙赶集要么早去早回,要么吃过早饭才去赶集。 等闲不会在草市花销吃饭,钱难攒,除非小有家底的平民,如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是万万舍不得浪费铜子的。 且草市清早开市,不到晌午就散场了,也不是日日都能摆摊,只有每隔一天的双日,才逢集。 再说价格,若是他们敢在草市吆喝一碗汤面八文钱,只怕议论啧啧声都能把他们埋了,还反吆喝他们抢钱呐! 这么一盘算,红河码头远是远了点,辛苦暂且不说,确实是比在草市挣钱的多。 “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愁也愁不来,等明儿再说吧,实在不行,这门生意不做就是。” 梁青娥给几人交了个底,有老娘的话,几人纷乱乱的心,倒勉强定下来。 此时,几人也彻底想明白,怪不得红河码头这么好的地段,却只有三家买卖。 敢情这一家人化整为零,变着法儿把旁的吃食摊都挤兑走了。 几人推着板车回到家,已是傍晚。 行过村口时,槐树下扯闲篇的妇人们见他们推两辆板车,又是铁锅,又是泥炉,又是碗筷瓷盆木桶…… 俱好奇不已,忙打听他们做何来。 梁青娥冷冷扫一眼坐在最后翻眼瞅着他们的老妇人,推说家里亲戚有事,她带着孩子们前去帮忙。 几人脚步飞快,边说边走,三句话没说完,人已经走出好远。 “切,一家子满脸穷酸样,有狗咬他们尾巴不成,跑这么快。” 高颧骨的老妇人一脸鄙夷,冲着梁青娥几人背影,特意把声音扬高。 “不说了,我家里饭还没做呐,先回了……” “我也是,饭还没做,回头我家当家的下地回来,看看冷锅冷灶的,又要发脾气了……” “我家鸡还没回圈呐,我得去撵鸡了,回头鸡蛋下外面,我婆婆又要骂人了……” 顷刻间,众人散了个干干净净,只留高颧骨老妇一个剩在当场。 笑话,村里谁人不知梁青娥和王秀娟这妯娌俩一辈子不合,她们私底下怎么同梁青娥取笑都成! 这要是让她梁青娥抓住谁和王秀娟一起说她坏话,锅能给你砸了。 锅多值钱呐,她们可造不起。 王秀娟看着瞬间散去的众人,心头梗的那口气,那是上不来又下不去。 她一跺脚,骂道:“个老娼妇,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说完,就气哼哼大步往前走。 哪知刚走两步,“啪叽”一下,摔了个狗啃地。 近来没下过雨,地那是硬的很,这一摔,竟是磕到了石子上。 王秀娟哎吆一声,捂着嘴巴就去捡磕掉的东西,竟是一截断齿。 “哎呀,金宝他娘摔了。”有下地回来的汉子,扛着锄头吆喝道。 住在村口附近的人忙出来看,扶起王秀娟,就见她门牙断了一截,幸运的是牙根一没红肿,二没出血。 “这是怎的了,咋好好的摔了,还磕断了牙!” 分开片刻功夫,这老婆子咋就磕掉了一截牙齿。 王秀娟羞愤难言,她总不能说她只顾着骂人,没看清路上有鸡屎,一脚踩上去打了滑吧。 她支支吾吾,一脸晦气道:“刚才碰见了个晦气玩意儿,多瞅两眼就开始走背运,个老娼妇,果然是个扫把星,沾惹不了一点……” 妇人知道她口中的晦气玩意扫把星指的是梁青娥,听她嘴里骂骂咧咧着实难听,忍了忍,没忍住。 劝道:“三婶你现在脚下一串孙儿,好歹给孩子积点口德吧,你这次幸运只摔断截牙,要是还这么着,下次不定摔满嘴血。” 哪知她不劝还好,一劝,王秀娟顿时觉得她站梁青娥那边,立时指着妇人喝骂:“我怎么不积口德了,我门牙让那死娼妇克的白白断了一截,到你嘴里竟还是幸运,既这么幸运,这好事给你你要不要,空口白牙另还敢咒我摔满嘴血,你心眼咋这么坏呐……” 妇人被喷了一脸唾沫,暗悔自己多嘴,她也不想和这种无赖掰扯,冲王秀娟说自己嘴瓢说岔了,人抬脚就溜了个没影。 见妇人落荒而逃,王秀娟更加趾高气扬,一路走,一路跺脚拍巴掌骂…… 将将走了五丈远,在又一次闭眼拍巴掌咒骂中,脚下不知踩到何物又是一滑,她惊呼一声,向前滑移了两步,整个身子平衡不及,重重摔到地上。 一股钻心裂肺的疼痛霎时袭来,王秀娟捂着嘴巴,痛的一个音都发不出,眼泪都疼的下来了…… 她把手拿开,只见粗糙黝黑的掌心指缝间,满是血痕。 “这贱人方才咒我摔满嘴血……”王秀娟撑着膝盖起身,捂着脸,脚步一转,扭头就往村口方向冲去。 第38章 争执 梁青娥一行回到家,就见陈秋莲在灶房忙进忙出。 大毛妮抱着乐宝,二毛妮抱着五壮,大壮带着二壮三壮围着俩姑娘跑来跑去,和俩啥都不懂的小娃玩捉迷藏。 五壮头还抬不太起来,乐宝更是得横着抱,俩娃儿眼睛一直盯着抱着他们的两个姐姐,一点眼神都没分给几个壮。 三个壮瞧着是在逗乐宝和五壮,结果自个玩的嘎嘎笑。 听到车轮转动的声音,几个孩子一扭头,眼睛顿时就亮了:“阿奶,你们回来啦!” 大壮二壮和三壮忙跑向板车,伸手就要帮着卸东西。 林老虎和林大熊也不阻止,交代他们拿板凳藤筐这类轻省耐摔的东西。 大毛妮知道阿奶最疼乐宝,抱着她就往梁青娥身边凑。 梁青娥见乐宝安安静静躺在大毛妮怀里,听到自己叫她,反应好一会儿,才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瞧,脸上顿时就乐开了花。 “乐宝可真乖,阿奶手上脏呢,一会儿洗洗干净再抱你。” 梁青娥话音刚落,就听西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秦兰花一脸慌张的走了出来。 “娘,你们回来了。” 梁青娥见她头发有些散乱,衣襟微微敞开,显然是刚从炕上起来。 她扭头瞅一眼灶房,就见灶塘内火光煌煌,陈秋莲站在灶台后,正往锅里不停贴杂粮窝窝头。 “老大家的,今儿的饭都是谁做的。” 陈秋莲见婆婆点到她,手就是一顿。 她低垂着头,温声道:“晨起三弟妹醒来说头痛,早饭是大毛妮和二毛妮做的,中饭是我做的,三弟妹吃完饭就歇息了……想是娘一回来,她这就好了。” “你!”秦兰花见陈秋莲竟然当着自己面,在婆婆跟前给自己上眼药,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这事若搁在往日,她偷懒央大嫂帮着做些家事活计,哪怕婆婆看不过去敲打她,这贱人都会帮自己圆过去。 言语中不但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还得责任揽到她自个头上,说什么她手头无事,见三弟妹忙活不过来,主动帮着搭把手啥的。 哼,果然是生了儿子,腰杆子直了,说话的腔口都不一样。 亏她从前还当这人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心内藏奸,比叶银红这泼妇更加可恶。 陈秋莲把窝窝都捏完,又往碗里打个鸡蛋,添水搅打均匀,放在了竹箅最中间。 梁青娥昨晚进他们屋,把她今儿补身子的细粮一并给了她,瞧着锅中间的淡黄鸡蛋液,陈秋莲弯起了唇角。 一样是老林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一样给家里开枝散叶伺候婆婆,她还是长嫂,凭甚就要矮她秦兰花一头。 往日她让着秦兰花这婆娘,不过是不想得罪她,自己没儿子,俩姑娘没个同胞兄弟,将来成亲嫁人,若在婆家受了委屈,还得指着他们这些隔房的堂弟们帮着撑腰。 形势比人强,为了俩闺女能有兄弟扶持,她不得不低头…… 结果呢,饶是这般伏低做小也没换来这个三妯娌的尊重。 反倒一个不顺心,这娘们就拿大毛妮和二毛妮撒气,满口赔钱货的叫骂指责,因为她软弱,连两个闺女在秦兰花眼里竟都可欺的! 好在他们有了五壮,不光是她,连两个闺女从此都不必忍气吞声。 陈秋莲擦擦手,坐在灶塘前添柴加火,往日愁苦的眉眼都舒展很多。 梁青娥看一眼不卑不亢不退缩的陈秋莲,目光带着几分意外。 记得以前,她见大儿媳明里暗里被三儿媳挤兑。 装瞎装聋不管吧,又怕次数多了,影响两个儿子之间的情分。 给她出头吧,大儿媳反倒还替欺负她的三儿媳说话。 最后反显得她这个当婆婆的较真,弄的她里外不是人,后面她见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懒得多余插手了。 毕竟是家里的长媳,长嫂,宽容些没错,但不能一味软弱退让。 要是活的谁都能在头上屙屎撒尿,实在是无能窝囊至极。 对于陈秋莲的变化,梁青娥倒是乐见其成。 她抬抬眼皮,看一眼气急败坏的秦兰花,脸一沉,道:“好好好,我老婆子说的话,在这个家里也没人放在心上。” “娘,我真是头疼,不信你摸摸我太阳穴,跳的我生疼!”秦兰花快步走到梁青娥跟前,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 梁青娥身子一侧躲开,声音冷沉:“既头疼,晚上就不用吃饭了,先清清静静饿两天,肠胃清干净了,人也精神了。” 秦兰花傻眼,还要再解释什么,就听外面有吵闹叫骂声远远传来。 叶银红最是个爱瞧热闹的性子,听见村里有人干架,又见秦兰花被梁青娥三两句话压下去,家里这场争执胜负已分,也就不再纠结看秦兰花的笑话。 和林大熊兄弟把东西卸下来后,找个借口,就溜出了门。 今儿那一盆面,都是叶银红一个人擀的,梁青娥想着她确实累狠了,也就没开口阻止,随她出门去了。 秦兰花见叶银红明目张胆去瞧热闹婆婆都不发话,反倒同还没出月子的自己斤斤计较,心里委屈的不行。 待要赌气回房,一眼看见院中摆放的锅碗瓢盆,心里又惦记今儿去码头到底挣了多少银钱。 犹豫几息,她捂着头,拉个板凳就坐在了屋檐底下,眼睛定定瞅着那一摞摞还没清洗的海碗。 林老虎和林大熊作为大伯哥,对弟媳当众挨骂,他们都有些尴尬,正默默打水清洗锅碗,就听一道惊喜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娘,大哥二哥,你们回来了,今儿生意怎么样。” 兄弟俩松一口气,扭头就见兄弟林飞鹰扛着锄头,从外走进来。 秦兰花听见丈夫开口询问,忙竖直了耳朵,下意识倾身向前。 “生意倒是还好,就是碰见了……”林老虎有些卡壳,不知道怎么说今儿在码头遇见的这件破事。 如果没有这件事,那他们今儿头次摆摊,也能说个开张大吉,生意兴隆了。 “就是什么。”林飞鹰见他们表情复杂,就猜测是不是生意不大顺当。 不过家里以前也没做过吃食生意,经验有所欠缺不足,也很正常,这样想着,林飞鹰张口就安慰起来。 “阿奶,这是什么。” 众人偏头去看,就见大壮手里拿着块粗布,粗布上是横七竖八的墨黑线条。 林老虎一眼就认出来,笑呵呵道:“你们阿奶不是给咱家食摊起了个名叫做红鲤汤面摊吗,这粗布上的字就是那招牌。” 说着,他从大壮手里接过粗棉布,小心摊开在条凳上,指着上面几个小黑掌印。 笑道:“这是乐宝的小手印,你们阿奶说乐宝是个福娃娃,带上乐宝的福手印,讨个好彩头招财呐!” 第39章 八卦的叶银红 听到是乐宝的小掌印,几个孩子忙围过来看,一个个拿着自己手,往乐宝的手印上悬空比划,笑的哈哈开心。 就是林飞鹰也有些意外,他瞅一眼坐在橘子树下抱着闺女的老娘,心里对老娘喜爱乐宝的程度,又更清晰几分。 林飞鹰见气氛好,忙也跟着玩笑:“有乐宝出马,也不知今儿挣回的铜子咱乐宝扛不扛得动。” 秦兰花见自个男人也如此捧着乐宝,心里更是窝着一团火,她腾的一下站起身,噔噔噔走到粗棉布旁,对着那几个小黑手印就是几声冷笑。 “我早说这丫头片子是个赔钱货,偏娘不当回事,还骂我不配当娘,现在又当个正经事把她的爪子印按到这招牌上,好了吧,没赔个底朝天,都是老天眷顾。” 秦兰花自认眼不瞎,方才林飞鹰问起生意如何,两个大伯哥脸上一闪即逝的慌乱和一言难尽,她瞧的清清楚楚。 银钱多难攒啊,消消停停开张不好吗,非整这花里胡哨的,这下好了吧,原本挣钱的生意,全让这死丫头片子的晦气给冲没了。 “谁说赔底朝天了,昨儿晚上和的面团,今儿都卖光了。” 梁青娥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大串铜子,举在了乐宝眼前。 秦兰花看着好大一串铜板,眼睛倏地发亮。 待看到婆婆瞅着自己不善嘲讽的眼神,一时脸上变颜变色,讪讪道:“挣这么多啊,挺好,挺好。” 她只觉脸上作烧,扭头想让丈夫帮自己递个台阶,就见林飞鹰瞧着自己的眼神满是失望。 秦兰花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忙解释道:“我这话也不是故意针对乐宝,我也是忧虑家里生意,怕这孩子是个没福的,影响了汤面买卖。” 梁青娥再听不下去,冷冷道:“你往后离乐宝远点,她定能福气满满。” “我……”秦兰花语塞,见院中无一人帮自己说话,甚至大房那俩死丫头还瞅着自己偷偷笑,一时悲愤交加,扭头就回了房。 “娘,兰花被我岳父岳母宠坏了,她口直心快了些,没有坏心,你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林飞鹰忙和梁青娥道歉,又看一眼伸手去抓铜子的乐宝,心里满是疲惫。 梁青娥瞧着乐宝呆呆盯着铜子的小模样,听着他明显偏袒秦兰花的话,心里失望无比。 吃晚饭时,叶银红乐乐呵呵回来了。 “你从外面回来,可瞧见是谁家和谁家在吵架。”陈秋莲盛着饭,见院内气氛有些低沉,开腔问道。 “是满堂他阿奶,和翠花娘打了一盘。”叶银红眉眼都带着兴奋,吆喝道。 满堂他奶,那不正是他们名义上的三婶王秀娟吗,听到是她,陈秋莲悄悄看一眼抱着乐宝的婆婆,抿抿唇,不再追问。 她不问,挡不住叶银红不说,围桌吃饭时,她一人分饰两角,绘声绘色把俩人的对骂活灵活现演绎一遍。 中间还穿插村里妇人们好心的劝架的良言,当然,二人吵骂中牵扯梁青娥的那些话,被她隐了下去。 “该,谁让她搁背后骂人呐,这下遭报应了吧,你们是没瞧见,好家伙,糊的满嘴血,张着她那血盆大口和翠花娘吵吵,非说是翠花娘咒的她,让人赔汤药钱呐!” “这和翠花娘有啥关系,也不是人家推的她。”陈秋莲见婆婆面色如常,听见王秀娟的名字不像生气的模样,悄声问道。 叶银红眉飞色舞解释道:“要不说她遭报应了呢,她刚骂完旁人就甩了一跤,这一摔磕断了一截牙齿,倒是没磕伤也没出血,翠花娘好心扶她起来,劝她以后积点口德,不然下次怕不是要摔出满嘴血……” “她说人家咒她,当场就把翠花娘骂回了家,听老井叔说,她边走边骂人,没走几步,就又摔一跤,这一跤摔的重,果如翠花娘说的那样,磕的满嘴都是血……” “这不,这老婆子就认定是翠花娘咒的她,爬起来就跑翠花娘家里骂,非得让翠花娘赔银钱………” 叶银红饭都顾不上吃,手舞足蹈把听来的八卦拼拼凑凑说给大家听。 “那翠花娘赔给她了吗。” “赔啥啊,翠花娘只是不爱惹事,人又不怕事,当场就和她撕开了,俩人打的衣裳都扯烂了,姓王的那老娘们顶着一脸血口子被她男人拉回家去了。” 林老虎兄弟仨听到王秀娟吃瘪,都不约而同偷偷往梁青娥脸上瞧,见老娘仍旧辨不出喜怒,也就作罢。 当年他们老爹身死,就是最大的林老虎才不过十二岁,仨兄弟中的林飞鹰才五六岁。 老爹尸骨未寒,叔叔婶子就要把他们娘几个扫地出门,那种绝望惶恐的心情,至今想起来,仍心头发酸。 幸而阿爷阿奶顾念他们,给了他们安身之处,饶是如此,王秀娟这娘们因不忿老两口给他们修建房屋,逮着机会就同他们挑拨,说他们娘迟早二嫁,不要他们。 好在,他们娘从来舍不得他们,咬牙扛起了家里地里的活计,愣是把他们都一个个拉扯到现在。 林老虎年纪更大些,对这些事的记忆,比两个弟弟感触更深。 他看着梁青娥双鬓泛白的头发,眼眶有些发热。 老娘这一辈子,太苦了,林老虎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他都要好好孝敬娘。 “娘,今儿生意还顺当吗。” 林飞鹰知道老娘不喜王秀娟,恐她听的不安乐,又想起方才问起生意时,大哥面上的踌躇不安,忧心之余顺带换了话题。 “顺,也不顺。”梁青娥说完,就看向叶银红,道:“你把咱们在码头遇见的那俩没脸没皮的老货,一并说给你大嫂和兄弟听听。” “好嘞娘。”叶银红得令,嘴巴嘚吧嘚开始说起来。 她说完,林飞鹰和陈秋莲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表情,又是喜,又是忧。 喜的是生意果然顺当,扣除本钱后,竟然挣了这么多。 忧的人这俩无赖背后有靠山,若是不如他们意,这生意怕是明儿就做不成了。 这样好的生意,若只做一天,着实可惜。 两人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法子可想,也跟着一起唉声叹气。 第40章 往招牌上印那丫头片子的爪子印,可不得招祸吗 这下连安静吃饭的孩子们都知道。 自家的汤面挣了银钱,有无赖仗势欺人,想分他们银钱。 几个孩子抓耳挠腮,愣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把这俩人修理一顿,或者让那啥周管事公正一点,不要为虎作伥。 最后,还是二毛妮,拧着眉毛脆声道:“算了,都别愁了,恶人自有天收,咱们行的端坐的正,不偷不抢,反倒是他们居心不良,早晚非得和满堂他阿奶一样,到时老天都看不下去,让他们摔的断胳膊折腿,门都出不了,瞧他们还如何盘算别人辛苦挣的银钱。” “真是孩子话,岂不闻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陈秋莲嗔怪瞪一眼闺女,生怕她哪句话说的不入婆婆耳,再挨责备。 梁青娥心里却是一动,抱着乐宝缓缓道:“恶人自有天收吗,二毛妮说的好。” 陈秋莲摇摇头,心里不置可否。 她小时受虐待时,日日夜夜期盼来只妖精把她亲爹和后娘都抓走,也尝尝她受的苦楚。 然而没有,这俩公婆至今还活的好好的,没一点儿报应。 吃过晚饭,叶银红迟疑道:“娘,今儿还和面吗。” “和,比照着昨儿的和。”梁青娥想也不想道。 和面就意味着明儿还去红河码头卖汤面,林老虎兄弟听到,忙分工干活。 洗锅碗的洗锅碗,往后院菜园摘菜的摘菜,把东西装车的装车…… 及至忙活完,梁青娥褪下五十个铜子,递给林飞鹰。 交代道:“明儿一早去镇上再买两斤菜籽油,菌菇酱快用完了,再去山上采些菌子,家里没晒豆豉,按照市价,同你伯娘先买个三斤。” 林飞鹰接下银钱,默默记下后,回了房。 房里,秦兰花揽着四壮,听到推门声,人一翻身就坐了起来。 “我说什么来着,那丫头就是个祸害,娘还瞒着码头管事家亲戚找茬的事,要我说,都是那啥破手印惹出来的祸。” “男属阳女属阴,往招牌上印那丫头片子的爪印,阴盛阳衰的,可不得招祸吗……” 林飞鹰听着秦兰花喋喋不休数落乐宝,顿时太阳穴突突跳的生疼。 他张口欲驳,又知这娘们心里认定乐宝不详,说再多也不过白费口舌,要是再嚷嚷起来,引来老娘,只怕对婆娘更加不喜。 “给,晚饭没吃,该饿了吧。”林飞鹰从怀里摸出一个窝窝头,塞进了秦兰花手里,他决定岔开这个话题。 秦兰花握着手里温热的窝窝头,心里顿时甜滋滋,她轻哼一声,嗔道:“算你有良心。” 呼~ 耳朵今夜逃过一劫,林飞鹰轻松口气。 次日一早,鸡鸣一遍后,各屋里就悉悉嗦喽响起了动静。 林老虎穿衣起身后,想了想,闷声道:“你若实在忙不过来,就叫三弟妹给你搭把手。” 陈秋莲一怔,心里微酸,以前,秦兰花挑事时,丈夫都是说自己是长嫂,为免婆婆听到争执吵嘴烦心,都是要自己退一步。 没听到回应,林老虎以为她没听见,又道:“乐宝和五壮夜里轮着吃奶换尿布,你都没怎么睡,长久下来,身子都熬垮了。” “哎,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再说还有大毛妮和二毛妮呢,你俩也能搭把手。” “嗯,你心里有数就好。” 林老虎说完,又往炕上看一眼,屋里漆黑一片,自然是什么都看不清,他抿抿唇,转身走了出去。 一行人出村时,灰蓝天幕犹有几点星子。 等推车走到红河码头,日光已经照遍大地。 几人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那三人摆摊的地方张望,就见他们摊子上已经烟气蒸腾。 许是今儿日子好,他们到时,已经有两艘船靠岸,劳力们肩挑背扛,穿梭在码头和甲板之间。 岸上等待的挑夫正一挑挑把货物运送到仓房大院中入仓。 梁青娥看着仓房大院里不停进出的挑夫,微微凝眉,也不知他们今儿还能不能顺利取到水。 林大熊几人显然也看到了,都有些忧心忡忡。 “娘,我去提水了。” “去吧,若你林叔不让,立马回来,莫要使他为难。” “哎,我知道。”林大熊提着桶,心头微沉往仓房大院行去。 “老大,昨儿让你找水源,有苗头吗。” “没有,附近除了红河,没见有旁的水源,这儿连座石头山都没有,更没有泉眼。” 三人愁眉不展把东西搬下来,正升火时,就见林大熊提着桶,神色轻松从仓房大院走了出来。 三人瞧一眼林大熊走路的姿势,眼睛就是一亮,这是取到水了! “娘,林叔刚一见到是我,就让我晚点再去取水,说周管事正带着粮商在巡视仓房,没想到正遇周管事和粮商从一间仓房出来,问我干啥来的,听到我说是码头摆摊的,就说咱们小门小户讨生活不容易,摆摆手让我自去取水……嘿嘿。” 林大熊乐呵呵说完,十分开心。 梁青娥几人也感慨不已,这世上,终究是好人多啊。 既然能取到水,梁青娥照着昨儿的流程,先烧了一大锅水。 她昨儿就发现了,有些劳力身上带着盛水的竹筒或者木葫芦,吃完饭后,会开口问她有没有热水。 还好她昨儿烧了一锅,热水也就费些柴禾,这些人里只要有一个是冲着免费的热水来吃面,那她这一锅热水就烧的不亏。 和昨儿一样,这些劳力下了工,便蜂拥着往食摊而来。 有林老虎在码头盯梢劳力们何时放工,他们今儿汤面下的比昨儿早上片刻,等劳力们落座后,上汤面就从容的多。 梁青娥仍旧站在泥炉前,边招呼客人,边瞄着别有哪个客人逃单。 “给你林叔的汤面送过去了。” 见林大熊回来,梁青娥随口道。 “嗯,林叔让咱们明儿莫要送了。” 梁青娥还没说话,叶银红脸色就是一变,急道:“这是为何。” 林大熊忙道:“无事,林叔说无功不受禄,那井水也不是他汇出来的,无功不受禄,说咱们小本买卖,他只领这份心意就完了。” 不止叶银红,连梁青娥都轻舒口气,领不领心意的无所谓,只要不是要和他们划清界限就好。 梁青娥点点头,道:“你林叔厚道,咱们却不能不知礼,他领咱们的情,岂不知咱们更感他的援手。” 林大熊点点头,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只我不如娘说的好听。” “好听不好听有什么打紧,心意到了就行。“梁青娥见林大熊一脸憨样,忍不住笑开了。 忙活大半个时辰,又卖出去满满两大锅汤面,有那来的晚的,听说没有面团了,悻悻抱怨一句,转身又去了馄饨摊。 “娘,咱们回头多和点面吧,我瞅着三锅也能卖的完。”叶银红数着没吃上的客人,开口道。 梁青娥看着那边还在招呼食客的俩公婆,忙道:“这事回家再说,咱们快些把东西装车,赶在这俩公婆过来前,先撤了。” 第41章 这哪是做生意啊,简直就是做贼 听梁青娥说撤,其余三人像商量好似的,齐刷刷地看向不远处那仨人的小食摊。 果不其然,对方也在歪着头看他们呢,就叶银红那好眼神,她都能从那俩公婆黑着的脸上瞧出不耐烦和烦躁来。 几人又把目光转到正吃馄饨的两个食客身上,心里头明镜儿似的,要不是有这俩食客在这儿拖着,这俩公婆怕是早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跟他们要钱了。 快快快,赶紧撤! 四人动作那叫一个麻利,把脏碗摞吧摞吧,再把大铁锅从泥炉上搬下来,小盆叠大盆,桌凳一收,往板车上一放,推着板车,迅速就溜了。 “哎,咱们这哪是做生意啊,简直就是做贼!” 路上,叶银红想起他们那狼狈逃窜的样子,一个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老虎和林大熊闻言,心有戚戚。 “娘,咱们明儿还这样跑吗,今儿是他们摊子上有食客,若明儿他们先卖完呐!”俩人愁眉不展,心里如同堵了块石头。 “明儿的事儿,明儿再烦,只看咱们今儿还能从仓房大院里取到水,就知这周管事不是个糊涂蛋。” 梁青娥面上轻松,心里却也怄的慌,就像二儿媳说的,他们这汤面生意做的竟是和贼一般。 不过,到手的实惠才是真的,梁青娥摸着胸口沉甸甸的铜子,眉眼很快舒展开来…… 且这么混着吧,能挣得一天是一天。 回到家,陈秋莲和林飞鹰忙迎上来,就连昨儿刚吃一顿瓜落的秦兰花也凑了过来。 “娘,今儿那俩无赖又找麻烦了吗。”陈秋莲忧心道。 梁青娥淡声道:“没有。” 听到昨儿那俩公婆没找麻烦,连凑上来的几个孩子都松口气。 陈秋莲仍不放心,喃喃愁道:“那明儿呢,也不知明儿能不能消停些。” 路上,几人担忧了一路,回到家,又继续听这些人愁,许是听的多了,梁青娥几人这会儿反倒没一开始的焦虑。 只道:“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我不信他们敢明目张胆从老娘手里抢钱。” 话虽这样说,众人都不太看好,毕竟,人家虽不是啥好东西,然身后有靠山啊。 那可是码头的管事,手底下管着这么一个大码头,他若是存心为难他们这些小老百姓,都不用张口,一个眼色,就有狗腿子给他办好了。 多说无益还徒添烦恼,众人也都不再继续追问。 秦兰花站的离梁青娥远远的,她悄悄挪到林飞鹰身后,戳戳他的后背,示意他快些问问今儿收益如何。 林飞鹰见老娘坐在凳子上一脸疲累,不忍再打搅她歇息,忙去打水让她清洗手脸,对秦兰花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秦兰花见丈夫指望不上,气的撅起嘴,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凑到梁青娥身边。 讨好道:“娘,你们今儿回来的倒早,昨儿晚上二嫂和的面,都卖完了吗。” 听到秦兰花说他们今儿回的早,梁青娥几人就想到他们慌忙跑路的狼狈,顿时脸上就不太好看。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秦兰花自以为戳到梁青娥痛脚,猜想今儿生意怕是不怎么样。 又见无人理会自己,遂也懒得再问,推说四壮醒了,脚步一转,扭身就回了房。 林飞鹰端着木盆回来就见到婆娘挂脸离去的一幕,对着老娘很是尴尬歉疚。 忙把水放盆架上,招呼几人洗手脸之余,又脚步不停往板车上去卸东西。 锅碗瓢盆满是汤面粘在上面,大毛妮和二毛妮见状,忙喊林飞鹰抱到水缸边去,她们来洗。 陈秋莲听到要刷洗东西,忙系上遮水裙,蹲身就要去刷洗碗筷。 手还没碰到碗,就被两个姑娘一把拦住:“娘,你生了小弟弟还没出月子呐,可不能碰冷水,回头落下月子病,就不好了。” 陈秋莲见俩姑娘如此贴心,心底里一片柔软,她摸摸小姐妹俩的额发,柔声道:“行,你俩刷洗的时候慢些,莫要打碎了碗。” “哎,娘你放心吧,我和大姐手稳的很。”二毛妮感受着娘微热的手掌心,眯着眼笑道。 陈秋莲笑笑,又叮嘱小姐妹俩莫要打湿了衣裳,把遮水裙系到大些的大毛妮身上,就回了房。 再出来时,一左一右怀抱着两个娃儿,她把乐宝抱给梁青娥,又把五壮塞进林老虎怀里。 温声道:“他兄妹俩醒了有一会儿了,知道我在忙,俩人不哭不闹,一直乖乖盯着房梁玩呢。” 梁青娥抱着乐宝软软的小身子,就笑了,道:“听的好生可怜,也没人哄哄咱们乐宝。” 陈秋莲闻言,以为婆婆责怪她,就有些慌,待看到婆婆脸上明晃晃的笑模样,就知梁青娥是在逗乐宝,心里就松一口气。 突地,她又想起一件事,道:“娘,三弟一早从镇上买了两斤菜籽油,回来又领着几个孩子去山上摘了好些菌子,我猜娘怕是要做菌菇酱,就做主给切成了菌菇丁,你看那酱是现在熬,还是吃过晚饭再熬!” 梁青娥见她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笑道:“现在熬吧,早些熬出来省事。” 说完,她又问一旁忙活的林飞鹰,道:“让你从你伯娘家里买几斤豆豉,拿回来了吗。” 林飞鹰道:“按娘说的,一共是三斤,大伯和伯娘死活不要银钱,说年前白吃咱家这么多鱼,就算抵了,我竟给不出去。” 梁青娥眉头轻蹙,道:“你大伯和伯娘一向肯照应咱们家,咱们只领这份心就成,银钱还是要给的,哪里好白吃白拿……” 想到林远山的固执,真要硬送过去说不定还惹得他生气,梁青娥暗叹口气。 无奈道:“罢了,豆豉且先用着,回头我扯几尺鞋面布送过去,也是有来有往的意思。” 陈秋莲和叶银红对视一眼,道:“娘这主意好,如此大伯和伯娘也不好拒绝。” 因为已经熬过一次菌菇酱,这次再熬,可谓驾轻就熟,如此忙活大半个时辰,原本用光的粗瓷坛,又装的满满当当的了。 晚饭大人孩子仍旧是杂粮窝窝头配糊糊汤,只有陈秋莲面前是一碗蒸鸡蛋羹和两个纯杂粮窝窝头。 秦兰花这两日躲羞,大家伙一起吃饭时,都是由林飞鹰端进房里,他们小夫妻带着四壮一起吃。 梁青娥懒得听她张口赔钱货,闭口丫头片子招晦气这些混账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他们两口子。 孩子们都被耳提面命过,知道陈秋莲现在喂养两个孩子,得吃好些,虽十分馋嘴,都忍着不往鸡蛋羹上瞅。 陈秋莲也知孩子们馋,婆婆盯着,她不敢分出去哪怕一勺,且她自个也怕营养跟不上,到时奶水不够,再饿着五壮。 毕竟依照梁青娥对乐宝的疼爱,那是铁定舍不得乐宝饿肚子,吃不饱的那个,只能是五壮。 陈秋莲快速把一碗鸡蛋羹吃完,才慢慢啃着杂粮窝窝。 第42章 再生一个乖巧娃娃 这样嫩滑香甜的鸡蛋羹,比涩口的杂粮野菜糊糊不知道好喝多少。 纯杂粮捏的窝窝头吃起来虽也拉嗓子,到底比掺和了野菜的窝窝头更加有滋味。 真不知道秦兰花这娘们作兴什么,这样好的饭食都不能换她对乐宝多些怜爱,这还是从她肚皮里钻出来的亲生娃儿呐。 陈秋莲慢慢嚼着窝窝头,心里暗暗警醒自己,往后要待乐宝更好些,眼瞅着家里挣了银钱,待这个小丫头上心些,说不准她的五壮也能沾点光呐! 也就秦兰花这蠢货,以为今儿没挣到银钱,她这两日帮着收拾家伙什,每日用掉多少面团,用掉多少菌菇酱,她一清二楚。 自家男人虽沉闷,问他码头的生意,多少也会讲两句,陈秋莲又细心,略一琢磨,对每日的进账,能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吃过饭,叶银红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刷锅洗碗喂猪,等收拾好,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锅里是一大锅烧的滚烫的热水,各房等陈秋莲舀过热水后,方才能舀水洗漱烫脚。 这也是梁青娥近日交待的,她怕乐宝身上弄脏了,突然需要洗个澡没热水,遂喊话各房,让等大房用过水后,其余人才能舀水洗漱。 叶银红近日最上心的就是摆摊挣钱,对这些许小事,早就不放心上。 唯有秦兰花,心里十分不满。 边泡着脚,边同林飞鹰嘟囔抱怨:“娘也真是的,家里哪个不比那丫头片子大,现在连个尊卑老少都不讲了,咱们这些当爹娘长辈的,反让那赔钱货踩在头上,真不怕她折福折寿……!” “够了!”林飞鹰低喝一声,揉揉眉心,道:“乐宝虽说给了大哥大嫂养,到底是咱们的亲生闺女,你不盼着她好就罢了,怎还开口咒她,她还这么小,万一哪句话应验了,有你后悔的。” 秦兰花想说她才不会后悔,她最后悔的就是怀上这死丫头,还生下了她。 想她同丈夫成婚以来,从来夫妻恩爱蜜里调油,便是有个争执拌嘴,也都是男人让着她。 自这赔钱货出生后,这短短一段时日,他们吵的架,比这几年加起来都多,林飞鹰更是因着乐宝,冲她发火许多次。 一瞬间,秦兰花又是委屈,又是怨愤。 更是把这些因由,都迁怒算到了乐宝头上。 屋里黑漆一片,林飞的因愤怒的喘息越发明晰。 秦兰花见林飞鹰因乐宝对她生这般大的气,她咬紧下唇才忍住口中对乐宝的咒骂。 这几次争执吵闹中,她也学乖不少,不再针尖对麦芒,同林飞鹰一针顶一线。 她捂着嘴,呜呜开始哭,声音委屈又难过,哭她这些年对林飞鹰的情意,哭她五年抱仨遭的罪,哭她怀乐宝时被折腾的,吐的恨不能死过去的难受。 说着说着,她握起拳头,就往林飞鹰胸口捶,哭诉她变心了。 林飞鹰果然吃这一套,愧疚感立时占满心头,抱住秦兰花又是哄,又是发誓他待她的心永远不会变。 秦兰花揉着眼睛,嘴角悄悄勾起,心里不禁想,“娘说的还真对,对男人确实只能示弱不能争强。” 她扯着林飞鹰的衣襟,软着声音,道:“夫君,咱们再生一个吧,生个乖巧贴心的小娃儿。” 私心里,秦兰花总觉得林飞鹰之所以同自己心不齐,是因为放太多心思和视线在乐宝身上了。 如果他们能再有一个孩子,肯定能把林飞鹰的心拉回来。 林飞鹰按住秦兰花解衣带的手,无奈道:“你还没出月子,再说,四壮还小呢,等四壮断完奶再说吧。” 秦兰花心里有些受挫,不死心道:“你果然嫌弃我了,现连孩子都不愿同我生了。” “没有,等四壮再大些吧,你身子都还没恢复,要是再怀上,遭罪的还不是你。”他是男人,不是禽兽啊,林飞鹰十分坚决拒绝了秦兰花。 再说,万一再生个姑娘,难道还要丢给大哥大嫂养吗,老娘到时怕就能削死他们。 听到丈夫怕自个遭罪,秦兰花心里顿时如抹了蜜,她松开手,靠在林飞鹰怀里,甜滋滋同林飞鹰描绘他们再有个小娃儿后,一家五口的热闹日子。 林飞鹰听着婆娘压根没把乐宝算在内,额角更是跳的生疼。 儿子儿媳屋里的官司,关起门自己解决,梁青娥不关心,也不在意。 她此时正坐在炕桌旁,津津有味数着铜子,炕桌上一灯如豆,映着桌上一个个铜子。 梁青娥一遍遍数着,笑的眉眼都多几条皱纹。 今儿往锅里倒水时,多舀了两瓢水,面和的也多些,汤面多卖出去两碗,到手的银钱也比昨儿,多上十来个铜子。 想到二儿媳提议多和些面,梁青娥十分心动。 一锅面满打满算能盛十六七八碗,若是都卖出去,就是一百多个铜子……一百多个铜子,能干好多事了。 细细想过一回,梁青娥还是遗憾给否了。 他家汤面分量足,同样的价格比起馄饨实惠不少,若是敞开了卖,万一那仨人生意做不下去,那俩公婆铁定找自家麻烦。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别到时候这二人发癫,再搅和的自家生意也做不下去。 算了,还是徐徐图之吧,如今这样就挺好,梁青娥定定心,把银钱一个个串进麻线里,复又放进木匣里,“啪嗒”一声上了锁,又塞进炕柜最下层,才算安心。 翌日,林家小院在村中鸡鸣声中醒了过来。 这次踏上去红河码头的路,几人心里有忐忑,更有兴奋。 十多里路走起来比之前轻松不少,几人去到时,那三个食摊又已经锅烟袅袅。 不远处宽阔的马路上,几辆马车靠边停着,那俩公婆时不时瞅一眼马车,眼里带着忌惮。 梁青娥也瞧向那几辆马车,他们整个河湾村都没有一匹马儿,这会儿一溜出现三辆,着实开眼。 “娘,他们是不是还卖早食。”叶银红疑惑道。 梁青娥移开目光,就见那俩公婆正在招呼过路行人,吆喝他们卖的肉包素包和鸡蛋汤。 她收回视线,淡声道:“凭他卖什么,咱们卖好自己的汤面就成,咱们家离的远,也就是现在天好,要是哪天下雨,就得歇好几天。” 雨天泥泞路滑,人尚且走的艰难,更不用想推板车,怕一路上竟掏粘在车轮里的泥巴了。 想到下雨就不能摆摊,几人都不再耽搁,忙把板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仍旧是林大熊去取水,梁青娥带着叶银红和林老虎摆放桌子板凳,架铁锅生火。 今儿货船靠岸的比昨儿更早,力夫们搬卸完货物,就往各自心仪的食摊点饭。 看着纷涌走近的人群,梁青娥笑眯了眼,忙往海碗里不停盛饭。 “都找个地儿坐,这两船货卸完,下午还有船靠岸吗。” 梁青娥一般很少打探这些,这次也是想循序渐进,看看能不能从力夫们嘴里,知道些和这俩公婆有关的消息。 这二人前日的威胁对梁青娥来说,那是想起来就如鲠在喉,虽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不干了。 只是好容易有个挣钱的营生,没谁愿意轻易放弃。 第43章 爆烈的东家大小姐 力夫们十分善谈,听梁青娥问,七嘴八舌就说开了。 “这都是说不准的,除了咱们东家的货船能知道具体哪日靠岸,旁的过路货船客船乃至于官船,哪天哪个时辰靠岸,只有天知道了。” “对对对,好比如官船,船只就算靠岸,也用不到咱们。船上自有下人忙活采买补给事宜。” “一些货船若是和咱们镇上的商号没交易往来,那也是不卸货装货的。” “…………” 梁青娥含笑听着,她这才知道,这些船只竟还分这么细,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等他们说完,梁青娥方道:“方才听你们说东家,你们东家能修建这么大的码头,铁定很厉害,货船肯定很多吧。” 有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力夫忙摆手,道:“可不敢胡说,这码头是朝廷修建的,咱们东家往县衙投标拿到了红河码头的管理权,只是出船入港比旁人方便些罢了。” 周围的力夫们听闻此言,有的一脸懵逼,有的附和点头。 梁青娥瞧着他们的神色,虽不懂这里面的条条框框,面上却仍做出好厉害十分钦佩的模样。 上了年纪的力夫哈哈笑两声,道:“咱们东家的私船未时末大概就到了,老嫂子若是不急着回去,可以留下瞧瞧。” 一旁的力夫们闻言,接话道:“是了,今晨周管事还派人传话,说东家大小姐回乡扫墓归来了,让咱们管好眼睛,东家小姐下船时,让咱们先去仓房待着,莫要偷瞄偷看呐!” “…………” “噤声,听闻东家小姐脾气最是爆烈,若是让她知道咱们背后议论她,大家伙趁早都卷铺盖滚蛋吧。” 梁青娥闻言,眉心不禁一跳。 算了,她还是不瞧这个热闹了,那私船再好,她就是看得眼睛发红,也不能拿眼皮子把它夹走。 前有俩公婆虎视眈眈盯着自个钱袋,委实没必要再因瞧热闹,惹到这样一个活祖宗。 梁青娥暗暗决定,等这些人一放筷子,他们就收拢家伙什赶紧撤。 只要他们跑的够快,不管是那见钱眼开的俩公婆,还是这脾性暴烈娇纵的大小姐…… 这些个麻烦,谁也别想追上他们。 她刚打定主意,就听码头上传来铜锣声,刚一抬头,就见一艘通体靛蓝的船只,破水而来。 “是东家的私船,是东家大小姐回来了,咱们快些去仓房那里避着。” 力夫们叫嚷着,瞬间一哄而散,往仓房奔去。 这就回来了,不是说未时末到吗。 梁青娥抬头看看太阳,现在撑死午时末吧! 看着越来越近的船只,梁青娥忙招呼叶银红三人收筷子收碗收桌子。 叶银红此时一个头两个大,昨儿她和面时,偷偷多和了两瓢面,预备今天至少卖两锅半汤面呐! 不算她手上正擀的面片,面盆里还有两团面,这要是卖不完都带回去,也不知婆婆会怎么削她。 “娘,这有好几碗没怎么动呢,钱付过了吗。” 叶银红苦着脸,不断搁心里祈祷这些人一个都没付账,最好等那啥大小姐走了,她还能继续把这些面条都卖完。 天杀的,这些人帐都没付呐,竟都跑光了。 梁青娥看着那几碗面的位置,脸色十分不好看。 这些力夫吃面,有的点面时结账,有的放下筷子才结账,那一桌的其中三碗,正是属于吃完结账的力夫。 不过片刻功夫,船只已经靠岸,早在码头上等候的三辆马车忙又驱赶的更近些。 只见从中走出两个着红穿绿的婆子,并两个衣着素净的丫头,脚步不停往甲板上行去。 梁青娥收回目光,看来这啥大小姐要下船了。 他们此时再走,也来不及,且梁青娥还惦记着那几碗钱。 她回头叮嘱三人道:“一会儿那大小姐的马车经过,咱们都背对着马路,莫要多看一眼。” “嗯,知道了娘。”三人虽不知那大小姐脾气到底有多暴烈,然瞧着力夫们避之不及的模样,也心有惴惴。 几人又悄悄往船上瞅一眼,就见当先走出来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紧跟着又走出来四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几人皆衣着素淡。 想着那大小姐许是下一刻就走出来,为免犯了大富人家的忌讳,几人忙收回视线,再不敢看。 不过片刻,装着忙碌的四人就听到几声鞭子的破空声,与此同时,哎吆哎吆的吃痛求饶声响起…… 紧跟着,一道带着薄怒的声音响起:“李妈,王妈,夫人刚过三周年祭日,小姐还伤心的很,谁允许你们穿红着绿扎小姐的心的!” “小姐容禀,是表小姐,她说小姐守孝茹素了三年,小姐这次回乡祭扫后,表小姐还和老爷提议给小姐办除服酒呢,现在府中张灯结彩,就等着小姐回呢。” “是吗,难为她这两年刚死了爹妈,还有心情插手我薛家的家务事。” 一道脆嫩童音响起,梁青娥一愣,这大小姐年岁竟这般小。 “小姐,您这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吧,先让阿萱姑娘服侍您先回府,余下的行李等物,老奴们和阿清姑娘给您亲自带回去。” “小姐,您先回吧,一应东西,阿清定会看的妥妥当当。” 婆子们和侍女们的叮嘱不断响起…… 很快,车夫催鞭驭马的声音响起,车轮转动,越来越近…… 梁青娥背对着马路坐在招牌旁,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头默默数着今儿进账的铜子。 叶银红听着这小小女娃这么大排场,早抓耳挠腮好奇的不得了,在马车越行越近时,她没忍住,偏头悄悄望了一眼。 这一眼,正正对上透过马车窗帘,露出的一双眼睛。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冷漠又疏离,如数九寒天里的冰锥,凛冽刺骨。 对视的瞬间,这双不辨喜怒的眼眸里,带着审视与警惕。 被,被抓包了。 她会不会挨鞭子,叶银红呆愣当场,待反应过来,忙跑向梁青娥,吓的瑟瑟发抖。 “小姐,是摆摊卖吃食的小贩。”阿萱掀开车帘,探头看一眼梁青娥等人,回道。 “嗯,走吧!”薛蜜透过车窗帘,扫一眼两根木棍拉起的招牌,字虽不怎样,也能看出是个汤面摊。 窗帘落下去一瞬,又掀了开来,这次掀的更开些,似是确定了什么东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等等。” 马儿刚行两步,又停下来。 “小姐?”阿萱疑惑道。 “坐了两日船,我有些饿了,下去吃点东西吧。” 薛蜜跳下马车,眼睛盯着粗布招牌上的小黑手印,径直往汤面摊走去。 第44章 薛蜜 听到脚步声,叶银红以为那啥东家大小姐准备抽她鞭子,更怕了。 抖着声音,学着刚才挨鞭子的俩婆子求饶:“大小姐,我不敢了,您仔细手疼,我自个来……” 喊完,叶银红就往自己身上,啪啪啪拍了两巴掌。 “行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梁青娥低喝一声,一把把叶银红扒拉开,站起身回头,就见一行人朝着自己一大走来。 只一眼,她的眼里带着意外。 和她预想中张扬跋扈的模样不同,走在最中,众星捧月的大小姐一身麻布衣衫,除了手里的皮鞭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彰显身份的贵重首饰。 “红鲤汤面摊,你家面条的汤底是鲤鱼熬的。”阿萱眉头微蹙,开口询问。 梁青娥忙道:“咱们只卖素面,红鲤汤面摊就是个名儿,不都说鲤鱼主吉祥吗,老婆子借它的名儿,讨个好彩头。” “嗯,下一碗素面与我们小姐。” 阿萱话音刚落,俩婆子就从马车上抬下一张小几,一个绣凳。 “小姐,这边腌臜,我们把几凳放到那棵树下,如何。” 俩婆子看一眼三张小桌上横七竖八的碗筷,眉头紧蹙,一指不远处的一棵杨树,提议道。 “放这位老人家边上吧。”薛蜜淡声开口。 梁青娥看着这位大小姐指的正是自个脚下,忙让开了地方。 红漆小几放好,薛蜜坐在了绣凳上,她手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两根棍子拉开的粗布招牌,不一会儿,她清冷淡漠的眸中,已是水光一片。 梁青娥只看一眼,就忙收回视线,看着小女孩笼罩在浓重哀伤里的背影,她心里叹了口气。 从方才码头的对话里,能听出这姑娘的亲娘该是去世了,她此次回乡,乃是为供奉亡母三周年大祭。 梁青娥边往泥炉中添柴,边留心这大小姐的情况,见身边伺候的丫鬟劝也不劝,就忍不住皱眉。 大人长久沉浸在悲伤中,尚且受不住,更何况还是一个瞧着十岁上下的孩子。 忍了忍,梁青娥没忍住,温声道:“这块招牌是老婆子我拿炭条写的,虽丑了点,好歹胳膊腿没少,没把我这张老脸丢尽,让小姐见笑了。” 薛蜜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老妇人是在同自己说话。 她想到梁青娥方才话里的意思,扭过头来,细细打量了梁青娥两眼,道:“丑不丑有什么要紧,有些人倒是识得几千字在腹中,却一肚子男盗女娼。” 梁青娥呆了呆,也不知面前这瞧起来文文弱弱、眼圈红红的小姑娘讽刺的是谁。 她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干笑两声,低头继续烧火。 很快,一碗面煮好。 叶银红不敢怠慢面前的小祖宗,面条煮的稠的很,那是一点面汤没有。 在梁青娥反应过来前,她又从陶罐里狠狠挖了两勺菌菇酱,放在了汤碗里。 哎吆,这娘们耳朵塞驴毛了不成,没听到方才那婢女要的是素面。 且这一碗汤面能顶的上平常两碗面条了,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会缺一口白面吃吗。 梁青娥阻止不及,就看着叶银红乐颠颠端着碗,送到这位大小姐面前的小几上。 “小姐,您尝尝咱家汤面的味儿如何,吃过的力夫就没有不夸的,这麦粉都是新磨的,菌菇酱也是昨晚刚熬的,全是拿菜籽油浸的,一滴水都没掺!” 叶银红嘚吧嘚介绍着自家汤面的优势,谦卑中含着自得。 “有劳。”薛蜜淡淡应一句,她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放进嘴里。 见叶银红还要说话,梁青娥借口让她封泥炉口,忙把她吆喝回来。 富贵人家,最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姑娘又是这样的家世脾性,若惹恼了她,那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阿萱,结账。” 梁青娥还没和叶银红完成眼神交流,就听到大小姐张口要结账。 “八文,咱家的面八文一碗。” 叶银红忙不迭跑上前招呼,生怕怠慢了这位祖宗。 阿萱掏出钱袋,数出八个铜子,放进叶银红手里。 “多谢客官,好吃明儿还来。” 梁青娥听着她的话,眼睛移向小几上仍满满当当的一碗面,她好想揪着二儿媳的耳朵,问问她眼睛是瞎了吗,好吃能剩这么多。 薛蜜起身,偏头又看一眼粗布招牌,抬脚就离开了。 婢女们忙跟上,婆子们匆忙上前收小几和锦凳。 叶银红见婆子拿着面碗就要泼,忙一把夺下来,急道:倒了可惜了,等我收回家喂猪喂鸡,可不能浪费粮食。” 婆子们倒也没说什么,抬着几凳,匆匆就走了。 望着远去的马车,叶银红端着碗,捏着铜子,开心道:“哎,这大小姐是不是傻缺,买了面不吃,倒便宜了咱们。” 她拿着筷子正要往嘴巴里扒拉,一眼见婆婆盯着自己。 忙把碗往前一送,讨好道:“娘,你先吃。” 梁青娥嫌弃看她一眼,从她手里扣走铜子,道:“你自个吃吧。” “娘,你真不吃啊,那大小姐就尝了两口,放下筷子就结账了,一点都不脏。” 梁青娥仍旧摇头拒绝,她才不和家里的猪和鸡抢食吃。 两推两让后,见婆婆果然死活不吃,叶银红又捧着碗,要和林老虎和林大熊分面。 兄弟俩同样摇头拒绝,见着实无人愿吃,叶银红喜滋滋拿着筷子,把一大海碗汤面,干的一干二净。 纯白面的面条就是好吃,还有菌菇酱,自头一回熬酱婆婆抠抠搜搜一人分一勺后,她今日可算吃了个过瘾。 许是知道东家大小姐离开了,不一会儿,力夫们从仓房里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有的直奔码头,有的径直往这边行来,继续吃他们未吃完的饭。 看到方才没结账的客人回来,梁青娥面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马车上,阿萱看着闭眼假寐的薛蜜,温声道:“佑哥儿待会儿见到小姐,定会欢喜。” 薛蜜眉头微蹙,张了张口,艰涩道:“他若是知道这世间还有个和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就足够我欢喜了。” 阿萱叹口气,安慰道:“小姐莫要忧心,佑哥儿还小呢,待大些,魂魄长全,就都好了。” 第45章 俩公婆改换策略 薛蜜睁开眼睛,拉住阿萱的手。 无助道:“我这次回乡拜祭娘亲,常常都在想,是不是因着我当日自私的想永远陪着娘,才害的阿佑魂魄不全。” 阿萱一怔,反应过来忙安慰道:“小姐怎会如此想,小姐自个还是孩子呢,自夫人走后,更是时时刻刻看顾佑哥儿,夫人在天之灵有知,也不会责怪小姐。” 薛蜜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崩溃,低泣道:“阿萱姐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当日娘入棺后,我偷偷印了我和阿佑的手掌印,我把那块布放在了娘的胸口……” “我怕娘孤单,也想我们永远在一起,可是阿佑那会儿才刚出生三天,他还那么小,魂儿都不全,那印着他掌印的物件就被埋到了不见天日的地下,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得了失魂症……” 阿萱看着泪流满面的小姐,心疼极了,她抚着薛蜜的脊背。 极力安抚:“小姐,你若是一直这样自苦,夫人该是多么心痛,表姑娘一直图谋入府,佑哥儿还指着姑娘这个长姐护持。” 薛蜜听到阿萱的话,迷茫哀伤的眸子慢慢变得坚定。 是了,娘亲三周年祭礼已过,只怕要不了多久,祖母就会把爹续弦一事提上议程。 到时不管是她这个表姑母进府,或是旁的什么人进府,新人在侧再生幼子…… 到时别说这两年来不受祖母喜爱的佑哥儿,就是自己这个长女,只怕也要仰人鼻息! “阿萱,多谢你。”薛蜜握住阿萱的手,心里不断盘算如何才能彻底绝了她爹娶新妇的心。 ……………… 不知是否因着东家大小姐今儿出现在码头的缘故,对面食摊那俩公婆倒还算安分。 只管瞅着这边干瞪眼,没有过来寻机生事。 几人卖完面,把面钱收好,瞧着铁锅里还剩下约摸两碗面汤,梁青娥也没浪费,把带来的青菜都倒进去,三人一人分一碗,勉强吃了个大半饱。 回去时,因为午食吃了一大碗汤面,一路上,叶银红心情都很好。 他们今儿收摊较以往要晚,等到村口时,已经暮色四合,大壮正等在石板桥上张望。 “阿奶,你们可算回来了。” 看见几人,大壮噔噔噔跑上去,开心喊道。 “家里出什么事儿吗。”梁青娥开口问道。 “没有没有,除了三婶头疼还没好,家里都很好,就是你们老没到家,伯娘有些担心,让我搁这等着。” 听着家里无事,几人放下心。 这会儿正是饭点,村口没啥人,不用被人盘问探听,几人心情还算轻松。 回到家,陈秋莲已经做好饭,大毛妮也倒好了洗手水。 板车上的东西先不着急卸下来,这十几里路走的,肚里那点食早消耗完了,此时除了饱餐一顿的叶银红,几人俱都饥肠辘辘。 晚饭还是那两样,杂粮窝窝和杂粮糊糊,里面掺和着随四时变化的应季野菜。 吃完饭,叶银红就开始刷洗今儿用过的碗筷。 梁青娥抱着乐宝逗弄,陈秋莲揉着一块破布,问今儿那俩无赖有没有去找麻烦。 “没有呢,不过今儿倒是碰见了一桩稀罕事。”叶银红说完,就噼里啪啦把晌午时,在码头碰见的东家大小姐说了又说。” “穿一身麻布衣裳,头上连个花儿都没有,她身后的丫头婆子要么穿的缎子,要么穿的细棉衣裳……就属她穿的最寒酸……” “这么有钱的大小姐,你说说,咋就不知道享受富贵呐!” 梁青娥听的额角直跳,开口道:“人穿麻衣是为着守孝,你以为都和你似的没有心肝。” 莫名其妙挨顿怼,叶银红心里不服,待看到婆婆沉下来的脸色,嘴上再不敢吱声。 “行了,管好你的嘴巴,他们这些大户人家最厌烦旁人对他们说长道短,尤其是未出阁的小姐,更是忌讳被人背地里讲究,你再管不住嘴,只想想那大小姐手里的鞭子。” 叶银红见婆婆不似说笑,待想到那根盘的油光锃亮的皮鞭子,吓的缩缩脖子,再不敢说。 锅盆都刷洗干净后,就开始和明儿要用到的面团,和面时,叶银红发现面粉剩不多了。 梁青娥闻言,就让林飞鹰明儿扛包麦子,去磨坊再磨一袋。 青菜洗干净装筐,锅碗盆重新装车固定好,收拾妥当后,各自都回了房。 刚躺到炕上,秦兰花就不满道:“这才几天,麦子造两袋了,挣下多少银钱也不说,咱们累个半死到现在一个子都见不着。” 林飞鹰不在意道:“咋见不到,银钱娘放的好好的。” 秦兰花气结,银钱在老太婆手里,和她有关系吗! 只是这话不能说,家家都讲究父母在不分家,儿孙不能有私产。 她要是敢盘算婆婆手里的银钱,不说男人和自己急,只怕自个爹娘为着脸面,也要教训她。 秦兰花不甘心,默默琢磨了会儿,推推林飞鹰,道:“这几日大哥二哥起早贪黑也辛苦了,你这个当兄弟的别的不行,好歹替一替他们,明儿你同娘说,让大哥在家歇歇,你受受累,也去跑跑腿。” 林飞鹰瞌睡瞬间就醒了,他含糊道:“还是看娘安排吧,我这冷不丁开口,大哥大嫂该多心了。” 说完,翻个身,就呼呼打起呼噜。 任秦兰花如何推,都沉睡不醒。 又几天摆摊下来,梁青娥几人已经渐入佳境。 这日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就在他们以为从此和那俩公婆相安无事的时候,卖炊饼的老妇人又找上他们。 再次开口要分银钱时,这老婆子换了策略。 她往摊子前一站,趾高气扬道:“老婆子的生意被你们抢走好些,这几日家里的娃儿饿的嗷嗷叫,大妹子,咱们都不容易,我们也不说分钱不分钱了,老姐姐舍下这张老脸,问你们借些买粮食的银钱,你们瞅着,能借给咱们多少。” 梁青娥瞅面前老婆子一眼,心里想着,这人果然聪明些了,不说分钱,改借钱了。 她说借钱,难道自个就一定要借给她,梁青娥脸一沉。 不悦道:“没有,我家孙子孙女七八个,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儿,借给你,咱家喝西北风啊!” 第46章 红河漕运姓薛不姓周 “呵,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瞧着你们真不想搁这摆摊了。”老妇人眉眼一厉,扬声开始吆喝老汉。 “当家的,咱们姑娘今儿不是陪着她大姑姐过来瞧周管事吗,你去把咱们亲家姑奶奶请来,就说有人占着码头路段摆摊,堵了路了,请她出来管管。” 那老汉好似才看见老妇过来挑事,匆忙就跑过来,急道:“咱们那亲家姑奶奶脾气暴的很,发起火来,连亲家都不放在眼里,她要是出来,岂不是坏了这几人的生计,不妥,不妥。” 这怎么又出来个脾气火爆的,前几日力夫们吆喝着他们大小姐脾气暴烈。 果然,才上十岁的白嫩嫩小姑娘,那鞭子舞的,把那俩婆子的绸缎衣裳都抽裂了。 今儿来码头瞧丈夫的管事婆娘,竟也是脾气火爆的,发起火来,竟是连亲生爹妈都不放在眼里。 叶银红几个都快愁死了,他们安安分分摆个摊,挣个小钱,咋就这么难。 梁青娥在慌乱一瞬后,瞬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瞅着面前俩公婆一唱一和的神色,分析二人话里的意思,就见这二人吹嘘恐吓半天,就是不挪窝叫人。 心里大概就明白,这俩人多半是在拉着虎皮扯大旗。 想明白后,梁青娥冷冷道:“放亮你们的招子,咱们摊子摆在这林子边,离马路还有好几丈远,占的哪里的道。” 俩人被问住,有些恼羞成怒,脱口道:“这片林子是薛老大的,这是码头的地,我说你占道,你就是占道了,还不赶紧给我滚蛋,真等周管事出来,锅碗瓢盆给你摔个精光。” “老婆子,你去请周管事,就说有人欺负到他小舅子的岳家头上,浑把他的脸面往地上踩。” 见那老妇人一跺脚就要走,叶银红几人顿时慌了,忙去拉那老妇人。 “呵,周管事好大的威风,须知红河漕运姓薛不姓周!” 一道脆亮声音响起,几人回头一看,就见一着碧衫白裳的小姑娘,一脸淡漠站在马车旁,身后立着个俏生生的婢女。 梁青娥几人眼睛一亮,这不正是前几日来他们面摊吃面的东家大小姐吗。 老婆子见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鼻子一歪,道:“甭管它姓什么,这码头如今归周管事管,咱们身为周管事的姻亲,瞅见一二个妨碍码头运营的人,替他驱赶出去,怎么了!” 梁青娥懒得理这俩蠢货,太岁头上动土,真是嫌自个过的太顺当了。 她忙迎上去,殷勤道:“小姐今儿还吃汤面吗,您快请坐。” 叶银红几个忙收碗擦桌子,待桌上一点汤渍不见,忙请薛蜜上座。 “把桌子搬到那儿。”薛蜜手一指。 梁青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那处位置恰是前几日她坐过的,正在粗布招牌底下几步远。 林老虎和林大熊闻言,忙抬了桌子放过去,又把凳子细细擦一遍,放在了招牌底下。 老妇人和老汉见这几人围着个小女娃打转,浑不把他们当回事,面上就带出几分火气。 恨恨道:“你们且等着,等我请来周管事,让你们见识见识厉害。” 薛蜜眉头一皱,看向一旁的阿萱。 阿萱点点头,声音沉冷:“烦请现在就把周管事叫来,我们小姐正好有话同他说。” 听到阿萱的话,老妇人和老汉面面相觑,面上出现退缩之意,待看到薛蜜腰间挂着的鞭子,脸色就是一变。 他们在这儿摆摊要早的多,风言风语也听过一些,说薛老大的闺女娇纵异常,府里下人稍说错一句话,能被她抽的皮开肉绽。 前几日,他们还亲耳听到这祖宗抽人的动静。 俩人悔之不及,再不敢待,一脸难看往仓房跑去。 通过方才的话,梁青娥知道面前的大小姐姓薛,她见薛蜜又盯着粗布招牌一眨不眨看,疑惑之余,也不敢打扰。 水很快烧开,梁青娥见叶银红把他们今儿卖剩的面条又要一股脑丢进水中,忙拦住。 “我来吧,你看着火。” 这婆娘真当喂猪呐,这些大家子小姐,吃饭向来是贵精不贵多,当然,白面擀成的汤面在这位小姐眼里,怕是和金贵压根不搭边。 梁青娥心中暗自思忖着薛蜜的喜好口味,不多时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粗陶碗中,白色面条细如龙须,根根分明,几根青翠欲滴的绿叶菜点缀其上,看着还算清爽可口。 “薛小姐,您尝尝味道如何,咱们小摊子简陋,还望您莫要嫌弃。” 薛蜜将目光从粗布招牌上移开,低头凝视着手边冒着热气的粗陶碗。 轻声道:“您过谦了,老人家年岁和家祖母仿佛,不必如此客气。” 梁青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位传闻中脾气暴戾的小姑娘,相较于那些趾高气扬的富家子弟,要平和有礼的多。 她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只是言道薛蜜若有事,尽管唤她,而后便退了下去。 叶银红见薛蜜正不紧不慢在吃面,赶忙凑到梁青娥身边,紧贴着她的耳朵,似乎有话要说。 客人面前,这举动着实失礼,梁青娥一个眼神扫过去,示意她噤声,有啥话,等这小祖宗走了再说。 叶银红急得直跺脚,见婆婆让自己闭嘴,赶忙伸手,向前一指。 梁青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绸缎的中年男子,正步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未几,人已至眼前,不知是热还是急,那张胖乎乎的脸涨得通红,额前的头发也被汗水浸湿。 “大小姐!”来人尚未站稳,声音已然焦急响起。 薛蜜没搭理他,仍旧慢慢悠悠吃着面条。 一旁的阿萱肃着脸,冷声道:“小姐正用饭,有话,待会儿再说。” “是是……”男子擦着额头的汗,默默后退一步。 这会儿,哪怕是最迟钝的林老虎,也知面前这锦衣华服的男子,多半就是周管事了。 一碗面少汤多的阳春面,薛蜜足足吃了半刻钟。 她放下筷子,转身看向周管事,眼眸里一改方才的淡漠,变得又冷又利。 第47章 赔个钱袋 周管事被看的忐忑不安,如芒刺在背。 他手足无措解释道:“大小姐容禀,那老汉老妇原是我小舅子的岳父岳母,因有这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往日里他们在此摆摊,我也不曾驱赶,若他们哪里招惹了大小姐,我这就让他们离开,还请大小姐莫要因这无知草民,气坏了自个。” 闻言,薛蜜一张小脸更加冷,一双冷厉的眸子,更加的锋锐迫人。 侍立一旁的阿萱上前一步,轻嗤一声,道:“休要信口开河攀扯小姐,周管事往常处理码头的事物,难不成也是只听一面之词,苦主正在眼前,周管事要不要听听两家之言,再定是非曲直。” 见这主仆俩这般生气,周管事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要是还不明白被他小舅子的岳父母摆了一道,这会儿替他们顶包扛罪过,他就白挨这顿骂。 能混到管事位置,那都是能屈能伸的,周管事冲着梁青娥等人弯腰一揖,诚恳道:“还请几位为我解惑。” 他脸上一派惭愧,剖白道:“不怕几人说我狡辩,我和他们虽有这层关系,因着他们行事我看不上,往日里除非迎面碰上,几乎很少打交道。” “他二人若犯浑扯着我的名号干些不着调的事儿,我这儿必不会推卸责任,必会给几位赔礼道歉。” 不愧是码头的管事,瞧瞧这一手以退为进,以强示弱这招算是被他玩明白了,他都这样说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梁青娥心里堵着一口气,待要大事化小一笔带过这俩公婆干的恶心事时,委实又觉得窝囊。 她看一眼俏脸冷沉的薛蜜,心道这姑娘大动干戈给她撑腰,若雷声大,雨点小轻轻揭过,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 她把心一横,看着有些局促,有些兴奋的叶银红,道:“老二家的,你记性好,把那老汉和老妇这段时日勒逼咱们银钱的事儿,说与周管事听,咱们庄户人家,受些委屈不打紧,只周管事肩头扛着码头的一应事物,事儿虽不大,咱们也不好误了他的决断。” 周管事一听,头就有些疼,知道这老妇只怕是个难缠的,今儿的事,恐难善了。 一旁的薛蜜看着侃侃而谈的梁青娥,眼里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叶银红哪里知道这瞬息功夫,婆婆已在心里权衡了利弊。 她很听话,嘚吧嘚就把这段时日的事儿,说了个底朝天,包括老汉和老妇说话时的神态,都学的活灵活现。 一席话听完,周管事早已冷汗涔涔,心里更是恼极了这二人。 他一个小小的管事,每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自个都不知道,他竟能当薛老大的家,这码头他说了算了。 周管事再不敢替这二人转圜,冲着薛蜜,惶惶解释撇清自个。 “大小姐恕罪,这些都是我之过,是我没有约束好姻亲,东家提拔我,我必尽心尽力辅助东家,周某保证,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大小姐如何责罚,周某都领受。” 周管事撇干净那俩公婆大言不惭的话,对于二人干的勒索钱财的混账事,一力承担了下来。 梁青娥看着面前诚惶诚恐的周管事,心里不禁给他鼓掌。 好好好,这一番话下来,既没推卸责任,又表了忠心。 薛蜜眼睛盯着周管事,一字一句道:“周管事,你能在黄川镇耀武扬威,仗的是我薛家的势,你的姻亲故旧能在码头作威作福,仗的是你周管事的势……” 薛蜜刀子一样看向周管事,继续道:“红河漕运姓薛不姓周,对于不明就里的外人来说,他们在码头受欺,那就是我薛家以势压人,我薛家向来怜贫惜弱,薛家的名声,不容任何人损毁,你明白吗。” “明白,周某明白,回去定会好好约束亲朋,周某定不会辜负大小姐的教诲。” 薛蜜冷哼一声,道:“听说你婆娘去年刚给你添了个大胖小子,娇妻幼子一哄,只怕我的一片苦心,就抛到脑后了。” 周管事一脸尴尬:“不会不会,大小姐言重了,不管什么时候,周某都以码头的利益为先。” “是吗,那好端端,霜霜怎么从先生那里退学了。” 听薛蜜提起亡妻留下的大闺女,周管事一脸纠结,最后道:“霜霜前儿染了风寒,等她好了,三五日内必去的,霜霜愚钝,还望大小姐多提点着她些。” 薛蜜神色稍霁,道:“行了,你去忙吧,霜霜那是内慧守拙,你替她谦虚太过了。” 周管事提心吊胆来,愁眉苦脸走,临走前摸出一个钱袋,再三请梁青娥收下,算作他小舅子岳父母冒犯的赔礼。 “老人家,你们以后安心摆摊,若有人还打着我薛家的名号欺人,你只管去府里找我。” 梁青娥看着面前神情舒展如换了张脸的小姑娘,忙诚恳道谢。 对于薛蜜的话,她没放在心上。 她去薛家找这位大小姐,那门子认识她是谁,怕不拿着大棍子,给她轰出去。 见薛蜜抬脚要走,阿萱摸出八文钱,放在了桌子上。 梁青娥忙拿着铜板推回去,只说薛蜜帮了他们大忙,这碗面,就算她请的。 “拿着吧,我们小姐好多天没吃完一碗饭了。”阿萱不接,避让了开去。 梁青娥知道他们不差这几个铜子,又怕推来让去的,再惹恼了这小祖宗,顺势接了下来。 薛蜜脚步忽地停下,回身一指招牌上的小掌印,故作不经意问:“这招牌倒别致,原本粗犷的字,配着这手印,倒有几分可爱。” 梁青娥听她夸乐宝掌印可爱,立马笑的见牙不见眼,显摆道:“这是我小孙女的手掌印,她还没满月呐,是个最乖巧讨喜的孩子。” 薛蜜点点头,见面前这老婆子的喜悦不似作假,倒有几分意外。 莫说看中劳力的庄户人家,就是如他们这般不愁吃喝的殷实人家,家中祖父祖母也是多看中男丁。 见梁青娥提起乐宝的宝贝样,不知为何,她的心也微微有些暖。 一旁的阿萱闻言,心里一动,道:“老人家,你把孙女的掌纹印在粗布上,这风吹日晒的,您老不怕对孩子不好吗。” 梁青娥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她见这姑娘眼底深处几乎要隐藏不住的忧虑。 笑道:“孩子吗,摔摔打打才壮实,不怕你们笑话,老婆子我日日看着这小掌印,干活都有力气的多,我家乐宝是个福娃娃呢。” 薛蜜抬头看着粗布上的手掌印,不知怎地,心里无端的生出一丝羡慕。 粗茶淡饭也好,锦衣玉食也罢,小娃儿总归要有人惦记疼爱,才算得上有福。 第48章 等小姐消了气你们再摆吧 回程路上,叶银红时不时瞅一眼梁青娥胸口,想问又怕挨骂,那模样别提多纠结了。 “老二家的,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周管事给的钱袋里,装了多少银钱。” 叶银红小鸡啄米点头,那么大的管事给出的钱袋,谁不想知道呐。 梁青娥看一眼林老虎和林大熊,只见这俩人面上也是如出一辙的兴奋和好奇。 她也不掖着藏着,前后看看路上无有一人后,示意几人停下。 几人围成圈圈蹲在地上,梁青娥从怀里取出针脚细密、用料讲究的靛蓝色钱袋,解开抽绳,一下就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只见黄褐色地面上,是两块明晃晃的银角子,还有许多散碎铜子。 “娘,是银子,有银子。” 看见明晃晃的两块银子,几人都很兴奋。 叶银红见婆婆没阻止,小心把银子拿在手上,天呐!她竟然摸到银子了。 她手捧着银子,怎么看怎么爱,翻过来覆过去摸一遍,递给了旁边眼馋的林大熊,道:“这俩加一块得有七八钱吧,你们掂掂看有多少。” 林大熊摸了又摸,笃定道:“肯定一两往上了,人恁大的管事,随身就带几钱银子,像话吗。” 银子传到林老虎手上,他涨红一张脸,激动的语无伦次:“我猜有八九钱,你们瞅瞅这下面还有大几十个铜板,这银子也绞过了,该是吃汤面馄饨啥的,人家绞开找的零。” 三人发表完观点,一脸期待盯着梁青娥。 “娘,你掂掂有多少。”林老虎小心把银子放到梁青娥手上。 梁青娥掂了掂,道:“该是有一两三钱。” “看,我就说这俩加一起有一两出头,瞧你们啥手劲。”林大熊神色满是自得,得意洋洋瞅向另外二人。 俩人也不恼,反而更加兴奋。 天呐,竟然有一两三钱! “这两个银角子看着小小的,没想到还挺沉。”叶银红乐的嘿嘿笑。 梁青娥也很高兴,把地上的铜板捡起来,笑道:“铜板倒是压手,咱们今儿挣下的那一大串,都不如最小这一块银角子值钱,这要是换成金子,那就更值钱了。” 三人更开心,忙道:“金子不敢想,现在就挺好,这么多的银子白给了咱们,也不知周管事如何心痛呐!” 梁青娥挑挑眉,没再说话,只含笑把银角子和铜板重新装进钱袋里。 这一两出头的银子,对于一个码头管事来说,说不准就是酒楼的一两桌席面而已,梁青娥笑着摇摇头,把钱袋揣进怀里。 ………… 仓房大院里最角落的一个房间。 周管事坐在书桌旁,旁边是一摞摞的账本纸张,面前是局促不安,神情惴惴的老汉老妇和一个小妇人。 若是梁青娥几人在这里,肯定一眼认出其中二人正是方才勒索他们银钱不成的俩公婆。 周管事沉着一张脸,道:“胡叔,婶子,好好的,你们怎么就同那几人别上了,还打着我的幌子生事。” “亲家姑爷,那老娘们着实可恶,竟仗着东家大小姐的威风,来要你的强。”胡邱氏神色慌张,顾左右而言他,张口就是推卸指责。 旁边的胡老汉一直留意周管事的神色,见随着自家老婆子的话,周管事脸色愈加阴沉。 遂低喝一声,扬手对着老婆子的脸,就是一巴掌。 “啊!” 清脆的巴掌声让房内为之一静,胡邱氏痛呼出声。 胡老汉指着胡邱氏劈头盖脸就骂:“眼皮子浅的玩意儿,早让你安安分分莫要生事,你看着人家生意好眼红,非得折腾这些破事……” “咱们便是这门生意做不下去,又有什么打紧,千不该万不该你连累了亲家姑爷……” 胡邱氏捂着脸,见老汉冲自己使眼色,忙涕泗横流冲周管事赔罪,说着说着膝盖一软,人就跪了下来。 胡老汉也忙赔罪,口口声声说他们给亲家姑爷招祸了,没脸再待这儿,收了食摊,从此安心操持庄稼地里的活计。 胡邱氏一听,就急了,忙吆喝家里还有几个小娃娃,家里地少又贫瘠,全靠着地里那点产出,交完了税,擎等着把脖子一扎,一家老少全饿死算了。 她说着说着就去扯身后一脸惊惶的小妇人,让她求一求周管事,莫要断了他们的生计。 老汉的喝骂声不断响起,骂胡邱氏莫要让周管事难做,口里只说他们生死有命,不怪旁人…… 周管事被吵的脑壳疼,一个没留神,胡邱氏拉扯着小妇人双双跪在了他脚前。 “行了,都起来吧。” 周管事伸手,把二人扶起来,见三人惊慌瞧着自己,没好气道:“现在知道怕了,你们扯着我的名号耀威扬威时,不是很威风吗。” 胡邱氏和胡老汉忙摇头,又是认错,又是保证再不会犯。 “你们且先避几日,等风头过去了,食摊再开张就是。”周管事拧眉沉吟道。 胡邱氏一听就急了:“这怎么成,我家狗蛋刚觅得神医,每日的汤药膏药钱都得上百文,这眼看有了起色,若是断了这门营生,他这辈子岂不是都站不起来了。” 闻言,小妇人瞳孔瑟缩,脸色都白了。 一旁的三人沉浸的自己的烦恼中,倒是无人留意。 周管事皱眉,道:“若依着我说,你家狗蛋躺炕上倒是还安分些,成天信这个神医,迷那个神婆的,把这些银钱花几个孩子身上,你们也能少辛苦些。 胡邱氏心里十分不快,不敢吱声,只说为人父母,但有一分让孩子站起来的可能,都不会轻言放弃。 周管事见他们执迷不悟,懒得再劝,想了一想,指着一旁低垂着眉眼的小妇人。 道:“我们大小姐脾气古怪的紧,等她消了气忘了这事再说,好在狗蛋家的没在她跟前露过脸,你们实在舍不下这营生,便让狗蛋家的独个摆摊吧。” “亲家姑爷是说让我儿媳妇独个摆摊?这边都是壮年汉子,她一个妇道人家……” 老婆子扭头,看着小妇人姣好的面庞,眼里带着审视和警惕。 小妇人眸光微暗,再抬头时,面上满是退缩和惊怕。 “娘,我怕,我不成的,我还是在家伺候孩他爹吧,我怕……” 老婆子顿时喝骂:“你怕啥,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你亲家姐夫管着码头,谁敢为难你……” “你男人躺炕上等着银钱治病,你倒是会躲懒,是不是不想他好了。“ 第49章 偏财横财得花了才不招祸 小妇人赶忙摇头,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娘,我做梦都盼着孩他爹快些好起来,我……我听你的。” “哼,这才对,等你男人好了,咱们家也就有了主心骨。”老妇人轻哼一声,狠狠又瞪一眼瞧着风姿楚楚的小妇人。 “是,我都听娘的。”小妇人低垂下头,袖中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大,青筋毕现。 周管事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借口还有公事,把三人请了出去。 三人刚走,一个身着细棉衣衫的年轻妇人从套间里转了出来。 周管事看见婆娘,就想起薛蜜的话,道:“回去把霜霜的衣裳被褥收拾收拾,明儿还送她去余先生家里听学。” 许红梅赞眉毛一竖,道:“老爷前儿刚答应我,让霜霜归家照看鸿哥儿,我昨儿刚辞了钱婆子,霜霜这突然又要去上学,我一个人如何照看得了鸿哥儿。” 她轻嗤一声,继续道:“我就不明白了,她一个女娃儿,又不用考状元当大官,每年花这么多银子,就为认几个字,学些不当吃喝的琴棋书画,家里是有金山还是银山,由着她这般造!” 周管事揉揉眉心,无奈道:“霜霜怎么说都叫你一声娘,她一向又乖巧,你说话怎这般难听,你让霜霜退学回家照看鸿哥儿,我也依你了……” 他见许红梅又要骂,忙开口截断她的话,直道:“你不用怪我,也怨不了霜霜,今儿东家大小姐发话了,除非我不干这个管事,否则霜霜必得进学。” 许红梅听到是东家大小姐的主意,冷哼一声,也没了辙,心里到底不甘,嘟囔道:“她小姑娘家家的,手倒是伸的长。” 周管事瞥她一眼,敲打道:“她年幼失母,平日一厌娶新妇的鳏夫,二恶苛待继子女的后娘,咱俩都算她不待见的那两波人,我劝你长长心,若是还想吃喝不愁,不想你男人没了差事,装也要装的对霜霜好些。” 许红梅不满,待要反驳,又知丈夫说的是实情,这啥该死的大小姐,确实是这个脾性。 想着将要交出去的束修,她一时难受无比,烦躁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把你闺女当祖宗伺候,天天给她顶头上供奉。” 周管事心里十分不快,待想到可爱圆润的小儿,生生忍了下来。 突然,许红梅走近两步,似笑非笑盯着周管事,道:“我方才在套间听见白绣绣以后要独个摆摊,我弟他岳父母还托你照看……” 她眼睛往里间床榻一扫,皮笑肉不笑道:“白绣绣姑娘时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貌,要不是她娘家彩礼要的多,也不能给胡狗蛋这个赌徒当填房,你可不要看她身世凄惨,就把人照看到炕上去了。” 周管事看着婆娘嗔怒明丽的模样,无奈道:“你想哪儿去了,你说她美貌,我却连她是圆是扁都没留意,在我心里,谁也没有你好。” 许红梅闻言,这才满意,只是到底不放心,道:“她一个小女子,哪里忙活的过来,人又生的腼腆,别被汉子轻薄了,回头我同停妮说说,让她陪着一道吧。” 她口中的停妮正是她娘家弟媳,也是白绣绣的六姑姐。 周管事无所谓,道:“你娘家的事,你自个看着办,用不着和我说。” 周管事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取悦了许红梅,她心情颇好,手一伸,道:“给我些银钱,一会儿我去镇上,给你那宝贝闺女扯几尺布,裁新衣裳穿,省得人家编排我后娘恶毒。” 周管事一摸身上,无奈道:“没了,今儿带出来的银钱,给你弟的岳家收拾烂摊子,赔给人家了。” 许红梅心疼不已,待听说只有一两出头,才稍稍好受些。 周管事看着婆娘不甘的模样,十分不放心,郑重交待道:“你同鸿哥儿他舅母说清楚,莫要再去找人家的麻烦,你男人的脸面没那么大,回回都能全身而退,大小姐说了,谁敢再败坏薛家的名声,趁早滚蛋……” “薛老大手底下人多的很,这管事不是非我不可。” 许红梅想到男人被撸下的种种境况,心里微凛。 点头道:“我知了,会好好叮嘱停妮的。” ………… 梁青娥一行兴高采烈回到家,又是到天将黑。 陈秋莲已经做好饭,吃饭时,林飞鹰见几人面上一直盈满笑容,遂好奇道:“今儿有啥好事吗。” 叶银红笑的更开心,看一眼婆婆,见梁青娥冲她点头,她再忍不住,放下筷子,开始从头说起。 留在家里的大人孩子们听到这俩公婆又来索钱,担忧的担忧,愤慨的愤慨。 及至听到码头大小姐给他们撑腰找回场子,瞬间眉目舒展,神态轻松。 最后听到码头管事赔了他们个钱袋,更是喜出望外,开心不已。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秦兰花抱着四壮走了出来。 “娘,那管事的赔咱们多少钱,总有个十两八两吧!” 梁青娥瞥她一眼,心里暗想,这娘们不愧心肠比两个妯娌都狠些,瞅瞅,人眼界都高出许多。 一两二两都不放眼里,上来就是十两八两。 闻言,叶银红卡壳了一下,哼道:“三弟妹怕是要失望了,人管事不像三弟妹这般手松大方,只赔了一两三钱。” 秦兰花被怼,敢怒不敢言,悻悻道:“一两三钱,一两多也很好了。” 她说完,殷切看着梁青娥,道:“娘,常听人说得来的横财偏财得花完才好,留手里怕招祸呐!” “娘,你瞅瞅四壮,长这么大还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衫,还有三壮,从襁褓里就捡哥哥姐姐们的衣裳,要么,咱给孩子们一人扯身新衣穿……。” 她看一眼梁青娥怀里抱着的乐宝,想说连丫头片子都穿细棉衣衫,凭啥家里男娃就得糙着养,又知梁青娥听着定会不喜,生生忍了下来。 梁青娥看着儿媳们和孙子孙女们热切的眼神,点头道:“这笔银钱确实是意外之财,只也是咱们受了委屈得到的补偿,拿着也不亏心。” 闻言,除了仨兄弟,众人都有些失望,不过家里多了这一大笔余钱,总归是好事,很快又开心起来。 梁青娥略过秦兰花,看着一众儿孙的神色,心里稍感欣慰,笑道:“都说横财偏财见者有份,这里面是好几十个铜子,老婆子我也不独占,分与你们也沾沾喜气!” 第50章 她就不信,这老婆子好意思厚此薄彼 梁青娥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睛都亮得像星星,满含期待盯着她。 就连扭身回房的秦兰花也停下脚步,赶忙走了回来。 大家心里都想着赶紧分钱,吃饭的速度也不自觉地加快许多。 吃完饭,陈秋莲和叶银红领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手脚麻利开始收拾碗筷,刷洗锅灶…… 就连一向吵嚷头痛的秦兰花,都提了泔水桶,舀水搅拌猪食喂猪…… 大壮几个也没闲着,拿起抹布把饭桌抹干净,又拿扫帚把三壮掉落的饭菜扫到鸡圈里喂鸡…… 院子收拾好后,林老虎摸出打火石,点燃了堂屋的油灯。 灯亮的瞬间,几个小家伙忙喊给橘子树浇水的梁青娥,让她快些进屋落座。 一时梁青娥从林大熊手里接过乐宝,稳稳坐在条几下方的大桌东侧。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堂屋里,一灯如豆,昏黄灯光打在众人脸上,俱带着十分的热切和兴奋。 就连平日里情绪最不外露的陈秋莲,也一眨不眨盯着梁青娥,眉眼灼灼。 看着底下一众人期待的眉眼,梁青娥也很高兴,多少年了,家里竟还能有分钱的时候。 不管这钱怎么来的,因何分的,能分钱,就说明家里日子确实是在走上坡路。 她把乐宝交于陈秋莲,伸手从怀中掏出那个靛蓝色的钱袋,钱袋出来的一瞬,屋内的呼吸声仿佛都停了一瞬。 哗啦啦…… 铜板连同银角子掉落桌面的声音清脆悦耳。 梁青娥扒拉扒拉,把两块小小的银角子捡起来,重新装回钱袋。 底下旁人犹可,都知此次分钱,银角子定然不算在内,唯有秦兰花,看着昙花一现的银角子又被梁青娥收进钱袋,双眸微暗。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梁青娥直数了两遍,道:“足有八十六个铜板。” 听到有八十六个铜子,秦兰花就开始盘算,她男人兄弟三个,八十六个铜板分成三份,每家至少有二十八个铜子! 想到即将到手的二十八个铜子,秦兰花脑海瞬间闪过他们三房必要的一些花销。 首先,就是给四壮扯身新衣裳…… 其次,就是买包红糖回来,一个家里俩个产妇,凭啥别人喝着她看着…… 秦兰花犹自想着银钱的花销,就见梁青娥招手,唤挨着陈秋莲站的小姐妹俩,她精神一震,忙抬头看过去。 “大毛妮,二毛妮,过来……” 听到阿奶唤自个,小姐妹俩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陈秋莲轻轻推了两人一把,二人才如梦初醒,不明所以往梁青娥跟前走去。 梁青娥数起六枚铜子,予了大毛妮三枚,又予了二毛妮三枚,温和道:“家里这几个月活计不少,前年四壮的尿片都是你俩洗的,五壮和乐宝出生后,也是你俩忙前忙后洗尿布,阿奶都看在眼里呐,这几枚铜子拿着买糖块吃吧。” 俩孩子再没想到家里头一份领银钱的,竟是自个,一时呆呆反应不过来。 待听到梁青娥说她们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俩姑娘更是激动的红了眼眶。 原来阿奶不是看不见她们的辛苦,她都知道,也瞧在眼里,记在心中,往常家里没银钱,阿奶也顾不上不了自个,这不,家里一有银钱,就予了自个奖励。 握着手里沉甸甸的,冰冷坚硬的三个铜子,俩姑娘心里一片火热。 大毛妮哆嗦着嘴唇,脸庞通红,认真道:“谢谢阿奶,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好好孝顺你和爹娘” 梁青娥笑笑摸摸俩孩子细软的头发,开始喊大壮二壮三壮…… 秦兰花看着姐妹俩拿着铜子喜滋滋退下,眼睛不禁发红, 她心中暗自懊恼,要是这俩死丫头片子没分到银钱,她也就能多两枚铜板进自家口袋。 看着在她眼皮子下面少的铜子,仿佛割肉一般难受。 正准备开口抗议,耳朵就听见梁青娥开始叫三个壮。 听到这次叫的人里有三壮,她才勉强按捺下来,刚说服自己且再忍忍,转而想到直接被婆婆略过去的四壮,心里又气个半死。 按照梁青娥说的意思,大壮二壮干的活多些,打猪草,捡柴禾,还有一些别的跑腿活计都是大壮二壮在做,她给大壮二壮每人两个铜子。 三壮翻过年将将五岁,平时都是大壮二壮在带,他能不捣蛋就算乖了,至于说干多少活,那就是扯淡。 梁青娥意思意思给三壮一个铜子,把他也好好夸了一夸,算是他还算乖巧的奖励。 她说的明白公正,铜子分的也有理有据,众人都没什么意见。 叶银红瞅着大壮二壮手里的铜子,想唤俩孩子来身边,一眼看到兴致勃勃的婆婆,到底闭紧了嘴巴。 叶银红不敢败梁青娥的兴,秦兰花也不敢张口辩驳。 只是她嘴里不说,心里着实恼怒,真是岂有此理,同样都是孙子,自己生下的四壮死老婆子忘到脑后勺不说,就连三壮也比旁人低一头。 老太婆纵着两个丫头片子越过三壮不算,连隔房的兄弟们也强压儿子一头。 秦兰花气鼓鼓盯着桌面上越来越少的铜子,眼里火光一片。 她不敢看梁青娥,只狠狠瞪着梁青娥手边的铜子,打定主意瞅瞅这死老太婆玩的啥花样。 三个壮分完,梁青娥又数出六枚铜子,递给了陈秋莲,慈爱道:“这是给乐宝的,我上回同你伯娘赶集,买的布头布边里好像有红布,待会儿拿给你,你抽空给乐宝缝个红包包,小人儿魂轻呐,睡觉时压在她被褥下,省得做梦惊着了。” 陈秋莲一愣,没想到还有乐宝的,且还这么多,她不敢耽搁,抱着乐宝上前,替乐宝谢过阿奶后,方把铜子接过来,小心揣进怀里。 秦兰花见婆婆浑然忘记四壮不说,现下竟连乐宝这个小赔钱货都有,她再忍不得,扒拉开林飞鹰,上前两步,扯扯嘴角,勉强挤出笑容。 皮笑肉不笑道:“娘真疼底下这一溜孩子们,四壮这几日恰睡不安稳呐,娘真有心,想着给小娃儿做驱邪红包,我替四壮谢谢阿奶念着他。” 她眼神灼灼盯着梁青娥手边的铜子,一席话说完,面上的笑都真切两分。 她就不信,她话里话外把老太太捧这么高,这偏心眼的老婆子好意思厚此薄彼不给四壮分些铜子。 第51章 叶银红的小心思 陈秋莲瞄一眼秦兰花,心里暗道声“蠢”。 这娘们咋就还认不清形势,莫说一周岁多走路尚算稳当的四壮,没见比乐宝大不了几天的五壮,老太太也没提吗。 这就是她们婆婆给乐宝独一份的偏宠,这个银钱争也争不来。 陈秋莲悄悄看一眼梁青娥,果然,婆婆面上的笑,淡了下去。 梁青娥定定看着秦兰花,完全不接她话茬,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叶银红不得已忙打圆场,道:“要么说阿奶疼孙子呐,你瞅瞅,咱们这些儿子儿媳还没摸到铜子边边,这些孩子们倒抓了个满手。” 秦兰花看着三壮手里孤零零一个铜子,忍不住嘟囔了句:“二嫂加两个男娃,倒是抓了满手,咱家三壮就一个铜子,就这么点儿钱,还能翻出花儿来不成,掉地上都听不见个响。”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叶银红恨不能打自己两个嘴巴子,下次嘴痒,她就往墙上蹭蹭,真是多余替这娘们解围。 梁青娥眉头微皱,缓缓开口:“这钱虽是不多,但也是家中这些日子辛苦得来,里面还有我和你两个伯哥并你二嫂的脸面,能者多得,若谁嫌少,往后家中事务便多分担些,自然能分得头筹!” 秦兰花一听,脸涨得通红,不敢再接话。 林飞鹰见婆娘此时羞窘的模样,忙打圆场,道:“四壮都过完周岁了,魂儿早定住了,这驱邪红包有没有也无妨,你若实在不放心,就等娘把银钱分完,到时你再给四壮缝个驱惊包。” 秦兰花不满,又见梁青娥看着自己的目光颇有深意,顿时也不敢再纠缠,她嘟囔两句,人不甘不愿退了下去。 接下来就简单许多,八十六个铜子,分了六个与大毛妮和二毛妮,又分了五个与大壮二壮三壮,最后乐宝独分了六个。 剩下的六十九枚铜子,梁青娥分成三份,每房各得二十三枚。 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铜子,林老虎笑的开心,同陈秋莲道:“这钱来的真及时,下月娘五十整生辰,我还发愁送啥呢,有了这笔银钱,正好给娘扯身新衣裳。” 陈秋莲面上笑容不变,温声又给出买哪些布料的建议。 林大熊和林飞鹰闻言,忙开口附和,这个说买根香木打磨的发簪,那个说买块细棉绣花的鞋面。 梁青娥看着仨儿子热热闹闹把自己从头装扮到脚,心里既酸且暖。 她清清嗓子,道:“行了,我土埋脖颈的人了,过的什么生辰,我还怕惊动阎王爷提前给我收了呐!分与你们的,就由你们支配,这转一圈又花我自个身上,没得让人说我走个过场,空手套好名声。” 林老虎急了,忙开口相劝。 梁青娥执意不领,只说心意她知道了就成,等她啥时候过七十、八十大寿的时候再折腾这些。 秦兰花见梁青娥极力推拒,心里着实松一大口气,她这会儿看见林飞鹰手里的铜子,也不嫌弃少了。 生怕这二十多个铜子也保不住,扯着林飞鹰,借口怕四壮醒了找不到人,一溜烟就走的不见人影。 钱分完,梁青娥说一声早点歇息后,大家伙捧着各自分得的铜板,欢喜回房。 临回屋前,叶银红逮住要窜走的大壮二壮,揪着两人的衣裳,提溜进了房。 “把你们阿奶方才分与你们的铜子拿出来,娘给你们存着,留着以后给你们娶媳妇。”叶银红手一伸,笑眯眯道。 大壮二壮闻言,忙退后两步,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连声说他们不娶媳妇,不用存钱。 叶银红懒得同他们啰嗦,手往腰间一叉,竖着眉毛道:“少啰嗦,这会儿说不要娶媳妇,待你们长大了,老娘拼凑不出聘礼,你俩还不急的把房顶掀了。” 说完,就要往大壮二壮手里扣钱,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壮二壮到底没争过叶银红,片刻后,哭唧唧从爹娘房里走了出来。 俩孩子一走,叶银红就从枕套中翻出一个空瘪瘪的翠色钱袋。 乐道:“哎,这钱袋还是我娘给我装压箱银用的,这么多年,终于又能往里塞钱了。” 说完,又小声同男人蛐蛐,道:“这回分银钱,老三两口子分的最少,她不定怎么不自在呐!” 林大熊不想和婆娘背后说兄弟媳妇的长短,遂岔开话题,道:“娘养活我们兄妹四个吃了好多苦,虽她说生辰不用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贺礼,但咱们做儿女的,该孝顺的还是得孝顺到,你回头扯些鞋面布,给娘做一双新鞋穿。” 叶银红摸着钱袋,心里十分不乐意,一双上好的鞋面布,便是不绣花的素布,总也得五文上下,这刚到手的铜子,她都还没捂热呢。 想着婆婆握着家里的全部家底,确实还得讨好为上,不然到时俩妯娌都送了生辰礼,只她空着俩爪子,啥也没准备,不是擎等着往老太太眼里埋钉子吗。 她手上又没第二个讨婆婆欢心的乐宝,可不得更加恭顺吗。 她再三琢磨,眼睛猛的一亮,忙举着油灯,凑近炕柜开始翻找。 破衣烂衫翻出来一小堆,终于从最底下摸出一块细麻布。 真是一小块细麻布,瞧着尺寸,只够做一双单鞋,颜色是靛青色,沉闷又庄重。 叶银红把细麻凑近油灯,让林大熊瞧清楚料子。 见林大熊面上没啥不满,甚至还夸两句比粗麻柔软的多,她便笑道:“这还是咱们成亲时,我一个姑婆给我的添箱,做一双鞋尽够了,用这块布给娘糊鞋面,你觉着怎么样。” 生怕林大熊拒绝,叶银红忙补充道:“咱家也就这几日刚赚了些钱,家底还薄的很呐,你可莫要以为我小气,不给娘穿细棉鞋,一是细棉鞋不合咱家的家底,别人瞧见不够说嘴的……二是娘走路多,细麻比细棉厚实的多,也扛造……” 她叹一口气,道:“我也知委屈了娘,只有咱们为人子女的多努力辛苦些,争取多挣些银钱,让娘早日穿上精细衣裳吧。” 一番话说的合情又入理,林大熊见婆娘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愿意拿出来,更加没有意见。 只是叶银红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口里拿着兄弟情分说事,让他抽空同大房和三房打声招呼,别到时只他们准备了生辰礼,万一打的两房措手不及,兄弟们面上怎么过得去。 哼,她压箱底的布料都拿了出来,可不能她独出这个血。 第52章 码头风波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里,秦兰花让林飞鹰把三壮从几个壮睡觉的厢房里拉回房。 她从三壮手里扣走银钱后,捂着三壮哇哇大哭的嘴,就喝骂上了。 “你瞅瞅你,再瞅瞅四壮,不过拿你一个铜子,就哭成这样,以后还能指望你孝顺老娘吗,再说,你要钱干啥,家里说缺你吃还是缺你喝……” 三壮钱没保住,反倒让老娘骂一顿,最后更是被轰出门,揉着红彤彤的眼睛回了房。 好在还有两个比他更惨的哥哥,听到大壮二壮也没保住铜子,那么多铜子都被二婶收了去,三壮的心情才安慰些。 大房,林老虎和陈秋莲也在数铜子,乐宝的六枚单放一边,不算在内。 大毛妮和二毛妮跟着爹娘回房,门一关,就把手里的铜子,递交给陈秋莲。 微弱灯光下,两个姑娘粗糙的小手掌清晰印在陈秋莲眼中,看着俩闺女极力隐藏的不舍,她心里微酸且软,温柔把小姐妹俩手合上。 她小时,最羡慕邻居家的闺女,每回她娘卖了鸡蛋家禽,都会给她一个铜子当零花。 有了这枚铜子,在货郎下乡叫卖时,她都能换上一块饴糖,或者买上一块焦脆的麦饼……那是她从不曾得到的,被娘捧在手心里的疼爱。 她看着两个闺女,柔声道:“这是你们辛苦做活的回报,你们阿奶奖励你们的,娘有呢,不要你们的。” 俩姑娘听见娘不要,心里就松一口气,转而好奇问道:“娘,阿奶说的压惊红包包是啥,压着红包包睡,就能天天做好梦吗。” 陈秋莲看着俩闺女看着乐宝的羡慕模样,心里十分复杂。 婆婆偏心疼爱乐宝她管不住,但她多疼爱自个闺女一些,还是能做到的。 陈秋莲看着乐宝身侧放着的铜子,扭头从林老虎手里又拿走六枚铜子,分给了两个闺女。 温声道:“娘没本事,这么些年都没攒下铜子,这也是你们阿奶给的,娘给你们补齐,回头也给你们缝个驱邪包压在枕头下,至于枕上它是不是能做好梦,回头你们试了,告诉娘。” 大毛妮和二毛妮十分兴奋,再三和陈秋莲确认他们也有驱邪红包包后,高兴扑到娘怀里开心的直乐。 俩姑娘把铜子递给陈秋莲,道:“那先放娘这儿,等娘缝好了红包包,再给我们。” 陈秋莲含笑接过铜板,道:“快去睡吧,明儿还要起早呐。” 俩小姑娘闻言,开心回了房。 林老虎看着媳妇儿这般大方,笑道:“你可不能偏心,咱们四个孩子,仨都有驱邪红包包,只有五壮没人惦记。” 陈秋莲看一眼炕里侧睡的憨实的五壮,笑道:“五壮自然也有。” 说罢,开口催促林老虎:“你去问娘拿布边布头,我明儿抽空就能缝了。” 林老虎闻言,起身去了梁青娥房里,片刻后,提了好些布边布头回来。 陈秋莲翻了翻,这还真是布边布头,里面几块大些的瑕疵布块,也仅够糊鞋底的。 她找了找,找到一块红底蓝花的细棉布料,约摸手掌大小,又找到一块两指宽的红布边,足有两尺多长。 有这么一块布边,足够缝四个红包包了。 陈秋莲把碎花布头和红布边放一块,心里就有了红包包的模样。 次日天不亮,梁青娥再次和林老虎三人推车赶往红河码头。 他们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那仨人摆摊的位置瞧,见那俩公婆没来,只有往常见到那个小妇人,并一个从没见过的年轻妇人后,几人心里稍定。 看来周管事昨儿还是发了怒火,只不知是再不让这二人在码头摆摊,还是让他们暂避风头。 不管哪个结果,于他们而言,显然都是好的信号。 这说明薛家极其注重名声,往后若还有人想在码头耀威扬威作威作福,薛家第一个就不愿意。 他们只想好好卖汤面,积攒些银钱,经此一事,若能从此安稳做生意,自然是大好事。 几人卸下东西,仍旧是梁青娥带着林老虎和叶银红架锅、捡柴、升火、擀面条…… 林大熊提着桶,心里打鼓往仓房大院去,生怕因着昨儿的事,周管事给他们小鞋穿,随便找个借口禁止他们从仓房大院打水。 好在,看守院门的林老汉一如既往的放他进了门,林老汉态度如常,这让林大熊稍稍放了心。 许是昨儿动静闹的大,今儿吃饭的力夫们说话声都小了很多,声音虽小,内容却足的很。 他们把听来的八卦小声告诉梁青娥等人。 “听说周管事昨儿发了好大的火气,让那胡老汉和他家老婆子莫要来了……” “听说如今还来摆摊的小媳妇是他们家去年新娶的填房,哎,这小娘子长得多俊呐,人也腼腆,嫁给他家的赌鬼儿子,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偏还不知足,成日里在外吃喝嫖赌,被人敲焖棍打的起不来身……” “听说如今天天寻医问药,俩公婆把卖几个闺女得来的银钱都折腾进去了,许是怕这小娘子年轻守不住,这不,还把自个闺女支了来,说是帮衬,其实就是监视呐!” “………” 梁青娥只听他们说,并不插话,有这些人八卦,她也知那老汉姓胡,老婆子娘家姓邱,这瘦弱苍白你小妇人名叫白绣绣,帮衬她生意的是她六姑姐,叫做胡停妮…… 梁青娥听了一耳朵八卦,空闲间隙也会好奇往对面瞅一眼,就见那白绣绣忙前忙后,反倒是那听说来帮衬生意的姑姐,悠哉悠哉坐着喝茶。 还时不时扬声厉喝:“绣绣,好好煮你的馄饨端你的碗,莫要与客人眉来眼去,收钱的事儿有我,用不着你操心,怪不得爹娘不放心,让我看着你……” 梁青娥收回视线收回视线,心里忍不住叹息。 这世间的女子,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尚且艰难。 生在贫寒人家,更是一生都在看运气。 运气好,投胎的父母疼爱孩子,虽粗茶淡饭,好歹也是希望闺女安稳平顺一生。 运气不好,养大的姑娘和家里的鸡鸭猪狗没甚区别,都是看容貌身段,待价而沽。 显然,这个叫白绣绣的姑娘运气算不得好,父母作价把她嫁与赌徒当填房,如今年纪轻轻,更是面对丈夫一辈子瘫在炕上的凄凉惨况。 饶是如此,还不得婆家信任,派个刁钻姑姐监视自己,语言尽是羞辱刻薄。 梁青娥有些看不过眼,但见白绣绣自个都不反抗,低眉顺眼忙的和陀螺一般,她索性扭开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啊!” 突然,一声痛呼乍然响起,就见坐着的年轻妇人捂着胸口,一脸的痛苦。 “六姐,对不起,没烫着你吧,我方才有些晕眩,手一时没端稳,对不起对不起……” 白绣绣不停道歉,伸手就去扯胡停妮的衣裳。 胡停妮吃痛,直接甩了一巴掌过去,口里更是骂骂咧咧。 白绣绣捂着脸,只不停道歉,道:“六姐还是快些换身衣裳吧,往日红梅姐常来码头,周管事房里该是有她的衣裳,六姐多拿些冷水冲冲,若是晚了,衣裳沾着皮肉,那块肉怕再养不好……!” 第53章 许红梅的疑心 一遭被烫,胡停妮又气又痛,胸口剧烈的痛感更是让她牙齿都开始打颤。 白绣绣许是吓到了,拔脚就往仓房大院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周管事,让他救命。 刚卸完一船货,周成正在午休,刚迷迷糊糊睡过去,就听有女子惊叫声由远及近,催命般响彻耳畔。 “怎么了,怎么了……” 周成以为出了什么事,慌的不行,一把扯过外衫披在身上,就跑了出去。 “周管事,我六姐被热汤水烫伤了,现在疼的不行,能不能借您的屋子一用,让她尽快处理一下伤处。” 白绣绣在离周管事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眉眼里满是焦急无措,清润的眼眸中因为惊怕,已经蕴满了泪水。 听到只是胡停妮被烫伤,周管事大大松口气。 这总比仓房着火,或者码头突然出现个啥纰漏,来的让他轻松。 至少,就算他处理不了胡停妮的烫伤,顶多是被家里婆娘数落几句,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他的管事地位。 “那你把你六姐扶过来,屋里此时没人,我去码头巡视一圈,你们要用什么,自便就是。” 男女授受不亲,尤其他们还是姐夫哥和孩儿舅母这种容易让人取笑的亲戚关系,更得注意避嫌,周成交待完,抬步就要走。 白绣绣见状,忙拦住他的去路,眼泪啪嗒啪嗒不停滚落。 脸上满是哀求之色:“周管事,我六姐生我气呐,觉着是我没端稳碗,才害得她被烫伤,刚才我去扶她,她要拿开水泼我出气,我怕……” 见周管事一脸踌躇,白绣绣期期艾艾道:“周管事,您能不能随我一起去,我六姐平日里最是崇拜信服您,有您发话,她多少也会听进去一些。” 周成见她实在害怕,叹口气道:“行,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食摊行去,还没走到近前,胡停妮吃痛的咒骂声已经响彻耳旁,字字句句都是对白绣绣的诅咒。 白绣绣充耳不闻,仿佛胡停妮骂的不是她,她边走边急切喊道:”六姐,你再忍忍,周管事听说你烫伤了,怕你不好处理伤处,特借了咱们他办公的屋子,我这就扶你去冲洗一下伤处,再涂抹些药膏。” 她说完,就往前急奔,伸手就要去扶因痛趴俯在小桌上的胡停妮。 哪知胡停妮猛的一把推开她的手,站起身后,反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甩过去,直打的白绣绣跌倒在地,等她转过脸来,嘴角都溢出血丝。 “个贱蹄子,小娼妇,你不过是我家买来给我弟暖床的玩意儿,竟敢对着你姑奶奶泼汤水,活腻了是吧!” 胡停妮骂完,一眼就看到白绣绣身后的周成,她脸色突地涨的通红,眼神也不自觉闪躲,神色是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的窘迫。 白绣绣慢慢站起身,伸手擦掉嘴角的血渍,第一时间解释道:“六姐,不是我,我没看到你脚突然伸出来,那汤水我盛出了一会儿,该不会把皮肉烫坏,你若不放心,就去周管事屋里处理一下。” 白绣绣说完,眼神就往周成那边看,希望他能帮着劝劝。 周成见胡停妮前襟衣衫都让水浸湿了,眉头也一直紧紧皱着,许是因为痛,额间更是渗出细密的薄汗,想着婆娘许红梅对娘家人的看重。 他便开口道:“屋里有个小药箱,里面有治烫伤和跌打扭伤的膏药,你去处理一下吧。” “是啊六姐,快些去处理一下吧,莫要留了疤痕。”白绣绣说完,扭头又拜托周管事,道:“我这里也走不开,烦请周管事好人做到底,告知一下我六姐膏药如何使用。” 周成点点头,示意胡停妮跟上,他人当先一步,便往仓房大院走去。 他二人一走,白绣绣借口招呼食客,就又回了食摊,此时,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力夫们,就笑闹着打趣开了。 “还别说,咱们周管事还挺怜香惜玉的,对小舅子的媳妇这个上心呐……” “你瞅瞅那母老虎方才对着摊主还一副要打要杀的凶悍模样,这一眼瞧见咱们周管事,那是声也弱了,气也短了,和个小绵羊似的……” “就是说呢,这馄饨汤也就略烫些,泼到身上顶多热出些红印,哪里就需要又是宽衣解带检查伤处,又是涂抹药膏了……” “哎,东家给咱们配的这些药膏,全便宜这矫情小娘们了……” “………” 白绣绣坐在馄饨摊前,时不时扭头看一眼通往码头的路,沉默不语。 就在她眸中浮现焦急之色的时候,就见一个样貌明丽的年轻妇人,提着个食盒,从牛车上走了下来。 白绣绣眼睛一亮,忙放下手里包了一半的馄饨,小跑着上前迎了上去,面上挂着心虚焦灼的神色,唤道:“红梅姐。” 她说完,就去扯许红梅的手,极力把她往食摊上引:“红梅姐,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咱家的馄饨都是我方才现包的,馅儿调制的更是香的紧,我煮一碗你尝尝好不好吃。” 许红梅有些不耐,道:“往日见到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今儿话倒多,改天再尝你手艺罢,我这里给我家老爷送饭食,再耽搁,就凉了。” 说完,她推开白绣绣扯住她衣袖的手,扭身就要走。 白绣绣不管不顾,仿佛看不见许红梅愈加黑沉的脸色,只一味拉着她东拉西扯,眼睛还时不时往仓房张望,似乎是在给什么人望风。 许红梅狐疑打量白绣绣,扭头就见食摊上的力夫们,面上俱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她心里越发的怀疑,甩开白绣绣的手,就往仓房快步奔去。 刚走没几步,就见弟媳胡停妮一脸绯红从仓房大门走出,身上穿的,竟是她的衣衫。 见此情形,许红梅脑壳顿时嗡嗡作响,她猛的回头,就见白绣绣露出一副轻松模样,与她撞上视线后,忙心虚慌乱移开视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差她把二人捉奸在炕了。 许红梅此刻太阳穴突突跳,看着胡停妮的眼神几欲喷火,若说面前这贱人和她男人没关系,她一百个不相信。 “停妮,你衣裳忘拿了,回头让你姐那醋坛子瞧见,不得给我这房顶掀了。” 周成急急追出门,一眼就看到许红梅提着食盒,正站在仓房大院外。 “你咋这会儿来了,昨儿不是说今儿在家给霜霜裁衣裳吗。” 许红梅尚有几分理智,扭头看一眼两边食摊投过来的好奇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咬牙笑道:“你闺女难伺候的紧,嫌我针线不好,要自己裁呐。” 她狠狠盯着胡停妮上下扫视,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幸而我今儿来了,不然怕不是还被你们这俩不要脸的蒙在鼓中。” 饶是周成再迟钝,这会儿也发现不对,他略一琢磨就知道婆娘这是误会了,忙笑着上前解释。 胡停妮听周成说他只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带她处理烫伤后,她捂着胸口,面上就有几分黯然和不自在。 哪知许红梅见她这副模样,非但没有打消怀疑,反而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 周成见自己一席话说完,婆娘面上更加难看,他忙唤正包馄饨的白绣绣,让她作证说清楚事情经过,也好还他清白。 白绣绣嗫嚅着迈步走过来,瞅着胡停妮的眸中,满是害怕,待听到周成要她作证。 她忙点头如捣蒜,急道:“对对对,就是周管事说的那样,我六姐确实是我烫伤的,也确实是我求着周管事带我六姐进屋处理伤口的。” 许红梅冷冷逼视白绣绣,道:“绣绣,你和你六姐同是女子,为何是我男人带着她去处理伤口,而不是你。” 第54章 把乐宝借她走一回亲戚吧 白绣绣抬起头,此时,她嘴角的青紫更加的明显。 她面上满是苦涩,迟疑道:“是我六姐嫌我毛手毛脚,不让我碰她呢。” 她抬手轻触嘴边的伤痕,眼里满是惊怕恐慌:“我说我扶她去处理伤口,六姐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我两个大嘴巴子。” 说完,她面上带着庆幸,道:“还好六姐肯听周管事的话,不然她若是拖着伤处不处理,我爹娘知道,怕是能打死我。” 许红梅心中的天平彻底倾倒向白绣绣,只她到底记着此时是在外面,面上就露出一抹笑,道:“你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哪里懂得这些心术不正的人都想什么呢,不过绣绣你有句话说的对,若是停妮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了伤,只怕不止你公婆,就连我爹娘和小弟,都能念死我。” 说完,她转头冲胡停妮咬牙道:“既身上烫伤了,这段日子就好好在家养着吧,我瞅着绣绣一个人也能忙活过来,趁着天色尚早,这会儿就回家吧。” 周成见她换了颜色,心里也舒口气,冲胡停妮微微颔首后,领着笑的花儿一般的许红梅,转身进了仓房大院。 胡停妮站在当场,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一时脸上乍红乍白。 待要再教训一番白绣绣,又怕引来许红梅,她心里知道,今日这事大姑姐怕是对她起疑心了。 看着身上剪裁精致,面料柔软的的衣衫,胡停妮十分不服。 论心性,她强出许红梅这个蠢货百倍。 论容貌,许红梅更是不及她许多。 一样都是贫苦出身,凭甚她许红梅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出入有牛车,家里还请了洒扫做饭的婆子…… 她就要啥没啥,一辈子窝在那家徒四壁的破土坯房里。 胡停妮临走前,到底冲白绣绣又放两句狠话,方扬长而去。 白绣绣擦着桌子,看着胡停妮的身影,轻轻勾起了唇角。 今儿许红梅来不来,对这泼妇的下场都影响不大,不过是来了更顺当,不来结果曲折些而已。 按照许红梅这小心眼又护食的性子,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而已。 片刻后,就听仓房大院内,传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正在吃饭或歇晌的力夫们吓一跳,纷纷打趣道:“难不成咱们管事娘子带的饭菜也烫,这是烫着周管事了。“ 梁青娥闻言,微微一笑,把目光从对面食摊上收回。 该不该说,这姑娘确实聪慧,虽吃了苦头,到底摆脱了搁这充当大爷的六姑姐。 如此又过几日,梁青娥才知自己猜错了。 在许红梅频繁出入码头问东问西后,有和胡老汉村子相邻的力夫,吃饭时,悄悄同众人八卦。 说胡停妮被夫家以无子休回,许家强势,不但着一身破衣赶出了许家门,竟还上门想索回一半彩礼。 胡家给不出就打,就砸,直把整个胡家折腾的乌烟瘴气,胡老汉两口子更是因此生生气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白绣绣的食摊生意愈加不好,这女子在家也不知过的怎样生活,每日里来支摊,总是一瘸一拐而来。 又几日,和胡老汉一家认识的力夫,又带来另一个消息,说胡邱氏又访得一名神医,说是能医好胡狗蛋没有知觉的腰腿。 只那神医开出的药方里有几位名贵药材,买药材的银钱,对于如今的胡家来说,根本就拿不出来。 无奈何,胡老汉老两口舍了胡停妮,把她嫁与了个鳏夫,换得的银钱堪堪买了五剂汤药和敷药与胡狗蛋。 “娘,你说,那老两口为啥不卖嫁进来的儿媳,却卖了亲生的闺女。”回程路上,叶银红不由好奇问道。 梁青娥淡声道:“以这老两口视儿如命的心态,他们能留下白绣绣,也是冲着利去的,胡停妮见恶于许红梅,许红梅都能让娘家休妻,她不让整个胡家在码头摆摊,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白绣绣虽也不是那么招许红梅待见,但她向来本分,为着周管事在薛家人跟前的好印象,她咬着牙也得容忍一二,且胡家如今没有旁的营生,一家老少全指着这个食摊过活,如此更是不能轻易把白绣绣卖了去。” 梁青娥说完,心里就叹口气。 这世道,一个健全的闺女,甚至比不得一个吃喝嫖赌样样来,被人打断腰腿的瘫子。 这一段时日忙下来,很快就进了四月。 这日,秦兰花期期艾艾看着林飞鹰,道:“过几日那丫头片子就满月了,到时候哥哥们必会来家接我们娘俩挪窝,这要是让我娘知道我把那丫头片子弄丢了,她还不骂死我。” 林飞鹰也没旁的法子,无奈道:”要么就说乐宝生病了,满月就不挪窝了。” 秦兰花脸就垮了下来,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要是让娘听见,瞧她不大耳刮子抽你,说你咒她心肝宝贝。” 林飞鹰话一出口就知说错了话,小娃儿本来怕生病,他这个当爹的还信口胡说,真是不该。 “要么就实话实说吧,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该知道时,迟早会知道。” 秦兰花揉着额角,道:“要么你同娘商量商量,乐宝满月时,咱们和她一道走个亲戚,就去半天,我保证不过夜。” 说罢,就扯着林飞鹰的衣裳,好话一箩筐开始往外倒,又是撒娇,又是许诺。 林飞鹰被闹的没法子,遂道:“我去说也成,只也不能这么大喇喇去说,前几日二哥说给娘准备生辰礼,你说你绣一条抹额,那抹额可得了。” 秦兰花闻言一怔,嗯嗯点头:“快了快了,就差收针了,明儿下晌必好。” 说完,她不禁暗翻一个白眼,心里埋怨林大熊着实多事。 自个想献殷勤只管现就是,做什么拉扯他们,他们三房平日里丁点好处没有,如今倒要赔上一条抹额的布料。 秦兰花找借口把林飞鹰支出去,门一拴就开始翻箱倒柜。 手伸到炕柜里扒拉一会儿,再拿出来,手上赫然是边角裁剪不匀的一小块石绿色粗棉布。 这还是前次分得的铜子,她央林飞鹰在草市给她买了四尺土粗布。 那四尺布,她比划了又比划,给三壮和四壮一人裁了套春日的长袖上衣,和夏日清凉的无袖汗衫。 这一块小块布,正是最后剩下的,她原打算等冬日,里面续上兔毛给四壮做双小短靴…… 如今都不用想了,秦兰花在脑海中默默想了一遍抹额的款式,拿起镰刀咔嚓咔嚓抬手就剪。 看着初具形状的抹额,秦兰花又认命翻出自己仅有的绣线,穿针引线,开始忙活起来。 她一边绣,一边暗自祈祷,只盼着老太太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痛快把那丫头片子借给她走一回亲戚吧。 第55章 你霸着我的孩子 天气进入四月之后,温度逐渐攀升,原本还有些微凉的清晨和傍晚,如今也变得温暖宜人。 阳光抛洒在天地间,带来融融暖意,吹过脸庞的风不再凌厉刺骨,变得柔和轻盈,人们纷纷脱下夹袄,换上更轻薄的单衣。 红河码头的汤面生意,自那俩公婆再也作不了幺蛾子后,算是上了正轨。 她们家食摊碗大,面足,盛的又满满当当,一碗下去只要不是饭桶,都能吃的饱饱的。 再加上味儿也还不错,在竞争不那么激烈的情况下,已经打败馄饨摊,成为力夫们的首选。 生意越做越顺当,许是年纪和体力跟不上,连日来的起早晚归连轴转,又加上每日三十来里的往返路程,梁青娥就觉得有些吃不消。 这日吃过晚饭,她抱着不肯睡觉的乐宝,冲林老虎等人道:“食摊的事你们商量商量,看是不是轮流着去摆摊,这要是单指着哪一个,早晚累死。” 她这话刚一落,别人犹可,唯叶银红和秦兰花俱是精神一震。 叶银红摸着自己因不停擀面粗不少的胳膊,恨不能现在就撂挑子。 累,实在太累了,每日里擀十好几斤面团,她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么撑下来的。 秦兰花很兴奋,想到每日里吃食摊大笔的进账,她不禁咽咽口水,忙推了推一旁的林飞鹰,示意他快快答应下来。 陈秋莲倒是没啥想法,她身边两个奶娃娃绑着呢,都不要说出门和人扯闲篇,这一个月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家里后院的旱厕了。 且红河码头远的很,十五六里路岂是那么好走的,婆婆只是放手生意,可不会放手银钱账目,这差事她可搞不赢,就让家里的男人们商量受累去吧。 梁青娥把一众人神色收进眼中,她也不说话,只微微笑逗弄着乐宝,由着他们思量安排。 还是林老虎先开口,他的面上满是愧疚,看着梁青娥道:“娘,这些日子您受累了,都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竟没看出来娘在强撑着……” 他的面上浮起忐忑,道:“娘为我们忙活辛苦一辈子,理当多歇歇,只是,一想到从此没娘陪着咱们,我这心里就有些打鼓……” 老娘是家里的主心骨,是顶梁柱,这些年不管啥大大小小好的不好的的事,只要有梁青娥在,林老虎就从来没慌过。 这大喇喇的,梁青娥突然放手说不去码头了,想到以后食摊不管遇见啥状况,都得自己出面解决,林老虎就心慌的不行。 梁青娥面上笑模样不变,心里忍不住叹口气,那些年自己母子过的艰难,她当娘的怜惜几个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爹,家里啥烦难都是自己咬牙硬扛。 看着面前软弱的大儿子,梁青娥心里也说不清悔还是不悔,终究是家里顶门立户的长子,不说如何为家里遮风挡雨,至少得心性坚强。 她看一眼旁边的二儿子,就见林大熊面上也是苦哈哈的神情,显然,这也是不能独立行走的软蛋货色。 她又去看三儿子,就见林飞鹰面上带着好奇和跃跃欲试,家里到底还是有敢想敢干的,这让梁青娥心里稍稍欣慰几分。 至少,她生下养大的三个儿子,不全都是担不起事的。 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大儿和二儿,梁青娥不禁思索,是直接骂一顿逼他们快速成长,还是让二人逐步适应没娘依靠的日子…… 梁青娥拧眉思虑几息后,选择了后者。 她冷哼一声,直接道:“谁说老娘从此不去码头了,你们想得倒是美,等我养足了精神,天天跟在你们后面监工。” 闻听此言,林老虎一改方才蔫巴巴的模样,瞬间精神抖擞。 仨兄弟商量一番,决定两两一起去,暂时没轮到的那个也能照看家里。 听着他们兄弟仨不管怎么搭配,都要带着自己去码头擀面条,叶银红一脸绝望。 家里,就再也出不了个活人替她一替吗。 她看一眼左边刚出月子,没日没夜奶俩娃的陈秋莲。 又瞅一眼右边还没出月子,日日嚷着头痛的秦兰花。 暗暗羡慕一番两人真是好命,真会挑时间生娃,苦活累活脏活都轮不到。 她把所有的抗议咽进喉咙里,摸着粗一圈的胳膊,心里无声哀嚎。 见食摊的事情商量妥当,梁青娥摸着乐宝的小手手,面上不自觉流露出慈爱之色。 道:“这天越发暖和,乐宝醒着时,多抱她出来溜溜,省得成日家躺炕上,养的呆头呆脑。” 陈秋莲三人听见,心里十分复杂无语。 很想问问这偏心老太太,你当日可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孩子躺炕上哭闹,她们当娘的但凡抱的急些,这老婆子立马一副嫌弃嘴脸。 言语中十分不客气说:“哭一会儿咋啦,还能哭不大嘴巴不成,现在一哭就抱,回头养的精乖了,你们上茅房都得抱着上。” 仨人想到前事,心里愤愤不平,咋啦,家里这一串孩子,只有乐宝是亲生的,余下的都是她们这些儿媳二嫁带来的是吧。 仨人在心里疯狂不满吐槽,面上还得恭顺应是。 秦兰花不满之余,瞧着一眨不眨盯着婆婆的乐宝,想着晌午和男人盘算的事,眼睛就是一亮。 她迅速堆满笑容,对梁青娥的这番话话极力附和,末了,小心翼翼道:“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我和娘算是想到一块了,这不过几日乐宝就满月了,到时我哥哥们该来接我们娘俩挪窝了,我听娘的,到时带乐宝去她姥姥家转转,等回来,乐宝必定更加聪慧……” 哪知梁青娥一听,脸当即就沉下来,直接火道:“你听我的,我啥时候同意你带乐宝走满月挪窝的,还回来聪慧,你搁你娘家住了十七年,也不长一点脑子,还是别耽搁我的乐宝了。” 秦兰花知道这事怕是商量不通,只是没想到老太太如此不客气,她急道:“娘,你老人家也讲讲理,我可是乐宝亲娘,我带她去我娘家走满月,谁能说个不字。” “哼,现在知道你是乐宝亲娘了,你饿孩子打孩子的时候,莫不是后娘上的身,别和我扯这些,乐宝你想都不要想。” 见二人明火执仗对上了,陈秋莲和叶银红心里佩服秦兰花之余,忙开口打圆场。 “老三家的,你莫急,乐宝还小呢,娘一向疼爱她,一会看不见乐宝,饭都吃不香,等她再大些,再说这事吧。” 不劝还好,这一劝,秦兰花的怒火全冲着俩人去了,陈秋莲更是首当其冲。 “大嫂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霸着我的孩子,娘家一向不亲近,五壮满月时你娘家无人登门,这会儿听见我娘家要接我们满月挪窝,你心里不痛快的很吧,只怕巴不得我和你一样,也不用走满月,这样也就显不出你丢人了!” 秦兰花话音一落,陈秋莲脸上就苍白一片,她想解释她没有这个心思,喉咙处好似有谁掐着她的脖子,她嘴巴张了又张,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给你大嫂道歉。”梁青娥把碗重重一放,看着秦兰花的眼里满是锋锐。 第56章 谁把家里的破事说了出去 林飞鹰见婆娘梗着脖子站在那里,脑壳又开始隐隐作疼。 他忙不迭冲陈秋莲作揖,道:“大嫂莫要和这糊涂婆娘一般见识,大嫂把乐宝照看的这般好,我和兰花都很承大嫂的情。” 陈秋莲听着小叔子急切的解释,又看一眼死死盯着她的妯娌,突地,她就笑了。 陈秋莲目光坦然看着二人,道:“我照看乐宝是受娘所托,这也是我和乐宝的母女缘分,何用得着你们承情。” 秦兰花听到陈秋莲说母女缘分,眼睛都气红了,她还要再说,被梁青娥断然打断:“够了,废话不用再说,乐宝我是不会交于你俩的,这事你赖不着你大嫂,要怨要怪只管冲你们自个去。” 恰在此时,乐宝嘤嘤嘤开始哭起来,陈秋莲一听,再顾不得秦兰花,忙去婆婆身边查看。 梁青娥看着陈秋莲熟练抱起乐宝,又是温声拍哄,又是摸尿布,整个过程中,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她看一眼神色不耐的秦兰花,和眼珠子长在婆娘身上的林飞鹰,心里更是坚定了主意,她绝不会把乐宝交给这二人。 秦兰花铩羽而归,回到房里,就低声哭起来。 林飞鹰打从一开始心里就做好了准备,对如今这个结果,倒也算不上多失望。 “你方才作甚给她赔礼,我稀罕你替我赔礼吗,她一般也生了两个赔钱货,作甚抢我的孩子。” 林飞鹰看着呜呜哭泣的婆娘,一时也不知怎么劝解。 沉默半天,他道:“算了,待后儿几位舅兄来,你就推说病了,能拖的一日是一日吧。” 秦兰花犹自不甘,一时又没更好的法子,只得勉强同意。 二日,因想着秦兰花几个哥哥许是这两日会来,林飞鹰就没去码头,暂时还是由林老虎和林大熊夫妻俩同去摆摊。 这天吃过晌午饭,乐宝吃完饭饭后,仍旧精神十足。 梁青娥见她躺在陈秋莲怀中,又呆呆盯着房梁瞅,便让陈秋莲自去忙活,她左右无事,正好抱乐宝去院子里溜弯。 院子里,橘子树长的正茂,早先枝叶间开出的白色花朵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绿色的小小的果实。 原先养在橘子树下的几只小鸡仔,在褪毛长出硬羽后,就被挪到了后院鸡圈喂养。 越靠近橘子树,枝叶散发出的特殊香味就越浓郁。 梁青娥看着枝叶间指甲盖大小的橘子,笑眯眯同乐宝道:“阿奶的乖宝贝,这棵橘子树是你的胞衣树,阿奶最爱吃酸甜口的橘子了,咱们乐宝喜不喜欢呀!” 乐宝不知听没听懂,盯着梁青娥看一会儿,随着梁青娥抱托的方向,又开始盯着橘子树瞅。 见她如此专注盯着橘子树,梁青娥不再说话,由着她一眨不眨细细打量橘子树。 接下来,梁青娥又抱着她,去认窗棂,认门框边过年时贴的春联,认门闩,最后又去摸院门…… 直到,梁青娥抱着乐宝,走出了家门。 刚在门口站定,就听有一道爽朗声音响起。 “呀,二婶子抱着的小娃儿是乐宝吧,生的可真好,怪道你稀罕呐,瞅瞅这小衣裳多精致金贵,是细棉做的吧!” 来人瞅见乐宝,眼睛就亮了。 面前白白嫩嫩的小娃儿着一身水绿碎花小衣裳,浑没有一般婴孩的对付邋遢,小模样更是粉雕玉琢,眉眼清透。” 梁青娥听着翠花娘的赞声,眼睛笑成一条缝。 声音那是又高又亮:“是细棉的料子,秋莲带的精心,这是前儿她拿了压箱底的银钱扯布做的,五壮都没有呐!” “哎吆,秋莲是个实心的,大毛妮和二毛妮也喜欢这个小妹妹的很呐,天天在外显摆乐宝生的多俊,今儿瞧见,才知俩孩子没说谎。” 说话间,又有几个路过的妇人小媳妇经过,听说是林飞影和秦兰花的小闺女,忙都好奇围过来。 耳朵里听着各种夸夸,梁青娥那是笑的见牙不见眼,口口声声都是大儿媳的功劳,对陈秋莲那是满口称赞。 乐宝也很给面子,时不时露出一个无齿微笑,躺在梁青娥怀里,不哭也不闹。 “二婶子,兰花糊涂啊,你说说,乐宝生的这般乖巧,她咋就舍得折腾孩子呢……” 翠花娘嘚吧嘚小声吐槽完秦兰花,末了又安慰两句梁青娥,见人脸色不好,方端着洗好的衣裳,悻悻告辞。 翠花娘一走,其他人也怕哪句话说错再惹事端,也端着盆溜了个精光。 看着一哄而散的众人,梁青目色沉沉,这一阵子她一直忙活食摊的事,那是日日不着家,家里这些破事儿,也不知是哪个大嘴巴传出去的。 虽说她今儿抱乐宝出来的目的也算为传风声,省得秦兰花出月子后,到处宣扬大儿夫妻俩抢了她的孩子。 她既把乐宝交给陈秋莲养,自然万不能白白让人受累不说,还倒赔了名声。 只是,没想到家里倒是有人提前替她解忧,一早把家里这些破事抖落得那叫一个干净。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自己为了大儿媳名声主动扬,和家里不知是谁出于何目的到处扬,其性质和目的那是不一样的。 梁青娥抱着乐宝,心里暗自开始盘算,自己和大儿子还有二儿子夫妻俩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天不亮就出发去码头,回来时又近傍晚,几人又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以排除。 老三夫妻俩倒是在家里,只秦兰花还没出月子,她的活动范围只在屋中院里,且哪怕这俩人再蠢笨如猪,也不可能和村里人抹黑他们自己。 至于大儿媳,她刚出月子没几天,两个小娃儿成日家不是这个尿了,就是那个拉了,要么就是饿了,不管她有没有这个心,一来她走不出院门,二也被孩子拖的没时间碎嘴。 这些个人一个个排除后,嫌疑最大的,就是家里几个孩子了。 只是自己以前三令五申交代过,莫要把家里鸡毛蒜皮的事拿出去说嘴,几个孩子因怕她,个个都能管住嘴,还从来没谁违背过她。 想到有人故意搞事,梁青娥脸色微沉,一扭头看到抬着满盆衣裳,神色闪躲,面色心虚的大毛妮和二毛妮,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你俩晾完衣裳尿布后,到我房里来,我有话问你俩。” 梁青娥说完,抱着乐宝,转身进了院门。 大毛妮和二毛妮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不安后,神情更加惴惴。 磨磨蹭蹭把衣裳晾完,小姐妹俩垂头丧气推开东屋的门。 大毛妮看一眼端坐在炕桌旁的梁青娥,神情嗫嚅:“阿奶,方才翠花娘说的那些话,都是我说出去的……” 二毛妮截断大毛妮话头,挺身而出,一脸壮烈:“阿奶,这些话都是我说出去的,是我和她们说三婶待乐宝不好,不给她吃,还掐她,天天骂乐宝死丫头片子赔钱货,话都是我说的,你要罚,就罚我,不干大姐的事。” 梁青娥面上不辨喜怒,她见二毛妮眼神灼灼盯着乐宝,隐约猜到这丫头因何往外传话了。 她看着二毛妮,道:“你可知道,你这些话传出去,你三叔三婶日后出门,会被多少人笑话,多少人戳脊梁骨!” 第57章 秦兰花谋划出月挪窝 二毛妮这会儿站在屋子正中,身体僵硬,神情紧绷。 她慢慢抬起头,眼睛朝上方瞅去,就见梁青娥把乐宝抱在怀里,人稳稳当当坐在炕沿上,一双沧桑的眼睛从容淡定盯着自己。 梁青娥的表情那叫一个淡定,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波澜,这和二毛妮想象中的,阿奶听说是她出去传家里闲话后的暴跳如雷,完全不一样。 她一时有些懵,拿不到梁青娥知道了多少,一时又想着,会不会阿奶方才说有事问她俩,想要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她俩只是因为心虚,直接就把自己暴露了出去。 想到此,二毛妮几乎要捶胸顿足,大意,太大意了,她俩就不应该自投罗网。 阿奶怕是压根不知道呐,她们倒好,自个巴巴的承认了,后面还不知道怎么责罚数落自己姐妹,怕是连娘都要跟着吃瓜落。 想到陈秋莲要因为她们挨骂,二毛妮顿时就急了,忙道:“阿奶,我错了,不该乱传家里的闲话,把咱家的脸面在村子里头往地上踩,你要打要骂都可着我来,不关大姐和我娘的事。” 梁青娥冷哼一声,脸色微沉,肃容道:“现在知道怕了,我问你,你既知道乱传你三叔三婶的闲话,是把家里脸面往地上踩,那为何还要在外多嘴多舌。” 二毛妮欲要否认她不是故意多嘴多舌,只是目光和梁青娥碰上的瞬间,她的心猛地就是一抖,赶紧低下头去再不敢犟嘴。 一旁的大毛妮急出一脑门汗,看看端着脸的阿奶,再看看被镇下去的妹妹…… 她看着梁青娥此刻十分不好惹的模样,把心一横,抬步站了出来,把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嗓音轻颤,道:“阿奶,你把乐宝妹妹交给我娘养,我娘日夜照看乐宝很是辛苦,上次阿奶发的银钱,娘托大阿奶家的伯娘帮着捎回几尺细棉布,那细棉布连五壮都没份,全给了乐宝裁衣裳……” 大毛妮话越说越流畅,她深吸口气,道:“娘待乐宝这般好,我们不想最后三叔一求,阿奶又把乐宝还给三叔三婶,我娘那时岂不伤心,到头来还白辛苦一场。” 大毛妮说出的理由,和梁青娥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梁青娥冷眼旁观,知道大毛妮和二毛妮十分喜爱乖巧的乐宝,俩小姑娘只要手上没活,多半是抱着乐宝拍哄逗弄。 因此,她乍一听到是这俩小姑娘搁村里传闲话,把三儿夫妻的脸面往地上踩,就猜测怕是因着乐宝的原因。 她俩做这事只会有两个结果,证明老三夫妻不会好好待乐宝,那大房就能一直养着乐宝。 要么就是想靠着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逼着那两口子要回乐宝。 梁青娥看着惴惴不安的小姐妹俩,神色稍缓,道:“这次的事儿,念在你们友爱手足、又一片孝心的份上,我且饶了你们,往后莫要在村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根。” 见二人大松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梁青娥继续道:“你们如今也不是小娃儿了,该知道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村里长舌妇不少,这要是传出一言半语不好的话,日后说亲时,这就是个被人挑剔的短板……” 梁青娥更想说的是,你俩最好莫要再闹出啥幺蛾子,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可莫要带累坏她的乐宝。 只这话对还是垂髫之年的小姑娘到底有些重,梁青娥勉强忍下去,只拿旁的话,敲打二人。 俩小姑娘从不曾想到这一层,这会儿听到阿奶说起婚事名声,羞窘之余,都有些后怕。 村中有个她们该叫姑姑的大姑娘,今年二十岁了,就是因着从小到大名声不好,蹉跎的跟她年龄相近的小姐妹们都当了娘,她至今还无人提亲。 农家孩子早慧,俩姑娘年纪虽小,已经知道婚事的对象,对于姑娘家来说,有多么重要。 毕竟,她们亲姑姑林喜心,就是因为伶俐知礼,嫁到了顶好的人家,如今更是成了镇上人,再不用下地劳碌。 好名声和坏名声带来的后果就在身边,小姐妹们神情认真许多,受教道:“阿奶,我们知道了。” 梁青娥生怕她二人矫枉过正,为着追求劳什子好名声,把自己活的窝囊废一般,人家打左脸她送上右脸。 遂又补充道:“行了,人要名声,也不能一味的要名声,和知礼的人打交道放尊重些,碰上那些不要脸皮的泼皮无赖,干就是了,千万莫要被人当成软柿子捏,不然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俩姑娘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似懂非懂。 有些事,非经历不能体悟,便是现在解释再多,对于未经世事的娃儿来说,等同于一箩筐废话,梁青娥摆摆手,挥退了俩孩子。 陈秋莲见俩闺女从婆婆房里出来,心里就猛松一口气,她忙小姐妹俩拉回房,问道:“你们阿奶找你们干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决定实话实说。 说完,才想起刚才忘了问她们阿奶,乐宝以后还要不要还三叔三婶。 陈秋莲神色微怔,再没想到闺女们为留下乐宝,私底下竟给小叔子和三妯娌挖坑使拌。 她温声道:“你俩就这样喜欢乐宝啊。” 小姐妹俩齐齐点头,乐宝乖巧不说,生的也是村里头一份的好看,有这么个漂亮妹妹,她们多有面儿啊。 陈秋莲看一眼炕里侧伸胳膊蹬腿的五壮,道:“放心吧,你们阿奶不会把乐宝抱走的。” “嗯,知道了娘,对了,阿奶最后说的话是啥意思,我们到底要不要搁村里博一个好名声。” 陈秋莲是泡在黄连水里长大的,她对于梁青娥的这几句话感触颇深,见婆婆愿意细心教导闺女们,心里就多几分感激。 想了想,陈秋莲说了几个自己亲身经历的事迹,当例子说给小姐妹听。 每个事迹里的陈秋莲,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活的窝窝囊囊。 俩姑娘听完,攥起拳头义愤填膺。 恨不能现在就去找欺负她们娘的人,大干一架。 二毛妮气的小脸微红,道:“娘,我知道了,好名声不能当饭吃,就像阿奶说的,碰见不要脸面胡搅蛮缠的人,该干还是得干,只是咱们要拿住理,就是打骂吵闹再凶都没关系,因为咱们有理,那句话怎么说的,有理走遍天下。” 陈秋莲笑眯眯轻刮二毛妮的鼻子,笑道:“正是这个理,我们二毛妮真聪慧。” 说完,也伸手摸摸大毛妮头发,含笑道:“咱们大毛妮也聪慧,娘有你们,可真高兴。” “娘,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了。”大毛妮和二毛妮挨着陈秋莲,神情中满是依恋。 第58章 秦家仨兄弟登门 这日傍晚,林老虎和林大熊一前一后推着板车进院门,叶银红跟在车后,面上难掩疲惫。 “二嫂,今儿娘没去,你们忙的很吧。”秦兰花揽着四壮,见一行人进来,忙打探道。 叶银红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开始揉酸痛的小腿:“还行,往日做惯了的,又都是熟客,也就上客时,忙活个把时辰。” 哎,她不止胳膊粗一圈,这两条腿连日走三十来里路,也结实粗壮不少。 “忙点好,有钱挣还怕累吗。”秦兰花撇撇嘴,觉得叶银红故意显摆。 叶银红揉着小腿的手就是一顿,她暗暗白秦兰花一眼,懒得搭理这娘们。 家里的银钱都归婆婆掌控支配,便是挣再多银钱,她是能用一个子,还是敢动一个子。 听见动静,梁青娥从房里走出来。 林大熊看见老娘,忙从怀里掏出钱袋,献宝一样捧给梁青娥。 “娘真是咱家最有福气的人了,瞧瞧,搁家里都有孝顺儿子贤惠儿媳给挣铜子。” 梁青娥看着耍宝的林大熊,手里拿着沉甸甸的破布钱袋,乐的笑弯了眼。 笑骂道:“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般不着调,竟拿你老娘调侃开涮。” 说完,就又问起码头生意如何,有没有食客故意逃单? 林大熊道:“生意和昨儿差不多,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保管没人逃单,孩他娘盛出多少碗面条都在心里记着,与收上来的面钱两厢一对照,正好对上。” 听到生意没出岔子,梁青娥放下心,顺手把钱袋揣进了怀中。 秦兰花有些着急,这怎么不数数呐,话说,今儿到底卖了多少银钱啊,怎么都没一个人好奇问问。 她昨儿刚惹了梁青娥,饶是这会儿特别想知道钱袋里有多少铜子,也不敢开口问询。 还是得尽快出月子,等她出了月子,他男人去了码头,她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汤面每日卖多少都不知道。 想到出月子挪窝这事儿,秦兰花脸上就堆起笑。 有些尴尬开口:“娘,是这样的,乐宝既给了大嫂养,满月时总不好让我哥哥们白跑一趟,你看,是不是让孩他爹去我娘家传个话,让他们莫要折腾出月挪窝了。” 梁青娥看她一眼,无可无不可道:“这事儿你同你男人商量就成,不用知会我。” 秦兰花心里气结,只觉婆婆果然难缠。 心里不禁吐槽,这要是不知会你,他们夫妻俩商量着办了,不定事后怎么责骂他们眼里没有老人呢。 晚上安睡时,秦兰花同林飞鹰说起这个事,道:“明儿你往我娘家走一趟,就按你先前说的,说我病的起不来身,待大好了,再抱着乐宝回去瞧他们。” 再过一个月就是五月五,她端午回娘家送节礼,到时再借口天热,怕热着娃儿就成, 左右她也就一年三节回一回娘家,顺当过完端午,她丢了乐宝这事儿,就又能拖到八月十五。 秦兰花越想越觉着自己果然聪明,喜滋滋叮嘱林飞鹰明儿莫忘了这事,扭身挨着四壮,就睡了过去。 翌日吃过早饭,林飞鹰和梁青娥说一声,就出门赶往大黄庄。 两村离的不远,约摸小半个时辰后,林飞鹰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三个大男人。 正在院中抱着乐宝遛弯的梁青娥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忙上前招呼。 “亲家侄儿们来了,快进来歇歇脚。” “婶子。”秦东海三兄弟面上满带急切,略微寒暄两句后,就问起妹妹秦兰花。 梁青娥只当他们兄妹多日不见,心里挂念,忙扬声唤秦兰花。 “算了,还是我们进去看她吧,妹夫说她生了大病,我娘听到心急的不行,让她躺着吧,莫要折腾了。”老二秦东升说完,就急急往西屋走去。 大病?秦兰花? 梁青娥看着秦家仨兄弟进去西屋,扭头看向一脸懊悔的三儿林飞鹰。 “老三,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今早吃饭你媳妇还干了两个窝窝头和一碗杂粮粥,咋回房喂四壮吃奶的功夫,人就生了大病。” 梁青娥直直看向林飞鹰,瞪视着她。 林飞鹰面上满是尴尬,见老娘气的不轻,也不敢扯谎,忙把俩人商量敷衍秦家接满月的理由,和盘托出。 “娘,兰花也是怕丢人,想着把这事儿拖过去就完了,没想到我岳父岳母担忧闺女,不管我如何解释兰花养养就好了,愣是非要仨舅兄跟来看看才放心。” 林飞鹰没敢说的是,秦家还大动干戈请了他们村的黄郎中,估计再有半刻钟,人该背着药箱上门了。 梁青娥怀里抱着乐宝,怕吓着她,故强忍火气,冷冷道:“你倒是知道心痛媳妇儿丢面儿,岂不知你老娘照看坐月子的儿媳妇,竟把人照看的小命都快没了,外人不知情的人说起,也不知在背后如何讲究你娘苛待儿媳呐!” 林飞鹰脸色一变,急慌慌解释:“娘,我和孩他娘都没想到这一层,让娘受委屈了。” 梁青娥轻轻安抚想吃饭饭的乐宝,最后道:“我受委屈不打紧,这一箩筐的事如何和你舅兄们解释,你们自个瞧着办吧。” 林飞鹰看着梁青娥怒而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挫败愁苦。 还没等他想好辙,就听院门口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 “哎吆,我这老胳膊老腿啊,被秦丙那老东西催命似的赶着来,快带我去看看你媳妇儿,听说病的很重,具体是个什么症状……” 秦丙正是林飞鹰岳丈的大名,林飞鹰看着背着药箱的黄郎中,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还没等他回想起来病重之人都是啥症状,就被黄郎中扯着胳膊,一阵风进了屋子。 屋内,秦兰花躺在炕上,面对仨哥哥的嘘寒问暖,询问病程经过,那是急的脑壳疼。 就在她左支右拙,打算破罐破摔坦白她压根没病时,一眼看到进屋的林飞鹰,她眼睛一亮。 忙轻咳两声,气息奄奄道:“孩他爹,哥哥们问我怎么就病成这样了,我说话一多就累得慌,你同哥哥们说吧。” 感受到投射到身上的三道不满视线,林飞鹰干笑两声,支支吾吾道:“人吃五谷杂粮,哪里说的清楚从啥时候作下的病根呢。” 黄郎中背着药箱,边往炕边走,便道:“我瞅着兰花气色红润,该是问题不大,怕是他俩年轻没经过事儿,有个头疼脑热,自个胡乱琢磨吓着了,让我先探探脉再说。” 第59章 告状 听到黄郎中说问题不大,秦家三兄弟俱长舒一口气。 连忙往旁边挪动,让出足够的空间方便黄郎中诊脉。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秦兰花看着黄郎中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里不免惊慌不安,别人不知道,她自个还能不知道自个? 她压根就没病,这若是被黄郎中诊出她其实是在装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尤其是秦兰花看见婆婆踏过门槛走了进来,她更是慌乱的不行,想到这馊主意都是自己男人出的,一时更是埋怨暗瞪林飞鹰。 见所有人都盯自个细细打量,她不由自主将身体往床里侧挪移,原本搁在被子外的手也收进了被子里。 又打眼色给林飞鹰,示意他快点想辙,赶紧把黄郎中连同屋里一众人都糊弄过去。 然而,梁青娥一点机会不给她,梁青娥走到炕沿边,把秦兰花的手一把从被子里拽出来。 放在炕边,道:“黄郎中,你给兰花细细把把脉,她这病来的可真急,早饭时还喝下一碗杂粮粥,吃了两个杂粮饼子,这咋说倒下就倒下了,三壮四壮还小呐,可不能没了娘。” 秦家三兄弟见亲家婶子对妹妹这般惦记上心,面上都有几分讪讪。 他们娘乍一听说妹妹病了,当即就怀疑是亲家母不满妹妹生了个闺女,认定是梁青娥明里暗里磋磨秦兰花,把人折腾的起不来身。 更忧心林家不做人,再让秦兰花灶受皮肉之苦,背过林飞鹰商量时,更是把梁青娥骂的一文不值,甚至开口诅咒人家头上长疮脚底流脓。 秦兰花暗暗挣着手,支支吾吾道:“娘,我无事,许是早食汤饼吃的凉了,有些反胃。” 梁青娥按住秦兰花的手,笑眯眯道:“可是真病的不轻,记性都差好多,早饭我刚做好,你闻着味儿就上桌了,哪里吃过凉汤饼……” “莫要怕麻烦,黄郎中来都来了,让他把把脉,也好让你爹娘放心,就是你哥哥们回家,也好交待。” 听到梁青娥的话,三兄弟想到家里爹娘对妹妹的偏宠,若自己几人回去后,对妹妹的病情一问三不知,只怕爹娘真会喝骂自己几人。 三人心有灵犀,忙附和劝道:“婶子说的对,爹娘听说你病了,担忧的很,快莫要娇气了,有病看病,没病咱们也好放心。” 说完,梁青娥和秦家仨兄弟都催促黄郎中。 黄郎中从善如流打开药箱,从中拿出一个脉枕,放在秦兰花手腕底下…… 黄郎中搓搓手,把手指搓的温热后,手指轻轻按压秦兰花手腕处脉搏,人眼睛微闭,聚精会神开始听脉…… 听完左脉,他又让秦兰花张口伸舌头,眯着眼睛辨看一会儿后,又细细问诸如心慌不慌,头晕头痛吗,头痛频率多吗,饮食进的香甜吗等问题。 “心慌的很,躺不多会就喘不上气,头也一阵阵晕痛,仿佛有人拿刀在脑子里劈剧一样……” 秦兰花面不改色说完,望一眼意味深长瞅着她的婆婆,到底不敢说吃饭不香甜,支支吾吾只说胃口尚好,没受影响。 黄郎中眉头微蹙,只说不应该啊,又开口让秦兰花伸出右手。 右手比左手诊的时间更长,黄郎中是个好郎中,又再三问一遍诸如睡眠深浅,精神好坏,体力强弱后。 沉吟道:“单从脉象上看,没啥大问题,身体恢复的也好,稍微有些肝郁和气虚血亏………” 黄郎中掉完一长串书袋子后,在场众人都听明白秦兰花没啥大毛病。 秦东海深深看一眼躺炕上的妹妹,眼里情绪不明。 见秦兰花心虚扭开了头,他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猜测,面上就浮现几丝怒气。 到底知道这儿不是自家,秦东海转开视线,继而问黄郎中:“黄叔,敢问我妹妹这些小毛病如何调整。” 黄郎中抚了抚胡须,道:“我一会儿给她开些疏肝解郁、补气养身的汤药,饮食上也得增加一些营养,毕竟还有小婴孩要养,一人吃进去的饭供养两人,一个身体养两张嘴,可不是要供不应求了。” 秦家三兄弟忙看向梁青娥,等掏钱的人表态。 梁青娥定定看着林飞鹰,张口就骂:“早多少天我就和你们说给四壮断奶,偏不听,非得偷偷喂,一般也给四壮蒸的有鸡蛋羹,他长了一口大白牙,怎么就断不得奶了……” “好了,现在闹出啥肝郁,气血不足,还得老娘给你们花银钱买汤药喝,你大嫂一个人养着五壮和乐宝两个奶娃子,还没折腾出这些金贵毛病,你婆娘见天闹头疼搁屋里躺着,不到饭点不出屋,我瞧着这就是闲出来的毛病,睡的一身懒筋。” 黄郎中有些尴尬,把脉枕收进药箱,就要告辞。 梁青娥忙拦住他,从怀里摸出六枚铜子,道:“劳烦黄郎中白跑这一趟了,回去后若亲家问起来,你只管实话实说。” “哎,老夫是郎中,摸得什么脉,那就是什么脉,再不会夸大病情,或者隐瞒不告,许是我学艺不精,更深的病症把不出来。” 秦家三兄弟此时都知怎么回事,他们这妹妹自小就着模样,但凡有个不顺心,或不想干的活计,就要躲懒装病,也就他们爹娘愿意掌心纵着。 黄郎中也就罢了,毕竟和他们同村,为了村里颜面愿意替妹妹遮掩。 梁青娥这个婆婆心里明镜似的没有拆穿不说,还给付了诊金,仨兄弟心里都很感念,毕竟闹僵起来,他们压根就不占理。 黄郎中握着手里的铜子,心里也很无语,背上药箱拱手告辞离去。 秦东海看向沉着脸的梁青娥,愧道:“方才听婶子说乐宝是亲家大嫂在养,还请婶子告诉咱们兄弟缘故,亲家婶子不知,我娘极喜爱乐宝,每天都把乐宝挂嘴上八百回。” 梁青娥直接道:“这话你们就是不问,我也要同你们念叨念叨,也省的有些人颠倒黑白,说我当婆婆的拿身份压人,抢了她的孩子………” 梁青娥絮絮叨叨,把俩儿媳自打怀孕后的一切待遇都摊开细细说,更是把二人生产后的不同待遇着重说一遍。 包括只有秦兰花能吃上的白面条,鸡蛋羹,家里孩子们都没穿过摸过的细棉衣裳,她都给了秦兰花生下的小孙女…… 结果呢,秦兰花辜负了她的这一份偏爱,不光饿着乐宝不说,还嫌弃乐宝是个丫头,背着人偷偷咒骂孩子不算,竟还动手打人。 梁青娥想着乐宝白嫩嫩小胳膊上的那块乌青,眼睛都心疼红了。 她看向秦家三兄弟,真情实感道:“你们说说,我敢把乐宝交给她带吗,她既不稀罕乐宝,往后乐宝就是我大儿大儿媳妇的闺女,你们只管让亲家母放心,有我老婆子在,不会委屈了乐宝。” 第60章 婴儿尿,好福兆 三兄弟听的那是目瞪口呆,看向秦兰花的目光带着不可思议。 他们老娘时常在村里显摆亲家母如何疼爱小孙女,那细棉襁褓和棉衣,更是挂在嘴上说了又说。 在家更是直言闺女秦兰花是个有福的,哪怕生了个丫头片子赔钱货,一样比生下男娃的长嫂,更得婆婆偏爱。 好嘛,他们这个妹妹果然能耐,还端着碗等饭吃呐,人自个就把锅砸个稀巴烂,生生把这份福气作没了。 三人这会儿还有啥不明白的,八成是妹妹不敢说自个把孩子作没了,满月挪窝哪有不带孩子回娘家的,她自个不想丢这个人,就推说自己生了病,省得满月挪窝回娘家。 三兄弟见秦兰花不发一言,一字不辩,就知梁青娥没冤枉她。 想到妹妹做出的事,三兄弟忙对着梁青娥赔不是。 秦东海老大的汉子难为情的脸色通红,诚恳道:“婶子见谅,兰花被我爹娘宠的有些天真,辜负婶子的疼爱了。” 得,秦兰花这堪比恶毒后娘的行为,在娘家哥哥心里,也就是轻飘飘一句被宠的有些天真。 果然,就是如秦东海这样的明白人,也是帮亲不帮理。 梁青娥只是要把事情说清楚明白,至于啥辜负不辜负疼爱这种场面话,她才不会放心里,她偏疼的,至始至终,唯有乐宝而已。 这些沾光的好处,既这婆娘不稀罕,她才不会强求。 留他们兄妹几人在屋中说话,梁青娥摸出一把铜子,交代林飞鹰去镇上买刀肉,又请秦东海三人留下吃饭后,人就走了出去。 她一走,屋内众人都自在很多。 秦东海看向妹妹,道:“亲家婶子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果真不好好喂养乐宝,还掐打她。” 秦兰花翻身坐起,眉眼中满是沉郁,不满道:“娘让你们来是给我撑腰的,如今反而问我的罪,真是岂有此理。” 林飞鹰见婆娘顶撞大舅哥,顿时急出一脑门汗,在他们家里,从小梁青娥就教导他们要尊重哥哥,不得顶嘴。 林老虎是个称职的长兄,家里苦活累活,他从不推脱,甚至主动承担。 秦东海和林老虎某些地方很像,二人都肯照应底下的弟妹,作为兄长,秦东海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林飞鹰也沉下脸,道:“兰花,大哥为长,有啥话缓缓说就是,不要同大哥大呼小叫。” 哪知他不劝还好,听到这话,秦兰花当即就炸了,道:“他既是我大哥,不该为我出头吗,反而和娘一起为难我,我就是瞅那丫头片子不顺眼咋了,凭啥她一出生,就要我的四壮断奶,我给了那死丫头一条命,掐她一把怎么了!” 秦东海看她半点不思悔改接回娃儿,反而理直气壮冲自己吼,气的脸色铁青。 哪知秦兰花说完犹不解气,不屑看着秦东海,眼里满是讥讽:“大哥,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与其有这闲心教训我,还不如家去教教闺女们,瞅瞅哪个丫头出息,将来留家里给你招回一个半个儿子,也省得你年老无靠。” 秦东海闻言,神情满是震惊,他回头看一眼两个兄弟,只见二弟秦东升眉头微皱,三弟秦东玉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突然,他的神色垮下来,自嘲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你从小儿喜欢坐背篓,我背着你上山下田,到头来竟是背了一条狼出来。” 秦东海说完,深深看一眼一脸不服的秦兰花,抬脚就走。 他一走,秦东升和秦东玉也不好留,忙也抬脚跟上。 不过片刻,秦家三兄弟走了个精光。 秦兰花十分委屈,正打算找林飞鹰诉苦,一扭头,男人也追着秦东海,跑了出去。 好好好,都来欺负她、打她的脸面,等她的四壮有了出息,她必会让这些人为今儿的事情后悔。 梁青娥抱着乐宝,正同陈秋莲商量午间饭食,一扭头,就见秦东海沉着脸从西屋大跨步走了出来。 “婶子。” 秦东海停住步子,开口就要告辞,一眼看到梁青娥怀里的小娃儿,忙道:“这就是乐宝吧。” 他上下打量乐宝几眼,果然和老娘说的一样,这丫头很得亲家婶子看中,身上穿着簇新的细棉衣裳,从头到脚收拾的干干净净。 梁青娥举起乐宝的小手手,笑道:“正是乐宝呢,乐宝,这是大舅舅。” 乐宝十分给面子,黑漆漆的大眼睛在秦东海面上转了几转,肉嘟嘟的小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哎呀,咱们乐宝喜欢大舅舅呢。” 秦东海听到梁青娥的话,面色稍缓,他往怀里摸了摸摸出六枚铜子,分出三枚给乐宝。 难为情道:“这是大舅给乐宝的见面礼,乐宝莫要嫌弃,回头等大舅舅卖柴得了银钱,再给我们乐宝补上。” 说完,又把另外三枚递给梁青娥,道:“这是给大哥家的小侄儿的,婶子莫要嫌弃。” 梁青娥推辞几句,见秦东海执意要给,接了下来,陈秋莲在一旁见状,忙上前道谢。 秦东海忙摆手:“嫂子既要照顾侄儿,还要养育乐宝,辛苦嫂子了。” 陈秋莲笑笑,没有说话。 梁青娥看一眼秦东海身后的另二人,见秦东玉盯着铜子眼里隐着不满,心里就有些不悦。 咋地,难道她乐宝不配得她大舅舅的见面礼吗,不过几枚铜子,这人也太看在眼里了。 一时梁青娥看知情识礼、又有人情味的秦东海更加顺眼。 她把乐宝递给秦东海,笑道:“大侄儿也抱抱咱们乐宝。” 秦东海是长子,和婆娘生下一溜五个丫头,最小的五丫今年三岁,因为秦家老两口更看重孙子,连带着秦东海这些年都受尽委屈。 家里啥好处丁点沾不上不说,小到家里地里的脏活累活,大的要命的徭役,那都是拿秦东海、和之前也没养下男丁的秦东升顶上。 说起来就是秦东海夫妻两个没有儿子,不如兄弟负担重,还要肩挑着养育儿子的重任。 看着一路还受尽委屈的秦东海,梁青娥决定让他沾沾乐宝的福气,从此之后日子能顺遂一些。 谁让这汉子同她大儿林老虎脾性差不多,都是厚道憨实之人呐! 秦东海抱着乐宝小小软软的身体,还不及逗弄两句,就觉手臂上一热,竟是尿了他一身。 “哎吆,婴儿尿,好福兆!”梁青娥看到秦东海洇湿一片的衣角,忙把乐宝接过来,嘴里念叨着几句和福气吉祥有关的古话。 秦东海一愣之后,也笑了,怕梁青娥尴尬,忙道:“不妨事的,就像婶子说的,乐宝喜欢我这个大舅舅呐!” 气氛正和乐融融,就听一道男声满是疑虑道:“大嫂昨儿刚诊出喜脉,大哥今儿就让外甥女尿一身,该不会这胎又是个丫头片子吧!” 梁青娥看向说话的人,正是秦家老三秦东玉。 呵!可显得他生三个男娃了,将来三个儿子娶亲,就是三份彩礼,再养十个八个孙子,累不死他。 第61章 挑事不成 秦东玉话刚落,在场众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不管是梁青娥,还是陈秋莲,亦或是秦东升,膝下都养着闺女。 秦东玉面上虽表出关切担忧的模样,然眼中没藏好的幸灾乐祸、和声音中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着实令人不愉。 秦东海偏头看弟弟一眼,眸子沉了沉,脸色淡淡,道:“闺女也好,儿子也罢,都是我的孩儿,若能生个如乐宝一般的俊秀娃娃,也是福气。” 话说完,一扭头秦东海就见乐宝冲他笑的欢喜可爱,心头因弟弟妹妹阴阳嘲讽升起的郁气,瞬间消散许多。 秦东玉只当他死鸭子嘴硬,来日若大嫂真生下个丫头片子,他夫妻二人还不定怎么抱头痛哭呐。 这么想着,秦东玉面上染上期待,也跟着开始夸乐宝,心里盼着郑氏这一胎最好如了秦东海的愿,生个如乐宝一般的丫头片子。 这一夸一打量,他才发现,妹妹家这小丫头生的是真不赖,秦东玉瞧着乐宝身上簇新的细棉长衫,心里忍不住轻哼一声。 便是生的再好、养的再精心又如何,养大了那也是别家的人,泼出去的水罢了。 几人都没管秦东玉,梁青娥更是把在场众人的神情尽收眼中。 她见秦东海提起生丫头时,面上并无厌烦不快,心里对秦东海的印象又好几分。 这才是亲爹该有的样子呐,有些人脑子仿佛被狗叼走了一样,自个家闺女看不见,偏要看中隔房的侄儿,简直有大病。 想到秦父秦母一贯会装,梁青娥遂暗示道:“正是这话呢,丫头也好,小子也罢,那都是自己的骨血,便是再亲的侄儿,都不如自己生的闺女贴心。” 她这话一出,秦东海若有所思,秦东升暗暗赞同,秦东玉脸色则十分不好看。 他家仨儿子将来娶亲,还指着大哥大嫂家的几个丫头换彩礼呢。 大哥大嫂百年后,可是自个儿子给扛幡摔盆,怎么算,都比那终将泼出去的几盆水中用靠得住。 只到底现在不是在自家,秦东玉满心不快也只能憋着,他生怕秦东海被梁青娥说的心思活了,决定回家就找老父老母好好唠唠。 还有,秦家的银钱给妹妹生的外甥女就罢了,他大哥竟手送给个外姓孩子。 三个铜子,买上三块饴糖,都够仨儿子甜甜嘴了。 秦家三兄弟告辞归家,林飞鹰磨磨蹭蹭走到老娘跟前。 递上铜子小心问道:“娘,你方才说去镇上买肉,还买吗。” “买,怎么不买,挑上好的五花肉买上两斤回来。” 方才黄郎中的话算是提醒她了,大儿媳喂养两个孩子,日常营养一定要跟上。 家里如今条件好些了,鱼肉这些也要时不时吃上些,那出来的汁水才浓稠,养出的小娃才胖乎白嫩。 梁青娥抱着乐宝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里不断盘算着怎么给陈秋莲养身体。 另一边,秦丙和冯氏老两口,已经从黄郎中嘴里知道幼女无事,再具体的,黄郎中只推说家里还有事,让二人等三兄弟回家后,自会与他们分说明白。 跨出秦家门槛的黄郎中暗暗摇头,不禁感叹这秦家小闺女,还是和姑娘时一般不长进。 从小到大回回赶着麦收秋收,这姑娘都要装病躲懒。 偏这老两口每次都当成事,折腾的家里人仰马翻,非得好吃好喝好好养着,等忙完地里抢收耕种,她才能慢慢好起来。 按理说,这种把戏来个三两次,就是傻子也该怀疑了,偏偏秦家这两口心疼的紧,姑娘说啥,就信啥。 等说亲事时,更是任性,死活不同意镇上的殷实人家,又是绝食又是哭闹,偏要嫁去精穷又名声不好的林家。 想着嫁了人总该好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着。 黄郎中想着梁青娥自男人死后传出的那些恶名声,心里不禁为秦兰花捏一把汗。 秦丙和冯氏忙着家里的活计,眼睛时不时盯着院门,心里着急无比,嘴里不停嘟囔几人怎么还不回来。 又一次把视线投到院门口时,终于盼到了兄弟仨的身影。 “哎,怎么耽搁这么久,你黄叔早就回来了,兰花如何,身子可要不要紧。” 秦东海正欲开口,秦东玉猛的接住话头,笑道:“兰花好的很,想是许久不见娘,想撒娇罢了,和亲家婶子说话耽搁了会儿,外甥女果如娘说的一样,亲家婶子养的很精心,穿着细棉的小衣裳……” “大哥许是极喜爱外甥女,还与了她三个铜子的见面礼,不光如此,连带着林老虎脚下的小娃儿,也给了三个铜子呐……” 说完,他面上摆出吃醋的模样,道:“爹娘真是偏心,私底下给哥哥银钱,都说父母在不分家,为人子女的也不能有私产,我和孩他娘就兜里干干净净,竟是一个铜子都没,不像大哥,不知谁贴补的私房钱。” 冯氏闻言笑骂道:“又混说了,你老娘我一碗水端平,再不会私底下贴补谁,那六个铜子是给你黄叔的诊金,你们也知道,林家那老婆子不是好相与的,我这不是怕她不给你们妹妹看病吗。” 说完,想到秦东玉说老大也给林家大房的小崽儿见面礼,心下就有几分不快。 扭头看向秦东海,道:“老大,你把诊金给了你外甥女也就罢了,给外人作甚,咱家又没金山银山,这几个铜子带回来,买几块饴糖给大牛二牛他们甜甜嘴也是好的。” 秦东海和秦东升见老娘心里嘴里,只有老三家的三个男娃,自个家孩子是半句不提,二人心里就有些复杂。 秦东海抿起唇,也不辩解把铜子与了旁人家小娃儿这事。 只把今儿去到林家后,发生的一切事,原原本本丝毫不漏说了一遍。 他眼睛盯着老父老母,眼里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盼着二老能对秦兰花不敬兄长的行为,说句公道话。 哪知冯氏关注点全在乐宝如今与了大房养育,又细细询问几人秦兰花的吃食待遇。 他们去到后,秦家已经吃了早饭,午饭还没开始做呐! 不过,他们还没出村呢,林飞鹰就赶上来了,说是老娘遣他到镇上买二斤肉。 冯氏听完,这才放心:“要么说你们妹妹是有福的,孩子孩子有人给精精细细的带着,每日里白面鸡蛋不算,亲家母还另外割肉添菜,她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家事活计有嫂子们操持照应,林家除了穷点,也挑不出啥毛病了。” 三人点头称是,有志一同没有把听来的,秦兰花早饭吃的是杂粮窝窝头和杂粮糊糊汤,给说出来。 秦东升和秦东玉是不想爹娘知道后,再拿家里鸡蛋鸭蛋去贴补小妹,妹妹又用不下地,也不用奶娃,吃鸡蛋和啃杂粮,对她来说都一样。 再过一个月就是麦收,他们是家里的劳力,还得靠着这些东西补充体力,撑过一整个麦收以及后面的耕种。 秦东海这会儿不止对秦兰花寒心,对父母也十分失望。 想着自个五个闺女逢年过节都不见得能分到鸡蛋,就更懒得说这些,借口去砍柴,背起背篓拎起柴刀就出了门。 秦东玉也有些失望,方才那些话竟没挑起爹娘对大哥的不满。 呵,左右日子长着呢,水滴石穿,天长日久的,总有法子让爹娘瞧着大房众人就生厌,到时家里的田地房屋,就通通都是自个儿子的。 秦东玉瞥一眼拎起水桶出门的秦东升,想着二房唯一的男丁生的孱弱,从出生起更是十天半月病一场,提起的心才算稍微放下。 第62章 名正言顺吃独食 正午时分,林飞鹰背着厚厚一刀五花肉从镇上赶了回来。 把肉交给正搁灶房做饭的陈秋莲后,他蹙着眉头,去了东屋。 东屋里,梁青娥正盘腿坐炕上哄乐宝和五壮,乐宝在怀里,五壮自个躺在褥子上,俩娃儿手里俱抓着花椒木棒,笑的欢喜。 看到三儿一脸愁容走进来,梁青娥道:“怎么了,可是去晚了,没买到肉。” 林飞鹰摇头,纠结道:“我今儿特意路过于家杂货铺,没有看到喜心呢。” 梁青娥沉吟道:“许是你去的晚,你妹妹在后院忙活吧。” 林飞鹰仍旧摇头:“不止今儿,这几次逢集赶集,我都没有见过妹妹,非但妹妹不见,连妹夫也没瞅见。” “那他们家杂货铺现在是谁在开门出生意。” “只有亲家婶子在。” 听着只有亲家母在,梁青娥神色略微缓和,接着道:“你瞅着金宝他娘神色如何。” 林飞鹰想了一想,道:“瞧着倒是挺欢喜的……” 梁青娥摆摆手,道:“金宝是他娘的命根子,往常金宝有个伤寒咳嗽,她娘都淌眼抹泪,她瞧着欢喜,就说明家里没啥事儿。” 说完,她心里一动,道:“也说不准是好事儿呢,等我和你大娘通通气,让她下集探探金宝他娘的话。” 按理来说,她自己登门也没啥,只是她这亲家旁的都好,总是眼馋人家子孙繁盛。 回回一见到梁青娥,总要羡慕林家子孙满堂,眼红梁青娥孙子孙女一大堆。 这也罢了,左不过是闲话家常,偏她自个总要检讨一番因自己生育艰难,才致使于家香火不旺,愧对于家祖宗。 要不是梁青娥打听过亲家年轻时就如此,她都要怀疑这话是在点林喜心,毕竟闺女嫁进于家已经三年有余,到现在还没和女婿养下一儿半女。 梁青娥不耐烦听这些,也怕林喜心听多了这话烦闷,索性能不登门,就不登门。 打发走林飞鹰,让他莫要再同旁人说这件事。 梁青娥抱着乐宝,想着林喜心都二十岁了,还没个小娃娃,就开始长吁短叹。 正叹着,陈秋莲又进来了,问那刀五花肉怎么做。 “现在天热放不住,你做成坛子肉,把水汽炒出来,再拿清油封了,回头你自己做汤面时,挑几块切丝熬汤底,吃着也有营养些。” 陈秋莲听到是给自己吃的,心里高兴之余,又有些不安。 除了鸡蛋羹和白面条,花大钱买来的肉,她还从没单吃过独食。 这些肉都给自己吃,她也怕家里其他人有意见,一时面上有些犹豫踌躇。 “你只管做来吃,家里谁不服气,也让她试试奶俩孩子。” 梁青娥说完,瞅陈秋莲一眼,敲打道:“这可都是我乖孙女的口粮,你可莫要犯糊涂,从自己口里省俭出来,给老虎或者大毛妮二毛妮解馋。” 陈秋莲心里一凛,忙保证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一定好好补充营养,定不会饿着乐宝。” 她没说的是,不光乐宝不能饿着,五壮也得吃饱呢。 原本想偷偷给两个闺女尝些,现在再不敢了。 五花肉煸炒起来很香,整个小院都弥漫在荤香里。 大毛妮烧火,闻着香味儿不停咽口水,二毛妮在洗一篮子野菜,也不断往灶房张望。 大壮二壮抬着一筐猪草从外面回来,三壮拎着两根柴禾,跟在后面照看走路不甚稳当的四壮。 几个孩子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及至离家越近,香味愈浓,几个孩子知道是自家做好吃的后,忙撒丫子就往家里跑。 四壮左脚绊右脚,还跌了一跤,生怕回家晚了,被哥哥们吃完,呜哇哇开始哭起来。 三壮把柴禾扔进院里,又赶回来扶四壮。 秦兰花听着四壮的哭声,忙从炕上爬起身,待看到四壮手心磕破了皮,冲着三壮就开吼:“你是怎么看弟弟的,赶着投胎不成。” 三壮被骂的眼泪汪汪,抹抹眼泪,被听着声音赶来的大壮二壮牵走。 “娘,香……香……吃……” 四壮边哭边要吃,哭的一抽一噎。 秦兰花抱起四壮,哄道:“好好好,一会儿就吃饭了,咱们四壮待会儿多吃点。” 为免有不长眼的孩子馋嘴讨食,秦兰花跨进门槛后,还特意把院门给紧紧拴上。 她抱着四壮走到灶房门口,呼吸之间肉香味愈发浓郁。 秦兰花笑容满面,道:“大嫂,多久开饭呢,四壮都饿了,锅里肉熟没,先给四壮夹一块尝尝吧。” 陈秋莲闻声抬头看去,就见四壮哭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她看一眼大锅上面氤氲出来的水汽,估摸着野菜杂粮窝窝头,再有半盏茶时间该是就好了。 便冲秦兰花温声道:“饭快好了,你先带四壮洗把脸,一会儿就能吃了。” 见陈秋莲绝口不提给四壮一块肉吃,秦兰花脸当即就拉下来,道:“大嫂,四壮可是家里的男丁,长大后就是家里的劳力,你家两个、哦,是三个丫头片子,将来还得指着四壮种田养活呢,他怎么就吃不得一块肉了。” 陈秋莲闻言,只觉可笑,四壮今年两岁,大毛妮今年都十一岁了,不等四壮扛动锄头钉耙,俩姑娘都出嫁了。 要说养,四壮夜里尿湿的尿布,还是大毛妮和二毛妮洗的,小姐妹俩忙活家里活计不说,农忙时也要跟着下地干活,真不知谁养着谁。 而且,这娘们竟把乐宝也算在她名下,就算乐宝她如今养着,这娘们翻脸就不认这个闺女,未免也太过狠心了些。 陈秋莲看着秦兰花额间系着的额带,只觉可笑,这婆娘不要闺女,竟还有脸惦记坐着月子。 只她知道婆婆不喜家里人争吵,左右自个也落了实惠,遂偏开了头,不再搭理秦兰花。 秦兰花没讨到好,拖着四壮嘟嘟囔囔就去洗手脸,一扭头就见婆婆正站在屋檐下,眼睛沉沉盯着自个。 她心一突,干笑道:“四壮嘴馋呢,闻着肉味就去找大嫂要肉吃,许是还没做好,大嫂没搭理咱们四壮。” 说完,把四壮的脸抬了抬,好让梁青娥看清楚四壮哭的凄惨模样。 呜哇哇~ “吃……吃……” 四壮听到肉,原本渐渐止息下来的哭声,再次响彻小院。 梁青娥皱眉看一眼脏兮兮的四壮,眼睛盯着秦兰花,直接道:“那肉是给你大嫂补身子的,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份。” 闻言,秦兰花瞪大了眼睛,当即就不干了,急道:“凭啥,大嫂早就出月子了,凭啥她还能补身子,我这还在月子里呢,更得好好补补。” 梁青娥瞄着她头上系的额带,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今儿初六,过了明儿,你也出月子了,今儿晚上你二嫂回来后,家里活计,我重新分配。” 秦兰花傻眼,没想到肉没争到嘴里,反落了一身活计,只她看着梁青娥阴沉下来的脸,到底不敢再吱声。 第63章 分肉 猪肉鲜美浓郁的香味弥漫整个小院。 秦兰花坐在炕桌旁,手揉着太阳穴不停想对策。 不知是不是成日家把头痛挂在嘴边的缘故,一想到晚间重新分配活计,她这会儿,真觉得脑袋瓜隐隐作痛。 猪肉猪肉吃不上,活却是一点也别想少干,走出门看看,谁家和他们家似的,长媳吃香喝辣,次媳掌管着家里挣钱的买卖。 唯有幼子媳妇,顿顿吃糠咽菜,别人吃着她看着,别人坐着她站着,只怕再过不久,这个家里,她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想到此,秦兰花不禁又恨又气,只等着男人挑水回来,同他好好诉诉委屈。 还没等她想出万全的法子,三壮过来啪啪拍门,喊她吃饭。 秦兰花走出房门,就见林飞鹰正把水倒进水缸里,还没等她张口叫人,这人就擦着额头的汗,进了灶房。 满心的话堵在喉咙口,秦兰花越发气闷。 午饭一如既往,主食依旧是掺了野菜的杂粮窝窝头,搭配着万年不变的野菜杂粮糊糊。 唯一的区别就是,自从家里的汤面生意进入正轨后,野菜的比例少了不少。 梁青娥拿着长勺,盛饭分食,大人孩子捧着属于自己的糊糊,呼吸之间满是属于猪肉的荤香,都有些食不知味。 秦兰花端着碗,也不喝,轻笑一声,故作关切道:“娘,大嫂忙了一上午,怎还不上桌吃饭,这是在灶房里忙啥呢。” 梁青娥瞥她一眼,冷冷道:“你也知道你大嫂忙活一上午,我只当你没长心肝看不见呐。” 秦兰花被怼一顿,见孩子们都盯着自己瞧,心里怒极。 只她不敢发作,讪笑两声道:“瞧娘说的,我吃着大嫂做的饭,可不得念着她的好吗,我也是怕大嫂饿着,才多嘴问两句,娘既不喜,我往后不问大嫂就是。” 梁青娥凉凉看一眼秦兰花,只觉得这婆娘真是越活越长进,还当着她的面儿呢,就开始挑拨是非。 她看一眼坐在秦兰花旁边的林飞鹰,见三儿瞧着自己一副求饶的模样,心里顿时对林飞鹰这副窝囊样嫌弃不已。 她别开眼去,只专心吃着杂粮窝头,慢慢喝着杂粮糊糊。 人呐,得惜福,她幼时,时不时来一场饥荒,能寻到一捧野菜,一把能吃的树皮,足以让一家老小乐的欢天喜地。 只要能吃进嘴,咽进肚,就能继续挣扎着活…… 梁青娥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就在她极力回想父母亲人的面容时,只听“当”的一声响,她一惊之下,思绪迅速回笼。 抬头一看,就见秦兰花已经三下五除二喝完了糊糊,这声响动,正是她放碗时,陶碗碰撞桌面的声音。 见惊着了婆婆,秦兰花忙陪笑道:“娘,我吃完了,我去灶房看看大嫂忙啥,也搭把手。” 梁青娥瞅着秦兰花腻歪的模样,心里十分不耐烦,一个锅里搅食这几年,谁不知道谁啊! 她懒得再同这娘们废话,扬声喊陈秋莲,问道:“老大家的,汤面做好了吗。” “做好了,刚盛到碗里。”话音刚落,陈秋莲捧着一个粗陶海碗,走了出来。 “回你屋吃吧,省得孩子们馋嘴。”梁青娥交待完陈秋莲。 扭头定定看向秦兰花,道:“你不是要搭把手吗,正好去把锅洗了。” 说完,把吃干净的碗搁到桌子上,道:“还有这些碗,也给刷了。” 秦兰花都快气哭了,尤其是当她瞅见陈秋莲手里,那满满一大海碗雪白雪白、香气扑鼻的白面条,上面还盖着香喷喷的肉丝、绿油油的青菜时…… 更加气愤难平。 他们顿顿野菜搭配杂粮填肚子,婆婆前脚说菜园里的青菜留着做生意用,不让下锅,后脚就拔了与大儿媳做汤面…… 这么明晃晃一点都不避人,还敢说自个不偏心! 秦兰花的目光太过灼热,陈秋莲生怕她不管不顾砸了自个的碗。 忙紧紧端稳,离开前还不忘说一句:“有劳三弟妹了。” 肉没吃上,还捡了刷锅洗碗的活计。 秦兰花刷着犹挂着油花的锅,想象着那碗面汤的鲜美滋味,一时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碗肉丝面吗,等她回娘家,也让爹娘做给她吃。 屋里,陈秋莲吃着顺滑筋道的面条,咬着弹糯鲜嫩的肉片,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她数着碗里的肉片,看一眼紧闭的屋门,快速挑出两片肥厚相间的肉片,藏在一个手心大小的布袋里。 刚藏好,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陈秋莲吓一跳,忙往门口看去,就见梁青娥径直走进来。 “娘,乐宝还没醒呢。”陈秋莲极力镇定心神,生怕婆婆发现端倪。 “嗯,你只管吃饭,不用理会我,莫要吃了冷食。”梁青娥一屁股坐在炕边,含笑打量乐宝睡着的乖巧模样。 “哎,我晓得。” 陈秋莲低低应一声,一口一口开始嗦面喝汤。 面汤鲜美浓郁,猪肉醇香弹牙,面条更是吸饱了肉香,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没有之一。 这一刻,陈秋莲无比感谢秦兰花。 一碗面吃完,陈秋莲身上微微有些发汗,脸色更是红润许多。 梁青娥瞅着大儿媳难得的好气色,心里更加坚定往后要多给她加餐进补。 见碗底一点汤汁都不剩,梁青娥十分满意,嘱咐两句看好乐宝别蒙了头脸,端起空碗,就走了出去。 要是搁往常,梁青娥只提乐宝,不提五壮,陈秋莲嘴上虽不说,心里多多少少,仍会有些吃心不快。 这会儿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汤面下肚,她竟不自觉乐呵呵安慰自己,“婆婆不提五壮就不提吧,他们当爹娘的自个惦记就好。” 片刻后,五壮哼哼唧唧醒来,陈秋莲怕他吵醒乐宝,忙抱在怀里拍哄,一边哄,一边踱步走出门去。 待看到大毛妮和二毛妮在捡豆子,遂唤道:“五壮尿布湿了,你俩进来把尿布收了拿去洗。” 二毛妮听见,催大毛妮道:“姐你先去收了放盆里,等乐宝也换过后,咱们一起去河边洗。” 陈秋莲有些急,又不能直说给你们留着肉。 忙随口扯一个理由:“我这两天抱孩子手酸,你俩一起把那炕桌抬下来,一会儿我要补个觉。” 说完,忙冲小姐妹俩使个眼色。 二人一愣,见娘转身进了房,也忙跟进去。 “快,把门拴上。” 大毛妮和二毛妮虽不知老娘卖啥关子,仍听话栓紧房门。 “快过来。”陈秋莲压低声音,招手把小姐妹叫到身前,快速从布袋里掏出两片东西,连忙塞到俩孩子嘴里。 俩小姑娘都有些懵,直到她们尝试着咬一口,一种浓烈的、鲜美的、带着汁水的糯糯滋味在口腔爆开! 俩人眼睛一下就亮了,惊喜道:“娘,是肉。” 见闺女们开心,陈秋莲笑眯眯问道:“嗯,好吃吧。” 俩姑娘点头嗯嗯,生怕说话时不小心把肉弄掉,忙又闭紧嘴巴。 俩人不舍得吃,先是含了一会儿,才开始慢慢嚼起来。 两片肉不大,饶是她们嚼的再慢,一会儿后,也咽的干干净净。 第64章 娘,咋没给大嫂分活儿 “娘,猪肉真好吃,又香又嫩。”小姐妹俩眼睛晶晶亮,一脸的意犹未尽。 陈秋莲笑笑,忙让闺女们张口,凑上去仔细闻闻俩孩子嘴巴,嗯,满是荤香肉味。 她从炕柜里翻出一小包碎茶沫子,捏一小点放进二人嘴里,道:“嚼一会儿吐掉,你俩方才吃肉这事,可莫要让人知道,不然传到你阿奶耳朵里,咱们都要吃挂落。” 俩姑娘齐齐点头,保证谁也不告诉。 陈秋莲摸摸俩小姑娘头发,交待道:“下次你俩再看见娘吃肉,等忙完手头的活计后,就悄悄过来找娘,娘还给你们留。” 俩姑娘听到还有肉吃,眼睛瞬间染上明亮欢快的神采,不知想到什么,眸子暗了暗,齐齐摇头拒绝。 “娘,你不要再给我和大姐留肉了,阿奶要是知道,只怕要生好大一场气,我和大姐已经尝过味儿啦……” “是啊娘,这些都是给娘补身子吃的,娘喂养五壮和乐宝两个奶娃子太辛苦了,得吃好些,万一阿奶知道咱们吃了肉,再把乐宝抱回给三婶怎么办……” “对啊,娘好不容易长点肉,要是不能养乐宝,肯定顿顿野菜杂粮,到时奶水不够不说,回头夏收,还得忙活家里地里的活计……” 俩姑娘轮流劝,坚决不让陈秋莲再给她们留肉。 陈秋莲见闺女们如此心疼自己,还想这么长远,眼睛慢慢浮起一层水光。 “好,娘听你们的。”她抱了抱两个闺女,听秦兰花在吆喝人洗四壮换下的脏裤子,忙心虚催二人快些出门。 俩姑娘出门后,陈秋莲方擦擦眼睛,一扭头,就见乐宝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正正瞅着她瞧。 “乐宝乖,等我喂完哥哥,再喂你吃饭饭。” 她忙解开衣裳,让五壮吃左边,五壮吭哧吭哧吃完,小小的娃儿累出一头汗,又沉沉睡了过去。 陈秋莲抱起乐宝,把她放右边后,复又把饭饭塞进乐宝嘴里,温柔笑道:“娘沾了咱们乐宝的光,中午吃了好香的肉,乐宝快尝尝,今儿的饭饭香不香。” 乐宝不知听没听得懂,她张开含住饭饭的嘴巴,冲陈秋莲绽开个大大的笑容。 …………… 傍晚,林老虎三人推着两辆板车,踏着落日余晖走回家中。 陈秋莲已经做好了饭,大毛妮和二毛妮看见爹回来,忙去端洗脸水。 大壮二壮看见爹娘,也嘻嘻哈哈围了上去,三壮也要跟着哥哥们跑过去,被秦兰花一把抓住,禁在身边。 晚饭吃的简单,众人仍旧是野菜搭配着杂粮捏的窝窝头,和熬的糊糊汤。 陈秋莲端着一大碗鸡蛋羹,两个掺和着细面的窝窝头,独进了房内吃饭。 秦兰花一想到吃过饭后,婆婆就要重新分配活计,她就没一点说话欲望。 叶银红吸吸鼻子,笑道:“我怎么仿佛闻到肉味了,家里今儿来客人了。” “嗯,来的是三婶家的亲戚,阿奶让三叔去镇上割了一刀肉,闻着可香了。”大壮二壮脸上满是羡慕。 听到秦兰花娘家来人,婆婆还特特遣小叔子上街割肉,叶银红就很不满,再一听儿子们说肉闻着可香,这明显是家里孩子们都没吃到嘴啊! 想到自个娘家来人,婆婆从没张罗过割肉做菜,再一对比妯娌,叶银红也拉下脸。 秦兰花听到这话也不满的很,啥叫来的是三婶家亲戚,三叔还去镇上搁了一刀肉,虽这是事实。 然她娘家哥哥们别说肉味,那是连肉香都没闻到啊! 肉倒是香的很,只可惜都喂进狗肚子里去了。 秦兰花向来不是吃闷亏的性子,眼睛一转,当即就笑道:二嫂鼻子可真灵,我哥哥们今儿是来家了,娘还没张罗买肉呢,哥哥们怕破费添麻烦就都回了……” 她眼睛往大房屋子一瞟,凉凉道:“这肉啊,咱们也只能闻闻味,娘说那肉是给大嫂补身子的,家里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份。” 她说完,就闲闲盯着叶银红看。 没想到叶银红忽地就笑了,附和道:“对对,大嫂养两个孩子,一张嘴养三个人,正是要好好补补,不然饿着乐宝,娘不得心疼坏了。” 想拿她当枪使和婆婆闹,做梦去吧,只要这肉不是让姓秦的吃了,至于进谁的口,叶银红还真不是特别在意。 她白日里在码头,累是累了点,不管稀稠,好歹能尝到白面味道,如此一想,好像去摆摊,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梁青娥冷冷看一眼又要张口的秦兰花,把筷子一放,道:“既然都吃完饭了,大毛妮把碗筷收收,我有话说。” 来了!秦兰花头皮一紧,想到即将到来的活计,只觉喘不过气来。 碗筷很快收拾走,听到婆婆有话说,陈秋莲也忙从房内走出来。 都坐定后,梁青娥扫一圈众人神色,直接道:“打明儿开始,早饭我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做,午饭和晚饭兰花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做,家里的衣裳,大房和二房还有我的,由大毛妮和二毛妮负责清洗,三房的衣裳兰花自己洗……” “家里的鸡鸭猪,大毛妮和二毛妮一起,还有兰花,你们一替一天喂,大壮二壮负责捡柴禾,打猪草……” “刷洗碗筷和洒扫院子的活计,大毛妮和二毛妮一起,同兰花一替一天做……” “老大、老二、老三、还有老二家的,家里的琐碎活计,就不给你们安排了。” “没轮到去码头出生意的汉子,负责挑水劈柴,上山采菌子,还有下地干活,具体的先干啥后干啥,根据当天家里需要来安排……” “这段时间先按这个执行,等进五月收麦时,再重新分配活计。” 梁青娥把活安排的十分细致,众人都无异议,点头应下。 尤其叶银红,她只需要每天跟去码头擀面条就成,家里甚活都和她无关。 秦兰花等了等,见没人出声,又听婆婆说没事就散了干活,忙道:“娘,大嫂呢,咋没给大嫂安排活儿。” 梁青娥看她一眼,道:“你大嫂日夜照料两个奶娃儿,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还给她安排活计,就是犁田的牛,还有歇息的空,我可不是那磋磨儿媳的刻薄婆婆!” 秦兰花当即傻眼,她想说,她娘家大嫂生产三天就下炕干活了,同样是长子长媳,咋就她陈秋莲比旁人金贵些。 乍又想到自个这话一出,不但坐实了亲娘是刻薄婆婆,只怕那板车上待刷洗的锅碗瓢盆,都会划拉给自个。 略作权衡后,秦兰花只得恨恨闭嘴。 第65章 托了乐宝的福 关于活计的分配终于尘埃落定。 除秦兰花之外,其他人均表示赞同。 陈秋莲不禁长舒一口气,这样一来,她就再不用操持锅灶上的活计,日后只需全心全意照顾五壮和乐宝就好。 就如婆婆说的那样,这些日子,夜里给俩小只轮流喂奶,换尿布,她有时困顿的,站着都能睡着。 而梁青娥做出的这番安排,于大毛妮和二毛妮来说,真可谓是天大的好消息。 因为从此以后,她们再无需清洗三房四口人的衣裳,除此之外,刷锅洗碗以及照料家禽牲畜等繁杂家务,她们也只需和三婶轮流负责就成。 如此一来,二人身上的担子着实减轻不少,闲暇时间,她们也能学学针线,就像大阿奶家的萍萍和小丫,她们四个明明差不多年纪,人家已经能绣出顶漂亮的花儿啦! 而她们姐妹,缝个补丁都歪歪扭扭。 想到日后可以同堂姐妹们探讨针线刺绣,小姐妹俩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 至于林老虎仨兄弟,他们毫无悬念坚决拥护老娘的决定,况且只是分配家务活计这样的小事。 而叶银红对此同样没有任何意见,或许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她的身体逐渐适应了这些劳作,如今无论是如擀面条这种需要体力的活儿。 还是每日往返三十余里的长途奔波,对现在的她而言似乎都不再那么艰难疲累了。 大壮二壮更没意见,他们往常也是干的割猪草,捡柴禾这些活计,最多带着三壮一起,省得他在家淘气。 只不过近段日子带的娃儿多一个四壮,四壮尚算乖巧,三壮一个人就能把他看管的很好。 三壮四壮更没意见,俩人岁数还小,不调皮捣蛋就是帮忙了。 乐宝和五壮更是打个奶嗝都被夸赞的年纪,大人们对他们唯一的期许,就是吃好、喝好、睡好,快快长大,莫要生病。 见众人毫无异议,梁青娥大手一挥,道:“行了,老三家的带着俩丫头把该洗的洗了,该刷的刷了,老二家的把面团活上,我去后院拔些青菜洗干净……” “老大家的回房照看娃儿吧,省得乐宝一会儿醒了,屋里乌漆墨黑的,身边没个大人惊着了。” 秦兰花不可置信看着梁青娥,简直想不到还没过夜呐,这老太婆就开始执行新分配的方案了。 等把板车上所有的锅碗刷洗完,又把明儿出摊要用的东西帮忙备好,这一歇下,天已经很晚。 秦兰花揉着酸疼的腰,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久不成眠,耳旁听着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一时更加气愤难平。 她使劲戳一下林飞鹰,嘟囔道:“家里是不是只有大哥二哥是亲生的,你是不是娘捡回来的,不然一样都是儿媳妇,咋就我得掌着锅灶,还得伺候鸡和猪!” 林飞鹰被戳醒,也有些恼火,强自按捺住脾气。 劝道:“胡说啥呢,娘不是说了吗,大嫂日夜照看俩娃儿辛苦,二嫂得跟着去码头出摊,家里不就你一个闲人吗,况且娘也没都推给你,她老人家也做早上的饭食啊,娘还不够体恤咱们这些小辈吗。” 秦兰花一下就委屈上了,抽噎道:“可是我刚出月子,现在有时还心慌气短,稍一累些,头疼头晕的很呢。” 林飞鹰听婆娘哭了,又听她这般说,心里涌起愧疚,一时也跟着叹气。 半晌后,想出个解决方案,道:“以后只要轮不到我去码头,家里这些喂猪喂鸡的活儿都是我干,咱们的衣裳也都我洗,你只需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把饭做好,莫要惹娘生气,你觉得成不成。” 秦兰花弯起嘴角,心里甜津津,嗔怪道:“你快别毁我名声了,你见哪家的爷们蹲河边洗衣裳,旁人瞅见,也不像个样。” 林飞鹰只求这娘们早些消停,好让他快些睡觉,遂道:“我心疼自个婆娘,管他们说什么呐,旁人的闲话你莫管,这些琐碎事只安心交给我就成。” 秦兰花轻轻偎进林飞鹰怀里,甜腻腻嗯着应好。 ………… 林老虎三人仍旧天不亮出发去码头,等梁青娥起身开门时,家里早没了三人的影子。 早饭简单,野菜窝头和杂粮饼子,中间围着一大碗金黄滑嫩的鸡蛋羹,还有两个麦香十足的细面蒸饼。 她先把鸡蛋羹端出来,又把两个蒸饼夹进陶碗中。 最后再抽出筷子,小心往油罐里探一探,把带出来的几滴香油滴到鸡蛋羹上,闻着浓香的芝麻香味,方满意端起碗,送去东屋偏房。 “老大家的,吃饭了。”刚踏进门槛,就见陈秋莲正俯身给两个娃儿擦手擦脸。 陈秋莲抬头叫人,见今儿蒸蛋羹的碗明显大一号,忙笑着道:“我这就要收拾好了,娘自去吃饭吧,莫要吃了冷食。” 梁青娥摆摆手,接过陈秋莲手中的布巾,小心给乐宝把尿布掖好,闻着小娃儿奶香奶香的味儿,心里对陈秋莲的细致更是满意。 乐宝和五壮两个奶娃儿并排躺在炕上,俩娃儿一样的白嫩乖巧,只一个着细棉衣裳,一个穿破衣烂衫,俩娃儿都在伸胳膊蹬腿,嘴里哦哦冲着自己笑,梁青娥逗弄一会儿,心里就有些不得劲了。 她扭头冲陈秋莲道:“往后你们夫妻俩得的分红,莫要花费在乐宝身上了,乐宝的穿用,自有我这个当阿奶的给她添上,没道理让你劳心劳力养着乐宝不说,还要你倒贴银钱。” 陈秋莲有些意外,因拿不准婆婆是啥意思,遂笑道:“乐宝小人儿家家的,能花几个钱,何况我们手头的银钱,也是娘给的………” 她抿起唇,面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不怕娘笑话,这段时间,竟是我这辈子最自在的一段日子,我有了五壮,总算能对得起娘和孩他爹了,娘让我养着乐宝,也不曾亏待过我……” 她看一眼装扮精致的乐宝,笑道:“说到底,还是我托了乐宝的福,这些日子下来,身上都长不少肉,我是打小苦过来的人,比谁都知道爹娘无靠的滋味,娘若是不嫌弃我没见识,我情愿一直养着乐宝。” 陈秋莲话一出口,梁青娥就多看她几眼,见她面上满是坦然,眉眼之间俱是温柔慈爱,心里不禁感慨非常。 道:“好好,难为你有这份心胸,乐宝可是个福娃娃,养她,你往后好处多着呢。” 陈秋莲笑笑,不置可否,她方才那话完完全全出自真心,对于孩儿来说,细棉衣裳和旧衣缝制的衣裳,区别不大,娃儿最要紧的,还是得吃饱。 这些日子好吃好喝,她往年身上那种提不起劲来的无力感,和晕眩症仿佛都消失了。 连一直瘦弱不长肉的身子也丰盈许多,哪怕熬夜再困乏,白日里稍微眯瞪一会儿,就又精神饱满。 以前精力不济时,她常常害怕自己不长命,只要想到闺女们以后,也有个不拿她们当人看的后娘,她都焦虑不安。 而今,她身体渐好,那些陈年旧疾仿佛也都不药而愈,她不懂很多大道理,只觉得所有这些改变,都是因着近日来好吃好喝的缘故。 她为啥能好吃好喝,当然是因为喂养乐宝,对于这一切变化的根源,陈秋莲在某种程度上,比梁青娥更仔细乐宝。 人非草木,乐宝生的讨喜又乖巧,成日家抱着哄着喂着,时间一长,渐渐的,陈秋莲也对乐宝生出些母女之情。 第66章 林喜心的消息 吃完早饭后,梁青娥不禁想起,昨天林飞鹰跟她说过的那件事。 她思索片刻后,站起身来,朝着院子走去,此时,大毛妮和二毛妮刚刚喂完鸡和猪,正准备出门到河边洗衣服。 梁青娥连忙冲姐妹俩喊道:“等一下!” 听到喊声,小姐妹俩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梁青娥。 梁青娥走上前,说道:“你们俩先别忙着洗衣裳,去老宅那边把你们大阿奶叫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找她商量。” “哎,好嘞!”俩小姑娘爽快应下,放下手中装满衣服与尿布的木盆,一溜烟儿就跑出了院门。 没过多久,大陈氏走了进来,她一边走着,嘴里还啃着一块窝窝头。 一进门,大陈氏就着急道:“俩丫头说的不清不楚的,老虎他娘,你着急叫我来,到底是有啥要紧事?” 事关出嫁的闺女,梁青娥一时有些语涩,扭头见秦兰花探头探脑往这边瞅。 遂瞪眼骂道:“你瞅瞅你们房里的脏衣裳脱了一盆,有这功夫听墙角,还不快些把衣裳拿河边洗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男人给你忙活吃喝,你倒是也心疼心疼他呐!” 说完,也不看秦兰花难看的脸色,拉起大陈氏就往屋里走。 ”哎吆,你这是怎地了,往日飞鹰家的再没眼色你也只当看不见,这会儿倒是摆起婆婆的款,训起人来。” 大陈氏坐在炕沿,打趣道,见梁青娥眉目间隐有愁色,遂收敛起神色。 拍拍梁青娥脊背,道:“我人被你唤来了,你只不说,有啥烦难事,我若能帮上,定然替你分忧,可是家里缺钱缺粮了。” 想到近来从村里听到议论声,说林飞鹰三五天,就要去磨坊磨一回麦子,且麦子只磨三遍,说面粉里不掺一点碎麸皮,村里人提起来无不摇头痛惜。 浪费!实在是糟蹋浪费的很。 又有人说每日里从林老虎院门口经过,他家不是肉香,就是油香,娘几个成日家不出门,日日搁家里白造粮食。 大陈氏下意识看向窗棂底下的麦穴,这一看就吃了一惊,好家伙,麦穴的高度,竟然比她前次来低了一多半。 现在约摸只到小腿高,要知道,麦穴底下,还有那么厚的,用来防潮的麦秸垫子啊。 大陈氏在心里略微估了下,也就说,整个麦穴,顶多还有两小袋麦子。 她痛心疾首道:“老虎他娘啊,你怎么这么不掌家啊,如今家里又添两个娃儿,你不说省俭着吃喝,咋还不管不顾顿顿拿细粮当饭吃啊!” 梁青娥被说的一脸懵逼,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顺着大陈氏的目光看过去,就猜她许是误会了什么,不过自家做吃食生意这事,梁青娥暂时没打算往外说。 林老虎几个回村时碰见村人盘问,用的借口都是去亲戚家帮忙,帮着操持婚丧嫁娶的席面。 不等村里人继续探问,林老虎几人就溜的没影,是以直到现在,村里人还不知道他们去了码头摆摊。 梁青娥再顾不得不好意思,忙把话题岔开,主动提起林喜心。 大陈氏听说是林喜心有事,果然不再追问粮食的事儿,忙问起喜心怎么了。 梁青娥一五一十把昨儿林飞鹰带回的消息全盘托出,最后道:“烦请嫂子明儿赶集时,去铺子里探探我那亲家口风。” 大陈氏拍拍她的手,劝慰道:“你那亲家又不是难缠的,日常也不曾为难过喜心,安心,说不定是好事呢。” 梁青娥点头,道:“但愿如此。” “嗨,肯定没啥事儿,你要是着急,一会儿来富和来贵挑柴去镇上卖,我让他兄弟俩问问就是。” “劳烦侄儿们了。” “你啊,和我还客气啥。” 大陈氏说完,又去陈秋莲房里看过一回五壮,见乐宝一身细棉衣裳也在炕上躺着,这才想起这几日隐约听来的传言。 “哎吆,她这身上穿的是细棉衣裳吧,你傻啊,自己孩子穿旧衣改的,给她秦兰花闺女穿这般金贵。” 大陈氏忍不住皱眉,不悦嘀咕。 陈秋莲笑笑,道:“五壮的衣裳也是棉的,虽是粗棉,做之前我揉打了好多遍,他两个姐姐幼时也穿了好几年,洗的软的很,一点都不扎人,上身还轻薄,不比细棉料子差。” 大陈氏见她浑不在意,恨铁不成钢道:“你可长点心吧,别人家孩子再好,哪有自个生的亲香。” 陈秋莲笑笑,见乐宝哼哼唧唧扭来扭去,忙俯身抱起孩子,解开了衣裳。 大陈氏留心一打量,这才发现侄女儿比之前有肉好多,气色看着红润润的,整个人,再不是从前的瘦骨嶙峋。 “你……你……”大陈氏舌头打结,看着面前眉眼温柔,样貌可以用俏丽形容的妇人,一时只觉陌生。 不过短短大半个月功夫,她简直不敢相信侄女儿变化这般大。 “怎么了,大姑。”陈秋莲摸摸脸,以为脏了。 “没,没什么,见你仿佛胖了些,一时不敢认。”大陈氏喃喃道。 陈秋莲想让大陈氏放心,也怕哪天她再嘀咕乐宝,被婆婆听到生气,遂把这段时日的三餐饮食,一一说与大陈氏听。 闻言,大陈氏有些汗颜,她刚才和大言不惭教训妯娌,说她顿顿拿细粮当饭时,敢情阖家拿细粮当饭吃的,是她亲侄女儿。 还好妯娌不同自己计较掰扯,不然自己这张可不理亏! 大陈氏感慨完,想到从侄女儿嘴里听到的,妯娌对乐宝的格外偏爱。 她忍不住细细打量,窝在陈秋莲怀里吃饭饭的乐宝,这一细看,她还真在乐宝脖颈找到一个红褐色小痣。 二叔子脖颈有没有同样的痣她早记不得了,想到梁青娥那日同她哭诉,说偏心乐宝,是因着这颗和她死去丈夫相同的痣时,大陈氏神情十分复杂。 末了,感叹一句:“你婆婆对你公公,还真是深情,去了这么多年,都还念着他。” 她站起身,拍拍陈秋莲的肩膀,叮嘱道:“既你婆婆这么看中这小丫头,往后你多上点儿心,只五壮是你终生的依靠,你啊好歹也一碗水端平。” 陈秋莲听着大陈氏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在,姑姑总算不再念叨教训她了,陈秋莲连忙应下,目送大陈氏出门。 一整天,梁青娥都有些坐卧不宁,以至于院中的晾衣绳上,浑然不见三房的衣裳,她也没有发现。 一直等到下晌,大陈氏乐呵呵再次来家,梁青娥才有了精神。 “嫂子,侄儿们今日去镇上卖柴了吗。” “去了,去了,他俩还见到喜心的婆婆了,说回头备上礼,让喜心和金宝抽空回来瞧瞧呢。” 梁青娥听到闺女无事,不日就带着女婿回来,不禁喜上眉梢。 她这里高兴,走出院门的大陈氏想到儿子们从镇上带回的消息,就忍不住叹气。 俩人愁眉苦脸回来,说喜心婆婆见到二人就一脸不愉,脸拉的比驴脸都长。 二人问起堂妹喜心,这老婆子还哭了,口口声声说对不起于家祖宗,说她拗不过儿子,娶回家这么个不下蛋的鸡。 “娘,亲家婶子的意思,仿佛想要典回个妇人,借腹生子。”林来富提起这话,气的满脸通红。 “我呸,还借腹生子,他家是有金山,还是有银山,不过比咱们多两个闲钱,竟想着这般折辱咱家的姑娘,真是岂有此理!” 兄弟俩回家说起这话,还怕爷奶和老爹知道,三人愁的不行,商量又商量,决定先瞒着梁青娥。 毕竟这些话一半是那老婆子的一面之词,一半是兄弟俩的猜测,都做不得准。 为免徒生烦恼,只能待林喜心归家后,细细问清楚来龙去脉,再从长计议。 第67章 小姑小姑父来啦 自从听到大陈氏说林喜心不日就要回家探亲。 梁青娥那是一个高兴,哪怕抱着乐宝遛弯,也不住嘴念叨关于林喜心还在娘家的一些琐事。 闲暇时候,她更是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把堂屋院里,包括后院的柴垛和猪圈鸡窝,都收拾了一遍。 看着屋里屋外亮亮堂堂,再想到自家妹子\/姑姑就要回来,家里所有人都挺高兴,只除了秦兰花。 她暗地里碎碎念,话里话外都是当日她和林飞鹰相看亲事时,也不见婆婆这般重视,果然,儿媳妇就是不如亲闺女。 她这些话也就在林飞鹰面前过过嘴瘾,见陈秋莲和叶银红都没反应,更是不敢放在明面上不满,生怕惹婆婆生气,给她小鞋穿。 不过这话就算梁青娥听见,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婆婆不是亲娘,儿媳也不是亲闺女,与她来说,合得来就亲密些,合不来就冷淡些,无非缘分深与浅而已。 梁青娥盼啊盼,每日吃过早饭,都要站在院门口张望一番。 一连张望五六天,中间还下了场雨,她始终没有等到林喜心带着女婿回来。 “娘,别看了,明儿咱们去镇上买油盐,我去于家杂货铺看看小妹。” 林老虎坐在屋檐下,正拿柳条,一下下编缠着一只藤筐,见老娘一脸愁容从门口折回,朗声道。 因着前儿的一场雨,不管是官道还是乡间踩踏出来的小道,俱都泥泞湿滑。 饶是天气晴好,晾晒了两日,地面仍旧有些湿软,一些凹洼路面,至今仍有积水。 路不好走板车不说,且这小一月来,众人起早贪黑,都累的狠了,梁青娥便让他们好好在家歇歇,等路再晾的干些,再出摊不迟。 天雨滋润山林大地,菌菇、木耳、地皮子,皆长起来,林大熊和林飞鹰兄弟俩等不及,生怕去得晚了,近山脚处被村人捡的啥也不剩,碗一放,拎起背篓,就带着大壮二壮去了山上。 今儿家里的洗刷活计归秦兰花,吃完饭,大毛妮和二毛妮就抬着一盆脏衣裳去了河边。 陈秋莲在屋里做着针线,时不时看一眼睡着的五壮和乐宝。 梁青娥估计闺女今儿怕是不回来了,她失望之余,倒也收拾收拾情绪,把家里麻布袋子,大小晒毯都抱了出来。 从屋里翻出针线,给叶银红一根,又予秦兰花一根,让俩儿媳仔细翻找,把有破洞的地儿,都给补好。 秦兰花刚从后院喂猪回来,桶还没放下呢,手里就被婆婆塞了一根大头针。 她捏着针,看着地上满是灰尘的破麻袋,强笑道:“大毛妮和二毛妮这几天不是正折腾学针线吗,这些破麻袋,给她们姐妹练手,她俩铁定高兴。” 梁青娥没好气道:“这针三文一根呐,给她们使,回头手上没轻没重的,别坏了针,我找哪个赔!” 秦兰花气结,合着缝麻袋补丁就怕别坏了针,那学针线,咋不怕别断了针。 说到底,还是更偏心孙女,可着儿媳使唤呗! 梁青娥才不管她怎么想的,进屋又找两件破烂不堪的衣裳出来,一件丢叶银红面前,一件丢秦兰花面前,这就是做麻布口袋的补丁之用了。 叶银红拿起一个麻布口袋,抖了抖灰尘,找到破洞处,拿起剪刀,对着破衣就开始剪补丁。 梁青娥想起她做事有些毛糙,遂又叮嘱道:“补丁缝的细密些,把那毛边都折进去,省得脱线,回头露了粮食。” “哎,好嘞娘,我做事,娘只管放心。”叶银红脆声应道。 秦兰花嫌弃拎起一个麻布口袋,闻言,眼睛转了转,笑道:“说起针脚细密,还是大嫂做活最仔细,娘,乐宝和五壮还没醒,让大嫂也一起缝吧,还快些。” 梁青娥一听,就皱起眉头,把手中的晒毯又放地上,道:“麻布口袋这么脏,回头你大嫂弄的灰头土脸不说,再沾到孩子身上,别惹了毒气,再起一身痒疙瘩。” 呵,原来您老也知道这麻布口袋脏啊,合着就该她灰头土脸,她就不怕毒气,就活该长一身痒疙瘩是吧。 真是,摊上这么个明晃晃偏心眼的婆婆,可上哪儿说理去。 不多会儿,大毛妮和二毛妮抬着清洗好的衣裳,嘻嘻闹闹从院门外走进来。 正要去晾衣裳,梁青娥道:“晾后院去,你二婶三婶翻口袋,抖的哪哪都是灰,别落乐宝尿布上了。” 小姐妹俩忙又抬着木盆去后院,待晾完衣裳,大毛妮磨磨蹭蹭走到梁青娥身边,支支吾吾道:“阿奶,我们昨儿同萍萍和小丫约好了,今儿还去大阿奶家里,跟着二伯娘学绣花。” 听到这俩小妮子要去逛,秦兰花不乐意道:“绣花哪天不能学,没看见家里一堆活计吗,你俩无事,就把口袋翻翻,把需要打补丁的地方找出来,能省我和你们二婶多少事儿。” 叶银红见小姐妹俩一脸失望,忙摆摆手:“这里脏的很,你俩昨天刚洗的头发,去你大阿奶家学绣花去吧,通共就十来个口袋,我和你三婶一会儿就翻完了。” 俩小姑娘闻言,眼睛一亮,见阿奶没出声反对,忙道:“谢谢二婶。” 谢完之后,二毛妮又补一句,欢快道:“等我学会绣花,定给二婶绣一朵最漂亮的花儿。” 叶银红乐呵呵点头,笑眯眯说自己记下了。 大毛妮和二毛妮生怕节外生枝,回屋拿了针线篓子,和梁青娥说定会在做饭前回来,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瞧着姐妹二人消失的身影,秦兰花皮笑肉不笑道:“二嫂还真是心疼侄女儿。” 叶银红还是一副笑呵呵模样,道:“那怎么办,谁让我肚子不争气,没生个闺女出来,现如今可不得多对侄女儿好些,以后一年三节,也有人惦记着给我送糕饼吃不是。” 秦兰花以为这话是在讽刺她肚子不争气,生了个闺女,听的十分扎心刺耳,正欲开口反讥回去。 就听大毛妮和二毛妮气喘吁吁道:“阿奶,阿奶……小姑回来了!” 梁青娥抬头,就见俩姑娘因为跑动,额头上满是薄汗,红彤彤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兴奋又明亮。 “阿奶,小姑和小姑父来家了。”怕几人没听说,俩小姑娘又齐齐喊道。 第68章 难为情的林喜心 二毛妮话音一落,梁青娥腾的就站起身,忙往院门口走去。 秦兰花和叶银红听到小姑子和姑爷来家,也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跟着走出去。 林老虎也忙放下手中编到一半的藤筐,跟着去迎妹妹妹夫。 “娘,大哥,二嫂、三嫂。” 几人刚出院门,就见林喜心携着夫婿于金宝,已经快到院门口。 “娘,大哥、二嫂、三嫂。”于金宝背着个背篓,脸上带着和煦笑容。 “哎,快些进来歇歇脚,金宝,你娘近来身子都还好吧……” 梁青娥拉着林喜心的手,把于金宝往院里让,一边走,一边寒暄。 走到堂屋,几人也寒暄的差不多,梁青娥细细打量一回闺女,见林喜心瞧着比过年时看着清减好些,眉目之间隐有愁绪,心就不禁提了起来。 “娘,这离收麦还早呢,这会儿就把晒毯和口袋翻出来了。”林喜心眼神闪躲,没话找话道。 知女莫若母,瞧见林喜心这个模样,梁青娥就知闺女这段时日,怕是过的不咋顺心。 她心里叹一口气,当着于金宝面和两个儿媳面,她笑容依旧。 只顺着林喜心的话,笑道:“这还早啊,今儿四月十六,再有三五天,割油菜正好用到晒毯,等到端午,又开始忙活收麦子,活赶着活,可不得提早都预备好,省得用时打饥荒。” “要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还是娘想的周全,不像我们没经过事儿,顾头不顾尾。” “你才活多大,伺候好婆婆,再和金宝把你们那铺子打理好,不让你婆婆跟着操心,就是能干了。” 梁青娥说完,看向女婿,道:“金宝啊,喜心自小在乡野长大,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好在她还算孝顺知礼,近来没淘气惹亲家母生气吧。” 于金宝忙摆手,羞愧道:“娘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听,我家也就是在镇上有个铺子,哪里值当挂在嘴上显摆,喜心好的很,我娘常说,就算是亲生的姑娘,只怕也不如喜心孝顺。” 梁青娥含笑听着,见小两口对视间满是羞涩,心里略略放心,至少,闺女和女婿之间没出岔子。 正在这时,两道“哇哇”哭声一前一后响起。 “哎吆,乐宝醒了。”梁青娥忙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林喜心跟着起身,笑道:“我同娘一起去看看侄儿侄女儿,我婆婆听堂哥们说,大哥大嫂添了个小侄儿,三哥三嫂添了个小侄女,如今两个嫂子都儿女双全,可见我大哥三哥多有福气。” 林喜心提到儿女双全,眼里满是羡慕。 梁青娥见闺女眼眸深处隐是落寞,遂笑道:“你也是有福的,早早晚晚罢了。” 她们母女走了,叶银红和秦兰花陪着妹夫就有些不合适,忙推说还有口袋要缝补,起身就去了院中。 一时梁青娥携着林喜心去了东屋偏间,就见乐宝已经吃上饭饭,只剩五壮躺在炕上,咧嘴哇哇大哭。 陈秋莲怀里躺着个吃奶的,只得轻声安抚拍哄五壮,一时急出一身汗,仍旧哄不住五壮。 梁青娥快步上前,一把抱起五壮,走来走去轻哄。 许是饿了,五壮倒是不哭了,只含着一包眼泪,不停在梁青娥怀里拱来拱去,因没人送上饭饭,一时急的嗯嗯叫。 “娘,小侄儿长的真好,我能抱抱吗。”林喜心看着老娘怀里俊秀白嫩的小娃儿,眼馋道。 梁青娥把五壮放到闺女怀里,嘱咐道:“五壮还不到两个月,脖子还软着呢,你抱着时,小心着点儿。” 林喜心嗔道:“瞧娘说的,大毛妮姐妹俩,还有大壮二壮三壮我都抱过的,可见是亲孙子,生怕他受一点委屈。” 梁青娥笑笑,也跟着玩笑几句。 五壮少有如此众星捧月的时候,一时陈秋莲有些受宠若惊。 抱过夸过五壮,恰好乐宝也吃好了饭饭。 梁青娥把吃的小脸通红的乐宝抱过来,又让林喜心把五壮交给陈秋莲。 最后,她把乐宝往林喜心怀里一放。 含笑道:“咱们乐宝可是个福娃娃,你抱抱你侄女儿,也沾沾福气,回头定能顺心顺意。” 林喜心心里正奇怪为啥三嫂的孩子大嫂在养,只这会儿陈秋莲当面,她生怕碰了谁的忌讳,只得忍住满心好奇。 “娘,我小侄女叫乐宝啊,名儿可真好听。” 说完,她从身上掏出两个红封,道:“这是我给小侄儿和侄女儿准备的见面礼,我来时还带了一大两小三块尺头,大的那块是给娘的,小的那两块娘也给侄儿侄女儿们掌掌眼,您老看着给孩子们裁啥样的衣裳穿。” 梁青娥坦然道:“何需麻烦,你大嫂眼神比我好,一会儿尺头直接给你大嫂就成。” 林喜心心里更奇怪了,这还是她那个有个啥好东西,都留着压箱底的老娘吗。 梁青娥没理会林喜心眼中的探究,她正有话同闺女说,随便扯了个借口,抱着乐宝,就同林喜心回了主屋。 二人一进屋,梁青娥就忍不住问道:“早和你说过你大嫂三嫂的预产期,怎拖到这么晚来,前次你堂哥们去镇上,说你要带着女婿回家,可是让我好等。” 林喜心面上出现愧色,嘴巴嗫嚅几下,面上满是难为情。 梁青娥一见,顿时就急了,催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你婆婆为难你了,还是金宝给你气受了。” 林喜心忙摇头否认:“我在婆家吃喝不愁,金宝脾气又好,有个小争执,也是他让着我的多,婆婆还算明理,日常也不曾为难过我。” “既如此好,那你如何是这个情状。”梁青娥眼里满是怀疑,她握着林喜心的手腕,心疼道:“手腕子都细了一圈,可见是拿话哄我,怕我忧心的缘故。” 说罢,又叹息一声,故作伤心道:“可见人离娘远,心也不近了。” 林喜心一听,忙道:“娘拿话激我呐,罢了,娘要知道,我就和娘说,只是娘切莫再告诉旁人了。” 说完,她的面上满是尴尬羞窘,还没张口,脸庞耳朵已经红成一片,一副十分难以启齿的模样。 第69章 捅了兔子窝 梁青娥凝视着面前的林喜心。 见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还没张口,已然窘迫的面红耳赤。 瞧着闺女扭捏成这般模样,无数个猜测在梁青娥脑海中打转,为免林喜心更加难为情,她只能干等着,盼着别真是发生了啥不好的事儿。 时间慢慢过去,良久,林喜心神情略缓,语气似叹似遗憾,道:“我上个月月事推迟了好几天,婆婆以为有孕,让我卧床休养,请了大夫来,说许是月份太浅,探不出来,婆婆怕胎儿有事,不让我出门呢,哪知又过七八天,下身竟然见红了,把我们慌的不得了,忙去请大夫,谁知那红竟是迟来的月事……!” 林喜心强忍难过,强笑道:“娘,你说这事闹的,竟是空欢喜一场,旁人若是知道我们拿月事当滑胎,背后不得笑话我轻狂,想孩子想疯了。” 原来竟是场乌龙,梁青娥心里松口气之余,又忍不住叹气,看着林喜心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也惆怅不已。 她拍拍林喜心的手,安慰道:“好事多磨,万幸是月事,不是滑胎。” 突然想到什么,梁青娥追问道:“事后你婆婆什么态度,没为难你吧。” 林喜心摇头:“这事出来的第二天,堂哥们就往铺子里递话,说阿爷阿奶想我了,让我抽空回来看看,又说大哥添了个小侄儿,三哥添了个侄女儿,我婆婆提起两个侄儿侄女儿们倒是羡慕的紧,旁的没说啥,只说让我安心,明年我和金宝,铁定也能当爹娘。” 听到亲家没有迁怒闺女,梁青娥心里稍定,道:“你婆婆这人虽说有时候有些糊涂,到底还是疼你们的。” 林喜心点头,这会儿事情说完,她心里轻松很多,一低头看到乐宝盯着自己一眨不眨打量。 遂轻轻戳戳乐宝的小胖脸,笑道:“乖宝贝,认识我吗,我是小姑姑……” 许是戳的痒了,乐宝咯咯笑起来。 怕乐宝笑太狠往肚里灌风,林喜心忙收回手,哪知她手刚收回去,乐宝就止住笑,又目不转睛盯着林喜心瞧…… 林喜心见侄女儿睁着黑漆漆水润润一双眼睛,直勾勾瞅着自己,又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脸…… 手刚一碰到乐宝的小肉脸,她又咯咯咯笑起来…… 一挪开,她就立马止住笑,就好像知道人是在逗她玩儿一样。 如此来回几次后。 林喜心看向梁青娥,惊奇道:“娘,乐宝才多发点,都知道和大人玩儿了,你听她笑的多响亮,大毛妮姐妹俩,还有大壮几个,总也得有七八个月上,才知道咿咿呀呀同人说话呢。” 她不是头一次见小婴儿了,大毛妮姐妹俩,还有大壮兄弟几个,包括大房的几个堂侄儿,堂侄女儿,林喜心都抱过哄过。 像乐宝这样机灵的孩子,她还是头一回见。 梁青娥听闺女夸乐宝,与有荣焉,道:“大毛妮和大壮几个出生的时候,家里正赶上农忙,平日里家里地里的活计都干不完,谁也没那个闲工夫抱哄逗弄……” “孩子吗,你越同她说话,她就越机灵,越不搭理他,每日里不是吃就是睡,往炕上一搁了事,有的人家忙起活来,甚至把正学站学走的小娃儿绑炕上,更过分的还要在身上压块沉甸甸的土坯,时日一长,再好的娃儿,瞧着也是呆呆傻傻……” 林喜心暗暗记下老娘的话,这会儿既提起乐宝,她顺势就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听到闺女问为何把乐宝给了大房养,梁青娥默了默,没忍住,把乐宝出生后,秦兰花干过的蠢事儿,林林总总都说了一通。 末了道:“你说,你三嫂这般作贱嫌弃乐宝,不给吃奶不说,一个不如意还要掐打孩子撒气,日常更把丫头片子赔钱货挂口头,我敢把孩子交给她养吗。” 林喜心也沉默下来,瞧着乐宝乖巧的小模样,心里不禁感慨,“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别人想生生不了,这些轻易有了娃儿的,却是一点都不珍惜。” 她见林青娥面上满是恼怒,忙劝道:“娘该高兴才是,我瞧着大嫂待乐宝极上心,等将来咱们乐宝出落成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且让三哥三嫂后悔去。” 说完,她抱过嘟着一张小脸的乐宝,笑道:“三嫂真是不知足,娘瞧咱们乐宝生的多俊,我要是有这么个漂亮闺女,做梦都能笑醒。” “哦~哦~”乐宝不知听没听懂,娇嫩嫩的小嗓音咿咿呀呀软糯回应。 梁青娥见此情形,脸上几乎乐成一朵花,笑道:“乖宝贝,抱大娃沾小娃,等你姑姑有了弟弟或者妹妹,明年就有小娃儿叫你姐姐了,到时咱们乐宝就是顶威风的姐姐,弟弟妹妹都听乐宝的……你说可好不好呢……” 梁青娥也不管乐宝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冲乐宝画大饼。 林喜心满耳朵都是娃儿,脸上听的满是热意,想象着老娘口中说的,娇娇软软的小娃儿,眉眼之间满是期待。 突然,院中传来嘈杂的说话声,紧接着,叶银红的声音传了进来:“娘,大伯娘和两个堂哥来家了。” 梁青娥抱过乐宝,与林喜心起身出门。 就见大陈氏和林来富还有林来贵,正在同于金宝寒暄。 时辰已经不早,今儿闺女女婿归家,按理来说,得治办点像样的饭食。 梁青娥摸出钱袋,抓出一把铜子,让林老虎去前村李屠户家里,割上厚厚一刀五花肉。 于金宝忙拉住不让,只道自己二人来时,老娘给准备了肉菜,口里又说着自己和喜心不是外人,家常饭菜就行,不用破费。 说完,就给林喜心打眼色,让她去拿二人带来的背篓。 林喜心忙去翻背篓,她把上头的尺头糕点拿出来,就见背篓最底下,正正放着两刀肥厚相间的五花肉,两刀肉加一起,总也得有七八斤上下。 她一时愣住,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婆婆虽不是啥恶人,但一向俭省的很,莫说送给儿媳娘家,就是往她自个娘家送节礼,一年到头,怕也送不了这么多肉。 她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想到婆婆说其中一刀是送给阿爷阿奶的,她单独提溜了出来,放在了一旁。 她把另一刀肉拿出来,递给梁青娥,笑道:“我婆婆今儿一早去草市口买的,一共买了两刀,这刀留家里吃,另外一刀婆婆让我们送给阿爷阿奶,对了,我婆婆还说,等家里忙完麦收,等侄儿侄女儿们过百天时,她要过来讨杯酒水喝呐!” 这话一出,梁青娥就是一愣,他们家,还从没给哪个孩子办过百天。 这亲家母突然说要麦收后登门,梁青娥下意识就觉得,这里面恐还要说旁的事儿。 院中所有人都沉浸在两块大肥肉的喜悦中,浑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大陈氏母子三人听到亲家母将要登门时,隐蔽的交换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既有现成的一刀肉,梁青娥也就不再折腾去屠夫家买肉了。 众人正盘算着午食做个啥,就听院门外一阵嬉笑声,几息后,林大熊和林飞鹰肩背手提的,一脸兴奋踏进了门槛。 “娘,瞧瞧,我和大哥今儿在山上,捉到了五六只兔子,逮到了三只山鸡……” 林飞鹰一句话没说完,一眼就看到林喜心和于金宝,放下背篓和手里的藤筐。 笑道:“怪道今儿仿佛捅了兔子窝,敢情老天爷也知道妹妹和妹夫今儿来家,特意给咱们送菜啊!” 这话说的讨巧,众人听的都笑了。 唯有秦兰花撇撇嘴,轻声嘟囔道:“还老天爷给送菜,她面儿既恁大,咋不送她个孩子,那才是送她心坎上!” 第70章 这哪里是请教生意,分明是三堂会审 众人都兴致勃勃围着看肥硕的野兔,和五彩斑斓的山鸡,她这话,没人听见。 午饭既还要一会儿才能得,林喜心就喊上于金宝,俩人拿上那刀肉,又拎两包糕点,一块去老宅看望老爷子和老太太。 家里有林喜心带来的一刀肉,又有兄弟俩在山上逮的兔子山鸡,锅灶上不缺肉,这顿饭做的可谓是十分丰盛。 梁青娥亲自下厨,做了一大盆爆炒兔肉,山鸡拿出两只斩块,配上新采的菌菇,熬了一大锅香浓的山鸡菌菇汤。 五花肉切成薄片,大火煸炒出油脂,倒进清洗干净的菌子,加盐加大酱,做出的闷肉烧菌子香味诱人。 一时饭菜做好,梁青娥拿出两只海碗,满满盛出一大海碗山鸡菌菇汤。 又把爆炒兔肉和闷肉烧菌子各舀上两大勺,正正好又是一海碗。 盛好后,扬声吆喝林飞鹰,道:“给你阿爷阿奶送去,再把喜心和金宝叫回来吃饭。” “哎,好嘞。”林飞鹰拿两块抹布垫在碗底,端起碗,乐滋滋往老宅赶去。 一时于金宝和林喜心回来,堂屋里的桌椅已经调开,筷子也已经摆放好。 梁青娥又抓紧炒出一盆青菜,扬声道:“开饭了。” 一时林老虎几人鱼贯而入往灶房端饭,又谦让着谁做上席。 梁青娥在灶房听他们推来推去,扬声道:“把你们大伯娘拉到上席,再让你们来富哥一旁作陪,就完了,都是自家人,咱不客套那些。” 一时众人落座,于金宝只说自己年岁最小,死活和林喜心坐在靠近门槛的最下首。 饭菜都出锅上桌后,梁青娥又从碗橱里端出两盘分出来的肉菜,吆喝叶银红:“带着孩子们去你屋里吃,莫要让他们去堂屋探头探脑馋嘴丢人。” 秦兰花听到吃饭,把火棍一扔,拍拍屁股就要走。 “你哪儿去。”梁青娥皱眉。 “这汤是汤水是水的,四壮手欠的很,二嫂看他不住,还是我盯着他,省得烫着他。” “烧你的火,你大嫂奶两个娃儿还没吃饭呢,你又不奶孩子,着急啥。” 说完,梁青娥又端出特意留的一碗山鸡汤,里面的鸡块是她特意挑出来的,肉质细嫩些。 喊完秦兰花烧火,她就把满满一海碗连汤带水的山鸡菌子汤,倒进外锅里。 秦兰花敢怒不敢言,气鼓鼓坐下继续烧火,见婆婆拿出一小团白面团,几下擀成一张薄片,折叠几下,又切成均匀的面条。 面条略微一抖落,抛进锅里,很快,满满一海碗热气腾腾、鲜香四溢的山鸡面,新鲜出炉。 看着婆婆屁颠屁颠端碗出去,秦兰花气的脑壳疼。 待又听见叶银红领着孩子们吃吃喝喝的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的命,咋就这么苦。 这破日子她一天都不想过了,明儿她就回娘家。 饭桌上,大陈氏时不时把话往于金宝老娘范氏身上扯,不是问候亲家身子安好,就是关心亲家日常有无烦难之事。 更是口口声声赞范氏大方,儿媳回娘家,竟给准备这么多礼。 于金宝乐呵呵,先是替老娘谢过伯娘惦记,又是言说家里一切都好,老娘最放心上的,就是家里的生意,生意好,就啥烦难都没有。 至于大方,于金宝心里也很奇怪,除却一年三节,范氏再不会给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准备礼物。 日常媳妇儿回娘家,老娘也从没操心过礼物之事,要么给媳妇儿一些银钱,让她看着买些东西,或者干脆从自家铺子里挑几样就行。 几乎从来没有又是买肉,又是买尺头的时候。 他压下心底奇怪的感觉,口头同大陈氏客套的滴水不漏。 一时饭毕,众人移到院内聊天,大陈氏冲林喜心道:“喜心呐,你去我家一趟,让你大嫂和上两瓢白面,再把面隔水放进热锅里,留着晚上蒸包子吃。” 林喜心笑盈盈应下,叫上大毛妮和二毛妮,姑侄仨乐呵呵去了老宅。 大陈氏见林喜心离开,又对梁青娥道:“咱们叫上侄女婿去你房里唠唠嗑吧,来富和来贵想做个货郎,这怎么进货,又如何定价,想要请金宝教教他们呐!” 梁青娥不知她葫芦里卖的啥关子,从善如流道:“行,货郎虽辛苦,好歹也有个进项。” 秦兰花看着梁青娥几人进东屋,眼睛晶亮,捅捅林飞鹰道:“你也去听听呐,要是这行当能做,咱们自个就能做货郎了。” 林飞鹰摇头:“这是大堂哥和二堂哥想出来的路子,咱们横插一脚算怎么回事,太不厚道了。” 秦兰花低声怒道:“怎么就叫横插一脚了,他们现在一没进货,只是有个想法,怎么就不厚道了。” 林飞鹰见和她说不明白,提起木桶,转身走了出去。 秦兰花见男人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气的直跺脚,扭头见院内只余编筐的大伯哥,和领着几个壮择菌子的二伯哥…… 外加还有一个又缝起破麻布口袋的叶银红,她满心的牢骚又不能对着这些人发,气哼哼对着林飞鹰消失的背影啐一句,扭头就要回房。 “三弟妹,今儿好像该你刷锅洗碗喂鸡喂猪吧。” 是了,今儿轮到她刷锅洗碗,喂鸡喂猪。 看到堂屋方桌上一片狼藉,灶房灶台上也是横七竖八的碗筷,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吃肉喝汤的时候她排到最后,这会儿该干活了,这些该死的倒是头一个想起她。 然婆命不可违,饶是再不情愿,她只得认命去堂屋收拾脏碗脏筷空汤盆。 主屋里,众人分炕沿条凳落座后,一时都看向大陈氏。 大陈氏有些迟疑,毕竟,林喜心不是自个的闺女,这事自己过问,难免遭人烦。 想了想,她趴在梁青娥耳边,小声耳语几句。 随着大陈氏嘴巴开开合合,梁青娥从一开始的笑容满面,到仿佛脸上结了一层霜般的冷。 话说完,大陈氏退坐回去,道:“许是来富来贵会意错了也未可知,只是喜心我从小看着长大,你大哥一向又心疼她自小没了爹,这要是知道她受了恁大委屈,我这当伯娘的知道却不管不问,不说你大哥同我生气,咱们从来都好,我以后也没脸见你了。” 梁青娥点点头,眼睛看向于金宝,眼眸之间,满是锐利锋寒。 于金宝头皮一麻,顿时如坐针毡。 不止岳母和大伯娘,一扭头见两个堂舅兄瞧着自己也十分不善,他立时就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请教生意,分明是三堂会审。 第71章 若你们心里盘算这这主意,趁早和离 只见于金宝坐在那里,神情局促不安,模样迷茫无措。 梁青娥紧紧盯着于金宝,心中暗自思忖:“看这小子如此情状,莫非对于他老娘所盘算的那件缺德事情,他其实并不知情?” 只是这小子到底是和范氏沆瀣一气、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意欲欺辱自己的闺女,还是压根就是也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想到妯娌大陈氏方才告诉自己的话,饶是梁青娥忍了又忍,面上还是没有一丝好颜色。 她看向于金宝,沉声道:“金宝啊,你娘说麦收后来我家,你知道你娘所为何来吗。” 于金宝老老实实答道:“我娘说是给侄儿侄女儿庆贺百日,讨杯酒水吃,沾沾喜气……” 他话音未落,就见往日对自己温和非常的岳母,脸色乍然更加阴沉。 于金宝心里突地打了个激灵,顿时知道梁青娥的不悦,以及大伯娘和两个堂舅兄的不善,都是从哪儿来的了。 敢情这事还和自己老娘有关。 只他这会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岔子,只想着有啥误会赶紧解释说开。 想到此,于金宝再顾不得。 他忙站起身,冲梁青娥深揖一礼,诚恳道:“娘且消消气,实不相瞒,我娘自那日在铺子里见到两位舅兄,听说大哥大嫂得了个小侄儿,三哥三嫂得了个小侄女,她羡慕的不得了,总惦记着来家沾沾喜气,希望我和喜心也能快些有个属于我们的孩儿,这原是她老人家操心之故,若有不妥当之处,还请娘看在喜心的面上,切莫放在心上。” 梁青娥闻言,见于金宝似乎真的不知内情,她神色略缓,道:“若亲家来家只为沾沾喜气,咱们自是煮肉打酒相迎,若是想打着这些幌子,回头若是说想典个女子借腹生子,瞧我不大扫帚把你们母子打出门去。” 于金宝呆了一呆,待听明白梁青娥话里的意思,顿时唬了一跳,赶忙摇头否认。 “娘想到哪儿去了,我娘再是心急抱孙儿,也不能有这个念头,这要是让喜心知道,她该多伤心,再说,我俩还年轻,身体也好,未必就不能有个亲生的孩儿,借腹生子这事,我也只在戏文里听说,娘许是听信传言误会了什么。” 他这话一出,梁青娥还没怎样,大陈氏当即就不干了。 什么叫听信传言,这话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挑拨离间了。 她陈改,就不是这样颠倒黑白,到处传瞎话的人! 大陈氏腾的站起,怒道:“侄女婿的意思,是说老婆子我搬弄是非吗,要么咱们去你娘面前对质,问问是不是她亲口对你两个堂哥说的,说喜心嫁过去这几年都不生养,又说她春日里去庙里拜拜时求了根签,解签的大师傅同她说了借腹生子的故事……” “又说从庙里回来的当晚,她就做了个梦,梦见她从个姓许的女子怀中抱回个胖娃娃,唤你和喜心爹娘……说到最后,她还哭了,说天意如此赐下麟儿,只恐亲家不愿,若到时害得你们于家断了香火,她就是死了,也无颜面对于家祖宗……” 大陈氏慷慨激昂把俩儿子回来学的话,复述一遍,说到最后,眼里满是不屑。 嗤笑道:“借腹生子这个事,分明是你那没人伦的娘想出来的好主意,到头来竟推到佛祖头上,若佛祖有知,也保管让她心想事不成。” 梁青娥看着替闺女出头的妯娌,心里很是触动,她拉大陈氏坐下,看向于金宝,道:“你大伯娘话虽糙了些,但事就是这么个事,实话告诉你,借腹生子这事我不同意,若你们心里盘算着这主意,咱们趁早和离了事,我们喜心再不耽搁你家老太太抱大胖孙儿。” 于金宝听到大陈氏说,他老娘哭说无颜面对于家祖宗,心里就信一大半了。 逢年祭祖,清明扫墓,重九烧纸,还有每到亲爹的冥诞祭日,范氏都要哭一场。 话里话外回回都是对不起于家祖宗,这两年每每快到这些日子,不止是林喜心,就是他自个,都焦虑非常。 于金宝满心苦涩,对着梁青娥和大陈氏,再三道歉保证,说他绝不会负林喜心。 “娘,大伯娘,两位舅兄,这事还请你们莫要告诉喜心,不怕你们说我私心重,我爹死后,我娘又要养活我,又要操持铺子生意,这些年过的很不容易,她和喜心处的几乎和母女一样,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让她们生了嫌隙隔阂……” “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我娘一辈子耳根子软,这必是听了谁的撺掇,才起了这个念头,终归是我对不住喜心,还请娘给我个机会,若果真最后让喜心受了委屈,不劳娘动手,我自个就大耳刮子抽自己,给喜心出气。” 梁青娥心里也是不愿林喜心知道这些污糟事,只是该表的态,还是得摆出来。 省得这些拎不清的糊涂货色,以为他家喜心好欺辱拿捏。 她眼神灼灼盯着于金宝,一字一句道:“既女婿如此说,我就卖你个面子,这事儿若你不能处置,回头还是闹到喜心面前,老婆子脸皮不要,也得上门去会会亲家。” 说完,她看向大陈氏和林来富林来贵兄弟俩,道:“你大伯娘和两个堂哥自来疼爱喜心,从亲家嘴里听说后着急非常,你可莫要记恨他们知会我这件事……” 一句话没说完,于金宝忙道:“娘这话折煞我了,伯娘自来疼爱咱们这些小辈,堂哥们往常相见,也对我关照的很。” “幸而伯娘和堂哥们愿意趟这浑水,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回头我娘若真把这事摆出来说,岂不坏了婆媳情分。” “这是大伯娘和两位舅兄们没把我当外人,且我提早知道,家里也免除一场风波,我心里只有感激的份。” 于金宝情真意切说完一席话,又冲大陈氏和来富兄弟俩再三道谢。 大陈氏这才发觉她方才有些鲁莽,言语之中似乎还冒犯了人家老娘。 见于金宝不放在心上,心里也松口气,一时拉着于金宝又夸赞梁青娥眼神好,会挑女婿。 第72章 尿了小姑父一身 屋里气氛慢慢缓和下来,于金宝这会儿虽知道方才说请教生意只怕是借口。 然还是把话头扯到货郎这个行当上,认真务实的给出几条建议。 这算是意外之喜,一时,大陈氏和来富兄弟俩,瞧着于金宝更是喜欢。 瞧着重又对自己笑脸相迎的林家众人,于金宝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 强自按捺住立时回家问询老娘的冲动,只一心一意挑几人感兴趣的话题,尽力缓和气氛。 等林喜心带着一篮子青菜回来,屋里已经说的十分热络。 几人又闲话几句,林喜心和于金宝就要开口告辞。 想着闺女回娘家又是尺头、又是糕饼、又是肉菜的,梁青娥便让叶银红挑着品相好些的菌子,给他们装了一背篓。 又吆喝大壮从鸡圈里拎只绑了腿的野兔,搁在从老宅带回的篮子底下。 “那只山鸡留着给你们大嫂补身子,就不与你们了,这些菌子和野兔带回去给亲家尝尝,今儿让她破费了。” 正说着话,两道婴孩哭声一前一后紧跟响起。 听到乐宝醒了,梁青娥忙抬步进房。 林喜心眼睛一亮,道:“我还说走之前抱不到侄儿侄女儿了,这不,俩孩子就醒了,可见也舍不得我这个小姑姑。” 众人都含笑附和,唯有秦兰花,一脸的不屑不自在。 不多会儿,陈秋莲和梁青娥一前一后抱着个小娃儿出来,于金宝定睛一看,果然,俩孩子俱生的眉清目秀,粉雕玉琢。 只岳母怀里叫乐宝的小女娃儿,生的更圆润精致些。 “娘,大嫂,让我再抱一抱乐宝和五壮吧!” 见小姑子这般喜欢两个小娃儿,陈秋莲连忙把怀里的五壮递过去。 林喜心和于金宝轮流稀罕逗弄一会儿五壮,就又还给了陈秋莲。 抱起乐宝时,林喜心想着方才逗弄乐宝时,小侄女灵巧的模样,便又故技重施,轻点乐宝的小肉脸,向于金宝显摆自家小侄女多么聪慧。 于金宝见她欢喜,也跟着夸赞道:“乐宝果然是个聪慧孩子,才这样小,就知道和大人玩耍了。” 听着这同之前的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话,林喜心一个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她一笑,乐宝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大陈氏眼睛一转,捅捅梁青娥,打趣道:“你瞧,他们抱着乐宝的样儿,像不像一家三口。” 大陈氏说话没收声,声音一落,林喜心羞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于金宝大男人脸皮厚,乐呵呵道:“我和喜心要是能得个如乐宝一般乖巧漂亮的小闺女,做梦都能笑醒。” 乐宝听到说话声,扭过头认真打量于金宝,黑漆漆水润润的眼睛盯他好一会儿,忽的就笑开了。 天色不早,于金宝正欲把乐宝递还给梁青娥,就觉胳膊肚腹处一片湿热。 人群后,一直盯着三人的秦兰花尖声道:“哎吆,这丫头片子尿了她姑父一身,上次也是这么尿我大哥身上,我三哥当时就说,只怕我大嫂这胎还是闺女呐……” “这又尿到妹夫身上,虽说童子尿是好福兆,只她一个丫头片子,别是带来一串赔钱货吧,妹妹妹夫膝下至今还无一子,这要是头胎就生个丫头片子,亲家婶子只怕不高兴呐!” 梁青娥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秦兰花,喝道:“你话太多了,嘴痒就往墙上蹭蹭。” 林喜心见乐宝肉嘟嘟的小脸绷着,以为老娘喝骂嫂子吓着了她,遂接过乐宝,把她湿尿布掏出来。 哄道:“乖宝贝,你阿奶不是说你呢,有些个人怕是忘了,自己也是从丫头片子长出来的,天天把赔钱货挂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也是赔钱货,非得隔三差五表白自己一番。” 秦兰花先是让婆婆骂一顿,又是让小姑子排喧一番,又见大陈氏等人均是满脸戏谑的模样。 就连自己出声抱不平的于金宝,瞧着自己时,神色更是淡漠。 她气鼓鼓嘟囔一句好心不识驴肝肺,窘迫羞愤之下,扭头回了房。 于金宝衣袖和前襟上一片水渍,梁青娥有些过意不去,忙招呼他去换与他体格差不多的,林大熊的衣裳。 于金宝只想快快回家,问清楚老娘事情由来,再打消他的念头。 忙拒绝道:“莫要麻烦了,这两日天越发暖和,我们回不到家,只怕衣裳就干了。” 梁青娥见他执意不肯,也就作吧。 送走林喜心和于金宝,大陈氏也领着俩儿子告辞离开。 今儿闺女带着女婿回来,一整天几乎都在忙,这会儿终于闲下来,梁青娥才觉腿有些发软。 她刚坐到板凳上,就见叶银红拎着个篮子走过来。 “娘,这是妹妹从他们背篓里腾出来的,他二人带来的东西,了中午那刀肉,还有看望阿爷阿奶拎出去的礼物,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听到清点礼品,西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秦兰花从里面走了出来。 梁青娥也不搭理她,她先把三块尺头拿出来,就见底下是两包红糖,还有两包芝麻酥饼。 “娘,我明儿想回趟娘家,那红糖和芝麻酥饼,能一样匀给我一包吗。” 秦兰花凑到梁青娥身边,脸上满是讨好。 叶银红正拿芦苇篾子补晒毯呢,闻言,竖直了耳朵。 “想啥好事呢,这是我闺女女婿孝敬我的,这不年不节的,谁要回娘家都要勒掯我老婆子出礼物,我一把年纪,哪里有本事寻银钱替你们孝敬爹娘。” 秦兰花碰一鼻子灰,心里不禁吐槽,你闺女女婿不也是不年不节回来的,咋人家婆婆又是给割大肥肉,又是送尺头,又是准备糕点。 同样都是当人婆婆的,咋就你一毛不拔,抠门要死。 见妯娌落败吃瘪,叶银红放下心,手执芦苇篾,认真修补起晒毯来。 一根篾子还没穿过去呢,就听婆婆扬声唤大毛妮几个孩子。 呼啦啦,连最小的四壮都跌跌撞撞跑过来,跟在兄姐身后,口水直流看着油纸包上,金黄酥脆的芝麻酥饼。 “吃……吃……!” 四壮口齿不清,喃喃道。 梁青娥也不吊孩子胃口,一人分一块酥饼,道:“这是你们小姑姑捎回来的,往后见到你们小姑姑回来,要恭敬亲热些。” 孩子们手里拿着酥饼,喜笑颜开,忙忙点头应下。 秦兰花见婆婆拒绝自己不算,转眼就把酥饼拆了分给孩子,她认为梁青娥故意打她脸。 不服道:“娘不是说这些糕点是妹妹妹夫孝敬你的,你咋扭头就分给大毛妮她们两个赔钱货吃。” 第73章 于母范氏 大毛妮和二毛妮手捏酥饼震惊看向秦兰花。 不是,三婶她是瞎的吗,明明大壮二壮三壮四壮都有份,怎么就单单提起她们。 好像一包酥饼,全进了她们嘴里一样。 梁青娥凉凉看秦兰花一眼,冷冷道:“我给我孙女们吃,我孙女们给我洗衣裳,不用我吱声,都能把家里的活计料理的妥妥帖帖!” “我东西给外人吃,他们会这样孝敬我吗。” 秦兰花嘴巴张了又张,愣是找不到话来反驳。 恰好这时,陈秋莲抱着换好尿布的乐宝走了出来。 梁青娥接过香香软软、干干净净的乐宝,把两包红糖一股脑都塞给陈秋莲。 切切叮嘱道:“你养两个奶娃子吃力,这两包红糖,留给你补身子,娃儿吃过奶体虚没力时,喊大毛妮给你冲碗红糖鸡蛋水喝。” 大毛妮忙接话道:“阿奶放心,我知道这是五壮和乐宝的口粮,我们绝不贪嘴同娘讨要。” 梁青娥听的满意,笑着赞几句大毛妮知道友爱弟妹。 给完红糖,梁青娥又把两块小些的尺头递给陈秋莲,道:“喜心说这两块尺头是她婆婆给五壮和乐宝准备的,你抽空给俩娃儿裁身新衣裳穿。” 陈秋莲听小姑子说起给俩孩子准备了尺头,只是她没想到,婆婆会真的把尺头给她。 一时摸着手里细软顺滑的细棉布,她不禁百感交集。 叶银红冷眼瞧着婆婆又是给红糖,又是给细棉尺头,心里就有些不悦。 猛又想到她生大壮二壮时,小姑子也还没出嫁,这才勉强按捺下心里不断翻涌的酸意。 乍一抬头只见妯娌秦兰花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叶银红心里的那点气顿时烟消云散。 她轻咳一声,瞅秦兰花一眼,笑道:“还是五壮和乐宝有福气,只怪大壮二壮生的太早,他们小姑那会儿自己还是孩子呢,可没闲钱送这金贵的细棉料子。” 果然,秦兰花一听,心头的火气腾的就着了,这是看不起谁呐! 难道就大房生出的娃儿是亲侄儿,他们三房这两个是她二嫁带来的不成。 三壮就算了,小姑子那会儿还是待嫁之身,可四壮出生时,她林喜心都出嫁两年了,要说手里没铜子给亲侄儿扯块布头,打死她她都不信。 秦兰花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道:“娘,同样是亲侄儿,妹妹是不是太偏心了些,难道以后就五壮喊她小姑不成。” 吃这么多亏,她也算看明白了,乐宝这个丫头片子就是婆婆的心头肉,为免提起这赔钱货惹梁青娥生气,她特意隐去乐宝,只把五壮提溜出来来。 私心里,她是不愿相信范氏会特特给个丫头片子准备细棉尺头,想着乐宝定是沾五壮的光,才得的尺头。 梁青娥狠瞪一眼架桥拨火的叶银红,将手一摊,光棍道:“你问我,我问谁呢,都说了,这是喜心婆婆给俩娃儿准备的,许是亲家想沾沾俩娃儿的喜气,盼着明年能一胎两好吧。” 秦兰花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一时觉得范氏真是狗眼看人低,送个礼都送不明白,家里那么多男娃,有钱没处使给个赔钱货裁新衣。 心里不禁许愿,最好让林喜心和于金宝生十个八个闺女,这老虔婆不是做梦都想抱大胖孙子吗。 最好让她这辈子都不能如愿。 …………… 范氏正坐在灶房门口择菜,连打了两个大喷嚏,她抬头看看天色,想着儿子出门时穿的长裤长衫,方才放心。 一偏头,就见儿子儿媳跨进后院,二人肩背手提的,又是菌子,又是青菜,遂冲林喜心笑道:“你娘真是太客气了,该让她们自己留着吃的。” 林喜心帮着于金宝把背篓卸下,温声道:“我娘还说娘你太客气了,准备那么多礼物,让你破费了,说这些都是哥哥们新从山上采的,让娘莫要嫌弃东西简薄。” 说完,她从青菜底下拎出一只奄奄一息的灰色野兔,笑道:“还有这只兔子,也是我哥哥们今儿在山上打的,晚上咱们烧兔肉吃。” 于金宝静静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听着婆媳俩说着家常,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满满一藤筐水灵青菜时,心中忽然一动。 看似漫不经心开口道:“这筐菜啊,是喜心她伯娘特意拔了让带回来的,这几日要是见着舅兄们路过铺子,可莫忘了把筐子还给人家!” 于金宝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范氏,只见当范氏听到“舅兄”这两个词时,原本微笑的面容瞬间僵硬了一下,但这种异样的神情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又恢复成常态。 于金宝一直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的细微表情、和举止变化,见此,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看来,他老娘,确实是和两位舅兄说过啥,至于是不是借腹生子,总归八九不离十了。 毕竟,人林家完全没理由去捏造这样一件离谱的事。 范氏轻咳两声,转移话题:“和你岳母说待她忙完夏收后,我上门叨扰的事吗。” “说了,我岳母还说给你煮肉打酒喝呢。”当然,你要是提那什么借腹生子,人家就得换成大扫帚,把咱们娘俩都扫地出门,这话于金宝没说,在心里苦中作乐补充完。 范氏面上笑开了,嘴里说着都是自家亲戚,粗茶淡饭就行,不用麻烦破费。 说完,这才看到于金宝衣袖胸襟处未干的水渍,问道:“这是哪儿蹭的水,快回房换身衣裳,莫要伤风了。” 于金宝原想拒绝,后看一眼进灶房处理野兔的林喜心,顺势道:“正是有些凉呢,娘你先回房找找针线,我有件衣裳袖缝那里开线了,劳烦娘帮我缝缝。” 范氏闻听儿子说冷,催促两句于金宝快些把衣裳换好,人马不停蹄就进了屋。 片刻后,她刚找出针线,于金宝就走了进来。 范氏定睛一看,见他穿的还是方才那身衣裳。 遂急道:“哎呀,你这咋还没换衣裳,当心生病了,你现在膝下尚无一儿半女,这要是有个好歹,让我如何对得起于家列祖列宗和你死去的爹。” 于金宝转身把门拴好,耳朵里听着这些老生常谈,心里很是无奈。 他拉住絮絮叨叨不停的范氏,把她按坐在炕沿上,苦笑道:“娘,你先听我说,我不冷的,这是我抱喜心侄儿侄女儿时,娃儿尿的,已经差不多干了。” 听到是娃儿尿的,范氏不怒反喜,脸上笑开一朵花:“可见我心里头这个打算是对的,老天爷都赞同呢,儿啊,你莫要眼气旁人生儿养女,只要你听娘的,待到明年,你和喜心,准能得一白胖娃儿。” “哦,娘倒是说说,是需要我和喜心吃汤药调理身体,还是每逢初一十五去庙里虔心跪经……” 第74章 打消念头 “不用不用,都说是药三分毒,那苦药汁子若真有用,家里就不会只你一个孤零零了,跪经就更不用了,你身体弱,可受不来……” 范氏许是怕谁听见,她瞧瞧门窗。 悄声道:“这话啊,是前段时日你舅母来家时,同我闲话家常说的,说她娘家村里也是有对夫妻久不坐胎,幸而还有几分家底,他们家就典了个连生五子的妇人,你猜怎么着……” 范氏的脸上满是兴奋,她伸手比划一下,道:“那妇人典来后,次月就怀上了,翻过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足足八斤呐!” 于金宝听着,心里不停翻涌着恶心,他的心也跟着沉下来,面无表情问道:“娘的意思是……” “我已经央你舅母打听宜生男的妇人了,待你岳母忙完麦收,咱们把礼备的足足的,到时上门好生同你岳母商量商量,她孙子孙女一大堆,又是那么个明白人,想必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于金宝听到老娘已经托舅母朱氏打探合适人选,当即就恼了,气道:“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舅母一向看咱们不顺眼,爹刚去时,她还说咱们母子怕是守不住铺子,让咱们回村里跟姥姥姥爷过活,让舅舅表哥们过来打理铺子,这些娘都忘了不曾。” 范氏不在意道:“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我和你舅一母同胞,咱们好了,她好歹也能跟着沾点光,坑害咱们,对她有什么好处。” 于金宝冷冷一笑,道:“好处多了,从姥姥姥爷去后,咱们同舅舅家就日渐疏远,娘只管瞧吧,娘这个主意若是摆到台面上,不说我岳母同不同意,单说你和喜心处的母女一般的婆媳情分,怕再也回不到当初。” 见到范氏面上松动,于金宝再接再厉,道:“娘想想,舅母娶了三个儿媳,三个表嫂日常被她磋磨打骂,莫说和儿媳相安无事了,她和三个表嫂几乎算是仇人,她自己家里过的一团糟,就又来插手咱家的事,若娘听了她的话,岳母势必不会与你干休……” “借腹生子这事说出去,终究还是你不占理,到时闹腾开,只怕岳母就要领了喜心回去,舅母在外面再传传咱家的是非,到时哪个好人家肯同咱们结亲,往后我只好孤家寡人一个,咱们母子凄凉收场,只怕舅母还偷着乐呢。” 范氏只想抱孙子,可不想家败人散,她胆子本就不大,经儿子一说,心里就有些惶惶。 末了纠结几息,迟疑道:“要么咱们把那妇人养外面,待她生下孩儿后,再偷偷抱养回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总不会闹到喜心和你那强横岳母都知道了吧。” 见她还想着借腹生子这件事,于金宝也有些恼火,道:“娘莫要折腾了,我这辈子只想和喜心生孩儿,那外面妇人生养的,谁知道爹是哪个,我可不想当绿王八,给别人养孩子。” 是了,清清白白的小姑娘,也不会给他们这样的人家借腹生子,那些经了事的妇人,人家有丈夫,她儿子金宝也不能成天成宿呆在那处。 若是哪次妇人的丈夫也偷着去了,这生下来的孩儿,身世还真是说不清楚。 她想抱孙儿不假,那也得是流淌着她儿血脉的孙儿。 于金宝见她满脸灰心丧气,心里暂且放下心,又指着身上的尿渍。 笑道:“我岳母他们说娃儿尿沾着喜兆,只怕明年我和喜心就能当爹娘了,娘只管等着就是,只怕您老抱孩子吆喝累的时候都有呐!” 范氏一听,果然高兴,道:“我倒是情愿累呢。” 于金宝生怕她又和舅母朱氏掺和上,挑着范氏在意的点,又细细说一遍借腹生子,给家里带来的坏处。 见总算说得范氏放弃借腹生子这样不靠谱的事,他才稍稍安心。 突然,范氏不知想到什么,满脸心虚,慌道:“坏了,这事,我真不真假不假的,和你两个堂舅兄提起过,这话若是传到你岳母耳朵里……” 她当日说那话时,恨不能立马传到梁青娥耳朵里,也好让亲家知道她想抱孙子的决心。 这会儿听于金宝剖析一番借腹生子的利弊后,知道这条路哪怕走通最后也是鸡飞蛋打,反而让街坊四邻看笑话后,她心里就放弃了。 于金宝细问她和林来富兄弟俩是如何说的,待听到版本和大陈氏口中听来的差不多,心里对老娘找的拙劣借口也是服气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好在只是几句话,一切还都来得及。 为安范氏的心,也省得节外生枝,于金宝便道:“我那两个舅兄都是老实人,想来听不懂娘你想干什么,许是早把这话丢脑后勺了,不然若是他们说出去,我岳母和大伯娘也不会给咱家又是带菜,又是带野兔……” 他眼睛一转,趁此机会,肃容道:”回头舅母若是还来家说这件事,娘你可要严词拒绝才是,只说这是舅母的主意,和你无干,就是将来舅母跑到我岳母和喜心面前挑拨是非,有娘你的态度在前,该信哪个,她们自然有决断。” 范氏连连点头,知道林来富兄弟俩没把话传出去,心里安心不少,慢慢也理清楚头绪怎么应对娘家大嫂。 ………… 天晴日好,路干的也快,道路刚一能走板车,梁青娥便催几人去码头摆摊。 因着这几日就能开始收割油菜,兄弟三人商量后,还是由对摆摊事宜熟惯些的林老虎和林大熊去码头。 众人都没什么意见,除了秦兰花。 晚上睡觉时,她喋喋不休道:“你是不是傻的,留家里割油菜累死累活的,去码头多好,还能摸摸铜子。” 林飞鹰困的要死,声音有几分不耐烦,道:“你这话要是让娘听见,当心她让你替了二嫂去码头擀面条,一天三十多里路腿着走不说,去到就得把摊子铺开,忙的陀螺一样,你这娘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竟觉得去码头轻省。” 秦兰花当然知道留家里更轻松些,只是,想到几人每日里也不知道经手多少银钱,私底下又到底扣留了多少。 只要一想到两房现在损公肥私腰包鼓鼓,他们三房还苦哈哈穷的要死,她就抓心挠肝的难受。 听到身边人响起的呼噜声,秦兰花越想越气,直熬了半宿,才堪堪睡着。 次日醒来,炕上只余她和四壮,她这会儿还生着气,也懒得管林飞鹰去了哪儿。 打开柜子翻出一套簇新的粗棉衣裤,给睡眼朦胧的四壮换上,又退后两步,细细打量一番穿了新衣的四壮。 见四壮生得眉浓而鼻挺,额阔而口方,想着戏文里凡当大官的都是这相貌,她才生出几分笑模样。 拉着四壮径直走到梁青娥面前,秦兰花讨好道:“娘,我一会儿带三壮四壮回我娘家看看。” 三壮听说要去姥姥家,面上就有几分不愿,然秦兰花眼睛一瞪,他就蔫了,人老老实实走到秦兰花身边。 梁青娥无可无不可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秦兰花等了又等,见婆婆果然没有准备礼品的意思,遂一手拽一个娃儿,气鼓鼓出了门去。 盼着赶紧回家见到爹娘,希望娘能给自己拿个主意,不然这个家迟早没有自己立脚的地儿。 第75章 添油加醋诉委屈 河湾村和大黄庄相邻,走路约摸两刻钟距离。 秦兰花走到大黄庄村口时,住附近的人家,正三三两两聚一处端碗唠嗑。 一抬头看见她带着两个小儿赶来,忙都开口招呼寒暄。 “兰花啊,吃饭没,咋就你自个带着孩子们来了,你家男人咋没一起。” “是啊,你家那小丫头咋没抱过来,听你娘说你婆婆稀罕的紧,小名大名都取好了。” “对啊,听说叫做乐宝,听听这名儿,一听就是爷奶的心肝肝,就说咱们村这么多丫头片子,还没哪个能混上宝这个名字。” 秦兰花听到啥爷奶的心肝肝,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道:“那赔钱货倒是想当爷奶的心肝肝,可惜她阿爷早死了,偏生没这个福分。” 说完,理也不理众人,扯着三壮四壮扬长而去。 “嘿,这死丫头吃枪药了,我招她惹她了,夸她闺女生的好,倒还夸出不是来了。” 被怼的妇人一脸气愤,对着秦兰花离去的背影不停抱怨。 旁边一个哄孩子的小妇人脆声道:“婶子莫气,我兰花嫂子不是对你,前儿我回娘家,听说她生的那个小丫头,如今让我林家伯娘,给了大房俩夫妻养。” 她这话一出,众人忙道:“怪不得她脸拉恁长,想是回来请爹娘哥哥们撑腰,把孩子讨要回来。” 小妇人一脸的欲言又止,众人见状,便知还有内情,忙围过来问究竟。 小妇人前后左右看一圈,见没有与秦家相好的人家,便道:“嗐,这也是我听来的话,做不得准,听说兰花嫂子嫌弃小丫头是个女娃娃,娃儿生下来不好好喂奶不说,还动辄打骂,这不,事儿闹到我林家伯娘面前,老太太心疼小孙女,动了怒,就把娃儿抱给大房夫妻养了。” 众人闻言,不由唏嘘,就有上了年岁的老人家,叹道:“真是老猫枕着屋脊睡,一辈传一辈,兰花阿奶就是这么样,不拿闺女当人看……” 小妇人正好奇听下文,没想到话说半截竟没了,她忙开口,问秦兰花阿奶怎么不拿闺女当人看。 哪想老妇人长叹一声,口中连连道着造孽,人拄着拐,颤颤巍巍就走了。 既起了话头,就有一些人忆起听来的旧事,轻啐一口,道:“那就不是个好的,那会儿闹饥荒,谁不想活,偏兰花阿奶心狠的很,为了多得几斤粮食,竟把亲生的几个丫头,都卖进了花楼里,寻常人,谁舍得。” 众人闻言,都沉默下来,没人再开口问几个姑娘的命运如何。 ………… 秦兰花沉着脸推开院门,就见一群孩子端着个破陶碗,正围在各自爹娘身边吃饭。 秦丙和冯氏抬头看见是闺女回来了,一时喜出望外。 忙问吃饭了吗,待听说闺女还饿着肚子,忙去拿鸡蛋,就要去灶房蒸鸡蛋羹。 秦兰花见老爹老娘对自己疼爱依旧,心里才稍稍好受些许。 她拉住冯氏的手,撒娇道:“娘让大嫂去蒸吧,我好容易回来一趟,想和娘说说话呢。” 说完,便吆喝两个大些的侄女,使唤道:“大丫、二丫,三壮四壮也还没吃饭,你俩别光顾着往嘴里塞饭,也照看照看弟弟们吃饭。” 大丫二丫看一眼郑氏,见娘冲自己点头,只得走上前,十分不情愿把碗里的菜糊糊分给三壮四壮吃。 四壮小些,有东西吃,就忙张嘴。 三壮见是表姐的饭食,忙摇头拒绝,只说自己吃了,姐姐就得饿肚子了。 秦兰花听见,扭头骂道:“小小年纪破事多的很,有东西吃还挑三拣四。” 三壮挨骂,眼里含着泪要哭不哭,大丫见状,忙道:“大姐吃饱了,三壮吃吧。” 三壮揉着眼睛,还是不肯。 冯氏无奈,只得多拿两个鸡蛋,让大儿媳郑氏再给两个外孙一人蒸一碗。 秦东海看着妹妹拉着爹娘进了主屋,低声冲郑氏道:“委屈你了。” 郑氏摇摇头,跟去主屋拿了鸡蛋,去灶房忙活起来。 “你这孩子,咋这会儿过来了,还是自己来的,你男人咋没陪着一道,村里人瞧见你自己回来,该胡乱猜测了。” 郑氏一出去,冯氏把门一关,开始喋喋不休说起来。 秦兰花听的心烦,这段时日的不顺一起涌出来,烦躁道:“嘴长别人身上,谁爱说啥谁说啥,我听不见就成,谁要说到我面前,瞧我不啐他。” 秦丙和冯氏对视一眼,都有些头疼无奈,只是该问的还是得问,于是又道:“那日飞鹰往家里递信,说你病的起不来身,可把我和你爹唬的不得了,忙请了郎中去你家……” 冯氏还没絮叨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就是一变,轻轻捶了秦兰花两下,责怪道:“怎么听你大哥说,乐宝给了你大嫂养。” 秦兰花想着老娘竟因为乐宝捶她,一时更气愤,张口就道:“娘快别提那死丫头了,究竟我才是你的亲闺女,娘怎么能因为那赔钱货怨怪我。” 冯氏揽住她,哄道:“真是个糊涂的,娘啥时候怨怪你了,我还不是瞧着你婆婆稀罕那丫头片子,想着你养着她,多少也能沾点光,不说旁的,至少细白面随你吃吧。” 哪知她不说这话还好,一出口,秦兰花更生气,这些日子,瞧着陈秋莲又是吃香喝辣,又是得婆婆关怀体贴。 而她呢,粗茶淡饭不说,刚出月子就得做活,两厢一对比,她心里早就后悔了。 只她到底不肯承认是因着乐宝,她的待遇才一落千丈,只时时刻刻怨梁青娥偏心大房太过。 这会儿听到冯氏也说她沾乐宝的光,就十分破防。 “从我来家,娘都不关心我近来过的怎么样,字字句句都是那死丫头片子,既娘这么稀罕她,我走就是。” 说着秦兰花猛的站起身,立即就要走。 冯氏见她仍旧还是姑娘时的性子,心里也有几分懊悔,觉得以往太纵容了她。 只这会儿也不是掰闺女性子的时候,冯氏忍住气,耐着性子温声细哄。 秦丙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半晌后,道:“说吧,在婆家遇到啥难题了。” 秦兰花闻言,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段时日的遭遇,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末了不服道:“爹娘你们说说,再这样下去,往后家里还有我说话的地儿吗,偏孩他爹只会让我莫要多言,生怕坏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他倒是顾念兄弟情分,别人可未必也这般想……” “就拿码头的事儿来说,几天功夫就能用一袋面粉,一碗面卖八文钱,一天少说也卖几十碗,老大老二总找各种理由阻他去码头,偏他还和个傻子似的,只当留家里轻省,还觉占了兄长们便宜……” 秦兰花越说越气,嗓门也越来越大。 秦丙和冯氏听到一碗面竟能卖八文钱,眼睛亮的惊人,二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算计。 第76章 秦家老两口的谋算 冯氏轻拍秦兰花背脊,状似劝解。 语气和缓道:“你这丫头都当娘了,性子还是毛毛躁躁,刚才你自己不也说,一直都是你大伯哥和二伯哥去码头摆摊……” “想是他们对那地方更熟悉些,这不管是应付往来的客人,还是跟码头上的管事打交道,有他俩在,总归得心应手些……” “哪怕这些暂且不提,你细想想,红河码头那么大,想来支食摊的小贩也有许多家,飞鹰他这冷不丁地过去,啥情况都还摸不清楚,万一不小心再出点岔子,岂不影响生意!” 冯氏这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听起来可谓是苦口婆心。 秦兰花听老娘字字句句都是为林家和睦着想,她果然十分不悦,冷嗤一声。 气道:“若食摊的事物真有娘说的这么复杂难缠,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偌大一个码头,加上我们家食摊,统共就两家卖吃食的,那家摊主还是个丈夫瘫在炕上的柔弱妇人,根本不足为虑……” “且那码头的东家极好,上次那家食摊仗着认识码头管事,来找我们家勒索银钱,还是东家大小姐做主处置的,他们如今摆摊可谓是如鱼得水,哪里会出岔子。” 冯氏和秦丙对视一眼,看明白对方眼里暗藏的情绪后,冯氏轻轻点头,坐的离秦兰花更近些。 关切道:“哪怕食铺万事顺心,还有摊位费压头上呢,我就不信码头东家这般好,一个子也不收。” 家里的汤面买卖,从未避讳过哪一个人,秦兰花又在这上面格外留心,叶银红又是个爱说的,晚饭时,常把码头上碰见的新鲜事,拿来当下饭菜说。 因此,老林家上上下下,除了只知吃睡五壮和乐宝,再去掉一个口齿不清的四壮,其余人对码头的事宜,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秦兰花心中憋着一肚子与食摊有关的委屈和苦楚,心情本就烦闷不堪,回娘家一是为诉苦,二是想请爹娘给自己想个法子,如何扭转此刻的局面。 这会儿看到自个亲娘竟也偏着婆家那边说话,她的心仿佛下锅干煎一样,又气又苦,简直要炸开一般。 她的脸颊因愤怒涨得通红,嘴唇因不忿微微颤抖,情绪激动异常,如同连珠炮似的,开始滔滔不绝倾诉起自己的委屈遭遇。 “当时家里先说做菌菇酱,做出来的酱家里人人都有份,唯独我,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瞅着,稍微凑近一点闻闻味道,就招来婆婆一顿责骂,说我如今奶孩子,不配吃酱,我奶孩子就有罪吗,凭啥不给我吃……” 说到这里,秦兰花忍不住用手抹抹快要溢出来的泪水。 她是真委屈啊,先说她奶孩子吃不得酱,如今那赔钱货早给大房养了,那酱还是没吃到嘴! “还有每天食摊挣回来的那些银钱,我婆婆吝啬的紧,至今只分一次银钱,更可气的是,我拿分得的银钱买来的粗棉布,还得给她缝抹额……” “如今大房、二房仗着婆婆偏心,整日里对我阴阳怪气,冷眼嘲讽,如今整个家里,根本也没谁把我放在眼里……” “仅仅这样也就罢了,他们说是去码头出摊卖汤面,谁知道私底下截留了多少银钱,我一心一意为着我们小家,偏孩他爹只会怪我多事多想……” “如今更好,就连出嫁的小姑子都开始狗眼看人低,一样都是亲侄儿,偏只给大房生养的那小崽子扯细棉尺头……” 她越说越激动,一时没控制住,眼泪到底流了出来。 秦丙见状,心里有些不悦,忙轻咳两声,递眼色给冯氏。 冯氏忙把秦兰花泪水擦干净,道:“你如今嫁出去了,回娘家可不兴哭,一会儿你哥哥嫂子们瞧见,该不高兴了。” 见秦兰花面上满是不服不满,冯氏轻捶她一记,骂道:“一早我就告诉过你,你那婆婆不是省油的灯,她寡妇拉扯大四个孩子,性子必然强横,当儿女的自小见老娘辛苦,将来有了矛盾,势必站在当娘的那一头,你当时怎么说的…… “说你吃了秤砣铁了心,是刀山你爬,是火海你跳,有福你享,有罪有受,当日不是硬气的很吗,这会子找我哭,我能有啥办法。” 秦兰花见老娘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和老爹阴沉下来的神色,一时满腔的愤怒又憋回去,只揉着衣角,呐呐说不出话来。 冯氏见她终于消停下来,拍拍她的手,无奈道:“话又说回来,谁让你是我闺女呢,我教你个巧,你们家是你婆婆当家做主,她又这么喜欢乐宝,你啊,平日里学乖些,还是那句话,装也得装着疼爱乐宝些,天长日久的,你婆婆见到必然欢喜,你又是那丫头的亲娘,到最后,还能少了你的好处。” 秦兰花一脸的不情愿,道:“就没旁的法子吗,我一瞧见那死丫头,就气不顺。” “你自己亲生的娃儿,有啥气不顺的,我要是当年和你一样的心肠,只怕你现在也不能在我和你爹面前,说这些倒三不着两的话了。“ 冯氏心里也起火,复又道:“法子我给你想了,至于如何做,就看你自个了,行了,一会儿吃完饭,就回去吧,我和你爹成日家忙的腰都直不起来,还要管你这些破事。” 秦兰花听老娘竟因着乐宝发火撵她,一时难以接受,正要说些什么,房门被拍响,大丫的声音在门外细细响起。 说鸡蛋羹好了,问小姑是在哪儿吃。 “个没眼力见的丫头,没瞧见我在房里啊,还问我在哪里吃。” 大丫正撞枪口上,秦兰花把满腔火气,对着大丫发出去。 吃过嫩嫩一碗鸡蛋羹,冯氏借口还要去地里干活,捡了十来个鸡蛋给秦兰花,就把母子仨人,送出门去。 送走秦兰花,老两口又回到房里,冯氏迟疑道:“老头子,兰花说亲家做的汤面生意,咱们家……” 秦丙皱眉沉思一会儿,沉声道:“做生意最忌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事儿等忙完麦收耕种再说。” 冯氏听见,面上有些失望,好在她也知道这个道理,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虽说一切要等麦收后再做打算,但兰花这丫头嘴里一向没个实话,索性离收油菜还有两日,得闲让老大他们兄弟去码头探探虚实,咱们心里也能有个底。” 冯氏见自家老头子考虑的如此细致,忙含笑应下。 第77章 麦子用完了 秦兰花拎着老娘送的鸡蛋,领着三壮四壮,满面春风回了家。 一到家,她就提着小竹篮,到收拾农具的梁青娥面前,脆声道:“娘,我今儿回娘家,临走时我娘给我捡了十八个鸡蛋呐。” 梁青娥瞟一眼竹篮里的鸡蛋,见秦兰花面上满是嘚瑟显摆,也懒得搭理她。 不咸不淡道:“亲家母有心了,既是给你的,你留着吃就是。”说罢,人拿着镰刀就走开了。 秦兰花举着鸡蛋篮子,有些悻悻,她原想拿鸡蛋打婆婆脸来着。 毕竟,哪家娶进门的儿媳,好意思让人娘家养着呐! 见梁青娥毫无羞愧之色,秦兰花轻哼一声,拎着鸡蛋,扭身回了房。 梁青娥把镰刀都找出来,又把磨刀石拿出来,又找出一只破碗装点水,往草垫子上一坐,吭哧吭哧磨起镰刀来。 直把几把镰刀的两面磨的银光噌亮,她才停手。 天儿越来越热,根本不能用“暖和”这个词形容了。 日头正中时,只要在底下多待一会儿,身上立马就会被晒得出汗。 吃完午饭,梁青娥先是抱着乐宝亲昵逗弄一会儿,随后她朝着秦兰花吆喝一声:“老三家的,别一天天在屋里坐窝孵小鸡了,你也别和我说你刚出月子碰不得凉水,这会儿河水正暖和,赶紧把你们房里的衣裳洗了。” 话音刚落,只见她顺手拿起一个背篓和一把镰刀,又催促秦兰花两句后,便脚步匆匆向地里走去。 林家总共有十亩田地,这十亩地当中,既有四平八稳、土地肥沃的上好良田,也有相对贫瘠的三角地块。 因为赋税的缘故,无论是肥沃的田地,还是稍显贫瘠的地块,上面全都种满了麦子。 站在山脚下放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的麦子已然开始逐渐泛黄,微风轻轻拂过,麦浪翻滚起伏,在阳光的映照下,闪耀着喜悦瑰丽的光泽。 村里每家每户麦田的地头河坎上,几乎无一例外都种满了油菜。 此时此刻,这些油菜大部分都已经从原本的油绿色,渐渐变成了青黄色。 梁青娥一路快步来到自家田地上,伸出手随意地揪住了一个油菜荚。 将其放在手中轻轻地一捻,便看到里面露出来的油菜籽圆润饱满,且颜色已经变成墨褐色。 梁青娥脸上露出满意笑容,油菜能收割了。 她兴冲冲来,又乐呵呵回,回到家,就见林飞鹰已经从山上砍柴回来,此时正在拧晾衣裳。 秦兰花正坐在马扎上捶腰揉腿,嘴里絮絮叨叨说她蹲身洗衣的难受辛苦。 一眼见到梁青娥回来,人忙从凳子上跳起来,挤开林飞鹰,抢过衣裳就开始往绳子上晾。 一边晾,一边急忙解释:“娘,这些衣裳可都是我自个洗的,孩他爹就是帮忙晾一下。” 梁青娥才不在乎衣裳是谁洗的,只要他们三房别整日穿的脏兮兮到处埋汰,她才不会多管多问。 她现在想说的是另一件事,想到繁茂的金黄油菜,她脸上溢满笑,道:“老三啊,刚我去地里瞧了瞧,明儿一早,咱们就去地里,把几处田坎沟坎上的油菜都割了。” “嗯,知道了娘。” 割油菜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梁青娥又去找晒单,油菜籽细小,竹篾编织的晒毯没那么细密。 晒麦子还凑合,捶打油菜的时候用来盛油菜籽,就会卡住或漏了。 晚间林老虎三人回来,梁青娥忙问今儿生日怎么样。 之前下雨,他们歇息了总得有四五天,就怕这几天功夫,一些食客吃惯旁人家的饭食,进而影响生意。 叶银红笑眯眯道:“挺好的,许多老食客,问咱们这几天怎没去,生怕咱们食摊从此不摆了呢。” “他们说咱家的汤面量大顶饱,都说比吃那一多半都是汤水的馄饨划算。” 林老虎和林大熊也忙点头,又复述几句食客的点评。 末了道:“他们听咱们竟离码头这般远,还有人给咱们出主意呢,说让咱们找周管事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租个仓库暂住呐!” 秦兰花一听这话,就急了,这也就是路途奔波实在辛苦,她才没有争着去码头。 老实说,想到一天擀一大盆面的劳累,她也有些发怵,这要是搁码头租间仓库,往后这些个人不用每天报账,那每日里挣多挣少,还不更是由着他们说。 秦兰花正欲开口反驳,就见梁青娥先摇头拒绝。 她这个心,才算彻底放肚子里。 “码头上的仓房,那都是给往来货船搬卸货物用的,岂会租给咱们,就算能租,也不妥当,万一少了丢了或是坏了什么东西,咱们这些往来仓房的外人,就算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了。” 听她这么说,林老虎和林大熊俱是笑笑,原也只是当个新鲜事回家讲讲,二人都知,码头的仓房,岂是由他们说租就能租到的。 叶银红心底里有些失望,这一歇几天,她又得重新适应长途奔波和不停擀面条的强度。 梁青娥到底把这事放在了心里,现在天气暖和还罢了,将来寒冬腊月的,且昼短夜长,若还是这么起早摸黑,人就算能抗住,长久下来,也伤筋骨。 不过,虽然仓房不能租,附近的村子,或是往镇上看看,总能租到合适的。 只是这些话毕竟还早,为免徒生是非,梁青娥并未多言。 林老虎从怀里掏出钱袋,满脸笑容捧到梁青娥面前:“娘,这是今儿挣的银钱,一共卖了40碗,共320个铜子。” 梁青娥含笑接过,道:“家里麦子用完了,新麦收上来前,咱们再续面粉,就得买了。” 几人听到买面粉,心里一合计,脸上的笑就淡几分。 白面七文一斤,这价格可不便宜,咱们每日里总得用十斤上下,这就是七十文成本出去了。 陈秋莲一手抱着一个娃儿,正从屋中走出来,闻言,迟疑道:“咱们能不能买麦子磨面。” 对啊,众人一拍脑门,他们还可以买麦子磨面。 麦子一斤三文,一百斤麦子能出来至少七十斤面粉,而一百斤麦子只需三百个铜子。 七十斤面粉若是去粮铺里买就是将近五百个大钱。 三百个铜子虽也不是小数目,然比起直接买面粉,已然节省不少,而且,他们还能落下至少三十斤麦麸。 众人一盘算,都赞同买麦子磨面。 第78章 谁家亲戚打秋风,就拿你们的分红付面钱。 次日鸡鸣一声,梁青娥就翻身起床。 一推开门,就见漫天星辰的灰蓝天幕下,林老虎三人也收拾好,正打开院门,推车往外赶。 “娘,莫要累到了,太阳高些,就回来歇歇。” 林老虎把牵力绳往肩膀上一挎,临出门时,切切叮嘱。 “哎,知道了,你们也是,莫要累到了,咱们就是做汤面生意的,饿了就吃一碗,总不能守着铺子还饿着肚子。” 这段时日,梁青娥手头也攒了些银钱,所谓手有余粮心里不慌,她行事也略略手松一些。 “哎,我们晓得的。” 目送三人出门后,梁青娥和林飞鹰带上镰刀和晒单,抬脚就往地里赶。 油菜成熟后,油菜夹轻轻一碰,就会爆开。 通常情况下,收割油菜时,都会特意选择油菜经过一夜露水浸润,变得潮湿的时候。 这样做能最大程度减少油菜夹在收割过程中爆开,油菜籽的散落和损失。 也有村人在油菜夹尚泛青的时候收割,这样虽也能减少损失,只是出油就远不如成熟的油菜籽。 两人到田里时,天还没亮,梁青娥和林飞鹰一人一把镰刀,分清楚和左右两边村人的地界后。 二人手持镰刀,弯下腰来,熟练而迅速地将一茬茬油菜割倒在地。 等到太阳升起时,他们已经换转了三处地方,等到日上三竿时,所有地头河坎沟坎上的油菜,已约摸收割完一半。 日头渐渐把油菜荚上水汽都蒸发干,摸着越发干燥的油菜秧,梁青娥割完最后一镰,揉着酸胀的腰。 同进林飞鹰道:“回家吧,剩下的明早再割。” 林飞鹰点头,接过梁青娥手里的镰刀,二人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家赶去。 回到家,就见灶房里烟气氤氲,竟是还没做好饭。 梁青娥又渴又饿,脸色就不怎么好。 陈秋莲忙从陶灌里舀出一碗热水,让烧火的二毛妮端给婆婆。 “怎是你做饭,兰花呢。”梁青娥接过碗,皱眉道。 陈秋莲看一眼同样脸色不好的小叔子,暗暗冲二毛妮使个眼色。 二毛妮接话道:“三婶说早上的饭不归她做,说头疼,一直没出房门呢……” 二毛妮话没说完,西屋门吱呀一声,秦兰花忙走了出来。 她指着二毛妮骂道:“个死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说长辈的长短。” 说完冷笑一声,瞥一眼灶房忙活的陈秋莲,道:“大嫂倒不是多话的性子,怎养的闺女这般尖牙利齿。” 陈秋莲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道:三弟妹有火也别往孩子身上发,那些话不正是从三弟妹口中说出来的,二毛妮也只是学舌而已,哪里就尖牙利齿了。” 梁青娥累了一早上,回来还要听两个儿媳打机锋。 她只看自己看到的,拧眉出声道:“老三家的话也没说错,早上的饭由我老婆子带着俩丫头做,这话原是我亲口说的……” 陈秋莲闻言,垂下头去,看不清神色。 秦兰花倒是扬眉吐气,得意看向陈秋莲和二毛妮,鼻子轻哧一声。 梁青娥接着道:“既早饭老大家的接手了,老三家的,明儿你和咱们一道去地里,赶在日头出来前,把油菜都拉回来。” 秦兰花一脸僵硬,半晌后,推托道:“娘,家里没板车了,就是大伯家里的板车,都被咱们借来出食摊了。” 梁青娥浑不在意,指挥林飞鹰:“一会吃过饭,去你老井叔家里借一辆,他家有两辆板车。” “嗯,知道了娘。”林飞鹰看一眼对他不停使眼色的媳妇儿,沉声道。 整个早饭,秦兰花都在找机会,希望林飞鹰能聪明点,往外转一圈,就说没借到车就完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吱声。 吃完饭,碗一放,林飞鹰抬步就走了出去,半刻钟后,手里推着个板车回来了。 看见板车,秦兰花十分泄气,狠狠瞪林飞鹰一眼,扭身回了房。 她气呼呼坐在炕上,背对着房门,只等着男人回房哄她。 哪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耐不住性子出门一问,才知林飞鹰早背着背篓去了山上砍柴,顿时又气了个倒仰。 二日天不亮,秦兰花气哼哼起了床,脸拉的老长,跟着梁青娥二人身后去了地里。 “抱油菜的时候手轻着些,莫要碰破了油菜荚。” 梁青娥说完,见秦兰花一脸的若有所思。 她脸色立马就沉下来,冷声道:“你要是想着使劲碰爆油菜荚,就不用运油菜了,趁早做梦,若是让我发现你故意使坏,等落地里的油菜出芽后,我让你顿顿啃青苗,莫说杂粮,热汤饭你也别想着见一碗。” 秦兰花瞧见婆婆阴鸷的眼神,心里就是一颤,她知道婆婆向来是想到做到的性子。 忙收敛起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老老实实运起油菜。 油菜直割了三个早上才割完,秦兰花也跟在二人身后,拉了两早上油菜。 等油菜终于都拉回来,几人都松一口气。 这日吃晚饭时,叶银红看着不停揉肩膀的秦兰花,笑道:“三弟妹,咱们今儿在码头碰见你娘家几个哥哥了。” 秦兰花揉肩膀的手就是一顿,下意识问道:“我哥哥们去码头干什么。” “说是家计艰难,想找个活儿,咱们说帮他们问问周管事,又说暂时不用,等收完麦子再劳烦我们。” 叶银红说完,又道:“你三哥今儿还在咱们面摊吃了一碗面,你大哥二哥倒是实在,只说咱们小本生意,不肯占这个便宜呢。” 秦兰花不知叶银红什么意思,只得道:“我大哥二哥向来老实,许是怕我在婆家难做,不愿占亲戚们便宜。” 叶银红笑的更盛,道:“谁说不是呢,你三哥也是实在人,也说是不愿占亲戚们便宜,掏钱结账的时候,干摸不到银钱,说恐是路上丢了,让你这个亲妹妹帮着把面钱付了,说他回头再还你呢。” 秦兰花万没想到叶银红在这儿等着自己,一时气叶银红不顾念亲戚情分,一时又气自己哥哥贪嘴,害自己在婆家丢人。 一碗面八文,想想她都心疼,无奈之下,她看向梁青娥,道:“娘,亲戚吃面都收钱,这要是传出去,该说咱们家眼里没亲戚,只认钱了。” 梁青娥扫一眼众人面色,冷声道:“亲戚吃面收钱是不咋体面……” 她话一出,就见叶银红满是不悦,陈秋莲神色淡淡,秦兰花一脸喜色…… 梁青娥接着道:“然咱们确实是小本生意,这样吧,往后谁家亲戚吃面不付钱,就从谁的分红里扣,如何。” 话音一落,就见秦兰花拧眉不乐。 叶银红无可无不可,左右她娘家也跑不到那么远,只为吃一碗面。 倒是陈秋莲,忙叮嘱叶银红,道:“二弟妹切莫给我留面子,若是我娘家人去打秋风,只管让他们先掏钱再盛面。” 说完似乎犹不放心,紧跟着又补充道:“反正我话放给你了,掏不出银钱,莫要给他们盛面,你要是抹不开面子,回头说与我,我是不认的。” 说完,看向梁青娥,道:“娘也给我做个见证,我是不会拿分红,与他们付面钱的。” 第79章 麦收准备 陈秋莲说完,迎着众人的视线,仍坐的端端正正,目光不闪不避,十分坚持。 梁青娥闻言,轻轻点头,冲叶银红道:“你大嫂的话可听见了,若碰见陈家人去铺子吃面,先收了面钱再盛饭,他们若没皮没脸混闹,就说是我老婆子的主意,只管让他们来家找我。” 叶银红忙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照做。 甚至,她心里还有一些期待,盼着陈家那群狼心狗肺的混蛋,能早些到铺子里讨饭,也好让她狠狠踩一踩他们的脸皮,替大嫂陈秋莲出口恶气。 陈秋莲见婆婆把事揽到自个身上,心里感念非常,看着梁青娥的神色,满是感激。 倒是秦兰花,嘴一撇,咯咯笑两声,道:“大嫂把银钱看的也太重了些,陈家那些人就算再不好,好歹也是你的娘家人,大嫂待生养你长大的娘家都如此,咱们这些半路聚头的家人,待它日大嫂发达了,岂不是更把咱们扔墙头了。” 陈秋莲乍听此言,一时又怒又急。 忙去看梁青娥眼色,急急解释道:“娘,家里的分红都是咱们自家人辛苦挣来的,我娘家人连个碗都没洗过,他们没有一点功劳,凭啥让他们白吃白喝。” 她那没心肝的亲爹后娘,还有后娘带来的儿子,和后面又生的一对同父弟妹,她一个都不喜,想起旧事,她心里仍厌恶的很。 这些铜子,她情愿抛河里听个响,都不想便宜了他们。 梁青娥冲陈秋莲安抚点头,扭头警告瞪挑事的秦兰花一眼。 冷冷道:“我倒觉得你大嫂很拎得清,咱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是瞧着陈家那群人吃面掏钱过意不去,尽可替他们把面钱出了。” 她凭什么掏钱,那又不是她的娘家,就算是她娘家,她也不打算做这冤大头,秦兰花愤愤闭嘴,老实扒饭。 接下来,没人再说话,安安静静吃完晚饭,秦兰花见陈秋莲吃完和婆婆一样,嘴一抹,碗一放,就回了屋,心里十分不平。 她恨恨刷完锅灶碗筷,又搅和泔水麦麸去后院喂猪。 等收拾好杂事,就见小院内只余叶银红一个,在灶房点灯和面。 秦兰花心里一喜,抬步悄悄走进灶房,轻轻唤道:“二嫂。” 叶银红正专心和面,这突然乍起的声音,吓她一跳。 回头见是妯娌秦兰花,不由开口埋怨道:“你要死啊,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呐!” 秦兰花遭一顿骂,忍气上前,含笑赔不是,道:“二嫂莫气,是我鲁莽了。” 叶银红瞅她一眼,道:“说吧,什么事值得你鬼鬼祟祟来寻我。” 你才鬼鬼祟祟,你全家都鬼鬼祟祟,她光明正大的很,哪里鬼鬼祟祟了。 只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秦兰花扯出一记僵硬的笑,道:“没啥事,就是往后我哥哥们若还来面摊吃面,二嫂就同他们说,就说娘说的,家里小本生意,不能赊账,让他们先结完面钱,二嫂再给他们盛面。” 叶银红听完,好悬没笑出声来。 这娘们方才还讽刺大嫂把银钱看得太重,眼里浑没娘家人。 结果到她,还不是一样,竟还扯着婆婆背锅。 秦兰花久等不到叶银红回应,心里就有些惴惴,轻轻推叶银红一下,道:“二嫂,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答应,当然答应,就像婆婆说的,家里的银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他们起早贪黑辛苦挣的。 说是各房拿自个的分红抵扣,说到底,这些银钱,还不都是家里出。 如今这娘们不想当这冤大头,叶银红心里巴不得呢。 得到满意答复后,秦兰花心情颇好回了房。 按照二嫂说的,她几个哥哥说不准哪天就要去码头干活了,这要是每日里都去食摊吃面记账。 她婆婆又抠门,只怕分红都不够面钱,她哪里有银钱倒贴他们。 叶银红回到房,和林大熊说起这事,末了道:“你说好不好笑,她说大嫂时,那么个嘴脸,明知大嫂娘家人待大嫂不好,还说那些话往大嫂心上捅刀子……” “亏我还当她多顾着娘家人呢,还不就这么着,按理说,她娘家待她可不薄,前儿吃晚饭,端着一碗鸡蛋羹,巴巴说是她娘特意给她补身子的,切,好似谁稀罕似的……” 林大熊困的要死,含糊道:“这不是挺好,照你这么说,她也不算是顶糊涂的人。” 叶银红听男人赞秦兰花,撇撇嘴,道:“别看她人生的亮堂漂亮,人小气的紧,一个劲抠门把家,不管是婆家的东西,还是娘家的东西,瞅见啥好东西,都只管往自个小家划拉。” 林大熊嗯嗯两声,敷衍道:“咱们村里,有把婆家东西往娘家扒拉的,也有把娘家东西往婆家薅的,像三弟妹这样,只想着把好东西往自个小家划拉的,几厢一对比,也算难得了。” “切,这就难得了,那是没扒拉到你头上。” 叶银红说完,又忍不住笑道:“说来,你家也算是运气,不管是大嫂,还是我和你那不着调的三弟妹,在这上头,都拎得清,个个都没想着扒拉婆家,去补贴娘家。” 林大熊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也不知这婆娘哪来的精力,敷衍赞几人几句,再支撑不住,一侧身,抱住人,瞬间打起呼噜。 ………… 油菜收回来后,大日头底下晒两三日,直晒的油菜荚连同茎杆一起,干燥无比,再无半点水份。 然后就开始捶油菜,门口的树荫下铺一张大大的晒单,把沿着土坯墙晾晒的油菜,一捆捆轻微小心抱到晒单上。 直摞的足有人大腿高,再抡起手腕粗细的木棒,一下下,使着巧劲捶打。 木棒和油菜的每一次碰撞,无数油菜荚爆开,油菜籽滚落,不一会儿,墨褐色的油菜籽连同捶落下来的空荚壳,能积满厚厚一层。 梁青娥和林飞鹰轮流着捶,从吃过中饭开始,直忙活两个时辰有余,才把所有的油菜都捶完。 脱完籽粒的油菜杆收到柴房,空壳荚是引火的好材料,也不能浪费,堆放在柴房一角的草垫子上。 收拾完油菜,天已经到了四月底,越发热的南风几天功夫,就把原先尚泛青的麦子,吹的金黄一片。 梁青娥和林飞鹰趁着这段时间,把家门口的地泼水刨开。 又洒上碎麦秸和清灰,二人先拿石头夯一遍,又用石磙一圈圈碾压平整。 直忙了三两日,才把碾麦子用到的打麦场忙活好。 第80章 五十生辰 四月的最后一天,晨曦微露之际,梁青娥便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翻身而起。 她简单洗漱后,随手拿起一件打满补丁的粗麻衣裳,穿戴整齐后,走出院门,一刻不停往自家麦地赶去。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田间时,连片起伏的麦田仿若金色的海洋,风吹过,麦浪翻滚,麦香阵阵。 梁青娥弯下腰来,仔细查看着麦粒成熟情况,她小心折下一根麦穗,也顾不得麦芒扎手,双手使劲揉搓麦穗,又吹去麦芒和包裹麦粒的外壳。 拿起一颗饱满的麦粒,放嘴里一咬,“咯嘣”一声脆响,梁青娥眼里泛起喜色。 今年的麦子,竟比往年熟的略早些,看样子,不等端午,就能收割了。 “二婶子,你家麦子长的真好,瞅这麦穗,比我家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梁青娥抬头一看,就见是和自家田地相隔不远的翠花娘。 梁青娥笑道:“你家的也不差,瞅那麦杆个顶个的粗壮,就知粪肥下的足足的。” 几句话功夫,又有村民前来地头查看麦子,好确定收割的日期,大家交流一番种庄稼的心得,瞧着将要收割进仓的麦子,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 “照这个样子看,再过几天就能收割啦!”老井叔抚着麦穗,沧桑的眼里满是对丰收的期待。 “是啊是啊,一会儿回家,我把镰刀再磨的快些,早些收回家,也省得忧虑天时。”另一位村民附和道。 梁青娥含笑赞同,又和村民们扯两句,满心欢喜回了家。 这会儿林老虎三人都出摊了,吃完饭,梁青娥就告诉林飞鹰,明后两日,差不多就能割麦子了。 林飞鹰闻听能割麦子,也很高兴,忙就去磨镰刀。 梁青娥也没阻止,起身去柴房查看之前缝补的麻布口袋,和收麦子所用到的农具。 正忙活着,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一道清脆带笑的声音响起:“三哥,这会儿磨镰刀,家里麦子准备收了吗。” 梁青娥忙从柴房出来,就见闺女林喜心正笑盈盈、俏生生的立在院门处。 略慢一步的于金宝,正一边往下卸背篓,一边和林飞鹰寒暄。 “你俩咋不声不响回来了,快,快进来,瞧这热的,一头一脸的汗。” 梁青娥看见闺女,笑出一口白牙。 陈秋莲和秦兰花听到是小姑子回来了,也忙走出房门,招呼寒暄。 “妹妹,妹夫来了,这日头底下赶路可是热的很,快些进堂屋歇脚。”秦兰花看见二人带来的背篓里装的满满当当,脸上顿时堆满笑,十分亲热殷勤。 一时落座后,梁青娥看一眼不停擦汗的于金宝,拍拍林喜心的手,嗔怪道:“你心里想着家里,啥时候不能来,今儿逢集呢,你俩躲懒走开,你婆婆一个人看铺子,如何忙的过来。” 林喜心瞧一眼哥哥嫂子们,迟疑几息,笑道:“我也这么说呢,只婆婆惦记今儿是娘的五十生辰,非赶着我和夫君往家里送寿礼。” 她话音一落,秦兰花忙道:“要么说是亲兄妹呢,你三哥一早就记挂着这事,这不,前段时日,我点灯熬油的,终于把给娘的寿礼绣好了。” 说完,人就风一样跑了出去,未几,捧着条抹额,脚下生风又走进来。 她把抹额往梁青娥跟前一送,笑道:“我手艺赶不上大嫂,娘瞧着喜不喜欢。” 梁青娥接过石绿色的抹额,只见粗棉的表布上,左右两边以石青色的绣线,绣着如意云纹。 “嗯,你和老三有心了,这根抹额冬日里戴着正好。” 听到梁青娥夸赞,林飞鹰笑的咧开嘴巴,为缓和老娘和媳妇儿的关系,忙又跟着夸婆娘缝制抹额时,如何用心。 秦兰花被当众夸赞,也不多如何开心,她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的陈秋莲。 笑道:“大嫂是长媳,一向得娘看中,也不知大嫂给娘准备的什么寿礼,这会儿妹妹妹夫都在,也让咱们见识见识大嫂的孝心。” 她一早就在心里盘算过了,当日分得的那些铜子,陈秋莲一多半与了几个孩子做驱邪用的红包包。 剩下的一些,她为显摆自个是个好娘,又扯了细棉布与那死丫头做衣裳。 这娘们手头早没了银钱,她倒要看看,这惯会拿她闺女,在婆婆跟前邀名声的娘们,能拿出什么好东西给婆婆贺寿。 陈秋莲看看好奇看过来的小叔子和妹夫,面上出现踌躇之色,纠结几息,仍旧静坐不动,只说是小东西,不值当大张旗鼓。 秦兰花自以为陈秋莲果然什么都没准备,面上愈加得意,连声催促:“大嫂也太谦虚了些,快些拿出来,让咱们见开开眼。” 陈秋莲仍旧摇头推拒:“我晚上私底下悄悄给娘,三弟妹若是好奇,自去娘房里瞧瞧。” 秦兰花一心看陈秋莲丢脸,见她这会儿拿婆婆压自己,更加肯定陈秋莲定然什么都没准备,暗道这娘们果然奸滑。 她看着梁青娥手里的抹额,一时只觉自己昏了头了,就不该听男人的话,准备啥劳什子寿礼,待还要刺陈秋莲几句。 就听梁青娥发了话:“行了,你们妹妹和妹夫难得来一趟,去后院杀只鸡,中午做酱烧鸡吃。” 林喜心忙阻止:“家里的鸡留着下蛋给侄女儿侄儿们吃吧,我们来时,买了一刀肉。” 说完,就去背篓里拿肉,又拿出两包红糖,递给陈秋莲,道:“我婆婆听说大嫂现在养两个娃儿,特意交代这两包红糖给大嫂补身。” 又拿出一块石青色尺头,递给梁青娥,愧歉道:“原该我做好衣裳,再亲奉给娘的,只时间来不及,还望娘莫要同我计较。” 梁青娥接过尺头,又见背篓里还有一些瓜果点心,冲于金宝道:“你娘太客气了些,这些放在铺子里卖钱多好” 于金宝忙也诚恳推让几句,替范氏说了许多好话。 梁青娥知道于金宝的意思,冲他慈和笑笑,道:“只要你和喜心一心一意把日子过好,为人父母的,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于金宝知道这是岳母不和老娘计较借腹生子的意思,心里遂大松一口气。 第81章 暗中挑事 林喜心和于金宝此次登门,一是送生辰寿礼,二是送端午节礼。 梁青娥见二人带来的那刀肉足有三斤多,略做思索后,亲自下厨,决定做酱蛋烧肉。 鸡蛋煮上十来颗,再把晒干的菌子泡发了,最后把肥厚相间的五花肉,切成薄片。 梁青娥腰系遮水裙,吆喝秦兰花烧火,围着灶台,开始忙碌起来。 锅很快烧干,锅底拿荤油浸润,五花肉倒进去煸炒,直炒到滋滋冒油,肉片金黄时,再放入酱,和家里能凑齐的调料。 这会儿功夫,整个小院都笼罩在浓郁荤香中,梁青娥接过林喜心拿竹签扎孔的白嫩鸡蛋,一股脑都倒进了锅里。 大毛妮和二毛妮把菌菇清洗干净,略控水后,也送进灶房,梁青娥顺手接过来,同样倒进锅里。 一番翻炒后,不管是鸡蛋还是各种菌子,都同肉片一样,满染浓郁酱汁…… 待又是一番加水炖煮收汁后,小半锅色香俱佳的酱蛋烧肉,就做好了。 在这期间,林喜心擀了三团二合面,豆面和细白面掺和擀成的面条略微泛黄,麦香豆香浓郁。 酱烧肉盛到粗陶盆中,锅里重新添了大半锅水。 锅开水滚后,面条抖落开,抛入锅中,很快,面条翻滚中,面汤变得浓白。 一碗碗面条盛出来,摆放在灶台上,梁青娥舀一勺肉稍多的浇头,淋到面上,又夹起一颗吸饱了汤汁的红亮鸡蛋,卧在了面条上。 “喜心,把这碗面,端去给你大嫂,今儿午饭吃的晚些,你大嫂该饿坏了。” 林喜心抽双筷子,笑道:“娘待大嫂真好。” 梁青娥笑笑,没说话,继续一勺勺往面条上放浇头。 不知想到什么,她动作一顿,麻利地从陶盆里捞出一大海碗的酱烧肉,放进了橱柜里。 秦兰花坐在灶塘前,见婆婆藏了一大海碗肉,只当是特意给陈秋莲留的晚食,心里十分不满。 见于金宝和自家男人推让着来灶房端饭,忙故作诧异道:“娘把好大一碗肉放橱柜里作甚。” 梁青娥白了她一眼,道:“你当谁都和你似的,惯爱吃独食。” 她往于金宝端起的那碗面上,又添一勺酱烧肉,状似解释道:“那碗肉菜是给你们大哥、二哥、二嫂留的,他们去码头忙活食摊生意,辛苦的很。” 于金宝上回来,就听到岳家在红河码头摆摊卖吃食,只他向来不是爱打听事的性子,又怕犯了岳家的忌讳,故也没细问。 这会儿听到岳母提起三人摆摊辛苦,也忙跟着赞几人踏实肯干。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家里吃肉的时候不多,连小小的四壮,都吃的满嘴油,揉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意犹未尽吧唧小嘴。 吃过饭,众人又说一会儿话,林喜心和于金宝又逗弄一会刚醒来的五壮和乐宝,二人方告辞离去。 送走闺女姑爷,大毛妮和二毛妮就围到梁青娥身旁,捧着手里的翠绿发带。 满脸欢喜,道:“阿奶,小姑送我们的,好不好看。” 梁青娥瞅瞅发带,又瞅瞅二人有些散乱的头发,笑道:“好看是好看,只你俩头发乱糟糟的,去拿梳子来。” 俩姑娘听见拿梳子,忙飞快去房里,拿出一把小木梳。 梁青娥细细打量大毛妮和二毛妮,俩姑娘一个十一,一个九岁,大毛妮生的腼腆温柔,细眉清眸。 二毛妮更活泛些,性子也泼辣,眉眼灵动,瞧着就机敏。 她揉揉略微酸胀的腰,心里暗道,孙辈都这么大了,她能不老吗。 把俩姑娘胡乱绑的辫子打散,重新梳理整齐,梁青娥沉吟了会,给俩姑娘梳了个双丫髻。 好在发带够长,一根发带缠绕两个小发髻,又在发髻后系上两个小小的蝴蝶结,瞧着十分活泼可爱。 大毛妮二毛妮看着对方的发髻,又十分小心摸摸自己的小发包,眼里满是欢喜,冲着梁青娥真诚夸赞。 “阿奶,你梳出来的头发真好看,村里谁家的阿奶都不如阿奶你会梳头发。” 秦兰花正在搅拌猪食,闻言翻了个白眼。 村里那些阿奶都拎得清,知道丫头片子养来无用,人都可着劲疼孙子,再没哪个糊涂老太太,会想不开宠着干吃白饭的赔钱货。 她瞅着大毛妮二毛妮头上顺滑泛光的翠色发带,心里不禁又埋怨起林喜心。 只觉得小姑子不愧是婆婆亲生的,娘俩一样的糊涂人。 大毛妮和二毛妮兀自高兴,先是进房同老娘显摆炫耀一番,又回房拿了针线篓子,就要去老宅找萍萍和小丫学针线。 梁青娥听说二人去老宅,也不点破她俩的小心思,只把于金宝和林喜心今儿带来的糕点拿出两包。 交待道:“带去给你们太爷太奶,就说姑姑和姑父捎来的,让他们留着吃吧。” 俩姑娘拿着糕点,欢欢喜喜出了门。 秦兰花见梁青娥又去柴房,一脸的欲言又止,忍了忍,终究出口:“娘,明儿就进五月了,今年端午节,您老看咱们啥时候回娘家合适呢。”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端午节马上就要到了,端午节礼您老到底有没放在心上。 梁青娥回头看她一眼,点点头,道:“等晚上你二嫂回来,再说这事吧。” 秦兰花闻言大喜,开始一心一意盼着叶银红赶紧回来。 待终于把叶银红盼回来,秦兰花放下灶房的活计,忙上前一起搬卸东西。 叶银红看着灶房内锅气弥漫,道:“我们忙活的过来,三弟妹还是看着锅灶吧,要是误了吃晚饭,你往我头上赖我可是不认的。” 秦兰花脸上的笑僵一瞬,心里骂叶银红好心不识驴肝肺,嘴里却笑道:“瞧二嫂说的,我是那样人吗,火塘有二毛妮看着,再有几把火,就烧好了。” 说完,她凑近叶银红,悄声道:“娘说等你回来,说端午节礼的事儿呢。” 叶银红一听,眼睛就是一亮,她上次回娘家,还是过年时候呢。 只是,想到婆婆往年准备的端午节礼,叶银红瞬间就没了期待,这么些年,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东西轮转,不是肉就是糕点白面。 “咱家近来可挣不少银钱,也不知今年婆婆是给钱让咱们自个挑节礼,还是怎地……”秦兰花完全没留意到叶银红的神色,仍自顾自说道。 是了,他们家再不是那个一穷二白的家了,这段时间挣回多少银钱,她比秦兰花更为清楚。 想到婆婆许是会发银钱买节礼,叶银红眼睛又亮起来。 梁青娥抱着五壮,迈出门槛就见俩人在一起叽叽咕咕说小话,她也没搭理。 径直去了灶房,招呼二毛妮:“把锅掀开,把鸡蛋羹端出来,再把那两个白面饼子拿出来,再拿个小碗出来,把热好的蛋烧肉拨出来些,一起端你娘房里。” “哎,好嘞。” 二毛妮听闻是给娘送饭,乐滋滋应下,快手快脚掀开锅盖。 第82章 分银钱扯避毒衣 手里垫着蒸布,快速把鸡蛋羹端出来。 又拿筷子把白面饼子夹到碗里,最后拿勺子,连肉带蛋挖了一大勺热好的酱烧肉。 吆喝正支桌子的大毛妮一声,姐妹俩忙不迭把饭菜送到东屋偏房。 秦兰花眼睛发红看着姐妹俩手里香喷喷的精细饭食。 她撞撞叶银红肩膀,小声道:“这长子长媳生出来的大孙子就是不一样,我生三壮四壮时,莫说肉菜白面,就是鸡蛋,也不是顿顿都能见到,二嫂,你那会儿生大壮二壮又是什么光景。” 叶银红偏头看一眼俩小姑娘的背影,心里对婆婆明晃晃偏心,不是没有想法。 只她有再多意见,也不会给秦兰花当枪使。 若说坐月子,摸着良心说,三个妯娌,也就她秦兰花月子坐的稳当舒坦些。 且叶银红心里也清楚,婆婆费劲吧啦给陈秋莲开小灶,为的也是乐宝这个小丫头,和大嫂无关,更莫要说什么看中长子长孙。 她轻哼一声,也把嘴巴凑近秦兰花耳边,嘴角一勾,悄声道:“那有什么法子,娘她老人家就是稀罕乐宝,怕她宝贝孙女饿着,可惜我身上这两个东西不争气,要是有奶水,哪里还轮得到大嫂沾这光。” 她说完,眼睛往秦兰花胸口一溜,捂嘴笑道:“弟妹这两个东西倒是争气,奈何又没福分,不然,现在就是我和大嫂眼馋你,也省得弟妹醋没吃两口,反倒浸出一身酸味。” 秦兰花被叶银红连消带打排喧一顿,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咬牙恨恨道:“你……!” 叶银红看也不看她,把板车上最后一个藤筐拿下来,笑着往灶房走去。 一行走一行道:“娘去外面凳子上坐着,这里热锅热灶的,别烫到五壮了,拿饼盛饭的活儿交给我吧。” 秦兰花见她在婆婆面前如哈巴狗一样,暗暗骂了句马屁精,忙洗了手,脚步不停往灶房端饭拿饭。 晚饭主食依旧是野菜杂粮窝头,配着万年不变的杂粮糊糊。 只是随着家里境况好些,杂粮的配比多些,糊糊汤更稠些。 等肉香四溢的酱烧肉端上桌,梁青娥笑道:“喜心和金宝今儿来了,这肉是他俩带来的,家里人人都吃了,这是给你们留的。” 她这话是对林老虎三人说的,林老虎和林大熊听说妹妹回来了,忙又和老娘问林喜心近况。 叶银红默默吃着饼子,手不停夹肉菜吃,间或夹两块肉片放到男人儿子碗里。 她耐心等几人说完,方故作不经意道:“往年妹妹都是五月初三送节礼,今年倒是来的早。” 梁青娥还没说话呢,秦兰花眼睛一转,忙接话道:“妹妹妹夫今儿来,可不单单是为送端午节礼,他俩孝顺的紧,惦记着今年是娘的整生辰,送了好大一块细棉尺头来,给娘庆贺呢。” 说完,眼睛就盯着叶银红,笑道:“我和孩他爹没得银钱,只给娘送了条抹额,二嫂口里手上都来得,一向比我能干,不知给娘送的什么。” 几乎整个四月,她这个妯娌都在忙活食摊生意,有一点空闲时间,也多是用来筹备第二日食摊开张的琐碎事。 就是前段时日下雨歇在家里,也是忙活缝补家务,她就没见叶银红亲手做过啥细致东西。 她眼睛灼灼盯着叶银红,见面前人避而不谈,竟端起碗,呼噜噜开始喝起糊糊来。 更加笃定叶银红铁定没给梁青娥准备生辰寿礼,遂咯咯笑道:“二嫂,你准备了啥,不会和大嫂准备的东西一样,不好显露人前吧。” 秦兰花心里仍记恨方才叶银红对自己的嘲讽,她对林飞鹰暗暗投过来的眼色视而不见,只一心一意咄咄相逼,好让叶银红下不来台丢面儿。 叶银红放下碗,一摸嘴,看着梁青娥,面上带着几分愧色。 实话实说道:“娘也知我针线活粗糙,人又没个闲暇时候,我和孩他爹一早商量送娘一双单鞋,特意请托大嫂帮忙做的,还望娘莫要计较我躲懒。” 梁青娥温和道:“是不是亲手做的有什么打紧,我只领了你们的孝心就是。” 秦兰花面上浮起失望,犹自不甘心,仍道:“大嫂一向心思巧,送个寿礼还神神秘秘的,也难为大嫂了,带两个奶娃子,不止准备自家的寿礼,还得替二嫂做针线,真是能者多劳,怪不得娘喜欢。” 梁青娥听她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不着四六,遂把筷子一放。 冷声道:“我亲生儿子娶的媳妇儿,我哪个都一样看待,你大嫂下午时,就私底下把生辰礼与了我,是用喜心上回送五壮的尺头,与我做了两条兜裆布,这是啥能见天日的东西吗,非得问个没完没了。” 听到是兜裆布,桌上众人,除了啥事不知的孩子,其余大人俱是大伯哥小叔子,兄弟婆娘的身份,乍然当面听到是这么个东西,一时面色都有几分不自在。 秦兰花脸色更不好看,低垂下头,默默吃饼喝糊糊。 吃个饭都不消停,梁青娥把筷子一放,说起正事:“这两日大概就能收麦子了,赶在收麦前,你们各房把自个岳家的端午节礼送了。” “娘,码头那边的生意……”叶银红迟疑道。 “明儿再去最后一天,告诉那些力夫一声,就说农事繁忙,等麦子收回仓,庄稼安排地里,咱们一准开张。” 几人闻言,忙点头应下。 秦兰花等不及,道:“娘,今年的端午节礼家里如何预备的。” 今年家里挣了些银钱,秦兰花有意多准备些东西,也好让她娘家那些碎嘴子瞧瞧,省得天天背后嘀咕她过的不好。 梁青娥略作沉吟,道:“还和往年一样,二斤的五花肉一刀,再配两斤白面。” 秦兰花闻言,面上就有些失望,这些节礼虽然能拿得出手,然离她想象的让旁人高看一眼,委实有些差距。 梁青娥没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道:“这是今儿码头的收益,一共三百一十二文,这段时日家里挣了些银钱,老婆子我也大方些,也给孙子孙女们扯一身避毒衣穿,衣料你们自己去扯,不管岁数大小,一身衣裳就算三十个大钱。” “余下的铜子,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各十文,你们扯块鞋面布,自己做双鞋穿,剩下的都给老二媳妇,她这些日子日日起早贪黑,委实辛苦。” 叶银红闻言,心里噼里啪啦算一遍,知道自己能拿足足52个铜子后,只觉酸痛的胳膊腿,仿佛瞬间升满力气。 第83章 挣钱的门路 梁青娥话一出口,不提知道将有新衣穿,兴高采烈的孩子们。 就是妯娌仨,心里也噼里啪啦盘算开了。 这一算,陈秋莲和叶银红喜气盈盈,忙含笑应声。 秦兰花粗粗一算,就知自个是分的最少的。 她脸拉下来,想也知道,这偏心眼的老太婆,定然不会把乐宝的衣料钱与自个,那她能拿到的,就只有三壮四壮的衣料钱。 俩孩子的衣料钱是六十个铜子,再加上她十个铜子的鞋面布,满打满算也就七十个铜子。 七十个铜子,说实在的,已经很够看了。 整个河湾村翻过来,都找不出哪个婆婆,端午节舍得给儿媳妇七十个铜子。 但凡事不能比啊! 陈秋莲名下现在是个四个孩子,衣料钱就是一百二十文,再算上十个铜子的鞋面布,加起来足足有一百三十文。 一百三十文! 比她几乎快翻了个倍! 叶银红膝下有大壮二壮,俩人孩子倒都是两个,然婆婆竟明晃晃格外分她五十二个铜子。 这五十二个铜子,再加上大壮二壮的衣料钱,那就是一百一十二个铜子。 虽比不上陈秋莲到手的多,然比她也多的多。 院中人个个欢喜,唯有秦兰花,越算心里越不得劲。 她向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不得劲就要说。 秦兰花把碗一放,瞥一眼笑容灿烂的大毛妮和二毛妮。 直剌剌道:“娘给家里几个男娃做衣裳也罢了,大毛妮和二毛妮两个丫头片子,穿再好也是浪费,等将来说亲事时,再打扮不迟。” “三婶也是从丫头片子过来的,既如此,那十个铜子三婶也别要了,还扯啥鞋面布做新鞋,三婶左右也成亲当了娘,更不用穿的体面相看亲事,随便穿双草鞋,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二毛妮乍听秦兰花挑唆阿奶不给她俩扯新衣,当即就炸了,嚷道。 秦兰花被向来看不上的丫头片子当众抢白,面上十分过不去,待要驳斥,一时又找不到话。 不由恨恨一瞪,骂道:“牙尖嘴利,大嫂也不说管管,将来找了婆家,有她吃亏的。” 陈秋莲脸色淡下来,冷声道:“二毛妮口齿是伶俐了些,但她向来勤快知礼,娘也是瞧她可人疼,才与她扯衣裳穿,怎么就论到找婆家了,便是将来找婆家,若婆婆是三弟妹这样的,不用亲家嫌弃,我第一个就不同意。” 秦兰花往日觉得叶银红生的粗俗,性子咋咋呼呼的如个疯妇,人又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十分上不得台面。 而陈秋莲呐!身为长嫂,却是个泥捏的面人,人更是懦弱无能的很,十分窝囊。 这俩妯娌,她一个都瞧不上,偏偏这段时日她接二连三在两人手上吃瘪,心里的不忿几乎达到顶峰。 这会儿听陈秋莲当众讽刺她不是个好婆婆,她气的脸红脖子粗,腾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陈秋莲就要开骂。 一扭头见婆婆握着钱袋,脸色阴沉望着自己,秦兰花心里就是一个发颤,使劲压下翻腾的怒火,重又恨恨坐下来。 梁青娥扫视一圈众人,声音极冷:“闹够了没有,往日家里穷时反倒还好些,如今挣了些银钱,更该同心协力才是,总是这么着,多少福分,都不够折腾的。” 林老虎三兄弟闻言,见老娘面上一派失望,忙着急认错。 分钱的欢喜气氛被搅和的差不多,梁青娥也没了心情,把银钱一份份分好,递给诸人。 看着诚惶诚恐望着她的儿子们,沉吟几息,冷沉道:“往日里我想着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亲人,谁知竟错了,如今你们人大心大,又各自娶亲生子,这枕头风一吹,哪里还记得幼时艰难长大的情份。 三兄弟听老娘说的悲凄,忙起身再次认错。 “都坐下,都是为人媳妇过来的,往日里想着你们再怎么争,也是为了你们的小家,你们的小家那也还是我的儿孙,便宜吃亏总还是自家人……” 梁青娥定了定心,慢慢理顺心头翻涌而起的千头万绪理,道:“是我疏忽了,总想着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大家劲往一处使,既处不到一处去,不如早些打算,也省得伤了你们的兄弟情分。” 林老虎仨人闻言,以为老娘要分家散伙,再顾不得,忙扑到梁青娥腿边,下跪阻拦。 仨妯娌见自家男人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也忙起身认错。 梁青娥见儿子们是真心不想分家,仨儿媳许是惊着了,面上也都是焦虑不安。 见众人面上没有欢喜,唯有惊惶,梁青娥心里稍感安慰,她出声让几人都坐好,更加坚定方才心里恍惚起来的念头。 她将身子坐的板正,沉声道:“既你们不想分家,往后就消停些,都说钱财动人心,这样吧,往后家里谁去码头张罗食摊,一天能得十个铜子的分红……” “留在家里忙活家事的,干好自己的活计后,若有挣钱的门路,尽可尝试,所得的进项收益,扣除本钱后,只需往公中交收益的五成即可。” “阿奶,我和大姐也算在内吗,萍萍和小丫说二伯娘绣的帕子,卖与绣庄一条三文呢。” 别人还没回过味来,二毛妮眼睛晶亮问道。 梁青娥点头,温声道:“自然算,只要你们卖的出去。” 大壮二壮也忙凑热闹,问他俩是不是也算在内。 见梁青娥点头,俩孩子也十分欢喜,虽然二人还不知道他们这个年纪,能做啥挣钱的营生。 听到不用分家,兄弟三人松一口气,这会儿也开始琢磨起老娘的话来。 只仨兄弟现在脑子好像浆糊,一时也想不到啥能挣钱的门路。 陈秋莲垂眸沉思,她现在要带两个奶娃子,想做个啥,都脱不开手。 索性目前吃喝不愁,她也就暂时丢开手,决定先一心一意把五壮和乐宝养到能爬会走再说。 这件事,对叶银红可谓是意外之喜,往日她去码头,几乎算是白干,唯一一点安慰就是,她能在一番辛苦后,吃上一碗细白汤面。 婆婆发话后,她往后不仅能吃上细白汤面,更是带薪上工,给家里干活还有银钱拿,想想都爽。 而且,她和他男人两个人去码头,一天就是二十文,十天就是两百文,一个月,那就是六百文。 一个月六百个铜子! 天呐,那么沉,串起来那么长一串的铜子。 这么一想,叶银红激动的呼吸急促,脸颊泛起红。 她看着垂头丧气的秦兰花,眼里隐隐带着感激。 毕竟,若不是这娘们搅事惹得婆婆动怒,她哪里会有这好事。 秦兰花有些泄气,她这折腾一通啥也没捞着不说,竟还给旁人做了嫁衣裳。 避开叶银红热切的目光,她偏过头去,心里怄的要死。 分完银钱,家里从此又多两桩好事,除了秦兰花,其余人俱喜气洋洋。 第84章 秦家的娃儿,哪是外姓人比得了的 二日吃过早饭,梁青娥摸出银钱,喊留家里的林飞鹰去镇上买几份糕点回来。 再同前村的李屠户订三刀肉,留待次日各房回娘家的节礼。 到转过天的初二早上,各房俱早早起身,吃过早饭,收拾妥当后,梁青娥把糕点分下去,交代他们自个去屠户家里拿肉…… 最后又叮嘱大毛妮和二毛妮照看好五壮和乐宝,人风风火火,去了田间。 田间地头流连的村人们越来越多,人们查看麦子,又问村里年长的老者何时收麦最好。 最后村长林青峰拍板钉钉,道:“晚上大家伙祭拜过仓神后,明儿一早,下地收麦。” 梁青娥看着金色的麦穗,眼里满是丰收的喜悦,她挑着壮硕的麦穗折下一把,高高兴兴回家,准备一会儿去屠户家里,买些肉回来供祭仓神。 一推开院门,就见陈秋莲正抱着乐宝,走来走去。 “不是说你和老大把节礼送过去就回吗,这咋还在家里磨蹭。” 陈秋莲声音艰涩,笑的十分勉强:“往年回去,后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她姐妹俩跟着白受委屈,今年索性不回了,且五壮和乐宝也离不开人。” 儿媳回不回娘家,梁青娥不甚在意,不过乐宝和五壮有娘照看,梁青娥自然欢喜。 既然陈秋莲不回娘家,节礼里的那刀肉,正好可以用来供祭仓神。 天气炎热,为免肉放至晚间坏了,梁青娥赶忙进灶房处理。 滚水煮一遭,又放油锅里炸一遍,直到猪皮炸出虎皮状,方捞起装盘。 陈秋莲听到婆婆要供祭仓神,忙把节礼中的糕点也拿出来,拆开装盘。 先前从地里折回的那把麦穗,梁青娥虔诚放进盘子里,同炸肉和两盘糕点一起,敬奉到麦穴前的小几上。 林老虎找出家里的香纸,递给梁青娥。 接下来燃香烧纸,跪拜磕头,最后再把家里的镰刀拿纸灰擦一遍刀刃,虔心同仓神祈祷,保佑接下来一整年,仓廪实,衣食足。 家里忙活祭拜仓神,带着娃儿走亲戚叶银红和林飞鹰,也忙的不可开交。 叶银红娘家在上梅村,娘家爷奶俱在,叶父这一辈兄弟仨人,他排第二。 如今叶银红三叔都当了爷爷,还是一大家子一起住,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不算嫁出去的两代姑奶奶们,总也有二十多口人。 叶银红和林大熊领着娃儿,带着节礼去到时,堂姐叶金红,和堂妹叶水红,也携夫带子去到了。 一大家子还没寒暄完,姑姑家表哥们也携妻带子,代老娘看望姥姥姥爷们来了。 接下来,妇人们全聚在灶房内外,商量着做饭事宜。 男人们则拎着弹弓弓箭,去了村后的山上,盼着能为今儿的午食,添点肉菜。 男娃们大些的跟着一道上山,小些的,被拘在家里,有大些的孩子领着。 整个老叶家,热热闹闹,嘈杂喧闹。 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三言两语寒暄后,难免提起家里婆媳妯娌的烦难,叶银红也不例外,添油加醋把秦兰花干下的离谱事说一通。 待堂姐妹问起家里的生计时,却只道家计艰难,绝口不提家里在红河码头摆食摊的事儿。 众人见她穿的破破烂烂,一身的补丁,叹息安慰两句,说起别话…… 大黄庄村口,秦兰花拎着麻绳系起的糕点,林飞鹰提着草绳串起的五花肉。 两人手里各牵一个娃儿,笑容满面同村口乘凉的村人们招呼寒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人的嘴,更是到处漏风,上次秦兰花回一趟娘家后。 当天工夫,她生下的小闺女交由大房夫妻养这事,就传遍整个村子。 这次见到夫妻二人,所有人有志一同没再问起乐宝。 秦兰花见娘家村里的碎嘴子们总算消停,心里也松一口气,心情颇好告辞众人,和林飞鹰亲昵说笑,一径往娘家行去。 秦丙和冯氏看到闺女女婿登门,忙热情招呼。 冯氏亲热抱着三壮四壮,好一番亲香逗哄。 一时寒暄过后,冯氏提起二人带来的那刀肉,送到灶房,吆喝大儿媳郑氏再去杀只鸡,配着五花肉,做几道好饭菜,招呼姑爷。 林飞鹰听到岳母杀鸡招待自己,忙开口阻止。 冯氏摆手,暗暗递眼色给三子秦东玉,热情道:“女婿好容易来一趟,怎么都不能敷衍了,你爷们儿一个,莫管灶房的事,和你哥哥们去河边逛逛,等回来,就能吃饭了。” 秦东玉闻言,和秦东海秦东升一道,拉着林飞鹰就出了门。 秦二嫂陶氏见郑氏挺着微隆的小腹去后院逮鸡,忙接过她手里的刀,道:“大嫂去灶房把热水烧上,这鸡我来杀。” 郑氏闻言,感激看一眼妯娌,她正怀着胎,能不杀生,自然求之不得。 秦三嫂薛氏被婆婆打发择菜,见小姑子才不过带回来一刀肉,两包糕点,婆婆就又是张罗杀鸡,又是吆喝她男人陪客。 心里这会儿已是十分不爽,一扭头,见四壮含着手指头,颠颠跟在五丫身后玩儿。 这么热的天儿,四壮还一身长袖长裤,热的小娃儿一脑门汗。 她眼睛盯着四壮簇新的粗棉衣裳,扭头看一眼门窗紧闭的主屋,眼神越发幽暗。 主屋里,秦丙抽着烟锅子,冯氏拉着秦兰花,细细问着闺女近来琐事。 待听到秦兰花说林家近来暂停食摊生意,专心收割麦子时,她眼睛微亮。 秦兰花唠唠叨叨,把这段时间梁青娥怎么偏心其它两房的,添油加醋开始絮叨。 “爹娘,你们说说世上怎么有这样的爷奶,放着传宗接代的大孙子不疼,偏把银钱与那几个丫头片子花用。” 冯氏温声道:“老人家怎能没个偏爱呢,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爱屋及乌了,就好像我和你爹疼你,连三壮四壮这两个外孙,在我和你爹跟前,都比你大哥大嫂生的亲孙女们得脸。” 秦兰花闻言,背脊都挺直几分,得意道:“男娃原本就比女娃讨喜些,不是我当娘的自夸,莫说大嫂生的那几个丫头片子,就是二嫂生的那小病秧子,和三嫂生的那三个小子,哪一个,赶得上我家三壮四壮。” 她这话一出口,冯氏面上就有些不悦,秦丙更加沉了脸色。 秦家的娃儿,哪怕再平庸,那也是他们的亲孙子,岂是个外姓小儿比得了的。 只这会儿俩人心里有旁的盘算,只得暂且压下心里的不喜,转移旁的话题。 第1章 乖孙女在哪个肚子里 “今年秋税终于下来了,皇帝陛下为给泰山公主的积福,秋税交粮只要四十税一……” “麻还是按户交,若是交麻线,每家每户只需交二斤麻线,麻布的话,只需六尺………” “………徭役今年更是免除了,大家伙要时时刻刻感念公主的恩德,祈求公主殿下欢喜平安,顺遂康健……” 临仙镇,河湾村,时值八月底,秋高气爽,天气宜人,泛黄的槐荫有些稀疏,秋日阳光从枝叶洒落,村民们脸上因激动涨红一片。 村长林青峰站在村口大洋槐树下的石磨上,语气激昂,唾沫星子乱飞,扬起的拳头颤抖,神色中满是激动之色。 梁青娥站在人群最后,嘴巴开开合合,小声不停念叨。 越念叨,她眼睛瞪的越大,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满是震惊。 “娘,你咋知道村长大叔要说啥,竟还都对上了。” 叶银红拽着婆婆满是补丁的袖子,声音压的很低,眼里满是探究和兴奋。 她听的真真的,每每村长开口前,她婆婆都会念出一句话,邪门的是,竟和村长说出的,全都对上了。 且一字不差。 只是,她嫁进老林家快十年,从没听说她婆婆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 叶银红偏头,看着梁青娥的眼里满是疑惑。 若真有这好本事,她婆婆也不会背着扫把星的名头,一过几十年了。 梁青娥此时却没心情给二儿媳解惑,她的震惊比叶银红只多不少。 难道说,她近来翻来覆去一直重复做的那个梦,竟是真的。 她捶一记满头灰白头发的脑袋,又掐一把自己的大腿…… 哎吆,真疼啊,她泪花子都快疼出来了。 真的不是做梦! 这一刻她无比兴奋,她盯着站在磨盘上,牙花子都笑出来的村长。 一字一句小声念叨:“三日后清早,大家伙称齐粮食,带上麻线和麻布,咱们去镇上交秋税。” 梁青娥念完,就直勾勾盯着林青峰,眼里含着莫名的期待。 村长林青峰站在高处,看着底下激动的人群,满是皱纹的脸上蕴满笑容。 他扬高声音,大声喊道:“三日后清早,大家伙称齐粮食,带上麻线和麻布,咱们去镇上交秋税。” 噗通! 噗通! 对上了,和梦里的都对上了! 梁青娥捂着噗通噗通狂跳的心脏,激动的一张老脸涨红。 梦是真的,南天门那一跃而下的红鲤鱼,真的到她家来了 这事要从一月前说起,七月时大儿媳和小儿媳相继诊出喜脉。 家里添丁进口是件大喜事,尤其老大两口子只有两个闺女,如今二闺女都八岁了,可算盼来了大儿媳的喜信。 那日恰是七月半,家家祭祖上坟烧纸钱,一大清早,她就提起装着香纸的篮子,准备把这喜事告诉老头子,让他也乐呵乐呵。 先是报喜,然而话一多,梁青娥难免说起这些年操持几个儿女成家的辛苦,当天夜里,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到了天上,仙气氤氲间,她看见一尾红鲤鱼一跃从南天门跳下,落到了自家。 接着便是死去多年的老头子不停絮叨,告诉她要善待这个将要出生、福泽深厚的小孙女。 这个梦她做了一个月,许是怕她不信,梦里还特别插播了村长宣布秋税减半,徭役免除的事儿。 这俩梦梁青娥来来回回做了一个月,每每她只要一问小孙女是从大儿媳肚子里出来,还是从小儿媳肚子里出来。 每次在死老头子预备告诉她时,她就会睁眼醒来。 次数多了,她也琢磨出些别的意味。 这明显是不想让她知晓,既是天意如此,她也歇了心思。 只今日梦里场景再现,她歇起来的心思又动了起来。 天上红鲤鱼托生的小孙女,到底在哪个肚子里,她若提早知道,也好给乖乖小孙女开个小灶不是。 她强自镇定激动的心情,眼睛不由自主往前方散开的人群中搜寻。 突然,她眼睛一亮。 人群中,一个浑身上下可以说瘦骨嶙峋的妇人,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面色蜡黄憔悴。 与她同行的年轻小妇人身上有肉的多,瞧着也是刚显怀不久,此刻正小心抚着肚腹,笑的志得意满。 这俩人正是梁青娥的大儿媳陈秋莲,和小儿媳秦兰花。 此刻有几个上了年岁的妇人围在俩人身边…… 这个说:“秋莲你肚子瞧着圆圆,别又是闺女吧!” 那个说:“兰花肚子尖尖的,一看这一胎又是个小子,你婆婆好福气,这几年接二连三有大胖孙子抱!” 秦兰花瞥一眼大嫂,挺了挺还不是很明显的肚子,笑道:“我婆婆倒不是那重男轻女的,家里孙子孙女一般疼,便是生个丫头片子,我也不嫌弃。” 众人笑道:“丫头片子那都是给别人家养的,有孙子抱,谁还嫌孙子多。” 陈秋莲闻言,脸色越发的难看,整个人的背脊都塌下去,瞧着瑟缩又凄凉。 倒是路过的婶子不忍心,多嘴一句:“人都说姑娘打扮娘,小子折腾娘,你们瞧秋莲面色,再看兰花的脸色,姑娘小子都说不准的。” 陈秋莲闻言,感激看向说话的老妇人,轻轻叫了声婶子。 秦兰花不服,正要开口反驳,便见婆婆阴沉着一张脸走过来,顿时闭嘴噤声。 梁青娥扫一眼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几个妇人,骂道:“我家是添男还是进女关你们什么事,要你们闲磕牙,你们既多嫌丫头不好,咋不找块豆腐撞死重新投胎,看看有没有福气投回男胎。” 不管她以前对孙女们如何,从今天起,她梁青娥就是男孙女孙一碗水端平,绝不偏心眼儿的好阿奶了。 梁青娥眼神灼灼盯一回两个儿媳的肚子,心里默默念叨,“乖孙女,你放一千一万个心,阿奶我啊,定会把你捧在手心里,快快来我家吧。” 见她发飙,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 梁青娥生怕陈秋莲心情不好动了胎气,又怕秦兰花到处显摆生孙子惹红鲤鱼不快。 骂骂咧咧把二人带回了家。 陈秋莲回到家,见闺女大毛妮正在晾衣裳,忙上前一起抻平悬挂。 四壮在八岁的二毛妮怀里,看见娘回来,伸着两只小手,咿咿呀呀开始要娘。 梁青娥看看正和大孙女一起晾衣裳的大儿媳。 又打量抱着六个月小孙子轻轻哄着的小儿媳。 一回头,梁青娥就见二儿媳叶银红瞧着自己的眼里满是打量与好奇。 她也不理会叶银红,随手拿起门边的笤帚慢慢扫着院子,只是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往又俩儿媳妇肚腹上瞟。 盼着能从她们的身形姿态里,瞧出将来能让自个吃香喝辣、吃穿不愁的小孙女,到底会从哪个肚子里钻出来。 都说梁青娥命不好,传言她出生当天,老爹被拉走服兵役。 等她三岁时带着银米回来,恰逢她病的水米不进。 带回的饷银和米粮送药铺后,她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为生计,老爹进深山找活路,被饿的眼睛冒绿光的野狼扑倒,从此再没睁开眼睛。 爹死后,阿奶一病不起,紧跟着也去了,连年的灾荒后,她娘在她七岁时撒手人寰。 在当年的秋天,家里无以为继,婶子和叔叔争吵不休,只愿意抚养她两个哥哥姐姐,要卖了她。 七岁的娃儿换了二十斤粮食,她婶子只收下十五斤,用那推回去的五斤粮食,央求人牙子能给她卖个好人家,莫要去了污遭地。 第2章 老林家不聚财的运道 不知是不是那五斤粮食的功劳。 她果然进了好人家,成了隔壁川宁县知县大人家的烧火丫头。 当烧火丫头好啊,梁青娥第一次吃到白面馒头,第一次喝到白米汤,第一次尝到滴了香油的咸菜疙瘩,是多么咸香可口的味儿。 她伶俐乖巧,十岁上努力爬到小姐身边,到十五岁时,知县夫人挑选陪嫁丫头时,挑上了她。 只是还没等到小姐出嫁,知县就被从四面八方涌入的官兵抄家,如她们这样的奴才重新流入市场,被标价发卖。 好在她当奴才那些年,重新和叔叔婶婶联系上,月银自己留一半,一半予了叔叔婶婶。 叔婶得到她的消息后,拿出她多年寄回去的银钱,又同亲戚借了一笔银子,这才将她赎买出来。 因为叔婶无力偿还银钱,她主动开口,以婚事抵债。嫁与了婶子的娘家侄儿,也就是她那个死鬼丈夫,林青山。 许是上天觉得她吃的苦还不够多,在生下三儿一女四个孩子后,在二人的小闺女刚满周岁时,林青山进山采药,被毒蛇咬伤,毒发身亡。 公婆悲痛欲绝之下,更是听人挑拨,觉得是她命中不祥,克死了儿子。 好在林父林母到底还是怕二儿子死不瞑目,只是将他们这一房分出去,还林青山继承的,一点不少,都到了梁青娥手里。 只林父林母让她指天发誓、终身不得改嫁。 往事浮上心头,梁青娥满心惆怅,扫地的手也渐渐渐慢,想到挑唆林父林母的妯娌,她眼里泛起冷意。 这人想把他们娘几个白身扫地出门,没想到到头来,自个也没落着好,一样的被分了出去。 “娘,我今儿运气可好,和老三他们抓了一桶鱼,咱们怕是一顿吃不完。” 听到憨厚的大嗓门,梁青娥回头一看,果然是大儿子林老虎。 “吃不完送两条与你们大伯娘,剩下的晚上煮完,不要过夜。” 林老虎十分麻利,挑大的拿草绳穿上两条,就出了门。 正在干活或者哄娃的仨媳妇听着这不长家的话,俱都神情平淡。 她们都是附近村子的姑娘,小姑娘时就听过梁青娥的大名。 都说勤是摇钱树,俭是聚宝盆。 偏偏梁青娥勤是勤快了,日常吃喝花销,那是一点都不知道节省。 她倒也不浪费,就是不积攒钱财,用别人的话说,就是狗窝里放不住剩馍,叫花子留不住隔夜饭,老鼠不放隔夜粮。 好比这次林老虎兄弟仨抓了一桶鱼,勤俭持家的人家,那是一条都舍不得吃,或运到集市上卖,或者同村里人换些粗粮。 有成算的人家,也不会把那一桶鱼自家一天内全部吃完,必会养在水缸里,今儿两条,明儿三条……… 总之,不会像梁青娥这样安排,生怕吃了今儿没明儿,恨不能一顿都塞肚子里。 她们同自个丈夫相看时,娘家爹娘都不大愿意。 为啥,因为林家穷啊! 除了几个男丁生的比旁的汉子俊郎出挑些,便是有这么个不知操持家底的老娘,便是有再多优点,也都不算啥了。 几个姑娘偏不信邪,婆婆不掌家,她们身为儿媳,以后勤谨些就是,日子总不会越混越差。 哪知,这么些年过下来,她们也变得和她们婆婆一样。 也成十里八乡村人们嘴巴里的,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的败家婆娘了。 要说这事也怪不得她们,先从陈秋莲来说,她是长媳,一向又温婉平和。 进门后婆婆也还宽和,丈夫也体贴,她那时立志积攒钱财,绝不浪费。 山里的野鸡兔子不好逮,河里的鱼倒不算多难抓。 在林老虎兄弟几个每每抓了一桶鱼,她婆婆规划着送人吃光后,她都会壮着胆子建议带去镇上换钱。 梁青娥倒也不打击她的积极性,由着她折腾去集市换钱换粗粮。 几次之后,陈秋莲再看着兄弟仨带回的不管啥收获,心里就有些怵,再不张罗积攒钱财这事儿。 原来,她去集市卖山货换回的粗粮当日吃完还罢,若留一夜,次日家里定会不大不小出一件意外事儿。 诸如平地走路跌一跤崴了脚,得请郎中正骨敷跌打药酒。 又譬如喝凉水塞了牙缝,疼的脸肿胀难忍,势必请牙医开了汤药才能好。 更离谱的是打哈欠都能下巴给脱臼………… 而摆平这件意外事儿花费的银钱,必定和当次赚取的银钱数目相同。 次数一多,陈秋莲也咂摸出味儿了。 天不让老林家存下银钱,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抗衡的了。 小钱都能闹腾的人仰马翻。 若哪日家里拔了根山参,摘了朵灵芝…… 如果她们没当天吃了,而是从药铺换了白花花的银子。 她都不敢想,家里得出多大的事儿,才能和这些东西的价值对等。 陈秋莲从此彻底歇了攒钱的心思。 她是歇了,她那两个后进门的妯娌不知道其中的古怪啊! 那都是抱着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的心思进林家门的,摩拳擦掌一通折腾后,也和陈秋莲一样,很快折戟沉沙! 败给了老林家不聚财的运道。 说来梁青娥和过世的林青山一共生了三儿一女,四个孩子都已成家。 老大叫林老虎,虽说叫老虎,却没有老虎的威风,性格老实本分,为人踏实肯干。 林老虎和陈秋莲育有十岁的大毛妮、和八岁的二毛妮两个闺女,这俩丫头是林家孙辈里仅有的两个姑娘。 老二叫林大熊,出生时弱的跟个小猫崽儿似的,取这个名就是想借熊的强壮,好把他的命拴住,盼着这小家伙能站住、平平安安长大。 也许是这名字起得真管用,林大熊人虽长得瘦,身子骨倒是挺结实,和媳妇叶银红生了八岁的大壮、六岁的二壮两个男娃。 老三名叫林飞鹰,娶妻秦兰花,秦兰花进门就开怀,当年生下三壮,隔两年又生下四壮,如今四壮将将会坐,才不过六个月。 小闺女林喜心最小,前两年嫁到镇上,夫家开了个杂货铺,虽不是大富大贵,倒也吃喝不愁。 梁青娥吆喝叶银红杀鱼,见陈秋莲扶着腰去了后院拔菜,秦兰花抱着牙牙学语的四壮哄着,也没再说什么。 依着她的分析,大儿媳一而再生的都是闺女,有个词不是说接二连三吗,只怕她的宝贝多半也是在大儿媳的肚子里。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都说隔皮不认儿。 这事啊,不到瓜熟蒂落,便是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和脉息最好的郎中,怕是都不敢打包票。 哎,若是有个什么法子,能确定哪个儿媳肚里怀的是孙女儿,就好了。 这样,她也能提前给她宝贝乖孙开小灶,让她在娘胎就吃的白白胖胖! 第3章 秦兰花的反噬 这日午饭是煎面鱼,煮的浓白的鱼汤鲜香味美。 沿着汤锅贴了满满一圈的粗面饼子,贴锅的那面焦黄酥香,众人捧着粗瓷大碗,每人碗里都是大块的鱼肉。 鱼肉鲜甜细腻,鱼汤咸香爽口。 四壮六个月,看别人吃的香甜,他也吧唧嘴,眼泪汪汪不停往碗里伸手。 秦兰花生怕烫到他,把他放地上,挑指甲盖大小的鱼肉,用指腹碾成蓉状,哄道:“乖宝贝,慢点儿吃。” 喂完四壮,抬头见林飞鹰把四岁的三壮照顾的甚好,心里顿时又更得意舒坦。 她眼睛一转,看向身边围着大毛妮和二毛妮的陈秋莲。 娇笑道:“还是大嫂有福气,两个丫头大了,都不用人照看喂饭,不像我们三壮四壮,一个还不会挑刺,一个牙都没长齐,吃个饭都折腾的我和他们爹不消停。” 被点到陈秋莲有些无措,呐呐不知怎么接话。 倒是二毛妮,她先是看一眼阿奶,见梁青娥独自在屋檐下的小几旁坐着,仿佛没留意这边树下的动静。 她便学着秦兰花的笑声,也咯咯脆笑两声,拿腔拿调道:“三婶这话说差了,虽说三壮四壮两个小弟弟不会挑鱼刺,但三婶向来挑得一手好刺,有三婶在一旁言传身教,三壮四壮早早晚晚的,定是比三婶还强些。” 说完,她也不管秦兰花黑下来的脸色,又补一句:“到时两个小弟弟再寻两个如三婶一样又会挑刺,又伶俐的媳妇儿,到那时,三婶吃饭不用端碗拿筷,穿衣不用伸胳膊抻腿,您啊,擎等着享福吧!” “噗呲!” 叶银红没忍住,笑了出声,待看到妯娌铁青的脸色,忙指指喉咙,示意自个只是呛着了。 “你!” 秦兰花怒极,张口就骂:“个死丫头片子,竟然笑话我以后被媳妇儿苛待,待你出嫁,我瞧哪个背你出门子。” 她话音刚落,大壮二壮齐声道:“我们到时背二姐出门子。” 俩孩子说完,还嘿嘿笑两声,一脸讨好看向二毛妮。 秦兰花再一再二吃瘪,她扭头见林飞鹰眼里也是笑意,忍不住低声骂道:“你是死人不成,就睁着你那俩窟窿看你媳妇受你侄女的气,你瞅瞅别人家的丫头片子,别说和长辈对嘴,那是大气都不敢出。” 说完,她一拧林飞鹰:“再瞅瞅你这两侄女,一个个的是想上天,这要是我闺女,我非得让她知道赔钱货是啥待遇,看她以后还轻不轻狂。” 林飞鹰一把抱走挥着小手抓碗的四壮,低声劝道:“你消停些吧,这话也太过了,娘虽说更看重孙子些,也不见得高兴你骂孩子赔钱货,再说了,你不去要大嫂的强,二毛妮也不能招惹你。” 见婆娘一脸不服,林飞鹰也不想和她继续掰扯,把碗塞回她手里,催促道:“好了,快些吃吧,鱼汤都要冷了,要是饿到我儿子,瞧我怎么收拾你。” 秦兰花端起碗,感受到丈夫的体贴,心里如喝了蜜一般甜。 她嗔怪瞪一眼林飞鹰,脸上重又浮起笑意,只是碗刚凑近嘴边……… 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感,瞬间充斥胸腔,她来不及转头,顿时吐的天昏地暗。 把方才吃的鱼肉,连同昨晚吃的汤饼都吐的一干二净后,那股难受劲才终于消下去。 这可把梁青娥急坏了,照秦兰花方才吐的那动静,她生怕肚里的娃娃被折腾个好歹。 眼看着人有气无力的软倒在小儿子身上,忙接过四壮,吆喝着叶银红一起搀着,把人送回房间躺着歇歇。 叶银红被梁青娥指使的团团转,刚把妯娌扶上炕,又奉命给她做鸡蛋疙瘩汤。 着急忙慌做出一碗鸡蛋疙瘩汤,婆婆又嫌弃她做活毛糙,催她把汤赶紧凉凉温,好让秦兰花快些吃进去,垫垫肚子暖暖胃。 说来也奇,一碗鸡蛋疙瘩汤下肚,秦兰花脸色就恢复了过来,胸口那股难受劲更是彻底消失。 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人又能抱着四壮在院子里溜溜达达。 陈秋莲见妯娌安好无事,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去。 她把二毛妮拉回房,劝道:“下次可不能这么鲁莽了,你三婶怀着身子,若是肚子里的娃儿有个好歹,你阿奶饶不了你。” 二毛妮挨着陈秋莲坐下,嘟囔道:“她不找娘的麻烦,我才懒得理会她,不过生了两个男娃,活像立了多大的功劳一般,二婶也一般生了大壮二壮,就不像她,天天从鼻孔里看人。” 闻言,陈秋莲一怔,心里满是苦涩。 能连着生下两个男丁,可不是立了大功。 她勉强笑笑,摸摸二毛妮细软枯黄的头发,艰涩道:“你还小,与你说,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二毛妮一甩头,气哼哼:“我有啥不懂的,不就是死了有人扛幡摔盆,难道就三壮四壮会扛幡会摔盆,哼,就算规矩不许姑娘家做这些事,娘你等着,等我长大,给你招赘一个好女婿回来,三壮四壮能的,你女婿肯定也能。” 陈秋莲笑笑,眼里泛起泪光。 她想说,肯做上门女婿的,有几个是好的。 再说了,便是有那好儿郎愿意当她家的上门女婿,怕婆婆和族里也不会肯。 只这事毕竟还早,万一自己肚子里是个儿子呢,若是儿子,这一切烦恼就不攻自破。 这些事梁青娥自然都不知道,她近日日日琢磨另一件事。 说来也怪,只要秦兰花同二毛妮斗嘴,她都会恶心巨吐。 来回几次后,不光梁青娥,就是家里旁的人也琢磨出味儿。 秦兰花只以为二毛妮和她肚里的娃儿八字不合,生怕她冲撞了还未出生的大胖小子。 一连多日不管是吃饭,还是做活,她都避着二毛妮,生怕这死妮子又克得她吐出黄胆。 好在,她这样避开二毛妮后,果然没再吐过了。 这下,不光是秦兰花本人,就连二毛妮自个都相信秦兰花的这套说辞。 还是陈秋莲,在婆婆让她少做家务后,她就整天的跟着秦兰花往外串门,在秦兰花抱怨吐槽完二毛妮后。 总会笑眯眯接一句:“弟妹肚子里娃娃八成还是个小子,还在娘胎就知道给姐姐撑腰,你们别不信,回回都是她三婶玩笑说二毛妮是赔钱货,这小子就不依,哪次不把他娘折腾的吐出隔夜饭,就不罢休。” 秦兰花闻言,几乎要气死,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只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第4章 时来运转 回到家,关上门,秦兰花便同林飞鹰唠叨。 “我还在娘家时,就听人说你大嫂老实,可见都是装出来的,你没瞧见,这几日天天让我下不来台。” 林飞鹰也是无奈:“你自个在外面到处抹黑二毛妮,大嫂一向疼两个闺女,能忍你才怪。” 秦兰花手往腰上一叉,指着林飞鹰,气的柳眉倒竖:“我哪句话说错了,我是不是一和那个赔钱货说话就吐,那死丫头片子就是克我,你是不是非得等你儿子被克出个好歹,才知道厉害。” 林飞鹰见她不依不饶,也烦了:“那你说,要怎么办,这些日子二毛妮要么被大嫂打发出去和二壮一起搂树叶,在家也是被大嫂拘在屋里学针线,她才八岁,你和个孩子计较也不嫌跌份。” 秦兰花哭道:“我和她计较,她克我你是看不到啊,要么把那灾星送去她姥姥家,要么,我就回娘家!” 林飞鹰几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厉声喝道:“我看你是真不想好好过日子了,要是让娘听见你说灾星,被扫地出门的,就不是二毛妮,而是你了。” 秦兰花自知理亏,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她嘴被捂着,只能以眼神示意自个知错了。 两个人吵过一场,心情都有些郁闷。 “你说,那灾……那死丫头片子真把你宝贝儿子克出个好歹,可怎么好。” 秦兰花服软,柔弱无助偎着林飞鹰,声音有气无力。 林飞鹰不想和她继续掰扯,没好气道:“你就知道是儿子了,我瞧着倒像个闺女,不然也不能你一骂二毛妮,她就折腾你。” “儿子,儿子,铁定是儿子,你快呸呸吐一口……” 秦兰花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扭曲起来,胸口翻涌起来的恶心压都压不住。 “呕……” 这会儿家里没人,林老虎和林大熊带上铁锹去给坑头包土,大嫂还在串门没回来。 梁青娥和叶银红挎着筐,俩人去了小块地,间油菜苗。 孩子们去捡柴割猪草,除了躺炕上睡着的四壮,就连三壮,都跟着哥哥姐姐们去了山脚下的林子。 林飞鹰收拾好污秽难闻的呕吐物,就和秦兰花大眼瞪小眼,坐在炕上沉思。 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秦兰花愈加明显的肚腹,眼里带着探究和不确定。 秦兰花脸色惨白,神色满是挫败。 林飞鹰安慰她道:“咱们有两个小子了,再来个闺女也不错,这会儿还是个胎娃娃就知道好赖话,以后生出来,定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 秦兰花顿时急了:“你少乌鸦嘴,肯定是个儿子,凭她如何聪慧,难道还能捧个状元回来。” 说完,又告诫林飞鹰:“你可莫要同娘说,前几日我还听她念叨,说家里都是些破布烂衫,要扯两块细棉布给娃做衣衫,这要是生个闺女,新衣裳不就便宜大嫂了!” “呸呸……大嫂肚子里的肯定是闺女,都说闺女是娘的贴心小棉袄,瞧大嫂这胎怀的稳稳当当,再错不了。” 大嫂连着生两个姑娘,这么多年才再次开怀,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盼着大嫂这胎生下个大胖小子。 偏这婆娘日日碎嘴,恨不能所有男胎都投她自个肚里才好。 林飞鹰听的很不顺耳,正欲反驳,一眼看到秦兰花脸色苍白憔悴,话到嗓子眼又生生咽了下去。 恰在这时,四壮醒了过来。 这孩子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手往旁边开始扒拉。 许是没有扒拉到娘,张嘴就开始哭嚎。 “娘在这,在这里,四壮怀,莫哭………” 嘴里哄着,秦兰花顺手就解开了衣裳。 此后一段时日,秦兰花无事就躲房里印证一番肚子里到底是男是女。 她用的方法极其简单,门一拴,她就摸着隆起的肚子,嘴里开始嘀嘀咕咕碎碎念,句句都是嫌弃埋汰丫头片子。 她说一次,吐一回,只吐到最后心灰意冷,再也提不起心思折腾这些。 许是笃定怀的是个闺女,每每感受到胎动,都让她心烦意乱,转而对模糊含着娘的四壮,更加疼爱。 不过只要出了房门,秦兰花便收敛起不忿情绪,端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与它,梁青娥经常会蒸上两碗鸡蛋羹,或者隔三差五和上一小团白面,切成细细白白的面条。 纯白面制成的面条麦香浓郁,吃起来又顺滑又不拉嗓子,连小青菜打底的面汤都香的不得了。 若是婆婆知道她怀的是个闺女,这些好吃的,岂不是全进了大嫂的肚子,哪里还有她的份。 秦兰花噼里啪啦一算盘,后面时不时挺着肚子在梁青娥面前晃荡几圈。 满口夸着老太太如何疼爱孙子,教导两句还未出世的胎娃儿,日后可要好好孝敬阿奶。 至于梁青娥的黑下去的脸,她全当看不见。 左右她的那一口不缺就成,至于婆婆为甚不高兴,她才懒得管。 天气越来越冷,冬日下雪时,家里妇人孩子待一屋猫冬,既热闹暖和,烧一个炕,也能省些柴禾。 林老虎兄弟仨也没闲着,下雪天山里食物匮乏,人也闲,去山上挖个陷阱,放些饵料,运气好的话,偶尔也能陷些吃草的小动物。 今年兄弟仨运气特别好,回回都有收获。 或是一只野鸡,或是两只野兔,有次还逮了只傻狍子。 袍子肉虽粗糙些,然熬出来的袍子油却是好东西,不管是治跌打损伤还是消肿祛湿效果都不错。 用来滋润手脸,比一般油脂好用些。 梁青娥看着儿媳们轮流把竹筒里的袍子油往脸上抹,眼睛不由自主往陈秋莲和秦兰花肚子上不着痕迹打量。 前儿早上洗过手脸,先是小儿媳嚷着脸上干,冷风刮的生疼,要是有个东西抹抹脸就好了。 接着两个孙女就伸出冻的皲裂满是血口子的手,也皱眉嚷痛,大儿媳十分心疼,冲将要上山查看陷阱的仨兄弟玩笑。 “今儿若是能陷进去一只袍子獾子就好了,也能炼些袍子油獾子油,给孩子们擦擦手脸。” 兄弟仨谁也没当一回事,他们就在山外围活动,能陷进去野鸡兔子就是好运气。 至于袍子獾子,那是不敢想的。 家里人大大小小,包括陈秋莲自个,和近来凡事都往乖孙女身上扯的梁青娥都没当回事。 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兄弟仨兴高采烈提回来只傻狍子。 别人还只是高兴,梁青娥直接就惊呆了。 呆完后,就是兴奋,两眼冒光看着俩儿媳耸起的肚子,只觉得这娃儿真是家里的福星,是金疙瘩。 认真说起来,她还是不知道,乖孙女到底在哪个肚子里,想到此,梁青娥目光微暗,她还是不能给她的乖孙女开小灶。 这个冬天,算是林家过的,最自在悠闲的一个冬天了。 第5章 大儿媳发动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过完年,开了春,厚袄子换成薄夹袄。 梁青娥日日都会掰着手指,算一算两个儿媳的产期。 这其中比梁青娥更心急孩子出生的,就是老二林大熊的婆娘叶银红了。 这一冬洗衣做饭伺候牲畜的活计,都是叶银红领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小姑娘做的。 做饭也就罢了,主要是浆洗衣裳。 冬日河水结冰,以前灶上活计三个人轮流做,衣裳各房洗各房的,婆婆的衣裳仨妯娌轮着洗。 这下好了,家里多了俩大肚婆,婆婆又换了副嘴脸,说啥坐着烧火窝肚子,弯腰做饭会影响胎儿发育。 连灶房这种轻省活计都不让陈秋莲和秦兰花动手,更别说蹲身搁河水里洗衣裳了。 河水冰冷刺骨,河边结冰湿滑,反正她这俩妯娌一整个冬天,那是离水稍稍近一些,婆婆都会厉声喝骂。 她不止要做饭,要洗衣裳,更要洗四壮的屎尿布。 关键若梁青娥回回这样公平的体贴每一个怀孕的儿媳就罢了。 偏叶银红生两个,怀哪个也没这待遇。 大壮生在秋八月,那会儿忙着秋收,一家子都忙着抢收,她只坐了三天月子,就开始下地做饭。 大房的二毛妮同年三月出生,秋收时就是陈秋莲也得下地干活。 叶银红不止做饭,还得带着五个多月的二毛妮,和将将虚三岁的大毛妮,外加一个出生不久的奶娃娃。 头一个月子她算是坐废了,到现在略累些,都腰酸背疼腿脚抽筋。 生二壮时月子倒是养的好些,但临产前一个月偏又碰到麦收和夏种。 她挺着大肚子,在家带仨孩子不说,大热天还得在灶上忙活三餐。 茶饭做好再顶着大日头往地里送,直忙到棉花黄豆都种下地,才歇息不到一天,娃儿就发动了。 原她以为这就是女人的命,在娘家时,她两个嫂子也是这么过来的,还是小姑娘时,隔房的婶子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等嫁了人,不止是她,同村别的小媳妇也是这么过来的,就连大嫂陈秋莲,怀着二毛妮时,生产前一天,还在山脚割猪草,捡柴禾。 毕竟,要是不干活,吃啥!喝啥! 可是,瞧瞧这几个月来婆婆对两个妯娌着紧的模样。 叶银红委实淡定不了,她心里极度不平衡。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同样都是儿媳妇,一样都是一两三钱银子娶进门的,谁还比谁高贵些。 论生男丁,她也不输谁,想他们这一房的长孙,还是从她肚里爬出来的,到头来还得伺候两个妯娌。 大嫂就罢了,不管她生大壮,还是生二壮时,大嫂都帮着洗过尿布,搭把手带过俩孩子。 可伺候秦兰花吃喝,叶银红打心里那是一百个不愿意。 她手搓洗着四壮尿湿的小破裤子,心里忿忿不平。 “大壮他娘,你怀大壮二壮时,你婆婆也是这么着紧你吗。” 有个年轻小媳妇端着盆挨着叶银红蹲下来,眼睛往不远处一瞟,声音眼里满是羡慕。 叶银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刚还在她心尖翻腾的两个妯娌,正挺着大肚子沿着村路慢悠悠走着。 她眼睛往后一瞥,果然,婆婆梁青娥双手各提一个马扎,和个嬷嬷似的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那眼珠子粘在俩人身上一刻不离。 不知秦兰花说了什么,婆婆递给她一个马扎,她就坐下了。 婆婆脚步却是不停,一边追着陈秋莲,一边交代秦兰花几句什么,一步不落跟在大腹便便的陈秋莲身后。 叶银红忽地想起来,婆婆前几日说天气日渐暖和。 让她这两个妯娌多出来走动走动,发动时生产也能顺当些。 呵,想她怀大壮时,婆婆说她是头胎,那是日日让她跟着下地捡豆荚,摘棉花,说啥多干活到时产道才能开的快。 咋到这俩妯娌身上,不把她俩拉山脚下挖野菜,赶地头拔野草。 合着整个家就可着她一个人使唤是吧。 叶银红心口梗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咋啦,怀孕很了不起吗。 一样都是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不带这么糟践人的。 叶银红把手里的棒槌挥的虎虎生风,她心里暗暗发誓,若婆婆将来让她把两个奶娃儿的屎尿片也包了,她非得找婆婆理论理论。 同样都是生娃坐月子,怎就别人金贵些,连个尿片都洗不得。 “哎吆!” 一声压抑的痛呼传来,叶银红心里一跳,忙看过去,就见婆婆搀着陈秋莲急急掉头回家。 还不忘回头吆喝涤衣裳的叶银红搀秦兰花慢些走。 大嫂这是要生了! 叶银红快手快脚把衣裳捞进盆里,带上洗衣棒快步走到秦兰花边上,拿上小马扎,就着急忙慌往家里赶。 大嫂和秦兰花在七月诊出有孕,婆婆那会儿高兴,还往公公坟前烧纸告知家里又要添丁进口。 到交秋税时,俩人都显了怀,差不多坐胎有三个月,算来正好是二月底三月初的产期。 今儿二月二十七,这孩子倒是掐着点来了。 梁青娥在心里预演过许多次两个儿媳生产的场景。 其中包括前后脚生产,或者同时生产,各种应对方法,她在心里演练过很多次。 如今单个生产,反倒是难度系数比较小的。 她扶陈秋莲回家的路上,就托了村里人帮忙请接生婆。 啥时候女人生产都是大事,村里人看见陈秋莲脚步蹒跚、一脸痛苦被婆婆扶着往家赶,早有人去地里,通知林老虎。 叶银红恰和梁青娥前后脚进院门,两人手脚麻利快速把陈秋莲安置在炕上。 这会儿春寒料峭,天气尚冷,炕上铺的还是褥子。 叶银红见婆婆没旁的交代,忙去柴房抱一抱她前段时日晒得干燥,捶打的松软的麦草。 “大嫂,你先往里侧侧,我把你褥子先换下来。” 她正要去挪陈秋莲身下的褥子,被梁青娥厉声喝止:“你不在灶房烧开水,这会儿抱麦草干嘛,还扯你大嫂的褥子。” 叶银红有些着急,她抱麦草还能干嘛。 当然是把褥子换成麦草啊,再耽搁耽搁回头等见红破水,这褥子该脏污了。 第6章 大胖小子 梁青娥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只大儿媳肚子里若是她的宝贝乖孙,孩子一从娘胎里出来,落到草上,扎疼她怎么办。 刚出生的小娃儿皮肤娇嫩,她可舍不得她宝贝乖孙女受委屈。 “别搁这碍事,去灶房烧锅热水备着用,赶紧再给你大嫂下一碗面条,里面再卧俩鸡蛋,香油也滴上两滴,这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娃!” 挥手把叶银红赶去灶房烧水做饭,梁青娥又一件件查看陈秋莲准备的襁褓和小衣裳。 手里的襁褓虽都是旧衣改制的,清洗的却是干干净净。 又因为穿洗过几年,触手柔软服帖,见她做事还算妥帖,方略略放心。 想到自个早早做好的细棉襁褓和两身贴身小衣裳,梁青娥思量几息,到底没有现在就拿出来。 她想的是,若陈秋莲生下的是个女娃,那这些新制的衣裳就是适逢其会。 若是个男娃,那衣裳襁褓拿都拿过来了,不给娃儿用不说,还要再拿走。 等回头再与了老三家的婴孩,将来落在大儿媳大儿子眼里,这不是纯纯挑动兄弟妯娌不和吗。 她向来注意维护儿子们的兄弟情分,自然不会干这蠢事。 梁青娥有些遗憾,心里叹一口气,若是女孩儿,只能委屈她的乖宝贝先穿一穿这些破旧衣衫了。 若是男娃,自然也就没这些琐碎道道,男娃皮实,糙点也无事。 不多会儿,叶银红端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走了进来。 梁青娥上手接过面碗,让叶银红小心把陈秋莲扶起来,慈和道:“先吃完这碗面,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娃。”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惹的陈秋莲眼眶红红。 虽说这大几个月鸡蛋和汤面没少吃,然这碗鸡蛋面终究不一样。 想她生大毛妮和二毛妮那会儿,哪里有鸡蛋面。 不光她,就是两个妯娌生四个壮时,催产面也就是一碗飘着葱花的疙瘩汤。 婆婆终究还是最看中长房,想到梁青娥对她肚子里孩子的期待,陈秋莲心里又暖又热,眼睛润着水光。 她强忍着痛苦,慢慢吃完一碗面,一把抓住梁青娥的手。 眼里满是坚定感激:“娘,您放心,这次我一定给您生个大胖孙子,绝不让老虎无后。” 梁青娥惊呆了,这都什么和什么! 孙子这样的皮小子她都有四个了。 她想要的,是香香的、软软的、福运深厚的孙女儿。 是能带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孙女儿。 才不是让她苦哈哈一把年纪还得给他们挣彩礼,盘算着给他们盖新屋娶媳妇的皮小子。 只陈秋莲又陷入新一轮的阵痛里,完全没看到梁青娥无语晦气的神色。 院中,听着从屋中时不时传出的压抑痛哼,所有人都神色焦急。 林老虎更是焦虑,不时走近窗棂,听听里面的动静。 大毛妮和二毛妮听到娘吃痛的闷哼声,眼泪汪汪盯着房门。 梁青娥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时不时问问里面的魏婆子开了几指。 “她二婶,你莫急,秋莲上一胎离现在也有八九年了,这胎想必没那么快。” 院中,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神色忧虑,张口就开始宽慰梁青娥。 梁青娥回头,忙喊林老虎:“你大伯娘来了,快搬个凳子让你伯娘歇歇腿。” 大陈氏挨着梁青娥坐下,拍拍梁青娥的手。 忧心忡忡道:“我有时觉着挺对你不起的,咱们一向好,老虎自小又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才想着把我这苦命侄女说给你当媳妇………” “偏她是个没福的,婆婆也不曾朝打暮骂,和丈夫也没红过脸,怎就不能给你们家,多添一道香火呐!” “若这胎还是个女孩儿,让老虎绝了后,我可真没脸见你了。” 梁青娥回神,见自家这妯娌一脸愧疚,顿时哎吆一声。 这都什么跟什么,若大儿媳果然这胎生出个女孩儿,那就是她梁青娥的大功臣了。 至于啥香火不香火的,她有四个孙子了,老大若实在生不出儿子来,回头就让这小孙女坐产招夫。 这么个有来头的孙女儿,她可舍不得把她嫁去别家。 梁青娥眼睛从简陋破败的房舍扫过,至于现在有啥家产能引得好男儿上门入赘。 她是半点不放心上,她相信,有了这个好宝贝,以后啥都会有的。 梁青娥握住大陈氏的手拍了拍,笑道:“大嫂说这话打我脸呢,你看得起老虎,也瞧得上我,才把侄女儿说给咱们家当媳妇,秋莲一向孝顺懂礼,就是大毛妮和二毛妮也不比她几个弟弟差……” “甭管男娃,还是女娃,都是咱们老林家的血脉,我啊,就不是那重男轻女的人,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秋莲若是三胎还是女孩儿,我只有更疼她的,只有那糊涂人才嫌弃小棉袄多呢。” 那可是南天门下凡的红鲤鱼,她不嫌弃咱家穷酸,愿意托生成她孙女儿,就是她上辈子上烧高香的福报了。 梁青娥心里美滋滋,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别提多慈爱宽厚了。 大陈氏见梁青娥一脸真诚,不像是客套,提起的心这才微微放下。 从天将午时,一直生到傍晚时分,一声响亮的婴啼后。 接生婆魏婆子抱出来个破旧襁褓包裹的婴孩。 笑呵呵冲紧张不已的林老虎、以及满眼期待的梁青娥和大陈氏等人报喜。 “恭喜老嫂子,你啊,又得一大孙子!” 孙子好啊,世人都喜欢男娃,她辛苦接生一场,连喜钱,都能多拿些。 梁青娥失望不已,上前两步,揭开了襁褓一角……还真是个带把的! “这娃儿皮子通红通红的,以后定长的白嫩,瞧这小模样,生的和老虎小时一模一样。” 大陈氏十分欢喜,侄女终于有儿子了,以后在这个家腰杆子也硬些,不用身为长嫂,反让个后来的小蹄子压一头了。 她瞥一眼站在灶房门口,神色懊恼的秦兰花,眼里漫上冷意。 倒是林老虎,搓搓手一脸欢喜,想抱又不敢抱,一脸傻笑看着襁褓里皱皱巴巴,红彤彤的小娃儿。 “爹,我们有弟弟了,阿奶,我们有弟弟了!” 除开林老虎和大陈氏,最开心的就数翻过年十一岁的大毛妮和九岁的二毛妮了。 俩孩子欢天喜地走上前,笑眯眯瞧着新鲜出炉的小豆丁,怎么看怎么可爱。 魏婆子抱着娃儿晃一圈,又把孩子送回屋里,再出来时,手里端个破盆,盆里是随着小娃儿一起下来的胞衣。 她把盆递给林老虎,笑眯眯道:“找块好地儿,埋深点,打个记号,娃儿三日后把姥姥家带来的树,栽种在胞衣上。” “哎!” 林老虎扛起铁锹,端起盆就往走。 他们这儿,生闺女一般在胞衣上种果树。 生下男丁,则是在胞衣上种能做梁的材树。 从媳妇怀孕以来,他早早就选定了一处好地方,这会儿迫不及待,扛锹携盆就跑了出去。 第7章 这贱皮子竟还矫情上了 魏婆子大功告成,就要告辞。 按照礼数,林家这会儿就该把准备好的喜钱奉上。 因为生下男娃,一般人家为讨个喜气,还要准备些鸡蛋干果等物。 梁青娥自然也提前准备好了喜钱,她回屋取出薄些的红纸包,暗叹一口气。 路过鸡蛋坛子时,想了想,到底还是捡出六枚鸡蛋,同着喜钱,一起装在一个布袋里。 再过不久她的宝贝孙女儿就要出生,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得罪接生婆。 万一回头这老婆子心窄记恨,拖着她孙女出生的时辰,可就得不偿失。 把布袋递给魏婆子,看着旁边挺着大肚子,一脸遗憾的小儿媳。 梁青娥懒得计较她那点小心思,笑道:“还请老姐姐给我这小儿媳摸摸胎位,她俩差不多时间坐胎,想来也没几日了。” 魏婆子并不推拒,一脸和气让秦兰花带她进房,一番按压摸索后。 出门同梁青娥道:“娃儿已经入盆了,该就是这几日,若是夜里发动了,千万别耽搁,遣个腿快的叫我……” “你家小儿媳孩子要的勤,她一发动,生产快的很。” 梁青娥连连点头,冲林飞鹰道:“可记下了,你夜里警醒些,你媳妇一不舒坦,马上起来去接你魏婶子。” 秦兰花扶着腰缓步从房里出来,冲魏婆子笑讨好:“大娘,您老手准,能摸得出我这是不是把带的吗。” 魏婆子表情纹丝不变,笑道:“男娃女娃有什么要紧,孩子冲娘来的,健健康康就是福气。” 闻言,秦兰花面色一僵! 这意思,她怀的果真是个女娃,她累死累活,费劲吧啦十个月,竟果然怀的是个女娃。 虽说早有猜测,这一瞬间,不可避免的,秦兰花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今儿总算有个好消息了,梁青娥笑的见牙不见眼。 点头附和道:“要么说老姐姐你有见识呢,男娃女娃有什么打紧,那都是我老林家的孩子,我啊,是一样的疼。” 这话一出,大毛妮和二毛妮感动看向阿奶。 秦兰花撇撇嘴,十分不赞同,女娃都是赔钱货,那都是给别人家养的。 比如她,爹娘养自己到十七岁,现在还不是出了门子给别家当牛做马,除逢年过节,等闲也不常回娘家。 她心情郁郁,也没心思争婆婆手里那两块细棉布做的小衣裳小襁褓了。 想也知道,这偏心眼的老太婆定然会把衣裳和襁褓,与了那刚出生的猴崽子。 梁青娥欢欢喜喜送走魏婆子,正想嘱咐秦兰花两句,一扭头就见人进了屋子里。 “这是怎地了。”她看向二儿媳,开口问道。 叶银红看一眼立在一旁满脸尴尬的小叔子,支支吾吾道:“弟妹一直都想给家里开枝散叶,想是听了魏婶子的话,胡乱猜测,心里有些不大痛快吧。” 梁青娥闻言,冷哼一声,这也是个不着调的,多少人想怀这样有来头的娃儿还不能呢! 这不知好歹的贱皮子竟还矫情嫌弃上了。 “不大痛快,有啥可不痛快的,亲家当初若也是和她一样不痛快,怕刚露头就给她溺尿盆里了。” 梁青娥骂完,犹不解气,冲西屋窗棂吆喝道:“别天天耷拉个脸,回头亏着了我乖孙儿,瞧我饶得了哪一个。” 她骂完,扭头看见一脸濡慕瞧着自己的两个孙女,心里不禁感慨。 老大媳妇倒是好的,两个闺女也是一般疼爱,偏偏福气不够,不得红鲤鱼托生降生。 被梁青娥念叨没福气的陈秋莲这会儿正躺在炕上,偏头瞧着挨着自己睡得香甜的小人儿,只觉幸福无比。 瞧着娃儿湿漉漉,黑黝黝的头发,她强忍下身撕裂的痛楚,轻轻的,在小婴儿发旋处,印上一吻。 “大嫂,快些把这碗红糖鸡蛋水喝了。” 叶银红手捧着海碗,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脸兴奋的大毛妮和二毛妮。 两个小姑娘一脸兴奋,快步走到炕边,趴在小娃儿襁褓边,对着睡的香甜的小家伙评头论足。 “他可真红啊,还皱皱巴巴的。” “嗯,脸上还脏脏的,这白色的是啥。” 二毛妮说完,就要伸手去揭婴孩脸上的白色膜状物。 “哎,可不能动。” 陈秋莲挡开二毛妮的手,笑道:“这是在羊水里泡久了,带回来的胎脂,等明儿,就干净了。” 叶银红把红糖鸡蛋水放在炕柜上,嘱咐道:“可不能动手去撕,回头弄破皮了,就麻烦了。” 大毛妮和二毛妮忙退后几步,一脸忐忑不安。 陈秋莲见吓着了孩子,安抚道:“无事,只要不去碰它就好,三壮和四壮出生时,也是这个样,许是时间长了,你俩忘了。” 大毛妮抿唇笑笑,靠着炕,催促娘快些喝红糖鸡蛋水。 二毛妮嘴一瞥,道:“三婶可小气了,三壮四壮生下来,都不让我和大姐看看,生怕我们抱跑了似的。” 陈秋莲闻言,神色一怔。 他们这儿有句古话,说是刚出生的婴孩刚睁开眼看见的是谁,以后性格样貌也随那个人。 秦兰花一向信这些,三壮四壮出生时,她怕妯娌忌讳她连生两个闺女,主动避开了。 足等到三日后,才把给小婴儿准备的小衣裳,送过去。 她不能说你三婶嫌弃你俩是女娃,所以不让看,只是想到是这个因由,当娘的难免会难过。 终究是因着自己的缘故,委屈了孩子们。 “大嫂,如今都好了,你瞧咱们五壮生的多好,这么一点点大,眉毛就黢黑,鼻梁长的又高又挺,长大了,定是个俊小伙。” 叶银红见陈秋莲眼泪都要下来了,忙拿话打岔。 说完,看一眼大毛妮和二毛妮,随口把两个小姑娘支出去。 凑近陈秋莲,悄悄道:“方才魏婆子给老三媳妇摸胎位,她问了句男女,魏婆子就说了一句男娃女娃都是冲娘来的,健康就好,你是没瞧见当时那脸耷拉的,嘴巴撅的能拴一头驴。” “娘也不惯着她,给她一顿好骂。” 叶银红扶起陈秋莲,一遍伺候她喝红糖水,一遍嘀咕道:“我就不明白了,亲家大叔大婶一般也疼她的很,姑娘时连地头都没下过,怎嫁了人这般看不上女娃。” 陈秋莲一气把红糖鸡蛋水喝完,才觉生产时火烧火燎的干渴缓解许多。 叶银红吐槽的事儿,陈秋莲私底下偶尔猜测过。 不过,因为是自己的猜测,也就没特特当一回事和叶银红说嘴。 “大嫂,你先歇着,有事儿就叫我。” 叶银红端着碗正要走,突地想起一件事,羡慕看一眼犹在睡觉的五壮。 含酸道:“想来不多会儿娘就带着见面礼,过来瞧她这大胖孙子了,她老人家翻箱倒柜拿出压箱底的两块细棉料子,早早做好了细棉襁褓,还有两件小衣裳,还怕细棉布扎人,揉搓了好多遍才连裁落针………” “哎,和咱们五壮一比,我们就和那野地里风吹就长起来的草一样,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得一身细棉衣裳。” 叶银红虽是玩笑,然陈秋莲听的心满意足。 婆婆平日虽冷了些,心里最看中的,还是他们大房。 家里这么多孩子,两个丫头加四个壮,也就他们大房的五壮,得了婆婆特特缝制的细棉襁褓和新衣裳。 第8章 终于抱上了乖孙女 然陈秋莲等来等去,等到洗三他爹带着她后娘假惺惺过来应付完场子。 她还是没有等来婆婆送新襁褓和新衣裳,非但没有新衣裳,连怀孕时隔三差五的一碗白面条都没了。 好在她孕期吃的不错,奶水也足,每天还有一鸡蛋羹养着。 不然就这样三餐清淡的伙食,可怎么奶孩子。 倒是妯娌每每给自己送饭时,一脸的欲言又止,待她问,却又不说。 几次后,陈秋莲也不在意了,毕竟,五壮长开了好些。 单看那小模样,确实是个俊秀孩子。 三月初八这日一早,秦兰花就发动了。 梁青娥抱着新衣裳,新襁褓,守在秦兰花炕前,亲自坐镇。 林飞鹰推着板车,飞跑着去牛王庄接来了魏婆子。 叶银红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一起,两个灶塘一起烧火。 很快,大锅里的水烧的翻滚冒泡。 小锅里汤面翻滚,三颗金黄的荷包蛋随着面条浮浮沉沉。 叶银红一边盛面条,心里不断吐槽老太太。 艾玛,这老太太天天吆喝着一碗水端平,要她说,这心偏到咯吱窝了。 白面金贵,家里旁人见不着就算了,她竟断了大嫂奶孩子补身子的那口,单把白面省下来,都填老三家的那张嘴里。 连催产面,老三家这碗都比大嫂生产时的分量足,荷包蛋都多一颗! 她倒要看看,这老三家的到底能生出个啥样的好宝贝。 一碗催产面下肚,秦兰花恢复了些力气。 她扶着腰,在魏婆子和梁青娥的监督下,被林飞鹰和叶银红搀扶着,沿着桌子打转,一圈圈走着。 阵痛越来越剧烈频繁,她想躺下歇歇再起身。 可婆婆不让,说多走动宫口才开的快,她拖着沉沉的步子,对肚腹里胎儿的不喜,达到了顶峰。 “先把她扶炕上,我再摸摸。” 魏婆子摸完后,道:“八指了,端盆水进来,这娃儿心疼娘,产程倒挺顺当。” 秦兰花疼的几乎要骂娘,她都痛了整整两个时辰,这老婆子告诉她这孩子心疼娘。 魏婆子见秦兰花一直大声呼痛,皱皱眉,冲梁青娥道:“她再这样叫下去,就没力气生孩子了。” 梁青娥也焦躁,她总不能拿布条把这婆娘嘴巴堵上吧。 一眼瞄到放在炕柜上的细棉襁褓和小衣裳,梁青娥心里就是一动,她知道秦兰花有多眼馋这些小衣裳小襁褓,明里暗里向她旁敲侧击好多次。 她指着衣裳包被冲秦兰花道:“你省些力气,等孩子顺当生下来,这些都是娃儿的。” 秦兰花顺着梁青娥的手指看过去,眼睛都亮了。 她咬着下唇,狠狠点头。 秦兰花从天蒙蒙亮,直生到日头高悬,一声嘹亮的婴啼响彻小院。 魏婆子麻利剪断连接母体的脐带,快速处理了婴孩肚脐上残留的脐带结。 又把小婴儿略微擦干净,交给了嘴里念叨着轻点轻点的梁青娥。 “老姐姐,是个漂亮秀气的女娃娃。” 老实说,她接生过这么多孩子,还从没见过哪一个刚从娘胎里爬出来的小娃儿这么雪白干净。 梁青娥小心接过香香软软的小婴儿,笑的见牙不见眼。 哎吆,瞧瞧她的乖孙女,生的可真好,这头发乌黑的,又软又密,连哭声都比旁的孩子清脆响亮。 梁青娥生怕冻着小娃儿,忙把怀里暖了许久的小衣裳小心给娃儿穿好,又把絮了新棉花的襁褓给仔细裹扎好。 许是暖和了,娃儿慢慢止了哭声,梁青娥抱着小小襁褓,那是怎么看,怎么爱。 “娘,三毛妮生的可真好,让我抱抱吧。” 叶银红有些眼馋,哎,还别说,她这个妯娌虽说人不咋地,但生的娃儿瞧着倒是可人疼的很。 梁青娥笑容一僵,低声喝道:“啥三毛妮,这样俗的名字咋能配得上我的小乖乖,家里这两日先唤妹妹,待我请你叔公给她取个好名字,再响响亮亮的叫。” 叶银红十分无语,心里不住吐槽,咋,三毛妮叫着俗。 那大毛妮和二毛妮还不是你这个偏心眼起头叫的,俩孙女名字家里人叫了十年,咋没听你说一句俗。 果然还是偏心老三两口子,连个丫头片子的待遇都比孙子好些。 叶银红想着梁青娥给娃儿穿的细棉衣裳,裹的细棉襁褓,抱在怀里那个宝贝劲,心里十分不忿。 “还杵在这干啥,把鸡杀一只,熬锅鸡汤出来,再把肉拆碎些,给兰花煮汤面吃。” 娃儿没抱着不说,反挨顿排喧,末了又领一桩活计,叶银红十分不爽,扭身就走了出去。 气归气,然婆婆交待的事儿还得做。 她拿起刀,挥着胳膊在碗底狠磨几下,刀锋磨的明光噌亮后,抬步就往后院走。 一阵扑扑腾腾后,家里唯一的那只大公鸡就遭了难。 烧水烫毛,开膛破肚斩块,等叶银红把一锅香喷喷的鸡汤熬好,就见婆婆端来小半碗面,交待她照顾好秦兰花母女后,人喜气洋洋出了门。 叶银红看着案板上的半碗白面,眉头皱的死紧。 这么些白面,论理也不算少,但若擀成纯白面的面条,也只够一人吃的啊。 这老婆子是压根没把大嫂算在内啊! 叶银红闻着喷香的鸡汤吞咽口水,认命和面擀面。 她把面片擀的和纸一样薄,又喊大毛妮去后院摘把嫩嫩的小青菜。 这么一大锅鸡汤能吃好几顿,叶银红把鸡汤连着鸡块,一起盛进一个粗陶盆里,锅里留的鸡汤约摸有两碗左右。 她往外扫一眼,见无人留意自己,忙快速又往锅里加一大碗清水。 一碗清水加进去,原本的黄汤变得清亮稀薄很多。 她也没管,重新把柴禾添进灶塘,两把柴过后,锅里再次冒起大泡。 一大张薄薄的面叶被揪下锅,她又从粗陶盆的鸡汤上面,撇下一勺汤油,黄色汤油入锅,卷着面叶起伏的鸡汤也浓稠很多。 大毛妮把清洗干净的一把小青菜拿进来,叶银红一点没浪费,都丢进了锅里。 青菜烫熟后,她拿出两个海碗,均匀公平的,盛出两碗。 其中一碗,她还特特放了两块鸡肉压在碗底。 第9章 得,还是她自个给乖孙女起名吧 “大毛妮,把这碗端给你娘,她现在身子弱,五壮又要吃奶,得好好补补,饭送进去就出来,不要在你娘跟前馋嘴,知道吗。” 叶银红把筷子横在放有鸡块的那个海碗上,递给了大毛妮。 想到婆婆让自个把鸡肉拆碎着给秦兰花吃,叶银红心里就一阵烦躁。 一般也长了牙,怎非得她拆了肉才能吃,要不要她嚼嚼,口对口给她喂进去。 心里虽不耐烦,她仍认命挑两块肉多些的,拆开撕碎放进面叶碗里。 秦兰花看到面叶是有些不满的,她记得婆婆明明说的是做鸡汤面给她下奶。 叶银红笑着解释:“刚生完孩子肠胃弱,面条没面叶好消化,待下顿,再做面条。” 听到下顿还吃面条,秦兰花脸上笑成一朵花。 谁能想到,她生下个赔钱货,竟然还有鸡汤鸡肉白面吃。 她小心坐起身,就着炕桌一口口吃起鸡汤面叶,一眼看到炕里安安静静的白嫩婴孩,恶感也消散不少。 只是,她目光停在包裹着婴孩的细棉襁褓上,心里暗道一声可惜。 这样好的料子,穿在这丫头片子身上,着实可惜了些。 她的三壮四壮还从没穿过细棉衣衫呢。 想到三壮四壮,她才惊觉有半日没瞧见两个孩子了,忙问叶银红。 叶银红收回投在娃儿身上的探究视线,道:“三壮跟着大壮二壮割猪草去了,四壮被老三带出去了,他闹腾着要吃奶,娘怕妹妹吃不饱,说四壮也老大不小了,该断奶了。” 给四壮断奶,那怎么行。 秦兰花瞬间觉得嘴巴里的鸡肉都不香了。 四壮上个月才抓的周,现在路都走不稳当,牙也没长几颗,让他断奶,他吃什么。 可她也知道婆婆决定的事儿不是她说的算。 原本对婴孩消散些的恶感,再次蒸腾。 都怪这死丫头赔钱货,原本因着怀她,奶水就少许多,害的原本白白胖胖的四壮瘦的脸蛋都没了肉。 如今卸了货,想着终于能踏踏实实好好喂养四壮了。 这可好,为这赔钱货能吃饱,婆婆竟然要给四壮断奶。 叶银红没管她咋想的,她一直盯着睡在炕里侧的娃儿研究。 任她怎么看,这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婴儿,除了生的白净讨喜些,也看不出啥特别之处。 咋就这么得婆婆偏心疼爱,几个孙子没穿过的细棉布都给她。 家里喂养了几年的大公鸡也说杀就杀了,只为给她老娘补身下奶。 秦兰花吃完饭,叶银红就催她喂娃:“给妹妹嗦嗦,这头一口奶水最有营养。” 秦兰花不情不愿解开衣裳,嘴里嘟嘟囔囔:“别是个傻子,瞅这呆样,不哭不闹不吱声,睁着那俩大眼珠子不知道瞧啥,看着就不机灵。” 叶银红偷偷翻个白眼,无语道:“你啊就偷着乐吧,孩子贴心不闹腾还不好。” 心里不禁吐槽,这也就配带四壮这个哭包。 临到傍晚,梁青娥一脸不爽回了家。 叶银红见她面色不好,生怕触了霉头再挨骂,忙喊大毛妮二毛妮烧火择菜,人就躲进了灶房。 梁青娥看也不看她,先去秦兰花房里抱了抱娃儿,嘱咐秦兰花照看好孩子后,径直就回了房。 她坐在炕桌旁,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六个铜板。 “还是个秀才老爷,起的这都是啥名,难怪挣不上这笔钱。” 梁青娥想到今儿下午去镇上找同族的秀才公起的名字,心里就是一阵窝火。 按照辈分,这位秀才公她得叫声大叔,进门寒暄过后,梁青娥说明来意。 秀才公一把岁数捏着胡子,问了问梁青娥对孩子有啥期许,想取个和啥沾边的名字。 对孩子的期许,那当然是希望这娃儿以后有大出息,最好是能带着她这个阿奶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只是这些话不能放到明面上说,梁青娥想到自个做的梦,就说希望取的名和鱼沾边。 和鱼沾边,秀才公看她一眼,眼睛一闭,念了好几句和鱼有关的诗词。 啥江上五来人,但爱鲈鱼美。 又是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还有啥绕池闲步看鱼游,正值儿童弄钓舟。 饶是她不懂诗词,这又是美,又是肥,还被个孩子戏弄垂钓。 她就是再蠢笨,也能听出来秀才公念出的这些鱼那就是一盘菜。 端上桌的鱼,纵是再金贵,那能有好吗。 许是看出她不满意,林老秀才绞尽脑汁后,又念一句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取了个细雨。 细雨!洗浴? 行吧,梁青娥再也听不下去,只说回头看看八字再过来叨扰,捂着怀里的红封,就告辞回家了。 梁青娥闭着眼睛,揉着眉心。 脑海里都是梦里红鲤鱼从巍峨的南天门纵身的那一跃。 鲤鱼浪飒苔花风!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这句诗,少女读诗时清越的嗓音仿佛犹在耳边。 只是任她如何回想,记忆中那明艳端方的面容却越来越模糊。 这还是她当丫鬟时,伺候小姐笔墨听来的。 她当时听着好听,就问小姐,小姐也很有耐心,见她有向学之心,给她通读了一遍诗,又解释了一遍字面意思。 时光荏苒,她因为没由来的喜欢这句诗,旁的都忘了,连这句诗的字面意思都忘了,独独还记得这句诗。 鲤鱼浪飒苔花风! 这日吃完晚食,梁青娥就向全家人通告了娃儿的新名字。 飒飒,林飒。 “娘,这名字有啥出处吗,念着怪怪的,村里的姑娘都是花花草草的叫着,一听就是个女娃娃。” 林飞鹰回房通知媳妇儿闺女的名字,被一顿埋怨,说本来就瞧着不机灵,这又叫个傻傻,说到最后,竟是质疑梁青娥用心险恶,不盼着孩子好。 当然,这话打死林飞鹰他都不敢说,只敢委婉再委婉试探拒绝。 梁青娥冷笑一声:“你大字不识一个,念啥不怪,出处说给你,你听得懂吗,行了,以后妹妹大名叫林飒,小名叫乐宝。” 林飞鹰挨顿削,也不算无功而返,好歹老娘又给闺女取了个小名。 第10章 埋胞衣 乐宝,还别说,挺好听的。 一听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 哪想到秦兰花还是不满意,脸拉的老长。 她的三壮四壮还没个正经大名,连小名都是随着大壮二壮浑叫的。 家里正经的香火还没个好名字,这死丫头片子倒是得她阿奶青眼。 刚出生半天,大名小名都有了。 只她不忿,私底下仍是丫头片子赔钱货的叫。 说完了乐宝的名字,梁青娥忽地想起一事,看向林飞鹰。 问道:“乐宝的胞衣埋哪儿了。” 林飞鹰一愣,四壮一直哭闹要娘,这半天,他一直在带孩子,哪里顾得上去埋胞衣。 梁青娥瞅林飞鹰神色,就知他忘了,这是完全没把乐宝放心上啊,这还能行。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完林飞鹰就去他们房里看乐宝,生怕秦兰花不上心,让乐宝受了委屈。 推门进去见秦兰花正在给孩子喂奶,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扭头看见四壮哭哭啼啼拖着鼻涕泡泡,跌跌撞撞到炕边就要上炕要娘抱,要吃奶。 许是听见动静,乐宝松开嘴,睁着迷蒙的眼睛微微偏头,看着就像在追声音。 这可把梁青娥乐坏了,饱经风霜的脸上眼纹都多几条,乐呵呵道:“哎吆,阿奶的小乐宝真聪明,这才从娘胎里出来,就会听声了。” 满脸慈爱夸一顿乐宝,扭头对哄着四壮的林飞鹰道:“瞅这埋汰的,还不把他收拾干净,多大的人了还只会张嘴嚎,赶紧把他拉出去,乐宝都没心思吃奶了。” 林飞鹰连拉带抱把四壮抱了出去,秦兰花听着儿子的嚎哭声,顿时心疼不已。 转头还得被婆婆逼着给这个罪魁祸首,害人精喂奶,心里别提多憋屈生气了。 “老三家的,四壮现在也长满口牙了,回头我交待你二嫂给他蒸个蛋羹,做碗糊糊,这奶就给他断了吧。” 秦兰花抱着乐宝的手一顿,忙为四壮极力争取:“娘,我觉着我奶水挺足的,再说乐宝还小,也吃不了多少,要么他们兄妹俩一人一边,等乐宝胃口长了,再给四壮断奶,你看成吗。” 梁青娥摇头:“不成,四壮一个吃不过瘾,回头把两个都吸光了,饿着了我的乐宝怎么办,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让四壮和你二嫂睡去,两天不见娘,就能断了。” 秦兰花知道再说也没用,反倒还得挨骂,心里气的要死,只得低眉顺眼应下。 梁青娥又嘱咐乐宝拉了尿了一定要勤快换尿布,夜里睡觉警醒点,莫要压到孩子,被子也往下盖盖,小心掩住乐宝口鼻。 秦兰花听的十分不耐烦,十分想回一句,既这么不放心,不如您老晚间这边睡,亲自照看好了。 但见梁青娥对乐宝的细心妥帖,生怕这老太太真抱了被子一炕睡,那她真是连半刻松散空间都没了。 在婆婆眼皮子底下,她时时刻刻得是个慈母,哪怕十分不耐烦这个丫头片子,还得装出多么疼爱她的模样,想想都烦躁的要死。 梁青娥见秦兰花还算受教,和乐宝说声阿奶明早再来看你后,端起屋角的一只破盆,依依不舍走了出去。 五壮出生时的胞衣被林老虎埋在了河岸边,上面种了棵能做大梁的洋槐树苗。 乐宝的胞衣埋哪里好呢。 梁青娥把自家地头,还有村里别处属于自家的荒地和宅基地都盘算一遍后,总不满意。 大毛妮和二毛妮的胞衣埋在了屋后,上面种的石榴树和枣树。 不知是不是选的地儿不好,树长的歪歪扭扭,果子更是结的稀稀拉拉。 一度大儿媳还愁的不行,回回果树挂果时都要抹眼泪,生怕将来闺女们议亲时,亲家看见两颗树长成这模样,影响俩丫头婚事。 她家喜心能嫁到镇上,固然是因为品貌出挑,还有一部分原由就是属于她的胞衣果树,年年都是硕果累累。 梁青娥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种到院外,怕村里的皮小子淘气给折了,种到后院,又怕让猪拱了。 突然,她一拍脑袋,觉得自个魔怔了。 老头子在梦里不停絮叨乐宝福泽深厚,既福泽深厚,那还挑什么地儿。 乐宝的胞衣埋在哪儿,那处就是块福地。 夜深人不静,四壮在林大熊房里一直嚎哭要娘,那声音大的,响彻整个小院。 梁青娥拿着铁锹一锹锹挖着踩踏的结实的土地,耳边听着四壮的魔音灌耳。 别说,老二家的还挺有耐心。 四壮哭成这模样,她都没拍一巴掌,反而还极有耐心唱曲儿哄着。 在挖了约摸两尺深后,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梁青娥以为是叶银红抱着哭闹不停的四壮出来透气,一回头,就见蒙蒙月色下,林飞鹰蹑手蹑脚出了门,正往老二夫妻房门口去。 “老三,你干啥呢,四壮哭一会哭不坏嗓子。”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林飞鹰一跳,他定睛一瞧,就见老娘手里握着铁锹,在东边厢房和院门墙头之间,也不知在干啥。 目的被拆穿,林飞鹰有些讪讪,他走近梁青娥,接过她手里的铁锹,疑惑道:“娘你干啥呢,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挖坑。” 拿铁锹一量,好家伙,这是干嘛呢,这么深种树都够用了。 想起种树,林飞鹰一愣,不可置信道:“娘你这挖来不会是埋乐宝的胞衣吧。” 见老娘点头,林飞鹰惊讶的嘴都张大了。 他长那么大,还从没见过谁家把姑娘的胞衣埋在院里的,别说姑娘,就是小子的胞衣,也不往院里埋啊。 乐宝这个刚出生的丫头,和他娘也就今儿才见面,也没生三头六臂,咋就这么得他老娘的心。 “少废话,再挖一尺深,约摸就差不多了。” 不用自个动手,梁青娥自然高兴,指挥着林飞鹰把坑挖到她满意的深度后,母子俩小心把胞衣放进去,又掩埋好,才各自灰头土脸回房。 临分别前,梁青娥叫住林飞鹰,告诫道:“你那颈子上架的脑袋,不是夜壶,别你媳妇说啥你听啥,哪个断奶不哭,四壮哭个两夜就好了。” 林飞鹰摸摸鼻子,生怕老娘迁怒媳妇,忙解释道:“兰花没旁的意思,就是听四壮哭的不住声,她心疼着急让我瞧瞧看看。” “行了,越看越难断,回去睡吧,等明儿断了奶,四壮还交你媳妇带,你二嫂帮带孩子还不好,乐宝乖巧,她也能好好养养。” 梁青娥话音一落,林飞鹰就知给四壮断奶这事算是板上钉钉,再不能更改。 第11章 名儿得多喊喊才响亮 二日清早,梁青娥抱一回乐宝,就开始满村子转悠。 一行走,一行盯着人家房前屋后打量,想看看谁家有种稀罕果树,哪知整个村子溜一遍,竟大多都是石榴和枣树。 村里人看见她,免不了恭喜她又当了阿奶,家里两个儿媳半个月内添了一双孙子孙女。 这事不管搁哪家,都是喜事一桩。 “你这大清早的转悠啥呢,是不是家里尿娃娃多,屎尿布不够了,想着同村里谁家讨两块。” 转悠到林家老宅附近时,梁青娥被大陈氏拉住。 大陈氏拉着梁青娥就往家里走,边说自家这几年没有尿娃娃,家里的尿布洗的干干净净,先借给她用用。 梁青娥原本没这个意思,后面想到两个孩子每日换下的尿布怕还真不少。 天晴还好,遇到阴雨天怕是还真不够换,也就没再推托,跟着去了老宅。 老宅宽阔,黄泥夯成的土墙围成一圈。 六间正房坐北朝南,东西两边各有三间厢房。 梁青娥和林青山就是在这座院子里成的婚,三儿一女俱是在这座院子里出生,满打满算,她在这座宅子里生活了十三年。 现在想来,过去十三年的时光虽磕磕绊绊,然遇事有人商量,受了委屈有人撑腰,与妯娌拌嘴磨牙也有人安慰。 这竟是她半生中,难得的不用她事事操心的,悠闲时光。 梁青娥随大陈氏进门,就见大伯哥林远山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枣树下劈竹子,五个小子正磨着竹篾,祖孙之间其乐融融。 屋檐下坐着两个手拿绣棚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模样,穿的干净整洁,正拿着绣线往花样子上比划。 小姐妹俩说说笑笑,一抬头看见阿奶回来了,马上坐正身形,连忙唤人:“阿奶,二阿奶。” 林远山和大陈氏育有二子一女,女儿最大,名金凤,是他们这一辈成婚最早的,如今被家事琐事牵绊,等闲很少回来。 长子林来富和次子林来贵成婚后共生了五个小子,两个姑娘,兄弟俩运气不错,娶的媳妇都贤惠持家。 虽祖孙四代十好几口人同在一个锅里搅食,这十来年光景,处的也是亲亲热热。 村里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里,几乎很少会提到林远山这一家子人。 听见孙女叫人,林远山抬头看见梁青娥,淡声道:“来了。” 梁青娥叫了句大哥,就随大陈氏踏进了门槛。 路过灶房时,就见灶间烟气氤氲,空气中浮动着肉香。 来富媳妇刘春梅和来贵媳妇吴荷香正在灶间忙活,俩人一人烧火,一人做饭,言谈很是和乐。 见到梁青娥,忙打招呼:“二婶来了,听说三弟妹昨儿给婶子添了个小孙女,我娘早起还说吃过早食带咱们去看三毛妮呐,快屋里做,今儿有肉吃,二婶可要留家里吃饭。” 梁青娥脚步一顿,含笑纠正道:“咱家三丫头有名字了,大名叫林飒,小名叫做乐宝,你们往后喊她乐宝就成,小丫头机灵着呐,听见人喊她名字,就乐的咧嘴笑。” “成,要么说二婶多少识两笔字呐,咱三毛妮这名字起的真不赖。” 梁青娥见这俩人张口三毛妮,闭口三毛妮,要不是知道这俩侄媳妇的脾性,她真当这俩婆娘专和她对着干。 左右名儿是越叫越响亮的,梁青娥瞧着这二人屡教不听的模样,也懒得和这俩人继续掰扯乐宝的小名。 和二人又扯两句闲话,扭头夸一夸小姐妹俩绣的花儿鲜亮,就随大陈氏进了屋子。 房屋窗棂开的不大,大陈氏住的屋子放的东西又多,芦苇蔑编成的粮食穴打着圈儿往上,高度足有成人高。 粮食穴挡住大半窗棂,屋里光线有些昏暗。 大陈氏一边往炕柜里掏东西,一边絮絮叨叨:“你大哥那日知道秋莲生了个小子,可是高兴的不行,多灌了两口马尿喝醉了,大半夜非要上山去告诉青山这个好消息………” “兰花昨儿生三毛妮,我原说去搭把手,偏家里老太太和老爷子闹腾,就没去成。” 梁青娥听到林远山还惦记着林青山,正满心感动。 这会儿听到三毛妮这个名,不禁额头跳动。 待要郑重提醒大陈氏往后不许叫三毛妮,突然想到大陈氏说家里老太太和老爷子闹腾,忙止住要出口的话。 问道:“爹娘可是哪里又不舒坦了。” 大陈氏闻言,神色有些古怪,拿眼睛往梁青娥身上一溜,迟疑着摇摇头,不肯说。 “大嫂有话说就是,咋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一点不干脆。” 大陈氏就笑了,把找出来的尿布放梁青娥手里,拉她在炕上坐下,小声道:“非是我婆妈,实在是这事说来也没人会信。” 大陈氏的声音越发低,附在梁青娥耳边道:“老太太和老爷子昨儿天还未亮,就一直吆喝,说老二带着两颗碗大的橘子回来了。” 她小心觑着梁青娥的面色,道:“你说,这可不是胡话吗,怕是俩老的想儿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把假的当真的了,只他们闹腾不休,又是要打扫院子,又是要杀鸡杀鸭给老二上供,直折腾的人仰马翻。” 大陈氏搓搓胳膊,神色紧张,眼里浮起忧色,迟疑道:“听说人将要那啥的时候,总会看见去了的亲人来接……你说,会不会是他二叔知道爹娘寿数将尽,回来接二老来了………” 梁青娥面上不显,心里已然翻江倒海。 从那个梦后,她这大几个月碰到啥好的,不好的事,总不由自主往深里想想,习惯性探究下是不是和自家乖宝贝沾边。 按照大陈氏说的,昨儿天不亮,老太太和老爷子齐齐梦到林青山带着橘子回来看他俩。 自家乐宝也是昨儿天不亮发动的,且自个一直在为乐宝胞衣上种啥树犯愁,这会儿就听说这死鬼带着橘子回来了。 这也太巧了。 梁青娥捧着一叠尿布,脚步虚浮去了东屋。 屋里,老杨氏和林八斤正坐在炕桌旁打盹。 二老虽然头发都白了,耳朵倒还灵,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梁青娥,便招手让她过去坐。 “爹娘,还没和你们道喜呐,飞鹰家的生了个小姑娘,大名叫林飒,小名叫乐宝。” 对,得把乐宝的名字多喊喊,省的老宅这些人张口就是三毛妮。 “哦,听你大哥和嫂子说了,回头等五壮和三毛妮满月了,抱来家里,给我和你爹瞅瞅。” 老杨氏笑呵呵从炕桌盘子里抓一把炒黄豆,塞进了梁青娥手里。 第12章 四壮断奶 不是,她方才不是明明白白说了吗。 三毛妮大名叫林飒,小名叫乐宝,这咋还叫三毛妮呐! “娘,娃儿小名叫乐宝,好听吧。”梁青娥耐着性子,又说一遍。 “好啊,三毛妮这小名取的好,回头把三毛妮和五壮抱过来看看,听你嫂子说五壮长的可俊了。”老杨氏依旧乐呵呵。 得,敢情她说的话这老太太听是听见了,就是不往心里去。 见这俩老的精神尚好,不像要被他们惦记的二儿子将要接走的模样,梁青娥也算放了心。 她正要走,就听一直沉默的老爷子说了一句话:“如今连老虎都有了后,我们这俩老不死的哪天走了,也算对得起青山了。” 提起林青山,一时三人都沉默下来。 梁青娥扯扯嘴角,缓声道:“爹娘一直惦记他,对他丢下的婆娘孩子能照看的也都照看了,不管爹娘啥时候走,都能闭眼去见他。” 说完,梁青娥把炒豆子放回盘子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年林青山为挣银钱进山采药,时运不济被毒蛇咬伤,还没等郎中到家,就毒发身亡。 彼时家里愁云惨淡,公婆没了儿子,她没了丈夫,孩子们没了父亲,就在林青山尸骨未寒之际。 她的妯娌,林家老三林岩山的婆娘王氏女跳了出来。 说林青山全是她梁青娥克死的,日日在公婆面前上眼药诋毁她。 从许多年前老两口出借银钱给她赎身算起,到她成为林家媳这十几年间,家里发生的每一件不顺心的事,都归咎到她头上。 为证实她是货真价实的扫把星,连她小时的苦难也拿出来说嘴儿。 是,她出生当天,她老爹是被拉走服了兵役,但服兵役的起因不在于她。 前线打仗要兵要粮,死在兵荒马乱之下的黎庶何其多。 男人们上战场厮杀,官府要粮草,要加赋税,只能他们这些泥腿子勒紧裤腰带,时不时被盘剥一回。 那时节,倒下的人不知有多少。 难道这些也都要算在她的头上? 梁青娥有时想起过去,心都是苦的。 她爹、她娘,她阿奶,所有她的这些亲人,包括把她卖了的叔婶,从来也没有让她自生自灭,放弃她,说她是破家的灾星。 然而,在妯娌王秀娟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下,她那些因天灾人祸而死的亲人,竟全都是她克死的。 连她为奴为婢时的主家,在王秀娟嘴巴里,都是因她的缘故,被她克的抄了家。 她若真有这能耐,还会是个乡野村妇,直接上表朝廷说她是个人神共灭的灾星。 两军交战的时候直接把她投到敌军,她啥也不做把敌军全部克死,能省多少事儿,凭这本事说不定还能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只王秀娟言之凿凿,说这次林青山之所以上山采药,就是因为她生了病,要采药换钱给她治病的缘故,说的老两口都信了她。 呵,林家那会儿已经缓过气来,家里本不缺她这几剂汤药钱,还不是她王秀娟闹腾,非说她生病是二房自个的事,不能拿公中的银钱请医问药。 林青山是个老实人,性子又直,不忍爹娘为难,便说他采药换钱填补公中的账。 梁青娥见王秀娟如此胡搅蛮缠强词夺理,虽愤怒已极,头脑却还是清醒的,她直问王秀娟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分家,和这样一个克亲破家的扫把星同住一个屋檐下,她怕她最后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王秀娟露出了她的獠牙,话说的极其直白难听。 只是,梁青娥还是小看了王秀娟的狠心程度,她口中的分家不是分房分产,而是要把梁青娥母子五个扫地出门,让他们自生自灭。 好在老两口虽悲痛之下迁怒梁青娥,到底还顾念死去的二儿林青山。 在王秀娟的闹腾中,终于还是把家分了。 只是,王秀娟也没落着好,三房五口人同他们母子五人一样,也被分了出来。 老爷子和老太太怕二儿子死都不瞑目,田地两房分的一样,俱是十亩。 老宅留给长房林远山一脉,浮财上,没得房子的两房分了大头,三房分得的十五两交给了林岩山。 他们母子五人的十五两,老爷子做主,又略添置些,给他们盖了房舍,打了家什,置办了农具。 分家十八年,她再未同林岩山和王秀娟这俩公婆说过一句话。 她梁青娥能活着长大,是侥天之幸,能活到现在儿孙满堂,非是克别人的命,补自己的寿。 是她的亲人们在能力范围内给了她一线生机。 是她命不该绝。 从林家老宅出来,梁青娥再没了晃悠的心思。 左右乐宝胞衣上种啥果树她已经有了主意,抱着大陈氏收拾给她的一摞尿布,径直就回了家。 “娘,方才我从鸡圈里捡了三个鸡蛋,蒸了三碗蛋羹,大嫂一碗,三弟妹一碗,还有一碗,是四壮的。” 叶银红有些忐忑,家里有五只老母鸡,下的蛋一向都由婆婆支配。 今晨做饭时,她干等不到梁青娥回来,就去了鸡窝摸鸡蛋,五只鸡一共就捡了三个鸡蛋,她又自作主张用完了这三个鸡蛋。 梁青娥把尿布递给大毛妮,让她吃完饭洗一遍去去味儿。 扭头见叶银红一脸憔悴,两个黑眼圈挂在脸上,就知她被四壮哭闹一夜,没睡好。 “晓得了,家里鸡蛋不多了,你回头问问你大嫂奶水够不够,若够五壮吃,就两天给她蒸一碗鸡蛋羹。” “哎,好,我一会儿端饭的时候就问问大嫂。” 叶银红回完话,扭头看见小叔子正从房中出来,试探道:“娘,那三弟妹的鸡蛋羹?” “你三弟妹早上一碗鸡蛋羹,午间给她做碗白面条,晚上单给她再蒸一个蛋羹,再捏两个不放野菜的杂粮窝窝,你别眼红,老三家的要奶孩子,得吃的有营养些。” 梁青娥细细交待完,想到断奶的四壮,补充道:“对了,给老三家的做饭时多添半碗水,四壮牙没长齐,咱们吃的,他怕是消化不了。” 第13章 偏心眼的老婆子 得,整个家里两个产妇,两个奶娃子。 在她这婆婆眼里,只有老三家的身上才长那俩东西,需要奶孩子吃好的。 叶银红十分无语,想替陈秋莲争取两句,又怕挨骂。 她十分看不上梁青娥偏心的行径,只能搁心里拼命吐槽。 这老婆子昨儿还折腾着给小儿媳杀鸡补身,今儿就断了大儿媳的鸡蛋羹,偏心,实在是偏心。 早饭简单,三碗鸡蛋羹是给两个产妇和断奶的四壮准备的。 他们这些人,就是一人两个野菜掺和杂粮捏的窝窝头,再加上一碗野菜掺和杂粮煮的糊糊。 吃过早饭,大家就各忙各的,林老虎如今有子万事足,吃过饭进屋抱抱五壮,扛着锄头就匆匆去了地里。 家里又添两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男娃,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他自觉得多干些,庄稼伺弄的好些,夏收多打几斤麦子,到时换成粗粮,家里的糊糊粥也能稠些。 林大熊也没闲着,家里多两个小娃儿,能多好些事,就是水也比平日多用好些,吃过饭,他挑起两只木桶,就去了山脚泉眼处打水。 林飞鹰则是去了大黄庄,给他老丈人和丈母娘报喜,请他们明日家来给乐宝洗三添盆。 陈秋莲养了十来天,现在恢复的差不多,头上裹一条额带,正坐在炕上揉搓几件补丁摞补丁旧衣裳。 四壮裹在一张破旧的包被里,两个小拳头扬在脑袋边,嘴巴一啜一啜,呼呼睡的正香。 大毛妮和二毛妮端着五壮和乐宝夜里换下的尿布,结伴去了河边。 大壮带着底下几个壮,去山脚下的林子里捡柴禾,打猪草。 最悠闲的当数秦兰花,她悠哉吃完香喷喷一碗鸡蛋羹,刚准备躺下歇歇,就听见乐宝小声哼哼唧唧。 “个死丫头,老娘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回回赶在老娘吃完饭的档口拉屎拉尿。” 恶声恶气骂完,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再不敢耽搁,忙撑身起来,认命给乐宝换尿布。 门“吱呀”一声打开,梁青娥沉着脸走进来,狠狠瞪她一眼。 快步走到炕边,见乐宝小脸皱成一团,哭的细声细气,梁青娥顿时心疼的不行。 她嘴里嗷嗷哄着乐宝,手脚麻利把湿掉的尿布抽掉,又快速把尿布换好扎好。 梁青娥见乐宝哭的白嫩脸上都是泪花花,忙抱着又拍又哄,不一会儿,乐宝躺在她的臂弯,沉沉睡去。 “你这婆娘满嘴胡沁什么,乐宝一个奶娃子,才在家里过一个夜,你说她回回折腾你,不是满嘴扯慌吗。”梁青娥压低声音斥道。 她见秦兰花一脸不服,待要再骂,又怕吵醒乐宝。 遂警告瞪她一眼,把乐宝被角掖掖好,临出门前到底不放心,又告诫秦兰花莫要责骂乐宝后,方拎起换下来的脏尿布走了出去。 挨一顿排喧,秦兰花愤愤瞪一眼睡的香甜的乐宝,欲骂两句出气,又怕引来刚出门的婆婆。 轻哼一声扭开头,竖着耳朵听到婆婆出院门的声音后,她起身下炕,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这段时日家里有两个产妇,房前屋后、锅上灶下、洗洗刷刷、喂猪喂鸡兼伺弄菜园的活计,有一大半都落在了叶银红肩头。 虽大毛妮和二毛妮能分担不少,然两人年岁毕竟摆在那,很多活儿,还得叶银红亲自动手。 是以她这段时间忙的前脚打后脚,就没个歇息的时候。 秦兰花慢慢走出门,就见叶银红正在灶房烧火,锅里煮着野草麸皮,显然正在煮猪食。 “二嫂,四壮怎么不见。” 这孩子路都走不稳当,也不知被谁带了出去,她生怕四壮磕着碰着,语气里带着焦急。 “四壮啊,让大壮背在背篓里,去林子里玩了。” 叶银红拿长勺搅动猪食,用手探过温热后,拿起水瓢就一瓢瓢往猪食桶里舀。 “二嫂,四壮夜里乖不乖,他今儿若还是夜里哭闹,你就偷偷把他抱我房里来。” 秦兰花脸上带着笑,和叶银红打着商量。 叶银红提着猪食桶就往外走,拒绝道:“这可不成,娘让我带两夜,我可不敢偷懒,回头四壮没断成奶,你往后一缩说我哄不好四壮送回给你,挨骂的还不是我。” 秦兰花面色一僵,笑的十分勉强:“瞧二嫂说的,我是那样人吗,四壮这孩子被我惯坏了,闹腾的很,我实在不好意思看你受累。” 叶银红丝毫不为所动,道:“可别,娘让我带两天,我也不用你领这个情,等四壮顺顺当当断了奶,咱们就都能交差了。” 秦兰花见叶银红丝毫不给自己面子,话里话外都拿梁青娥压服自个,心里十分烦躁。 然她又不敢和叶银红吵架,生怕这娘们拿回头拿四壮出气,遂气哼哼回了房,继续生闷气。 快中午时,叶银红见梁青娥还没回来,就忙烧火预备做秦兰花的月子餐。 昨儿熬的鸡汤还有挺多,她这次十分大方,往锅里舀了一大瓢还多。 面团照旧擀成薄薄的面叶,又挑出几块鸡肉撕的碎碎,随着面叶,与青菜一起丢进了翻滚的鸡汤里。 手忙脚乱把饭做好,她快速盛出一海碗稍稀些的鸡汤面叶。 抽双筷子,就忙往陈秋莲屋里送。 早饭时梁青娥在院里说话并未避人,隔着窗棂,陈秋莲听的清楚明白。 她只以为午饭是一点荤腥都沾不上了,正犯愁回头若是奶水不够怎么好。 没想到二妯娌竟又端来满满一海碗澄黄油亮的鸡汤面叶。 “大嫂,快些吃,莫要让娘晓得了。” 叶银红话说完,不等陈秋莲说话,人就匆匆跑了出去,还不忘把屋门给关紧。 陈秋莲端起碗,抹抹眼泪,也不敢磨蹭,生怕婆婆知道连累妯娌挨骂。 也不管面叶是不是还滚烫着,略吹吹,咕噜咕噜、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鸡汤面叶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叶银红喘着气,赶紧把锅里的,都盛进另一个海碗里,刚走出灶房门,就见梁青娥从外走了进来。 “娘,三弟妹的饭刚做好,我正要端给她呐!” “去吧,乐宝若是在睡觉,让她吃饭小声些,你步子也放轻些,小人儿睡觉,最怕惊吓。” “哎,我晓得了。” 叶银红进房,就见秦兰花躺炕上唉声叹气,炕里侧的襁褓里,乐宝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房顶。 第14章 知足常乐 “呀,乐宝醒了。” 说起来,乐宝这孩子真挺乖,吃了睡,醒了也不哭,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看这,瞅瞅那,再不就是吐泡泡玩。 只有拉了尿了,才会哼唧两声,一点都不吵人,好带的很。 谁要是和她说话打招呼,更是会弯起红红的唇角,露出无齿的笑,小模样别提多乖巧。 连一向瞅秦兰花不顺眼的叶银红,都稀罕的不行。 秦兰花扫一眼握着小拳头的乐宝,意兴阑珊道:“嗯,醒了一会儿了。” “那我喊娘进来,她最爱抱乐宝了。” 叶银红生怕梁青娥哪根筋搭错了,去陈秋莲房里看五壮,不等秦兰花阻止,就扬声喊梁青娥。 “娘,乐宝醒了,眼睛睁的圆溜溜,瞧着别提多讨喜了。” “哎吆,是吗,咱们乐宝就是乖巧,醒了也不哭不闹,自个就能把自个哄好!” 梁青娥风一样进来,对着乐宝又是夸又是表扬,乐宝在梁青娥怀里,许是感受到阿奶欢喜的情绪,小嘴巴漾出一个无声的笑。 一大家子吃过午饭后,林飞鹰方从大黄庄回来。 梁青娥问道:“让你去报个喜,咋耽搁这么久,你岳父岳母如何说,明儿来吗。” 林飞鹰揉揉酸痛的肩膀,他刚进家门就被几个大舅哥带到地里,勤勤恳恳拉一上午的犁,能回来早吗。 只这话他不敢当老娘面讲,说出来老娘再破口骂几个大舅哥,回头媳妇儿生气,还得自己哄好。 林飞鹰道:“我岳父不知道,岳母是必来的。” 梁青娥点头:“行吧,老二家的看看家里还有啥,把明儿招待亲家的菜先拼出来,我把明儿乐宝洗三要用的艾草菖蒲,先收拾干净。” 说完,梁青娥拿着藤筐,转身就去了放置杂物的柴房。 叶银红站在院中有些为难,这招待亲家用啥菜,哪是她一个儿媳妇需要操心的。 这又不是她亲爹娘,招待好了没有功劳,略有点失礼不到之处,还落不完的埋怨。 按理说,陈秋莲和秦兰花前后脚生孩子,招待秦家的规格比照着前头招待陈家就成。 况陈秋莲是长媳,这件事上,再没有让兄弟媳妇压自己一头的道理。 只梁青娥十分看不上陈秋莲的亲爹后娘的做派,五壮洗三时,俩人就拎八个鸡蛋,连包红糖都没有。 梁青娥收了鸡蛋,招待亲家的饭菜也没荤腥,让那俩公婆和他们吃一样的杂粮窝窝头,和野菜粥。 想着那黑心后娘脸拉的比驴都长,叶银红就觉着好笑。 只秦家和陈家毕竟还是有区别的,秦家向来看中秦兰花这个幼女,两家日常走动,秦家还算用心。 若是还拿杂粮窝窝头和野菜粥对付,不说三弟妹和不和自己闹,只怕婆婆就头一个不同意。 且还有乐宝呐,依照婆婆宠乐宝的劲头,这饭菜的规格只怕要提高不少。 至少,得杀只鸡吧! 梁青娥听叶银红要杀鸡,好悬没跳起来。 家里的鸡和鸡蛋,还有白面,那都是乐宝的口粮,谁也不能动。 “那明儿捏一锅杂粮窝窝头,再煮锅杂粮粥,粥煮稠点,野菜少放几把?” 叶银红见婆婆反对杀鸡,心里顿时窃喜不已。 说实话,她爹娘还没吃过婆家养的鸡呐,她可是生了林家这一房的长孙,她都没有的待遇,凭什么她秦兰花有! 梁青娥不知叶银红突然傻乐什么,她也懒得理她。 家里还是太穷了,连餐像样的饭菜都凑不出来。 她拧起眉,若明儿真拿杂粮窝窝和野菜粥招待秦家0,就是得罪人了。 她自然不怕得罪秦家,只是想想乐宝明儿可能丢面儿,她就难受。 不过就算丢面,家里的鸡也是万万不能杀的。 说一万遍,家里的好东西那都是乐宝的口粮,留着给老三家的下奶吃的。 忽然,她眼睛一亮,看向林飞鹰,催促道:“你往山上走一遭,看看能不能逮只山鸡野兔啥的。” 恰在这时林老虎也回来了,梁青娥继续指派:“你拿上家里的渔网,看能不能网上几条鱼。” 开春后忙活给麦子施肥除草,家里俩大肚婆又相继生孩子。 这段时间,家里的汉子们,竟是再没往山上去查看之前设的陷阱。 “哎,好嘞。” 兄弟俩背着背篓,提着渔网,想着山上的野物,河里的鱼虾,那叫一个高兴。 年前每次上山都收获颇丰,两人信心满满,都准备大干一场。 只要能带回野物,先不说别人,家里的婆娘要奶孩子,老娘肯定不会吝啬,肯定会先让她们吃个够。 大壮他们几个一听说要上山下河,也跟着瞎凑热闹,几个半大小子簇拥着二人就出了门。 可等到傍晚时分,原本兴致勃勃出门的几人,却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地回了家。 咋,山鸡兔子和鱼虾,竟是一个都没捞着。 梁青娥惊了,顾不得捡艾草叶片上的毛毛,拔腿就往众人这边走。 “娘,七八个陷阱只陷到一只山鸡,还是公的。” “娘,我也只网到一条鱼,瞅那草鱼模样,肚腹里大概一点籽都没有,应也是公的。” 两人垂头丧气,把背篓和木桶放到梁青娥面前,让她看。 梁青娥听到不是一无所获,提起的心就落了下来。 她探头往背篓里看,就见一只五彩斑斓拖着长尾的山鸡,绑了翅膀,正窝在背篓底部。 木桶里的鱼虽只有一条,个头却不小,足有七八斤重的样子。 她起身,瞪俩人一眼,道:“你俩也太不知足了,那成山的野物,成河的鱼虾,还真想都搂回家来啊!” “可是娘……咱们冬日那会儿上山,回回都能陷到两三只山鸡野兔,只要往冰窟窿上凿个洞,那鱼自己就跳出来了,不多会儿,就能捡一桶,那样才过瘾。” 林飞鹰摸摸鼻子,解释道。 梁青娥闻言,淡声道:“我倒觉着这样挺好,今儿一只鸡,明儿一条鱼,后儿哪怕走空呐,偶尔打打牙祭尝个荤腥就是福气了………” “知足常乐,逮再多,咱们一天也吃不完,卖又不能卖,白糟蹋东西也损福报。” 梁青娥真心挺满足的,搁以前上山二十回,能捉到一回山鸡野兔,都要高兴的蹦起来了。 这就是年前回回收获满满,给这些人养大了胃口,现在不是成双成对的山鸡草鱼、这些人都不满意了。 “行了,古话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等到秋天,山鸡野兔孵的小崽子长成了满山跑,你们再去试试,说不定又能成篓往家背………” 成篓往家背当然是不可能的,就是最厉害的猎户进山,都不敢夸口自个的收获能成篓往家背。 说着说着,梁青娥脑海里灵光一闪,她觉得她抓住了什么。 第15章 亲家来家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她回身看一眼二儿子夫妻睡的屋,心里不可思议浮起一个念头。 因为林飞鹰的抱怨,几乎下意识的,梁青娥习惯性的又把此次上山的收获,同乐宝联系在一起。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忍不住暗自思量开了,这次野物和鱼获没有冬日时多,该不会是这小奶娃子,也讲究这些因果吧。 记得她还在县令大人家里当丫鬟时,每回春日,夫人同小姐都会交代厨房管事,严禁采买一切腹中带崽的野物水产。 自己后来当了小姐的丫鬟,偶然说起此事,小姐念了两句没头没尾的诗。 “劝君莫食三月鲫,万千鱼籽在腹中。” “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梁青娥虽不通文墨,然这两句诗通俗易通,稍稍识了几笔字的她,一下就听明白了。 记得自己说自个都活不成了,哪还管它是三月鲫,还是三月鸟。 能活得了自个的性命,才能可怜旁的性命! 自己那会儿还仗着小姐脾气好,和小姐辩论了一番。 小姐倒也没恼,只是含笑说了一番关于“仁爱”和“休养生息”,还有“竭泽而渔”等满满都是大道理的话。 这些年日子过得艰难,早早就把当日小姐的一番话忘在了后脑勺。 哪怕还记着,她也不会和这些能让他们一家人活命的野物,去谈休养生息。 还是那句话,自个都活不成了,哪里还能讲什么仁爱,说什么慈悲。 仁爱与慈悲,那是吃喝不愁的夫人小姐们闲来无事的消遣玩意儿。 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一辈子都在为肚子忙活,不配谈仁爱,更不能懂慈悲。 时时刻刻都感觉饥饿的胃,它等不及一颗种子变成一把麦子,一颗蛋变成一群鸡,一只鱼变成千万条鱼。 梁青娥收回目光,生怕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品行温厚良善也得分什么人。 有权有钱的富贵人家有这些品格,自然受八方敬仰。 无权无势的贫苦人家养下这样的孩儿。 说难听点,那就是冤大头。 三餐不继的穷人若是长成张口仁爱,闭口慈悲的性子。 梁青娥真不敢想,她这这一辈子得吃多少苦头。 想到逢会时说书先生说的书,戏台上伶人演的戏,但凡下凡的星宿仙灵,无一不是割肉喂鹰,投崖饲虎的结局。 哎吆,这可不成。 这些个人在戏文里虽最后个个位列仙班,可哪个都是吃了一番大苦头,轻则断手断脚,重的,抽筋拔骨比比皆是。 想想都痛的紧。 她可舍不得她的乖宝贝受这样的大苦楚。 梁青娥招呼叶银红把鱼杀了留着晚上吃,家里的鸡因为昨儿杀过一只,这只野鸡刚好填那只大公鸡的缺,倒是可以留一晚。 她匆匆去秦兰花房里,就见秦兰花睡的呼呼的,乐宝睁着大大的眼睛,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巴,静静看着房梁。 “呀,阿奶的小乖乖醒了。”梁青娥三两步上前抱起乐宝。 嘴巴开始不停念叨:“乐宝啊,你这孩子就是心善,心善不是坏事,咱们做善事的时候,一定要能保全自个儿才行,要是自个都吃不饱、穿不暖,还想着济世救人,那就是大傻子………” 乐宝不知听没听懂,对着喋喋不休的梁青娥,啾着小嘴巴,轻轻“哦哦”两声,吐出一个大泡泡。 梁青娥听着这娇嫩的小腔腔,全当乐宝是回应她,顿时笑出一脸褶子,又不停嘴夸了乐宝半柱香功夫。 直到乐宝迷迷蒙蒙打瞌睡,梁青娥方不舍放下乐宝,又交待秦兰花仔细看顾好娃儿,才走了出去。 秦兰花好容易睡着,结果又被吵醒。 婆婆嘚吧嘚说半天,吵的她脑袋嗡嗡疼。 等她听清楚梁青娥说什么,好悬没笑出声。 心善?做善事?济世救人? 和一个刚出生两天的小奶娃子说这些! 秦兰花只觉得荒谬。 好容易等梁青娥絮叨完,秦兰花侧过身细细打量乐宝。 直到她眼睛都看花,还从乐宝的脖颈处,发现一颗芝麻粒大小的红褐色小痣,仍是没出来这呆呆傻傻的丫头片子,有啥过人之处。 “你阿奶八成是疯了,便是家里以后真出一个半个能耐人,那也是三壮四壮这俩顶门立户的男丁,哪里轮得到你这个赔钱货出风头。” 秦兰花絮絮叨叨骂完,见乐宝只呆呆瞅着房梁,自己也觉没意思,遂翻身向外,继续闭眼假寐。 晚饭除秦兰花和陈秋莲还有四壮,家里所有人仍都是杂粮饼子配野菜糊糊。 吃过晚饭,梁青娥交代林老虎明儿上山寻一株最好的橘子树,人就进了房。 次日一早,林家宅院就热闹起来。 四壮哭闹半夜,叶银红的黑眼圈更加重了,她吆喝大毛妮烧锅热水后,人就去了后院杀鸡。 今儿乐宝洗三,家里昨儿就邀请亲家,一些肉菜,得提前置备好,不然等客人都到了,再杀鸡宰鱼的,失礼不说,还不好看。 褪毛前,大毛妮和二毛妮小心把野鸡鲜亮的尾羽拔下,十分珍惜的放进一个破旧的小箱子里。 农家姑娘闲暇时能消遣的游戏不多,踢毽子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鸡毛色彩斑斓,要是做成毽子,铁定是最惹眼的那一个。 拔下的鸡毛叶银红也没丢,清洗干净后,丢在一个破晒毯上,等晒干装起来,多攒一些,留着填充坐垫或许做鸡毛掸子都行。 平民百姓家里,一个线头,一块破布,一把干草,乃至路边捡到的一坨大粪,都有它的用处。 日上三竿时,秦兰花老娘冯氏,领着仨儿媳拎着一篮子鸡蛋,浩浩荡荡就过来了。 刚一踏进门槛,冯氏脸上就堆满笑,连声同梁青娥道喜。 贺她又当了阿奶,得一大胖孙子不算,又得一贴心的小孙女,满嘴里羡慕梁青娥有福气,家里的姑娘小子们一个赛一个养的好。 梁青娥脸都快笑僵了,心里不禁嘀咕,如冯氏这样能说会道、圆滑世故的老娘们,咋就生了秦兰花这么个蠢笨的姑娘。 “亲家才是真正有福气,瞧这仨儿媳多恭顺,衬得你同老封君似的,如今看着越发精神了。” 梁青娥同冯氏寒暄完,便把几人让进了秦兰花屋里。 恰巧乐宝正醒着,梁青娥见乐宝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偏头追声,心里软的那是一塌糊涂,几步走到炕边,手一伸,就把乐宝抱在了怀里。 “哎吆,咱们三毛妮也知道姥姥和舅母们来了不成,瞅这小模样,可真招人疼。” 冯氏看见梁青娥怀里香香软软,白白嫩嫩的小外孙女,忙笑赞道。 第16章 秦兰花诉苦 听着冯氏如此自然唤出三毛妮。 梁青娥拍着乐宝小襁褓的手就是一顿,原本脸上灿烂的笑容都快要裂开。 三毛妮,过不去这个坎了是不是。 想着冯氏或许不知道乐宝的名字,梁青娥极力维持住脸上笑容,一字一句道:“亲家许是不知道,咱家三毛妮……” 真是,她都要被这些个人给带偏了,啥三毛妮,乐宝从来就没叫过这个名! “亲家,咱们家小丫丫不叫三毛妮,大名叫作林飒,小名叫作乐宝呐。” 冯氏从善如流,笑着接话:“要么说亲家识几笔字呢,林飒,听听这名儿取的,一般人谁能想得到,听着就特别。” 梁青娥懒得理会这老娘们是不是话里有话,她把乐宝放进冯氏怀里,让她们娘们几个好好叙叙话,指着自个还要张罗烧艾草水,人就出去了。 她一走,屋里冯氏等人也自在许多。 冯氏细细打量一回闺女,见秦兰花面色红润,脸盘儿又圆润好些,许是近来不曾吹风晒到太阳,连皮子都白皙不少。 见闺女没受委屈,她心也放了下来。 “昨儿女婿来家说你生了个小丫头,我还怕你婆婆不喜,连月子都不与你坐呢,方才见你婆婆这般疼爱这丫头片子,回去我告诉你爹,他也能放心了。” 冯氏手里抱着乐宝,眼睛却片刻不离秦兰花。 秦兰花撇撇嘴,她婆婆再是真心实意疼爱乐宝,与她什么相干,又不是这么着体贴她这个儿媳。 “娘,你瞧外甥女身上的小衣裳小被子,看着都是新制的,还是细棉料子呐!” 秦三嫂薛氏说着说着,就掀开了襁褓一角,正正露出乐宝身上簇新簇新的,灰蓝色的小衣裳。 冯氏低头一看,顿时惊讶! 她上手捻了捻,棉衣料子柔软顺滑,和她们身上的粗糙扎手的麻料果然不同。 秦大嫂和秦二嫂闻言,也盯着乐宝身上的衣裳包被看,眼里满是羡慕。 只她们不如三妯娌在婆婆面前得脸,并不敢上手去摸。 “你婆婆真是疼这个丫头片子,连三壮四壮两个带把的都没穿过细棉衣裳!” 冯氏不无感叹,方才她们进院门时,几个壮和大毛妮二毛妮也在院里,大大小小几个孩子,一溜穿的都是破旧的粗麻衣裳不说,上面还补丁摞着补丁。 “一个丫头片子,养大了也是个赔钱货,穿的再好有什么用,可怜我三壮四壮长这般大,还没穿过一件像样的好衣裳。” 秦兰花见三个嫂子瞅着乐宝的目光满满都是羡慕。 她得意之余,想到浑身补丁的两个儿子,又气愤难平。 冯氏闻言,扫一眼神色不自在的秦大嫂和秦二嫂,轻轻拍秦兰花一巴掌。 呵斥道:“你满口胡说八道什么,三壮四壮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乐宝不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衣裳总归是穿在你生的这块肉身上,与谁还不都一样。” 她见秦兰花面上仍旧执拗,不禁也有些头疼,有些话当着儿媳的面,她不好说的太直白。 隐晦了再隐晦提醒道:“乐宝得你婆婆的心,这对你这个当娘的来说,就是一桩好事,等她长大些,阿奶长阿奶短的哄着你婆婆,把你婆婆哄高兴了,多少好处呢。” 秦兰花被老娘一番数落,顿时眼泪汪汪,她控诉道:“娘,你是不知道,从有了这死丫头,我都好几日没见到四壮了,为着她能吃饱,我婆婆还要给四壮断奶,可怜四壮牙都没长齐,就开始和大人吃一样的杂粮饭,现在天天夜里哭闹,嗓子都哑了,也不知四壮如今折磨成什么样………” 秦兰花说着说着,就呜呜哭起来。 冯氏一把捂住秦兰花的嘴,低喝道:“你消停些吧,今儿乐宝洗三,你婆婆欢喜的很,让她听见你搁这触乐宝霉头,回头有你好果子吃。” 到底是自个疼爱着长大的小闺女,冯氏见秦兰花实在委屈,提起四壮眼泪就止不住,她顺手把乐宝放炕尾。 冲秦三嫂薛氏道:“老三家的,你出门看看四壮这孩子还在院里吗,在的话把他牵过来,就说姥姥想她了。” 薛氏把眼睛从乐宝簇新的包被和衣裳上收回,心里对小姑子的矫情劲儿十分不屑,她面上丝毫不露,脆生生应下,扭身走了出去。 坐在条凳上的秦大嫂郑氏见婆婆细心劝慰小姑子,和秦二嫂陶氏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 他们家这小姑子从姑娘时就要事事拔尖,凭它什么事,非得压别人一头,才高兴。 出生时上头有仨哥哥,身为老幺又是家里唯一的姑娘,一向得公婆偏爱。 等到议亲年龄,一眼瞧中了相貌俊郎林飞鹰,饶是公婆十分不情愿结这门亲事,还是遂了她的心意。 及至成婚后头胎更是一举得男,二胎也还是个男丁,如今三胎又顺顺当当生下个小姑娘。 按理说都生了两个带把的,三胎甭管男娃女娃,一般人也不会只会高兴家里又添了人口。 何况还是这么个白白嫩嫩,十分讨喜的小娃儿,郑氏和陶氏看一眼炕尾睁着黑漆漆、水汪汪眼珠的乐宝,俱都想不明白秦兰花为啥对乐宝百般看不上眼。 郑氏把目光投向乐宝,心里十分羡慕。 她一连生下五个姑娘,五个姑娘绑一起也没乐宝在人家阿奶跟前的半成待遇。 她这小姑子啊,真是心不足,也就碰上了梁婆子这般疼爱孙女的人,但凡她给她自个亲娘当儿媳,各种苦楚尝一遍,瞧瞧她还作不作。 郑氏看着看着,眉头就是一皱,方才薛氏摸乐宝小衣裳时,掀开的襁褓还散开着。 乐宝白嫩的脚丫子此时在外头露着,许是觉着冷,小脚丫子轻轻勾着,极力蜷缩。 郑氏迟疑走上前,伸手想把乐宝襁褓盖上,再捆扎好。 刚拿上捆带,就听一声娇喝:“你干嘛!” 郑氏拿着捆带,扭头就见小姑子皱眉瞧着自己,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见婆婆也不耐看着自己,慌忙一指乐宝,连声解释道:“乐宝好像有些冷,我给她的包被捆一下。” 第17章 四壮哭闹 秦兰花瞥郑氏手里的捆带,眸中的厌烦丝毫不隐藏。 她烦躁非常,道:“用不着你,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你自个生了五个赔钱货,这会儿看见我也和你一样,心里得意的很吧。 郑氏听到这一番胡搅蛮缠的话,不可置信看向秦兰花,悲愤之下,脸色苍白一片,气的胳膊都颤抖起来。 她看向婆婆冯氏,希望她能为自己说句话。 只冯氏老神在在坐在炕头,正轻轻安抚秦兰花,连半个眼神都没给她。 郑氏一时难堪非常,深吸口气,艰涩道:“小妹不觉得你方才的话太过了吗,我原是一番好意怕乐宝冻着,怎么到了小妹嘴里,就成了我心里得意,看你笑话……” “且小妹张嘴闭嘴赔钱货,是,我是一连生了五个丫头,但五个丫头好歹姓秦,怎么说都是你的侄女儿,她们有名有姓,有手有脚,在家伺候牲畜,做饭洗衣哪样不干,怎么到小姑子嘴巴里,就是赔钱货了。” 秦兰花一时哑口无言,待要说什么,又找不到话辩驳。 恨恨瞪郑氏一眼,转而拉冯氏的衣裳,开始撒娇卖委屈,道:“娘,大嫂一向脾气这么大吗,说一句都不行,过年时五丫摸脏了我的衣裳,我不过说五丫两句,大嫂当着你女婿面也给我甩脸子……” 不知她想到何事,脸色就是一变,喃喃道:“我想起来了,过年我和孩他爹回家送年礼时,五丫这个贱蹄子摸了我的肚子……她摸了我的肚子……” 秦兰花双目赤红,看着郑氏的神情几欲喷火,斩钉截铁道:“我说呢,我怀孕时,谁见着我都说我肚子尖尖,都说这胎定是个男娃,咋一生下来就成了个丫头片子,敢情是你这娘们背后使坏,唆使五丫这赔钱货摸了我肚子,换了我的男胎。” 郑氏只觉荒谬,年节小姑子和妹夫来家走亲戚,是她自个显摆,挺着大肚子招手让五丫到她跟前,问五丫她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五丫虽只三岁,已然会看人脸色,知道说是弟弟,大人就会开心。 她摸了摸秦兰花的肚子,说里面是个小弟弟。 五丫正学着择菜呢,手上有泥灰,把小姑子的衣裳摸脏了,小姑子不依不饶,骂了五丫一顿不说,婆婆说五丫手欠,又打了五丫一顿。 还是林飞鹰看不过去,说孩子也不是有心的,衣裳回家洗洗就干净了,这事才算了结。 这么有目共睹的事,没想到时隔两个多月,在小姑子的嘴巴里,竟成了她们母女别有用心,不知用啥法子,换走了她的男胎。 郑氏气极,她若真有这好本事,还至于一连生下五个丫头吗,早几年前就儿女双全了。 “你说啥就是啥吧,我出去灶房看看,帮亲家婶子搭把手。“ 俗话说,宁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和糊涂人说句话。 郑氏懒得再搭理秦兰花,临走前,到底还是把乐宝的包被裹好扎好。 婆媳这么多年,她算是看出来了,她婆婆眼里心里,除了她生下的四个孩子,那是再没旁人。 其中就包括她最疼爱的小闺女生下的小闺女。 别看她方才抱着乐宝说的热闹,真要落到实处,那是丁点也别想沾到。 若乐宝他日惹了小姑子不快,十成十的,她婆婆铁定是站小姑子那边。 郑氏撤了,陶氏呆的也束手束脚,究其原因,是因为她也生了仨姑娘,万幸的是她比大嫂运气好些,最后到底生下了他们二房的男丁。 郑氏和陶氏刚出门,冯氏就点着秦兰花额头骂道:“你说说你,你同你嫂子斗什么气,他日我和你爹老了,你回娘家,还不是看她脸色吃饭。” 秦兰花一听就急了,道:“她敢,她连个带把的都没给大哥生下,我大哥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香火都没有,她哪来的脸给我脸色瞧。” 冯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打定主意掰一掰秦兰花的性子,生怕她哪日惹着了梁青娥,再吃了亏,故没有顺着她说话。 她把乐宝又抱进怀里,指着乐宝和秦兰花耐心分析道:“女娃娃家,你喜欢呢,就养的精心些,以后给她长大再认真择一门好亲事……” “不喜欢呢,也不打紧,给口吃的饿不死就成,等长到五六岁,就能做饭洗衣伺候牲畜了,再大些,挑个彩礼出的最高的,嫁出去就完事了,实在没必要生这些闲气,你婆婆这般喜欢乐宝,你装也得装个慈母样出来……” 秦兰花闻言,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她嘟嘴道:“娘倒是精心养着我,我还不是落到这穷家,成亲这几年,一身新衣裳还没混到,如今活的还不如个奶娃娃。” 冯氏一点她额头,怒道:“你自个怪谁,镇上开餐馆的东家儿子瞧上了你,你偏硬头往林家嫁,我说林家家底单薄,你就说我论斤称两卖女儿,你自个求的,可怨不得我。” 秦兰花冷哼一声,道:“他但凡生的有个人样,我闭闭眼也就嫁了,丑成那样,便是家里有金山银山,我也不乐意。” 冯氏还想说什么,恰在这时,薛氏抱着四壮,走了进来。 她把四壮放到秦兰花面前,笑道:“四壮跟着大壮几个哥哥在屋后林子里玩儿,不哭也不闹,乖巧的很。” 秦兰花摸摸四壮消瘦些的小脸,心疼的不行。 四壮看见娘,也十分亲昵,口里含糊不清叫着娘,就要往炕上爬。 秦兰花刚把四壮抱怀里,这边乐宝就小声哼哼起来。 “这孩子活像讨债的,一点见不得我们娘俩好。” 秦兰花抱着和她贴贴蹭蹭的四壮,看着嘴巴扁扁的乐宝十分不耐烦。 “你和个孩子计较什么,你只管哄四壮,乐宝有我抱着。”冯氏抱起哼唧不停的乐宝,嘴里哦哦哄着。 “娘你不知道,这死丫头该是饿了,这会儿要是不喂她,回头她一准大声号丧,我婆婆听见,该进屋骂人了。” 骂完乐宝,秦兰花一刻不敢耽搁,解了衣裳就开始喂乐宝。 四壮在一旁看着妹妹吃饭,揪着秦兰花的衣裳也哭闹要吃。 第18章 大陈氏遣儿媳送鸡蛋 冯氏见四壮哭的着实凄惨。 迟疑道:“要么让四壮嗦一嗦,他嗓子都哭哑了。” 秦兰花手往襁褓上重重一拍,低声喝骂道:“死丫头快些吃,个赔钱货,连累的你哥哥都陪着你遭罪。” 乐宝吃痛,扁扁嘴巴,吐出了饭饭,哼哼唧唧扭开了头。 “呵!气性还挺大,老娘才不吃你这套,等你饿了可别来寻我。” 秦兰花着急哄嚎啕大哭的四壮,把乐宝往冯氏手里一塞,就把四壮往怀里带。 四壮被逼着断奶,这会儿闻到娘身上的香甜味,再也忍不住,趴秦兰花怀里开始小猪拱食。 等四壮吃饱喝足,乐宝在冯氏怀里,皱着小眉头也睡着了。 “娘,你瞧四壮才多大的孩子,为了让乐宝吃饱,我婆婆竟狠心给四壮断奶。” 秦兰花抱着脸蛋红红的四壮,开始同老娘诉苦。 哭诉她孕期遭受的种种剧烈孕吐。 听着闺女连黄胆都能吐出来,冯氏这会儿看着乐宝,也不大开怀,但她好歹知道女人怀孕,那是啥反应都有,这事属实怪不着一个小娃娃。 她又安抚秦兰花两句,又使眼色给一旁的薛氏,让她也劝着小姑子些。 薛氏上前,笑道:“小妹同个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左右你有了三壮四壮两个男娃,莫怪嫂子说话难听,三壮四壮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你婆婆妯娌一向不节俭,家里银钱怕是有限,五壮有大毛妮和二毛妮的彩礼帮衬着成家,等到咱们三壮四壮,可还剩什么呢,这时候可不得乐宝这丫头帮衬俩哥哥了………” 她细细看一回乐宝,真心道:“乐宝这孩子生的好,日后被哪家大户人家瞧上,小妹你就擎等着享福吧!” 薛氏这话说到了冯氏的心坎里,她拍拍秦兰花的手背,生怕姑娘拎不清,苦口婆心道:“还是那句话,你婆婆喜欢乐宝,不管如何,当着你婆婆的面,你得收着点,等养的乐宝离不开你,你啊,也算拿住你婆婆软肋了。” 秦兰花见这俩人一个调调,只能怏怏点头。 不多会儿,梁青娥和郑氏抬着盆褐色的水,走了进来。 冯氏把睡的香甜的乐宝放进炕上,伸手探了探水,从怀里掏出八枚铜板,丢了进去。 三月初的天气算不得多暖和,饶是艾草水温热,梁青娥还是怕冻着了乐宝,只洗了洗乐宝的小脚脚,就全当洗三了。 午饭做的还算丰盛,一大锅野鸡熬的香浓鸡汤,梁青娥大出血让叶银红和了差不多两斤白面的面团。 整整擀了三张面片,切成细细的面条,配上鲜嫩水灵青菜并菌子,煮了满满一大锅。 为免家里孩子们馋嘴失礼,饭还没做好,梁青娥就吆喝林老虎和林大熊带孩子暂且去山脚转转,等过了饭点再回来。 午饭秦兰花也一样吃的鸡汤面,只她碗里的鸡肉撕成碎碎的鸡丝,碗底还卧有两个荷包蛋。 冯氏见闺女的月子饭做的十分用心,饭后还有红糖水喝,心里不禁十分宽慰满意。 “我瞧你婆婆待你算是十分好了,你可千万拿正主意,莫要昏了头,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把身子养好,等满月时,我让你三哥接你回家,娘杀鸡给你吃。” 饭毕,冯氏打发走仨儿媳,又同秦兰花细细说过一回话,方同梁青娥告辞离去。 回到家,冯氏同村里人说起闺女秦兰花,那是满脸笑容。 “兰花得了个顶俊秀的小闺女,她婆婆欢喜的很,顿顿不是鸡蛋羹,就是白面条,生怕亏着了兰花,饿到了小丫头。” 村里人听闻,有的只当冯氏打肿脸充胖子。 有的私底下同郑氏仨妯娌打听,得知是真有其事,都心生羡慕,直言兰花找了个好婆家。 郑氏和陶氏还可,回去后忙着操持家务,很快就把秦兰花忘到脑后。 唯有薛氏,日日看着自家儿子们身上穿的破衣烂衫,想到乐宝身上簇新的细棉衣裳和襁褓,每每扼腕不已。 一个赔钱货,穿再好也是白搭,等满月小姑子带着那丫头片子回娘家,看能不能把那细棉衣裳哄过来。 她认真问过秦兰花,知道梁青娥共给乐宝做了两套细棉衣裳,光襁褓都用了五尺。 拆了襁褓和小衣裳,足够给她三个儿子,一人拼凑出一件里衣了。 送走冯氏等人,梁青娥就去看林老虎挖回来的橘子树。 林老虎细心,猜测老娘要橘子树大概是作乐宝的胞衣树。 便细细挑选了一棵枝繁叶茂,绿意盎然的橘子树。 梁青娥上下打量一番,待听说这棵橘子树长在林青山坟地附近,对这棵橘子树的满意度,又上升几分。 栽好树,浇好水。 梁青娥三令五申告诫正吃杂粮糊糊的几个孩子,让他们莫要手贱去折枝揪叶子。 大毛妮和大壮齐齐点头,脆声保证会看好底下几个弟弟妹妹。 梁青娥见连小小的三壮都郑重神色,刚想问问四壮去哪儿了,就听院门外,传来两道笑声。 她抬头往外一看,就见大房的刘春梅和吴荷香拎着篮子,说说笑笑,已到门槛。 “二婶,瞧瞧你把孩子调理的多懂事,不像满堂兄弟几个,日日都在村里惹事………” 刘春梅一句话没说完,吴荷香就忙扯她袖子,示意她噤声。 满堂是林岩山和王秀娟的大孙子,俩公婆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娶了三个媳妇。 三对夫妻陆续成婚,这几年间,又生下一串小子。 王秀娟十分得意他们房头没个丫头片子,把这一串小子惯的不着边,不是今儿拔了左邻的菜,就是明儿摸了右舍的鸡蛋。 他们长的又壮实,和同龄男娃有个矛盾,别人也打他们不过。 王秀娟和仨儿媳又护短,他们占了便宜,会哈哈夸赞自家娃儿体格结实。 若是吃了亏,就要登别人家门破口大骂,一家子上下十几口在村里十分惹人厌烦。 只这些和梁青娥无关,她多少年没同这两口子说过哪怕一句话。 平日里更是从不提这一大家子的长短。 此时梁青娥只做没听见,只含笑招呼两人进门。 第19章 盘点家底 刘春梅把手中的篮子递给叶银红,笑道:“我婆婆这些日子攒了些鸡蛋,说留给她侄女儿吃呐!” 她说完这句话,见叶银红和梁青娥面上俱带着诧异,脸上就臊的有些红。 哎,婆婆不喜秦兰花,连送来的鸡蛋都不愿进她嘴里,她自己不好意思说,非让自己上门说这么一句讨嫌的话。 “秋莲有她姑惦惦记,是她的福气。”梁青娥示意叶银红收下鸡蛋。 回这么一句,也是让俩人回头转告大陈氏,她的意思,她明白了,这些鸡蛋一准都进陈秋莲肚子。 来都来了,俩人先去看一遍五壮,五壮睡的香甜,陈秋莲正在做针线,三人说一会子话,刘春梅和吴荷香就起身告辞。 等从陈秋莲房里出来,踌躇再三,俩人敲响了秦兰花的房门。 秦兰花此时心都在另一件事上,没空计较大房婆媳仨狗眼看人低,没把她放在眼里这事。 看见乐宝睡着,刘春梅和吴荷香松口气,如此就不用哄抱逗弄乐宝,和秦兰花这娘们闲扯淡了。 二人嘱咐秦兰花好好养身体,俩人又看一眼炕尾露出一截簇新细棉襁褓的乐宝,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就告辞出来。 “二婶,我娘说明儿去镇上捉些鸡苗鸭苗,你家要不要捎带几只。” 临出院门前,吴荷香想起一事,开口道。 梁青娥沉思几息,道:“你回去同你娘说说,明儿我同她一道赶集,我自个买就成。” 吴荷香一愣,点头应下。 她原是顺嘴的人情,没想到梁青娥还真要买鸡苗鸭苗。 按照以往,她这个二婶回回都是等家里的鸡只剩三只,才会买上几只鸡苗来养。 且每回买鸡苗的数量,不会超过三只。 也就说,梁青娥家里公鸡母鸡加一起的数量,永远都保持在六只。 妯娌俩出了门,刘春梅忍不住道:“你方才瞧见没,三毛妮从里到外都是新制的细棉衣裳,连襁褓都是新的。” 吴荷香点头:“瞧见了,我还瞧见五壮从里到外都是破旧的麻布衣裳,连襁褓都不知道用过几个孩子了。” 刘春梅嘴里啧啧:“二婶嘴里说着不偏心,其实也偏心的很,俩孩子相差不过十来天,且五壮出生还早些,这还是老虎和秋莲两口子头一个男娃,就这,也没三毛妮在二婶跟前有面。” 吴荷香点头:“可不是,一会儿回到家,娘若是问起,这话可怎么说呢。” “什么怎么说,当然是实话实说,今儿大壮她娘还同我嘀咕,说二婶要断了秋莲的鸡蛋,不然娘也不会送这一篮子鸡蛋过去,到时让娘三天两头去二婶家转转,便是二婶心偏到咯吱窝,也不好意思当着娘的面太过。” “那行,你想的周全些,一会儿到家,你同娘说。” 刘春梅:“………” 送走妯娌俩,梁青娥顺着夹道就去了后院。 当日圈墙头的时候,林老爷子想着他们孤儿寡母不容易,就把后院圈的颇大,为的也是他们养猪,养鸡鸭方便。 就是想开个菜园,也有地方折腾。 整个后院一分为三,东边是个猪圈。 猪圈虽大,里面常年只有一头猪。 西边是个鸡圈,鸡圈也圈的颇大,贴着黄泥墙,是用木头和茅草搭建的草棚子,用来供鸡们遮风挡雨。 中间的地方和剩余的边边角,都被开成了一畦畦菜圃。 如今春三月,菜园里韭蒜葱郁,青菜也长的水灵。 梁青娥站在鸡圈旁,默数着里面鸡的数量,原本一公五母六只鸡,在前儿杀了那只唯一的打鸣鸡后,如今只剩五只老母鸡。 按照往常,家里杀一只鸡,便会添一只小鸡仔。 这么麻烦,原因与它,不管她买回多少只鸡鸭苗,最后能活下的,回回只能有六只。 这是她从分家立户后,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家里养鸡的最高数量。 说来也怪,家里养鸡只要圈定到六只范围之内,基本鸡崽们最后都能养大成鸡。 只要超过六只,哪怕就多出来一只,都不行,再是精心饲养,还是会死于各种原因。 不光是鸡,还有猪,也是一样的规则。 除此之外,还有家里的银钱,除了不能发偏财横财外财外,家里也不是一点银钱都攒不下。 而是攒的银钱只要超出那个数额后,家里总会不大不小发生一点事,总之最后非得破财,才能消灾。 梁青娥回到房间,把门拴死,从脖子里拉出一根麻绳,麻绳上绑有一只小小的黄铜钥匙。 她把炕柜打开,手伸进去摸索好一会儿,捞出来一只黑漆木匣。 木匣上了锁,她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旋,“啪嗒”一声轻响,锁头弹开。 打开木匣,就见角落里是两块小小的碎银,几串麻绳串好的铜板,规整摆在木匣里。 她小心把碎银托在掌心,这两块碎银加一起是三两,几串铜板加一起还余六百七十个铜子,是家里这么些年刨除吃喝花用后,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梁青娥轻轻叹口气,得亏去年免了徭役,不然这二两银子,怕是也保不住。 想到秋税,梁青娥脸色更加难看,去年的徭役免除了,今年呢! 不止徭役,还有赋税,若按照往年的税收,勒紧裤腰带,不是不能过,就怕临时发下个苛捐杂税,那才是要了命了。 说来说去,还是能积攒下来的银钱的数额太少了,这么些年他们从山里河里得来的任何东西,都不敢拿到镇上换钱,生怕惹来飞来横祸。 若早早积攒钱财,也能有备无患,哪至于现在这么被动。 且就算手里的三两多银钱因为能一直存住,也远远不够用。 将来大毛妮两个女娃出嫁,大壮几个男娃长成娶媳妇,听说现在彩礼上涨,想娶个好媳妇,聘礼都得二两起步。 还有房子,五个男娃,就得再建五间房子,就算是一般的土坯房,饶是土坯自己拓,横梁自家去山里寻摸,扎屋顶的竹竿去竹林砍…… 哪怕这些都不要银钱,总也得有个青瓦屋顶吧,五间房所需的青瓦,手头的这三两多银子也还差的远。 况且家里现在有了乐宝,他们吃糠咽菜过的苦一些就罢了。 乐宝一个娇嫩嫩的小姑娘,也跟着穿破衣烂衫,吃杂粮窝窝不成。 打从心底里,她就一万个舍不得。 他们家里人从上到下都勤勤恳恳,为啥就是不能攒下银钱呐! 老天爷,你不公啊! 梁青娥把银子重新放回木匣,又解开一串铜板,数出三十个铜子出来装进钱袋,复又仔细把串铜板的麻线系好。 叹口气关上木匣,黄铜小锁头再次牢牢把木匣锁死。 第20章 乐宝干净,尿布就用的少些 当日晚间吃饭,陈秋莲头上裹缠着灰色抹额出了房门。 因为大陈氏白日里送来的鸡蛋,她晚饭有一碗蒸鸡蛋羹。 吃饭时大壮几个盯着鸡蛋羹流口水,被叶银红揪着耳朵骂了一顿。 大毛妮和二毛妮闻着鸡蛋羹的香味,一点不敢抬头,呼哧呼哧喝完野菜糊糊,就跑了出去。 整个桌上,除了陈秋莲,也就四壮面前,还搁着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羹。 吃过晚饭,四壮看见叶银红伸向他的手,就往后躲,哭着叫娘。 叶银红见四壮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一脸尴尬看向梁青娥。 梁青娥见四壮确实不想跟着叶银红,遂招手唤他过去。 她摸摸四壮头发,道:“四壮,你告诉阿奶,你还吃奶\/奶吗。” 四壮下意识点头,后想到老娘千叮万嘱的告诫,迟疑道:“不,不七,妹妹七!” 梁青娥心里满意,大手一挥,让他跟着林飞鹰回房去找娘。 林飞鹰抱着笑的开心的四壮乐乐呵呵推开房门,就见秦兰花做贼一般,惊吓的弹跳起来。 “怎么了。” 林飞鹰走近炕边,借着最后一丝天光,鸡蛋羹,和两个纯杂粮一点不掺野菜的窝窝头,一点没动仍旧摆在炕桌上。 “饭怎么还没吃。”他伸手碰碰粗瓷碗,碗只余淡淡余温。 “这都冷了,当心乐宝吃了拉肚子,我让二嫂热热你再吃。” “别!”秦兰花一下扑到炕桌边,死死拦住林飞鹰,不让他动碗。 “怎么了你,不光是为乐宝,你刚生下孩子,吃了冷饭,当心以后牙疼。” 林飞鹰不由分说,端起两只碗,就走出屋门。 “娘,想七……想七……奶……” 四壮跌跌撞撞扑到秦兰花怀里,奶声奶气道。 “哎,四壮乖,声音小点……” 秦兰花把四壮搂进怀里,伸手解开衣裳,只是她的眼睛却一直往炕里侧扫,越发昏暗的屋子掩住了她眼里的焦虑不安。 叶银红领着大毛妮二毛妮两个小姑娘刷锅洗碗,刚把猪食煮好把锅刷干净,小叔子就端着两只碗来了。 说他婆娘忙着照顾乐宝耽搁了吃饭,让她帮忙把饭热一热,省得吃了冷食连累乐宝拉肚子。 叶银红听小叔子一本正经胡扯完,心里骂骂咧咧,这话骗鬼呐! 乐宝白日里十回有八回是她给换的尿布,剩下那两回,也是婆婆换的。 乐宝乖巧,等闲不会哭闹,这娘们从乐宝出生后,除了喂奶,再不情愿拍哄乐宝。 只是想到婆婆对乐宝的着紧,叶银红到底认命,重新生火热饭。 秦兰花心不在焉吃过晚饭,冲收碗筷的林飞鹰道:“你一会儿出门见到娘,告诉她乐宝睡着了,让她明儿再来瞧乐宝吧。” “嗯,咱们乐宝这一觉睡的可真长,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吧,都没醒。” 何止一个多时辰,这丫头片子从晌午她骂的那一顿后,就一直没睁开眼过,要不是她探过还有呼吸,她都怀疑这死丫头别是不当心让被子蒙到了口鼻,捂到了。 秦兰花心虚,干笑两声打着哈哈:“刚出生的小娃儿觉多,一天里,能睡十个时辰,三壮四壮小时也是这般,你当爹的不上心,都忘记了。” “有吗,我把碗筷拿出去,你带着乐宝和四壮先睡吧。” 林飞鹰生怕婆娘待会儿翻旧账,数落他不把俩小子当回事,忙端起碗筷,脚步不停窜走了。 看见林飞鹰逃也似的背影,秦兰花又好气又好笑,她轻舒口气,把睡着的四壮小心放好,掖盖好被子。 她又去扒拉乐宝的襁褓,声音压的低低,满是焦躁:“个小赔钱货……气性还挺大,不吃奶是吧,那就饿着吧!” 秦兰花气闷不已,想到婆婆对乐宝的看重,到底不敢任由乐宝饿着。 遂强忍住火气,放软了声音,哄道:“乐宝,乖祖宗,吃饭了,你从上午到现在都还没吃饭饭,肚肚饿不饿啊……” 一番低声下气的话后,乐宝开始哼哼唧唧。 秦兰花心里一喜,不管不顾就把乐宝往怀里抱,衣裳一解就往乐宝嘴巴里塞。 乐宝啜了啜,啥也没啜到。 扁扁小嘴巴,头一偏,又把东西吐了出来,嘤嘤嘤小声哭起来。 “哎吆!” 秦兰花一拍大腿,她被四壮磨缠的心软,方才两边都让四壮吸光了。 她生怕哭声引来梁青娥,抱着乐宝又颠又晃又哄:“乖,别哭啊,一会儿还有,谁也不给吃,只给娘的乐宝吃。” 不知乐宝是累了,还是这招真有效,不一会儿,乐宝在摇来晃去里,又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梁青娥饭都没吃。 洗漱过后,吆喝着叶银红给秦兰花蒸一碗红糖鸡蛋羹。 至于陈秋莲的饭食,她昨晚都能出门吃饭了,再说大陈氏遣俩儿媳送来的三十个鸡蛋,她也交由陈秋莲自个保管了,想吃啥,动手就能进口。 梁青娥揣上铜子,背上背篓,匆匆就去村口和大陈氏汇合。 大毛妮和二毛妮看着阿奶走出家门,满眼渴望羡慕。 她们也好想去赶集啊,可是不行,家里两个刚出生的奶娃子,还有一个断奶的小屁孩,仨娃一堆尿布等着俩人洗呐! 俩姑娘端着木盆收回视线,先去了爹娘屋里收脏污的尿布。 嗯,五壮好吃好喝,夜里换下的尿布扔了一堆。 把五壮的尿布扔到洗衣盆里,两人敲了敲三叔三婶的房门,同秦兰花招呼一声,抬脚推门而入。 嗯? 乐宝和四壮夜间换下的尿布呐! 四壮也就罢了,少喝点汤水,夜里能憋住尿,但乐宝可控制不住。 俩姑娘找了找,没找到尿布的影儿。 “三婶,乐宝用过的屎尿布呢。” “乐宝干净着呢,昨儿夜里没拉屎拉尿。” “哇,乐宝真厉害,不像五壮,回回换一盆子屎尿布。” 大毛妮看着乐宝的眼神带着喜爱,啥时候她们的弟弟五壮夜里不拉屎拉尿,她们也能少洗点屎尿布。 秦兰花听到大毛妮夸着五壮踩乐宝,脸色就有些不好。 她们娘三胎才生到带把的,这俩赔钱货到她眼跟前显摆弟弟来了。 能少洗些尿布,俩姑娘挺高兴,也不管秦兰花黑沉的脸色,端着盆,乐乐呵呵就出了门。 第21章 六只小公鸡仔 梁青娥还没走到村口,就见大陈氏已经等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了。 两人见面,互相打趣对方几句,踏上出村的青石板桥,直往镇上行去。 河湾村在临仙镇下辖,村子不远处有条官道,顺着官道往前走二里路,再往东一拐,再走上二里半,就到镇上了。 不过村里人赶集,除非赶着牛马车,一般都是腿着抄小路去镇上。 小路偏离官道,一直通到镇子口,是祖祖辈辈们经年累月踩踏出来的。 三尺余宽的黄泥小斜道穿过田地,一路蜿蜒,两旁绿油油的麦子茁壮生长,也不知是先有的路,还是先开的田。 二人说着家里的活计与家事,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镇上。 因她们此行的目的是买鸡苗,俩人就没进店铺林立的主街,当先去了草市。 二人来的不晚,摆摊的农人商贩来的更早,草市里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往来的行人货比三家,在各个摊子上流连问价格,再比对货品的品质。 肉摊和馄饨摊在草市口,鲜亮肥厚的猪肉摆在肉板上,任人挑选。 馄饨摊热气腾腾,店家下馄饨之余,还不忘招呼路过的行人来一碗垫肚。 越过布摊,走过卖竹编的,行过卖糕点烧饼汤粥的…… 走到草市最后,才是卖鸡蛋鸭蛋,活鸡活鸭活鱼的地儿。 卖鸡苗鸭苗的,也有好几家,毛茸茸的小鸡小鸭在竹筐里叽叽叽叫着,十分可爱。 俩人问了价格,一家小鸡仔两文一只,能挑公母强弱。 一家五文三只,不论强弱公母,小贩抓住哪只,就是哪只。 还有一家鸡仔最便宜,和鸡蛋价格一样,只要一文一只,不过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公鸡仔,约摸有二十来只。 公鸡不能下蛋,还得伺候草料,一般除了挑公母挑走眼,没谁乐意买公鸡仔。 俩人略过这筐公鸡仔,对着剩下两筐鸡仔,纠结盘算。 大陈氏因为买的多,想省点银钱,又因为想买能下蛋的母鸡,又想挑挑公母,她左看看,右瞅瞅,实在拿不定决心买哪家的。 “老虎他娘,你瞅瞅哪筐鸡仔好。” 她下不了决心,就把皮球踢给了梁青娥。 梁青娥笑眯眯道:“我家的大前儿把家里的打鸣鸡杀了,我买只公鸡回去养就成,倒无所谓哪筐。” 忘了,这老娘们回回买鸡仔,都是一只、两只、三只的买,就算家里鸡都死绝了,最多也不会超过六只。 确实买哪筐出来的鸡苗都一样。 大陈氏无奈,摸摸褡裢里的钱袋,一指能挑公母的筐子。 冲守在后面的小贩说:“给我挑十五只母鸡。” 说完,又问商贩,能不能饶给她一只公鸡仔。 小贩颇好说话,直言让她挑完母鸡仔后,自个再挑只公鸡仔就是。 “婶子,您细细瞅瞅哪只好,您指哪只,我给您抓哪只。” “哎,好。” 不过半柱香功夫,经过大陈氏手指一点的鸡仔,就都被摊贩抓进了她的大背篓里。 看着这么多毛茸茸的黄团子,大陈氏虽然心疼,还是痛快给了三十个铜子。 最后接过饶送的一只小公鸡仔,大陈氏回头催梁青娥:“看好要哪只了吗。” 只见梁青娥掏出一文钱,递给了另一个守着竹筐的老妇人,片刻后,手里就多出一只孤零零的小鸡仔。 忍了忍,大陈氏到底没忍住,嫌弃道:“我说你这也太抠搜了,往日就罢了,好歹这段日子你家添了两口人,都说好事成双,你哪怕买两只鸡仔呐!” “要实在差那一文钱,我给你出了。”说着,大陈氏就开始掏钱袋。 梁青娥当然不能让她出买鸡苗的银钱,她一把捂住大陈氏的手。 半遮半掩道:“嫂子别磕碜我了,不是我不想买,许是我八字不旺牲畜,分家这些年,但凡家里多养两只鸡鸭,不是被黄鼠狼拖了去,就是被老鼠咬了去………” “就算头天哪哪都好,一夜过去就病恹恹的没个生气,竟是死活养不活呐,我啊,还是不想糟蹋它们这些小命了” 这些话要是搁以前,掰她嘴,她都不会说。 家里毕竟仨汉子呢,家里传出这种六畜不旺,五谷不丰的名声,仨儿子擎等着打光棍,怕是这辈子都别想讨到媳妇了。 也就大陈氏一向同她亲厚,又是至亲,她才半真半假说这么多。 换成旁人,她宁愿承认是她自个懒惰,不耐烦伺候这些小畜生,也不往自家泼一句脏水。 毕竟哪怕儿子成了婚,底下还有一溜孙子呐! 没想到大陈氏闻言,浑不当回事,道:“你这么个明白人,咋还信八字这东西,人的运气不可能一直好,也不可能一直坏下去,我瞅着你家从去年入秋运气就一直不错……” “老虎他们兄弟回回上山都能逮到野鸡野兔,每每下网那鱼更是成桶往家拎,我家去年可是沾你家不少光,光鱼都吃了不下三桶……” “你当我面说你八字不好,我头一个不同意,这都还算不得好,那我们这些上山下河里啥都捞不到的,岂不是八字被狗啃了……” “听我的,多买两只,若是时来运转,你不是赚了吗,以后养鸡卖鸡蛋,多少也能换个吃盐钱……” 梁青娥听着这絮絮叨叨一箩筐话,心里酸且烫,她深深吸一口气,借着拢头发悄悄抹了抹眼角,再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果断道:“行,既嫂子看好我,那我也得瞧得起自个儿,就先买上六只公鸡仔试试吧。” 六只公鸡仔六文钱,就算养折了,亏的也有限。 要是养成了,家里就又多六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 而且,大陈氏说的那些话,到底触动了梁青娥。 他们家从去年入秋起,似乎真的是转了运道。 不知为何,她对能养活这六只小鸡仔,莫名的有信心。 背篓里多六只叽叽叽的小鸡仔,梁青娥的神色也轻松不少。 俩人挑着布摊上便宜些的绣线买了些,又同商贩买一些零碎瑕疵的布边布头。 临要回程时,大陈氏迟疑提议:“要进镇子里瞅瞅吗,喜心怕是还不知道她又添了一双侄子侄女儿。” 梁青娥摇摇头,道:“不去了,她那婆婆天天盼着抱孙子,偏喜心迟迟没怀上胎,咱们这么大喇喇登门报喜,她婆婆听到,该又要催喜心了……” “且我之前告诉过喜心她两个嫂子大致的产期,这丫头该是近些日子就要回来了……” 第22章 你这包糖,做啥用,给谁喝 林喜心嫁到了镇上,当年可是羡煞了好多人。 如今成婚三年,还没个喜信,不说她婆婆着急,就是梁青娥这个亲娘,想起来也是焦虑。 为免林喜心婆婆听着儿媳娘家又添一双小儿女吃心,梁青娥否决了大陈氏的提议。 只她到底不放心,借着还要买包粗红糖的由头,拉着大陈氏穿梭在赶集的人群里,经过于家开的杂货铺门口时,悄悄往里瞅几眼。 见闺女和女婿面上含笑招呼客人,尤其见林喜心穿的甚是利落整洁,面上气色瞧着也好,又看到于金宝待闺女十分和气亲昵,这才放下一颗心。 于家铺子里自然也是卖有红糖的,只梁青娥一向端的正,为免林喜心在婆家难做,非但她自个,连同家里所有人,都被她三令五申不许往于家的杂货铺打秋风。 梁青娥从旁人家的铺子里花十五个铜子,买到半斤粗红糖揣进怀里。 俩人再没旁的东西要买,这才离开镇子,径直往家赶去。 一路上,大陈氏时不时瞅一眼梁青娥娥胸口,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不说,梁青娥只装不知道,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大陈氏每每露出这副神情,都是有为难的事。 不过,不是为难她自己个,而是为难她梁青娥。 投注在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频繁灼热,越来越不掩饰,梁青娥见躲不过去,索性问道:“大嫂有话直说就是,我这一路被你看的,胸口都发烫。” “去你的,我又不是那贼汉子,怎么就看的你胸口发烫了。”大陈氏一扬眉毛,直截了当道:“我问你,你买这包糖,做啥用,给谁喝。” 梁青娥见她虽是玩笑口吻,神色却透着认真,便知这老娘们是给她侄女陈秋莲撑腰来了。 抬头嫁女,低头娶媳,这会儿大陈氏身份上不是她婆家大嫂,而是大儿媳娘家姑母。 她也不打哈哈,道:“家里红糖快喝完了,买包给乐宝她娘补身子,这气血足了,奶水才多,奶水多,才不会饿到我的乖孙女。” 大陈氏听她连敷衍都不想敷衍的大实话,顿时气结,指着梁青娥就是一通骂。 “当初我是瞎了眼把侄女儿说给你当媳妇,这么些年,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说你疼姑娘,大毛妮和二毛妮长这么大,也没见你这般上心……” “五壮和乐宝就差了十天,一个穿的破破烂烂,一个刚一落草就有细棉衣裳穿,你同我说说,秋莲到底哪里比不上她秦兰花!” 梁青娥听她翻乐宝的衣裳布料,就知昨儿刘春梅和吴荷香回去后,定同她这大嫂,说了什么。 她也不狡辩,实话实说道:“秋莲样样比兰花强,比兰花能干,也比兰花孝顺,论起教养孩子,也强出兰花一大截……” 只是,她样样都强,偏不是她乖孙女的亲娘,她能怎么办。 梦里相关的事,梁青娥连亲生的孩子都绝口不提,更别说和大陈氏了,那是更不会说。 大陈氏懵了,都忘了生气:“既秋莲这么好,你咋还这么作贱她,一样都是儿媳,偏偏两样看待。” 这话大陈氏能说,梁青娥可不会认,虽然现在事实就是秦兰花吃喝待遇更好。 她掰着手指头同大陈氏分辩,从陈秋莲生大毛妮二毛妮算起,到底下其余两个儿媳怀孩子,坐月子。 桩桩件件都说一遍,力证她一碗水端得平的很。 见还是说服不了大陈氏,突然,她福至心灵,一脸羞耻道:“嫂子,不怕你笑话,实在是乐宝长的像她阿爷,尤其是她脖颈处一颗小痣,简直同青山一模一样。” “可怜我和青山少年夫妻,又养育了四个儿女,他走时,喜心将将一岁,还不会叫爹,王秀娟那贱皮子又挑唆爹娘给我们娘五个分了就去,这些年,我是又当男人,又当女人,嫂子,我过得苦啊……” 二叔子林青山脖颈有没有一颗痣,作为大嫂的大陈氏没留意过,她见梁青娥说的凄凉,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虽还有些将信将疑,为免再揭梁青娥伤疤,到底还是丢开了这个话头。 “好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儿孙满堂的,只往前看吧!” 她安慰完梁青娥,想想到底还是不甘心,又补充一句:“论理你家里的事,轮不到我插手,只我做姑姑的,不能看着我侄女儿受委屈,你若只单单为着乐宝便罢,等乐宝断奶后,你要还啥好吃的都塞给飞鹰家的,我可不依。” “行行行,嫂子到时候只管看着,等乐宝断了奶,瞧我还买红糖吗。” 红糖半斤就要十五文,有这十五文,她细棉布都能扯两尺,两尺布,都够给乐宝做一套小里衣的。 她做甚想不开把这钱,花到不大待见乐宝的三媳妇身上,哪怕她是乐宝亲娘。 俩人回到村子,背着各自的战利品回家。 梁青娥刚放下背篓,在院里忙活的大人孩子听到叽叽叽的娇嫩叫声,都好奇往这边走。 “呀,娘你咋买这么多鸡苗,一、二、三、四、五、六……竟然有六只,家里有五只母鸡了,这撑死只能养活一只,这不浪费钱吗。” 叶银红看着背篓里的小鸡仔,神色十分不满可惜。 “我用你教着做事,行了,找个破箩圈过来,把鸡先养里面,等大些,再放进鸡圈,就不怕老母鸡欺负它们了。” 婆婆发话,叶银红忙去找箩圈,至于养大仍鸡圈,她也没放心上,左右不过三两日功夫,这群小鸡仔自己就能死一堆,到时剩的那一只,直接扔鸡圈就是。 箩圈拿过来,梁青娥左挑挑右看看,最后把箩圈放在了新种的橘子树下。 橘子树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如今三月初,正是发新芽的时候,已经有嫩绿色枝叶卷曲着舒展开来。 细细一看,小小的,稀疏的绿色花苞正藏在枝叶间。 这棵新栽的橘子树,今年也不知能不能挂果。 梁青娥把家里麸皮抓一小把出来,拿水搅了搅,搅成米粒大小的颗粒状,连着破碗,一起放进箩圈内,由着鸡仔啄食。 “大毛妮,再找个破碗出来盛点水,浅浅盛一点就行,别给鸡仔淹死了。” 梁青娥交待完大毛妮干活,又看一眼箩圈内的六只小鸡仔,心里暗道,给你们好吃好喝,你们可也得争口气,至少长成一盘菜吧! 安置好鸡,又打一盆水洗干净手脸,梁青娥脚步匆匆,就去了秦兰花屋里。 第23章 乐宝近来换下的尿布多吗 “哎吆,阿奶的乖宝贝咋瞧着不开心,是因为阿奶清早没来看我们小乐宝吗……” 梁青娥进房头一件事,就是把乐宝抱怀里哄。 嘴里不停絮絮叨叨:“阿奶今儿买了六只小公鸡仔,乐宝想吃鸡肉肉吗,公鸡肉掺着菌子干炒,别提多香了,等乐宝牙牙都长出来,阿奶杀鸡给乐宝啃大鸡腿……” 不管灵不灵,梁青娥先对着乐宝许个愿,希望这批鸡仔少发生些鼠灾鼠祸,别让她辛苦积攒的六文钱,打了水漂。 今儿花费了二十一个铜子,说起来家里近日就能攒二十一个铜板了。 既然山鸡野兔不好弄,河鱼也不好网,那就卖柴禾,正好把兄弟仨砍回来的柴禾清上几捆。 梁青娥哄了乐宝一会儿,见娃儿不如往日有精神,只当她困了。 摸了摸乐宝的尿布干干爽爽,复又把乐宝的襁褓重新调整捆扎,放回了炕上盖好。 “好好照看乐宝,一会儿让你二嫂给你冲碗红糖鸡蛋水喝。” 梁青娥交待完秦兰花,又问她奶量如何。 “多,挺多的,乐宝都吃不完。”秦兰花摸摸瘪下去的胸口,极力镇定神色,生怕婆婆发现端倪。 “乐宝吃不完也不许喂四壮,他俩劲不一样,别给吃堵了。” “哎,知道了娘。” 见婆婆出了门,秦兰花忙解开衣裳,看着自己胸口欲哭无泪。 她夜里睡太沉,四壮这孩子奶\/瘾上来,扒拉她衣裳她都不知道。 等她被乐宝的哼唧声吵醒,才发现四壮竟是含着睡着了。 还好,四壮只吃了一边,另一半喂了乐宝,许是没吃饱,夜里一直哼唧不停。 幸而清早婆婆赶集去了,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圆过去。 家里老老少少都有干不完的事,林老虎被老娘指使去卖柴,且告诉他得二十一文钱,就让他收手。 林大熊因体力一向不如两个兄弟,梁青娥安排他带着大壮二壮去地里除草。 林飞鹰则是趁着天气晴好,开始拓土坯。 拓土坯是今年梁青娥新规划的活计。 大壮二壮翻过年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庄户人家的娃娃,到十五岁上就开始相看亲事。 在这之前,不说把房屋准备好,至少得把修房子的材料备齐,省得到时候啥事都赶到一起,干瞪眼抓瞎。 大毛妮和二毛妮仍是跟在叶银红身后,忙着家里里里外外的琐事。 陈秋莲因还没出月子,且这会儿地里没啥活,梁青娥就没派活给她,只让她照看好五壮,闲时再把家里麦收时用到的麻布袋子缝补好。 三壮翻过年五岁,正是干啥啥不行,捣蛋第一名的年纪。 梁青娥怕他捉弄小鸡仔,就让他带着四壮一起,去麦秸垛那里扯麦秸,留着他们爹拓土坯用。 一晃几天过去,最让家里人欣喜的是,几只小鸡仔竟全都活了下来,有只大些的,翅膀那里还长出了硬羽。 这可把全家人喜的不行,孩子不懂这里头的道道,只知道鸡仔养大,能换钱,能杀来炖肉吃。 大人却个个喜气迎面,尤其是林老虎卖柴禾,一大捆柴禾五文钱,他运气好,到镇上吆喝时,被酒楼管事喊住。 直接同他订了六捆柴禾,林老虎提心吊胆同酒楼管事交易后,小心翼翼赶回家。 没想到一路上既没左腿绊右腿跌倒,碰见顽童玩丢石子,也没砸中脑门。 及至送完柴禾,银钱到手两天,家里仍平平静静,无事发生。 这时,大家才真的打心底里高兴起来。 家里真的能时来运转存住钱啦! 因为这件好事,梁青娥更是订制了攒钱存钱计划。 砍柴太累,还费刀,卷刃断口的柴刀请铁匠重新锻造打制,花费也不少,从某种意义上说,卖柴不划算。 那卖什么呐!林家甚少卖东西,往年从山里摘的山菇菌子,黄花木耳,那都是吃光光。 这会儿要卖这几样东西,家里不管是谁,竟都不了解价格。 “明儿逢集,老二去草市多看看问问,也瞅瞅别人都带啥去卖,哪样东西销的更好。”梁青娥一锤定音。 众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好好存些银钱,梁青娥心里知道家里的变故都是源于乐宝,对乐宝更是疼爱有加。 这天清早,她抱着乐宝,那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娘,你看什么呢,你瞧乐宝多乖,不哭不闹的。” 吃不饱都不知道哭闹,和个傻子似的,秦兰花脸上堆满了笑,对乐宝更是腹诽不已。 “乐宝是不是瘦了。”梁青娥摸摸乐宝的小脸,原本柔嫩圆润的小脸,此时瞧着下巴尖尖。 “哪有,娘你看错了,乐宝啊,那是长开了。”秦兰花干巴巴接话,笑的十分勉强。 “你当我傻啊,瘦和长开能一样吗。”梁青娥十分不满,伸手就去解乐宝襁褓上的捆带。 恰在这时,大毛妮和二毛妮推门而入,两个小姑娘见阿奶也在房里,忙规矩叫人。 她俩知道阿奶对乐宝的疼爱看重,生怕一个不小心扣上怠慢乐宝的帽子,再挨骂。 忙冲秦兰花殷勤道:“三婶,乐宝今儿夜里又没拉屎拉尿吗。” 秦兰花见婆婆瞬间沉下来的脸色,支支吾吾道:“你三叔说乐宝尿布味儿腌臜难闻,一大早他拿去洗了。” “哦,这样啊。”二毛妮向来会看人脸色,见梁青娥面色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她不敢就走,看着被阿奶解开的襁褓,硬着头皮道:“阿奶,乐宝尿了吗,你把尿布换好,我和大姐拿去洗了。” 梁青娥摸摸乐宝瘪瘪的小肚子,见乐宝眼睛呆滞盯着房梁,全没有平日的活泛,一时心疼自责的,眼泪都几乎要落下来。 她看也不看秦兰花,扭头看向大毛妮姐妹,沉声问道:“你们告诉阿奶,乐宝这几天换下来的屎尿布多吗。” 乐宝和四壮五壮的屎尿布一向是两个小姑娘负责清洗,若是问她俩乐宝一天醒几个时辰,她们铁定不知道。 不过梁青娥问的是乐宝每日换下的屎尿布,俩人就太清楚了。 二毛妮嘚吧嘚就开始说:“三婶说乐宝干净着呢,夜里不拉屎拉尿,这几日夜里乐宝很少有换下来的脏尿布,白日里也少了很多,还没刚出生那三日的一半吧!” 大毛妮补充道:“阿奶说不能把乐宝和五壮的尿布混一起,娘便给五壮的尿布都缝了记号,每回尿布也是我们收的,乐宝确实比五壮干净好多,每回叠尿布,乐宝的能少一多半。” 呵!吃饱喝足当然屎尿多。 乐宝这几日怕是一直饿着,既吃不饱,又怎么会拉屎拉尿。 俩姑娘还小,还不懂这些个细节,梁青娥是过来人,更是亲自照看带大了四个儿女,娃儿的一些风吹草动,她都能说出一些道道。 第24章 多加一个乐宝,你能喂的过来吗 梁青娥把乐宝小衣裳整理好,又把襁褓捆好。 见小小的人儿又无精打采眯瞪着眼,心里顿时了悟。 怪不得这几日回回她来看乐宝,这婆娘就说乐宝刚吃完奶,在睡觉,敢情乐宝是饿过就头,没精神体力了。 也怪她大意了,听到乐宝在睡觉,她也就没过多留意查看,但凡她细心一点,乐宝也不至于受这委屈,原本圆润润一张小脸,现在竟瘦成椎子了。 话又说回来,谁又能想到娃儿在亲娘身边,还能受到苛待呐! 梁青娥扭头瞪着秦兰花,眼里几欲喷火。 “娘,你听我说,乐宝真的是刚吃完奶,她困劲一上来就这样,看着有些呆。” 秦兰花见婆婆抱着乐宝就往外走,顿时慌了,扯住梁青娥的衣裳,开始绞尽脑汁解释。 这婆娘简直狗嘴吐不出象牙,不光饿她宝贝乖孙,竟还说她小乖乖呆! 梁青娥使劲把自己衣裳扯回来,冷冷看着秦兰花,道:“你有没有好好喂乐宝,你自个心里清楚,乐宝怎么说都是你身上掉的一块肉,你配当娘吗。” “我怎么就不配当娘了,三壮四壮我不也喂养的很好,怎么到这丫头片子这里,我就不配当娘了。” 梁青娥懒得再和她浪费口舌,她啐秦兰花一口,抱起乐宝就往外走。 恰在这时,叶银红端着粗瓷碗从外走进来,一抬头就见梁青娥脸色沉沉抱着乐宝,模样瞧着十分不善。 她生怕秦兰花方才在婆婆面前给自己上眼药。 忙把碗往前一端,道:“娘,三弟妹的红糖鸡蛋水冲好了,我这就给她端过去。” “不必了,这碗红糖鸡蛋水,端给你大嫂喝。”梁青娥话说完,就迈步走了出去。 啥,给大嫂喝,叶银红瞅瞅外头的太阳,今儿日头也没从西边出来呐。 秦兰花喝不到红糖水,叶银红心情还是挺好的,可以说比自个喝了红糖水都甜。 她看一眼气鼓鼓的秦兰花,脚步一转,端着红糖水跟着梁青娥就出来了。 陈秋莲坐在窗棂下的破桌旁揉搓一件破旧的衣裳,耳边听着婆婆一声比一声高的喝骂声,好奇之余,也有些心慌。 正打算站起身偷偷听听动静,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婆婆抱着簇新簇新的襁褓,黑沉着脸,走了进来。 看着盛怒之中的婆婆径直向自己行来,陈秋莲咽咽口水,开始扒拉自个近来有没有做啥事,说啥话惹到梁青娥。 “大嫂,娘让我给你端碗红糖鸡蛋水。” 叶银红的声音在梁青娥身后响起,她手端冒着热气的粗瓷碗,笑眯眯放在了炕桌上。 啥,给她端红糖鸡蛋水? 这比断掉自己的鸡蛋羹和白面条,还让陈秋莲震惊。 要知道,自从三弟妹生下乐宝后,家里的鸡蛋白面和香油,那是都被她包圆了。 莫说旁人,就连家里干体力活的壮劳力和婆婆自个,都再没尝过一口鸡蛋白面。 除了二弟妹偷偷从秦兰花的口粮里,给她扒拉一碗半碗的荤汤,再就是她亲姑姑怕她养不好身子,送来了三十个鸡蛋,她这个婆婆几乎算得上对她不闻不问。 这忽喇喇给她送碗红糖鸡蛋水,难道这老婆子,终于想着该一碗水端平,心从偏掉的咯吱窝转回来了。 陈秋莲摸不准梁青娥的意思,又见她脸色阴沉沉,看着香甜的红糖鸡蛋水,一时也没敢轻举妄动。 许是屋里人说话声音大,五壮哼哼唧唧,伸着小胳膊往旁边开始摸。 “娘,五壮醒了,我去看看。” “行,我给你抱着五壮,你喂喂乐宝。“ 啥,让她喂乐宝? 陈秋莲怀疑自个听错了,今儿这一而再的意外,让她都怀疑自个还没睡醒。 她悄悄拧一把自己大腿,嘶,好疼~ 她的反应,梁青娥瞧在眼里,此时也是解释的时候,多耽搁一会儿,乐宝就得多饿一会儿。 她把乐宝往陈秋莲怀里一塞,就去抱哼唧不停的五壮。 片刻后,陈秋莲坐在炕上,怀里抱着啜啜吃\/奶的乐宝,眼睛盯着炕桌上,甜香气弥漫的粗瓷碗。 她给乐宝喂顿奶,换来了一碗红糖鸡蛋水,陈秋莲仍是不可置信。 两边都吃一遍后,乐宝头一偏,丢开了嘴巴里一直含着的饭饭。 “乐宝吃饱了吗,还是没水了。” 梁青娥接过乐宝,见乖孙女吃的一头汗,小脸蛋红扑扑,嘴角神情都透着满足,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陈秋莲掀开衣裳捏了捏,白色乳\/汁顺畅流出,她老实道:“还有水呢,乐宝应是吃饱了。” 想着婆婆对乐宝的疼爱,她又干巴巴夸一句:“乐宝真聪慧,这么小就知道饥饱了,五壮还大十天呐,回回都撑的吐出来。” 闻言,梁青娥拍着乐宝的手一顿,眼睛一亮,急切道:“你是说,你奶\/水多的五壮吃不完。” 陈秋莲不明所以,点点头,又指着炕柜上放置的几条粗布巾。 道:“五壮许是带着口粮来的,养大毛妮和二毛妮那会儿,俩孩子将将够吃,到了五壮,回回夜里都要浸湿几条布巾子,五壮这孩子,有福呢……。” 梁青娥打断陈秋莲的王婆卖瓜,道:“那我问你,多加一个乐宝,你能喂得过来吗。” 陈秋莲闻着手边香甜的糖水味,想着怀孕时吃过的柔顺筋道的白面条。 抬头见婆婆满眼的期待掂量,她思量几息,重重点头。 她不知道婆婆和妯娌起了啥矛盾,按她的推测,多半和乐宝有关。 方才她喂乐宝时,从乐宝吸吮的频率和奶阵来看,乐宝饭量不算大,五壮也吃的不多。 她说她奶水多,这也是实话,每每五壮吃不完时,汁水能自动流出来还好,若是涨在里面,别提多遭罪。 迫不得已挤出来,看着那白白浪费的乳汁,她都心痛不已。 如今这些五壮吃不完的乳汁,能喂养乐宝,也不算浪费,且还能给自己换回精细伙食。 陈秋莲三两下一合计,欣然同意。 尤其是在她喝完满满一碗香甜营养的红糖水后,更是觉得不亏。 她俩盘算的好,秦兰花自然不甘,尤其是今儿当着她的面,端走的那碗红糖鸡蛋水。 等到晚饭时,连平日专属于她的鸡蛋羹,和纯杂粮窝窝饼子都端给了陈秋莲,她不敢同梁青娥呛声。 关上门,就开始同林飞鹰闹腾。 第25章 到底做个啥买卖 林飞鹰被闹的无法,煎熬了两天。 终于忍不住跑去找梁青娥,好说歹说,希望还把乐宝还给他们。 “你是个死的不成,你闺女饿了几天,小脸都瘦一圈,你不说问问你媳妇怎么养的孩子,反倒还要搭把手,再把闺女还送到你那混账婆娘手里。“ 林飞鹰见老娘实在生气,忙去给梁青娥捏肩捶背,好话一箩筐往外倒,又是赌咒,又是发誓,保证再不会犯。 “娘,你想想,五壮还小,大嫂照看两个孩子也吃力,不如乐宝还是我们当爹娘的来带,您老放心,兰花说她要是还犯糊涂,您哪怕把乐宝过继给大哥大嫂,她都没有怨言。” 这话说的梁青娥心思有些活动,说到底,到底三儿两口子,才是乐宝的亲爹娘,何况,这还是乐宝她自个选的亲爹娘。 罢了,就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只是,她丑话也说在前头,若下次再让她抓到这两口子怠慢乐宝,到时任凭他们说破嘴皮子,乐宝也不会还给他们。 林飞鹰频频点头,连声保证再不会忽视乐宝。 陈秋莲刚喝了两天红糖鸡蛋水,吃了两顿白面条,就被告知得把乐宝还给三房。 行吧,她打从一开始,也没觉得她能长久养着乐宝。 且夜里给两个小娃儿喂奶换尿布,哪怕林老虎能搭把手换尿布,但喂奶这个事儿,他替不得。 这两夜,她几乎没咋合过眼。 少带一个乐宝,她也能休息的好些。 只是她到底留了个心眼,当着梁青娥的面,把乐宝晒的暖暖的小衣裳拿出来。 温声道:“乐宝的衣裳该换了,娘你给乐宝的衣裳换了,换下来的衣裳回头我拆了,洗干净里外布,再重新套棉花。” 梁青娥见大儿媳待乐宝如此细心,心里十分受用。 她解开乐宝的襁褓,小心把乐宝的衣裳脱下,接过陈秋莲递过来的衣裳,忙又快速给乐宝穿好。 在此过程中,陈秋莲不停赞着乐宝的皮肤真白,胳膊腿长的多么多么有劲…… 梁青娥抱着乐宝走在前,陈秋莲拎着乐宝的尿布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西屋。 未免被秦兰花这个三妯娌记恨,陈秋莲放下尿布,和梁青娥说一声还得照看五壮,就要走。 梁青娥瞧着乐宝圆润一些的小脸,又亲眼见大儿媳待乐宝确实细心妥帖,心里对陈秋莲那是十二分满意,和颜悦色让她去找叶银红做碗红糖水。 等陈秋莲喜滋滋离开后,梁青娥再看林飞鹰和秦兰花,脸色就沉下来。 “看在你们是我乖孙女亲爹娘的份上,我就再同你们啰嗦最后一次,这回是你们求着老娘把乐宝还给你们,要还是故意饿着冷着冻着乐宝,这孩子就和你们再没一点关系。” 梁青娥习惯把丑话说在前头,她狠狠敲打一回两夫妻,扭过脸笑着对乐宝道:“乖宝贝,往后受了委屈,你就哭,阿奶一听见,就会过来帮你,可不能啥苦水都往自个肚子里咽,晓得了吗。” “哦哦~”乐宝挥着白嫩嫩的小拳头,也不知听没听懂,兀自笑的开心。 把乐宝交给林飞鹰,梁青娥又再三同乐宝念叨饿了冷了就哭就闹后,方抬脚离开。 梁青娥刚一出门,秦兰花一改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低声抱怨道:“娘她老人家真是糊涂了,什么叫看在我们是亲爹娘的份上,我就不明白了,我自个生的闺女,怎么就不能委屈她了,我这哪是生个闺女,简直是生个祖宗出来。” 说完,她就嘤嘤嘤小声哭起来。 林飞鹰有些头疼,劝慰道:“娘这是疼乐宝呢,你看大毛妮和二毛妮,哪个有乐宝这待遇,莫说两个姑娘,就是大壮几个孙子,娘也没这么上心过,娘对咱们的娃儿上心,不好吗。” “好好好,好你个大头鬼,她一个丫头片子,便就是养大了,是能给咱们养老,还是能给咱们送终,娘糊涂,你可不能糊涂,咱们以后能指望的,还是三壮四壮。” 林飞鹰不想和她掰扯这个,把乐宝往秦兰花怀里一塞,道:“行了,乐宝如你所愿要回来了,我去上山看看,你在家好好照看乐宝。” 说完,林飞鹰扬长而去。 秦兰花气结,一低头就对上乐宝圆溜溜的大眼睛,她一点乐宝额头,骂道:“你个小赔钱货,敢听你阿奶的话嚎丧,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骂完,得意洋洋瞧着乐宝,就见乐宝小嘴一扁一张,张口就要哭闹。 秦兰花心里一惊,一把捂住乐宝的嘴巴,急道:“嘘,小祖宗,你消停点,我错了,再不说你了。” 她又是说软话,又是轻声哄,直把自己急出一脑门汗,见乐宝老实下来,才敢轻轻松手。 乐宝重新交回给三房,叶银红又每天心气不平给秦兰花做下奶饭。 梁青娥观察两天,见乐宝每天换下的尿布片挺多,拉的香香和尿量也够,每日抱哄的时候见乐宝精神还算好,人也没瘦,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两天功夫,林大熊也彻底摸清镇上草市里,附近村人都摆摊卖的啥,哪样东西销路最好。 非但如此,他还去了附近两个镇上,对各种东西的价格,都了如指掌。 “咱们镇上,现在卖的最好的,就是鸡苗鸭苗,山货这一块,咱们镇上卖的便宜些,有门路的都是往酒楼饭馆销,没门路的都在草市卖,卖出去多少,全看运气。” “倒是远一些的万灯镇和黄川镇,因为不靠山,山货的价格能高出两成,且也好卖的多,不过黄川镇临着红河,那边渔民多,各种鱼都十分便宜。” 众人听闻,都拧眉思索。 他们不是猎户,野鸡野兔这些小野物他们看得到,却逮不到,挖陷阱去阱,根据这两次的收获来看,基本可以不用想做这门生意。 至于那些大些的,诸如野猪、鹿之类的野物,他们老娘压根不让他们往深山去,家里再穷困的时候,哪怕天天吃野菜吃的眼睛都泛绿色,都不让他们去深山碰运气。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采山菌木耳啥的卖。 只是这玩意虽不算稀罕,然村里半大姑娘小子日日上山采,想要采够去集市贩卖的斤数,也不容易。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作难。 第26章 你奶孩子呢,不能吃菌菇酱 叶银红试探问道:“娘,听说你小时进过大户人家,你比咱们见识都多,有啥想法吗。” 梁青娥白了她一眼,道:“我刚进去就是个烧火丫头,七八岁的年纪,能见识啥,后面跟着小姐倒是见识了一些精致玩意,只咱们也没那个本钱去做那些买卖啊!” 梁青娥几乎从来不说她当丫头的事儿,叶银红也是壮着胆子问的。 见她不生气,叶银红又忙追问她当烧火丫头时,在厨房见识到的精细吃食。 梁青娥说了几道精细吃食,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别说,大户人家的饭菜名儿都好听,一样的炖白菜,人家叫翡翠汤,一样的各种山货乱炖,人家叫山珍春烩。 “娘,你方才说的那个菌菇酱,还有啥油泼鸡丝冷翡翠,你会做吗。” 梁青娥看一眼急切的二儿媳,问道:“老二家的,你有啥想法你就直说,论理说,你爹也算个大厨了,你茶饭手艺比我都好。” 叶银红嘿嘿一笑,笑的十分谄媚:“娘谬赞了,我拍马都赶不上娘。” 她沉思几息,接着道:“我这不是听孩他爹说起黄川吗,我小时跟着我爹去黄川赶会卖过炸麻花,记得红河那个码头可热闹了,我就想着,咱们是不是能在码头卖个小食啥的。” 她爹盘的一手好麻花,盘出的麻花匀称个头又大,吃起来又香又酥,满口芝麻香,每逢集会庙会,都会炸上一笸箩麻花,拉到会上卖。 叶银红从小耳濡目染,梁青娥说卖个啥东西攒些银钱,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卖吃食。 林大熊一听,忙点头:“红河确实有个码头,往来的商船货船很多,听说有时候还有官船呐,那里有很多搬运货物的力夫和挑夫,旁边不远处有卖炊饼和蒸饼的,还有一家馄饨摊,生意都不错,我婆娘说卖小食,倒是可行。” “力夫?挑夫?老二,他们一日工钱多少,还招不招人。”林老虎坐不住了,连声问道。 ”力夫一日工钱二十文,挑夫工钱不定,是根据路程长短,一挑货物多重来算,还要给码头抽成,听说运气好的话,从早挑到晚,能有四十文!” 呼!四十文! 众人都惊了,一天四十文,一个月就是一两二钱银子。 一年就是十五两银子,众人噼里啪啦一算,呼吸都有些急促。 “我打听过了,他们只招附近村镇的人,且不是谁去都要的。” 一盆凉水浇下来,众人死心之余,又清醒不少。 果然,能挣钱的行当,都是别人的活计。 算了算了,挑夫力夫这个行当挤不进去就罢了,且他们家近日虽说运气好了些,若哪日走了背运,不甚损伤了货物,只怕这挣来的银钱还不够赔的。 他们还是只往自家瞄吧,便是出了事,也是嚯嚯自家人,不会惹祸又赔钱。 眼见当挑夫和力夫不成,众人又把眼睛放到叶银红提议的小食上。 梁青娥倒也不藏着掖着,把她回忆起的几样小食做法,一一说了出来。 “娘,那个油泼鸡丝冷翡翠听着就复杂精致,咱们还是先做这个菌菇酱吧,这样东西咱们后山就有,明儿就能做。” 至于那几样精致的点心,叶银红直接都否了。 啥荷花酥,桃花饼,梅花糕,和桂花乳酪,这屋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她婆婆,怕是没一个见过的。 这些精致糕点听着繁琐不说,自家也没烤箱和模具做这些。 梁青娥听她说油泼鸡丝冷翡翠复杂精致,面上就带着些一言难尽,不过叶银红心思此刻都在菌菇酱上面,倒是没有留意。 次日一早,林老虎和林飞鹰带着大壮二壮就往山上去采菌子。 梁青娥摸出三十个铜板给林大熊,让他去镇上称二斤菜籽油。 家里去年晒的各种大料还有一些,倒是不用买,梁青娥回房翻出一个布袋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小簸箕上。 挑着能用到茴香籽、桂皮、八角、花椒、干红椒、还有干姜片啥的,都放进一个碗里,又放进石钵里捣成粉。 等到正午,林大熊背回来二斤油,林老虎和林飞鹰也背回来大半背篓菌子。 清洗干净菌子,按照梁青娥的指点,叶银红把各种菌子一个个切成小丁,等菌丁切完,她腰都累的直不起来。 切好菌丁,就能开始熬山菌酱,梁青娥从后院拔满满一篮子青菜,递给大毛妮,道:“去你大阿奶家里,同她要一碗干豆豉。” 大毛妮知道家里要做好吃的,提着满满一篮子菜,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两斤菜籽油全部倒锅里,约摸烧到五成热,梁青娥把满盆菌丁连同小半碗磨成粉状的大料,一起倒进了锅里。 家里没有酱,她从盐罐子里抓出一小把粗盐粒,丢进了锅里,接着又把锅铲递给叶银红。 交代道:“要一直翻炒,当心莫要糊锅了。” 又交代烧火的二毛妮烧小火。 叶银红挥着锅铲,不停翻炒满锅菌丁,慢慢的,菌丁从大半锅,炒到半锅,又从半锅,变的更少。 菌丁越少,香味越浓,辣椒和花椒被热油激发出的麻辣香味,更是刺激着人的鼻腔。 中间梁青娥把大毛妮带回的满满一碗豆豉都倒进去,不多会儿,于麻辣鲜香中,又多了豆豉特殊的酱香。 各种香味纠缠一起弥漫开来,味道浓郁又诱人。 众人吸着鼻子,都在灶房门口探头探脑。 “好香啊!” 秦兰花抱着乐宝,也走出了屋门,前儿那一遭,让她有些怵梁青娥,只远远站在自个屋门口,对着灶房不停张望。 乐宝许是第一次出门,看看这,瞅瞅那,乐的依依哦哦说起婴语。 “把菌丁的里的水份都熬出来,熬的干干的,就能出锅了,记住,别带一丁点水,不然放不住。” 梁青娥交待完叶银红,就走出了灶房,她听到她乖宝贝的小腔腔了。 梁青娥抱着乐宝,乐成一朵花,看着乐宝弯起的眼睛,笑的眼角皱纹都多出两条。 “乐宝乖啊,你还没长牙牙,可不能吃这个。” 梁青娥说完,忽然想起一事,偏头冲秦兰花道:“菌菇酱里放了辣椒和花椒粉末,你现在奶孩子呐,也不能吃。” 啥,她也不能吃! 凭啥她不能吃,秦兰花心里气愤不已,迎着婆婆警告的眼神,只得不情不愿低下头。 只能闻,不能吃,秦兰花也懒得站在白流口水,她扭头就往屋里走。 刚走两步,就被梁青娥叫住:“把乐宝也抱回去,这味儿好闻是好闻,别冲着乐宝了。” 哼,真是岂有此理。 第27章 乐宝不能给你们养了 家里好容易做样好吃的,自己摸不着不说,还得继续哄抱着这小赔钱货。 秦兰花抱着乐宝气哼哼回了房,这会儿没有梁青娥在一旁,她一把把乐宝丢炕上。 低声喝骂:“我就说你这丫头片子是克我来的,为着你的肚子,这死老婆子逼着老娘戒这戒那。” “哇哇哇~” 乐宝小嘴巴一张,嚎啕大哭。 秦兰花见状,忙去捂她嘴巴。 然而已经晚了,梁青娥听到乐宝乍然而起的大哭,转瞬又戛然而止。 她急的不行,三步并作两步踢开西屋门,一眼就看到秦兰花弯着腰,捂乐宝口鼻正小声喝骂。 “你这娘们又发哪门子疯。”梁青娥一把推开秦兰花,就见乐宝脸庞憋的通红,额前的胎毛都汗湿了。 ”哇哇哇~” 乐宝在梁青娥怀里哇哇大哭,梁青娥哦哦不停哄着,怎么都哄不好。 乐宝一直很乖,就算是哭,从来也都是哼哼唧唧,林家上上下下还从没见她哭的这么凶过,除了不方便进弟媳房里的林老虎和林大熊。 其余人,包括挥锅铲的叶银红,她把锅铲往自家男人手里一塞,也忙去看乐宝到底怎么了。 “娘,怎么了,乐宝方才在院子里还好好的。” 这其中,压力最大的,就是林飞鹰了。 老娘看着婆娘的目光恨不能撕了她,婆娘捂着脸坐在炕沿上,呜呜哭泣,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呐,你倒是问问你婆娘怎么着我乐宝了,我一进屋就看到你婆娘捂着乐宝口鼻。” 秦兰花哭道:“我是乐宝亲娘,我捂她口鼻干嘛,谁知道这丫头片子突然哭啥,我又怕娘骂我,就捂了她嘴巴。” 梁青娥怒极,指着秦兰花的手不停颤抖,她:“满口瞎话,我哪句话冤枉了你,乐宝多乖巧一孩子,怎会无缘无故大哭,定是你私底下做了什么。” 梁青娥说完,忽然想到什么,看着秦兰花眼里带着嫌恶:“我晓得了,方才我老婆子说你在奶孩子,吃不了放辣椒粉的菌菇酱,定因为这个,你看乐宝不顺眼,一回房就折磨她。” 秦兰花极力否认,来来回回就是她也不知乐宝哭什么。 梁青娥骂林飞鹰只听信婆娘的话,浑不把闺女放心上。 秦兰花只拉着林飞鹰哭自己委屈,诉说她带乐宝的辛苦。 众人心里的天平此时已经偏到梁青娥这儿,毕竟,秦兰花不待见乐宝,那是有目共睹。 拿乐宝撒个气,这娘们太能干出来了。 陈秋莲见乐宝哭的快要撅过去,眼泪流到头发里,额前的胎毛都被汗水打湿。 她叹口气,出声道:“娘,先给乐宝衣裳换了吧,你瞧她出一身汗,别回头生病了。” 梁青娥低头一看,再顾不得同秦兰花掰扯,忙就去找乐宝的小衣裳。 “我回房拿吧,前儿乐宝拆洗的小棉衣,我今晨刚套好。” 不多会儿,陈秋莲拿着两件小衣裳走了回来。 梁青娥接在手里,见原本领口有些脏污的地方果然干净整洁,心里的火气就消下去几分。 “把你脸上的猫尿擦干净,先把乐宝哄哄好。” 秦兰花闻言,也顾不得擦眼泪,忙去接乐宝,又解衣裳。 哪知乐宝到了她怀里小身子扭动不停,哭的劲头能把房顶掀了。 秦兰花见乐宝如此不给她面子,心里又急又气,按着乐宝的头往自己胸口压,急道:“你吃,你倒是吃啊……” 乐宝嚎哭不停,死活都不张嘴,一张小脸压在秦兰花胸口,憋的通红。 梁青娥见乐宝实在抗拒秦兰花,又怕乐宝哭出个好歹,一把搂过嚎哭不停的乐宝,看向陈秋莲。 道:“你试试喂喂乐宝,她这么样哭,嗓子都哭坏了。” 陈秋莲闻言,忙接过乐宝,说来也怪,乐宝进了陈秋莲怀里,哭声顿时小许多,陈秋莲轻轻拍抚着乐宝的背,温声哄着她。 林飞鹰见大嫂解衣裳要喂孩子,忙扭头出门,回避了开去。 陈秋莲坐在炕上,握住乐宝的小手轻轻安抚,见乐宝终于安静下来吃饭饭,心里也松一口气。 “娘,你找块干布巾来,我把乐宝头上的汗擦擦。” 不等梁青娥动手,叶银红忙出门去拿干布巾。 陈秋莲接过布巾,慢慢给乐宝擦着汗水,擦到后脑勺时,她心里咯噔一下,手一顿,看向秦兰花。 “老大家的,怎么了。” 梁青娥一直关注着乐宝,见陈秋莲神色不对,忙问道。 陈秋莲迟疑道:“乐宝后脑勺好像有个小包包,刚才哭那么凶,是摔了吗。” 乐宝摔没摔,只有秦兰花知道。 顿时,秦兰花又成了视线焦点。 秦兰花支支吾吾,乐宝当然没有摔,那个小包包,八成是她方才丢乐宝出去时,摔炕上摔得。 她心里暗恨,这死丫头怎这般娇气,炕上一般铺的也有褥子,她丢她出去时,还弯了腰,怎就摔的起了包。 要是让婆婆知道她撒气把乐宝丢出去,这可比不小心摔了乐宝,下场更惨。 一时间,秦兰花又是恨陈秋莲多嘴,又是埋怨乐宝果然是讨债的,行动都和她相克。 “你耳朵塞驴毛了不成,乐宝有没有摔到,你这当娘的是死的不成。”梁青娥再忍不住,厉声诘问。 “是,是不小心摔了,我方才进屋,把她放炕沿,准备给她换个尿布,她一翻身就摔了。”秦兰花语无伦次辩解推脱。 听到她的话,陈秋莲好悬没笑出声。 这人所有的聪慧都长在了脸上吧,说个刚出生半拉月的小娃翻身摔了! 这娘们一般也生了三壮四壮,小娃几月会翻身,都混忘了不成。 她是当这屋里人,和她一般蠢吗! 果然,听到秦兰花的话,梁青娥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任她是头猪,也看出来乐宝后脑勺的小包包肯定有猫腻。 她深深看一眼秦兰花,暗暗感叹这婆娘果然无福。 非但她无福,带累的她三儿也跟着没福。 梁青娥看着在陈秋莲怀里安静下来的乐宝,许是心里有了决断,原本翻腾的怒气反倒消散些许。 “老三,你给我进来,老三……” 林飞鹰就现在房屋门口,屋里发生的事,他听的一清二楚,他的眼里带着迷茫和不解。 别人不清楚,他自个瞧的明明白白,他婆娘确实不喜乐宝,私底下丫头片子赔钱货的叫不说,对着乐宝,几乎没有好颜色。 他们已经有两个男娃,对于乐宝这个姑娘,他也是欢喜的,况且乐宝还那么乖巧。 先前她偷摸喂四壮,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四壮确实和婆娘说的一样,还小呢吃不了硬实饭。 他总以为婆娘哪怕再不喜丫头,亲生的孩子养着养着就有感情了。 把一个还不满月的小娃娃摔出包,这是一个当娘的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林飞鹰腿仿佛灌了铅,沉沉往屋里走去。 乐宝确实不能留他们房里了。 他进屋时,梁青娥和陈秋莲正在给乐宝换衣裳,小襁褓解开,乐宝穿着簇新的细棉衣裳,在襁褓上伸着胳膊腿。 乐宝是家里唯一穿细棉衣裳的,对此,婆娘也尤为不满,因为,三壮四壮从来穿的破破烂烂。 梁青娥把乐宝的衣裳抱怀里捂着,陈秋莲快手快脚解开了乐宝的薄夹袄,刚把两只袖子褪下,她就惊呼一声。 “娘,乐宝胳膊上,有印子。” 印子!什么印子。 梁青娥忙去看,就见乐宝白嫩嫩的右胳膊上,一小团乌青十分刺目。 第28章 敢情这娘们说四壮断奶,都是骗她的 乐宝挥着白嫩嫩的小胳膊,右臂上一团乌青淤痕,十分醒目。 “呀,这是掐的,还是拧的。”叶银红快言快语道。 梁青娥把衣裳递给陈秋莲,让她快些给乐宝穿上,顺便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痕。 她扭头,瞧着秦兰花和林飞鹰的神色淬着狠厉。 对于梁青娥来说,一开始乐宝是天老爷送给他们家的福娃娃,家里往后是吃糠咽菜,还是衣食不愁,全系在乐宝身上。 俗话说爷奶疼孙儿,见面才疼,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梁青娥。 原先幻想中的福娃娃,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软软糯糯、乖巧讨喜的小娃娃,还是她的小孙女,身上有着她的血脉。 原本空飘飘落不到实处的期待,一下就能抱在怀里,她对乐宝的疼爱,那是与日俱增。 更何况,乐宝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娃娃。 每每抱着乐宝软软的小身子,她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时,再突然冲自己露出一个笑,梁青娥的心,都能甜化了。 她越是疼爱乐宝,现在看着秦兰花和林飞鹰越怒不可遏。 她实在想不通,乐宝到底怎么碍着这婆娘眼了,才会百般瞧她不顺眼。 “娘,就胳膊那一处伤,腿脚和腹背我查看过了,没有伤。” 陈秋莲把乐宝的衣裳穿好,重新裹进襁褓里。 梁青娥歉疚摸摸乐宝小脸,都怪她,明知道这婆娘什么熊样,她却架不住老三哀求,又把这孩子送回了狼窝。 梁青娥扭过头,目光沉沉盯着二人,道:“还记得前几日你们是如何赌咒发誓的吧。” 前几日,他们当着梁青娥面,保证再不会怠慢忽视乐宝,不然,乐宝就和他们再没一丁点关系。 想到这里,二人脸色就是一变。 秦兰花急道:“娘,乐宝胳膊上的伤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这几日我也没给乐宝换衣裳,这伤许是大嫂带时碰到的,也未可知。” 陈秋莲闻言,只抱着乐宝不吭声,看着秦兰花恼羞成怒的模样,眼里隐着嘲讽。 这娘们怕是不知道,自己就怕有这一遭,来日说不清楚,幸好自己早有准备,一早在婆婆那里过了明路。 她不说,自有人替她张口。 秦兰花见陈秋莲沉默不语,自以为她是怕了,眸中顿时扬着得意。 便是自己拧的又如何,现在自己拖了陈秋莲进水,谁又能说得清,这死丫头片子身上的伤,是何时在何地、又是谁人弄的。 哪知下一刻,梁青娥就是一声暴喝,她啐秦兰花一口,道:“红口白牙,你这小娼妇倒是会冤枉你大嫂,你大嫂带乐宝时,细心仔细,那天把乐宝送回给你们时,老娘亲眼看她换的衣裳,乐宝身上白白净净,连个红点点都没有。“ 秦兰花抹抹脸上的唾沫,闻听此言,瞬间卸了气,见梁青娥死瞪着自己。 缩缩脖子,呐呐道:“我,我也不知这伤是怎么来的。” “三弟妹,你时时刻刻和乐宝在一屋,你说你不知道,难不成是乐宝自个掐的,这隔着襁褓棉衣呐,三壮四壮没这么大劲,老三日日在外忙活,他也没理由去掐乐宝。” 叶银红这一冬又一春,伺候的秦兰花够够的,这娘们吃着她做的饭,还时不时挑个咸淡,这会儿能踩她一脚,叶银红积极的很。 “你,有你什么事,我和你说不着。”秦兰花不敢同梁青娥呛声,转头气急败坏瞪着叶银红。 “老二家的,去灶房看看菌菇酱熬的如何了。”梁青娥厌恶秦兰花虐待乐宝,一样也烦叶银红上蹿下跳。 为免这俩婆娘吵嚷起来,回头再吹枕头风挑唆俩儿子互相生了嫌隙,她想也不想,就把叶银红指使出去。 叶银红好容易看一回秦兰花的笑话,自然不想走,但见婆婆不容置疑的神色,她方悻悻离开。 “娘,你别听二嫂胡说,我是乐宝亲娘,我掐她干嘛,我掐我自个,也不能去掐乐宝啊!” 秦兰花低声下气说完,又把目光转向林飞鹰,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句话。 林飞鹰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陈秋莲抱着乐宝,瞧着小娃儿有些恹恹的模样,猜测梁青娥多半会让自己养着乐宝,心里那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养了乐宝,以后家里不管啥好吃的,她都是头一份。 忧的是,自己带五壮夜里就有些吃不消,这再加个乐宝,自己怕不是要累死。 只是这事轮不到她做主,且还有白面鸡蛋在前头吊着,她也舍不得拒绝,陈秋莲定定心,决定不管婆婆让她做啥,她接着就是。 “孩他爹,你说话啊,你告诉娘,我平日待乐宝怎么样,有没有亏待过她,你说啊。” 秦兰花见林飞鹰傻了一样盯着他那双露出脚趾的破鞋,顿时又急又气,伸手推搡他,让林飞鹰快些同梁青娥解释。 几息后,林飞鹰抬头,看一眼横眉怒目的老娘,又看一眼连声催促他的媳妇儿。 最后,他看一眼陈秋莲怀里抱着的可爱乖巧的乐宝。 他嘶哑着声音道:“娘,乐宝胳膊上的伤,是我婆娘掐的,昨晚乐宝吃奶,咬了她,她拧了乐宝一下。” 梁青娥闻言,顿时暴跳如雷,对着林飞鹰就狠啐一口,骂道:“我怎么养下你这么个窝囊废,老大的汉子连闺女都不知道护一护,你就瞪着你那俩狗眼,瞧着她掐乐宝啊!” 秦兰花有些傻眼,待见事情败露,遂破罐子破摔,指着乐宝骂道:“这死丫头咬的我生疼,我还不能给她个教训了,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也就娘把她看的这般重,换成别人家,早不知还有命没命在了。” “行行行,你们看不上乐宝,今儿我做主,这就是你大哥大嫂的闺女了,以后你们别后悔才好。” 梁青娥大发雷霆,收拾好乐宝换下的衣裳,又把尿布卷卷,吆喝陈秋莲抱着乐宝和她走。 恰在这时,四壮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嚷嚷着:“娘,七奶\/七奶~” 梁青娥看着四壮欢呼着跑到秦兰花身前,又是拖又是拽,扭股糖似的缠着他娘坐炕上,埋头就往她怀里拱。 看到四壮熟练的动作,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这娘们一直说四壮断了奶,都是骗她来的。 第29章 备受好评的菌菇酱 怪不得一向乖巧的乐宝咬人。 八成是奶水都被四壮吃光了,她嗦不到,一着急,可不得拿牙根咬人吗。 秦兰花被看的脸上臊红,十分不自在,她不敢喂四壮,就开始哄他。 四壮一个刚过周岁没多久的小娃儿,能蹦出几个字,都被赞一声聪慧,哪里明白老娘此时的难堪。 他只知道娘不喂他,头一仰、眼睛一闭,开始嚎啕大哭。 梁青娥冷哼一声,抬脚走了出去。 陈秋莲抱着乐宝,紧随其后,临出门前下意识回头,就见秦兰花揽着四壮,恶狠狠瞪着自己。 她也不惧,把乐宝又抱紧了些,扭头走了就去。 人都走了,秦兰花正欲同林飞鹰诉苦道委屈,一扭头,见林飞鹰抬脚也要走。 登时没绷住,哭骂道:“别人待我如何就罢了,这个家我是冲你来的,怎你也往我心上捅刀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林飞鹰揉揉额头,疲惫道:“左右你也不待见乐宝,现在乐宝给了大嫂,往后你也能全心全意喂养四壮,乐宝再不同四壮争奶吃,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她拼死累活生下的孩子,就算她不喜,凭什么给她陈秋莲当闺女。 她一个连生两个赔钱货的窝囊废,往日在她面前腰杆都挺不直,现在敢仗着死老婆子和她叫板,来要她的强,她也配! 林飞鹰见她眉目间满是阴霾狠厉,知道婆娘这是又钻了牛角尖。 若搁到往日,他肯定就哄着了,只是现在,自己一个好好的闺女被这婆娘三作两作,作给了大房,他自个心里也有气,也就懒得再说。 林飞鹰走了,秦兰花气的要死,觉得所有人都和自己作对,不就是个丫头片子,有啥好稀罕的。 四壮仍在缠着她,一遍遍扯她衣裳,哭闹着要吃奶\/奶。 “好好好,吃吃吃,娘的乖宝贝,你要快快长大,将来出息了,让那群拿着鱼目当珍珠的人,好好眼气咱们,到时就是给咱们提鞋,咱们都不搭理………” “嗯嗯………” 四壮才不管老娘说的什么,见秦兰花终于解衣裳,他一下扑到秦兰花怀里,开始小猪拱食。 半筐子菌菇,做了满满一陶罐豆豉菌菇酱,足足有五斤还多。 “盛一碟子出来,午饭蘸窝窝头吃,咸了或是淡了,有啥需要改进的,都提提意见。” 安置好乐宝,梁青娥就从大儿夫妻房里出来,对正做午饭的叶银红交代道。 听到能吃到油汪汪,香死人的菌菇酱,大人孩子都十分高兴。 叶银红做饭期间,不停有人探头往灶房问饭做好了没。 “好了,就快好了,把桌子收拾下,就能起锅了。” “哇,吃好吃的了。” 三壮五岁,听到马上就能吃到好吃的菌菇酱,乐的差点蹦起来,忙迈着小短腿,跟在哥哥姐姐们身后,又是搬板凳,又是拿筷子。 午饭简单,干活的劳力们每人一碗野菜糊糊,配三个野菜杂粮窝窝头。 妇人们同样一碗野菜糊糊,野菜杂粮窝窝头少一个,只有两个。 孩子们盛野菜糊糊的碗小一些,野菜杂粮窝窝头也是两个,不过个头要小一些。 糊糊盛到碗里,野菜窝窝头分到各人手里,梁青娥端着盛菌菇酱的碟子,拿一只小勺,一人先挖了一平勺,放在杂粮窝窝头上。 叶银红还在灶房忙活,属于她的那碗糊糊和窝窝头,放在了大壮手边。 梁青娥挖一大勺菌菇酱,放在了叶银红的窝窝头上。 这些日子家里的活计多亏有二儿媳操持,她辛苦了,比别人多分点,以后干活劲头也能足些。 她见叶银红还在灶房忙活,扬声往灶房喊道:“老二家的,你大嫂的饭做好了吗,她不能吃菌菇酱,又奶着俩孩子,给她做的汤面里,卧上两个荷包蛋。” “就好了,放心吧娘,荷包蛋在锅里滚着呐!” 很快,叶银红端着只海碗出来,特意往院中的桌边绕一圈,让梁青娥看清楚碗里的汤面。 不止梁青娥,众人闻着浓郁的麦香味,都往她手里看。 只见青菜打底的面汤里,微黄的面条顺滑卧在碗里,两只煮的正好的荷包蛋,正正躺在面汤里,小青菜青翠水灵,只闻着味儿,众人就忍不住咽口水。 “快去吧,你大嫂刚喂了两个孩子该饿坏了。” 叶银红脆声应下,端着碗,就往大房房里走去。 林飞鹰收回放在汤碗上的视线,垂头看着手里的窝窝头,和面前摆放的碗,欲言又止看着老娘。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磨磨叽叽的没个爷们样。”梁青娥看到林飞鹰,就想到乐宝胳膊上的拧痕,对他十分不假辞色。 林飞鹰抿了抿唇,道:“娘,三壮他娘午饭吃啥。” “吃啥,咱们吃啥,她吃啥,她现在既不带月子里的奶娃子,以后就出来吃饭,老娘可不给她端吃送喝。” 林飞鹰沉默点头,他把窝窝头三两口吃光,又把糊糊一气喝完。 把空碗递给梁青娥,道:“劳烦娘给三壮娘盛一碗糊糊。” 梁青娥自认不是苛待儿媳的恶婆婆,她拿起长柄勺,从粗陶盆里,把最后两勺糊糊,舀进了林飞鹰手里的碗里。 接着,又从馍筐里,把剩下两个野菜杂粮糊糊,也放到了林飞鹰手中。 林飞鹰看一眼桌上盛菌菇酱的碟子,犹豫几息,终究什么都没说,拿着窝窝头,端着糊糊,回了房。 “嘿,没想到老三还挺疼媳妇的,生怕兰花饿着。” 叶银红坐下吃饭,故意打趣道,待看到自己窝窝头上的菌菇酱是旁人的一倍还多,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 “行了,饭菜都堵不住你的嘴,都赶紧吃饭。”梁青娥皱眉道。 吃吃吃,众人听到梁青娥发话,忙撕一小块窝窝头,小心蘸着菌菇酱往嘴巴里送。 牙齿咬合间,舌尖一股浓郁特殊的味道溢满口腔。 菌菇丁经过热油熬煎后,水分蒸发,变得韧劲十足。 菌菇独特的鲜美和豆豉的浓郁的酱香,经过热油的催发,完美融合。 于鲜美咸香之上,又有辣椒的辣,和花椒的麻,几种滋味糅合在一起,层层在舌尖绽放…… 众人吃的头也不抬,一时间,饭桌鸦雀无声。 第30章 许是乐宝和他们当爹娘的,缘分不够吧 “真好吃,二婶,你可真厉害。” 二毛妮吃完两个窝窝头,最后剩下的一小点菌菇酱,她舍不得吃完,放到了糊糊碗里。 拿筷子搅了搅,轻轻喝上一口。 唔!往日苦涩的野菜糊糊,也变的美味许多。 见她这样吃,大毛妮有样学样,也从窝窝头上拨一点点菌菇酱,搅和进了糊糊里。 “阿奶,菌菇酱真好吃,要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几个壮吃的眉飞色舞,开始和梁青娥许愿。 梁青娥还没说话,叶银红白他们一眼,道:“想得美,你们知道这罐菌菇酱耗了多少菜籽油吗,整整两斤!” 拿两斤菜籽油配这些菌菇,想想她都心疼。 两斤油,省着点,够他们一家老小,吃一年了。 孩子们听到这东西轻易吃不到,都有些垂头丧气。 不过再尝到混合了菌菇酱的糊糊后,一个个又咧开嘴,嚷着好吃。 “行了,吃完饭好好干活,等家里挣了钱,菌菇酱只怕都有吃腻的时候。” 梁青娥向来不把穷酸挂在嘴边,她坚信,越念叨啥,越来啥,本来就是庄稼人泥腿子,再成天念叨家里没银钱,只怕会越念越穷。 想积攒银钱,无非就是开源节流,他们时运不济的时候,无路可走,自然只能节流。 如今时来运转,她就不信,她还攒不来吃菌菇酱的银钱。 听到好好干活就有吃不完的菌菇酱,孩子们高兴的嗷嗷叫,连往日苦涩拉嗓子的野菜杂粮糊糊都吃的津津有味。 这才对嘛,一个家,若人人都愁眉苦脸,再多的好运道也接不住。 院中众人吃着饭,畅想着以后的好日子,个个精神焕发,热热闹闹。 屋里,秦兰花看着炕桌上绿褐色的糊糊,和绿褐色的杂粮窝窝头,听着门窗外众人吃的香甜再也没绷住,扑炕上呜呜哭起来。 这死老婆子就是针对她,她喂那个死丫头片子时,说她玩吃奶,不让自个吃菌菇酱。 如今这赔钱货给了陈秋莲那个贱人养,这菌菇酱还是没自个的份。 想着她看不上的陈秋莲吃着本该属于她的白面汤饭,秦兰花心里更是怄的要死。 林飞鹰看一眼炕里侧睡的脸蛋红红的四壮,轻声道:“趁热把饭吃了,一会儿冷了,二嫂可不会再给你热饭了。” 秦兰花抹一把脸,怒道:“一样都是奶孩子了,凭啥大嫂吃白面条,我就吃这些。” 林飞鹰有些头疼,道:“咱们养着乐宝时,你鸡蛋羹,白面条轮着吃,大嫂也一样奶着五壮,不一样吃的这些,那时候,你可没提过一样都是奶孩子,怎大嫂顿顿吃这些!” “你!”秦兰花被说的哑口无言,气急败坏之余,又开始小声指责梁青娥偏心。 林飞鹰坐她旁边,把杂粮窝窝头塞她手里,道:“娘是偏心,不过娘偏心的不是大嫂,是乐宝。” 他十分心累,又想着和老娘大嫂同住一个屋檐下,又顿顿在一个锅里搅食,心里也不愿意秦兰花再明里暗里同陈秋莲较劲,挑事。 他看的明白,按照娘对乐宝的疼爱,谁逆着她的意思怠慢乐宝,都别想讨得了好。 林飞鹰见秦兰花委屈擦着眼泪,又靠近她一些,揽住她的肩膀道:“你不喜乐宝,勉强把乐宝带在身边,苦的还是你自个,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见你时时忍气喂养乐宝,心里别提多煎熬了,既心疼乐宝受委屈,又心疼你不安乐……” “如今乐宝抱给大嫂养,如此你也能一心一意照看三壮四壮,你放心,有娘看着,大嫂不敢敷衍乐宝的。” 陈秋莲敷不敷衍那赔钱货,她才不在乎,如果把那死丫头养的生了病,那更好,她正好能瞧瞧那死老婆子,是如何收拾的这装腔作势的贱人。 秦兰花心里郁忿,一脸委屈伏在林飞鹰肩头,听着丈夫的温言软语,心里十分受用。 她抹抹眼睛,声音凄凉,道:“孩子他爹,我当日和我娘吵架干仗拒了镇上的亲事都要嫁给你,我是冲着你这个人嫁的,你可一定不要辜负我啊!” 林飞鹰揽住秦兰花的手收的更紧,嘴里满是苦涩,嘶哑着喉咙,重重点头:“你放心,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 家里穷困,因着家里存点银钱就出事,但凡挣点银钱,存够数额后,老娘都会选择吃光花光。 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家里名声就不大好,什么老鼠不存隔夜粮,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十里八乡提起他们家,夸赞的无有一个,贬损看笑话的那是不知凡几……… 大哥林老虎到说亲年龄,饶是大哥生的样貌俊朗端正,为人勤快踏实,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愣是无人问津。 还是伯娘和老娘一向好,说了她娘家侄女儿来家,伯娘求的是家里能好好善待大嫂,吃糠咽菜无所谓,只要不朝打暮骂。 次年二哥说亲事,也遭遇同大哥一样的窘境。 说来也巧,二哥赶集回来路上,看到野河里一个姑娘溺了水,他跳下去救人,这一救,就有了二嫂。 等到他说亲,有大哥二哥例子在前,他也没抱什么希望。 哪想去邻村请郎中来家给将要生产的二嫂诊脉,竟撞到了同样来郎中家里,卖草药的姑娘。 这一撞,两人就看对了眼,秦兰花那会儿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说句家里的门槛被媒人踏破了都不夸张。 他当时原也没抱什么奢望,虽说两人同样名声在外,不过一个是十里八乡一枝花的好名声。 一个是家里穷困潦倒还不思存钱,赤光用净的坏名声。 任谁看,这样两家人都不可能会结亲,何况秦兰花还是备受父母疼爱的小闺女,那会儿,秦家择定了镇上的富户,正在议亲。 就在他死心时,一日秦兰花拦住自己,说若自个对她也有意,就遣媒人去她家提亲。 天降惊喜,他回去就央求老娘找媒人提亲,两个月后,媒人回话,说秦家同意了婚事。 两村不远,风言风语他听到许多,都说秦兰花傻,要死要活拒镇上的亲事,要嫁给他这个穷酸潦倒,除一张脸外,要啥没啥的穷小子。 他当时就发誓,他会对这个姑娘好一辈子。 林飞鹰抱着秦兰花,心里连日的郁结消散许多。 罢了,既婆娘真不喜乐宝,许是乐宝和他们当爹娘的,缘分不够吧。 好在乐宝还是在自家,大哥大嫂都是厚道人,老娘也十分疼爱乐宝,乐宝既受不了委屈,这事就翻篇吧。 第31章 红河码头 菌菇酱颇受上下一众的喜爱。 问他们口感咸淡,从大人,到将将五岁的三壮,都喜欢的不得了,眨着星星眼说好吃。 要梁青娥说,这东西比起当年在县令府上吃到的,味儿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当年厨娘熬菌菇酱的时候,那是先把葱姜蒜和所有大料都先小火慢炸一遍,等香味出来,葱姜蒜炸干炸焦再捞出来丢掉。 再下鸡丁肉入锅翻炸,待鸡丁炸到焦黄,再下豆豉,下菌菇丁,放酱,放些微清酒…… 做好后或配汤面,或配清粥,再或者夹馒头吃,那滋味别提多香多下饭了。 不过,他们庄户人家,就不要奢想去拿鸡丁配了,菌菇酱做的这样油汪汪,酱香满满,就是成功了。 菌菇酱既做好,离叶银红卖吃食的计划,又近一步。 大家坐下商议一番,最后决定卖汤面。 连名儿,梁青娥都起好了,叫做红鲤汤面摊。 众人不解,问为啥不叫林家汤面摊,或者干脆就啥都不叫。 因为别人家的汤面摊,馄饨摊,也就是支起两个大铁锅,再摆几张桌子几条凳子就完事,也没见谁起这花里胡哨的名字。 又问是哪两个字,待听到是红鲤鱼的红鲤,更加不解。 毕竟,他们只是个卖素面的汤面摊,起红鲤这个名字,又不卖鲤鱼相关的汤面,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梁青娥眼睛一瞪,直接道:“你们懂啥,老娘怎么说,你们怎么做,这名儿多好,叫了这个名,保管生意兴隆。” 整个林家可以说是梁青娥的一言堂,她说这名儿好,哪怕大家都不知好在哪儿,那这名儿就定然有她的妙处。 谁让梁青娥是家里唯一识几笔字的能耐人呐! 汤面摊的名儿取好,梁青娥也不耽搁,次日一早抱过乐宝,又顺带瞅瞅五壮,就背起背篓,同林老虎和林大熊,一起赶往黄川。 黄川镇在河湾村西南方向,约摸有十五六里路,三人因是打探码头摆摊的道道,就没走官道,而是抄小路,轻装简行一路去了黄川。 黄川镇平地多,几乎没有山地,镇外有红河流经,官府特在此设了码头,方便往来船只装卸货物、停靠补给。 原本小小一座码头,经过这些年的扩建发展,如今也成了规模。 梁青娥几人从清晨,直走到日上三竿,才远远看到码头影子,几人一鼓作气,又走半刻钟,终于站在码头边上。 这会儿没有货船停靠,力夫和拿着扁担与藤筐的挑夫,三三两两坐在一处,正嘻嘻哈哈说着什么。 通往码头宽阔的马路上,已有好几辆牛车聚集等候,梁青娥见车把手着装统一,心里猜测,这该是哪家商号遣人搬卸货物的。 林大熊打前,梁青娥和林老虎跟着他的脚步,越过码头往前直行百十米,就见有三家吃食摊,十分显眼摆在路边。 许是这会儿没有生意,几个摊主聚在馄饨摊前,正说说笑笑捏着馄饨。 三人走近一瞧,果和林大熊说的一样,一家卖炊饼,一家卖蒸饼,中间一家锅气蒸腾,长长的案板上,馄饨已经包了好些,就等着有人吆喝来一碗馄饨,立时就能下锅。 三人晨起没吃饭,此时看到锅烟气,原本饥肠辘辘的胃,顿时更觉饥饿。 “三位来碗馄饨,咱家的馄饨都是纯五花肉打的馅,那是一点青菜都没掺,您们来几碗尝尝味儿,保您吃了还想吃。” 馄饨摊摊主是个模样和气的老汉,他见有人经过,忙笑容满面开始揽客。 旁边卖蒸饼和卖炊饼的也不甘示弱,也开始吆喝自家饼子。 馄饨摊左边是卖蒸饼的,摊主一掀开蒸笼,韭香麦香味争涌往鼻端弥漫,几人吸着鼻子,不停吞咽口水。 林大熊张口问价格,听到蒸饼要三文一个,忙拉着林老虎往后退两步。 这也太贵了,在他们临仙镇,一个蒸饼只需两文。 梁青娥瞅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颇有些无语,暗暗瞪林大熊一眼,抬脚走到最前面。 林大熊没有领会老娘的意思,只当梁青娥饿了,怪他嫌贵不舍的买,忙道:“娘,我和大哥都不饿,你要吃的话,买一个就好。” 摊主听见,忙拿出一个大叶子,就要下手去包蒸饼。 梁青娥忙制止摊主,满是歉意道:“对不住了,我这两日在吃汤药,大夫说要忌发物,不能吃韭菜呢。” 林大熊虽不知老娘为啥咒自己生病,仍配合一拍脑门,懊恼道:“瞧我,都忘了娘不能吃辛辣荤腥的东西,真是该打。” 卖炊饼的摊主闻言,悻悻合上蒸笼,再不理睬梁青娥几人。 倒是另一家卖炊饼的老妇人,听到梁青娥吃不得荤腥发物,忙指着自家麦草编制的馍筐。 殷勤道:“咱家的炊饼是烫面做的饼子,又香又软,一点油都没放……” 说着,她就掀开馍筐的盖,只见里面一个泛黄的小破被,里面捂着满满当当热气腾腾的焦黄炊饼。 梁青娥看一眼炊饼的个头,约摸海碗口那么大。 她这才发现,不管是炊饼,还是才见的蒸饼,好似都没他们草市口卖的大。 一问价格,竟也要三文钱一个。 这么样大小的饼子,普通劳力最少得三个才能吃饱,不得不说,卖吃食,确实挺挣钱。 梁青娥故作踌躇,道:“咱们镇上草市里的炊饼,三文都能买两个了,你这也太贵了些。” 卖炊饼的老妇人把筐盖又盖回去,道:“草市又不要摊位费,咱们在这摆摊,每日里都要交二十个大钱呐!” 啥,摆摊竟要交二十个大钱,梁青娥几人闻言,饶是心里有准备,听到这个数额,脸色还是一变。 二十个大钱也忒多了,若他们当天一份卖不出去,岂不是白辛苦不说,还要倒赔二十文。 便是有生意上门,若是一天不赚大几十文,扣除成本后,只怕也是在给东家赚摊位费。 梁青娥嘴一撇,一脸不信,道:“你莫要哄我,你这一没个遮风挡雨的草棚子,二也没个正经摊位,就路边随便找块地摆摊,哪里花的了二十个大钱。 老妇人见梁青娥不信,待要分辨,就见中间卖馄饨的老汉一挥长勺,不耐烦道:“你们要买就买,不买就离远点,莫要耽误咱们做生意。” 梁青娥闻言,不快道:“你这老汉说话忒不客气,你们这又没开始上客,咱们不过多问两句,哪里就耽搁你们做生意了。” 老汉挥手,开始赶人,嫌弃道:“我和你们说不着,不吃就走远点,炊饼蒸饼三文一个,馄饨八文一碗,一碗十五个馄饨,咱们一直就是这个价。” 梁青娥三人看向案板上的馄饨,只见拇指大小、如同金鱼尾小小一个的馄饨,只十五只,就能卖八文钱。 他们心里又和草市口的馄饨做一番对比,他们草市卖的馄饨皮薄馅大,虽菜多肉少,然一碗只要五文,约摸也有十五个左右,还能免费续馄饨汤。 果然,码头这儿的吃食,样样都比旁的地方贵。 梁青娥见这三个摊主对他们爱搭不理,且中间卖馄饨的老汉更是对他们起了警惕心。 当下也不再纠缠,喊上兄弟二人,就离开了。 第32章 打探消息 咋这就走了,他们可还没问明白负责租赁摊位的管事是谁呐! 眼见着梁青娥往力夫和挑夫堆里去,两人都不知道她要干嘛,想问,又怕挨骂。 林老虎和林大熊对视一眼,决定还是听老娘的,默默闭紧嘴巴,跟在梁青娥身后。 梁青娥没管身后的二人,越过一众劳力,径直往码头边的仓房走去。 守仓库的是个约摸六旬的老汉,见径直行来的三人,忙开口喝住:“去去,这边不是你们该来的地儿。” 梁青娥从身上摸出三个铜子,交给林大熊,示意他递给老汉。 林大熊虽有些心疼,仍接过银钱,避开那边力夫和挑夫的视线,悄悄塞给了守门老汉。 “有啥想知道的,赶紧说罢。”老汉把铜板塞进袖口,态度缓和些许。 梁青娥也不委婉,直接了当道:“咱们家里媳妇儿做的一手好茶饭,想搁这摆摊卖些吃食,不知码头这儿可有啥规矩,咱们初来乍到,不好坏了规矩。” 老汉一听,摆摆手道:“那能有啥规矩,你们想摆就摆吧,规矩简单的很,离码头远点,别堵了路,妨碍搬卸货物就成。” 三人一听,顿时惊呆了,这和那馄饨摊主说的,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林老虎道:“不要摊位费吗。” “那要啥摊位费,那路是官府发徭役修建的,也不是咱们码头的……” 老汉说完,瞅他们一眼,接着道:“别是你们找那边卖吃食的打探,他们同你们说要摊位费吧。” 三人齐齐点头:“正是,不光说要摊位费,且摊位费还不少呐。” 老汉冷哼一声,道:“他诓你们呢,生怕别人也来此摆摊和他们抢生意,但凡有人同他们打探摆摊的事儿,他们就合伙说要摊位费。” 林老虎和林大熊松口气之余,又有些生气。 还好老娘找人问了,不然他们听到这么贵的摊位费,岂不是也打退堂鼓了。 老汉见他们没甚要说的,转身就要进去。 梁青娥忙叫住他,好奇问道:“他们这么败坏码头的名声,你们东家或者管事竟不管管。” 老汉道:“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呐,更何况我们东家管事,且他们还算本分,况码头这么多力夫和挑夫,留着他们,冬日天冷时,好歹还有碗热乎饭吃。” 梁青娥又问几个诸如码头每日停靠的货船数量后,方谢过老汉,告辞离去。 被馄饨摊主摆了一道,林大熊边走边碎碎念。 “娘,你咋想到找人打听摊位费的,我就没想过他们骗人呐!” 恰这时三人转出了仓房范围,往右一偏头,一眼就看到三个小食摊。 梁青娥淡淡道:“咱们方才往食摊去时,那卖蒸饼小妇人和卖炊饼的老妇人,正坐在那老汉的摊子上,一起包馄饨呐!” 兄弟俩定睛一瞧,此时场景恰和梁青娥说的一般无二。 卖蒸饼的小妇人和卖炊饼的老妇人,正围坐在案板边,说笑包着馄饨。 扭头看到自个三人,这几人非但不尴尬难堪,反倒一脸讥讽坦然。 显然,他们并不担忧梁青娥几人拆穿他们的谎话。 “娘,怪不得你宁愿把铜子与了看大门的大叔,都不愿买块炊饼,便宜那三人呐!”林大熊若有所悟。 梁青娥当然不是怕便宜这仨人,她之所以不同这仨人打听,乃是因为有句话,叫做“同行是冤家。” 人生地不熟,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们只不过是一穷二白的泥腿子,身上丝毫没有能让旁人忌惮的东西。 她怕这仨人坑了她,她还给他们数钱呐。 当然,守仓房老汉的话,她也没有全信,不过是相比之下,可信度更高些而已。 “娘,既打探清楚,咱们现在回家吗。” 俩人都饿的不行,都想着赶紧回家吃饭。 梁青娥看一眼身后不远处平静宽阔的红河,道:“不急。” 三人找了处离码头不远的大树,躲树荫下乘凉。 三月下旬的天气,大日头底下,已经有几分闷热。 大约一刻钟后,一艘货船缓缓停靠,甲板上,有船员大声吆喝各商号的管事伙计上前搬货。 力夫们蜂拥而起,随着商号管事,入船舱搬货,挑夫们排着队,一个个等在码头上……… 船上的东西卸下运走,码头管事打开仓库,用雨布包裹捆扎好的货物,再由力夫和挑夫,分货物种类大小,分批次搬运上船。 待货船完成补给,重新装运完货物,缓缓启航后,天已经过了正午。 力夫和挑夫这会儿拿着结算的工钱,拖着疲累的身体一步步往食摊走去。 梁青娥让二人等在树下,她混在力夫后边,跟着去了食摊。 她耳边听着这些人要炊饼、要蒸饼,要馄饨…… 又听摊主吆喝银钱数目,心里一一记下。 “大娘,今儿有热水吗。” 有人买了两个炊饼,嫌干嚼太干,希望摊主能给一碗热水解解渴。 老妇人忙着收银钱,头也不抬,道:“来晚了,热水都让人讨完了,明儿来早吧。” “我前面就七八个要炊饼的,他们没一个开口要热水,大娘说水要完了,竟是诓我呢。” “我说你这后生,说话咋恁难听,我诓你干啥,没有就是没有,一碗热水,又不值几个钱,我作甚诓你。” 说话的汉子脾气也不小,脸色一沉,把炊饼往馍筐里一丢,往老妇人手里把给出去的铜子复又扣了回来。 冷冷道:“我不买你家炊饼了,就像你说的,一碗热水值几个钱,也好意思今日有,明儿无的。” 旁边卖馄饨的老汉忙接话,道:“莫急,莫气,不过一碗热水,老汉我盛给你……” 说着,就拿出一个碗,长勺一舀,热气腾腾的馄饨汤,倒了大半碗。 汉子不好意思,摸出一个铜子,放在了案板上,谢过老汉,端起碗,走到了一边。 梁青娥隐在人群后,默默看着发生的一切。 心里不禁感叹,这俩公婆不去唱双簧,着实可惜了。 回去和兄弟俩说声回家,三人再不停留,脚步不停就往家赶。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听到三人一天没吃饭,叶银红忙去厨房,不多会儿,和大毛妮二毛妮一起,端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糊糊,走了出来。 囫囵喝完野菜糊糊,三人才觉空荡荡的胃暖和许多。 刚放下碗,叶银红就迫不及待开口问今儿去码头的见闻。 陈秋莲听到动静抱着刚睡醒的乐宝,也走了出来。 梁青娥喜滋滋抱过小孙女,逗弄两句,便让林老虎代为讲述。 第33章 这盆是各房都有,还是只给大嫂买的 林老虎性子老实,说起码头见闻,那是平铺直叙,一板一眼,毫无波澜。 林大熊搁在旁边,给他查漏补缺,兄弟俩说完,就看向梁青娥。 梁青娥抱着乐宝,心里安定许多,沉吟道:“那小妇人脸皮子忒薄,那些壮劳力和她多说两句话,她话都讲不完整……那个老婆子一味的节省,说话也不和软,那些劳力看起来都不甚喜她,这俩人倒不足为虑……唯有那个老汉,心眼多的筛子似的……” 说完,把她最后听到看到的详细说了一遍。 “管他呢,咱们卖的是汤面,他们卖的是馄饨和饼子,也不算冲突,若他们着意找茬,我们也不惧他。” 叶银红撸起袖子,一副要去干仗的模样。 “对了,摆摊的位置看好了吗。” 林老虎和林大熊对视一眼,都有些傻眼,他们一直关注摊位费问题,倒是忘了这茬,二人扭头,齐齐看向梁青娥,盼着老娘比他们靠谱些。 梁青娥白他们一眼,笑眯眯道:“看好了,在一棵槐树下,那槐树又高又密,树荫下可凉快了,和那仨人的食摊在码头的两个方向。” 听到位置也看好了,众人兴奋之余,又有些忐忑。 他们也要做买卖了,多存一个子都能天降横祸的他们,竟要开始做买卖了。 梁青娥没管他们怎么想的,张口就开始交代活儿:“明儿老大把家里的麦子扛一袋,去磨坊磨了。” “老二明儿带上银钱,去镇上买些筷子和碗,比着咱家的粗陶海碗,先买上三十个。” “老三明儿去你伯娘家里,借些桌子板凳,还有他家的那只大泥炉,也搬回来,回头再瞅瞅还缺什么,赶着明儿都预备好,咱们争取后儿就能出摊。” 俗话说不怕慢,就怕站,一步慢,步步慢,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字,看好了就冲呗! “好嘞,娘。” 众人应下,个个喜笑颜开。 突然,叶银红看着一脸笑意瞧着乐宝的陈秋莲,迟疑道:“娘,后儿出摊,我也跟着一起吗。” “那是当然,这话头可是你提起的,你可不能撂挑子,我这老胳膊老腿,也不能日日都跟着往码头跑。” 叶银红见婆婆误会,忙解释道:“我自然不能撂挑子,只是,咱们都走了,家里就剩下大嫂和三弟妹,家里的活计谁张罗呐。” 梁青娥想也不想道:“你大嫂带两个奶娃娃,哪里脱得开身,家里的活计,交给老三家的张罗。” “哎,三弟妹一向强过我和大嫂,交给她,娘只管放心。” 秦兰花趴在门后,正偷听院中的动静,没想到天降一个好大的活计,气的顿时心口疼。 天气越来越暖和,赶在天黑前吃过晚饭,梁青娥抱着乐宝先回了大房。 不一会儿,就见陈秋莲端半盆热水,走了进来。 她把盆放炕桌上,见俩孩子都醒着,先叫乐宝,又唤五壮。 俩小豆丁都还没满月,闻声先是偏头左右看看,待看见陈秋莲,俱蹬胳膊蹬腿,冲她咧嘴笑。 “来,乐宝先洗小脸,洗小手……” 她说着,就拿出一块干净布巾泡在热水里,拧干后把乐宝抱怀里,手脸都仔细擦一遍,见耳后脖颈都没放过。 “好了,现在到五壮了,来,五壮洗小脸,洗小手……” 很快,五壮也洗的干干净净。 陈秋莲最后从竹筒里挑一点点去年熬的獾子油,轻轻抹在俩娃脸上,最后又用洗过手脸的水,给俩孩子的小脚丫子也擦洗了一遍。 见俩娃香喷喷,白嫩嫩,梁青娥心里对这个大儿媳,更是满意到了十分。 “娘,我有个事儿同你说。” 梁青娥这会儿看着陈秋莲顺眼非常,见她神色透着小心,直接道:“什么事,只管说来听听。” 陈秋莲把乐宝的衣裳稍作整理,打着商量道:“娘,明儿老二去镇上,能不能让他带只盆回来。” “盆?家里这么多盆,作甚还要买盆。”梁青娥虽疑惑,倒也没张口就驳。 “家里的盆各有用处,便是各房单独的木盆,也是洗脸洗脚一起用,我想着,乐宝还是个小娃娃呢,不好用大人的脚盆洗脸洗下身,是不是另外买个新盆,单给乐宝用呢。” 陈秋莲温柔温婉,说话娓娓道来,梁青娥听的不住点头,最后大手一挥,点头同意,“买!” 她香香软软的乖宝贝,可不能用大人的脚盆洗手脸,多膈应啊! 二日吃过早饭,林大熊背上背篓,又和林青娥对一遍要买的东西,在接过一串铜板后,听到老娘说再买只小木盆,也没多在意。 他们做吃食生意,买个盆洗菜盛菜,多正常啊。 林老虎拖着板车,从梁青娥房里的麦穴里,灌上满满一袋麦子,拉着去村里建造的磨坊那儿磨面。 约摸一个多时辰,分离出大半袋麦粉,和小半袋麦麸。 林飞鹰更是去老宅,借了两张小桌,和几个能收合的马扎,以及一个粗笨的泥炉。 等到晌午林大熊从镇上回来,把手上的木盆放下,又从背篓里掏出新添置的三十个粗陶海碗,至此,所有为小食摊做的前期工作,基本完成。 梁青娥怀里抱着乐宝,先让陈秋莲把木盆拿回房,看着院落里满满当当的东西,正准备开口。 就听一道清脆声音响起:“娘,这盆是家里各房都有呢,还是只给大嫂买的。” 众人一听,就回头看去,就见秦兰花眼睛盯着陈秋莲手里的木盆,满脸不忿。 梁青娥懒得惯她毛病,本不欲搭理她,后瞥到林大熊和一脸若有所思的叶银红。 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句:“这也不是给你大嫂买的,这盆买来,是给乐宝洗手洗脸用的,乐宝小姑娘家家的,不好和大人混用脚盆洗手洗脸。” 一旁喂鸡仔的大毛妮和二毛妮:“…………” 合着她们俩就不是小姑娘家家了,不过乐宝现在由她们娘喂养,那自是她们的小妹妹,她们是大姑娘了,不和小姑娘吃醋…… 叶银红闻言,心气瞬间平了,看向梁青娥怀里的乐宝笑的开心:“咱们乐宝生的这般好,是该用心养。” 梁青娥赞赏看一眼叶银红,深觉她有眼光,场面一时又恢复和气融融。 唯有秦兰花,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 她看向婆婆怀里的乐宝,实在不明白这个头都抬不稳当的赔钱货,凭甚这般得这偏心老婆子的青眼。 梁青娥没给她解惑,让众人把东西归置收拾好,省的明儿去黄川时,忘东忘西。 “老三家的,一会做饭,烧几根炭条送我房里。” 叶银红闻言,点头后好奇道:“娘要炭块作甚。” 梁青娥卖了个关子,笑道:“等明儿,你就知道了。” 第34章 天王老子来了,这也是福手印 次日天还没亮,林家就响起了动静。 房门一扇扇打开,人陆续走了出来,洗漱过后,梁青娥从屋里拿出一个布包包,塞进了堆满东西的板车里。 见众人都收拾整齐,又问一遍所需的东西都上了吗,得到肯定回答后,梁青娥扬声吆喝一声“走”。 林老虎和林大熊拉起板车,梁青娥和叶银红扶着车侧板,几人出发往黄川行去。 院门打开又合上,陈秋莲在屋内听着动静,就着从窗棂溜进来的一点微光,瞅一眼睡得香甜的乐宝,心绪复杂难言。 她摸着乐宝柔软的小手,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那处有残留的炭灰印痕,她昨晚和婆婆擦了又擦,还是没完全擦掉。 想到昨晚,陈秋莲眸色又暗了暗,昨儿晚间,家里人都进房上炕了,婆婆揣着个布包包敲门进屋。 起初她以为布包包里是婆婆给乐宝新制的小衣裳。 后面打开一看,是一块三尺余长的泛黄粗布,上面画着黑色的线条,她知道那应该是字,只是她不识字,不知道写的什么。 婆婆一进门,就往炕上走,先是逗哄一会儿乐宝,接着,就掏出一个东西,还没等她瞧清楚,就见婆婆拿着东西就往乐宝手上涂……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泛黄粗布上,那几个墨黑大字下,零散拍着几个乐宝的小黑手印。 “阿奶的乖宝贝,等阿奶挣了银钱,给你扯新衣穿。” 婆婆抱着乐宝,看着粗布上的小黑掌印笑的欢喜。 临走前还不忘把乐宝小手仔细擦干净。 梁青娥乐滋滋来,喜滋滋走,留下陈秋莲和一声没吭的林老虎面面相觑,都拿不准老太太这是要干啥。 “管娘想干啥,你只把乐宝带好就行了,娘为了老三家的不待见乐宝,生了好大一场气,娘这一辈子不容易,咱们可不能惹娘生气。” 林老虎难得絮叨这么多话,灯火暖光,陈秋莲看着炕上的小小的五壮,心不在焉点点头。 往日她只有两个闺女时,婆婆虽说一碗水端平,只看大毛妮二毛妮日常做的活计,再对比几个壮同样年龄干的活,就知婆婆更心疼孙子多些。 如今她终于生下五壮,这下好了,婆婆不知哪根筋搭错,又开始疼孙女了。 若一视同仁疼爱也就罢了,偏偏好像混看不见大毛妮和二毛妮,心里眼里只有乐宝一个。 陈秋莲想着这十年间只生两个丫头,说话都不敢高声的惶恐,霎时满心苦涩。 再她以为这辈子都生不来儿子时,她有了五壮…… 她有了五壮,她也能生儿子,她和另外两个妯娌一样,同样是这个家的功臣。 她给婆婆添了孙子,给丈夫开枝散叶,她的脊背终于能挺直,村里那些长舌妇,包括家里的三妯娌,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对她含沙射影,嬉笑嘲笑…… 她会好好养育五壮,自然,对于婆婆疼爱的小丫头,她也会认真抚养。 乐宝哪怕再受宠,充其量不过是个女娃娃,将来也就一副嫁妆的事儿,就是备嫁妆,也是婆婆操心,碍不着她的事儿。 闺女不占家里地儿,她不是秦兰花那个蠢货,明知婆婆喜爱乐宝,还和婆婆对着干。 说到底还是她命不好,幼时没了亲娘,等有了后娘,亲爹也变成了后爹,待后娘带来的继子,都比对她上心百倍。 等后娘又生下一双儿女,那个家里,从此再没她站的地儿。 好在,她还有个怜惜她的大姑,时不时接她到家中小住,让她能缓过口气,等她到了年纪,又联合族中长辈,强硬把她说给了婆家侄儿。 若不是姑姑的援手,她现在还不知有没命在。 想到后娘给她寻摸的亲事,陈秋莲不禁一个激灵,打了个寒颤。 比她爹年纪都大的鳏夫、连着打残两个婆娘的赌徒,喝醉酒打死亲儿的酒鬼…… 陈秋莲握着乐宝小小,软软的手,惊惶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现在是林家妇,再不是那个任人宰割没娘的可怜姑娘了,她有夫有子,还有两个闺女,不,现在是三个…… 陈秋莲垂眸,看着并排睡着的乐宝和五壮,心里柔软无比。 她身后无有娘家可以依靠,丈夫是最孝顺不过的汉子,待她一向包容体贴,她现在平静的生活,是以前做梦都不曾梦到的,她得珍惜,不能打碎! 陈秋莲越想,脑海越是清明,原本浮动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 听见乐宝哼哼唧唧偏头啜嘴,陈秋莲沉浸在思绪里飘游的魂灵猛的惊醒。 她忙把乐宝搂在怀里,小声哄着,解开了衣裳…… 梁青娥一行走到码头时,已经日上三竿,好在现在不是饭点,他们还有时间。 把板车上的东西在槐树荫下卸下来,梁青娥就指使林老虎和林大熊去附近找水。 她则和叶银红,收拾规整东西。 两辆板车带来的东西不少,梁青娥让叶银红先把火升起来,她则去了一旁的林子。 叶银红升好火,架好桌子,又放好板凳,刚把面盆拿出来,就见婆婆拿着两根又长又直的棍子,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娘,你折的这两根棍子不好,太湿了,烧不起来不说,还起烟,咱们今儿从家里带的柴,该是够用了。” 梁青娥瞪她一眼,道:“谁说我折这棍子是为了烧火。” 叶银红被怼了一句,倒也不生气。 她掀开面盆,揪出一团和好的面,放在桌子充做的案板上,洒一些白面,拿起擀面杖,腰一弯,手臂上蓄力,开始擀起来。 等她把面团擀成面片,正准备问梁青娥面条切多宽时,一扭头,顿时愣住了。 这是个啥? 只见两根木棍直插地面,中间扯着一块一尺余宽,三尺多长的粗布,瞧那质地,还是棉布,许是压在箱底太久,整块布都泛着黄。 再泛黄,再是粗布,那也是棉布啊,不带这么糟践东西的。 瞅着上面横七竖八的粗墨线条,和那一个个小黑手印,叶银红别提多心疼了。 “娘,这是啥,上面写的又是啥。” 她这会儿也想明白了,敢情昨儿婆婆让她烧炭条,就是为了画这鬼画符。 不止叶银红好奇,围拢过来的力夫和挑夫,也好奇询问。 梁青娥笑的随和,道:“这是咱家的招牌,上面写的是红鲤汤面摊。” “那上面咋还这么多小脏手印。”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梁青娥扫一眼人群,没找到说话的人。 她指着小手印,笑眯眯道:“这可不是啥脏手印,是咱家小孙女拍的小掌印,我小孙女有福着呐,这是福手印,今儿食摊开张,特意讨个喜气。” 对,就是福手印,才不是啥脏手印,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福手印。 第35章 生意兴隆 时下人多少有些重男轻女,当爹娘的尚且如此,何况隔了一层皮的阿爷阿奶。 这些人还是头一次,见有老太太这般疼爱孙女,连食摊的招牌布上,都特意印上小孙女的掌印。 “你这老婆子倒和一般重男孙,轻女孙的混账老太太不同,你说你家食摊开张,不知卖的什么。” 一个约摸四五十岁的劳力走上前,开口问道。 梁青娥看一眼这人,也不知他这话骂的是自个老娘,还是自己婆娘,或是亲家老太太…… 梁青娥从善如流,指着叶银红正擀的一张大圆面片,道:“咱们卖的是汤面,一点杂粮都不掺,这是昨儿现磨的白面,你们瞧瞧,麸皮都筛出来了,干净的很。” 说着又指旁边桌子上的几摞海碗,道:“这么大一碗纯白面汤面,只要八文钱。” 八文,和那边馄饨摊一样的价,倒是也没拿他们当冤大头…… “大娘,人家馄饨里面放的是纯肉馅,你这一点荤腥没有,咋也要八文!” 梁青娥面上丝毫不变,和善道:“这样大一碗面少说也得用几两面条,说一点不挣,那是不可能,咱们这是小本生意,一家老少齐上阵,好歹让咱们挣个油盐钱。” 她并不贬毁对面馄饨个头小不拉几,肉馅放的还没门牙大,虽然,这就是事实。 说完,梁青娥又搬出一个陶罐,一把掀开盖子,瞬间,浓郁香味弥漫开来。 有离的近的,不停吸着鼻子,上前两步,往梁青娥手上的粗陶罐里探头张望。 “这是咱们家秘制的菌菇酱,用油慢慢浸熬出来的,汤面就用这个做添头,保管你们吃了还想吃。” 梁青娥拿着罐子,往人群里走一遭,又快速盖上盖子,含笑道:“好闻吧,想不想吃。” “好闻,真好闻,这个拌面里面铁定香的不得了。” 空气中仿佛还浮动那种奇异、特殊的辛辣酱香。 “等你们下了工,尽可过来尝尝。” 恰在这时,码头传来铜锣声,围观汉子们一听,见有货船靠岸,忙往码头奔去。 不一会儿,林老虎和林大熊提着一桶水,走了回来。 梁青娥把大铁锅架到泥炉上,问道:“取水的地方远吗。” 林大熊笑道:“附近没有人家,我又去问了昨儿守仓房的老汉,他人挺好,让我去仓房大院的水井里,打的水。” 自古不管是粮仓,还是米仓,或是旁的什么仓,只要是大仓,必然会设置存储水的容器,以防发生火灾时,来不及灭火。 码头这边的仓房足有二十来间,又有院墙和守门人,里面存放过各商号的粮食,布匹皮毛,有时还会暂放一些清酒浊酒…… 这些东西最是怕火,为安全起见,修建仓房时,也会一并修建水井水缸。 只是,从仓房大院里打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若哪日仓房断了他们用水,他们岂非只能瞅着锅干瞪眼,连张也开不了。 梁青娥皱眉,为稳妥计,还是得找一处能长久供他们使用的水源地。 一桶水倒进锅里,梁青娥烧火,让他们兄弟二人兵分两句,一人继续去仓房大院打水,一人还去附近找水。 见二人抬脚就走,梁青娥想了想,又交代俩人一句:“你们留心下那边的食摊,看看他们是从哪儿取的水。” 若他们也是从仓房大院里取的水便罢,若是从别处取来的,他们也多了条找水的捷径。 叶银红见婆婆终于闲下来,忙凑上去问面片是切宽面,还是切细面。 “切细面,越细越好,细面拦水,煮出来的面不会汤水分离,同样多的面,细面煮出来,瞧着稠的多。” “哎,听娘的,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呐。” 叶银红脆声答应,拿起刀,手握着刀柄上下舞动,很快,细如龙须的面条,切了密密一排。 水烧的滚烫,瞧着码头还有一阵忙活,梁青娥把一个粗陶盆拿水涮涮,把滚水舀了进去。 等第二锅水烧开,码头那儿才彻底歇下来。 “快些下面。” 为防粘连,叶银红把擀好的几剂细面抖抖,一起丢锅里。 大火不停烧,面条不停翻滚,清洗干净的绿叶菜,也倒进了锅中。 第一波客人到时,面条恰好煮好。 “大家找个位置坐,咱们离的远,带不了恁多桌子,没位置的,多谢包涵了!” 力夫和挑着扁担的挑夫来的早的,坐在桌边,来的晚的,就随便坐在石头上,或者直接靠坐在树上。 一碗碗汤面盛出来,梁青娥把粗陶罐拿出来,掀开盖子,拿出个瓷勺,每个碗里,都放满满一勺菌菇酱。 汤白面黄,青菜水灵翠嫩,一勺酱香满满的菌菇酱放在汤面正中间,颜色浓郁,酱香诱人。 梁青娥指着其中一碗汤面,道:“老二,你先端一碗送给你林叔。” 林大熊嘴里应着是,端起一碗,就忙往仓房那边走去。 方才他打第二桶水时,和守仓房老汉通报了名姓,两方得知对方和自己同姓,一时之间,更添几分亲近。 要汤面的声音此起彼伏,一锅面盛到底,只得十六碗,叶银红见状,忙又揪面团,虎虎生风开始擀面。 这边梁青娥和林老虎充当小二,端碗招呼客人,场面一时间热闹不已。 众力夫和挑夫端着到手的汤面,见果然满满一大海碗,再拿筷子一挑,面条颇多,面汤也浓,心里就满意到了十分。 他们干的是下力气的活计,早上吃来垫肚的粗饭早消耗完了,这会儿捧着碗,一个个,吃的头也不抬。 等胃里有了东西,劳力们速度才慢下来,开始赞面汤好吃,菌菇酱够味。 “老嫂子真有福气,儿媳做得一手好茶饭,这菌菇酱我老头子头一次吃,果真有滋味的紧。” 当着这么多人面被夸赞,叶银红就有些得意。 她一向又是打蛇随棍上的性子,听人赞她,就开心的很。 自己开心之余,就也想捧梁青娥几句,让她也开心开心。 便也笑道:“您老谬赞了,我啊都是跟我婆婆说的,说到茶饭手艺,我可比不上她老人家一根手指头……” 说完,她一指两根棍子中间扯的粗布横幅,道:“那棉布上的几个大字,就是我婆婆写的,若不是她姑娘时突逢变故,现在哪里能跟着咱们抛头露面,说来,也是咱们做儿女的没本事,让她一把年纪还跟着奔波。” 她本意说的是梁青娥的主家获罪流放,不然,她婆婆作为小姐的陪嫁丫鬟,说不定现在正稳稳当当做着姨奶奶,现在正在大户人家吃香喝辣呐! 这群劳力却会错了意,听叶银红说梁青娥会写字,虽他们不知那字写的如何,然一个庄户老太识字又会写字,足以让他们侧目。 在他们的脑补中,梁青娥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各种原因,家道中落,不得已嫁给了泥腿子…… 第36章 你们今儿挣的银钱分我一半 众人悄悄瞄梁青娥,见这老太太果然和村里旁的老太太不一样,灰白的头发梳的齐整,用竹簪细细在脑后绾成圆髻。 穿的虽破旧,然背脊挺直,瞧着人的眼里,湛湛生光。 虽上了年纪,从生着皱纹的眉眼唇角中,仍能瞧出年轻时,生的该是不俗。 待听到同行说那招牌上的小黑手印,是老太太的小孙女拍上去的,一时间,他们看着梁青娥的目光,更多几分了然。 听说大户人家的姑娘从小都是娇养长大,这老太太该是把她从小受到的教养,一直延伸到了家里孙女身上。 在场哪个家里没个妹子、闺女、侄女儿的,看到梁青娥这般疼爱家里女娃,对她更多几分好感。 梁青娥哪管他们想的甚,她时不时瞟一眼用餐的食客,生怕哪个人一抹嘴,偷溜跑了赖账。 午时这顿饭,足足卖了两大铁锅汤面,他们带来的菌菇酱,也用了将近小半。 劳力们散去,几人收拾碗筷时,叶银红喜滋滋道:“娘,你盛饭时我数了,咱们今儿,一共卖出去三十二碗!” 三十二碗不少了,要知道,整个码头,才不过六十余劳力。 他们今儿占了一半生意,着实能算开门红。 梁青娥数着铜子,心里也高兴,老二家的数的不错,他们今儿足足卖出去三十二碗,一共得了两百四十八个铜板。 没算钱的那一碗,作为打水的谢礼,端与了守仓房的林忠。 三十个瑕疵粗瓷海碗一共花了八十个铜子,菜籽油两斤花费了三十个大钱,面粉今儿约摸用了八斤左右,按现在市价七文一斤算,八斤共耗费五十六文。 不过海碗能一直用,这个可以不用算在内,菌菇酱约摸还能卖出四十来碗,成本可以打个对折,今儿的大头在面粉上。 也就说,他们今儿成本约摸七十个大钱,卖出了两百四十多文,净利润在一百八十个铜子左右。 梁青娥串完铜板,心里也噼里啪啦把成本和利润算完。 算完后,她笑容更盛几分,这门生意,能做! 叶银红和林老虎兄弟俩看到满满当当串起的铜板,脸上也乐开花。 “娘,你取的这名儿可真好,咱们今儿可不就应了生意兴隆嘛。” 叶银红说完,见那棉布上的几只小黑手印,又着意道:“乐宝也是个有福的,瞧这小手印,多招财。” 梁青娥闻言,果然更加开怀。 只是还没等几人互相吹捧完,就有不速之客到来,说话还忒不客气。 “我说,你们今儿没少卖吧,咱们生意被你们抢的差不多,一家老小还等着我老婆子卖完炊饼买米下锅呐,你们瞧瞧,是不是分与我点。” 几人抬头一看,就见面前站着个老婆子,瞧着颇为凶厉,正叉腰横眉对着自己几人,模样十分不好惹。 叶银红都要气笑了,她拼死累活擀面条,累的胳膊都粗了,凭啥要把挣的银钱分与她。 就凭她比旁人更不要脸吗。 叶银红从来到,几乎没离开过案板,对来人面生的很。 她不蠢,听这人说话,就知道,这怕就是昨儿婆婆和丈夫口中那个卖炊饼的抠门老婆子了。 想到这人昨儿还想坑骗自家摊位钱,叶银红眼睛一瞪,往地上狠狠啐一口。 道:“我呸,我家卖汤面,你是买面了,还是擀面了,亦或是烧火打水了,啥事不干,就想白白分姑奶奶的铜子,谁给你的脸。” 卖炊饼的老婆子不甘示弱,撸起袖子就要开骂,正在此时,卖馄饨的老汉匆忙赶来,开始苦口婆心劝架。 他劝劝这个消消火,又劝劝那个压压气。 最后,他给梁青娥等人使个眼色,低声道:“你们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这是码头周管事小舅子的丈母娘,她要是同周管事招呼一声,只怕你们从此都别想搁这摆摊,听我句劝,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们出些铜子,就当破财消灾了。” 听到码头周管事是这老婆子闺女的婆家姐夫哥,叶银红几人就有些慌,忙去看梁青娥。 梁青娥好悬没气笑,啥玩意儿,管事的小舅子的丈母娘? 这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也难为这俩公婆好意思挂嘴上唬人。 梁青娥本不欲搭理他,待想到也不知这周管事是个啥脾性,若是个通情达理的,不但不会为这俩公婆撑腰,怕是还会以有这样的亲戚为耻。 怕就怕这周管事也是个糊涂蛋,被家里婆娘枕头风一吹,再上赶着给小舅子的丈母娘出气。 不过能混到管事的位置上,一般不大可能是糊涂蛋。 梁青娥看一眼一脸不讲理的老婆子,忍住气,也学着馄饨摊老汉,把声音压的低低。 一脸为难,道:“你这老汉有句话说的挺对,破财消灾,只不知咱们要拿出多少铜子,是就今儿一次呐,还是以后日日都给。” 老汉眼睛一转,和老婆子对个眼色,道:“你们摆的这位置,不在码头范围内,左右你们省了摊位费,要么你们从此把她那个摊位费出了,每日给她二十个大钱,如此她卖多卖少以后也怨不得你们。” 哼,真是大言不惭,竟要他们每日出二十个大钱,梁青娥脸色就是一沉。 “娘,不能给她!”叶银红几人有些急,忙张口阻止。 梁青娥没理他们,仍看向老汉,似笑非笑道:“怎么,她身为管事小舅子的丈母娘,周管事竟没看在亲戚面上,给她免了租金。” 老汉脸色一变,神色讪讪,支支吾吾道:“谁不想当管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周管事怎好徇私。” 果然,和自个猜测的一样,管事的果然不是糊涂蛋,不然这会儿这人就不是这个表情,而是张牙舞爪吆喝管事出面,随便找个理由,让自己等人滚蛋了。 梁青娥着急回家抱孙女,懒得再同他们周旋。 遂道:“咱们小本生意,挣的就是个辛苦钱,今儿赚的几十个铜子,回去还得还借的本钱呢,至于摊位费,待看过明儿的生意再说。” 老汉有些不甘,走之前道:“瞧你们都是聪明人,可不要犯了糊涂,我看你们今儿生意颇好,若是这买卖做不成,多可惜。” 是可惜,不过要把辛苦挣来的银钱分与这种货色,她怕她会怄死。 梁青娥看着二人势在必得的模样,目色沉沉。 第37章 摔断了一半门牙 “娘,我们明儿真要把挣来的银钱分与他们吗。”林老虎忧心忡忡。 “他们想屁吃,老娘辛辛苦苦挣的银钱,凭什么分给他们。” “可是,他们和那啥周管事有亲戚,这要是往管事面前递一两句话,咱们这生意可怎么办。”林老虎一说完,叶银红和林大熊也有些慌。 他们刚尝到挣钱的好滋味,就遭遇这件事,难道说,他们还是挣不了钱。 是不是如果他们明儿不从,那管事的就会带一帮小弟,对他们恐吓侮辱,然后他们奋起反抗,再被管事的指使人殴打…… 最后他们被揍的鼻青脸肿,手断脚折,然后今儿挣下的两百多文还是存不住,全部都流进药铺…… 一时间,几人被想象中的横祸,吓的神色惶惶! “行了,老二,你去找你林叔打听打听那周管事的啥脾性,和这俩公婆关系如何。” 梁青娥努力镇定心神,从钱串子上褪下十个铜板,递给了林大熊。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越慌,事情越乱,梁青娥咬着牙,把事情又捋一遍,发现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汤面开不下去,心里方略微定了定。 开不下去就不开,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们家这十来年就手头三两多银钱周转,有时候连三两都没有,不也一样全须全尾过来了。 想通这些,梁青娥身上顿觉轻松很多,招呼叶银红和林老虎,快些把东西搬车上,待一会儿林大熊回来,立时就能走。 半刻钟后,林大熊端着清洗干净的粗瓷碗回来,脸上有喜有忧。 “走,路上说。” 他们家离红河码头十五六里路,再耽搁耽搁,回家怕不是要天黑。 路上,林大熊说起同林忠打听的事儿,道:“林叔说,周管事很厌恶这俩公婆……” “那真是太好了。”叶银红乐的露出牙花子,毕竟,没谁会为讨厌的人撑场子,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林大熊叹口气,接着道:“林叔还说,这俩公婆六闺女的大姑姐,是周管事的填房小婆娘,生了周管事唯一的独苗苗。”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这一喜一忧的,忒招人烦。”叶银红垮下脸,又开始唉声叹气。 这可怎么办,明儿若是闹僵起来,周管事哪怕看在这小老婆的面上,恐怕都不会坐视不管。 “娘,明儿咱们镇上逢集,要么咱们就搁草市口卖算了,草市离家还近,卖多卖少的,也不怕有人惦记。” 能掌管这样一个偌大码头的管事,那岂是好相与的,能是他们能够得罪的! 叶银红有些怕,打起了退堂鼓。 梁青娥摇头:“草市已经有好几家卖吃食的了,你们冷眼瞧着,他们每日生意如何。” 镇上的草市生意如何,那肯定不怎么样。 往来草市买卖的都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大家伙赶集要么早去早回,要么吃过早饭才去赶集。 等闲不会在草市花销吃饭,钱难攒,除非小有家底的平民,如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是万万舍不得浪费铜子的。 且草市清早开市,不到晌午就散场了,也不是日日都能摆摊,只有每隔一天的双日,才逢集。 再说价格,若是他们敢在草市吆喝一碗汤面八文钱,只怕议论啧啧声都能把他们埋了,还反吆喝他们抢钱呐! 这么一盘算,红河码头远是远了点,辛苦暂且不说,确实是比在草市挣钱的多。 “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愁也愁不来,等明儿再说吧,实在不行,这门生意不做就是。” 梁青娥给几人交了个底,有老娘的话,几人纷乱乱的心,倒勉强定下来。 此时,几人也彻底想明白,怪不得红河码头这么好的地段,却只有三家买卖。 敢情这一家人化整为零,变着法儿把旁的吃食摊都挤兑走了。 几人推着板车回到家,已是傍晚。 行过村口时,槐树下扯闲篇的妇人们见他们推两辆板车,又是铁锅,又是泥炉,又是碗筷瓷盆木桶…… 俱好奇不已,忙打听他们做何来。 梁青娥冷冷扫一眼坐在最后翻眼瞅着他们的老妇人,推说家里亲戚有事,她带着孩子们前去帮忙。 几人脚步飞快,边说边走,三句话没说完,人已经走出好远。 “切,一家子满脸穷酸样,有狗咬他们尾巴不成,跑这么快。” 高颧骨的老妇人一脸鄙夷,冲着梁青娥几人背影,特意把声音扬高。 “不说了,我家里饭还没做呐,先回了……” “我也是,饭还没做,回头我家当家的下地回来,看看冷锅冷灶的,又要发脾气了……” “我家鸡还没回圈呐,我得去撵鸡了,回头鸡蛋下外面,我婆婆又要骂人了……” 顷刻间,众人散了个干干净净,只留高颧骨老妇一个剩在当场。 笑话,村里谁人不知梁青娥和王秀娟这妯娌俩一辈子不合,她们私底下怎么同梁青娥取笑都成! 这要是让她梁青娥抓住谁和王秀娟一起说她坏话,锅能给你砸了。 锅多值钱呐,她们可造不起。 王秀娟看着瞬间散去的众人,心头梗的那口气,那是上不来又下不去。 她一跺脚,骂道:“个老娼妇,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说完,就气哼哼大步往前走。 哪知刚走两步,“啪叽”一下,摔了个狗啃地。 近来没下过雨,地那是硬的很,这一摔,竟是磕到了石子上。 王秀娟哎吆一声,捂着嘴巴就去捡磕掉的东西,竟是一截断齿。 “哎呀,金宝他娘摔了。”有下地回来的汉子,扛着锄头吆喝道。 住在村口附近的人忙出来看,扶起王秀娟,就见她门牙断了一截,幸运的是牙根一没红肿,二没出血。 “这是怎的了,咋好好的摔了,还磕断了牙!” 分开片刻功夫,这老婆子咋就磕掉了一截牙齿。 王秀娟羞愤难言,她总不能说她只顾着骂人,没看清路上有鸡屎,一脚踩上去打了滑吧。 她支支吾吾,一脸晦气道:“刚才碰见了个晦气玩意儿,多瞅两眼就开始走背运,个老娼妇,果然是个扫把星,沾惹不了一点……” 妇人知道她口中的晦气玩意扫把星指的是梁青娥,听她嘴里骂骂咧咧着实难听,忍了忍,没忍住。 劝道:“三婶你现在脚下一串孙儿,好歹给孩子积点口德吧,你这次幸运只摔断截牙,要是还这么着,下次不定摔满嘴血。” 哪知她不劝还好,一劝,王秀娟顿时觉得她站梁青娥那边,立时指着妇人喝骂:“我怎么不积口德了,我门牙让那死娼妇克的白白断了一截,到你嘴里竟还是幸运,既这么幸运,这好事给你你要不要,空口白牙另还敢咒我摔满嘴血,你心眼咋这么坏呐……” 妇人被喷了一脸唾沫,暗悔自己多嘴,她也不想和这种无赖掰扯,冲王秀娟说自己嘴瓢说岔了,人抬脚就溜了个没影。 见妇人落荒而逃,王秀娟更加趾高气扬,一路走,一路跺脚拍巴掌骂…… 将将走了五丈远,在又一次闭眼拍巴掌咒骂中,脚下不知踩到何物又是一滑,她惊呼一声,向前滑移了两步,整个身子平衡不及,重重摔到地上。 一股钻心裂肺的疼痛霎时袭来,王秀娟捂着嘴巴,痛的一个音都发不出,眼泪都疼的下来了…… 她把手拿开,只见粗糙黝黑的掌心指缝间,满是血痕。 “这贱人方才咒我摔满嘴血……”王秀娟撑着膝盖起身,捂着脸,脚步一转,扭头就往村口方向冲去。 第38章 争执 梁青娥一行回到家,就见陈秋莲在灶房忙进忙出。 大毛妮抱着乐宝,二毛妮抱着五壮,大壮带着二壮三壮围着俩姑娘跑来跑去,和俩啥都不懂的小娃玩捉迷藏。 五壮头还抬不太起来,乐宝更是得横着抱,俩娃儿眼睛一直盯着抱着他们的两个姐姐,一点眼神都没分给几个壮。 三个壮瞧着是在逗乐宝和五壮,结果自个玩的嘎嘎笑。 听到车轮转动的声音,几个孩子一扭头,眼睛顿时就亮了:“阿奶,你们回来啦!” 大壮二壮和三壮忙跑向板车,伸手就要帮着卸东西。 林老虎和林大熊也不阻止,交代他们拿板凳藤筐这类轻省耐摔的东西。 大毛妮知道阿奶最疼乐宝,抱着她就往梁青娥身边凑。 梁青娥见乐宝安安静静躺在大毛妮怀里,听到自己叫她,反应好一会儿,才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瞧,脸上顿时就乐开了花。 “乐宝可真乖,阿奶手上脏呢,一会儿洗洗干净再抱你。” 梁青娥话音刚落,就听西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秦兰花一脸慌张的走了出来。 “娘,你们回来了。” 梁青娥见她头发有些散乱,衣襟微微敞开,显然是刚从炕上起来。 她扭头瞅一眼灶房,就见灶塘内火光煌煌,陈秋莲站在灶台后,正往锅里不停贴杂粮窝窝头。 “老大家的,今儿的饭都是谁做的。” 陈秋莲见婆婆点到她,手就是一顿。 她低垂着头,温声道:“晨起三弟妹醒来说头痛,早饭是大毛妮和二毛妮做的,中饭是我做的,三弟妹吃完饭就歇息了……想是娘一回来,她这就好了。” “你!”秦兰花见陈秋莲竟然当着自己面,在婆婆跟前给自己上眼药,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这事若搁在往日,她偷懒央大嫂帮着做些家事活计,哪怕婆婆看不过去敲打她,这贱人都会帮自己圆过去。 言语中不但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还得责任揽到她自个头上,说什么她手头无事,见三弟妹忙活不过来,主动帮着搭把手啥的。 哼,果然是生了儿子,腰杆子直了,说话的腔口都不一样。 亏她从前还当这人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心内藏奸,比叶银红这泼妇更加可恶。 陈秋莲把窝窝都捏完,又往碗里打个鸡蛋,添水搅打均匀,放在了竹箅最中间。 梁青娥昨晚进他们屋,把她今儿补身子的细粮一并给了她,瞧着锅中间的淡黄鸡蛋液,陈秋莲弯起了唇角。 一样是老林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一样给家里开枝散叶伺候婆婆,她还是长嫂,凭甚就要矮她秦兰花一头。 往日她让着秦兰花这婆娘,不过是不想得罪她,自己没儿子,俩姑娘没个同胞兄弟,将来成亲嫁人,若在婆家受了委屈,还得指着他们这些隔房的堂弟们帮着撑腰。 形势比人强,为了俩闺女能有兄弟扶持,她不得不低头…… 结果呢,饶是这般伏低做小也没换来这个三妯娌的尊重。 反倒一个不顺心,这娘们就拿大毛妮和二毛妮撒气,满口赔钱货的叫骂指责,因为她软弱,连两个闺女在秦兰花眼里竟都可欺的! 好在他们有了五壮,不光是她,连两个闺女从此都不必忍气吞声。 陈秋莲擦擦手,坐在灶塘前添柴加火,往日愁苦的眉眼都舒展很多。 梁青娥看一眼不卑不亢不退缩的陈秋莲,目光带着几分意外。 记得以前,她见大儿媳明里暗里被三儿媳挤兑。 装瞎装聋不管吧,又怕次数多了,影响两个儿子之间的情分。 给她出头吧,大儿媳反倒还替欺负她的三儿媳说话。 最后反显得她这个当婆婆的较真,弄的她里外不是人,后面她见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懒得多余插手了。 毕竟是家里的长媳,长嫂,宽容些没错,但不能一味软弱退让。 要是活的谁都能在头上屙屎撒尿,实在是无能窝囊至极。 对于陈秋莲的变化,梁青娥倒是乐见其成。 她抬抬眼皮,看一眼气急败坏的秦兰花,脸一沉,道:“好好好,我老婆子说的话,在这个家里也没人放在心上。” “娘,我真是头疼,不信你摸摸我太阳穴,跳的我生疼!”秦兰花快步走到梁青娥跟前,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 梁青娥身子一侧躲开,声音冷沉:“既头疼,晚上就不用吃饭了,先清清静静饿两天,肠胃清干净了,人也精神了。” 秦兰花傻眼,还要再解释什么,就听外面有吵闹叫骂声远远传来。 叶银红最是个爱瞧热闹的性子,听见村里有人干架,又见秦兰花被梁青娥三两句话压下去,家里这场争执胜负已分,也就不再纠结看秦兰花的笑话。 和林大熊兄弟把东西卸下来后,找个借口,就溜出了门。 今儿那一盆面,都是叶银红一个人擀的,梁青娥想着她确实累狠了,也就没开口阻止,随她出门去了。 秦兰花见叶银红明目张胆去瞧热闹婆婆都不发话,反倒同还没出月子的自己斤斤计较,心里委屈的不行。 待要赌气回房,一眼看见院中摆放的锅碗瓢盆,心里又惦记今儿去码头到底挣了多少银钱。 犹豫几息,她捂着头,拉个板凳就坐在了屋檐底下,眼睛定定瞅着那一摞摞还没清洗的海碗。 林老虎和林大熊作为大伯哥,对弟媳当众挨骂,他们都有些尴尬,正默默打水清洗锅碗,就听一道惊喜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娘,大哥二哥,你们回来了,今儿生意怎么样。” 兄弟俩松一口气,扭头就见兄弟林飞鹰扛着锄头,从外走进来。 秦兰花听见丈夫开口询问,忙竖直了耳朵,下意识倾身向前。 “生意倒是还好,就是碰见了……”林老虎有些卡壳,不知道怎么说今儿在码头遇见的这件破事。 如果没有这件事,那他们今儿头次摆摊,也能说个开张大吉,生意兴隆了。 “就是什么。”林飞鹰见他们表情复杂,就猜测是不是生意不大顺当。 不过家里以前也没做过吃食生意,经验有所欠缺不足,也很正常,这样想着,林飞鹰张口就安慰起来。 “阿奶,这是什么。” 众人偏头去看,就见大壮手里拿着块粗布,粗布上是横七竖八的墨黑线条。 林老虎一眼就认出来,笑呵呵道:“你们阿奶不是给咱家食摊起了个名叫做红鲤汤面摊吗,这粗布上的字就是那招牌。” 说着,他从大壮手里接过粗棉布,小心摊开在条凳上,指着上面几个小黑掌印。 笑道:“这是乐宝的小手印,你们阿奶说乐宝是个福娃娃,带上乐宝的福手印,讨个好彩头招财呐!” 第39章 八卦的叶银红 听到是乐宝的小掌印,几个孩子忙围过来看,一个个拿着自己手,往乐宝的手印上悬空比划,笑的哈哈开心。 就是林飞鹰也有些意外,他瞅一眼坐在橘子树下抱着闺女的老娘,心里对老娘喜爱乐宝的程度,又更清晰几分。 林飞鹰见气氛好,忙也跟着玩笑:“有乐宝出马,也不知今儿挣回的铜子咱乐宝扛不扛得动。” 秦兰花见自个男人也如此捧着乐宝,心里更是窝着一团火,她腾的一下站起身,噔噔噔走到粗棉布旁,对着那几个小黑手印就是几声冷笑。 “我早说这丫头片子是个赔钱货,偏娘不当回事,还骂我不配当娘,现在又当个正经事把她的爪子印按到这招牌上,好了吧,没赔个底朝天,都是老天眷顾。” 秦兰花自认眼不瞎,方才林飞鹰问起生意如何,两个大伯哥脸上一闪即逝的慌乱和一言难尽,她瞧的清清楚楚。 银钱多难攒啊,消消停停开张不好吗,非整这花里胡哨的,这下好了吧,原本挣钱的生意,全让这死丫头片子的晦气给冲没了。 “谁说赔底朝天了,昨儿晚上和的面团,今儿都卖光了。” 梁青娥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大串铜子,举在了乐宝眼前。 秦兰花看着好大一串铜板,眼睛倏地发亮。 待看到婆婆瞅着自己不善嘲讽的眼神,一时脸上变颜变色,讪讪道:“挣这么多啊,挺好,挺好。” 她只觉脸上作烧,扭头想让丈夫帮自己递个台阶,就见林飞鹰瞧着自己的眼神满是失望。 秦兰花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忙解释道:“我这话也不是故意针对乐宝,我也是忧虑家里生意,怕这孩子是个没福的,影响了汤面买卖。” 梁青娥再听不下去,冷冷道:“你往后离乐宝远点,她定能福气满满。” “我……”秦兰花语塞,见院中无一人帮自己说话,甚至大房那俩死丫头还瞅着自己偷偷笑,一时悲愤交加,扭头就回了房。 “娘,兰花被我岳父岳母宠坏了,她口直心快了些,没有坏心,你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林飞鹰忙和梁青娥道歉,又看一眼伸手去抓铜子的乐宝,心里满是疲惫。 梁青娥瞧着乐宝呆呆盯着铜子的小模样,听着他明显偏袒秦兰花的话,心里失望无比。 吃晚饭时,叶银红乐乐呵呵回来了。 “你从外面回来,可瞧见是谁家和谁家在吵架。”陈秋莲盛着饭,见院内气氛有些低沉,开腔问道。 “是满堂他阿奶,和翠花娘打了一盘。”叶银红眉眼都带着兴奋,吆喝道。 满堂他奶,那不正是他们名义上的三婶王秀娟吗,听到是她,陈秋莲悄悄看一眼抱着乐宝的婆婆,抿抿唇,不再追问。 她不问,挡不住叶银红不说,围桌吃饭时,她一人分饰两角,绘声绘色把俩人的对骂活灵活现演绎一遍。 中间还穿插村里妇人们好心的劝架的良言,当然,二人吵骂中牵扯梁青娥的那些话,被她隐了下去。 “该,谁让她搁背后骂人呐,这下遭报应了吧,你们是没瞧见,好家伙,糊的满嘴血,张着她那血盆大口和翠花娘吵吵,非说是翠花娘咒的她,让人赔汤药钱呐!” “这和翠花娘有啥关系,也不是人家推的她。”陈秋莲见婆婆面色如常,听见王秀娟的名字不像生气的模样,悄声问道。 叶银红眉飞色舞解释道:“要不说她遭报应了呢,她刚骂完旁人就甩了一跤,这一摔磕断了一截牙齿,倒是没磕伤也没出血,翠花娘好心扶她起来,劝她以后积点口德,不然下次怕不是要摔出满嘴血……” “她说人家咒她,当场就把翠花娘骂回了家,听老井叔说,她边走边骂人,没走几步,就又摔一跤,这一跤摔的重,果如翠花娘说的那样,磕的满嘴都是血……” “这不,这老婆子就认定是翠花娘咒的她,爬起来就跑翠花娘家里骂,非得让翠花娘赔银钱………” 叶银红饭都顾不上吃,手舞足蹈把听来的八卦拼拼凑凑说给大家听。 “那翠花娘赔给她了吗。” “赔啥啊,翠花娘只是不爱惹事,人又不怕事,当场就和她撕开了,俩人打的衣裳都扯烂了,姓王的那老娘们顶着一脸血口子被她男人拉回家去了。” 林老虎兄弟仨听到王秀娟吃瘪,都不约而同偷偷往梁青娥脸上瞧,见老娘仍旧辨不出喜怒,也就作罢。 当年他们老爹身死,就是最大的林老虎才不过十二岁,仨兄弟中的林飞鹰才五六岁。 老爹尸骨未寒,叔叔婶子就要把他们娘几个扫地出门,那种绝望惶恐的心情,至今想起来,仍心头发酸。 幸而阿爷阿奶顾念他们,给了他们安身之处,饶是如此,王秀娟这娘们因不忿老两口给他们修建房屋,逮着机会就同他们挑拨,说他们娘迟早二嫁,不要他们。 好在,他们娘从来舍不得他们,咬牙扛起了家里地里的活计,愣是把他们都一个个拉扯到现在。 林老虎年纪更大些,对这些事的记忆,比两个弟弟感触更深。 他看着梁青娥双鬓泛白的头发,眼眶有些发热。 老娘这一辈子,太苦了,林老虎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他都要好好孝敬娘。 “娘,今儿生意还顺当吗。” 林飞鹰知道老娘不喜王秀娟,恐她听的不安乐,又想起方才问起生意时,大哥面上的踌躇不安,忧心之余顺带换了话题。 “顺,也不顺。”梁青娥说完,就看向叶银红,道:“你把咱们在码头遇见的那俩没脸没皮的老货,一并说给你大嫂和兄弟听听。” “好嘞娘。”叶银红得令,嘴巴嘚吧嘚开始说起来。 她说完,林飞鹰和陈秋莲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表情,又是喜,又是忧。 喜的是生意果然顺当,扣除本钱后,竟然挣了这么多。 忧的人这俩无赖背后有靠山,若是不如他们意,这生意怕是明儿就做不成了。 这样好的生意,若只做一天,着实可惜。 两人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法子可想,也跟着一起唉声叹气。 第40章 往招牌上印那丫头片子的爪子印,可不得招祸吗 这下连安静吃饭的孩子们都知道。 自家的汤面挣了银钱,有无赖仗势欺人,想分他们银钱。 几个孩子抓耳挠腮,愣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把这俩人修理一顿,或者让那啥周管事公正一点,不要为虎作伥。 最后,还是二毛妮,拧着眉毛脆声道:“算了,都别愁了,恶人自有天收,咱们行的端坐的正,不偷不抢,反倒是他们居心不良,早晚非得和满堂他阿奶一样,到时老天都看不下去,让他们摔的断胳膊折腿,门都出不了,瞧他们还如何盘算别人辛苦挣的银钱。” “真是孩子话,岂不闻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陈秋莲嗔怪瞪一眼闺女,生怕她哪句话说的不入婆婆耳,再挨责备。 梁青娥心里却是一动,抱着乐宝缓缓道:“恶人自有天收吗,二毛妮说的好。” 陈秋莲摇摇头,心里不置可否。 她小时受虐待时,日日夜夜期盼来只妖精把她亲爹和后娘都抓走,也尝尝她受的苦楚。 然而没有,这俩公婆至今还活的好好的,没一点儿报应。 吃过晚饭,叶银红迟疑道:“娘,今儿还和面吗。” “和,比照着昨儿的和。”梁青娥想也不想道。 和面就意味着明儿还去红河码头卖汤面,林老虎兄弟听到,忙分工干活。 洗锅碗的洗锅碗,往后院菜园摘菜的摘菜,把东西装车的装车…… 及至忙活完,梁青娥褪下五十个铜子,递给林飞鹰。 交代道:“明儿一早去镇上再买两斤菜籽油,菌菇酱快用完了,再去山上采些菌子,家里没晒豆豉,按照市价,同你伯娘先买个三斤。” 林飞鹰接下银钱,默默记下后,回了房。 房里,秦兰花揽着四壮,听到推门声,人一翻身就坐了起来。 “我说什么来着,那丫头就是个祸害,娘还瞒着码头管事家亲戚找茬的事,要我说,都是那啥破手印惹出来的祸。” “男属阳女属阴,往招牌上印那丫头片子的爪印,阴盛阳衰的,可不得招祸吗……” 林飞鹰听着秦兰花喋喋不休数落乐宝,顿时太阳穴突突跳的生疼。 他张口欲驳,又知这娘们心里认定乐宝不详,说再多也不过白费口舌,要是再嚷嚷起来,引来老娘,只怕对婆娘更加不喜。 “给,晚饭没吃,该饿了吧。”林飞鹰从怀里摸出一个窝窝头,塞进了秦兰花手里,他决定岔开这个话题。 秦兰花握着手里温热的窝窝头,心里顿时甜滋滋,她轻哼一声,嗔道:“算你有良心。” 呼~ 耳朵今夜逃过一劫,林飞鹰轻松口气。 次日一早,鸡鸣一遍后,各屋里就悉悉嗦喽响起了动静。 林老虎穿衣起身后,想了想,闷声道:“你若实在忙不过来,就叫三弟妹给你搭把手。” 陈秋莲一怔,心里微酸,以前,秦兰花挑事时,丈夫都是说自己是长嫂,为免婆婆听到争执吵嘴烦心,都是要自己退一步。 没听到回应,林老虎以为她没听见,又道:“乐宝和五壮夜里轮着吃奶换尿布,你都没怎么睡,长久下来,身子都熬垮了。” “哎,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再说还有大毛妮和二毛妮呢,你俩也能搭把手。” “嗯,你心里有数就好。” 林老虎说完,又往炕上看一眼,屋里漆黑一片,自然是什么都看不清,他抿抿唇,转身走了出去。 一行人出村时,灰蓝天幕犹有几点星子。 等推车走到红河码头,日光已经照遍大地。 几人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那三人摆摊的地方张望,就见他们摊子上已经烟气蒸腾。 许是今儿日子好,他们到时,已经有两艘船靠岸,劳力们肩挑背扛,穿梭在码头和甲板之间。 岸上等待的挑夫正一挑挑把货物运送到仓房大院中入仓。 梁青娥看着仓房大院里不停进出的挑夫,微微凝眉,也不知他们今儿还能不能顺利取到水。 林大熊几人显然也看到了,都有些忧心忡忡。 “娘,我去提水了。” “去吧,若你林叔不让,立马回来,莫要使他为难。” “哎,我知道。”林大熊提着桶,心头微沉往仓房大院行去。 “老大,昨儿让你找水源,有苗头吗。” “没有,附近除了红河,没见有旁的水源,这儿连座石头山都没有,更没有泉眼。” 三人愁眉不展把东西搬下来,正升火时,就见林大熊提着桶,神色轻松从仓房大院走了出来。 三人瞧一眼林大熊走路的姿势,眼睛就是一亮,这是取到水了! “娘,林叔刚一见到是我,就让我晚点再去取水,说周管事正带着粮商在巡视仓房,没想到正遇周管事和粮商从一间仓房出来,问我干啥来的,听到我说是码头摆摊的,就说咱们小门小户讨生活不容易,摆摆手让我自去取水……嘿嘿。” 林大熊乐呵呵说完,十分开心。 梁青娥几人也感慨不已,这世上,终究是好人多啊。 既然能取到水,梁青娥照着昨儿的流程,先烧了一大锅水。 她昨儿就发现了,有些劳力身上带着盛水的竹筒或者木葫芦,吃完饭后,会开口问她有没有热水。 还好她昨儿烧了一锅,热水也就费些柴禾,这些人里只要有一个是冲着免费的热水来吃面,那她这一锅热水就烧的不亏。 和昨儿一样,这些劳力下了工,便蜂拥着往食摊而来。 有林老虎在码头盯梢劳力们何时放工,他们今儿汤面下的比昨儿早上片刻,等劳力们落座后,上汤面就从容的多。 梁青娥仍旧站在泥炉前,边招呼客人,边瞄着别有哪个客人逃单。 “给你林叔的汤面送过去了。” 见林大熊回来,梁青娥随口道。 “嗯,林叔让咱们明儿莫要送了。” 梁青娥还没说话,叶银红脸色就是一变,急道:“这是为何。” 林大熊忙道:“无事,林叔说无功不受禄,那井水也不是他汇出来的,无功不受禄,说咱们小本买卖,他只领这份心意就完了。” 不止叶银红,连梁青娥都轻舒口气,领不领心意的无所谓,只要不是要和他们划清界限就好。 梁青娥点点头,道:“你林叔厚道,咱们却不能不知礼,他领咱们的情,岂不知咱们更感他的援手。” 林大熊点点头,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只我不如娘说的好听。” “好听不好听有什么打紧,心意到了就行。“梁青娥见林大熊一脸憨样,忍不住笑开了。 忙活大半个时辰,又卖出去满满两大锅汤面,有那来的晚的,听说没有面团了,悻悻抱怨一句,转身又去了馄饨摊。 “娘,咱们回头多和点面吧,我瞅着三锅也能卖的完。”叶银红数着没吃上的客人,开口道。 梁青娥看着那边还在招呼食客的俩公婆,忙道:“这事回家再说,咱们快些把东西装车,赶在这俩公婆过来前,先撤了。” 第41章 这哪是做生意啊,简直就是做贼 听梁青娥说撤,其余三人像商量好似的,齐刷刷地看向不远处那仨人的小食摊。 果不其然,对方也在歪着头看他们呢,就叶银红那好眼神,她都能从那俩公婆黑着的脸上瞧出不耐烦和烦躁来。 几人又把目光转到正吃馄饨的两个食客身上,心里头明镜儿似的,要不是有这俩食客在这儿拖着,这俩公婆怕是早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跟他们要钱了。 快快快,赶紧撤! 四人动作那叫一个麻利,把脏碗摞吧摞吧,再把大铁锅从泥炉上搬下来,小盆叠大盆,桌凳一收,往板车上一放,推着板车,迅速就溜了。 “哎,咱们这哪是做生意啊,简直就是做贼!” 路上,叶银红想起他们那狼狈逃窜的样子,一个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老虎和林大熊闻言,心有戚戚。 “娘,咱们明儿还这样跑吗,今儿是他们摊子上有食客,若明儿他们先卖完呐!”俩人愁眉不展,心里如同堵了块石头。 “明儿的事儿,明儿再烦,只看咱们今儿还能从仓房大院里取到水,就知这周管事不是个糊涂蛋。” 梁青娥面上轻松,心里却也怄的慌,就像二儿媳说的,他们这汤面生意做的竟是和贼一般。 不过,到手的实惠才是真的,梁青娥摸着胸口沉甸甸的铜子,眉眼很快舒展开来…… 且这么混着吧,能挣得一天是一天。 回到家,陈秋莲和林飞鹰忙迎上来,就连昨儿刚吃一顿瓜落的秦兰花也凑了过来。 “娘,今儿那俩无赖又找麻烦了吗。”陈秋莲忧心道。 梁青娥淡声道:“没有。” 听到昨儿那俩公婆没找麻烦,连凑上来的几个孩子都松口气。 陈秋莲仍不放心,喃喃愁道:“那明儿呢,也不知明儿能不能消停些。” 路上,几人担忧了一路,回到家,又继续听这些人愁,许是听的多了,梁青娥几人这会儿反倒没一开始的焦虑。 只道:“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我不信他们敢明目张胆从老娘手里抢钱。” 话虽这样说,众人都不太看好,毕竟,人家虽不是啥好东西,然身后有靠山啊。 那可是码头的管事,手底下管着这么一个大码头,他若是存心为难他们这些小老百姓,都不用张口,一个眼色,就有狗腿子给他办好了。 多说无益还徒添烦恼,众人也都不再继续追问。 秦兰花站的离梁青娥远远的,她悄悄挪到林飞鹰身后,戳戳他的后背,示意他快些问问今儿收益如何。 林飞鹰见老娘坐在凳子上一脸疲累,不忍再打搅她歇息,忙去打水让她清洗手脸,对秦兰花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秦兰花见丈夫指望不上,气的撅起嘴,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凑到梁青娥身边。 讨好道:“娘,你们今儿回来的倒早,昨儿晚上二嫂和的面,都卖完了吗。” 听到秦兰花说他们今儿回的早,梁青娥几人就想到他们慌忙跑路的狼狈,顿时脸上就不太好看。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秦兰花自以为戳到梁青娥痛脚,猜想今儿生意怕是不怎么样。 又见无人理会自己,遂也懒得再问,推说四壮醒了,脚步一转,扭身就回了房。 林飞鹰端着木盆回来就见到婆娘挂脸离去的一幕,对着老娘很是尴尬歉疚。 忙把水放盆架上,招呼几人洗手脸之余,又脚步不停往板车上去卸东西。 锅碗瓢盆满是汤面粘在上面,大毛妮和二毛妮见状,忙喊林飞鹰抱到水缸边去,她们来洗。 陈秋莲听到要刷洗东西,忙系上遮水裙,蹲身就要去刷洗碗筷。 手还没碰到碗,就被两个姑娘一把拦住:“娘,你生了小弟弟还没出月子呐,可不能碰冷水,回头落下月子病,就不好了。” 陈秋莲见俩姑娘如此贴心,心底里一片柔软,她摸摸小姐妹俩的额发,柔声道:“行,你俩刷洗的时候慢些,莫要打碎了碗。” “哎,娘你放心吧,我和大姐手稳的很。”二毛妮感受着娘微热的手掌心,眯着眼笑道。 陈秋莲笑笑,又叮嘱小姐妹俩莫要打湿了衣裳,把遮水裙系到大些的大毛妮身上,就回了房。 再出来时,一左一右怀抱着两个娃儿,她把乐宝抱给梁青娥,又把五壮塞进林老虎怀里。 温声道:“他兄妹俩醒了有一会儿了,知道我在忙,俩人不哭不闹,一直乖乖盯着房梁玩呢。” 梁青娥抱着乐宝软软的小身子,就笑了,道:“听的好生可怜,也没人哄哄咱们乐宝。” 陈秋莲闻言,以为婆婆责怪她,就有些慌,待看到婆婆脸上明晃晃的笑模样,就知梁青娥是在逗乐宝,心里就松一口气。 突地,她又想起一件事,道:“娘,三弟一早从镇上买了两斤菜籽油,回来又领着几个孩子去山上摘了好些菌子,我猜娘怕是要做菌菇酱,就做主给切成了菌菇丁,你看那酱是现在熬,还是吃过晚饭再熬!” 梁青娥见她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笑道:“现在熬吧,早些熬出来省事。” 说完,她又问一旁忙活的林飞鹰,道:“让你从你伯娘家里买几斤豆豉,拿回来了吗。” 林飞鹰道:“按娘说的,一共是三斤,大伯和伯娘死活不要银钱,说年前白吃咱家这么多鱼,就算抵了,我竟给不出去。” 梁青娥眉头轻蹙,道:“你大伯和伯娘一向肯照应咱们家,咱们只领这份心就成,银钱还是要给的,哪里好白吃白拿……” 想到林远山的固执,真要硬送过去说不定还惹得他生气,梁青娥暗叹口气。 无奈道:“罢了,豆豉且先用着,回头我扯几尺鞋面布送过去,也是有来有往的意思。” 陈秋莲和叶银红对视一眼,道:“娘这主意好,如此大伯和伯娘也不好拒绝。” 因为已经熬过一次菌菇酱,这次再熬,可谓驾轻就熟,如此忙活大半个时辰,原本用光的粗瓷坛,又装的满满当当的了。 晚饭大人孩子仍旧是杂粮窝窝头配糊糊汤,只有陈秋莲面前是一碗蒸鸡蛋羹和两个纯杂粮窝窝头。 秦兰花这两日躲羞,大家伙一起吃饭时,都是由林飞鹰端进房里,他们小夫妻带着四壮一起吃。 梁青娥懒得听她张口赔钱货,闭口丫头片子招晦气这些混账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他们两口子。 孩子们都被耳提面命过,知道陈秋莲现在喂养两个孩子,得吃好些,虽十分馋嘴,都忍着不往鸡蛋羹上瞅。 陈秋莲也知孩子们馋,婆婆盯着,她不敢分出去哪怕一勺,且她自个也怕营养跟不上,到时奶水不够,再饿着五壮。 毕竟依照梁青娥对乐宝的疼爱,那是铁定舍不得乐宝饿肚子,吃不饱的那个,只能是五壮。 陈秋莲快速把一碗鸡蛋羹吃完,才慢慢啃着杂粮窝窝。 第42章 再生一个乖巧娃娃 这样嫩滑香甜的鸡蛋羹,比涩口的杂粮野菜糊糊不知道好喝多少。 纯杂粮捏的窝窝头吃起来虽也拉嗓子,到底比掺和了野菜的窝窝头更加有滋味。 真不知道秦兰花这娘们作兴什么,这样好的饭食都不能换她对乐宝多些怜爱,这还是从她肚皮里钻出来的亲生娃儿呐。 陈秋莲慢慢嚼着窝窝头,心里暗暗警醒自己,往后要待乐宝更好些,眼瞅着家里挣了银钱,待这个小丫头上心些,说不准她的五壮也能沾点光呐! 也就秦兰花这蠢货,以为今儿没挣到银钱,她这两日帮着收拾家伙什,每日用掉多少面团,用掉多少菌菇酱,她一清二楚。 自家男人虽沉闷,问他码头的生意,多少也会讲两句,陈秋莲又细心,略一琢磨,对每日的进账,能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吃过饭,叶银红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刷锅洗碗喂猪,等收拾好,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锅里是一大锅烧的滚烫的热水,各房等陈秋莲舀过热水后,方才能舀水洗漱烫脚。 这也是梁青娥近日交待的,她怕乐宝身上弄脏了,突然需要洗个澡没热水,遂喊话各房,让等大房用过水后,其余人才能舀水洗漱。 叶银红近日最上心的就是摆摊挣钱,对这些许小事,早就不放心上。 唯有秦兰花,心里十分不满。 边泡着脚,边同林飞鹰嘟囔抱怨:“娘也真是的,家里哪个不比那丫头片子大,现在连个尊卑老少都不讲了,咱们这些当爹娘长辈的,反让那赔钱货踩在头上,真不怕她折福折寿……!” “够了!”林飞鹰低喝一声,揉揉眉心,道:“乐宝虽说给了大哥大嫂养,到底是咱们的亲生闺女,你不盼着她好就罢了,怎还开口咒她,她还这么小,万一哪句话应验了,有你后悔的。” 秦兰花想说她才不会后悔,她最后悔的就是怀上这死丫头,还生下了她。 想她同丈夫成婚以来,从来夫妻恩爱蜜里调油,便是有个争执拌嘴,也都是男人让着她。 自这赔钱货出生后,这短短一段时日,他们吵的架,比这几年加起来都多,林飞鹰更是因着乐宝,冲她发火许多次。 一瞬间,秦兰花又是委屈,又是怨愤。 更是把这些因由,都迁怒算到了乐宝头上。 屋里黑漆一片,林飞的因愤怒的喘息越发明晰。 秦兰花见林飞鹰因乐宝对她生这般大的气,她咬紧下唇才忍住口中对乐宝的咒骂。 这几次争执吵闹中,她也学乖不少,不再针尖对麦芒,同林飞鹰一针顶一线。 她捂着嘴,呜呜开始哭,声音委屈又难过,哭她这些年对林飞鹰的情意,哭她五年抱仨遭的罪,哭她怀乐宝时被折腾的,吐的恨不能死过去的难受。 说着说着,她握起拳头,就往林飞鹰胸口捶,哭诉她变心了。 林飞鹰果然吃这一套,愧疚感立时占满心头,抱住秦兰花又是哄,又是发誓他待她的心永远不会变。 秦兰花揉着眼睛,嘴角悄悄勾起,心里不禁想,“娘说的还真对,对男人确实只能示弱不能争强。” 她扯着林飞鹰的衣襟,软着声音,道:“夫君,咱们再生一个吧,生个乖巧贴心的小娃儿。” 私心里,秦兰花总觉得林飞鹰之所以同自己心不齐,是因为放太多心思和视线在乐宝身上了。 如果他们能再有一个孩子,肯定能把林飞鹰的心拉回来。 林飞鹰按住秦兰花解衣带的手,无奈道:“你还没出月子,再说,四壮还小呢,等四壮断完奶再说吧。” 秦兰花心里有些受挫,不死心道:“你果然嫌弃我了,现连孩子都不愿同我生了。” “没有,等四壮再大些吧,你身子都还没恢复,要是再怀上,遭罪的还不是你。”他是男人,不是禽兽啊,林飞鹰十分坚决拒绝了秦兰花。 再说,万一再生个姑娘,难道还要丢给大哥大嫂养吗,老娘到时怕就能削死他们。 听到丈夫怕自个遭罪,秦兰花心里顿时如抹了蜜,她松开手,靠在林飞鹰怀里,甜滋滋同林飞鹰描绘他们再有个小娃儿后,一家五口的热闹日子。 林飞鹰听着婆娘压根没把乐宝算在内,额角更是跳的生疼。 儿子儿媳屋里的官司,关起门自己解决,梁青娥不关心,也不在意。 她此时正坐在炕桌旁,津津有味数着铜子,炕桌上一灯如豆,映着桌上一个个铜子。 梁青娥一遍遍数着,笑的眉眼都多几条皱纹。 今儿往锅里倒水时,多舀了两瓢水,面和的也多些,汤面多卖出去两碗,到手的银钱也比昨儿,多上十来个铜子。 想到二儿媳提议多和些面,梁青娥十分心动。 一锅面满打满算能盛十六七八碗,若是都卖出去,就是一百多个铜子……一百多个铜子,能干好多事了。 细细想过一回,梁青娥还是遗憾给否了。 他家汤面分量足,同样的价格比起馄饨实惠不少,若是敞开了卖,万一那仨人生意做不下去,那俩公婆铁定找自家麻烦。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别到时候这二人发癫,再搅和的自家生意也做不下去。 算了,还是徐徐图之吧,如今这样就挺好,梁青娥定定心,把银钱一个个串进麻线里,复又放进木匣里,“啪嗒”一声上了锁,又塞进炕柜最下层,才算安心。 翌日,林家小院在村中鸡鸣声中醒了过来。 这次踏上去红河码头的路,几人心里有忐忑,更有兴奋。 十多里路走起来比之前轻松不少,几人去到时,那三个食摊又已经锅烟袅袅。 不远处宽阔的马路上,几辆马车靠边停着,那俩公婆时不时瞅一眼马车,眼里带着忌惮。 梁青娥也瞧向那几辆马车,他们整个河湾村都没有一匹马儿,这会儿一溜出现三辆,着实开眼。 “娘,他们是不是还卖早食。”叶银红疑惑道。 梁青娥移开目光,就见那俩公婆正在招呼过路行人,吆喝他们卖的肉包素包和鸡蛋汤。 她收回视线,淡声道:“凭他卖什么,咱们卖好自己的汤面就成,咱们家离的远,也就是现在天好,要是哪天下雨,就得歇好几天。” 雨天泥泞路滑,人尚且走的艰难,更不用想推板车,怕一路上竟掏粘在车轮里的泥巴了。 想到下雨就不能摆摊,几人都不再耽搁,忙把板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仍旧是林大熊去取水,梁青娥带着叶银红和林老虎摆放桌子板凳,架铁锅生火。 今儿货船靠岸的比昨儿更早,力夫们搬卸完货物,就往各自心仪的食摊点饭。 看着纷涌走近的人群,梁青娥笑眯了眼,忙往海碗里不停盛饭。 “都找个地儿坐,这两船货卸完,下午还有船靠岸吗。” 梁青娥一般很少打探这些,这次也是想循序渐进,看看能不能从力夫们嘴里,知道些和这俩公婆有关的消息。 这二人前日的威胁对梁青娥来说,那是想起来就如鲠在喉,虽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不干了。 只是好容易有个挣钱的营生,没谁愿意轻易放弃。 第43章 爆烈的东家大小姐 力夫们十分善谈,听梁青娥问,七嘴八舌就说开了。 “这都是说不准的,除了咱们东家的货船能知道具体哪日靠岸,旁的过路货船客船乃至于官船,哪天哪个时辰靠岸,只有天知道了。” “对对对,好比如官船,船只就算靠岸,也用不到咱们。船上自有下人忙活采买补给事宜。” “一些货船若是和咱们镇上的商号没交易往来,那也是不卸货装货的。” “…………” 梁青娥含笑听着,她这才知道,这些船只竟还分这么细,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等他们说完,梁青娥方道:“方才听你们说东家,你们东家能修建这么大的码头,铁定很厉害,货船肯定很多吧。” 有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力夫忙摆手,道:“可不敢胡说,这码头是朝廷修建的,咱们东家往县衙投标拿到了红河码头的管理权,只是出船入港比旁人方便些罢了。” 周围的力夫们听闻此言,有的一脸懵逼,有的附和点头。 梁青娥瞧着他们的神色,虽不懂这里面的条条框框,面上却仍做出好厉害十分钦佩的模样。 上了年纪的力夫哈哈笑两声,道:“咱们东家的私船未时末大概就到了,老嫂子若是不急着回去,可以留下瞧瞧。” 一旁的力夫们闻言,接话道:“是了,今晨周管事还派人传话,说东家大小姐回乡扫墓归来了,让咱们管好眼睛,东家小姐下船时,让咱们先去仓房待着,莫要偷瞄偷看呐!” “…………” “噤声,听闻东家小姐脾气最是爆烈,若是让她知道咱们背后议论她,大家伙趁早都卷铺盖滚蛋吧。” 梁青娥闻言,眉心不禁一跳。 算了,她还是不瞧这个热闹了,那私船再好,她就是看得眼睛发红,也不能拿眼皮子把它夹走。 前有俩公婆虎视眈眈盯着自个钱袋,委实没必要再因瞧热闹,惹到这样一个活祖宗。 梁青娥暗暗决定,等这些人一放筷子,他们就收拢家伙什赶紧撤。 只要他们跑的够快,不管是那见钱眼开的俩公婆,还是这脾性暴烈娇纵的大小姐…… 这些个麻烦,谁也别想追上他们。 她刚打定主意,就听码头上传来铜锣声,刚一抬头,就见一艘通体靛蓝的船只,破水而来。 “是东家的私船,是东家大小姐回来了,咱们快些去仓房那里避着。” 力夫们叫嚷着,瞬间一哄而散,往仓房奔去。 这就回来了,不是说未时末到吗。 梁青娥抬头看看太阳,现在撑死午时末吧! 看着越来越近的船只,梁青娥忙招呼叶银红三人收筷子收碗收桌子。 叶银红此时一个头两个大,昨儿她和面时,偷偷多和了两瓢面,预备今天至少卖两锅半汤面呐! 不算她手上正擀的面片,面盆里还有两团面,这要是卖不完都带回去,也不知婆婆会怎么削她。 “娘,这有好几碗没怎么动呢,钱付过了吗。” 叶银红苦着脸,不断搁心里祈祷这些人一个都没付账,最好等那啥大小姐走了,她还能继续把这些面条都卖完。 天杀的,这些人帐都没付呐,竟都跑光了。 梁青娥看着那几碗面的位置,脸色十分不好看。 这些力夫吃面,有的点面时结账,有的放下筷子才结账,那一桌的其中三碗,正是属于吃完结账的力夫。 不过片刻功夫,船只已经靠岸,早在码头上等候的三辆马车忙又驱赶的更近些。 只见从中走出两个着红穿绿的婆子,并两个衣着素净的丫头,脚步不停往甲板上行去。 梁青娥收回目光,看来这啥大小姐要下船了。 他们此时再走,也来不及,且梁青娥还惦记着那几碗钱。 她回头叮嘱三人道:“一会儿那大小姐的马车经过,咱们都背对着马路,莫要多看一眼。” “嗯,知道了娘。”三人虽不知那大小姐脾气到底有多暴烈,然瞧着力夫们避之不及的模样,也心有惴惴。 几人又悄悄往船上瞅一眼,就见当先走出来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紧跟着又走出来四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几人皆衣着素淡。 想着那大小姐许是下一刻就走出来,为免犯了大富人家的忌讳,几人忙收回视线,再不敢看。 不过片刻,装着忙碌的四人就听到几声鞭子的破空声,与此同时,哎吆哎吆的吃痛求饶声响起…… 紧跟着,一道带着薄怒的声音响起:“李妈,王妈,夫人刚过三周年祭日,小姐还伤心的很,谁允许你们穿红着绿扎小姐的心的!” “小姐容禀,是表小姐,她说小姐守孝茹素了三年,小姐这次回乡祭扫后,表小姐还和老爷提议给小姐办除服酒呢,现在府中张灯结彩,就等着小姐回呢。” “是吗,难为她这两年刚死了爹妈,还有心情插手我薛家的家务事。” 一道脆嫩童音响起,梁青娥一愣,这大小姐年岁竟这般小。 “小姐,您这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吧,先让阿萱姑娘服侍您先回府,余下的行李等物,老奴们和阿清姑娘给您亲自带回去。” “小姐,您先回吧,一应东西,阿清定会看的妥妥当当。” 婆子们和侍女们的叮嘱不断响起…… 很快,车夫催鞭驭马的声音响起,车轮转动,越来越近…… 梁青娥背对着马路坐在招牌旁,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头默默数着今儿进账的铜子。 叶银红听着这小小女娃这么大排场,早抓耳挠腮好奇的不得了,在马车越行越近时,她没忍住,偏头悄悄望了一眼。 这一眼,正正对上透过马车窗帘,露出的一双眼睛。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冷漠又疏离,如数九寒天里的冰锥,凛冽刺骨。 对视的瞬间,这双不辨喜怒的眼眸里,带着审视与警惕。 被,被抓包了。 她会不会挨鞭子,叶银红呆愣当场,待反应过来,忙跑向梁青娥,吓的瑟瑟发抖。 “小姐,是摆摊卖吃食的小贩。”阿萱掀开车帘,探头看一眼梁青娥等人,回道。 “嗯,走吧!”薛蜜透过车窗帘,扫一眼两根木棍拉起的招牌,字虽不怎样,也能看出是个汤面摊。 窗帘落下去一瞬,又掀了开来,这次掀的更开些,似是确定了什么东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等等。” 马儿刚行两步,又停下来。 “小姐?”阿萱疑惑道。 “坐了两日船,我有些饿了,下去吃点东西吧。” 薛蜜跳下马车,眼睛盯着粗布招牌上的小黑手印,径直往汤面摊走去。 第44章 薛蜜 听到脚步声,叶银红以为那啥东家大小姐准备抽她鞭子,更怕了。 抖着声音,学着刚才挨鞭子的俩婆子求饶:“大小姐,我不敢了,您仔细手疼,我自个来……” 喊完,叶银红就往自己身上,啪啪啪拍了两巴掌。 “行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梁青娥低喝一声,一把把叶银红扒拉开,站起身回头,就见一行人朝着自己一大走来。 只一眼,她的眼里带着意外。 和她预想中张扬跋扈的模样不同,走在最中,众星捧月的大小姐一身麻布衣衫,除了手里的皮鞭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彰显身份的贵重首饰。 “红鲤汤面摊,你家面条的汤底是鲤鱼熬的。”阿萱眉头微蹙,开口询问。 梁青娥忙道:“咱们只卖素面,红鲤汤面摊就是个名儿,不都说鲤鱼主吉祥吗,老婆子借它的名儿,讨个好彩头。” “嗯,下一碗素面与我们小姐。” 阿萱话音刚落,俩婆子就从马车上抬下一张小几,一个绣凳。 “小姐,这边腌臜,我们把几凳放到那棵树下,如何。” 俩婆子看一眼三张小桌上横七竖八的碗筷,眉头紧蹙,一指不远处的一棵杨树,提议道。 “放这位老人家边上吧。”薛蜜淡声开口。 梁青娥看着这位大小姐指的正是自个脚下,忙让开了地方。 红漆小几放好,薛蜜坐在了绣凳上,她手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两根棍子拉开的粗布招牌,不一会儿,她清冷淡漠的眸中,已是水光一片。 梁青娥只看一眼,就忙收回视线,看着小女孩笼罩在浓重哀伤里的背影,她心里叹了口气。 从方才码头的对话里,能听出这姑娘的亲娘该是去世了,她此次回乡,乃是为供奉亡母三周年大祭。 梁青娥边往泥炉中添柴,边留心这大小姐的情况,见身边伺候的丫鬟劝也不劝,就忍不住皱眉。 大人长久沉浸在悲伤中,尚且受不住,更何况还是一个瞧着十岁上下的孩子。 忍了忍,梁青娥没忍住,温声道:“这块招牌是老婆子我拿炭条写的,虽丑了点,好歹胳膊腿没少,没把我这张老脸丢尽,让小姐见笑了。” 薛蜜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老妇人是在同自己说话。 她想到梁青娥方才话里的意思,扭过头来,细细打量了梁青娥两眼,道:“丑不丑有什么要紧,有些人倒是识得几千字在腹中,却一肚子男盗女娼。” 梁青娥呆了呆,也不知面前这瞧起来文文弱弱、眼圈红红的小姑娘讽刺的是谁。 她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干笑两声,低头继续烧火。 很快,一碗面煮好。 叶银红不敢怠慢面前的小祖宗,面条煮的稠的很,那是一点面汤没有。 在梁青娥反应过来前,她又从陶罐里狠狠挖了两勺菌菇酱,放在了汤碗里。 哎吆,这娘们耳朵塞驴毛了不成,没听到方才那婢女要的是素面。 且这一碗汤面能顶的上平常两碗面条了,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会缺一口白面吃吗。 梁青娥阻止不及,就看着叶银红乐颠颠端着碗,送到这位大小姐面前的小几上。 “小姐,您尝尝咱家汤面的味儿如何,吃过的力夫就没有不夸的,这麦粉都是新磨的,菌菇酱也是昨晚刚熬的,全是拿菜籽油浸的,一滴水都没掺!” 叶银红嘚吧嘚介绍着自家汤面的优势,谦卑中含着自得。 “有劳。”薛蜜淡淡应一句,她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放进嘴里。 见叶银红还要说话,梁青娥借口让她封泥炉口,忙把她吆喝回来。 富贵人家,最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姑娘又是这样的家世脾性,若惹恼了她,那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阿萱,结账。” 梁青娥还没和叶银红完成眼神交流,就听到大小姐张口要结账。 “八文,咱家的面八文一碗。” 叶银红忙不迭跑上前招呼,生怕怠慢了这位祖宗。 阿萱掏出钱袋,数出八个铜子,放进叶银红手里。 “多谢客官,好吃明儿还来。” 梁青娥听着她的话,眼睛移向小几上仍满满当当的一碗面,她好想揪着二儿媳的耳朵,问问她眼睛是瞎了吗,好吃能剩这么多。 薛蜜起身,偏头又看一眼粗布招牌,抬脚就离开了。 婢女们忙跟上,婆子们匆忙上前收小几和锦凳。 叶银红见婆子拿着面碗就要泼,忙一把夺下来,急道:倒了可惜了,等我收回家喂猪喂鸡,可不能浪费粮食。” 婆子们倒也没说什么,抬着几凳,匆匆就走了。 望着远去的马车,叶银红端着碗,捏着铜子,开心道:“哎,这大小姐是不是傻缺,买了面不吃,倒便宜了咱们。” 她拿着筷子正要往嘴巴里扒拉,一眼见婆婆盯着自己。 忙把碗往前一送,讨好道:“娘,你先吃。” 梁青娥嫌弃看她一眼,从她手里扣走铜子,道:“你自个吃吧。” “娘,你真不吃啊,那大小姐就尝了两口,放下筷子就结账了,一点都不脏。” 梁青娥仍旧摇头拒绝,她才不和家里的猪和鸡抢食吃。 两推两让后,见婆婆果然死活不吃,叶银红又捧着碗,要和林老虎和林大熊分面。 兄弟俩同样摇头拒绝,见着实无人愿吃,叶银红喜滋滋拿着筷子,把一大海碗汤面,干的一干二净。 纯白面的面条就是好吃,还有菌菇酱,自头一回熬酱婆婆抠抠搜搜一人分一勺后,她今日可算吃了个过瘾。 许是知道东家大小姐离开了,不一会儿,力夫们从仓房里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有的直奔码头,有的径直往这边行来,继续吃他们未吃完的饭。 看到方才没结账的客人回来,梁青娥面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马车上,阿萱看着闭眼假寐的薛蜜,温声道:“佑哥儿待会儿见到小姐,定会欢喜。” 薛蜜眉头微蹙,张了张口,艰涩道:“他若是知道这世间还有个和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就足够我欢喜了。” 阿萱叹口气,安慰道:“小姐莫要忧心,佑哥儿还小呢,待大些,魂魄长全,就都好了。” 第45章 俩公婆改换策略 薛蜜睁开眼睛,拉住阿萱的手。 无助道:“我这次回乡拜祭娘亲,常常都在想,是不是因着我当日自私的想永远陪着娘,才害的阿佑魂魄不全。” 阿萱一怔,反应过来忙安慰道:“小姐怎会如此想,小姐自个还是孩子呢,自夫人走后,更是时时刻刻看顾佑哥儿,夫人在天之灵有知,也不会责怪小姐。” 薛蜜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崩溃,低泣道:“阿萱姐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当日娘入棺后,我偷偷印了我和阿佑的手掌印,我把那块布放在了娘的胸口……” “我怕娘孤单,也想我们永远在一起,可是阿佑那会儿才刚出生三天,他还那么小,魂儿都不全,那印着他掌印的物件就被埋到了不见天日的地下,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得了失魂症……” 阿萱看着泪流满面的小姐,心疼极了,她抚着薛蜜的脊背。 极力安抚:“小姐,你若是一直这样自苦,夫人该是多么心痛,表姑娘一直图谋入府,佑哥儿还指着姑娘这个长姐护持。” 薛蜜听到阿萱的话,迷茫哀伤的眸子慢慢变得坚定。 是了,娘亲三周年祭礼已过,只怕要不了多久,祖母就会把爹续弦一事提上议程。 到时不管是她这个表姑母进府,或是旁的什么人进府,新人在侧再生幼子…… 到时别说这两年来不受祖母喜爱的佑哥儿,就是自己这个长女,只怕也要仰人鼻息! “阿萱,多谢你。”薛蜜握住阿萱的手,心里不断盘算如何才能彻底绝了她爹娶新妇的心。 ……………… 不知是否因着东家大小姐今儿出现在码头的缘故,对面食摊那俩公婆倒还算安分。 只管瞅着这边干瞪眼,没有过来寻机生事。 几人卖完面,把面钱收好,瞧着铁锅里还剩下约摸两碗面汤,梁青娥也没浪费,把带来的青菜都倒进去,三人一人分一碗,勉强吃了个大半饱。 回去时,因为午食吃了一大碗汤面,一路上,叶银红心情都很好。 他们今儿收摊较以往要晚,等到村口时,已经暮色四合,大壮正等在石板桥上张望。 “阿奶,你们可算回来了。” 看见几人,大壮噔噔噔跑上去,开心喊道。 “家里出什么事儿吗。”梁青娥开口问道。 “没有没有,除了三婶头疼还没好,家里都很好,就是你们老没到家,伯娘有些担心,让我搁这等着。” 听着家里无事,几人放下心。 这会儿正是饭点,村口没啥人,不用被人盘问探听,几人心情还算轻松。 回到家,陈秋莲已经做好饭,大毛妮也倒好了洗手水。 板车上的东西先不着急卸下来,这十几里路走的,肚里那点食早消耗完了,此时除了饱餐一顿的叶银红,几人俱都饥肠辘辘。 晚饭还是那两样,杂粮窝窝和杂粮糊糊,里面掺和着随四时变化的应季野菜。 吃完饭,叶银红就开始刷洗今儿用过的碗筷。 梁青娥抱着乐宝逗弄,陈秋莲揉着一块破布,问今儿那俩无赖有没有去找麻烦。 “没有呢,不过今儿倒是碰见了一桩稀罕事。”叶银红说完,就噼里啪啦把晌午时,在码头碰见的东家大小姐说了又说。” “穿一身麻布衣裳,头上连个花儿都没有,她身后的丫头婆子要么穿的缎子,要么穿的细棉衣裳……就属她穿的最寒酸……” “这么有钱的大小姐,你说说,咋就不知道享受富贵呐!” 梁青娥听的额角直跳,开口道:“人穿麻衣是为着守孝,你以为都和你似的没有心肝。” 莫名其妙挨顿怼,叶银红心里不服,待看到婆婆沉下来的脸色,嘴上再不敢吱声。 “行了,管好你的嘴巴,他们这些大户人家最厌烦旁人对他们说长道短,尤其是未出阁的小姐,更是忌讳被人背地里讲究,你再管不住嘴,只想想那大小姐手里的鞭子。” 叶银红见婆婆不似说笑,待想到那根盘的油光锃亮的皮鞭子,吓的缩缩脖子,再不敢说。 锅盆都刷洗干净后,就开始和明儿要用到的面团,和面时,叶银红发现面粉剩不多了。 梁青娥闻言,就让林飞鹰明儿扛包麦子,去磨坊再磨一袋。 青菜洗干净装筐,锅碗盆重新装车固定好,收拾妥当后,各自都回了房。 刚躺到炕上,秦兰花就不满道:“这才几天,麦子造两袋了,挣下多少银钱也不说,咱们累个半死到现在一个子都见不着。” 林飞鹰不在意道:“咋见不到,银钱娘放的好好的。” 秦兰花气结,银钱在老太婆手里,和她有关系吗! 只是这话不能说,家家都讲究父母在不分家,儿孙不能有私产。 她要是敢盘算婆婆手里的银钱,不说男人和自己急,只怕自个爹娘为着脸面,也要教训她。 秦兰花不甘心,默默琢磨了会儿,推推林飞鹰,道:“这几日大哥二哥起早贪黑也辛苦了,你这个当兄弟的别的不行,好歹替一替他们,明儿你同娘说,让大哥在家歇歇,你受受累,也去跑跑腿。” 林飞鹰瞌睡瞬间就醒了,他含糊道:“还是看娘安排吧,我这冷不丁开口,大哥大嫂该多心了。” 说完,翻个身,就呼呼打起呼噜。 任秦兰花如何推,都沉睡不醒。 又几天摆摊下来,梁青娥几人已经渐入佳境。 这日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就在他们以为从此和那俩公婆相安无事的时候,卖炊饼的老妇人又找上他们。 再次开口要分银钱时,这老婆子换了策略。 她往摊子前一站,趾高气扬道:“老婆子的生意被你们抢走好些,这几日家里的娃儿饿的嗷嗷叫,大妹子,咱们都不容易,我们也不说分钱不分钱了,老姐姐舍下这张老脸,问你们借些买粮食的银钱,你们瞅着,能借给咱们多少。” 梁青娥瞅面前老婆子一眼,心里想着,这人果然聪明些了,不说分钱,改借钱了。 她说借钱,难道自个就一定要借给她,梁青娥脸一沉。 不悦道:“没有,我家孙子孙女七八个,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儿,借给你,咱家喝西北风啊!” 第46章 红河漕运姓薛不姓周 “呵,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瞧着你们真不想搁这摆摊了。”老妇人眉眼一厉,扬声开始吆喝老汉。 “当家的,咱们姑娘今儿不是陪着她大姑姐过来瞧周管事吗,你去把咱们亲家姑奶奶请来,就说有人占着码头路段摆摊,堵了路了,请她出来管管。” 那老汉好似才看见老妇过来挑事,匆忙就跑过来,急道:“咱们那亲家姑奶奶脾气暴的很,发起火来,连亲家都不放在眼里,她要是出来,岂不是坏了这几人的生计,不妥,不妥。” 这怎么又出来个脾气火爆的,前几日力夫们吆喝着他们大小姐脾气暴烈。 果然,才上十岁的白嫩嫩小姑娘,那鞭子舞的,把那俩婆子的绸缎衣裳都抽裂了。 今儿来码头瞧丈夫的管事婆娘,竟也是脾气火爆的,发起火来,竟是连亲生爹妈都不放在眼里。 叶银红几个都快愁死了,他们安安分分摆个摊,挣个小钱,咋就这么难。 梁青娥在慌乱一瞬后,瞬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瞅着面前俩公婆一唱一和的神色,分析二人话里的意思,就见这二人吹嘘恐吓半天,就是不挪窝叫人。 心里大概就明白,这俩人多半是在拉着虎皮扯大旗。 想明白后,梁青娥冷冷道:“放亮你们的招子,咱们摊子摆在这林子边,离马路还有好几丈远,占的哪里的道。” 俩人被问住,有些恼羞成怒,脱口道:“这片林子是薛老大的,这是码头的地,我说你占道,你就是占道了,还不赶紧给我滚蛋,真等周管事出来,锅碗瓢盆给你摔个精光。” “老婆子,你去请周管事,就说有人欺负到他小舅子的岳家头上,浑把他的脸面往地上踩。” 见那老妇人一跺脚就要走,叶银红几人顿时慌了,忙去拉那老妇人。 “呵,周管事好大的威风,须知红河漕运姓薛不姓周!” 一道脆亮声音响起,几人回头一看,就见一着碧衫白裳的小姑娘,一脸淡漠站在马车旁,身后立着个俏生生的婢女。 梁青娥几人眼睛一亮,这不正是前几日来他们面摊吃面的东家大小姐吗。 老婆子见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鼻子一歪,道:“甭管它姓什么,这码头如今归周管事管,咱们身为周管事的姻亲,瞅见一二个妨碍码头运营的人,替他驱赶出去,怎么了!” 梁青娥懒得理这俩蠢货,太岁头上动土,真是嫌自个过的太顺当了。 她忙迎上去,殷勤道:“小姐今儿还吃汤面吗,您快请坐。” 叶银红几个忙收碗擦桌子,待桌上一点汤渍不见,忙请薛蜜上座。 “把桌子搬到那儿。”薛蜜手一指。 梁青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那处位置恰是前几日她坐过的,正在粗布招牌底下几步远。 林老虎和林大熊闻言,忙抬了桌子放过去,又把凳子细细擦一遍,放在了招牌底下。 老妇人和老汉见这几人围着个小女娃打转,浑不把他们当回事,面上就带出几分火气。 恨恨道:“你们且等着,等我请来周管事,让你们见识见识厉害。” 薛蜜眉头一皱,看向一旁的阿萱。 阿萱点点头,声音沉冷:“烦请现在就把周管事叫来,我们小姐正好有话同他说。” 听到阿萱的话,老妇人和老汉面面相觑,面上出现退缩之意,待看到薛蜜腰间挂着的鞭子,脸色就是一变。 他们在这儿摆摊要早的多,风言风语也听过一些,说薛老大的闺女娇纵异常,府里下人稍说错一句话,能被她抽的皮开肉绽。 前几日,他们还亲耳听到这祖宗抽人的动静。 俩人悔之不及,再不敢待,一脸难看往仓房跑去。 通过方才的话,梁青娥知道面前的大小姐姓薛,她见薛蜜又盯着粗布招牌一眨不眨看,疑惑之余,也不敢打扰。 水很快烧开,梁青娥见叶银红把他们今儿卖剩的面条又要一股脑丢进水中,忙拦住。 “我来吧,你看着火。” 这婆娘真当喂猪呐,这些大家子小姐,吃饭向来是贵精不贵多,当然,白面擀成的汤面在这位小姐眼里,怕是和金贵压根不搭边。 梁青娥心中暗自思忖着薛蜜的喜好口味,不多时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粗陶碗中,白色面条细如龙须,根根分明,几根青翠欲滴的绿叶菜点缀其上,看着还算清爽可口。 “薛小姐,您尝尝味道如何,咱们小摊子简陋,还望您莫要嫌弃。” 薛蜜将目光从粗布招牌上移开,低头凝视着手边冒着热气的粗陶碗。 轻声道:“您过谦了,老人家年岁和家祖母仿佛,不必如此客气。” 梁青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位传闻中脾气暴戾的小姑娘,相较于那些趾高气扬的富家子弟,要平和有礼的多。 她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只是言道薛蜜若有事,尽管唤她,而后便退了下去。 叶银红见薛蜜正不紧不慢在吃面,赶忙凑到梁青娥身边,紧贴着她的耳朵,似乎有话要说。 客人面前,这举动着实失礼,梁青娥一个眼神扫过去,示意她噤声,有啥话,等这小祖宗走了再说。 叶银红急得直跺脚,见婆婆让自己闭嘴,赶忙伸手,向前一指。 梁青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绸缎的中年男子,正步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未几,人已至眼前,不知是热还是急,那张胖乎乎的脸涨得通红,额前的头发也被汗水浸湿。 “大小姐!”来人尚未站稳,声音已然焦急响起。 薛蜜没搭理他,仍旧慢慢悠悠吃着面条。 一旁的阿萱肃着脸,冷声道:“小姐正用饭,有话,待会儿再说。” “是是……”男子擦着额头的汗,默默后退一步。 这会儿,哪怕是最迟钝的林老虎,也知面前这锦衣华服的男子,多半就是周管事了。 一碗面少汤多的阳春面,薛蜜足足吃了半刻钟。 她放下筷子,转身看向周管事,眼眸里一改方才的淡漠,变得又冷又利。 第47章 赔个钱袋 周管事被看的忐忑不安,如芒刺在背。 他手足无措解释道:“大小姐容禀,那老汉老妇原是我小舅子的岳父岳母,因有这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往日里他们在此摆摊,我也不曾驱赶,若他们哪里招惹了大小姐,我这就让他们离开,还请大小姐莫要因这无知草民,气坏了自个。” 闻言,薛蜜一张小脸更加冷,一双冷厉的眸子,更加的锋锐迫人。 侍立一旁的阿萱上前一步,轻嗤一声,道:“休要信口开河攀扯小姐,周管事往常处理码头的事物,难不成也是只听一面之词,苦主正在眼前,周管事要不要听听两家之言,再定是非曲直。” 见这主仆俩这般生气,周管事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要是还不明白被他小舅子的岳父母摆了一道,这会儿替他们顶包扛罪过,他就白挨这顿骂。 能混到管事位置,那都是能屈能伸的,周管事冲着梁青娥等人弯腰一揖,诚恳道:“还请几位为我解惑。” 他脸上一派惭愧,剖白道:“不怕几人说我狡辩,我和他们虽有这层关系,因着他们行事我看不上,往日里除非迎面碰上,几乎很少打交道。” “他二人若犯浑扯着我的名号干些不着调的事儿,我这儿必不会推卸责任,必会给几位赔礼道歉。” 不愧是码头的管事,瞧瞧这一手以退为进,以强示弱这招算是被他玩明白了,他都这样说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梁青娥心里堵着一口气,待要大事化小一笔带过这俩公婆干的恶心事时,委实又觉得窝囊。 她看一眼俏脸冷沉的薛蜜,心道这姑娘大动干戈给她撑腰,若雷声大,雨点小轻轻揭过,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 她把心一横,看着有些局促,有些兴奋的叶银红,道:“老二家的,你记性好,把那老汉和老妇这段时日勒逼咱们银钱的事儿,说与周管事听,咱们庄户人家,受些委屈不打紧,只周管事肩头扛着码头的一应事物,事儿虽不大,咱们也不好误了他的决断。” 周管事一听,头就有些疼,知道这老妇只怕是个难缠的,今儿的事,恐难善了。 一旁的薛蜜看着侃侃而谈的梁青娥,眼里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叶银红哪里知道这瞬息功夫,婆婆已在心里权衡了利弊。 她很听话,嘚吧嘚就把这段时日的事儿,说了个底朝天,包括老汉和老妇说话时的神态,都学的活灵活现。 一席话听完,周管事早已冷汗涔涔,心里更是恼极了这二人。 他一个小小的管事,每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自个都不知道,他竟能当薛老大的家,这码头他说了算了。 周管事再不敢替这二人转圜,冲着薛蜜,惶惶解释撇清自个。 “大小姐恕罪,这些都是我之过,是我没有约束好姻亲,东家提拔我,我必尽心尽力辅助东家,周某保证,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大小姐如何责罚,周某都领受。” 周管事撇干净那俩公婆大言不惭的话,对于二人干的勒索钱财的混账事,一力承担了下来。 梁青娥看着面前诚惶诚恐的周管事,心里不禁给他鼓掌。 好好好,这一番话下来,既没推卸责任,又表了忠心。 薛蜜眼睛盯着周管事,一字一句道:“周管事,你能在黄川镇耀武扬威,仗的是我薛家的势,你的姻亲故旧能在码头作威作福,仗的是你周管事的势……” 薛蜜刀子一样看向周管事,继续道:“红河漕运姓薛不姓周,对于不明就里的外人来说,他们在码头受欺,那就是我薛家以势压人,我薛家向来怜贫惜弱,薛家的名声,不容任何人损毁,你明白吗。” “明白,周某明白,回去定会好好约束亲朋,周某定不会辜负大小姐的教诲。” 薛蜜冷哼一声,道:“听说你婆娘去年刚给你添了个大胖小子,娇妻幼子一哄,只怕我的一片苦心,就抛到脑后了。” 周管事一脸尴尬:“不会不会,大小姐言重了,不管什么时候,周某都以码头的利益为先。” “是吗,那好端端,霜霜怎么从先生那里退学了。” 听薛蜜提起亡妻留下的大闺女,周管事一脸纠结,最后道:“霜霜前儿染了风寒,等她好了,三五日内必去的,霜霜愚钝,还望大小姐多提点着她些。” 薛蜜神色稍霁,道:“行了,你去忙吧,霜霜那是内慧守拙,你替她谦虚太过了。” 周管事提心吊胆来,愁眉苦脸走,临走前摸出一个钱袋,再三请梁青娥收下,算作他小舅子岳父母冒犯的赔礼。 “老人家,你们以后安心摆摊,若有人还打着我薛家的名号欺人,你只管去府里找我。” 梁青娥看着面前神情舒展如换了张脸的小姑娘,忙诚恳道谢。 对于薛蜜的话,她没放在心上。 她去薛家找这位大小姐,那门子认识她是谁,怕不拿着大棍子,给她轰出去。 见薛蜜抬脚要走,阿萱摸出八文钱,放在了桌子上。 梁青娥忙拿着铜板推回去,只说薛蜜帮了他们大忙,这碗面,就算她请的。 “拿着吧,我们小姐好多天没吃完一碗饭了。”阿萱不接,避让了开去。 梁青娥知道他们不差这几个铜子,又怕推来让去的,再惹恼了这小祖宗,顺势接了下来。 薛蜜脚步忽地停下,回身一指招牌上的小掌印,故作不经意问:“这招牌倒别致,原本粗犷的字,配着这手印,倒有几分可爱。” 梁青娥听她夸乐宝掌印可爱,立马笑的见牙不见眼,显摆道:“这是我小孙女的手掌印,她还没满月呐,是个最乖巧讨喜的孩子。” 薛蜜点点头,见面前这老婆子的喜悦不似作假,倒有几分意外。 莫说看中劳力的庄户人家,就是如他们这般不愁吃喝的殷实人家,家中祖父祖母也是多看中男丁。 见梁青娥提起乐宝的宝贝样,不知为何,她的心也微微有些暖。 一旁的阿萱闻言,心里一动,道:“老人家,你把孙女的掌纹印在粗布上,这风吹日晒的,您老不怕对孩子不好吗。” 梁青娥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她见这姑娘眼底深处几乎要隐藏不住的忧虑。 笑道:“孩子吗,摔摔打打才壮实,不怕你们笑话,老婆子我日日看着这小掌印,干活都有力气的多,我家乐宝是个福娃娃呢。” 薛蜜抬头看着粗布上的手掌印,不知怎地,心里无端的生出一丝羡慕。 粗茶淡饭也好,锦衣玉食也罢,小娃儿总归要有人惦记疼爱,才算得上有福。 第48章 等小姐消了气你们再摆吧 回程路上,叶银红时不时瞅一眼梁青娥胸口,想问又怕挨骂,那模样别提多纠结了。 “老二家的,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周管事给的钱袋里,装了多少银钱。” 叶银红小鸡啄米点头,那么大的管事给出的钱袋,谁不想知道呐。 梁青娥看一眼林老虎和林大熊,只见这俩人面上也是如出一辙的兴奋和好奇。 她也不掖着藏着,前后看看路上无有一人后,示意几人停下。 几人围成圈圈蹲在地上,梁青娥从怀里取出针脚细密、用料讲究的靛蓝色钱袋,解开抽绳,一下就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只见黄褐色地面上,是两块明晃晃的银角子,还有许多散碎铜子。 “娘,是银子,有银子。” 看见明晃晃的两块银子,几人都很兴奋。 叶银红见婆婆没阻止,小心把银子拿在手上,天呐!她竟然摸到银子了。 她手捧着银子,怎么看怎么爱,翻过来覆过去摸一遍,递给了旁边眼馋的林大熊,道:“这俩加一块得有七八钱吧,你们掂掂看有多少。” 林大熊摸了又摸,笃定道:“肯定一两往上了,人恁大的管事,随身就带几钱银子,像话吗。” 银子传到林老虎手上,他涨红一张脸,激动的语无伦次:“我猜有八九钱,你们瞅瞅这下面还有大几十个铜板,这银子也绞过了,该是吃汤面馄饨啥的,人家绞开找的零。” 三人发表完观点,一脸期待盯着梁青娥。 “娘,你掂掂有多少。”林老虎小心把银子放到梁青娥手上。 梁青娥掂了掂,道:“该是有一两三钱。” “看,我就说这俩加一起有一两出头,瞧你们啥手劲。”林大熊神色满是自得,得意洋洋瞅向另外二人。 俩人也不恼,反而更加兴奋。 天呐,竟然有一两三钱! “这两个银角子看着小小的,没想到还挺沉。”叶银红乐的嘿嘿笑。 梁青娥也很高兴,把地上的铜板捡起来,笑道:“铜板倒是压手,咱们今儿挣下的那一大串,都不如最小这一块银角子值钱,这要是换成金子,那就更值钱了。” 三人更开心,忙道:“金子不敢想,现在就挺好,这么多的银子白给了咱们,也不知周管事如何心痛呐!” 梁青娥挑挑眉,没再说话,只含笑把银角子和铜板重新装进钱袋里。 这一两出头的银子,对于一个码头管事来说,说不准就是酒楼的一两桌席面而已,梁青娥笑着摇摇头,把钱袋揣进怀里。 ………… 仓房大院里最角落的一个房间。 周管事坐在书桌旁,旁边是一摞摞的账本纸张,面前是局促不安,神情惴惴的老汉老妇和一个小妇人。 若是梁青娥几人在这里,肯定一眼认出其中二人正是方才勒索他们银钱不成的俩公婆。 周管事沉着一张脸,道:“胡叔,婶子,好好的,你们怎么就同那几人别上了,还打着我的幌子生事。” “亲家姑爷,那老娘们着实可恶,竟仗着东家大小姐的威风,来要你的强。”胡邱氏神色慌张,顾左右而言他,张口就是推卸指责。 旁边的胡老汉一直留意周管事的神色,见随着自家老婆子的话,周管事脸色愈加阴沉。 遂低喝一声,扬手对着老婆子的脸,就是一巴掌。 “啊!” 清脆的巴掌声让房内为之一静,胡邱氏痛呼出声。 胡老汉指着胡邱氏劈头盖脸就骂:“眼皮子浅的玩意儿,早让你安安分分莫要生事,你看着人家生意好眼红,非得折腾这些破事……” “咱们便是这门生意做不下去,又有什么打紧,千不该万不该你连累了亲家姑爷……” 胡邱氏捂着脸,见老汉冲自己使眼色,忙涕泗横流冲周管事赔罪,说着说着膝盖一软,人就跪了下来。 胡老汉也忙赔罪,口口声声说他们给亲家姑爷招祸了,没脸再待这儿,收了食摊,从此安心操持庄稼地里的活计。 胡邱氏一听,就急了,忙吆喝家里还有几个小娃娃,家里地少又贫瘠,全靠着地里那点产出,交完了税,擎等着把脖子一扎,一家老少全饿死算了。 她说着说着就去扯身后一脸惊惶的小妇人,让她求一求周管事,莫要断了他们的生计。 老汉的喝骂声不断响起,骂胡邱氏莫要让周管事难做,口里只说他们生死有命,不怪旁人…… 周管事被吵的脑壳疼,一个没留神,胡邱氏拉扯着小妇人双双跪在了他脚前。 “行了,都起来吧。” 周管事伸手,把二人扶起来,见三人惊慌瞧着自己,没好气道:“现在知道怕了,你们扯着我的名号耀威扬威时,不是很威风吗。” 胡邱氏和胡老汉忙摇头,又是认错,又是保证再不会犯。 “你们且先避几日,等风头过去了,食摊再开张就是。”周管事拧眉沉吟道。 胡邱氏一听就急了:“这怎么成,我家狗蛋刚觅得神医,每日的汤药膏药钱都得上百文,这眼看有了起色,若是断了这门营生,他这辈子岂不是都站不起来了。” 闻言,小妇人瞳孔瑟缩,脸色都白了。 一旁的三人沉浸的自己的烦恼中,倒是无人留意。 周管事皱眉,道:“若依着我说,你家狗蛋躺炕上倒是还安分些,成天信这个神医,迷那个神婆的,把这些银钱花几个孩子身上,你们也能少辛苦些。 胡邱氏心里十分不快,不敢吱声,只说为人父母,但有一分让孩子站起来的可能,都不会轻言放弃。 周管事见他们执迷不悟,懒得再劝,想了一想,指着一旁低垂着眉眼的小妇人。 道:“我们大小姐脾气古怪的紧,等她消了气忘了这事再说,好在狗蛋家的没在她跟前露过脸,你们实在舍不下这营生,便让狗蛋家的独个摆摊吧。” “亲家姑爷是说让我儿媳妇独个摆摊?这边都是壮年汉子,她一个妇道人家……” 老婆子扭头,看着小妇人姣好的面庞,眼里带着审视和警惕。 小妇人眸光微暗,再抬头时,面上满是退缩和惊怕。 “娘,我怕,我不成的,我还是在家伺候孩他爹吧,我怕……” 老婆子顿时喝骂:“你怕啥,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你亲家姐夫管着码头,谁敢为难你……” “你男人躺炕上等着银钱治病,你倒是会躲懒,是不是不想他好了。“ 第49章 偏财横财得花了才不招祸 小妇人赶忙摇头,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娘,我做梦都盼着孩他爹快些好起来,我……我听你的。” “哼,这才对,等你男人好了,咱们家也就有了主心骨。”老妇人轻哼一声,狠狠又瞪一眼瞧着风姿楚楚的小妇人。 “是,我都听娘的。”小妇人低垂下头,袖中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大,青筋毕现。 周管事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借口还有公事,把三人请了出去。 三人刚走,一个身着细棉衣衫的年轻妇人从套间里转了出来。 周管事看见婆娘,就想起薛蜜的话,道:“回去把霜霜的衣裳被褥收拾收拾,明儿还送她去余先生家里听学。” 许红梅赞眉毛一竖,道:“老爷前儿刚答应我,让霜霜归家照看鸿哥儿,我昨儿刚辞了钱婆子,霜霜这突然又要去上学,我一个人如何照看得了鸿哥儿。” 她轻嗤一声,继续道:“我就不明白了,她一个女娃儿,又不用考状元当大官,每年花这么多银子,就为认几个字,学些不当吃喝的琴棋书画,家里是有金山还是银山,由着她这般造!” 周管事揉揉眉心,无奈道:“霜霜怎么说都叫你一声娘,她一向又乖巧,你说话怎这般难听,你让霜霜退学回家照看鸿哥儿,我也依你了……” 他见许红梅又要骂,忙开口截断她的话,直道:“你不用怪我,也怨不了霜霜,今儿东家大小姐发话了,除非我不干这个管事,否则霜霜必得进学。” 许红梅听到是东家大小姐的主意,冷哼一声,也没了辙,心里到底不甘,嘟囔道:“她小姑娘家家的,手倒是伸的长。” 周管事瞥她一眼,敲打道:“她年幼失母,平日一厌娶新妇的鳏夫,二恶苛待继子女的后娘,咱俩都算她不待见的那两波人,我劝你长长心,若是还想吃喝不愁,不想你男人没了差事,装也要装的对霜霜好些。” 许红梅不满,待要反驳,又知丈夫说的是实情,这啥该死的大小姐,确实是这个脾性。 想着将要交出去的束修,她一时难受无比,烦躁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把你闺女当祖宗伺候,天天给她顶头上供奉。” 周管事心里十分不快,待想到可爱圆润的小儿,生生忍了下来。 突然,许红梅走近两步,似笑非笑盯着周管事,道:“我方才在套间听见白绣绣以后要独个摆摊,我弟他岳父母还托你照看……” 她眼睛往里间床榻一扫,皮笑肉不笑道:“白绣绣姑娘时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貌,要不是她娘家彩礼要的多,也不能给胡狗蛋这个赌徒当填房,你可不要看她身世凄惨,就把人照看到炕上去了。” 周管事看着婆娘嗔怒明丽的模样,无奈道:“你想哪儿去了,你说她美貌,我却连她是圆是扁都没留意,在我心里,谁也没有你好。” 许红梅闻言,这才满意,只是到底不放心,道:“她一个小女子,哪里忙活的过来,人又生的腼腆,别被汉子轻薄了,回头我同停妮说说,让她陪着一道吧。” 她口中的停妮正是她娘家弟媳,也是白绣绣的六姑姐。 周管事无所谓,道:“你娘家的事,你自个看着办,用不着和我说。” 周管事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取悦了许红梅,她心情颇好,手一伸,道:“给我些银钱,一会儿我去镇上,给你那宝贝闺女扯几尺布,裁新衣裳穿,省得人家编排我后娘恶毒。” 周管事一摸身上,无奈道:“没了,今儿带出来的银钱,给你弟的岳家收拾烂摊子,赔给人家了。” 许红梅心疼不已,待听说只有一两出头,才稍稍好受些。 周管事看着婆娘不甘的模样,十分不放心,郑重交待道:“你同鸿哥儿他舅母说清楚,莫要再去找人家的麻烦,你男人的脸面没那么大,回回都能全身而退,大小姐说了,谁敢再败坏薛家的名声,趁早滚蛋……” “薛老大手底下人多的很,这管事不是非我不可。” 许红梅想到男人被撸下的种种境况,心里微凛。 点头道:“我知了,会好好叮嘱停妮的。” ………… 梁青娥一行兴高采烈回到家,又是到天将黑。 陈秋莲已经做好饭,吃饭时,林飞鹰见几人面上一直盈满笑容,遂好奇道:“今儿有啥好事吗。” 叶银红笑的更开心,看一眼婆婆,见梁青娥冲她点头,她再忍不住,放下筷子,开始从头说起。 留在家里的大人孩子们听到这俩公婆又来索钱,担忧的担忧,愤慨的愤慨。 及至听到码头大小姐给他们撑腰找回场子,瞬间眉目舒展,神态轻松。 最后听到码头管事赔了他们个钱袋,更是喜出望外,开心不已。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秦兰花抱着四壮走了出来。 “娘,那管事的赔咱们多少钱,总有个十两八两吧!” 梁青娥瞥她一眼,心里暗想,这娘们不愧心肠比两个妯娌都狠些,瞅瞅,人眼界都高出许多。 一两二两都不放眼里,上来就是十两八两。 闻言,叶银红卡壳了一下,哼道:“三弟妹怕是要失望了,人管事不像三弟妹这般手松大方,只赔了一两三钱。” 秦兰花被怼,敢怒不敢言,悻悻道:“一两三钱,一两多也很好了。” 她说完,殷切看着梁青娥,道:“娘,常听人说得来的横财偏财得花完才好,留手里怕招祸呐!” “娘,你瞅瞅四壮,长这么大还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衫,还有三壮,从襁褓里就捡哥哥姐姐们的衣裳,要么,咱给孩子们一人扯身新衣穿……。” 她看一眼梁青娥怀里抱着的乐宝,想说连丫头片子都穿细棉衣衫,凭啥家里男娃就得糙着养,又知梁青娥听着定会不喜,生生忍了下来。 梁青娥看着儿媳们和孙子孙女们热切的眼神,点头道:“这笔银钱确实是意外之财,只也是咱们受了委屈得到的补偿,拿着也不亏心。” 闻言,除了仨兄弟,众人都有些失望,不过家里多了这一大笔余钱,总归是好事,很快又开心起来。 梁青娥略过秦兰花,看着一众儿孙的神色,心里稍感欣慰,笑道:“都说横财偏财见者有份,这里面是好几十个铜子,老婆子我也不独占,分与你们也沾沾喜气!” 第50章 她就不信,这老婆子好意思厚此薄彼 梁青娥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睛都亮得像星星,满含期待盯着她。 就连扭身回房的秦兰花也停下脚步,赶忙走了回来。 大家心里都想着赶紧分钱,吃饭的速度也不自觉地加快许多。 吃完饭,陈秋莲和叶银红领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手脚麻利开始收拾碗筷,刷洗锅灶…… 就连一向吵嚷头痛的秦兰花,都提了泔水桶,舀水搅拌猪食喂猪…… 大壮几个也没闲着,拿起抹布把饭桌抹干净,又拿扫帚把三壮掉落的饭菜扫到鸡圈里喂鸡…… 院子收拾好后,林老虎摸出打火石,点燃了堂屋的油灯。 灯亮的瞬间,几个小家伙忙喊给橘子树浇水的梁青娥,让她快些进屋落座。 一时梁青娥从林大熊手里接过乐宝,稳稳坐在条几下方的大桌东侧。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堂屋里,一灯如豆,昏黄灯光打在众人脸上,俱带着十分的热切和兴奋。 就连平日里情绪最不外露的陈秋莲,也一眨不眨盯着梁青娥,眉眼灼灼。 看着底下一众人期待的眉眼,梁青娥也很高兴,多少年了,家里竟还能有分钱的时候。 不管这钱怎么来的,因何分的,能分钱,就说明家里日子确实是在走上坡路。 她把乐宝交于陈秋莲,伸手从怀中掏出那个靛蓝色的钱袋,钱袋出来的一瞬,屋内的呼吸声仿佛都停了一瞬。 哗啦啦…… 铜板连同银角子掉落桌面的声音清脆悦耳。 梁青娥扒拉扒拉,把两块小小的银角子捡起来,重新装回钱袋。 底下旁人犹可,都知此次分钱,银角子定然不算在内,唯有秦兰花,看着昙花一现的银角子又被梁青娥收进钱袋,双眸微暗。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梁青娥直数了两遍,道:“足有八十六个铜板。” 听到有八十六个铜子,秦兰花就开始盘算,她男人兄弟三个,八十六个铜板分成三份,每家至少有二十八个铜子! 想到即将到手的二十八个铜子,秦兰花脑海瞬间闪过他们三房必要的一些花销。 首先,就是给四壮扯身新衣裳…… 其次,就是买包红糖回来,一个家里俩个产妇,凭啥别人喝着她看着…… 秦兰花犹自想着银钱的花销,就见梁青娥招手,唤挨着陈秋莲站的小姐妹俩,她精神一震,忙抬头看过去。 “大毛妮,二毛妮,过来……” 听到阿奶唤自个,小姐妹俩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陈秋莲轻轻推了两人一把,二人才如梦初醒,不明所以往梁青娥跟前走去。 梁青娥数起六枚铜子,予了大毛妮三枚,又予了二毛妮三枚,温和道:“家里这几个月活计不少,前年四壮的尿片都是你俩洗的,五壮和乐宝出生后,也是你俩忙前忙后洗尿布,阿奶都看在眼里呐,这几枚铜子拿着买糖块吃吧。” 俩孩子再没想到家里头一份领银钱的,竟是自个,一时呆呆反应不过来。 待听到梁青娥说她们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俩姑娘更是激动的红了眼眶。 原来阿奶不是看不见她们的辛苦,她都知道,也瞧在眼里,记在心中,往常家里没银钱,阿奶也顾不上不了自个,这不,家里一有银钱,就予了自个奖励。 握着手里沉甸甸的,冰冷坚硬的三个铜子,俩姑娘心里一片火热。 大毛妮哆嗦着嘴唇,脸庞通红,认真道:“谢谢阿奶,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好好孝顺你和爹娘” 梁青娥笑笑摸摸俩孩子细软的头发,开始喊大壮二壮三壮…… 秦兰花看着姐妹俩拿着铜子喜滋滋退下,眼睛不禁发红, 她心中暗自懊恼,要是这俩死丫头片子没分到银钱,她也就能多两枚铜板进自家口袋。 看着在她眼皮子下面少的铜子,仿佛割肉一般难受。 正准备开口抗议,耳朵就听见梁青娥开始叫三个壮。 听到这次叫的人里有三壮,她才勉强按捺下来,刚说服自己且再忍忍,转而想到直接被婆婆略过去的四壮,心里又气个半死。 按照梁青娥说的意思,大壮二壮干的活多些,打猪草,捡柴禾,还有一些别的跑腿活计都是大壮二壮在做,她给大壮二壮每人两个铜子。 三壮翻过年将将五岁,平时都是大壮二壮在带,他能不捣蛋就算乖了,至于说干多少活,那就是扯淡。 梁青娥意思意思给三壮一个铜子,把他也好好夸了一夸,算是他还算乖巧的奖励。 她说的明白公正,铜子分的也有理有据,众人都没什么意见。 叶银红瞅着大壮二壮手里的铜子,想唤俩孩子来身边,一眼看到兴致勃勃的婆婆,到底闭紧了嘴巴。 叶银红不敢败梁青娥的兴,秦兰花也不敢张口辩驳。 只是她嘴里不说,心里着实恼怒,真是岂有此理,同样都是孙子,自己生下的四壮死老婆子忘到脑后勺不说,就连三壮也比旁人低一头。 老太婆纵着两个丫头片子越过三壮不算,连隔房的兄弟们也强压儿子一头。 秦兰花气鼓鼓盯着桌面上越来越少的铜子,眼里火光一片。 她不敢看梁青娥,只狠狠瞪着梁青娥手边的铜子,打定主意瞅瞅这死老太婆玩的啥花样。 三个壮分完,梁青娥又数出六枚铜子,递给了陈秋莲,慈爱道:“这是给乐宝的,我上回同你伯娘赶集,买的布头布边里好像有红布,待会儿拿给你,你抽空给乐宝缝个红包包,小人儿魂轻呐,睡觉时压在她被褥下,省得做梦惊着了。” 陈秋莲一愣,没想到还有乐宝的,且还这么多,她不敢耽搁,抱着乐宝上前,替乐宝谢过阿奶后,方把铜子接过来,小心揣进怀里。 秦兰花见婆婆浑然忘记四壮不说,现下竟连乐宝这个小赔钱货都有,她再忍不得,扒拉开林飞鹰,上前两步,扯扯嘴角,勉强挤出笑容。 皮笑肉不笑道:“娘真疼底下这一溜孩子们,四壮这几日恰睡不安稳呐,娘真有心,想着给小娃儿做驱邪红包,我替四壮谢谢阿奶念着他。” 她眼神灼灼盯着梁青娥手边的铜子,一席话说完,面上的笑都真切两分。 她就不信,她话里话外把老太太捧这么高,这偏心眼的老婆子好意思厚此薄彼不给四壮分些铜子。 第51章 叶银红的小心思 陈秋莲瞄一眼秦兰花,心里暗道声“蠢”。 这娘们咋就还认不清形势,莫说一周岁多走路尚算稳当的四壮,没见比乐宝大不了几天的五壮,老太太也没提吗。 这就是她们婆婆给乐宝独一份的偏宠,这个银钱争也争不来。 陈秋莲悄悄看一眼梁青娥,果然,婆婆面上的笑,淡了下去。 梁青娥定定看着秦兰花,完全不接她话茬,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叶银红不得已忙打圆场,道:“要么说阿奶疼孙子呐,你瞅瞅,咱们这些儿子儿媳还没摸到铜子边边,这些孩子们倒抓了个满手。” 秦兰花看着三壮手里孤零零一个铜子,忍不住嘟囔了句:“二嫂加两个男娃,倒是抓了满手,咱家三壮就一个铜子,就这么点儿钱,还能翻出花儿来不成,掉地上都听不见个响。”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叶银红恨不能打自己两个嘴巴子,下次嘴痒,她就往墙上蹭蹭,真是多余替这娘们解围。 梁青娥眉头微皱,缓缓开口:“这钱虽是不多,但也是家中这些日子辛苦得来,里面还有我和你两个伯哥并你二嫂的脸面,能者多得,若谁嫌少,往后家中事务便多分担些,自然能分得头筹!” 秦兰花一听,脸涨得通红,不敢再接话。 林飞鹰见婆娘此时羞窘的模样,忙打圆场,道:“四壮都过完周岁了,魂儿早定住了,这驱邪红包有没有也无妨,你若实在不放心,就等娘把银钱分完,到时你再给四壮缝个驱惊包。” 秦兰花不满,又见梁青娥看着自己的目光颇有深意,顿时也不敢再纠缠,她嘟囔两句,人不甘不愿退了下去。 接下来就简单许多,八十六个铜子,分了六个与大毛妮和二毛妮,又分了五个与大壮二壮三壮,最后乐宝独分了六个。 剩下的六十九枚铜子,梁青娥分成三份,每房各得二十三枚。 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铜子,林老虎笑的开心,同陈秋莲道:“这钱来的真及时,下月娘五十整生辰,我还发愁送啥呢,有了这笔银钱,正好给娘扯身新衣裳。” 陈秋莲面上笑容不变,温声又给出买哪些布料的建议。 林大熊和林飞鹰闻言,忙开口附和,这个说买根香木打磨的发簪,那个说买块细棉绣花的鞋面。 梁青娥看着仨儿子热热闹闹把自己从头装扮到脚,心里既酸且暖。 她清清嗓子,道:“行了,我土埋脖颈的人了,过的什么生辰,我还怕惊动阎王爷提前给我收了呐!分与你们的,就由你们支配,这转一圈又花我自个身上,没得让人说我走个过场,空手套好名声。” 林老虎急了,忙开口相劝。 梁青娥执意不领,只说心意她知道了就成,等她啥时候过七十、八十大寿的时候再折腾这些。 秦兰花见梁青娥极力推拒,心里着实松一大口气,她这会儿看见林飞鹰手里的铜子,也不嫌弃少了。 生怕这二十多个铜子也保不住,扯着林飞鹰,借口怕四壮醒了找不到人,一溜烟就走的不见人影。 钱分完,梁青娥说一声早点歇息后,大家伙捧着各自分得的铜板,欢喜回房。 临回屋前,叶银红逮住要窜走的大壮二壮,揪着两人的衣裳,提溜进了房。 “把你们阿奶方才分与你们的铜子拿出来,娘给你们存着,留着以后给你们娶媳妇。”叶银红手一伸,笑眯眯道。 大壮二壮闻言,忙退后两步,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连声说他们不娶媳妇,不用存钱。 叶银红懒得同他们啰嗦,手往腰间一叉,竖着眉毛道:“少啰嗦,这会儿说不要娶媳妇,待你们长大了,老娘拼凑不出聘礼,你俩还不急的把房顶掀了。” 说完,就要往大壮二壮手里扣钱,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壮二壮到底没争过叶银红,片刻后,哭唧唧从爹娘房里走了出来。 俩孩子一走,叶银红就从枕套中翻出一个空瘪瘪的翠色钱袋。 乐道:“哎,这钱袋还是我娘给我装压箱银用的,这么多年,终于又能往里塞钱了。” 说完,又小声同男人蛐蛐,道:“这回分银钱,老三两口子分的最少,她不定怎么不自在呐!” 林大熊不想和婆娘背后说兄弟媳妇的长短,遂岔开话题,道:“娘养活我们兄妹四个吃了好多苦,虽她说生辰不用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贺礼,但咱们做儿女的,该孝顺的还是得孝顺到,你回头扯些鞋面布,给娘做一双新鞋穿。” 叶银红摸着钱袋,心里十分不乐意,一双上好的鞋面布,便是不绣花的素布,总也得五文上下,这刚到手的铜子,她都还没捂热呢。 想着婆婆握着家里的全部家底,确实还得讨好为上,不然到时俩妯娌都送了生辰礼,只她空着俩爪子,啥也没准备,不是擎等着往老太太眼里埋钉子吗。 她手上又没第二个讨婆婆欢心的乐宝,可不得更加恭顺吗。 她再三琢磨,眼睛猛的一亮,忙举着油灯,凑近炕柜开始翻找。 破衣烂衫翻出来一小堆,终于从最底下摸出一块细麻布。 真是一小块细麻布,瞧着尺寸,只够做一双单鞋,颜色是靛青色,沉闷又庄重。 叶银红把细麻凑近油灯,让林大熊瞧清楚料子。 见林大熊面上没啥不满,甚至还夸两句比粗麻柔软的多,她便笑道:“这还是咱们成亲时,我一个姑婆给我的添箱,做一双鞋尽够了,用这块布给娘糊鞋面,你觉着怎么样。” 生怕林大熊拒绝,叶银红忙补充道:“咱家也就这几日刚赚了些钱,家底还薄的很呐,你可莫要以为我小气,不给娘穿细棉鞋,一是细棉鞋不合咱家的家底,别人瞧见不够说嘴的……二是娘走路多,细麻比细棉厚实的多,也扛造……” 她叹一口气,道:“我也知委屈了娘,只有咱们为人子女的多努力辛苦些,争取多挣些银钱,让娘早日穿上精细衣裳吧。” 一番话说的合情又入理,林大熊见婆娘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愿意拿出来,更加没有意见。 只是叶银红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口里拿着兄弟情分说事,让他抽空同大房和三房打声招呼,别到时只他们准备了生辰礼,万一打的两房措手不及,兄弟们面上怎么过得去。 哼,她压箱底的布料都拿了出来,可不能她独出这个血。 第52章 码头风波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里,秦兰花让林飞鹰把三壮从几个壮睡觉的厢房里拉回房。 她从三壮手里扣走银钱后,捂着三壮哇哇大哭的嘴,就喝骂上了。 “你瞅瞅你,再瞅瞅四壮,不过拿你一个铜子,就哭成这样,以后还能指望你孝顺老娘吗,再说,你要钱干啥,家里说缺你吃还是缺你喝……” 三壮钱没保住,反倒让老娘骂一顿,最后更是被轰出门,揉着红彤彤的眼睛回了房。 好在还有两个比他更惨的哥哥,听到大壮二壮也没保住铜子,那么多铜子都被二婶收了去,三壮的心情才安慰些。 大房,林老虎和陈秋莲也在数铜子,乐宝的六枚单放一边,不算在内。 大毛妮和二毛妮跟着爹娘回房,门一关,就把手里的铜子,递交给陈秋莲。 微弱灯光下,两个姑娘粗糙的小手掌清晰印在陈秋莲眼中,看着俩闺女极力隐藏的不舍,她心里微酸且软,温柔把小姐妹俩手合上。 她小时,最羡慕邻居家的闺女,每回她娘卖了鸡蛋家禽,都会给她一个铜子当零花。 有了这枚铜子,在货郎下乡叫卖时,她都能换上一块饴糖,或者买上一块焦脆的麦饼……那是她从不曾得到的,被娘捧在手心里的疼爱。 她看着两个闺女,柔声道:“这是你们辛苦做活的回报,你们阿奶奖励你们的,娘有呢,不要你们的。” 俩姑娘听见娘不要,心里就松一口气,转而好奇问道:“娘,阿奶说的压惊红包包是啥,压着红包包睡,就能天天做好梦吗。” 陈秋莲看着俩闺女看着乐宝的羡慕模样,心里十分复杂。 婆婆偏心疼爱乐宝她管不住,但她多疼爱自个闺女一些,还是能做到的。 陈秋莲看着乐宝身侧放着的铜子,扭头从林老虎手里又拿走六枚铜子,分给了两个闺女。 温声道:“娘没本事,这么些年都没攒下铜子,这也是你们阿奶给的,娘给你们补齐,回头也给你们缝个驱邪包压在枕头下,至于枕上它是不是能做好梦,回头你们试了,告诉娘。” 大毛妮和二毛妮十分兴奋,再三和陈秋莲确认他们也有驱邪红包包后,高兴扑到娘怀里开心的直乐。 俩姑娘把铜子递给陈秋莲,道:“那先放娘这儿,等娘缝好了红包包,再给我们。” 陈秋莲含笑接过铜板,道:“快去睡吧,明儿还要起早呐。” 俩小姑娘闻言,开心回了房。 林老虎看着媳妇儿这般大方,笑道:“你可不能偏心,咱们四个孩子,仨都有驱邪红包包,只有五壮没人惦记。” 陈秋莲看一眼炕里侧睡的憨实的五壮,笑道:“五壮自然也有。” 说罢,开口催促林老虎:“你去问娘拿布边布头,我明儿抽空就能缝了。” 林老虎闻言,起身去了梁青娥房里,片刻后,提了好些布边布头回来。 陈秋莲翻了翻,这还真是布边布头,里面几块大些的瑕疵布块,也仅够糊鞋底的。 她找了找,找到一块红底蓝花的细棉布料,约摸手掌大小,又找到一块两指宽的红布边,足有两尺多长。 有这么一块布边,足够缝四个红包包了。 陈秋莲把碎花布头和红布边放一块,心里就有了红包包的模样。 次日天不亮,梁青娥再次和林老虎三人推车赶往红河码头。 他们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那仨人摆摊的位置瞧,见那俩公婆没来,只有往常见到那个小妇人,并一个从没见过的年轻妇人后,几人心里稍定。 看来周管事昨儿还是发了怒火,只不知是再不让这二人在码头摆摊,还是让他们暂避风头。 不管哪个结果,于他们而言,显然都是好的信号。 这说明薛家极其注重名声,往后若还有人想在码头耀威扬威作威作福,薛家第一个就不愿意。 他们只想好好卖汤面,积攒些银钱,经此一事,若能从此安稳做生意,自然是大好事。 几人卸下东西,仍旧是梁青娥带着林老虎和叶银红架锅、捡柴、升火、擀面条…… 林大熊提着桶,心里打鼓往仓房大院去,生怕因着昨儿的事,周管事给他们小鞋穿,随便找个借口禁止他们从仓房大院打水。 好在,看守院门的林老汉一如既往的放他进了门,林老汉态度如常,这让林大熊稍稍放了心。 许是昨儿动静闹的大,今儿吃饭的力夫们说话声都小了很多,声音虽小,内容却足的很。 他们把听来的八卦小声告诉梁青娥等人。 “听说周管事昨儿发了好大的火气,让那胡老汉和他家老婆子莫要来了……” “听说如今还来摆摊的小媳妇是他们家去年新娶的填房,哎,这小娘子长得多俊呐,人也腼腆,嫁给他家的赌鬼儿子,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偏还不知足,成日里在外吃喝嫖赌,被人敲焖棍打的起不来身……” “听说如今天天寻医问药,俩公婆把卖几个闺女得来的银钱都折腾进去了,许是怕这小娘子年轻守不住,这不,还把自个闺女支了来,说是帮衬,其实就是监视呐!” “………” 梁青娥只听他们说,并不插话,有这些人八卦,她也知那老汉姓胡,老婆子娘家姓邱,这瘦弱苍白你小妇人名叫白绣绣,帮衬她生意的是她六姑姐,叫做胡停妮…… 梁青娥听了一耳朵八卦,空闲间隙也会好奇往对面瞅一眼,就见那白绣绣忙前忙后,反倒是那听说来帮衬生意的姑姐,悠哉悠哉坐着喝茶。 还时不时扬声厉喝:“绣绣,好好煮你的馄饨端你的碗,莫要与客人眉来眼去,收钱的事儿有我,用不着你操心,怪不得爹娘不放心,让我看着你……” 梁青娥收回视线收回视线,心里忍不住叹息。 这世间的女子,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尚且艰难。 生在贫寒人家,更是一生都在看运气。 运气好,投胎的父母疼爱孩子,虽粗茶淡饭,好歹也是希望闺女安稳平顺一生。 运气不好,养大的姑娘和家里的鸡鸭猪狗没甚区别,都是看容貌身段,待价而沽。 显然,这个叫白绣绣的姑娘运气算不得好,父母作价把她嫁与赌徒当填房,如今年纪轻轻,更是面对丈夫一辈子瘫在炕上的凄凉惨况。 饶是如此,还不得婆家信任,派个刁钻姑姐监视自己,语言尽是羞辱刻薄。 梁青娥有些看不过眼,但见白绣绣自个都不反抗,低眉顺眼忙的和陀螺一般,她索性扭开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啊!” 突然,一声痛呼乍然响起,就见坐着的年轻妇人捂着胸口,一脸的痛苦。 “六姐,对不起,没烫着你吧,我方才有些晕眩,手一时没端稳,对不起对不起……” 白绣绣不停道歉,伸手就去扯胡停妮的衣裳。 胡停妮吃痛,直接甩了一巴掌过去,口里更是骂骂咧咧。 白绣绣捂着脸,只不停道歉,道:“六姐还是快些换身衣裳吧,往日红梅姐常来码头,周管事房里该是有她的衣裳,六姐多拿些冷水冲冲,若是晚了,衣裳沾着皮肉,那块肉怕再养不好……!” 第53章 许红梅的疑心 一遭被烫,胡停妮又气又痛,胸口剧烈的痛感更是让她牙齿都开始打颤。 白绣绣许是吓到了,拔脚就往仓房大院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周管事,让他救命。 刚卸完一船货,周成正在午休,刚迷迷糊糊睡过去,就听有女子惊叫声由远及近,催命般响彻耳畔。 “怎么了,怎么了……” 周成以为出了什么事,慌的不行,一把扯过外衫披在身上,就跑了出去。 “周管事,我六姐被热汤水烫伤了,现在疼的不行,能不能借您的屋子一用,让她尽快处理一下伤处。” 白绣绣在离周管事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眉眼里满是焦急无措,清润的眼眸中因为惊怕,已经蕴满了泪水。 听到只是胡停妮被烫伤,周管事大大松口气。 这总比仓房着火,或者码头突然出现个啥纰漏,来的让他轻松。 至少,就算他处理不了胡停妮的烫伤,顶多是被家里婆娘数落几句,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他的管事地位。 “那你把你六姐扶过来,屋里此时没人,我去码头巡视一圈,你们要用什么,自便就是。” 男女授受不亲,尤其他们还是姐夫哥和孩儿舅母这种容易让人取笑的亲戚关系,更得注意避嫌,周成交待完,抬步就要走。 白绣绣见状,忙拦住他的去路,眼泪啪嗒啪嗒不停滚落。 脸上满是哀求之色:“周管事,我六姐生我气呐,觉着是我没端稳碗,才害得她被烫伤,刚才我去扶她,她要拿开水泼我出气,我怕……” 见周管事一脸踌躇,白绣绣期期艾艾道:“周管事,您能不能随我一起去,我六姐平日里最是崇拜信服您,有您发话,她多少也会听进去一些。” 周成见她实在害怕,叹口气道:“行,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食摊行去,还没走到近前,胡停妮吃痛的咒骂声已经响彻耳旁,字字句句都是对白绣绣的诅咒。 白绣绣充耳不闻,仿佛胡停妮骂的不是她,她边走边急切喊道:”六姐,你再忍忍,周管事听说你烫伤了,怕你不好处理伤处,特借了咱们他办公的屋子,我这就扶你去冲洗一下伤处,再涂抹些药膏。” 她说完,就往前急奔,伸手就要去扶因痛趴俯在小桌上的胡停妮。 哪知胡停妮猛的一把推开她的手,站起身后,反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甩过去,直打的白绣绣跌倒在地,等她转过脸来,嘴角都溢出血丝。 “个贱蹄子,小娼妇,你不过是我家买来给我弟暖床的玩意儿,竟敢对着你姑奶奶泼汤水,活腻了是吧!” 胡停妮骂完,一眼就看到白绣绣身后的周成,她脸色突地涨的通红,眼神也不自觉闪躲,神色是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的窘迫。 白绣绣慢慢站起身,伸手擦掉嘴角的血渍,第一时间解释道:“六姐,不是我,我没看到你脚突然伸出来,那汤水我盛出了一会儿,该不会把皮肉烫坏,你若不放心,就去周管事屋里处理一下。” 白绣绣说完,眼神就往周成那边看,希望他能帮着劝劝。 周成见胡停妮前襟衣衫都让水浸湿了,眉头也一直紧紧皱着,许是因为痛,额间更是渗出细密的薄汗,想着婆娘许红梅对娘家人的看重。 他便开口道:“屋里有个小药箱,里面有治烫伤和跌打扭伤的膏药,你去处理一下吧。” “是啊六姐,快些去处理一下吧,莫要留了疤痕。”白绣绣说完,扭头又拜托周管事,道:“我这里也走不开,烦请周管事好人做到底,告知一下我六姐膏药如何使用。” 周成点点头,示意胡停妮跟上,他人当先一步,便往仓房大院走去。 他二人一走,白绣绣借口招呼食客,就又回了食摊,此时,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力夫们,就笑闹着打趣开了。 “还别说,咱们周管事还挺怜香惜玉的,对小舅子的媳妇这个上心呐……” “你瞅瞅那母老虎方才对着摊主还一副要打要杀的凶悍模样,这一眼瞧见咱们周管事,那是声也弱了,气也短了,和个小绵羊似的……” “就是说呢,这馄饨汤也就略烫些,泼到身上顶多热出些红印,哪里就需要又是宽衣解带检查伤处,又是涂抹药膏了……” “哎,东家给咱们配的这些药膏,全便宜这矫情小娘们了……” “………” 白绣绣坐在馄饨摊前,时不时扭头看一眼通往码头的路,沉默不语。 就在她眸中浮现焦急之色的时候,就见一个样貌明丽的年轻妇人,提着个食盒,从牛车上走了下来。 白绣绣眼睛一亮,忙放下手里包了一半的馄饨,小跑着上前迎了上去,面上挂着心虚焦灼的神色,唤道:“红梅姐。” 她说完,就去扯许红梅的手,极力把她往食摊上引:“红梅姐,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咱家的馄饨都是我方才现包的,馅儿调制的更是香的紧,我煮一碗你尝尝好不好吃。” 许红梅有些不耐,道:“往日见到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今儿话倒多,改天再尝你手艺罢,我这里给我家老爷送饭食,再耽搁,就凉了。” 说完,她推开白绣绣扯住她衣袖的手,扭身就要走。 白绣绣不管不顾,仿佛看不见许红梅愈加黑沉的脸色,只一味拉着她东拉西扯,眼睛还时不时往仓房张望,似乎是在给什么人望风。 许红梅狐疑打量白绣绣,扭头就见食摊上的力夫们,面上俱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她心里越发的怀疑,甩开白绣绣的手,就往仓房快步奔去。 刚走没几步,就见弟媳胡停妮一脸绯红从仓房大门走出,身上穿的,竟是她的衣衫。 见此情形,许红梅脑壳顿时嗡嗡作响,她猛的回头,就见白绣绣露出一副轻松模样,与她撞上视线后,忙心虚慌乱移开视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差她把二人捉奸在炕了。 许红梅此刻太阳穴突突跳,看着胡停妮的眼神几欲喷火,若说面前这贱人和她男人没关系,她一百个不相信。 “停妮,你衣裳忘拿了,回头让你姐那醋坛子瞧见,不得给我这房顶掀了。” 周成急急追出门,一眼就看到许红梅提着食盒,正站在仓房大院外。 “你咋这会儿来了,昨儿不是说今儿在家给霜霜裁衣裳吗。” 许红梅尚有几分理智,扭头看一眼两边食摊投过来的好奇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咬牙笑道:“你闺女难伺候的紧,嫌我针线不好,要自己裁呐。” 她狠狠盯着胡停妮上下扫视,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幸而我今儿来了,不然怕不是还被你们这俩不要脸的蒙在鼓中。” 饶是周成再迟钝,这会儿也发现不对,他略一琢磨就知道婆娘这是误会了,忙笑着上前解释。 胡停妮听周成说他只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带她处理烫伤后,她捂着胸口,面上就有几分黯然和不自在。 哪知许红梅见她这副模样,非但没有打消怀疑,反而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 周成见自己一席话说完,婆娘面上更加难看,他忙唤正包馄饨的白绣绣,让她作证说清楚事情经过,也好还他清白。 白绣绣嗫嚅着迈步走过来,瞅着胡停妮的眸中,满是害怕,待听到周成要她作证。 她忙点头如捣蒜,急道:“对对对,就是周管事说的那样,我六姐确实是我烫伤的,也确实是我求着周管事带我六姐进屋处理伤口的。” 许红梅冷冷逼视白绣绣,道:“绣绣,你和你六姐同是女子,为何是我男人带着她去处理伤口,而不是你。” 第54章 把乐宝借她走一回亲戚吧 白绣绣抬起头,此时,她嘴角的青紫更加的明显。 她面上满是苦涩,迟疑道:“是我六姐嫌我毛手毛脚,不让我碰她呢。” 她抬手轻触嘴边的伤痕,眼里满是惊怕恐慌:“我说我扶她去处理伤口,六姐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我两个大嘴巴子。” 说完,她面上带着庆幸,道:“还好六姐肯听周管事的话,不然她若是拖着伤处不处理,我爹娘知道,怕是能打死我。” 许红梅心中的天平彻底倾倒向白绣绣,只她到底记着此时是在外面,面上就露出一抹笑,道:“你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哪里懂得这些心术不正的人都想什么呢,不过绣绣你有句话说的对,若是停妮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了伤,只怕不止你公婆,就连我爹娘和小弟,都能念死我。” 说完,她转头冲胡停妮咬牙道:“既身上烫伤了,这段日子就好好在家养着吧,我瞅着绣绣一个人也能忙活过来,趁着天色尚早,这会儿就回家吧。” 周成见她换了颜色,心里也舒口气,冲胡停妮微微颔首后,领着笑的花儿一般的许红梅,转身进了仓房大院。 胡停妮站在当场,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一时脸上乍红乍白。 待要再教训一番白绣绣,又怕引来许红梅,她心里知道,今日这事大姑姐怕是对她起疑心了。 看着身上剪裁精致,面料柔软的的衣衫,胡停妮十分不服。 论心性,她强出许红梅这个蠢货百倍。 论容貌,许红梅更是不及她许多。 一样都是贫苦出身,凭甚她许红梅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出入有牛车,家里还请了洒扫做饭的婆子…… 她就要啥没啥,一辈子窝在那家徒四壁的破土坯房里。 胡停妮临走前,到底冲白绣绣又放两句狠话,方扬长而去。 白绣绣擦着桌子,看着胡停妮的身影,轻轻勾起了唇角。 今儿许红梅来不来,对这泼妇的下场都影响不大,不过是来了更顺当,不来结果曲折些而已。 按照许红梅这小心眼又护食的性子,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而已。 片刻后,就听仓房大院内,传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正在吃饭或歇晌的力夫们吓一跳,纷纷打趣道:“难不成咱们管事娘子带的饭菜也烫,这是烫着周管事了。“ 梁青娥闻言,微微一笑,把目光从对面食摊上收回。 该不该说,这姑娘确实聪慧,虽吃了苦头,到底摆脱了搁这充当大爷的六姑姐。 如此又过几日,梁青娥才知自己猜错了。 在许红梅频繁出入码头问东问西后,有和胡老汉村子相邻的力夫,吃饭时,悄悄同众人八卦。 说胡停妮被夫家以无子休回,许家强势,不但着一身破衣赶出了许家门,竟还上门想索回一半彩礼。 胡家给不出就打,就砸,直把整个胡家折腾的乌烟瘴气,胡老汉两口子更是因此生生气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白绣绣的食摊生意愈加不好,这女子在家也不知过的怎样生活,每日里来支摊,总是一瘸一拐而来。 又几日,和胡老汉一家认识的力夫,又带来另一个消息,说胡邱氏又访得一名神医,说是能医好胡狗蛋没有知觉的腰腿。 只那神医开出的药方里有几位名贵药材,买药材的银钱,对于如今的胡家来说,根本就拿不出来。 无奈何,胡老汉老两口舍了胡停妮,把她嫁与了个鳏夫,换得的银钱堪堪买了五剂汤药和敷药与胡狗蛋。 “娘,你说,那老两口为啥不卖嫁进来的儿媳,却卖了亲生的闺女。”回程路上,叶银红不由好奇问道。 梁青娥淡声道:“以这老两口视儿如命的心态,他们能留下白绣绣,也是冲着利去的,胡停妮见恶于许红梅,许红梅都能让娘家休妻,她不让整个胡家在码头摆摊,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白绣绣虽也不是那么招许红梅待见,但她向来本分,为着周管事在薛家人跟前的好印象,她咬着牙也得容忍一二,且胡家如今没有旁的营生,一家老少全指着这个食摊过活,如此更是不能轻易把白绣绣卖了去。” 梁青娥说完,心里就叹口气。 这世道,一个健全的闺女,甚至比不得一个吃喝嫖赌样样来,被人打断腰腿的瘫子。 这一段时日忙下来,很快就进了四月。 这日,秦兰花期期艾艾看着林飞鹰,道:“过几日那丫头片子就满月了,到时候哥哥们必会来家接我们娘俩挪窝,这要是让我娘知道我把那丫头片子弄丢了,她还不骂死我。” 林飞鹰也没旁的法子,无奈道:”要么就说乐宝生病了,满月就不挪窝了。” 秦兰花脸就垮了下来,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要是让娘听见,瞧她不大耳刮子抽你,说你咒她心肝宝贝。” 林飞鹰话一出口就知说错了话,小娃儿本来怕生病,他这个当爹的还信口胡说,真是不该。 “要么就实话实说吧,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该知道时,迟早会知道。” 秦兰花揉着额角,道:“要么你同娘商量商量,乐宝满月时,咱们和她一道走个亲戚,就去半天,我保证不过夜。” 说罢,就扯着林飞鹰的衣裳,好话一箩筐开始往外倒,又是撒娇,又是许诺。 林飞鹰被闹的没法子,遂道:“我去说也成,只也不能这么大喇喇去说,前几日二哥说给娘准备生辰礼,你说你绣一条抹额,那抹额可得了。” 秦兰花闻言一怔,嗯嗯点头:“快了快了,就差收针了,明儿下晌必好。” 说完,她不禁暗翻一个白眼,心里埋怨林大熊着实多事。 自个想献殷勤只管现就是,做什么拉扯他们,他们三房平日里丁点好处没有,如今倒要赔上一条抹额的布料。 秦兰花找借口把林飞鹰支出去,门一拴就开始翻箱倒柜。 手伸到炕柜里扒拉一会儿,再拿出来,手上赫然是边角裁剪不匀的一小块石绿色粗棉布。 这还是前次分得的铜子,她央林飞鹰在草市给她买了四尺土粗布。 那四尺布,她比划了又比划,给三壮和四壮一人裁了套春日的长袖上衣,和夏日清凉的无袖汗衫。 这一块小块布,正是最后剩下的,她原打算等冬日,里面续上兔毛给四壮做双小短靴…… 如今都不用想了,秦兰花在脑海中默默想了一遍抹额的款式,拿起镰刀咔嚓咔嚓抬手就剪。 看着初具形状的抹额,秦兰花又认命翻出自己仅有的绣线,穿针引线,开始忙活起来。 她一边绣,一边暗自祈祷,只盼着老太太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痛快把那丫头片子借给她走一回亲戚吧。 第55章 你霸着我的孩子 天气进入四月之后,温度逐渐攀升,原本还有些微凉的清晨和傍晚,如今也变得温暖宜人。 阳光抛洒在天地间,带来融融暖意,吹过脸庞的风不再凌厉刺骨,变得柔和轻盈,人们纷纷脱下夹袄,换上更轻薄的单衣。 红河码头的汤面生意,自那俩公婆再也作不了幺蛾子后,算是上了正轨。 她们家食摊碗大,面足,盛的又满满当当,一碗下去只要不是饭桶,都能吃的饱饱的。 再加上味儿也还不错,在竞争不那么激烈的情况下,已经打败馄饨摊,成为力夫们的首选。 生意越做越顺当,许是年纪和体力跟不上,连日来的起早晚归连轴转,又加上每日三十来里的往返路程,梁青娥就觉得有些吃不消。 这日吃过晚饭,她抱着不肯睡觉的乐宝,冲林老虎等人道:“食摊的事你们商量商量,看是不是轮流着去摆摊,这要是单指着哪一个,早晚累死。” 她这话刚一落,别人犹可,唯叶银红和秦兰花俱是精神一震。 叶银红摸着自己因不停擀面粗不少的胳膊,恨不能现在就撂挑子。 累,实在太累了,每日里擀十好几斤面团,她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么撑下来的。 秦兰花很兴奋,想到每日里吃食摊大笔的进账,她不禁咽咽口水,忙推了推一旁的林飞鹰,示意他快快答应下来。 陈秋莲倒是没啥想法,她身边两个奶娃娃绑着呢,都不要说出门和人扯闲篇,这一个月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家里后院的旱厕了。 且红河码头远的很,十五六里路岂是那么好走的,婆婆只是放手生意,可不会放手银钱账目,这差事她可搞不赢,就让家里的男人们商量受累去吧。 梁青娥把一众人神色收进眼中,她也不说话,只微微笑逗弄着乐宝,由着他们思量安排。 还是林老虎先开口,他的面上满是愧疚,看着梁青娥道:“娘,这些日子您受累了,都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竟没看出来娘在强撑着……” 他的面上浮起忐忑,道:“娘为我们忙活辛苦一辈子,理当多歇歇,只是,一想到从此没娘陪着咱们,我这心里就有些打鼓……” 老娘是家里的主心骨,是顶梁柱,这些年不管啥大大小小好的不好的的事,只要有梁青娥在,林老虎就从来没慌过。 这大喇喇的,梁青娥突然放手说不去码头了,想到以后食摊不管遇见啥状况,都得自己出面解决,林老虎就心慌的不行。 梁青娥面上笑模样不变,心里忍不住叹口气,那些年自己母子过的艰难,她当娘的怜惜几个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爹,家里啥烦难都是自己咬牙硬扛。 看着面前软弱的大儿子,梁青娥心里也说不清悔还是不悔,终究是家里顶门立户的长子,不说如何为家里遮风挡雨,至少得心性坚强。 她看一眼旁边的二儿子,就见林大熊面上也是苦哈哈的神情,显然,这也是不能独立行走的软蛋货色。 她又去看三儿子,就见林飞鹰面上带着好奇和跃跃欲试,家里到底还是有敢想敢干的,这让梁青娥心里稍稍欣慰几分。 至少,她生下养大的三个儿子,不全都是担不起事的。 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大儿和二儿,梁青娥不禁思索,是直接骂一顿逼他们快速成长,还是让二人逐步适应没娘依靠的日子…… 梁青娥拧眉思虑几息后,选择了后者。 她冷哼一声,直接道:“谁说老娘从此不去码头了,你们想得倒是美,等我养足了精神,天天跟在你们后面监工。” 闻听此言,林老虎一改方才蔫巴巴的模样,瞬间精神抖擞。 仨兄弟商量一番,决定两两一起去,暂时没轮到的那个也能照看家里。 听着他们兄弟仨不管怎么搭配,都要带着自己去码头擀面条,叶银红一脸绝望。 家里,就再也出不了个活人替她一替吗。 她看一眼左边刚出月子,没日没夜奶俩娃的陈秋莲。 又瞅一眼右边还没出月子,日日嚷着头痛的秦兰花。 暗暗羡慕一番两人真是好命,真会挑时间生娃,苦活累活脏活都轮不到。 她把所有的抗议咽进喉咙里,摸着粗一圈的胳膊,心里无声哀嚎。 见食摊的事情商量妥当,梁青娥摸着乐宝的小手手,面上不自觉流露出慈爱之色。 道:“这天越发暖和,乐宝醒着时,多抱她出来溜溜,省得成日家躺炕上,养的呆头呆脑。” 陈秋莲三人听见,心里十分复杂无语。 很想问问这偏心老太太,你当日可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孩子躺炕上哭闹,她们当娘的但凡抱的急些,这老婆子立马一副嫌弃嘴脸。 言语中十分不客气说:“哭一会儿咋啦,还能哭不大嘴巴不成,现在一哭就抱,回头养的精乖了,你们上茅房都得抱着上。” 仨人想到前事,心里愤愤不平,咋啦,家里这一串孩子,只有乐宝是亲生的,余下的都是她们这些儿媳二嫁带来的是吧。 仨人在心里疯狂不满吐槽,面上还得恭顺应是。 秦兰花不满之余,瞧着一眨不眨盯着婆婆的乐宝,想着晌午和男人盘算的事,眼睛就是一亮。 她迅速堆满笑容,对梁青娥的这番话话极力附和,末了,小心翼翼道:“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我和娘算是想到一块了,这不过几日乐宝就满月了,到时我哥哥们该来接我们娘俩挪窝了,我听娘的,到时带乐宝去她姥姥家转转,等回来,乐宝必定更加聪慧……” 哪知梁青娥一听,脸当即就沉下来,直接火道:“你听我的,我啥时候同意你带乐宝走满月挪窝的,还回来聪慧,你搁你娘家住了十七年,也不长一点脑子,还是别耽搁我的乐宝了。” 秦兰花知道这事怕是商量不通,只是没想到老太太如此不客气,她急道:“娘,你老人家也讲讲理,我可是乐宝亲娘,我带她去我娘家走满月,谁能说个不字。” “哼,现在知道你是乐宝亲娘了,你饿孩子打孩子的时候,莫不是后娘上的身,别和我扯这些,乐宝你想都不要想。” 见二人明火执仗对上了,陈秋莲和叶银红心里佩服秦兰花之余,忙开口打圆场。 “老三家的,你莫急,乐宝还小呢,娘一向疼爱她,一会看不见乐宝,饭都吃不香,等她再大些,再说这事吧。” 不劝还好,这一劝,秦兰花的怒火全冲着俩人去了,陈秋莲更是首当其冲。 “大嫂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霸着我的孩子,娘家一向不亲近,五壮满月时你娘家无人登门,这会儿听见我娘家要接我们满月挪窝,你心里不痛快的很吧,只怕巴不得我和你一样,也不用走满月,这样也就显不出你丢人了!” 秦兰花话音一落,陈秋莲脸上就苍白一片,她想解释她没有这个心思,喉咙处好似有谁掐着她的脖子,她嘴巴张了又张,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给你大嫂道歉。”梁青娥把碗重重一放,看着秦兰花的眼里满是锋锐。 第56章 谁把家里的破事说了出去 林飞鹰见婆娘梗着脖子站在那里,脑壳又开始隐隐作疼。 他忙不迭冲陈秋莲作揖,道:“大嫂莫要和这糊涂婆娘一般见识,大嫂把乐宝照看的这般好,我和兰花都很承大嫂的情。” 陈秋莲听着小叔子急切的解释,又看一眼死死盯着她的妯娌,突地,她就笑了。 陈秋莲目光坦然看着二人,道:“我照看乐宝是受娘所托,这也是我和乐宝的母女缘分,何用得着你们承情。” 秦兰花听到陈秋莲说母女缘分,眼睛都气红了,她还要再说,被梁青娥断然打断:“够了,废话不用再说,乐宝我是不会交于你俩的,这事你赖不着你大嫂,要怨要怪只管冲你们自个去。” 恰在此时,乐宝嘤嘤嘤开始哭起来,陈秋莲一听,再顾不得秦兰花,忙去婆婆身边查看。 梁青娥看着陈秋莲熟练抱起乐宝,又是温声拍哄,又是摸尿布,整个过程中,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她看一眼神色不耐的秦兰花,和眼珠子长在婆娘身上的林飞鹰,心里更是坚定了主意,她绝不会把乐宝交给这二人。 秦兰花铩羽而归,回到房里,就低声哭起来。 林飞鹰打从一开始心里就做好了准备,对如今这个结果,倒也算不上多失望。 “你方才作甚给她赔礼,我稀罕你替我赔礼吗,她一般也生了两个赔钱货,作甚抢我的孩子。” 林飞鹰看着呜呜哭泣的婆娘,一时也不知怎么劝解。 沉默半天,他道:“算了,待后儿几位舅兄来,你就推说病了,能拖的一日是一日吧。” 秦兰花犹自不甘,一时又没更好的法子,只得勉强同意。 二日,因想着秦兰花几个哥哥许是这两日会来,林飞鹰就没去码头,暂时还是由林老虎和林大熊夫妻俩同去摆摊。 这天吃过晌午饭,乐宝吃完饭饭后,仍旧精神十足。 梁青娥见她躺在陈秋莲怀中,又呆呆盯着房梁瞅,便让陈秋莲自去忙活,她左右无事,正好抱乐宝去院子里溜弯。 院子里,橘子树长的正茂,早先枝叶间开出的白色花朵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绿色的小小的果实。 原先养在橘子树下的几只小鸡仔,在褪毛长出硬羽后,就被挪到了后院鸡圈喂养。 越靠近橘子树,枝叶散发出的特殊香味就越浓郁。 梁青娥看着枝叶间指甲盖大小的橘子,笑眯眯同乐宝道:“阿奶的乖宝贝,这棵橘子树是你的胞衣树,阿奶最爱吃酸甜口的橘子了,咱们乐宝喜不喜欢呀!” 乐宝不知听没听懂,盯着梁青娥看一会儿,随着梁青娥抱托的方向,又开始盯着橘子树瞅。 见她如此专注盯着橘子树,梁青娥不再说话,由着她一眨不眨细细打量橘子树。 接下来,梁青娥又抱着她,去认窗棂,认门框边过年时贴的春联,认门闩,最后又去摸院门…… 直到,梁青娥抱着乐宝,走出了家门。 刚在门口站定,就听有一道爽朗声音响起。 “呀,二婶子抱着的小娃儿是乐宝吧,生的可真好,怪道你稀罕呐,瞅瞅这小衣裳多精致金贵,是细棉做的吧!” 来人瞅见乐宝,眼睛就亮了。 面前白白嫩嫩的小娃儿着一身水绿碎花小衣裳,浑没有一般婴孩的对付邋遢,小模样更是粉雕玉琢,眉眼清透。” 梁青娥听着翠花娘的赞声,眼睛笑成一条缝。 声音那是又高又亮:“是细棉的料子,秋莲带的精心,这是前儿她拿了压箱底的银钱扯布做的,五壮都没有呐!” “哎吆,秋莲是个实心的,大毛妮和二毛妮也喜欢这个小妹妹的很呐,天天在外显摆乐宝生的多俊,今儿瞧见,才知俩孩子没说谎。” 说话间,又有几个路过的妇人小媳妇经过,听说是林飞影和秦兰花的小闺女,忙都好奇围过来。 耳朵里听着各种夸夸,梁青娥那是笑的见牙不见眼,口口声声都是大儿媳的功劳,对陈秋莲那是满口称赞。 乐宝也很给面子,时不时露出一个无齿微笑,躺在梁青娥怀里,不哭也不闹。 “二婶子,兰花糊涂啊,你说说,乐宝生的这般乖巧,她咋就舍得折腾孩子呢……” 翠花娘嘚吧嘚小声吐槽完秦兰花,末了又安慰两句梁青娥,见人脸色不好,方端着洗好的衣裳,悻悻告辞。 翠花娘一走,其他人也怕哪句话说错再惹事端,也端着盆溜了个精光。 看着一哄而散的众人,梁青目色沉沉,这一阵子她一直忙活食摊的事,那是日日不着家,家里这些破事儿,也不知是哪个大嘴巴传出去的。 虽说她今儿抱乐宝出来的目的也算为传风声,省得秦兰花出月子后,到处宣扬大儿夫妻俩抢了她的孩子。 她既把乐宝交给陈秋莲养,自然万不能白白让人受累不说,还倒赔了名声。 只是,没想到家里倒是有人提前替她解忧,一早把家里这些破事抖落得那叫一个干净。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自己为了大儿媳名声主动扬,和家里不知是谁出于何目的到处扬,其性质和目的那是不一样的。 梁青娥抱着乐宝,心里暗自开始盘算,自己和大儿子还有二儿子夫妻俩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天不亮就出发去码头,回来时又近傍晚,几人又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以排除。 老三夫妻俩倒是在家里,只秦兰花还没出月子,她的活动范围只在屋中院里,且哪怕这俩人再蠢笨如猪,也不可能和村里人抹黑他们自己。 至于大儿媳,她刚出月子没几天,两个小娃儿成日家不是这个尿了,就是那个拉了,要么就是饿了,不管她有没有这个心,一来她走不出院门,二也被孩子拖的没时间碎嘴。 这些个人一个个排除后,嫌疑最大的,就是家里几个孩子了。 只是自己以前三令五申交代过,莫要把家里鸡毛蒜皮的事拿出去说嘴,几个孩子因怕她,个个都能管住嘴,还从来没谁违背过她。 想到有人故意搞事,梁青娥脸色微沉,一扭头看到抬着满盆衣裳,神色闪躲,面色心虚的大毛妮和二毛妮,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你俩晾完衣裳尿布后,到我房里来,我有话问你俩。” 梁青娥说完,抱着乐宝,转身进了院门。 大毛妮和二毛妮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不安后,神情更加惴惴。 磨磨蹭蹭把衣裳晾完,小姐妹俩垂头丧气推开东屋的门。 大毛妮看一眼端坐在炕桌旁的梁青娥,神情嗫嚅:“阿奶,方才翠花娘说的那些话,都是我说出去的……” 二毛妮截断大毛妮话头,挺身而出,一脸壮烈:“阿奶,这些话都是我说出去的,是我和她们说三婶待乐宝不好,不给她吃,还掐她,天天骂乐宝死丫头片子赔钱货,话都是我说的,你要罚,就罚我,不干大姐的事。” 梁青娥面上不辨喜怒,她见二毛妮眼神灼灼盯着乐宝,隐约猜到这丫头因何往外传话了。 她看着二毛妮,道:“你可知道,你这些话传出去,你三叔三婶日后出门,会被多少人笑话,多少人戳脊梁骨!” 第57章 秦兰花谋划出月挪窝 二毛妮这会儿站在屋子正中,身体僵硬,神情紧绷。 她慢慢抬起头,眼睛朝上方瞅去,就见梁青娥把乐宝抱在怀里,人稳稳当当坐在炕沿上,一双沧桑的眼睛从容淡定盯着自己。 梁青娥的表情那叫一个淡定,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波澜,这和二毛妮想象中的,阿奶听说是她出去传家里闲话后的暴跳如雷,完全不一样。 她一时有些懵,拿不到梁青娥知道了多少,一时又想着,会不会阿奶方才说有事问她俩,想要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她俩只是因为心虚,直接就把自己暴露了出去。 想到此,二毛妮几乎要捶胸顿足,大意,太大意了,她俩就不应该自投罗网。 阿奶怕是压根不知道呐,她们倒好,自个巴巴的承认了,后面还不知道怎么责罚数落自己姐妹,怕是连娘都要跟着吃瓜落。 想到陈秋莲要因为她们挨骂,二毛妮顿时就急了,忙道:“阿奶,我错了,不该乱传家里的闲话,把咱家的脸面在村子里头往地上踩,你要打要骂都可着我来,不关大姐和我娘的事。” 梁青娥冷哼一声,脸色微沉,肃容道:“现在知道怕了,我问你,你既知道乱传你三叔三婶的闲话,是把家里脸面往地上踩,那为何还要在外多嘴多舌。” 二毛妮欲要否认她不是故意多嘴多舌,只是目光和梁青娥碰上的瞬间,她的心猛地就是一抖,赶紧低下头去再不敢犟嘴。 一旁的大毛妮急出一脑门汗,看看端着脸的阿奶,再看看被镇下去的妹妹…… 她看着梁青娥此刻十分不好惹的模样,把心一横,抬步站了出来,把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嗓音轻颤,道:“阿奶,你把乐宝妹妹交给我娘养,我娘日夜照看乐宝很是辛苦,上次阿奶发的银钱,娘托大阿奶家的伯娘帮着捎回几尺细棉布,那细棉布连五壮都没份,全给了乐宝裁衣裳……” 大毛妮话越说越流畅,她深吸口气,道:“娘待乐宝这般好,我们不想最后三叔一求,阿奶又把乐宝还给三叔三婶,我娘那时岂不伤心,到头来还白辛苦一场。” 大毛妮说出的理由,和梁青娥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梁青娥冷眼旁观,知道大毛妮和二毛妮十分喜爱乖巧的乐宝,俩小姑娘只要手上没活,多半是抱着乐宝拍哄逗弄。 因此,她乍一听到是这俩小姑娘搁村里传闲话,把三儿夫妻的脸面往地上踩,就猜测怕是因着乐宝的原因。 她俩做这事只会有两个结果,证明老三夫妻不会好好待乐宝,那大房就能一直养着乐宝。 要么就是想靠着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逼着那两口子要回乐宝。 梁青娥看着惴惴不安的小姐妹俩,神色稍缓,道:“这次的事儿,念在你们友爱手足、又一片孝心的份上,我且饶了你们,往后莫要在村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根。” 见二人大松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梁青娥继续道:“你们如今也不是小娃儿了,该知道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村里长舌妇不少,这要是传出一言半语不好的话,日后说亲时,这就是个被人挑剔的短板……” 梁青娥更想说的是,你俩最好莫要再闹出啥幺蛾子,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可莫要带累坏她的乐宝。 只这话对还是垂髫之年的小姑娘到底有些重,梁青娥勉强忍下去,只拿旁的话,敲打二人。 俩小姑娘从不曾想到这一层,这会儿听到阿奶说起婚事名声,羞窘之余,都有些后怕。 村中有个她们该叫姑姑的大姑娘,今年二十岁了,就是因着从小到大名声不好,蹉跎的跟她年龄相近的小姐妹们都当了娘,她至今还无人提亲。 农家孩子早慧,俩姑娘年纪虽小,已经知道婚事的对象,对于姑娘家来说,有多么重要。 毕竟,她们亲姑姑林喜心,就是因为伶俐知礼,嫁到了顶好的人家,如今更是成了镇上人,再不用下地劳碌。 好名声和坏名声带来的后果就在身边,小姐妹们神情认真许多,受教道:“阿奶,我们知道了。” 梁青娥生怕她二人矫枉过正,为着追求劳什子好名声,把自己活的窝囊废一般,人家打左脸她送上右脸。 遂又补充道:“行了,人要名声,也不能一味的要名声,和知礼的人打交道放尊重些,碰上那些不要脸皮的泼皮无赖,干就是了,千万莫要被人当成软柿子捏,不然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俩姑娘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似懂非懂。 有些事,非经历不能体悟,便是现在解释再多,对于未经世事的娃儿来说,等同于一箩筐废话,梁青娥摆摆手,挥退了俩孩子。 陈秋莲见俩闺女从婆婆房里出来,心里就猛松一口气,她忙小姐妹俩拉回房,问道:“你们阿奶找你们干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决定实话实说。 说完,才想起刚才忘了问她们阿奶,乐宝以后还要不要还三叔三婶。 陈秋莲神色微怔,再没想到闺女们为留下乐宝,私底下竟给小叔子和三妯娌挖坑使拌。 她温声道:“你俩就这样喜欢乐宝啊。” 小姐妹俩齐齐点头,乐宝乖巧不说,生的也是村里头一份的好看,有这么个漂亮妹妹,她们多有面儿啊。 陈秋莲看一眼炕里侧伸胳膊蹬腿的五壮,道:“放心吧,你们阿奶不会把乐宝抱走的。” “嗯,知道了娘,对了,阿奶最后说的话是啥意思,我们到底要不要搁村里博一个好名声。” 陈秋莲是泡在黄连水里长大的,她对于梁青娥的这几句话感触颇深,见婆婆愿意细心教导闺女们,心里就多几分感激。 想了想,陈秋莲说了几个自己亲身经历的事迹,当例子说给小姐妹听。 每个事迹里的陈秋莲,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活的窝窝囊囊。 俩姑娘听完,攥起拳头义愤填膺。 恨不能现在就去找欺负她们娘的人,大干一架。 二毛妮气的小脸微红,道:“娘,我知道了,好名声不能当饭吃,就像阿奶说的,碰见不要脸面胡搅蛮缠的人,该干还是得干,只是咱们要拿住理,就是打骂吵闹再凶都没关系,因为咱们有理,那句话怎么说的,有理走遍天下。” 陈秋莲笑眯眯轻刮二毛妮的鼻子,笑道:“正是这个理,我们二毛妮真聪慧。” 说完,也伸手摸摸大毛妮头发,含笑道:“咱们大毛妮也聪慧,娘有你们,可真高兴。” “娘,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了。”大毛妮和二毛妮挨着陈秋莲,神情中满是依恋。 第58章 秦家仨兄弟登门 这日傍晚,林老虎和林大熊一前一后推着板车进院门,叶银红跟在车后,面上难掩疲惫。 “二嫂,今儿娘没去,你们忙的很吧。”秦兰花揽着四壮,见一行人进来,忙打探道。 叶银红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开始揉酸痛的小腿:“还行,往日做惯了的,又都是熟客,也就上客时,忙活个把时辰。” 哎,她不止胳膊粗一圈,这两条腿连日走三十来里路,也结实粗壮不少。 “忙点好,有钱挣还怕累吗。”秦兰花撇撇嘴,觉得叶银红故意显摆。 叶银红揉着小腿的手就是一顿,她暗暗白秦兰花一眼,懒得搭理这娘们。 家里的银钱都归婆婆掌控支配,便是挣再多银钱,她是能用一个子,还是敢动一个子。 听见动静,梁青娥从房里走出来。 林大熊看见老娘,忙从怀里掏出钱袋,献宝一样捧给梁青娥。 “娘真是咱家最有福气的人了,瞧瞧,搁家里都有孝顺儿子贤惠儿媳给挣铜子。” 梁青娥看着耍宝的林大熊,手里拿着沉甸甸的破布钱袋,乐的笑弯了眼。 笑骂道:“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般不着调,竟拿你老娘调侃开涮。” 说完,就又问起码头生意如何,有没有食客故意逃单? 林大熊道:“生意和昨儿差不多,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保管没人逃单,孩他娘盛出多少碗面条都在心里记着,与收上来的面钱两厢一对照,正好对上。” 听到生意没出岔子,梁青娥放下心,顺手把钱袋揣进了怀中。 秦兰花有些着急,这怎么不数数呐,话说,今儿到底卖了多少银钱啊,怎么都没一个人好奇问问。 她昨儿刚惹了梁青娥,饶是这会儿特别想知道钱袋里有多少铜子,也不敢开口问询。 还是得尽快出月子,等她出了月子,他男人去了码头,她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汤面每日卖多少都不知道。 想到出月子挪窝这事儿,秦兰花脸上就堆起笑。 有些尴尬开口:“娘,是这样的,乐宝既给了大嫂养,满月时总不好让我哥哥们白跑一趟,你看,是不是让孩他爹去我娘家传个话,让他们莫要折腾出月挪窝了。” 梁青娥看她一眼,无可无不可道:“这事儿你同你男人商量就成,不用知会我。” 秦兰花心里气结,只觉婆婆果然难缠。 心里不禁吐槽,这要是不知会你,他们夫妻俩商量着办了,不定事后怎么责骂他们眼里没有老人呢。 晚上安睡时,秦兰花同林飞鹰说起这个事,道:“明儿你往我娘家走一趟,就按你先前说的,说我病的起不来身,待大好了,再抱着乐宝回去瞧他们。” 再过一个月就是五月五,她端午回娘家送节礼,到时再借口天热,怕热着娃儿就成, 左右她也就一年三节回一回娘家,顺当过完端午,她丢了乐宝这事儿,就又能拖到八月十五。 秦兰花越想越觉着自己果然聪明,喜滋滋叮嘱林飞鹰明儿莫忘了这事,扭身挨着四壮,就睡了过去。 翌日吃过早饭,林飞鹰和梁青娥说一声,就出门赶往大黄庄。 两村离的不远,约摸小半个时辰后,林飞鹰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三个大男人。 正在院中抱着乐宝遛弯的梁青娥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忙上前招呼。 “亲家侄儿们来了,快进来歇歇脚。” “婶子。”秦东海三兄弟面上满带急切,略微寒暄两句后,就问起妹妹秦兰花。 梁青娥只当他们兄妹多日不见,心里挂念,忙扬声唤秦兰花。 “算了,还是我们进去看她吧,妹夫说她生了大病,我娘听到心急的不行,让她躺着吧,莫要折腾了。”老二秦东升说完,就急急往西屋走去。 大病?秦兰花? 梁青娥看着秦家仨兄弟进去西屋,扭头看向一脸懊悔的三儿林飞鹰。 “老三,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今早吃饭你媳妇还干了两个窝窝头和一碗杂粮粥,咋回房喂四壮吃奶的功夫,人就生了大病。” 梁青娥直直看向林飞鹰,瞪视着她。 林飞鹰面上满是尴尬,见老娘气的不轻,也不敢扯谎,忙把俩人商量敷衍秦家接满月的理由,和盘托出。 “娘,兰花也是怕丢人,想着把这事儿拖过去就完了,没想到我岳父岳母担忧闺女,不管我如何解释兰花养养就好了,愣是非要仨舅兄跟来看看才放心。” 林飞鹰没敢说的是,秦家还大动干戈请了他们村的黄郎中,估计再有半刻钟,人该背着药箱上门了。 梁青娥怀里抱着乐宝,怕吓着她,故强忍火气,冷冷道:“你倒是知道心痛媳妇儿丢面儿,岂不知你老娘照看坐月子的儿媳妇,竟把人照看的小命都快没了,外人不知情的人说起,也不知在背后如何讲究你娘苛待儿媳呐!” 林飞鹰脸色一变,急慌慌解释:“娘,我和孩他娘都没想到这一层,让娘受委屈了。” 梁青娥轻轻安抚想吃饭饭的乐宝,最后道:“我受委屈不打紧,这一箩筐的事如何和你舅兄们解释,你们自个瞧着办吧。” 林飞鹰看着梁青娥怒而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挫败愁苦。 还没等他想好辙,就听院门口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 “哎吆,我这老胳膊老腿啊,被秦丙那老东西催命似的赶着来,快带我去看看你媳妇儿,听说病的很重,具体是个什么症状……” 秦丙正是林飞鹰岳丈的大名,林飞鹰看着背着药箱的黄郎中,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还没等他回想起来病重之人都是啥症状,就被黄郎中扯着胳膊,一阵风进了屋子。 屋内,秦兰花躺在炕上,面对仨哥哥的嘘寒问暖,询问病程经过,那是急的脑壳疼。 就在她左支右拙,打算破罐破摔坦白她压根没病时,一眼看到进屋的林飞鹰,她眼睛一亮。 忙轻咳两声,气息奄奄道:“孩他爹,哥哥们问我怎么就病成这样了,我说话一多就累得慌,你同哥哥们说吧。” 感受到投射到身上的三道不满视线,林飞鹰干笑两声,支支吾吾道:“人吃五谷杂粮,哪里说的清楚从啥时候作下的病根呢。” 黄郎中背着药箱,边往炕边走,便道:“我瞅着兰花气色红润,该是问题不大,怕是他俩年轻没经过事儿,有个头疼脑热,自个胡乱琢磨吓着了,让我先探探脉再说。” 第59章 告状 听到黄郎中说问题不大,秦家三兄弟俱长舒一口气。 连忙往旁边挪动,让出足够的空间方便黄郎中诊脉。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秦兰花看着黄郎中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里不免惊慌不安,别人不知道,她自个还能不知道自个? 她压根就没病,这若是被黄郎中诊出她其实是在装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尤其是秦兰花看见婆婆踏过门槛走了进来,她更是慌乱的不行,想到这馊主意都是自己男人出的,一时更是埋怨暗瞪林飞鹰。 见所有人都盯自个细细打量,她不由自主将身体往床里侧挪移,原本搁在被子外的手也收进了被子里。 又打眼色给林飞鹰,示意他快点想辙,赶紧把黄郎中连同屋里一众人都糊弄过去。 然而,梁青娥一点机会不给她,梁青娥走到炕沿边,把秦兰花的手一把从被子里拽出来。 放在炕边,道:“黄郎中,你给兰花细细把把脉,她这病来的可真急,早饭时还喝下一碗杂粮粥,吃了两个杂粮饼子,这咋说倒下就倒下了,三壮四壮还小呐,可不能没了娘。” 秦家三兄弟见亲家婶子对妹妹这般惦记上心,面上都有几分讪讪。 他们娘乍一听说妹妹病了,当即就怀疑是亲家母不满妹妹生了个闺女,认定是梁青娥明里暗里磋磨秦兰花,把人折腾的起不来身。 更忧心林家不做人,再让秦兰花灶受皮肉之苦,背过林飞鹰商量时,更是把梁青娥骂的一文不值,甚至开口诅咒人家头上长疮脚底流脓。 秦兰花暗暗挣着手,支支吾吾道:“娘,我无事,许是早食汤饼吃的凉了,有些反胃。” 梁青娥按住秦兰花的手,笑眯眯道:“可是真病的不轻,记性都差好多,早饭我刚做好,你闻着味儿就上桌了,哪里吃过凉汤饼……” “莫要怕麻烦,黄郎中来都来了,让他把把脉,也好让你爹娘放心,就是你哥哥们回家,也好交待。” 听到梁青娥的话,三兄弟想到家里爹娘对妹妹的偏宠,若自己几人回去后,对妹妹的病情一问三不知,只怕爹娘真会喝骂自己几人。 三人心有灵犀,忙附和劝道:“婶子说的对,爹娘听说你病了,担忧的很,快莫要娇气了,有病看病,没病咱们也好放心。” 说完,梁青娥和秦家仨兄弟都催促黄郎中。 黄郎中从善如流打开药箱,从中拿出一个脉枕,放在秦兰花手腕底下…… 黄郎中搓搓手,把手指搓的温热后,手指轻轻按压秦兰花手腕处脉搏,人眼睛微闭,聚精会神开始听脉…… 听完左脉,他又让秦兰花张口伸舌头,眯着眼睛辨看一会儿后,又细细问诸如心慌不慌,头晕头痛吗,头痛频率多吗,饮食进的香甜吗等问题。 “心慌的很,躺不多会就喘不上气,头也一阵阵晕痛,仿佛有人拿刀在脑子里劈剧一样……” 秦兰花面不改色说完,望一眼意味深长瞅着她的婆婆,到底不敢说吃饭不香甜,支支吾吾只说胃口尚好,没受影响。 黄郎中眉头微蹙,只说不应该啊,又开口让秦兰花伸出右手。 右手比左手诊的时间更长,黄郎中是个好郎中,又再三问一遍诸如睡眠深浅,精神好坏,体力强弱后。 沉吟道:“单从脉象上看,没啥大问题,身体恢复的也好,稍微有些肝郁和气虚血亏………” 黄郎中掉完一长串书袋子后,在场众人都听明白秦兰花没啥大毛病。 秦东海深深看一眼躺炕上的妹妹,眼里情绪不明。 见秦兰花心虚扭开了头,他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猜测,面上就浮现几丝怒气。 到底知道这儿不是自家,秦东海转开视线,继而问黄郎中:“黄叔,敢问我妹妹这些小毛病如何调整。” 黄郎中抚了抚胡须,道:“我一会儿给她开些疏肝解郁、补气养身的汤药,饮食上也得增加一些营养,毕竟还有小婴孩要养,一人吃进去的饭供养两人,一个身体养两张嘴,可不是要供不应求了。” 秦家三兄弟忙看向梁青娥,等掏钱的人表态。 梁青娥定定看着林飞鹰,张口就骂:“早多少天我就和你们说给四壮断奶,偏不听,非得偷偷喂,一般也给四壮蒸的有鸡蛋羹,他长了一口大白牙,怎么就断不得奶了……” “好了,现在闹出啥肝郁,气血不足,还得老娘给你们花银钱买汤药喝,你大嫂一个人养着五壮和乐宝两个奶娃子,还没折腾出这些金贵毛病,你婆娘见天闹头疼搁屋里躺着,不到饭点不出屋,我瞧着这就是闲出来的毛病,睡的一身懒筋。” 黄郎中有些尴尬,把脉枕收进药箱,就要告辞。 梁青娥忙拦住他,从怀里摸出六枚铜子,道:“劳烦黄郎中白跑这一趟了,回去后若亲家问起来,你只管实话实说。” “哎,老夫是郎中,摸得什么脉,那就是什么脉,再不会夸大病情,或者隐瞒不告,许是我学艺不精,更深的病症把不出来。” 秦家三兄弟此时都知怎么回事,他们这妹妹自小就着模样,但凡有个不顺心,或不想干的活计,就要躲懒装病,也就他们爹娘愿意掌心纵着。 黄郎中也就罢了,毕竟和他们同村,为了村里颜面愿意替妹妹遮掩。 梁青娥这个婆婆心里明镜似的没有拆穿不说,还给付了诊金,仨兄弟心里都很感念,毕竟闹僵起来,他们压根就不占理。 黄郎中握着手里的铜子,心里也很无语,背上药箱拱手告辞离去。 秦东海看向沉着脸的梁青娥,愧道:“方才听婶子说乐宝是亲家大嫂在养,还请婶子告诉咱们兄弟缘故,亲家婶子不知,我娘极喜爱乐宝,每天都把乐宝挂嘴上八百回。” 梁青娥直接道:“这话你们就是不问,我也要同你们念叨念叨,也省的有些人颠倒黑白,说我当婆婆的拿身份压人,抢了她的孩子………” 梁青娥絮絮叨叨,把俩儿媳自打怀孕后的一切待遇都摊开细细说,更是把二人生产后的不同待遇着重说一遍。 包括只有秦兰花能吃上的白面条,鸡蛋羹,家里孩子们都没穿过摸过的细棉衣裳,她都给了秦兰花生下的小孙女…… 结果呢,秦兰花辜负了她的这一份偏爱,不光饿着乐宝不说,还嫌弃乐宝是个丫头,背着人偷偷咒骂孩子不算,竟还动手打人。 梁青娥想着乐宝白嫩嫩小胳膊上的那块乌青,眼睛都心疼红了。 她看向秦家三兄弟,真情实感道:“你们说说,我敢把乐宝交给她带吗,她既不稀罕乐宝,往后乐宝就是我大儿大儿媳妇的闺女,你们只管让亲家母放心,有我老婆子在,不会委屈了乐宝。” 第60章 婴儿尿,好福兆 三兄弟听的那是目瞪口呆,看向秦兰花的目光带着不可思议。 他们老娘时常在村里显摆亲家母如何疼爱小孙女,那细棉襁褓和棉衣,更是挂在嘴上说了又说。 在家更是直言闺女秦兰花是个有福的,哪怕生了个丫头片子赔钱货,一样比生下男娃的长嫂,更得婆婆偏爱。 好嘛,他们这个妹妹果然能耐,还端着碗等饭吃呐,人自个就把锅砸个稀巴烂,生生把这份福气作没了。 三人这会儿还有啥不明白的,八成是妹妹不敢说自个把孩子作没了,满月挪窝哪有不带孩子回娘家的,她自个不想丢这个人,就推说自己生了病,省得满月挪窝回娘家。 三兄弟见秦兰花不发一言,一字不辩,就知梁青娥没冤枉她。 想到妹妹做出的事,三兄弟忙对着梁青娥赔不是。 秦东海老大的汉子难为情的脸色通红,诚恳道:“婶子见谅,兰花被我爹娘宠的有些天真,辜负婶子的疼爱了。” 得,秦兰花这堪比恶毒后娘的行为,在娘家哥哥心里,也就是轻飘飘一句被宠的有些天真。 果然,就是如秦东海这样的明白人,也是帮亲不帮理。 梁青娥只是要把事情说清楚明白,至于啥辜负不辜负疼爱这种场面话,她才不会放心里,她偏疼的,至始至终,唯有乐宝而已。 这些沾光的好处,既这婆娘不稀罕,她才不会强求。 留他们兄妹几人在屋中说话,梁青娥摸出一把铜子,交代林飞鹰去镇上买刀肉,又请秦东海三人留下吃饭后,人就走了出去。 她一走,屋内众人都自在很多。 秦东海看向妹妹,道:“亲家婶子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果真不好好喂养乐宝,还掐打她。” 秦兰花翻身坐起,眉眼中满是沉郁,不满道:“娘让你们来是给我撑腰的,如今反而问我的罪,真是岂有此理。” 林飞鹰见婆娘顶撞大舅哥,顿时急出一脑门汗,在他们家里,从小梁青娥就教导他们要尊重哥哥,不得顶嘴。 林老虎是个称职的长兄,家里苦活累活,他从不推脱,甚至主动承担。 秦东海和林老虎某些地方很像,二人都肯照应底下的弟妹,作为兄长,秦东海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林飞鹰也沉下脸,道:“兰花,大哥为长,有啥话缓缓说就是,不要同大哥大呼小叫。” 哪知他不劝还好,听到这话,秦兰花当即就炸了,道:“他既是我大哥,不该为我出头吗,反而和娘一起为难我,我就是瞅那丫头片子不顺眼咋了,凭啥她一出生,就要我的四壮断奶,我给了那死丫头一条命,掐她一把怎么了!” 秦东海看她半点不思悔改接回娃儿,反而理直气壮冲自己吼,气的脸色铁青。 哪知秦兰花说完犹不解气,不屑看着秦东海,眼里满是讥讽:“大哥,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与其有这闲心教训我,还不如家去教教闺女们,瞅瞅哪个丫头出息,将来留家里给你招回一个半个儿子,也省得你年老无靠。” 秦东海闻言,神情满是震惊,他回头看一眼两个兄弟,只见二弟秦东升眉头微皱,三弟秦东玉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突然,他的神色垮下来,自嘲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你从小儿喜欢坐背篓,我背着你上山下田,到头来竟是背了一条狼出来。” 秦东海说完,深深看一眼一脸不服的秦兰花,抬脚就走。 他一走,秦东升和秦东玉也不好留,忙也抬脚跟上。 不过片刻,秦家三兄弟走了个精光。 秦兰花十分委屈,正打算找林飞鹰诉苦,一扭头,男人也追着秦东海,跑了出去。 好好好,都来欺负她、打她的脸面,等她的四壮有了出息,她必会让这些人为今儿的事情后悔。 梁青娥抱着乐宝,正同陈秋莲商量午间饭食,一扭头,就见秦东海沉着脸从西屋大跨步走了出来。 “婶子。” 秦东海停住步子,开口就要告辞,一眼看到梁青娥怀里的小娃儿,忙道:“这就是乐宝吧。” 他上下打量乐宝几眼,果然和老娘说的一样,这丫头很得亲家婶子看中,身上穿着簇新的细棉衣裳,从头到脚收拾的干干净净。 梁青娥举起乐宝的小手手,笑道:“正是乐宝呢,乐宝,这是大舅舅。” 乐宝十分给面子,黑漆漆的大眼睛在秦东海面上转了几转,肉嘟嘟的小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哎呀,咱们乐宝喜欢大舅舅呢。” 秦东海听到梁青娥的话,面色稍缓,他往怀里摸了摸摸出六枚铜子,分出三枚给乐宝。 难为情道:“这是大舅给乐宝的见面礼,乐宝莫要嫌弃,回头等大舅舅卖柴得了银钱,再给我们乐宝补上。” 说完,又把另外三枚递给梁青娥,道:“这是给大哥家的小侄儿的,婶子莫要嫌弃。” 梁青娥推辞几句,见秦东海执意要给,接了下来,陈秋莲在一旁见状,忙上前道谢。 秦东海忙摆手:“嫂子既要照顾侄儿,还要养育乐宝,辛苦嫂子了。” 陈秋莲笑笑,没有说话。 梁青娥看一眼秦东海身后的另二人,见秦东玉盯着铜子眼里隐着不满,心里就有些不悦。 咋地,难道她乐宝不配得她大舅舅的见面礼吗,不过几枚铜子,这人也太看在眼里了。 一时梁青娥看知情识礼、又有人情味的秦东海更加顺眼。 她把乐宝递给秦东海,笑道:“大侄儿也抱抱咱们乐宝。” 秦东海是长子,和婆娘生下一溜五个丫头,最小的五丫今年三岁,因为秦家老两口更看重孙子,连带着秦东海这些年都受尽委屈。 家里啥好处丁点沾不上不说,小到家里地里的脏活累活,大的要命的徭役,那都是拿秦东海、和之前也没养下男丁的秦东升顶上。 说起来就是秦东海夫妻两个没有儿子,不如兄弟负担重,还要肩挑着养育儿子的重任。 看着一路还受尽委屈的秦东海,梁青娥决定让他沾沾乐宝的福气,从此之后日子能顺遂一些。 谁让这汉子同她大儿林老虎脾性差不多,都是厚道憨实之人呐! 秦东海抱着乐宝小小软软的身体,还不及逗弄两句,就觉手臂上一热,竟是尿了他一身。 “哎吆,婴儿尿,好福兆!”梁青娥看到秦东海洇湿一片的衣角,忙把乐宝接过来,嘴里念叨着几句和福气吉祥有关的古话。 秦东海一愣之后,也笑了,怕梁青娥尴尬,忙道:“不妨事的,就像婶子说的,乐宝喜欢我这个大舅舅呐!” 气氛正和乐融融,就听一道男声满是疑虑道:“大嫂昨儿刚诊出喜脉,大哥今儿就让外甥女尿一身,该不会这胎又是个丫头片子吧!” 梁青娥看向说话的人,正是秦家老三秦东玉。 呵!可显得他生三个男娃了,将来三个儿子娶亲,就是三份彩礼,再养十个八个孙子,累不死他。 第61章 挑事不成 秦东玉话刚落,在场众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不管是梁青娥,还是陈秋莲,亦或是秦东升,膝下都养着闺女。 秦东玉面上虽表出关切担忧的模样,然眼中没藏好的幸灾乐祸、和声音中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着实令人不愉。 秦东海偏头看弟弟一眼,眸子沉了沉,脸色淡淡,道:“闺女也好,儿子也罢,都是我的孩儿,若能生个如乐宝一般的俊秀娃娃,也是福气。” 话说完,一扭头秦东海就见乐宝冲他笑的欢喜可爱,心头因弟弟妹妹阴阳嘲讽升起的郁气,瞬间消散许多。 秦东玉只当他死鸭子嘴硬,来日若大嫂真生下个丫头片子,他夫妻二人还不定怎么抱头痛哭呐。 这么想着,秦东玉面上染上期待,也跟着开始夸乐宝,心里盼着郑氏这一胎最好如了秦东海的愿,生个如乐宝一般的丫头片子。 这一夸一打量,他才发现,妹妹家这小丫头生的是真不赖,秦东玉瞧着乐宝身上簇新的细棉长衫,心里忍不住轻哼一声。 便是生的再好、养的再精心又如何,养大了那也是别家的人,泼出去的水罢了。 几人都没管秦东玉,梁青娥更是把在场众人的神情尽收眼中。 她见秦东海提起生丫头时,面上并无厌烦不快,心里对秦东海的印象又好几分。 这才是亲爹该有的样子呐,有些人脑子仿佛被狗叼走了一样,自个家闺女看不见,偏要看中隔房的侄儿,简直有大病。 想到秦父秦母一贯会装,梁青娥遂暗示道:“正是这话呢,丫头也好,小子也罢,那都是自己的骨血,便是再亲的侄儿,都不如自己生的闺女贴心。” 她这话一出,秦东海若有所思,秦东升暗暗赞同,秦东玉脸色则十分不好看。 他家仨儿子将来娶亲,还指着大哥大嫂家的几个丫头换彩礼呢。 大哥大嫂百年后,可是自个儿子给扛幡摔盆,怎么算,都比那终将泼出去的几盆水中用靠得住。 只到底现在不是在自家,秦东玉满心不快也只能憋着,他生怕秦东海被梁青娥说的心思活了,决定回家就找老父老母好好唠唠。 还有,秦家的银钱给妹妹生的外甥女就罢了,他大哥竟手送给个外姓孩子。 三个铜子,买上三块饴糖,都够仨儿子甜甜嘴了。 秦家三兄弟告辞归家,林飞鹰磨磨蹭蹭走到老娘跟前。 递上铜子小心问道:“娘,你方才说去镇上买肉,还买吗。” “买,怎么不买,挑上好的五花肉买上两斤回来。” 方才黄郎中的话算是提醒她了,大儿媳喂养两个孩子,日常营养一定要跟上。 家里如今条件好些了,鱼肉这些也要时不时吃上些,那出来的汁水才浓稠,养出的小娃才胖乎白嫩。 梁青娥抱着乐宝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里不断盘算着怎么给陈秋莲养身体。 另一边,秦丙和冯氏老两口,已经从黄郎中嘴里知道幼女无事,再具体的,黄郎中只推说家里还有事,让二人等三兄弟回家后,自会与他们分说明白。 跨出秦家门槛的黄郎中暗暗摇头,不禁感叹这秦家小闺女,还是和姑娘时一般不长进。 从小到大回回赶着麦收秋收,这姑娘都要装病躲懒。 偏这老两口每次都当成事,折腾的家里人仰马翻,非得好吃好喝好好养着,等忙完地里抢收耕种,她才能慢慢好起来。 按理说,这种把戏来个三两次,就是傻子也该怀疑了,偏偏秦家这两口心疼的紧,姑娘说啥,就信啥。 等说亲事时,更是任性,死活不同意镇上的殷实人家,又是绝食又是哭闹,偏要嫁去精穷又名声不好的林家。 想着嫁了人总该好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着。 黄郎中想着梁青娥自男人死后传出的那些恶名声,心里不禁为秦兰花捏一把汗。 秦丙和冯氏忙着家里的活计,眼睛时不时盯着院门,心里着急无比,嘴里不停嘟囔几人怎么还不回来。 又一次把视线投到院门口时,终于盼到了兄弟仨的身影。 “哎,怎么耽搁这么久,你黄叔早就回来了,兰花如何,身子可要不要紧。” 秦东海正欲开口,秦东玉猛的接住话头,笑道:“兰花好的很,想是许久不见娘,想撒娇罢了,和亲家婶子说话耽搁了会儿,外甥女果如娘说的一样,亲家婶子养的很精心,穿着细棉的小衣裳……” “大哥许是极喜爱外甥女,还与了她三个铜子的见面礼,不光如此,连带着林老虎脚下的小娃儿,也给了三个铜子呐……” 说完,他面上摆出吃醋的模样,道:“爹娘真是偏心,私底下给哥哥银钱,都说父母在不分家,为人子女的也不能有私产,我和孩他娘就兜里干干净净,竟是一个铜子都没,不像大哥,不知谁贴补的私房钱。” 冯氏闻言笑骂道:“又混说了,你老娘我一碗水端平,再不会私底下贴补谁,那六个铜子是给你黄叔的诊金,你们也知道,林家那老婆子不是好相与的,我这不是怕她不给你们妹妹看病吗。” 说完,想到秦东玉说老大也给林家大房的小崽儿见面礼,心下就有几分不快。 扭头看向秦东海,道:“老大,你把诊金给了你外甥女也就罢了,给外人作甚,咱家又没金山银山,这几个铜子带回来,买几块饴糖给大牛二牛他们甜甜嘴也是好的。” 秦东海和秦东升见老娘心里嘴里,只有老三家的三个男娃,自个家孩子是半句不提,二人心里就有些复杂。 秦东海抿起唇,也不辩解把铜子与了旁人家小娃儿这事。 只把今儿去到林家后,发生的一切事,原原本本丝毫不漏说了一遍。 他眼睛盯着老父老母,眼里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盼着二老能对秦兰花不敬兄长的行为,说句公道话。 哪知冯氏关注点全在乐宝如今与了大房养育,又细细询问几人秦兰花的吃食待遇。 他们去到后,秦家已经吃了早饭,午饭还没开始做呐! 不过,他们还没出村呢,林飞鹰就赶上来了,说是老娘遣他到镇上买二斤肉。 冯氏听完,这才放心:“要么说你们妹妹是有福的,孩子孩子有人给精精细细的带着,每日里白面鸡蛋不算,亲家母还另外割肉添菜,她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家事活计有嫂子们操持照应,林家除了穷点,也挑不出啥毛病了。” 三人点头称是,有志一同没有把听来的,秦兰花早饭吃的是杂粮窝窝头和杂粮糊糊汤,给说出来。 秦东升和秦东玉是不想爹娘知道后,再拿家里鸡蛋鸭蛋去贴补小妹,妹妹又用不下地,也不用奶娃,吃鸡蛋和啃杂粮,对她来说都一样。 再过一个月就是麦收,他们是家里的劳力,还得靠着这些东西补充体力,撑过一整个麦收以及后面的耕种。 秦东海这会儿不止对秦兰花寒心,对父母也十分失望。 想着自个五个闺女逢年过节都不见得能分到鸡蛋,就更懒得说这些,借口去砍柴,背起背篓拎起柴刀就出了门。 秦东玉也有些失望,方才那些话竟没挑起爹娘对大哥的不满。 呵,左右日子长着呢,水滴石穿,天长日久的,总有法子让爹娘瞧着大房众人就生厌,到时家里的田地房屋,就通通都是自个儿子的。 秦东玉瞥一眼拎起水桶出门的秦东升,想着二房唯一的男丁生的孱弱,从出生起更是十天半月病一场,提起的心才算稍微放下。 第62章 名正言顺吃独食 正午时分,林飞鹰背着厚厚一刀五花肉从镇上赶了回来。 把肉交给正搁灶房做饭的陈秋莲后,他蹙着眉头,去了东屋。 东屋里,梁青娥正盘腿坐炕上哄乐宝和五壮,乐宝在怀里,五壮自个躺在褥子上,俩娃儿手里俱抓着花椒木棒,笑的欢喜。 看到三儿一脸愁容走进来,梁青娥道:“怎么了,可是去晚了,没买到肉。” 林飞鹰摇头,纠结道:“我今儿特意路过于家杂货铺,没有看到喜心呢。” 梁青娥沉吟道:“许是你去的晚,你妹妹在后院忙活吧。” 林飞鹰仍旧摇头:“不止今儿,这几次逢集赶集,我都没有见过妹妹,非但妹妹不见,连妹夫也没瞅见。” “那他们家杂货铺现在是谁在开门出生意。” “只有亲家婶子在。” 听着只有亲家母在,梁青娥神色略微缓和,接着道:“你瞅着金宝他娘神色如何。” 林飞鹰想了一想,道:“瞧着倒是挺欢喜的……” 梁青娥摆摆手,道:“金宝是他娘的命根子,往常金宝有个伤寒咳嗽,她娘都淌眼抹泪,她瞧着欢喜,就说明家里没啥事儿。” 说完,她心里一动,道:“也说不准是好事儿呢,等我和你大娘通通气,让她下集探探金宝他娘的话。” 按理来说,她自己登门也没啥,只是她这亲家旁的都好,总是眼馋人家子孙繁盛。 回回一见到梁青娥,总要羡慕林家子孙满堂,眼红梁青娥孙子孙女一大堆。 这也罢了,左不过是闲话家常,偏她自个总要检讨一番因自己生育艰难,才致使于家香火不旺,愧对于家祖宗。 要不是梁青娥打听过亲家年轻时就如此,她都要怀疑这话是在点林喜心,毕竟闺女嫁进于家已经三年有余,到现在还没和女婿养下一儿半女。 梁青娥不耐烦听这些,也怕林喜心听多了这话烦闷,索性能不登门,就不登门。 打发走林飞鹰,让他莫要再同旁人说这件事。 梁青娥抱着乐宝,想着林喜心都二十岁了,还没个小娃娃,就开始长吁短叹。 正叹着,陈秋莲又进来了,问那刀五花肉怎么做。 “现在天热放不住,你做成坛子肉,把水汽炒出来,再拿清油封了,回头你自己做汤面时,挑几块切丝熬汤底,吃着也有营养些。” 陈秋莲听到是给自己吃的,心里高兴之余,又有些不安。 除了鸡蛋羹和白面条,花大钱买来的肉,她还从没单吃过独食。 这些肉都给自己吃,她也怕家里其他人有意见,一时面上有些犹豫踌躇。 “你只管做来吃,家里谁不服气,也让她试试奶俩孩子。” 梁青娥说完,瞅陈秋莲一眼,敲打道:“这可都是我乖孙女的口粮,你可莫要犯糊涂,从自己口里省俭出来,给老虎或者大毛妮二毛妮解馋。” 陈秋莲心里一凛,忙保证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一定好好补充营养,定不会饿着乐宝。” 她没说的是,不光乐宝不能饿着,五壮也得吃饱呢。 原本想偷偷给两个闺女尝些,现在再不敢了。 五花肉煸炒起来很香,整个小院都弥漫在荤香里。 大毛妮烧火,闻着香味儿不停咽口水,二毛妮在洗一篮子野菜,也不断往灶房张望。 大壮二壮抬着一筐猪草从外面回来,三壮拎着两根柴禾,跟在后面照看走路不甚稳当的四壮。 几个孩子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及至离家越近,香味愈浓,几个孩子知道是自家做好吃的后,忙撒丫子就往家里跑。 四壮左脚绊右脚,还跌了一跤,生怕回家晚了,被哥哥们吃完,呜哇哇开始哭起来。 三壮把柴禾扔进院里,又赶回来扶四壮。 秦兰花听着四壮的哭声,忙从炕上爬起身,待看到四壮手心磕破了皮,冲着三壮就开吼:“你是怎么看弟弟的,赶着投胎不成。” 三壮被骂的眼泪汪汪,抹抹眼泪,被听着声音赶来的大壮二壮牵走。 “娘,香……香……吃……” 四壮边哭边要吃,哭的一抽一噎。 秦兰花抱起四壮,哄道:“好好好,一会儿就吃饭了,咱们四壮待会儿多吃点。” 为免有不长眼的孩子馋嘴讨食,秦兰花跨进门槛后,还特意把院门给紧紧拴上。 她抱着四壮走到灶房门口,呼吸之间肉香味愈发浓郁。 秦兰花笑容满面,道:“大嫂,多久开饭呢,四壮都饿了,锅里肉熟没,先给四壮夹一块尝尝吧。” 陈秋莲闻声抬头看去,就见四壮哭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她看一眼大锅上面氤氲出来的水汽,估摸着野菜杂粮窝窝头,再有半盏茶时间该是就好了。 便冲秦兰花温声道:“饭快好了,你先带四壮洗把脸,一会儿就能吃了。” 见陈秋莲绝口不提给四壮一块肉吃,秦兰花脸当即就拉下来,道:“大嫂,四壮可是家里的男丁,长大后就是家里的劳力,你家两个、哦,是三个丫头片子,将来还得指着四壮种田养活呢,他怎么就吃不得一块肉了。” 陈秋莲闻言,只觉可笑,四壮今年两岁,大毛妮今年都十一岁了,不等四壮扛动锄头钉耙,俩姑娘都出嫁了。 要说养,四壮夜里尿湿的尿布,还是大毛妮和二毛妮洗的,小姐妹俩忙活家里活计不说,农忙时也要跟着下地干活,真不知谁养着谁。 而且,这娘们竟把乐宝也算在她名下,就算乐宝她如今养着,这娘们翻脸就不认这个闺女,未免也太过狠心了些。 陈秋莲看着秦兰花额间系着的额带,只觉可笑,这婆娘不要闺女,竟还有脸惦记坐着月子。 只她知道婆婆不喜家里人争吵,左右自个也落了实惠,遂偏开了头,不再搭理秦兰花。 秦兰花没讨到好,拖着四壮嘟嘟囔囔就去洗手脸,一扭头就见婆婆正站在屋檐下,眼睛沉沉盯着自个。 她心一突,干笑道:“四壮嘴馋呢,闻着肉味就去找大嫂要肉吃,许是还没做好,大嫂没搭理咱们四壮。” 说完,把四壮的脸抬了抬,好让梁青娥看清楚四壮哭的凄惨模样。 呜哇哇~ “吃……吃……” 四壮听到肉,原本渐渐止息下来的哭声,再次响彻小院。 梁青娥皱眉看一眼脏兮兮的四壮,眼睛盯着秦兰花,直接道:“那肉是给你大嫂补身子的,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份。” 闻言,秦兰花瞪大了眼睛,当即就不干了,急道:“凭啥,大嫂早就出月子了,凭啥她还能补身子,我这还在月子里呢,更得好好补补。” 梁青娥瞄着她头上系的额带,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今儿初六,过了明儿,你也出月子了,今儿晚上你二嫂回来后,家里活计,我重新分配。” 秦兰花傻眼,没想到肉没争到嘴里,反落了一身活计,只她看着梁青娥阴沉下来的脸,到底不敢再吱声。 第63章 分肉 猪肉鲜美浓郁的香味弥漫整个小院。 秦兰花坐在炕桌旁,手揉着太阳穴不停想对策。 不知是不是成日家把头痛挂在嘴边的缘故,一想到晚间重新分配活计,她这会儿,真觉得脑袋瓜隐隐作痛。 猪肉猪肉吃不上,活却是一点也别想少干,走出门看看,谁家和他们家似的,长媳吃香喝辣,次媳掌管着家里挣钱的买卖。 唯有幼子媳妇,顿顿吃糠咽菜,别人吃着她看着,别人坐着她站着,只怕再过不久,这个家里,她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想到此,秦兰花不禁又恨又气,只等着男人挑水回来,同他好好诉诉委屈。 还没等她想出万全的法子,三壮过来啪啪拍门,喊她吃饭。 秦兰花走出房门,就见林飞鹰正把水倒进水缸里,还没等她张口叫人,这人就擦着额头的汗,进了灶房。 满心的话堵在喉咙口,秦兰花越发气闷。 午饭一如既往,主食依旧是掺了野菜的杂粮窝窝头,搭配着万年不变的野菜杂粮糊糊。 唯一的区别就是,自从家里的汤面生意进入正轨后,野菜的比例少了不少。 梁青娥拿着长勺,盛饭分食,大人孩子捧着属于自己的糊糊,呼吸之间满是属于猪肉的荤香,都有些食不知味。 秦兰花端着碗,也不喝,轻笑一声,故作关切道:“娘,大嫂忙了一上午,怎还不上桌吃饭,这是在灶房里忙啥呢。” 梁青娥瞥她一眼,冷冷道:“你也知道你大嫂忙活一上午,我只当你没长心肝看不见呐。” 秦兰花被怼一顿,见孩子们都盯着自己瞧,心里怒极。 只她不敢发作,讪笑两声道:“瞧娘说的,我吃着大嫂做的饭,可不得念着她的好吗,我也是怕大嫂饿着,才多嘴问两句,娘既不喜,我往后不问大嫂就是。” 梁青娥凉凉看一眼秦兰花,只觉得这婆娘真是越活越长进,还当着她的面儿呢,就开始挑拨是非。 她看一眼坐在秦兰花旁边的林飞鹰,见三儿瞧着自己一副求饶的模样,心里顿时对林飞鹰这副窝囊样嫌弃不已。 她别开眼去,只专心吃着杂粮窝头,慢慢喝着杂粮糊糊。 人呐,得惜福,她幼时,时不时来一场饥荒,能寻到一捧野菜,一把能吃的树皮,足以让一家老小乐的欢天喜地。 只要能吃进嘴,咽进肚,就能继续挣扎着活…… 梁青娥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就在她极力回想父母亲人的面容时,只听“当”的一声响,她一惊之下,思绪迅速回笼。 抬头一看,就见秦兰花已经三下五除二喝完了糊糊,这声响动,正是她放碗时,陶碗碰撞桌面的声音。 见惊着了婆婆,秦兰花忙陪笑道:“娘,我吃完了,我去灶房看看大嫂忙啥,也搭把手。” 梁青娥瞅着秦兰花腻歪的模样,心里十分不耐烦,一个锅里搅食这几年,谁不知道谁啊! 她懒得再同这娘们废话,扬声喊陈秋莲,问道:“老大家的,汤面做好了吗。” “做好了,刚盛到碗里。”话音刚落,陈秋莲捧着一个粗陶海碗,走了出来。 “回你屋吃吧,省得孩子们馋嘴。”梁青娥交待完陈秋莲。 扭头定定看向秦兰花,道:“你不是要搭把手吗,正好去把锅洗了。” 说完,把吃干净的碗搁到桌子上,道:“还有这些碗,也给刷了。” 秦兰花都快气哭了,尤其是当她瞅见陈秋莲手里,那满满一大海碗雪白雪白、香气扑鼻的白面条,上面还盖着香喷喷的肉丝、绿油油的青菜时…… 更加气愤难平。 他们顿顿野菜搭配杂粮填肚子,婆婆前脚说菜园里的青菜留着做生意用,不让下锅,后脚就拔了与大儿媳做汤面…… 这么明晃晃一点都不避人,还敢说自个不偏心! 秦兰花的目光太过灼热,陈秋莲生怕她不管不顾砸了自个的碗。 忙紧紧端稳,离开前还不忘说一句:“有劳三弟妹了。” 肉没吃上,还捡了刷锅洗碗的活计。 秦兰花刷着犹挂着油花的锅,想象着那碗面汤的鲜美滋味,一时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碗肉丝面吗,等她回娘家,也让爹娘做给她吃。 屋里,陈秋莲吃着顺滑筋道的面条,咬着弹糯鲜嫩的肉片,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她数着碗里的肉片,看一眼紧闭的屋门,快速挑出两片肥厚相间的肉片,藏在一个手心大小的布袋里。 刚藏好,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陈秋莲吓一跳,忙往门口看去,就见梁青娥径直走进来。 “娘,乐宝还没醒呢。”陈秋莲极力镇定心神,生怕婆婆发现端倪。 “嗯,你只管吃饭,不用理会我,莫要吃了冷食。”梁青娥一屁股坐在炕边,含笑打量乐宝睡着的乖巧模样。 “哎,我晓得。” 陈秋莲低低应一声,一口一口开始嗦面喝汤。 面汤鲜美浓郁,猪肉醇香弹牙,面条更是吸饱了肉香,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没有之一。 这一刻,陈秋莲无比感谢秦兰花。 一碗面吃完,陈秋莲身上微微有些发汗,脸色更是红润许多。 梁青娥瞅着大儿媳难得的好气色,心里更加坚定往后要多给她加餐进补。 见碗底一点汤汁都不剩,梁青娥十分满意,嘱咐两句看好乐宝别蒙了头脸,端起空碗,就走了出去。 要是搁往常,梁青娥只提乐宝,不提五壮,陈秋莲嘴上虽不说,心里多多少少,仍会有些吃心不快。 这会儿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汤面下肚,她竟不自觉乐呵呵安慰自己,“婆婆不提五壮就不提吧,他们当爹娘的自个惦记就好。” 片刻后,五壮哼哼唧唧醒来,陈秋莲怕他吵醒乐宝,忙抱在怀里拍哄,一边哄,一边踱步走出门去。 待看到大毛妮和二毛妮在捡豆子,遂唤道:“五壮尿布湿了,你俩进来把尿布收了拿去洗。” 二毛妮听见,催大毛妮道:“姐你先去收了放盆里,等乐宝也换过后,咱们一起去河边洗。” 陈秋莲有些急,又不能直说给你们留着肉。 忙随口扯一个理由:“我这两天抱孩子手酸,你俩一起把那炕桌抬下来,一会儿我要补个觉。” 说完,忙冲小姐妹俩使个眼色。 二人一愣,见娘转身进了房,也忙跟进去。 “快,把门拴上。” 大毛妮和二毛妮虽不知老娘卖啥关子,仍听话栓紧房门。 “快过来。”陈秋莲压低声音,招手把小姐妹叫到身前,快速从布袋里掏出两片东西,连忙塞到俩孩子嘴里。 俩小姑娘都有些懵,直到她们尝试着咬一口,一种浓烈的、鲜美的、带着汁水的糯糯滋味在口腔爆开! 俩人眼睛一下就亮了,惊喜道:“娘,是肉。” 见闺女们开心,陈秋莲笑眯眯问道:“嗯,好吃吧。” 俩姑娘点头嗯嗯,生怕说话时不小心把肉弄掉,忙又闭紧嘴巴。 俩人不舍得吃,先是含了一会儿,才开始慢慢嚼起来。 两片肉不大,饶是她们嚼的再慢,一会儿后,也咽的干干净净。 第64章 娘,咋没给大嫂分活儿 “娘,猪肉真好吃,又香又嫩。”小姐妹俩眼睛晶晶亮,一脸的意犹未尽。 陈秋莲笑笑,忙让闺女们张口,凑上去仔细闻闻俩孩子嘴巴,嗯,满是荤香肉味。 她从炕柜里翻出一小包碎茶沫子,捏一小点放进二人嘴里,道:“嚼一会儿吐掉,你俩方才吃肉这事,可莫要让人知道,不然传到你阿奶耳朵里,咱们都要吃挂落。” 俩姑娘齐齐点头,保证谁也不告诉。 陈秋莲摸摸俩小姑娘头发,交待道:“下次你俩再看见娘吃肉,等忙完手头的活计后,就悄悄过来找娘,娘还给你们留。” 俩姑娘听到还有肉吃,眼睛瞬间染上明亮欢快的神采,不知想到什么,眸子暗了暗,齐齐摇头拒绝。 “娘,你不要再给我和大姐留肉了,阿奶要是知道,只怕要生好大一场气,我和大姐已经尝过味儿啦……” “是啊娘,这些都是给娘补身子吃的,娘喂养五壮和乐宝两个奶娃子太辛苦了,得吃好些,万一阿奶知道咱们吃了肉,再把乐宝抱回给三婶怎么办……” “对啊,娘好不容易长点肉,要是不能养乐宝,肯定顿顿野菜杂粮,到时奶水不够不说,回头夏收,还得忙活家里地里的活计……” 俩姑娘轮流劝,坚决不让陈秋莲再给她们留肉。 陈秋莲见闺女们如此心疼自己,还想这么长远,眼睛慢慢浮起一层水光。 “好,娘听你们的。”她抱了抱两个闺女,听秦兰花在吆喝人洗四壮换下的脏裤子,忙心虚催二人快些出门。 俩姑娘出门后,陈秋莲方擦擦眼睛,一扭头,就见乐宝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正正瞅着她瞧。 “乐宝乖,等我喂完哥哥,再喂你吃饭饭。” 她忙解开衣裳,让五壮吃左边,五壮吭哧吭哧吃完,小小的娃儿累出一头汗,又沉沉睡了过去。 陈秋莲抱起乐宝,把她放右边后,复又把饭饭塞进乐宝嘴里,温柔笑道:“娘沾了咱们乐宝的光,中午吃了好香的肉,乐宝快尝尝,今儿的饭饭香不香。” 乐宝不知听没听得懂,她张开含住饭饭的嘴巴,冲陈秋莲绽开个大大的笑容。 …………… 傍晚,林老虎三人推着两辆板车,踏着落日余晖走回家中。 陈秋莲已经做好了饭,大毛妮和二毛妮看见爹回来,忙去端洗脸水。 大壮二壮看见爹娘,也嘻嘻哈哈围了上去,三壮也要跟着哥哥们跑过去,被秦兰花一把抓住,禁在身边。 晚饭吃的简单,众人仍旧是野菜搭配着杂粮捏的窝窝头,和熬的糊糊汤。 陈秋莲端着一大碗鸡蛋羹,两个掺和着细面的窝窝头,独进了房内吃饭。 秦兰花一想到吃过饭后,婆婆就要重新分配活计,她就没一点说话欲望。 叶银红吸吸鼻子,笑道:“我怎么仿佛闻到肉味了,家里今儿来客人了。” “嗯,来的是三婶家的亲戚,阿奶让三叔去镇上割了一刀肉,闻着可香了。”大壮二壮脸上满是羡慕。 听到秦兰花娘家来人,婆婆还特特遣小叔子上街割肉,叶银红就很不满,再一听儿子们说肉闻着可香,这明显是家里孩子们都没吃到嘴啊! 想到自个娘家来人,婆婆从没张罗过割肉做菜,再一对比妯娌,叶银红也拉下脸。 秦兰花听到这话也不满的很,啥叫来的是三婶家亲戚,三叔还去镇上搁了一刀肉,虽这是事实。 然她娘家哥哥们别说肉味,那是连肉香都没闻到啊! 肉倒是香的很,只可惜都喂进狗肚子里去了。 秦兰花向来不是吃闷亏的性子,眼睛一转,当即就笑道:二嫂鼻子可真灵,我哥哥们今儿是来家了,娘还没张罗买肉呢,哥哥们怕破费添麻烦就都回了……” 她眼睛往大房屋子一瞟,凉凉道:“这肉啊,咱们也只能闻闻味,娘说那肉是给大嫂补身子的,家里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份。” 她说完,就闲闲盯着叶银红看。 没想到叶银红忽地就笑了,附和道:“对对,大嫂养两个孩子,一张嘴养三个人,正是要好好补补,不然饿着乐宝,娘不得心疼坏了。” 想拿她当枪使和婆婆闹,做梦去吧,只要这肉不是让姓秦的吃了,至于进谁的口,叶银红还真不是特别在意。 她白日里在码头,累是累了点,不管稀稠,好歹能尝到白面味道,如此一想,好像去摆摊,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梁青娥冷冷看一眼又要张口的秦兰花,把筷子一放,道:“既然都吃完饭了,大毛妮把碗筷收收,我有话说。” 来了!秦兰花头皮一紧,想到即将到来的活计,只觉喘不过气来。 碗筷很快收拾走,听到婆婆有话说,陈秋莲也忙从房内走出来。 都坐定后,梁青娥扫一圈众人神色,直接道:“打明儿开始,早饭我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做,午饭和晚饭兰花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做,家里的衣裳,大房和二房还有我的,由大毛妮和二毛妮负责清洗,三房的衣裳兰花自己洗……” “家里的鸡鸭猪,大毛妮和二毛妮一起,还有兰花,你们一替一天喂,大壮二壮负责捡柴禾,打猪草……” “刷洗碗筷和洒扫院子的活计,大毛妮和二毛妮一起,同兰花一替一天做……” “老大、老二、老三、还有老二家的,家里的琐碎活计,就不给你们安排了。” “没轮到去码头出生意的汉子,负责挑水劈柴,上山采菌子,还有下地干活,具体的先干啥后干啥,根据当天家里需要来安排……” “这段时间先按这个执行,等进五月收麦时,再重新分配活计。” 梁青娥把活安排的十分细致,众人都无异议,点头应下。 尤其叶银红,她只需要每天跟去码头擀面条就成,家里甚活都和她无关。 秦兰花等了等,见没人出声,又听婆婆说没事就散了干活,忙道:“娘,大嫂呢,咋没给大嫂安排活儿。” 梁青娥看她一眼,道:“你大嫂日夜照料两个奶娃儿,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还给她安排活计,就是犁田的牛,还有歇息的空,我可不是那磋磨儿媳的刻薄婆婆!” 秦兰花当即傻眼,她想说,她娘家大嫂生产三天就下炕干活了,同样是长子长媳,咋就她陈秋莲比旁人金贵些。 乍又想到自个这话一出,不但坐实了亲娘是刻薄婆婆,只怕那板车上待刷洗的锅碗瓢盆,都会划拉给自个。 略作权衡后,秦兰花只得恨恨闭嘴。 第65章 托了乐宝的福 关于活计的分配终于尘埃落定。 除秦兰花之外,其他人均表示赞同。 陈秋莲不禁长舒一口气,这样一来,她就再不用操持锅灶上的活计,日后只需全心全意照顾五壮和乐宝就好。 就如婆婆说的那样,这些日子,夜里给俩小只轮流喂奶,换尿布,她有时困顿的,站着都能睡着。 而梁青娥做出的这番安排,于大毛妮和二毛妮来说,真可谓是天大的好消息。 因为从此以后,她们再无需清洗三房四口人的衣裳,除此之外,刷锅洗碗以及照料家禽牲畜等繁杂家务,她们也只需和三婶轮流负责就成。 如此一来,二人身上的担子着实减轻不少,闲暇时间,她们也能学学针线,就像大阿奶家的萍萍和小丫,她们四个明明差不多年纪,人家已经能绣出顶漂亮的花儿啦! 而她们姐妹,缝个补丁都歪歪扭扭。 想到日后可以同堂姐妹们探讨针线刺绣,小姐妹俩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 至于林老虎仨兄弟,他们毫无悬念坚决拥护老娘的决定,况且只是分配家务活计这样的小事。 而叶银红对此同样没有任何意见,或许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她的身体逐渐适应了这些劳作,如今无论是如擀面条这种需要体力的活儿。 还是每日往返三十余里的长途奔波,对现在的她而言似乎都不再那么艰难疲累了。 大壮二壮更没意见,他们往常也是干的割猪草,捡柴禾这些活计,最多带着三壮一起,省得他在家淘气。 只不过近段日子带的娃儿多一个四壮,四壮尚算乖巧,三壮一个人就能把他看管的很好。 三壮四壮更没意见,俩人岁数还小,不调皮捣蛋就是帮忙了。 乐宝和五壮更是打个奶嗝都被夸赞的年纪,大人们对他们唯一的期许,就是吃好、喝好、睡好,快快长大,莫要生病。 见众人毫无异议,梁青娥大手一挥,道:“行了,老三家的带着俩丫头把该洗的洗了,该刷的刷了,老二家的把面团活上,我去后院拔些青菜洗干净……” “老大家的回房照看娃儿吧,省得乐宝一会儿醒了,屋里乌漆墨黑的,身边没个大人惊着了。” 秦兰花不可置信看着梁青娥,简直想不到还没过夜呐,这老太婆就开始执行新分配的方案了。 等把板车上所有的锅碗刷洗完,又把明儿出摊要用的东西帮忙备好,这一歇下,天已经很晚。 秦兰花揉着酸疼的腰,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久不成眠,耳旁听着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一时更加气愤难平。 她使劲戳一下林飞鹰,嘟囔道:“家里是不是只有大哥二哥是亲生的,你是不是娘捡回来的,不然一样都是儿媳妇,咋就我得掌着锅灶,还得伺候鸡和猪!” 林飞鹰被戳醒,也有些恼火,强自按捺住脾气。 劝道:“胡说啥呢,娘不是说了吗,大嫂日夜照看俩娃儿辛苦,二嫂得跟着去码头出摊,家里不就你一个闲人吗,况且娘也没都推给你,她老人家也做早上的饭食啊,娘还不够体恤咱们这些小辈吗。” 秦兰花一下就委屈上了,抽噎道:“可是我刚出月子,现在有时还心慌气短,稍一累些,头疼头晕的很呢。” 林飞鹰听婆娘哭了,又听她这般说,心里涌起愧疚,一时也跟着叹气。 半晌后,想出个解决方案,道:“以后只要轮不到我去码头,家里这些喂猪喂鸡的活儿都是我干,咱们的衣裳也都我洗,你只需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把饭做好,莫要惹娘生气,你觉得成不成。” 秦兰花弯起嘴角,心里甜津津,嗔怪道:“你快别毁我名声了,你见哪家的爷们蹲河边洗衣裳,旁人瞅见,也不像个样。” 林飞鹰只求这娘们早些消停,好让他快些睡觉,遂道:“我心疼自个婆娘,管他们说什么呐,旁人的闲话你莫管,这些琐碎事只安心交给我就成。” 秦兰花轻轻偎进林飞鹰怀里,甜腻腻嗯着应好。 ………… 林老虎三人仍旧天不亮出发去码头,等梁青娥起身开门时,家里早没了三人的影子。 早饭简单,野菜窝头和杂粮饼子,中间围着一大碗金黄滑嫩的鸡蛋羹,还有两个麦香十足的细面蒸饼。 她先把鸡蛋羹端出来,又把两个蒸饼夹进陶碗中。 最后再抽出筷子,小心往油罐里探一探,把带出来的几滴香油滴到鸡蛋羹上,闻着浓香的芝麻香味,方满意端起碗,送去东屋偏房。 “老大家的,吃饭了。”刚踏进门槛,就见陈秋莲正俯身给两个娃儿擦手擦脸。 陈秋莲抬头叫人,见今儿蒸蛋羹的碗明显大一号,忙笑着道:“我这就要收拾好了,娘自去吃饭吧,莫要吃了冷食。” 梁青娥摆摆手,接过陈秋莲手中的布巾,小心给乐宝把尿布掖好,闻着小娃儿奶香奶香的味儿,心里对陈秋莲的细致更是满意。 乐宝和五壮两个奶娃儿并排躺在炕上,俩娃儿一样的白嫩乖巧,只一个着细棉衣裳,一个穿破衣烂衫,俩娃儿都在伸胳膊蹬腿,嘴里哦哦冲着自己笑,梁青娥逗弄一会儿,心里就有些不得劲了。 她扭头冲陈秋莲道:“往后你们夫妻俩得的分红,莫要花费在乐宝身上了,乐宝的穿用,自有我这个当阿奶的给她添上,没道理让你劳心劳力养着乐宝不说,还要你倒贴银钱。” 陈秋莲有些意外,因拿不准婆婆是啥意思,遂笑道:“乐宝小人儿家家的,能花几个钱,何况我们手头的银钱,也是娘给的………” 她抿起唇,面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不怕娘笑话,这段时间,竟是我这辈子最自在的一段日子,我有了五壮,总算能对得起娘和孩他爹了,娘让我养着乐宝,也不曾亏待过我……” 她看一眼装扮精致的乐宝,笑道:“说到底,还是我托了乐宝的福,这些日子下来,身上都长不少肉,我是打小苦过来的人,比谁都知道爹娘无靠的滋味,娘若是不嫌弃我没见识,我情愿一直养着乐宝。” 陈秋莲话一出口,梁青娥就多看她几眼,见她面上满是坦然,眉眼之间俱是温柔慈爱,心里不禁感慨非常。 道:“好好,难为你有这份心胸,乐宝可是个福娃娃,养她,你往后好处多着呢。” 陈秋莲笑笑,不置可否,她方才那话完完全全出自真心,对于孩儿来说,细棉衣裳和旧衣缝制的衣裳,区别不大,娃儿最要紧的,还是得吃饱。 这些日子好吃好喝,她往年身上那种提不起劲来的无力感,和晕眩症仿佛都消失了。 连一直瘦弱不长肉的身子也丰盈许多,哪怕熬夜再困乏,白日里稍微眯瞪一会儿,就又精神饱满。 以前精力不济时,她常常害怕自己不长命,只要想到闺女们以后,也有个不拿她们当人看的后娘,她都焦虑不安。 而今,她身体渐好,那些陈年旧疾仿佛也都不药而愈,她不懂很多大道理,只觉得所有这些改变,都是因着近日来好吃好喝的缘故。 她为啥能好吃好喝,当然是因为喂养乐宝,对于这一切变化的根源,陈秋莲在某种程度上,比梁青娥更仔细乐宝。 人非草木,乐宝生的讨喜又乖巧,成日家抱着哄着喂着,时间一长,渐渐的,陈秋莲也对乐宝生出些母女之情。 第66章 林喜心的消息 吃完早饭后,梁青娥不禁想起,昨天林飞鹰跟她说过的那件事。 她思索片刻后,站起身来,朝着院子走去,此时,大毛妮和二毛妮刚刚喂完鸡和猪,正准备出门到河边洗衣服。 梁青娥连忙冲姐妹俩喊道:“等一下!” 听到喊声,小姐妹俩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梁青娥。 梁青娥走上前,说道:“你们俩先别忙着洗衣裳,去老宅那边把你们大阿奶叫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找她商量。” “哎,好嘞!”俩小姑娘爽快应下,放下手中装满衣服与尿布的木盆,一溜烟儿就跑出了院门。 没过多久,大陈氏走了进来,她一边走着,嘴里还啃着一块窝窝头。 一进门,大陈氏就着急道:“俩丫头说的不清不楚的,老虎他娘,你着急叫我来,到底是有啥要紧事?” 事关出嫁的闺女,梁青娥一时有些语涩,扭头见秦兰花探头探脑往这边瞅。 遂瞪眼骂道:“你瞅瞅你们房里的脏衣裳脱了一盆,有这功夫听墙角,还不快些把衣裳拿河边洗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男人给你忙活吃喝,你倒是也心疼心疼他呐!” 说完,也不看秦兰花难看的脸色,拉起大陈氏就往屋里走。 ”哎吆,你这是怎地了,往日飞鹰家的再没眼色你也只当看不见,这会儿倒是摆起婆婆的款,训起人来。” 大陈氏坐在炕沿,打趣道,见梁青娥眉目间隐有愁色,遂收敛起神色。 拍拍梁青娥脊背,道:“我人被你唤来了,你只不说,有啥烦难事,我若能帮上,定然替你分忧,可是家里缺钱缺粮了。” 想到近来从村里听到议论声,说林飞鹰三五天,就要去磨坊磨一回麦子,且麦子只磨三遍,说面粉里不掺一点碎麸皮,村里人提起来无不摇头痛惜。 浪费!实在是糟蹋浪费的很。 又有人说每日里从林老虎院门口经过,他家不是肉香,就是油香,娘几个成日家不出门,日日搁家里白造粮食。 大陈氏下意识看向窗棂底下的麦穴,这一看就吃了一惊,好家伙,麦穴的高度,竟然比她前次来低了一多半。 现在约摸只到小腿高,要知道,麦穴底下,还有那么厚的,用来防潮的麦秸垫子啊。 大陈氏在心里略微估了下,也就说,整个麦穴,顶多还有两小袋麦子。 她痛心疾首道:“老虎他娘啊,你怎么这么不掌家啊,如今家里又添两个娃儿,你不说省俭着吃喝,咋还不管不顾顿顿拿细粮当饭吃啊!” 梁青娥被说的一脸懵逼,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顺着大陈氏的目光看过去,就猜她许是误会了什么,不过自家做吃食生意这事,梁青娥暂时没打算往外说。 林老虎几个回村时碰见村人盘问,用的借口都是去亲戚家帮忙,帮着操持婚丧嫁娶的席面。 不等村里人继续探问,林老虎几人就溜的没影,是以直到现在,村里人还不知道他们去了码头摆摊。 梁青娥再顾不得不好意思,忙把话题岔开,主动提起林喜心。 大陈氏听说是林喜心有事,果然不再追问粮食的事儿,忙问起喜心怎么了。 梁青娥一五一十把昨儿林飞鹰带回的消息全盘托出,最后道:“烦请嫂子明儿赶集时,去铺子里探探我那亲家口风。” 大陈氏拍拍她的手,劝慰道:“你那亲家又不是难缠的,日常也不曾为难过喜心,安心,说不定是好事呢。” 梁青娥点头,道:“但愿如此。” “嗨,肯定没啥事儿,你要是着急,一会儿来富和来贵挑柴去镇上卖,我让他兄弟俩问问就是。” “劳烦侄儿们了。” “你啊,和我还客气啥。” 大陈氏说完,又去陈秋莲房里看过一回五壮,见乐宝一身细棉衣裳也在炕上躺着,这才想起这几日隐约听来的传言。 “哎吆,她这身上穿的是细棉衣裳吧,你傻啊,自己孩子穿旧衣改的,给她秦兰花闺女穿这般金贵。” 大陈氏忍不住皱眉,不悦嘀咕。 陈秋莲笑笑,道:“五壮的衣裳也是棉的,虽是粗棉,做之前我揉打了好多遍,他两个姐姐幼时也穿了好几年,洗的软的很,一点都不扎人,上身还轻薄,不比细棉料子差。” 大陈氏见她浑不在意,恨铁不成钢道:“你可长点心吧,别人家孩子再好,哪有自个生的亲香。” 陈秋莲笑笑,见乐宝哼哼唧唧扭来扭去,忙俯身抱起孩子,解开了衣裳。 大陈氏留心一打量,这才发现侄女儿比之前有肉好多,气色看着红润润的,整个人,再不是从前的瘦骨嶙峋。 “你……你……”大陈氏舌头打结,看着面前眉眼温柔,样貌可以用俏丽形容的妇人,一时只觉陌生。 不过短短大半个月功夫,她简直不敢相信侄女儿变化这般大。 “怎么了,大姑。”陈秋莲摸摸脸,以为脏了。 “没,没什么,见你仿佛胖了些,一时不敢认。”大陈氏喃喃道。 陈秋莲想让大陈氏放心,也怕哪天她再嘀咕乐宝,被婆婆听到生气,遂把这段时日的三餐饮食,一一说与大陈氏听。 闻言,大陈氏有些汗颜,她刚才和大言不惭教训妯娌,说她顿顿拿细粮当饭时,敢情阖家拿细粮当饭吃的,是她亲侄女儿。 还好妯娌不同自己计较掰扯,不然自己这张可不理亏! 大陈氏感慨完,想到从侄女儿嘴里听到的,妯娌对乐宝的格外偏爱。 她忍不住细细打量,窝在陈秋莲怀里吃饭饭的乐宝,这一细看,她还真在乐宝脖颈找到一个红褐色小痣。 二叔子脖颈有没有同样的痣她早记不得了,想到梁青娥那日同她哭诉,说偏心乐宝,是因着这颗和她死去丈夫相同的痣时,大陈氏神情十分复杂。 末了,感叹一句:“你婆婆对你公公,还真是深情,去了这么多年,都还念着他。” 她站起身,拍拍陈秋莲的肩膀,叮嘱道:“既你婆婆这么看中这小丫头,往后你多上点儿心,只五壮是你终生的依靠,你啊好歹也一碗水端平。” 陈秋莲听着大陈氏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在,姑姑总算不再念叨教训她了,陈秋莲连忙应下,目送大陈氏出门。 一整天,梁青娥都有些坐卧不宁,以至于院中的晾衣绳上,浑然不见三房的衣裳,她也没有发现。 一直等到下晌,大陈氏乐呵呵再次来家,梁青娥才有了精神。 “嫂子,侄儿们今日去镇上卖柴了吗。” “去了,去了,他俩还见到喜心的婆婆了,说回头备上礼,让喜心和金宝抽空回来瞧瞧呢。” 梁青娥听到闺女无事,不日就带着女婿回来,不禁喜上眉梢。 她这里高兴,走出院门的大陈氏想到儿子们从镇上带回的消息,就忍不住叹气。 俩人愁眉苦脸回来,说喜心婆婆见到二人就一脸不愉,脸拉的比驴脸都长。 二人问起堂妹喜心,这老婆子还哭了,口口声声说对不起于家祖宗,说她拗不过儿子,娶回家这么个不下蛋的鸡。 “娘,亲家婶子的意思,仿佛想要典回个妇人,借腹生子。”林来富提起这话,气的满脸通红。 “我呸,还借腹生子,他家是有金山,还是有银山,不过比咱们多两个闲钱,竟想着这般折辱咱家的姑娘,真是岂有此理!” 兄弟俩回家说起这话,还怕爷奶和老爹知道,三人愁的不行,商量又商量,决定先瞒着梁青娥。 毕竟这些话一半是那老婆子的一面之词,一半是兄弟俩的猜测,都做不得准。 为免徒生烦恼,只能待林喜心归家后,细细问清楚来龙去脉,再从长计议。 第67章 小姑小姑父来啦 自从听到大陈氏说林喜心不日就要回家探亲。 梁青娥那是一个高兴,哪怕抱着乐宝遛弯,也不住嘴念叨关于林喜心还在娘家的一些琐事。 闲暇时候,她更是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把堂屋院里,包括后院的柴垛和猪圈鸡窝,都收拾了一遍。 看着屋里屋外亮亮堂堂,再想到自家妹子\/姑姑就要回来,家里所有人都挺高兴,只除了秦兰花。 她暗地里碎碎念,话里话外都是当日她和林飞鹰相看亲事时,也不见婆婆这般重视,果然,儿媳妇就是不如亲闺女。 她这些话也就在林飞鹰面前过过嘴瘾,见陈秋莲和叶银红都没反应,更是不敢放在明面上不满,生怕惹婆婆生气,给她小鞋穿。 不过这话就算梁青娥听见,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婆婆不是亲娘,儿媳也不是亲闺女,与她来说,合得来就亲密些,合不来就冷淡些,无非缘分深与浅而已。 梁青娥盼啊盼,每日吃过早饭,都要站在院门口张望一番。 一连张望五六天,中间还下了场雨,她始终没有等到林喜心带着女婿回来。 “娘,别看了,明儿咱们去镇上买油盐,我去于家杂货铺看看小妹。” 林老虎坐在屋檐下,正拿柳条,一下下编缠着一只藤筐,见老娘一脸愁容从门口折回,朗声道。 因着前儿的一场雨,不管是官道还是乡间踩踏出来的小道,俱都泥泞湿滑。 饶是天气晴好,晾晒了两日,地面仍旧有些湿软,一些凹洼路面,至今仍有积水。 路不好走板车不说,且这小一月来,众人起早贪黑,都累的狠了,梁青娥便让他们好好在家歇歇,等路再晾的干些,再出摊不迟。 天雨滋润山林大地,菌菇、木耳、地皮子,皆长起来,林大熊和林飞鹰兄弟俩等不及,生怕去得晚了,近山脚处被村人捡的啥也不剩,碗一放,拎起背篓,就带着大壮二壮去了山上。 今儿家里的洗刷活计归秦兰花,吃完饭,大毛妮和二毛妮就抬着一盆脏衣裳去了河边。 陈秋莲在屋里做着针线,时不时看一眼睡着的五壮和乐宝。 梁青娥估计闺女今儿怕是不回来了,她失望之余,倒也收拾收拾情绪,把家里麻布袋子,大小晒毯都抱了出来。 从屋里翻出针线,给叶银红一根,又予秦兰花一根,让俩儿媳仔细翻找,把有破洞的地儿,都给补好。 秦兰花刚从后院喂猪回来,桶还没放下呢,手里就被婆婆塞了一根大头针。 她捏着针,看着地上满是灰尘的破麻袋,强笑道:“大毛妮和二毛妮这几天不是正折腾学针线吗,这些破麻袋,给她们姐妹练手,她俩铁定高兴。” 梁青娥没好气道:“这针三文一根呐,给她们使,回头手上没轻没重的,别坏了针,我找哪个赔!” 秦兰花气结,合着缝麻袋补丁就怕别坏了针,那学针线,咋不怕别断了针。 说到底,还是更偏心孙女,可着儿媳使唤呗! 梁青娥才不管她怎么想的,进屋又找两件破烂不堪的衣裳出来,一件丢叶银红面前,一件丢秦兰花面前,这就是做麻布口袋的补丁之用了。 叶银红拿起一个麻布口袋,抖了抖灰尘,找到破洞处,拿起剪刀,对着破衣就开始剪补丁。 梁青娥想起她做事有些毛糙,遂又叮嘱道:“补丁缝的细密些,把那毛边都折进去,省得脱线,回头露了粮食。” “哎,好嘞娘,我做事,娘只管放心。”叶银红脆声应道。 秦兰花嫌弃拎起一个麻布口袋,闻言,眼睛转了转,笑道:“说起针脚细密,还是大嫂做活最仔细,娘,乐宝和五壮还没醒,让大嫂也一起缝吧,还快些。” 梁青娥一听,就皱起眉头,把手中的晒毯又放地上,道:“麻布口袋这么脏,回头你大嫂弄的灰头土脸不说,再沾到孩子身上,别惹了毒气,再起一身痒疙瘩。” 呵,原来您老也知道这麻布口袋脏啊,合着就该她灰头土脸,她就不怕毒气,就活该长一身痒疙瘩是吧。 真是,摊上这么个明晃晃偏心眼的婆婆,可上哪儿说理去。 不多会儿,大毛妮和二毛妮抬着清洗好的衣裳,嘻嘻闹闹从院门外走进来。 正要去晾衣裳,梁青娥道:“晾后院去,你二婶三婶翻口袋,抖的哪哪都是灰,别落乐宝尿布上了。” 小姐妹俩忙又抬着木盆去后院,待晾完衣裳,大毛妮磨磨蹭蹭走到梁青娥身边,支支吾吾道:“阿奶,我们昨儿同萍萍和小丫约好了,今儿还去大阿奶家里,跟着二伯娘学绣花。” 听到这俩小妮子要去逛,秦兰花不乐意道:“绣花哪天不能学,没看见家里一堆活计吗,你俩无事,就把口袋翻翻,把需要打补丁的地方找出来,能省我和你们二婶多少事儿。” 叶银红见小姐妹俩一脸失望,忙摆摆手:“这里脏的很,你俩昨天刚洗的头发,去你大阿奶家学绣花去吧,通共就十来个口袋,我和你三婶一会儿就翻完了。” 俩小姑娘闻言,眼睛一亮,见阿奶没出声反对,忙道:“谢谢二婶。” 谢完之后,二毛妮又补一句,欢快道:“等我学会绣花,定给二婶绣一朵最漂亮的花儿。” 叶银红乐呵呵点头,笑眯眯说自己记下了。 大毛妮和二毛妮生怕节外生枝,回屋拿了针线篓子,和梁青娥说定会在做饭前回来,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瞧着姐妹二人消失的身影,秦兰花皮笑肉不笑道:“二嫂还真是心疼侄女儿。” 叶银红还是一副笑呵呵模样,道:“那怎么办,谁让我肚子不争气,没生个闺女出来,现如今可不得多对侄女儿好些,以后一年三节,也有人惦记着给我送糕饼吃不是。” 秦兰花以为这话是在讽刺她肚子不争气,生了个闺女,听的十分扎心刺耳,正欲开口反讥回去。 就听大毛妮和二毛妮气喘吁吁道:“阿奶,阿奶……小姑回来了!” 梁青娥抬头,就见俩姑娘因为跑动,额头上满是薄汗,红彤彤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兴奋又明亮。 “阿奶,小姑和小姑父来家了。”怕几人没听说,俩小姑娘又齐齐喊道。 第68章 难为情的林喜心 二毛妮话音一落,梁青娥腾的就站起身,忙往院门口走去。 秦兰花和叶银红听到小姑子和姑爷来家,也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跟着走出去。 林老虎也忙放下手中编到一半的藤筐,跟着去迎妹妹妹夫。 “娘,大哥,二嫂、三嫂。” 几人刚出院门,就见林喜心携着夫婿于金宝,已经快到院门口。 “娘,大哥、二嫂、三嫂。”于金宝背着个背篓,脸上带着和煦笑容。 “哎,快些进来歇歇脚,金宝,你娘近来身子都还好吧……” 梁青娥拉着林喜心的手,把于金宝往院里让,一边走,一边寒暄。 走到堂屋,几人也寒暄的差不多,梁青娥细细打量一回闺女,见林喜心瞧着比过年时看着清减好些,眉目之间隐有愁绪,心就不禁提了起来。 “娘,这离收麦还早呢,这会儿就把晒毯和口袋翻出来了。”林喜心眼神闪躲,没话找话道。 知女莫若母,瞧见林喜心这个模样,梁青娥就知闺女这段时日,怕是过的不咋顺心。 她心里叹一口气,当着于金宝面和两个儿媳面,她笑容依旧。 只顺着林喜心的话,笑道:“这还早啊,今儿四月十六,再有三五天,割油菜正好用到晒毯,等到端午,又开始忙活收麦子,活赶着活,可不得提早都预备好,省得用时打饥荒。” “要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还是娘想的周全,不像我们没经过事儿,顾头不顾尾。” “你才活多大,伺候好婆婆,再和金宝把你们那铺子打理好,不让你婆婆跟着操心,就是能干了。” 梁青娥说完,看向女婿,道:“金宝啊,喜心自小在乡野长大,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好在她还算孝顺知礼,近来没淘气惹亲家母生气吧。” 于金宝忙摆手,羞愧道:“娘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听,我家也就是在镇上有个铺子,哪里值当挂在嘴上显摆,喜心好的很,我娘常说,就算是亲生的姑娘,只怕也不如喜心孝顺。” 梁青娥含笑听着,见小两口对视间满是羞涩,心里略略放心,至少,闺女和女婿之间没出岔子。 正在这时,两道“哇哇”哭声一前一后响起。 “哎吆,乐宝醒了。”梁青娥忙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林喜心跟着起身,笑道:“我同娘一起去看看侄儿侄女儿,我婆婆听堂哥们说,大哥大嫂添了个小侄儿,三哥三嫂添了个小侄女,如今两个嫂子都儿女双全,可见我大哥三哥多有福气。” 林喜心提到儿女双全,眼里满是羡慕。 梁青娥见闺女眼眸深处隐是落寞,遂笑道:“你也是有福的,早早晚晚罢了。” 她们母女走了,叶银红和秦兰花陪着妹夫就有些不合适,忙推说还有口袋要缝补,起身就去了院中。 一时梁青娥携着林喜心去了东屋偏间,就见乐宝已经吃上饭饭,只剩五壮躺在炕上,咧嘴哇哇大哭。 陈秋莲怀里躺着个吃奶的,只得轻声安抚拍哄五壮,一时急出一身汗,仍旧哄不住五壮。 梁青娥快步上前,一把抱起五壮,走来走去轻哄。 许是饿了,五壮倒是不哭了,只含着一包眼泪,不停在梁青娥怀里拱来拱去,因没人送上饭饭,一时急的嗯嗯叫。 “娘,小侄儿长的真好,我能抱抱吗。”林喜心看着老娘怀里俊秀白嫩的小娃儿,眼馋道。 梁青娥把五壮放到闺女怀里,嘱咐道:“五壮还不到两个月,脖子还软着呢,你抱着时,小心着点儿。” 林喜心嗔道:“瞧娘说的,大毛妮姐妹俩,还有大壮二壮三壮我都抱过的,可见是亲孙子,生怕他受一点委屈。” 梁青娥笑笑,也跟着玩笑几句。 五壮少有如此众星捧月的时候,一时陈秋莲有些受宠若惊。 抱过夸过五壮,恰好乐宝也吃好了饭饭。 梁青娥把吃的小脸通红的乐宝抱过来,又让林喜心把五壮交给陈秋莲。 最后,她把乐宝往林喜心怀里一放。 含笑道:“咱们乐宝可是个福娃娃,你抱抱你侄女儿,也沾沾福气,回头定能顺心顺意。” 林喜心心里正奇怪为啥三嫂的孩子大嫂在养,只这会儿陈秋莲当面,她生怕碰了谁的忌讳,只得忍住满心好奇。 “娘,我小侄女叫乐宝啊,名儿可真好听。” 说完,她从身上掏出两个红封,道:“这是我给小侄儿和侄女儿准备的见面礼,我来时还带了一大两小三块尺头,大的那块是给娘的,小的那两块娘也给侄儿侄女儿们掌掌眼,您老看着给孩子们裁啥样的衣裳穿。” 梁青娥坦然道:“何需麻烦,你大嫂眼神比我好,一会儿尺头直接给你大嫂就成。” 林喜心心里更奇怪了,这还是她那个有个啥好东西,都留着压箱底的老娘吗。 梁青娥没理会林喜心眼中的探究,她正有话同闺女说,随便扯了个借口,抱着乐宝,就同林喜心回了主屋。 二人一进屋,梁青娥就忍不住问道:“早和你说过你大嫂三嫂的预产期,怎拖到这么晚来,前次你堂哥们去镇上,说你要带着女婿回家,可是让我好等。” 林喜心面上出现愧色,嘴巴嗫嚅几下,面上满是难为情。 梁青娥一见,顿时就急了,催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你婆婆为难你了,还是金宝给你气受了。” 林喜心忙摇头否认:“我在婆家吃喝不愁,金宝脾气又好,有个小争执,也是他让着我的多,婆婆还算明理,日常也不曾为难过我。” “既如此好,那你如何是这个情状。”梁青娥眼里满是怀疑,她握着林喜心的手腕,心疼道:“手腕子都细了一圈,可见是拿话哄我,怕我忧心的缘故。” 说罢,又叹息一声,故作伤心道:“可见人离娘远,心也不近了。” 林喜心一听,忙道:“娘拿话激我呐,罢了,娘要知道,我就和娘说,只是娘切莫再告诉旁人了。” 说完,她的面上满是尴尬羞窘,还没张口,脸庞耳朵已经红成一片,一副十分难以启齿的模样。 第69章 捅了兔子窝 梁青娥凝视着面前的林喜心。 见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还没张口,已然窘迫的面红耳赤。 瞧着闺女扭捏成这般模样,无数个猜测在梁青娥脑海中打转,为免林喜心更加难为情,她只能干等着,盼着别真是发生了啥不好的事儿。 时间慢慢过去,良久,林喜心神情略缓,语气似叹似遗憾,道:“我上个月月事推迟了好几天,婆婆以为有孕,让我卧床休养,请了大夫来,说许是月份太浅,探不出来,婆婆怕胎儿有事,不让我出门呢,哪知又过七八天,下身竟然见红了,把我们慌的不得了,忙去请大夫,谁知那红竟是迟来的月事……!” 林喜心强忍难过,强笑道:“娘,你说这事闹的,竟是空欢喜一场,旁人若是知道我们拿月事当滑胎,背后不得笑话我轻狂,想孩子想疯了。” 原来竟是场乌龙,梁青娥心里松口气之余,又忍不住叹气,看着林喜心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也惆怅不已。 她拍拍林喜心的手,安慰道:“好事多磨,万幸是月事,不是滑胎。” 突然想到什么,梁青娥追问道:“事后你婆婆什么态度,没为难你吧。” 林喜心摇头:“这事出来的第二天,堂哥们就往铺子里递话,说阿爷阿奶想我了,让我抽空回来看看,又说大哥添了个小侄儿,三哥添了个侄女儿,我婆婆提起两个侄儿侄女儿们倒是羡慕的紧,旁的没说啥,只说让我安心,明年我和金宝,铁定也能当爹娘。” 听到亲家没有迁怒闺女,梁青娥心里稍定,道:“你婆婆这人虽说有时候有些糊涂,到底还是疼你们的。” 林喜心点头,这会儿事情说完,她心里轻松很多,一低头看到乐宝盯着自己一眨不眨打量。 遂轻轻戳戳乐宝的小胖脸,笑道:“乖宝贝,认识我吗,我是小姑姑……” 许是戳的痒了,乐宝咯咯笑起来。 怕乐宝笑太狠往肚里灌风,林喜心忙收回手,哪知她手刚收回去,乐宝就止住笑,又目不转睛盯着林喜心瞧…… 林喜心见侄女儿睁着黑漆漆水润润一双眼睛,直勾勾瞅着自己,又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脸…… 手刚一碰到乐宝的小肉脸,她又咯咯咯笑起来…… 一挪开,她就立马止住笑,就好像知道人是在逗她玩儿一样。 如此来回几次后。 林喜心看向梁青娥,惊奇道:“娘,乐宝才多发点,都知道和大人玩儿了,你听她笑的多响亮,大毛妮姐妹俩,还有大壮几个,总也得有七八个月上,才知道咿咿呀呀同人说话呢。” 她不是头一次见小婴儿了,大毛妮姐妹俩,还有大壮兄弟几个,包括大房的几个堂侄儿,堂侄女儿,林喜心都抱过哄过。 像乐宝这样机灵的孩子,她还是头一回见。 梁青娥听闺女夸乐宝,与有荣焉,道:“大毛妮和大壮几个出生的时候,家里正赶上农忙,平日里家里地里的活计都干不完,谁也没那个闲工夫抱哄逗弄……” “孩子吗,你越同她说话,她就越机灵,越不搭理他,每日里不是吃就是睡,往炕上一搁了事,有的人家忙起活来,甚至把正学站学走的小娃儿绑炕上,更过分的还要在身上压块沉甸甸的土坯,时日一长,再好的娃儿,瞧着也是呆呆傻傻……” 林喜心暗暗记下老娘的话,这会儿既提起乐宝,她顺势就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听到闺女问为何把乐宝给了大房养,梁青娥默了默,没忍住,把乐宝出生后,秦兰花干过的蠢事儿,林林总总都说了一通。 末了道:“你说,你三嫂这般作贱嫌弃乐宝,不给吃奶不说,一个不如意还要掐打孩子撒气,日常更把丫头片子赔钱货挂口头,我敢把孩子交给她养吗。” 林喜心也沉默下来,瞧着乐宝乖巧的小模样,心里不禁感慨,“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别人想生生不了,这些轻易有了娃儿的,却是一点都不珍惜。” 她见林青娥面上满是恼怒,忙劝道:“娘该高兴才是,我瞧着大嫂待乐宝极上心,等将来咱们乐宝出落成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且让三哥三嫂后悔去。” 说完,她抱过嘟着一张小脸的乐宝,笑道:“三嫂真是不知足,娘瞧咱们乐宝生的多俊,我要是有这么个漂亮闺女,做梦都能笑醒。” “哦~哦~”乐宝不知听没听懂,娇嫩嫩的小嗓音咿咿呀呀软糯回应。 梁青娥见此情形,脸上几乎乐成一朵花,笑道:“乖宝贝,抱大娃沾小娃,等你姑姑有了弟弟或者妹妹,明年就有小娃儿叫你姐姐了,到时咱们乐宝就是顶威风的姐姐,弟弟妹妹都听乐宝的……你说可好不好呢……” 梁青娥也不管乐宝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冲乐宝画大饼。 林喜心满耳朵都是娃儿,脸上听的满是热意,想象着老娘口中说的,娇娇软软的小娃儿,眉眼之间满是期待。 突然,院中传来嘈杂的说话声,紧接着,叶银红的声音传了进来:“娘,大伯娘和两个堂哥来家了。” 梁青娥抱过乐宝,与林喜心起身出门。 就见大陈氏和林来富还有林来贵,正在同于金宝寒暄。 时辰已经不早,今儿闺女女婿归家,按理来说,得治办点像样的饭食。 梁青娥摸出钱袋,抓出一把铜子,让林老虎去前村李屠户家里,割上厚厚一刀五花肉。 于金宝忙拉住不让,只道自己二人来时,老娘给准备了肉菜,口里又说着自己和喜心不是外人,家常饭菜就行,不用破费。 说完,就给林喜心打眼色,让她去拿二人带来的背篓。 林喜心忙去翻背篓,她把上头的尺头糕点拿出来,就见背篓最底下,正正放着两刀肥厚相间的五花肉,两刀肉加一起,总也得有七八斤上下。 她一时愣住,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婆婆虽不是啥恶人,但一向俭省的很,莫说送给儿媳娘家,就是往她自个娘家送节礼,一年到头,怕也送不了这么多肉。 她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想到婆婆说其中一刀是送给阿爷阿奶的,她单独提溜了出来,放在了一旁。 她把另一刀肉拿出来,递给梁青娥,笑道:“我婆婆今儿一早去草市口买的,一共买了两刀,这刀留家里吃,另外一刀婆婆让我们送给阿爷阿奶,对了,我婆婆还说,等家里忙完麦收,等侄儿侄女儿们过百天时,她要过来讨杯酒水喝呐!” 这话一出,梁青娥就是一愣,他们家,还从没给哪个孩子办过百天。 这亲家母突然说要麦收后登门,梁青娥下意识就觉得,这里面恐还要说旁的事儿。 院中所有人都沉浸在两块大肥肉的喜悦中,浑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大陈氏母子三人听到亲家母将要登门时,隐蔽的交换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既有现成的一刀肉,梁青娥也就不再折腾去屠夫家买肉了。 众人正盘算着午食做个啥,就听院门外一阵嬉笑声,几息后,林大熊和林飞鹰肩背手提的,一脸兴奋踏进了门槛。 “娘,瞧瞧,我和大哥今儿在山上,捉到了五六只兔子,逮到了三只山鸡……” 林飞鹰一句话没说完,一眼就看到林喜心和于金宝,放下背篓和手里的藤筐。 笑道:“怪道今儿仿佛捅了兔子窝,敢情老天爷也知道妹妹和妹夫今儿来家,特意给咱们送菜啊!” 这话说的讨巧,众人听的都笑了。 唯有秦兰花撇撇嘴,轻声嘟囔道:“还老天爷给送菜,她面儿既恁大,咋不送她个孩子,那才是送她心坎上!” 第70章 这哪里是请教生意,分明是三堂会审 众人都兴致勃勃围着看肥硕的野兔,和五彩斑斓的山鸡,她这话,没人听见。 午饭既还要一会儿才能得,林喜心就喊上于金宝,俩人拿上那刀肉,又拎两包糕点,一块去老宅看望老爷子和老太太。 家里有林喜心带来的一刀肉,又有兄弟俩在山上逮的兔子山鸡,锅灶上不缺肉,这顿饭做的可谓是十分丰盛。 梁青娥亲自下厨,做了一大盆爆炒兔肉,山鸡拿出两只斩块,配上新采的菌菇,熬了一大锅香浓的山鸡菌菇汤。 五花肉切成薄片,大火煸炒出油脂,倒进清洗干净的菌子,加盐加大酱,做出的闷肉烧菌子香味诱人。 一时饭菜做好,梁青娥拿出两只海碗,满满盛出一大海碗山鸡菌菇汤。 又把爆炒兔肉和闷肉烧菌子各舀上两大勺,正正好又是一海碗。 盛好后,扬声吆喝林飞鹰,道:“给你阿爷阿奶送去,再把喜心和金宝叫回来吃饭。” “哎,好嘞。”林飞鹰拿两块抹布垫在碗底,端起碗,乐滋滋往老宅赶去。 一时于金宝和林喜心回来,堂屋里的桌椅已经调开,筷子也已经摆放好。 梁青娥又抓紧炒出一盆青菜,扬声道:“开饭了。” 一时林老虎几人鱼贯而入往灶房端饭,又谦让着谁做上席。 梁青娥在灶房听他们推来推去,扬声道:“把你们大伯娘拉到上席,再让你们来富哥一旁作陪,就完了,都是自家人,咱不客套那些。” 一时众人落座,于金宝只说自己年岁最小,死活和林喜心坐在靠近门槛的最下首。 饭菜都出锅上桌后,梁青娥又从碗橱里端出两盘分出来的肉菜,吆喝叶银红:“带着孩子们去你屋里吃,莫要让他们去堂屋探头探脑馋嘴丢人。” 秦兰花听到吃饭,把火棍一扔,拍拍屁股就要走。 “你哪儿去。”梁青娥皱眉。 “这汤是汤水是水的,四壮手欠的很,二嫂看他不住,还是我盯着他,省得烫着他。” “烧你的火,你大嫂奶两个娃儿还没吃饭呢,你又不奶孩子,着急啥。” 说完,梁青娥又端出特意留的一碗山鸡汤,里面的鸡块是她特意挑出来的,肉质细嫩些。 喊完秦兰花烧火,她就把满满一海碗连汤带水的山鸡菌子汤,倒进外锅里。 秦兰花敢怒不敢言,气鼓鼓坐下继续烧火,见婆婆拿出一小团白面团,几下擀成一张薄片,折叠几下,又切成均匀的面条。 面条略微一抖落,抛进锅里,很快,满满一海碗热气腾腾、鲜香四溢的山鸡面,新鲜出炉。 看着婆婆屁颠屁颠端碗出去,秦兰花气的脑壳疼。 待又听见叶银红领着孩子们吃吃喝喝的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的命,咋就这么苦。 这破日子她一天都不想过了,明儿她就回娘家。 饭桌上,大陈氏时不时把话往于金宝老娘范氏身上扯,不是问候亲家身子安好,就是关心亲家日常有无烦难之事。 更是口口声声赞范氏大方,儿媳回娘家,竟给准备这么多礼。 于金宝乐呵呵,先是替老娘谢过伯娘惦记,又是言说家里一切都好,老娘最放心上的,就是家里的生意,生意好,就啥烦难都没有。 至于大方,于金宝心里也很奇怪,除却一年三节,范氏再不会给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准备礼物。 日常媳妇儿回娘家,老娘也从没操心过礼物之事,要么给媳妇儿一些银钱,让她看着买些东西,或者干脆从自家铺子里挑几样就行。 几乎从来没有又是买肉,又是买尺头的时候。 他压下心底奇怪的感觉,口头同大陈氏客套的滴水不漏。 一时饭毕,众人移到院内聊天,大陈氏冲林喜心道:“喜心呐,你去我家一趟,让你大嫂和上两瓢白面,再把面隔水放进热锅里,留着晚上蒸包子吃。” 林喜心笑盈盈应下,叫上大毛妮和二毛妮,姑侄仨乐呵呵去了老宅。 大陈氏见林喜心离开,又对梁青娥道:“咱们叫上侄女婿去你房里唠唠嗑吧,来富和来贵想做个货郎,这怎么进货,又如何定价,想要请金宝教教他们呐!” 梁青娥不知她葫芦里卖的啥关子,从善如流道:“行,货郎虽辛苦,好歹也有个进项。” 秦兰花看着梁青娥几人进东屋,眼睛晶亮,捅捅林飞鹰道:“你也去听听呐,要是这行当能做,咱们自个就能做货郎了。” 林飞鹰摇头:“这是大堂哥和二堂哥想出来的路子,咱们横插一脚算怎么回事,太不厚道了。” 秦兰花低声怒道:“怎么就叫横插一脚了,他们现在一没进货,只是有个想法,怎么就不厚道了。” 林飞鹰见和她说不明白,提起木桶,转身走了出去。 秦兰花见男人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气的直跺脚,扭头见院内只余编筐的大伯哥,和领着几个壮择菌子的二伯哥…… 外加还有一个又缝起破麻布口袋的叶银红,她满心的牢骚又不能对着这些人发,气哼哼对着林飞鹰消失的背影啐一句,扭头就要回房。 “三弟妹,今儿好像该你刷锅洗碗喂鸡喂猪吧。” 是了,今儿轮到她刷锅洗碗,喂鸡喂猪。 看到堂屋方桌上一片狼藉,灶房灶台上也是横七竖八的碗筷,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吃肉喝汤的时候她排到最后,这会儿该干活了,这些该死的倒是头一个想起她。 然婆命不可违,饶是再不情愿,她只得认命去堂屋收拾脏碗脏筷空汤盆。 主屋里,众人分炕沿条凳落座后,一时都看向大陈氏。 大陈氏有些迟疑,毕竟,林喜心不是自个的闺女,这事自己过问,难免遭人烦。 想了想,她趴在梁青娥耳边,小声耳语几句。 随着大陈氏嘴巴开开合合,梁青娥从一开始的笑容满面,到仿佛脸上结了一层霜般的冷。 话说完,大陈氏退坐回去,道:“许是来富来贵会意错了也未可知,只是喜心我从小看着长大,你大哥一向又心疼她自小没了爹,这要是知道她受了恁大委屈,我这当伯娘的知道却不管不问,不说你大哥同我生气,咱们从来都好,我以后也没脸见你了。” 梁青娥点点头,眼睛看向于金宝,眼眸之间,满是锐利锋寒。 于金宝头皮一麻,顿时如坐针毡。 不止岳母和大伯娘,一扭头见两个堂舅兄瞧着自己也十分不善,他立时就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请教生意,分明是三堂会审。 第71章 若你们心里盘算这这主意,趁早和离 只见于金宝坐在那里,神情局促不安,模样迷茫无措。 梁青娥紧紧盯着于金宝,心中暗自思忖:“看这小子如此情状,莫非对于他老娘所盘算的那件缺德事情,他其实并不知情?” 只是这小子到底是和范氏沆瀣一气、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意欲欺辱自己的闺女,还是压根就是也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想到妯娌大陈氏方才告诉自己的话,饶是梁青娥忍了又忍,面上还是没有一丝好颜色。 她看向于金宝,沉声道:“金宝啊,你娘说麦收后来我家,你知道你娘所为何来吗。” 于金宝老老实实答道:“我娘说是给侄儿侄女儿庆贺百日,讨杯酒水吃,沾沾喜气……” 他话音未落,就见往日对自己温和非常的岳母,脸色乍然更加阴沉。 于金宝心里突地打了个激灵,顿时知道梁青娥的不悦,以及大伯娘和两个堂舅兄的不善,都是从哪儿来的了。 敢情这事还和自己老娘有关。 只他这会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岔子,只想着有啥误会赶紧解释说开。 想到此,于金宝再顾不得。 他忙站起身,冲梁青娥深揖一礼,诚恳道:“娘且消消气,实不相瞒,我娘自那日在铺子里见到两位舅兄,听说大哥大嫂得了个小侄儿,三哥三嫂得了个小侄女,她羡慕的不得了,总惦记着来家沾沾喜气,希望我和喜心也能快些有个属于我们的孩儿,这原是她老人家操心之故,若有不妥当之处,还请娘看在喜心的面上,切莫放在心上。” 梁青娥闻言,见于金宝似乎真的不知内情,她神色略缓,道:“若亲家来家只为沾沾喜气,咱们自是煮肉打酒相迎,若是想打着这些幌子,回头若是说想典个女子借腹生子,瞧我不大扫帚把你们母子打出门去。” 于金宝呆了一呆,待听明白梁青娥话里的意思,顿时唬了一跳,赶忙摇头否认。 “娘想到哪儿去了,我娘再是心急抱孙儿,也不能有这个念头,这要是让喜心知道,她该多伤心,再说,我俩还年轻,身体也好,未必就不能有个亲生的孩儿,借腹生子这事,我也只在戏文里听说,娘许是听信传言误会了什么。” 他这话一出,梁青娥还没怎样,大陈氏当即就不干了。 什么叫听信传言,这话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挑拨离间了。 她陈改,就不是这样颠倒黑白,到处传瞎话的人! 大陈氏腾的站起,怒道:“侄女婿的意思,是说老婆子我搬弄是非吗,要么咱们去你娘面前对质,问问是不是她亲口对你两个堂哥说的,说喜心嫁过去这几年都不生养,又说她春日里去庙里拜拜时求了根签,解签的大师傅同她说了借腹生子的故事……” “又说从庙里回来的当晚,她就做了个梦,梦见她从个姓许的女子怀中抱回个胖娃娃,唤你和喜心爹娘……说到最后,她还哭了,说天意如此赐下麟儿,只恐亲家不愿,若到时害得你们于家断了香火,她就是死了,也无颜面对于家祖宗……” 大陈氏慷慨激昂把俩儿子回来学的话,复述一遍,说到最后,眼里满是不屑。 嗤笑道:“借腹生子这个事,分明是你那没人伦的娘想出来的好主意,到头来竟推到佛祖头上,若佛祖有知,也保管让她心想事不成。” 梁青娥看着替闺女出头的妯娌,心里很是触动,她拉大陈氏坐下,看向于金宝,道:“你大伯娘话虽糙了些,但事就是这么个事,实话告诉你,借腹生子这事我不同意,若你们心里盘算着这主意,咱们趁早和离了事,我们喜心再不耽搁你家老太太抱大胖孙儿。” 于金宝听到大陈氏说,他老娘哭说无颜面对于家祖宗,心里就信一大半了。 逢年祭祖,清明扫墓,重九烧纸,还有每到亲爹的冥诞祭日,范氏都要哭一场。 话里话外回回都是对不起于家祖宗,这两年每每快到这些日子,不止是林喜心,就是他自个,都焦虑非常。 于金宝满心苦涩,对着梁青娥和大陈氏,再三道歉保证,说他绝不会负林喜心。 “娘,大伯娘,两位舅兄,这事还请你们莫要告诉喜心,不怕你们说我私心重,我爹死后,我娘又要养活我,又要操持铺子生意,这些年过的很不容易,她和喜心处的几乎和母女一样,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让她们生了嫌隙隔阂……” “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我娘一辈子耳根子软,这必是听了谁的撺掇,才起了这个念头,终归是我对不住喜心,还请娘给我个机会,若果真最后让喜心受了委屈,不劳娘动手,我自个就大耳刮子抽自己,给喜心出气。” 梁青娥心里也是不愿林喜心知道这些污糟事,只是该表的态,还是得摆出来。 省得这些拎不清的糊涂货色,以为他家喜心好欺辱拿捏。 她眼神灼灼盯着于金宝,一字一句道:“既女婿如此说,我就卖你个面子,这事儿若你不能处置,回头还是闹到喜心面前,老婆子脸皮不要,也得上门去会会亲家。” 说完,她看向大陈氏和林来富林来贵兄弟俩,道:“你大伯娘和两个堂哥自来疼爱喜心,从亲家嘴里听说后着急非常,你可莫要记恨他们知会我这件事……” 一句话没说完,于金宝忙道:“娘这话折煞我了,伯娘自来疼爱咱们这些小辈,堂哥们往常相见,也对我关照的很。” “幸而伯娘和堂哥们愿意趟这浑水,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回头我娘若真把这事摆出来说,岂不坏了婆媳情分。” “这是大伯娘和两位舅兄们没把我当外人,且我提早知道,家里也免除一场风波,我心里只有感激的份。” 于金宝情真意切说完一席话,又冲大陈氏和来富兄弟俩再三道谢。 大陈氏这才发觉她方才有些鲁莽,言语之中似乎还冒犯了人家老娘。 见于金宝不放在心上,心里也松口气,一时拉着于金宝又夸赞梁青娥眼神好,会挑女婿。 第72章 尿了小姑父一身 屋里气氛慢慢缓和下来,于金宝这会儿虽知道方才说请教生意只怕是借口。 然还是把话头扯到货郎这个行当上,认真务实的给出几条建议。 这算是意外之喜,一时,大陈氏和来富兄弟俩,瞧着于金宝更是喜欢。 瞧着重又对自己笑脸相迎的林家众人,于金宝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 强自按捺住立时回家问询老娘的冲动,只一心一意挑几人感兴趣的话题,尽力缓和气氛。 等林喜心带着一篮子青菜回来,屋里已经说的十分热络。 几人又闲话几句,林喜心和于金宝就要开口告辞。 想着闺女回娘家又是尺头、又是糕饼、又是肉菜的,梁青娥便让叶银红挑着品相好些的菌子,给他们装了一背篓。 又吆喝大壮从鸡圈里拎只绑了腿的野兔,搁在从老宅带回的篮子底下。 “那只山鸡留着给你们大嫂补身子,就不与你们了,这些菌子和野兔带回去给亲家尝尝,今儿让她破费了。” 正说着话,两道婴孩哭声一前一后紧跟响起。 听到乐宝醒了,梁青娥忙抬步进房。 林喜心眼睛一亮,道:“我还说走之前抱不到侄儿侄女儿了,这不,俩孩子就醒了,可见也舍不得我这个小姑姑。” 众人都含笑附和,唯有秦兰花,一脸的不屑不自在。 不多会儿,陈秋莲和梁青娥一前一后抱着个小娃儿出来,于金宝定睛一看,果然,俩孩子俱生的眉清目秀,粉雕玉琢。 只岳母怀里叫乐宝的小女娃儿,生的更圆润精致些。 “娘,大嫂,让我再抱一抱乐宝和五壮吧!” 见小姑子这般喜欢两个小娃儿,陈秋莲连忙把怀里的五壮递过去。 林喜心和于金宝轮流稀罕逗弄一会儿五壮,就又还给了陈秋莲。 抱起乐宝时,林喜心想着方才逗弄乐宝时,小侄女灵巧的模样,便又故技重施,轻点乐宝的小肉脸,向于金宝显摆自家小侄女多么聪慧。 于金宝见她欢喜,也跟着夸赞道:“乐宝果然是个聪慧孩子,才这样小,就知道和大人玩耍了。” 听着这同之前的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话,林喜心一个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她一笑,乐宝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大陈氏眼睛一转,捅捅梁青娥,打趣道:“你瞧,他们抱着乐宝的样儿,像不像一家三口。” 大陈氏说话没收声,声音一落,林喜心羞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于金宝大男人脸皮厚,乐呵呵道:“我和喜心要是能得个如乐宝一般乖巧漂亮的小闺女,做梦都能笑醒。” 乐宝听到说话声,扭过头认真打量于金宝,黑漆漆水润润的眼睛盯他好一会儿,忽的就笑开了。 天色不早,于金宝正欲把乐宝递还给梁青娥,就觉胳膊肚腹处一片湿热。 人群后,一直盯着三人的秦兰花尖声道:“哎吆,这丫头片子尿了她姑父一身,上次也是这么尿我大哥身上,我三哥当时就说,只怕我大嫂这胎还是闺女呐……” “这又尿到妹夫身上,虽说童子尿是好福兆,只她一个丫头片子,别是带来一串赔钱货吧,妹妹妹夫膝下至今还无一子,这要是头胎就生个丫头片子,亲家婶子只怕不高兴呐!” 梁青娥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秦兰花,喝道:“你话太多了,嘴痒就往墙上蹭蹭。” 林喜心见乐宝肉嘟嘟的小脸绷着,以为老娘喝骂嫂子吓着了她,遂接过乐宝,把她湿尿布掏出来。 哄道:“乖宝贝,你阿奶不是说你呢,有些个人怕是忘了,自己也是从丫头片子长出来的,天天把赔钱货挂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也是赔钱货,非得隔三差五表白自己一番。” 秦兰花先是让婆婆骂一顿,又是让小姑子排喧一番,又见大陈氏等人均是满脸戏谑的模样。 就连自己出声抱不平的于金宝,瞧着自己时,神色更是淡漠。 她气鼓鼓嘟囔一句好心不识驴肝肺,窘迫羞愤之下,扭头回了房。 于金宝衣袖和前襟上一片水渍,梁青娥有些过意不去,忙招呼他去换与他体格差不多的,林大熊的衣裳。 于金宝只想快快回家,问清楚老娘事情由来,再打消他的念头。 忙拒绝道:“莫要麻烦了,这两日天越发暖和,我们回不到家,只怕衣裳就干了。” 梁青娥见他执意不肯,也就作吧。 送走林喜心和于金宝,大陈氏也领着俩儿子告辞离开。 今儿闺女带着女婿回来,一整天几乎都在忙,这会儿终于闲下来,梁青娥才觉腿有些发软。 她刚坐到板凳上,就见叶银红拎着个篮子走过来。 “娘,这是妹妹从他们背篓里腾出来的,他二人带来的东西,了中午那刀肉,还有看望阿爷阿奶拎出去的礼物,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听到清点礼品,西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秦兰花从里面走了出来。 梁青娥也不搭理她,她先把三块尺头拿出来,就见底下是两包红糖,还有两包芝麻酥饼。 “娘,我明儿想回趟娘家,那红糖和芝麻酥饼,能一样匀给我一包吗。” 秦兰花凑到梁青娥身边,脸上满是讨好。 叶银红正拿芦苇篾子补晒毯呢,闻言,竖直了耳朵。 “想啥好事呢,这是我闺女女婿孝敬我的,这不年不节的,谁要回娘家都要勒掯我老婆子出礼物,我一把年纪,哪里有本事寻银钱替你们孝敬爹娘。” 秦兰花碰一鼻子灰,心里不禁吐槽,你闺女女婿不也是不年不节回来的,咋人家婆婆又是给割大肥肉,又是送尺头,又是准备糕点。 同样都是当人婆婆的,咋就你一毛不拔,抠门要死。 见妯娌落败吃瘪,叶银红放下心,手执芦苇篾,认真修补起晒毯来。 一根篾子还没穿过去呢,就听婆婆扬声唤大毛妮几个孩子。 呼啦啦,连最小的四壮都跌跌撞撞跑过来,跟在兄姐身后,口水直流看着油纸包上,金黄酥脆的芝麻酥饼。 “吃……吃……!” 四壮口齿不清,喃喃道。 梁青娥也不吊孩子胃口,一人分一块酥饼,道:“这是你们小姑姑捎回来的,往后见到你们小姑姑回来,要恭敬亲热些。” 孩子们手里拿着酥饼,喜笑颜开,忙忙点头应下。 秦兰花见婆婆拒绝自己不算,转眼就把酥饼拆了分给孩子,她认为梁青娥故意打她脸。 不服道:“娘不是说这些糕点是妹妹妹夫孝敬你的,你咋扭头就分给大毛妮她们两个赔钱货吃。” 第73章 于母范氏 大毛妮和二毛妮手捏酥饼震惊看向秦兰花。 不是,三婶她是瞎的吗,明明大壮二壮三壮四壮都有份,怎么就单单提起她们。 好像一包酥饼,全进了她们嘴里一样。 梁青娥凉凉看秦兰花一眼,冷冷道:“我给我孙女们吃,我孙女们给我洗衣裳,不用我吱声,都能把家里的活计料理的妥妥帖帖!” “我东西给外人吃,他们会这样孝敬我吗。” 秦兰花嘴巴张了又张,愣是找不到话来反驳。 恰好这时,陈秋莲抱着换好尿布的乐宝走了出来。 梁青娥接过香香软软、干干净净的乐宝,把两包红糖一股脑都塞给陈秋莲。 切切叮嘱道:“你养两个奶娃子吃力,这两包红糖,留给你补身子,娃儿吃过奶体虚没力时,喊大毛妮给你冲碗红糖鸡蛋水喝。” 大毛妮忙接话道:“阿奶放心,我知道这是五壮和乐宝的口粮,我们绝不贪嘴同娘讨要。” 梁青娥听的满意,笑着赞几句大毛妮知道友爱弟妹。 给完红糖,梁青娥又把两块小些的尺头递给陈秋莲,道:“喜心说这两块尺头是她婆婆给五壮和乐宝准备的,你抽空给俩娃儿裁身新衣裳穿。” 陈秋莲听小姑子说起给俩孩子准备了尺头,只是她没想到,婆婆会真的把尺头给她。 一时摸着手里细软顺滑的细棉布,她不禁百感交集。 叶银红冷眼瞧着婆婆又是给红糖,又是给细棉尺头,心里就有些不悦。 猛又想到她生大壮二壮时,小姑子也还没出嫁,这才勉强按捺下心里不断翻涌的酸意。 乍一抬头只见妯娌秦兰花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叶银红心里的那点气顿时烟消云散。 她轻咳一声,瞅秦兰花一眼,笑道:“还是五壮和乐宝有福气,只怪大壮二壮生的太早,他们小姑那会儿自己还是孩子呢,可没闲钱送这金贵的细棉料子。” 果然,秦兰花一听,心头的火气腾的就着了,这是看不起谁呐! 难道就大房生出的娃儿是亲侄儿,他们三房这两个是她二嫁带来的不成。 三壮就算了,小姑子那会儿还是待嫁之身,可四壮出生时,她林喜心都出嫁两年了,要说手里没铜子给亲侄儿扯块布头,打死她她都不信。 秦兰花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道:“娘,同样是亲侄儿,妹妹是不是太偏心了些,难道以后就五壮喊她小姑不成。” 吃这么多亏,她也算看明白了,乐宝这个丫头片子就是婆婆的心头肉,为免提起这赔钱货惹梁青娥生气,她特意隐去乐宝,只把五壮提溜出来来。 私心里,她是不愿相信范氏会特特给个丫头片子准备细棉尺头,想着乐宝定是沾五壮的光,才得的尺头。 梁青娥狠瞪一眼架桥拨火的叶银红,将手一摊,光棍道:“你问我,我问谁呢,都说了,这是喜心婆婆给俩娃儿准备的,许是亲家想沾沾俩娃儿的喜气,盼着明年能一胎两好吧。” 秦兰花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一时觉得范氏真是狗眼看人低,送个礼都送不明白,家里那么多男娃,有钱没处使给个赔钱货裁新衣。 心里不禁许愿,最好让林喜心和于金宝生十个八个闺女,这老虔婆不是做梦都想抱大胖孙子吗。 最好让她这辈子都不能如愿。 …………… 范氏正坐在灶房门口择菜,连打了两个大喷嚏,她抬头看看天色,想着儿子出门时穿的长裤长衫,方才放心。 一偏头,就见儿子儿媳跨进后院,二人肩背手提的,又是菌子,又是青菜,遂冲林喜心笑道:“你娘真是太客气了,该让她们自己留着吃的。” 林喜心帮着于金宝把背篓卸下,温声道:“我娘还说娘你太客气了,准备那么多礼物,让你破费了,说这些都是哥哥们新从山上采的,让娘莫要嫌弃东西简薄。” 说完,她从青菜底下拎出一只奄奄一息的灰色野兔,笑道:“还有这只兔子,也是我哥哥们今儿在山上打的,晚上咱们烧兔肉吃。” 于金宝静静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听着婆媳俩说着家常,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满满一藤筐水灵青菜时,心中忽然一动。 看似漫不经心开口道:“这筐菜啊,是喜心她伯娘特意拔了让带回来的,这几日要是见着舅兄们路过铺子,可莫忘了把筐子还给人家!” 于金宝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范氏,只见当范氏听到“舅兄”这两个词时,原本微笑的面容瞬间僵硬了一下,但这种异样的神情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又恢复成常态。 于金宝一直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的细微表情、和举止变化,见此,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看来,他老娘,确实是和两位舅兄说过啥,至于是不是借腹生子,总归八九不离十了。 毕竟,人林家完全没理由去捏造这样一件离谱的事。 范氏轻咳两声,转移话题:“和你岳母说待她忙完夏收后,我上门叨扰的事吗。” “说了,我岳母还说给你煮肉打酒喝呢。”当然,你要是提那什么借腹生子,人家就得换成大扫帚,把咱们娘俩都扫地出门,这话于金宝没说,在心里苦中作乐补充完。 范氏面上笑开了,嘴里说着都是自家亲戚,粗茶淡饭就行,不用麻烦破费。 说完,这才看到于金宝衣袖胸襟处未干的水渍,问道:“这是哪儿蹭的水,快回房换身衣裳,莫要伤风了。” 于金宝原想拒绝,后看一眼进灶房处理野兔的林喜心,顺势道:“正是有些凉呢,娘你先回房找找针线,我有件衣裳袖缝那里开线了,劳烦娘帮我缝缝。” 范氏闻听儿子说冷,催促两句于金宝快些把衣裳换好,人马不停蹄就进了屋。 片刻后,她刚找出针线,于金宝就走了进来。 范氏定睛一看,见他穿的还是方才那身衣裳。 遂急道:“哎呀,你这咋还没换衣裳,当心生病了,你现在膝下尚无一儿半女,这要是有个好歹,让我如何对得起于家列祖列宗和你死去的爹。” 于金宝转身把门拴好,耳朵里听着这些老生常谈,心里很是无奈。 他拉住絮絮叨叨不停的范氏,把她按坐在炕沿上,苦笑道:“娘,你先听我说,我不冷的,这是我抱喜心侄儿侄女儿时,娃儿尿的,已经差不多干了。” 听到是娃儿尿的,范氏不怒反喜,脸上笑开一朵花:“可见我心里头这个打算是对的,老天爷都赞同呢,儿啊,你莫要眼气旁人生儿养女,只要你听娘的,待到明年,你和喜心,准能得一白胖娃儿。” “哦,娘倒是说说,是需要我和喜心吃汤药调理身体,还是每逢初一十五去庙里虔心跪经……” 第74章 打消念头 “不用不用,都说是药三分毒,那苦药汁子若真有用,家里就不会只你一个孤零零了,跪经就更不用了,你身体弱,可受不来……” 范氏许是怕谁听见,她瞧瞧门窗。 悄声道:“这话啊,是前段时日你舅母来家时,同我闲话家常说的,说她娘家村里也是有对夫妻久不坐胎,幸而还有几分家底,他们家就典了个连生五子的妇人,你猜怎么着……” 范氏的脸上满是兴奋,她伸手比划一下,道:“那妇人典来后,次月就怀上了,翻过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足足八斤呐!” 于金宝听着,心里不停翻涌着恶心,他的心也跟着沉下来,面无表情问道:“娘的意思是……” “我已经央你舅母打听宜生男的妇人了,待你岳母忙完麦收,咱们把礼备的足足的,到时上门好生同你岳母商量商量,她孙子孙女一大堆,又是那么个明白人,想必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于金宝听到老娘已经托舅母朱氏打探合适人选,当即就恼了,气道:“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舅母一向看咱们不顺眼,爹刚去时,她还说咱们母子怕是守不住铺子,让咱们回村里跟姥姥姥爷过活,让舅舅表哥们过来打理铺子,这些娘都忘了不曾。” 范氏不在意道:“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我和你舅一母同胞,咱们好了,她好歹也能跟着沾点光,坑害咱们,对她有什么好处。” 于金宝冷冷一笑,道:“好处多了,从姥姥姥爷去后,咱们同舅舅家就日渐疏远,娘只管瞧吧,娘这个主意若是摆到台面上,不说我岳母同不同意,单说你和喜心处的母女一般的婆媳情分,怕再也回不到当初。” 见到范氏面上松动,于金宝再接再厉,道:“娘想想,舅母娶了三个儿媳,三个表嫂日常被她磋磨打骂,莫说和儿媳相安无事了,她和三个表嫂几乎算是仇人,她自己家里过的一团糟,就又来插手咱家的事,若娘听了她的话,岳母势必不会与你干休……” “借腹生子这事说出去,终究还是你不占理,到时闹腾开,只怕岳母就要领了喜心回去,舅母在外面再传传咱家的是非,到时哪个好人家肯同咱们结亲,往后我只好孤家寡人一个,咱们母子凄凉收场,只怕舅母还偷着乐呢。” 范氏只想抱孙子,可不想家败人散,她胆子本就不大,经儿子一说,心里就有些惶惶。 末了纠结几息,迟疑道:“要么咱们把那妇人养外面,待她生下孩儿后,再偷偷抱养回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总不会闹到喜心和你那强横岳母都知道了吧。” 见她还想着借腹生子这件事,于金宝也有些恼火,道:“娘莫要折腾了,我这辈子只想和喜心生孩儿,那外面妇人生养的,谁知道爹是哪个,我可不想当绿王八,给别人养孩子。” 是了,清清白白的小姑娘,也不会给他们这样的人家借腹生子,那些经了事的妇人,人家有丈夫,她儿子金宝也不能成天成宿呆在那处。 若是哪次妇人的丈夫也偷着去了,这生下来的孩儿,身世还真是说不清楚。 她想抱孙儿不假,那也得是流淌着她儿血脉的孙儿。 于金宝见她满脸灰心丧气,心里暂且放下心,又指着身上的尿渍。 笑道:“我岳母他们说娃儿尿沾着喜兆,只怕明年我和喜心就能当爹娘了,娘只管等着就是,只怕您老抱孩子吆喝累的时候都有呐!” 范氏一听,果然高兴,道:“我倒是情愿累呢。” 于金宝生怕她又和舅母朱氏掺和上,挑着范氏在意的点,又细细说一遍借腹生子,给家里带来的坏处。 见总算说得范氏放弃借腹生子这样不靠谱的事,他才稍稍安心。 突然,范氏不知想到什么,满脸心虚,慌道:“坏了,这事,我真不真假不假的,和你两个堂舅兄提起过,这话若是传到你岳母耳朵里……” 她当日说那话时,恨不能立马传到梁青娥耳朵里,也好让亲家知道她想抱孙子的决心。 这会儿听于金宝剖析一番借腹生子的利弊后,知道这条路哪怕走通最后也是鸡飞蛋打,反而让街坊四邻看笑话后,她心里就放弃了。 于金宝细问她和林来富兄弟俩是如何说的,待听到版本和大陈氏口中听来的差不多,心里对老娘找的拙劣借口也是服气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好在只是几句话,一切还都来得及。 为安范氏的心,也省得节外生枝,于金宝便道:“我那两个舅兄都是老实人,想来听不懂娘你想干什么,许是早把这话丢脑后勺了,不然若是他们说出去,我岳母和大伯娘也不会给咱家又是带菜,又是带野兔……” 他眼睛一转,趁此机会,肃容道:”回头舅母若是还来家说这件事,娘你可要严词拒绝才是,只说这是舅母的主意,和你无干,就是将来舅母跑到我岳母和喜心面前挑拨是非,有娘你的态度在前,该信哪个,她们自然有决断。” 范氏连连点头,知道林来富兄弟俩没把话传出去,心里安心不少,慢慢也理清楚头绪怎么应对娘家大嫂。 ………… 天晴日好,路干的也快,道路刚一能走板车,梁青娥便催几人去码头摆摊。 因着这几日就能开始收割油菜,兄弟三人商量后,还是由对摆摊事宜熟惯些的林老虎和林大熊去码头。 众人都没什么意见,除了秦兰花。 晚上睡觉时,她喋喋不休道:“你是不是傻的,留家里割油菜累死累活的,去码头多好,还能摸摸铜子。” 林飞鹰困的要死,声音有几分不耐烦,道:“你这话要是让娘听见,当心她让你替了二嫂去码头擀面条,一天三十多里路腿着走不说,去到就得把摊子铺开,忙的陀螺一样,你这娘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竟觉得去码头轻省。” 秦兰花当然知道留家里更轻松些,只是,想到几人每日里也不知道经手多少银钱,私底下又到底扣留了多少。 只要一想到两房现在损公肥私腰包鼓鼓,他们三房还苦哈哈穷的要死,她就抓心挠肝的难受。 听到身边人响起的呼噜声,秦兰花越想越气,直熬了半宿,才堪堪睡着。 次日醒来,炕上只余她和四壮,她这会儿还生着气,也懒得管林飞鹰去了哪儿。 打开柜子翻出一套簇新的粗棉衣裤,给睡眼朦胧的四壮换上,又退后两步,细细打量一番穿了新衣的四壮。 见四壮生得眉浓而鼻挺,额阔而口方,想着戏文里凡当大官的都是这相貌,她才生出几分笑模样。 拉着四壮径直走到梁青娥面前,秦兰花讨好道:“娘,我一会儿带三壮四壮回我娘家看看。” 三壮听说要去姥姥家,面上就有几分不愿,然秦兰花眼睛一瞪,他就蔫了,人老老实实走到秦兰花身边。 梁青娥无可无不可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秦兰花等了又等,见婆婆果然没有准备礼品的意思,遂一手拽一个娃儿,气鼓鼓出了门去。 盼着赶紧回家见到爹娘,希望娘能给自己拿个主意,不然这个家迟早没有自己立脚的地儿。 第75章 添油加醋诉委屈 河湾村和大黄庄相邻,走路约摸两刻钟距离。 秦兰花走到大黄庄村口时,住附近的人家,正三三两两聚一处端碗唠嗑。 一抬头看见她带着两个小儿赶来,忙都开口招呼寒暄。 “兰花啊,吃饭没,咋就你自个带着孩子们来了,你家男人咋没一起。” “是啊,你家那小丫头咋没抱过来,听你娘说你婆婆稀罕的紧,小名大名都取好了。” “对啊,听说叫做乐宝,听听这名儿,一听就是爷奶的心肝肝,就说咱们村这么多丫头片子,还没哪个能混上宝这个名字。” 秦兰花听到啥爷奶的心肝肝,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道:“那赔钱货倒是想当爷奶的心肝肝,可惜她阿爷早死了,偏生没这个福分。” 说完,理也不理众人,扯着三壮四壮扬长而去。 “嘿,这死丫头吃枪药了,我招她惹她了,夸她闺女生的好,倒还夸出不是来了。” 被怼的妇人一脸气愤,对着秦兰花离去的背影不停抱怨。 旁边一个哄孩子的小妇人脆声道:“婶子莫气,我兰花嫂子不是对你,前儿我回娘家,听说她生的那个小丫头,如今让我林家伯娘,给了大房俩夫妻养。” 她这话一出,众人忙道:“怪不得她脸拉恁长,想是回来请爹娘哥哥们撑腰,把孩子讨要回来。” 小妇人一脸的欲言又止,众人见状,便知还有内情,忙围过来问究竟。 小妇人前后左右看一圈,见没有与秦家相好的人家,便道:“嗐,这也是我听来的话,做不得准,听说兰花嫂子嫌弃小丫头是个女娃娃,娃儿生下来不好好喂奶不说,还动辄打骂,这不,事儿闹到我林家伯娘面前,老太太心疼小孙女,动了怒,就把娃儿抱给大房夫妻养了。” 众人闻言,不由唏嘘,就有上了年岁的老人家,叹道:“真是老猫枕着屋脊睡,一辈传一辈,兰花阿奶就是这么样,不拿闺女当人看……” 小妇人正好奇听下文,没想到话说半截竟没了,她忙开口,问秦兰花阿奶怎么不拿闺女当人看。 哪想老妇人长叹一声,口中连连道着造孽,人拄着拐,颤颤巍巍就走了。 既起了话头,就有一些人忆起听来的旧事,轻啐一口,道:“那就不是个好的,那会儿闹饥荒,谁不想活,偏兰花阿奶心狠的很,为了多得几斤粮食,竟把亲生的几个丫头,都卖进了花楼里,寻常人,谁舍得。” 众人闻言,都沉默下来,没人再开口问几个姑娘的命运如何。 ………… 秦兰花沉着脸推开院门,就见一群孩子端着个破陶碗,正围在各自爹娘身边吃饭。 秦丙和冯氏抬头看见是闺女回来了,一时喜出望外。 忙问吃饭了吗,待听说闺女还饿着肚子,忙去拿鸡蛋,就要去灶房蒸鸡蛋羹。 秦兰花见老爹老娘对自己疼爱依旧,心里才稍稍好受些许。 她拉住冯氏的手,撒娇道:“娘让大嫂去蒸吧,我好容易回来一趟,想和娘说说话呢。” 说完,便吆喝两个大些的侄女,使唤道:“大丫、二丫,三壮四壮也还没吃饭,你俩别光顾着往嘴里塞饭,也照看照看弟弟们吃饭。” 大丫二丫看一眼郑氏,见娘冲自己点头,只得走上前,十分不情愿把碗里的菜糊糊分给三壮四壮吃。 四壮小些,有东西吃,就忙张嘴。 三壮见是表姐的饭食,忙摇头拒绝,只说自己吃了,姐姐就得饿肚子了。 秦兰花听见,扭头骂道:“小小年纪破事多的很,有东西吃还挑三拣四。” 三壮挨骂,眼里含着泪要哭不哭,大丫见状,忙道:“大姐吃饱了,三壮吃吧。” 三壮揉着眼睛,还是不肯。 冯氏无奈,只得多拿两个鸡蛋,让大儿媳郑氏再给两个外孙一人蒸一碗。 秦东海看着妹妹拉着爹娘进了主屋,低声冲郑氏道:“委屈你了。” 郑氏摇摇头,跟去主屋拿了鸡蛋,去灶房忙活起来。 “你这孩子,咋这会儿过来了,还是自己来的,你男人咋没陪着一道,村里人瞧见你自己回来,该胡乱猜测了。” 郑氏一出去,冯氏把门一关,开始喋喋不休说起来。 秦兰花听的心烦,这段时日的不顺一起涌出来,烦躁道:“嘴长别人身上,谁爱说啥谁说啥,我听不见就成,谁要说到我面前,瞧我不啐他。” 秦丙和冯氏对视一眼,都有些头疼无奈,只是该问的还是得问,于是又道:“那日飞鹰往家里递信,说你病的起不来身,可把我和你爹唬的不得了,忙请了郎中去你家……” 冯氏还没絮叨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就是一变,轻轻捶了秦兰花两下,责怪道:“怎么听你大哥说,乐宝给了你大嫂养。” 秦兰花想着老娘竟因为乐宝捶她,一时更气愤,张口就道:“娘快别提那死丫头了,究竟我才是你的亲闺女,娘怎么能因为那赔钱货怨怪我。” 冯氏揽住她,哄道:“真是个糊涂的,娘啥时候怨怪你了,我还不是瞧着你婆婆稀罕那丫头片子,想着你养着她,多少也能沾点光,不说旁的,至少细白面随你吃吧。” 哪知她不说这话还好,一出口,秦兰花更生气,这些日子,瞧着陈秋莲又是吃香喝辣,又是得婆婆关怀体贴。 而她呢,粗茶淡饭不说,刚出月子就得做活,两厢一对比,她心里早就后悔了。 只她到底不肯承认是因着乐宝,她的待遇才一落千丈,只时时刻刻怨梁青娥偏心大房太过。 这会儿听到冯氏也说她沾乐宝的光,就十分破防。 “从我来家,娘都不关心我近来过的怎么样,字字句句都是那死丫头片子,既娘这么稀罕她,我走就是。” 说着秦兰花猛的站起身,立即就要走。 冯氏见她仍旧还是姑娘时的性子,心里也有几分懊悔,觉得以往太纵容了她。 只这会儿也不是掰闺女性子的时候,冯氏忍住气,耐着性子温声细哄。 秦丙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半晌后,道:“说吧,在婆家遇到啥难题了。” 秦兰花闻言,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段时日的遭遇,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末了不服道:“爹娘你们说说,再这样下去,往后家里还有我说话的地儿吗,偏孩他爹只会让我莫要多言,生怕坏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他倒是顾念兄弟情分,别人可未必也这般想……” “就拿码头的事儿来说,几天功夫就能用一袋面粉,一碗面卖八文钱,一天少说也卖几十碗,老大老二总找各种理由阻他去码头,偏他还和个傻子似的,只当留家里轻省,还觉占了兄长们便宜……” 秦兰花越说越气,嗓门也越来越大。 秦丙和冯氏听到一碗面竟能卖八文钱,眼睛亮的惊人,二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算计。 第76章 秦家老两口的谋算 冯氏轻拍秦兰花背脊,状似劝解。 语气和缓道:“你这丫头都当娘了,性子还是毛毛躁躁,刚才你自己不也说,一直都是你大伯哥和二伯哥去码头摆摊……” “想是他们对那地方更熟悉些,这不管是应付往来的客人,还是跟码头上的管事打交道,有他俩在,总归得心应手些……” “哪怕这些暂且不提,你细想想,红河码头那么大,想来支食摊的小贩也有许多家,飞鹰他这冷不丁地过去,啥情况都还摸不清楚,万一不小心再出点岔子,岂不影响生意!” 冯氏这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听起来可谓是苦口婆心。 秦兰花听老娘字字句句都是为林家和睦着想,她果然十分不悦,冷嗤一声。 气道:“若食摊的事物真有娘说的这么复杂难缠,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偌大一个码头,加上我们家食摊,统共就两家卖吃食的,那家摊主还是个丈夫瘫在炕上的柔弱妇人,根本不足为虑……” “且那码头的东家极好,上次那家食摊仗着认识码头管事,来找我们家勒索银钱,还是东家大小姐做主处置的,他们如今摆摊可谓是如鱼得水,哪里会出岔子。” 冯氏和秦丙对视一眼,看明白对方眼里暗藏的情绪后,冯氏轻轻点头,坐的离秦兰花更近些。 关切道:“哪怕食铺万事顺心,还有摊位费压头上呢,我就不信码头东家这般好,一个子也不收。” 家里的汤面买卖,从未避讳过哪一个人,秦兰花又在这上面格外留心,叶银红又是个爱说的,晚饭时,常把码头上碰见的新鲜事,拿来当下饭菜说。 因此,老林家上上下下,除了只知吃睡五壮和乐宝,再去掉一个口齿不清的四壮,其余人对码头的事宜,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秦兰花心中憋着一肚子与食摊有关的委屈和苦楚,心情本就烦闷不堪,回娘家一是为诉苦,二是想请爹娘给自己想个法子,如何扭转此刻的局面。 这会儿看到自个亲娘竟也偏着婆家那边说话,她的心仿佛下锅干煎一样,又气又苦,简直要炸开一般。 她的脸颊因愤怒涨得通红,嘴唇因不忿微微颤抖,情绪激动异常,如同连珠炮似的,开始滔滔不绝倾诉起自己的委屈遭遇。 “当时家里先说做菌菇酱,做出来的酱家里人人都有份,唯独我,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瞅着,稍微凑近一点闻闻味道,就招来婆婆一顿责骂,说我如今奶孩子,不配吃酱,我奶孩子就有罪吗,凭啥不给我吃……” 说到这里,秦兰花忍不住用手抹抹快要溢出来的泪水。 她是真委屈啊,先说她奶孩子吃不得酱,如今那赔钱货早给大房养了,那酱还是没吃到嘴! “还有每天食摊挣回来的那些银钱,我婆婆吝啬的紧,至今只分一次银钱,更可气的是,我拿分得的银钱买来的粗棉布,还得给她缝抹额……” “如今大房、二房仗着婆婆偏心,整日里对我阴阳怪气,冷眼嘲讽,如今整个家里,根本也没谁把我放在眼里……” “仅仅这样也就罢了,他们说是去码头出摊卖汤面,谁知道私底下截留了多少银钱,我一心一意为着我们小家,偏孩他爹只会怪我多事多想……” “如今更好,就连出嫁的小姑子都开始狗眼看人低,一样都是亲侄儿,偏只给大房生养的那小崽子扯细棉尺头……” 她越说越激动,一时没控制住,眼泪到底流了出来。 秦丙见状,心里有些不悦,忙轻咳两声,递眼色给冯氏。 冯氏忙把秦兰花泪水擦干净,道:“你如今嫁出去了,回娘家可不兴哭,一会儿你哥哥嫂子们瞧见,该不高兴了。” 见秦兰花面上满是不服不满,冯氏轻捶她一记,骂道:“一早我就告诉过你,你那婆婆不是省油的灯,她寡妇拉扯大四个孩子,性子必然强横,当儿女的自小见老娘辛苦,将来有了矛盾,势必站在当娘的那一头,你当时怎么说的…… “说你吃了秤砣铁了心,是刀山你爬,是火海你跳,有福你享,有罪有受,当日不是硬气的很吗,这会子找我哭,我能有啥办法。” 秦兰花见老娘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和老爹阴沉下来的神色,一时满腔的愤怒又憋回去,只揉着衣角,呐呐说不出话来。 冯氏见她终于消停下来,拍拍她的手,无奈道:“话又说回来,谁让你是我闺女呢,我教你个巧,你们家是你婆婆当家做主,她又这么喜欢乐宝,你啊,平日里学乖些,还是那句话,装也得装着疼爱乐宝些,天长日久的,你婆婆见到必然欢喜,你又是那丫头的亲娘,到最后,还能少了你的好处。” 秦兰花一脸的不情愿,道:“就没旁的法子吗,我一瞧见那死丫头,就气不顺。” “你自己亲生的娃儿,有啥气不顺的,我要是当年和你一样的心肠,只怕你现在也不能在我和你爹面前,说这些倒三不着两的话了。“ 冯氏心里也起火,复又道:“法子我给你想了,至于如何做,就看你自个了,行了,一会儿吃完饭,就回去吧,我和你爹成日家忙的腰都直不起来,还要管你这些破事。” 秦兰花听老娘竟因着乐宝发火撵她,一时难以接受,正要说些什么,房门被拍响,大丫的声音在门外细细响起。 说鸡蛋羹好了,问小姑是在哪儿吃。 “个没眼力见的丫头,没瞧见我在房里啊,还问我在哪里吃。” 大丫正撞枪口上,秦兰花把满腔火气,对着大丫发出去。 吃过嫩嫩一碗鸡蛋羹,冯氏借口还要去地里干活,捡了十来个鸡蛋给秦兰花,就把母子仨人,送出门去。 送走秦兰花,老两口又回到房里,冯氏迟疑道:“老头子,兰花说亲家做的汤面生意,咱们家……” 秦丙皱眉沉思一会儿,沉声道:“做生意最忌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事儿等忙完麦收耕种再说。” 冯氏听见,面上有些失望,好在她也知道这个道理,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虽说一切要等麦收后再做打算,但兰花这丫头嘴里一向没个实话,索性离收油菜还有两日,得闲让老大他们兄弟去码头探探虚实,咱们心里也能有个底。” 冯氏见自家老头子考虑的如此细致,忙含笑应下。 第77章 麦子用完了 秦兰花拎着老娘送的鸡蛋,领着三壮四壮,满面春风回了家。 一到家,她就提着小竹篮,到收拾农具的梁青娥面前,脆声道:“娘,我今儿回娘家,临走时我娘给我捡了十八个鸡蛋呐。” 梁青娥瞟一眼竹篮里的鸡蛋,见秦兰花面上满是嘚瑟显摆,也懒得搭理她。 不咸不淡道:“亲家母有心了,既是给你的,你留着吃就是。”说罢,人拿着镰刀就走开了。 秦兰花举着鸡蛋篮子,有些悻悻,她原想拿鸡蛋打婆婆脸来着。 毕竟,哪家娶进门的儿媳,好意思让人娘家养着呐! 见梁青娥毫无羞愧之色,秦兰花轻哼一声,拎着鸡蛋,扭身回了房。 梁青娥把镰刀都找出来,又把磨刀石拿出来,又找出一只破碗装点水,往草垫子上一坐,吭哧吭哧磨起镰刀来。 直把几把镰刀的两面磨的银光噌亮,她才停手。 天儿越来越热,根本不能用“暖和”这个词形容了。 日头正中时,只要在底下多待一会儿,身上立马就会被晒得出汗。 吃完午饭,梁青娥先是抱着乐宝亲昵逗弄一会儿,随后她朝着秦兰花吆喝一声:“老三家的,别一天天在屋里坐窝孵小鸡了,你也别和我说你刚出月子碰不得凉水,这会儿河水正暖和,赶紧把你们房里的衣裳洗了。” 话音刚落,只见她顺手拿起一个背篓和一把镰刀,又催促秦兰花两句后,便脚步匆匆向地里走去。 林家总共有十亩田地,这十亩地当中,既有四平八稳、土地肥沃的上好良田,也有相对贫瘠的三角地块。 因为赋税的缘故,无论是肥沃的田地,还是稍显贫瘠的地块,上面全都种满了麦子。 站在山脚下放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的麦子已然开始逐渐泛黄,微风轻轻拂过,麦浪翻滚起伏,在阳光的映照下,闪耀着喜悦瑰丽的光泽。 村里每家每户麦田的地头河坎上,几乎无一例外都种满了油菜。 此时此刻,这些油菜大部分都已经从原本的油绿色,渐渐变成了青黄色。 梁青娥一路快步来到自家田地上,伸出手随意地揪住了一个油菜荚。 将其放在手中轻轻地一捻,便看到里面露出来的油菜籽圆润饱满,且颜色已经变成墨褐色。 梁青娥脸上露出满意笑容,油菜能收割了。 她兴冲冲来,又乐呵呵回,回到家,就见林飞鹰已经从山上砍柴回来,此时正在拧晾衣裳。 秦兰花正坐在马扎上捶腰揉腿,嘴里絮絮叨叨说她蹲身洗衣的难受辛苦。 一眼见到梁青娥回来,人忙从凳子上跳起来,挤开林飞鹰,抢过衣裳就开始往绳子上晾。 一边晾,一边急忙解释:“娘,这些衣裳可都是我自个洗的,孩他爹就是帮忙晾一下。” 梁青娥才不在乎衣裳是谁洗的,只要他们三房别整日穿的脏兮兮到处埋汰,她才不会多管多问。 她现在想说的是另一件事,想到繁茂的金黄油菜,她脸上溢满笑,道:“老三啊,刚我去地里瞧了瞧,明儿一早,咱们就去地里,把几处田坎沟坎上的油菜都割了。” “嗯,知道了娘。” 割油菜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梁青娥又去找晒单,油菜籽细小,竹篾编织的晒毯没那么细密。 晒麦子还凑合,捶打油菜的时候用来盛油菜籽,就会卡住或漏了。 晚间林老虎三人回来,梁青娥忙问今儿生日怎么样。 之前下雨,他们歇息了总得有四五天,就怕这几天功夫,一些食客吃惯旁人家的饭食,进而影响生意。 叶银红笑眯眯道:“挺好的,许多老食客,问咱们这几天怎没去,生怕咱们食摊从此不摆了呢。” “他们说咱家的汤面量大顶饱,都说比吃那一多半都是汤水的馄饨划算。” 林老虎和林大熊也忙点头,又复述几句食客的点评。 末了道:“他们听咱们竟离码头这般远,还有人给咱们出主意呢,说让咱们找周管事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租个仓库暂住呐!” 秦兰花一听这话,就急了,这也就是路途奔波实在辛苦,她才没有争着去码头。 老实说,想到一天擀一大盆面的劳累,她也有些发怵,这要是搁码头租间仓库,往后这些个人不用每天报账,那每日里挣多挣少,还不更是由着他们说。 秦兰花正欲开口反驳,就见梁青娥先摇头拒绝。 她这个心,才算彻底放肚子里。 “码头上的仓房,那都是给往来货船搬卸货物用的,岂会租给咱们,就算能租,也不妥当,万一少了丢了或是坏了什么东西,咱们这些往来仓房的外人,就算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了。” 听她这么说,林老虎和林大熊俱是笑笑,原也只是当个新鲜事回家讲讲,二人都知,码头的仓房,岂是由他们说租就能租到的。 叶银红心底里有些失望,这一歇几天,她又得重新适应长途奔波和不停擀面条的强度。 梁青娥到底把这事放在了心里,现在天气暖和还罢了,将来寒冬腊月的,且昼短夜长,若还是这么起早摸黑,人就算能抗住,长久下来,也伤筋骨。 不过,虽然仓房不能租,附近的村子,或是往镇上看看,总能租到合适的。 只是这些话毕竟还早,为免徒生是非,梁青娥并未多言。 林老虎从怀里掏出钱袋,满脸笑容捧到梁青娥面前:“娘,这是今儿挣的银钱,一共卖了40碗,共320个铜子。” 梁青娥含笑接过,道:“家里麦子用完了,新麦收上来前,咱们再续面粉,就得买了。” 几人听到买面粉,心里一合计,脸上的笑就淡几分。 白面七文一斤,这价格可不便宜,咱们每日里总得用十斤上下,这就是七十文成本出去了。 陈秋莲一手抱着一个娃儿,正从屋中走出来,闻言,迟疑道:“咱们能不能买麦子磨面。” 对啊,众人一拍脑门,他们还可以买麦子磨面。 麦子一斤三文,一百斤麦子能出来至少七十斤面粉,而一百斤麦子只需三百个铜子。 七十斤面粉若是去粮铺里买就是将近五百个大钱。 三百个铜子虽也不是小数目,然比起直接买面粉,已然节省不少,而且,他们还能落下至少三十斤麦麸。 众人一盘算,都赞同买麦子磨面。 第78章 谁家亲戚打秋风,就拿你们的分红付面钱。 次日鸡鸣一声,梁青娥就翻身起床。 一推开门,就见漫天星辰的灰蓝天幕下,林老虎三人也收拾好,正打开院门,推车往外赶。 “娘,莫要累到了,太阳高些,就回来歇歇。” 林老虎把牵力绳往肩膀上一挎,临出门时,切切叮嘱。 “哎,知道了,你们也是,莫要累到了,咱们就是做汤面生意的,饿了就吃一碗,总不能守着铺子还饿着肚子。” 这段时日,梁青娥手头也攒了些银钱,所谓手有余粮心里不慌,她行事也略略手松一些。 “哎,我们晓得的。” 目送三人出门后,梁青娥和林飞鹰带上镰刀和晒单,抬脚就往地里赶。 油菜成熟后,油菜夹轻轻一碰,就会爆开。 通常情况下,收割油菜时,都会特意选择油菜经过一夜露水浸润,变得潮湿的时候。 这样做能最大程度减少油菜夹在收割过程中爆开,油菜籽的散落和损失。 也有村人在油菜夹尚泛青的时候收割,这样虽也能减少损失,只是出油就远不如成熟的油菜籽。 两人到田里时,天还没亮,梁青娥和林飞鹰一人一把镰刀,分清楚和左右两边村人的地界后。 二人手持镰刀,弯下腰来,熟练而迅速地将一茬茬油菜割倒在地。 等到太阳升起时,他们已经换转了三处地方,等到日上三竿时,所有地头河坎沟坎上的油菜,已约摸收割完一半。 日头渐渐把油菜荚上水汽都蒸发干,摸着越发干燥的油菜秧,梁青娥割完最后一镰,揉着酸胀的腰。 同进林飞鹰道:“回家吧,剩下的明早再割。” 林飞鹰点头,接过梁青娥手里的镰刀,二人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家赶去。 回到家,就见灶房里烟气氤氲,竟是还没做好饭。 梁青娥又渴又饿,脸色就不怎么好。 陈秋莲忙从陶灌里舀出一碗热水,让烧火的二毛妮端给婆婆。 “怎是你做饭,兰花呢。”梁青娥接过碗,皱眉道。 陈秋莲看一眼同样脸色不好的小叔子,暗暗冲二毛妮使个眼色。 二毛妮接话道:“三婶说早上的饭不归她做,说头疼,一直没出房门呢……” 二毛妮话没说完,西屋门吱呀一声,秦兰花忙走了出来。 她指着二毛妮骂道:“个死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说长辈的长短。” 说完冷笑一声,瞥一眼灶房忙活的陈秋莲,道:“大嫂倒不是多话的性子,怎养的闺女这般尖牙利齿。” 陈秋莲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道:三弟妹有火也别往孩子身上发,那些话不正是从三弟妹口中说出来的,二毛妮也只是学舌而已,哪里就尖牙利齿了。” 梁青娥累了一早上,回来还要听两个儿媳打机锋。 她只看自己看到的,拧眉出声道:“老三家的话也没说错,早上的饭由我老婆子带着俩丫头做,这话原是我亲口说的……” 陈秋莲闻言,垂下头去,看不清神色。 秦兰花倒是扬眉吐气,得意看向陈秋莲和二毛妮,鼻子轻哧一声。 梁青娥接着道:“既早饭老大家的接手了,老三家的,明儿你和咱们一道去地里,赶在日头出来前,把油菜都拉回来。” 秦兰花一脸僵硬,半晌后,推托道:“娘,家里没板车了,就是大伯家里的板车,都被咱们借来出食摊了。” 梁青娥浑不在意,指挥林飞鹰:“一会吃过饭,去你老井叔家里借一辆,他家有两辆板车。” “嗯,知道了娘。”林飞鹰看一眼对他不停使眼色的媳妇儿,沉声道。 整个早饭,秦兰花都在找机会,希望林飞鹰能聪明点,往外转一圈,就说没借到车就完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吱声。 吃完饭,碗一放,林飞鹰抬步就走了出去,半刻钟后,手里推着个板车回来了。 看见板车,秦兰花十分泄气,狠狠瞪林飞鹰一眼,扭身回了房。 她气呼呼坐在炕上,背对着房门,只等着男人回房哄她。 哪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耐不住性子出门一问,才知林飞鹰早背着背篓去了山上砍柴,顿时又气了个倒仰。 二日天不亮,秦兰花气哼哼起了床,脸拉的老长,跟着梁青娥二人身后去了地里。 “抱油菜的时候手轻着些,莫要碰破了油菜荚。” 梁青娥说完,见秦兰花一脸的若有所思。 她脸色立马就沉下来,冷声道:“你要是想着使劲碰爆油菜荚,就不用运油菜了,趁早做梦,若是让我发现你故意使坏,等落地里的油菜出芽后,我让你顿顿啃青苗,莫说杂粮,热汤饭你也别想着见一碗。” 秦兰花瞧见婆婆阴鸷的眼神,心里就是一颤,她知道婆婆向来是想到做到的性子。 忙收敛起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老老实实运起油菜。 油菜直割了三个早上才割完,秦兰花也跟在二人身后,拉了两早上油菜。 等油菜终于都拉回来,几人都松一口气。 这日吃晚饭时,叶银红看着不停揉肩膀的秦兰花,笑道:“三弟妹,咱们今儿在码头碰见你娘家几个哥哥了。” 秦兰花揉肩膀的手就是一顿,下意识问道:“我哥哥们去码头干什么。” “说是家计艰难,想找个活儿,咱们说帮他们问问周管事,又说暂时不用,等收完麦子再劳烦我们。” 叶银红说完,又道:“你三哥今儿还在咱们面摊吃了一碗面,你大哥二哥倒是实在,只说咱们小本生意,不肯占这个便宜呢。” 秦兰花不知叶银红什么意思,只得道:“我大哥二哥向来老实,许是怕我在婆家难做,不愿占亲戚们便宜。” 叶银红笑的更盛,道:“谁说不是呢,你三哥也是实在人,也说是不愿占亲戚们便宜,掏钱结账的时候,干摸不到银钱,说恐是路上丢了,让你这个亲妹妹帮着把面钱付了,说他回头再还你呢。” 秦兰花万没想到叶银红在这儿等着自己,一时气叶银红不顾念亲戚情分,一时又气自己哥哥贪嘴,害自己在婆家丢人。 一碗面八文,想想她都心疼,无奈之下,她看向梁青娥,道:“娘,亲戚吃面都收钱,这要是传出去,该说咱们家眼里没亲戚,只认钱了。” 梁青娥扫一眼众人面色,冷声道:“亲戚吃面收钱是不咋体面……” 她话一出,就见叶银红满是不悦,陈秋莲神色淡淡,秦兰花一脸喜色…… 梁青娥接着道:“然咱们确实是小本生意,这样吧,往后谁家亲戚吃面不付钱,就从谁的分红里扣,如何。” 话音一落,就见秦兰花拧眉不乐。 叶银红无可无不可,左右她娘家也跑不到那么远,只为吃一碗面。 倒是陈秋莲,忙叮嘱叶银红,道:“二弟妹切莫给我留面子,若是我娘家人去打秋风,只管让他们先掏钱再盛面。” 说完似乎犹不放心,紧跟着又补充道:“反正我话放给你了,掏不出银钱,莫要给他们盛面,你要是抹不开面子,回头说与我,我是不认的。” 说完,看向梁青娥,道:“娘也给我做个见证,我是不会拿分红,与他们付面钱的。” 第79章 麦收准备 陈秋莲说完,迎着众人的视线,仍坐的端端正正,目光不闪不避,十分坚持。 梁青娥闻言,轻轻点头,冲叶银红道:“你大嫂的话可听见了,若碰见陈家人去铺子吃面,先收了面钱再盛饭,他们若没皮没脸混闹,就说是我老婆子的主意,只管让他们来家找我。” 叶银红忙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照做。 甚至,她心里还有一些期待,盼着陈家那群狼心狗肺的混蛋,能早些到铺子里讨饭,也好让她狠狠踩一踩他们的脸皮,替大嫂陈秋莲出口恶气。 陈秋莲见婆婆把事揽到自个身上,心里感念非常,看着梁青娥的神色,满是感激。 倒是秦兰花,嘴一撇,咯咯笑两声,道:“大嫂把银钱看的也太重了些,陈家那些人就算再不好,好歹也是你的娘家人,大嫂待生养你长大的娘家都如此,咱们这些半路聚头的家人,待它日大嫂发达了,岂不是更把咱们扔墙头了。” 陈秋莲乍听此言,一时又怒又急。 忙去看梁青娥眼色,急急解释道:“娘,家里的分红都是咱们自家人辛苦挣来的,我娘家人连个碗都没洗过,他们没有一点功劳,凭啥让他们白吃白喝。” 她那没心肝的亲爹后娘,还有后娘带来的儿子,和后面又生的一对同父弟妹,她一个都不喜,想起旧事,她心里仍厌恶的很。 这些铜子,她情愿抛河里听个响,都不想便宜了他们。 梁青娥冲陈秋莲安抚点头,扭头警告瞪挑事的秦兰花一眼。 冷冷道:“我倒觉得你大嫂很拎得清,咱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是瞧着陈家那群人吃面掏钱过意不去,尽可替他们把面钱出了。” 她凭什么掏钱,那又不是她的娘家,就算是她娘家,她也不打算做这冤大头,秦兰花愤愤闭嘴,老实扒饭。 接下来,没人再说话,安安静静吃完晚饭,秦兰花见陈秋莲吃完和婆婆一样,嘴一抹,碗一放,就回了屋,心里十分不平。 她恨恨刷完锅灶碗筷,又搅和泔水麦麸去后院喂猪。 等收拾好杂事,就见小院内只余叶银红一个,在灶房点灯和面。 秦兰花心里一喜,抬步悄悄走进灶房,轻轻唤道:“二嫂。” 叶银红正专心和面,这突然乍起的声音,吓她一跳。 回头见是妯娌秦兰花,不由开口埋怨道:“你要死啊,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呐!” 秦兰花遭一顿骂,忍气上前,含笑赔不是,道:“二嫂莫气,是我鲁莽了。” 叶银红瞅她一眼,道:“说吧,什么事值得你鬼鬼祟祟来寻我。” 你才鬼鬼祟祟,你全家都鬼鬼祟祟,她光明正大的很,哪里鬼鬼祟祟了。 只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秦兰花扯出一记僵硬的笑,道:“没啥事,就是往后我哥哥们若还来面摊吃面,二嫂就同他们说,就说娘说的,家里小本生意,不能赊账,让他们先结完面钱,二嫂再给他们盛面。” 叶银红听完,好悬没笑出声来。 这娘们方才还讽刺大嫂把银钱看得太重,眼里浑没娘家人。 结果到她,还不是一样,竟还扯着婆婆背锅。 秦兰花久等不到叶银红回应,心里就有些惴惴,轻轻推叶银红一下,道:“二嫂,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答应,当然答应,就像婆婆说的,家里的银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他们起早贪黑辛苦挣的。 说是各房拿自个的分红抵扣,说到底,这些银钱,还不都是家里出。 如今这娘们不想当这冤大头,叶银红心里巴不得呢。 得到满意答复后,秦兰花心情颇好回了房。 按照二嫂说的,她几个哥哥说不准哪天就要去码头干活了,这要是每日里都去食摊吃面记账。 她婆婆又抠门,只怕分红都不够面钱,她哪里有银钱倒贴他们。 叶银红回到房,和林大熊说起这事,末了道:“你说好不好笑,她说大嫂时,那么个嘴脸,明知大嫂娘家人待大嫂不好,还说那些话往大嫂心上捅刀子……” “亏我还当她多顾着娘家人呢,还不就这么着,按理说,她娘家待她可不薄,前儿吃晚饭,端着一碗鸡蛋羹,巴巴说是她娘特意给她补身子的,切,好似谁稀罕似的……” 林大熊困的要死,含糊道:“这不是挺好,照你这么说,她也不算是顶糊涂的人。” 叶银红听男人赞秦兰花,撇撇嘴,道:“别看她人生的亮堂漂亮,人小气的紧,一个劲抠门把家,不管是婆家的东西,还是娘家的东西,瞅见啥好东西,都只管往自个小家划拉。” 林大熊嗯嗯两声,敷衍道:“咱们村里,有把婆家东西往娘家扒拉的,也有把娘家东西往婆家薅的,像三弟妹这样,只想着把好东西往自个小家划拉的,几厢一对比,也算难得了。” “切,这就难得了,那是没扒拉到你头上。” 叶银红说完,又忍不住笑道:“说来,你家也算是运气,不管是大嫂,还是我和你那不着调的三弟妹,在这上头,都拎得清,个个都没想着扒拉婆家,去补贴娘家。” 林大熊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也不知这婆娘哪来的精力,敷衍赞几人几句,再支撑不住,一侧身,抱住人,瞬间打起呼噜。 ………… 油菜收回来后,大日头底下晒两三日,直晒的油菜荚连同茎杆一起,干燥无比,再无半点水份。 然后就开始捶油菜,门口的树荫下铺一张大大的晒单,把沿着土坯墙晾晒的油菜,一捆捆轻微小心抱到晒单上。 直摞的足有人大腿高,再抡起手腕粗细的木棒,一下下,使着巧劲捶打。 木棒和油菜的每一次碰撞,无数油菜荚爆开,油菜籽滚落,不一会儿,墨褐色的油菜籽连同捶落下来的空荚壳,能积满厚厚一层。 梁青娥和林飞鹰轮流着捶,从吃过中饭开始,直忙活两个时辰有余,才把所有的油菜都捶完。 脱完籽粒的油菜杆收到柴房,空壳荚是引火的好材料,也不能浪费,堆放在柴房一角的草垫子上。 收拾完油菜,天已经到了四月底,越发热的南风几天功夫,就把原先尚泛青的麦子,吹的金黄一片。 梁青娥和林飞鹰趁着这段时间,把家门口的地泼水刨开。 又洒上碎麦秸和清灰,二人先拿石头夯一遍,又用石磙一圈圈碾压平整。 直忙了三两日,才把碾麦子用到的打麦场忙活好。 第80章 五十生辰 四月的最后一天,晨曦微露之际,梁青娥便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翻身而起。 她简单洗漱后,随手拿起一件打满补丁的粗麻衣裳,穿戴整齐后,走出院门,一刻不停往自家麦地赶去。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田间时,连片起伏的麦田仿若金色的海洋,风吹过,麦浪翻滚,麦香阵阵。 梁青娥弯下腰来,仔细查看着麦粒成熟情况,她小心折下一根麦穗,也顾不得麦芒扎手,双手使劲揉搓麦穗,又吹去麦芒和包裹麦粒的外壳。 拿起一颗饱满的麦粒,放嘴里一咬,“咯嘣”一声脆响,梁青娥眼里泛起喜色。 今年的麦子,竟比往年熟的略早些,看样子,不等端午,就能收割了。 “二婶子,你家麦子长的真好,瞅这麦穗,比我家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梁青娥抬头一看,就见是和自家田地相隔不远的翠花娘。 梁青娥笑道:“你家的也不差,瞅那麦杆个顶个的粗壮,就知粪肥下的足足的。” 几句话功夫,又有村民前来地头查看麦子,好确定收割的日期,大家交流一番种庄稼的心得,瞧着将要收割进仓的麦子,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 “照这个样子看,再过几天就能收割啦!”老井叔抚着麦穗,沧桑的眼里满是对丰收的期待。 “是啊是啊,一会儿回家,我把镰刀再磨的快些,早些收回家,也省得忧虑天时。”另一位村民附和道。 梁青娥含笑赞同,又和村民们扯两句,满心欢喜回了家。 这会儿林老虎三人都出摊了,吃完饭,梁青娥就告诉林飞鹰,明后两日,差不多就能割麦子了。 林飞鹰闻听能割麦子,也很高兴,忙就去磨镰刀。 梁青娥也没阻止,起身去柴房查看之前缝补的麻布口袋,和收麦子所用到的农具。 正忙活着,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一道清脆带笑的声音响起:“三哥,这会儿磨镰刀,家里麦子准备收了吗。” 梁青娥忙从柴房出来,就见闺女林喜心正笑盈盈、俏生生的立在院门处。 略慢一步的于金宝,正一边往下卸背篓,一边和林飞鹰寒暄。 “你俩咋不声不响回来了,快,快进来,瞧这热的,一头一脸的汗。” 梁青娥看见闺女,笑出一口白牙。 陈秋莲和秦兰花听到是小姑子回来了,也忙走出房门,招呼寒暄。 “妹妹,妹夫来了,这日头底下赶路可是热的很,快些进堂屋歇脚。”秦兰花看见二人带来的背篓里装的满满当当,脸上顿时堆满笑,十分亲热殷勤。 一时落座后,梁青娥看一眼不停擦汗的于金宝,拍拍林喜心的手,嗔怪道:“你心里想着家里,啥时候不能来,今儿逢集呢,你俩躲懒走开,你婆婆一个人看铺子,如何忙的过来。” 林喜心瞧一眼哥哥嫂子们,迟疑几息,笑道:“我也这么说呢,只婆婆惦记今儿是娘的五十生辰,非赶着我和夫君往家里送寿礼。” 她话音一落,秦兰花忙道:“要么说是亲兄妹呢,你三哥一早就记挂着这事,这不,前段时日,我点灯熬油的,终于把给娘的寿礼绣好了。” 说完,人就风一样跑了出去,未几,捧着条抹额,脚下生风又走进来。 她把抹额往梁青娥跟前一送,笑道:“我手艺赶不上大嫂,娘瞧着喜不喜欢。” 梁青娥接过石绿色的抹额,只见粗棉的表布上,左右两边以石青色的绣线,绣着如意云纹。 “嗯,你和老三有心了,这根抹额冬日里戴着正好。” 听到梁青娥夸赞,林飞鹰笑的咧开嘴巴,为缓和老娘和媳妇儿的关系,忙又跟着夸婆娘缝制抹额时,如何用心。 秦兰花被当众夸赞,也不多如何开心,她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的陈秋莲。 笑道:“大嫂是长媳,一向得娘看中,也不知大嫂给娘准备的什么寿礼,这会儿妹妹妹夫都在,也让咱们见识见识大嫂的孝心。” 她一早就在心里盘算过了,当日分得的那些铜子,陈秋莲一多半与了几个孩子做驱邪用的红包包。 剩下的一些,她为显摆自个是个好娘,又扯了细棉布与那死丫头做衣裳。 这娘们手头早没了银钱,她倒要看看,这惯会拿她闺女,在婆婆跟前邀名声的娘们,能拿出什么好东西给婆婆贺寿。 陈秋莲看看好奇看过来的小叔子和妹夫,面上出现踌躇之色,纠结几息,仍旧静坐不动,只说是小东西,不值当大张旗鼓。 秦兰花自以为陈秋莲果然什么都没准备,面上愈加得意,连声催促:“大嫂也太谦虚了些,快些拿出来,让咱们见开开眼。” 陈秋莲仍旧摇头推拒:“我晚上私底下悄悄给娘,三弟妹若是好奇,自去娘房里瞧瞧。” 秦兰花一心看陈秋莲丢脸,见她这会儿拿婆婆压自己,更加肯定陈秋莲定然什么都没准备,暗道这娘们果然奸滑。 她看着梁青娥手里的抹额,一时只觉自己昏了头了,就不该听男人的话,准备啥劳什子寿礼,待还要刺陈秋莲几句。 就听梁青娥发了话:“行了,你们妹妹和妹夫难得来一趟,去后院杀只鸡,中午做酱烧鸡吃。” 林喜心忙阻止:“家里的鸡留着下蛋给侄女儿侄儿们吃吧,我们来时,买了一刀肉。” 说完,就去背篓里拿肉,又拿出两包红糖,递给陈秋莲,道:“我婆婆听说大嫂现在养两个娃儿,特意交代这两包红糖给大嫂补身。” 又拿出一块石青色尺头,递给梁青娥,愧歉道:“原该我做好衣裳,再亲奉给娘的,只时间来不及,还望娘莫要同我计较。” 梁青娥接过尺头,又见背篓里还有一些瓜果点心,冲于金宝道:“你娘太客气了些,这些放在铺子里卖钱多好” 于金宝忙也诚恳推让几句,替范氏说了许多好话。 梁青娥知道于金宝的意思,冲他慈和笑笑,道:“只要你和喜心一心一意把日子过好,为人父母的,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于金宝知道这是岳母不和老娘计较借腹生子的意思,心里遂大松一口气。 第81章 暗中挑事 林喜心和于金宝此次登门,一是送生辰寿礼,二是送端午节礼。 梁青娥见二人带来的那刀肉足有三斤多,略做思索后,亲自下厨,决定做酱蛋烧肉。 鸡蛋煮上十来颗,再把晒干的菌子泡发了,最后把肥厚相间的五花肉,切成薄片。 梁青娥腰系遮水裙,吆喝秦兰花烧火,围着灶台,开始忙碌起来。 锅很快烧干,锅底拿荤油浸润,五花肉倒进去煸炒,直炒到滋滋冒油,肉片金黄时,再放入酱,和家里能凑齐的调料。 这会儿功夫,整个小院都笼罩在浓郁荤香中,梁青娥接过林喜心拿竹签扎孔的白嫩鸡蛋,一股脑都倒进了锅里。 大毛妮和二毛妮把菌菇清洗干净,略控水后,也送进灶房,梁青娥顺手接过来,同样倒进锅里。 一番翻炒后,不管是鸡蛋还是各种菌子,都同肉片一样,满染浓郁酱汁…… 待又是一番加水炖煮收汁后,小半锅色香俱佳的酱蛋烧肉,就做好了。 在这期间,林喜心擀了三团二合面,豆面和细白面掺和擀成的面条略微泛黄,麦香豆香浓郁。 酱烧肉盛到粗陶盆中,锅里重新添了大半锅水。 锅开水滚后,面条抖落开,抛入锅中,很快,面条翻滚中,面汤变得浓白。 一碗碗面条盛出来,摆放在灶台上,梁青娥舀一勺肉稍多的浇头,淋到面上,又夹起一颗吸饱了汤汁的红亮鸡蛋,卧在了面条上。 “喜心,把这碗面,端去给你大嫂,今儿午饭吃的晚些,你大嫂该饿坏了。” 林喜心抽双筷子,笑道:“娘待大嫂真好。” 梁青娥笑笑,没说话,继续一勺勺往面条上放浇头。 不知想到什么,她动作一顿,麻利地从陶盆里捞出一大海碗的酱烧肉,放进了橱柜里。 秦兰花坐在灶塘前,见婆婆藏了一大海碗肉,只当是特意给陈秋莲留的晚食,心里十分不满。 见于金宝和自家男人推让着来灶房端饭,忙故作诧异道:“娘把好大一碗肉放橱柜里作甚。” 梁青娥白了她一眼,道:“你当谁都和你似的,惯爱吃独食。” 她往于金宝端起的那碗面上,又添一勺酱烧肉,状似解释道:“那碗肉菜是给你们大哥、二哥、二嫂留的,他们去码头忙活食摊生意,辛苦的很。” 于金宝上回来,就听到岳家在红河码头摆摊卖吃食,只他向来不是爱打听事的性子,又怕犯了岳家的忌讳,故也没细问。 这会儿听到岳母提起三人摆摊辛苦,也忙跟着赞几人踏实肯干。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家里吃肉的时候不多,连小小的四壮,都吃的满嘴油,揉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意犹未尽吧唧小嘴。 吃过饭,众人又说一会儿话,林喜心和于金宝又逗弄一会刚醒来的五壮和乐宝,二人方告辞离去。 送走闺女姑爷,大毛妮和二毛妮就围到梁青娥身旁,捧着手里的翠绿发带。 满脸欢喜,道:“阿奶,小姑送我们的,好不好看。” 梁青娥瞅瞅发带,又瞅瞅二人有些散乱的头发,笑道:“好看是好看,只你俩头发乱糟糟的,去拿梳子来。” 俩姑娘听见拿梳子,忙飞快去房里,拿出一把小木梳。 梁青娥细细打量大毛妮和二毛妮,俩姑娘一个十一,一个九岁,大毛妮生的腼腆温柔,细眉清眸。 二毛妮更活泛些,性子也泼辣,眉眼灵动,瞧着就机敏。 她揉揉略微酸胀的腰,心里暗道,孙辈都这么大了,她能不老吗。 把俩姑娘胡乱绑的辫子打散,重新梳理整齐,梁青娥沉吟了会,给俩姑娘梳了个双丫髻。 好在发带够长,一根发带缠绕两个小发髻,又在发髻后系上两个小小的蝴蝶结,瞧着十分活泼可爱。 大毛妮二毛妮看着对方的发髻,又十分小心摸摸自己的小发包,眼里满是欢喜,冲着梁青娥真诚夸赞。 “阿奶,你梳出来的头发真好看,村里谁家的阿奶都不如阿奶你会梳头发。” 秦兰花正在搅拌猪食,闻言翻了个白眼。 村里那些阿奶都拎得清,知道丫头片子养来无用,人都可着劲疼孙子,再没哪个糊涂老太太,会想不开宠着干吃白饭的赔钱货。 她瞅着大毛妮二毛妮头上顺滑泛光的翠色发带,心里不禁又埋怨起林喜心。 只觉得小姑子不愧是婆婆亲生的,娘俩一样的糊涂人。 大毛妮和二毛妮兀自高兴,先是进房同老娘显摆炫耀一番,又回房拿了针线篓子,就要去老宅找萍萍和小丫学针线。 梁青娥听说二人去老宅,也不点破她俩的小心思,只把于金宝和林喜心今儿带来的糕点拿出两包。 交待道:“带去给你们太爷太奶,就说姑姑和姑父捎来的,让他们留着吃吧。” 俩姑娘拿着糕点,欢欢喜喜出了门。 秦兰花见梁青娥又去柴房,一脸的欲言又止,忍了忍,终究出口:“娘,明儿就进五月了,今年端午节,您老看咱们啥时候回娘家合适呢。”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端午节马上就要到了,端午节礼您老到底有没放在心上。 梁青娥回头看她一眼,点点头,道:“等晚上你二嫂回来,再说这事吧。” 秦兰花闻言大喜,开始一心一意盼着叶银红赶紧回来。 待终于把叶银红盼回来,秦兰花放下灶房的活计,忙上前一起搬卸东西。 叶银红看着灶房内锅气弥漫,道:“我们忙活的过来,三弟妹还是看着锅灶吧,要是误了吃晚饭,你往我头上赖我可是不认的。” 秦兰花脸上的笑僵一瞬,心里骂叶银红好心不识驴肝肺,嘴里却笑道:“瞧二嫂说的,我是那样人吗,火塘有二毛妮看着,再有几把火,就烧好了。” 说完,她凑近叶银红,悄声道:“娘说等你回来,说端午节礼的事儿呢。” 叶银红一听,眼睛就是一亮,她上次回娘家,还是过年时候呢。 只是,想到婆婆往年准备的端午节礼,叶银红瞬间就没了期待,这么些年,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东西轮转,不是肉就是糕点白面。 “咱家近来可挣不少银钱,也不知今年婆婆是给钱让咱们自个挑节礼,还是怎地……”秦兰花完全没留意到叶银红的神色,仍自顾自说道。 是了,他们家再不是那个一穷二白的家了,这段时间挣回多少银钱,她比秦兰花更为清楚。 想到婆婆许是会发银钱买节礼,叶银红眼睛又亮起来。 梁青娥抱着五壮,迈出门槛就见俩人在一起叽叽咕咕说小话,她也没搭理。 径直去了灶房,招呼二毛妮:“把锅掀开,把鸡蛋羹端出来,再把那两个白面饼子拿出来,再拿个小碗出来,把热好的蛋烧肉拨出来些,一起端你娘房里。” “哎,好嘞。” 二毛妮听闻是给娘送饭,乐滋滋应下,快手快脚掀开锅盖。 第82章 分银钱扯避毒衣 手里垫着蒸布,快速把鸡蛋羹端出来。 又拿筷子把白面饼子夹到碗里,最后拿勺子,连肉带蛋挖了一大勺热好的酱烧肉。 吆喝正支桌子的大毛妮一声,姐妹俩忙不迭把饭菜送到东屋偏房。 秦兰花眼睛发红看着姐妹俩手里香喷喷的精细饭食。 她撞撞叶银红肩膀,小声道:“这长子长媳生出来的大孙子就是不一样,我生三壮四壮时,莫说肉菜白面,就是鸡蛋,也不是顿顿都能见到,二嫂,你那会儿生大壮二壮又是什么光景。” 叶银红偏头看一眼俩小姑娘的背影,心里对婆婆明晃晃偏心,不是没有想法。 只她有再多意见,也不会给秦兰花当枪使。 若说坐月子,摸着良心说,三个妯娌,也就她秦兰花月子坐的稳当舒坦些。 且叶银红心里也清楚,婆婆费劲吧啦给陈秋莲开小灶,为的也是乐宝这个小丫头,和大嫂无关,更莫要说什么看中长子长孙。 她轻哼一声,也把嘴巴凑近秦兰花耳边,嘴角一勾,悄声道:“那有什么法子,娘她老人家就是稀罕乐宝,怕她宝贝孙女饿着,可惜我身上这两个东西不争气,要是有奶水,哪里还轮得到大嫂沾这光。” 她说完,眼睛往秦兰花胸口一溜,捂嘴笑道:“弟妹这两个东西倒是争气,奈何又没福分,不然,现在就是我和大嫂眼馋你,也省得弟妹醋没吃两口,反倒浸出一身酸味。” 秦兰花被叶银红连消带打排喧一顿,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咬牙恨恨道:“你……!” 叶银红看也不看她,把板车上最后一个藤筐拿下来,笑着往灶房走去。 一行走一行道:“娘去外面凳子上坐着,这里热锅热灶的,别烫到五壮了,拿饼盛饭的活儿交给我吧。” 秦兰花见她在婆婆面前如哈巴狗一样,暗暗骂了句马屁精,忙洗了手,脚步不停往灶房端饭拿饭。 晚饭主食依旧是野菜杂粮窝头,配着万年不变的杂粮糊糊。 只是随着家里境况好些,杂粮的配比多些,糊糊汤更稠些。 等肉香四溢的酱烧肉端上桌,梁青娥笑道:“喜心和金宝今儿来了,这肉是他俩带来的,家里人人都吃了,这是给你们留的。” 她这话是对林老虎三人说的,林老虎和林大熊听说妹妹回来了,忙又和老娘问林喜心近况。 叶银红默默吃着饼子,手不停夹肉菜吃,间或夹两块肉片放到男人儿子碗里。 她耐心等几人说完,方故作不经意道:“往年妹妹都是五月初三送节礼,今年倒是来的早。” 梁青娥还没说话呢,秦兰花眼睛一转,忙接话道:“妹妹妹夫今儿来,可不单单是为送端午节礼,他俩孝顺的紧,惦记着今年是娘的整生辰,送了好大一块细棉尺头来,给娘庆贺呢。” 说完,眼睛就盯着叶银红,笑道:“我和孩他爹没得银钱,只给娘送了条抹额,二嫂口里手上都来得,一向比我能干,不知给娘送的什么。” 几乎整个四月,她这个妯娌都在忙活食摊生意,有一点空闲时间,也多是用来筹备第二日食摊开张的琐碎事。 就是前段时日下雨歇在家里,也是忙活缝补家务,她就没见叶银红亲手做过啥细致东西。 她眼睛灼灼盯着叶银红,见面前人避而不谈,竟端起碗,呼噜噜开始喝起糊糊来。 更加笃定叶银红铁定没给梁青娥准备生辰寿礼,遂咯咯笑道:“二嫂,你准备了啥,不会和大嫂准备的东西一样,不好显露人前吧。” 秦兰花心里仍记恨方才叶银红对自己的嘲讽,她对林飞鹰暗暗投过来的眼色视而不见,只一心一意咄咄相逼,好让叶银红下不来台丢面儿。 叶银红放下碗,一摸嘴,看着梁青娥,面上带着几分愧色。 实话实说道:“娘也知我针线活粗糙,人又没个闲暇时候,我和孩他爹一早商量送娘一双单鞋,特意请托大嫂帮忙做的,还望娘莫要计较我躲懒。” 梁青娥温和道:“是不是亲手做的有什么打紧,我只领了你们的孝心就是。” 秦兰花面上浮起失望,犹自不甘心,仍道:“大嫂一向心思巧,送个寿礼还神神秘秘的,也难为大嫂了,带两个奶娃子,不止准备自家的寿礼,还得替二嫂做针线,真是能者多劳,怪不得娘喜欢。” 梁青娥听她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不着四六,遂把筷子一放。 冷声道:“我亲生儿子娶的媳妇儿,我哪个都一样看待,你大嫂下午时,就私底下把生辰礼与了我,是用喜心上回送五壮的尺头,与我做了两条兜裆布,这是啥能见天日的东西吗,非得问个没完没了。” 听到是兜裆布,桌上众人,除了啥事不知的孩子,其余大人俱是大伯哥小叔子,兄弟婆娘的身份,乍然当面听到是这么个东西,一时面色都有几分不自在。 秦兰花脸色更不好看,低垂下头,默默吃饼喝糊糊。 吃个饭都不消停,梁青娥把筷子一放,说起正事:“这两日大概就能收麦子了,赶在收麦前,你们各房把自个岳家的端午节礼送了。” “娘,码头那边的生意……”叶银红迟疑道。 “明儿再去最后一天,告诉那些力夫一声,就说农事繁忙,等麦子收回仓,庄稼安排地里,咱们一准开张。” 几人闻言,忙点头应下。 秦兰花等不及,道:“娘,今年的端午节礼家里如何预备的。” 今年家里挣了些银钱,秦兰花有意多准备些东西,也好让她娘家那些碎嘴子瞧瞧,省得天天背后嘀咕她过的不好。 梁青娥略作沉吟,道:“还和往年一样,二斤的五花肉一刀,再配两斤白面。” 秦兰花闻言,面上就有些失望,这些节礼虽然能拿得出手,然离她想象的让旁人高看一眼,委实有些差距。 梁青娥没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道:“这是今儿码头的收益,一共三百一十二文,这段时日家里挣了些银钱,老婆子我也大方些,也给孙子孙女们扯一身避毒衣穿,衣料你们自己去扯,不管岁数大小,一身衣裳就算三十个大钱。” “余下的铜子,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各十文,你们扯块鞋面布,自己做双鞋穿,剩下的都给老二媳妇,她这些日子日日起早贪黑,委实辛苦。” 叶银红闻言,心里噼里啪啦算一遍,知道自己能拿足足52个铜子后,只觉酸痛的胳膊腿,仿佛瞬间升满力气。 第83章 挣钱的门路 梁青娥话一出口,不提知道将有新衣穿,兴高采烈的孩子们。 就是妯娌仨,心里也噼里啪啦盘算开了。 这一算,陈秋莲和叶银红喜气盈盈,忙含笑应声。 秦兰花粗粗一算,就知自个是分的最少的。 她脸拉下来,想也知道,这偏心眼的老太婆,定然不会把乐宝的衣料钱与自个,那她能拿到的,就只有三壮四壮的衣料钱。 俩孩子的衣料钱是六十个铜子,再加上她十个铜子的鞋面布,满打满算也就七十个铜子。 七十个铜子,说实在的,已经很够看了。 整个河湾村翻过来,都找不出哪个婆婆,端午节舍得给儿媳妇七十个铜子。 但凡事不能比啊! 陈秋莲名下现在是个四个孩子,衣料钱就是一百二十文,再算上十个铜子的鞋面布,加起来足足有一百三十文。 一百三十文! 比她几乎快翻了个倍! 叶银红膝下有大壮二壮,俩人孩子倒都是两个,然婆婆竟明晃晃格外分她五十二个铜子。 这五十二个铜子,再加上大壮二壮的衣料钱,那就是一百一十二个铜子。 虽比不上陈秋莲到手的多,然比她也多的多。 院中人个个欢喜,唯有秦兰花,越算心里越不得劲。 她向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不得劲就要说。 秦兰花把碗一放,瞥一眼笑容灿烂的大毛妮和二毛妮。 直剌剌道:“娘给家里几个男娃做衣裳也罢了,大毛妮和二毛妮两个丫头片子,穿再好也是浪费,等将来说亲事时,再打扮不迟。” “三婶也是从丫头片子过来的,既如此,那十个铜子三婶也别要了,还扯啥鞋面布做新鞋,三婶左右也成亲当了娘,更不用穿的体面相看亲事,随便穿双草鞋,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二毛妮乍听秦兰花挑唆阿奶不给她俩扯新衣,当即就炸了,嚷道。 秦兰花被向来看不上的丫头片子当众抢白,面上十分过不去,待要驳斥,一时又找不到话。 不由恨恨一瞪,骂道:“牙尖嘴利,大嫂也不说管管,将来找了婆家,有她吃亏的。” 陈秋莲脸色淡下来,冷声道:“二毛妮口齿是伶俐了些,但她向来勤快知礼,娘也是瞧她可人疼,才与她扯衣裳穿,怎么就论到找婆家了,便是将来找婆家,若婆婆是三弟妹这样的,不用亲家嫌弃,我第一个就不同意。” 秦兰花往日觉得叶银红生的粗俗,性子咋咋呼呼的如个疯妇,人又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十分上不得台面。 而陈秋莲呐!身为长嫂,却是个泥捏的面人,人更是懦弱无能的很,十分窝囊。 这俩妯娌,她一个都瞧不上,偏偏这段时日她接二连三在两人手上吃瘪,心里的不忿几乎达到顶峰。 这会儿听陈秋莲当众讽刺她不是个好婆婆,她气的脸红脖子粗,腾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陈秋莲就要开骂。 一扭头见婆婆握着钱袋,脸色阴沉望着自己,秦兰花心里就是一个发颤,使劲压下翻腾的怒火,重又恨恨坐下来。 梁青娥扫视一圈众人,声音极冷:“闹够了没有,往日家里穷时反倒还好些,如今挣了些银钱,更该同心协力才是,总是这么着,多少福分,都不够折腾的。” 林老虎三兄弟闻言,见老娘面上一派失望,忙着急认错。 分钱的欢喜气氛被搅和的差不多,梁青娥也没了心情,把银钱一份份分好,递给诸人。 看着诚惶诚恐望着她的儿子们,沉吟几息,冷沉道:“往日里我想着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亲人,谁知竟错了,如今你们人大心大,又各自娶亲生子,这枕头风一吹,哪里还记得幼时艰难长大的情份。 三兄弟听老娘说的悲凄,忙起身再次认错。 “都坐下,都是为人媳妇过来的,往日里想着你们再怎么争,也是为了你们的小家,你们的小家那也还是我的儿孙,便宜吃亏总还是自家人……” 梁青娥定了定心,慢慢理顺心头翻涌而起的千头万绪理,道:“是我疏忽了,总想着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大家劲往一处使,既处不到一处去,不如早些打算,也省得伤了你们的兄弟情分。” 林老虎仨人闻言,以为老娘要分家散伙,再顾不得,忙扑到梁青娥腿边,下跪阻拦。 仨妯娌见自家男人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也忙起身认错。 梁青娥见儿子们是真心不想分家,仨儿媳许是惊着了,面上也都是焦虑不安。 见众人面上没有欢喜,唯有惊惶,梁青娥心里稍感安慰,她出声让几人都坐好,更加坚定方才心里恍惚起来的念头。 她将身子坐的板正,沉声道:“既你们不想分家,往后就消停些,都说钱财动人心,这样吧,往后家里谁去码头张罗食摊,一天能得十个铜子的分红……” “留在家里忙活家事的,干好自己的活计后,若有挣钱的门路,尽可尝试,所得的进项收益,扣除本钱后,只需往公中交收益的五成即可。” “阿奶,我和大姐也算在内吗,萍萍和小丫说二伯娘绣的帕子,卖与绣庄一条三文呢。” 别人还没回过味来,二毛妮眼睛晶亮问道。 梁青娥点头,温声道:“自然算,只要你们卖的出去。” 大壮二壮也忙凑热闹,问他俩是不是也算在内。 见梁青娥点头,俩孩子也十分欢喜,虽然二人还不知道他们这个年纪,能做啥挣钱的营生。 听到不用分家,兄弟三人松一口气,这会儿也开始琢磨起老娘的话来。 只仨兄弟现在脑子好像浆糊,一时也想不到啥能挣钱的门路。 陈秋莲垂眸沉思,她现在要带两个奶娃子,想做个啥,都脱不开手。 索性目前吃喝不愁,她也就暂时丢开手,决定先一心一意把五壮和乐宝养到能爬会走再说。 这件事,对叶银红可谓是意外之喜,往日她去码头,几乎算是白干,唯一一点安慰就是,她能在一番辛苦后,吃上一碗细白汤面。 婆婆发话后,她往后不仅能吃上细白汤面,更是带薪上工,给家里干活还有银钱拿,想想都爽。 而且,她和他男人两个人去码头,一天就是二十文,十天就是两百文,一个月,那就是六百文。 一个月六百个铜子! 天呐,那么沉,串起来那么长一串的铜子。 这么一想,叶银红激动的呼吸急促,脸颊泛起红。 她看着垂头丧气的秦兰花,眼里隐隐带着感激。 毕竟,若不是这娘们搅事惹得婆婆动怒,她哪里会有这好事。 秦兰花有些泄气,她这折腾一通啥也没捞着不说,竟还给旁人做了嫁衣裳。 避开叶银红热切的目光,她偏过头去,心里怄的要死。 分完银钱,家里从此又多两桩好事,除了秦兰花,其余人俱喜气洋洋。 第84章 秦家的娃儿,哪是外姓人比得了的 二日吃过早饭,梁青娥摸出银钱,喊留家里的林飞鹰去镇上买几份糕点回来。 再同前村的李屠户订三刀肉,留待次日各房回娘家的节礼。 到转过天的初二早上,各房俱早早起身,吃过早饭,收拾妥当后,梁青娥把糕点分下去,交代他们自个去屠户家里拿肉…… 最后又叮嘱大毛妮和二毛妮照看好五壮和乐宝,人风风火火,去了田间。 田间地头流连的村人们越来越多,人们查看麦子,又问村里年长的老者何时收麦最好。 最后村长林青峰拍板钉钉,道:“晚上大家伙祭拜过仓神后,明儿一早,下地收麦。” 梁青娥看着金色的麦穗,眼里满是丰收的喜悦,她挑着壮硕的麦穗折下一把,高高兴兴回家,准备一会儿去屠户家里,买些肉回来供祭仓神。 一推开院门,就见陈秋莲正抱着乐宝,走来走去。 “不是说你和老大把节礼送过去就回吗,这咋还在家里磨蹭。” 陈秋莲声音艰涩,笑的十分勉强:“往年回去,后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她姐妹俩跟着白受委屈,今年索性不回了,且五壮和乐宝也离不开人。” 儿媳回不回娘家,梁青娥不甚在意,不过乐宝和五壮有娘照看,梁青娥自然欢喜。 既然陈秋莲不回娘家,节礼里的那刀肉,正好可以用来供祭仓神。 天气炎热,为免肉放至晚间坏了,梁青娥赶忙进灶房处理。 滚水煮一遭,又放油锅里炸一遍,直到猪皮炸出虎皮状,方捞起装盘。 陈秋莲听到婆婆要供祭仓神,忙把节礼中的糕点也拿出来,拆开装盘。 先前从地里折回的那把麦穗,梁青娥虔诚放进盘子里,同炸肉和两盘糕点一起,敬奉到麦穴前的小几上。 林老虎找出家里的香纸,递给梁青娥。 接下来燃香烧纸,跪拜磕头,最后再把家里的镰刀拿纸灰擦一遍刀刃,虔心同仓神祈祷,保佑接下来一整年,仓廪实,衣食足。 家里忙活祭拜仓神,带着娃儿走亲戚叶银红和林飞鹰,也忙的不可开交。 叶银红娘家在上梅村,娘家爷奶俱在,叶父这一辈兄弟仨人,他排第二。 如今叶银红三叔都当了爷爷,还是一大家子一起住,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不算嫁出去的两代姑奶奶们,总也有二十多口人。 叶银红和林大熊领着娃儿,带着节礼去到时,堂姐叶金红,和堂妹叶水红,也携夫带子去到了。 一大家子还没寒暄完,姑姑家表哥们也携妻带子,代老娘看望姥姥姥爷们来了。 接下来,妇人们全聚在灶房内外,商量着做饭事宜。 男人们则拎着弹弓弓箭,去了村后的山上,盼着能为今儿的午食,添点肉菜。 男娃们大些的跟着一道上山,小些的,被拘在家里,有大些的孩子领着。 整个老叶家,热热闹闹,嘈杂喧闹。 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三言两语寒暄后,难免提起家里婆媳妯娌的烦难,叶银红也不例外,添油加醋把秦兰花干下的离谱事说一通。 待堂姐妹问起家里的生计时,却只道家计艰难,绝口不提家里在红河码头摆食摊的事儿。 众人见她穿的破破烂烂,一身的补丁,叹息安慰两句,说起别话…… 大黄庄村口,秦兰花拎着麻绳系起的糕点,林飞鹰提着草绳串起的五花肉。 两人手里各牵一个娃儿,笑容满面同村口乘凉的村人们招呼寒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人的嘴,更是到处漏风,上次秦兰花回一趟娘家后。 当天工夫,她生下的小闺女交由大房夫妻养这事,就传遍整个村子。 这次见到夫妻二人,所有人有志一同没再问起乐宝。 秦兰花见娘家村里的碎嘴子们总算消停,心里也松一口气,心情颇好告辞众人,和林飞鹰亲昵说笑,一径往娘家行去。 秦丙和冯氏看到闺女女婿登门,忙热情招呼。 冯氏亲热抱着三壮四壮,好一番亲香逗哄。 一时寒暄过后,冯氏提起二人带来的那刀肉,送到灶房,吆喝大儿媳郑氏再去杀只鸡,配着五花肉,做几道好饭菜,招呼姑爷。 林飞鹰听到岳母杀鸡招待自己,忙开口阻止。 冯氏摆手,暗暗递眼色给三子秦东玉,热情道:“女婿好容易来一趟,怎么都不能敷衍了,你爷们儿一个,莫管灶房的事,和你哥哥们去河边逛逛,等回来,就能吃饭了。” 秦东玉闻言,和秦东海秦东升一道,拉着林飞鹰就出了门。 秦二嫂陶氏见郑氏挺着微隆的小腹去后院逮鸡,忙接过她手里的刀,道:“大嫂去灶房把热水烧上,这鸡我来杀。” 郑氏闻言,感激看一眼妯娌,她正怀着胎,能不杀生,自然求之不得。 秦三嫂薛氏被婆婆打发择菜,见小姑子才不过带回来一刀肉,两包糕点,婆婆就又是张罗杀鸡,又是吆喝她男人陪客。 心里这会儿已是十分不爽,一扭头,见四壮含着手指头,颠颠跟在五丫身后玩儿。 这么热的天儿,四壮还一身长袖长裤,热的小娃儿一脑门汗。 她眼睛盯着四壮簇新的粗棉衣裳,扭头看一眼门窗紧闭的主屋,眼神越发幽暗。 主屋里,秦丙抽着烟锅子,冯氏拉着秦兰花,细细问着闺女近来琐事。 待听到秦兰花说林家近来暂停食摊生意,专心收割麦子时,她眼睛微亮。 秦兰花唠唠叨叨,把这段时间梁青娥怎么偏心其它两房的,添油加醋开始絮叨。 “爹娘,你们说说世上怎么有这样的爷奶,放着传宗接代的大孙子不疼,偏把银钱与那几个丫头片子花用。” 冯氏温声道:“老人家怎能没个偏爱呢,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爱屋及乌了,就好像我和你爹疼你,连三壮四壮这两个外孙,在我和你爹跟前,都比你大哥大嫂生的亲孙女们得脸。” 秦兰花闻言,背脊都挺直几分,得意道:“男娃原本就比女娃讨喜些,不是我当娘的自夸,莫说大嫂生的那几个丫头片子,就是二嫂生的那小病秧子,和三嫂生的那三个小子,哪一个,赶得上我家三壮四壮。” 她这话一出口,冯氏面上就有些不悦,秦丙更加沉了脸色。 秦家的娃儿,哪怕再平庸,那也是他们的亲孙子,岂是个外姓小儿比得了的。 只这会儿俩人心里有旁的盘算,只得暂且压下心里的不喜,转移旁的话题。 第85章 个小崽子,八辈子没穿过衣裳不成 冯氏暗暗递个眼色给秦丙,示意他收收脸上的不快神色。 她靠秦兰花更近些,神色愈发慈爱,关切道:“你婆婆近来没为难你吧,也是家里没本事,咱家若也能挣来那大笔银钱,我也能多多与你拿些银钱傍身,也省得你搁婆家吃苦受气。” 说完,就去翻枕头套,直翻出十来个铜子,一股脑都塞给秦兰花,道:“拿着花用吧,莫要让你嫂子们知道了,瞧你脸色憔悴的,留着买包红糖补补身子。” 秦兰花忙推拒,一把扯出身上的钱袋,脆声道:“我有钱呢,娘你瞧,我婆婆昨儿刚分与我的。” 她把银钱倒出来,笑的得意非常。 冯氏看见,果然很惊讶,忙问究竟。 昨晚这事,秦兰花原本不打算说的,她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啥好处没捞到不说,反而还给叶银红做了嫁衣裳。 这事她办的委实窝囊丢面,让她很抹不开面子。 秦兰花听冯氏连声询问,就有些沮丧,把自己干的蠢事儿,老老实实吐了个干净。 当然,其中还有她对二毛妮的谩骂,和对梁青娥偏心的谴责,以及对叶银红坐收渔翁之利的不快。 冯氏听完,心里就觉得她这个亲家实在是蠢。 这么放手让小辈找门路挣钱,竟还大方的只收取收益的五成,他日儿孙手里积了银钱,谁还拿她这个老寡妇当回事。 当然,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另一番话,她拍拍秦兰花的手。 状似心疼道:“要么说你婆婆精明呢,明着看她为了子孙和睦煞费苦心,说出去谁都得赞她一句宽和慈爱……” “这就是她聪明的地方了,你细想想,她一不与你们本钱,二也不提点你们作甚能挣钱,它日你们若是挣到银钱呢,她就能白得五成利润……” “若亏了本,那亏的也是你们自个的私房,更是与她无干,这样万无一失的主意,你们还得念着她的好,你这婆婆,还真不是一般的有能为。” 秦兰花一听,瞬间醍醐灌顶,她就说嘛!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孩他爹昨儿睡前,还一直念叨婆婆开明顾念儿孙。 这就是她婆婆的顾念儿孙! 秦兰花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脸上顿时不满愤愤。 冯氏见状暗喜,忙把那十来个铜子,掺和到秦兰花的一堆铜子里头。 疼惜道:“爹娘养这一大家子,手头也紧,这十八个铜子,就算爹娘给你的本钱,爹娘不用你还。” 秦兰花感动道:“还是爹娘疼我,我早说婆婆无利不起早,出这个幺蛾子不定安的什么心,可孩他爹偏觉得他娘是个大好人,宽和又开明,还不准我胡乱揣测。” 冯氏抚着她的头发,叹息道:“儿女连心,女婿看不透亲家也是有的,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提前给女婿吹吹风,再让他去你婆婆跟前试探,这事若成,你们也有了本钱,若不成,保管他娘俩离心。” 秦兰花连声催促:“什么法子,娘你快说。” 冯氏笑的意味不明,凑近秦兰花耳边,细细轻轻,慢慢嘱咐。 随着冯氏的话语不断传入秦兰花耳中,她的眼睛从迷茫变得越来越明亮。 等冯氏说完所有话,秦兰花兴奋抱住冯氏,乐道:“还是娘聪明,不管这个法子成不成,终归我也吃不了亏,等我回去,就同孩他爹好好说一说。” 然而,冯氏却轻轻一拍秦兰花背脊,略带嗔怪道:“瞧你这急性子,怪不得总在妯娌手里吃亏,你这刚刚从娘家回去,就着急忙慌找女婿说这事,他岂不疑心是咱们在背后煽风点火,拱火挑事呐………” “宁可多忍耐一些时候,趁着这会儿,你也琢磨琢磨啥营生能赚钱,等收完了麦子,你和女婿趁着商量买卖的时机,再顺势把我交于你的那些话说与女婿听,岂不更顺理成章。” 秦兰花听老娘说的有理有据,一时对冯氏更加信服:“还是娘想的周全,我都听娘的。” 冯氏笑着拍拍她的手,目光中满是慈爱。 屋内气氛和乐融融,又过约摸半个多时辰,大丫扬声喊吃饭。 几人走出门去,秦兰花下意识就找四壮,待看到四壮的衣着后,脸色就是一沉。 她急步走向四壮,看着他身上破旧的补丁衣裤,冲五丫怒道:“个死丫头片子,弟弟的新衣哪儿去了,是不是你眼馋弟弟穿新衣裳,给他换了去。” 五丫瑟缩站在一边,眼里噙着泪,连忙摇头。 郑氏闻言,忙从灶房走出来,皱眉道:“妹妹有气也不该往孩子身上撒,我家五丫穿的再破,也不会脱亲戚孩子的衣裳。” 秦兰花气急,在婆家陈秋莲和叶银红这两个贱人排喧挤兑她。 回了娘家,竟还是这么着,她指着郑氏骂道:“我同我侄女儿说话,你一个外姓人,说的着吗。” 此言一出,正收拾桌椅的陶氏,面上也十分不好看。 冯氏见状,轻拍秦兰花一巴掌,责怪道:“都孩子娘了,说话还这般不过脑子,这屋里,除了你们姓秦的,我和你三个嫂子都是外姓,难道连我也不配站这儿了,快给你大嫂道歉。” 秦兰花梗着脖子,只嚷嚷不知哪个挨千刀的把四壮衣裳换走了。 冯氏凝眸打量四壮,只看一眼,她眉头就是一皱,喊道:“老三家的,你给我出来。” 她打眼一瞧就认出来,四壮身上的衣裳,正是老三家小儿成文的衣裳。 薛氏从屋中走出,迎着小姑子几欲喷火的目光,依旧镇定自若。 她看一眼四壮,笑道:“妹妹莫急,我也是一片好心,这么热的天,四壮这孩子还一身长褂长裤,热的他一脑门汗,这不,我就把你小侄儿的衣裳找了出来,与他换上凉快凉快。” 秦兰花皮笑肉不笑,道:“劳三嫂费心了,四壮换下的衣裳,拿来与我。” 薛氏作势回屋拿衣裳,未几,一声娃儿的高亢哭嚎乍然响起。 “我的,我的,我的衣裳……” 片刻后,薛氏拖出一个尖声嚎叫小豆丁,那娃儿身上穿的,分明就是秦兰花特意给四壮缝制的粗棉衣裤。 “个小崽子,八辈子没穿过新衣裳不成,你要衣裳,就该找你娘要,这衣裳我四壮都没穿过两回,你赶紧给我脱下来。” 秦兰花见小侄儿哭着不肯脱,顿时怒从心头起,几步走到跟前,就要亲自上手去扒衣裳。 孩子受惊,扭股糖一样躲着,秦兰花捉他不住。 又听他满嘴说着衣裳是他的,对着娃儿大张哭嚎的嘴,狠狠就是两个巴掌。 第86章 家丑我先扬 这两巴掌下去,娃儿嘴角登时流出血痕。 薛氏见儿子被打,怒的目眦欲裂,揪着秦兰花的头发,就同她扭打到一起。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反应过来后,忙上前拉架。 秦丙是公爹,不好动手拉架。 冯氏拉扯不开二人,反倒还挨了一拳,捂着胸口哎哎痛呼退开。 冲着郑氏陶氏怒吼:“你俩死人啊,还不赶紧把人给我拉开。” 郑氏捂着肚子,看着妯娌和小姑子打的难解难分,反又退后两步。 陶氏咽咽唾沫,也不知该先拉哪一个,正闹的不可开交时,就听一声暴喝响起:“都给我住手,再打都给我滚出去。” 秦丙握着烟袋锅子,气的嘴唇颤抖。 陶氏趁着两人停歇的功夫,忙隔开二人。 “这是怎么了。”秦东海几人踩着饭点回来时,就见院门外围了好几个探头探脑的村人。 待走进院中,就见薛氏和秦兰花鬓发散乱,两人眼角嘴角皆有伤痕,衣裳也拉扯的不成样子。 几个孩子缩在墙角里,面上满是惊惶。 秦东玉见婆娘抱着幼子呜呜哭个不停,忙关上院门,隔绝村人八卦视线, 林飞鹰见秦兰花捂着肚子哎吆叫疼,他忙走过去扶住,急道:“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秦兰花正欲告状,就听一道尖利哭声乍然响起:“我不活了,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我嫁进你们秦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给你们家开枝散叶,生了三个大胖小子,如今竟让个出嫁的小姑子打到脸上,我往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秦兰花听薛氏竟然倒打一耙,顿时怒不可遏,骂道:“没脸见人你就去死啊,你是怎么好意思说你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地里的活儿是爹娘和哥哥们干,家里的活儿是大嫂二嫂干,你除了肚子争点气,还有啥,养出的小崽子也是个贼,只知道偷旁人的衣裳穿。” 薛氏被当众揭短,又听秦兰花骂她生下的娃儿是个贼,当即不干了, 跳起来就骂:“有你这么当姑姑的吗,成文今年才两岁,他怎么就是个贼了。” 说完,她把成文的头一抬,让众人看清楚成文脸上鲜亮的指痕和破裂的嘴角。 扬声吆喝道:“我同你说的明明白白,原是我见四壮穿的太厚,怕娃儿热出好歹,这才找出成文的衣裳给他换上凉快凉快,谁知成文哭闹不干,我没得法子,才把四壮的衣裳暂且给他穿穿……” “原想着待你们走时,俩娃儿再把衣裳调换过来,你不依,生怕咱们赖走四壮的衣裳,上来就要扒衣裳,把成文吓的哇哇大哭,你不说哄哄侄儿,竟还大嘴巴子扇他,对着个两岁的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说完,薛氏就去扒成文身上的衣裳,边扒边说:“我家就是再穷,孩子就是光腚,也不稀罕别人的衣裳。” 成文仍旧不肯,仰着脖子张着嘴,嚎啕大哭。 林飞鹰见成文小脸都有些紫肿,头疼道:“三嫂莫折腾娃儿了,成文还小,正是看见喜欢的,不愿撒手的年纪。” 秦兰花见男人也占薛氏那边,一把把林飞鹰推开,怒斥道:“你站哪边的,你儿子的衣裳自己都没穿两回,凭啥给她生的小崽子穿。” 秦丙见俩人马上又要闹起来,忙瞅一眼冯氏。 冯氏一拍大腿,坐地哭道:“我咋还不死啊,活着看这些不长进的东西闹腾,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让我说哪一个,我咋还不死啊……” 秦兰花到底心疼老娘,忙扶起冯氏,跺脚道:“行了,我不要这破衣裳了,行了吧。” 冯氏抹抹眼睛,一脸欣慰:“爹娘真没白疼你,一会儿吃饭,那大鸡腿,都给你吃。” 在场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俱松一口气,忙嘻嘻哈哈打岔过去,请林飞鹰入席上座。 还算热闹吃完饭,秦兰花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筷子一放下,就要回家。 秦丙和冯氏忙开口挽留,秦兰花执意要走,没奈何,冯氏又捡二十个鸡蛋,让他们带走。 林飞鹰忙不迭推让,只说留给二老补身子。 冯氏拍拍林飞鹰的手,悄声道:“今儿这事,是兰花受委屈了,你莫要怪她,她脾气虽急些,心是好的,她当娘的人,万不会眼睁睁看着娃儿受委屈。” 林飞鹰点点头,跟着又劝慰冯氏几句。 秦兰花顶着满脸伤痕走出门,村里人瞧见,自然要问缘由,且方才薛氏又是哭又是嚷的,闹出的动静不小。 一传十,十传百的,不过一顿饭功夫,满村都知道秦家嫁出去的小姑子,回娘家和嫂子干仗了。 秦兰花知道这些人打着关切的幌子,实则只是为看热闹。 她没啥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左右她不说,三嫂薛氏逮到空也会到处卖她不好。 与其让薛氏污蔑她,还不如她自个趁机洗脱洗脱自己。 她眼里满是悲愤,一把扯过一身破烂衣裳的四壮,开始添油加醋一五一十说起来。 末了道:“人都说嫁出去的闺女,娘家难回,我从前想着我带上肉菜,不占他们一点便宜,总该好些,哪知也是这么着……” “伯娘婶子们给我评评理,我三嫂把我孩子的衣裳脱了与侄儿穿,我娃儿穿着簇新簇新的衣裳走姥姥家,回去一身破烂补丁,她咋不想想我在婆家会有多难做,若惹得婆婆动怒,我自个的日子还过不过呢。” 众人一听,换位思考下,还真是这个理,一时看着秦兰花的神色满是同情。 秦兰花见众人都盯着四壮身上的破衣烂衫叹息,一时面上更加的凄苦,揉揉眼睛,携夫带子离了村子。 等薛氏转回头出门诉苦时,这才发现众人看她的神色都不太对。 她忙扯过身后的小儿,道:“也不知咋恁狠的心,瞧瞧我成文让她打的,这还是姑姑呢。” 就有人道:“兰花虽说娇纵了些,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她也是怕孩子一身破衣,回家婆婆责怪,这十里八乡,谁不知她婆婆不是省油的灯,她许是一时情急,下手没了轻重。” “我家难道扯不起新衣嘛,都说了,娃儿闹腾,脱不下来,等临走时,俩娃儿衣裳再换回来。”薛氏连忙解释。 一个村里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谁,她秦兰花不是善茬,你薛氏难道就是啥好东西了。 这些场面话糊弄糊弄那些糊涂爷们也就罢了,一样水米养出来的人,那点小九九,真当她们不知道啊。 众人听的有些腻味,就有人道:“成文不过两岁多,我就不信,你真想脱,还脱不下来。” 薛氏一时语塞,扯着幼子,气愤走人。 第87章 八卦之魂 秦兰花满脸都是淤青和红肿的伤痕,看起来十分狼狈不堪。 他们一家子回到河湾村口时,闲坐着聊天的妇人们,看到秦兰花这副模样,顿时好奇心大起,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开始询问探究。 “哎呀,飞鹰家的,你这脸咋弄成这样啦,敢是今儿回娘家和嫂子们抢肉吃,干仗了不成。” 众人原是玩笑话,但见秦兰花面色骤然僵住,一副窘迫的模样。 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露出疑惑的神色。 难不成,这娘们回娘家送个节礼,还真和嫂子们干仗了不成。 只是,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秦兰花极力镇定神色,心里不禁暗骂这些人多嘴多舌。 她回娘家送节礼,结果却和嫂子大打出手,虽说自己占着理儿,但这种事情传扬出去总归不好听,太丢人了! 在娘家丢人也就罢了,说出去也是薛氏这个当嫂子的不做人。 若这事在婆家村里传扬开来,不用想,家里那两个遭瘟的妯娌,不定怎么背后看她笑话。 面对妇人们的追问,秦兰花支支吾吾几息,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我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就把脸给磕伤了。” 话说出口后,她自己个都觉得这个借口太过牵强。 众人自然不信,谁家好人摔一跤,会把脸上磕出鲜亮指痕。 就有人调侃试探道:“那就是你男人的不是了,老大的汉子跟身边,竟没有扶住你。” 林飞鹰拎着鸡蛋篮子,站一旁尴尬挠头,只说都赖自己手笨脚笨,害的媳妇受了伤。 说多错多,秦兰花不想和这些碎嘴子继续掰扯,忙借口家里还有事,吆喝三壮,扯着四壮,和拎着鸡蛋的林飞鹰匆匆离去。 看着秦兰花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身影,众人更加好奇。 就有人道:“哎,你们发现没有,四壮走时穿的还是棉布衣裳,这回来却换成了一身破烂。” “还真是哎。”众人点头附和。 秦兰花向来能显摆,早上出村经过村口时,特意展示了四壮身上的新衣裳,说娃儿皮肉娇嫩,棉布衣料穿着吸汗又透气,比起麻布,还更柔软不扎人。 众人一阵猜测后,又瞅着其中一个圆脸老妇人,道:“你家流霞不是嫁大黄庄了吗,等她和女婿回来送节礼,你也打听打听到底咋回事。” 圆脸妇人,也就流霞娘,闻言推脱道:“咱们村离大黄庄又不远,谁家没个故旧亲朋,我家流霞还是新媳妇呢,可不好到处传闲话。” 众人见流霞娘不肯,也就作罢。 又有人道:“飞鹰手里拎着的是鸡蛋吧,要说飞鹰他丈母娘,还真是疼闺女,别是老婆子捡鸡蛋给闺女,儿媳们不满意,合伙给兰花揍一顿吧!” 妇人们盯着四人的身影,猜测纷纷…… ………… 秦兰花从村口往家赶,路上但凡同她打招呼的,无不好奇问询她脸上伤痕怎么来的。 她胡乱敷衍一通,脚步不停往家赶。 等推开院门,心里着实大松一口气。 梁青娥抱着乐宝,正在院中遛弯,听到“咣当”一声门响,好悬没吓一跳。 扭头见是秦兰花关门的响动,眉头一皱,就要骂人,嘴巴还没张开,一眼看见儿媳眼角嘴角俱是青紫伤痕。 忙看向一旁尴尬的林飞鹰,道:“你俩干仗了。” 林飞鹰忙摇头,面上一言难尽。 倒是三壮,怯怯道:“是我三舅母打的。” 什么,竟是秦家三儿媳打的。 梁青娥皱眉看向林飞鹰,骂道:“你是个死人不成,就干看着那娘们压着你媳妇儿打啊,瞅瞅这脸都抓花了,这死娘们手咋恁毒。” 秦兰花见婆婆不仅没骂自己回娘家干仗丢人,竟还给自己说话撑腰,心里难得的浮起一丝感动。 林飞鹰十分冤枉,辩解道:“她俩干仗时,我不在啊,等我和舅兄们回去,俩人早打完了。” 梁青娥瞅着秦兰花脸上破损的地方,嘱咐道:“近日天热,小心伤处莫发炎了,要是溃烂流脓,老娘可没银钱与你请大夫,明儿下地开镰收麦,别想借着养伤偷懒躲活。” 秦兰花心里升起的细微感动还没长大,“啪叽”一下,又碎了个干净。 她摸着隐隐作痛的脸,怏怏不乐:“知道了娘。” 梁青娥把要紧事儿说完,这才好奇问道:“说吧,回去送节礼,怎么和你娘家嫂子打起来了。” 屋檐下,陈秋莲抱着五壮,也好奇看过来。 秦兰花不愿在陈秋莲面前丢人,纠结几息,一扬头,破罐破摔道:“她欠打,谁让她手长,看见啥好东西都想往自个怀里搂。” 说完,狠狠剜一眼陈秋莲,借口换衣裳,扭身回了房。 陈秋莲受此无妄之灾,心里十分无语。 梁青娥闻言,不禁挑眉瞅着秦兰花气鼓鼓的背影,心想,真不知你这话是说你三嫂呢,还是骂你自己个呢。 合着这婆娘也不糊涂,也晓得手伸太长,啥好东西都想扒拉给自个欠打呐! “老三,你说,兰花和她娘家嫂子怎么起的冲突。”梁青娥扭头,开口质问林飞鹰。 林飞鹰正要开口,三壮见老娘不在,嘚吧嘚,脆声奶气的,把他看见听到的,一股脑抖搂了个干净。 梁青娥看向四壮,果然,出门时,秦兰花特意给他换上的新衣不见踪影,此时一身的破旧短衣。 “个眼皮子浅的玩意儿,连娃儿身上的衣裳都眼馋,这么大的人就这么点出息,保管她往后干啥啥不顺,一辈子发不了财。” 梁青娥扯过四壮,把他身上的衣裳脱下,往地上一扔,又喊林飞鹰进房给四壮找衣裳。 很快,林飞鹰拿出两件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衫。 梁青娥接过来,边穿边骂:“往日里在家不是神气的很吗,别人当面脱你孩子衣裳,竟是连个屁都不敢放,这遭瘟的婆娘要是哪天来家里,瞧我不大扫帚给她扫地出门。” 秦兰花坐在炕上,揉着酸痛的腰腹和面颊,心里满是不快。 她怎么就屁都不敢放了,她身上脸上这些伤,难不成是她自个抓的拧的。 话说回来,薛氏再不是东西,好歹也是她娘家人,再怎么混账,也轮不到她这个亲家背后咒骂吧! 只四壮的新衣裳到底在她娘家弄丢了,秦兰花心虚理亏之下,又不敢出声辩驳。 她心里憋着气,一时气娘家人眼皮子浅让她在婆家丢份。 一时又气梁青娥得理不饶人,话说的忒难听,不给她这个儿媳面子。 等到叶银红四口子回来,看到秦兰花脸上的伤痕,自然又是好一番盘问。 饶是秦兰花脸色黑沉如水,都没挡住叶银红的八卦之心。 “和我娘家嫂子掐架干仗了,她把她家小崽子的破衣裳,换了四壮的新衣裳,她死皮赖脸不还衣裳,我一气之下就动了手,脸上的伤都是她打的,你满意了吧。” 叶银红吃了一口新鲜出炉的瓜,一时心满意足,就连秦兰花阴阳怪气、夹枪带炮的话语,都懒得去理会。 等吃晚饭,陈秋莲仍旧是大毛妮二毛妮把饭端在屋中用。 秦兰花受不了大家有意无意投在她身上的异样目光,也端碗进了屋里。 叶银红不慌不忙端起属于自己的饭菜,抬起脚步,匆匆出了院门。 她从娘家回来经过村口时,好几个大娘婶子嫂子们拉着她打听,问她妯娌秦兰花因何挨的打。 是因着回娘家捎带的节礼太简薄,还是临走拿了娘家的鸡蛋惹得嫂子们不满…… 叶银红当时被问的一脸懵,心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秦兰花这泼妇,竟然在疼爱她的娘家挨打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再顾不得和伯娘婶子们唠嗑,脚步不停就往家赶。 第88章 功效显着的橘叶解暑茶 叶银红不止没眼色问了正主秦兰花。 私底下更是偷偷问过林飞鹰和三壮,毕竟,她这个三弟妹向来爱把自个的臆测当真。 更是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性子,在确定秦兰花说的基本属实,且她今次确实占理后,叶银红端起碗就出了门。 毕竟是在同一个婆婆手底下讨生活的儿媳妇,这妯娌被人误会回娘家拿鸡蛋挨打,她身为二嫂,可不好任由弟媳被冤枉,而坐视不理。 既娘家嫂子混账贪婪,也只好由她这个婆家嫂子,代为辟谣澄清事实的真相了。 叶银红端着碗走到村口,饭也顾不得吃,直说的口干舌燥,唾沫乱飞。 妇人们吃瓜吃了个饱,纷纷开口讨伐薛氏,为秦兰花正名。 二日天不亮,林家的屋门一扇扇打开。 梁青娥看着走出房门的陈秋莲,叮嘱道:“这几日让大毛妮和二毛妮搁家里给你搭把手,乐宝睡不住,她醒了,就抱她在树荫下溜达溜达,莫要热到了孩子。” 陈秋莲听俩闺女今年不用去地里晒油干活,赶忙应下,殷勤道:“娘放心吧,一会儿送早饭时,再让她们姐妹多送两罐茶水。” “哎,茶水里放些去火解暑的东西熬煮,就让俩丫头搁家里看孩子吧,送茶水饭食这事,让大壮二壮俩小子来。” 梁青娥交代完家事,吆喝上林老虎几人,一行人把镰刀麻绳等农具放板车上,推门直奔地里。 等他们匆匆赶到麦田时,灰蓝天幕上犹挂几点星子。 此时,村里起的更早的人家,有些甚至已经将自家地头的麦子收割完毕。 同村人互相打过招呼后,梁青娥拿起板车上的铁锹,几锹下去把埋在田地两边的界石挖出来。 接着,林老虎拿起两根竹竿,把手中竹竿稳稳地插进界石前方,以此清晰标示出两边土地的界限。 插好界石,只听得梁青娥高声吆喝一句:“开镰收麦嘞!” 话音未落,她已然弯下腰去,沿着地界边缘熟练挥动手中镰刀,割下了今年夏收的第一镰麦穗。 这一举动仿佛是一个无声的信号一般。 林老虎等几人见状,立刻迅速分散开来。 每个人都紧紧握住一大把沉甸甸的麦子,胳膊一扬,毫不犹豫挥舞起手中的镰刀,开始埋头苦干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白,太阳破出了灿烂云层,灼热的光逐渐驱散夜间残留下的丝丝潮气。 被阳光照射后的麦秆变得愈发干燥,收割起来也更为轻松省力。 与此同时,随着日头越来越高,酷热开始席卷这片天地,几人的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滑落,又流进眼睛,带着咸味的汗水直刺的眼睛生疼。 梁青娥揉着酸痛的腰,缓缓直起身子,用脖子上挂的汗巾胡乱抹一把脸,回头看去,身后是一堆堆摆放整齐的麦子。 往前看,金色的麦田似乎望不到尽头,她身上有些乏累,心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兴奋,只盼着麦子越割越多,永远到麦田那头才好。 其余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众人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林老虎把脖子上挂的汗巾取下,略一拧,有水滴落下。 但没一个人开口喊累,都在咬牙坚持,这些麦子不光要交赋税,更是一家人未来一年的口粮。 若不趁着天时好,早点收割完碾晒入仓,万一老天不开眼,哪怕只是飘场小雨,都能让麦粒霉烂在麦穗里,那才是完了。 众人头昏脑涨机械似的的弯腰挥镰,一个个面朝着黄土,大滴大滴的汗水砸在田地里,瞬间便没了踪迹…… 不知又过多久,只听一道清脆童声喊了一句:“茶水来喽” 几人如闻天籁,忙回头看去,就见大壮二壮各背着一个背篓,正在地头不远处的几棵槐树下,冲几人挥手。 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镰刀,往地头树荫处走去, 三壮四壮忙拿起碗,给几人倒水, 秦兰花往两个背篓里看了又看,不满道:“怎么只有水,饭呢,皇帝还不差饿兵,这是要把咱们都饿死不成。” 大壮二壮忙道:“大伯娘怕大家渴坏了,先让我俩把水送来,再有片刻功夫,大姐和二姐就该把饭菜送来了。” 众人俱饥肠辘辘,此时又饿又渴,不想多说一句话,闻言点点头,端起地上的茶水,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个精光。 一碗清凉的茶水进肚,几人身上的热意方微微消散些许。 梁青娥把碗递给大壮,道:“茶水还有吗,再给我来一碗。” “有呢,大伯娘一早起来开始忙活,煮了满满一大锅。”说着,大壮抱起另一个背篓里的陶罐,开始给众人续水。 “你大伯娘还真够能干的,一大早起来煮茶水,竟能煮到日上三竿。”秦兰花撇撇嘴,讽刺道。 梁青娥漫不经心瞥她一眼,将手中略显粗糙的瓷碗举到嘴边,不紧不慢一口接一口吞咽起来。 许是刚才已经猛灌整整一碗的缘故,此时的她口渴之感减轻很多,喝水的速度与之前相比也放慢许多。 接连喝好几口之后,她咂巴一下嘴巴,若有所思道:“这茶水里不止有竹叶和车前草,竟是仿佛还有橘青的味道?” 听到这话,大壮和二壮忙不迭点头,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嗯嗯,还是阿奶舌头灵,伯娘一早采了新鲜的竹叶回来,又叫大姐和二姐跑山脚下挖了好多车前草。她又怕单这两样青气太重喝着涩口,最后特意揪了一小把橘子叶,扔进锅里一起熬煮调味。” 梁青娥微微颔首,接着便继续端起碗来,将里面所剩不多的青色茶水一饮而尽。 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明了,这茶水之中加了橘子叶的缘故,茶水入口时,橘香愈发的鲜明浓郁。 当最后一滴茶水顺着喉咙进入腹中之时,一股独属于橘子的特有清香,迅速在舌尖上蔓延开来。 随着茶香在口中扩散开来,梁青娥昏沉的头脑都清醒许多,整个人精神一振,身体里的疲倦感仿佛都一扫而空。 她看着手中空落落的粗陶碗,心里诧异不已。 什么时候,解暑茶的功效,这么立竿见影。 一样的解暑茶,只今年多加了一把橘子叶,效果竟就这么好。 看着陶罐里的青色茶水,梁青娥心里一动。 是了,家里这棵橘子树,可是她乖宝贝的胞衣树,是用乐宝的胞衣滋养长大的,有些个灵性功效,仿佛也很正常。 她强压下心底隐秘的喜悦,忙催众人:“你们都快再喝一碗,搁心里慢慢品着那股橘香。” 这哪里是解暑茶功效显着,分明是她的乖宝贝心疼她劳作辛苦。 梁青娥眼睛灼灼盯着几人,心里想着,有啥好处,我老婆子也不藏私,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第89章 农家五月收麦忙 众人闻言,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梁青娥面上带着催促之意,俱纷纷端起茶碗。 林老虎为人憨厚,再加上这茶水是他婆娘细心熬煮的,因此,他喝起来格外爽快。 心里想着老娘说的那股橘香,终于,在他几乎快要把一碗茶水喝尽时,才从有些涩口的茶汤中,尝到丝丝缕缕的橘叶甘香。 他心里一喜,忙把最后一口咽下,许是茶水清润回甘又解渴,原本有些乏力的四肢,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 他放下碗,笑道:“还别说,孩他娘啥时候竟熬的一手好茶汤,这两碗茶水进肚,消耗的力气仿佛都回来些。” 梁青娥闻言,含笑颔首。 老大向来憨实勤快,果然是个有福的。 林大熊和林飞鹰也纷纷端起碗,一口接一口喝着茶水,使劲从涩口的茶水中,盼着能喝到酸甜的橘香。 一碗茶水喝完,两人皱着眉头放下碗,迎着老娘期待的目光。 硬着头皮道:“娘,我喝不出来有橘子味,不过这茶水倒是蛮解渴的,两碗下去,昏胀的脑壳都清醒许多。” “对对,胳膊也没那么酸疼了。”林飞鹰忙点头附和。 梁青娥心里很宽慰,看来,不管能不能尝出橘叶味,掺和了橘叶的茶汤,对喝它的人,功效应是大差不差。 梁青娥扭头看叶银红和秦兰花,道:“你俩再喝一碗,也解解乏累。” 叶银红还想留着肚子一会儿吃饭呢,见婆婆催的急,无奈端起碗,小口小口喝起来,心里盼着大毛妮二毛妮姐妹俩快些来…… 秦兰花和叶银红一样的心思,今儿开镰收麦,干的都是体力活,家里这些日子更是狠挣了一些银钱。 农忙饭食上,婆婆一向大方,她正准备敞开肚皮大吃一顿呐! 不情不愿喝着茶汤,心里不停埋怨梁青娥小气吧啦,这是多怕人吃饭啊,非要赶在饭前,把人都灌得水饱。 秦兰花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茶水,足喝了大半碗,不得不说,这茶水确实清凉解渴,她先前有些气闷的胸口,仿佛都舒畅一些。 正犹豫要不要把茶水一气喝完,就听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阿奶,饭来了。” 秦兰花忙放下茶碗,抬头看去,就见田间小道上,大毛妮和二毛妮各背一只背篓,手拿桐叶充做的扇子,笑嘻嘻往这边走来。 “你俩咋耽搁到这会儿,别是路上偷吃了,大壮二壮都来好大一会儿了。” 这俩死丫头要是脚程再快些,她何至于多喝那一碗茶汤占肚子。 大毛妮闻言,忙卸下背篓拿饭食。 二毛妮脆声道:“三婶莫怪,我俩正要出门呢,偏乐宝醒了,我娘恰在后院喂鸡喂猪,不得已,耽搁了会儿。” 梁青娥忙道:“早会晚会有什么打紧,回去告诉你娘,别的事暂且放放,现在天热,娃儿一哭一头汗,还容易长痱子。” 大毛妮二毛妮闻言,脆声应下。 秦兰花见这俩丫头片子竟拿乐宝当挡箭牌,又见梁青娥不怪不说,反而更加纵容这娘仨,一时舒畅些的胸口,又气闷起来。 等背篓里的东西都摆出来后,秦兰花阴沉的脸色才缓和些许。 只见树荫草地下,满满当当摆着厚厚一叠摞金黄松软的油烙饼,一大海碗油汪汪,酱香浓郁的豆角烧肉,两盘澄黄碧绿的韭菜炒鸡蛋。 另还有一大陶罐的鸡蛋疙瘩汤。 秦兰花见梁青娥开始分饭,忙冲大毛妮几个道:“你们四个先回吧,待咱们吃完饭,再过来收拾碗筷。” 二毛妮十分看不上她这股小气劲,故意道:“家里没留咱们的饭菜呢,都背这儿来了。” 梁青娥把豆角烧肉和韭菜炒鸡蛋分到各人碗里后,大手一挥,道:“那就在这儿吃,你娘看两个孩子也腾不开手,省得回去再折腾她。” 说着,就给几个孩子分烙饼,道:“大毛妮跟着你爹吃菜,二毛妮跟着我吃菜,大壮二壮跟着你们各自爹娘。” 秦兰花虽不满分出去四个烙饼,但见婆婆没把这四个讨债鬼推给自己夫妻,心里也松一口气。 林飞鹰见状,忙道:“娘累了一上午,正该多吃些补补体力。” 说完,他招手唤二毛妮,笑道:“二毛妮去折两根柳条,过来跟着三叔。” 二毛妮无所谓跟着谁吃菜,但见秦兰花一脸肉疼,她就欢喜。 她乐呵呵折几根柳条,分给大毛妮三个当筷子,手拿一张饼子,坐在林飞鹰跟前,同三叔问些割麦的事儿,挑着豆角和韭菜鸡蛋,笑眯眯吃起来。 林飞鹰见她只吃青菜,不吃肉蛋,忙夹了一筷子肉,放进二毛妮饼子上,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些,碗里挺多肉呢,怎不知道夹着吃啊。” 二毛妮看一眼旁边三婶便秘般的脸,清脆笑道:“还是三叔疼我,三叔干活辛苦,正该多吃呢。” 梁青娥看一眼几个孩子,见孩子们虽然极馋,仍旧克制着只夹青菜,把肉蛋都留给干力气活的大人,心里欣慰非常。 她笑道:“咱们的孩子不说别的,一个个还算体贴知礼,他们兄弟姐妹平日相处,也都是有尽有让的,比起旁人家为一口蛋、一块肉大打出手六亲不认,这就很难得了。” 大人们含笑看着几个半大娃儿,也俱是一脸欣慰自豪。 大毛妮几个得阿奶夸奖,又被长辈们含笑打量,羞意和激动交杂,脸蛋红彤彤,眼睛晶晶亮,瞅着对方笑的欢喜揶揄。 唯有秦兰花,她悄悄摸一把脸上青紫的地方,一时怀疑婆婆是在指桑骂槐,阴阳她秦家家风不好,为了件衣裳大打出手、六亲不认。 吃过饭,大毛妮几个也没立走,四个孩子拿着背篓,往割过的麦田里,捡拾落下的麦穗。 几人吃饱喝足后,又在树荫下稍作歇息。 最后,梁青娥道:“咱们再加把劲,趁着天还没最热,再多割点,等到正午日头最毒时,再歇息。” 于是,大家又再次弯腰,继续与这片麦田奋战,镰刀割断麦秆的声音,再次规律而有节奏的响起。 几人一直割到日头转到头顶时,在梁青娥一声令下后,方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地头树荫处走去。 树荫下,已经有歇息的村人,见林家几人过来,忙让出一片空间。 “果然人多好干活啊,这才半天,你们这二亩地,都快割一小半了。”几人刚坐下,气还没喘匀,就有人羡慕开口。 梁青娥笑笑,回道:“你家也不慢,这一块地,明儿再忙活一上午,就差不离了。” 歇过晌,又吃过午饭,几人又投入新一轮的忙活中。 一直干到天将傍晚、日头西斜之际,梁青娥吆喝林飞鹰。 道:“你先把手里的活放放,同你媳妇一道,先把割下来的麦子都拉回麦场去。” 第90章 莫要把橘子树揪秃了 一堆堆沉甸甸的麦穗整齐地排列在麦茬之上,为免手贱之人顺手牵羊。 梁青娥宁愿多花费力气运回,也不放心留在地里,唯恐遭受损失。 接下来,几人继续割麦,由林飞鹰和秦兰花往家里运麦子,直到暮色四合,地里还余几车麦子没运。 梁青娥又吆喝林老虎和林大熊,交代道:“你俩跟着一起回,看村里谁家板车闲着,借来咱们使使。” 又喊秦兰花和叶银红:”这趟回去,你俩也不用过来了,回家先把看麦场的窝棚搭起来。” 几人忙应声,林老虎迟疑道:“天说黑就黑了,放娘一个人在地里……” 梁青娥摆摆手,开口截断他的话:“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还有人偷不成,莫要啰嗦,快些把麦子拉回家是正经。” 说完,又交代几人过来时,装些草木灰。 林老虎等人再不耽搁,围在装满麦子的板车旁,在林飞鹰抬脚发力后,几人推车,一道往家赶去。 人都走后,梁青娥借着最后一点昏暗天色,摸索着继续割麦,远处的田地里,传来村人们的说话声,这让她略略有些安心。 林老虎三兄弟各推一个板车又赶到地里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林大熊把布袋里的草木灰递给老娘后,就和兄弟一起,连忙抱麦草装车。 梁青娥接过布袋,抓起清灰,借着星光月色,贴着还未收割的麦子根部,从左到右,细细密密洒了一线青灰痕迹。 麦子装满三个板车,梁青娥把镰刀插进麦草堆里,跟在林大熊车后,在车轮转动后,手臂推着堆成小山的麦子,暗暗发力。 几人运着麦子回到家,院门口,两支火把高燃。 叶银红和秦兰花正在扎窝棚,窝棚的框架已经扎好,只剩覆盖茅草这一最后步骤。 大壮二壮三壮正给二人运递茅草,四壮手拿一块饼子,不远不近站在一旁,一口一口啃着饼子。 几人把麦子倒进麦场,因为后头碾压,倒也不在乎规整不规整。 等林老虎和林大熊送还好板车,窝棚也恰好完工。 院内,陈秋莲听婆婆吆喝吃饭,忙把晚饭从锅里拿出来,摆放到院中两张支靠一起的简易木桌上。 众人劳累一天,体力大大消耗,晚饭做的很是丰盛,白暄暄的大白馒头,一陶盆白面搅和的稀饭汤,上面还飘着金黄的蛋花。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盆油汪汪的豆腐炒油渣。 众人累了一天,都没心思说话,接过梁青娥递来的馒头,一口口沉默夹菜吃饭。 农忙辛苦,所以梁青娥从不禁止限制吃喝。 最后,一灶筐白暄暄的大白馒头一个不留,满满一陶盆鸡蛋稀饭也一滴不剩。 就连菜汤,都被孩子们拿馒头蘸去,吃的嘴角满是酱色。 吃完饭,大毛妮和二毛妮忙收碗刷锅,小姐妹俩勤劳的如同小蜜蜂,叶银红提起泔水桶说去喂猪,都被挡了下来。 直言大家辛苦一天,该快些洗洗澡,也能早点进屋歇息睡觉。 毕竟明儿天不亮,又要开始起身忙活。 叶银红笑着夸她们两句体贴,也不再强撑,端一盆晒的温热的水,先送进了梁青娥房中。 复又找出一个木盆,又舀一盆,方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回了屋内。 梁青娥洗完澡,手里拿着个钱袋出来,见陈秋莲正抱着乐宝走来走去哄睡。 遂走上前,把乐宝接过来,又把钱袋塞进陈秋莲怀里,道:“这是明儿的菜钱,若李屠夫明儿还来吆喝卖肉,多割一刀,留着晚上做酱烧肉。” 略略沉吟几息,梁青娥又道:“做酱烧肉的时候放几片橘子叶,解腻。” 正出门倒水的秦兰花听见,不由暗道,“这老婆子还真抖擞起来了,肚子里也不知有没存二两油,竟还矫情着解腻! 家里从老到少,除那小赔钱货身上有些个膘,他们这些人加一起,也不知能不能炼出一碗油,真不知解的哪门子腻! 庭院里,一灯如豆,秦兰花狠瞅两眼陈秋莲手里的钱袋,恨恨扭身回房。 梁青娥抱着乐宝在院中慢步走着,嘴里轻轻哼着轻柔的小调…… 走到橘子树旁,她绕树细细瞅了两遍,见橘叶依旧繁茂,橘子长的密密实实,这才略微安心。 她喊住正欲往屋中去的陈秋莲,道:“今儿煮的茶汤味儿不错,明儿再煮时,少放些橘叶,莫要把树薅秃了。” 陈秋莲一怔,反应过来后,赶忙应下。 乐宝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眸中倒映着漫天星光,不知哪句话惹得她又精神了,挥着肉乎乎的小手,咯咯笑起来。 林老虎抱着草席,拿着破旧被单,推开门就听见乐宝依依哇哇的娇嫩腔腔。 他笑道:“这孩子精神头真好,五壮这会儿睡的小猪仔一样。” 梁青娥颠了颠乐宝,声音都慈爱几分:“正要这样才好,将来脑瓜子才伶俐呢。” 林老虎笑笑,心想老娘果然疼爱乐宝,以前家里孩子小时不睡觉闹着人抱,哭的烦了,老太太都是破口大骂来着。 不过乐宝确实乖巧,哪怕不睡,也能安安静静躺炕上。 若有人抱着溜达溜达,小小的人儿肉眼可见的更开心,话也会更多些。 林老虎叮嘱一声梁青娥早些睡,抱着东西就出门去了窝棚里。 二日天不亮,几人就赶到了地里。 梁青娥眯着眼,借着朦胧天色,见昨晚洒下的草木灰依旧紧挨麦秆根部,才总算放下心。 十亩地的麦子,一家老少分工协力,起早贪黑直忙活七八日,才将所有麦子全部收割完毕,拉回麦场。 麦场地儿毕竟有限,那些暂且来不及碾压的麦子,直垛了好几垛,排队等着翻场碾出麦粒。 大人们从早到黑不停拖着石磙碾压麦粒, 足又忙活五六天,十亩地的麦子才算全部碾完,碾出来的麦秸秆足足垛了两个长长的大垛。 这些日子,孩子们也没闲着,除了三壮四壮走路还不多稳当,怕一个不小心跌倒让麦茬扎了。 大毛妮二毛妮,大壮二壮,干完家务活后,通通拎着个小提篮,被大人们赶地里捡拾掉落的麦穗。 一场农忙下来,不光皮糙肉厚风吹日晒的大人,几个孩子也跟鞋晒成了小黑人。 第91章 田税役令 忙完麦收,紧跟着就是耕种和田税,耕种苦累磨人。 交税的麦子要饱满,要干燥,还要干净不能带麦壳。 好在天时好,一连多日艳阳高照,家家户户把先前粗粗碾出的麦子重新倒在麦场里,再次晾晒,趁着傍晚起风时,抛麦扬壳。 梁青娥带着仨儿子,足足又忙活两日,才把所有的麦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晒的干干燥燥。 麦子要交完税,掺和好防虫鼠的药剂后,才能入麦穴。 在村长林青峰宣布今年的田税前,一家人暂且先拿起铁锹钉耙,开始翻土。 田地板结压的实在,众人从早到晚忙活两日,直累的腰酸背痛,才挖了不到两亩地。 “娘,要么咱们今年也租头牛翻地,早早把地翻好,也不耽搁去红河码头摆摊。” 林飞鹰合计一番,吃过晚饭后,找梁青娥商量。 梁青娥沉吟几息,点头同意,道:“往年翻地都是在落了场雨后,耕牛金贵,只怕人家嫌雨前麦茬地结实,怕累着牛,不愿租赁。” 林飞鹰听老娘答应租牛翻地,心里就松一口气,忙拍胸脯道:“娘莫操心这个,我晚点就去村里问问。” “也成,若他们不肯,莫要勉强,租金就十五文一天吧,草料咱们也给包了。” 往年租牛耕地,租金也是十五文一天,不过不包草料。 且因租金昂贵,租牛耕地的人家并不多。 林飞鹰见梁青娥郑重其事,不在意道:“这钱和捡来的一样,又不用他们套犁翻地,有啥不肯的。” 梁青娥闻言,只是一笑,不再说话。 村里养牛的,一共有三家,村长林青峰,另还有村里两户殷实些的人家。 次日清早,林飞鹰从炕上爬起来,先往村长家去,村长婆娘听到人是来租自家黄牛翻地,断然拒绝。 “等落了雨我家翻完地再说吧,草料倒还在其次,这好长时间没下雨,田地结实的什么一样,莫把牛累坏了。” 林飞鹰兴冲冲上门,铩羽而归,好在村里还有人家养牛。 他打起精神,又往别家去商量租借黄牛事宜。 前头一家同村长婆娘一样,听后摇头拒绝,说辞都是一样,麦茬地太结实,担忧累坏了自个家耕牛。 另一户人家虽对每日十五文的租赁很心动,也只是口头先应承下林飞鹰,只说等天落雨后,只要能开始翻地,定然让他家第一个使牛。 回到家,林飞鹰摸着鼻子,讪讪同梁青娥说租牛结果。 听到没人愿意借牛,大家伙虽在意料之中,仍难掩失望。 梁青娥看着众人垂头丧气、闷闷不乐的模样,温声道:“这有甚,若咱家有头牛,保管你们也舍不得使,说不得难耕的田地,你们生怕牛累出个好歹,自个就当牛顶上了。”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那可是耕牛啊,一头壮年耕牛,少说也得七两银子,谁家舍得真拿它当牲口可劲造。 梁青娥见几人脸色和缓下来,继续道:“你们好好干,等家里积攒下银钱,等到秋日,说不准咱家也能牵回一头大耕牛,到时不光翻田碎土有牛使,就是冬日里往来码头摆摊,有牛车运货,也能轻省好多。” 这大饼烙的着实香甜,几人听完,眼睛亮的惊人! 再一细想家里拥有一头牛后的美好生活,呼吸都急促起来。 林老虎老大的汉子声音都颤抖起来:“娘只管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干,绝不懈怠,争取让家里早日买牛。” 牛,大黄牛! 那么贵,那么值钱的耕牛! 既能耕种,又能拉车的耕牛,他们家将来也能拥有一头! 这事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众人不约而同开始盘算起码头收益,和耕牛的价格,越算,越是兴奋。 码头每日收益大概在三百文左右,除去成本,再除去每月不能出摊的阴雨天…… 权且算每月出二十天摊,每日的纯利润就算两百文,那一个月也有四千个铜子! 一头牛在七两到八两之间,哪怕利润再低些,三个月,自家怎么也能买回头耕牛了! 耕牛买回的时间,差不多就到秋收,到时往家运庄稼,再不用他们苦哈哈拉车。 秋收后种冬麦,田地得深翻,拉犁拉耧车这苦累活儿,也终于有牛顶上了。 林老虎仨兄弟是干活的主力,这些年每到耕种时,不光家里的汉子,就是妇人们,也得下地当牛使。 想到拥有一头耕牛后的农忙耕种,不光兄弟仨,就连妯娌三人,都兴奋的红光满面。 秦兰花也很是高兴,她已经在心里畅想着,她驾着牛车回娘家,那人人羡慕的风光场面。 哪怕到时婆婆不让她驾牛车回娘家显摆,单单不用她下地当牛翻土耕种,就足够她高兴。 只要有了耕牛,他们这些回回耕种时当牛使的人,就都能解脱出去了。 许是心里有了盼头,再翻地时,个个力气都更足一些。 晌午梁青娥几人从地里回来,就听陈秋莲说村长从镇上带回了有关田税的消息,让大家伙午饭后都去村口集合,一起听听具体情况。 几人闻言,脸上含喜带忧。 喜的是交完田税,家里的麦子就都是他们自个的了。 忧的是,不知今年田税要交多少,会不会因为去年免除秋税,有所增加。 食不知味吃过午饭,碗一放,梁青娥就带着林老虎几人去了村口。 村口大槐树下,此时已经聚集很多人,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猜测今年田税情况。 梁青娥站在人群最后,也盼着能有好消息传来。 等不多久,村长林青峰一身短打,高站磨盘上。 人群瞬间一静,俱齐刷刷望向他。 “县令大人已差衙役往各个镇上发下赋税役令,田税和往年一样,仍是二十税一…… 徭役从六月到七月,每户出一人丁,修补咱们镇范围内的官道,孤寡女户无人丁者,需五户作保签押免役公文。” 林青峰举起手中几页满是笔墨的纸,念出几个人名,让晚上去他家里签押上行递呈公文。 以前战乱时,官府规定男子十六岁成丁,不止强制服兵役,更要一年两季缴纳丁银。 后来新朝建立,新皇下发政令,重新规定男子二十岁成丁,且废除了丁税。 这几十年间,四海升平,他们这地界,兵役更是从未下令发过,夏日徭役也多是修桥补路,疏通河道。 夏日炎热,入水不用受寒冻之苦,徭役虽辛苦,多数人咬牙也能扛过去。 唯有秋役,因他们这儿进秋入冬早,要是补路的活儿还好,若是碰上疏通河道或者开山取石修桥,应役的汉子,硬扛过去也得脱成皮。 修补官道比起其他徭役,也还算轻省。 村人们提起的心总算放进肚子里,和村长林青峰问好差役来家称粮的时辰后,就都散了。 第92章 无病无灾到百年 想到下晌差役来村称粮,梁青娥也忙忙回去收整麦子。 田税和往年一样,二十税一,良田官府规定三百斤每亩,中田二百斤每亩,下田一百斤每亩。 若村民开荒,需到所属镇上的官衙报备。 缴纳一定的承诺银后,免田税三年,开始交税后,按下田缴田税三年,再按中田交田税三年。 最后由掌管鱼鳞册的官差下来,根据土地肥沃情况,定田地品质,此后正常交税。 梁青娥和林老虎在家等到傍晚,方等来村长和四五个官差。 “户主梁青娥,上田四亩,收粮六十斤,中田两亩,收粮二十斤,下田两亩,收粮十斤,田税共九十斤,称粮!” 领头的官差照着手中的鱼鳞册念完,就有差役拎着量斗和麻袋上前,开始量麦。 足量够九十斤后,方才停手。 官府的麻袋是用清灰染就的深色,差役又拿出黑色麻绳扎紧口子,最后又在口子处粘上封条。 冲一旁忐忑紧张的林老虎道:“待你们村田税量完后,你们同我这位兄弟,把税粮运到镇上粮仓。” 他盯着林老虎眼睛,警告看一眼,沉声道:“莫要起什么心思去动封条,若封条被撕,可是要交罚银的。” 林老虎连连称是:“差爷放心,咱们都是老实人,知道规矩。” 差役点点头,接过领头递来一张写着字的纸,递给林老虎,道:“把税粮搬到院门口,往粮仓交粮税时,把这张纸呈上去。” 林老虎赶忙接过纸,小心揣进怀里,忙又把粮扛到院门口。 他们家几乎算是在村尾了,大约半刻钟后,整个村子的税粮全部称量完毕。 林老虎看见差役招手,忙把税粮搬到板车上,和其他村人一起,跟在一个拿着册子的差役身后,浩浩荡荡去了镇上。 交完田税,村人们面上俱喜气洋洋,梁青娥拿出防虫鼠的药粉,扬声唤出避在屋内的大毛妮二毛妮。 交代道:“去地里把你二叔三叔叫回来,就说你爹跟着运田税的兵差去镇上了,让他俩回来把麦子装进粮穴。” 小姐妹俩听到后,脚不停往地里跑去。 不多会儿,林大熊和林飞鹰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晒毯铺垫地上,把麦子两袋一起倒在上面,洒上药粉开始掺和,掺和好后,再用细竹筐,运进梁青娥屋中的粮穴中。 随着麦子一筐筐倒进去,粮穴也一圈圈加高,足加到一人高,粮食才装完。 梁青娥摸着芦苇编织的麦穴,笑眯了眼:“今年收成不错,每亩地应是多打了二三十斤麦子。” 众人闻言,都很高兴,二毛妮道:“这么算,咱家今年交完田税,比往年还多余一两百斤麦子,真好!” 梁青娥笑着点头,赞一句脑瓜子转的真快。 二毛妮被夸,眼睛都亮几分。 天公作美,交完田税的这天夜里,雨就滴滴答答落下来,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渐渐转成倾盆大雨。 大雨滂沱,足下了大半个时辰才慢慢止歇。 次日推开门,燥热的天气都凉爽几分,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土腥味。 院中的低洼处积着雨水,梁青娥忙穿上木屐,去后院查看鸡和猪的情况。 猪窝棚顶有些漏雨,原本还算干燥的休息处此刻潮湿不堪。 鸡棚汪在水中,母鸡们飞在窝棚上,咯咯叫的着急。 春日买回的十几只小鸡仔,已经长成半大公鸡,平日里油光水滑的羽毛此刻湿漉漉贴在鸡身,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梁青娥忙寻了个破筐过来,又从柴垛狠扯了些麦秸垫在筐底,权当做母鸡的下蛋窝。 刚把窝放进鸡圈,就有只母鸡扑腾着翅膀从窝棚上飞下,许是憋的太久,中间还摔了满身泥。 为免母鸡被人看视不好好下蛋,梁青娥放好鸡窝,转身就走出了后院。 刚转出夹道,就见陈秋莲抱着乐宝,正现在屋檐下依依哇哇说着婴言婴语。 梁青娥几步走上前,伸手接过乐宝,问道:“夜里雨下的又大又急,可是吵着乐宝了,这么早就醒了。” 陈秋莲笑着摇头:“乐宝睡的小猪仔一样,都没醒呢,还是我怕她饿着,贴着她喂了次奶。” “依依哇哇呀呀~” 不知是不是听懂陈秋莲说她是猪仔,乐宝微微偏过头,握着小拳头呜哩哇啦不停声。 她小小的人脖子都还立不稳,偏清亮亮的眸子瞧着严肃又认真,逗的梁青娥和陈秋莲笑开了花。 陈秋莲轻点乐宝鼻尖,笑道:“了不得,咱们乐宝听懂好赖话了,往后娘可不能当着乐宝面,说你小猪仔了。” 秦兰花推开门,正正听到这句话,她眉毛一竖,肺快要气炸! 这娘们哪来的脸,竟敢对着这赔钱货自称娘,这丫头片子可是她怀上生下的,她都还没自称一声娘呐! 陈秋莲这个贱人怎么敢的! 秦兰花怒气冲冲质问:“大嫂,你一般也有闺女,又不缺孩子叫娘,这样明晃晃抢我闺女,不合适吧。” 陈秋莲闻言,脸色就是一变,她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话反驳。 梁青娥脸一下子沉下来,定定看着秦兰花,冷冷道:“你要是这么说,是不是每月该给你大嫂一笔银钱,毕竟你大嫂当着奶妈子,替你养着闺女。” 听到婆婆让她出银钱,秦兰花就肉疼,心里又气梁青娥偏心,抱走她闺女不算,竟还让她出银钱。 这丫头片子若是在她手上长大,等议亲时,那就能换一笔彩礼。 如今闺女给了陈秋莲这贱人养,依着这老婆子的偏心眼,将来彩礼铁定也不归自己。 她啥好处捞不到,凭啥让她出银钱。 梁青娥见她一脸阴郁,敲打道:“生恩不及养恩重,往后再让我听见你说这话,就把你们房头分红扣了与你大嫂买补品,也好让你尽尽当娘的心。” 秦兰花听到要扣分红给陈秋莲买吃喝,顿时再不敢吱声,忙推说要照看四壮穿衣服,灰溜溜忙回了屋里。 梁青娥拍拍乐宝,看着陈秋莲,安抚道:“那就是个糊涂人,莫要理会她那些浑话,你好好养着乐宝,这孩子长大后总不会亏了你。” 乐宝黑漆漆的眸子瞧着陈秋莲,跟着梁青娥依依哇哇说的欢喜。 陈秋莲握着乐宝柔软的小手,笑道:“娘只管放心,我也不图乐宝长大如何孝顺我,只求她平平安安长大,再寻到一户好人家,一辈子顺顺当当无病无灾,七老八十再有个孝顺儿孙奉养就完了。” 梁青娥含笑点头,心里不禁感慨非常,她当日看着四个儿女第一眼时,就是这么个心。 唯求儿女一辈子无灾无难,顺顺当当活百年。 第93章 夏役该谁去 大雨过后,整个世界仿佛重新洗刷一遍。 然而清凉不过半天,当太阳高悬天空时,令人难耐的闷热随之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的水汽,在阳光的炙烤下,迅速蒸发,使原本就炎热的天气愈发酷热难当。 经过两日的晾晒后,田地里的泥土从泥泞湿滑,变得松软潮湿。 村民们用铁锹和钉耙刨起一块地,确定能翻耕种植后。 有耕牛的牵着耕牛,没耕牛的,自个化身大黄牛,俱上套拉犁,开始在田地里往来穿梭。 梁青娥一家也不例外,他们一边犁田耕种,一边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租借耕牛。 幸运的是,应承林飞鹰的那户人家在结束耕种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他去牵牛。 “草料不草料的无所谓,你们使的时候悠着点,它也会累,莫要冲牛甩鞭子。” 林飞鹰赶忙点头:“天亮叔只管放心,咱们心里有数,它若是累了,肯定让它歇着。” 有了耕牛的加入,犁田翻土更是快速,因为想着快些种完庄稼,好早些去码头摆食摊。 梁青娥从鸡蛋坛里又捡二十个鸡蛋,喊林飞鹰拎去租借耕牛的姚家,再同他家借犁耙使使。 成功借到农具后,一家子兵分两路,梁青娥和身体较兄弟们单薄些的林大熊赶牛耕种。 林老虎和林飞鹰兄弟俩轮流拉犁扶犁,负责其它田地的翻土耕种。 叶银红和秦兰花妯娌两个则是两边跑,主要负责抛洒粪肥。 孩子们也没闲着,地里犁出的杂草要捡拾,有时候还要往另一块地里传递工具、搬运种子。 农耕辛苦,每天清晨,天还未亮,一家子老老小小就分开行动,开始劳作,直到暮色降临,地里再无一人时,他们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赶。 终于,在五天后的一个的傍晚,最后一亩地也终于耕种完毕。 看着眼前整齐划一的垄沟,所有人心中俱猛的一松,眼中满是期待,终于,他们又能开始摆摊卖吃食了。 只要不断有银钱进账,那么距离他们拥有一头属于自己的耕牛,就会越来越近。 按照先前说好的租金,梁青娥把七十五个铜子用麻线串好,又让林飞鹰扯两筐麦秸,牵上耕牛,一起送往姚天亮家里。 吃过丰盛一顿晚饭,林老虎几人迫不及待问码头出摊事宜。 借着摇摇灯火,梁青娥见众人兴奋的面上难掩疲惫,道:“先歇两日再去摆摊吧,一口吃不成胖子,亏了身体底子就不值当了。” 仨兄弟忙道:“农忙虽辛苦,然家里顿顿荤腥不断,早补过来,娘,我们想明日就去码头。” 见他们坚持,梁青娥也就止口。 听见几人兴冲冲商量着排班去码头,梁青娥转而想到另一件事。 沉吟道:“再过几日就要去服徭役了,按理该轮到老三去。” 林飞鹰脸上的笑凝结一瞬,这些日子日日想着去码头摆摊,他都忘了还有徭役这件事。 不过,确实该轮到他去,林飞鹰虽然沮丧,还是接受了现实。 他还不及点头,就听一道尖利声音响起:“娘怕是记错了吧,孩他爹是去年秋日的徭役,这次发下的是夏日役令,该大哥去才对。” 叶银红疑惑道:“去年秋日的徭役,不是因着皇帝老儿给那啥公主祈福,免除了吗,老三并没有服徭役啊。” 秦兰花冷哼一声,道:“那是我男人有福气,若今年官府免除了夏日徭役,大哥自也能躲过一劫。” 她看向梁青娥,道:“娘一向公正,原先说好挨个轮服徭役的,您可一定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办啊!” 陈秋莲生怕婆婆被说动点头,再顾不得。 上前一步,急道:“三弟妹这话岔了,去年秋日免除徭役是皇帝老儿的仁慈,和三弟本人有什么干系,你自个也说了,按规矩是他们仨兄弟轮流服役,三弟去年秋日并没有服啊,你想拿你们大哥顶上,这道理怎么都说不通吧。” 秦兰花寸步不让:“非是我男人不愿服役,而是去年免除了徭役,天意如此,怪只怪大哥运气不好。”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着等着她决断的俩儿媳,梁青娥也有些为难。 儿媳的意愿可以枉顾,然俩儿子的心思却不能不顾。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支持哪种论调,必然会伤了另一个儿子的心。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良久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老虎开了口:“弟妹说的也有道理,这次徭役就我去吧。” “当家的,你莫要心软,这事就算说到天边,也不能说她秦兰花说的对。” 林老虎不愿老娘为难,打定主意应这次的役令,他歉疚看一眼陈秋莲,示意她莫要再说。 陈秋莲不想逆着林老虎的意思,整个人满是沮丧,抬头看到秦兰花得意的脸色,狠狠瞪她一眼。 林飞鹰见状,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婆娘这几日日日晚间同他唠叨,说三壮四壮越长越大,大哥大嫂有老娘偏心补贴,二哥二嫂春日来手头定大大存了一笔钱。 唯有他们三房,谁都靠不上,将来俩娃儿是吃汤喝稀,还是衣食不愁,算看他这个顶梁柱的良心了。 他为人夫为人父,自然希望妻儿吃穿不愁,因此,在秦兰花出声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 这会儿见大哥出来替他扛这些,他的心里又涌起悔意。 他既不愿让婆娘难过失望。 也不想从此坏了兄弟间的情分,两种情绪拉扯下,林飞鹰一时满心焦灼。 突然他眼睛一亮,深吸一口气,急切道:“咱们都莫急,因这事起争执的,必不止咱家,明儿打听打听别家是如何处理的,咱们依葫芦画瓢跟着做,可成不成呢。” 他话说完,整个人都轻松很多。 如此,他既不用愧对婆娘,也不用难以面对兄长。 秦兰花见他竟然拆台,借着昏暗光线,狠狠拧了他一把。 林飞鹰疼的龇牙咧嘴,眼睛却是笑着的,只连声追问梁青娥这法子行不行。 梁青娥不用想着怎么把一碗水端平,心里也松口气。 一锤定音:“行,就这么说定了。” 第94章 恢复食摊生计 陈秋莲肉眼可见的轻松下来。 这样,至少还有一丝缓冲,村里这么多户人,她就不信,那些汉子,也都和她男人一样,个个友爱手足。 屋里和这件事无关的就是林大熊和叶银红了,两边都是兄弟,两人也不好明着站队支持哪个。 如今能有个两全之策,不用一家人斗的五眼鸡一般,二人心里俱也松口气。 正要散时,就听一道哭喊声远远传来,紧跟着咒骂吆喝声响起。 几人一愣,待反应过来是村里谁家干仗后,忙抬步跑出门去。 还没等走到近跟前,待听到是谁人的声音后,梁青娥轻呸一声,道一声晦气。 一扭身,脚步不停又折了回去。 见婆婆走了,陈秋莲担忧乐宝和五壮醒来哭闹,倾耳听几句远处的谩骂后,紧跟着也回了家。 叶银红扯着林大熊,兴奋道:“是林银海和林钱海的婆娘打起来了!” 林银海和林钱海,是林大熊三兄弟名义上的三叔三婶,林岩山和王秀娟两口子的二儿子和三儿子,俩人还有个大儿子,名叫林金海。 正在撕打的,正是林银海婆娘徐芬,和林钱海婆娘赵采红。 十多年前林青山中蛇毒撒手人寰后,林岩山和王秀娟二人往梁青娥身上泼脏水。 说是梁青娥克死了二哥林青山,撺掇老两口把梁青娥母子五人扫地出门。 虽最后的结果是两房都被老两口分出老宅。 但梁青娥和林岩山夫妻俩的梁子从此就结下了,这十多年,两房人互相再没说过一句话。 梁青娥是人前人后俱绝口不提三房一众人,好的坏的都不说。 王秀娟却不同,总会明里暗里有意无意踩梁青娥几脚,梁青娥这些年传出去的恶名声,一多半可以归功到王秀娟身上。 林大熊兄弟仨听到是他们家里人吵架,就点点头,示意叶银红声音低些,道:“我还是不看这个热闹了,娘一向不喜他们一家子,你也别凑上去,离远些,别到头来惹得一身骚。” 叶银红敷衍点头,睁着眼睛使劲往发声处看去,就见朦朦月色下,两道人影扭打一处,一旁还有妇人们大声劝解。 林老虎和林飞鹰见兄弟走了,饶有兴致又看两眼,也心情颇好走人回家。 人都走了,只余下叶银红和秦兰花妯娌两个,俩人生怕惹婆婆不高兴,并不上前凑热闹,只竖起耳朵,远远吃瓜过瘾。 又是一番撕打辱骂后。 只听林钱海婆娘赵采红的声音恶狠狠传来:“好你个死娼妇!你心肝怎么这么黑啊?去年夏日服徭役的时候,他林银海嚷着腿疼,你倒好,在公婆面前撒泼打滚,非要我家男人去顶这个差役…… 原本说好,等到秋日的时候,就让他林银海再替我家钱海顶上徭役,可谁曾想到,这秋日的徭役居然被免除了,既然这样,也应该往后顺延才对,所以今年夏日的徭役,无论如何都该轮到他林银海去了!” 徐芬也不甘示弱,声音尖厉:“我呸!我们哪里赖着去年秋日的徭役,那徭役不是被皇帝老儿免除了嘛!各位乡亲都评评理,她居然把去年秋日的事情拿到今年来说,简直就是不要脸…… 再说了,我家男人确实算是应了那徭役的,要怪,只能怪她家男人自己时运不济......” 听到两人争吵的内容竟然跟徭役有关,秦兰花赶忙竖起了耳朵。 听着听着,她心里不禁暗暗为徐芬鼓掌,觉得她说的太有道理了。 可不是么,如果真要说起来,又不是她们家男人耍赖不愿意去服徭役,只是碰巧赶上她们家男人该去服役的时候,徭役正好被免除掉了而已。 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嘴里不停地冒出各种难听的污言秽语,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最后,只听赵芬气势汹汹说道:“反正我的话今天就撂在这里,我们去年秋日已经履行过役令了,这次轮不到我们家银海。” 她气势十足说完,又补一句:“总之,我男人欠三弟的徭役已经还了,你和我说不着,要说往后顺延,咱们两家男人已经应了去年夏日和秋日的役令,今年夏日徭役,正好轮到大哥。” 一旁假模假样劝架的林金海婆娘朱梅听到后,当即不干了,一把扯住赵芬的头发,反手就是两个耳刮子上去。 原本撕撸开的场面,又再次陷入混战。 不过,这次是二打一,林金海婆娘朱梅和林钱海婆娘赵采红,二人心里对赵芬那是满腹怨气,对着她又是拧打,又是踢捶……下手毫不留情。 赵芬的三个儿子见老娘吃亏,也急吼吼冲上去,对着伯娘和婶子就又是咬,又是挠。 他们岁数最大的才只有八岁,然仨孩子一起上,一时也让朱梅和赵采红左支右拙。 正闹哄哄之际,只听一道满含愠怒的声音响起:“都给我住手。” 听到村长林青峰居然也过来了,秦兰花下意识走近几步,心里不停祈祷,希望村长能拎得清些。 村长威严的声音掷地有声:“这事方才晚饭时,我已和村里各姓的族老们商量妥当,去年是免除了徭役,然那是圣上对全天下子民的优待,非是给某个人的恩赏……” 他沉默几息,声音扬的更高:“去年秋日各家轮到哪个人丁服役,待过几天,仍是由他应今年夏日的徭役。” 众人闻言,有人垂头丧气,有人拍手欢喜。 秦兰花揉揉耳朵,听着远处传来的交谈声,脸都垮了下来。 叶银红倒是很高兴,如此一来,林大熊不光能往后延一延,且轮到他时,正好是明年的夏役。 夏日服役好啊,不过是多出几斤汗,冷风刮不着,也不用搁冷水里浸着。 回到家,叶银红迫不及待说了这个事。 梁青娥看着林老虎和林飞鹰,道:“娘也想不出万全的法子,既村长和族老们这么定了,咱们就也这么执行。” 陈秋莲松一口气,生怕男人又头脑发热往身上揽事,忙借口五壮醒了,让他回房去看孩子。 梁青娥拍拍林飞鹰的背脊,道:“从明儿起,你和你大嫂吃一样的饭菜,趁着这段时日,把身子养的壮实些。” 秦兰花闻言,难看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定下林飞鹰服夏役后,去码头摆摊的活儿,自然又落到林老虎兄弟俩,和叶银红身上。 天色愈发晚,因着众人一致决定明儿就要去码头摆摊。 梁青娥举着油灯,几人一起,把要用的一应东西,全部点查一遍。 第95章 大陈氏来家 次日,鸡鸣一遍时, 梁青娥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又翻了个身,而后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动,似是搬动桌椅的摩擦声,仿佛还夹杂着陶器碰撞的轻响。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林老虎三个正在收拾摆摊所需的各种物品。 梁青娥原本想要起身帮忙,但困意如潮水般袭来,让她实在难以抵挡。 于是,她又重新躺下,准备眯一会儿再起,念头刚起,她便再次沉入深沉梦乡。 再次醒来,天光已然大亮。 梁青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慢悠悠坐起身来,待一切收拾停当后,她方朝着灶房走去。 灶房内,陈秋莲领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正在择一篮子犹带水汽的野菜。 看见她来,陈秋莲忙停下手中的活计,笑道:“昨晚娘特意交代过,说要给三弟做些有营养的饭菜补补身子,我也就没自作主张随便做饭,正好娘来了,还是您老拿主意吧。” 家里的精细白面和鸡蛋都在梁青娥屋里,虽她不禁止陈秋莲吃喝,甚至于吃喝上,对陈秋莲可以说是格外大方优待。 然灶上事无大小,哪怕早上大毛妮从鸡圈捡了五个鸡蛋,陈秋莲怕梁青娥心里介意不悦,在婆婆开口点头之前,仍不敢擅自做主动用。 梁青娥点点头,开始喊大毛妮生火,准备做早饭。 昨天晚上她主动说给林飞鹰补身子,自然不会食言,当她看见案板上藤篮里放着的五个鸡蛋时,不禁微微一怔。 一直留意着婆婆一举一动的陈秋莲,见状忙道:“娘,这几个鸡蛋,是大毛妮一早从鸡圈里捡来的。” 梁青娥伸手拿起一个鸡蛋,轻轻在碗沿一磕,一直磕了两个鸡蛋后。 她方抬头看着陈秋莲,缓缓道:“老大家的,你实在不必如此小心,咱们一起生活十来年,家里你能摸得着的吃食,都可看着张罗。” 陈秋莲听到这温声慈和的一番话,只觉眼眶发热,她赶忙点头,声音微微颤抖,应道:“哎,知道了娘。” 秦兰花刚走到灶房门口,准备看看这老婆子做啥营养饭食给自个男人。 还没走近,就听梁青娥对陈秋莲如此慷慨大度,连灶上的事,往后陈秋莲竟都能拿主意。 她心里一时十分不服。 论生儿子,家里也就叶银红能与她一较高低。 若是再论生娃的数量,她生三个,叶银红生两个,这婆娘的功劳也远不及她。 更何况仅仅只生一个男娃的陈秋莲,她凭什么越过为老林家开枝散叶的自己,往后掌锅灶上的一应事宜。 早饭吃的简单,其余人还是杂粮饼,再加一碗稀饭汤。 只有将要服徭役的林飞鹰,和喂养两个娃儿的陈秋莲丰盛些,两人各一碗黄澄澄,滑嫩嫩的鸡蛋羹,再加上三个白面蒸饼。 吃过早饭,林飞鹰拿起农具,去了老宅。 他家的田地因今年租了耕牛,一早耕种完毕,村里许多人家都是人拉犁耙,有些干活慢的,土都没有翻完。 老宅田地比他们还多五亩,林远山和大陈氏又俭省,轻易舍不得租借耕牛。 虽他们干活的人多些,只怕还得有个两三日功夫,才能把庄稼全种地里。 天气炎热,田地也越来越干燥,越晚耕种,田地越干燥,就越影响出芽,为免影响庄稼生长,有些人家实在赶不及,就举着火把通宵赶活。 地里庄稼种完,留在家中的妇人们也闲不下来,后院的菜地要伺弄,一家老小夏日的衣裳要浆洗缝补。 夏日雨水多,穿布鞋踩泥坑费鞋,家里就要多编些草鞋。 秦兰花和陈秋莲妯娌两个,一人去后院照看菜园。 一人坐在堂屋门口,拿着麦秸秆,开始仔仔细细打草鞋。 大毛妮和二毛妮不止要和秦兰花轮流刷洗锅灶,如今林大熊夫妻两个又去码头摆摊,二房四口子的衣裳,又归小姐妹俩洗晒。 大壮二壮碗一放,自动背了背篓,拿了镰刀,去山脚处打猪草,顺带看着三壮四壮。 梁青娥抱着乐宝,还要看着五壮,俩孩子饿了,就抱给打草鞋的陈秋莲喂奶,娃睡了,她就做些琐碎活计。 手头几乎一刻不停,直到吃过午饭,大太阳高悬的时候,才稍稍能歇息片刻。 刚躺炕上准备小睡一会,就听院中传来爽朗笑声。 待听清是谁后,梁青娥又从炕上爬起来。 得,今儿算是别想午休了。 她穿好鞋,推门走了出去,笑道:“大嫂来了,快屋里坐,大日头底下多晒啊。” 大陈氏站在葱郁的橘子树前,嘴里啧啧道:“我刚进院就闻到一股橘子味,乖乖,这橘子树是今年春上栽的吧,瞧这果子结的,枝条都压弯了。” 梁青娥定睛一看,还真是,不过短短十来日功夫,橘子又长大一圈不说,原本还算挺直的枝杈,个个都弯垂向下。 不过一人多高的橘子树,枝叶间挂满了累累青果,梁青娥走近几步,橘香越发浓郁。 “得找几根竹竿撑一撑树杈,这密密实实的橘子,可别把枝条压折了。” 梁青娥说完,就唤大毛妮和二毛妮,让俩人带大壮二壮去山脚下的竹林里,砍几根竹竿拖回来。 半大孩子精力充沛,听到砍竹竿,拿起柴刀,一溜烟就出了门。 这会儿乐宝和五壮正在睡觉,梁青娥怕说话声吵醒俩娃儿,就把大陈氏拉到自个屋里。 刚一踏进门槛,大陈氏就迫不及待道:“哎吆,你昨儿晚上没出来,可是不知道昨晚村里有多热闹。” 昨晚上村里的热闹,就是三房林岩山家的混战了。 猜大陈氏说的应这个事,梁青娥不动声色,道:“这段时日忙着耕种,昨儿好容易忙活完,吃过饭早早就歇下了,倒是听见有吵闹声,但人困乏的很,就懒得出去凑热闹,怎么,是谁家起了纷争。” 大陈氏神秘一笑,道:“这个暂且不提,我先问你,今年夏役,你家准备让谁去应役。” “那自然还是老三,去年秋役就轮到他,不成想皇帝老儿免除徭役,让他逃了过去,今年夏役,自然还该他去。”梁青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毫无半分迟疑。 大陈氏就冲她竖了个拇指,赞同道:“这才是明白人呐,若老三两口子有你一半头脑清醒,何至于闹的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呢!” 第96章 咱家出了个吃里扒外的家贼 梁青娥就笑了,冷哼一声,道:“我说昨儿是谁家闹出这么大阵仗,原来是他们家,既是他们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大陈氏摇头叹息,眼里满是幸灾乐祸:“这俩公婆拎不清,也不怪底下儿子媳妇不服气,一样都是亲生的儿子,就这还能分出个高低贵贱来,说出来都荒唐的很。” 说着,大陈氏老话重谈,又把旧时的事吐槽了一通。 原来,二十多年前,林金海兄弟仨还小时,王秀娟带他们赶庙会,路边碰到个摆摊算命的老道。 那老道一眼就看出林银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来日必能光耀门楣,让一大家子改换门庭。 王秀娟原本心中还存有几分疑虑,对那老道所言半信半疑。 偏那老道竟又说今日能为未来的能臣干吏批命,实乃三生有幸,故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取卦金。 要知道,算卦之人无不是以盈利为目的,哪有像老道这般分文不取的?虽王秀娟原本就打算白嫖,压根没打算给卦金。 但她这个心思只装在心里,还没说出口呢,这乍一看到老道对着个一脸鼻涕的小娃儿满是敬畏,还拒绝卦金。 王秀娟又听其言辞、辨其神态,见老道似乎对“能臣干吏”胸有成竹,最后又拿断子绝孙发誓所言全部为真。 这番话犹如一道惊雷,在王秀娟耳边炸响,她心中的怀疑瞬间烟消云散。 对那老道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奉为圭臬,坚信不疑。 这些年,因着对光耀门楣,改换门庭的渴望,王秀娟先是折腾着送林银海进学堂。 按理来说,多读书总不是坏事,哪怕不能加官进爵,多认一些字,做个账房,应聘个管事,都比寻常人更有出路。 偏林银海被王秀娟养的目空心大,眼高手低,读书没读出个名堂不说,这些年更是养的四体不勤。 虽不至于五谷不分,然每每一到农忙耕种徭役时,他必装病耍赖躲过去。 然整个三房那么多口人,不个个都是王秀娟的慈母心肠。 不说兄弟们心中不满,就是后嫁进来的嫂子弟妹,心里俱是满腹怨气。 以前王秀娟还能靠着一哭二闹三上吊,以孝道来压服儿子儿媳。 现在儿媳们各个养育了男丁,自觉在家里站稳了脚跟,这两三年间,回回到农忙,他们家都要干上一仗,算是让村里人看足了笑话。 老道误人,因着有林银海这个百事不成的前车之鉴在,这些年逛庙会,村里人再不会领着小娃儿去批算命格。 梁青娥只静静听大陈氏吐槽,并不插言打断或好奇打听。 “昨晚上家里几个女人闹成一锅粥,个个脸上乌青紫肿,老三家的竟还不反思自个偏心太过,只会怨骂家里儿媳们是搅屎棍,搅和的家宅不宁,她也不想想,谁的男人不是小家的顶梁柱,人凭啥心甘情愿替她二儿子顶这要命的徭役……” 大陈氏将手一摊,道:“咱们老爷子一辈子公正厚道,老太太也慈和宽厚,也不知祖坟出了啥问题,咋就养出三房这么一家奇葩货。” 见梁青娥还是不吱声,大陈氏嗐一声,转而说起别的:“飞鹰过几日还要去应役令,该让他在家好好歇歇养足体力的,我家也就两三亩地还没种,晚上点个火把,他们爷几个熬两个通宵就完了。” 梁青娥笑道:“怎么,只许侄儿们每年来我家帮忙,飞鹰就不能踩踩你家地头,麦穴刚灌满粮食,嫂子敢是心疼饭食。” 大陈氏也撑不住笑了,轻捶她一记,嗔怒道:“哎,一把年纪嘴还是这么不饶人,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嫂子是心疼孩子,他们年轻力壮的,该使唤就要使唤,反而是咱们这把老骨头,寻空就能歇就歇吧,不然累坏了身子骨,拖累的还不是孩子们。”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我算是说不过你。” ………… 大陈氏唠唠叨叨说了几车子话,等她走人,梁青娥的困劲就过去了。 等到暮色降临,林老虎三人方推着板车回来,脸上虽带着疲惫,但各个神采奕奕。 “娘,这是今儿食摊的收益。” 梁青娥忙接过,心里就是一喜,这沉甸甸的重量,几乎有平日的两倍。 她忙喊大毛妮插上院门,也不及去屋里,搬个凳子坐屋檐下,就打开了钱袋。 借着昏暗天色,就见灰色破布钱袋里,装满密密的铜子,梁青娥抓着已经串好的铜子,已经眯成一条线。 乐道:“今儿怎会有这么多。” 叶银红上前一步,兴奋道:“咱们今儿摆摊时,没见着那姓白的小妇人,听码头的力夫们说,农忙后,她家馄饨摊和咱家汤面摊一样,也收了…… 那些力夫啃了这好长一段时间的干饼子,乍一瞧见咱们支摊,开心的很呢,说终于能吃口有汤水的饭了……” 说到这里,叶银红神色一顿,迟疑道:“就是,他们说热天吃汤面太热了。” 梁青娥握着钱袋,不在意道:“我当是什么事,他们既嫌汤面烫,回头咱们卖些凉面就是,只是他们在码头讨生活,难免和一些管事啥的打交道,问问他们有无避忌的调料。” 叶银红用心记下,连连应是。 梁青娥解开麻线,从中取出三十个大钱,分与林老虎、林大熊、叶银红每人十个铜子。 三人握着沉甸甸、冰凉凉的铜子,俱兴奋的脸颊通红。 秦兰花眼睛狠狠盯着几人手中的铜板,恨恨回了房。 梁青娥把钱袋里的铜子数了又数,余下的足有五百枚之多。 叶银红喝完二毛妮送来的橘叶茶,走到梁青娥身边,恭维道:“还是娘想到周到,幸而咱们今儿是带着面粉去的,这要是和往常一样,还带着面团去码头,临时可去哪里找面粉续上呢。” 梁青娥把钱袋扎紧,笑眯眯道:“这话说的仿佛我能未卜先知一般,我也是看如今天热,怕提早和面再捂酸放坏了,这才想着把面粉带上,去到再和面擀面,这也是碰巧,谁知道那姓白的小娘子近来也收了食摊呢。” “虽是碰巧,可见娘有福呢。” 院里言笑晏晏,一派欢乐。 屋里秦兰花咬碎一口银牙,心里暗暗想着,不过多出一点银钱,就如此得意忘形,当心不要乐极生悲才好。 接下来,一连两三日,回回三人都带回一钱袋铜子,而且一天比一天多。 家里人对买牛一事越发有信心,林飞鹰甚至还悄悄同大伯林远山打探如何辨牛买牛。 等到第四日林老虎几人再回来,面上不复以往的轻快,甚至隐含着几丝愠怒。 林老虎一脸难看把钱袋递给梁青娥,沉声道:“娘,今儿码头新开了一家食铺,她家的汤面比咱家还便宜一文,今儿咱们只卖不到二十碗,这是今儿的收益。” 秦兰花看着梁青娥手中空瘪瘪的钱袋,轻嗤一声,道:“大哥这话还不如说路上遭了贼,银钱被贼人抢去一多半,扯啥码头新开了食摊,以往也不是只有咱家独开,那会儿不也能卖出三四十碗。” 叶银红上前一步,狠狠瞪着她,眼里窜着怒火,道:“三弟妹说的对,咱家可不是遭了贼,还是个吃里扒外的家贼。” 第97章 不把门的破嘴 吃里扒外的家贼! 叶银红话音一落,一时间整个场面安静的落针可闻。 什么意思,刚老大说收益减少是因为码头多了个摆摊的,紧跟着老二媳妇就指责老三媳妇是个家贼。 梁青娥目光转向秦兰花,见这娘们面上满是愤怒恼火,她不禁眯了眯眼,眸中满是审视打量。 所有人的目光俱齐刷刷投射到秦兰花身上,那一道道疑惑又凌厉的视线,让秦兰花如芒在背。 秦兰花见众人都怀疑她就是叶银红口中的家贼,霎时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 她顿时火冒三丈,气得脸颊通红。 指着叶银红,愤怒质问道:“二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在家勤勤恳恳干活,往日里从没进过你们谁的屋中,怎么就是个贼了,二嫂是丢了金还是少了银,平白污蔑我是什么道理。” 叶银红丝毫不怵,狠狠剜她一眼,咬牙切齿道:“你做了什么你自个清楚,家里生意刚好两日,你就干出这吃里爬外的事……” 叶银红话没说完,就被秦兰花厉声打断:“要说生意上的事,更和我没有半点干系,家里每日里挣多少银钱我一概不知,那些铜子也从来没粘过我的手,食摊生意好,就是你们操持有功,如今少了收益,就要拿我开刀,二嫂也未免太会欺负人。” 林飞鹰也忙出声劝解:“二嫂,兰花从农忙开始,不是跟着咱们去地里忙活,就是在家操持家务,况且她确实没有进过你们的屋子,这中间是不是有啥误会,都是一家人,咱们有事说开就好,莫要伤了和气。” 秦兰花见男人也站自己这边,顿时像个战胜的斗鸡,头一仰,背脊都挺直几分,斜睨一眼叶银红。 嘴角满是嘲讽:“哼,话又说回来,码头上现有几家食摊,还不是由着你们说,今儿回来说码头多开了一家食摊,只卖出去十来碗面,到明儿会不会又说多开了两家食摊,一碗面卖不出去不说,反而还开始往里贴钱啦!” 她轻嗤一声,眼里满是挑衅:“二嫂红口白牙说我是贼,只怕是贼喊捉贼,我身正不怕影子歪,二嫂敢让娘跟着去码头一探究竟吗。” 叶银红怒视着秦兰花得意洋洋的神色,几乎要气笑了:“真是死鸭子嘴硬,不见棺材不掉泪,行,明儿不止娘去,你也跟着一道,我倒要看看,等明儿见着你娘家人搁码头吆喝七文一碗汤面,你还有没有现在的硬气。” 什么,码头新开的那家食铺,竟是秦家人开的。 叶银红这句怒喝,如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所有人都惊愕扭过头来,瞪视着秦兰花,眼里带着惊怒和难以置信。 联想到方才林老虎说新开的那家食摊故意压价,抢走了他们好多客人,大家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难看。 秦兰花脸色也同样难看到了极点,她脸色变了几变,颤抖着嘴想要解释什么,却最终只是徒劳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她心里明白,叶银红不会拿这种事来信口开河,因为太好识破了。 毕竟,只要明天跟着去一趟码头,这事是真是假,一眼便知。 梁青娥深深看一眼秦兰花,扭过头问叶银红,声音冷沉:“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叶银红先是狠瞪一眼秦兰花,深吸一口气,方道:“咱们今儿去到时,就见先前馄饨摊那地方,有人正在摆摊,咱们那会儿也没多在意,毕竟码头也不是咱家的。 想着今儿多一家食摊,我面就和的比前几日少些,正和面呢,我就听见有人叫我嫂子,抬头一看,正是三弟妹的娘家三嫂……” 说到这儿,她又瞪秦兰花一眼,继续道:“我就问她怎么大老远跑这儿来了,人家就指着那边食摊,对我说她们家计艰难,听三弟妹说码头生意好做,就想来碰碰运气,又问咱家汤面多少铜子一碗。 说啥亲戚里道的,不能搞出来两个价,闹得自己人抢自己人生意。我心里虽有些不得劲,还是老实告诉她,咱家汤面八文一碗…… 好家伙,等力夫们下工时,他们竟吆喝七文一碗,娘你给评评理,他秦家这事做的地道吗,那死娘们明明白白说是三弟妹给他们传的话,这话大哥和我男人可都听见了,可不是我瞎编扯谎。” 梁青娥和众人一起看向林老虎和林大熊,二人忍气点头。 秦兰花不敢吱声,心里一时气娘家人不顾她在婆家的为难之处,一时又气把这事捅到婆婆跟前的林老虎和叶银红。 她垂下头去,老老实实当个鹌鹑。 梁青娥静静听叶银红说完,见林老虎和林大熊面上犹带愤慨,她心里倒冷静些许。 不得不说,叶银红有句话说的对,码头不是他们家的,先前那胡老汉能带着婆娘儿媳卖馄饨炊饼,他们自也能去卖汤面。 他们都能卖汤面,自然不能阻止人秦家人也卖汤面。 梁青娥把这一番话说完,叶银红就有些气馁,她还指望婆婆把秦兰花狠狠收拾一顿,让这娘们再不敢胳膊肘往外拐。 秦兰花却是如闻天籁,顿时如打了鸡血一般,又精神抖擞站了出来。 她嘴里不停抱怨:“二嫂也太小题大做了些,还是娘明白事理,你们都说了,那码头不是咱家的,既如此,与其别人来挣这个钱,还不自家亲戚来沾这个光……” 梁青娥冷冷看她,目中满是锋锐。 被刀子一般的锐利目光紧紧盯着,秦兰花心头一颤,口中的喋喋不休越来越小,声音最终彻底消失。 场面一时又再次陷入死寂,唯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越发清晰可闻。 梁青娥看着秦兰花垮塌的肩膀,低垂下去的头,沉声道:“老三家的,你抬起头来。” 秦兰花悄悄抬头,眼里带着瑟缩。 梁青娥目光冰寒,声音锐利:“码头是谁都能摆摊,只你娘家人这事做的也太不地道了。 咱们两家是姻亲之好,按理说,讲究些的人家,哪怕真打算做一样的生意,都知道要避开三条街,他们可倒好,也来码头摆摊不算,竟还卖一样的吃食。 这也罢了,明明问过你二嫂咱家汤面价格几何,话说的倒是人模狗样,临到头竟降价争抢生意,没得让人恶心。” 她看着秦兰花面红耳赤的脸,直接道:“咱们每日里进进出出,村里人都不知道,咱家是去了红河码头做生意,你娘家怎么知道这么详细,还不是你这张不把门的破嘴漏出去的。” 秦兰花支支吾吾,眼神闪躲,心虚道:“我娘担心咱家生计,为安她的心,我就说了几句食铺的事,我就不信,二嫂端午回娘家送节礼,一个字都没透漏。” 第98章 调试凉面 见秦兰花又来攀扯自己,叶银红顿时怒不可遏。 张口骂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缺心眼啊,我娘家三房二三十口人,不说亲哥哥亲嫂子,光堂兄堂弟就有几个,还有两个堂姐妹,这万一他们哪个听得入了心,折腾些麻烦事出来,我还有脸在老林家呆吗。” 见秦兰花被怼的哑口无言,叶银红心口的火气越发蒸腾。 咬牙道:“毕竟,我和某些吃里扒外的人不一样,孩子都生几个,有啥好处还想着往娘家捞。” 秦兰花听叶银红在婆婆面前污蔑自个向着娘家,顿时气愤的满脸涨红。 她看向梁青娥,极力解释:“娘你别听二嫂胡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承认我是想显摆显摆家里如今日子好过了,若说故意败坏家里食摊生意,打死我我都不认。” 梁青娥沉眸打量秦兰花,良久后,冷声道:“既你如此管不住自己的嘴,今年中秋,哪儿也不许去,也省得你回趟娘家,家里屁大点事都被你抖搂干净。” 听到不让自个回娘家,秦兰花很想吼问凭什么,然对上婆婆冷冰冰的视线,她只得呐呐点头。 见秦兰花嚣张气焰被婆婆踩下去,叶银红心里痛快之余,想起码头生意,又浮起忧虑。 她上前一步,焦急道:“娘,咱们家汤面明儿也要降价卖吗。” 梁青娥沉吟几息,转而问起了别的:“前几日让你问力夫们爱吃什么口味的凉面,你问了吗。” 叶银红忙点头:“问了,他们说只要是白面做的,他们都爱,只有一点,要量大管饱。” “他们有说忌讳的口味吗。”梁青娥接着问道。 叶银红连连摇头:“力夫们说他们就是个搬运货物的,码头上打交道的事儿有周管事出面,轮不到他们张口,葱姜蒜啥的都行,他们没啥忌讳。” 没啥忌讳的口味,那能发挥的就多了。 梁青娥眸色沉着,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庞。 叶银红和孩子们带着明显的期待与好奇。 林老虎几人则显得焦虑和不安。 无一例外,他们都紧紧盯着梁青娥,希望她快些拿个主意。 梁青娥在心里细细梳理一遍事情的经过,略微琢磨几息后。 缓和了语气,道:“先前力夫们不是嫌汤面太热吗,原想着等老三去应役后,进了六月再卖凉面,左右也没几天了,凉面明儿就上吧。” “娘,凉面卖多少铜子一碗。” 叶银红问出她最关心的事。 “还是八文。” “八文会不会太少,一样的面,做成汤面能盛满满一海碗,拌成凉面就不大显了,若是加面,咱们赚的就少了。” 梁青娥见叶银红忧虑的头头是道,不禁赞赏看她一眼。 道:“不过是少赚一些,且凉面也不光只是面条,到时候配上黄瓜、豆芽、木耳调拌,分量同汤面应也差不多。” 梁青娥弯起唇角,继续道:“咱们卖汤面时,熬菌菇酱又是买肉、又是买酱、又是买油,扣除这笔成本,便是多加些面,收益应该差不离。” 二毛妮乐道:“是呢,咱家后院的黄瓜结的又多又好,昨儿我偷偷摘了一根,水灵的很呐。” 说完,她忙捂住嘴,眼里带着懊恼。 众人见她不问自招,俱含笑打趣两句。 秦兰花知道大家都不待见自己,饶是心里十二分看不惯二毛妮偷吃的行为,也不敢吱声多嘴。 说做就做,趁着这会儿天还未黑,梁青娥把钱袋递给林飞鹰,让他带上大壮二壮,去三里外的弯头沟,买上十斤黄豆芽回来。 林飞鹰接过银钱,看一眼闷闷不出声的秦兰花,招呼上大壮二壮,背起背篓,又拿一根竹竿,就出了门。 大毛妮和二毛妮不用阿奶吩咐,就忙去菜园摘黄瓜,和葱叶。 叶银红忙去和面,知道只是做来试试味道,问明白婆婆的意思后,和了一瓢面。 梁青娥和陈秋莲去灶房掀锅端饭,林飞鹰的饭菜暂且温在锅里,陈秋莲的饭菜由她自个端进房中。 她一扭头,见秦兰花还站在院中不知思量什么,遂喝道:“年纪轻轻腿就这么沉,还等我老婆子伺候你不成,没见大家都想快些吃完饭,好早点试做凉面吗。” 叶银红手里揉着面絮,凉凉道:“三弟妹有眼力见的很,许是替她娘家人拖延时间,生怕咱家做出好吃的凉面,挤兑的她娘家人没了生意。” 秦兰花听着她一口一个娘家人,气的眉心直跳。 只她瞧见婆婆不善的目光,只得深呼吸一口气,将满腔的愤恨,缩回肚里。 吃过饭,收拾好锅灶,又喂完鸡和猪,天已然黑透。 灶房内燃起一盏昏黄油灯,众人站在院中,不断往院门处张望。 突然几道脚步声响起,几人眼睛一亮,几乎在下一刻,“吱呀”一声门响,林飞鹰和大壮二壮推门进了院中。 “可算回来了,就等豆芽了。” 叶银红接过林飞鹰背上的背篓,献宝样抱到梁青娥面前。 “烧火,把豆芽焯水。” 梁青娥一声令下,大毛妮就坐在了灶塘前,开始添柴生火。 “娘,这么多豆芽今儿都焯过一遍水吗。” “不用,焯个斤把就成,剩下的拿湿布盖好,明儿你们去到码头再过滚水。” “哎,好嘞。” 听到只用焯斤把豆芽,叶银红估摸着水量,往锅里倒了两瓢水。 等到锅开水滚,她手脚麻利把洗好的豆芽倒进去,煮到约摸断生,又用竹笊篱把豆芽捞出来,按照梁青娥的指点,放进凉水里浸着。 接下来就是煮面,白花花宽细均匀的面条抛进水中。 沸水中滚了几滚后,在梁青娥一声“起锅”中,叶银红忙又把面条再次捞进凉水中。 “小心把面条搓一搓,莫要搓断了。”梁青娥说完,就去拿陶盆。 她用筷子挑起一大筷子豆芽,又把切好的黄瓜丝抓一小把,最后又抓一把搓好沥水的面条,一起放在了陶盆里。 捣好的蒜泥水放上两大勺,兑水搅和的酱醋汁放两勺增鲜提味,最后又放一点荆芥叶,再滴两滴香油,开始拿筷子搅和均匀。 很快,蒜水和酱醋汁特有的香味弥漫开来,纷涌着往人鼻腔中钻去。 大人孩子俱纷纷咽着口水,往灶房里探头探脑。 “这是一份凉面的量,都过来尝尝。” 梁青娥把面倒进海碗里,刚好满满一海碗。 她让众人自个拿筷子碗,开始一人一筷子给大家分面。 “吃吧,尝过味儿后,咸了淡了都提提意见。” 梁青娥说完,看向一旁手中空空的陈秋莲,温声道:“你如今奶着孩子,不好吃凉的,想吃的话,明儿再给你做碗热拌面吃。” 第99章 秘制红油 听婆婆要给自己单独做热拌面,陈秋莲微微一怔。 待反应过来后,心里微热,忙摇头,又怕梁青娥误会,又忙应好。 家里的精细饭食,她是头一份,老实说,吃不吃凉面,她其实并不在意,不过梁青娥的这一番体恤,还是让陈秋莲感动。 众人端着碗,迫不及待开始夹碗底那筷子凉面,凉面满沾料汁,面条又韧又筋道。 一口咬下去,酱的独特酱香,醋的酸味,蒜水的蒜香,几种香味交织,混合出一股浓郁又丰富的口感。 于这些口感之上,最后才是面条的浓郁麦香。 面条吃完,众人又忙去夹配菜,豆芽满口豆香,黄瓜清甜脆嫩,独属于荆芥叶的独特清香,更是让人口舌生津,食欲大增。 两口把配菜吃完,众人端着碗,眼睛盯着梁青娥,那意思很明显,还有吗,没吃够。 梁青娥也不废话,看一眼剩下的面条和余下的配菜,估摸着应该还有两份那么多。 她先抓出一份面,让叶银红看清楚一份凉面的分量大概是多少,接着就是放配菜,豆芽放多少,黄瓜放多少,荆芥叶放多少 最后就是各种调料汁水的配比,梁青娥舀着调料汁,同叶银红细细交代一份面放多少蒜、酱、醋汁。 色香味俱全的一份凉面调好,各人又分一筷子。 叶银红吃完自己碗里的凉面,忙道:“娘,最后这一份凉面,让我来调吧。” 梁青娥闻言,让开了位置。 叶银红回忆着婆婆抓面的利索劲,把最后一把面,放进了陶盆中,接着就是放各种配菜,加各种料汁…… 几样东西都聚在一起后,再拿筷子搅拌均匀,一份清爽美味的凉面就成了。 她把凉面分给众人,眼里满是期待:“快尝尝味儿怎么样。” 众人慢慢吃完,冲她竖了个大拇指,赞道:“一个字,好吃。” 叶银红又看向梁青娥,眼里带着些不自信,这些人,只要是白面做的饭食,哪怕一点油盐不放,他们也会觉得好吃。 梁青娥眼里满是鼓励:“确实不错,我吃着比我调出来的,还够味儿些。” 叶银红轻松一口气,只当婆婆这话是怕打击到自己。 不过,有梁青娥这句话,叶银红也信心大增。 毕竟这凉面味道,关系着明儿能不能一举拿下食客的脾胃,她委实不放心,又再三催问各人意见。 众人都笑呵呵说好吃,没啥意见,也没啥建议。 唯有二毛妮,脆声道:“都说五味是酸甜苦辣咸,醋的酸有了,黄瓜的清甜也有了,咱们这是饭食,苦倒是用不着,咸味有盐和酱汁,要说还缺啥味儿,却是独独少了辣呐。” 众人一听还真是,俱连声夸二毛妮细心,小脑袋瓜好使。 二毛妮被夸,乐的咧开嘴,眼睛晶晶亮看着梁青娥,等着阿奶最后拍板定论。 梁青娥摸摸二毛妮细软的小辫子,笑道:“咱们二毛妮果然聪慧,确实少了一位辣。” 她一挥手,道:“都去睡吧,我再调一道秘制红油,保管明儿咱家凉面摊客似云来。” 听梁青娥说要做啥秘制红油,众人虽有些好奇,还是乖乖回了房。 尤其是叶银红,她眼睛一直盯着秦兰花,亲眼见这娘们进房关上门,才放心走开。 秦兰花气的要死,同林飞鹰嘟囔:“娘她老人家什么意思,做个破烂辣椒油还要背着人,这是防着谁! 还有你二嫂,她刚才那是啥眼神,可怜我嫁进你们家这几年,那是生儿育女当牛做马,到头来竟被你们家当成个贼防,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趣儿。” 林飞鹰揉揉突突乱跳的额角,安抚道:“你莫多心,娘她老人家也不止让咱们回避,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不都回房了吗。” “哼,说破天他们就是防着我,一心认定我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我要是胳膊肘往外拐,我还能和我三嫂干仗吗,四壮那身新衣裳,当场我就给了成文那小崽子。” 林飞鹰揽着她在炕沿坐下,无奈道:“你一心想着咱们小家,我心里都知道,这样不也挺好,咱们都回避开了,回头娘制出的秘制红油若是泄露,总不关咱们的事了。” 他抚着秦兰花的背脊,话越说越顺:“说到底,娘还是护着你的,生怕往后有个是非,再把你卷进去。” 秦兰花贴在林飞鹰胸口,闻言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完全就是胡说八道,莫说婆婆做人做事没这么迂回,就是曲折迂回,也懒怠对着自个使。 不过,秦兰花还是弯起了唇角。 因自己娘家之故,差点毁了家里的食摊。 男人不但没冲自己发火生气,竟还肯哄着自己,她心里猛松一大口气之余,紧跟着心头泛起绵绵密密的甜蜜。 灶房里,就着昏黄油灯,梁青娥拿出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布口袋。 她把口袋解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案板上。 幽幽灯火下,一片片枯绿色树叶,正静静躺在案板上。 轻轻一嗅,独属于叶片特有的清香,丝丝缕缕溢满鼻腔。 她捡出十来枚叶子,拿石臼捣成粉末,又拿出切段晒干的红椒段,分批次放进石臼里捣碎成粉状。 直忙活约摸两刻钟时间,才捣出来大半海碗辣椒粉。 把粗盐粒抓出些放进石臼,再次捣成细细的盐粉,最后再按比例,把盐粉均匀的掺和进辣椒粉中。 烧火,锅热兑清油,油热,快速起锅浇进辣椒粉中。 “滋啦”一声响,一股辛辣又刺激的味儿直冲鼻腔。 梁青娥拿起筷子迅速搅拌,使热油和辣椒粉更好的融合。 确保每一粒细小辣椒粉都能和热油碰撞,激发、释放出美妙诱人的香味。 香味弥漫开来,笼罩整个小院,又顺着窗棂门缝,钻进各房中。 叶银红吸吸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期待道:“这秘制红油的味儿可真好闻,客人们定然喜欢。” 次日鸡鸣一声,梁青娥听到动静就抹黑起身。 见板车上东西装的差不多,她进灶房,指着案板上大大小小的陶罐。 一一同叶银红交代哪种形状的罐子,装的是哪种调料,拌面时,每样调料要放多少。 叶银红认真记下,把罐子小心放进板车后,同林老虎,林大熊一道,顶着星光,迈出门去。 第100章 食客之争 黄川镇,红河码头。 烈日炎炎,太阳当空照。 力夫们在卸完货后,拖着疲累的身体。或是找树荫处歇息,或是撑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找地儿觅食。 不过,红河码头如今只有两家食摊,他们选择的余地并不多。 且两家食摊都卖的是一样的汤面,他们能做的选择就更少了,能让他们犹豫的,无非是价格和口味。 左边的红鲤汤面摊,味儿真心不错,汤面八文一碗,满满一大海碗,面多汤少,量大实惠,还有好吃够味的菌菇酱。 右边的秦家汤面摊,味道上虽差一筹,然只要七文一碗,同样是满满一大海碗,虽没好吃带着油腥的菌菇酱,也能填饱肚子。 左右都是吃面,吃哪家还不都是一样。 一天省下一文,一个月下来,家里就能吃顿荤腥了。 他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力夫们心里一合计,就往右边秦家汤面摊走去。 薛氏看着往自家食摊走来的食客,得意瞟一眼对面食摊。 扯起嗓子就喊起来:“精白面做的汤面,只要七文一碗,七文一碗呐,还有茶水管饱,清凉凉的茶水,喝了浑身舒坦呐……” “凉面,清爽解暑的凉面嘞,一碗下去,保管您暑热全消,还有免费面汤,和免费的凉草茶呐!” “货真价实的凉草茶,绝不是从井里提溜上来的,淡不拉几的井水呐!” 叶银红正切黄瓜丝呢,一眼见力夫们三三两两朝秦家食铺走去。 顿时不甘示弱,扬起嗓子,也吆喝起来。 力夫们顿住脚步,擦擦额头不停滚落的汗,迟疑几息,头也不回朝红鲤汤面摊走去。 这大热的天,还吃热汤饭,他们也怕中暑。 这要是倒了,莫说省下来的那三十个大钱够不够汤药钱,就是家里,也少了进项。 而且,红鲤汤面摊还有免费的凉草茶。 免费的东西他们最爱了。 “林二嫂,能先给咱们上一碗凉草茶吗。” 有人等不及吃完凉面再喝茶水,开口商量道。 “当然可以,当家的,快给几位叔伯兄弟上茶水。”叶银红十分痛快,忙吆喝林大熊舀茶水。 “林二嫂,你家凉面价格几何。”有人摸着钱袋,看着案板上一溜配菜、和一罐罐凉拌汁,犹豫问道。 “八文一碗,和先前的汤面一样,满满一大海碗,绝对实惠。” 问的人心里松口气,没涨价就好,顺手拿起一只海碗,跟着问林大熊舀凉茶。 绿色的凉草茶倒进海碗里,颜色清凉宜人,众人再顾不得,仰头一气喝了个干净。 清爽、甘甜、还有淡淡的草药味道,清凉爽口的凉茶下腹后,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 原本心头蒸腾的暑气瞬间消散许多,热的昏胀的脑子都清醒不少。 “好茶。” 众人喝完,还要续上。 叶银红忙笑道:“凉茶喝多了占肚子,诸位叔伯兄弟们先尝过咱家的凉面,再接着续茶,如何。” “成,那就一会儿再喝。”力夫们十分爽快,纷纷开始吆喝上面。 叶银红把面和配菜抓进陶盆里,拿起汤匙,笑问道:“未知各位叔伯兄弟忌蒜、忌葱、忌辣吗。” 有人吆喝着不吃蒜,有人吆喝着不吃辣椒,有人吆喝着葱蒜辣椒都不吃。 “这大热天,辛辣的吃太多上火。”不吃葱蒜辣椒的几人道。 叶银红心里偷着乐,不吃正好,他们成本都能少些。 想到缺了这几样调味料,凉面的口感也会跟着打折扣,叶银红又有些惋惜。 自然,更多的人本着八文钱一碗,葱蒜辣不要白不要的想法。 他们血汗钱换来的凉面,自然要吃个够本,就吆喝着葱蒜辣椒都放上。 因怕辣椒和蒜沾了陶盆,叶银红先紧着忌口的客人调制凉面。 一份份凉面端上来,宽细均匀的面条满沾酱汁,脆嫩水灵的黄瓜丝、饱满柔软的嫩黄豆芽菜,翠绿鲜嫩的荆芥叶…… 力夫们挑起一筷子面,迫不及待咬上一口,还来不及咽下,第二口就又送进了嘴巴里…… 呼,真好吃,足吃了七八分饱,力夫们的速度才放慢下来。 什么味儿,又香又辣! 力夫们嗅着鼻子,一扭头,就见旁边人碗里同样的凉面,颜色汤汁俱红艳艳的。 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动,垂涎欲滴。 和自己碗里褐色凉面一点都不一样。 “林二嫂,咋咱们的凉面和他们的凉面不一样。” 力夫们喊道,这些人碗里的凉面,瞧着就比他们碗里的好吃。 叶银红正拌着面,闻言笑着应道:“他们的凉面加了红油,那个味儿辣呢,你们不吃辣,就没给你们放那个。” 正吸溜面的力夫闻言,嘿嘿笑一声,道:“这红油香的紧,谁让你们怕上火不要。” “那我现在要了,林二嫂,给咱们也加点那啥劳什子红油,怕上火,一会多灌两碗凉草茶就是” 力夫们端着碗,站在案板前,排队等着加红油。 叶银红脸皮抽动两下,认命给他们碗里淋上红油。 得,原本想着能省些辣椒油,到头来不但没省掉红油,还要倒赔上凉草茶。 后来食客见同行端着碗,个个大快朵颐,吃的神情陶醉。 忙也跟着要红油,还要加的多多的。 叶银红笑眯眯应下,稳稳当当拿起勺子,该加多少,还是加多少。 “待会儿吃着若觉得不够辣,再来加。” 把面递过去,叶银红热情嘱咐。 不过大半个时辰,三人准备的四十碗凉面,卖的那是一干二净。 食客们吃的心满意足,三三两两坐在树林阴凉处,端碗喝着凉草茶。 “林二嫂,你家的凉草茶熬的真好,咱们喝了两碗,精神头也好多了,还剩多少,能给咱们装些带身上吗。”有人举着竹筒问道。 叶银红看一眼桶里所剩不多的茶汤,无奈道:“就只余两三碗了。” 见到众人面上的失望之色,想到婆婆梁青娥交待自己的话。 忙道:“不过咱们还剩些凉茶材料,你们若是等得及,我这就让我男人现去打水,再烧一锅。” 力夫们闻言,心里大喜,也不用林大熊和林老虎动手,自个拎着桶,主动揽下打水烧火的活计。 薛氏眼睛发红收回视线,看到自家食摊的食客那是小猫三两只,更是郁闷的不行。 她走到婆婆冯氏身边,焦躁道:“娘,咱们今儿汤面煮的太多了,剩下这老些,可怎么办啊。” 冯氏也愁的不行,原本看着昨儿生意红火,她们今儿提早煮出来一桶汤面不说,又多煮出一锅。 那一桶汤面他们老两口和儿子儿媳,再加上食客,算是勉强消耗干净。 剩下的那满满当当一锅面,却是任凭他们喊破喉咙,都再卖不出去。 冯氏看着对面和乐融融的场景,咬牙道:“我就不信,咱们把汤面卖到五文一碗,这些码头上讨生活的泥腿子,还巴巴去吃那八文一碗的凉面。” 薛氏不解:“可是娘,力夫们都用过饭了,便是咱们降价到三文,只怕他们也不买账。” 冯氏看一眼正在摊子上歇晌的几个力夫,给薛氏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噤声。 哼,人是铁,饭是钢,谁说今儿吃完饭,明儿就不能吃了。 看着锅里白花花的汤面,冯氏目中满是算计。 第101章 家里挣了银钱,你怎么哭丧着脸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橙红。 秦兰花腰系遮水裙,在灶间准备饭食,大毛妮坐在灶塘前添柴加火,灶房闷热,两人俱热出一头一脸的汗。 梁青娥和陈秋莲正各自怀抱着一个小娃儿,趁着太阳落山时没那么热,带乐宝和五壮在院子里闲走遛弯。 俩小娃娃东张西望,小手不时挥舞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很是活泛可爱。 院门口,大壮和二壮则是带着三壮四壮,正整理着今天拾捡回来的柴禾、和割回的茅草。 完全干燥的柴禾码进柴堆,枝干尚潮湿的,竖在黄泥院墙上,由着日头暴晒干。 青绿色茅草扎成小捆,同湿柴一起,排成一排竖在黄泥夯实的院墙上。 茅草晒干后,粗壮的留着修补屋顶,柔软些的,冬日里铺在褥子底下隔热保暖,余下的边角料则直接堆进柴房,作引火之用。 俩孩子虽年纪不算大,干起活儿却有模有样,十分熟练利索。 后院里,林飞鹰赤裸着上身,手持铁锹,正在奋力清理着鸡圈和猪圈,汗水流下来,浸湿了头发,洇湿了裤腰。 与此同时,二毛妮手里握着一把扫帚,从堂屋开始清扫地面,又沿着屋檐一路扫过去,最后扫到了宽敞的院子中。 在扫到橘子树下时,她小心捡起几片掉落的橘叶。 噔噔噔跑到梁青娥面前,一把递过去,道:“阿奶,给你,我手轻的很,一点没把叶子捏破。” 梁青娥接过橘子叶,顺手揣进怀里,夸道:“果然一点没破。” 二毛妮见阿奶把掉落的橘子叶放进怀里,好奇问道:“阿奶,你要这个有啥用。” 灶房内,秦兰花也竖直了耳朵,悄悄往院内看去。 说来自从农忙开始后,婆婆就三番五次交待一家子上下。 让看到有掉落的橘子叶,切莫踩踏扫掉,千叮万嘱要是看见有掉落的橘子叶,赶紧捡起来交于她。 秦兰花好奇之下,自然也捡到过,只是任她翻来覆去仔细琢磨,这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橘子叶,毫无任何奇特之处。 如果非要同旁的橘子树比,那就是院里的这棵橘子树,比山上野生野长出来的,枝叶更繁茂,叶片更浓翠些。 只是一棵树,哪怕它长势再好,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儿。 秦兰花琢磨来琢磨去,只觉得婆婆许是脑壳进水了,不然满村老太太,谁家能干出这么荒唐可笑的事儿,拿个破叶子当成宝。 梁青娥抱着乐宝软软的小身子,随口道:“煮凉茶喝,你们每日里若是瞅见有橘子叶,捡起来给我就好。” 听见只是为了煮凉茶,秦兰花瞬间没了兴趣。 要她说,那满树的橘子叶,直接揪多省事,非得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折腾一家子每日里竟盯着橘子叶张望。 梁青娥自不会知道秦兰花心里这般想,便是知道也不会在意。 二毛妮听到只是为煮凉茶,也没了好奇,她找出木锨,把扫出的尘土落叶装好,快步就往屋后粪坑去倒垃圾。 片刻后,小姑娘回来时,一脸的欢快和神秘。 梁青娥正想问她出门倒个垃圾,碰见啥好事高兴成这样。 就听院门口传来开怀的朗笑声,正挨个唤着大壮兄弟几个的名字。 “是爹和二叔二婶回来了。” 二毛妮放下木锨,忙迎出门去。 梁青娥和陈秋莲抱起孩子,也向外走去,刚走没两步,林老虎几人推着板车,就进了院中。 叶银红走在最后,等四壮迈着小短腿也进了院中,她把院门一关一拴。 迫不及待道:“娘,你猜猜,咱们凉面今儿卖的怎么样。” 梁青娥看她乐的见牙不见眼,林老虎和林大熊也一派轻松,也跟着笑了。 道:“生意定然不错,不然你们不会这表情。” 叶银红伸手扯扯自己嘴角,笑的更欢:“我看着高兴的很明显吗。” 几个孩子,连同梁青娥和陈秋莲俱含笑点头。 秦兰花站在灶房门口,闻言悄悄翻了个白眼。 心想,你那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以前咋没发现,这娘们嘴巴这么大。 不知想到什么,她脸色就是一变,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叶银红,心里十分紧张。 叶银红转过头,冲林老虎道:“大哥,你把钱袋给娘,让她老人家亲自数一遍,也跟着高兴高兴。” 林老虎闻言,忙从怀里掏出钱袋,笑呵呵递到老娘手上。 梁青娥也不客气,坐在林大熊搬来的竹椅上,怀抱着乐宝,开始叮叮当当数起铜板。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三百三十六!” “哇,好多铜板,发财了!” 二毛妮拉着姐姐大毛妮,激动兴奋道,许是顾忌着别被附近邻居听见,声音压的低低。 大毛妮也高兴,开心的眼睛晶晶亮,脸蛋红红。 秦兰花在心里快速一通算,还好还好,按照收益算,今儿凉面顶多卖四十碗出头。 听说码头的力夫挑夫远不止四十人,这么一算,她娘家的食摊就算受到冲击,赖好歹还能有口汤喝。 她心里既庆幸今儿凉面生意不错,不然自己在家怕是更不受待见。 一时又难受娘家的生意受到了冲击。 想到秦丙和冯氏恁大年纪在码头受苦受累不说,还赚不到银钱,秦兰花看院中众人快活的神色,那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三弟妹,家里挣了银钱,你怎么哭丧着脸。” 猛然一道声音响起,秦兰花就是一个激灵,她忙抬头,就见叶银红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满是不快和冷意。 待见众人都偏头瞧着自己,秦兰花忙扯出一个笑。 呐呐道:“二嫂许是眼花了,家里挣了银钱,我怎么会不高兴。” 只是,她的笑,怎么看,怎么苦。 秦兰花生怕叶银红再寻机找事,忙借口掀锅端饭,扭身躲进了灶房。 吃晚饭时,叶银红捏着婆婆刚发下的十个铜子,笑眯眯开始恭维梁青娥。 道:“那些力夫们吃完凉面问咱们讨凉茶,我一下就想到娘说的话,不要把自个当店家,要时时刻刻把自己放在主顾的位置上…… 我就想,若我这会儿是卖力气的力夫,那肯定是希望店家能与我一竹筒水,我就把没用完的凉茶材料,又免费给他们煮了一锅。” 叶银红说完,神情带着忐忑:“娘,我没做错吧。” 青娥先是肯定了她的随机应变,沉吟几息。 和缓道:“下次他们再讨茶水,若当下煮的喝完了,可以再给他们煮一锅白开水,莫要添材料煮了,现在天热,哪怕凉茶在竹筒里好好的,要是他们吃了旁的东西不舒坦,咱们就说不清了。” 叶银红没想到这一节,这会儿听梁青娥说完,才后知后觉捏一把汗,忙连声应下。 她还会举一反三,后怕道:“那往后打水烧火的活计,也情愿咱们自个辛苦些,这要是碰上个丧心病狂的,要是往水里加点料,咱们凭白替人背了黑锅不说,更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梁青娥倒没想这么多,不过凡事小心点,总不是坏事。 俗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因着今儿凉面卖的颇好,晚间叶银红去梁青娥屋里拿次日要用的面粉时,梁青娥多舀了三瓢与她装上。 晚饭时,当着秦兰花的面,她没说的是,瞧着今儿秦家汤面摊的惨淡模样,估摸着再有两天,他们就该倒闭滚蛋了。 第102章 拉肚子的力夫们 天将午时。 林老虎拿长勺荡了荡凉草茶。 就见碧热茶汤已经完全晾凉。 林大熊把泥炉封出风口封上,拿着抹布,开始擦拭桌面。 叶银红正小心把面条上沾的浮面洗去,这样面条会更韧更筋道。 洗完面条,又浸过两遍凉水,她才把面条捞在簸箕上沥水。 黄豆芽已经焯好水,黄瓜上还挂着晶莹水珠,叶银红拿起一根,快速切片,而后又改刀切丝…… 等到所有前期工作准备完成,三人便一心一意等着力夫们下工用饭。 这中间,三人时不时瞅一眼对面的秦家食铺,只见秦家早早支起的一口大锅,此刻锅上热气蒸腾,锅气弥漫。 未几,铜锣声响彻码头。 叶银红忙站在案板后,冲着下工的力夫们扬声吆喝。 “凉面,好吃的凉面呐,还有免费的凉草茶,一碗下去,清凉又解暑呐!” 人群纷涌着往这边走来,三人脸上扬着热情笑容,忙开口招呼食客。 “汤面便宜嘞,五文钱一碗嘞,一碗只要五文嘞,这么大的碗,满满一碗嘞。” 薛氏的声音紧随其后,拿着只大陶海碗,扬手挥舞叫卖。 一时间,众力夫们脚步一顿,左看看,右瞅瞅,那是满脸纠结。 凉面实在好吃,然八文一碗。 汤面差强人意,但它便宜啊! 纠结几息,力夫们大多继续往左,一些拧眉往右。 见食客大多往自家这边走,叶银红忙堆起笑容,殷勤道:“有啥忌口的,大家提早说哈。” 力夫们纷纷道:“没甚忌口的,只把那红油多多放上就成。” 昨儿吃过这一口红油凉面的,心里那是想的紧。 没吃过这一口的,听同行们来来回回念叨,拌了红油的凉面是多么多么好吃,心里也馋的很。 于是乎,点餐的力夫们,俱一致要求多加红油。 另一边的秦家汤面摊,冯氏和薛氏见一下涌上这么多客人,俱乐的咧开了嘴。 秦丙和秦东玉也忙招呼客人,又是让坐,又是添水。 一时汤面端上,力夫们见确是实打实满满一海碗汤面,这才放心。 只才吃第一口,就有人皱眉吐出来:“你家这汤面味儿都酸了,别是拿馊了的饭菜,糊弄咱们吧。” 秦东玉脸上出现慌乱,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秦丙一脚把他踹走,陪笑道:“可不敢胡说,咱们一家都是老实人,哪里敢拿馊饭搪塞各位客官。” 说着,忙不迭偷偷给婆娘儿媳使眼色,让她们快些把这个事圆过去。 冯氏果然不负期待,眼睛一转,笑道:“我老婆子人老手拙,这不,煮汤面时打算稍稍放一些醋提味,哪知一下手滑,竟把醋坛掉进了锅里,这才连汤带面都酸了。” 说着,面上满是自责懊恼:“咱们小门小户的,若说把这一锅汤面都倒了,委实糟蹋东西,这才卖的便宜些,实在是不好意思,各位见谅则个。” 力夫们见冯氏一把年纪,反对着自己等人点头哈腰,谁人家里没有这般年纪的长辈。 闻言俱摆摆手,只说若真是醋,倒也无妨,算是轻轻揭过。 冯氏几个隐秘对视一眼,眼里满是窃喜,不枉费他们从昨儿下午,一直到夜里还坚持起来热饭。 同时心里满是庆幸,幸而汤面还只是发酸,还能拿醋酸糊弄过去,若是馊了腐了,只怕就难办了。 几人心里刚松口气,就见一个力夫拿筷子搅和几下汤面。 皱眉道:“你家这面条都碎完了,汤也浓的很,怎看着像剩的一样。” 冯氏心里就是一咯噔,硬着头皮道:“客官不知,咱们一来就把面煮上了,这醋坛又落进了锅里,醋多酸呐,咱们后面又兑了些水…… 许是搅和太久,面条看着就不大清爽,不过吃着还是一样的顶饱,咱们这面条,绝对是用细白面擀成的,您们尝尝,要不是白面,咱一个铜子不收大家的。” 力夫们虽少进灶房,然白面做的汤面,和掺和了杂粮的汤面,还是能一口尝出来。 众人尝过汤面,见虽然味儿有些咸口,色香也一概俱无,然确确实实都是精白面做的,方才作罢。 冯氏见又糊弄过去一回,不禁擦擦额头沁出的惊汗。 哎嘛,亏得这些爷们茶饭不精,不然怕是糊弄不过去了。 一锅汤面勉强卖了干净,薛氏瞅一眼对面的生意兴隆,心里却不大乐呵。 原本一碗七文,一大锅下来,总能卖一百五十来个铜子。 如今一碗只能卖五文,堪堪只有一百个大钱不到。 这让前两日尝到甜头的薛氏和秦东玉,如何甘心。 “娘,要么咱们也卖凉面。”秦东玉和薛氏进言献策。 冯氏有些犹豫:“咱们这回来码头摆食摊,只怕你们妹子已经在婆家难做人了,若咱们又跟着卖凉面,兰花往后如何在婆家立足呢。” 薛氏心里不满,只觉婆婆果然拎不清。 不说尽力给家里积攒钱财,竟处处想着个外嫁姑娘。 她戳一戳秦东玉,示意他说。 秦东玉上前几步,一脸的愧疚:“总是咱们家底薄,不能给妹妹撑腰,若咱们挣得了银钱,到时多多与妹妹一些银钱傍身。 到时咱家富裕,而林家贫弱,量她婆家上下也不敢对妹妹大小声。如此咱们既解决了妹妹的困境,家里也有了生计,岂不两全其美。” 冯氏闻言,沉思良久,方缓缓点头:“只盼着兰花能明白咱们做这些,也是为着她在婆家能好过些。” 薛氏见婆婆点头,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娘放心,妹妹得爹娘疼爱,必能明白你们的苦心,她若是不满不愿,爹娘这些年也算是白疼她了。” 薛氏言笑晏晏,提早给秦兰花又上一记眼药。 午时已过,两家食摊俱收摊呢,就见力夫们时不时捂着肚子往树林里钻去。 ”哎呀,大兄弟,你这是怎地了。” 叶银红正要把桶里的凉茶倒了,好装桶推车走人。 一扭头,就见一人扶着树,额头不断有豆大汗珠滚落,脸色也难看的很。 林大熊和林飞鹰闻言,也忙回头看,见这人扶着树摇摇欲坠,忙快步把人扶凳子上坐下。 “这是怎么了。”林老虎和林大熊生怕惹事上身,忙扬声问他有无相熟的力夫。 相熟的力夫还没问到,就见又有几人捂着肚子匆匆往树林子跑去。 再出来时,个个腿脚虚浮,脸色苍白蜡黄。 林老虎见这几人无一不是捂着肚子,头冒虚汗,随口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敢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听到吃坏肚子,几人拧眉思索,这个说他中午只吃了一碗汤面,那个说他刚才口渴的紧,借了老李的竹筒,喝了半竹筒凉草茶。 听到凉草茶,就有人忙也说他午时汤面吃的咸,也是借了同好的凉草茶喝了几口。 几句话下来,喝了凉草茶的几人,看着林老虎等人,神色满是怀疑和恼火。 叶银红也恼了,这些人什么意思,是说他们家的凉茶草喝的他们拉了肚子不成。 第103章 浑水摸鱼的力夫 力夫们七嘴八舌说完,眼睛就恼怒盯着叶银红等人。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饶是林老虎和林大熊心大些,这会儿也转过弯来了。 这些力夫们是怀疑自家的凉草茶,喝得他们闹了肚子。 二人松开扶着力夫们的手,慢慢退到叶银红身边,神情满是谨慎戒备。 “哼,几位,咱们喝了你家的凉草茶闹了肚子,如今别说扛货,到现在肚子还抽抽的疼,咱们搬运货物一天二十文,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是啊是啊,这大热的天,咱们灌一肚子凉茶进肚,都说凉茶性寒,现在可不就在咱们身上应验了,这凉茶果然喝不得啊。” “你们既有胆挣这黑心钱,想必也不怕赔咱们汤药钱和旷工费,赶紧的,快些把银钱赔与咱们,这要是闹到咱们东家薛老大面前,保管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 林老虎和林大熊听二人一唱一和抬出薛老大,神情十分紧张。 倒是叶银红,在一开始的慌乱后,慢慢镇定下来。 她想起婆婆昨晚告诫她的话,让她莫要煮凉茶让力夫们带走。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怕力夫们回头吃了啥不舒坦,再赖上自家。 只是今儿凉草茶煮的多,吃饭的力夫们却没昨儿多,这茶汤多而食客少,如此情况下,到最后,茶汤颇剩了几瓢。 毕竟是辛辛苦苦熬煮出来的,倒了实在可惜,有力夫们开口讨要,叶银红就灌与他们带走了。 哪知昨儿刚说到这个事儿,今儿就出了事。 叶银红一脸背晦,满心懊恼。 不管剩多剩少,真应该听婆婆话倒掉,这下好了,舍不得几瓢茶汤,惹下这般祸事。 叶银红盯着面前七八个捂着肚子的壮劳力不停打量,越打量,她眼里疑惑就愈浓。 这些个人,无一例外,今儿并没有在他们食摊用饭。 她记性很好,每一个吆喝要凉面的食客,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哪个先用餐后结账,哪个先结账后用餐,他们坐在哪儿吃的面,都在她的脑海里。 多亏她时时刻刻都提防这些食客逃单。 毕竟,一单凉面,足足有八个铜子呐! ”几位大兄弟,你们今儿不是在咱家吃的饭吧。” 叶银红说话时,目光紧紧锁定在方才起哄带节奏的二人身上。 果然,这两人眼中浮现心虚之色,随即神情更恼火。 塌鼻子直接吼道:“你管咱们在哪儿吃的饭,你就说,咱们是不是喝了你家的凉草茶才拉的肚子。” 三角眼也站起来,挥着胳膊道:“怎么,非得拉你们到周管事面前评理,你们才死心是吧,闹到周管事面前,就不是赔钱能解决得了的,瞧周管事不把你们赶出码头。” 二人说着,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恶意:“你们生意这般好,这些银钱于你们不过是几天的收益而已,劝你们识相些,莫要因小失大,到最后连生意都做不成。” 他二人耀威扬威恐吓完,俱一脸得意看着叶银红几人,面上是一副能奈我何的嚣张。 码头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周管事因这几人,在东家大小姐那里丢了好大的面儿,更甚至被大小姐的贴身丫头训斥问话。 这么大的管事被个丫鬟当众没脸,他们只要代入想想,那是对引起这一切事端的始作俑者,恨的牙根痒痒。 由己度人,他们猜测周管事定然也痛恨极了叶银红等人。 因此才想着拿周管事来压服几人。 见此情形,叶银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二人明明就是想浑水摸鱼,想要敲自家一笔竹杠。 只是,这俩人长的不美,想得倒挺美。 林老虎和林大熊听到要惊动周管事,不禁有些慌,忙劝二人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二人见状,更是如拿到三人天大的把柄一般,言语之间愈发有恃无恐。 叶银红心里惊疑不定,一时怀疑几人是周管事特意找来闹事,好报前仇的。 一时又想一个偌大码头的管事,心眼不至于这般小吧,且之前那事,本就是他小舅子的岳家眼红勒索银钱在先。 他们要是有错,也是没有老实认怂罢了。 瞬息之间,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她勉力镇定心神,看向另外几个一直沉默的力夫。 仔细问道:“几位大兄弟,未知你们今儿除了喝咱家的茶水,还吃了啥一样的东西。” 一个皮肤黝黑,嘴唇略厚的汉子挠挠头,道:“要说还吃了啥一样的东西,就是方才的汤面了。” 汤面! 秦家汤面摊的汤面,叶银红精神一震,忙转回头看去。 就见秦东玉和薛氏正捉急忙慌的往板车上装铁锅泥炉,眼睛还不停往这边林子里张望,神情满是焦急。 在和叶银红目光相撞的瞬间,二人慌忙避开视线,收拾桌椅板凳时,手脚更快了许多。 呵,自家原是给人背了黑锅。 叶银红心里猛松一口气,只要不是周管事在背后蓄意使坏就好。 她也不废话,指着秦家的食摊,直接道:“各位找错人了,咱家今儿足卖出去四十碗凉面,凉茶更是喝的一桶见底,咱家的食客里,可没一个往树林子里钻的。” 几人怔愣一瞬,也明白过来,终究是讨生活的老实人,知道自己错怪了人,面上浮起惭愧之色。 忙起身同叶银红等人道歉。 叶银红摆摆手,也不说他们接下来该如何讨回公道。 只说自家路程远,若无事,就都散了吧,自己等人要回家了。 几人忙从马扎竹凳上离开,好让几人收拾东西。 唯有塌鼻子和三角眼,眼睛不停在两家汤面摊来回打量。 几息后,许是心里有了判断,二人对视一眼,眼里下定了某种决心,起身把马扎往地上狠狠一掷。 凛然道:“咱们就是喝了你家的茶汤拉了肚子,你莫要扯别家食铺,赶紧赔咱们汤药钱和旷工费,不然咱们就去找周管事说道说道。” 说着,二人就去扯林老虎和林大熊,作势往仓房那边找周管事。 自古民不与官斗,虽周管事算不得官,但他大小是个管事,掌管着码头大大小小的一应事宜。 林老虎和林大熊生平哪里和这样有权利的人打过交道,一时就有些焦急,也扯着二人的胳膊,只道有话好好说。 叶银红见这二人如此无赖行径,心里也来了火气。 她捞起一个竹凳,也朝地上狠狠掷去,怒道:“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找周管事,谁不去谁是龟孙。” 她喊完,又朝慢慢聚拢过来的力夫们吆喝:“谁把咱们的凉茶给了这两个大兄弟喝,他们说是喝了咱家的凉茶拉了肚子,咱们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生意,可不能让这两个苍蝇蛆虫给坏了名声。” 第104章 秦家汤面摊遭殃 众力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没有给过二人茶水。 叶银红闻言,心里更是气闷,合着这两人还真是想着浑水摸鱼。 塌鼻子和三角眼浑没一点羞愧,只捂着肚子哎哎叫痛。 十足十的受害者模样。 倒是有几个力夫们站出来,指着另几个捂着肚子的力夫。 道:“咱们平日一处上工,这几个兄弟说午间吃的汤面咸口,咱们把竹筒里的凉茶给他们喝了一些……” “要说喝几口凉茶都能拉肚子,那咱们喝的更多,除了尿多两泡,也没一个闹肚子的。” 黝黑皮肤,嘴唇略厚的汉子恼火道:“我就说今儿午食吃的汤面味儿不大对,那老妇人非扯着是醋酸。” 另一个汉子也一脸懊恼:“可不是,我还问她家汤面怎像剩的,那老婆子死鸭子嘴硬,非说她们煮太久的缘故,这确实煮的够久,只怕是昨儿没完的,今儿又拿出来继续热热接着卖。” “这么热的天,莫说隔夜,哪怕上顿到了下顿,只怕都酸败了,哪里还能进口。” 说着,众人就往秦家汤面汤去,只见秦东玉和薛氏正在拿麻绳绑车,两人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头脸上全是细密汗珠。 “嘿,你们这也太不地道了,怎能拿酸坏的汤面出来卖,咱们又不是不给饭钱,你们干这缺德事不亏心啊。” 众人指着秦东玉和薛氏,义愤填膺指责。 秦东玉和薛氏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好嘛,原来竟是你们这些黑心肝干出的好事,快些赔咱们汤药钱和旷工费,不然咱们就到周管事面前评评理,你们这不是谋财害命吗,赶紧的,快赔钱。” 塌鼻子和三角眼见从叶银红几人那讨不到好。 瞬间调转枪口,一致对向秦东玉和薛氏。 二人眼里带着惋惜,这秦家的食摊,生意比起林家食铺,差的不是一筹,真是可惜了。 不过,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二人目中冒着凶光,一副誓不罢休的狠样 听到谋财害命,薛氏脸都白了,指着叶银红几人,慌乱道:“你们也喝了她家的茶汤啊,你方才也说茶汤性凉,怎么乱冤枉人呐……” 不知想到什么,薛氏眼睛一亮,咬定道:“反正我家的汤面一点问题没有,都是今儿新做的,至于你们为啥会拉肚子,咱们可不知道。” 那一锅剩饭算是卖的一干二净,剩的那点锅底,也被他们倒了。 这些泥腿子说是吃了他们家饭食拉的肚子,如今锅里空空,可以说是死无对证。 只要自家咬死不认,这些人能奈自家食摊如何。 塌鼻子怒道:“吃过你家汤面的,哪个不说你们家汤面发酸,赶紧赔钱,咱们也好早点去请大夫开方。” 他说完,冲三角眼使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钳住秦东玉,就开始搜身。 一番搜查后,二人没从秦东玉身上摸出一个铜子。 他们把秦东玉一推,眼睛就转向薛氏。 薛氏吓得嘴唇哆嗦,捂着胸口,就往秦东玉身后躲。 嘴里叫着没有证据,凭啥搜他们。 塌鼻子一下拉住薛氏胳膊,威胁道:“再不乖乖赔咱们汤药钱和旷工费,莫怪老子不给你留脸面,当着这么多汉子面,一寸寸搜你身了。” 薛氏看着二人扬起的手,吓的吱哇乱叫。 惊叫道:“钱袋都在我婆婆身上,收益都在她那里,你们去找她啊,我没有,我身上没有银钱……” “真的,你要是敢骗老子,老子就把你们夫妻俩的衣裳扒了抵债。” 众力夫们听到这般污言秽语,都忍不住皱眉。 待想到这俩人竟敢拿馊酸的腐坏汤面卖给他们,一时也是气愤不已。 幸而今儿他们去了红鲤汤面摊,这要是贪图便宜,也吃了他家的汤面。 这会儿拉到虚脱腿软的,怕就是自个儿了。 “你那黑心烂肝的公婆哪儿去了,别是察觉不对,揣着银钱提早跑路了吧。” 塌鼻子和三角眼找一圈,没见着秦丙和冯氏,顿时又把矛头对准薛氏。 薛氏心里叫苦不迭,她公婆干了满满一大碗汤面,估摸着这会儿还在树林子里串稀呢。 一旦让这些人知道公婆在哪儿,不但今儿的收益不保,就是昨儿前儿的,只怕也都保不住。 面对塌鼻子和三角眼的质问,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两人松开薛氏,看向众力夫,道:“兄弟们可瞧见那俩公婆哪里去了。” 就有人迟疑道:“好像进树林子里了,就那么一个闪影,我也没看真切。” 闻言,有人哈哈笑道:“难不成他们自个也找地拉稀去了。” 左右这会儿也午休不成了,众人三三两两钻进树林,开始帮着塌鼻子和三角眼,一道找秦丙和冯氏。 半刻钟后,力夫们在一颗大石头后发现二人,把两人揪出了林子。 “你家卖的黑心汤面害得咱们闹肚子,赶紧赔咱们汤药钱和旷工钱。” 塌鼻子和三角眼也不废话,说完就伸手往二人身上摸钱袋。 在秦丙和冯氏的咒骂连天中,最终在冯氏身上,一只靛蓝色破旧钱袋被翻了出来。 塌鼻子掂了掂,眉头就是一皱。 解开钱袋,几声叮叮当当脆响后,地上只有三十余个铜子。 “怎这么少,这几个铜子都不够分的。” 薛氏悄悄看过去,见地上只有三十余个铜子,这才稍稍安心。 虽还有些肉疼,好歹,他们这几天的辛苦,没有全军覆没。 塌鼻子和三角眼各拿了十个铜子,余下的十来枚铜子,分给了另外六个力夫。 其余几个力夫们虽不满,然能拿到银钱,确实是塌鼻子和三角眼功劳最大,捏着两枚铜子,几人拧眉闭口。 秦丙和冯氏对视一眼,忙吆喝秦东玉和薛氏,就要推车走人。 三角眼和塌鼻子忙活一场,却只得到十枚铜板,心里十分不甘。 又瞅着秦丙四人拉着满满当当两架板车,当即暴喝一声:“给我停下。” 话音未落,上手就去解麻绳,要去拿最值钱的大铁锅。 一口大铁锅少说也得百十余文,秦丙和冯氏如何肯愿。 两方人很快扭打到一起,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 只听一声厉喝响起:“都给我住手。” 众人一惊,忙回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宽敞马路上,一辆牛车停在路边,周管事正从牛车上跃下。 他身后,是一个背着药箱的白胡老头,和两个穿戴一样的半大少年。 “天这样热,你们还有闲心干仗,枉费大小姐还忧虑你们上工辛苦,特意请了崔大夫来码头熬煮解暑茶汤。” 周管事边走边骂,一脸怒容。 第105章 蠢笨如斯 众力夫见周管事阔步走来,形容恼火非常。 他们迅速往两边散开,忙让出一条道来,纷纷避开正在激烈打斗的两方人马。 以此态度向周管事撇清,自己这些人并没有参与到这场纷争之中,打架斗殴的事与他们毫无关系。 大家小心翼翼站在一旁,一时之间,原本喧闹嘈杂的混乱场面,瞬间变得安静许多,除了仍扭打撕扯到一处的六人…… 力夫们个个屏息闭口,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丢了在码头的差事饭碗。 叶银红和林老虎林大熊,三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后,也默默向后退去。 只是,为了避免有人将脏水泼到自家食铺上,他们并没有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而是磨磨蹭蹭,不紧不慢整理着桌凳和碗盆等物品。 林老虎正收拾到装着剩余茶汤的木桶,他拎起来,扣着桶底,作势就要往旁边泼倒。 叶银红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拿走了木桶。 面对林老虎不解的神色,叶银红只道茶汤且先留着。 她又冲林老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那边看。 就见秦家汤面摊上,扭打一起的几人,已经被周管事呵斥开来。 如今几人俱伏倒在地,衣裳头发都乱糟糟的。 尤其是薛氏,正声泪俱下同周管事诉冤屈、希望周管事能狠狠惩罚闹事的塌鼻子和三角眼,好给自家食摊洗刷冤屈。 秦丙和冯氏也连声哎哎呼痛,只道要死了,要被打死了,发白的头发糊了一脸,哭的那是涕泗横流,模样瞧着十分可怜。 秦东玉在一旁哽咽相劝,也不时抹一把眼泪,一家子十足十受害者模样。 反观塌鼻子和三角眼,那是凶相毕露,恼羞成怒,指着薛氏几人更是破口大骂,怎么看,怎么像个恶人。 叶银红心里暗暗替这二人着急,这会儿,你俩直接往地上一躺,只管吆喝他家汤面吃死了人。 你们头儿还带回来个大夫,只要他一摸脉,诊出来个食物中毒的脉象,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这恁好的机会都不知道利用,真是蠢笨的很。 还有,你说说你们这中气十足的,哪怕嘴里嚷着人家汤面坏了,哪个信你们。 叶银红见周管事面上满是对二人的恼怒,心里不停吐槽二人蠢笨如斯。 薛氏扯着周管事的裤脚,哭嚎道:“人都说周管事您和青天大老爷一般公正,还请为咱们做主,原咱们家计艰难,又听说红河码头被您管理的秩序颇好,这才抖着胆子来此出摊……… 哪知就碰上这两个泼皮,见咱们挣了几个辛苦钱,就罗列了些名头按咱们身上,把咱们钱袋抢了不算,竟还要抢走咱们的铁锅,周管事明鉴,咱们小门小户的,这几日挣的银钱还不够买一口铁锅,若让他们抢走铁锅,不是要咱们一家老小的命吗。” 周管事被薛氏捧的高高,又见薛氏婆媳夫妻四人俱一头一脸的伤痕,心里就偏向几人几分。 他扭头瞪一眼塌鼻子和三角眼,喝道:“往日里就属你们二人最难管,干活拈轻怕重,闹事却是头筹,东家最恨有人在码头闹事,你们随意欺凌摊贩这事,若是传到东家耳朵里,趁早给我卷铺盖滚蛋。” 听到活计不保,二人都慌了神,忙指天发誓:“管事莫要听这贱人胡说,要说咱们有错,也是他们先卖腐坏的汤面,吃得咱们兄弟几个不停拉肚子,我们也是气不过,想要一些赔偿,管事若不信,只管问问其他受害的几个兄弟。” 另外六个力夫听提到自己,忙捂着肚子上前。 几人看着塌鼻子和三角眼,心里郁闷得很。 同样都是吃了酸坏的汤面,他们怎就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反倒这两人,还有劲儿同人干仗吵嘴。 六人虽平日也不齿这二人为人,然事关自己切身利益,面对周管事的询问,还是认真回答。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汤面的形状和味道,俱仔仔细细描述一遍。 就连冯氏当时的辩解之词,他们也一一复述了一遍。 其中,还包括汤面太咸,他们找同好借水解渴的琐碎事儿。 看着周管事越来越沉凝的神色,薛氏急了,张口就道:“你们自己也说饭后还喝了凉茶,焉知不是那凉茶坏了,你有啥证据是我家的汤面坏了。” 几人闻言,眉头就是一皱,莫说汤面,就是凉茶,这会儿那也是该拉的都拉了,该尿的也都尿了,他们哪里有啥证据。 “是吗,咱家的凉茶正好还剩几碗,不妨请这位崔大夫帮忙验一验,虽说我能肯定咱家的凉茶一点事没有,然几位大兄弟到底喝了几口凉茶,验一验,也好去疑。” 叶银红虽一早猜测,秦家这几人八成会拉自家下水,然真的听到了,还是气的要死。 她声音扬的高高,提着桶,就往周管事这边走来。 周管事闻言,看向崔大夫,神色透着恭敬,面上作惭愧状:“都是鄙人管理不力,还请崔大夫援手。” 崔大夫倒是颇为淡定,抚了抚胡子,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周管事何须如此客气。” 他迈步上前,接过木桶开始验看:“茶汤颜色青碧,应是拿新鲜采摘的药草熬煮的。” 他舀起一勺茶水,眯起眼,轻轻嗅闻,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崔大夫眼睛微闭,细细辨别气味:“这里面加了鲜竹叶、车前草、荷叶、薄荷、蒲公英……” 他嗅着茶汤溢散出来的清润气味,迟疑道:“似乎……还加了橘叶。” 叶银红点头称是,笑容发苦,心里就是哎吆一声。 只觉这老头鼻子虽灵,人也太实在了些,这么多人听着呢,咋就大喇喇把她家解暑茶汤的配方,给念出来了。 她可还指着这解暑汤招揽食客呢。 这些个力夫们喝完凉茶,就没有不赞的。 说家里老娘婆娘熬煮出来的解暑茶,虽也解渴,就是不如他们家茶汤解暑提神,喝着够劲儿的很。 崔大夫后知后觉也意识到泄露了人家的方子,忙同叶银红道歉。 叶银红忙摆手表示无事,瞧着周管事待这老头的恭敬态度,她可不敢不悦拿大。 况且按照周管事一早说的那些话,这老头今次来码头,就是受东家大小姐所托,特意替力夫们调配解暑凉茶的。 往后人码头自己都能熬制解暑茶汤了,自家这方子泄不泄露,也无甚紧要了。 叶银红想明白后,对着崔大夫的致歉,态度更是谦和。 崔大夫同叶银红要了只碗,舀一勺碧色茶汤。 轻嗅后,凑近碗口,缓缓啜饮了一小口茶汤。 这一口茶汤刚一入腹,便能感受到一股清凉之意。 第106章 有钱不挣王八蛋 崔大夫细细品味着口中苦后回甘的清凉滋味。 心中暗自思忖:“这庄户人家的茶汤虽没甚珍奇材料,然这茶汤的口感却甚是独特,清凉微涩中又带有回甘,莫非是其中添了薄荷的缘故。” 想到此处,他不禁又多喝了几口,然随着每一口茶汤入喉,那种清凉和回甘的感觉愈发明显。 直让人神清气爽、烦热渐消。 果然,能如此提神醒脑,怕就是因为这茶汤中加了薄荷叶之故。 崔大夫喝下一碗凉草茶,赞道:“这茶汤用料新鲜,熬煮的火候正正好,并没有一丝腐坏。” 崔大夫话音一落,叶银红三人俱松一口气。 围观的力夫们也安了心,虽说他们喝下茶汤都无事,然这不是有几个拉肚子的吗。 虽大家都说是因着吃了腐坏汤面的缘故。 然主要原因是在汤面,还是在凉茶,他们心里也犯嘀咕呢。 这会儿崔大夫亲自盖章说茶汤新鲜,作为食客的他们,才算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既茶汤无事,问题出在哪儿,就不言自明了。 薛氏在慌乱一瞬后,迅速镇定心神,只一口咬定自家汤面无事,力夫们吃出来的酸味,就是醋味。 秦丙和冯氏闻言,忙跟着指天发誓,只道自家汤面新鲜的很,并希望周管事能帮忙拿回,他们被抢走的血汗钱。 塌鼻子和三角眼握着铜子,也跟着指天发誓,信誓旦旦秦家卖的就是腐坏的汤面,这些铜子是食摊该赔偿的汤药钱。 他们一个子都不会还。 一时之间,两方人指着对方,就开始互相谩骂。 周管事被他们闹的头疼,喝得几人止口后,一指塌鼻子和三角眼。 道:“烦请崔大夫给这几人摸摸脉,是不是汤面吃得拉了肚子,一探便知。” 崔大夫颔首,抬步朝着塌鼻子和三角眼走去。 哪知随着崔大夫接近,塌鼻子和三角眼眼里竟出现慌乱之色,指着地上坐着的另外六人。 满口推脱道:“咱们兄弟这会儿好多了,大夫还是先给这几个兄弟看诊吧。” 他二人态度前后转变如此矛盾,不说一直留意几人神色的周管事,就是围观的力夫们,都察觉到不对劲。 薛氏更是如擒了贼王,跳起来叫道:“他们根本就是装的,就是想讹钱,我就说,我家汤面新鲜着,一点都没腐坏。” 塌鼻子和三角眼擦着额头不停沁出的汗水,只说自己发了汗,已经好了,连声催促崔大夫先给旁人诊脉。 “都别动,老老实实让崔大夫摸完脉,不然就把你俩绑给巡视的差爷,定你们个讹诈良民之罪。” 周管事不是瞎子,自然发现了二人身上的猫腻,他眼里满是审视探究,把视线转到另外六人身上。 其余六人生怕周管事也怀疑到他们头上,忙颤颤巍巍伸出手,极力申请崔大夫先给他们诊脉。 崔大夫轻轻抚须,淡声道:“不急,一个个来。” 说完,手就搭在塌鼻子的手腕上,两个手腕都诊过一轮后。 他手又搭在了三角眼手腕上,仍旧是一番听脉后,崔大夫开口道:“脉象虚浮,博动快而细,跳动缓而沉,正是肝气郁滞,肾精亏损,肾气不足的脉象……” 接着,崔大夫说了如何固精培元后,又告诫二人莫要纵欲太过。 塌鼻子和三角眼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大夫说肾虚,仿若被扒了衣裳一般。 羞窘难堪的脸色涨红,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也省的当众丢人现眼。 周管事不关心两人的肾,直接问道:“从脉象上看,他二人可吃坏了东西。” 崔大夫摇头:“并无。” 周管事闻言,眼睛一厉,如刀子般射向二人。 崔大夫不管码头事务,兢兢业业继续给余下六人诊脉。 半刻钟后,在各人的目光中,崔大夫道:“这六人从脉象上看,是吃坏了东西,肠胃有些受损。” 闻言,六人俱松一口气,开始谴责起秦家一众人。 薛氏和冯氏对视一眼,只咬定自家饭食没问题,至于几人为何拉肚子,他们也不知究竟。 再问,二人就说塌鼻子和三角眼也口口声声说吃了自家饭食,不也一点事没有,只说几人许天生肠胃虚弱,和他们食摊无关。 塌鼻子和三角眼见自己竟成薛氏等人,用来脱身的挡箭牌,顿时怒不可遏。 瞧着周管事的模样,只怕自己俩多半会被赶走,左右都留不下来,他们凭啥让这黑心食铺逃过一劫。 他二人一跃而起,指着冯氏,道:“这老婆子汤面没有卖完,我们亲眼见她悄摸倒在了一棵树后…… 一开始我们也没上心,还是看见这几个兄弟吃的拉了肚子,这才将计就计,充做是他家的食客,想着讹点钱财。” 他二人说完,看一眼冯氏等人的灰败神色,冷哼一声,抬步就领着众人去看那倒掉的汤面。 不用崔大夫说,众人瞧着那烂糟糟的碎糊面,一眼就知是剩汤面。 见事情败露,冯氏一改方才的嘴硬,只哭诉家计艰难,想着能省则省,而且他们自个也吃了,不是有意害人。 周管事挥挥手,断然道:“行了,念在你们家贫,今次就不与你们理论了,只是,往后莫要再往码头摆卖吃食。” 经此一事,就算他们还厚脸皮过来叫卖吃食,只怕这些力夫们也不会买账了。 见周管事没扣下他们的大铁锅用作赔偿,冯氏几人也不敢再提讨回钱袋这话。 几人推拉着板车,灰溜溜快速跑了。 周管事从身上摸出钱袋,给塌鼻子和三角眼结完今日的半日工钱。 又责令二人拿出从秦家人手中讹抢的铜子,当众分给了其余六个脸色苍白的力夫,就撵了二人滚蛋。 事情告一段落,叶银红提起木桶,喊上林老虎和林大熊,就要推车归家。 “且慢。” 一道浑厚声音响起。 叶银红三人回头,就见崔大夫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等人。 她疑惑道:“崔大夫,您是在叫我们吗。” 崔大夫含笑颔首:“老夫今儿来此是为调配解暑凉茶,方才尝过你们的凉茶,觉得甚合胃口,若你们有意,咱们不妨谈谈茶汤的事儿。” 自己大意泄露了他们的方子,总得做些补偿,崔大夫抚着胡须,气度从容。 叶银红眼睛一亮,虽不明白这崔大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这老大夫既说谈事儿,那肯定不会让自家干白工啊。 有钱不挣王八蛋,何况,还是送上门的银钱。 叶银红急忙点头,满眼期待盯着崔大夫。 第107章 崔大夫相托茶棚 听崔大夫竟有意与这几个庄户人商谈有关茶汤的事宜,周管事不禁十分诧异。 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面前难掩激动的三人身上,就见这几人除了收拾的较寻常人干净整洁些,也无甚特别之处。 不及多想,周管事忙请崔大夫到仓房大院,那间专属于他处理事务的书房中,慢慢相商。 哪知崔大夫一摆手,伸手一指道:“那儿就不错,树荫底下遮阴又凉快,况且就几句话的事儿,就不叨扰周管事了。” 崔大夫手指的地方,正是槐树底下的食摊。 叶银红三人闻言,忙把桌凳复又从板车上卸下。 林老虎更是拿抹布把凳子擦了又擦,方请崔大夫与周管事,以及始终安静站立一旁的两个半大少年入座。 落座后,叶银红三人兴奋激动之余,不免有些紧张。 崔大夫微微一笑,率先开口:“老夫行医数十载,这些年啊,但凡闻见汤药味,总忍不住分辨里面添了哪几味药材,虽说方才是无心之失,到底把你们方子露了出去。” 说到这里,崔大夫脸上浮现些许愧疚之色。 叶银红忙道:“崔大夫您言重了,咱们小门小户,那解暑凉茶更是家家都会熬煮,用的材料也寻常的很,哪里能称得上方子,您老不必介怀。” 这一番话说的讨巧又体面。 闻言,崔大夫轻轻摇头,面上神色更加和缓。 一旁的周管事,也不禁打量面前侃侃而谈的妇人。 觉得她人虽没甚见识,倒是生了一副好舌头。 “虽材料寻常,然也是你们家辛苦调配出来的,这事是老夫疏忽,所幸老夫受薛小姐所托,倒是能弥补一二你们的损失。” 崔大夫作为一名医者,多年来不管是坐堂问诊,还是偶尔应官府诏令去参加义诊,都看过经过太多的人和事。 他见过有一些庄户人家只单单依靠着祖传下来的一张药方,就能勉强维持生计。 虽这药方未必能让他们过上大富大贵、衣食无忧的生活。 但至少也算是一个相对稳定、且能够长期持续的补贴进项。 就比如林家这道凉草茶,所用材料虽是些常见之物,然就是这样看似普通的方子,却是实实在在的解暑提神。 其实,判断一张药方是否出色,并不仅仅取决其所使用的材料是否珍贵。 同样,开出这张药方的人,是否是杏林高手也非关键所在。 真正重要的,是这张药方能否真正发挥出它的对症疗效。 只要药方名副其实,对患者有益,那就是难得的好方子。 在崔大夫眼里,林家的这张凉草茶方子,就归属于这类好方子。 虽然,它只是张解渴提神的消暑方子。 听崔大夫对自家凉茶方子如此推崇,叶银红三人都有些汗颜。 他们没好意思说,这所谓的凉茶方子,其实是家中老娘根据他们村附近的周边环境,看见什么下火草容易得到,随口定下的罢了。 而用来熬煮茶汤的那些材料,则是家中孩子干活时,在河边、或者山脚下,顺手采挖的。 大毛妮二毛妮多是在河边洗涤衣裳,俩小姑娘带回来的,多是荷叶、薄荷草…… 大壮二壮多是在山脚下割猪草、捡柴禾,俩小子带回来的,多是竹叶、车前草、蒲公英…… 若哪日孩子们偷懒,那么当日熬煮茶汤的材料,就只有容易摘取的鲜竹叶了。 不过,不管材料的组合与配比多么随心所欲,橘叶倒是雷打不动。 家里老太太十分执着,再三交代茶汤一定要添加橘叶熬煮。 叶银红三人想到这些,不禁面面相觑,脸上流露出些许尴尬之色。 崔大夫只当他们庄稼人实诚,稍听一听夸赞就十分不好意思。 他停住这个话题,转而说起正事:“薛小姐心善,体恤力夫们暑天上工辛苦,便想在码头设置个茶棚,熬煮的茶汤用于力夫们解渴消暑…… 薛小姐原把这事委托给咱们医馆,实不相瞒,老夫今儿来,就是带着药徒们勘察茶棚位置的…… 只老夫分身乏术,医馆其余人等各有其职,着实腾不开手管理茶棚事宜,然老夫感念薛小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胸怀,故又不忍推脱。” 他看着叶银红三人,眉目间一片平和慈蔼:“老夫有意把茶棚托与你们管理,只要你们能保证往后熬煮出来的茶汤,和方才老夫喝下的一样,老夫回去就往薛小姐面前递个话,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闻言,三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惊喜之色。 林老虎兴奋的脸庞涨红,结结巴巴道:“既崔大夫您看得起咱们,咱们岂有推脱之理。” 林大熊也忙道:“不知熬煮凉茶的材料是你们医馆提供,还是咱们自个儿准备。” 叶银红搓着手,神情有些扭捏,红着脸问道:“敢问崔大夫,咱们管理茶棚,不知工钱几何。” 她话音一落,林老虎和林大熊瞧着崔大夫的神情,更热切几分。 崔大夫抚了抚胡子,笑道:“熬煮凉茶从哪儿走材料,大概晚间就能定下,待明儿我再差遣我这两个药徒过来传话于你们。” “至于工钱吗。”崔大夫并不卖关子,看一眼周管事,继续道:“一月最低一两银子是有的。” 一月一两银子,老实说,按照他们现在食摊的收益,一两银子也不过是几日的收益。 只食摊全靠力夫们捧场,万一哪天又冒出来另外一个秦家争抢生意,或是力夫们突然不买账了。 那他们这个食摊几乎就再无活路了。 而茶棚一两银子的工钱,于他们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稳赚不赔。 只要他们勤勤恳恳管理好茶棚,保证凉茶新鲜不酸坏,这一两银子基本就稳了。 三人乐的龇出一口白牙,忙冲崔大夫再三道谢。 崔大夫摆摆手,道:“我也就是牵个线,成与不成,还得看薛小姐的意思。” 虽崔大夫如此说,三人还是很高兴。 他们按照崔大夫的要求,把桶中剩余的凉茶装进药徒们随身携带的竹筒。 又目送崔大夫一行人催牛车远去后,方启程回家。 路上,三人仍兴奋的讨论茶棚相关的事宜,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大通。 遂最后一致决定,明儿煮凉草茶时,再多多放些败火草株,务必使茶汤更浓郁提神些。 正乐滋滋说着,叶银红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她暗骂一句,往地上一看,见是几片陶碗碎片。 第108章 劫道的贼人 “谁呀,这么缺德,碗打碎了不晓得往旁边踢踢,这要是扎到人怎么好。” 说完,她伸脚一踢,几片陶碗碎片瞬间没进了路边草丛。 哪知往前走不远,又有散落的零星碎片,叶银红见状,伸脚又把碎陶片踢进草丛。 直走了一里余地,总有零星碎片散落地上,再又踢开几片碎片后。 叶银红轻啧一声,惋惜道:“这别是哪个倒霉的陶瓷贩子,把满车的陶器打碎了吧。” 林老虎和林大熊低头看去,眼里也满是可惜之色。 这些日子做生意,他们深知生意难做。 老实说,辛辛苦苦出一天摊,不折本那就算赚了。 下晌在码头耽搁的时间长,为免天黑赶夜路不安全,三人再不管地上的碎陶片,埋头快步往前。 及至路程走了一多半,在转过一片老林子时,就听前面灌木掩映处,传来妇人的嘶哑咒骂声。 三人听见声音,眉头俱是一皱,赶路时,碰见这些纷争最是不吉。 若时辰尚早,倒是可以等一等再过去。 只如今太阳已经落下天际,眼看着暮色将来,几人对视一眼,认命往前。 叶银红更是抄起了板车上的一根竹竿,想着若是有恶人拦道,她就直接一竹竿打过去,也好让贼人知晓厉害。 距离愈近后,三人眉头越皱越紧,只因这此起彼伏的咒骂声,越听越觉有些熟悉。 待终于彻底转过老林子,三人往前定睛一看,目中都透着一股了然。 呵!还真是秦家这群阴魂不散的家伙。 只是…… 瞧着几人头发蓬乱,衣衫破碎,腿脚一瘸一拐的凄惨模样…… 三人对视一眼,眼里俱是诧异和茫然。 这几人难道被劫道的贼人给打劫了! 想着自家一天两次往返于码头,三人俱加快了脚步,想着打听些消息。 至少,他们得知道秦家这几人回程时,走的是哪条道,他们往后也好避开。 林老虎更是心有余悸,把钱袋重新藏好。 三人推着两辆板车,一路小跑着往前追,哪知他们往前跑,秦家人比他们跑的更快。 待终于气喘吁吁追上时,就见薛氏和冯氏等人回头时,神色满是惊惶。 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冯氏当即破口大骂:“挨千刀的短命鬼,这恁宽的大路,你们撵我们作甚。” 叶银红十分无语,一眼看到几人脸上满是乌紫青肿后,暗暗深吸口气,决定不与这没口德的老婆子计较。 她扯出一记笑,探问道:“亲家叔婶,你们可是路上碰见坏人了,怎被人打成了这模样。” 她不说这话还好,话音一落,秦家四人俱一脸怨愤盯着他们一行人。 薛氏神色更是怨怼,指着几人,就开骂:“个瘪犊子,你们早干嘛去了,这会儿来看我家笑话,但凡你们脚程快些,咱们能被那两个贼人得手吗。” 她歇斯底里骂完,脸上又浮现怀疑之色,看着四人,更加声色俱厉。 “你们老实说,那三角眼和塌鼻子抢咱们大铁锅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藏起来悄悄看着,你们还是不是人啊,眼看着贼人抢咱们锅,砸咱们碗,都不露头帮一帮咱们……” 三人被骂懵了,待反应过来,心里便是一声“哟嚯”。 眼睛便也不由自主往秦家板车上望,只见两辆板车上,哪里还有大铁锅的影子。 非但如此,其中一个藤筐里,更是装满了陶瓷碎片。 叶银红把目光移向车上的两个大陶盆,安慰道:“想开点,赖好歹他俩把盆给你们留下了。” 那是他们好心留下的吗,那盆是他们一家老少,拼命撕打护住的。 冯氏和薛氏闻言,只当叶银红是看他们笑话,更加暴跳如雷,指着叶银红连声怒骂。 叶银红看着她们泛红的眼睛,听着她们嘶哑的嗓音,心里不断告诉自个,她们不是天生的疯狗。 只是太过倒霉,一时失了心智,才会满嘴喷粪。 自己这个正常人,实在犯不着同疯子计较。 她只吆喝林老虎和林大熊快些走,道:“家里大铁锅还在咱们车上呢,大哥,当家的,咱们快些家去,想必三弟妹还等着大铁锅做晚食呢。” 眼见秦家众人脸色铁青一片,叶银红轻啐一口,几人疾走而去。 回到家,天色已然擦黑。 梁青娥听到板车的声音,抱着乐宝就往院门外走去。 “今儿怎回来这般晚,可是码头那儿有事。” 三人对视一眼,眼里俱带着喜色,忙不迭道:“是有事,咱们回家再说,是大好事。” 一时进了院,还不等梁青娥问是啥好事,林老虎里三层外三层,从板车的最底下,掏出来只钱袋。 秦兰花正从灶房出来,见状,皮笑肉不笑道:“大哥这银钱藏的可真够严实的,只咱这一片一向太太平平的,敢是你们怕路上突然冒出了贼人不成。” 林老虎虽憨实,然听秦兰花音调,就知这三弟妹怕是话里有话,且还不是啥好话。 只他身为大伯哥,哪里好同兄弟媳妇打嘴仗,索性只作听不懂,一时,笑的更加憨厚。 秦兰花原本想讽刺几人以后会借口路遇贼人抢劫,私匿银钱。 但见林老虎不接她话茬,好如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心里那是气闷不已。 叶银冷哼一声,冲秦兰花笑的灿烂:“三弟妹敢是能未卜先知不成,今儿路上确实有贼人劫道,只遭殃的,却另有其人呢。” 不知为何,秦兰花偏偏从叶银红的笑容中,品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滋味。 她心头一跳,再不敢往下细问。 倒是梁青娥几人,听说果然有贼人劫道,脸色就是一变,忙问几人有没有事。 叶银红收回视线,笑道:“咱们好端端站在院里,哪里有事,贼人的事暂且放在一边,眼下有一件大好事就在眼前呐!” 听到有好事,二毛妮忙去关院门,生怕被人听到,坏了自家好事。 第109章 怒火中烧的秦兰花 暮色降临,河湾村渐渐笼罩在昏暗天色中。 村庄里,妇人们呵斥孩子的声音不时响起。 间或还有村人们吆喝驱赶鸡鸭回圈的恼火声。 不知谁家没拴绳的小狗从院中跑了出来,被顽童们拿着石子,嘻嘻哈哈跟在后面追逐、捉弄。 小狗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从院门外掠过,听起来好不可怜。 还有人家菜园黄瓜被偷,苦主老太太站在路口,正满口人体器官,激愤肆意的问候贼偷八辈祖宗。 ……… 林家黄泥夯就的小院里,没人关心,甚至没人有心思理会这些喧闹八卦。 外面传来的各种声响都丝毫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此时此刻,家中老老少少,所有人的目光则全都聚在叶银红身上。 众人神情急切,都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眼下究竟有什么样的大好事,又落到自个家里。 叶银红看着大家满是期待渴望的神色,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初初听崔大夫说茶棚时的兴奋心情。 她清清嗓子,稍稍平复翻涌而起的激动情绪,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梁青娥一口打断,咋地,要不要给你端碗茶水,再搬张桌子,拿个惊石木,你好上台说书啊! 叶银红瞅着婆婆满脸不耐,不敢再卖关子。 只得掐头去尾、简要概述:“今儿在码头碰见个大夫,人姓崔,说薛小姐念力夫们暑天上工辛苦,欲在码头修一座茶棚,崔大夫说他医馆事务繁忙,想让咱们帮着管理茶棚,一个月足有一两银子的工钱拿呢。” 什么! 一两银子! 让他们家帮着管理茶棚! 众人呼吸都有些急促,面上满是不敢置信。 大家掏掏耳朵,在叶银红又重复一遍,且林老虎和林大熊同样给出肯定回答后。 这才兴奋的你拍拍我,我拍拍你,一个个乐的合不拢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激动过后,大家情绪暂缓,梁青娥这才想起来问道:“码头应该不缺人手吧,怎崔大夫独独看中了咱家。” 是啊,放着码头那么多人不用,怎崔大夫单单就对他们青睐有加! 毕竟,他们家和崔大夫,可以说是素昧平生。 这不还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吗,方才就要说来着,还不是您老性急,让我长话短说,叶银红忍不住腹诽。 不过,上下一众人已经听到他们最关心的事儿,至于话有多长,如今倒也不着急。 正好这会儿也能吃晚饭了,边吃边说就是。 天已经黑透,火把插在灶房土坯墙上的缝隙中,映照的周围一片明亮。 饭菜很快摆好,今儿晚食格外丰盛,梁青娥念着几人夏日奔波辛苦,林飞鹰不日又要去应夏役。 吃完午饭一个时辰后,她吆喝秦兰花和了好大一团发面,蒸了满满两竹箅的暄软大白馒头。 就是下馍菜,也是满满一盆的油渣烩青菜,虽满盆都是青菜,然菜汤里满是油星,青菜也炒的格外油亮,看着就知所费猪油不少。 梁青娥分完馒头和菜,又把精神十足的乐宝从陈秋莲怀中接过来,方才坐下听叶银红开摆龙门阵。 叶银红一口馒头一口菜,腮帮子吃的鼓鼓,说的那是眉飞色舞。 听到力夫们吃坏了肚子,要讹自家银钱。 梁青娥眉头就是一皱,待见叶银红神色不见气愤,反而愈发兴奋后,她就知底下应是顺利解决了。 她平复了心情,一边吃饭,还不忘抽空给乐宝扇几下扇子。 她端得住,其余人等俱听的义愤填膺,连孩子们面上,都满是愤怒。 一时间,桌上骂四起,声声斥责带节奏闹事的塌鼻子和三角眼两人。 秦兰花一声不吭,只专注吃饭,她才不愿为叶银红声讨无赖。 其实,几人如果更倒霉些,被这两个无赖混账缠上,再挨了婆婆训斥,她会更高兴些。 只看最后让这几人得了管理茶棚的差事,秦兰花就知这倒霉事,定然是顺利摆平了。 既如此,她更不愿为几人的志得意满添砖加瓦。 秦兰花慢慢吃着难得见到的馒头,眼里满是满足之色。 只是,很快她就味同嚼蜡,因为,叶银红不光证明了自家茶汤无事,更是把她娘家食铺拖下了水。 她看着桌上所有人为自家食摊逃过一劫而开心欢呼,只觉刺眼堵心非常。 她忍了又忍,一直忍到叶银红把事全部说完,在听到周管事让自己爹娘往后莫要再去码头摆摊时。 她忍无可忍,把筷子一放,指着叶银红,骂道:“你心眼咋那么小呢,都是亲戚,不说雪中送炭,遇到事儿了,好歹也拉一把吧。” 梁青娥把碗重重一放,目色沉沉,冷声道:“你既这么讲亲戚情分,倒是告诉我老婆子,今儿要是换成你二嫂的娘家人出这档子事,你打算怎么拉一把。” “对啊,三弟妹,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帮,咱们能把自己摘干净就不错了,难不成要我自个背上黑锅,吆喝说力夫们都是因为喝了咱家的凉茶,才拉的肚子吗。” 叶银红逼视着秦兰花,轻嗤道:“三弟妹还是莫要忘了,你如今端得哪家碗,吃得谁家饭,但凡我和三弟妹一样是非不分,三弟妹哪里还能悠悠闲闲吃着大白馒头,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三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秦兰花被婆婆和妯娌一顿怼,窘迫羞恼之下,愤怒的脸色涨红。 偏头看到婆婆投射过来的冷冷视线,她心里一窒,只得不情不愿闭上嘴。 原本欢乐的气氛,突然凝滞下来,林飞鹰看看老娘嫂子的冷脸,又瞧瞧身边眼眶红红的媳妇。 他尬笑一声,想缓和下场面,忙开口转移话题:“方才二嫂说回来路上有劫道的,贼人很凶悍吗。” 叶银红好悬没笑出声来,只觉这小叔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又在心里给林飞鹰竖个大拇指,真不愧是老林家最心疼婆娘的汉子。 这是看婆娘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好败败她胃口呢吧。 梁青娥等人听到有劫道的,也立马紧张起来,面上满是担忧焦虑。 叶银红摆摆手,瞟一眼啃着馒头的秦兰花,一脸的云淡风轻。 道:“贼人就是你们方才骂的那俩无赖,凶不凶悍的另说,只是被劫的也太废了些,四个大活人还干不过人两个,愣是被抢走了大铁锅,又打碎了好多陶碗。” 秦兰花心头一跳,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抬头就见叶银红似笑非笑瞧着自己,她硬着头皮,不悦道:“二嫂说话就说话,瞧我做什么。” “好歹你姓秦,爹娘兄嫂被打劫,作为亲闺女,我看到了当然得告诉你,不然,你又该说我冷心冷肺,不声不响瞒着你了。” 心里的预感成真,秦兰花脸色一变,捏着筷子的手收紧。 声音尖厉:“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爹娘被贼人抢劫,就因为记恨他们去码头摆摊,抢了家里生意!” 叶银红听秦兰花和秦家人几乎如出一辙的话,心里十分不满。 林老虎和林大熊脸色也不好看,想着秦兰花不知晓他们没在现场。 又念着她乍然得知娘家被抢,一时失态,才放缓了脸色。 第110章 薛佑 梁青娥捏着乐宝白嫩嫩的小脚丫。 冲叶银红道:“把事儿细细说一遍。” 秦家人遭不遭抢劫,和家里干系不大。 然自家可是经常往来码头,若这二人抢上了瘾,哪日祸害到自家头上,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虽说这俩人被周管事从码头撵走,完全是咎由自取。 只看三儿媳的反应就知道,人不讲理起来,是不会往自个身上找原因的,只会怨天怨地迁怒旁人。 叶银红得令,忙开口把路上碰上秦家人的前后经过,细细复述一遍。 其中,就包括冯氏和薛氏的撒气咒骂之语。 秦兰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待要问问爹娘如何。 又委实不愿同叶银红低头服软,一时焦急万分,坐立难安。 还是林飞鹰,忙开口打探岳父岳母以及小舅子夫妻有无受伤。 待听到只是皮外伤后,秦兰花才勉强安下心来。 梁青娥不是喜欢背后议人长短的人,秦家四人已经为他们做下的错事,付出了代价。 他们若是揪着再说,就有落井下石、看人笑话之嫌,虽然确实活该招笑。 想她这一对亲家,但凡好好经营食摊,哪怕生意差些,也总不至于被人驱赶又遭报复。 好好的路不走,非得想这些歪门邪道,生意会黄不过早晚而已。 夏日天热,东西易腐坏,想到秦家的前车之鉴,梁青娥忙交代三人,每日里卖的凉茶凉面,定要收拾的新鲜干净。 若是有剩,凉面直接吃了就成,至于茶汤,就地倒掉就行。 总比吃坏了力夫们肚子,再被人灰溜溜撵走强。 说起来,周管事倒还算厚道,没让秦家赔付汤药钱,只不痛不痒撵走完事。 叶银红三人听见,忙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必不会坏了自家招牌。 听二儿媳提起招牌,梁青娥忙又嘱咐每日摆摊前,一定不要忘了把带着乐宝小手印的布招牌支开。 交待完后,她又摇摇乐宝藕节样的小胳膊。 笑的满脸慈爱:“咱们乐宝可真是个福娃娃。” 众人闻言笑笑,并不在意,也跟着老太太夸乐宝两句。 秦兰花手捏着馒头,看着咯咯笑的乐宝,心里气闷不已。 这赔钱货若果然是个有福的,她亲姥姥家,也不会黄了生意,又遭混人抢锅砸碗了。 吃完饭,又收拾好东西,临进房前,梁青娥特特交待叶银红三人,说她明儿跟着一起去码头。 “好嘞娘,不怕娘笑话,我长这么大还没同人谈过生意,有娘顶在前头,我心里也踏实了。” 叶银红笑眯眯送梁青娥进屋,十分殷勤。 秦兰花瞧见,啐了一句狗腿子,摔门也进了屋。 ………… 黄川镇 薛宅。 话说回来,下晌崔大夫从码头离开后,带着两个药徒就直奔薛宅。 门房通传一声后,很快就有婆子把三人恭敬请进去。 在把三人引到前院一间书房后,婆子先是唤婢女上茶,而后道:“崔大夫,您和两位小哥先在此稍作歇息,我这就去禀告小姐。” 说完,婆子匆匆离去。 “阿佑,今儿午时的水晶饺好吃吗,阿萱姐姐说你足吃了三个,阿佑可真棒。” “阿佑,这是厨房新熬煮的三豆饮,最是解暑,阿佑喝两口尝尝好不好,豆子煮的沙沙的,又放了霜糖,香甜的紧。” 薛蜜说完,拿起汤匙,轻轻舀一勺红褐色饮子,就去喂面前出着薄汗的小娃。 娃儿约摸三岁上下,着一身轻薄凌衣,正自玩着一个木雕小马,思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薛蜜的殷切关怀,没有任何回应。 薛蜜眼里浮上失望,她强打起精神,把勺子小心凑到叫阿佑的娃儿嘴边。 哪知娃儿头一偏,伸手就要去打勺子。 薛蜜眼疾手快,忙把勺子收回,然还是有几滴汁液,落到了娃儿裤子上。 婢女阿萱几步上前,一边擦拭沾染的汁液,一边道:“佑哥儿似乎不爱喝解暑汤,不止今儿的三豆饮,昨儿的紫苏饮,前儿的四神汤,还有酸梅饮,枣浆米酒汤……佑哥儿都一口不尝。” 薛蜜端着三豆汤,闻言眉头皱的死紧:“许是这三豆饮的颜色不好看,紫苏饮的味儿又大,四神汤应是不对味,还有酸梅饮,阿佑脾胃本就弱,让厨房莫要再往阿佑这里送,还有,枣茶也就罢了,他小小年纪,哪怕米酒再不醉人,也是不宜喝的,交代厨娘,以后也莫要送了……” 阿萱应下,忙唤一旁随伺的小丫头往厨房传话。 “等等。” 小丫头立马停住,垂手静等吩咐。 薛蜜沉吟几息,道:“去瞧瞧厨房今儿都有什么,让厨娘再做一碗解暑汤来,夏日天热,阿佑又不愿喝茶水,每日里出这么多汗,长久下来怎么好。” 小丫头领命而去。 薛蜜揉着眉心,将手中的三豆汤一饮而尽,豆汤绵沙,又放了霜糖,喝起来确实香甜温润。 一碗三豆饮入腹,薛蜜重新打起精神:“我就不信,这样试下去,找不到阿佑喜欢的解暑汤口味。” 阿萱接过碗,见自家小姐面上满是疲倦,正欲劝解两句,就听婆子来传话,说崔大夫有事相见。 薛蜜收拾好情绪,领着阿萱就欲出门。 一扭头见薛佑还在翻来倒去的玩着木雕小马。 便招呼婆子抱上薛佑,想着待会儿正好让崔大夫帮忙调理下弟弟脾胃。 一行人去到前院书房,崔大夫和薛蜜寒暄过后,不等薛蜜开口,伸手就抓住了薛佑手腕。 一番听脉后,崔大夫见薛蜜一脸紧张,忙宽慰道:“哥儿身子无恙,有些湿热气阻,天热干燥,平日里多饮些水就成。” 闻言,薛蜜一张脸皱成了苦瓜,苦笑着把近些日子家里厨房折腾解暑汤的事儿,说了一遍。 崔大夫一抹胡须,笑道:“倒是巧,老夫今儿也带了解暑茶汤,正好看看佑哥儿喜不喜欢。” 薛蜜有些意外:“是预备放在码头上熬煮的茶汤吗。” 崔大夫但笑不语,只请阿萱帮忙拿几个茶碗来。 一时茶碗拿来,崔大夫从药徒手里接过竹筒,亲自倒于细瓷茶碗中。 碧色茶水摇晃,丝丝缕缕清香气味,随着崔大夫的走动,如涟漪般溢散开来。 崔大夫把茶汤放在薛佑面前,笑道:“佑哥儿,要不要尝尝老夫带来的茶汤。” 空气中浮动着茶汤味,薛蜜清眸微闭,细细辨别着茶汤里添加的败火草。 “崔大夫,这茶汤里应是放了薄荷草,竹叶,荷叶,车前草……” 只是,这些东西性寒,不太适合阿佑的脾胃。 薛蜜正欲阻止,就见薛佑鼻子翕动,张嘴就抿了大大一口茶水。 姐姐说的这些草,他都不知道,不过,他闻到了一股极清香,极好闻的味道。 有些酸,有些苦,更多的还是清爽,让他觉得舒服。 第111章 帮忙熬煮红枣银耳汤 鸡叫第一遍,林家小院就醒了过来。 梁青娥摸黑抓起衣裳,穿戴整齐后,抬步走了出去。 院里火把高燃,林老虎和林大熊正把铁锅泥炉往板车上搬。 叶银红提着篮子从灶房出来,里面装满了调制凉面所需的配菜,除了十来条青嫩水灵的黄瓜,还有五六斤刚从水中捞出的新鲜黄豆芽。 见梁青娥出来,几人忙停下手中活计,让她只管去盆架梳洗。 一时洗漱完毕,三人把东西也装的七七八八,待又把坛坛罐罐都搬上车后,叶银红便对着两辆板车开始逐一清点。 待一切检查无误后,她方松口气,冲梁青娥道:“娘,要用的东西都带齐了,你有没有要带的东西。” 听到这话,梁青娥不禁微微一怔,下意识将手贴在了胸口处。 实际上,她今日之所以特意前往码头,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想亲自跟进有关茶棚的各项事宜。 家里一向贫困,尽管这些日子努力积攒下一些银钱,然与村里一些人家比起来,家底仍旧很不够看。 管理码头的茶棚,听起来似乎颇了不得,然实际不过是负责熬煮茶水罢了。 可即便如此,对于现在的林家而言,这项活计算得上是家里至关重要的进账了。 毕竟是入口进腹的东西,哪怕是这样一份看似简单的差事,都必须慎之又慎应对处理,那是万万不能出半分差错。 可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万无一失呢,心念电转间,诸多念头于梁青娥心中飞速掠过。 她轻抚藏于胸口之物,眼睛里翻腾着各种难以描绘的复杂情绪,有兴奋、期待、更多的,还是藏于心底深处的忧虑。 这哪怕煮坏了一锅茶汤,喝坏了力夫们,哪怕薛老大轻不计较,单单汤药钱就能让他们赔个底朝天。 她活到今年五十岁,经历过许许多多的困苦,当然,也曾有过心情舒畅,心花怒放的开怀时刻。 正因如此,她最是知道,不管面对什么样的事情,事先做好充分准备总归不会有错。 梁青娥面上从容,步履坚定,伸手拿下插在灶房土坯上的火把。 轻声道:“该带的东西我都带上了,走吧。” 说罢,便迈步朝院门径直走去。 一路上,叶银红不停说着对管理茶棚的憧憬,林大熊拉着车,极力附和婆娘的话语,不仅如此,他还说了自己的看法。 就连一向话不多的林老虎,都说了好几条中肯建议。 梁青娥跟在车后推车,在几人问到自己后,也含笑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几人匆匆赶到码头,几乎没有一刻停歇,板车刚停,就忙着搬卸东西,生火打水。 大家迅速投入到食摊的开张准备中。 林大熊仍旧负责打水,林老虎负责后勤以及烧火。 叶银红袖子一挽,就开始埋头和面,梁青娥拿出带来的凉茶材料,接手熬煮凉茶的活计。 经过一番紧张的忙碌,待所有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后,几人才坐下歇歇喘口气。 梁青娥擦了擦额头脖颈不停冒出的汗水,这才有心思将目光投向热闹繁忙的码头。 今儿又是一个大晴天,烈日炎炎,蝉于枝头拼命鸣叫,饶是这么卖力,也没唤来一丝微风。 树叶被晒的发蔫,空气越发燥热,身处其中,仿若置身于蒸笼之中。 力夫们身着短打,一个个汗流浃背,或是背着沉甸甸的货物,或是挑着担子,艰难地在码头与仓库之间来回穿梭。 长时间的暴晒使得力夫们裸露的皮肤变得越发黝黑,汗水从额头脸颊滚落,几乎每一个力夫,前襟和后背,都是深色汗渍。 梁青娥收回视线,拿长勺舀一碗茶汤,一口喝完后,心头的那股干渴难耐,才疏散许多。 几人眼睛不停在码头搜寻,看了良久,愣是没有见到周管事的一片衣角。 叶银红眉头紧锁,忧虑道:“周管事咋还不来找咱们说茶棚的事儿,别是一夜过去,他反悔了吧。” 听她这样说,林老虎和林大熊立马也愁眉苦脸,生怕这事真的黄了。 梁青娥给了几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神色,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崔大夫不是说他到时遣药徒过来传话吗,许是医馆事多,这大晌午的天儿又热,等到下晌再说。” 三人想到崔大夫昨儿来码头也是午饭过后,这才略略安下心来。 正说着话,就听马儿跑动的哒哒声响起。 几人回头一看,就见一辆马车正往码头驶来。 几息后,马车跑到近前,就见车夫一勒缰绳,口中“驭”一声,勒停了马儿。 叶银红眼睛一亮:“该不会是崔大夫来了吧。” 说完,她就起身往马路走去,梁青娥三人听她这么说,也抬步跟上。 片刻后,车帘掀起,一个婆子走了出来。 叶银红见出来的不是崔大夫,眼里带着明显的失望。 不过下一瞬,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低声兴奋道:“是薛家的马车,这姑娘我认识,是薛大小姐的丫头。” 梁青娥嘴角抽动,心里十分无语,心想你认识人家,人家认识你吗。 抬眸就见一个文雅俏丽的姑娘,紧随婆子身后下了马车。 梁青娥定睛一看,还真是薛小姐身边的丫头,似乎叫做阿萱。 瞧着二人径直往自家食摊走来,梁青娥忙迎上去,笑容满面:“这大热的天,阿萱姑娘和这位妈妈怎么亲自过来了。” 阿萱接过婆子手中的包袱,笑的温和:“崔大夫昨儿往家里送的解暑汤,我家小少爷很是喜爱,只他年岁太小,不宜喝太多寒凉之物,这不,咱们准备了一些材料,想请大娘帮忙熬煮。” 说完,她又取出一串铜子,亲手递于梁青娥:“知道你们忙,这大热天的也不白使唤你们,这是酬金。” 梁青娥忙推拒:“哎吆,这也太多了,不过几把火的事儿,当不得这许多铜子。” 叶银红当即就急眼了,眼睛盯着红线串的沉甸甸的铜子,生怕这姑娘借机收回。 好在,阿萱又把铜子搁在了小桌上,只说是她家小姐的意思,让几人不必客气。 叶银红生怕婆婆哪根筋搭错,再同阿萱彼此推让,这要是真客气的失了这些银钱,她能心疼死。 她忙拿起铜子,一把塞进食摊专用的钱袋里。 方笑眯眯接话:“薛小姐真是太客气了,福堆里长大的千金小姐,竟能体谅咱们庄户人家的辛苦不易,这样好的心肠,怪不得能投生到这样好的人家。” 梁青娥听她说的不伦不类,照她这样说,她们这些今世投生贫寒人家的,岂非都是心肠歹毒之人。 更何况阿萱还是供人驱使的奴婢,当着人家面说这个话,脑子被狗吃了吧。 见阿萱非但不生气,竟还替薛小姐谢过这婆娘赞誉,梁青娥放心之余,忙就去看阿萱带来的包袱。 包袱摊开,两只细瓷双耳水罐显露出来,接着就是三个油纸包。 梁青娥打开油纸包,只见分别是霜糖、红枣、还有银耳。 “敢问姑娘,可是要熬煮红枣银耳汤吗。” “正是,大娘唤我阿萱就好。” 得到肯定答案,梁青娥便请二人稍作歇息,张口就吆喝林老虎生火。 幸而近段时日换卖凉面,大铁锅煮完凉面后,基本就用不到了。 梁青娥见她们带来两个水罐,估摸着水罐的容量,开始往锅里添水。 银耳拿水泡发,红枣过两遍水丢进锅中。 阿萱见红枣核都没去,正欲张口阻止,然想起临来前小姐的嘱咐,又生生忍了下去。 罢了,到时喂佑哥儿吃的时候,把红枣挑出来就好。 只是,佑哥儿真的会吃吗,想到小姐怕是空欢喜一场,一时间,阿萱满心惆怅,移开了目光。 第112章 传话药徒来了 锅开水滚后,银耳恰好泡好。 梁青娥把银耳撕成小朵,再次丢进锅中,想着小娃儿喜甜,她又狠抓了一把霜糖,一起抛进滚水中。 趁两人不注意,她又快速往锅中丢了七八片枯绿色叶子。 干完这件事,梁青娥擦擦额头的大滴汗水,心里无比庆幸,幸而今儿自己来了。 要是让二儿媳来煮这道汤,虽也能把红枣银耳煮熟,然也只能是最普通的红枣银耳汤。 其中最重要的精髓,老二媳妇可不得三昧。 梁青娥看着随着滚水起伏隐现的枯绿叶片,眼睛满盛笑意。 她把锅盖盖上,冲林老虎道:“转小火,慢慢熬。” 刚盖上锅盖,就听铜锣声乍响。 是力夫们下工了! 几人瞬间打起精神,梁青娥看一眼阿萱和婆子坐的位置,忙又吆喝林大熊,让他把桌子挪远些,省得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冲撞了人姑娘。 力夫们擦着汗,有些豪放的,更是脱下了上衣,边快步往这里走,边大声吆喝舀茶水。 阿萱见一群墨炭一样黑,上身光光的汉子直直往这里冲,一愣之下,面颊登时羞的通红。 她忙转过身,眼睛瞟向眼前的葱绿树林。 汉子们走到近前,这才发现食摊上竟有大姑娘。 一时间,连嗓门都小许多,他们许久不见梁青娥,同她打过招呼后。 便好奇问道:“那是大娘家的亲戚吗,这大热的天,怎来码头遭罪,要是晒伤了脸,可难寻好人家了。” 梁青娥顺势道:“可不敢胡说,那是你们薛老大府上的人,来码头有些差事。” 姑娘家的信息,不好在汉子们面前说太多,为免不尊重,梁青娥只简简单单两句话,点出阿萱的身份,使这些人不敢随意玩笑就好。 听到是东家府上的人,又见阿萱穿戴精致,且身边还跟着一个婆子,路边树荫下,还有车夫正在喂马儿喝水。 众力夫们再不敢随意打量,喝完茶水,安安静静吃完凉面,放下银钱,就去了树林深处歇晌。 食客们走后,梁青娥掀开锅盖,拿长勺时不时趟一趟锅底,省得汤汁粘稠后,再煮糊了。 枣香味浓郁,又有霜糖的甜香,林老虎添着柴火,不停吞咽口水。 约摸又过半刻钟后,梁青娥方冲阿萱二人道:“二位过来看看,熬成这样成吗。” 阿萱忙起身上前,想了想,道:“大娘觉得成,那就成。” 梁青娥一怔,一套秒一想阿萱本就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不懂茶饭也属正常。 她拿起长勺在锅里轻轻一搅,一时甜香味更加浓郁,汤汁翻滚间,汁液绵稠。 梁青娥扭头交代林老虎:“可以把火去了。” 叶银红见状,忙把两只水罐重新刷洗一遍,捏着水罐的双耳,站在锅边。 梁青娥拿起长勺,小心避开叶片,开始一勺勺装银耳汤。 直到装满一只水罐,又准备装第二只的时候,被阿萱开口阻止。 “且慢。” 梁青娥回头,就见阿萱指着木桶里的碧色茶汤,温声道:“劳烦大娘帮忙装一罐你家的凉茶汤。” 见林家众人面上皆是错愕不解,阿萱面上虽维持淡定的笑模样,然想起来昨儿崔大夫的话,她心里也满是疑虑。 昨儿小少爷竟一口一口喝下满满一盏茶水,非但如此,一盏茶水喝完,他竟还知道要找茶水。 虽佑哥儿仍旧没有开口,但他双眼四下探看的好奇模样,就是在找东西。 小姐更是激动无比,要知道,佑哥儿长这么大,极少表现出对一件事物有兴趣。 他最常见的模样,就是安安静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周围的一切事物,几乎不给予任何回应。 小时还能夸个安静,这一年来,府里下人们,没少私底下嚼舌根,说佑哥儿只怕是个傻子。 幸而自家小姐得老爷喜爱,在府中有几分威信,把嚼舌根的几人罚的罚、卖的卖后,有关于佑哥儿的事才没传出府去。 昨儿佑哥儿找茶水的模样,那眼神灵动的,完全就是个正常孩子,一点也不见往日呆滞木楞的模样。 小姐十分高兴,连声问崔大夫,佑哥儿是不是从此就好了。 哪知崔大夫仔细打量、又细细与佑哥儿单方面沟通一番后,冲小姐摇了摇头。 许是不忍小姐失望,崔大夫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说他年轻时,从一本志怪画本上,看到一个名叫引魂的故事。 说是一户瞿姓人家,家境十分富裕,良田牛羊不计其数,然只有一件事不圆满,那就是夫妻俩唯一的孩子,竟得了失魂之症。 俩夫妻到处打探善于此道的名医,又各种修桥铺路,往寺庙供奉香火。 然都不见成效。 如此折腾到孩子十二岁,夫妻俩心力交瘁,也渐渐死心,只想着再收养一个孩子,将来夫妻百年后,孩子不至于没了依靠。 就在二人准备从族亲中挑选养子后,这天,有个要饭的老翁讨上了门,瘦的那是皮包骨,气息奄奄、十分虚弱。 夫妻俩本来不欲管的,怕这人断气在自家房里。 后见这人十分可怜,又想着为孩子再积些福分,便把人放了进去,请医问药照顾的十分精心。 也是怪,自从老翁来家后,这孩子倒是一天天好起来了。 非但好了起来,腹中更是习得锦绣文章,次年府试,就中了秀才,当年乡试又中了举人。 后面说起旧话,他说他幼时被困在一个地方,怎么都挣不脱,爹娘说话他也听得见,请的夫子教习他也能明白,就是说不出来。 直到那个老翁来家后,他身上的那些禁锢,才一天天的松开。 有道士听了他的故事,说他魂魄和躯体不合,天生失魂。 非得有八字相合的人,才能在机缘巧合下,把他的魂魄引回躯壳。 阿萱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假,也不知是不是崔大夫编了来,宽慰自家小姐的。 不过,若林家人真同故事里一样,是佑哥儿的引魂人,这非但是佑哥儿之幸,自家小姐往后也有了指望。 阿萱和婆子带上两罐茶水,登车而去。 “娘,这还剩下好些银耳汤。” 叶银红看着锅内香甜的银耳汤,不停吞咽口水。 锅内至少还有三碗银耳汤,梁青娥见她前襟后背俱是汗水,便道:“留一碗与你大嫂,剩下的,你们分着喝了。” “哎,我盛碗最稠的,留给大嫂。” 哪知碗还没摸到手,就又有牛车赶来。 叶银红抬头一看,顿时龇出一口白牙:“是崔大夫的那两个药徒,他们传话来啦!” 第113章 翘首以盼周管事 听到崔大夫的药徒来了,梁青娥几人忙转过头。 就见牛车晃晃悠悠而来,车上坐着两个穿戴一般无二的半大少年。 几人眼睛就是一亮,忙往路旁迎去。 “这大太阳底下赶路,两位小哥儿热坏了吧,快过来歇歇脚,喝碗凉茶散散汗。” 见俩小子热的脸庞通红,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梁青娥忙上前招呼,把二人往自家食摊引。 林老虎想着方才马车车夫喂马儿吃草的模样,脑袋瓜难得灵活一回,开口就说由他来照看青牛喝水吃草,让二人只管放心。 两人谢过林老虎,又接过梁青娥递来的凉茶。 一碗茶汤下肚,二人顿觉周身清凉舒坦不少。 放下茶碗,两人便介绍了自个的名字。 高一些、不苟言笑的叫时云。 圆圆脸,生的一副笑模样的叫时雨。 据时雨说,俩人都是崔大夫族亲中的晚辈,因为念过几年学堂,如今在医馆跑腿打杂,跟在大掌柜身后,学着抓药熬药。 “你俩可真厉害,能识文断字不说,竟还会抓药,那么多种类草药,难为你们小小年纪都记得住。” 叶银红见这俩少年比自家大壮大不了几岁,然通身的气度与见识,自家大壮却是拍马都赶不上。 一时,她看着二人,满眼羡慕。 时云时雨被当众夸,眼睛晶晶亮,脸上却浮起羞窘。 他们生怕这位婶子再说些肉麻的话,忙转移话题,提起此次来的目的。 “昨儿咱们去见了薛小姐,对于三阿爷的提议,薛小姐应允了,待码头晚间下工后,周管事便会着人搭建茶棚…… 大概这两三日间,茶棚应就能开始使用了,茶水虽对力夫们免费,然从力夫们上工开始,一直到晚间下工,这中间茶水都不能中断,你们若是觉得成,一会儿周管事找你们签契书时,你们核实清楚,按上指印就成。” 听到茶棚很快就能投入使用,叶银红几个皆大喜过望。 唯有梁青娥,不知想到什么,眉头轻蹙。 事儿说完,时云和时雨便起身告辞。 梁青娥忙道:“两位小兄弟,老婆子多嘴问一句,这茶棚的一应事情,往后是归医馆负责,还是由周管事全权定夺。” 两人被问的一怔,时云认真道:“码头是薛家的产业,你们的工钱也是由薛家发放,茶棚的一应事宜,自然是由周管事全权负责。” 梁青娥点点头,直接道:“不瞒两位小兄弟,咱们家离这里颇远,力夫们上工早、下工又晚,不知码头可有旧例,为咱们安排个落脚地。” 时云沉默几息,道:“码头的事务我不清楚,不过仓房大院还有一间空置的茶水间,你们若忧虑路程艰难,最好还是同周管事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他安排个落脚处。” 他眼神瞟向仓房大院,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叶银红苦着一张脸:“咱家哪里有恁大的脸,能住到仓房中去。” 时云嘴唇轻抿,状似不经意道:“说起来,薛小姐之所以取中你们,还是因着你们的解暑汤极对薛小少爷的脾胃,他小娃儿身弱多汗,平日里也不爱这些汤饮,偏咱们昨儿带去的茶汤,他喝了满满一盏,薛小姐如此看中你们,你们可得用心照管茶棚。” 梁青娥心中忽地一动,有什么从她脑海一掠而过,速度快的她没有抓住。 究竟是什么呢,她凝视着面前温和自若的时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当她再次留心细瞧时云的神色,对方还是那副平和沉稳的模样,仿佛刚刚眸底蕴藏的深意,只是自己的错觉。 二人既要走,林老虎赶紧牵牛套车,待目送二人离开后。 叶银红咂巴两下嘴,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自豪之色。 她乐滋滋道:“我咋这么厉害呢,凉草茶竟熬得这般好了!就连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都喜爱的不行,一日不喝,就遣婢女带着大把银钱上门来求。” 她无限感叹道:“还是有钱好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只能自己推,哎,等将来我有了大把银钱,专吃那些山珍海味,这些个粗茶淡饭,我算是吃的够够的,说来,这小少爷的脾胃可真是奇葩,也幸亏他口味奇葩,不然这好事,怕是轮不到咱们家。” 瞧瞧那叫阿萱的婢女带来的霜糖,那么雪白的,像冬日冰雪一样洁白的霜糖,她活了这小半辈子,别说尝,她摸都从没摸过呢。 霜糖从来都是稀罕物,她小时听到一句话,说什么,“一斤霜糖一两银。” 虽她也不晓得这一斤霜糖是否当真能卖一两银子,然仅仅只看这句传言,就知这玩意绝对便宜不了。 回想起阿萱和婆子只带走两个水罐,那余下的一小半霜糖并没带走,叶银红又暗自欢喜起来。 这么金贵稀罕的东西,如今倒是全便宜自家了。 想到此,她乐的哈哈大笑,一扭头,就见婆婆眼神幽幽盯着自己。 怎,怎地了。 叶银红有些卡壳,见婆婆瞧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沉凝神色,她忙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心里有些惴惴。 “你方才说什么。”梁青娥看着叶银红,眉头微皱,表情严肃。 叶银红莫名有些紧张:“我说等将来我有了大把的银钱,专吃那些山珍海味……” 天呐,难道做做白日梦都不行吗。 她就不信,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都没幻想过一遭发了财,天天绫罗绸缎,顿顿山珍海味的美日子。 “不是这句,你再往前倒腾倒腾。” 叶银红冥思苦想:“我说咱家的凉草茶熬的好,连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少爷,都爱的不行,一天不喝,就遣婢女捧着银钱请娘帮忙熬煮甜汤呢。” 叶银红脸上堆着笑,极力把茶汤拴住小少爷胃口这个事,都放到梁青娥身上。 她心里十分无语,她刚也是太高兴一时说吐噜嘴了,这老太太啥时候变这么小心眼,不过是忘了夸她,就开始敲打自己。 梁青娥没再理会叶银红,她眉头微微皱起,嘴唇紧抿,似乎在思考什么。 叶银红见婆婆放过自己,再不敢胡说八道,忙和林老虎林大熊一起收拾碗筷。 至于锅里余下的红枣银耳汤,她也不敢擅动,生怕这老太太再找由头敲打自己。 待东西都规整差不多后,梁青娥眉头方舒展开来,她面上一副恍然的模样,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娘,咋周管事还不来找咱们签订契书。” 自家离的远,饶是夏日天长,然推车走十五里路,也得一个时辰有余。 哪知梁青娥却是半点不急,她让几人只管把东西装车。 淡声道:“周管事许是事务繁忙,咱们先收拾东西,若他还没忙好,明儿再说就是。” 叶银红一听就急了,这事儿最怕夜长梦多,怎么能等到明儿。 林老虎和林大熊也焦急起来,生怕等到明儿出现啥变故,说要么二人去仓房大院看看,许是周管事事务多,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上赶着不是买卖,这事既薛小姐点头同意,签契书不过早晚的事儿,行了,这事我心里有数。” 梁青娥说完,就去收霜糖,把剩余的霜糖红枣仔细收拾好后,她又喊几人把一应东西装车。 待东西都装妥当后,仍旧不见周管事,梁青娥耐不住三人磨缠,决定再等两刻钟。 第114章 茶棚搭好 两刻钟后,周管事仍没有出现。 三人垂头丧气,看了看天色,只得听老娘的话启程回家。 梁青娥一脸镇定,扭头看一眼不远处的仓房大院,吆喝一声:“走,回家。” 一路上,叶银红几个都愁容满面,生怕周管事因为他小舅子前岳家那事,暗戳戳给自家穿小鞋,拖着不与他们签订契书。 梁青娥见他们一个个如此焦虑不安,只是微微一笑。 二儿媳向来咋咋呼呼,性子有些浮躁,有些话她不好摆在明面上讲。 就好比周管事,他虽为管事,掌管着码头的各项调度事宜,说到底也不过是听令办事罢了。 他拿着薛家的薪俸,为薛家驱使,自然该万事以薛家的意愿为重。 不管东家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最首要的责任,就是要想方设法协助完成。 而绝不是因自己的私人恩怨,去动什么歪心思,暗地里去给人家使绊子、找麻烦。 当然,她不是说今儿周管事故意放他们鸽子。 哪怕和薛蜜仅仅只见过两次,依她对这小姑娘的浅显了解,也能看出来这是个极有主意,且不是一个任人糊弄的主。 她都能看出来,在码头摸爬的周管事,自然也不是眼盲心瞎之辈。 梁青娥相信,但凡周管事智商在线,都不会为了八竿子打不上的姻亲关系,去为难自己等人,只为给他的管事生涯徒增困难。 回到家,梁青娥端了盆水就进房冲澡。 待换上清爽的衣裳,再无一丝汗味后,她方从陈秋莲怀里接过乐宝。 两个多月的小娃娃脖颈长硬实了许多,梁青娥亲昵抱着乐宝,看一眼林老虎手上的五壮。 两厢一对比,果然,才不过大十天的五壮,脖子竖直的时间能坚持的比乐宝更久些。 秦兰花在灶房收拾晚饭,见东西都卸下来后,就吆喝大毛妮二毛妮支桌子摆碗筷。 两张桌子拼好,饭菜端上来,秦兰花便把长勺交给梁青娥,等她分饭。 梁青娥接过长勺,开口就让叶银红把午间剩下的红枣银耳汤拿出来,扭头又交代秦兰花去灶房烧把火,把甜汤热一热。 听到有红枣银耳汤,秦兰花眼睛一亮,忙不迭应声,跟在叶银红身后,喜滋滋就进了灶房。 红枣银耳汤本就不多,叶银红怕她偷吃,把汤倒进锅内后,并不就走。 只拿着勺子不停趟着锅底,让秦兰花坐灶塘前负责烧火。 很快,锅内汤汁冒着细小的泡泡,甜香味儿弥漫开来。 “煮开了给你大嫂盛一碗,再添几瓢水进去,吃过饭后再一人一碗尝尝味儿。” 二人听到婆婆这话,脸色都不怎么好。 在码头时,梁青娥就说给陈秋莲留一碗,叶银红想到这事,才缓和了情绪。 秦兰花看着叶银红舀走满满一碗粘稠香甜的甜汤,脸色那是比锅底还黑。 兑了水的红枣银耳汤很快热好,众人吃完饭,忙去灶房排队,由梁青娥持勺分汤。 天热汤热,众人端着热气腾腾的红枣银耳汤,闻着鼻端的香甜味道,方轻轻抿了一小口。 “好甜。” 几个孩子从没喝过这样好喝的甜汤,眼睛晶晶亮,端着碗爱不释口。 确实很甜,哪怕兑了三瓢水进去,汤汁仍然香甜无比。 秦兰花慢慢喝下一口甜汤,脸上满是懊恼。 想着兑水的汤都这么好喝,那原汁原味,端给陈秋莲的那一碗甜汤,该是多么美味。 方才着急吃完饭好喝甜汤,故饭桌上也没有心思说话,这会儿甜汤进口,林飞鹰便问起茶棚一事。 听到茶棚这事,叶银红三人脸色就垮了下来,瞬间觉得嘴里的甜汤也没滋没味起来。 林飞鹰连同几个孩子就是一惊,难道这事黄了。 一两银子的工钱呐! 竟就这样没了! 秦兰花也好奇看过去,心里也有些惋惜,待想到挣回的银钱也进不了自己的腰包,瞬间又觉成与不成都没所谓。 林老虎见众人误会,忙开口解释,扭头又见陈秋莲一脸焦虑,忙又把崔大夫两个药徒说的话,告知众人。 听到薛小姐已经同意自家管理茶棚,只是今儿没瞧见周管事后,众人稍稍安心。 林飞鹰忙也道:“既东家都点头了,应当不会有什么变数,许是周管事事多,一时脱不开身。” 这话也不知是劝林老虎几个,还是安慰自己。 林飞鹰扯扯嘴角,故作轻松道:“说不定你们明儿一去到,周管事就准备好签订契书了,不是说今儿下工就开始搭茶棚吗,这茶棚一搭好,明儿锅灶一晾干,不得立马开始使用啊。” 他看向梁青娥,眉间透着忧色:“娘,照我看,签契书这事不过早晚而已,若这两日咱家就接管茶棚事宜,力夫们下工又晚,摸黑回家肯定不成,也不知周管事能不能给咱们安排个落脚处。” 梁青娥凝视着面前的林飞鹰,心中不禁涌起一丝讶异。 过去几年里,她这个小儿子一心扑在秦兰花身上。 无论什么事,他都以秦兰花的欢喜为先,基本已经没了底线,凡事不论是非对错,总是一再退让。 好在,也只是他自个儿一个没底线妥协退让,虽不至于为了婆娘对抗折腾全家,然几乎整个人已经可以说是眼盲心瞎。 这会儿听到林飞鹰这么通透一番话,梁青娥心里唏嘘不已。 说起来,她四个子女,老大憨实,老二平庸,小女儿也非心思灵敏之人,独独这个三子,自小就有几分小聪明。 梁青娥轻轻笑了笑,道:“薛小姐最是怜贫惜弱,会给咱们安排落脚处的。” 众人听的一头雾水,薛小姐再是怜贫惜弱,也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的事儿,哪里会在她眼里。 但见梁青娥一脸从容,又怕说太多让老太太忧虑,只得暂且隐下。 叶银红则是打定主意,若果然周管事不给他们个落脚地,她到时就求婆婆租个屋子,让她男人起早摸黑走夜路,她才不干。 林老虎和林大熊则想的是,若真没有落脚地,到时草席一铺,他们直接就在茶棚歇息了事。 左右现在天热,不用担心霜露寒气。 二日,几人仍旧鸡鸣起身,天不亮就出发前往红河码头。 一路上,叶银红、林老虎、林大熊心里满是忐忑,既怕茶棚没搭起来。 又怕搭起来了,棚里却是站着别人操持熬煮茶水。 一路煎熬着走到码头,就见往日里他们摆摊的槐树下,看守仓房的林忠正站在那里。 “林叔,您老是在等咱们吗,可是有事。” 林忠见到几人,一把就抓住林老虎的胳膊,急道:“快快,周管事让你们一到就去书房找他,是大好事呐!” 几人闻言,眼里满是惊喜。 叶银红抬头一看,就见马路的另一边,一座茶棚稳稳立在林子边。 梁青娥笑道:“咱们知道了,烦请老大哥知会周管事一声,就说咱们擦把手就去。” 林忠走后,梁青娥盯着几人,道:“一会儿见到周管事,莫要提给咱们安排落脚处的事儿,此事我自有主意。” 第115章 茶棚工钱翻倍 听老娘让他们莫要同周管事提落脚处的事儿。 叶银红几人俱是一脸错愕,都不明白梁青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按理说,落脚处这个事儿,不管周管事给不给安排,他们提一嘴又吃不了亏,所谓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 万一周管事就点头同意了呢。 几人心里虽满是疑惑,俱也纷纷点头应下。 叶银红终究按捺不住,她凑近梁青娥,压低声音悄悄问道:“娘,这是为啥啊,若有个落脚处,不说别的,就是这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也有了地儿安置,不用每日里拉来拉去,咱们也能轻省许多,就是看守茶棚的汉子们,也能有个安心睡觉的地方。” 她看一眼不远处茶棚的位置,许是想借树荫的清凉,茶棚正搭在郁郁葱葱的林子边。 白日里,林子下虽确实比无遮挡的烈日下凉快很多,但问题在于,这片地界除了奔波于码头的各类人,几乎就没有人家居住。 一旦到了晚上,那些白日里隐匿于林子里的蛇虫鼠蚁,只怕都会纷纷钻出来觅食活动。 茶棚这地方,实在不是个安全的落脚之处。 若是让她男人晚上在茶棚里睡觉,只怕她都要担忧的难以入眠了。 梁青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二儿媳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忧虑。 遂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莫急,咱们先去见周管事。” 稳妥的落脚处关乎儿子们的人身安全,梁青娥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只是,她拿不准周管事对自己等人是个什么态度,若他们贸然提出想有个落脚处,被周管事断然拒绝,就再难以转圜了。 梁青娥想起昨儿时云的提醒,不禁下意识回头看一眼空荡荡的马路。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不停地思考着、算计着,反复掂量着自己心中所想之事,成功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这事儿啊,还得从源头抓起。 若是有办法由主家亲自安排他们的落脚处,方才万妥妥当当,毫无疏漏。 梁青娥怀揣着疑虑,留下叶银红看守规整东西,自己则带着林老虎与林大熊,径直就前往仓房大院。 林忠见三人过来,忙把几人引到周管事书房中。 “几位可算是来了,快请坐。”周管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抬手招呼道。 梁青娥福了福身,也是一脸和气:“有劳周管事久等了。” 两人寒暄几句后,周管事率先开口,把话题说到茶棚上。 只见他神情略带几分懊恼,道:“这码头的事一天天忙的我是晕头转向,昨儿本要找你们签契书,偏临时有些事,就耽搁了,等我忙完去找你们,你们竟是回家了。” 梁青娥心中暗自冷笑一声,不知周管事这话是单纯解释昨儿未曾露面。 还是暗中责怪他们没有始终如一等待下去。 见这圆脸微胖的管事瞧着自己等人一脸歉疚,只说话的间隙中,眸底偶尔闪现精明探究之色。 她也懒得想太多,面上同样浮起歉疚:“咱们家离的甚远,昨儿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周管事您,继续等下去又怕摸黑走夜路…… 我家老大老二还想要过来仓房找您,又想着周管事事务繁忙,又恐扰了您公事,咱们合计半晌,就先回家了,并不是有意怠慢您。” 周管事忙摆摆手:“大娘言重了,哪里就说到怠慢了,你们路远,该当早些回去,就是我们大小姐知晓,也必不会有二话。” 周管事说完,眼睛不经意扫视面前几人。 几人俱穿着破旧麻衣,虽浆洗的干净,然领口袖口满是磨损痕迹,衣肘处还有好几块补丁。 三人唯有面前的老太太模样镇定些,旁边两个汉子,紧张的不停搓着手指,每次一与自己对视上,都忙回避开视线。 明明就是最普通不过、没见过啥世面的农家人。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一家人怎么就入了东家小姐的眼,且不说之前替这一家人出头之事。 前儿傍晚特特招自己去主宅,只为交代自己,把设于码头的茶棚交于这一行人管理。 梁青娥听她提起薛蜜,也跟着赞颂两句:“薛小姐最是怜贫惜弱,这样好心肠的姑娘,必会有福报的。” 她心里这么想,说起来那是格外真诚。 周管事见从梁青娥这里套不出话,也不再纠结,他抽出两张写满字的纸,道:“这就是茶棚的契书,按照我们小姐的意思拟的,我念给各位听听……” 周管事清了清嗓子,捧着那份契书,逐字逐句念了起来。 这份契书有些冗长,涵盖的内容主要有两点。 其一就是林家众人掌管茶棚时所需承担的各项职责。 这些职责被一一罗列出来,从每日清晨的准备工作,到力夫们下工后的清理收整,俱事无巨细均有明确规定。 到这里,众人还都能稳得住。 直到他们听见薛家给出的管理茶棚,所支付的薪酬待遇。 “红河漕运按月支付工钱,每月工钱二两银子,凉茶所用材料若是由康和堂派发……” 二两,竟然涨到二两银子! 林老虎和林大熊顿时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后,两人同时激动起来。 “娘,是二两银子!” 林老虎悄悄扯着老娘衣裳,兴奋的声音都变了调,原就黝黑粗糙的面庞,更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一旁的林大熊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拳头握的紧紧,额头大滴的汗水滚落,嘴唇咬的死死,生怕太过高兴而叫出声来。 只能一个劲儿点头,眼里满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之情。 梁青娥同样十分意外,但她毕竟见过些世面,比身旁的两个儿子沉稳一些。 尽管如此,难以掩饰的喜悦还是从她眼里迸射出来,她拍拍林老虎的胳膊,示意他稳着些。 周管事继续念着后面的条款,然此时的林老虎和林大熊完全沉浸在工钱上涨,所带来的巨大惊喜中,根本无暇顾及周管事到底又说了些什么。 他们满脑子都是那白花花的二两银子,恨不得立刻冲出门外,绕着码头跑上三圈,赶紧回家告诉家里人这个好消息。 倒是分出一半心神的梁青娥,她听完周管事念出的余下契书条款后,人呆了呆。 “周管事是说,咱们若是用康和堂配发的凉茶材料,每月只拿二两工钱。 但若咱们自个采摘凉茶材料,每月则多给一两银子的辛苦费。” 周管事颔首点头,他也不明白,为何东家小姐对这林家人,如此的优容青睐。 “娘……” 林老虎和林大熊闻言,眼睛更是灼灼。 两人一左一右扯着梁青娥衣裳,希望她快些选择自家准备凉茶材料。 第116章 落脚处的章程 梁青娥也十分心动。 毕竟,能做凉茶材料的药植有很多。 甚至很多常见的花草树叶都能下锅熬煮。 庄户人家对凉茶的要求不高,只要能败毒去火就成。 只是,梁青娥定定心神,问道:“敢问周管事,这康和堂是……” “康和堂是崔家的产业,崔家分家后,康和堂由深耕医术的崔大夫一脉接掌。”周管事据实以告。 梁青娥点点头,道:“咱们选择由康和堂配发材料,毕竟是进口入腹的东西,马虎不得,药堂对各种药材的药性了如指掌,由他们把控才能万无一失。” 林老虎和林大熊顿时就急了,那可是一两银子啊,怎么就白白拱手让人了。 虽说他们不懂啥药性,然这段时间熬煮出的凉茶,不也没出一点事吗。 且家里年年夏日都会熬煮去火茶,他们挑着熟知的几样草植采摘,总归出不了岔子。 周管事看着面前沉着冷静的老妇人,神色十分意外。 一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尤其是对于如他们这样的贫寒人家来说。 想着梁青娥方才说的理由,周管事也有几分理解,只当是梁青娥为求谨慎的缘故。 周管事心里有几分感叹,毕竟,不是所有人面对唾手可得的钱财,都能守住本心和原则,何况还是一辈子为口粮忙活的贫穷之人。 他眼里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之色,抬手把两张契书递给梁青娥,又把红色印泥推过去,以手指轻点契书最右角位置,示意在那处按上指印。 梁青娥接过契书,一行行细细辨认字体。 多少年了,她再次拿上写满字的纸,看着面前规规整整的字迹,一时间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契书一式两份,上面的字和周管事读出来的分毫不差,她细细看了两遍。 又缓缓念与林老虎和林大熊听,见俩人面上欢喜惋惜交错,她再不犹豫,重重按上两个鲜红指印。 “大娘竟是认识字!” 周管事接过契书,看着梁青娥的眼里,泛上惊奇。 这年头,很多汉子都目不识丁,乍然看到年过半百的老太太竟识文断字,心里很是好奇。 梁青娥不慌不忙道:“小姑娘时跟着认过几年字,如今眼生的很。” 往前数几十年正是新朝初立的时候,听说那时候平民黎庶过的极苦,这老太太小时能跟着认字,说明家底不是一般殷实。 周管事接过契书,这才发现面前老太太身上有股从容不迫的气势。 怪道不把一两银子看在眼里,敢是家道中落,幼时见过世面的老太太。 他同样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两个红色指痕,并把其中一份契书,递给梁青娥。 林老虎和林大熊惦记食摊事宜,见契书到手,就想赶紧离开,只老娘没发话,他们不敢开口。 梁青娥收好契书,而后不经意道:“不瞒周管事,咱们原是十多里外的临仙镇的,家里实在是远,未知茶棚啥时候开始供力夫们使用,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周管事眼眸轻闪,和气道:“就后日吧,正好七月初一。” 这一幕落在梁青娥眼里,周管事果然听明白了自己的言外之意。 只是他确实也没有给自己等人安排落脚处的想法,梁青娥心里叹口气,起身开口告辞。 一行人走出仓房大院,林老虎和林大熊再也克制不住满心的激动,快步就往食摊狂奔而去。 “成啦!” 叶银红已经把一应东西从板车卸下,此时炉火正盛,有微苦的气味顺着水汽弥漫开来。 林老虎和林大熊重重点头,俩人眼睛发光,伸出手指:“二两,每月工钱二两银子。” “真的,竟有二两!”叶银红高兴的不行,拎着火棍就跑到梁青娥面前求证。 “嗯,工钱确实是二两银子。” 叶银红抿了抿唇,眼里带着期待:“周管事有没有提及给咱们安排个落脚处。” 三人同时摇头,林大熊接话道:“娘说起家里路远,周管事只不接这话。” 叶银红也没得法子,没有就没有吧,好在工钱翻了一倍,她晚点求求婆婆,看能不能同意租间屋子。 好歹家里的汉子们都是从她老人家肚子里爬出来的,总不至于真眼睁睁看着儿子们露宿荒野吧。 几人回来后,梁青娥接手熬煮凉茶,林老虎干着杂活,林大熊提起桶,就去仓房内打水。 叶银红袖子一挽,就忙去和面。 她话多,搅拌着面絮,还不停问着有关于茶棚的契书内容。 林大熊正好提一桶水回来,和林老虎说起老娘选择康和堂的凉茶材料,放弃那一两银子时,仍旧惋惜连连。 叶银红也跌足长叹,急赤白脸就问梁青娥为何舍弃那一两银子。 若果然怕喝坏了力夫们,他们只熬家里常喝的几种去火凉茶就是了。 梁青娥把熬煮好的茶汤往另一只空桶中舀,想了想,问几人:“你们说,咱们能有掌管茶棚的好差事,多亏了谁。” 几人看着不远处的茶棚,沉思几息,异口同声道:“多亏了崔大夫。” 这茶棚原本是薛家托崔大夫设置的,机缘巧合下,是崔大夫向薛小姐推举的自家。 叶银红弱弱道:“崔大夫家大业大,这一两银子未必在他老人家眼里,且崔大夫说他们医馆事务繁忙,若咱们自个准备茶汤材料,说不定还省得崔大夫劳心劳力呢。” 梁青娥点头:“你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若果然崔大夫忙不过来,向咱们开口时再说吧。” 崔大夫或许不把这一两银子看在眼里,只他们得了崔大夫的好处,却不能干出新人抬上床,媒人扔过墙的不厚道事。 见事无转圜,叶银红生怕再说招骂,只得悻悻闭嘴。 等她把面团都擀成面条,突然,她想起一事,拿擀面杖的手就是一顿。 回头看向婆婆,她道:“娘不是让咱们莫要在周管事面前提起落脚处,说你自有主意吗,娘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梁青娥收回看向马路的目光,温和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叶银红有些急,眼看着后日就是七月初一,老太太还在这儿给她卖关子。 该不会其实她这婆婆心里也没谱,根本就没啥章程吧。 想到自家男人说不得就得在茶棚里打地铺,被蛇虫鼠蚁啃咬…… 一时叶银红急的眼都红了,正想不管不顾一定要梁青娥今儿给出个章程。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响起。 梁青娥精神一震,忙寻声看去,几息后,待看清驾车的车夫模样后。 复回头给急眼的叶银红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低声道:“莫急,章程这不就来了。” 第117章 腿疼发作的梁青娥 章程,什么章程,它怎么就来了! 叶银红满眼的困惑与迷茫,还没等她开口相问,就见婆婆抬步就往马路边行去。 她顾不得再琢磨,忙将手中准备擦拭桌凳的布巾放在一旁,匆匆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到马路边,马车正好停下,叶银红看了看马车与车夫,这不正是薛家的马车吗。 既是薛家的马车,那里面坐的多半是薛小姐的婢女和薛府的婆子了。 下一瞬,马车车帘掀开,从中出来两人,果然就是昨儿刚见过的阿萱和李婆子。 婆婆口中的章程,竟是薛家。 叶银红脑中快速思索着,却理不出个头绪。 她心里愈发疑惑,正满心狐疑的时候…… 就见梁青娥上前一步,热情道:“又见着二位了,方才远远听见马蹄和车轮声,我心里就琢磨着,莫不是阿萱姑娘和李大妹子吧,快来铺子里歇歇脚,再喝碗凉茶消消暑热,有啥差事,也不急这一会儿。” 她又看向正卸马车的车夫,朗声道:“这位大兄弟忙完,也来铺子里喝碗茶水。” 林老虎和林大熊忙上前帮忙卸马车,又找了片青草丰茂的地儿,把马拴了过去。 阿萱接过李婆子手中的食盒,笑道:“大娘好眼力,咱们确实有差事,又来麻烦您老人家了。” 梁青娥忙把二人往铺子上引:“快别这么客气,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大娘这里正好有东西还与你们呢。” 还东西?可自己昨儿并没有落下东西呀! 阿萱看一眼李婆子,见对方冲自己轻轻摇头,便道:“大娘想是找错失主了,咱们昨儿没少东西。” 梁青娥喊叶银红给二人盛茶水,她转身走到放置在树根处的藤筐前,蹲身开始翻找。 未几,她从中拿出两个油纸包,起身走向阿萱和李婆子。 “这是昨儿熬煮红枣银耳汤余下的红枣和霜糖,昨儿你们走的急,忘记拿了,老婆子我仔细收拾好了,一点没弄脏。” 梁青娥把油纸包放在矮桌上,伸手解开了裹缠其上的红色棉线。 红亮饱满的红枣约摸还有一小把,晶莹雪亮的霜糖还余二十来颗的模样。 阿萱眸底带着恍然,这正是昨儿熬煮甜汤时,余下的材料。 她把红枣和霜糖复又推回去,笑容更真诚几分:“留着给大娘家的孙儿吃吧,咱们家不缺这些。” 说完,就伸手打开食盒,同样是两只双耳水罐,许是因食盒高度受限,这两只双耳水罐要小许多。 白瓷篮底的水罐上,烧着俩娃儿斗蟋蟀的图案。 阿萱把食盒里的东西一股脑都摆到矮桌上,冲梁青娥笑道:“今儿劳烦大娘帮咱们再煮一道甜汤。” 梁青娥看着桌上被水渍浸湿的一个细棉口袋,解开后,往里一瞧,便问道:“姑娘是要煮五红汤吗。” 只见布口袋里,是已经泡好的红豆和红皮花生。 她又解开余下几个油纸包,果然,里面一一是红糖、枸杞和红枣。 不过,红枣都去了核,还被细心的切成了薄片。 阿萱看着桌上的东西,微笑颔首:“大娘昨儿煮的甜汤,我家小少爷很是喜爱,足足喝了一满碗,今儿还要劳烦大娘了。” 梁青娥闻言,笑的那是一脸慈爱,直言小少爷喜欢就好。 她不再耽搁,忙吆喝叶银红赶紧把凉面先都煮出来。 水已经烧开,叶银红闻言,掀开锅盖就开始往锅中下面条。 雪白面条在锅中滚了三滚后,她忙拿竹笊篱捞出,径直放进了盛满井水的陶盆里。 总共下了三锅,才终于把所有凉面都煮出来。 煮出来的面条得赶紧过凉水洗出来,这样口感才最筋道。 叶银红忙着洗面,林大熊忙去提水,冰洗凉面,一盆水可不够。 林老虎是个壮年汉子,不好往年轻姑娘跟前凑,为免冲撞了阿萱,他只埋头负责烧火。 是以,刷洗面锅这活,就被梁青娥接手了。 她自来干惯了这些活计,想着薛家毕竟高门大户,吃喝上更讲究些,已经刷干净的锅,愣是又多冲了三遍。 “阿萱姑娘勿怪,这五红汤要熬煮的起沙,得要好一会儿,力夫们不知啥时候就下工了,这些面条得提前预备出来。” 梁青娥往锅里一边倒水,一边同阿萱解释。 阿萱表示理解:“可不是这个理儿,大娘莫要这般客气。” 泡好的两样豆子梁青娥又拿水冲了冲,方放进了锅里。 她拿起装着红糖的油纸包,看着锅中的水,扬手就放了一半进去。 红枣片也细细清洗一番,借着清洗红枣片,她从袖中掏出几片枯绿橘叶,拿水一冲,一起放了进去。 梁青娥最后看着满满一油纸包的红色枸杞子,想了想,捏了几撮丢进去。 阿萱见锅盖盖上,提起的心才算放下,若这老大娘打算把这一包枸杞子也都丢进去,她一定会开口阻止。 佑哥儿将将三岁,可吃不得这许多枸杞子熬煮的甜汤。 想到一直精细养着的薛佑自小身子骨就弱,那是太热太冷、刮风下雨都要病上一场,阿萱禁不住眉间泛起忧色。 不过,好在小少爷从昨儿到今日胃口都颇不错,每顿饭都能吃的小肚子溜圆。 尤其是这老大娘煮的甜汤,他更是不用人哄喂,自己呼噜呼噜就能喝下满满一碗。 小姐还生怕他积食了,又请崔大夫来家诊脉,没想到竟一点事没有,小姐还请崔大夫开些消食的药方。 崔大夫也拒绝了,只说是药三分毒,再性平温和的药材,无病喝进肚也会坏了脾胃。 这一切的转变,都是从前儿那碗解暑汤开始的,自家小姐大喜过望,心里更是认定林家人就是佑哥儿的引魂人。 想到此,阿萱眉眼间愁绪渐消,若林家做出的吃食真能把佑哥儿脾胃调理好,自家小少爷许就能一日日的强壮起来, 梁青娥把五红汤煮进锅中后,一屁股就坐在了阿萱对面。 只见她眉头紧蹙,对着两条大腿,“砰砰砰”就开始捶打起来。 沉闷声音响起,原本正专心想着心事的阿萱,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 待看清梁青娥正重重捶打自己的双腿,她一愣,忙问道:“大娘,你怎么了。” 梁青娥手下更加重力道,苦笑道:“老了,这几日日日起早贪黑往这边跑,路走太多,颠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李婆子闻言,深有同感,也说起家里婆婆的老寒腿,那是缝阴雨天就针扎一样疼,这两年更是走不了路,如今已瘫在床上了。 说完,开口就是劝梁青娥闲时多保养自己,家里这些活计交给儿子儿媳们就成,莫要累得动惮不得,到时后悔也于事无补。 梁青娥立刻大惊失色:“竟这么严重。” 第118章 镇上有闲置房舍与你们暂住 梁青娥看向二人,眼里满是复杂与苦涩。 她缓缓道:“不怕二位笑话,我青年守寡,一人拉扯大四个儿女,又一个个操持完孩子们的嫁娶之事,这些年孙辈们一个个出生,我最大的孙女就和薛小姐差不多的年纪,今年十一岁了…… 最小的两个孙子孙女今年春上刚出生,也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才想着往码头找一找生计,多承你家小姐的福,咱们这日子才慢慢开始好起来…… 老婆子我原还打算再干个几年,给孙女们攒些嫁妆,孙子们攒些聘礼……哎……人不服老不行啊,想我年轻那会儿,一日走上百里路去临县卖山货,都不带气喘的,如今不过每日里走上三十多里路,竟就不行了。” 林老虎正在烧火,闻言心里也跟着愧疚起来,还是他们兄弟几个没本事。 才让老娘一把年纪还跟着辛苦操持。 他眼里满是愧色:“娘,往后你就在家歇着,码头这儿有我和老二夫妻俩,保管错不了。” 林大熊闻言,也跟着点头。 李婆子也点头附和:“老嫂子就听你儿子们的,就是壮劳力,日日走上三十多里路,尚且受不住,何况你这老胳膊老腿,还是以身体为重,莫要逞强。” 梁青娥嘴角抽抽,干巴巴笑道:“老妹子说的对,可不是这个理。” 她扭头看向叶银红,认真道:“我一把老骨头受不得奔波,往后阿萱姑娘和李妈妈若是还来熬煮甜汤,你需得仔细点,把东西干干净净收拾好,晓得了吗。” 叶银红有些懵,怎么几句话说完,婆婆就要跑路了。 这小老太太腿脚可比她还利索,怎么突然就犯起腿疼了。 电光石火间,叶银红瞧着婆婆嘴角噙着的颇有深意的笑容,仿佛明白了什么是章程来了。 “娘,这甜汤看着也不难煮,只我怕薛小少爷喝惯了娘煮的甜汤,嫌我煮的味儿不对,不爱喝呢。” 叶银红一脸为难,神色有些惴惴。 老天保佑,希望她没有领会错婆婆的意思。 好在她相当聪明,这番话说的那是左右逢源,滴水不漏。 婆婆到底有啥意图,且由她自个去斟酌强辩吧。 梁青娥看着叶银红,神色带着嗔怪:“莫要胡说,这甜汤谁又常煮呢,咱们的手艺还能比得过人家专司茶饭的厨娘们吗…… 薛小少爷也就吃个新鲜,你啊,还真敢妄想薛小少爷会连着吃上十天半个月不成!” 阿萱端坐一旁,神色隐带焦急。 但见李婆子也开始跟着林家众人极力劝梁青娥歇息保养,那到嘴边的话,愣是不知咋出口。 老实说,昨儿的那碗红枣银耳汤她也尝了一口,那甜的简直齁人。 比起厨娘们精心熬制出来的汤饮,色香味差了不止一筹。 只佑哥儿喜爱,单从这一点说,这就比厨娘们都强。 至于佑哥儿会不会连着吃上十天半个月,她也不晓得,但哪怕他只愿吃上几日,那也是好的。 阿萱还在冥思苦想如何挽留梁青娥,只她看着梁青娥神色隐带痛楚,那到嗓子口的话,愣是又咽了回去。 总不能让人家为了她家少爷多吃几口饭,拼着老腿不要往码头折腾吧。 梁青娥似乎没看见阿萱面上的难色,自顾着叹息道:“说到底还是咱们家离黄川镇太远了,但凡近些,老婆子这腿疼都不会发作,也不能将这一大摊子事,都让儿子儿媳们扛肩上。” 她话音一落,阿萱眼睛就是一亮。 是了,梁老太太之所以需要家去修养,乃是因着路途太远,她身老难以支撑的缘故。 若给她就近安排个屋舍,免了老人家的奔波辛苦。 这些问题,许就能迎刃而解了。 铁锅已经烧开,红糖与枣香飘了出来。 阿萱笑意盈盈,对梁青娥道:“大娘真是慈母心肠,都说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大娘心疼儿子儿媳们劳累,儿子儿媳们也心疼大娘辛苦操劳……” 说到这里,她稍稍顿了一下,接着话锋一转:“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既全了大娘的慈母之心,也省得林二嫂他们没了主心骨,大娘要不要听听。” 梁青娥眼里浮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好奇道:“阿萱姑娘但说无妨。” 阿萱微微收敛笑容,手往仓房方向一指,道:“仓房那边还有一间闲置的茶房,说来也是周管事疏忽,你们家往后既接掌茶棚事宜,自然得有个落脚地才更方便些,那间茶房颇大,拉张帘子,住三四个人绰绰有余。” 叶银红闻言大喜,忙去看婆婆,希望她快些应下来。 一旁烧火的林老虎、和正往码头张望的林大熊,闻言俱都回过头来,面上满是狂喜之色。 若那间茶房真能给他们作歇脚处,他们往后就轻省多了。 三人睁大了眼睛,眼神灼灼盯着老娘,盼着她赶紧点头应下。 梁青娥收回投向仓房的视线,沉吟几息后,摇头拒绝:“非是我不识好歹,只是仓房内存放着各个商号的货品,咱们难免会烧茶煮饭,姑娘莫怪我乌鸦嘴,若走了火,便是卖了咱们,都赔不起。” 闻言,叶银红三人脸上满是失望和沮丧。 阿萱眉头微蹙,确实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那间茶房之所以空置出来,也是因为老爷下令,仓房内不许见明火之故。 若是林家真的住了进去,到时再偷着烧火煮饭引起火灾,自己就是整个薛家的大罪人了。 幸而这老大娘为人实在,点出隐患后推拒了。 想到这,阿萱对梁青娥又添几分好感。 想了想,她附耳到李婆子耳边,轻声耳语几句,后道:“待会儿让车夫随你回去一趟,问问小姐是什么意思。” 见状,梁青娥眸光微闪,面上却是一副寻常模样,起身掀开锅盖,开始查看甜汤熬煮的情况。。 又过两刻钟,锅里五红汤煮的起沙粘稠,甜香四溢。 梁青娥拿起长勺,阿萱端起双耳水罐,只把两个水罐都装满后,李婆子方带着食盒,和车夫驾车离开。 叶银红瞅着登车离去的二人,又偷瞄一眼安静端坐的阿萱。 悄悄瞅一眼刷洗铁锅的婆婆,眼里带着忧虑,生怕这老太太玩脱了,薛小姐并不想兜揽自己等人。 片刻后,铜锣声响起,力夫们甩着酸臭味的汗巾,大汗淋漓往这边纷涌而来。 走近瞧见东家的丫头正稳稳坐在招牌底下,他们忙止口噤声,鸦雀无声排队要凉面要茶水。 待力夫们吃完午饭去歇晌,李婆子方和车夫再次回来。 李婆子神色轻松,快步走至阿萱身边,弯腰附耳轻语几句。 不知她说了啥,阿萱的嘴角慢慢泛起笑意。 她抬头看着梁青娥几人,声音清脆道:“诸位,我家小姐体恤你们看守茶棚辛苦,只你们到底不是码头的人,确实不宜住进仓房,好在咱们家在镇上还有些闲置房舍可供使用,一会儿我带你们过去瞧瞧,房舍你们自安心住着,直到茶棚撤销为止。” 据李婆子方才说,家里熬煮的汤饮与午食,小少爷仍旧看也不看,却对这老大娘熬煮的五红汤,吃起来那是头也不抬。 若三个月后,佑哥儿还是极爱这老大娘做的茶饭,到时继续供应茶棚就是。 左右那时天也冷了,正好煮姜汤茶,与力夫们驱寒暖身。 阿萱笑容更深,看着梁青娥的眼神更加温和:“镇上房舍离码头不过二里路,大娘这下不用忧虑路程远,累的腿伤发作了。” 第119章 想送大壮二壮读书 阿萱话音一落,叶银红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 她抬手就往身旁的男人身上捶了几拳,兴奋道:“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过去的两三个月里,她可没闲着。 整日与擀面杖为伴的结果就是,她非但面条擀的又快又好,长时间的锻炼更是让她的臂力变得很是有劲。 这饱含着喜悦和激动的拳头直直落在人身上,直打的林大熊那是龇牙咧嘴,嘴里嘶嘶抽气。 饶是如此,他却还是笑着的,眼睛无比明亮。 林老虎几步走到老娘身旁,悄悄扯着她的衣角,盼着她千万莫要再推脱了。 梁青娥眼里溢着笑,看着阿萱,真诚道:“多谢你家小姐体恤咱们,也多谢阿萱姑娘愿意替咱们周旋,老婆子我啊,真不知道哪辈子烧的高香,遇见你们这样好心的姑娘。” 她这话绝不会恭维,而是真心这么想的。 不管薛小姐和阿萱的初衷是什么,受益的终归是他们一大家子。 既要看房子,几人也不再磨蹭,马车坐不了这许多人,且林老虎和林大熊是两个壮年汉子,不好与阿萱同车。 二人便留下收拾规整食摊,由梁青娥和叶银红跟着去镇上看房子。 叶银红第一次坐马车,很是新奇,因为车厢内还有阿萱和李婆子,她不敢乱动。 只悄悄拿眼睛上下左右偷偷瞟视,别的地方她不敢碰,她自个屁股底下的一亩三分地,她算是摸了个遍。 坐垫软软的,塞的应该是棉花,布料很厚实柔顺,该是用昂贵非常的织锦缎缝制的。 老天爷哎,这些只在布庄售卖,她们看都不配看的织锦缎,如今竟在她屁股底下! 她叶银红如今也是有出息了,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想到此,她心潮澎湃,复又低下头,悄悄瞄了瞄坐垫,见果然缎面光泽,华贵异常。 想到这极有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够如此近距离接触到这种珍贵布料的机会! 于是乎,她情不自禁又左右蹭了几蹭。 梁青娥瞥向一直小动作不断的二儿媳,她皱起眉头,正欲呵斥,一眼看到同车的阿萱和李婆子,才将要出口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二儿媳也是往三十岁上数的人了,出门在外,代表的是他们老林家的脸面,不好在外人面前给她没脸。 只她动来动去不消停,屁股上仿佛长针一般,让人看着实在是失礼。 梁青娥没办法,只得道:“坐在马车上,这看到的景,和平日两条腿走路看到的,就是不同。” 闻言,阿萱和李婆子笑着附和两句。 叶银红也来了精神,马车疾驰,风卷开车帘窗帘。 从车厢内看出去,两旁的树木农田快速倒退,确实同走路时大不相同。 叶银红看得新奇无比,也顾不得琢磨织锦缎坐垫了。 梁青娥见她终于老实下来,轻轻舒了口气。 红河码头离黄川镇约摸二里,没一会儿功夫,马车就到了镇子,阿萱同车夫说了个地址,不多会儿,马车就直接停在一个小巷后。 “大娘,林二嫂,就是这儿了。” 几人下了马车,李婆子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把院门打开,众人走了进去。 院子不算大,进深约摸有三丈,两间屋子并排,左右还各有一间厢房,好的是,院子里有一口水井。 整个屋舍俱是青砖垒砌,屋顶也全是黑色瓦片铺就。 阿萱带几人各屋转了转,两间主屋家具齐全,东边那间做堂屋使用,西边那间盘着通铺大炕,是起居之所。 左右两间厢房分别是灶房和杂物间,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梁青娥和叶银红嘴角的笑几乎就没下去过,这间屋子,绝对能满足他们的日常生活。 对于讲究些的富贵人家,可能觉得这间小院只有一间能勉强睡人的地方。 这婆媳俩打眼一扫,不止堂屋,杂物房和灶房,那是打扫打扫,架个床,或者铺张草席,立时就能睡人。 这有顶有墙又有院的,不比晚上睡荒郊野外的茶棚舒坦安全多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座小院没有茅房。 需得每月花二十个铜子与收夜香的掏粪工,让他们帮忙处理排泄污物。 叶银红瞪大了眼睛,在村里,为一泡牛粪干仗的比比皆是。 这要是谁家拿钱让人帮忙处理粪便,绝对能说得上是败家玩意。 尤其是快到耕种的时候,更得仔细瞧着自家的粪坑粪肥,这要是被人偷走一挑一桶,那绝对能从村西口,骂到村东口。 这镇上人过的还真是舒坦滋润,他们抢破头的粪肥,这些人居然还花大把的银钱找人处理。 真是浪费。 叶银红打定主意不花这冤枉钱,有这些铜子,都能买一口旧缸了,到时把粪尿存起来,还能拉回家用来沤粪肥田。 梁青娥听说要花钱请人收夜香,虽也心疼银钱,然她到底见过些世面,知道这样为之的为难之处。 且夏日天热,他们要是敢省这笔银钱,只怕过不多久,左邻右舍都会找上门来。 自家又是做吃食生意的,这要是日日生活在粪臭味中,等他们腌的入味了,只怕生意离黄也不远了。 阿萱把钥匙递给梁青娥,指着通往前院的夹道,交代道:“这宅子是我家小姐上月从一个书生手里买下的,如今只卖些笔墨纸砚,现在由那书生接掌,他就住在那门面上的二层阁楼里…… 平时他会从这夹道过来取水倒夜香,有些个不方便的地方,你们暂且将就一下。” 梁青娥和叶银红表示理解,这本就是人家的宅院,虽然现在归了薛小姐。 算来,自己等人才是闯入的外人,要说不方便,只怕还是那书生将就更多。 只盼着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和睦相处吧。 院子看完,几人锁上门,一行人又坐马车转回码头。 回到码头,林老虎和林大熊已经把东西全部装上板车。 阿萱仍旧留下一串铜子,在和李婆子登车离去后,梁青娥几人也拉起板车,启程回家。 这会儿没有外人,路上,林老虎和林大熊便问起镇上房舍如何。 待听说足足有四间后,两人很是高兴。 对于阁楼上居住的书生会来取水倒夜香,两人同样没啥想法,如果这人不找他们茬,他们甚至愿意帮忙给他提水。 至于倒夜香,也不是不行,这能肥田的好东西,他们正好可以趁机收集起来。 “嘿嘿,回头让家里的小子们多来镇上转转,说不定吸多了书香味,身上也能沾染些文气。” 林大熊哈哈逗趣道。 叶银红想起昨儿见过的时云和时雨,这俩孩子就是因为比族中男娃们多认几个字,如今才有了在医馆学徒的好差事。 若自家的大壮二壮也认识字,那岂不是也能有一个好前程。 这事要是放在以前,她是想都不敢想,但这些日子家里挣了些银钱,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家里挣下的银钱早早就规划好用途,那是等到秋日里,用来买耕牛的资费。 把银钱挪用给大壮二壮读书,莫说其他两房人不同意,只怕自己男人都会跟自己急。 叶银红悄悄看一眼婆婆,买不了耕牛,累的是她老人家的儿子们,婆婆定也不会同意。 第120章 重新分配工钱 她深吸口气,想劝自己算了,大壮二壮都这么大了,想必也读不出什么名堂。 转念又一想,便是读不出名堂,多识几笔字也是好的,将来去镇上找个活计,不比在地里刨食强。 两个念头拉扯着她,盼着孩子们少受辛苦的心理渐渐偏向另一边。 算了算了,挨骂就挨骂吧,等家里买完了牛,到时她瞅着婆婆高兴的时候,再悄悄试探下她的意思总是可以的吧。 成就成,不成……不成也得成! 她儿子们聪明又懂事,能有向上的机会,为啥非得在泥土地里挣扎。 想着梁青娥一向喜欢勤快知分寸的人。 叶银红暗暗决定,这段日子,自己定要多多干活,尽量不和村里的长舌妇们搬弄是非。 走了约摸二里地,林老虎想着老娘腿疼复发,便提议停下来歇歇。 林大熊也紧张起来,更想将两辆板车上的东西重新规整,好给梁青娥腾出坐的地儿,好能拉着她走。 梁青娥摆摆手,只说自己现在无事,他们今儿看房子耽搁好一会儿,若再磨蹭,只怕不等到家,天就黑透了。 林老虎和林大熊犹不放心,但见老娘走路一切正常后,才稍稍安下心来。 倒是叶银红,她心里猜着一二,觉得婆婆多半是装腿疼,好以退为进。 只是,瞧着今儿薛小姐的干脆劲儿,直接同薛小姐提缺个落脚地,多半她也会同意。 这又是装腿疼,又是拒绝搬进茶房,一天天这么多心眼子累不累吆。 她这么想,就这么大咧咧问了。 梁青娥抽抽嘴角,淡淡看她一眼。 这娘们嘴上没个把门,说不准哪天同人闲话,就把这事当谈资显摆出去了。 为免将来这事传出去,徒增事端。 梁青娥一开口就否认自己装腿疼。 叶银红十分无语,这会儿又没有外人,至于这么谨慎吗。 林大熊生怕婆娘出言不逊惹老娘生气,忙转移开话题:“娘,你拒绝仓房那间茶房,是知道薛小姐还会给咱们安排别的地儿吗。” 梁青娥淡笑道:“你娘我哪里能未卜先知,不过是觉得住进茶房不合适,且不说走火这事,就说但凡仓房内的货物有个损坏和丢失,你说他们头一个先怀疑谁。” 还能怀疑谁,当然是他们这群外人啊! 林大熊脸上有些讪讪,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梁青娥没有说的是,对于薛小姐给他们安排房舍一事,她其实有七成把握。 薛蜜失母,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虽说现在薛老大还没娶新妇,只瞧着薛蜜对那所谓表姑娘的厌恶,不管薛老大想不想娶新人,继室续弦这个问题应是一直压在薛蜜心头的大石。 正因如此,幼小孱弱的胞弟在薛蜜心里的地位可见一斑,从某种意义上说,说不准他已是薛蜜心中唯一可依靠的亲人了。 虽然那小娃儿现在吃喝都还得姐姐负责张罗,薛蜜越是将弟弟看得重,那她给自家安排房舍的可能就越大。 叶银红回过神,又道:“薛小姐倒是真大方,咱们要是直接跟她问个落脚处,想必也容易的很,娘这折腾的也太迂回了些。” 梁青娥知道二儿媳指的是自己装腿疼一事,她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 淡淡道:“你忘了咱们第一次见薛小姐时,她挥的那几鞭子了吗,咱们又不了解她的性情,宁肯曲折迂回些,也不能让她觉着咱们是眼高手低、得陇望蜀之辈。” 想到薛蜜小小年纪就能把人打的衣裳都碎掉,看着自己时,那清冷淡漠的眉眼更是锋锐冰寒。 叶银红心里就是一紧,这小姑娘人不大,戒心确实重的很,若自家主动开口,说不定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曲折点好,面对这么个冷硬的煞星,宁肯曲折迂回些,也比被她忌讳挨收拾强。 林老虎和林大熊只当二人是说镇上的房舍,得来的波折些。 遂一脸庆幸道:“娘拒绝阿萱姑娘的时候可把咱们给吓一跳,生怕回头真搁茶棚打地铺。” 梁青娥笑着道:“便是薛小姐不给咱们安排落脚处,娘也打算在镇上或是附近村子租间房舍与你们,哪里真会让你们打地铺。” 二人听完,脸上满是感动,一脸濡慕看着梁青娥。 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定要和媳妇一起好好孝顺老娘。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 乐宝和五壮已经吃过饭饭睡下,陈秋莲站在院门口,不停张望,待听见声音,忙迎上去。 “今儿怎回来这般晚。” 叶银红笑道:“被大好事儿耽搁了,走,咱们进去说。” 这会儿没有月亮可以借光,点灯又觉白白耗油,林飞鹰仍旧烧一根火把插在灶房门口,用来院中照明。 见几人终于回来,秦兰花忙带着大毛妮二毛妮开始摆饭。 吃饭时,叶银红迫不及待就把茶棚契约签下,薛小姐还在镇上给安排了房舍的事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当然,她看出婆婆不愿提装腿疼的事儿,因为想着将来还有求于梁青娥,她忍了忍,隐下了这事。 大家伙俱喜的合不拢嘴,尤其是林飞鹰,更是乐呵呵说明儿他去镇上把房舍打扫出来。 梁青娥摇头笑道:“你后儿就得跟着村长去服徭役,明儿再好好歇一天。” 秦兰花闻言,这才放心。 从他们家里到黄川镇,一来一回足有三十里路有余。 这么远路走过去,鞋底磨破一层一说,且也是干白工,作甚想不开没事找罪受。 她暗暗掐一把男人,让他莫要往自己身上揽活。 林飞鹰被掐的呲牙咧嘴,仍是坚持明儿去镇上帮忙收拾。 梁青娥见他执意如此,想了想,便道:“也成,你明儿去村里借个板车,把要用的铺盖啥的收拾出来,到了码头我同你一道去。” “也算你出工一天,明儿给你十文钱。” 这些日子,老三虽说在家养身体以应夏役,然他也没闲着过,包坑头、上山砍柴,那是样样不落。 想到此,梁青娥心里就浮现一个想法,去码头是干活。 留在家里也一样是干活。 虽活计有轻有重,然地里的活计总得有人干,这要是只有去码头才能有工钱拿,只怕长此以往,就没人愿意干家里地里的活儿了。 这可不成,地里的庄稼关系到官府赋税和全家人的口粮,由不得干活的人消极怠工。 趁着这会儿码头的生意才刚刚开始,这些暗藏的矛盾都还没形成,梁青娥决定趁早解决。 只是她一时也还没理顺头绪,便决定吃过饭后,听听大家的意见再说。 她有事要说,秦兰花不时抬眸偷偷瞅一眼婆婆。 心里也同样有事盘算着同梁青娥絮叨絮叨,希望能得到她的全力支持。 第121章 往后留家里伺弄庄稼的人也有一份工钱 吃完晚饭,因有事要找婆婆商量,秦兰花手脚十分麻利。 不多会儿,就刷洗好所有碗筷,锅也清理的干干净净,拿刷锅的泔水搅拌了麸皮,提着桶她就去了后院喂猪。 待她喂好猪和鸡,拎着泔水桶从夹道转出来,一眼便瞧见叶银红正拿着一个丝瓜囊,正刷洗着从码头带回的锅碗盆筷。 这也就罢了,食铺每日里挣多挣少,她叶银红都雷打不动能得十个铜子,她既得了好处,这些活计合该她干。 只是,看着凑在一旁帮着清洗碗筷的大毛妮和二毛妮,秦兰花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气闷。 想这些日子,每每轮到她刷锅洗碗、以及喂猪、喂鸡时,这俩死丫头那是别提有多难使唤! 任她怎么喊叫,催逼,这俩赔钱货都只拿话搪塞她,推三阻四不肯帮忙。 尤其二毛妮,牙尖嘴利的很,更是出言嘲讽她是个懒婆娘,甚至还拿婆婆来压服她。 然此时此刻,她们却纷纷围在叶银红身边献殷勤,这同样都是亲婶子,这俩死丫头也太区别对待了。 一时她只觉二人狗眼看人低,才这么大的孩子,就长了一副势利眼。 不过是瞧着她们二婶每日里有钱拿,她这个三婶是穷鬼,分明是不屑搭理自己。 “呵,果然是能挣钱的才是大爷啊!”秦兰花暗自愤愤不平,越想越是恼火。 果然俗话说得好,人穷断六亲,人富亲友临,等她挣了大钱,这俩赔钱货便是扒着她的裤腿巴结她,都休想让自己正眼瞧她们。 想到这里,秦兰花心中越发坚定了要挣大钱的念头。 她咬咬牙,把手中的泔水桶往地上一放,迈步径直朝梁青娥走去。 “娘,我有事想同您商量商量。” 梁青娥坐在屋檐下的凉椅上扇风,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才能把一碗水端到正中。 正想着呢,就听一道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抬头一看,就见秦兰花微微躬身,神色中带着几分不自然,嘴角扯开的笑容透出几分讨好。 这婆娘往日里少有如此谦卑的时候,回回露出这个表情,就表示着她这是有事相求。 能让她这个三儿媳落下脸面相求的事儿,十有八九和银钱有关。 梁青娥还想着过会儿开个小会,重新划分劳力分红呢。 这档口这婆娘若是说啥不着调的事儿,岂非她一番苦心都白费了。 这些念头几乎瞬间闪过梁青娥心头,因此,她直接道:“有啥事儿,待会儿再说,正好我一会儿也有事儿要说。” 但在秦兰花看来,那就是婆婆根本不愿听她想说啥,想都不想就让她闭嘴。 至于梁青娥口里的有事儿要说,在她看来,那就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的托辞。 果然,当你啥都不如人的时候,一个家里,莫说妯娌和小辈,就是婆婆,那也是根本不拿自己当回事的。 秦兰花攥紧了拳头,心里一时又是委屈,又是愤恨。 叶银红听婆婆说有话要说,猜测可能是说茶棚事宜,忙加快了刷洗碗筷的速度。 等东西都归置好,梁青娥冲给橘子树浇水的大毛妮道:“悄悄儿的,莫要惊醒了乐宝,去把你娘喊出来。” 大毛妮听见,水瓢一放,就往老娘房里叫人。 为免说话声吵醒熟睡的乐宝,梁青娥领着一众人就进了堂屋。 灯火昏黄,梁青娥高坐上首,看着底下一众人好奇的神色,心中暗自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待陈秋莲匆匆走进来,梁青娥忙又问屋里没有大人,有没有给乐宝留灯,免得她醒来惊怕。 待听说大毛妮和二毛妮正在屋里给俩小娃儿打扇子后,她这才安下心来。 沉思几息,梁青娥决定还是迂回些的好。 她缓缓道:“家里怕是一整个夏天都要在码头忙活,然地里的活计也不能拉下,茶棚离不开人,食摊也得经营,老三后儿一早就得去应役令,这庄稼无人伺弄就荒了……” 她把眼睛扫向众人,昏黄油灯照的堂屋内一片朦胧,各人面上都是思索之色,都在发愁怎么才能安排好庄稼。 芝麻过不久就得疏苗拔草。 黄豆是一窝窝点的,倒是不用间苗,只是,也得拔草施肥。 还有棉花,同样得拔草施肥,更别提棉花稍稍长大后,还得捉虫打侧枝。 且还有小片种植的麻需要照看,这些活计琐碎的很,往年一大家子都得起早贪黑扒在地里忙活。 常常所有田地刚拔完一轮草后,那最早拔的田地,草尖尖又冒了出来。 非得等到庄稼长高,这些杂草再吃不了苗苗,一家子才算能从不停拔草中,暂时解脱出来。 夏天日头毒辣,能把人晒的黝黑脱皮,秦兰花摸着这一冬一春稍稍养回些的白皙脸庞,心里就是一紧。 她悄悄往后退了退,站在林飞鹰身后的阴影里,生怕婆婆看到她,再把田里的苦活累活都甩给她。 叶银红看着身前的大壮和二壮,心里就是一揪,硬着头皮道:“听伯娘说今年轮到大堂兄去应役令,要么咱们出些工钱,请二堂兄带着长福长禄几个侄儿,搭把手把咱家的活计也一起料理了?” 她口中的二堂兄正是林远山和大陈氏的二儿子林来贵,俩兄弟都是实诚肯干之人,平日里和差不多性格的林老虎很是说得来。 秦兰花有些不满,咋地,请旁人干活就知道给工钱了,自家人干活,就当牛马可劲使唤。 从家里做吃食生意开始,地里的活计几乎都是自家男人干的,咋没一个人想着亲兄弟照看十亩庄稼有多辛苦。 她满腹怨气,又实在怕梁青娥趁机抓她小辫子,只戳着林飞鹰腰窝,借此表达不满。 梁青娥给叶银红一个温和眼神,鼓励道:“那依你说,给多少工钱合适。” 叶银红呆了一呆,但见婆婆非但没有骂自己败家,反而认真问自己章程,她面上浮起受宠若惊之色。 想了一想,道:“二堂兄地里也有活计操持,若是按天算工钱,有些不合适,要么按亩算,待三弟服完夏役,咱家的庄稼也就有人接手了。” 有人接手,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等他男人服役回来,还得继续扒田里干活。 好让他们这些人能后顾无忧的安心分钱。 合着他们大口吃肉,他们三房连汤水都不配喝是吧。 真是欺人太甚。 秦兰花忍无可忍,推开林飞鹰,指着叶银红就开骂,不知是不是太过气愤,骂着骂着,她哭了起来。 叶银红撸起袖子就要和她对骂来着,见她哭了,也十分无语。 不是,她说什么了,这娘们就这副自己欺负了她的模样。 秦兰花一擦眼睛,瞪着叶银红,道:“你想让我男人一辈子都扒地里,想都不要想,等他服完夏役,他就去码头摆摊挣工钱,地里的活儿,大哥二哥也该伸伸手了。”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有说不让老三去码头了,原他兄弟们自个商量着轮流去码头,且家里的活儿啥时候都是老三一个人干了,前段时日家里忙活麦收耕种,难道也全是老三一人干的。” 叶银红气的要死,他们现在说的明明是另一件事,这娘们偏要搅和到食摊和工钱上头。 且也是婆婆觉得去码头奔波辛苦,想让老三搁家里好好歇歇养养身子。 这事全是老太太自个的主张,和她这个嫂子有什么干系,这娘们不敢冲婆婆大小声,只会拿自己撒气。 何况码头又是啥了不得的好去处,一日日累的要死,流的汗恨不能拿盆接。 梁青娥看着均气的脸红脖子粗的二人,冷声喝道:“行了,说到底还是银钱的事儿,这样吧,往后在家操持庄稼的人,也有一份工钱。” 第122章 你的茶水生意,需得往公中上交五成收益 听到留家操持庄稼的人也有分红,众人一愣,旋即狂喜。 毕竟,按照当初的章程,那是只有轮到去码头照管食摊,才能拿到工钱。 以后搁家里伺弄庄稼还有工钱,那真是太好不过。 秦兰花有些不满,只觉这老婆子心偏的简直没了边。 她男人这些日子伺弄庄稼的时候,就啥也没有完全白干。 等终于轮到老大老二搁家里的时候,就大方的很,伺弄庄稼也能有工钱了。 那她闹这一场是为了什么,替大房二房做嫁衣裳吗! 秦兰花十分不甘,忽地,她心里一动。 一扯嘴角道:“我男人干了这么多天活计,要么娘把这些日子的工钱给我们补上,要么等以后大哥二哥啥时候干的天数同我男人一样,往后才能领工钱。” 梁青娥瞧着秦兰花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她看向林飞鹰,道:”老三,你说说,从种完庄稼食摊开张后,你都忙活了什么。” 林飞鹰实话实说道:“这些日子我把几亩地的坑头包了包,还去山上打了些柴禾。” 庄稼刚种下不久,地里才刚冒出绿色,这会儿还不能提疏间芽苗,是以,他大多时间,都是在包坑头。 秦兰花忙接话道:“包坑头多累啊,那一锹锹泥巴得从河里甩上来,瞧瞧,这胳膊都细了好多。” 林飞鹰迎着众人打量的视线,神色有些尴尬。 老实说,这些日子吃饱喝足,他肚子都肉眼可见的有了些肉,胳膊又哪里会变瘦。 梁青娥不置可否,又看向林老虎和林大熊,问他二人的意见。 俩人都说听娘的,娘说啥,他们都听着。 秦兰花轻哼一声,更觉二人奸滑,啥好处都让俩人占了,这偏心眼老婆子啥事都替他们想到前头,他们凭啥有意见。 梁青娥看向一众人,把所有人神色都尽收眼底。 她脸上愈发严肃,一字一顿道:“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样吧,往后留家里干活的劳力,每日算六文钱工钱。” 她看向几个儿子儿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道:“你们在外操持食摊辛苦,老三在家也没闲着,老婆子我尽量把一碗水端平,他这段时日的工钱,今儿一并给他补上。” 说完,她开始数铜板,待数出一小堆铜子后。 往前一推,冲林飞鹰道:“夏收后,咱们食摊一共就开张了八天,这是五十六个铜子,老三你收好。” 林飞鹰有些不好意思,给自家干活,哪里能要工钱。 但见婆娘催促的神色,稍稍推拒两句后,方一脸讪讪接过铜子。 秦兰花一脸喜色,忙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正欲把铜子装好…… 就听梁青娥又道:“家里俩丫头日日忙活,每日就算一个铜子,大壮二壮也是没个闲暇,也算一个铜子,行了,天晚了,都回房睡吧。” 行了,这怎么就行了,难道这个家里,只有那俩赔钱货,和那俩干吃白饭的小子会干活不成。 凭啥连孩子都能分钱,她一天天累死累活,却毛也没有。 秦兰花当即不干了,也希望每日里都有工钱。 梁青娥手里捏着钱袋,也懒得同她掰扯,大手一挥,遂也捏了一枚铜子与她。 属于大毛妮和二毛妮的一枚铜子,因二人不在,梁青娥暂时替二人收着。 大壮二壮握着铜子,面对要给自己攒钱娶媳妇的老娘,十分坚持自己存放。 梁青娥把钱袋复又塞回怀里,抬眸扫视众人一圈,眼里带着锐意。 严厉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你们既领了工钱,往后且把各自的分内之事干的妥妥当当,若是让我发现哪个磨洋工,应付活计,瞧我饶得了哪个。” 众人忙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敷衍了事。 大壮二壮捏着铜子,乐的龇着一口白牙,忙拍着小胸脯,喜滋滋保证定会挑最嫩的青草,打回来喂鸡喂猪。 梁青娥挥挥手,让各人赶紧回屋睡觉。 秦兰花磨磨蹭蹭,觑着梁青娥要起身离开,忙凑上去,道:“娘,您且等等,我这里还有话要同您老商量呢。” 梁青娥又坐回去,是了,这婆娘一早就说有事找自己商量。 想着许是问自己要银钱,她不咸不淡道:“什么事,说吧。” 秦兰花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娘,孩他爹后日不是要同村长去修整官道吗,这恁热的天,我就想着能不能煮些茶水去官道边卖。” 梁青娥十分意外,她原以为三儿媳想同她要银钱扯布做夏裳,没想到竟是要卖茶水。 “你想卖,只管去卖就是,不过,不能误了家里的活计。” 秦兰花气结,同样都是出门摆摊,咋她叶银红就不用管家里的活计,连衣裳都有人给洗的干干净净。 轮到自个,非但解脱不了家里的活计,还得里里外外都干的妥妥当当。 她心里不服,就开始小声抱怨。 梁青娥瞥她一眼,淡淡道:“只要你把这卖茶水的活计交给家里,每日里只拿分内的工钱,老婆子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自然会重新安排你的活计。” 秦兰花心里咯噔一下。 她大热天围着锅灶熬煮茶水,还得顶着大太阳挑着茶水去官道,累死累活却摸不着银钱,她可不愿。 据叶银红这个大嘴巴显摆的,家里熬煮的凉草茶很受力夫们喜爱,还说若是放开让力夫们喝,每日里消耗四五锅完全不是问题。 四五锅凉草茶是什么概念,用小一些的陶碗,装个二百碗那是绰绰有余。 一文钱一碗的凉草茶,哪怕每日里只卖两锅呢,那也能有七八十个铜子,不比只拿区区十个铜子来的爽。 且修整官道的役夫们,那可都是附近的村民,比码头上力夫们人数多的不是一点半点。 梁青娥见秦兰花连声拒绝,也不强求,抬脚就要走人。 “哎,娘,你听我说完啊,这不是家里的桶都让你们带去码头用了,我这没桶盛凉茶啊,我手头又没余钱,娘借我几个铜子买木桶总行吧。” 至于啥时候还钱,秦兰花聪明的没说,她这小本生意,能保本就不错了。 若是保不了本,买回的桶也是供家里使用,那就更不用她还了。 梁青娥抬了抬眼皮,一指已经回房的林飞鹰,直接道:“你男人刚得了分红,一只木桶二十个铜子,你再同木工讲讲价,他身上的银钱,足够你买三只木桶了。” 秦兰花:“………” 秦兰花看着婆婆离去的背影,气的把脚一跺:“哼,真是抠门,等我茶水卖了银钱,瞧我理你们哪一个。” 梁青娥拐回头,幽幽道:“忘了说,你的茶水生意,扣除本钱后,需得往公中上交五成收益。” 秦兰花一脸震惊,她竟忘了这件事。 她辛辛苦苦熬煮茶水,恁热的天挣点血汗钱,竟还得上交公中。 交给公中还不是全便宜了大房二房,她可不干这亏本买卖。 可是,要让她放弃这一本万利的生意,她委实又舍不得。 正冥思苦想间,忽地,她眼睛一亮,心里蓦地浮起了一个好主意。 第123章 书生易衡 翌日,天刚泛起鱼肚白,微弱的晨曦还未穿透橙红的云层。 此时,梁青娥一行人已经走了约摸一半的路程,天光渐亮,暑热也随之而起。 林飞鹰将手中的火把熄灭,他看向前路的眸中,闪动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期待。 他突然开口道:“娘,也不知那个书生好不好相处。” 听到这话,不仅他眼底泛起忧色,就连叶银红等人也不禁面露忐忑不安。 要知道,对于他们整个河湾村来说,上学堂读书都是一件极为稀罕的事,整个村子里上过学堂的人屈指可数,能让人口头尊称一句书生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想到将要和满腹诗书的书生同处一个院落,几人自惭形秽之余,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和疑虑。 怕书生难相处,为难他们这些泥腿子。 梁青娥淡声道:“好不好相处,总要相交后才知道,咱们又不长住,不过是个落脚处,处的来,就多说两句话,处不来,就彼此疏远些,过完这段日子,咱们就搬走回家了。” 几人听见,俱大大松了一口气。 是了,他们有家有屋的,那几间房舍不过是暂时的栖身之所,若那书生果然不好相处,他们平日里谨慎着些,把这段日子熬过去就完了。 去到码头,梁青娥和林飞鹰帮着把东西卸下,见三人能忙活开,梁青娥避开仨儿子,走向叶银红,轻声交代了几句话,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搁在她手里。 拿着钥匙,转身唤上林飞鹰,就往镇上行去。 叶银红看着婆婆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瞅瞅手里的几片橘叶,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则不知道婆婆要干什么,但她向来听话,在林大熊打来水后。 还是拿出个干净陶碗,用擀面杖把橘叶捣碎后,加水泡在了陶碗中。 码头离镇上不过二里路,两人走了约摸半刻钟,比昨儿坐马车,那可是慢得多了。 黄川镇今儿逢集,从草市到集镇人头攒动,叫卖声、吆喝声,还有砍价声、声声入耳,十分的热闹喧嚣。 两人不买什么东西,梁青娥在前带路,在走过一条人流如织的长街后,一转就拐进了后头僻静的巷道。 后院门锁着,梁青娥拿钥匙打开门,二人进去后,林飞鹰先是好奇的四处打量一遍,待见各处家具还算齐全,他脸上笑容更盛。 “娘,你先去码头忙活吧,若薛家的婢女还过来找你熬煮汤饮,你人不在就不好了。” 林飞鹰找了块破布,见灶房还有一个破陶盆,他打一盆水,准备把各处都仔细擦拭一遍。 梁青娥把钥匙递给他,指着通往前院的夹道,让他莫要往前院去。 又交代等自己走后就把门从院内栓好,说完后,人匆匆就离开了。 林飞鹰干劲十足,把院门栓好后,脱下上衣端着破盆就进了堂屋。 堂屋各处洒扫擦拭一遍,破盆里的水换过几遍后,他又转战到了卧房。 卧房除一张炕和几件旧家具外,再无旁的东西,饶是如此,林飞鹰仍乐的咧开了嘴。 这青砖垒盖的房子,可比家里的土坯房气派多了,他还从没住过青砖大瓦房呢。 家具上的清漆虽已掉色斑驳,然都是好木料,他们存放些衣裳薄被,完全不是问题。 杂物房放置的多是柴禾和一些木料,林飞鹰进去环顾一圈,见没有什么好整理的,又端盆去了灶房。 灶房倒是颇干净,许是偶尔还在使用,锅灶和案板没甚灰尘。 他又把灶台橱柜也仔细擦拭一遍后,正在井边刷洗锅盖,就听有脚步声从夹道响起。 林飞鹰懵了一瞬,心里就是一紧,待想到许是住在阁楼的书生,提起的心才略略放下。 他忙把锅盖拉的离井口远些,一回头,就见一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书生,正正转出夹道。 林飞鹰瞬间扯开一记僵硬的笑容,结结巴巴道:“咱们是新搬来此处的,是不是我动静太大,吵到你了。” 来人身姿欣长,身形挺拔如松,眉浓而目深,眉宇间隐带淡淡的疏冷之气。 只见他微微皱起眉头,目光迅速扫视一周,当视线落在林飞鹰身上时,更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眼,仿佛在审视着什么。 也不知确定了什么,而后他紧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神色也慢慢缓和下来。 书生语气淡淡道:“不曾,乃是我自己好奇,昨日薛小姐已遣人同我打过招呼,听说你们家是做吃食营生的。” 林飞鹰闻言,赶忙点头应道:“正是,我家就在码头边上卖吃食,因路途颇远,承蒙薛小姐心善,暂且将此处借予咱们作个落脚处,还请您放心,我们只是在夜间歇息一宿,定尽可能不去打扰到您。” 书生点点头,语气仍旧和缓:“无妨,我既点头让你们住进来,你们只管安心住下就是,屋里的东西莫要损毁,平日不要带外人回来。” 林飞鹰大松一口气,擦去额头沁出的汗珠,连连点头称是。 “对了,我姓易,名叫易衡,瞧你比我还年长几岁,不用对我用敬语的。” 易衡话说完,仿若没瞧见林飞鹰满脸的愕然,抬脚就又迈进了夹道。 待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夹道尽头,林飞鹰方才自在起来,他清洗着手里的锅盖,想着方才与那姓易的书生的交谈,脸上不禁露出轻松神色。 这位叫易衡的书生十分的知书达礼,并没有因为他们是庄户人家而流露出轻视不屑。 相反,他的态度竟还能说得上是彬彬有礼,温润谦和。 想到这里,林飞鹰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于此同时,码头上,梁青娥刚刚从镇上回到这里,便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炉灶早已经生好火,两大锅茶汤接连熬煮出来。 正冲洗铁锅之时,就听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响起。 她忙回过头看去,果不其然,属于薛家的马车正朝着这边缓缓驶来。 和前两天一样,依旧是阿萱和李婆子带着熬煮甜汤的食材,特意赶来请梁青娥代为熬煮。 俩人今儿带来的是各种泡好的豆子,梁青娥瞧了瞧,待同阿萱确定今儿要熬煮的是八宝粥后,就开始忙活起来。 豆子是一早泡好的,约摸煮了小半个时辰,各种豆子和粳米已经熬的粘稠开花。 梁青娥小心把汤粥盛进食盒,阿萱拎起食盒,放下一串铜子,和李婆子起身就要走。 “阿萱姑娘,你且等等。” “大娘还有事。” 阿萱回头,眼里带着疑惑。 梁青娥指着一旁的案板,笑道:“比起薛小姐对咱们的照拂,熬煮甜汤不过是举手之劳,偏薛小姐大方的很,次次与咱们一串铜板,我们这心里都过意不去的很…… 这不,我这儿媳特意捏了几个蒸饺,若不嫌弃,还请姑娘带回去与小少爷尝个农家野味,也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第124章 俘获薛佑的柳叶蒸饺 阿萱眼睛转向案板,只见其上摆放十个仿佛带着翠色、约摸拇指大小的柳叶饺。 老实说,这些蒸饺捏的算中规中矩,丝毫比不得家里厨娘们做的精致可爱。 为了调动佑哥儿的食欲,厨娘们那是使出了看家本领,什么兔子奶馒头,蝴蝶金鱼面,就是如这样的小饺子,从和面、到调馅,再到包成各种可爱的模样,那真是煞费苦心。 然佑哥儿却是看也不看,非得饿的很了,才勉强吃上两三个。 饶是只吃两三个,都能让小姐喜的不行。 她看着这平平无奇的柳叶饺,待要拒绝,又觉拂了这林家婆媳的一片心意。 罢了,若是蒸出来佑哥儿不爱,自己吃了就是,如此也不算辜负了这二人的心意。 迎着梁青娥和叶银红期待的神色,阿萱扫一眼摆放蒸饺的案板。 但见案板虽陈旧,然清洗的干干净净,无一点黑垢黄霉后,方含笑道谢。 送走阿萱和李婆子,叶银红一边擀面条,一边好奇道:“娘,不过是做个蒸饺,为啥非得要橘叶泡出的水和面。” 梁青娥思量几息,道:“薛小少爷脾胃不和,橘叶有凝神开胃之效,若果然对了他小娃儿的胃口,往后由你负责熬煮甜汤,也更顺理成章些。” 叶银红一呆:“娘,你这话啥意思,难不成你不打算一直待在码头,咱们现在都有了落脚地,赶路也方便很多。” 梁青娥断然道:“家里一摊子事等着我料理,等老三去服徭役,你们又都在码头忙活,地里的庄稼到时谁来操持。” 她原本就没打算一直留在码头,若不是因为薛小姐刚给他们安排好住处,此时她实在不好抽身回家,说不准她现在正在家中哄抱乐宝呐。 她老婆子的乖乖心肝儿还在家里,她这要是离开的时间太久,万一她的乖宝贝把她给忘了,那该怎么是好。 何况,究其根底,薛小少爷喜爱的也并非是她的手艺。 不管谁有这三昧在手,梁青娥都相信,薛小少爷定也一样吃的香甜。 左右码头这边的事儿已经理顺,待老二家的抓住薛小少爷的胃,再得到薛蜜的看重与青睐,那她届时再同阿萱告罪回家,一切就都能顺理成章了。 晌午,薛宅。 阿萱提着食盒,径直走到薛蜜居住的院落,待打开食盒,薛蜜看见生的柳叶饺就是一愣。 “这是……” 阿萱忙开口解释柳叶饺的由来,薛蜜没多说什么,让她拿去厨房,看着厨娘们蒸好。 她伸手打开装着八宝粥的水罐,唤婢女把薛佑的手脸擦洗干净,又拿出一个精致瓷碗,待舀了半碗浓稠香甜的八宝粥后,不知想到什么,她把勺子里的甜粥,又倒了回去。 一时薛佑围上围兜,薛蜜把他安坐在椅子上,丫鬟拿个锦凳放在对面,薛蜜端坐其上,持起瓷勺,一勺勺喂起薛佑。 薛佑颇乖,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勺子刚举起,他就张开嘴巴,一口含住勺子,吸溜一口,把甜粥吸进嘴里。 待嚼几嚼,小眉头一皱,小喉咙滚动一下,一口粥就进了肚里。 薛蜜失笑,接过婢女手中的巾帕替他擦拭嘴角,逗道:“瞧你这眉头皱的,也不知这甜粥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你既不喜欢,那咱们就不吃了。” 薛佑轻轻抬起眼,看一眼姐姐,不知听没听懂,他指指薛蜜手中的碗,眼里带着催促之意。 瞧着他抬起的细瘦胳膊,薛蜜顿时喜的不行,薛佑向来是无知无觉的,何曾有过如此清晰表达意志的时候。 她一把抱住薛佑,眼里有水光浮现,嘴角却是弯起的,嘴里不停喃喃:“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阿佑,姐姐就知道,你定会好起来的。” 薛佑使劲挣开她的怀抱,抬起小手,张着嘴,固执的指着一旁的瓷碗,小小的脸庞因着急变得涨红。 薛蜜不敢耽搁,忙端起碗,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笑道:“这甜汤齁人的很,偏你爱的紧,真是口味刁钻。” 薛佑对薛蜜的话充耳不闻,只皱着小眉头,一口接一口喝着粥。 半碗粥很快喝完,薛佑看着茶几上的水罐,眼睛一眨不眨。 薛蜜紧紧盯着他,期待他再抬一抬手,催促她快些再盛一碗。 然而并没有,薛佑只是盯着细瓷水罐,眼里又恢复到同之前一般无二的空洞无物。 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薛蜜一个人的错觉。 约摸又过半刻钟后,阿萱端着一碟蒸饺走回来。 “小姐,现在就喂佑哥儿吗。” 薛蜜拿起一个蒸饺,轻轻咬了一口,是鸡蛋黄瓜馅的,还有些黄豆芽的豆瓣。 鸡蛋满是蛋香,黄瓜清甜,豆瓣则豆香满满,还别说,这蒸饺馅料虽平常,味儿着实不错。 蒸饺有些烫,她一只蒸饺还没吃完,就见薛佑转过脸,黑漆漆的眸子直直盯着她手里余下的一小口蒸饺,不停翕动着小嘴巴。 阿萱见状,忙捏起一个蒸饺,轻轻吹凉些,放在薛佑嘴边。 “啊呜”一口,拇指大小的蒸饺,薛佑足足咬下一半。 阿萱眼里带着喜色:“佑哥儿喜欢吃呢。” 薛蜜也满眼笑意,含笑看着薛佑三两口吃进一个蒸饺。 一直吃完六个后,薛蜜把盘子拿的远了些,冲薛佑摇摇头:“不可以吃了,阿佑还是个小娃娃,肚子没那么大,再吃就撑坏了。” 薛佑看看剩下的零星三个蒸饺,又看看姐姐开合不停的嘴巴,不知有没有听明白,他眼里浮起一缕失望之色。 被薛佑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薛蜜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恨不能让薛佑立时吃个过瘾。 未免真撑坏了薛佑,她忙让婢女把蒸饺端下去,待一眼看到薛佑不舍的神情后,忙又交代道:“让厨娘小心收好,待晚点再热热与佑哥儿吃。” 看着阿萱把薛佑的围兜解下,薛蜜问道:“这蒸饺也是林家大娘做的。” 阿萱摇头:“不是,是她家的二儿媳做的。” “竟是她家二儿媳做的。”薛蜜的眸中满是惊奇与意外。 第125章 陈秋莲和秦兰花的争执 薛蜜盯着茶几上装着八宝甜汤的水罐,眸中若有所思。 自那天阿佑喝完了满满一盏由崔大夫带来的茶水后,接下来这几日。 她每天都会遣阿萱带着准备好的食材,前往码头请林家代为熬煮各种汤饮。 凡是经过林家老太太亲手熬煮的汤饮,阿佑每次都能吃上整整一碗。 或许真就像崔大夫说的那样,阿佑与林家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缘分。 正因为此,薛蜜对崔大夫口中引魂这个奇异故事,才愈加深信不疑…… 是以,她昨儿听见阿萱遣婆子递回的话,说是林家老太太不堪奔波之苦,想要在家休养身体。 林家老太太若是不来码头,且不说那玄而又玄的引魂之事,就是阿佑,说不得又会重新回到不思茶饭,不知饥渴的日子。 阿佑才刚刚有些好转起色,若乍然断了饮食,这怎么能行,所以,她才会主动帮着张罗房舍之事。 在今日晌午之前,她还坚定认为,林家老太太就是崔大夫嘴里属于薛佑的引魂人。 可是,今儿阿萱带回的柳叶蒸饺,分明不是林家老太太所做,阿佑也同样吃的津津有味,头也不抬。 而且,他吃柳叶蒸饺时,仿佛比吃甜汤,欢喜更甚。 至少,他的小眉头是舒展的,不似喝甜汤时,每喝下一口,眉心都是轻拧的。 薛蜜不禁暗自思忖:难道说,阿佑不仅仅是与林家老太太有缘,而是他与整个林家,都有着不解之缘? 想着薛佑近来的种种变化,这个发现让她感到既惊讶又欣喜。 还没等她眼里的笑弥漫到唇边,一眼看到玩着木雕小马瞧着木木呆呆的薛佑,薛蜜心里猛的就是一窒。 她抿起唇,神色微敛,心里也愈发冷静。 “阿萱姐姐。” 阿萱正坐在薛佑身边打扇子,闻言,便抬头看过去:“小姐有何事。” 薛蜜面容带着一丝沉肃,声音偏又是少女特有的清脆甜糯,她径直走到阿萱身边,附耳轻轻说了几句话。 阿萱连连点头:“小姐只管放心,这事儿我明儿定办的妥妥当当。” 薛蜜看着阿萱汗湿的额角,心里浮起一丝歉疚:“阿萱姐姐,这几日多辛苦你了。” 阿萱笑着摇摇头,垂眸温柔看着薛佑:“小姐莫要如此说,都是为了佑哥儿,待佑哥儿大好了,咱们也就安心了。” 是啊,待佑哥儿康健起来,就都好了。 薛蜜看着院内大片大片炽烈的日光,心里一片火热。 ……………… 这日收工,几人商量一番,决定由林大熊和叶银红留在镇上。 梁青娥叮嘱二人注意安全,林飞鹰又再三说了今儿见到的易衡。 见二人面上隐着担忧,林大熊忙拍胸脯保证自己定会谨慎行事。 下晌他们归置东西时,周管事来了一趟,与他们送来满满一板车茶棚开锅所需的东西。 除了大铁锅,和木桶陶碗等物,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满满一藤筐用油纸捆扎好的药草包。 周管事言道里面装的都是熬煮凉茶的材料,这么一藤筐草药,是十天的量。 这么多东西可不好搬运,幸而周管事把板车也留给他们使用。 只这些值钱东西可不能搁在茶棚存放,梁青娥招呼林飞鹰和林老虎,决定先把满装物品的板车先拉回镇上,他们再回家。 众人一道,推着三辆板车,缓缓往镇上行去。 去到镇上,待把板车拉进院内,一行五人外加三辆板车,直把不大的院子塞的满满当当。 “娘,咱们明儿在茶棚熬煮茶汤,也要放橘叶吗。” 叶银红摸着老太太递给她的小布包包,问道。 梁青娥眉心微拧,这些日子她手头攒下的橘叶,几乎不剩多少。 若茶棚那里停下,力夫们喝着不对,若是嚷起来,怕是会影响自家管理茶棚的差事。 况且薛小少爷那里也是万万不能断的。 橘子树虽繁茂,然也禁不住一直扯拽,且不说她压根就没打算扯橘子叶。 梁青娥想了想,道:“茶棚那里暂且只用康和堂配的药草包,橘叶且先紧着薛小少爷用。” 这会子要是哪里再冒出来几棵同样功效的树叶就好了,梁青娥满心惆怅。 为免人多嘈杂,惹得易衡不喜,她又细细交代二人几句,方带着林老虎、和林飞鹰启程离开。 回程之际,三人少了板车的拖累,行走起来脚程就快的多,虽比以往归家的晚,然到家时,天边仍残留一抹灰红云霞。 回到家,大壮二壮没瞧见爹娘,俩小子不敢啰嗦梁青娥,俱扯着三叔林飞鹰,期期艾艾问爹娘咋没回来。 林飞鹰如实告知,只道他们爹娘需得过段时日方能回来。 大壮大一些,虽有些怏怏不乐,但也只能点头接受。 二壮小一些,眼里顿时噙着泪,只是摄于梁青娥在场,他嘴巴扁了扁,愣是又把眼泪咽了回去,黑黝黝的小模样别提多可怜。 “行了,你们这几日若是乖乖不哭鼻子,待过段时间,就领你们去码头找爹娘。” 大壮九岁,二壮七岁,二壮也就罢了,大壮这一春抽高了好些,帮忙端个碗,拿双筷子,添把柴禾,那是绝对没问题。 梁青娥见陈秋莲抱着乐宝正从屋内走出来,便把照看俩小子的事儿,一并交给了大儿媳。 陈秋莲温和看一眼大壮二壮,含笑接下婆婆交待的差事。 乐宝见着阿奶,握着小拳头乱挥,嘴里啊啊不知道说啥,肉乎乎、白胖胖的小身子使劲往梁青娥身上凑。 见孙女儿如此亲近自己,梁青娥笑的那是见牙不见眼,待闻到自个身上的汗酸味。 忙哄道:“阿奶身上脏呢,待换身衣裳,再抱乐宝可好不好。” 陈秋莲听闻婆婆要换衣裳,忙连声唤大毛妮给阿奶端洗澡水。 喊了几声,不止大毛妮没见,见二毛妮都不知跑到了哪里。 陈秋莲脸色有些讪讪,道:”这俩丫头方才还在择菜烧火呢,这一眨眼功夫,别是去茅房了吧。 大壮和二壮忙道:“大姐二姐在屋后给树浇水呢。” 陈秋莲笑着接话道:“她俩就是闲不住,既是给树浇水,就罢了。” 说完,忙喊男人林老虎给婆婆端洗澡水。 梁青娥摆摆手:“我手又没折,难道还端不得一盆水了,你们自去忙吧,我自个来就成。” 突然,一道尖利声音从灶房响起:“要我说,大嫂也真该管管两个丫头了,哪家姑娘不是锅前锅后的忙活,哪里像她们姐妹这般松散,一天到晚的磨洋工,竟找借口躲懒,今儿都往屋后浇八百回水了吧。” 陈秋莲脸色一沉,目色变得冷锐,她定定看着满是挑衅之态的秦兰花,忽地笑了。 “三弟妹想是记岔了,她姐妹俩今儿哪里有往后院浇八百回水,不过是早起大毛妮浇了一回,这晚上又浇了一回,想是你午时回了娘家,就猜测她们姐妹一中午都在浇水。” “你……” 秦兰花气结,她原是趁婆婆午时不在,偷偷跑回的娘家,这会儿被陈秋莲大喇喇捅出来。 心里那是又急又恨。 “老三家的,这不年不节的,你回娘家作甚,咱们现在才有了茶棚的新差事,你莫不是回去通风报信吧。” 梁青娥放下正舀洗澡水的澡盆,目光沉沉盯着在灶房调拌凉菜的三儿媳。 秦兰花咬着唇,满口叫冤屈:“娘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今儿原是回娘家借银钱做生意使用,才不是去通风报信。” 说完,她瞪一眼好整以暇的陈秋莲,恨恨道:“娘不要听大嫂胡说,大嫂是记恨我说了她两个丫头,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呢……” 她正自极力辩驳间,就见大毛妮拎着恭桶,二毛妮拎着个破盆,二人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第126章 大毛妮和二毛妮的胞衣树 见院内起了争执,姐妹俩脸上的笑容微凝。 待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瞧,一时神色有些惴惴,磨磨蹭蹭踏挨到近前。 秦兰花见小姐俩心虚的模样,一时更加得意,指着两人喝骂道:“当着你们阿奶的面,你俩说实话,这几日,你俩是不是一天八百回往屋后跑。” 迎着梁青娥直射过来的目光,大毛妮低垂下头,嗫嚅道:“我们是往屋后去得勤些,然也没耽搁……” “娘,您老听见了吧,这可是这死丫头片子亲口承认的。” 秦兰花打断大毛妮的话,神情更加嘚瑟。 二毛妮上前一步,指着麻绳上晾着的两排衣裳,大声辩驳道:“三婶,我俩虽说去屋后勤了些,然也没耽搁家里的活计,阿奶安排的事儿,我们可都一样不落全做完了。” 瞧着二毛妮扬起的小脑袋,秦兰花恨不能冲上去扇她两耳光。 “大嫂真是好家教,难道平日里没教过孩子不能顶撞长辈吗。” 陈秋莲以眼神制止还要再开口的二毛妮。 淡淡道:“她三婶这话岔了,原是你先在婆婆面前说这俩丫头躲懒,便是官老爷断案,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她姐俩受了委屈,就是个泥人,也得张口解释几句,哪里论得上顶撞长辈。” 梁青娥只想赶紧洗完澡,换身清爽的衣裳好抱着乖孙女亲香亲香,偏这会儿还要给她们断官司。 忽地,她想起一事,抬头看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拧眉问道:“你俩这些日子往屋后去的勤快的很,真是去浇水吗。” 她想起来了,大概夏收完开始耕种秋季庄稼的时候,这姐俩就时不时往屋后跑。 那会儿天还没这么热,俩人还没张罗拿盆浇水,只一去也总有小半刻钟,回来时,模样比平时更欢快几分。 她仔细打量一番大毛妮和二毛妮,但见俩姑娘神色不见惊慌,模样反倒带着犹豫和喜色。 她也懒得继续再问,抬脚就直奔屋后。 老林家二房住在村尾,这边几户人家住的稀疏,她家屋后是嶙峋的乱石堆,唯有紧挨院墙的七八丈地方,是能用来种植的黄土。 因家里粪坑就挖在屋后,天暖气味愈发难闻,平时没人会往这里溜达。 除了粪坑,还有就是家里这些年种的几株果树。 从东到西依次是苹果树、石榴树、和枣树。 这三棵果树原是林喜心、大毛妮和二毛妮的胞衣树。 往年除苹果树能结一树果子,石榴树和枣树却是每到挂果时,常常一场雨就能把果子打落得不剩什么。 且不说石榴和枣子,就是苹果这会儿也远远不到采收的时节。 只是,苹果这会儿虽小又涩,然娃儿嘴馋,要是手欠摘下一个两个,这不是白白糟蹋东西吗。 梁青娥脸色沉沉,快步走向后院,若大毛妮和二毛妮真嘴馋摘了青果,她非得好好罚一罚二人。 然刚转出屋角,梁青娥就呆住了,橘色天光下,沿着粪坑栽种的石榴树,大大小小宛如灯笼样的青色小果子,密密实实挂满了枝头。 她揉了眼睛,恰一阵风吹来,枝叶摇晃间,那些藏身于树叶里的小石榴也显露出来,这满树石榴果,竟是比方才打眼一瞧还要多出许多。 她慢慢挪步上前,几乎是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枣树,青色小枣竟是顺着枝条叶片,结的那是密密匝匝,青枣挤挤挨挨生长,连一丝缝隙也无。 “阿奶,我和大姐的胞衣树,今年结的果子是不是超级多。” 二毛妮眼睛亮晶晶,声音甜脆欢快。 ”嗯,确实结的挺多,瞅这枣树枝条都压弯了,还有这石榴果也太密了,等明儿我闲了,给它们疏疏果,今年结这许多,这要是长不成,就太可惜了。” 二毛妮和紧跟而来的大毛妮闻言,眼里带着不舍。 这么多果子挂树上,且不说个头能不能长大,就是勉强长熟,只怕这两棵树能累死。 梁青娥打定主意要给两棵树疏一遍果,忽然,她心里一动,扭头往东看去,就见枝叶繁密的苹果树,也挂满了苹果。 她连忙朝苹果树走去,苹果树虽不如石榴树结的那般多,然比起往年,至少也多了一倍有余。 梁青娥看看苹果树,又看看石榴树和枣树,下意识觉得这是好兆头,家里怕是要添人进口了。 想到出嫁几年仍没有喜信的小闺女,梁青娥眉眼间满含期待。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阿奶对着三棵树不停打量,疑惑阿奶纳闷为何三棵果树结的果儿不一样多。 两人对视一眼,模样有些心虚。 姐妹俩眼神交流一番,大毛妮站出来,轻声道:“阿奶,都怪我,要不然姑姑这棵苹果树,肯定也结的和石榴树还有枣树一样多。” 梁青娥可不觉得苹果树结的不如另外两棵树是孙女的错,她眼睛盯着果树移不开视线,随口问道:“怎么就怪你们了。” 大毛妮声音轻柔,句句清晰:“我俩给五壮乐宝洗尿布的时候,村里婶子说童子尿不能浪费,又给咱们讲了许多童子尿有关的故事,什么童子尿煮鸡蛋,童子尿作药引,童子尿沤的肥都比猪粪牛粪更长庄稼……” “咱们再洗尿布的时候,就把五壮和乐宝的尿布在家先泡一遍,原想着把泡出来的水倒粪坑里沤粪肥,偏麦收前好久都没下雨,我俩看着刚落了花儿的果树,生怕再旱着了,就把五壮和乐宝的童子尿浇在了树根下……” “我们怕折腾坏了姑姑的苹果树,不敢乱浇,这段日子,我和二毛妮的胞衣树浇的是童子尿,姑姑的苹果树浇的是啥也没掺和的清水。” 大毛妮说完,就垂下了头。 若早知道这童子尿这么有用,便是拼着阿奶责骂,她俩也会偷偷浇上一些。 毕竟,苹果真的很好吃。 待又想到今年不止有苹果,还有石榴和枣子吃。 大毛妮和二毛妮明亮的眼眸中,又重新染上喜色。 她俩自顾自畅想着秋日的果香,梁青娥闻言,却是惊呆了。 她看着满树的石榴和满树的枣子。 再想不到,这居然竟和乐宝有关。 是的,她觉得这都是托了乐宝的福,至于俩姑娘口中五壮的童子尿,梁青娥觉得只是拿来凑数的。 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若这事传出去,毕竟也太扎眼了些。 有五壮顶在里头,那是正正好。 既然这满树的果子和乐宝有关,那长大长成熟,应该问题不大,梁青娥也就放弃了疏果的念头。 她手轻轻抚着墨绿的果叶,心里蓦地就是一动。 第127章 石榴枣叶茶汤 薄暮冥冥,天边那一抹原本灰红的云霞,仿佛被谁的手拂了拂,颜色变得越来越淡。 尖锐急促的蝉鸣声响彻耳畔,听的人心里愈发燥热难耐,随树梢浮动而起的风,依旧没有丝毫凉意可言。 梁青娥凝视着面前的石榴叶,眸中满是思索之色。 大毛妮今年十一岁,这棵石榴树满打满算栽种了十一年。 十一年,当初六七尺高的石榴树,如今已长的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一旁的枣树也栽种了九年,如今瞧着颇是高大挺拔、生机勃勃。 两棵树一样的果实累累,叶片莹绿,她低头看去,就见地上落满绿黄色的果叶。 她回头瞅一眼神色惴惴的小姐俩,嘱咐道:“趁着这会儿天还没黑,你俩挑着干净青嫩的石榴叶和枣叶,捡上一些回家。”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阿奶不曾责备自己,心里就松一口气,俩人兜着前襟,连忙开始捡拾果叶。 捡着捡着,大毛妮举起一片叶子,冲梁青娥背影喊道:“阿奶,苹果叶要吗。” 梁青娥脚步一顿,认真告诫道:“不要,苹果叶不能吃,有些人顶不住,吃了会头痛、头晕、恶心、还拉肚子。” 听到苹果叶这么厉害,大毛妮和二毛妮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大毛妮更是吓的手一抖,赶忙将苹果叶远远丢开。 梁青娥见状,便顺势道:“你俩往后碰见啥不认得的东西,哪怕闻着再香甜,可也不能往嘴巴里塞,就像这苹果树,苹果香甜脆粉,谁能想到苹果叶子能吃坏人呢。” 大毛妮和二毛妮心有余悸,忙连连点头。 接下来再捡拾果叶时,俩姑娘更是小心翼翼避开苹果叶。 梁青娥交待小姐俩拾一捧就回家,她此刻只想好好冲个澡,洗去这一身的黏腻汗酸。 见只有她一人回来,陈秋莲忙问大毛妮和二毛妮咋没回来。 梁青娥边舀洗澡水,边道:“她俩既喜欢往屋后跑,老婆子就交给她们一项活计,让她俩不捡一兜树叶,不许吃晚饭。” 说完,她又逗两句乐宝,端起澡盆,就进了屋子。 秦兰花听见婆婆惩罚俩丫头搁屋后捡树叶,她冲一脸焦急的陈秋莲轻嗤一声,一扭头进了灶房。 陈秋莲抱着嘴里哦哦不停的乐宝,看着院门,眼睛满是焦躁。 虽今年家里没啥蚊虫,然屋后有个臭粪坑,往年蚊蝇那不是一般的多,这会儿天又将黑,姑娘皮肉又娇嫩,这不得咬出满身包。 陈秋莲心里一时气俩闺女作甚往屋后跑,惹得婆婆生气,那两棵果树左右都挂不住果子,浇不浇水有啥要紧。 一时又恨妯娌无端挑事,害得小姐妹俩受责罚。 她抱着乐宝,想去屋后瞧瞧,又怕蚊子咬到娃儿惹得婆婆动怒,左右为难之际,就见林老虎挑着两担水走进来。 她欲把乐宝交给男人,还没张口,就见俩闺女从男人身后走了进来,俩人提着前襟,脸上俱是一副笑模样。 见姐妹俩不像受委屈的模样,陈秋莲脸色方才好转。 心知俩人兜着的怕就是婆婆让捡的树叶,忙让二人把树叶倒柴房里,准备洗手吃饭。 二毛妮见大毛妮抬脚就往柴房走,脆声道:“还是先放簸箕里,等阿奶出来再说吧。” 梁青娥恰端着澡盆从屋里走出来,闻言笑道:“就放那边簸箕里吧。” 秦兰花见婆婆对这俩丫头仍旧和颜悦色,暗暗撇撇嘴,掀开了锅盖。 因林飞鹰明儿一早就要去服徭役,是以晚饭做的颇丰盛。 主食是蒸的白面炊饼,汤是丝瓜蛋花汤,除两碗金黄的蒸蛋羹外,还有满满一盆的黄瓜拌荆芥。 看着陈秋莲独占满满一大碗鸡蛋羹,且还是自个亲手蒸制的,秦兰花一口气堵在心口,那是上不去也下不来。 吃饭时,梁青娥交代林飞鹰服役时悠着点干活,莫要热着累坏了。 又叮嘱秦兰花午间饭食做的丰盛些,再熬煮些茶汤一并送去。 林飞鹰感受到老娘的关心,心里暖暖的,笑眯眯应下。 末了见老娘面上还有忧色,便道:“娘只管放心,说来今年夏役还算轻省,离家也不远。” 他含笑看一眼秦兰花,语气都软几分:“再说了,孩他娘这几日就要去那边卖茶水,渴着谁,都渴不到我。” 于是,所有人目光都看向秦兰花。 秦兰花心中猛地一惊,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她呵呵干笑两声,忙不住点头,嘴里还不停嗯嗯应和着。 一旁的梁青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瞧着三儿媳慌乱不安的模样,心想,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小媳妇脸皮子薄也是正常。 这乍一要她在一群大老爷们面前吆喝叫卖,难免会有些胆怯害怕。 梁青娥放缓了语气,温声道:“老三家的,你哪天去官道那边卖茶汤,记得跟我老婆子说一声,我陪你走几天,待你都摸熟了就简单了。” 秦兰花心里暗暗叫苦,还只得点头称是。 吃过饭,秦兰花说有些胸闷,就回屋躺着了。 今儿原该大毛妮二毛妮刷洗锅灶、喂猪喂鸡,她回去躺着,也无人吱声。 锅灶刷洗干净后,梁青娥抓一小把果叶,配着白日里大壮二壮挖回的车前草、赖头草和蒲公英,舀两瓢水倒锅里,就开始熬煮起来。 大毛妮心细,见阿奶清洗果叶,闻听要熬煮茶水,她就坐在了灶塘前,开始生火添柴。 茶水很快烧开,一股含青带苦的味儿升腾开来。 又添几把柴禾,在梁青娥说可以了后,大毛妮把柴禾退了出来。 茶汤盛出来,晾到微凉后,梁青娥轻轻抿了一口,有些涩,有些苦,说不上好喝,味儿甚至还有些微酸。 她在灶房忙活这好一会儿,流出的汗又浸湿了刚换不久的衣裳。 她正渴着,便端起碗,把剩下的茶汤一口饮尽,涩口的茶汤入腹,一股清凉的感觉弥漫开来,瞬息之间,四肢百骸都舒展起来。 嗯,虽比不得橘叶的滋味好,好在功效都还在。 她又盛一碗茶汤递给大毛妮,和蔼道:“喝完睡觉去吧,这里我收拾。” 大毛妮接过泛着青色的茶汤,皱了皱小鼻子,但见阿奶笑眯眯瞧着自己,不得已,只得一口口灌进肚里。 苦涩微酸的茶汤喝进肚,只觉方才还不停流汗的身体,倏然清凉许多。 大毛妮笑道:“这茶汤真祛热,三婶日日上火,该给她端一碗消消火气。” 梁青娥难得见大毛妮有这般活泛的模样,不禁弯起唇,看一眼西屋黑漆漆的门窗。 摇头道:“你三婶没这个口福呢,这会儿怕是已经睡着了。” 屋里,秦兰花躺在炕上辗转难眠,耳朵里听着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又听婆婆和大毛妮在院中说她没有福气。 第128章 本钱没了的秦兰花 想她刚嫁进老林家就开怀,五年生了三胎娃。 且前两个还都是大胖小子,这老婆子凭啥说她没福。 还有大毛妮这个死丫头,往日里在她面前屁都不敢放,如今竟也敢在婆婆面前看她的笑话。 秦兰花气的咬碎一口银牙,她欲推醒身边的男人让他评评理,待想起那件让她不得安枕的烦恼事,复又不甘不愿收回了手。 原本和男人的计划里,只等她置办好木桶陶碗,就能去官道那儿叫卖茶水。 只是,秦兰花摸着胸口空空荡荡的钱袋,一时愁的眼角细纹都多了几条。 哎,自己能怎么办啊,老娘抱着自己哭诉,说家里不光吃饭的碗没了,连铁锅都被人抢了去。 三哥和那个贱妇嘴里更是骂骂咧咧,满是对婆家这边见死不救的咒骂。 还是老娘心疼自己难做,只说这事不怪亲家诸人,要怪就怪贼人太过猖狂。 哥嫂满口谩骂,爹娘句句开解,她在这一声声维护声中,掏出了身上的钱袋。 想她偷回娘家原是想同爹娘好好商量卖凉茶事宜,这会儿别说凉茶生意了,她竟是连本钱都荡然无存。 没了本钱,她还拿什么去卖茶汤。 最糟糕的是,这事孩他爹还不知晓,想到男人知道后会如何看待自己,秦兰花就如坠冰窟,心慌的不行。 更要命的是,若是婆婆知道了,定会借题发挥,狠狠训斥,这个家,只怕再没自己的立足之地。 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秦兰花只觉呼吸困难,心慌气短。 恨不能立时生上一场大病,最好一病一个月,再也无人催问自己有关茶汤的破事。 …………… 清晨,码头的一处已经烟火袅袅。 林大熊在茶棚的灶台后,正往锅灶中一把把添柴禾,不多会儿,属于药草特有的清苦味旋旋升起。 一锅茶水煮开,他忙把茶汤舀进木桶中,提放在石块垒就的石台上,石台上搁着几圈陶碗,那是专供力夫们喝水之用。 一锅茶水接着一锅茶水熬煮,林大熊虽忙的团团转,但却有条不紊。 相隔一条马路的另一边,叶银红正在归置摆放东西。 桌椅都摆放好后,她拿起碗开始捶捣叶片,不一会儿,叶片就被捣的稀碎,她倒上半碗水,又拿筷子搅了搅,使水和汁液充分融合。 做完这些,她就开始和面,因茶棚今天投入使用,她今儿无需再熬煮茶汤。 距离近,到的更又比往日早,活儿又少一项,是以叶银红干起活来,不似以往好似有人在身后拿鞭子催着,颇有几分不慌不忙。 正和着面,就听一串马蹄声响起,叶银红只当是镇上往来码头拉货的商号,头也没抬。 这些日子她见过许多马车,许多牛车,早就没有一开始的稀奇了。 说起来,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只怕见过许多世面的村长,都没有自己见过的马车多,叶银红暗暗自得。 “林二嫂,忙着呢。” 一道清甜声音在身后响起,叶银红回头一看,不是阿萱又是谁。 叶银红忙招呼阿萱和李婆子坐下,手上动作加快,道:“姑娘且稍等,待我和好面,就给你们熬煮甜汤。” 阿萱笑着道:“不急,林二嫂忙完再说。” 叶银红三两下和好面,把锅盖盖到大陶盆上,一边洗手,一边问今儿煮啥甜汤。 “今儿煮红枣银耳汤,昨儿林二嫂捏的柳叶饺,我家佑哥儿颇爱,烦请林二嫂再捏十来个。” 叶银红擦手的手就是一顿,昨儿的柳叶饺是用黄瓜、鸡蛋、还有豆瓣调制的馅料。 如今婆婆还未来,她这儿除了面粉和酱醋之类,别的菜蔬那是一概也无。 生怕惹得财主不喜,她忙冲阿萱告罪,只道柳叶饺只怕得等婆婆带来菜蔬,才好捏制。 哪知阿萱就是一笑,伸手揭开了食盒的盖子,只见那盒子里不光装着熬煮甜汤的材料。 竟还有一碟炒的金黄的豆腐丁,和一碟炒的出油的酱炒肉沫,另还有几根水灵的小葱。 见人带了食材来,叶银红再不耽搁,她把红枣银耳丢进锅里,待到放霜糖时,她估摸着水量,小心扔进去五六颗指甲大小的晶莹糖块。 阿萱见状,心里舒一口气,她早就想说了,糖伤脾胃,林家老大娘煮的甜汤太齁人了,奈何小姐不让自己说,她也只能沉默以对。 只是小娃儿都爱甜食,这乍然少这许多糖,万一佑哥儿不喜可怎么好,待想起薛蜜的交代,她只能继续沉默。 叶银红目看着油纸包里几乎看不出减少的霜糖,心中暗自窃喜。 其实,她早就想说了,谁家煮甜汤会整包放糖啊,这也太败家了。 想到婆婆的大手大脚,再对比自己的节俭勤俭,叶银红不禁微微扬起嘴角,眸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 她把霜糖重新捆扎起来,心里默默念叨着,希望薛大小姐能看在自己不浪费她家东西的份上,因此赏识自己, 最好啊,从此以后都由她负责熬煮薛小少爷的茶饭。 说不定哪日薛小少爷吃的开心,她还能因此得到赏钱呢,听说大户人家最爱给人打赏了。 食摊的收益自己摸不着,那赏钱自己总有资格拿吧,待多攒些银钱,她就不信,她儿子们进不了学堂。 怀揣着这样美好的期望,叶银红干劲十足开始动手做柳叶饺。 阿萱见叶银红又是忙着调馅,又是往锅里添柴,便坐在了锅灶前,一把一把往泥灶里添加柴禾。 馅料调好,叶银红原打算揪一团她先前和好的面,不知怎地,她手又收了回去,重新舀了小半瓢面,掺和一早萃出的橘叶水,慢慢和起面来。 阿萱头一次见她拿树叶捶捣的汁水和面,好奇之下问她可有什么讲究说法。 这能有什么说法,还不是她婆婆昨儿对她耳提面命,说做薛小少爷的茶饭时,必得放这玩意儿。 叶银红怕阿萱忌讳,扯扯嘴角,忙道:“咱们那儿都说橘叶主凝神静气,夏日里家家户户常摘采橘叶与小娃儿熬煮饭食,说是开胃的很呢……” 觉得自己吹嘘太过,她往后又找补一句:“不过咱们农家的孩子,那是给把树皮都嚼的香,究竟这橘叶好不好使,也没人晓得,反正大家伙儿都这么说。” 见阿萱一脸的若有所思,没再继续追问,叶银红方轻轻舒口气。 好在,他们家离黄川镇颇远,究竟他们村里有没有这个说法,谁知道呢。 柳叶饺捏好,银耳汤也熬煮好,见叶银红把余下的霜糖往食盒放。 阿萱复把霜糖又拿出来,笑道:“咱家这东西多的很,留给嫂子家的孩子们吃吧。” 说完,不顾叶银红错愕的神色,留下一串铜子,登车而去。 第129章 这茶汤咋不如以往解渴 薛宅,辰时末。 “阿佑,咱们该吃饭了,小肚肚有没有饿,瞧瞧有没有你想吃的。” 薛蜜嘴角上扬,手牵着薛佑,把他带到靠窗摆放的炕桌旁。 炕桌虽不大,然上面却摆满了各样精致的早食。 满泛奶香的兔儿包、热气腾腾的鸡丝小馄饨、颜色清爽的翡翠糖糕、香气浓郁的虾仁菜蔬粥…… 围在最中间的赫然是两份极为相似的柳叶蒸饺,和两盏熬煮的同样浓稠的红枣银耳汤。 阿萱手持汤匙,含笑冲薛佑道:”佑哥儿想吃哪样告诉我,我端给佑哥儿。” 薛佑轻轻吸了吸小鼻子,那双原本专注于手中木雕小马的空洞眼睛,此刻也终于移了开去。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投向面前摆放着各色早食的炕桌…… 炕桌上,氤氲饭热气从碗碟间袅袅升起,薛佑皱起小眉头,微微眯起眼,小鼻子用力吸了几下。 再睁开眼睛时,目光便锁定在其中两道卖相最为普通的食物上。 薛蜜和阿萱对视一眼,眼睛带着意外,带着惊喜。 意外的是薛佑竟真能从一桌子早食中,准确无误的辨认出林二嫂亲手做的早食。 惊喜的是他非但能辨认出林家人亲手做的早食,竟还能听懂阿萱话里的意思。 薛蜜忍住心里涌动的狂喜,她揽住薛佑,耐心道:“那阿佑指指想吃哪个,让阿萱姐姐端给你好不好。” 薛佑转动眼珠,看着身边同他说话的薛蜜,他懵懂空茫的眸子里,罕见的浮上几丝催促之意。 薛蜜看着他有些急切的神色,一字一顿把方才说的话,一字不差又缓缓说了一遍。 薛佑盯着薛蜜,在薛蜜紧张期待的眼神中,迟疑抬起小胳膊,小手向前一指…… 正对叶银红捏制的那碟柳叶蒸饺,和她亲手熬煮的那盏红枣银耳汤。 阿萱含笑端起红枣银耳汤,汤匙还没放进碗里,薛佑已经张开了小嘴巴。 这一幕看的主仆两人失笑,等喂完一勺甜汤,阿萱盯着薛佑,见他没有露出不喜之色,相反小模样十分舒展后,她方彻底放下心。 又喂两勺甜汤后,薛蜜捏起一个柳叶饺,温声道:“不能光喝甜汤,也尝一口蒸饺。” 薛佑来者不拒,阿呜一口咬在蒸饺上,小嘴巴慢慢蠕动,脸上带着满足之色。 “今儿的红枣银耳汤谁煮的,阿佑吃着似乎比以往欢喜些,小眉头竟是一下都没皱。”薛蜜喂完一个柳叶饺,问道。 “是林二嫂煮的……” 不知想到什么,阿萱眼睛染满笑意:“佑哥儿往常喝一口甜汤皱一下小眉头,我只当他是不耐烦咱们聒噪,现在看来,他许是嫌甜汤放太多糖了,今儿林二嫂煮汤时,就只放了六七颗糖,这不,佑哥儿喝着就顺口多了。” 薛蜜也忍不住失笑:“我还以为他吃啥都一个味儿呢,竟也知道挑甜淡,果然好了。” 两人喂饭间隙,又拿厨娘做的红枣银耳汤和柳叶蒸饺喂薛佑。 明明同样的材料,厨娘做的还更精致些,偏薛佑皱着眉头躲到一边,嘴巴更是闭的紧紧。 两人忍不住莞尔,慢慢喂薛佑喝下一碗甜汤,吃下六七个蒸饺。 老实说,叶银红熬煮的甜汤、捏制的蒸饺,俩人也细细尝过,并不比府中厨娘做的更出挑。 若是单从色香味来说,厨娘做出来的两样饭食,甚至还要更胜几分。 阿萱吃完一个蒸饺,只得道:“许就是同崔大夫看的话本里说的那样,林家同佑哥儿有缘呢。” 薛蜜点点头,也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阿萱见薛蜜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松快,迟疑道:“小姐,佑哥儿这事要知会老太太和老爷吗。” 薛蜜抿起唇,淡淡道:“暂且不要,到底阿佑现在也算不得完全大好,你待会儿敲打下院中服侍的几人,让她们莫要当个稀罕事到处说,免得徒生事端。” “都听小姐的。”阿萱放下筷子,领命而去。 ………… 梁青娥和林老虎赶到码头时,叶银红正在擀面条。 见婆婆过来,她忙献宝样把那一串铜子递给了梁青娥,并绘声绘色讲述方才与薛家熬煮甜汤,捏制蒸饺的事儿。 梁青娥问她有没有放橘叶,待得到肯定回答后,方舒缓了脸色。 她又去茶棚打了个转儿,见林大熊把茶棚操持的井井有条,又叮嘱几句小心明火,就又回了食摊。 林老虎正在清洗从家带来的黄瓜等物,见老娘过来,忙坐在泥灶前,准备烧火焯豆芽菜。 黄瓜切丝备用,豆芽焯水,待又把面条都煮出来后,锅里的水已经煮的满是白浆。 不用再煮茶水招揽生意,就不用特意为了腾锅把面汤白白倒掉。 面汤可是好东西,不管是自家喝,还是与力夫们喝,都比泼掉浪费强。 往常力夫们喝水,除了他们自己随身携带的竹筒,别的时间都得等放完工,待到吃饭的时候才能在食摊喝个痛快。 茶棚投入使用后,温度适中、清凉解渴的解暑汤那是随喝随有。 力夫们往往跑上两三趟活儿,就会跑到茶棚来,舀一碗泛着苦涩的茶水,咕噜咕噜痛饮一番。 随着前来喝茶水的人越来越多,就有人开口道:“嗐,我说林兄弟,今儿这茶咋不如以前喝着解渴。” 听到这话,林大熊赶忙解释道:“可不敢胡说,这是康和堂崔大夫精心调配的茶汤,跟咱平日里在田间地头随意采摘的败火草可不一样。” 力夫们面面相觑,想说什么,又顾忌着崔大夫的身份,愣是硬生生又咽了下去。 “往常你们喝咱家的茶水,那都是在干完活计,赶在饭点的时候,这吃饱喝足还能好好歇一场,可不觉解渴的很。” “哪像现在,喝完茶水还得着急忙慌去搬货,这大日头底下晒着,就是给你们喝仙酿,怕是也品不出滋味。” 梁青娥从马路对面走来,含笑打趣。 力夫们一听,还真是这个理,他们干活间隙赶着来喝一碗茶水,多歇几息都怕惹来周管事不满。 这匆匆忙忙又不得歇息,喝下去的茶水转眼又变成汗水流出来,确实喝啥都觉不够解渴。 见糊弄过去力夫们,梁青娥趁着人都奔向货船后,忙把怀里的一个布包递交给林大熊。 叮嘱道:“再熬茶汤时,每锅放个一小撮。” 林大熊解开布包,就见里面满是黄绿色叶子,他拿起一片,眼里带着疑惑:“这瞧着似是石榴叶。” “不光有石榴叶,还有枣叶,这些叶子提神醒脑最好,你熬茶汤时莫要忘了添放。” 梁青娥说完就要走,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 第130章 秦兰花怀上了 她扭头认真对林大熊道:“石榴叶和枣叶的这些功效,也是我姑娘时听主家大小姐说的,老三家的还准备去官道卖茶汤,你嘴紧着点,莫要把这话泄露出去。” 她前主家现在祸福贫富不知,今生怕是都再见不到一面,扯这个幌子,她也不怕有人拆穿。 只是石榴叶和枣叶都很容易得到,她家的石榴叶和枣叶沾了小孙女的福气,所以功效特殊。 这要是谁私底下也拿了这两种叶子熬煮茶水,万一喝出问题,折损家里福分不说,也难免会惹祸上身。 原本她不用拿出这些叶片的,反正茶汤的材料是崔大夫调配好的,他们熬煮好、供应上力夫们喝,就算完成了分内之事。 只是看着这些拿血汗在日头底下换生计的人。 无端的,她就软了心肠。 且她还有点点私心,希望这些举手之劳得来的微小福报,都能反哺到她的乖宝贝身上。 看着老娘离去的背影,林大熊颇有几分无语,黄川镇离他们家十几里之遥,莫说这些人几乎不会做茶水生意。 就是真卖茶水,哪里又影响得了老三媳妇的生意。 不过,他向来听话,应该说,林家上下一众人,除了秦兰花,几乎所有人都对梁青娥言听计从。 她说每锅放一小撮叶片,林大熊再熬煮茶汤时,果然老实捏出一小撮叶子和着茶药包扔进水里。 她让林大熊莫要对人提及,林大熊放完叶片后,把装着两种树叶的布包,严密藏了起来。 饶是如此,他还是怕人发现,决定今儿收工后,等回到镇上,再把两种叶片,均匀的掺和进草药包里。 忙活完午饭,叶银红就催梁青娥和林老虎快些回家,后面杂七杂八的琐碎活儿,她自个收拾就成。 梁青娥也不同她客气,揣上今儿卖凉面所得的收益,又把装着橘叶的小布包交给叶银红后。 她就同林老虎,踏上了归程。 回到家,天已经傍晚,大毛妮见阿奶回来,忙往屋里端洗澡水。 二毛妮抱着乐宝坐在屋檐下,陈秋莲在灶房做饭,大壮正坐在灶塘前烧火。 “老三媳妇呢,咋是你做饭。” 这些日子她去码头,家里的茶饭就交给了秦兰花,这会儿见到是陈秋莲在灶上忙活,梁青娥随口问道。 “三弟妹今儿早起就说不舒坦,说恐是昨儿中暑了,我让她歇着了。” 闻言,梁青娥就皱起了眉头,想她一把年纪每日里往来三十余里路,都还没中暑热。 这个三儿媳每日里就搁家里做些清闲活计,竟还中了暑,真是不中用的很。 当着大儿媳的面,她没多说什么,从绳子上取下洗晒干爽的衣裳,就进屋擦洗。 一时洗好出屋,连服役的林飞鹰都扛着铁锹回了家。 她忙问林飞鹰服徭役事宜,见人一脸心不在焉,且眼神不时焦急瞧向西屋后,她遂也不再多说。 梁青娥从二毛妮手中接过乐宝,瞅着三儿脚步急切奔向西屋,又听陈秋莲说饭做好了,她说一句摆饭后,人就坐在了桌前。 各人落座分好饭后,林飞鹰扶着秦兰花从西屋走了出来。 借着最后一丝天光,梁青娥细细打量三儿媳好几眼,见她面色确实苍白,模样憔悴。 便冲林飞鹰道:“吃过饭请黄郎中来一趟,给你媳妇开几剂汤药喝喝。” “不,不用浪费家里的银钱,我没事,好好歇个几天就好了。” 秦兰花赶忙拒绝,甚至都没等林飞鹰点头表态。 开玩笑,她压根就没有生病,不过是因昨夜里愁得一宿没睡好,所以才会有点头昏脑涨罢了。 这要是真让黄郎中来家诊脉,她还不得当场露馅。 林飞鹰见状,忙开口相劝,然不管他怎么苦口婆心劝说,秦兰花仍旧态度坚决,执意不肯请医问药。 且字字句句都是家里银钱积攒不易,不能白白浪费在她身上。 梁青娥不禁眯起眼睛,这娘们今儿实在太反常了。 要知道,平日里这婆娘对于公中的银钱,那是一直秉持着“不花白不花”的心态。 如今突然变得如此贤惠节俭,梁青娥越看,越觉得这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行了,别再啰嗦了,这点诊费和汤药钱咱家还出得起,不然到时候有人背地里埋怨我故意磋磨儿媳妇,我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梁青娥噙着一抹淡笑,话锋一转道:“再说了,你不是还心心念念去官道那边卖茶水吗,只有把病给赶紧瞧好了,才能早点动身不是?” 听到去官道卖茶水,秦兰花脸色就是一变,抬头又见婆婆正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心里更是慌的不行。 情绪一激动,一时更觉胸闷气短,连呼吸都不舒畅起来。 一旁的林飞鹰见她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上更是有急汗流出,他慌的不行,起身就要去请郎中。 秦兰花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不知是不是起太猛了,她只觉头晕眼花,心口那股气更是直直冲上来,顶的胃里翻腾的难受。 她再忍不住,头一偏,就哇哇吐了出来。 梁青娥站起身,把秦兰花扶到凳子上,探手摸她背脊,触手满是黏腻潮湿。 竟出这么多虚汗。 她忙招呼陈秋莲,俩人把秦兰花扶到炕上,又喊吓呆了的林飞鹰去请黄郎中。 瞧着一脸惊惶模样的秦兰花,陈秋莲摸摸她的额头,低声道:“也不烧啊。” 突地,她心里一动,悄声问道:“三弟妹,你生完孩子后,来过那个吗。” 那个、哪个? 电光石火间,秦兰花领会了陈秋莲的意思,猛的点头:“对,对,那赔钱货满月时,我月事就来了。” 她身上突地涌了些力气,忙扯着梁青娥的袖子,急切道:“娘,我上个月同孩他爹同房了,我这肯定是怀孕了,我这一胎怀像不好,得好好卧炕休养。” 许是意识到什么,她手上的劲儿忽地轻了许多,人又软绵绵的躺了回去,一副十足虚弱的模样。 两刻钟后,黄郎中来到。 一番诊脉后,便笑呵呵冲梁青娥报喜。 “恭喜老嫂子,待明年开春,家里又能添丁进口了。” 家里添丁进口是喜事,只三儿媳刚出月子不久,这会儿又怀上,也不知母体和胎儿情况怎样。 黄郎中笑道:“兰花恢复的不错,不过前三个月还是稳妥为上,莫要提重物,少劳累,吃饱喝足问题不大。” 瞧着众人从屋里走出去,秦兰花抚着平平的小腹,心里满是感慨激动。 这娃儿可真是她的小福星,来的可真真是时候。 第131章 梁青娥决定留家里 秦兰花美滋滋躺在炕上,手抚着平平的小腹,心里那是一个得意。 揣了这个金疙瘩,她就不信,还有人催逼她去官道摆摊卖茶汤。 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院子里,梁青娥付完诊金,把黄大夫送走后,就同大家说她明儿再去一趟红河码头,以后没啥事,她就待在家里了。 她留家里的理由那可是很充足,小儿媳有了身孕,且亲口说自己怀相不好,需得卧炕好好休养。 大儿媳一人带两个奶娃子十分吃力费劲,就算小姐妹俩能搭把手帮着做些家务,但地里的活她们可干不了。 那田地可是家里的命根子,绝对不能荒废了。 最后,梁青娥一锤定音,她要留在家里照顾怀孕的儿媳,顺带伺弄地里的庄稼。 左右林老虎回来也是为了睡觉,他一个大男人,在哪凑合不了一宿。 说着话,她就吩咐陈秋莲回房与大儿收拾衣裳铺盖,让他从明儿起,同老二两口子一道,也留在镇上。 看着还有些懵的林老虎,梁青娥叹气道:“知道你惦记家里,然要你一人早起摸黑赶路,莫说我这心里也不踏实,就是你媳妇,怕是也吃不下睡不好…… 她日夜照看两个奶娃子本就辛苦,你留在镇上,也省得她时时刻刻悬心忧虑。” 梁青娥说完,眼睛一溜,朝林飞鹰面上瞟去。 林飞鹰一愣,心里就有几分不自在。 老实说,大嫂真的把乐宝照看的很好。 当初在他们这亲爹亲娘跟前还有几分瘦弱的小丫头,如今已养的是肉乎乎,白嫩嫩。 大嫂待乐宝一直都很上心,不管是洗脸洗澡用的布巾,还是穿的小衫子,那是样样都比亲生的五壮来的精心细致。 想到自生来被就婆娘嫌弃的乐宝,他心里不由浮起几丝愧疚。 待又想到陈秋莲对乐宝一向的关爱妥帖,他心里的感激之情越发浓烈。 见大哥脸上满是踌躇迟疑,林飞鹰忙劝道:“娘说的对,大哥就听娘的,再说,就是白日我不在家,晚上下工我就回来了,有我在,大哥只管放心就是。” 梁青娥也笑着道:“正是这个理儿,只你服役也辛苦,正得好好补补,等我在家,就都能腾开手了,行了,去屋里看看你媳妇吧。” 林飞鹰揣着满心的感动回了房,见婆娘面色不好,只以为她当真怀相不好。 忙坐到近前,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体贴道:“这胎还是来的早了些,若是再晚上几个月,你身子也能养的更结实些。” 秦兰花心里认定肚里的小娃儿是她的福星,闻言,一把捂住男人的嘴。 没好气道:“孩子虽小,也长了耳朵呢,你这样说,他只当你这亲爹嫌弃他,再赌气走了怎么好。” 林飞鹰见她如此着紧孩子,心也跟着软了几分。 他握着秦兰花的手,安慰道:“你莫忧心,娘听你说怀相不好,码头那边的事儿都打算不管了,准备好好在家照顾你呢。” 说完,他摸了摸秦兰花平平的小腹,感慨道:“娘这样体恤咱们,等娘老了,咱们可得好好孝敬娘。” 听完男人这一番话,秦兰花勉强挤出一抹干瘪瘪的笑,嘴里连连点头称是。 然实际上,她心里早已怒火中烧,这老婆子若是从今不再管码头的事,那食摊每日赚多赚少,岂不全凭大房二房一张嘴! 可她现在偏偏又不能开口对婆婆说,自己其实并无大碍,叫她只管回码头照看好生意就好,不用费心照料自己。 万一这老太婆晓得自己身体无恙,说不得还得逼迫自己去官道上叫卖凉茶。 她现在恨不能全家上下所有人都忘了凉茶这档事,哪里敢主动触及。 想到此,秦兰花也是欲哭无泪,完全没了辙。 林飞鹰见婆娘仍旧提不起精神,只得再三宽慰道:“且先把这一个月熬过去,等我服完徭役,就能在家陪你了。” 闻言,秦兰花眼睛就是一亮,是了,她男人又不会一直服徭役。 等这一个月过完,她男人就也能去码头接手食摊生意了。 这要是前后账目相差太大,她到时便是拼着被婆婆责骂,也得把大房和二房的脸皮给撕下来。 次日起身后,梁青娥举着火把绕着橘子树走了两圈,把掉落的几片橘叶捡起来,一同放进怀里的布包里。 她身后跟着林老虎,林老虎背着大大的背篓,里面装着昨晚摘下的黄瓜和一些丝瓜豆角之类的菜蔬。 菜蔬最底下,是一个大大的布口袋,里面满是大毛妮二毛妮昨儿去屋后捡拾的枯黄果叶。 梁青娥也背着个小背篓,背篓里是昨晚陈秋莲给林老虎收拾出来的换洗衣裳。 她把火把递给林老虎,打开院门,当先走了出去。 俩人去到码头,仍旧是林大熊在茶棚熬煮茶水,叶银红正在擀面条。 看见两人过来,叶银红抬起满沾面絮的手,一指案板,笑眯了眼睛:“娘,那一串铜子是方才阿萱姑娘留下的,她还说我昨儿熬的甜汤、捏的蒸饺,薛小少爷爱吃的很呢。” 梁青娥笑着道:“是吗,这连着吃三天的蒸饺了吧,饶是馅料不一样,这天天吃,怕也吃烦絮了。”说着话,她把一串铜子收进了钱袋。 “咱们都能想到,人也早想到了,今儿让做的是蒸蛋羹,和葱油小饼。” 叶银红想起什么,又赶忙道:“我听娘的交代,那蒸蛋羹的用的水,和葱油饼用的水,都是用萃取的橘叶水搅合的。” 梁青娥点点头,把怀里的布包递给她,认真叮嘱道:“你三弟妹有了身孕,老三还得服徭役,家里的田地不能荒废了,我这段日子就留在家里,这些橘叶你上点心,快用完了,就让你大哥回家来取,切莫忘了。” 对于薛小少爷饭食里必放的橘叶,叶银红这几日也琢磨出一些别的意味,她忙接过布包,小心放进了怀里。 刚放进怀里,她就一脸震惊抬起头:“娘说三弟妹又怀上了,乐宝这丫头还没过百天呢,她竟又怀上了!” 瞧着婆婆点头,叶银红心里十分复杂,有对老三两口子精力充沛的无语,更多的还是羡慕。 第132章 秦家做起了茶汤生意 她们妯娌三个,算起来,也就她生的最少。 虽大壮二壮是男丁,然大房三房也都有男娃,且秦兰花更是也连生了两个。 况且瞧婆婆对孙子孙女的态度,男娃似乎也没那么稀罕。 想到秋收时,秦兰花又能凭着肚子里的肉,明晃晃不用下地干活,她就有些心塞。 低头瞅瞅自己平平的小腹,叶银红一时更加郁闷。 咋为啥别人生孩子就和下蛋一样简单,偏她从生完二壮后,这好几年都没个喜信。 左右她手里也积攒了一些银钱,要么抽空找老大夫摸摸脉,也吃几剂助孕的汤药调理调理? 不行不行,她手里的银钱那都是攒着给大壮二壮上学堂的,且她无病无灾、身强体壮的,作甚给医馆送银钱。 还有就是,若她有了身孕,必不能像现在这样,能自在在码头挣工钱。 每天十文的工钱,也就是大嫂养俩奶娃子抽不开身,三妯娌刚出月子不久又怀上了,否则自己哪里能独占这份好处。 想通了之后,叶银红只觉浑身无比舒畅,原本因为羡慕秦兰花好生养而升起的些许阴霾,此刻也烟消云散。 下晌,食摊收工后,林大熊和叶银红得知林老虎也留在码头后,忙说他们昨晚刚在堂屋里搭了张木床,正好给大哥睡。 经过短暂的商议,三人很快做出了分工安排,决定由林老虎负责看顾茶棚,食摊生意则由林大熊和叶银红这对夫妻专心操持。 这样一来,他们夫妻二人一处干活,正好彼此有个照应。 且还能避免一些嘴贱的力夫看到大伯哥和小婶子一起干活,胡乱开些不入流的玩笑。 最后,梁青娥将她所能够想到的注意事项,向三人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她拿起今天食摊所得的收益,从中抽取了一半装进随身携带的钱袋,然后将余下的递给了林老虎。 再三叮嘱他道:“每天的开销用去了多少、具体又用到了哪些地方,都要仔仔细细记清楚,等我下回来的时候,或者你们哪日回家,咱们可都是要对账的。” 三个人连忙点头应承下来,表示必会把每一笔账目都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事情交接清楚后,梁青娥背着背篓,在一声声路上注意安全声中,踏上了归程。 从梁青娥留在家里,最轻松的就属陈秋莲了。 婆婆接手了三餐饭食,又总揽了家里地里的活计,她只需照看好乐宝和五壮就好。 因秦兰花需要卧炕休养,家里刷洗锅灶,喂猪喂鸡的活计,又落到了大毛妮和二毛妮这小姐俩的头上。 自叶银红两口子留在镇上后,姐妹俩需要洗的衣裳就少了一些,如今因着秦兰花怀孕,她们不止要做家里的活计,更得负责清洗三房四口人的衣裳。 一时间,小姐妹俩忙的那是团团转,连去老宅学绣花都耽搁了下来。 陈秋莲看在眼里,也心疼闺女,只是五壮和乐宝日渐长大,俩娃儿白日里醒的越来越多。 不知是不是抱多了的缘故,只要醒来,这小兄妹两个就咿咿哦哦开始哼哼,非得抱出门才能消停。 白日里梁青娥多在地里,陈秋莲一个人遭不住,不得已,连大壮二壮都得轮流坐在屋檐下,抱着娃儿瞅晒人的日头。 要说家里最清闲的,就属日日嚷着头晕头疼的秦兰花,和甚事不知,只知吃喝的四壮了。 连三壮,都得挎着小篮子,跟着出门忙活的哥哥姐姐们身后扯猪草。 秦兰花除吃饭外,几乎都在屋里躺着安胎,她那日吐的脸色着实难看,陈秋莲和大些的孩子们,都是能避则避,生怕她娃儿不保赖自己头上。 就在梁青娥留家的第三天,这一日午后,大壮和二壮拿着空篮子从官道送饭回来。 俩孩子热的一头一脸的汗,刚放下篮子。 就冲在屋檐下抱哄乐宝的梁青娥喊道:“阿奶,阿奶,我们今儿给三叔送饭,看见三壮姥姥姥爷了。” 他们河湾村同秦家所在的大黄庄相隔不远,附近几个村子的役夫们修的又是同一段官道,午间役夫们家人往官道送饭,碰见熟人,属实正常。 梁青娥只当秦丙和冯氏也是去官道给服徭役的儿子送饭,点头轻轻嗯了声,再没问及旁的。 大壮满眼羡慕:“三壮姥姥姥爷推了一车凉茶,卖的可好了,一文钱两碗茶水,我们等三叔吃饭的空档,他们就卖完了满满一桶,收了好多好多铜子。” 梁青娥满眼惊讶,她三儿媳因怀孕没有干成的凉茶买卖,没想到亲家倒是做的风生水起。 不过,别人家的事,同自己家关系不大。 梁青娥全当个新鲜事听,并不如何在意。 “大壮,你真看见我爹娘在官道卖茶水,你是乖孩子,可不能撒谎。” 吱呀一声门响,秦兰花头发松散站在屋门口,脸庞红润,一脸急切。 大壮点点头,为证明自己确实没看错,又拉二壮给作证:“三婶要是不信,等三叔晚上回来,你自个问三叔就是。” 秦兰花含笑夸起大壮:“信,三婶当然信你,你是咱家长孙,自小就是最有出息的。” 她说完,挑衅看一眼正抱五壮走出屋门的陈秋莲,见婆婆脸色当即沉下来,她暗自撇撇嘴,在心里说了声偏心眼,扭身就回了房。 哼,便是个儿子又怎么样,五壮这小崽子没甚时运,也是一辈子被隔房的兄长们压一头的命。 “阿奶,长孙是什么。”大壮挠挠头,眼里有些懵。 “哦,就是长的最高的孙子。”梁青娥淡淡道。 大壮看一眼比自己低半个头的二壮,又看一眼到自己胸口的三壮,再瞅瞅走路不甚稳当的四壮,和脖子将将直起来的五壮。 嗯,果然自己最高呢。 瞅着大壮如此憨实,梁青娥和陈秋莲对视一眼,不禁失笑。 秦兰花回到房中,心情激荡不已。 照大壮说的,爹娘的凉茶营生着实红火,想到自己前几日给出去的本钱,秦兰花这会儿那是一点都不后悔了,反倒暗自庆幸起来, 她全当这些本钱入了股,待徭役结束,茶摊开始归账时,怎么着也得分自己一些银钱吧。 爹娘向来疼爱自己,说不定还能给自己不少呢。 如此一来,自己对男人有了交代,手头也能宽裕许多,她看看身上穿的破旧麻衣,想着到时定要好好扯上两身细棉衣裳穿。 这孩子果然是她的福星,她啥也不干就能擎等着分钱。 秦兰花坐在炕沿,伸手覆上了小腹,想到过不久就能分得的铜子,越想越是开心。 第133章 大毛妮的茶饭手艺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整个村庄都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梁青娥扛着锄头,拖着疲惫的步子缓缓往家走,汗水浸湿的发白头发贴在额头上,后背前襟都是深深的汗渍。 以前干完一天农活,回家吃现成的就行。 现在大儿媳奶俩娃腾不开手,二儿媳远在码头更是指望不上,三儿媳怀了身子胎像不稳。 可怜她一把老骨头,忙完地里忙家里,竟是片刻不得闲。 梁青娥叹着气回到家,放下锄头,也顾不得休息,匆匆洗去手上沾染的泥土后,便径直走向厨房。 还未踏进门槛,她脚步就是一顿。 只见灶房里,案板上揉好的馒头已经发的膨胀白胖。 她上地之前和好的发面竟是已揉成了馒头,就是模样有大有小,大的如成人拳头,小的比鸡蛋大不了多少。 陈秋莲听到动静,忙抱着五壮出来,抬头就见婆婆正盯着灶间发愣。 她忙解释道:“这些馒头都是大毛妮剁出来的,她手头不准,剁出来的馒头有大有小,俩丫头揉出来就成这样了。” 听完这番话,梁青娥一愣之后便笑开了:“大小有什么要紧,面发的好就成,这俩丫头把馒头揉的挺圆,别说,手还挺巧。” 陈秋莲也跟着笑了笑,心里轻轻舒口气,白面是金贵东西,馒头更是一年到头都蒸不了几回。 往年也就是夏收秋收,过年摆供桌的时候,才会蒸上那么几个。 也就今年家里多了食摊这项生计,近日做馒头的次数才多些,饶是如此,为怕糟蹋了东西,等闲也不会让孩子们让沾手。 只今儿午饭后,婆婆下地之前和了发面,夏日天热,约摸大半个时辰后,面就已经发开。 陈秋莲见婆婆总不回来,偏五壮和乐宝又闹瞌睡,不让俩姐姐哄抱,她又不好特意使唤孩子去地头喊婆婆回来揉馒头。 实在怕面发太过再酸了,正愁着,大毛妮便自告奋勇,说她这些日子见阿奶做过许多次馒头,她觉得她也能做。 等陈秋莲哄喂好俩娃儿出来,俩丫头已经揉好了大半的馒头。 虽模样大小不一,不过,俩孩子确实揉的不错,一个个馒头瞧着是暄暄鼓鼓。 大毛妮和二毛妮提着菜篮子,里头装着水灵鲜嫩的应季菜蔬,正从后院转出来。 咋一听到阿奶夸她们馒头揉的白暄,俱都笑眯了眼。 梁青娥站在灶台后,手里拿着水瓢,扬声喊一句烧火后,大毛妮麻利地坐在了灶塘前。 锅内兑水,水上架竹箅,水咕噜咕噜开后…… 梁青娥把大大小小的馒头逐个摆放在竹箅上,扭头瞅了瞅二毛妮清洗出来的丝瓜豆角,想了想,抬手从橱柜里拿出五六个鸡蛋。 有丝瓜有豆角,正好做个丝瓜炒蛋,和辣椒炒豆角。 扬声唤二毛妮再去后院摘几根辣椒,她就开始忙活起来。 把鸡蛋都放到灶台上,她又拿出一只海碗。 只见她手持一颗鸡蛋,对准灶沿边,手腕稍稍用力一磕,只听“咔”的一声脆响,蛋壳上瞬间裂开了一条细缝。 紧接着,她手指沿着裂缝轻轻一掰,金黄色的蛋液便一股脑流入了下方的海碗之中。 一个接一个的鸡蛋被梁青娥打入海碗,不一会儿,碗中就盛满了金灿灿的蛋液。 她又抄起一双筷子,快速而有力地搅拌起来,随着筷子的飞速搅动,蛋液开始微微起沫。 梁青娥停下手,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腕,虽然这样打发蛋液很是费手, 但只有搅和到这种程度,炒出来的鸡蛋才会瞧着更多、吃起来才更松软。 她手上不停忙碌着各种活儿,一边有条不紊地对大毛妮和二毛妮传授着,她所知晓的有关茶饭的经验。 比如豆角拿手折断的,炒着才甜脆,炒鸡蛋油多些,拿筷子划散,才不粘锅……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阿奶心情颇好,胆子也壮了些,时不时好奇问着些关于茶饭的问题。 梁青娥全程笑眯眯,对于俩孙女的所有问题,可以说是有问必答,十分的耐心温和。 馒头蒸好起锅,接下来就是炒菜,梁青娥见大毛妮眼里带着跃跃欲试,她更是让开了位置,把锅铲递了出去。 大毛妮眼睛亮晶晶,脸庞也因蒸腾的热气和激动,变得红扑扑。 “炒菜简单的很,先放油,再放菜,再放盐,你试试看……” 梁青娥把油罐放到灶台上,讲述几句需要注意的细节后,就站在了一旁。 看着阿奶鼓励的目光,大毛妮握紧锅铲,重重点了点头。 “锅热放油,油热倒入鸡蛋……油多油热,鸡蛋才能炒的暄嫩……炒鸡蛋拿筷子划散,鸡蛋炒好盛出再炒丝瓜……” 大毛妮默默念着阿奶教导的要点,全神贯注完成一道道工序。 待炒完两道菜,她的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衣裳早已汗湿一片。 她抹抹额头的汗,扬起的小脸笑容灿烂:“阿奶,我炒好了。” 梁青娥站在灶台前,默默盯着案板上的两海碗炒菜。 丝瓜炒蛋金黄青碧相间、颜色清爽,菜香浓郁。 青椒炒豆角则是深绿浅绿交错、青椒和豆角独特的辛香完全被锅气激发,闻起来就让人口舌生津。 这两道菜可谓是色香味俱全,不得不说,大毛妮虽然是第一次下厨炒菜,但她确实挺有做饭的天赋。 至少比起炒啥都像闷炖的三儿媳,这水平简直高的不是一点半点! 梁青娥笑眯了眼,看着大毛妮的目光那是无比的欣慰。 她这几天忙完家里忙地里,忙完地里忙家里,这下家里的茶饭总算能交出去了。 “炒的不错,阿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远不如你这么能干。” 梁青娥拍拍大毛妮的肩膀,眼里满是赞赏和鼓励。 “什么炒的不错,今儿晚上吃啥,这菜味可真香。” 灶房内三人一愣,扭头看去,就见林飞鹰手持着铁锹,正吸着鼻子探头往灶房看。 见是三叔服役回来,二毛妮笑着接话:“阿奶夸大姐做的饭菜不错呢。” 林飞鹰也跟着笑:“是吗,那待会儿三叔可要尝尝大毛妮的手艺了。” 饭食仍旧摆在院中,家里少了叶银红三人,围桌吃饭的时候,连座位都宽松不少。 梁青娥分完饭菜后,便从陈秋莲怀里接过乐宝,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豆角。 笑着道:“今儿晚饭是大毛妮做的,大家都尝尝味儿怎么样。” 见她动筷,大家也纷纷夹起菜来,一口馒头一口菜,吃的那是大快朵颐。 大壮二壮冲大毛妮竖起大拇指:“大姐这菜炒的真好吃,鸡蛋嫩嫩的,丝瓜也甜甜的。” 三壮也跟着道:“对对,不像我娘炒的菜,要么咸的齁人,要么淡的没味,颜色也乌漆漆的,和剩的一样。” “你个小没良心的,有这么说自个娘的吗。”秦兰花抬手拍了三壮一巴掌,喝骂道。 第134章 是时候请人帮忙干活了 三壮被骂,缩缩脖子,再不敢吱声。 林飞鹰见儿子眼圈红红,满脸委屈,忙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了一筷子放到三壮碗里。 开口哄道:“你娘做饭心疼油盐,所以才不如你大姐做的好吃,好了,快些吃饭吧。” 秦兰花见男人帮腔自己,顿时挺直了背脊,睨一眼大毛妮。 嗤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瞅瞅这菜汤里的油星,都能再炒几盘菜了,还有这豆角油汪汪的,这是挖了多少油进去,小小年纪就这样败家,这要是找了婆家,人还不得来家理论,说咱们娘家人不教姑娘勤俭持家。” 大毛妮有些坐立难安,她确实放了挺多油,那会儿阿奶说油多些鸡蛋才能炒的松软,豆角才不会炒的起焦。 她心里一直念叨这些,放油时,就失了分寸。 她偷偷看一眼梁青娥,见阿奶果然沉了脸色,心里更是惊怕的不行,生怕惹来责骂,她忙放下筷子,正准备开口认错…… 耳边就听“啪”的一声响,大毛妮惊一跳,就见阿奶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她吓的一抖,噌的站起来。 梁青娥见吓着了大孙女,一把把她拉坐下,冲秦兰花喝道:“我瞅你说话中气十足的,你既不满意大毛妮做饭,往后就还是你来吧。” 秦兰花脸色一僵,夏日灶房多热啊,她这好不容易解脱出来,作甚还要找这份罪受。 她忍着心疼,忙从自个碗里夹一筷子鸡蛋,放大毛妮碗里,干巴巴笑道:“三婶同你玩笑呢,咱们大毛妮可真能干,这第一次炒菜,都做的这般好。” 梁青娥冷哼一声,又警告瞪她一眼,道:“这段时间我忙活不开,家里的饭食就交给大毛妮做,谁要是挑剔油盐咸淡,往后她自个做去。” 秦兰花知道婆婆这话是在敲打自己,她垂下头去,心里忿忿不平。 这往后家里的茶饭交给大毛妮,这死丫头还不得可劲儿给她娘开小灶。 只她不敢再出声,生怕老婆子一怒,真赶她去闷热的灶间做全家人的饭食。 大毛妮一脸意外,紧接着满脸喜色,油盐面蛋都是金贵东西,阿奶交给自己操持,那是对自己的信重。 只是,她炒菜时,到底是按照阿奶的教导多放油。 还是为着三婶嘴里的节俭少放油? 好在,梁青娥接着冲她道:“往后做饭就依着这顿来,你觉得怎么做好吃,就怎么做。” 如今家里不差这点油盐酱醋钱,她累死累活,不就是为着吃的好点,穿的好点吗。 想到穿的好点,梁青娥看看自己身上的破麻衣裳,又瞅瞅孙子孙女们补丁摞着补丁的衣裳,暗暗决定,等忙活完这一程,哪天抽空去镇上,也给孩子们扯身新衣穿。 大毛妮得了梁青娥的话,忙冲阿奶连声应好。 二毛妮满眼羡慕看着姐姐,想着自己啥时候也能摸一摸锅铲就好了。 吃完饭,小姐俩就开始收拾碗筷,刷洗锅灶。 大壮二壮见俩姐姐忙的团团转,便提起泔水桶,揽下去后院喂猪的活计。 梁青娥见俩小子喂起猪来似模似样,当场决定,往后喂猪喂鸡的活计,就交由大壮二壮负责。 俩小子听见,忙不迭点头,家里人人不得闲,能分担些活计,说明他们果然长大了。 秦兰花正往屋里走,闻言,悄悄翻了个白眼,只觉这老婆子果然是昏了头了。 大壮二壮是小子,要说喂牛喂马也就罢了。 让俩小子喂鸡喂猪算怎么回事,好歹也是家里的大孙子,没得辱没了两人男丁的身份。 只大壮二壮也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且他们老娘一向又爱挤兑自己。 这两小子现在搁家里待遇同丫头片子一样,也正好出了她心头的恶气。 秦兰花扭身回了房,待男人洗漱好进屋后,忙迫不及待迎上去。 开口问道:“大壮二壮说我爹娘在官道卖茶水,果真吗。” 林飞鹰点点头:“是呢,岳母还端了两碗茶与我喝。” “你瞧着他们生意怎么样。” 林飞鹰挠挠头,他一直在忙着修补官道,哪里时时刻刻盯着茶摊看。 他想了想,迟疑道:“应是还不错吧,吃饭那会儿,生意还挺红火的。” 秦兰花笑眯了眼:“你瞧我娘多心疼你,生怕你这个女婿渴着,还亲自送茶水给你。” 林飞鹰跟着笑:“娘心疼我,还不是看在你的面上,二老这是爱屋及乌呢。” 秦兰花顿时更加得意,别家爹娘多当闺女是赔钱货,只她爹娘,从小对她疼爱有加。 别看小姑子林喜心得婆婆疼爱,姑娘时不还是一样的洗衣做饭,农忙时一样在麦场帮忙。 想她在娘家时,幼时有爹娘兄长们顶着,等嫂子进了门,就更没她什么事儿了。 不过,她娘怕人说她懒惰影响婚事,便时常让她背着小背篓在村里晃上一圈,再做做样子去后山扯些药草。 药草轻,她一天也采不了多少,这活简单还能出去透透气。 她最喜欢出门去采药草。 说来,她第一次见到男人,就是去黄郎中家里卖药草撞见的。 秦兰花有的没的想了许多,等她睡去,已是半夜。 梦里是大大的日头,役夫们渴的不行,拿着铜子争先恐后去她爹娘茶摊买茶水。 她坐在一旁收钱,铜子噼里啪啦向着自己落下,她不觉得疼,只把铜板往怀里搂。 搂着搂着,她就醒了…… 大雨啪啪啪落在屋顶,砸在地上…… 她懵了一瞬,竟是下雨了。 下雨了,那她爹娘还怎么出摊! 秦兰花愁的眉头都拧起来,等到早上,果然村长遣家里的小孙子过来传话。 七八岁的孩子穿着蓑衣,脆声道:“阿爷说按照往年章程,雨停三日后,才能动工。” 他还要赶去另一家通知,说完匆匆就走了。 秦兰花傻了眼,竟还要三天后才能开工。 役夫们少干一天,她能分到的银钱就更少些。 从耕种后,好久没下雨了,有这一场雨,地里的庄稼也能拔高许多。 梁青娥披着蓑衣,踩着木屐就去了田里,刚去到田里,她就皱起了眉头。 瞧着将将冒头的点点绿色,她眉心微蹙,这场雨不仅拔高了庄稼。 更是滋养了野草。 野草比庄稼生长更快,家里十亩地,就是把她分两半,她也拔薅不及。 看来,真得花银钱请人帮忙干活了。 第135章 小子哪有姑娘贴心 雨自夜间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屋顶、地面和庭院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大雨落下时,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村民们,包括梁青娥在内,耳边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人睡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自从耕种之后,老天爷就再没下过一场雨,这要是再旱个几天,势必会影响庄稼的生长,甚至可能都无法继续抽出新叶。 真到那时候,村民们也只能依靠肩膀和双手,从河沟里一趟趟担水来浇灌田地,大日头底下浇水,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这场雨来的可谓及时,对于视庄稼如命的农人们来说,省去了多少劳累与辛苦。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还安心待在家里的村民们,到了下晌的时候,看着仍旧淅沥不停的雨线,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纷纷穿戴上蓑衣木屐,急匆匆地走向自家田地,心里眼里满是担忧,唯恐田里的庄稼没被旱死,反倒被这不停歇的雨再给淹死了。 那些地势平坦、四平八稳的田地倒是还好,雨水顺着地势往更低处流走,庄稼算是没有受到雨水的侵害。 而那些低洼之处的田地就遭了殃,大量的雨水汇聚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高处的还好些,水洼最深处,积水已经漫过了庄稼,已达数寸之多深。 于是,不少村民拿着铁锹,开始挖土开沟,疏通水道,让积水能尽快流到地头的河沟里去。 免得这些积水堵滞太久,泡坏了根茎,淹坏了庄稼。 梁青娥和林飞鹰各持一把铁锹,连木屐都脱下了,二人赤着脚,小心避开庄稼苗,开始通渠引水。 等十亩地都查看过,排过一遍水,天已经擦黑。 天将黑时,雨也慢慢停下来,等二人迈着疲惫的步子走回家,灰蓝天幕上,竟露出了几点星子。 看样子,明天应是个大晴天。 母子俩松口气,推开院门,就闻到一股饭菜香味,俩人这才觉得又渴又饿。 大壮二壮听到动静,忙赶上来接铁锹。 大毛妮和二毛妮从灶房内探头往外瞧,见是阿奶三叔干活回来,忙说饭菜已做好了。 二人又见阿奶和三叔满身泥泞,忙又去打洗澡水与二人洗澡。 瞧着如此贴心的两个孙女儿,梁青娥心里十分熨帖,待她舒舒服服洗完澡,穿上干干爽爽的衣裳,心里不禁十分感慨。 等她坐在堂屋里,拿着馒头,吃着可口的饭菜,喝着熬煮粘稠的杂豆粥,怀里抱着香香软软的乐宝。 耳里又听到大壮二壮张罗着明儿去哪里堵鱼,唯有大毛妮二毛妮满口问她有没有淋雨着凉时。 她的这种心情,更是达到了顶峰。 哎,还是姑娘好啊,小子哪有这般知冷知热。 她乐呵呵吃着饭,冲俩姑娘笑眯眯道:“我明儿去镇上瞧瞧你们小姑,你俩同我一起去。” 听到阿奶要自己跟着一起去走亲戚,俩丫头眼里满是惊喜,大毛妮和二毛妮生怕阿奶反悔,赶忙点头。 秦兰花听见,掐一把坐在身边的三壮四壮,俩孩子正喜滋滋吃着饭,乍一吃痛,登时哎吆嚎了一嗓子。 见婆婆视线扫过,她一孩子拍一巴掌,佯骂道:“你俩也想跟着去镇上瞧小姑,那得你们阿奶点头,撒泼哭闹可没用。” 说完,眼睛便悄悄往梁青娥面上偷觑。 梁青娥不悦道:“我这去看闺女,拖这么多娃儿算怎么回事,人家瞧见,还以为打秋风来的,你瞅瞅他俩埋汰的,人亲家还以为咱们穷的水都缺呢。” 秦兰花听的气闷不已,继续争取道:“小妹久不开怀,娘好不容易上回门,这进门就带俩丫头,只怕亲家婶子瞧着不喜呢,你看我娘,来咱家走亲戚,就只带我三哥家的小子,我大哥二哥生的那些赔钱货,她从不带亲戚家里丢人现眼。” “我瞅着你爹娘有你这个闺女才丢人现眼,我孙女们要样貌有样貌,要品格有品格,谁若多嫌她们,老娘保管一辈子不踩他家门槛。” 梁青娥筷子一放,声音都沉几分。 陈秋莲见婆婆丝毫不留情面狠狠训斥了妯娌,方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秦兰花犹自不服气,但见婆婆脸沉的能滴出水来,男人也在一旁不停给她使眼色,方恨恨闭嘴。 只她到底把这笔账算到大毛妮和二毛妮头上,只觉老婆子都是因着这俩丫头,才当着一众小辈的面,给她没脸。 梁青娥见她不再聒噪,便懒得再理会她,忽又想起大壮二壮说要堵鱼,忙又严肃叮嘱二人莫要往野沟野河跑。 让俩人一定老老实实跟在村里大人们的身后,捡点别人剩下的小鱼小虾就好。 她本来还想着给家里人安排一下明天的活计,结果这会儿全被这胡搅蛮缠的婆娘,给搅得乱七八糟、毫无头绪。 想到此,梁青娥心里的火气又噌噌往上窜,不由又狠狠瞪一眼秦兰花。 偏头见三儿面上满是恳求之色,她冷哼一声。 没好气道:“明儿你去一趟老宅,问问你大伯伯娘,就说咱家地里的活计我一人干不完,他们谁若能抽出空帮忙,工钱就按每人每天六文钱算…… 若他们也忙活不过来,我就从村里重新找人,你就说我娘说亲兄弟明算账,不管是谁,都给这个工钱,没得咱们自家人反不如外人。” 林飞鹰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秦兰花埋头吃饭,闻言暗自撇了撇嘴。 只觉这老婆子果然抖擞起来了,说是请亲戚帮忙干活给工钱,其实就是想借机显摆她有两个臭钱罢了。 复又想到梁青娥宁愿把铜子浪费在亲戚身上,都不愿给孙子们扯身新衣穿,她心里就又是一堵。 吃完饭,大毛妮二毛妮开始收拾碗筷,秦兰花见婆婆回了房,抬手把三壮四壮的衣裳一扒,丢到俩丫头跟前。 颐指气使道:“你阿奶说三壮四壮埋汰,可见你俩平日里照看弟弟不上心,赶紧把这衣裳洗了,莫误了明儿三壮四壮穿。” 大毛妮秀眉微蹙,看着沾着泥水的衣裳不知该不该捡。 二毛妮看一眼紧闭的主屋木门,抬脚就是一踢,冷笑道:“三婶让三叔洗去吧,阿奶方才说了,河里水涨了老高,让咱们没事莫要靠近呢,淹死了咱们,三婶这条命可赔不是。” 秦兰花气结,眼睛一厉,一手叉腰,指着二毛妮就欲喝骂,她嘴巴还没张开,就被林飞鹰赶上来捂住嘴巴,拉回了屋。 手一松开,她指着林飞鹰就骂:“那俩死丫头对我这个长辈不尊重你不管,竟也跟着她们欺负我。” 林飞鹰无力道:“我劝你消停消停,惹火了娘,说不得明儿蹲河边洗衣裳的就是你。” 第136章 林喜心有孕了 秦兰花自知理亏,只又不肯服软。 小声嘟囔道:“一般都是亲生的孙子孙女,偏看不见咱家的,还有,有这些个银钱给孩子们扯衣裳不好吗,偏打肿脸充胖子请人干活。 “你要为这个生气,那就没道理了,过两日我还得去服徭役,娘一个人就是长八双手也干不完十亩地的活,再说,咱们一般也得了些银钱,娘不给做,咱们自个给孩子扯衣裳,谁又能说什么。” 听到男人说拿存下的铜子扯衣裳,秦兰花当即噤声,他们的私房钱早没了,她现在去哪里变钱给三壮四壮扯衣裳。 只秦兰花嘴巴丝毫不肯输,梗着脖子道:“我才不自个拿银钱给孩子扯衣裳,别人不晓得,只当是他们阿奶给掏的铜子,我这不是花费银钱给她长脸吗,我才不当这大傻子。” “不掏就不掏,娘一向一碗水端平,有大壮二壮的,定也会有三壮四壮的,你莫恼火。” 秦兰花愤愤不平,她要的是和大壮二壮一个待遇吗,她要是儿子们和家里的几个赔钱货一个待遇。 想到三壮四壮活的不如几个丫头片子,她就心塞不已。 只是,为免又扯到由她保管的银钱,她一时也不敢再说更多。 ………… 梁青娥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说起来,她去看小闺女的念头,不是今儿才起。 那日瞧见屋后的几株树果实累累,她原以为应在了小闺女的子女宫上。 只还没等她开始往镇上探问情况,三儿媳就诊出了有孕。 她这心里那是有喜有忧,喜的是家里明年又能添丁进口。 忧的是,怕心里的期盼又是空欢喜一场。 迷迷糊糊睡去,再醒来,是大毛妮吆喝吃饭的声音。 梁青娥穿衣起身,刚吃完饭,就见俩丫头急急忙忙回房换衣裳,她也没开口催,反而围着橘子树,低头仔细找着什么。 这场雨落下后,橘叶愈发的浓翠,青青的果子一夜之间仿佛长大一圈,枝头更是冒出了嫩绿色芽苞。 都七月了,这棵橘子树竟又开始长嫩枝。 梁青娥围着树走两圈,发现抽的嫩芽竟还不少。 果实累累,压的低处的枝条都垂到了地上,梁青娥把支撑着枝条的一根根竹竿重新固定好。 又弯腰从树下把沾着泥浆的叶片,一片片拾起。 她刚把冲洗干净的叶片收进布包,就听门吱呀一声响,大毛妮二毛妮脸蛋红红走了出来。 俩姑娘着一身淡青色粗棉衣衫,头发用翠色发带高高绾起,额头没有一丝乱发,整个人瞧着清爽又水灵。 “啥时候做的新衣裳,穿着真好看。” 听到阿奶夸赞,俩丫头立时笑眯了眼:“前段日子我娘让大阿奶捎回的布料,这两日刚做好。” 陈秋莲抱着乐宝,看着俩闺女欢快的小模样,心里也满足非常。 秦兰花坐在屋檐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小姐俩身上的衣衫,心里酸的要命。 不过,她啥话都不敢说,生怕一张口,婆婆也让她掏私房钱给三壮四壮扯衣衫。 梁青娥见俩姑娘收拾的齐整,心里对陈秋莲更满意几分。 她冲俩丫头道:“你俩等会儿,我去后院逮只鸡,咱们就能走了。” 听到婆婆去小姑子家还要逮鸡,秦兰花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这次怀孕,虽鸡蛋白面不断口,然家里人也没顿顿吃糠咽菜,吃的也都是白面饭食。 可以说,她压根没得到特殊照顾,这会儿竟还要把鸡逮给出嫁的小姑子吃,秦兰花只觉凭什么。 小姑子出嫁这许多年,蛋都不曾下一个,吃的哪门子鸡,这鸡给她吃,她也配。 但她不敢吱声,便把眼睛看向陈秋莲,不停给她使眼色,希望她能开口阻止。 陈秋莲淡淡一笑,果然开了口:“娘,咱家菜园的菜今年长势不错,小妹往年在家时,最爱吃一口蒸豆角,娘也摘些豆角,小妹瞧见必欢喜的很。” “果然还是你细心。”梁青娥冲陈秋莲温和一笑,复又拎起背篓,兴冲冲就去了后院。 秦兰花见陈秋莲三两句功夫,说的家里又赔上豆角,更是气的七窍生烟,扭头狠狠瞪向陈秋莲。 陈秋莲只抱着乐宝温声哄逗,眼神都不给她一个。 笑话,小姑子自来是婆婆的心头肉,这娘们不敢吱声,便想着撺掇她去触霉头,她瞧着很傻吗。 至于逮走的鸡,陈秋莲不是不心疼,然在五壮出生之前,小姑子一向对俩侄女和几个侄儿一视同仁。 有些时候,甚至俩闺女得到的礼物还多一些,只看这个,她就绝不会多嘴多舌。 一阵扑腾惊叫声后,梁青娥拎一只捆着腿的老母鸡走出来,背篓里,盛满了新鲜翠嫩的各种蔬菜。 走亲礼带齐,梁青娥背着菜蔬,拎着鸡,祖孙三人穿着草鞋,扎起裤腿,小心避开泥水,一路往镇上赶去。 饶是再怎么小心,等去到时,身上仍是不可避免的溅了泥浆。 踏在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上,三人把裤腿放下,又把草鞋换了,把衣裳收拾齐整后,方朝着于家杂货铺行去。 许是昨儿那场雨的缘故,今儿虽是逢集,然街上行人却不多。 三人径直赶到于家杂货铺,刚站到门口,站在柜台后的范氏一眼看见三人,忙热情迎出来。 “亲家来了,快请进来,这是大毛妮和二毛妮吧,出落的可真齐整,老嫂子真是有福,俩孙女个顶个的好模样。” 梁青娥一听范氏这话,就有些头疼。 按照她往常的经验,范氏接下来就要眼圈红红感叹自家人丁不旺,紧接着开始淌眼抹泪哭诉无颜面对于家祖宗了。 梁青娥劝慰的话都到了嗓子眼,然范氏还是眉开眼笑,一脸的喜笑颜开。 她心里就是一凛,范氏往日动不动就哭,她瞧着只觉得烦,这会儿范氏言笑晏晏,她又有些不安。 一时,梁青娥都不知是范氏有毛病,还是自个不正常。 “咋亲家一人在忙活,金宝和喜心怎不见,喜心每每回娘家都说婆婆宽慈,要我说,他们年纪轻轻的,该使唤就使唤,咱们这老胳膊老腿趁空歇着才是。” 话一出口,梁青娥就有些懊悔。 范氏心细又心窄,自己这原是客套话,她别曲解自己嫌她不中用吧。 梁青娥正欲找补两句,就见范氏亲亲热热拉着她往后院走。 一行走,还一行笑:“可不是亲家说的这个理儿,喜心最是贴心孝顺,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啥事也不让我操心…… 只孩子孝顺我,我也得心疼孩子不是,她这乍有了身孕,我就让她屋里歇着,至少也得等胎儿稳当了,才好由着她走动走动。” 啥,闺女怀上了。 这消息如同惊雷,炸在了梁青娥耳边。 她一愣之后,旋即大喜。 第137章 小鸡小鸡你别气,养我孙儿胖又壮 梁青娥和范氏手挽着手,有说有笑进了后院, 刚一踏进后院,就听门吱呀一声响,林喜心正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见果真是老娘来家,她脸上笑容瞬间绽开,一双眼睛更是笑成了月牙状。 “我就说仿佛听见娘的声音,还真是娘来了。” 缀在二人身后的小姐妹俩乍一看见小姑,忙欢欢喜喜跑上前,嘴里更是亲亲热热叫着小姑。 只二人快要跑到林喜心跟前时,脚步倏地顿住。 俩人目不转睛瞅着林喜心尚平坦的小腹,她俩方才听于家阿奶说小姑有了身孕。 娘说小娃儿娇贵,让她们看见怀孕的妇人,离的远些。 她们三婶回回怀孕时,娘都要郑重告诫她们一番,几乎本能的,大毛妮和二毛妮听见谁怀了孩子,都会避让开去。 俩丫头虽不敢靠近小姑,但想到家里又多一个会喊她们姐姐的小娃儿,脸上满是开心之色。 范氏见两个小姑娘如此乖巧懂事,心里也不禁有些喜欢。 她把犹自扑腾挣扎的老母鸡拎到灶房门口,又帮着把梁青娥背上的背篓卸下。 一边让林喜心帮她招呼亲家,一边却是脚下不停,忙又张罗着给几人切瓜果、拿点心。 梁青娥含笑与范氏客套两句,就同闺女进了她房里。 母女俩坐下后,梁青娥见林喜心面色红润,双目清亮有神,整个人瞧着容光焕发,精神头极好,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 “啥时候诊出的喜脉,咋不晓得往家递个信,娃儿可乖不乖,胃口还好吗,有没有啥想吃的。” 林喜心挨着娘坐着,这一连串问题砸下来,她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前几日刚诊出来,原说让你女婿家去告诉一声,只这中间有个缘故,就耽搁下来了。” “什么缘故。” 不止梁青娥,连小姐俩听到,都好奇望向小姑姑。 林喜心一笑,也不卖关子:“娘还记得那回我和你女婿回家,乐宝尿了金宝一身的事吗。” 不光梁青娥记得,大毛妮和二毛妮也跟着点头。 “阿奶说童子尿带着福兆呢,乐宝不光尿姑父身上,那回三壮大舅舅抱乐宝,她也尿了三壮大舅舅一身呢。”二毛妮脆声道。 林喜心被绕的懵了一瞬,反应过来三壮大舅舅,也同样是乐宝大舅舅,遂嗔怪看一眼二侄女。 笑道:“你直说是乐宝大舅舅我还明白些,好好一句话,偏要说的七拐八绕。” 二毛妮有些不乐:“乐宝现在是我娘养着,若三壮大舅舅还是乐宝大舅舅,那乐宝岂不还是三婶的闺女,三婶又不喜乐宝,乐宝定也不想要三婶当娘,所以这些称呼,得一早就定好。” 林喜心见二毛妮振振有词,浑没有一般小姑娘的胆怯,忙冲梁青娥道:“咱家二毛妮生的口齿伶俐,难得的是还这样小,就有自己的见识主意,将来了不得呢。” 梁青娥看一眼温柔端坐的大毛妮,跟着笑道:“咱家这几个女娃都是顶好的,大毛妮稳妥持重,二毛妮更是好口才,就是乐宝,人虽小些,瞧着也机灵活泛的很……” 大毛妮听阿奶夸她,又见小姑含笑瞅着她打量,小脸顿时羞的通红,一侧颊边更是抿出一朵小小梨涡。 见大孙女也有了笑模样,梁青娥一拍林喜心手背,催道:“话越扯越偏,你倒是把中间这缘故囫囵说明白呐!” 林喜心笑眯了眼,一指二毛妮:“这可怪不着我,还不是您老这二孙女带偏的。” 她也不再啰嗦,一五一十把其中缘故讲了出来。 原来,那日诊出喜脉后,林喜心为让老娘安心,就张罗着让于金宝次日回娘家递个喜信。 偏范氏说起一事,说待她备好礼物再让于金宝带着去岳家报喜。 范氏要说的事儿也极简单,那日乐宝尿湿了于金宝的衣裳,回来时范氏怕凉着了儿子。 催促换衣衫的时候,于金宝说娃儿尿带着喜兆,让她只管等着,只怕明年抱孩子吆喝累的时候都有呢。 范氏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我那日听金宝说我抱孩子吆喝累的时候都有,我心里就发了一个愿,若果然这泡尿让你们小夫妻明年做了爹娘,那我就给你那小侄女,扯上一身顶好的细棉衣裳,再给她打个小银锁。” 林喜心把话一股脑说完,便笑道:“这细棉布当天就扯回来了,小银锁前儿刚得,偏又赶上下雨,正准备过两日路好走些,让你女婿亲自走一趟呢。” 听见是这么个缘故,梁青娥也放下心来。 一旁大毛妮和二毛妮听到于家阿奶给乐宝扯了新衣,又打了银锁,眼里满是兴奋和羡慕。 “至于我,胃口好的很,要说有啥想吃的,我就想吃咱家菜园里种的瓜菜,外面草市买的,不如咱自家种的吃着清甜。” 范氏端着点心和桃子走了进来,闻言笑道:“要么说母女连心呢,你娘带了好些瓜菜过来,我一会儿收拾出来,你先想想怎么吃,想好了告诉我。” 林喜心见老娘含笑瞧着自己,面上便飞起一抹绯红:“有豆角吗,我想吃一口蒸豆角,这几日顿顿肉菜,吃的胃里烧的很。” 范氏乐呵呵应下,又道:“你娘捉了只鸡来,等我熬锅鸡汤与你喝。” 林喜心听到喝鸡汤,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见状,范氏也不恼,放下茶盘,急急忙忙又出去了。 梁青娥唤大毛妮二毛妮:“你俩吃个桃子,也跟着去帮着打个下手。” 等俩姑娘吃完桃子出去,她一点小闺女,佯怒道:“这大热天你婆婆忙前忙后给你熬鸡汤,你不说欢欢喜喜接着,咋还挑剔上了。” 林喜心眉头皱成一团儿:“等娘瞧见我婆婆熬出来的鸡汤,再说我不迟。” 说着话,于金宝回来了,梁青娥和林喜心走出门去。 就见于金宝拎着一刀肉,手里还挎着个菜篮子。 见岳母侄女们来家,于金宝忙叫人,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又是给几人找扇子,十分的殷勤。 范氏把刀磨的噌亮,边往鸡脖子上抹,嘴里边小声念叨:“小鸡小鸡你别气,养我孙儿胖又壮……” 念完,她手下一使劲,血顿时就流了出来,大毛妮忙把碗口对准鸡脖子,放完血后,范氏抬手把鸡丢了出去,又进灶房忙活烧水。 大毛妮二毛妮手脚麻利,很快就把一只鸡拔的光溜溜,于金宝让两个娘和媳妇坐着说话。 他接过鸡,开膛剖腹,剁块清洗,干起活来瞧着很是麻溜。 第138章 秦兰花到处显摆 梁青娥坐在屋檐下和范氏闲扯家常。 见女婿灶上活计如此麻利,对于金宝那是越看越满意,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因林喜心想吃蒸豆角,熬炖鸡汤的功夫,梁青娥起身去灶间,亲手做了一道蒸豆角。 鸡汤的浓香飘满小院,于金宝又炒几道菜,待热好了馒头,方吆喝一声吃饭。 饭桌摆在堂屋,大热天下厨,于金宝热出一头一脸汗。 范氏又忙请梁青娥洗手上座,说什么都不让她动手端菜。 梁青娥推拒不过,只得喊大毛妮二毛妮小姐俩帮着拿筷子拿碗。 一时饭菜碗筷齐备,各人面前都盛着满满一碗鸡汤。 看着林喜心面前黄澄澄一碗鸡油汤,梁青娥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这亲家怕不是把满锅的鸡油,都撇到了闺女碗里吧。 偏范氏还不停催:“喜心啊,趁热把鸡汤喝了,你娘今儿带的这只老母鸡肥的很,熬出的汤比咱们买的,颜色都黄亮许多。” 林喜心嘴里应着,暗暗看向老娘,目光隐隐带着求救。 梁青娥笑着道:“亲家真是把喜心当成闺女疼呢,有啥好的都可着她吃,只我姑娘时在主家见过一件事,我说出来,亲家可不要多心才好。” 既结儿女婚事,双方都是对对方打听过一番的,范氏听说过她这亲家幼时曾服侍过几年官家小姐。 跟着官家夫人小姐见过的世面,那哪是他们平头百姓赶得上的。 范氏见梁青娥神色隐带郑重,她忙放下筷子,只道都是为着孩子好,有啥话莫要外道。 “那是我随夫人小姐出门做客的时候,主家的姨娘孕肚颇大,我家夫人劝她多动少吃,免得娃儿太大不好生产…… 那位姨娘只说主母看中她腹中这胎,顿顿肥鸡大鸭子不断,燕窝更是每日睡前一碗,说她已这样吃了七八个月…… 后来,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范氏急切问道。 梁青娥见众人都好奇望过来,她将手一摊,叹息道:“那姨娘顿顿进补,娃儿被养的太大,及至生产的时候,挣命般生下个九斤八两的女娃娃,只那姨娘到底还是伤了身子,从此却是再难有孕。” “啊!” 众人大惊失色,范氏哆嗦着嘴唇,隐隐明白了亲家为何讲这样一个故事。 她喃喃道:“竟是再不能生了。” 其实这个故事远比她讲出来的还要惨烈,只闺女初次有孕,为免惊吓到,她便把实情隐了去,重补了个温和些的结局。 梁青娥感叹道:“不怕亲家笑话,咱们庄户人家家底简薄,家里媳妇有孕,能吃碗白面条,隔三差五再添个鸡蛋就了不得了,哪里都和亲家似的,拿鸡汤当水给儿媳养胎呢…… 也是咱们一向亲厚,又都巴望着孩子们好,我才和亲家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亲家待喜心的心我都看在眼里,亲家可莫要着恼多心才是。” 范氏拍拍胸口,一脸后怕,端起林喜心面前厚厚一层黄油鸡汤就往外走:“多亏亲家提醒,我也是乐的昏了头了,竟忘了娃儿养太大,到生产时遭罪的事儿了。” 她儿子金宝就是独苗苗,她还盼着儿子儿媳多生几个小娃娃喊自己阿奶呢。 这要是也和那姨娘一样,娃儿养太大,伤了母体根本,再不能有孕……这可不成…… 片刻后,她重新端一碗鸡汤回来,这碗鸡汤唯余汤本身的黄亮,却是不见多少鸡油。 林喜心轻舒口气,一口口喝着鸡汤,鸡汤醇厚浓郁,香气扑鼻,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鸡是老娘带来的缘故,她喝起来特别顺口。 蒸豆角颜色青碧,吃起来脆嫩清甜,她夹着豆角,喝着鸡汤,连汤带肉竟是喝下了满满两大碗。 一旁坐着的范氏见她吃这么多,开心之余,又有些忧心, 梁青娥知道她的心结,见状赶忙拿话劝解,只说前期多吃些无妨,待六个月后若胃口还是这么大,才需要注意控制饮食。 闻言,范氏才略略安心。 吃完饭,几人挪步屋檐下说话,扯闲篇时,梁青娥说起家里三儿媳前不久诊出了喜脉一事。 范氏听闻,自然又是连声道喜。 林喜心初初有孕,听说娘家嫂子也有了喜信,心里也很是高兴。 又说一程话,梁青娥认真叮嘱林喜心相关的饮食忌讳,觉得再无疏漏后,便开口告辞。 范氏忙开口挽留,只道太阳正大,等傍晚凉快些再家去不迟。 林喜心和于金宝也再三挽留,见人执意要走,于金宝忙装了些桃子放进岳母背来的背篓里。 范氏也忙从屋里拿出个包裹,塞进背篓上层。 她把梁青娥推拒的手拍开,笑着道:“原说和金宝喜心一道去亲家家里给娃过百日,只喜心诊出有孕,家事又繁忙,竟是走不开了。 里面是我给孩子们准备的几块尺头,还请亲家莫要同我客气,拿回去给家里孩子们做衣裳,我家孙儿小,往后还得他表哥表姐们带着玩呢。” 她又掏出一只红色的小锦袋,塞进了梁青娥手里:“这个小银锁是给乐宝打的,这是我发下的愿,亲家切莫同我推辞。” 梁青娥听闺女说过这一节,她笑着推让几句,只说太贵重了。 但见范氏真心相送,方道谢接下。 经过一整天的晾晒,原本泥泞湿滑的道路变得干燥很多。 祖孙三人一路走回村,远远就望见村口那排大槐树下,秦兰花正与几个妇人围坐一起闲聊着什么。 及至走的更近时,就见她神情格外得意,声音也是响亮有力。 哪有半分在家里时,病恹恹,无精打采的模样。 梁青娥眼睛一眯,这婆娘竟敢借怀孕装病躲懒。 妇人们瞧见梁青娥带着俩孩子回来,忙连声开口招呼,眼里满是好奇之色。 不等梁青娥吆喝秦兰花回家,就有妇人迫不及待开口道:“二婶子,兰花说她怀了个小福星,说从她怀胎后,大毛妮和二毛妮也跟着沾不少光,说俩丫头的胞衣树,今年结的果子那是数都数不清。” 梁青娥一愣,目光便直直射向秦兰花。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婆娘怎么脸皮如此厚,竟还有脸在人场提起乐宝。 梁青娥笑容淡下来:“忘了告诉大家伙,乐宝这小丫头还没满月就抱给老大家养了,如今是老大两口的闺女,和老三夫妻俩早没关系了。” 妇人不在意道:“咱们早知道乐宝抱给大毛妮娘养了,兰花说的也不是乐宝,是她肚子里还没显怀的这块肉呢。” 什么,这婆娘竟到处显摆她肚子里揣的是小福星,梁青娥一瞬间怒气蒸腾! 见婆婆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小腹,秦兰花心里一慌,忙低下头去。 她心里十分不忿,怎么,就许你这老婆子信口开河说那赔钱货是福娃娃。 她就不能说她肚子里的金疙瘩是小福星。 第139章 生女娃的人咋能碰她肚子 妇人们围拢过来,将梁青娥和秦兰花团团围住。 她们的目光在婆媳二人面上来回游移,看看梁青娥,再瞅瞅秦兰花那尚未显怀的小腹,几乎每个人眼里都跳动着兴奋八卦。 人群中,一位妇人捂嘴轻笑两声,冲梁青娥笑道:“二婶子莫气,飞鹰家的才成婚没几年,她许是不知道娃儿没满三个月,不能到处说呢。” 听到这话,秦兰花心里猛的就是一窒。 这些人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就在刚才,这些人听说她怀了个小福星后,那一个个对着她满是恭维奉承。 有几个人甚至还想上手摸一摸她的肚子,说要沾沾福气。 只这些人里不少都生了丫头片子,她哪可能让她们碰她怀着男胎的肚子。 秦兰花抬起头,就见方才还与她谈笑风生的妇人们,面上早没了方才的热情与讨好。 一个个无不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神色,尤其同婆婆说话的妇人,那瞧着自己的模样,更是巴不得婆婆立马把自己狠狠收拾一顿。 秦兰花眼睛恨恨瞪着站在梁青娥身旁的妇人,这人村里人都叫她林芝娘,更是一连生下三个丫头片子后才终于生下来一个小子。 方才也是她起头说要摸自己的肚子,自个拒绝她后,这娘们当时笑呵呵还打趣自己两句。 没想到心眼竟这么小,嘴里笑嘻嘻,却是暗暗憋着坏,还当着她的面呢,都敢给她婆婆上眼药。 梁青娥自然看出众人想看好戏的心态,只她哪里能让旁人瞧自家的热闹。 她冷冷瞪秦兰花一眼,耳边听着妇人们明着劝架,实则全是拱火架秧子的话。 她上前几步,隔开秦兰花,淡声道:“老三家的前儿刚诊出有孕,她这是欢喜过了头,谁家的娃儿不是当娘的心头宝,都是有福气的孩子,行了,这天也不早了,鸡鸭该撵回圈了,男人下地也快回来了,都该回去做饭了。” 说完,梁青娥喊一声秦兰花,脚一抬,当先朝家走去。 瞧着梁青娥一行四人离去的背影,众妇人神色中满是可惜。 待见天色果然不早,妇人们也都各回各家,不过三两息功夫,原本还算热闹的村口,顿时散了个干净。 回到家,秦兰花生怕婆婆秋后算账,抓起正在玩泥巴的四壮,借口给娃换衣裳,就躲回了房中。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气氛不对,生怕殃及池鱼,留下一句去屋后瞧瞧有没有掉落的果叶,拎起篮子,也溜了个没影, 梁青娥放下背篓,瞧着紧闭的西屋门,目色沉沉。 从村口走回家这一路,她心里的火气已消的差不多。 她这个三儿媳一向藏不住事,又爱显摆,她既爱显摆,自个又愿意当猴给旁人取乐,就随她高兴便是。 只她既能四处溜达闲逛,家里活计就都得捡起来了。 只这娘们向来嫌屋后粪池脏污,除却苹果成熟的时候,等闲几乎不会到屋后去。 她这咋知道屋后几株果树挂果颇多,还到处说是她腹中胎儿带来的福气。 想到此,梁青娥不禁眉头轻皱。 她正准备把背篓拿回房,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响。 闻声回头,就见大壮二壮抬着竹匾,大毛妮和二毛妮跟在二人身后,四孩子脸上满是笑模样。 “阿奶,这是咱们今儿在屋后捡的果叶,我和二壮清洗干干净净,也晾晒好了。”大壮黑黝黝的小脸笑出一口白牙,邀功道。 梁青娥定睛一瞧,果然,竹匾上满满一层石榴叶和枣叶。 二壮见阿奶看过来,笑呵呵道:“大姐二姐说今儿走亲戚不得闲,让我和大哥把屋后的果叶捡一捡。” 他眼睛亮晶晶:“阿奶你瞧,里面一片苹果叶都没有呢,我和大哥收拾的可干净了。” 梁青娥上前往竹匾里扒拉几下,见确实没有一片苹果叶,且果叶果然清洗的干干净净、一点泥点都无。 她神色缓和下来,笑着夸二人几句。 扭头见大壮拧着小眉头,梁青娥心里就是一紧,忙问是不是这场雨把树上的果子都打落了。 大壮见阿奶误会,忙摇头:“不是……” 他悄悄看一眼西屋门,支支吾吾道:“是三婶,三婶跟着咱们去屋后,看到树上的果子可高兴了,说大姐二姐的胞衣树都是沾着弟弟的光才长出来的,让我们莫要偷吃呢。” 大壮神色委屈:“阿奶不发话,我们才不会偷吃。” 梁青娥摸摸他的头,随口安慰了两句。 这娘们还真是癔症了不成,不过刚诊出喜脉,就招摇的恨不能所有人都知道她怀了个福胎。 看来,真得给这娘们找些事干,省得她一天天到处瞎折腾。 晚饭仍旧丰盛,白面蒸饼配白面稀饭,菜是青椒炒豆角,还有三碗蒸鸡蛋羹。 奶俩孩子的陈秋莲分得一碗,秦兰花这个孕妇也独占一碗,剩下一碗,家里其余人一人分到两勺。 秦兰花瞧着大房二房的小崽子们都有鸡蛋羹吃,瞬间觉得嘴里的鸡蛋羹都没滋没味起来。 饭快吃完时,梁青娥冲秦兰花道:“你都能跑到村口和人闲扯淡,想来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明儿开始,家里的三顿饭还是由你来做。” 闻言,秦兰花霎时没了胃口,她捂着脑袋,正想说自己头疼。 然瞥见婆婆冷冷的目光,顿时再不敢吱声,闷闷嗯了一声好。 林飞鹰见媳妇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又见老娘一脸不善,忙开口打圆场,说起去老宅的事儿。 “我今儿问过大伯和大伯娘了,伯娘说他们家田地大伯带着和大哥大嫂还有侄儿们就能干好,她带着二嫂过来帮忙呢。” “大伯伯娘还说都是自家人,莫要提银钱,听着生分,也不是一家人的道理,我只说你们若执意不收,我娘就找旁人呢,大伯伯娘这才没说什么。” 梁青娥点头,示意知道了。 吃过饭,梁青娥把背篓里的桃子拿出来,让大毛妮清洗干净,桃子刚好一人一个,连五壮和乐宝都有。 只俩孩子还没长牙,属于他俩的桃子,被梁青娥一股脑都塞给了陈秋莲。 按照她的话说,俩孩子吃不了桃子,尝尝桃子味的奶也好。 秦兰花啃着桃子,摸着平平的肚子,心里只觉小姑子忒不会办事。 怎地,她肚子里的这个就不是她亲侄儿不成。 至于林喜心有孕的事,梁青娥看了看一脸阴霾的三儿媳,暂且隐下没说。 省得这婆娘知晓,出门到处胡呱唧。 第140章 八月十五月儿圆 范氏送的衣裳料子,梁青娥在房里翻看过一遍。 一共八块大大小小的尺头,除两块细棉尺头外,其余的六块,俱是粗棉尺头。 两块细棉尺头显然是给五壮和乐宝准备的,梁青娥直接递给了陈秋莲。 还有两块一样的粉紫色尺头,显见是给家里的姑娘预备的,梁青娥招手唤大毛妮和二毛妮,给了俩丫头。 另还有两大两小四块靛蓝色尺头,大的两块梁青娥给了大壮二壮,小的两块给了三壮四壮。 至于那块小银锁,梁青娥暂且收了起来,想着等哪天宣布小闺女的好消息时,再挂到乐宝脖子上。 秦兰花翻来覆去看手里的尺头,见别人得的要么块头大,要么质地更柔软细腻,心里一时酸的几乎冒出水来。 抬眼又见大壮二壮抱着尺头,央求陈秋莲给俩人做衣裳的乐呵模样。 她眼睛一转,嘴角扯出一抹笑,冲梁青娥道:“娘,亲家婶子真是有心,扯这么些布料给孩子们做衣裳,只男娃们到底皮实淘气,往地上打个滚,衣裳就磨破了…… 三壮四壮得的这两块尺头也颇大,要么拿三壮四壮的尺头,和大壮二壮的换一换,正好能给孩他爹做身见客的衣裳。” 大壮二壮听三婶要换他们的尺头,脸色就是一变,更是把尺头抱的紧紧的不松手。 林飞鹰正乐呵呵瞧着孩子们分尺头呢,乍一听见婆娘如此说,又见老娘投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登时臊的脸通红,他一口回绝:“我一个大人咋能抢侄儿们的布料,且我身上这衣裳就挺好,不用再做了。” 秦兰花只觉男人好心不识驴肝肺,暗暗掐他一把,仍笑眯眯看着梁青娥。 梁青娥神色极淡:“这是亲家特意给几个孩子准备的,你想给你男人做见客衣裳,自己去布庄扯去。” 秦兰花气闷不已,她不想去布庄扯衣裳吗,她这不是没有银钱吗。 大壮二壮见尺头暂且保住,生怕三婶还要纠缠,嘴里嚷着困,抱着尺头就跑回了房。 ……… 田里能下脚后,林飞鹰跟着村里的役夫们,在村长的带领下,再次起早摸黑去官道服徭役。 梁青娥则每日带着大毛妮二毛妮,大壮二壮四个孩子,天不亮就起身去地里疏苗拔草。 怕孩子们糟蹋了秧苗,梁青娥让几个孩子专负责拔草,疏苗的活儿则由她和大陈氏,以及来贵婆娘吴荷香亲自做。 老宅地多人也多,孙辈们一溜七个,最小的小丫都有八岁,林远山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干完一轮后,就来给梁青娥帮忙。 一众人直又忙活两三天,方才把所有田地都梳理一遍。 拔下来的芝麻秧,豆苗都仔细背回家,豆苗清炒着吃,吃不完喂鸡喂猪。 芝麻秧更是好东西,梁青娥把芝麻秧掐根摘去枯叶,收拾干净后,焯水晒干。 准备着啥时候去镇上,装一些给闺女吃,林喜心幼时,最是喜欢吃芝麻叶煮的杂面条,就着蒜瓣,一顿能吃一大碗。 话说回来,林飞鹰再次服徭役没两日时,大壮二壮往官道送午饭回来,就说官道旁竟多了好几家卖凉茶的。 且人家卖的更便宜,只要交一文钱,就能喝一整天。 不过三五日功夫,就把秦家人的茶水摊子,挤兑的没了生意。 秦兰花分银钱的美梦破碎,登时气的眼睛都红了,嘴里更是不干不净咒骂后来摆茶水的人家。 “这些人怎这么不要脸,捡别人吃剩的嚼,就这么香吗。” 骂着骂着,她见婆婆瞧着自己的目光意味深长,忽地想起一事,顿时羞怒的满脸通红。 秦兰花忙又磕磕绊绊尽力找补:“这些人同我娘家也没个亲戚情分,卖旁的吃食不好吗,偏非得卖一样的茶水……” 梁青娥才不关心儿媳娘家生意如何,大陈氏和吴荷香一共帮忙干了十天活,俩人的工钱,就是一百四十文。 后面大伯哥林远山领着几个孙子孙女又来干两三天,按照大伯哥的脾性,自己要是把他和几个孩子的工钱也算上,只怕他会和自己急。 只是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就混过去。 梁青娥数出两串二百个铜子,又割上厚厚一刀肉,亲自去了一趟老宅。 林远山瞧见两串铜子,果然就皱起了眉头。 梁青娥笑着道:“知道大哥大嫂体恤咱们孤儿寡母不容易,这多出来的铜子,是我给我孙儿孙女儿们扯鞋面布的,大哥大嫂可不能替孩子们推辞。” 长福长禄长寿长喜大些,听二阿奶说给自己扯鞋面布,嘴里还知道推辞几句。 萍萍长财小丫小些,闻言不禁咧开嘴,只是慑于阿爷的威严,面上极力忍着兴奋之色。 林远山见梁青娥执意如此,冲大陈氏丢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人拿起铁锹,就走了出去。 大陈氏知道她这个二妯娌开春后家里做起了小生意,虽不知具体进项如何,然这些日子在地里忙活,那送到地头的饭食却顿顿都是白面馒头。 知道梁青娥家里不缺这些,便也笑眯眯谢过接下。 梁青娥见她收下,又含笑叙两句闲话,看过一回老爷子和老太太,见二人身子骨不错,便回了家。 夏日雨多,田里的庄稼得水就长,林飞鹰服徭役期间,总下过三场雨…… 不过一个来月的功夫,芝麻已经长的齐腰高,豆子也开出了小花。 棉花更是枝叶繁茂,长出了小小的花苞。 因下雨耽搁几回徭役,按照往年的章程,需得往后顺延些日子,直到干满三十天,方才能结束徭役。 秦兰花日盼夜盼,天天数着日子,希望男人赶紧服完徭役,好去码头挣工钱。 中间林老虎回来几回,带上要带的东西后,次日天不亮就起身出发。 至于食摊这些日子的收益,无论秦兰花怎么旁敲侧击,林老虎都是一句话,为免账目混乱,等哪日老二和老二家的一起回来,再同老娘仔细对账。 八月初十这天,村长终于宣布徭役结束。 秦兰花迫不及待问婆婆:“娘,我男人服完了徭役,这回总该他去码头忙活了吧。” 梁青娥看着三儿疲惫消瘦的模样,耐着性子道:“就是拉磨的驴也有歇息的时候,你瞅瞅你男人累的,累坏了他心疼的还不是你。” 秦兰花扭头一瞧,见男人果然一脸疲乏,方才不甘不愿闭了嘴。 她心里则暗暗决定,等下回大伯哥再回来,不管谁说出花,她都得让男人去码头挣工钱。 一直等到八月十五这日,在秦兰花耐心几乎告罄时。 林老虎和叶银红、林大熊三人,方背着背篓,踩着月色赶回了家。 第141章 送中秋节礼 八月十五中秋节,对于庄户人家来说,这个节日相当重要。 通常而言,一进入八月份,家家户户就开始忙碌起来,为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做各种准备。 首要的,就是送节礼,不管是小媳妇,还是出嫁多年已当了阿奶的老妇人,但凡娘家还有一个亲戚,那么都得收拾出一份像样节礼,送往娘家。 既是中秋节礼,月饼自是不能缺的,至于其他凑数的礼品,则要看各家的家底由当家人酌情安排。 八月十一日这天吃过早饭,梁青娥就决定去镇上采买节礼,往年不管是送她自个的娘家,还是儿媳带回娘家的,多是送两斤月饼,再加两斤白面。 虽今年家里情况好些,她也没打算充大头蒜,只预备把两斤白面换成两斤挂面。 正出门时,陈秋莲喊住了梁青娥,直说孩儿他爹出门未归,她还得拉扯两个奶娃子,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走亲戚,今年她就不回娘家了,让婆婆莫要准备她的那份。 听儿媳说的如此诚恳,梁青娥也十分通情达理,二话不说就数出二十八个铜子与陈秋莲。 说这些铜子原就是打算给亲家们采买节礼的花用,大儿媳既不回娘家,该她的那份,便折现给她。 一旁的秦兰花瞧见还能这么操作,在回不回娘家中纠结几息后,也忙说自个怀了身子,如今行动不便,今年就也和大嫂一样,不往娘家送节礼了。 梁青娥乐的少背些东西,便也同样数出二十八个铜子,依样递给了秦兰花。 秦兰花捧着银钱,乐的眯起了眼,多少天了,她终于又摸到了沉甸甸,硬邦邦的铜子了。 大壮和二壮见状,也想要铜子,只叶银红和林大熊不在家,这些事儿轮不到他们两个孩子做主,梁青娥看也没看二人,背上背篓,径直出了门。 再回来时,便拿出两斤月饼和两斤挂面,让俩孩子明儿一早,就往他们姥姥家里送节礼。 她又取出同样三份节礼,又数三十个鸡蛋搁篮子里,张口就唤林飞鹰,让他把这三份节礼,明儿一早送回她娘家。 “你大舅和你大姨家里,每家两斤月饼和两斤挂面,你二姥家除两斤月饼和挂面外,多三十个鸡蛋。” 林飞鹰点头应下,把东西重新收到老娘屋里。 秦兰花瞪着那多出来的三十个鸡蛋,心里十分不满。 什么二姥姥,不过是她婆婆的二婶子,这又不是亲娘,听说婆婆幼时,这个二姥姥还卖了她,有这些东西自家人吃不香吗,做什么送给黑心肠的老太婆。 她小声嘟囔几句,但见婆婆扫过来的目光极冷,便不甘不愿闭上了嘴。 次日下晌,大壮二壮挂着小油嘴,乐乐呵呵回了家,同三壮四壮显摆他姥姥家给他们做了酱烧猪蹄吃。 三壮四壮吸溜着口水,眼里满是羡慕。 不多会儿,林飞鹰也回了家,告诉老娘二姥身子骨挺好,还说自个再活十年不成问题。 又掏出两小块粗棉尺头,说是二姥听说家里添了俩小娃,当即颤巍巍从箱底摸出两块布,非得让他带回来给五壮和乐宝做衣裳。 又说大舅和舅母身子骨也硬朗,表哥表嫂们也知冷知热,十分孝顺。 说起大姨,林飞鹰顿了顿:“大姨说她能吃能喝,睡的也香,让娘你莫要惦记她。” 梁青娥点点头,心里却是叹一口气。 她二叔早些年去了,这些年二婶一直跟着大儿大儿媳过活,好在她这堂兄与堂嫂都是厚道人,虽有些磕碰,但谁家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大面上不错就极好了。 再说她亲大哥大嫂,俩人比她大上好几岁,现在还掌着家,底下儿子儿媳们脾性也算不错,老两口在家说一不二,倒没听说受过委屈。 唯有这个大姐,性子绵软,嫁的丈夫又颇强横,前几年终于熬死了丈夫,然媳妇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都想着当家做主耍威风。 好在外甥们还算踏实孝顺,也能压的住媳妇,又有兄嫂时不时遣侄儿们去大姐家里与她撑腰,这日子勉强也能凑合过。 梁青娥猜测许是外甥媳妇们又因节礼闹出幺蛾子。 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又见林飞鹰神色尚好,想来不是大事儿,她也就没再多问。 把两块尺头递给陈秋莲,梁青娥温声道:“布料有些褪色了,好歹是你二姥的一片心意,天冷时,给俩娃儿裁成棉衣面吧,里布到时用细棉的。” 陈秋莲笑着应下,又说了句讨巧的话:“二姥是长寿星,五壮和乐宝穿了他们太姥姥给的衣裳,也能沾一沾他们太姥姥的福气呢。” 及至十三这日,一大清早,于金宝背着背篓就踏进了院门。 他放下背篓,见岳母拎刀去后院准备杀鸡,忙开口阻拦。 只说因着中秋,近来哪怕不逢集,铺子里也有些个生意,他还得回家张罗生意。 又说老娘怕喜心走长路累着,便留了她在家,请岳母莫要见怪。 亲家看中闺女腹中胎儿,梁青娥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见怪。 见于金宝面带焦色,显然很惦记家里,梁青娥也没很留。 只待女婿把节礼拿下来后,她提起背篓,去后院拔了满满一背篓鲜嫩蔬菜,方乐乐呵呵把人送了出门。 也就是于金宝这一趟过来,家里人都知道林喜心有了身孕。 陈秋莲含笑同梁青娥道喜,又说待小姑子生下娃儿,就把五壮和乐宝的衣裳挑拣着好的,收拾干净送给小外甥穿。 秦兰花摸着肚子,心里有些不快,五壮的衣裳也就罢了,乐宝这丫头片子自打出生起,穿的那是一水儿的细棉衣裳。 她这还揣着一个呢,大嫂不说把好衣裳留给自家亲侄儿穿,反送给个外姓小崽子,真是岂有此理。 忙忙叨叨,日子一晃就到了十五这天,还未到晌午,村子里便时不时飘起浓郁肉香。 一家人吃过丰盛一顿午饭,到了下晌,大壮和二壮便每隔一会儿,就要跑村口眼巴巴张望一番…… 一直到吃完了晚饭,还没看到爹娘的身影时,俩孩子从一开始的满心期待,到最后的难掩失望,瞧着蔫头耷脑好不可怜。 就在众人以为叶银红三人今儿不会回来时。 院门“吱呀”一声响,却是从外面被推了开来。 三人回来时,众人正在院中,围着桌子分月饼。 夜幕降临,月亮高挂天上,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小院。 瞧见爹娘回来,大壮二壮瞬间从凳子上跳起来,抱着叶银红的腰,嘿嘿笑的开心。 第142章 秦兰花质疑食摊收益 大毛妮二毛妮咋一瞧见爹,也弯起了唇角,忙上前去接老爹背上的背篓。 梁青娥也笑眯了眼,忙问三人有没有吃饭,说着话,她抬步就去了灶房。 陈秋莲和林老虎相视的瞬间,眼里都漾着笑,陈秋莲把乐宝塞到林老虎怀里。 温柔道:“快抱抱你小闺女有没有吃胖一些。” 林老虎果然抱着乐宝掂了掂,笑道:“果然长大好些,脖子也硬实许多。” 言罢又逗几句乐宝,直把乐宝逗的哈哈大笑。 哄抱过一回乐宝,他又问起五壮。 “五壮睡觉呢,这孩子贪睡的很,每日都比乐宝多睡一两觉。” 听着媳妇儿抱怨的话,林老虎忙道:“他还小呢,多睡才好长个儿。” 陈秋莲哪里是真的抱怨孩子,见男人把自己随口的话认真当一回事,只觉心里甜暖暖的。 她忙又让男人坐下歇息,快步去了灶房帮忙。 秦兰花坐在竹凳上,手里拿着方才分得的月饼,腿脚却是纹丝未动。 她瞅着大房一家子,心里只觉陈秋莲矫情腻味。 瞅着二房一家子,心里也不是那么舒坦,忽然,她一眼瞥到地上的三只背篓,她眼睛眯了眯,饶是月光再好,她也看不清里面装的是啥。 林飞鹰把凳子拉的离两个哥哥更近些,嘴里说着家里这些日子的琐事,又问起哥哥们在码头可有遇见什么事。 双方听到彼此都还算顺当,俱都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话正说到林喜心有了身孕,梁青娥便和陈秋莲端了饭食过来。 晚饭剩下的骨头汤,梁青娥拿来煮了面疙瘩,又打了四五个鸡蛋淋上去,青菜葱花点缀其上,闻起来鲜香扑鼻。 叶银红吹了吹热烫的疙瘩汤,笑道:“小妹这一胎来的真不容易,等外甥出生,我这个二舅妈定会给娃儿包一个大红包。” 梁青娥闻言笑开了花:“你有心了,你们且放心,你们小妹妹夫也不是那只进不出的人,这不,前段时候,亲家还特地给家里几个娃儿都扯了尺头做衣裳穿呐。” 大壮二壮忙跟着点头:“嗯,于家阿奶可好了,靛蓝色的布料摸着又轻又软,和我们以前的衣裳都不一样。” 秦兰花悄悄翻了个白眼,一个是粗麻做的衣裳,一个粗棉尺头,摸着一样才有鬼了。 她眼睛一转,呵呵笑了两声,脆声道:“可不是有心,亲家婶子晓得五壮和乐宝皮子嫩,特特给俩娃儿扯的细棉尺头,不过,便给三壮四壮的是粗棉尺头,咱也不嫌弃,好歹也想到了咱们不是。” 听着她这不阴不阳一番话,梁青娥当即就皱起了眉头:“你有啥资格嫌弃,就是这粗棉尺头,几个孩子也是沾了乐宝的光才能得,谁家银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给你孩子扯衣料,穿自个身上它不舒坦。” 说着,梁青娥便向众人解释范氏因何起意给孩子们扯衣裳。 话赶话到这儿,梁青娥又回房摸出小银锁,挂在了乐宝脖子上。 ”乖宝贝,你姑姑可稀罕你了,等她明年生下个弟弟妹妹,咱们乐宝也是姐姐了。” 乐宝不知听没听懂,肉乎乎的小手攥着银锁,咯咯笑的开心。 银锁在月光下闪着耀眼银光,照的秦兰花眼睛生疼。 她死死盯着乐宝手中的银锁,恨不能立马扯下来塞自个怀里,她看着陈秋莲,眼圈都快气红了。 这是她的闺女,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偏被这贱人夺了去。 以至于原该由她支配的银锁,如今竟是连碰一下都成了奢望。 一个丫头片子哪配戴这么贵重的银锁,这个银锁给了她腹中的孩儿,才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她手摸上粗了一圈的小腹,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恨。 叶银红一边吃着饭,嘴巴仍不停叭叭说着码头的一些趣事,秦兰花听着她的声音,思绪慢慢回笼,整个人如梦初醒。 毕竟若没有意外,银锁十成十到不了她手上,秦兰花深深又看一眼银锁,决定暂且把它搁置一旁。 她得不到,陈秋莲这个贱人也别想悄摸拐给五壮,有她盯着,这贱人别想私底下动什么手脚。 现在当务之急的,却是另一件事。 秦兰花眼睛在叶银红三人面上转一圈,故作关切道:“二嫂,你们今儿怎回来这么晚,这路上要是遇见个把坏人可怎么好,你们又背这么老些东西,万一再伤着你们多不值当。” 言毕,她话锋一转,面上一副恍然之态:“说来食摊的收益竟是一个多月没往家里交账了,二嫂你们这次赶回来,莫不是为了交收益吧。” 叶银红自问行的端坐的正,事无不可对人言,她吃完最后一口疙瘩汤,一摸嘴。 大大方方道:“除了交账,还有就是,老三既服完了徭役,也该去码头帮着操持茶棚了。” 听到男人终于能去码头做事挣工钱,秦兰花心里不禁涌起狂喜。 只她强自按捺住激动心情,心里更加觉得二妯娌之所以顾左右而言他,怕是食摊的账目果真不清不楚。 秦兰花自以为抓到了三人的小辫子,语气蓦地强硬:“那二嫂说说,食摊这一个月来,收益共有多少。” 按照之前每日收益都在三百文上下算,这一个半月,就算每日收益三百文,那四十五天,就是一万三千多个铜子。 折成银子,也总有十三两之多,她这些日子日日算,夜夜算,许是算的多了,她怦怦乱跳的心,不过片刻,就平静了下来。 叶银红听着秦兰花咄咄的声气,看也不看她。 只把背篓放到腿上,待又把孩子们都支走后,她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双手递给了梁青娥。 眼里闪动着兴奋之色:“娘,不算给薛小少爷做吃食的酬劳,食摊这一个多月一共赚了九两银子,今儿我们收完工就赶去钱庄兑换银子,这才回来晚了些……” “不可能,食摊的收益绝不可能就这么些,这些日子我算的明明白白,加上今儿的收益,就算每日收益三百文,这一个半月,也总有十三两银子左右。” 秦兰花厉声打断叶银红的话,瞧着三人的眼里,尽是怀疑。 第143章 你属貔貅的不成,只进不出 秦兰花话音一落,场面倏地就是一静。 不过眨眼间功夫,叶银红就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你这话是几个意思,怀疑我私自吞了食摊的收益?”她声音陡然拔高,眼睛死死盯着秦兰花。 “你有没有截取食摊收益,你自个心里有数。” 面对叶银红的吼声,秦兰花丝毫不怵。 她眼角眉梢俱是嘲讽:“这世上不止你一个聪明人,莫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眼看着俩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仿佛下一瞬就要开始扯头发干仗。 林飞鹰心里暗道不好,急忙伸手扯自家婆娘的衣角,并朝她连连使眼色,示意她莫要惹老娘生气。 只秦兰花哪里听得进去,男人越是想息事宁人,她心里就越是愤怒,她怒视着叶银红,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叶银红无端被疑,心里也恼怒到了极点。 就在二人越发剑拔弩张之际,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众人吓一跳,忙扭头看去,就见梁青娥把手中的钱袋重重磕在桌子上,面色极冷极沉。 “够了,老三家的,你二嫂日日在码头操持食摊生意,风吹日晒的,流的汗那是比喝进的水还多,你躲家里享清闲就罢了,怎能红口白牙瞎猜疑她。” 秦兰花不可置信盯着婆婆,眼圈慢慢泛红,叶银红这贱人截取食摊收益还没怎地,婆婆竟对着她撒气发火。 她心里一时无比委屈。 只觉这死老婆子一颗黑心果然偏到了咯吱窝,明明错不在自个,她却不分青红皂白只一味偏袒这家贼不算,还口口声声替她遮掩。 想到这,秦兰花气不打一处来,她梗着脖子。 指着叶银红的手都颤抖起来:“你说你没截取食摊收益,你有法子证明自己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秦兰花心里早已有了盘算。 若这贱人去找大伯哥和她男人来给她做伪证,那自己定要狠狠将他们都驳了去。 这三人整日整夜待在一处干活,私底下定然早把食摊缺失的收益瓜分的明明白白。 他们想捂住自己的嘴,自己偏就要说。 秦兰花捂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气的身躯都颤抖起来,看着叶银红的神色,更有带着一副誓不与她罢休的狠劲。 叶银红瞅着她快厥过去的模样,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得,这娘们肚里还揣着一个,自己惹不起。 她忍气道:“三弟妹算的不错,食摊的毛利确实有十三两之多,准确的说,光铜子就有一万三千四百二十个……” 秦兰花脸上扬起得意之色,看吧,若不是她一再逼问,这少的四千余个铜子,岂不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她神色十分自得,浑没瞧见旁人面上的古怪之色,林飞鹰猛的想起什么,忙去拉她。 秦兰花一胳膊把男人的手甩开,心里更是气的不行,只觉自己当初果然瞎了眼,找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熊汉子。 “三弟妹怕不是属貔貅的,只能进,不能出,咱们在码头一个多月,粮油菜蔬家里一概不曾送过,咱们每日里开张不得要本钱啊!” 叶银红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她盯着秦兰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本钱! 这这……秦兰花当即傻了眼。 她木呆呆站在那里,脸上神色忽红忽白,但见众人瞅傻子一样盯着自己,顿时羞怒的脸庞涨红。 林飞鹰忙把她扶坐下,低声道:“你消停些吧。” 叶银红不再理会秦兰花,转而从背篓里拿出一个书,摊在腿上翻了开来。 缓缓念道:“七月初一,收益三百五十文,七月初三,收益三百三十六文,当日收工后去镇上粮油店买了五十斤面粉,和掌柜的一番砍价后,花费三百四十文,又买一斤酱,一斤醋,一斤香油,共计四十文……” 叶银红一边念,一边翻动纸页,等她念完,场面一时落针可闻。 秦兰花忍了忍,小声开口道:“这里少了七月初二的账目。” 叶银红一副我就知道你会问的模样:“七月初二那天下了大雨,咱们没法出摊。” “那后面七月十六,七月二十六怎么就出摊了,那两天可同样下了大雨。” “你这娘们是不是怀孕怀傻了,我七月初八这天不是买了一卷油布吗,方才不是明明白白念出来了,光油布就花费了四百多个铜子。” 叶银红白她一眼,提起油布的价钱,那是一脸肉疼。 秦兰花泄了气,发现自个不管提出啥样质疑,这娘们都回应的有理有据。 且她竟还准备了账本,显然是有备而来。 不是,这婆娘大字不识一箩筐,知道账本上写的是啥吗,她知道毛笔怎么握,那字都怎么写吗。 她眼睛一亮,还没开口,就听一道温和声音响起:“二弟妹现在也了不得了,都学会记账了。” 秦兰花看一眼说话的陈秋莲,发现她也没那么讨厌,瞅瞅人家,这才叫绵里藏针的笑面虎呐! 这脸上还挂着笑呢,就直指问题的关键处。 自己怎么就这么直肠子,天天给这贱人当马前卒,好名声她得着,坏名声自个担着,真是阴险的很。 秦兰花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就见叶银红把账本递了出去。 “嗐,大嫂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哪里会记啥账,这是住在前院阁楼的书生帮忙写的,至于润笔费,咱们每日里管他一顿晚饭就成。” 账本在众人手中转过,转到林飞鹰手上的时候,秦兰花也偏头瞧了眼,她虽不识字,也不懂啥书法。 然那扉页上清晰的笔迹,一撇一捺横平竖直中自有说不出的韵味,瞧着就赏心悦目的紧。 账本传到梁青娥手里,月光下,梁青娥看不出什么表情,她轻轻摩挲了一下书皮,一页页认真翻过。 翻到带有字迹的最末页后,她唇角微微扬起:“难为老二媳妇不识字,竟能记的一字不差。” 叶银红一瞥秦兰花:“那有什么办法,只要一想到有人觉得我天高皇帝远吞了收益,我就恨不得把这些数目都刻在脑子里。” 第144章 俩孩子的束修费公中来出 秦兰花脸上讪讪,心里暗恨不已。 心道,你最好每次账目都做的干干净净,等我揪到你的小尾巴,瞧我不把你脸皮撕下来。 她看一眼身边的男人,明儿男人就要跟着去码头了,这往后就是她的耳报神。 她就不信,日日这么多铜子过手,这死婆娘真能忍住不伸手。 账目接交清楚,叶银红也放下心头一件事,她又从背篓取出一个大口袋,直言里面是这些日子薛家给的酬劳,每日一串铜子,一共四十五串。 就连下雨不能出摊的时候,阿萱都带着食材找去他们在镇上的落脚处,只为给她家小少爷现做一口新鲜吃食。 不过,从七月中开始,阿萱来的频率更高了,从每日的一餐饭,到现在每日的两餐饭。 叶银红心里那是高兴的很,若哪天她能负责薛小少爷一日三餐,那才美呢。 如此,小少爷离了她吃饭不香,婆婆瞧在每日里一串铜子的份上,也必不会换她回家。 那她就能长久在码头操持食摊,也能尽早攒下俩儿子的束修费。 听住在前院阁楼的易衡说,书院不收未开蒙的孩子,而在私塾开蒙的,多是六七岁的孩子。 二壮今年恰好七岁,年龄正正好。 大壮却是有九岁了,这上学堂的年龄拖的越大,于孩子的前程越是无益。 想着俩儿子齐齐上学堂的风光模样,叶银红心里一时激动无比,她悄悄看向婆婆,就见婆婆正盯着手中账本出神…… 叶银红心里就是一动,扭头开始同陈秋莲唠嗑,满口都是那叫易衡的书生多么多么出息,写的那是一笔好字,说起话来更是文雅的很。 连气度都和他们这些泥腿子不同,往那一站就知是读书人…… 梁青娥听她说的有意思,开口道:“多读书自然是好事,文气养人,这就叫腹有诗书气自华。” 叶银红一脸羡慕:“娘说的真好听,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肚子里没墨水,不晓得咋用词。 秦兰花:“………”马屁精。 梁青娥笑了笑,伸手拿出几串铜子,按照原先定下一天十文的工钱,与了林老虎四串半,又与了林大熊和叶银红各四串半。 她又数出八十六个铜子,递给林飞鹰:“上月下三场雨,你在地里忙活九天,加上这个月的五天共十四天,每天六文算,这些是你的工钱。” 林飞鹰乐呵呵捧着工钱,扭头塞进了秦兰花手里。 秦兰花忙用巾帕把铜子包好,在看到另两个妯娌手里成串的铜子后,便怎么都笑不出来。 九串铜子沉甸甸压在腿上,叶银红决定趁热打铁:“娘,您看能不能把大壮二壮送去学堂,也不说以后考啥功名,好歹让孩子们识几笔字,将来不做个睁眼瞎。” 梁青娥不禁一怔,她这个二儿媳一向大大咧咧,没想到竟起了给娃儿们送学堂的念头。 叶银红见婆婆原本尚算慈和的笑僵在了嘴边,她心里不由得一紧,生怕梁青娥一口回绝。 赶忙抓着铜子急切道:“娘放心,大壮二壮去学堂用不着家里掏一个子,我以前听人家说,黄夫子开办的私塾,半年的束修费是一两银子,我和孩他爹再攒攒,多做些活计,等到了秋天,约摸就凑齐了。” 秦兰花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大壮二壮这俩皮小子竟要上学堂了。 这上了学堂,往后就是个读书人,出去也会被人高看一眼,这怎么能行。 家里要当真供养出一个读书人,那也得是她生养的三壮四壮,这样的好事,怎能让大壮二壮占了先! 只是叶银红一开口就是不用家里贴补束修,如此一来,她竟是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梁青娥深深看一眼一脸焦急不安的叶银红。 见她已有章程,显然对大壮二壮上学堂这事,在心里不知琢磨过多少回。 她活这么大岁数,早已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当一个人想干一件事时,这股力量会驱使着他往前,那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且大壮二壮念私塾这事,总得说下来,利大于弊。 就像她这二儿媳说的,好歹多识两笔字,将来不做个睁眼瞎。 科举说起来离他们家太远,若俩孩子果然是读书的料,那就举全家之力供养。 若不是读书的好苗子,那就及时止损,从学堂退学就是,到那时娃儿们能读会写,将来找起活计,总也比旁人多条路。 怎么算,自家都亏不了。 梁青娥瞧一眼兀自在陈秋莲怀里咯咯笑的乐宝,心里蓦地软下来。 便是乐宝长大,有几个有能为的哥哥罩着,日子也能自在许多。 不过,旁人给予的屋子再华贵,都不如自己掌在手里的一把伞更可靠。 只乐宝还小,现在还论不到那么远,这孩子将来前程怎样,现在谁也预见不了。 饶是预见不了,在梁青娥心里,她的乖孙女那就不是一般人。 既不是一般人,那有几个能与她相互扶持的哥哥,总比几个需要她拉拔的哥哥,更能让乐宝省心省力。 梁青娥心头盘算一遭,淡声道:“家里还要买牛,资费且算作八两吧,我手头剩下来的这些,给大壮二壮交束修完全够用,俩孩子的束修费由公中来出。” 叶银红呆了一呆,待反应过来婆婆的意思后,心里面上俱是狂喜。 老实说,她和男人节衣缩食,辛苦做活也能供养儿子们读书,只后续的笔墨纸砚,怕是能压的他们夫妻俩喘不上气。 如今婆婆愿意承担俩娃儿的束修费用,那真是再好不过。 叶银红和林大熊对视的眸中,闪动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兴奋。 陈秋莲忙笑着冲她道喜,婆婆既开口供大壮和二壮读书,将来五壮长大时,必也能顺顺当当进学堂。 说来她的五壮果然有福,出生时家里境况好转许多,这孩子自打生下来,就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 秦兰花脸上变颜变色,既想阻止婆婆掏银钱,又怕将来三壮四壮读书时,叶银红也拿这话堵她。 虽说家里如今瞧着好,万一将来食摊生意黄了,到三壮四壮读书时,家里没银钱了,那他们三房岂不亏大发了。 第145章 公中出束修费的条件 秦兰花整个人被两种情绪拉扯的几乎快愁死了。 一方面,公中的银钱那都是家里人辛辛苦苦积攒的,凭啥给大壮和大壮这俩小崽子花用。 另一方面,若她胆敢说让二房自行供养俩孩子念书,不用想,待将来三壮四壮上学堂时,指定也别想占公中哪怕一丁点便宜。 占不到公中便宜,那怎么能行。 她最最焦虑的,还是怕公中的银钱支撑不到三壮四壮上学堂。 只要一想到二房轻轻松松就占了大便宜,他们三房将来不知道要面对啥样的家底,她的心就仿佛油煎一样扎心难受。 眼看着老婆子要起身离坐,秦兰花的脑子里更像炸开了锅,各种思绪乱成一团。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蓦地划过她脑海,秦兰花眼睛就是一亮。 她赶忙唤住梁青娥,圆润脸庞笑意盈盈:“娘,这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三壮自来喜欢跟哥哥们身后玩,且他现在也五岁了,就让他也跟着大壮二壮先去学堂跑两年吧……” 只要三壮上学堂够早,哪怕后面家里吃风喝沫呢,那也是大家一起遭罪。 便是老太太同意三壮去学堂,二对一算起来,还是二房占了便宜。 四壮到底还是太小了,秦兰花心里满是遗憾,不然你家两个,我家也是两个,这样才算公平。 她摸着肚子,心里又高兴起来,若公中能多撑几年,等她的小福星降生,她三个儿子一溜去学堂,那就还是她占便宜。 要说吃亏,她眼睛瞥向陈秋莲,那也是这娘们儿吃亏。 不过,谁让她肚子不争气呢,自个儿子少,可也怨不得旁人。 这么一横向对比后,秦兰花复又开心起来。 然而,还没等梁青娥开口表态呢。 一旁的林飞鹰就急了,他没好气打断道:“你这婆娘疯了不成,大壮二壮是去读书做学问的,三壮还这么小,屁股都坐不稳,还跟着先跑两年,这两年是白跑的吗,有这四两银子,能办多少事。” 秦兰花气的几欲呕血,这男人真是不能要了,只会给她拆台。 她狠掐一把林飞鹰,眼睛一转不转盯着梁青娥,只等着婆婆亲口发话。 梁青娥眼睛眯了眯,忽地就笑开了:“当然可以,便是四壮要去学堂那也成。” 秦兰花闻言大喜,乐的几乎要跳起来,看吧,她就说,有枣没枣,先打上两杆子才不亏,婆婆这不就同意了。 “不过,公中只供一年,若一年后仨孩子能读会写三字经和百家姓里的内容,我才会继续掏束修,若这一年啥也没学进肚子……” 她顿了顿,锐利的眸光从在场每一个人面上划过:“那么从今往后,老娘可是一个子都不会再给他掏束修费,若你们还想让孩子继续读书,也只好你们各房自己想办法。” “家里银钱积攒不易,是不会无休止耗费在啥也学不进的娃儿身上的。” 梁青娥声音铿锵有力,直直砸向在场一众人心头。 她颇有深意看一眼秦兰花,多亏了这个三儿媳的提醒,不然公中银钱还不知要浪费多少。 一年功夫,怎么着也能看出孩子们资质如何了。 能读会写,不求甚解,是她对孩子最低的期待了。 若实在愚笨顽劣不堪,早早退学也省得浪费家中银钱。 她这话一出,不独秦兰花惊呆了,连叶银红也陷入了沉思。 在秦兰花看来,老婆子这一番话完全就是想让自个知难而退。 不然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自个提出让三壮跟着去学堂,老婆子才说这些针对三壮的话。 还不是三壮最小,最可能坐不住,学不进去。 叶银红则想的更长远些,大壮九岁,怎么着也能坐住了,二壮七岁,性子本就不如他哥哥稳重,这乍然让他一坐一整天,也确实够呛。 且那三字经和百家姓一听就是两本书,一年把两本书的内容牢牢记住,还要会写…… 叶银红略一想想,就觉二壮怕是不成。 她偶然间进过易衡掌管的书局,那一册书可比她的账本要厚多了。 那样厚的书,里面定然不少字,若二壮一年后啥也没学会,自己可没能力继续供两个儿子上学堂。 忽地,她想到什么,忙冲梁青娥道:“娘,要么先让大壮去吧,二壮晚个一两年再去学堂不迟。” 对,先让大壮去,大壮能背会写后,再由他私底下教给二壮。 二壮饶是再蠢笨,两年功夫也总能学到五成,待那时再拜夫子,就都不怕了。 梁青娥意外看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自个知道了。 秦兰花纠结半晌,林飞鹰也在一旁不断相劝。 最后林飞鹰直接问她:“你若是想三壮只上一年学,你只管让他入秋同大壮一起去拜黄夫子。” 秦兰花顿时醍醐灌顶,对啊,现在可不是和叶银红这贱人斗气较劲的时候。 大壮大三壮四岁,俩孩子一道入学,必然大壮更强一些。 将来人人褒扬大壮而贬低三壮,自己儿子可不是给大壮这小崽子当陪衬的。 晚些入学,达到婆婆的要求也更容易些,到时就能让老婆子长长久久的掏束修了。 秦兰花想明白后,满腹遗憾表示三壮还是小了些,晚一两年上学堂也无妨。 事儿既商量妥当,梁青娥就张口让众人都散了。 散场前,林老虎说由他留家里伺弄地里庄稼,换林飞鹰去码头照看茶棚一个月。 听到是大儿留家,梁青娥便让他明儿随自己镇上去瞅瞅,看牛行有没有好耕牛。 趁着这会儿还不到秋收农忙,买入的价格多少能便宜些。 听到男人明儿就能去码头赚工钱,秦兰花喜不自胜。 待又听到婆婆让大伯哥明儿陪着去看牛,她脸又耷拉了下来。 一头耕牛少说也得七两,若牛贩子要价七两,大伯哥回来说牛买来花费七两二钱,他们哪里能分辨的了。 想到大伯哥即将占到公中的大便宜,秦兰花那是比自己吃了亏还难受。 见她要张嘴又要说话,林飞鹰一把捂住她的嘴,赶忙把她扯回了房。 手松开后,秦兰花气呼呼捶林飞鹰几拳头:“做什么拉我回来,我还有话没说呢。” 正是因为你又要说话,这才把扯你回来。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说,一说这婆娘准和自己闹。 林飞鹰急的搜肠刮肚,在秦兰花又挥起拳头的时候,他一把握住婆娘柔软的拳头,把她揽在怀里。 贴着她耳朵温柔道:“我明儿就要走了,这一走一个月,你不想多陪陪我啊。” 他手转而又覆上秦兰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带着满足:“等我下次回来,咱们娃儿该长好大了。” 男人的手掌大而温热,秦兰花唇边弯起一抹浅笑,嗔道:“竟是瞎说,不过一个月,他能长多大。” 见哄的婆娘忘了方才的事,林飞鹰悄悄松口气。 第146章 买了耕牛 八月半,夜晚睡觉时,已经很凉快了。 梁青娥把这些日子收集的橘叶交给叶银红,回来就躺了下来。 月光从窗棂溜进来,映的屋内光影朦胧。 说起来,今年入夏后,家里都没熏过艾草,往年肆意叮人的蚊虫跳蚤,今年仿佛都消匿了一般。 这都多亏了小孙女,家里今年夏天才没那么难过。 这样好的娃儿来给她当孙女,梁青娥总忍不住想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可乐宝现在才将将五个来月,小牙牙都没开始冒头,从吃喝上来偏疼她,显然是行不通。 人人生来四大事,无非吃喝与住行。 既吃喝暂时用不上,那就只能从穿戴和住行了。 穿戴就是衣料这些,上回范氏送的尺头,大儿媳给乐宝做了几件替换的小衫子。 住的话,乐宝最常待的地儿,要么是在陈秋莲怀里,要么就是在炕上酣睡憨玩。 家里今年种了棉花,等到棉花采收,天也彻底冷下来,到时定要弹上厚厚两双棉被与乐宝铺盖。 行的话,饶是乐宝还不会走,陈秋莲还是缝了几双单鞋与她。 梁青娥复又想到从前当丫鬟时,倒是见过富贵人家有一种能推动的小儿车,还不会走路的娃娃坐在木头车上,由婢女们推着穿堂过户,瞧着很是方便。 不过乐宝还不会坐呢,小儿车的事情总得七八个月上才能用,等她得空问问木匠,此时倒是不急。 梁青娥有的没的想了一堆,慢慢沉入了梦乡。 许是睡的踏实,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她穿戴整齐后,抬步出了屋门。 叶银红、林大熊、林飞鹰三人早去了码头,秦兰花带着大毛妮二毛妮在灶房忙活早饭。 大壮二壮三壮背着一背篓青嫩嫩鲜草回来,三壮手里还拖着几根柴禾,看见阿奶,仨孩子忙叫人。 见孙子们如此懂事勤快,梁青娥毫不吝惜夸赞几句。 因着入秋后要送大壮去学堂,她还着重打量了几眼大孙子。 大壮今年九岁,许是这几个月家里伙食上来了,他小人儿这一春一夏竟是长高不少。 许是风吹日晒的缘故,孩子一张脸晒的黝黑,脸颊有些瘦,显得眼睛特别有神。 笑起来更是露出一口白牙,自家孩子那是越看越稀罕,梁青娥笑眯眯瞧着仨娃去后院喂猪喂鸡。 四壮没见人影,他人小些,觉也长,该是还在睡觉。 林老虎担着一挑水回来,刚和老娘打过招呼,就听媳妇儿在屋里喊大毛妮端热水进去。 紧接着,梁青娥就听见乐宝五壮脆嫩的小腔腔,正依依哦哦说着什么。 是乐宝和五壮醒了。 梁青娥让大毛妮安心烧火,她拿起木盆,从灶上闷着的陶罐里舀出热水。 又兑的温度刚刚好,端起盆,乐乐呵呵去了东耳房。 俩娃儿一个躺炕上啃自己的脚丫子,一个窝在陈秋莲怀里,正在吭哧吭哧吭哧吃奶。 梁青娥看着乐乐呵呵啃脚丫子的五壮,心里不禁感叹,她这个小孙子生的可真白啊。 俩娃儿躺一起时,他也就比乐宝差上一点点。 吃完早饭后,梁青娥解下腰间挂着一个铜钥匙,递给了陈秋莲,并交待她看着张罗晌午的饭食。 一旁的秦兰花看见这一幕,当即瞪大了眼睛,她死死盯着那把钥匙,几乎气了个倒仰。 合着她一整个就是家里的厨娘,每日里辛辛苦苦忙活饭食,到头来竟是连家里的粮面都摸不着。 她越想越是生气,脸色一时黑沉无比。 梁青娥却是完全没留意到秦兰花的情绪变化,家里每天都有那么多事等着她去张罗,至于说让陈秋莲暂且握着她屋里的钥匙,这不过是极小的一件小事罢了。 至于为啥没把钥匙留给做饭的秦兰花,摸着良心说,梁青娥怕她一回来,屋顶都被人给翻空了。 她这个大儿媳好歹立身持正,拿白面就只是拿白面,不会随便动她屋子。 母子二人一路赶到镇上牛行,不知是不是他们来的晚了,偌大一个牛行,里面竟只有两头耕牛。 两人围着两头耕牛打量一番,一头是牛犊子,是附近庄子的农人牵过来卖的,要价三两半。 一头是正值壮年的健牛,身躯高大结实,时不时打个响鼻,见人围过来打量,也睁着大而圆的眼睛好奇看回去。 模样瞧着十分温顺。 林老虎一眼就看上了这头耕牛,他扯扯梁青娥的衣袖,强忍着兴奋小声道:“娘,这头黄牛好。” 梁青娥拍拍他的手,打听清楚价格后,一摆手道:“竟要八两银子,这也太贵了,听说长玉镇有个庄子专门养牛来卖,明儿咱们起早去那儿瞅瞅。” 那牛贩子见这母子二人说走就走,忙笑拦道:“婶子何必舍近求远,长玉镇离咱这足有七八十里路,可远的很呐,您老瞧瞧我这牛多好,这个价就是到长玉镇也保管买不来。” 梁青娥一摊手:“那有什么法子,咱们银钱不够,说不得也只得舍上这两条老腿多跑跑附近镇上的牛行了。” “那婶子打算出多少银钱买一头耕牛。”牛贩子见人有松动迹象,忙追问道。 “你是卖家,我是买家,自来都是卖家定价,买家讲价,我倒是打算五两银子买一头耕牛,只怕你不肯卖呢,这后生,你给婶子一个实话,这牛你多少银子能出手。” 一番话把牛贩子说的笑了起来,他沉吟几息,一跺脚一咬牙:“我瞧着婶子面善的很,这样吧,婶子掏七两半,这牛婶子只管牵走。” 这价格和梁青娥心里的价位差不多,只若是不砍两嗓子价,她总觉得亏了。 于是,在又一番你砍价,我勉强妥协中,最终价位定在七两二钱。 见牛贩子死活再不松口,梁青娥方从怀里掏出银子,又借牛行管事的戥子称了一称。 把七两二钱与了牛贩子后,又交二十个大钱与管事作佣钱。 管事接过铜子,问清楚梁青娥家里地址后,拿起毛笔蘸着墨水对着白纸写划起来,片刻后,把一张盖着戳子的纸递给了梁青娥。 梁青娥接手里一看,上面写着何人于何日从何人手中买来的耕牛,如今耕牛落脚何地,十分的详细细致。 她把墨水吹干,方才小心揣进怀里,这张纸就是专属于这头耕牛的身份户籍证明了。 林老虎牵着耕牛,回去路上呵呵笑个不停,因这头牛毛色发黄,他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大黄。 二人牵着大黄刚一进村,立即就遭到了热情的围观。 村里人围着大黄转来转去,又是瞅牙口,又是看蹄子,又是问价格,十分的喧嚣热闹。 待把村里一众人等应付过去,二人赶着大黄回到家,梁青娥身上已出细密一层薄汗,竟是比同牛贩子谈价还要来的累人。 还没等喝口水喘口气,院门又被推开,梁青娥抬头一看,竟是大伯哥林远山,和大嫂大陈氏,搀着老爷子和老太太过来了。 “牛呐,牛在哪儿。” 老爷子背着手,嫌林远山在旁边碍事,一下甩开他的手,拄着拐棍,颤巍巍走了进来。 第147章 老宅来人看牛忙 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如今皆年过古稀。 在整个河湾村里,像俩人这般岁数还健在的老人那是屈指可数。 二人年轻时遭遇灾荒和兵役,那是苦水里浸着过来的,吃的苦头那是比吃的肉还多,如今上了年岁,腿脚是越发不便。 大多数时候,二老都是安静的待在老宅里,平日里很少踏出院门。 乍一瞧见他们颤颤巍巍走进自家院子,梁青娥再顾不得歇息,赶忙起身迎上去。 林老爷子摆摆手:“不用管咱们,你自忙你的去,牛呐,长喜这孩子回家说他二阿奶和大堂叔牵了头牛回来,牛咋不见,莫不是这小崽子诓咱们的吧。” 说话间,林老爷子的眼睛不停四下打量。 然而再将整个前院扫视一圈之后,别说牛了,那是连根牛毛都没瞅见。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面上满是失望。 唉,本以为临闭眼前,他们老林家也终于能拥有一头属于自己的耕牛了,没想到到头来竟只是空欢喜。 老杨氏跟在后头,眼睛一溜,整个小院就尽收眼底,橘子树倒是长的很茂盛,青青的果子极密极多。 衣裳成排晾在麻绳上,小院打扫的那叫一个干净,只是,牛呐! 原来没有牛啊,定是长喜这孩子瞎胡咧咧,老二媳妇压根就没买啥大黄牛。 老杨氏长叹一口气,身形都萎了一些。 林远山和大陈氏见二老瞬间委顿下来,当即就撸起袖子,扬言要把长喜捉来狠揍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往家里乱传瞎话。 传别的话也就罢了,怎能传二房买牛呐。 这要是郁闷坏了太爷太奶,这小崽子怎担得起。 说着,大陈氏就要出门揍人。 只她还没转身呢,就听一道清亮童声喊道:“太爷,太奶,二阿奶家的大黄牛是不是威风的很。” “威风,我让你威风,我让你编瞎话哄太爷太奶。” 长喜噔噔噔跑进院子,一下撞进大陈氏手里,大陈氏抓住他,啪啪啪朝他屁股上狠啪了几巴掌。 孩子刚才还笑着呢,几巴掌下去,黑黝黝的小脸满是委屈,圆圆的眼里迅速浮起水汽,连眼圈竟都红了起来。 梁青娥一把拉开长喜,冲大陈氏道:“好好的,你打孩子干啥。” 她不过就眨两回眼的功夫,这几个人咋就从乐呵呵来看牛,变成打骂孩子的。 再看站在一旁的老爷子和老太太,二老更是连精气神都没了。 她忙把老爷子和老太太安顿在凳子上,笑着道:“爹、娘,长喜没说瞎话,我和老大今儿真牵回一头大黄牛……” “那牛呐。”他这个二儿媳从不信口胡诌,老爷子瞬间有了精神,忙开口问道。 仿佛是为了应和老爷子的话,一声专属于牛的,大大的哞哞声穿墙而来。 “大壮几个想看牛吃草呐,老虎又是个会惯孩子的,爷几个和牛这会儿都在屋西的槐杨林呢。” “爹娘想看牛,我这就喊他们把牛牵回来。” 林老爷子忙阻止:“不用不用,牛好好的吃着草,做什么非得把它牵回来,我们自个过去就成。” 老爷子瞬间精神抖擞,老太太也有了笑模样,俩人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出了院门。 长喜抹着眼睛,嘴巴扁扁:“我就说二阿奶买了牛,非不信,还打我。” 梁青娥忙给他眼泪擦干:“你太爷太奶他们从东边过来,一进院没看到牛就误会了,好孩子,大壮二壮几个都在那处呢,你要不要也去凑凑热闹。” 看大黄牛吃草这个诱惑足够大,长喜抹抹脸,也飞快跑了出去。 好了,这会儿家里就自个一人了,连怀孕的三儿媳,尚在怀里的乐宝和五壮,都被抱着出门去了林子边,去看牛吃草了。 想到公婆难得来自家一趟,梁青娥又忙忙叨叨去屋里翻箱柜。 待看到一堆油纸包后,想了想,她拿出两小包红枣片和几小包小朵银耳,又摸出半包红糖,打算煮锅红枣银耳汤出来。 这些东西还是叶银红几人昨晚带回来的,多托了薛家的福,他们才能喝上这免费的红枣银耳汤。 大火烧开,锅里咕嘟咕嘟冒起大泡泡,闻着弥漫开来的甜香和枣香,梁青娥衷心希望薛家的生意能长盛不衰。 梁青娥往灶塘里添柴禾,乍又想起方才公婆走路较以前越发艰难,且老爷子的面色似乎也有些发黄浮肿。 她眉心微皱,伸手从灶塘里抽出两根柴禾,把大火转小火后,起身径直走向橘子树。 橘枝繁茂,橘叶稠密,梁青娥挑着树枝下方的老叶摘了十多片,清洗干净后,切成碎末丢进了锅中。 橘叶末甫一入锅,瞬间便被不停鼓起的泡泡吞没。 她拿长勺趟着锅底搅和几下,氤氲浮动的水汽中,在甜香枣香之中,一股说不清的清香细细密密涌入鼻端,十分的清爽好闻。 梁青娥深深吸两口,身上的疲乏仿佛都消散些许。 她把锅盖再次盖上,把火烧的更小些,由着火头慢慢在锅底细细烧着。 屋西的槐杨林离家不过二十来丈远,牛的哞哞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声不时传来…… 梁青娥信步走到院门外,转过土坯院墙,抬眼一瞧,好家伙,不止他们自家人,村里不少娃儿都在那看牛吃草。 住在附近的几户人家,此时正围着老爷子和老太太乐乐呵呵说着什么,她就说怎么听着这么热闹。 透过热闹的人群,梁青娥又细细打量一番大黄鼓起的肚子。 只见大黄时不时哞哞一声,对孩子们抛来的鲜嫩青草那是看也不看。 大黄这显然是吃饱了,为免人多惊着牛,梁青娥忙扬声唤林老虎。 “老大,别把牛撑着了,赶紧牵回来吧。” 林老虎一瞅大黄的肚子,忙上前解开拴在树上的麻绳,他也不用鞭子,摸摸牛的脊背,笑呵呵说一声咱们回家喽! 那牛就亦步亦趋跟着他的脚步,哞哞往家行来。 见没热闹可看,村里的娃儿们哄笑着就散了。 同林老爷子和老杨氏说话的妇人汉子们,眼睛羡慕追着大黄的身影,也各自散去了。 家里没搭牛棚,林老虎在灶房南侧夯埋一根木桩,暂且把牛拴到了那儿。 院里弥漫着甜香味,林老爷子和老杨氏翕动几下鼻子,见跟过来的几个重孙儿不停往灶房探头张望。 二老略坐坐就起身要走,嘴里不停催促林远山和大陈氏,立时就要回家。 梁青娥忙拦住:“爹娘好容易来一趟,好歹也尝尝家里的水再走,锅里甜汤就熬好了。” 正是因为快要熬好了,才要走,老杨氏把重孙子重孙女名字都吆喝一遍,拐棍一转,扭头就要走。 梁青娥知晓她婆婆的意思,孩子太多了,怕甜汤不够分。 林老爷子又逗两句睁着大眼睛好奇瞧着他的五壮和乐宝,交待梁青娥闲了多抱娃儿们去老宅玩后,人颤巍巍就跨出了院门槛。 梁青娥苦留不住,也就作罢。 她忙找出一个大陶罐,刷洗干净后,从锅里舀了三四瓢甜汤倒进去。 最后把盖子封好,搁进背篓里。 想了想,她回屋又拿出几包红枣银耳和红糖,一起放进背篓内。 张口唤正给大黄添水的林老虎:“把这罐甜汤送去老宅给你阿爷阿奶尝尝。” 第148章 秋收到了 林老虎应一声,提起背篓,脚步不停就往老宅赶去。 他在老宅出生,在老宅长大,小时阿爷阿奶对他多有照顾,因此他对两位老人很有感情。 甜汤送到老宅,林老爷子和老杨氏这回没再推辞,乐呵呵抓一把炒黄豆塞林老虎手里,就喊大陈氏拿几只碗过来。 林老虎小心把陶罐放到桌子上,又把几个油纸包递给老杨氏:“娘说里面是熬煮甜汤的材料,说你们要是嘴里没味,让嫂子们给你们煮个一两碗,吃完了让嫂子们家去还找她拿呢。” 老杨氏抱着五六个油纸包,脸上褶子笑的愈发多:“这些就尽够了,你娘有心了。” 陶罐一打开,浓郁甜香扑面而来,别说,这味儿还挺好闻。 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喉咙不由自主滚动两下。 大陈氏给公婆各盛一碗,笑着道:“闻着怪香的,爹娘快尝尝。” 她一眼看到婆婆怀里抱着的油纸包,不用想,铁定是二妯娌和着甜汤一起送来的。 她笑容更灿烂几分,忙又盛出一碗,让林老虎也喝。 林老虎忙摆手推拒,只说家里还有。 大陈氏也没客气,顺手把碗递给了林远山,也催他快尝尝。 抬头又见娃儿们正围聚在一起,一个个眼巴巴瞧着这边张望,长福长禄几个大些,还能忍住不往这边探头探脑。 长寿长喜小一些,那是不停吸溜口水。 大陈氏有心给孙儿们舀一碗尝尝味儿,只这甜汤到底是二妯娌孝敬老人的,给当家的一碗吃尚且能说的过去。 给孩子解馋,到底有些不合适,她面上现出为难之色。 林老虎把甜汤送到,心里又惦记大黄别渴着晒着,见二老吃的香喷喷,他提起背篓就要走,只说陶罐他下回过来再拿。 大陈氏忙把侄儿送出院门,转身进门后,老杨氏一点陶罐:“里面好多呢,给孩子们盛两碗尝尝,你和两个孙媳妇也盛来尝尝,别说,老虎他娘手艺可真不赖,这甜汤喝着顺口的很。” 林老爷子一勺勺舀着甜汤,汤汁色泽莹亮,浓稠而又顺滑,一口咽下去,四肢百骸都慢慢舒坦起来。 老爷子一口口喝着甜汤,随着喉咙吞咽的动作,香甜暖意顺着食管缓缓流下,连日来瘀滞发闷的心口,仿佛都松动许多。 他仰头把最后一口甜汤喝完,原本又闷又实的胸口更加的饱胀,他觉得有些难受,忍不住抬手轻捶胸口,想要缓解一下那种饱胀的感觉。 这要是能打个嗝出来就好了。 只是他人老了,胃气不足,消化也不好,这连着有好几日,他每每想打个嗝,只是气一到到心口那儿,竟是再也顶不上去了。 林老爷子有些难受,他又使劲捶几下胸口,突地一股气从腹内升起,直直往上冲去,他打了个长长的气嗝。 见人都望过来,老爷子顾不得尴尬,只觉浑身都舒坦的很。 在这个气嗝之前,他觉得自己活不过今年的秋收。 这个气嗝之后,他觉得自己再活三年不成问题。 老杨氏扭头一脸惊喜:“哎吆,老头子,你这终于能打嗝了。” 大陈氏和林远山见二老这般模样,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老爷子这几天身子不舒坦又憋着没说,若不是老太太说漏嘴,只怕他们还蒙在鼓里呢。 林远山有些生气,看着老父老母,语气都生硬起来:“爹娘,和你们说过多少回了,身上不舒坦就早点说,不要小病拖成大病……” 大陈氏也忙道:“就是,几剂汤药能花多少铜子,瞒到最后,这是连郎中都没了辙,那一副棺材板没有七八钱银子可拿不下,这不就成人嘴里说的,省小钱花大钱了。” 林老爷子听儿子儿媳说话如此不中听,气的那是吹胡子瞪眼睛,然他自知理亏,也只能老实听着。 老杨氏忙打几句圆场,又催大陈氏给孙媳重孙们盛甜汤。 刘春梅和吴荷香忙推辞,老爷子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问起来就是人老没胃口不想吃。 方才她们见老爷子喝下满满一碗甜汤,就想把甜汤留着给老爷子补身子。 小人家家的吃树皮都香甜,吃啥都是一顿饭,刘春梅和吴荷香张口便把孩子们都赶出去,省得他们嘴馋抢老人的吃食。 饶是林老爷子再三说自己已经好了,林远山还是不放心,只让大孙子长福去大黄庄请黄郎中,非得请大夫探探脉才肯放心。 林老爷子嘴里埋怨抛费诊金,心里却是十分熨帖。 一时黄郎中背着药箱来家,一番诊脉后,直道除一些陈年旧疾,老爷子身体并无大碍后,林远山才彻底放下心。 为免老娘也有病不说,他还特意请黄郎中给老杨氏也细细诊诊脉,一番望闻问切后,老杨氏脉象竟比老爷子还强几分。 “敢情我还要走你这老婆子前头。”私底下只有老两口时,又提起这事,林老爷子有些心塞。 老杨氏乐乐呵呵:“走我前头,也算是你有福。” 林老爷子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 自从家里买了牛后,时间就过的飞快,林老虎花费两天功夫在前院给牛搭了个棚子。 家里养了牛,喂牛的活儿暂且归大壮二壮。 大壮还不晓得自己秋收后就要入学堂,整个人每天都干劲十足,挑各种鲜嫩的青草割回家,用来喂牛喂猪。 老宅那边长福长禄偶尔也会送来一篓青草,喂完大黄后,再乐乐呵呵拎着背篓回去。 中间林飞鹰回来几趟,每每回来,梁青娥都要悄悄给他一个小布包,让他回码头后,直接交给叶银红。 并三令五申告诫他,这事儿莫要在他婆娘面前提起。 林飞鹰虽不知这随处可见的橘叶有啥可保密的,但老娘不让提,他也听话从没说起。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再次轮到林老虎去看顾茶棚,林飞鹰在家操持田地时,芝麻梭子已经长的饱满,豆荚也鼓鼓囊囊。 待又过小半个月,晨起傍晚有明显的凉意后,村里人开始嚯嚯磨镰…… 收豆子,收芝麻,割麻沤麻,家家户户奔向田地,开始忙活秋收。 第149章 大黄歇着,人拉车 秋收不仅关系到秋税,更是关乎家中整个冬季的穿着、与口粮,丝毫容不得懈怠和疏忽。 梁青娥一早就把镰刀磨的噌亮,打豆场沿用夏收的打麦场,场地也早早被林飞鹰修补夯平。 秋收繁重,只依靠家里目前现有的人力,就算他们日夜在地里忙活,只怕累死都忙不过来。 老天可不等人慢慢做活,若这中间落下一场雨,那他们这一个夏天的辛苦几乎就全白费。 一定得趁着天气晴好把庄稼都收割掉,再妥善安置到粮仓中,这悬着的心才算落进了肚子里。 一旦庄稼遭殃受损,首先面临的就是无法缴纳足额的秋税,便是东拼西借缴齐粮税,一家人过冬所需的口粮也将严重短缺。 冬日天寒日冷,就是想挖野菜充饥都没得法子,家里口粮断绝,那可是会死人的。 性命攸关的事儿,即便是村子里最混账,最懒散的婆娘和汉子,这会儿也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丝毫不敢有半点糊弄马虎。 梁青娥家里田地共计十亩,仨儿子更是只有林飞鹰一个在家。 儿媳们更是奶孩子的奶孩子,怀孕的怀孕,忙活食摊的忙活食摊,那是没一个能下地做活的。 算下来,能拿镰的大人竟只有她和三儿林飞鹰。 天时不等人,俩人就是长八只手,也忙活不开十亩地。 梁青娥细细琢磨一番后,当天就让林飞鹰去码头传话,喊林老虎回来忙活秋收。 至于食摊和茶棚,也只好辛苦林大熊和叶银红两口子多操持一二。 若是还如夏收时关停食摊抢收庄稼,老实说,只看食摊收益,梁青娥就舍不得。 只庄稼毕竟才是庄户人家的根本,梁青娥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被不知啥时候会落下的天雨化成泡影。 好在如今天气渐凉,力夫们喝茶水的频率低了好些。 且如今天冷后,食摊又重新卖起了汤面,汤面较凉面省事许多,况就晌午饭点忙碌些,叶银红经营食摊这么些日子,凡事也顺手许多。 又有林大熊得闲能一旁帮衬,两个人看茶棚和食摊,勉强也能忙活的开。 就这样,林老虎回了家。 吃过晚饭后,梁青娥对家里的活计重新做了调整。 她和林老虎还有林飞鹰是干活的主力,自由她三人下地收割庄稼。 乐宝和五壮现在将近八个月,白日里顶多睡两个时辰,醒着时俩娃就闹腾要出门遛弯,陈秋莲只把俩孩子照管好就成。 家里的三餐梁青娥交给了秦兰花,她现在怀孕不到四个月,肚子也就一点点大,做个饭还是没问题的。 秦兰花听说要她做饭,一脸不乐:“大毛妮做饭可比我好吃多了,且她翻过年就十二岁了,在家多学着这些,也省得将来婆家挑剔说嘴。” 梁青娥眼一瞪:“大毛妮做饭也成,那以后家里刷锅洗碗喂鸡喂猪洗衣送饭的活儿就都你来。” 见她还不服气,梁青娥又补一句:“你这翻过年都二十三了,比大毛妮还大一轮,做事拈轻怕重还不如侄女们利索,我瞧着也该把你送还给亲家,让你爹娘给你教明白了再送回来。” 秦兰花吃瘪,嘴撅的老高,在单做饭和伺候牲畜刷锅洗碗还得洗全家衣裳中,她只得默默选择了做饭。 且她也不愿往地头送饭,万一这老婆子瞅她不顺眼,再把她扣地里捆芝麻杆可怎么好。 梁青娥见她不再吱声,就继续开始安排活计,家里人手有限,洗洗刷刷喂鸡喂猪的活儿就落到了小姐俩头上。 大毛妮和二毛妮没有异议,忙说定会把鸡猪喂的饱饱的,绝不让母鸡们少下一个蛋,猪掉下一两肉。 见孙女们如此乖巧勤快,梁青娥直言待交了秋税后,就带二人去镇上扯衣料,给小姐俩用今年的新棉花弹冬衣。 大壮二壮三壮也想穿新衣裳,也忙让阿奶给安排活计。 梁青娥笑着把清理鸡圈猪圈和牛棚的活计交给大壮二壮,至于三壮,他每日里仍跟着俩哥哥去打猪草,捡柴禾就成。 牛鹏盖在前院,为免气味难闻,以往梁青娥都是每日一清理,鸡圈猪圈在后院,以往也都是两三日就得清理一次。 大壮二壮得了这个活计,乐的龇出一口白牙:“阿奶放心,我和二壮铁定把鸡圈猪圈还有牛圈清理的干干净净。” 至于还不到两周岁的四壮,他不捣乱就是帮忙了,梁青娥提也没提这小子。 见婆婆直接略过四壮,秦兰花只觉婆婆眼里没有这个孙子,又暗暗气了个半死。 秋收第一天,梁青娥选择先割芝麻,芝麻梭子刚泛黄,早起沾着露水也不怕爆荚。 芝麻杆拿破布条子扎成一捆捆,三捆撑在一起,竖在田里。 梁青娥带着林老虎和林飞鹰,三人起早贪黑足忙活一天多,方把两亩芝麻全割了下来。 忙活完芝麻地,紧接着就是黄豆地。 豆叶已落的差不多,豆杆较芝麻低矮许多,割起来格外费腰。 豆荚干燥尖锐,触手生疼,半日下来,饶是三人皮糙肉厚,手心里也俱是扎出来的小血口子。 陈秋莲细心,晚上洗手吃饭时,一眼瞧见几人手心的血口,饭毕回屋后,她就开始翻找碎布头,次日一上午功夫,就赶出几双粗糙的布套子。 梁青娥三人戴上,再割豆子时,有布套子做隔挡,果然好上许多。 家里新添了一头壮实的耕牛,拉豆杆的重活顺理成章落到了大黄的身上。 林老虎与林飞鹰此前从未驱使过牛来拉车,一开始,俩人还满心好奇驱赶着大黄从田里,往家门口的打豆场来回拉运豆杆。 只是板车堆满豆杆,林老虎瞧着大黄几趟下来累的哼哧哼哧直喘粗气,他生怕累坏了大黄,忙和林飞鹰商量。 也不知二人商量了什么,就见大黄从板车上卸下来后,林老虎竟是挽起了袖子,在肩膀上垫一块厚布垫后,牵力绳往肩膀一挂,竟开始亲自拉起满装豆杆的板车来。 梁青娥手持镰刀站在田里,瞧瞧吭哧吭哧拉着满车豆杆的傻儿子。 又瞅瞅悠哉悠哉在地头啃食青草的大黄,忍不住抽动嘴角。 第150 石榴枣子丰收 家里买牛就是为了帮忙干活。 这牛歇着,人却还是被活计折磨晕头转向、疲惫不堪。 这岂非本末倒置,与当初买牛的初衷背道而驰。 梁青娥实在看不下去,在林老虎往家运两趟豆杆后,她喊停了大儿子。 “老大,干啥不用大黄拉车。” “没几车了,我和老三再轮个几趟就拉完了。”林老虎挠挠头,看着啃草啃的香甜的大黄一脸欣慰。 梁青娥笑容不变:“咱家既用不着牛,赶明儿还拉牛行卖了吧,反正你们兄弟也乐意当牛使,省下喂牛的功夫你们还能上山多砍两担柴回来。” 林老虎扶着车手的手就是一顿,他只是憨厚,并不是傻,听老娘这腔口,就知她定然是生气了。 他一时有些无措,不知是哪里做的不好招了老娘不满。 不过,方才老娘提起要卖大黄,还说他们兄弟乐意当牛使。 老太太这是嫌弃大黄干吃草料不干活? 福至心灵,林老虎觉得自己摸着了老娘生气的缘由。 他试探开口:“我突然觉得胳膊有些酸,还是让大黄来拉车吧。” 见老娘果然含笑点头,林老虎松一口气,忙又把大黄套上板车。 他生怕梁青娥还起意要卖大黄,忙又补充道:“咱家这几亩豆杆还得靠大黄拉石磙碾出来呐,等到霜降又要种麦子,这犁地拉耧的活儿也都得指着大黄,大黄还是不卖了吧。” “既然大黄这么中用,那就留下吧。” 梁青娥也不是真要卖大黄,这会儿见大儿子总算开窍,也就从善如流答应下来。 见大哥终于不再固执人力拉车,让牛歇着,林飞鹰也悄悄松口气。 豆子割完后,就得把豆子从豆荚里碾出来,村里有牛的人家赶牛拉石磙碾豆杆。 没有牛的人家那能选择的余地就很多了,要么人力拉石磙,要么抡起木棍捶豆杆,要么让家里娃儿们穿木趿拉,赶孩子们上去乱踩一通。 总之,家家户户都有的是法子把豆子赶紧从豆杆上脱离下来。 把家里几亩地的豆杆交给林飞鹰和耕牛脱壳后,梁青娥先是和林老虎拿着大圆簸箩去芝麻地磕芝麻。 待芝麻磕过两三轮只剩芝麻杆后,二人又人力把芝麻杆拉回家。 芝麻杆可是好东西,冬天能用来糊窗子,还能用来烧火做饭。 把芝麻杆都垒垛到柴房后,梁青娥又带着家里大大小小一众人,直奔棉花地开始采收棉花。 连日来的好天气使得棉铃都打开了,雪白的棉花绽在枝头,只瞧着,就觉暖和。 一个个盛开的棉铃采摘下来,不多会儿,就能集成一筐,四五筐子就能把板车占严实。 棉花拉回去后,先都堆在屋檐下干净的晒毯上,等忙活完地里的活计,豆子都收入仓后,得闲再把棉朵摘出来。 棉花摘的七七八八后,麻也能收割了,麻种的少些,四五分的麻,梁青娥和林老虎一个上午就割完了。 割下的麻也没拉回家,母子二人吭哧吭哧拉到地头的水渠里,把麻杆都沉了进去。 麻沤足一个月,就能剥麻洗麻梳麻了,待麻绕成麻线,再交过秋税后,余下的麻线自用也成,或带去布庄换麻布都可。 村里家家户户都忙碌非常,人们忙的脚不沾地,连扯闲篇的功夫都没有。 等把粮食全部晒干装袋,已是半月后了。 一场秋雨落下,天气又凉几分,垧土不沾农具后,家家户户又拖犁下地,为冬小麦的耕种做准备。 还是那句话,梁青娥家里买了牛,不止秋收轻省许多,连翻土犁田都比旁人家快许多。 十亩地翻完后,梁青娥便让林老虎把牛牵去老宅,趁着现在垧土尚湿润,赶紧把老宅那边的田地也给翻出来。 田地刚犁好,村长就从镇上带回今年秋税徭役的消息。 秋税是十五税一,缴的多是各种杂粮,棉每家每户需得上缴五斤,麻每家每户需得上缴七斤。 至于徭役,则是各村把各村的河道沟渠疏通一遍,冬至过后,官差会下来各村巡视。 今年天时好,这些东西交上去都不至于伤筋动骨,差役们次日就来称粮纳捐,待交完秋税后,村里人才算彻底松一口气。 至于秋季徭役,包括梁青娥在内的妇人们都没当回事。 村里所有河道沟渠,年年春夏都要被勤快的村人们起一层淤泥堆肥养田,可以说整个河湾村的水道,那是规整的很。 不过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村长林青峰要求家家户户把自家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的水道都清理一遍。 至于房前屋后没有水道的人家,那就更省一桩事。 有水道的人家更加不怕,那挖出来的淤泥正好能堆粪肥田。 村里其它人家还在忙活犁田翻地时,老林家二房只等霜降好种麦子。 不过,他们也没闲着,屋后的石榴树火红一片,枣子更是红亮亮挂在枝头,连苹果都满是果香。 别家的石榴一个个挂在枝头,老林家二房的石榴那是一串串挂在枝头,若非有木棍和竹竿顶着,只怕枝条都要压折了。 石榴长的火红饱满,林老虎挑着大些石榴,一个个摘进垫着麦草的藤筐里,足足摘了二十多个,他才停手。 一旁枣树那里,大毛妮和二毛妮还有大壮二壮正举着一面破旧的被单,林飞鹰挥动着竹竿,竹竿每每落在枣枝上,总能带下一场红枣雨。 众人足足忙活了半下午,才终于把红枣都打下来。 红枣晾在院子里,梁青娥挑着最大最红最饱满的,足挑了七八斤才停手。 她把红枣小心装进干净的布袋子里,一起放进装着石榴的藤筐里。 冲林老虎笑着道:“明儿一早带去码头,若是碰见阿萱姑娘,就说咱们自家树上结出来的,请她们莫要嫌弃简薄,也尝尝咱们庄户人家的果子香不香甜。” 林老虎忙连声应下,迟疑道:“苹果也红了好些,不摘些吗。” “那棵树是你妹妹的,咱们自家吃些也就罢了,送人不合适。” 闻言,林老虎也就作罢。 一旁秦兰花听见,悄悄翻了个白眼,这一夏又一秋,林喜新吃家里多少菜蔬鸡蛋了。 东西给闺女的时候,就是亲生的闺女是一家人,这从她胞衣树上摘几个苹果,就又不合适了,老太婆果然双标的很。 大毛妮看着筐里的石榴,磨磨蹭蹭走到梁青娥旁边,待见阿奶看过来。 期期艾艾道:“阿奶,树上还有好些石榴,送些给太爷太奶和姑姑,咱们再留够自家吃的后,余下的,我能带去草市卖吗。” 第151章 大毛妮卖石榴 闻听大毛妮想去草市卖石榴,众人都是一愣。 秦兰花就又是一个白眼,听听,白吃家里多少年饭没想着给银钱,不过几个破果子都不愿留给家里人吃。 你带去卖,那卖来的银钱,也是归公中所有。 秦兰花正欲开口,就听婆婆张口道:“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胞衣树,卖来的银钱记得往公中交五成就行。” 这还差不多,听到卖来的银钱要交给公中一半,秦兰花心气瞬间平不少。 然还没等她弯起唇角,就听婆婆又道:“二毛妮胞衣树上的枣子都摘下了,这样吧,那一半的收益就算作补贴,你直接分给二毛妮吧。” 二毛妮闻言,和大毛妮相视一眼,赶忙点头,俱笑眯了眼。 秦兰花顿时不干了:“大毛妮和二毛妮吃家里的,喝家里的,那胞衣树就是家里的,就是能换些银钱,哪能让她俩握着。” 梁青娥看她一眼,淡淡道:“三壮四壮的成材树也归俩小子所有,你要是能变出银钱来,交与公中五成后,剩下的你也能自个握手里。” 秦兰花气结,三壮四壮的成材树一个是多子多福的柏树,一个是能做大梁的杉树。 两棵树一不开花,二不结果,且树身尚小,她上哪能变出银钱来。 梁青娥才不管她怎么想的,这一整个秋收,大毛妮和二毛妮忙完家里忙地里,小姐俩和陀螺一样,一刻都不停歇。 纵然她有些偏向,那也是她孙女们该得的。 她扭头看一眼满脸笑容的陈秋莲,交代道:“明儿给俩孩子收拾的齐整些,我这许久不见喜心了,正好摘些石榴苹果去她家里瞧瞧。” 陈秋莲忙应下,又说红枣养气血,很该多带些给小姑子补身子。 梁青娥闻言,笑的更是慈和。 既同意大孙女把石榴带往草市卖钱,梁青娥便指使林老虎去屋后挑大些的石榴摘上八个,先送去老宅给老爷子和老太太尝鲜。 林老虎提着篮子,兴冲冲就去了屋后,不多会儿,他提着大半篮果子径直走到老娘跟前。 梁青娥偏头一看,只见篮子里不仅有石榴,还有七八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林老虎乐呵呵笑道:“今年果子长的好,这头一茬果子,我想着阿爷阿奶先吃了,咱们吃着才更好。” 梁青娥没说什么,从晒单上又捧好几捧红枣,一齐放进篮子里。 温声道:“去吧,你阿爷近来很爱喝一口红枣银耳汤,也让他尝尝咱们自家的红枣煮出来的甜汤味道如何。” 林老虎嗯一声,拎着篮子就出了门,再回来时,篮子里装了好些鲜菌菇木耳。 “伯娘说这些都是长福几个今儿去山上摘的,听说娘明儿去看小妹,特意拿了这些让娘明儿带去给小妹煮汤吃。” 梁青娥看着篮子里的菌菇眼睛就亮了,如今入秋,菜园子里除韭菜外,别的菜俱已落了架,她正愁给小闺女带啥能吃的菜蔬。 这些菌菇可是刚好,小闺女在家时,最爱喝一口菌菇汤。 次日一早,梁青娥便带着俩丫头去了屋后。 仨人挑着熟透的石榴果不一会儿就摘了三十个。 苹果圆润光滑、色如胭脂,刚一走近,浓郁果香扑鼻而来,梁青娥挑着最大最饱满的,足足摘了十七八个才停手。 摘完了石榴苹果,她又将昨儿打下的枣子,满满装了一小口袋,一起放进了背篓里。 瞧着背篓里都是些果子,梁青娥眉头微皱,转身又从鸡蛋坛里捡出三十个鸡蛋,小心码放进垫着茅草的篮子里。 瞧着再无疏漏后,她把昨儿大陈氏送的菌菇也搁进篮子里。 一番准备就绪后,她拿出两块破旧布块,分别盖在了背篓和篮子上头,盖的那叫一个严实。 秦兰花在灶房里做早食,正锅上一把,灶上一把的忙活。 见仨人穿的干干净净,头发梳的规规整整,又瞅那背篓和篮子俱装的满满当当,脸色当即十分不好。 她正欲呵斥俩丫头家事不做只顾着躲懒,只嘴巴还没张开,就见婆婆背篓一背,篮子一挎,冲小姐妹俩招呼一声,仨人乐乐呵呵就出了门。 秦兰花:“………”这破日子没法过了。 祖孙三人一路赶到草市,今儿恰是逢集,草市两旁摆满了摊位,许是大家家里田地都翻的差不多,赶集的摆摊的那叫一个熙攘热闹。 三人一路朝里走,一个卖干辣椒的老妇人打听三人卖的是果子后,把箩筐略收收,给她们让开一个位置。 梁青娥同老妇人道过谢后,便把篮子上的破布一扯,直接摊在了地上。 她挑着外观好看的石榴留八个与闺女林喜心,余下的二十个,全部摆在破布临时做成的摊子上。 梁青娥让开了位置,看着有些羞赧的大毛妮,笑着道:“今儿你是摊主,看看别人是怎么叫卖东西的,也学着点。” 大毛妮紧张的脸蛋红红,她看看左边卖干辣椒的老阿奶,又瞧瞧右边卖鸡蛋的老大娘,她张了张嘴,嗓子里像是塞了团棉花,怎么都叫不出口。 “小姑娘莫怕,你家石榴果闻着香的很,不愁卖,只管喊就完事了。” 卖干辣椒的老妇人瞧出大毛妮的窘迫,笑着安慰她两句,接着扬起声音,开始叫卖起她晒的干辣椒来。 “干辣椒,红亮干净的干辣椒嘞,一斤只要五文钱呐!” 老妇人声音悠长嘹亮,尾音拖着长腔。 大毛妮默默在心里学着喊了两嗓子,她抬头看一眼身侧的阿奶,见阿奶含笑瞧着自己,眼里满是鼓励…… 阿奶没有嫌自己蠢笨,大毛妮心里稍安,嘴巴轻启:“石榴,好吃又香甜的石榴,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她听着自己的小颤音,手心里已是潮湿一片。 看着路过行人投来的或善意、或好奇的目光,大毛妮怦怦乱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当街叫卖,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再次扬起:“石榴,好吃又香甜的大石榴,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大石榴………瞧一瞧看一看呐!” 第152章 祖孙三人扯衣裳 嗯,许是这次声音足够大。 行人们瞅一眼破布上摆的石榴后,有几人走了过来。 石榴硕大饱满,鲜红惹眼,许是熟的太过,表皮炸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如宝石一般明艳的石榴籽,略略靠近摊子,诱人果香直冲鼻腔。 “小姑娘,石榴怎么卖。” 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拿起一颗石榴,问道。 大毛妮呆住,对啊,石榴怎么卖,是论个卖,还是论斤卖。 她有些慌,忙看向梁青娥。 梁青娥拍拍她的肩膀,冲老妇人笑着道:“这是咱家的头茬石榴,你瞅瞅长的多好,好吃的很,你要的话就一文钱一个吧。” 石榴是果子,一咬一口水,庄户人家宁愿花一文钱买个鸡蛋,都不会甘愿花一文钱买个不顶饿的果子。 若不是这石榴果今年结的极好,又沾了小孙女的福气,有些不可说的效果,梁青娥也不会开口喊一文钱一个。 她想的很简单,一文钱一个,若有人识货,那就卖了。 若无人识货,那就还带回家去,老实说,这要不是大孙女头一回搁草市摆摊子,不好打消她的积极性。 她绝对不止叫一文钱,最起码一个石榴果得卖两文。 老妇人皱了皱眉,她挑一个最大最饱满,石榴表面最多裂口的,凑近鼻尖闻了闻,而后紧紧握进了手中。 裂口越多,证明果子熟的越好,透过裂口传出来的石榴味浓郁香甜,且石榴子红彤彤的,莹亮饱满,瞧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老妇人叹一口气,家里老头子这些天吃不进饭,只吵着心里燥热,想吃些凉凉的果子,偏今年家里的果子长的涩口。 同村里相好的人家讨来的果子老头子也觉没滋没味。 希望这石榴果能对他的胃口,好歹能把老头子的馋虫引出来,多少吃些饭吧。 ”铜子给你。”她摸出一个铜子,放到了大毛妮手里。 大毛妮握着铜子,笑的一侧嘴角露出一个甜甜梨涡。 石榴摊自老妇人开了张后,接下来询问的人就多了许多。 石榴果卖相好,果味浓郁香甜,透过裂口,石榴子如一颗颗玛瑙子,莹润透亮,不过一刻多钟,二十个石榴,几乎都卖完了。 大毛妮看着布摊上最后一个石榴,又看了看旁边仍旧吆喝干辣椒的老阿奶。 她伸手扯扯梁青娥的衣襟,见阿奶低头看过来,忙悄悄指指石榴,眼睛一转,瞟了一眼旁边几步远的老阿奶。 梁青娥一愣,反应过来她啥意思后,眼里染上笑意,冲大孙女点了点头。 大毛妮拿着最后一个石榴果,放到了老妇人面前的箩筐里。 “阿奶,多谢你给咱们让出个地儿,这个石榴是卖剩下的,您老莫嫌弃。” 老妇人忙把石榴又推回去:“不是多大的事儿,留着你们自家换钱。” 见大毛妮执意不肯拿回去,她又去往怀里去摸钱袋。 只大毛妮二毛妮手脚十分麻利,片刻之间,就把破布头又盖在了鸡蛋篮子上。 老妇人一手拿石榴,捏着铜子的手扬起,见三人走的脚步不停,也只得作罢。 石榴的香味飘进鼻腔,别说,还真挺香,她咽了咽口水,想起家中的孙儿孙女,眯着眼把石榴小心揣进怀里。 石榴卖的顺当,祖孙三人心情都颇好,顺着草市走出去,三人走到镇上,一路往于家杂货铺行去。 于金宝正站在柜台后招呼客人,一眼瞧见岳母和侄女儿过来,忙出柜台迎几人进去。 梁青娥摆摆手:“你且忙着,莫怠慢了客人,我自去后院找喜心和亲家说话。” 于金宝确实走不开,闻言扬声冲后院喊一声,忙又掀开通往后院的帘子,亲自送三人进去。 听老娘侄女儿们来家,林喜心可说是喜出望外,自打秋收开始,她好久都没见着老娘了。 范氏在灶房忙活,闻听亲家来家,手往遮水裙上一擦,就赶紧走了出来。 母女亲家相见,自是一番寒暄问候。 梁青娥把罩着背篓和篮子的破布一掀,笑着道:“家里的几株果树今年挂果颇多,每样摘了些给你们尝尝,若吃着好,只管让女婿还来家摘。” 范氏见那石榴足有碗口大,苹果又大又饱满,再看亲家解开的布袋口,那枣子也是红亮亮的…… 她知这些都是亲家特意给儿媳带来的,便也不推辞,忙找出藤筐,篮子,把果子和鸡蛋还有菌菇木耳都腾出来。 方含笑对林喜心道:“你陪你娘说说话,我先蒸个苹果与你吃,一会儿鱼收拾好,炖鱼汤的时候放几个枣子和菌菇进去,喝着又营养又滋补。” 说着又冲梁青娥道谢:“亲家有心了,喜心这几日说娃儿顶着胃,不觉饿呢,亲家也帮我劝着些,这不吃饭怎么能行。” 梁青娥眉心轻皱,见闺女果然上腹部高高隆起,她忙安抚道:“都是这么样过来的,待再过一个月,娃儿往下走,胃就舒坦了。” 范氏也忙附和两句,捡起个苹果,就进了灶房。 母女二人又说一番话,主要还是梁青娥忧心闺女怀胎辛苦,于饮食和睡眠上问的格外细致些。 见闺女无甚大碍,多是妇人怀胎遭遇的孕期反应,她也就安了心。 待范氏把苹果蒸好,梁青娥就开口告辞。 范氏和林喜心忙留三人吃过饭再走,然梁青娥只道家里一堆事等着她张罗,实在走不开。 范氏闻言,忙从房中包了几包糕点蜜饯,两人推让一番后,范氏把东西强硬塞进了背篓内,提着背篓,当先走了出去。 辞别亲家,三人就直往前走。 “阿奶,咱们这就回家吗。” 俩姑娘鲜少赶集,瞧着两边铺子里琳琅满目的货物,就想多逛一会儿。 “先去布庄给你们扯身衣裳,再去油坊看看。” 秋收那会儿,她安排活计时允诺给几个孩子扯新衣,这会儿人在镇上,正好一起扯了。 按照往年,交过秋税后,棉花再留些自用,余下的,多是卖了换粗粮。 还有芝麻,留个七八斤够做种子和过节熥焦饼之用,余下的也是卖给油坊,得来的银钱同样留着换粗粮。 不过今年家里多了食铺这个进项,不管是棉花和芝麻,都能多留些。 大人孩子们俱都辛苦一年,如今既能填饱肚子,那说什么也得一人添置一身棉裤棉袄过冬穿。 第153章 你这岁数好意思穿碎花衣裳吗 听到要扯新衣裳,姐妹俩俱都十分高兴。 祖孙三人刚一走进布庄,小伙计就忙赶上来招呼。 他瞟一眼三人的穿戴后,直接便把三人往右侧摆放着粗棉粗麻的柜面引去。 梁青娥偏头看一眼左侧柜台上满摆的细棉卷布,没说什么,跟着就往粗制面料的柜面走去。 家里儿子们做的都是粗活,粗棉和粗麻较之轻薄的细棉布更为耐磨。 梁青娥挑着靛蓝、藏青二色,共扯了六块粗棉尺头与仨儿子。 又挑着松绿、石青二色,同样扯了六块粗棉尺头与仨儿媳。 家里一共五个男娃,梁青娥不偏不倚,一水儿扯的都是土黄色粗棉料子,不过是孩子有高有矮,尺头也有大有小罢了。 小伙计见这衣着平平的老太太这么大手笔,态度就更热切几分。 见俩小姑娘盯着粉紫和粉蓝色卷布满眼羡慕,忙把布料打开,让二人看的更仔细些。 “这颜色正适合小姑娘呢,一尺比方才的暗色布只贵上一文。” 梁青娥看一眼柜台上摊开的卷布,眉头微皱:“这颜色瞧着倒是鲜亮,只这色染的有些不均匀了。” 她摩挲几下两卷衣料,抬脚就往另一侧柜台走去。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阿奶舍下了这两卷布,二人又看一眼蓝蓝紫紫的布料,眼里满是遗憾。 她们方才听见了,如粉紫,粉蓝,鹅黄这些鲜亮颜色,较之蓝靛藏青这些重色,每尺要贵上一文钱。 家里银钱积攒不易,别说阿奶嫌贵,她们自己也舍不得穿这么贵的料子。 算了算了,石青就挺好看的,还比粉紫、粉蓝更耐脏。 俩小姑娘收回视线,正打算同阿奶说买石青、松绿的料子。 就听阿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这卷粉底紫花,和这卷蓝底黄花的细棉衣料打开我看看。” 俩姑娘不可置信回过头,阿奶竟要给她们扯细棉衣料。 小伙计忙报价,纯色细棉衣料八文一尺,这带花的,每尺要贵上一文。 九文一尺的细棉果然较五文一尺的粗棉,触手顺滑细腻许多。 梁青娥摸了摸衣料,张口就唤小姐俩挑衣料,扭头见俩孙女儿呆愣的模样,好笑之余又觉有些心酸。 抱着衣料走出门,大毛妮和二毛妮仍没回过神来,原来阿奶不止会给乐宝扯细棉衣料。 现在家里有银钱了,也会主动给她们扯细棉衣料。 家里大壮几个男娃还都是粗棉衣料,自己姐妹却能穿细棉衣料。 她们恍恍惚惚跟着梁青娥走去油坊,至于阿奶和油坊东家说了什么,俩人也没心思听。 回家路上,二人看着梁青娥肩背背篓,手挎篮子,这才回过神来。 小姐俩忙把竹篮自己拿着,迎着阿奶看过来的温和眼神,俩丫头竟从梁青娥一如既往的沉静面色中,瞅出几分慈和来。 俩人这会儿是一点儿都不觉阿奶不苟言笑的模样严肃可怕了。 阿奶疼她们呢。 大毛妮挎着篮子,和二毛妮一左一右拥在梁青娥身边,笑的甚是开心:“阿奶,等我们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你。” 看着俩孩子灿烂的笑脸,梁青娥失笑,真是孩子呢,一块糖,一块尺头就满心想着孝顺她。 三人回到家,厚厚一摞尺头从背篓竹篮里拿出来,家里人都惊了。 “一二三…十二十三…二十。” 尺头高高堆在桌子上,陈秋莲忍不住数了起来,数到最后,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天呐,婆婆竟一口气买回整整二十块尺头,这得花费多少银钱啊。 她站在一旁,原本欢喜的脸上此刻满是肉痛。 因为太过肉疼,陈秋莲瞧着那五颜六色,小山堆高的衣料,心里再略一盘算这些尺头所耗费的银钱,她连一丝儿笑都挤不出来。 秦兰花牵着四壮三步并作两步急冲冲走过来,待听到婆婆说家里的汉子们每人可以分得两块尺头,而她们妯娌也各能得两块尺头时。 她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待听到几个壮每人只有一块尺头后,她忍不住暗自撇嘴。 只觉婆婆忒小气,家里近来挣这许多钱,给男娃们多扯身衣裳是能穷了还是能咋地。 这么老些银钱攥手里,却舍不得花用,这是打算带到棺材里不成。 还有,这俩丫头片子穿啥不是穿,家里人赶明儿缝制了新衣,这脱下来的旧衣裳修修改改,正好给俩丫头穿,做什么浪费银钱给她们扯新衣裳。 她心里带了几分火气,眼睛在那堆衣料上打量一遍,这一看心里就更气了。 那么多粗棉尺头里,偏夹着几块细棉碎花衣料,哪怕她扔了脑子不要,也知这几块碎花尺头定不是给自己的。 秦兰花眼睛死死盯着那质地更顺滑细腻,花色更鲜亮夺目的三块碎花尺头,眼睛瞄到梁青娥扭过身去逗陈秋莲怀里抱着的乐宝…… 她毫不犹豫伸出手,朝着其中三块细棉尺头猛的抓去,一把将三块衣料牢牢攥在怀里。 她动作如此快,以至于旁人都反应不及。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阿奶给自己扯的衣料被三婶拿了去,俩小姑娘立马围过去。 秦兰花抱着三块尺头,冲梁青娥扯出大大的笑容:“还是娘疼人,想着给咱们扯新衣穿,回头我和四壮穿着娘给扯的衣裳出门,别人不得羡慕死我有个好婆婆,四壮有个好阿奶。” “三婶,你的尺头在那里,你怀里抱着的,是我和大姐还有乐宝的衣料,还给我们。” 二毛妮小脸冷沉,她这三婶真是贪心,抢了她和大姐的衣料不算,竟还抢了乐宝的,那粉底浅蓝的花色,四壮一个男娃穿着像样吗。 秦兰花见俩姑娘围过来,捂着肚子就后退两步。 俩姑娘瞅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只得气鼓鼓站定了脚步,扭头看着阿奶,等阿奶发话。 梁青娥眯眼盯着秦兰花,脸色已是黑沉一片。 “老三家的,你也不瞅瞅你现在多大岁数,好意思穿碎花衣裳吗,竟还和侄女儿们抢衣裳穿,赶紧把衣料放回去,不然下回家里再做新衣,你一件也没有。” 第154章 橘子二十文一个 秦兰花忿忿不平,她今年也就二十三岁,怎么就穿不得鲜亮衣裳了。 家里几个赔钱货都能穿细棉碎花衣裳,凭啥她嫁进来的媳妇就穿不得。 只她到底不敢违逆婆婆,想到婆婆以后扯新衣裳真会绕过她,她不敢赌,只得把尺头恨恨又扔了回去。 大毛妮二毛妮忙把尺头抱在怀里,二人生怕这得了红眼病的三婶再不管不顾都抢走了去,忙又把乐宝的那块衣料也拿给了老娘收着。 陈秋莲瞥一眼站秦兰花身边,懵懵懂懂的四壮,盯着三妯娌冷声道:“你既这么眼馋孩子们的碎花衣裳,待你这胎生下个小闺女,嫂子到时定自掏腰包,多多与小侄女扯两身花布做衣裳。” ”你……”秦兰花气急,这贱人竟敢红口白牙诅咒她肚子里的小福星是赔钱货。 她怎么敢。 她看向婆婆,希望老婆子能把陈秋莲狠狠骂一顿。 只是秦兰花注定要失望了,梁青娥只是附和陈秋莲的话道:“你大嫂说的对,男娃就该有男娃的样子,穿碎花衣裳算怎么回事,老婆子不偏心,若你腹中这胎还是个女娃,老婆子定与娃儿扯棉布做衣裳穿。” 秦兰花:“……” 真是开了眼了,她平生头一次见巴望儿媳肚子里揣女娃的婆婆。 都说多子多福,这老婆子就这么看不得他们三房好吗。 秦兰花气的几乎要哭出来,决心等男人干活回来,她好好同他说道说道。 碎花衣料得不着,秦兰花积极给林飞鹰争取了两块靛蓝色料子,至于她自个,她挑了一块石青,一块松绿。 其实也没啥好挑的,梁青娥不偏不倚,不管是靛蓝,还是藏青,亦或是松绿石青,每样颜色她都买了一块。 只她给林飞鹰拿了两块靛蓝,林老虎和林大熊势必有个人要拿两块藏青。 陈秋莲无所谓这些,有新衣穿就很好了,她主动拿走两块藏青尺头,只说藏青耐脏,倒省了经常洗衣裳了。 秦兰花闻言,想着洗衣裳的辛苦,再瞧着怀里的靛青色尺头,心里又郁闷起来。 几个壮都是土黄色的尺头,没得挑选,梁青娥按照尺头大小把衣料发下去,就开始抱哄乐宝。 乐宝现在将将快八个月,在炕上时,已经坐的很稳当了。 她还长出了两颗小牙牙,近日来,秦兰花做午饭时,梁青娥都会安排她煮一个水煮蛋出来。 蛋白陈秋莲吃,蛋黄乐宝和五壮分着吃,俩孩子通常吃的嘴巴黄黄,小模样格外招笑。 这天傍晚,林老虎从码头回来,见老娘又在围着橘子树数橘子,等了好一会儿,等老娘终于数完橘子,他方才上前说今儿前往码头送果子的事儿。 “我到码头时,阿萱姑娘已经在食摊了,听说咱们给她家送果子,她瞧着很意外,收下果子后,还冲我道谢呢。” 梁青娥点点头,示意自个知道了。 林老虎瞧一眼果实累累,果皮变得淡黄的橘子,他默了一默。 迟疑道:“娘天天这样数也麻烦的很,何不把每个枝头都系上绳结布条,哪个枝头结了多少做个标记,下回再数也简单许多。” 梁青娥一拍腿,对啊,这样一来,她每天只用把各侧枝的橘子数一遍就成,果然能省许多事。 说干就干,她当即就回房去取麻线和碎布条。 她拿着麻线布条站在橘子树旁想了想,决定一条侧枝结五个橘子就系一根麻线,结十个就是两根。 第一根侧枝上共结十二个,梁青娥系上两根麻线,多出的两个橘子,她接着多绑两根碎布条。 待所有枝条都数好绑好后,再数起来,果然一目了然。 她把橘子重新又数两遍,待吃过晚饭后,她一指橘子树,一脸郑重告诫家里上下一众人等。 “橘子树今年共结了六十八个果子,你们若哪个嘴馋手贱摘了吃,瞧我不给你们好看。” 秦兰花眼睛一转,一指闷头干饭的四壮,脆声笑道:“咱们这些大人自然能管住手嘴,只是四壮还小呢,瞅见啥都想扯扯拽拽,若四壮扯了橘子,娘可莫要同他小娃儿计较。” 这话算是提醒了梁青娥,四壮不足两周岁,确实正是瞅啥都新鲜的年纪。 若真是四壮好奇之下扯的也就罢了,就怕有人搁背后指使娃儿动手动脚。 梁青娥扫视在场所有人,又补充道:“一个橘子二十文钱,娃儿扯掉不要紧,也只好等发工钱分红时,你们当爹娘的照价赔偿。” 说完,她犹不放心:“你们都互相监督下,若抓到谁摘橘子,我就奖励他两文钱。” “对了,这两文钱也从分红工钱里扣。” 秦兰花:“………” 二十文一个橘子,这是金子打的,吃了能升仙不成。 秦兰花直觉这是婆婆针对四壮做出的约束,她深恨自己多嘴之余,又不得不拎着四壮指着橘子树把他警告呵斥一顿。 生怕这熊孩子手贱,她再被婆婆讹上。 听到还有奖励,大毛妮二毛妮,大壮二壮三壮连声应下。 晚饭后,大壮二壮拎着泔水桶从后院走出来,陈秋莲温声把俩孩子唤到跟前。 “大伯娘,什么事,可是五壮又想出来玩儿。” 陈秋莲摇摇头:“五壮睡着了。” 说来从五壮和乐宝能坐后,俩人睡的就更少了些,她一个人带俩孩子特别费劲吃力。 大毛妮二毛妮还要忙活家事,幸而大壮二壮愿意抱哄五壮,不然俩孩子一起哭闹要抱抱、要出门子遛弯,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看着大壮二壮,温柔道:“你们娘不在家,怕是没功夫给你们裁衣裳,要是你们愿意,就把今儿阿奶给你们尺头拿过来,大伯娘给你们把衣裳缝出来。” 大壮二壮求之不得,大伯娘的手艺比老娘可好太多了。 且老娘忙的很,真等老娘得空,不知得等到啥时候。 俩小子兴冲冲回房抱了尺头出来,乐呵呵递给陈秋莲。 陈秋莲接过来,便让他们回房睡去。 上回二妯娌回来说入秋就送大壮上学堂,只这庄稼都入仓了,上学堂这事仿佛没了消息。 若大壮上不了学堂,将来到五壮时,只怕也是抓瞎。 陈秋莲低眸沉思几息,拿起布料,起身往主屋行去。 第155章 一脸懵逼的大壮 东屋里,一盏油灯静静放置在炕柜上。 灯火昏黄摇曳,梁青娥独自静坐在炕的另一头,刻意与油灯保持着距离。 她头颅微垂,从一个藤筐里拿出棉花,去除棉籽后,再把棉絮放到另一只藤筐里,最后再把踢出掉的棉籽扔进炕桌上的簸箕里…… 她不停重复这个简单而又枯燥的动作。 忙活了约摸一刻多钟后,她左侧藤筐内的棉花总算少了一个尖尖,右侧装棉絮的藤筐勉强装满了一层筐底。 这样手剥棉籽还是也太慢了,梁青娥转动脖颈,只觉从脊梁到腰背,阵阵僵硬酸胀,且盘腿坐太久,腿脚都有些不适发麻。 她抬脚走下炕,慢慢在屋子里踱步,走了约摸两圈,麻胀感和疲惫才略微消失。 家里这么多口人的冬季棉衣,只靠着自己揪棉籽,只怕指甲揪废掉,也收拾不出这么多棉花。 村里也有人靠着用大石臼捶打棉花去籽,只棉花反复捣打太多次,棉絮就有些脆,弹出来的棉花,远不如手动剥籽的棉花来的暄软蓬松。 原想着儿子们下地干活辛苦,儿媳们也各有活计,交给家里几个孩子剥棉籽,又怕孩子们浪费了棉花。 她这才赶鸭子上架,自个给自个安排了这个活计。 只是,可真是累人啊,梁青娥捶了捶酸胀的腰,想到一会儿还要剥棉籽,这会儿连指甲似乎都开始隐隐作痛。 算了算了,明儿把棉花拿出去,谁得闲谁揪棉籽吧,早些把棉花弹出来,也好赶紧分与各房做新衣。 梁青娥盘算着活计,在靠近房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几息后,一道轻轻细细的声音飘进来“娘,你睡了吗?” 这是大儿媳的声音,梁青娥打开门,就见陈秋莲站在屋门口,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只灯火让她自个的身影遮了个严实,梁青娥打量两眼,仍旧看不清楚。 “还没睡,进来吧。” 一进门,陈秋莲一眼就瞧见炕上藤筐里的棉花,她在炕沿边坐下,顺手就拿起一团棉花。 边剥棉籽边道:“娘,二弟妹日日在码头忙活,大壮二壮做新衣裳这事儿,我做主给接了过来。” 梁青娥点点头,也坐下继续干之前的活:“这是你们妯娌之间情分好,也难为你竟肯费这个心,你自己瞧着就好,不用特意寻我说。” 陈秋莲借着油灯昏黄的火光,小心往婆婆面上觑,温声道:“都是随手的事,不值当挂嘴上说,二壮也就罢了,照着身量做大一些就成,只大壮这里有些不好办呢,他还要上学堂,这衣裳不知是做读书人穿的长袍,还是仍做成上衣下裤的样式。” 梁青娥闻言,手头的活儿就停下来,抬眼就往陈秋莲脸上瞧,直把陈秋莲看的有几分不自在后。 她方淡声道:“还是做成上衣下裤吧,究竟他刚入学堂,大张旗鼓的穿长袍,回头若没学得二两墨,没得惹人背后笑话。” 陈秋莲忙不迭应下,再不敢多言,抱着衣料匆匆就走了出去。 瞧着大儿媳近乎狼狈离去的身影,梁青娥不禁皱了皱眉头。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她又非是那种苛刻刁钻、动辄打骂媳妇的恶婆婆! 自大儿媳进门以来,她更是从未干过张口就骂,伸手就打的事儿,怎么这大儿媳就这般怕她呢。 就连询问大壮去学堂念书的事儿,都不敢明明白白问出来,非得这般迂回周折,拐弯抹角来旁敲侧击。 “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究竟都在想些什么,这也是闲的,净瞎琢磨这些不当吃喝的事。” 忽又想到三儿媳更是不省心,梁青娥心头烦闷更甚。 她把棉花筐子都搬到地上,决定打明儿起给家里人都找些活儿做。 手脚忙起来,脑子也就没功夫盘算这些乱七八糟的的事儿了。 不过,老大家的还真是给自己提了一个醒,大壮上学堂这事儿,确实不能再拖了。 赶明儿也去村里打听打听,问问可有人晓得除束修外,还得给夫子准备别的礼物吗。 要说大壮,最近过得可谓特别开心,因家里养了牛,近来他在小伙伴里的威望,那是直线拔高。 每每出去打猪草牛草,都有小伙伴给他送草料,只为待他牵牛放风时,也能喂一喂大黄吃草。 不过梁青娥却是禁止别人投喂草料,大壮虽不明白缘由,也听话照听照做。 没几日功夫,梁青娥就打听清楚了入私塾读书的流程。 只是这时节私塾正放农耕假,需得等学堂开学后,才好带着大壮去夫子家商量入学事宜。 与此同时,村里家家户户也都翻完了田地。 时至霜降这日,村民们俱都纷纷拉着麦种耧车奔向田里。 有牛的人家催牛拉耧车,没牛的人家也只好自个当牛拉耧,麦种装在耧斗里,耧车前行时,麦种顺着耧腿的小孔落在田地里…… 扶耧车的村民们不时停下脚步,检查一番耧腿孔有无堵塞,以确保每一条耧腿都能顺利耕下麦种。 耕种虽累,然村民们却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 冬小麦种上的第三日,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及至傍晚,竟有几分逼人的清寒之意。 梁青娥穿着薄夹袄,先是去看了看乐宝,见乐宝一身新夹袄,小手摸着暖烘烘,也就安下心来。 她又去叶银红房里,翻箱倒柜找二人的后铺盖和衣裳。 上次老二两口子回来时正是中秋,前几日她遣林老虎去码头给薛家送果子,竟也忘了与二儿两口子捎带褥子衣裳。 天越发的冷,也不知俩人晓不晓得添置衣裳褥子。 晚间吃饭后,梁青娥便交待林飞鹰,让他明儿把衣裳被褥送往码头交给二人。 林飞鹰忙一叠声应下。 秦兰花撇撇嘴,只觉婆婆会使唤人,这雨下晌刚停,路上湿滑泥泞的很,一般老大也在眼前,做什么非得让自个男人去。 她正要说话,就听院门被人拍的砰砰作响。 “是谁。” “娘,是我和孩他爹。” 听到是爹娘回来了,大壮二壮从凳子上蹦起来,忙跑去开门。 ”爹娘,你们咋这么晚回来了。”大壮看见老娘十分开心。 “自然是为给你拜夫子上学堂啊。” 叶银红满脸笑意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瓜,眼中满是欣慰与自豪。 “啥?拜夫子,还要上学堂。” 大壮眨了眨眼睛,一脸的茫然懵懂。 众人一愣,脸上露出几分愕然之色,原来大壮不知道他将要上学堂啊。 第156章 谁是家里最聪明的人 认真说起来,倒也不奇怪。 毕竟叶银红如今不在家中,平日里家里也从未有人提起过这事,也难怪大壮对他将要上学堂一事一无所知了。 至于林老虎和林飞鹰这两个大老爷们儿,整日里都在田地劳作,二人早已被地里的活计磨的疲惫不堪,也没多余的心思去琢磨其他。 而梁青娥之所以不曾提及此事,则是因为她向来行事便是如此,对于那些尚未开始实施的计划或安排,她几乎不会挂在嘴边张扬,省得最后事儿不成后,遭人背后贬损耻笑。 再说陈秋莲为何也三缄其口,却是她一向谨慎小心的缘故,眼见得婆婆不曾说起这事,她生怕自己贸然提及会招来婆婆的不满,于是便选择了沉默。 最后再说秦兰花,她一向掐尖要强,那是打心眼里不愿意看到二房因此得意,她心里巴不得婆婆忘掉此事,又岂会主动提及。 大壮对上学堂了解不多,只是村里人每每提起谁家的孩子上学堂,众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大字没几个,最后再养出第二个林银海来。” 林银海是老林家三房林岩山和王秀娟的二儿子,是大壮名义上的二堂叔。 虽两家因为早些年的龃龉断了亲,连小辈人之间也从无来往,但林银海其人,大壮也认识听闻。 据说他这个断亲的二堂叔就是因为多读几年书,养出一副惫懒心骨,日日在家躺尸不说,还得好饭菜伺候着。 村里人每每提起这号人,无不摇头轻鄙,态度很是看不上,都说小时蛮灵秀的一个娃,就是因为多识两笔字,好的没学到,偏养出一副自命不凡,眼高手低的脾性出来。 这些人往往对林银海批判一番后,总会再加上一句:“咱们生来就是庄户人,老老实实种地就完了,偏想着逆天改命,到头来只会误了自己。” 村里几个上私塾的孩子,大人们背后提起,那也是调侃多过赞扬,似乎就等着日后瞧他们家笑话。 大壮不想被人背后笑话,他潜意识就有些抗拒,面上就露了出来,那是一脸的不甘愿。 见大壮不乐,叶银红一巴掌拍过去:“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耷拉个脸给谁看。” “我不想上学堂,我天天割猪草喂牛就挺好的,我不是当官的材料,没得浪费家里银钱。” 秦兰花几乎都要给大壮鼓掌了,没想到这小子不大,倒是比一些大人还有自知之明,她瞥向叶银红,只觉这娘们活一把年纪,竟还不如个孩子瞧的明白。 叶银红气极,生怕婆婆借机不让儿子读书。 她厉声喝道:“你倒是想当官老爷,也得看咱家供不供的起,你老老实实跟着夫子学本事,学会了回来教给二壮,学个三两年,将来聘个账房管事的差事,不比土里刨食强。” 梁青娥见大壮还是一脸不乐,招手把人唤到跟前,温声道:“读书不好吗,家里若不是今年有了食摊的营生,便是想送你进学堂都做不到,你现在有了读书的机会,不说将来如何,总该珍惜才是。” 家里的银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若这孩子果然排斥读书,那进学堂于他而言就是坐牢房。 梁青娥微微收敛了神色,若大壮果然不想读书,那就罢了。 束修费可不便宜,若到头来啥也学不进去,那这一两银子岂不打了水漂。 大壮支支吾吾,眼神闪躲,但见阿奶神色不见责怪,反而越发的慈和耐心。 他方小小声说出他的忧虑。 待听到大孙子是怕读书不成,反成了林银海那样百事不成的懒汉惹人讲究笑话,梁青娥不由失笑,心里也松一口气。 大壮既心里知道林银海那么样不好,即便将来没读出头,终归也不会把路子走的更窄。 梁青娥声音更加和缓:“就像你娘说的,咱们多认识些字,以后终归多条出路,读书使人明理,多读书,不仅能增长见识,还能开智。” “开智?那是不是就是说,我读了书后,就是家里最聪明的人了。”大壮高兴道。 梁青娥循循善诱:“多读书,也得读好书,至于你是不是家里最聪明的人,要看从哪儿比,比如你大伯他们,种地砍柴就很厉害,那从种地来说,他们就是家里最聪明的人…… 你大伯娘做的衣裳鞋袜比你娘和你三婶裁剪的更合身,针脚缝的也更匀称细密,单从针线活来说,你大伯娘比你娘和你三婶都更聪明…… 还有你娘,你娘做的一手好茶饭,把咱家食摊经营的有声有色,从这两点来说,你娘比你大伯娘和你三婶更聪明能干……” 秦兰花听到婆婆快说到她最聪明的地方,立马挺直了背脊,眼睛瞄向两个妯娌,眼里带着得意。 只是,她的笑容还没彻底绽开就萎了下去,因为梁青娥直接越过她,提到了大毛妮和二毛妮。 “还有大毛妮和二毛妮,她俩洗衣裳是家里最干净的,从洗衣裳来说,那她俩就是最聪明的…… 再说你和二壮,每回割的猪草都是猪爱吃的,大黄也喂养的很好,从这两点来说,你和二壮就是家里最聪明的。” 不是,这老婆子几个意思,她浑身上下难道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吗。 虽她不如陈秋莲针线活好,也不如叶银红灶上手艺好,甚至,甚至她不如二人能干勤快…… 但至少她比她们俩加起来都生的好看啊,且肚子也比她们争气的多! 秦兰花挺了挺隆起的肚子,一脸不忿不服。 二毛妮脆声道:“我现在还小呢,等我再长大些,针线活认真学,再做的一手好茶饭,我就是家里最厉害的人了。” 话说完,她眉眼满是失落遗憾:“可惜学堂不收女娃,不然若让我进了学堂,一定也能超过大壮。” 梁青娥就笑了,肯定了二毛妮的想法:“二毛妮说的对,至于你读了书后是不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这确实也没法比,毕竟你是家里目前唯一能上学堂识字的孩子。” 二毛妮赶忙点头:“阿奶说的对,若我是个男娃,也能上学堂,定然与大壮比比谁识字更多更快。” 大壮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见大姐和二姐看着自己满是羡慕。 一拍小胸口道:“这还不简单,等我从夫子那里学得了学问,回来再教给大姐二姐,到时只管让阿奶来考我们。” 叶银红见儿子终于转过来,忙笑着道:“还有二壮,你也得教他。” 秦兰花忙把三壮四壮也推到大壮跟前,让大壮教认字时,一定不要忘了弟弟们。 家里丫头片子都跟着认字了,自己三壮四壮可不能比丫头们还不如。 就这样,大壮读书的事定了下来。 当天晚上,叶银红把这段时间的账目报了一遍,收益也换成银子交给了梁青娥。 食摊的收益加上茶棚三个月的工钱,一共得银十二两半。 二人还带回一个好消息,薛家茶棚天冷后也没撤下,决定继续供应力夫们使用。 只不过从供应凉茶,换成了热腾腾的暖姜茶汤。 因第二日还要去码头忙活,叶银红和林大熊便把大壮入私塾的事儿,全托给了老娘保持。 梁青娥点头应下,决定明儿一早,就带大壮前往大黄庄,拜见黄夫子,商量入学事宜。 第157章 秦东海得女 整个河湾村,上私塾的孩子仅仅只有两个而已。 其中一个是村长林青峰家的大孙子——林铮。 另一个是村里姚姓人家的孩子,姚家家底殷实,是村里为数不多拥有耕牛的人家。 今年夏收耕种的时候,林飞鹰还往姚家租借过耕牛犁田。 梁青娥从这两户人家打听到,孩子进入私塾读书,除束修外,还得再额外准备一份六色拜师礼敬献给夫子。 所幸这份六色礼没有具体规定要求,不拘什么,凑足六样礼,表出个尊师重道的意思就成。 当然,夫子也不会白收这份礼物,蒙童们奉上拜师礼后,夫子也会给予回礼。 至于究竟会回赠什么样的礼物,听说完全取决于夫子当时手边有啥了。 据说,林铮当初收到的回礼,是夫子从书架上随手取的一刀纸。 姚家的孩子名叫姚云磊,他阿奶戚氏提起孙子的拜师回礼,仍旧难掩骄傲,据戚氏说,当时黄夫子与姚云磊的回礼是从笔筒里抽出的两支毛笔。 秀才老爷用过的毛笔,那都是沾着文气的,不怪戚氏逢人问起就一脸的与有荣焉。 鸡鸣第一声,梁青娥摸出打火石,点亮了油灯。 她从一旁的簸箩里翻出红枣,和几颗石榴,这几颗石榴是今年果树上余下的最后几颗了。 昨儿临睡前,叶银红拿着个钱袋摸进来,说薛家的阿萱姑娘想同家里多买些红枣石榴。 梁青娥一打开钱袋,只见那里面装了差不多五两的碎银子。 莫说家里红枣和石榴所剩不多,就是自家一颗不吃,整棵果树都卖给薛家,只怕都值不了五两银。 梁青娥原本想绞掉一个银角角作为红枣和石榴的资费,只叶银红当即拦住了她。 说阿萱姑娘让她们只管放心收下银子,红枣和石榴不拘多少,匀些给她家小少爷就成。 五两银子若换成粗粮,都够他们家十来口人一年的口粮了。 梁青娥把晒好的枣子装了满满一小口袋,这一次装过后,红枣就不剩多少了。 石榴还是雨前摘的,放了几天卖相瞧着不怎么好。 想到薛家的大手笔,再看看炕上稀疏两样果子。 梁青娥沉吟几息,摸黑又去屋后摘了几个大苹果。 瞧着还觉太过简薄,她最后又从后院抓两只春上养的大公鸡,一起都交给叶银红,让她代为转交给阿萱。 “同阿萱姑娘说话客气着些,就说等家里橘子黄了,到时再摘些给薛小少爷尝鲜,这五两银子尽够了,让她莫要再这般客气了。” 叶银红连连点头,薛家那就是个金大腿,大壮能顺利上学堂,多托薛家的福。 她敬着都来不及,又岂会态度不恭敬呢。 老太太真是太小看她了。 待最后把一小口袋哗啦啦作响的橘叶交给叶银红,送二人出门后,她方就着油灯,开始琢磨大壮的拜师礼。 原本的打算里,六色礼中有二斤红枣,只如今家里的红枣大多都卖与了薛家,余下的一些,梁青娥想留着自家吃用。 大儿媳奶俩孩子,日常喝些红枣水,气血也能更好些。 三儿媳翻过年就要生孩子,也得喝红糖红枣水恢复身体。 她把红枣直接锁了起来,又开始扒拉其他东西。 好在这么些日子因给薛小少爷做吃食,家里颇积攒了些熬煮甜汤的各色材料。 梁青娥挑挑拣拣,拼拼凑凑,愣是让她凑齐了六色礼出来。 一包红糖、一包糕点、一包桂圆干、一包红枣干、一包五色豆、再加一包自家晒的干木耳。 她把油纸包重新拿红线扎好,放进了竹篮里。 这六色礼里头,一大部分都出自薛家,梁青娥瞧着竹篮里码放整齐的油纸包,心里对薛家的感激又升一层。 简单吃过早饭后,梁青娥摸出自己最体面的衣裳,换在了身上。 巧的是,大壮的新衣裳经过陈秋莲这些日子,每日见缝插针的缝制,终于在昨晚完工。 大壮满心欢喜穿上新衣,陈秋莲又仔细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土黄色的衣裳剪裁的十分合身,都说人靠衣装,穿上新衣的大壮,整个人越发显得精神沉稳。 陈秋莲后退两步,开口让大壮转一圈,见再无不妥后,方笑着道:“去吧,回头大伯娘再给你缝个新书包。” 大壮听到还有新书包,瞬间笑的见牙不见眼,忙冲陈秋莲道谢。 话说这黄夫子本名唤作黄修平,其家就住在离河湾村不远的大黄庄。 黄秀才今年五十余岁,乃是附近好几个村子中绝无仅有的一位秀才! 想当年,自他放弃科举之路后,为生计所迫,便开设了这附近唯一的私塾,靠着收一些尚未开蒙的孩童,用以维持生计开销。 如河湾村这些离大黄庄脚程近的村子,有心送娃儿读书的人家,十九八九都会将孩子送到黄秀才家里开蒙。 祖孙俩挎着篮子赶到大黄庄时,村口站着好多个扯闲篇的妇人汉子。 大家伙见梁青娥挎着竹篮,牵着大孙儿走过来,忙含笑打招呼。 “婶子是来瞧东海家的吧,大丫她娘昨晚上刚生下个小丫头,婶子腿脚倒快。” “真是造孽啊,这前头五个姑娘,如今又生个丫头,我方才从秦家门口过,东海他娘那脸拉的老长,瞧着不满意的很呐!” “大丫她娘是个老实的,只是命太苦了些,这换成谁家一连生六个丫头都遭不住啊,也不怪她婆婆不放脸。” “……” 众人议论纷纷,既同情郑氏没生下个带把的小子,又暗戳戳指责冯氏不慈。 梁青娥站在一旁,听了几耳朵关于郑氏和冯氏这对婆媳的闲言碎语。 不知怎地,她忽然就想起春日里乐宝撒在秦东海身上的那泡尿。 按照古话,婴儿尿是带着喜兆的,且乐宝本就和一般孩子不同。 关于她的一切,梁青娥下意识会往深里多想一些。 因为那泡尿,她那时候以为秦东海定能心想事成,郑氏必能顺利能生下个男婴。 没想到事实却截然相反,郑氏生下的竟是个女娃娃。 难道说,那泡尿就是个极平常的意外,完全没啥特殊含义,郑氏肚子里的胎儿原本就是个女娃娃。 梁青娥急着去拜访黄秀才,这会儿也没心思琢磨乐宝的尿和郑氏产女有无关系。 左右孩子也生下来了,不管那泡尿有没有特殊作用,那也是秦东海和郑氏两口子命中该有此女。 她冲众人笑着道:“今儿还有事,就不和大家唠了,要不是听大家伙说,老婆子我还不知亲家又添了孙女儿呢,偏赶的巧,事儿都撵一天了,只得改日再上门同亲家道喜了。” 大家伙忙让开路,让她有事只管去忙。 梁青娥穿过人群,牵着大壮径直往村西头行去。 “哎,梁婆子咋挎着篮子往村西头去了,她和那边宅里谁家有亲吗。” “没听说啊,瞧那篮子装的满满当当,祖孙俩穿的也体面,该不会是去咱村秀才老爷家里吧。” “快别扯了,她家啥样家底附近村子谁人不知,若真有那闲钱送娃儿进私塾,当初东海他娘也不会死活不同意结这门亲了。” 话题换转的很快,众人从对郑氏生女的议论,很快焦点就到梁青娥来他们村干啥来了。 梁青娥牵着大壮,沿着黄土路,一路走到了村尾秀才家门口。 第158章 拜师黄夫子和村口惊闻 黄泥夯实的院墙比别人家的都更高些。 透过没关严实的门缝,就见一衣着齐整的老妇人正在院中喂鸡。 梁青娥抬手敲了几下门,见人转过头,笑着道:“嫂子忙着呢。 见有客人来,老卫氏忙放下盛草籽的破陶钵,嘴里说着快进来说话,脚步不停迎上来。 梁青娥把手中竹篮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一把掀开篮子上盖着的旧布。 开门见山道:“嫂子,咱们奶俩登门是想问一问秀才老爷,我这大孙子进学堂读书的事儿,不知秀才老爷可在家吗。” 老卫氏忙摆手,笑的一脸谦和:“那老头子这会儿正在学堂授课呢,都是村里人抬举,叫一声老爷,他婶子你莫要如此见外,若实在不知道称呼啥,叫声黄夫子就罢了,莫要老爷长老爷短的挂嘴上,都是一样土里刨食的庄户人,别人听见没得笑话咱们轻狂。” 说完,不待梁青娥说话,便接着道:“你稍歇一歇,我去后头学堂看他得不得空。” 又冲后院吆喝人出来倒茶,老卫氏冲梁青娥笑笑,快步出了院门。 不一会儿,一个瞧着有些憔悴的妇人从后院走了出来,她看一眼梁青娥二人,张口叫了声婶子,扭身走进了灶房。 不一会儿,端两碗淡黄的茶水出来,梁青娥含笑接过,与她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早听闻黄老秀才和老卫氏只得一子,名叫黄智文,这黄智文子承父志,前几年更是考中了童生。 黄智文娶的又是舅家的表妹,夫妻二人成婚多年,如今三十多的岁数,听说只得一女。 梁青娥从小卫氏口中得知,她男人黄智文前几年考上童生后,就进了县学读书,平日里几乎从不回来。 家里如今只有公婆还有她和闺女四人生活。 梁青娥听说黄智文进了县学读书,忙笑着向小卫氏道喜。 小卫氏笑的有些勉强,忙把话题转到了大壮身上,直夸大壮眉眼周正,是个聪明相貌。 两人说着话,黄老秀才和老卫氏踏进院中,两方人一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待都落座后,梁青娥便一指身侧坐着的大壮,说明来意。 迎着黄夫子打量的视线,大壮忙不迭从凳子上起身,冲黄夫子躬身行礼。 这是来时阿奶教他的,怕黄夫子觉得自己心意不诚,大壮深深揖了一礼。 黄夫子抚着胡须,见面前小儿虽神色忐忑,然态度却很是端正,心里就有几分喜欢。 他点点头,笑着问了一句:“你读书是为了啥。” 读书是为了啥,大壮凝眉思索,他昨晚才知道他能进学堂读书,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他也能进私塾识字。 娘希望他读上几年书,长大能应聘个账房或者管事。 阿奶说读书使人明理,多读书,不仅能增长见识,还能开智,他要做家里最聪明的那个孩子。 大壮有些拘谨,声音有些发颤:“阿奶说读书使人明理,多读书,还得读好书,既能增长见识,还能开智,我想当家里最聪明的人。” 黄夫子有些意外看一眼梁青娥,没想到乡野村妇也能有此见识。 他点点头,先是肯定了大壮的说法,扭头看向梁青娥,眼里带着赞赏:“大壮这孩子我就收下了。” 梁青娥闻言,松一口气,忙喊大壮给黄夫子磕头。 黄夫子一把拦住,把二人请进了隔壁的书房中,一指墙上挂着的画像,冲大壮慈和道:“该先拜孔圣人。” 老卫氏拿一个蒲团,放到画像前,大壮按照黄夫子的指点,对着画像上的孔圣人,认认真真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行完礼后,黄夫子端坐上首,受了大壮三礼。 礼成后,小卫氏端一盆清水上来,示意大壮上前洗手。 “十指连着心,正洗洗,反洗洗,净手又净心,从今专心向学,心无旁骛。” 在黄夫子的诵声中,大壮跟着洗洗手心,又洗洗手背,两只手都洗一遍后,小卫氏方端着水盆退下。 而后黄夫子取出一支毛笔,薄蘸朱砂后,轻点大壮眉心。 “朱砂点眉心,启智又开窍,今后目明心亮,一通百通。” 朱砂笔拿开,大壮眉心赫然一记鲜艳红点。 做完这些,黄夫子问道:“可有大名吗。” 大壮摇摇头。 黄夫子抚着胡须沉吟几息,转身从桌案上拿出一部书,冲大壮道:“来帮夫子翻一页。” 大壮小心翼翼接过书,翻开了第一页。 黄夫子:“……” 这孩子,还真是老实。 黄夫子接过书,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黄夫子念一遍,接着道:“这是孔子学而篇的第一节,以后你便叫林子君可好。” “林子君……”大壮默默念了两遍,眼睛越来越亮,这名字真好听,他喜欢这个名字。 大壮有了名字,梁青娥怕耽搁黄夫子给学生们授课,忙奉上带来的六礼,又从篮子底下掏出个钱袋,倒出里面明晃晃一小块银角子。 “听说束修半年是一两银子,不知这些够不够。” 老卫氏笑出一脸褶子,忙从屋里拿出戥子,一番称量后,道:“正正好,束修正是一两银子。” 交了束修,又奉上六礼,黄夫子和打听来的一样,果然赠了回礼,一支毛笔,还有一个沙盘。 外加一把小葱。 小葱寓意聪明,老卫氏把小葱递给了大壮,还让梁青娥回去拿小葱给大壮熬葱水,说是喝了葱水,来日聪明伶俐。 既交了束修,大壮,不林子君当场就被黄夫子领去了学堂,让梁青娥下晌放学来接。 大壮冲梁青娥挥手,只道他放学会和林铮还有姚云磊一起回去,让阿奶莫要再跑一趟。 两村距离不远,黄夫子瞧着也颇好,梁青娥确实没啥不放心的。 辞别了老卫氏和小卫氏婆媳,拎着竹篮和小葱,梁青娥就出了黄家门。 刚走到村口,便听一道极凄厉的哭声乍然响起。 这声音听的梁青娥心尖一颤,她寻声望去,就见人三三两两从村东头往这边跑,各个脸上都带着惊骇。 这是怎地了。 “哎呀,造孽了,便是个女娃娃,那也是一条命啊,怎能给活埋了呢。” “快快,若埋的不深,说不得那丫头还有救……” 什么,这是谁活埋了谁,梁青娥心头大惊。 下一瞬,她就见一个形容狼狈,衣衫不整,面色极其苍白的妇人摇摇晃晃往这边跌跌撞撞跑来。 妇人一张脸上挂满了眼泪,眼睛里满是绝望狰狞。 这不是秦东海的婆娘郑氏吗。 这被活埋的,难道是郑氏昨儿刚生下的六丫头。 第159章 六丫得救 朝村口跑来的妇人汉子们神色慌张难看。 他们一边跑,一边嘶声吆喝村里其他人们,喊他们一起出来找被埋的娃儿。 几人经过梁青娥身边时,也顾不得打招呼,一个个撒腿就往村外跑,沿着通往村口的几条黄泥路分散开去。 郑氏在人群最后,身形更是摇摇欲坠,瞧着随时都会摔倒。 梁青娥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牢牢扶住绊了一脚的郑氏。 她此刻也顾不得问太多,心急如焚道:“大侄媳妇,我刚听他们嘴里嚷嚷着什么活埋丫头,说的是你昨儿刚生下的小丫头吗。” 郑氏体力不支,全靠着心里火急火燎的那股劲,才撑着走到这儿。 她死死咬住舌尖,待稍稍缓过一口气后,方艰难抬起头,见面前人是梁青娥后。 她双手死死攥住梁青娥的胳膊,泪水汹涌而出。 哭的几欲昏厥:“都是我这个当娘的不中用,没看好孩子,婆婆趁着我昏睡过去,她就把六丫抱走了……刚婆婆回来,说她已经挑了顶好的风水宝地,说她把六丫给埋了……” “婶子,六丫活着,她还活着啊……” 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郑氏话音未落,眼睛一翻,整个人便软绵绵瘫倒在地。 这咋就晕了呢,大黄庄周围野林子河沟不少,刚出生的婴孩小小一团,莫说被埋了,就是往哪里一藏,都够人找上半天。 梁青娥急出一脑门汗,六丫若真的被埋,只怕凶多吉少,饶是现在还活着,这多耽搁一刻,六丫活下来的希望就越小。 “婶子,东海家的交给我媳妇照看,我知道大伯娘把六丫埋哪去了。” 梁青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汉子正快步往这边走来,他的肩膀上还扛着一把钉耙,一看便知是干完活刚回来。 这汉子梁青娥认得,名叫秦井边,与秦东海乃是同宗同族的兄弟。 见此情形,她急忙将晕过去的郑氏交给身旁的圆脸妇人。 至于这人是不是秦井边婆娘,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听到动静跑出院门的村人们,听说冯氏把新出生的孙女儿给活埋了,一个个无不大惊失色。 忙都跟在秦井边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子后头飞奔而去。 “我刚在那处荆棘丛边开荒,见大伯娘挎了个篮子过来,拿榔头刨了个坑后,把篮子里的东西放进去就开始填土…… 我只以为她埋的是六丫的胞衣,还问她为啥不埋在屋子后头,回头等胞衣树长大,也不怕村里皮猴子们偷摘果子……。” 哪想到冯氏见到他,倒是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两句,拿起榔头篮子就跑了。 他当时只以为冯氏嫌弃六丫是个女娃,不想把她的胞衣埋的离家太近。 哪晓得这老虔婆这般歹毒,竟直接把活生生的孩子埋进了土里。 秦井边一边奋力奔跑,一边向众人讲他发现这件事儿的经过。 众人听见,心里的震惊和愤怒更甚,那是把冯氏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底朝天。 待终于跑到秦井边说的地方,果然见到一个两尺余长的小土坑,土坑表面覆着新鲜泥土。 瞧着这个土坑,村人们冷静许多,从冯氏埋下六丫,到他们找到这个土坑,少说也有半刻多钟。 六丫真的还活着吗,那么小的婴儿被埋这么久,是无法活下来的。 想着这底下埋着的大概率是个死婴,众人头皮就是一麻,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梁青娥老胳膊老腿跑不过大家伙,她气喘吁吁累的满头大汗赶到后,见人都围在土坑边站着不动,心里就是一咯噔。 “六丫没了。” “不,不知道,许是没了。”有人磕磕巴巴说一句。 什么叫许是没了,梁青娥拨开人群,看见面前小小一片新土时,脚步就是一顿。 她咽咽口水,蹲下身,伸手开始扒拉泥土…… 村人们瞧见,无不侧目。 都说河湾村的梁婆子凶悍难缠的紧,今儿一见,果然是个胆大包天的主。 梁青娥飞快扒拉着泥土,扒拉三五下后,她手指触到一柔软温热的物体…… 热的! 梁青娥精神一震,心里顿时松口气,她忙喊道:“快快,我摸到娃儿了,还是热的,大家伙快些把土清过去,娃儿保不齐还活着。” 听说六丫可能还活着,村人们心里的惊骇立时散去大半,慌忙伸出手,七手八脚把覆在六丫身上和脸上的泥土迅速清理掉。 当最后一层泥土被扒拉掉时,大家终于看清了坑底躺着的小小身影,六丫裹着一层破布做成的襁褓,小小的脸庞因呼吸不畅已变得青紫。 “这孩子……还活着吗?”有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想探一探六丫还有无鼻息,又不敢上前。 梁青娥忙把身上穿的薄夹袄脱下,伸手把六丫从坑里抱出来,也不及把娃儿裹好,先赶紧把六丫的嘴鼻都清理干净。 饶是梁青娥又掏她的嘴巴,又弄她的鼻子,六丫还是软软的一动不动。 “哎呀,这可怎么好,这孩子若是没了,东海家的可怎么活。” “东海他娘怎恁狠的心肠,自己亲生的孙女也下得了这狠手,他们家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了,真是造孽。” “可拉倒吧,便是真揭不开锅,哪怕送给别人家养,也不能给埋了啊,瞅这小脸青的,不知道临去时遭了多大罪……” 村人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有的甚至劝梁青娥莫要折腾了,左右他们已尽了心力,许是六丫天生没有福寿。 梁青娥充耳不闻,她把六丫用薄夹袄紧紧裹住,见小娃儿口鼻中再无泥巴,先是用力掐六丫人中,又对着六丫青紫的小嘴一口口吹气…… 又喊头戴竹簪的妇人给娃儿脚趾尖和手指尖还有耳朵垂放血,一番折腾后,也不知哪个法子奏了效。 一道极微弱,几不可闻的嘤嘤声,响彻众人耳边。 虽这声音轻的几如蚊蝇振翅,但对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却无异于天籁之音。 “活了!六丫活过来了!”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欢呼声响起。 梁青娥看着六丫微微张开的小嘴,耳边听着她微弱的啼哭,一直紧绷着的脸才微微和缓。 整个人方如释重负,大大吐出一口气。 确定六丫安然无恙后,一同前来寻找六丫的村民们簇拥着抱着娃儿的梁青娥,一起往村子里回去。 还没进村子,就见大丫二丫,和村民们往这边跑来。 梁青娥定睛看去,认出这些人里有几个妇人汉子,正是方才从村口往村外找孩子的几人。 这些人迎上来,待听说六丫还活着,一个个也跟着松了口气。 “林家阿奶,谢谢你救了我妹妹。” 大丫抹着眼泪,语带哽咽。 二丫神色惊惶,被大丫拉着,跪下来冲梁青娥结结实实磕几个响头。 第160章 秦家分家 梁青娥抱着孩子,连忙开口让俩孩子起来,她把六丫递给秦井边。 叹息道:“这孩子福大命大,多亏你惊跑了我那亲家,幸而埋的浅,不然怕是就没命在了。” 秦井边手忙脚乱接过孩子,惭愧道:“我也没帮什么忙,多亏了婶子,待东海回来,我让他去婶子家里,给婶子磕头。” 跟着一起救娃的村民们闻言,忙都跟着点头,只说多亏梁青娥镇定,不然若只靠着他们,六丫怕是就悬了。 梁青娥见六丫面色稍微缓过来些,不知是不是饿了,正啜着小嘴找饭吃,眼睛还不大能睁开,瞧着十分可怜。 “孩子饿了,东海媳妇不知怎么焦心呢,快些把孩子抱回去吧,家里还有一堆事,我先回家了。” 众人忙又开口挽留,无奈梁青娥执意要走,也只得作罢。 深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冷,梁青娥穿一件破旧单衣,一路走回去,竟也不觉得冷。 回到家,陈秋莲忙上来问大壮上学堂可还顺利,待听到黄夫子不但给大壮取了个大名,还言大壮稳重聪明,顿时乐的弯起唇角。 乐过后,陈秋莲方疑惑道:“我记得娘出门时穿的是件降蓝色的薄夹袄,这怎么只剩里面的单衣了。” 听到婆婆出门一趟衣裳还少了,秦兰花顿时支起耳朵,隐秘的往梁青娥头发衣襟上不停打量,神色里满是八卦。 梁青娥瞥她一眼,顺了顺头发,又弹了弹上衣。 淡声道:“哦,你说我薄夹袄啊,回来时碰见个活埋孙女的阿奶,我把娃儿从坑里抱出来,衣裳脱了裹孩子了。” 陈秋莲和秦兰花两人听到这个消息,俱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她们再三确认梁青娥并没开玩笑后,不堪入耳的咒骂和谩骂声瞬间响彻整个小院。 秦兰花是主力,她人本来就泼辣,口齿也伶俐,吐出的脏话几乎没有重样的。 若这些脏话有重量,恐怕那活埋亲孙女的老虔婆一露面,立刻就会被这如小山堆般重的脏话给压得动弹不得。 至于梁青娥为啥没明说这事是亲家冯氏所为,则是她不想多费口舌的缘故。 毕竟两村相隔不远,这样大的事儿,相信用不了两天,就能传的人尽皆知。 然而,梁青娥到底还是低估了村人们对八卦的热衷,以及八卦的传播速度。 仅仅只是到了当天下午,出门随便转一圈,只要有人的地方,大家都在义愤填膺谈论大黄庄秦家老婆子活埋小孙女的事儿。 话题中心的另一个关键人物梁青娥,也被人拉着各种问东问西。 等到了傍晚大壮从学堂回来,关于这件事的后续结果,已经更新了好几个版本。 原来,今儿吃过早饭,冯氏就把家里儿子儿媳们都支走,当然,孙子孙女们也都被她找由头赶了出去。 秦东海被老娘指使去山上挖药材,用的理由就是多挖些益气补血的药材,好给大儿媳熬汤养身子。 事关婆娘身体恢复,秦东海自然求之不得,带上干粮,拿起背篓和铁铲就进了山。 据说郑氏从生产后连着两顿没正经吃过饭,饶是这一胎生的顺当,到底还是伤了元气,人又虚弱,多是在房中昏睡。 冯氏就趁着这空档,把六丫装竹篮里带了出去,村里倒是有人瞧见问起,她只推说去埋六丫的胞衣。 村人们听说是去埋胞衣,再没了兴趣,就这样,冯氏提着竹篮一路去了村子后头的荆棘丛里。 许是六丫命不该绝,竟是让正开荒的秦井边撞破了,毕竟是丧良心的事儿,冯氏心虚之下,粗粗覆了土就跑走了。 郑氏醒来不见娃儿,焦急万分,冯氏只说孩子被儿媳妇压死了,她找了个风水宝地已经把娃给埋了。 郑氏自然不信,一口咬定孩子让婆婆给活埋了,就吵嚷了出来。 至于郑氏为啥那么肯定婆婆会活埋六丫,则是因为六丫出生前,冯氏亲口讲过她听来的一个生男娃的土方子。 说是若妇人一直生女胎,只要把生下的女婴在出生三日内,不拘火焚、水溺、断骨、还是活埋…… 总之,只要让女婴受尽苦楚死去,其他女婴灵看见,便不敢再投生到这个妇人腹中。 下一胎,定能一举得男。 郑氏说冯氏说这个事时,眼睛就一直盯着她的肚子,还问她若果然生下个女胎,舍不舍得娃儿遭这些罪。 郑氏是个母亲,还是个疼爱孩子的母亲,她当即就直言,只道若天不让她有子送终,那她也只好认命。 “许是那妖婆听东海婆娘这样说,就起了心思了。” “也不知秦东海回家听说老娘活埋了小闺女,会作何感想。” “还能如何,一边是老娘,一边是闺女,六丫到底没事,只怕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看不见得,听说郑氏抱着六丫跪在秦族长门口,只说她不敢回家,更不敢让六丫回来,求族长给她娘几个一条活路,让族长做主把她休了,左右公婆不稀罕几个丫头,让把丫头们也给她,不然她就只有带着丫头们投河这一条路可走。” 梁青娥听村里人说听来的传言,心里暗暗点头,郑氏确是个聪明的。 这个节骨眼,只要秦族长还是个人,必然不会真休了郑氏,哪怕拿出七出中无子这一条,郑氏都休不得。 让郑氏大度原谅婆母,胳膊折了袖子里藏,郑氏若愿退让,就不会抱着六丫跪求秦族长做主了。 郑氏想要的,是他们大房一家几口,彻底和老宅分割开。 冯氏活埋小孙女这事闹的颇大,整个大黄庄的名声也跟着一落千丈。 大黄庄黄姓最多,其余几个姓人也不少,因为这件事,村里未婚的汉子姑娘们都跟着受牵累,若秦族长不给出个说法,只怕难平众怒。 毕竟,没有哪个疼孩子的爹娘,敢把姑娘许给生丫头就活埋的村子。 秦族长于公于私,都得拿出态度来。 次日,事儿就有了分晓,秦族长做主,给秦丙这一房分了家。 家里田地一分为四,老两口拿一份养老,秦东海三兄弟各拿一份。 家里粮食同样如此分,公中的银钱,听说在秦族长的呵斥怒骂下,冯氏和秦丙不甘不愿给秦东海和郑氏分了三两银。 因为郑氏刚刚生产,又受了惊吓,以至于六丫没奶水吃,冯氏又额外买了一头产奶的母羊用来养活六丫。 至于房子,郑氏压根不愿同冯氏等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借了同族的老宅搬了进去,说是等翻过年天暖起了房舍后,再挪出来。 这件事过去五六天后,一日吃过晚饭,秦东海带着大丫,拎着一刀肉摸黑上了门。 第161章 秦家兄妹争执 庄稼种进田里没多久,就迎来一场秋雨。 三五天过后,褐色田地上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嫩绿芽芽。 又几天后,嫩绿芽芽变得细长而稠密,簇拥着,生长着,没过多久,连绵的田地便被绿油油的麦苗所覆盖。 放眼望去,已是满目青绿。 林家的生活也重新回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节奏中来。 因林老虎还要服徭役,他和林飞鹰一番商量后,决定仍将码头那边的事务,依旧交由老二两口子操持忙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越发寒冷,对于不久后到来的寒冬,林飞鹰每日都要去山上砍柴、背柴。 且由于今年家里多了码头好几处锅灶,柴禾至少要比往年多准备一倍出来,心里才能踏实。 待到来年开春,还要着手给十亩麦田追肥,十亩地所需的肥料那是相当可观,仅仅是收集沤肥堆肥的腐泥,都得花费不少精力。 所幸今年秋役是疏通河道沟渠,役夫们挖出的河泥沟泥,倒是可以自己运走使用,家里算是省了另外收集腐泥的精力和辛苦。 就这样,林老虎一边跟着村里的汉子们服役疏通河渠,下工后再把当日挖出的腐泥,一车车拉到自家屋后沤肥烧粪…… 要说家里最闲的,应该就是上学堂不久的大壮了。 刚开始坐在学堂时,他心里总惦记着大黄没人牵出去放风吃草,后来又忧心大黄出去吃草时,别人把大黄随走随拉的牛粪捡走可怎么好。 就这样纠结着,大壮学会了写他的名字。 他白日里在沙盘上一遍遍写划,待牢牢记住所有笔画后,回到家,再赶紧教大毛妮几个。 几个孩子看着沙盘里的字,拿烧出炭的火棍一遍遍在地上比画,不过五六日功夫,黄泥小院里,就满是长长短短、点横撇捺的痕迹。 “二姐,君下面的口是严实的,正所谓君子言语谨慎,是不会轻易随便张口的,你得把底下的口给封实喽。” 二毛妮听后连忙点头,赶紧把最后一笔用力拉长,将口给牢牢封住。 借着灶房门口熊熊燃烧的火把,二毛妮瞅了瞅沙盘上的字,又对照了自己写的字,满意点点头。 待看大壮又开始指点起大毛妮和三壮,她眼睛一转。 戏谑道:“既然君子轻易不张口,你却叽叽喳喳、唠唠叨叨个不停,那我问你,你这样算是君子行径吗。” 大壮呆住,挠挠头,他想说他是君子。 但夫子说君子是高尚之人,他只是个农家小子,哪里谈得上高尚呢,就是饱读诗书的夫子,只怕都不敢称自己是君子。 梁青娥见二毛妮竟问住了大壮,禁不住觉得好笑。 陈秋莲一点二毛妮额头,嗔怪道:“大壮把自己辛苦学来的知识教给你们,可是一点都不藏私,怎么就不算君子了。” “你再淘气,当心大壮这个小夫子恼了,再把你开除不教你。” 大壮赶忙道:“大伯娘,二姐同我玩呢,我不恼。”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都早早前往学堂,连中饭也是带了干粮在夫子家里由夫子家的儿媳热着吃,下学归家时,已是傍晚。 原本该由他干的那些活计,如今却全都落在了两个姐姐身上,对此,大壮很是愧疚和不安。 他不知道如何缓解两个姐姐的劳累,见姐姐们对识字很是感兴趣。 便日日在晚饭前后的间隙里,把所有从学堂里听来记来的知识认真教给她们。 二毛妮听大壮这样说,面上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正笑闹着,就听敲门声乍然响起。 梁青娥坐的离院门最近,听见敲门声,忙起身过去开门。 门栓刚一拿开,一道温厚声音紧跟响起:“婶子,是我,秦东海。” 见是秦东海,梁青娥忙侧身把人往院里让,待看到他身后还隐着个小姑娘。 忙笑着道:“大丫也来了啊,快进来,这天越发冷了,快别站风口吃风,回头再着凉了。” 把二人让进堂屋,还未来得及让座,就听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哥,你怎么也不管管嫂子,六丫这丫头片子不是活的好好的嘛,非得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害的我这个出嫁女也跟着受你们连累,现在只要一出门都被人指点耻笑。” 秦兰花这阵子连门都不敢出,只是哪怕窝在家里,都有嘴贱的妇人搁家门口碎嘴。 扰的她不胜其烦,尤其这些人言语中还带着有其母必有其女的意思,更是听的她满腹怨气。 这一听到娘家哥哥来家,她立马也从房里走了出来。 只是她脚还没踏进堂屋门槛,一连串抱怨的话便如连珠炮冲向秦东海。 秦兰花满脸怒容,双目直直盯着秦东海,满口都是质问。 秦东海被这般疾言厉色诘问,脸色也冷下来,一双眼睛更是沉肃。 “你既知你是出嫁女,那娘家的事儿哪怕洪水滔天,又与你什么相干,且这事儿怨的着你嫂子吗,小狗还知道护崽,六丫怎么说也是你嫂子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给闺女讨个公道有啥错。” 秦兰花气结,偏秦东海这话说的让人无法辩驳。 她指着秦东海你你个半天,但见大哥一脸冷沉,到底不敢说出更难听的话。 一眼瞅见偷偷瞪着她的大丫,顿时像擒了贼王,指着大丫的鼻子劈头盖脸就开骂。 “够了,老三媳妇,今儿你大哥可不是作为你娘家人来看你的,这是我们林家的客人,容不得你无理放肆,赶紧给我回房去,少在这丢人现眼。” 梁青娥脸色阴沉,指着秦兰花,厉声喝骂。 秦兰花见老婆子如此不给自己面子,自己亲哥哥眼见婆婆羞辱自己,浑不给自己撑腰,只是站在那里,宛如个会出气的死人。 顿时气的一跺脚,扭身出了堂屋门。 梁青娥开口喊陈秋莲倒茶,又冲秦东海道:“大侄儿莫怪,都是老婆子一向宽松,纵的这婆娘没半点礼数。” 秦东海摇摇头,这个妹子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是个什么样的脾性,他比梁青娥知之更深。 “都是往日在家时,我爹娘惯的她这般娇纵,也是婶子宽慈,出嫁这几年,还是姑娘时的性情。” 听听人这话说的,既算是替秦兰花解了围。 也暗暗抬一抬梁青娥是个好婆婆。 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咋为人处世就差这么多呢。 两人又闲话几句,秦东海把竹篮里的一刀肉拿出来。 说出今儿的来意:“那日多谢婶子援手,若不是婶子,只怕六丫就没了,原该早些来同婶子道谢的,只是家里近来着实忙乱的很,就耽搁了,婶子莫怪。” 梁青娥忙摆摆手,把肉拿起来,又放回竹篮里:“也是碰巧赶上了,你们两口子的意思,婶子知道了,心意婶子领了,东西拿回去,给你婆娘补身子吃。” 第162章 橘子红了 秦东海把肉条又拿出来放桌子上,把竹篮往身后藏,扯着大丫就要走。 林家如今不缺这口吃的,秦东海两口子如今分出来单过,正是干啥都要银钱的时候。 这个节骨眼上,梁青娥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二人带来的这条肉。 两人推来让去,寒凉的夜晚,梁青娥愣是出一身薄汗,没得法子,她只得收下。 见秦东海和大丫要走,她忙喊住二人:“家里还有秋日里晒的枣子,我装些给侄媳妇带回去熬水喝,补气血的很。” 见秦东海开口推拒,梁青娥当即沉了脸:“怎么,只许你们往婶子家里送东西,婶子竟不能回个礼,若嫌弃婶子晒的枣子脏污,这肉条你还拿回去吧。” 秦东海赶忙解释道:“婶子误会了,我没这意思。” “这才对,不过是些枣子,你一个大男人,做什么扭扭捏捏不干脆。” 梁青娥笑着回了房。 她打开锁柜,掂了掂装枣子的口袋,约摸还有四斤左右的样子,她又找出个旧口袋,装了约摸一斤多枣子,方又把口袋放进柜子里。 想了想,又拿两包红糖和银耳,一起装进袋子里,又拿出一个竹篮,从鸡蛋坛里数了三十个鸡蛋放了进去。 正要出门,陈秋莲抱着几件衣裳走了进来。 见婆婆疑惑望过来,她神情有些忐忑,忙开口解释:“我挑着乐宝和五庄穿小的衣裳收拾了几件出来,娘放心,最好的几件我都放的好好的,等三弟妹生了娃儿,再拿给侄儿穿。” 梁青娥不置可否,接过衣裳摊在炕上。 见是乐宝的两套小棉袄和小棉裤,另还有两件五壮贴身穿的小衣和一张破旧包被,她点点头,把衣裳卷在包被里,抬脚走了出去。 堂屋里,秦东海看着装的满满当当的竹篮,老大的汉子一脸愣是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他把竹篮放在桌上,腿一弯跪在地上,冲梁青娥邦邦邦磕了三个头。 梁青娥被他磕的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忙喊林老虎赶紧把人拉起来。 “哎,这是干什么,快别如此,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不能这样。” 秦东海摇摇头,眼圈有些泛红:“我们夫妻俩没啥本事,婶子以后但凡有用得到咱们的地方,只管招呼就是。” 他冲梁青娥和陈秋莲认真道谢后,带着大丫,提着满满两篮东西,告辞出门。 ………… 有关于秦家的事儿,村里还不时有人提起,什么冯氏羞愧之下,病了好久。 又是什么秦老三的婆娘薛氏同秦老二的婆娘陶氏别苗子,妯娌俩因家务活计大打出手,很是惹村里人笑话。 村人们说的最多的还是分出去的秦东海一家,原以为这一家没个男丁,小的小弱的弱,定然支撑不起来。 没想到郑氏出了月子后,一家人相互扶持,竟也慢慢理顺了日子。 虽生活拮据贫困,到底没有老宅那边乌七八糟的糟心事,比起秦家老宅天天上演的闹剧,提起来倒是让人敬重的多。 随着林老虎徭役结束,院中的橘子已是橙黄一片。 梁青娥挑着最大的,摘了八个,让大毛妮送去老宅。 并交代道:“告诉你太爷太奶,剥掉的橘子皮也别扔,切成丝晒干了冬日里熬姜水喝,若他们不喜,就把橘皮送过来,留着给你二叔在码头茶棚用。” 大毛妮认真记下,挎着篮子,一溜烟跑去了老宅。 梁青娥又摘一个橘子,橘皮撕开的瞬间,浓郁橘香扑面而来。 她把剥下的橘皮放进屋檐下的簸箕里,掰一瓣橘子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酸甜汁水瞬间在舌尖爆开…… 可真好吃,不过片刻,梁青娥手中就只剩十来个橘子籽。 看着不算粗大的橘子树,她眉心轻轻蹙起。 橘子好吃,就是树太小了些。 莫说送人了,只怕他们自家都不够吃。 梁青娥把橘子籽放在窗棂前,拿起一个背篓,挑着表皮光滑,颜色鲜艳的橘子,开始摘起来。 薛家在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了。 便是自家不吃,也得把薛小少爷的胃给顾好。 足足摘了将近三十个橘子,梁青娥才停手。 等到吃过晚饭,她唤住林老虎,让他明儿去一趟码头,把橘子送给阿萱。 “就说今年家里新栽的橘子树,结的橘子味儿着实不错,送些与薛小少爷尝鲜,也不知对不对他小娃儿胃口。” “橘子皮晒干后,熬甜汤也好,炖肉汤也好,去腥增香又开胃,就说咱们庄户人家若积食没胃口,一喝就好,小娃儿爷脾胃弱,喝这个正好呢。” 林老虎认真听完,又学了一遍,二日天不亮,背着半背篓橘子,带着老娘一起让交给叶银红的布口袋,就上了路。 往码头送完橘子没几日,叶银红和林大熊再次举着火把星夜回来。 看着二人身上穿的崭新的细棉袄裤,秦兰花眼睛顿时就红了。 婆婆与他们扯的布,不是靛蓝藏青,就是石绿松绿。 二伯哥一身的灰蓝色棉袄棉裤,叶银红这个妯娌更是一身的湖绿色细棉衣裳。 这二人定然挪用了食摊的收益,都贴到了自个身上。 “二嫂的衣裳可真鲜亮,这样好的料子,只怕不便宜吧。” 她一开口,叶银红就知是什么意思,她也不藏着掖着。 大大方方道:“薛家每季都会给家中管事仆妇裁制衣裳,薛家这季多做了些,阿萱姑娘就拿了几套与我和你二哥,说是留着咱们换洗穿。” 秦兰花一愣,眼里满是不相信。 叶银红才不与她解释,冲梁青娥乐呵呵道:“说来还是托了家里橘子的福,大哥送的那些橘子,阿萱姑娘说不光薛小少爷喜欢的紧…… 她们家厨娘按照娘说的,拿橘皮熬了开胃汤与薛老夫人,老夫人喝了果然开了胃口,当天就吃了一碗素面。” “娘,家里橘子还有多少,阿萱姑娘让咱们再匀些与她们呢,还问我咱家附近还有没有这样好品种的橘子,若有,让我多多收一些呢。” 说到这里,她眼里闪动着明亮的光:“娘猜猜,薛家出多少银钱一斤收橘子。” 多少银钱一斤。 屋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纷纷竖直了耳朵,眼睛紧紧盯着叶银红。 第163章 高价橘子的诱惑 叶银红抬起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朝众人比划了一下。 “八.....八十文!” 秦兰花瞪大了眼睛,脸庞因兴奋而涨得通红,声音也因激动而变得结巴起来。 众人听到这个数字,纷纷惊讶扭过头来,目光齐刷刷落在叶银红身上,眼里带着期待,急切等着她开口确认。 叶银红:“……” 叶银红笑容凝滞,一脸无语。 这娘们天生和她犯冲还是怎么地,要不然怎么竟拆她台。 一斤橘子八十文,这娘们可真是敢想,就算家里橘子再怎么得薛家老太太和小少爷喜爱。 那也就是个平平常常的橘子而已,它不是银子打的! 是,薛家家大业大,不缺银钱,薛小姐心肠也很好很善良,然谁家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的,人家不是冤大头啊。 叶银红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怪道三弟妹生的眉高眼高,瞧瞧这口气,我和大嫂怕是拍马都赶不上。” 秦兰花这会儿也意识到是自己会错了意,但乍一听到妯娌阴阳她眼高于顶,心里也不禁有些着恼。 只觉叶银红果然事多,她自个卖关子让旁人猜,这换成谁不得往高点猜。 虽八十文一斤橘子是离谱了些,有句古话怎么说的,千金难买心头好。 薛家富甲一方,花八十文买斤橘子吃,说出去也只会人人称羡,究竟也不算十分离谱。 叶银红端正了神色,直接道:“是八文钱一斤,阿萱姑娘说了,若橘子的品质都和大哥前几日送过去的一样,咱家有多少,他们就收多少。” 橘子八文一斤,这价格若是说出去,那也是绝无仅有的。 橘子压秤,大些的橘子三五个就能有一斤。 他们村栽橘子树的人家不少,就算三文一斤往各家各户收,每斤也能净赚五文钱。 就算村里橘子树有限,他们后山上还有许多野橘子树。 家里这株橘子树就是林老虎当初从后山挖回栽下的,若每日里背着背篓去后山摘橘子,肯定能摘不老少。 后山的橘子还不要本钱,摘多摘少,卖来的银钱就都是他们自家的。 众人看着梁青娥,眼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希望她能快些点头。 梁青娥没多说什么,起身去院里摘了两个橘子回来,橘皮剥开后,她把橘子一瓣瓣分给家里大大小小一众人。 而后认真道:“都好好尝尝,若你们能找到这个味道的橘子,这门生意自然能做。” 不就是橘子,说破天它还是橘子,众人捏着橘子打量两眼,见橘瓣确实比以往吃的要饱满许多。 但那又怎样,村里有些人家橘子树养的好,水分确实更足些。 大家伙浑不在意,手一抬,橘子就进了嘴里。 刚咬第一口,他们就愣住了,这滋味…… 橘瓣破开的瞬间,满嘴都是酸甜浓郁果香。 酸味不过分刺激,反而于甜味中,增添了一份独特的清爽。 这橘子,确实和以往吃到的品种都不同。 橘香盈满舌尖,一口,两口,待咬到第三口时,橘瓣全化成橘汁,顺着喉咙滑入了腹中。 这就没了! 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纷纷看向梁青娥,希望她能再摘几个橘子,让他们好好吃个过瘾。 梁青娥却只是把方才剥下的橘皮收好,淡淡道:“若你们能寻到这般好滋味的橘子,尽管拿去与薛家做这门生意便是。” 听到这话,众人脸色顿时为难复杂起来。 没亲口吃过家里的橘子时,他们一个个信心满满,觉得找到类似口味的橘子简直易如反掌。 如今尝过家里的橘子,众人心中都不禁打起了鼓,各个面上俱是迟疑和不自信。 他们真的能从村里或者山上找到这样滋味的橘子吗。 梁青娥完全没管他们怎么想,自顾自挑着关心的事儿,细问了几句林大熊和叶银红码头相关的事儿。 待听二人说一切都算顺当后,微微悬着的心才略放下来。 又见叶银红一脸心不在焉,眼睛时不时瞟向坐在门槛边的大壮,就猜到她心里怕是一直记挂大壮上学堂的事情。 于是,梁青娥索性把大壮上学堂前后的事儿详细说个清楚明白,最后一挥手道:“都散了吧,都早点睡,明儿还要早起呢。” 叶银红听婆婆说散,心里正巴不得,忙上前拉住大壮的手。 笑的分外开心:“娘的乖儿子,听你阿奶说,你如今都会写自己名字了,这才上了几天学,就这般厉害了,来,和娘回房,把你那沙盘也拿上,也写一个给爹娘瞅瞅……” 大壮被夸的很是不好意思,幸而油灯不亮,遮住了他羞的通红的耳朵。 一斤橘子能卖八个铜子,这个诱惑足够大。 次日,林老虎和林飞鹰上山砍柴时,专门朝着生着橘子树的地儿赶去。 柴没砍落多少,橘子倒是揪下不少,只是任他们尝的牙齿酸倒。 仍是没能找到一个能和自家橘子一较高低的。 二人在山上转悠好几天,却次次无功而返,私底下琢磨一番后,觉得许是山上的橘子天生地养的,没人伺弄的原因,所以滋味才不好。 俩人便又把眼睛投向村里,村里栽橘树的人家不少,只他们两个大老爷们,也不好上人家里讨橘子吃。 林飞鹰琢磨过后,喊来大毛妮二毛妮和二壮几个,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摊开后,里面约摸有十多块香甜的麦芽糖。 他把麦芽糖分与几个孩子,认真道:“你们能拿三叔给的这些糖块,和村里的孩子们换他们家的橘子吗。” 二毛妮拿刀把糖块切的更小些,小心包进手帕里。 抬头笑道:“三叔放心吧,咱们村里橘子树多的很,倒是麦芽糖,十分难得,一块糖换两三个橘子,村里小孩肯定乐意。” 这么多糖块,足够把村里各家树上的橘子都换来尝尝了。 叶银红说这事儿时,几个孩子俱都在场,俱都知道码头有个大户人家,出了老高的价钱收家里的橘子。 只是自家橘子就结这么些,便是能换银钱,也不够卖一次两次的。 这些日子爹和三叔日日上山找橘子,就是为着能找到同家里橘子一般好吃的品种。 只是两人忙活这么多天,连砍柴都耽搁了,然还是没有寻摸到好吃的橘子。 二毛妮生怕三叔和老爹等急,招呼上大毛妮和二壮三壮,挎着篮子,就出了门。 两刻多钟后,几个孩子抬着一篮橘子走了回来。 林飞鹰满脸喜色,高兴道:“你们怎么和村里人说的,这么快就换了一筐回来。” 闻听此言,大毛妮和二毛妮脸上的笑容一滞,俩丫头悄悄看一眼乐呵呵扶腰走开的秦兰花,忙心虚别开了眼。 呵呵打岔道:“村里小孩可稀罕糖块了,要是给他们一包糖,橘子树都能给送过来。” 林飞鹰夸了夸几个孩子,和林老虎坐下后,两人对着篮子,就开始一个个剥皮尝味道, 第164章 腊月年来到 等最后一个橘子剥开。 林飞鹰轻轻咬一口橘瓣,几乎瞬间,他的面上满是失望之色。 几个孩子瞧见,也跟着叹一口气。 他们扭头看向院里葱郁的橘子树,那树上,因上次叶银红回来又摘了些带给薛家,现在只余零星七八个橘子。 梁青娥从后院捡鸡蛋回来,一眼就瞧见满地的橘子皮和扔掉的橘子瓣。 她把鸡蛋放进灶房,再出来开口道:“实在不行,咱们自家培育几株。” 林飞鹰一怔:“可不管村里,还是山上,都没这品种的橘子,也是大哥运气好,才把这好滋味的果树,挖回了家里。” 秦兰花还在心疼白给出去的麦芽糖,闻言嘟囔道:“说的轻巧,便是明儿种,也赶不上今年摘果子卖。” “三婶,咱们要是今年把橘树栽好,运气好的话,明后年就能摘来卖,若一直不动手,十年八年也别想有橘子结。” 秦兰花见二毛妮竟和她抬杠,心里就是一阵火,但见男人也是一脸赞同,气的恨恨拧林飞鹰一把,挺着肚子出了院门。 她刚走到村口,就有妇人上前搭话:“都说酸儿辣女,三壮他娘,你肚子里这一胎铁定是个大胖小子。” 秦兰花闻言乐开了花,顿时挺了挺肚子,笑道:“是呢,我哪顿饭不往碗里加点醋,吃饭都不香。” “怪道大毛妮二毛妮满村里同孩子们换橘子呢,说她们三婶嘴巴淡,非得吃些酸酸凉凉的才舒坦。” 更有妇人看着她,一脸的羡慕:“三壮娘,瞧你婆婆多体贴你,为着让你吃的顺口些,折腾的俩丫头满村里换橘子,还非得换到你喜欢吃的味儿才行。” 秦兰花:“………” 这俩死丫头竟敢扯着她当幌子。 偏她还不能说什么,说俩丫头换橘子不是为着她。 她又不似那俩奸滑丫头,随口就能扯出八十个谎来。 万一这些人再打听到红河码头的薛家八文一斤收橘子,到时这些人率先找到薛家要的橘子,越过自家做成了这门生意。 不说婆婆和男人会不会恼自己,只怕她自个肠子都能悔青。 且这些人若知晓这些橘子不是为自己换的,岂不是更坐实了婆婆眼里压根就没有自己。 秦兰花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心里纠结着,人就沉默了下来。 院子里,梁青娥几人还在讨论怎么栽种橘子。 林飞鹰主张先去山里挖几株橘子树直接种下,等开春时,再从院里的橘子树上剪些枝条,直接嫁接过去。 大毛妮和二毛妮也说出了她们的建议,两人生怕伤了家里的橘子树,又嫁接不成功。 便说拿留下的橘子籽直接育苗,二人的依据是,同一个祖宗发出的根芽,结出来的果子滋味定然一样。 双方各有各的看法,都等着梁青娥点头。 梁青娥想了想,开口道:“这样吧,先栽六棵橘子树,橘子籽也同样放土里育苗。” 林老虎和林飞鹰点点头,不出三日,就从山上找到六棵大小适宜栽种的橘子树。 二人十分有心,这六株橘子树,离当初林老虎挪栽的那株树,距离不远。 同样,梁青娥特意在后院菜园里开出一小片苗圃,把橘子籽埋了进去。 因天气寒冷,浇过水后,上面还特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麦草。 栽培好橘树后,时间就到了腊月,一进腊月,日子过的仿佛格外快。 昨儿还是腊月初一呢,转眼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熬腊八粥,泡腊八蒜。 腊八粥感觉还没消化,眨眼就到了小年夜祭灶。 祭灶前一天,私塾就放了年假,再开学时,要翻年过了十五元宵节后。 要说大壮上学堂,也不全是一味的烧钱,他当天背着书包从学堂回来后。 就言黄夫子说,凡是学堂蒙童,俱可拿裁好的红纸去学堂,由他亲自执笔写对联。 黄夫子毕竟只有一双手,规定只给每位蒙童写两副对联,福字限六张。 两副对联正正好,他们家就堂屋和院门是两扇木门,需要贴大对联。 别的屋门,都是一扇木门,贴个福字就足够了。 秀才老爷亲手写的对联,贴上去那是倍儿有面子。 林老虎和林飞鹰兴冲冲从老娘手里讨得银钱,次日就带着大壮赶集买红纸。 红纸买回,再裁出来相应的尺寸规格,叔侄三人刚吃过午饭,把裁好的红纸往篮子里一装,就发出去了大黄庄。 及至下半晌,三人便乐呵呵挎了篮子回来。 对联一摆出来,笔劲有力的墨黑大字现在红色纸上,只看着,就知年要到了。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割块肉。 二十七,宰年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叶银红和林大熊一直在码头忙活到二十九这日,这天的深夜,两人手持火把,推着板车赶回了家。 两人摸黑赶路,许是因一直不停走路,除脸冻的冰凉外,手脚俱暖暖和和。 陈秋莲听说二人回来,忙从炕上起身,要去灶房给二人做姜疙瘩汤驱寒暖身。 她还带着俩奶娃子,刚走出房门,就被梁青娥给赶了回去。 梁青娥舀两瓢水倒进锅里,叶银红坐在灶膛前烧火,又搬个板凳放在旁边,好让男人也能一起烤火取暖。 姜切的细碎丢进锅里,最后又捏一撮橘丝扔进去,把面粉和鸡蛋都拿到灶房后,梁青娥抬手就关上了灶房门。 很快锅开水滚,面疙瘩搅拌进去,最后淋上两个鸡蛋,出锅前又滴几滴香油…… 锅上白烟升腾,饭香味霎时弥漫开来。 三人热热乎乎吃完疙瘩汤,再次推开灶房门时。 天空中竟洋洋洒洒飘起了雪。 “冬月是麦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梁青娥手执油灯,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不由感慨道。 叶银红和林大熊对视一眼。 笑着道:“还好赶回来了,不然明儿三十让这雪一耽搁,家里贴对联门钱时,定要把咱们贴门外边了。” 第165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林家小院尚在睡梦中,村里噼啪作响的爆竹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不时响起。 梁青娥将被子拢的更紧些,睁眼看去,屋里仍是昏暗一片。 窗棂用芝麻杆加泥草糊的严实,隔绝冷风的同时,也同样隔绝了天光。 “阿奶,要起来吗。” 大毛妮揉着眼睛挣扎坐起身,天太冷,刚出被窝就冻的她一个激灵,她忙又紧了紧被子,赶紧去拿盖在被脚的棉袄棉裤。 二毛妮被吵醒,口齿含糊叫了声阿奶后,便让姐姐帮忙把衣裳也拿过来。 梁青娥赶紧冲二人道:“还早呢,再睡上两刻钟再起。” 自打开始烧炕后,为省些柴禾,大毛妮和二毛妮就搬到了主屋与梁青娥同住。 至于大壮二壮三壮三个,三壮则跟着他爹娘同住。 大壮二壮和林老虎陈秋莲两口子,一起挤在东耳房的炕上。 大毛妮和二毛妮听说还能再睡两刻钟,俩丫头又赶紧钻回了暖和和的被窝,但见阿奶也没要起身的意思,这个回笼觉,睡的更加踏实些。 小姐俩窝在被子里,小小声说着话,又觉撇开了阿奶,忙又扯些家事活计问梁青娥。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就听门外一道惊呼声响起。 “哇,啥时候下的雪,还下了这么厚。” 雪,竟然下雪了。 大毛妮二毛妮听到有雪,那是再躺不下去,忙忙穿了衣裳,就起了身。 见俩丫头起来,梁青娥也跟着从穿衣起身下炕出门。 屋门一打开,冰寒冷气扑面而来,三人当即冻的轻嘶一声,便见整个小院都被冰雪覆盖,满目银装素裹。 雪花的映照下,灰蒙蒙的天色都明亮许多。 大壮二壮见到阿奶,忙开口叫人,抬脚想去踩雪,在看到自己脚上崭新的鞋袜后,又不得不缩回了脚。 众人陆陆续续起身出屋,在看到雪的瞬间后,无不欣喜感叹一句:“好大的雪,啥时候下的。” 梁青娥昨夜里和林大熊叶银红回房时,天就已经开始落雪,这会儿看到满院积雪,倒没大家伙那么惊讶。 看完了雪,林老虎三兄弟纷纷拿起铁锹,开始清理积雪,三人先是踩着木梯,把屋顶上的积雪清了个大概,免得积雪太厚,压坏了房顶。 有些实在不好清理,或清理不到的地方,也只得等着它慢慢融化落下。 橘树满披落雪,白雪覆绿叶瞧着分外惹眼好看。 梁青娥细细瞅了两眼,方把橘树的雪花小心摇落。 待把院子里的积雪也都清理出院门,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 大壮二壮到底没舍得穿着新鞋四处造,回房换回旧鞋后,二人去柴房抱了草料便去牛棚喂大黄。 自天冷后,牛棚也是被层层加固,从只有几根柱子,一顶草棚的简陋窝棚。 到后面随着每一次降温修整后,到现在,牛棚已是大变样。 不止从茅草顶换成由木板竹竿架起更结实的木棚顶,就连之前仅用几根木柱重做的围墙。 也用草席和各种秸秆,围起厚厚一圈密不透风的真墙。 怕还从缝隙里再渗进冷风冻伤大黄,林老虎和林飞鹰还活了泥灰,细心的把草墙里外,拿泥巴糊的那叫一个严实。 饶是如此,大壮还怕大黄冻着,喂完大黄吃干草,便和梁青娥商量,希望能将大黄暂且挪到他们之前住的西厢房里。 梁青娥沉吟几息,痛快点头同意。 大黄足足花费七两多银子,要真冻出个好歹,心疼的还不是她。 至于大黄在屋里吃喝拉撒睡,可能会把屋子造的不像样。 大壮自个都不嫌弃,她更是没啥意见。 等天暖大黄挪出来,屋里好好通一通风,把地面铲平一遍就是。 收拾屋子的脏累活计,和大黄的安危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早饭将要做好时,四个壮兴奋跟在林老虎身后,等着烧爆竹。 柴火在院门外堆成一小堆,拿火引燃后,再把早准备好的竹节丢进火里,大火继续燃烧,竹节也开始烧起来…… 很快,竹节被火烧爆,顿时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吃饭啦。” 梁青娥吆喝一声吃碗,便把头一碗饭恭敬放在条几上的神位前,后又抬手点燃三支土香。 嘴里默默念叨请老天爷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家宅平安后,虔诚鞠了三躬,将香插进香炉后,众人瞧见,方端碗拿筷子吃饭。 吃过早饭,就开始忙活贴春联。 叶银红端着打好的浆糊从灶房走出来,梁青娥瞧见,忙把装春联的竹篮从屋里拿出来。 林老虎兄弟几个,带着孩子们,抹浆糊的抹浆糊,贴春联的贴春联,一扇扇门变得热闹又喜庆。 红红的春联贴上,林家小院整个焕然一新。 陈秋莲抱着穿一身花棉袄的乐宝,手指着春联上的字,笑眯眯道:“乐宝,这个字念乐,是乐宝的名字呢。” 乐宝头戴碎花棉帽,挥着小手不停要去够春联。 春联至少也要贴到二月二,陈秋莲可不敢让乐宝碰,生怕她手没轻没重,再给撕下来了。 “啊……啊……” 乐宝被陈秋莲抱着,小身子小肉手不停冲着春联和花花绿绿的门前子招手。 梁青娥见她喜欢鲜艳颜色,忙把之前裁掉的红纸边从屋里拿出来,专放在一个簸箕里,让乐宝坐炕上抓着玩。 被红纸边吸引的乐宝果然不再闹腾要抓春联,陈秋莲松一口气,便抱着乐宝坐在暖和和的炕上,一心一意开始玩红纸边边。 玩着玩着,陈秋莲想起大壮第一次从学堂回来,额头上的那抹圆圆的朱砂印记。 据婆婆和大壮说,黄夫子说朱砂开智,点那个红点点,是希望孩子开智又开窍,眼明心亮,是盼娃儿聪明的好意头。 可巧炕柜上还有半碗冷茶,陈秋莲把乐宝放下,起身从针线篮子里找出剪刀。 随手挑了块被乐宝抓碎的红纸头,慢慢剪出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小红圈圈。 她用手蘸些水,均匀抹在红纸上,然后贴在乐宝额心,最后略用力按压几下。 红圈圈取下后,乐宝眉心赫然一抹圆圆的红色印痕。 衬着乐宝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脸,瞧着煞是可爱。 正好林老虎抱着五壮走进来,陈秋莲冲男人笑道:“当家的,你瞧,咱们乐宝这模样像不像观音座下的小仙童。” 乐宝听到娘唤她名字,便抬起头,冲陈秋莲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一眼瞧见窝在老爹怀里的五壮,小手拍在簸箕上,嘴里依依啊啊冲五壮挥起小拳头。 五壮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好奇看看簸箕里的红纸头。 偏头又瞧瞧爹娘,嘴里啊啊叫着,小身子开始使劲往炕上挣。 第166章 这娘们该不会真的要生下块黑炭头吧 林老虎便把五壮放在乐宝身边,由着俩孩子一道玩。 陈秋莲看看乐宝,又瞧瞧儿子,手不由又摸向剪刀,最后依样又剪了个红圈圈,在五壮额心也印下个聪明圈后,方才满意。 “咱们五壮这下也成观音座下小仙童了。” 五壮生的白嫩,大眼睛黑漆漆的,鼻梁高挺,小嘴红润,瞧着十分俊秀,正是人们口中说的男生女相。 林老虎看着炕上漂亮讨喜一对玉娃娃,且这俩小儿还都是自己家的孩子,也不禁乐呵呵笑出声来。 笑声招来家里其他人,大壮二壮三壮看见乐宝和五壮额心的红圈圈,待听大伯娘说这红圈圈叫聪明圈后。 也缠着陈秋莲给他们也印上一个。 陈秋莲自无不可,最后不光大壮二壮三壮,连大毛妮和二毛妮还有四壮,额头俱都印着红艳艳一个聪明圈。 村里别的孩子们额头都没有聪明圈,大壮二壮等不及,带着小尾巴三壮,一溜烟就出门和小伙伴们炫耀去了。 孩子们满村跑着玩,家里大人们却还有事要忙活。 午饭过后,梁青娥便把一刀肉从房梁上解下来,这是炸年肉时,特意留下来包饺子的。 肉清洗干净后,拿到砧板上切成肉片,一阵邦邦邦后,肉片就成了肉馅。 再配上鲜灵的小葱和韭菜,放上盐和酱汁调味,饺子馅就成了。 下晌,家里汉子们继续清理前后院牛棚、猪圈和鸡圈上的积雪。 妇人丫头们则围坐在主屋炕上,擀饺子皮的擀饺子皮,包饺子的包饺子,包括秦兰花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神色。 今年的饺子馅,肉放的不是一般的足,秦兰花拿筷子挑一小团馅儿,放在饺子皮正中间,饺皮一折再一对捏,一个外观形似元宝的饺子,就捏了出来。 饺子包完后,天已经接近傍晚。 陈秋莲时不时要抱哄喂养两个孩子,秦兰花如今更是大腹便便,她坐一会儿,就要起身走动一圈,如更蹲身这样的动作现在更是不好做。 一些洗洗洗刷刷,需要蹲下去干的活计,就都落到了叶银红身上。 她今年挣了不少银钱,人也格外大方些,不等梁青娥叫人,便忙把油乎乎的饺子盆面盆收拢到灶房时,就着锅里备下的热水,开始刷洗清理。 梁青娥看着屋里大大小小足足六盖帘饺子,又找出一个小盖帘,上面薄洒面粉,捡了四十个饺子放上去。 她冲正清理牛棚的林老虎吆喝:“老大,把这些饺子端到老宅去,让你阿爷阿奶晚上也尝尝咱家的饺子。” 林老虎赶忙放下手里的铁锹,洗过手后,端起饺子,就去了老宅。 今年家里挣了不少银钱,包好饺子后,梁青娥带着叶银红,满心欢喜开始操持年夜饭。 家里正烧饭呢,村里不知谁家,已经燃起了爆竹。 这一声仿佛是个信号,接下来,此起彼伏的爆竹鞭炮声,或远或近接连响起。 听到村里人都吃上饭了,梁青娥和叶银红也加快了速度。 赶着把野鸡肉烧好后,就吆喝林老虎点爆竹吃饭。 说来林老虎和林飞鹰兄弟俩也算走运,二人虽没从山上找到滋味鲜美的橘子。 然自从进冬月后,二人再上山砍柴,却是打到不少野鸡野兔,回回上山几乎都不空手。 家里如今勉强算不愁吃喝,梁青娥就没克扣家里人吃喝。 打回来的野鸡野兔多留给家里人打牙祭,一个冬天下来,家里上下一众人非但没掉膘,反倒还都胖了一圈。 尤其秦兰花,她肚子里揣一个,林飞鹰又是疼媳妇的,盛他碗里的肉,多半都进了秦兰花嘴里。 冬日活计较平日要少的多,多吃少动之下,很快,秦兰花原本就圆润的脸庞,如今越发连双下巴都出来了。 农家人丰腴肉多是福相,秦兰花一出门,常常能收获许多羡慕眼神。 热菜热汤摆上桌,一家人团团围坐在桌前,吃饱喝足后,叶银红招呼大毛妮,随她一起去灶房煮饺子。 一时饺子煮出来,不拘老少,每人俱分得六个。 饺子馅鲜美香浓,众人饶是已经腹中饱饱,仍是吃的头也不抬。 “兰花,你干什么去。” 林飞鹰见婆娘挺着大肚子端碗离席,忙开口道。 秦兰花小心挤出来,乐呵呵道:“你只管吃你的,我吆喝吆喝咱儿子也进门吃碗饺子。” 林飞鹰打眼扫一眼坐席,三壮四壮正坐在大毛妮二毛妮身边,二人正大口大口吃着饺子。 俩儿子俱在屋里吃的香喷喷,她这是上哪、预备喊哪个儿子。 林飞鹰还欲问,秦兰花已经走到了门槛外。 众人就见她沿着屋檐慢慢走着,筷子敲着碗,嘴里扬声喊道:“黑小子,白小子,都来娘这里吃饺子,黑妮子,白妮子,一脚踹到屋脊子!” 她长声唱喝,手上一时做出快来吃饺子的慈爱动作和表情。 一时做出踢踹的凶狠动作和模样。 林飞鹰生怕她脚底下不稳当,再跌了,忙起身追过去,将秦兰花稳稳扶住。 大毛妮二毛妮几个饺子都顾不得吃,直接呆住。 大壮二壮也扭头看着三婶,悄声问老娘三婶念叨的是个啥。 叶银红抽抽嘴角:“你三婶想生儿子呢,意思是她宁愿生个黑炭样的男娃儿,都不想生个白嫩漂亮的闺女。” “和炭一样黑的娃儿,那该多黑啊,能瞧得见鼻子眼睛吗。” 几个孩子十分不理解秦兰花的审美,二毛妮更是忍不住,好奇接话道。 “哼,便是生的黑如炭,只要是个男娃,那也比你们这些赔钱货强。” 秦兰花气呼呼瞪一眼说话的二毛妮,拿起筷子就开始扒拉饺子。 “炭…炭…炭…” 不知是不是听多了这个字,窝在梁青娥怀里吃蛋羹的乐宝,拍着小手,开始学舌起来。 秦兰花气的心头一梗,慑于婆婆的威严,虽说乐宝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到底也不敢开口就骂。 只是赌气道:“就算生块炭,那也比生个不中用的丫头片子强。” “炭…炭…炭…” 乐宝仍旧乐呵呵拍着小手,小嘴不停重复着炭炭…… 梁青娥心里当即就咯噔一下,瞧着秦兰花的肚子带着忧虑。 这娘们该不会真的要生下块黑炭头吧。 第167章 发压岁钱喽 梁青娥听乐宝奶声奶气叫着:“炭…炭…” 再瞅见秦兰花隆起的肚子,顿时忧心忡忡。 想她和死鬼老头子年轻时相貌都算不错。 俩人生的三儿一女也是好模样,早些年林老虎兄妹四个走出去,谁见到不夸一句林家二房的孩子们,个个模样周正出挑。 不然就照他们家以前的家底,娃儿但凡生的磕碜些,岂能如此顺利讨到三个儿媳进门。 也就这些年,仨儿子整天在外劳作奔波、风吹日晒,瞧着黝黑结实了许多,但衣裳一掀开,那皮肉还是白的。 再说下一辈的孙子孙女们,大毛妮生的温柔腼腆,二毛妮生的俏丽活泛,就连大壮几个皮小子,过了一个冬天后,一个个那也是眉眼清楚,皮肤白净。 可以说,他们家里,就没有不好看的人。 这万一要是一语成谶,三儿媳真生了个炭般漆黑的娃儿,可要怎么好。 村里多的是嘴巴尖刻的人,待孩子长大知事些,若有人嘴贱拿孩子外貌开玩笑,岂不是要白白惹娃儿伤心。 都是她的亲孙儿,饶是她一碗水端的没那么平,终归也是一心一意盼着所有孙子女们都顺顺当当的。 想到此,梁青娥脸色更难看几分。 她赶忙呵斥秦兰花:“老三家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今儿大年三十,神仙们都要下凡受香火,当心哪路神仙听见,真送你个看不清鼻子眼的黑小子…… 现在赶紧去外面呸呸自己两句,只说自己嘴贱,让神仙莫要和你这蠢妇一般计较,咱们啊,要生就生个眉清目秀的聪明娃儿。” 秦兰花:“………” 不是,她怎么就嘴贱了,竟还说她是蠢妇。 这老婆子当真是昏了头了,放着二毛妮这个真正嘴贱的人不教训,竟只会逮着她数落。 还眉清目秀的聪明娃儿,直说让她生个像五壮的娃儿不就完了,她就知道,老婆子一向看不上他们三房,不就嫌三壮四壮生的不如五壮眉眼清秀吗。 一个男娃,勇武有力,身板结实才是顶要的。 要那娘娘腔腔的皮囊有什么用,是套犁多拉二亩田,还是上磨能推两袋麦。 秦兰花翻眼瞧着窝陈秋莲怀里打瞌睡的五壮,心里十分看不上他小娘们的长相,神色不自觉便带上轻鄙。 梁青娥见她只一个劲盯着五壮打量,遂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瞧着秦兰花的眼神满是厉色锋锐。 婆婆眼神实在可怕,秦兰花不敢再耽搁,磨磨蹭蹭从条凳上起身,去门外呸呸吐了两口。 又小声嘟囔了几句不知啥话,只是声音太小,众人都听不真切。 完事后她又一脸背晦坐回座位,若不是三壮四壮压岁钱还没到手,她真想掉头就回房。 梁青娥生怕她敷衍了事,回头再误了娃儿一辈子。 便盯着秦兰花问道:“你方才怎么同神仙请罪的。” 秦兰花脸色一僵,眼神飘忽一瞬,支支吾吾道:“还不就是那样说的,让神仙们莫要同我计较,赐我个勇武过人、体格强壮的儿子,若长大有出息更好,也让我这个当娘的,也享享儿子的福……” 梁青娥见她总算没有提及黑炭头这事,心里微微松口气。 若老天真要给这三儿媳一个黑的看不清鼻子眼的娃儿,那她这个乡野老妇也没甚法子可想。 好歹现在也算补救了一下,若果然她以后有个黑炭头孙子,只希望好歹也能和三儿媳嘴里求的一样,是块有出息的黑炭头吧。 吃过饭,碗筷叠放进灶房的案板上,一桌饭菜几乎没剩什么,汤盘上的油拿热水过一遍后,麦麸倒进去搅一搅就提去了后院喂猪。 堂屋灶房收拾干净后,一家人便拥簇着梁青娥,同去了主屋。 梁青娥伸手从炕柜里抽出一只布口袋,把系绳一解,提着口袋底往炕桌上一倒,一阵沉闷声响霎时响彻小屋。 油灯高燃,众人看清楚炕桌上洒落的东西后,眼里俱一片火热。 梁青娥刚坐端正,二毛妮扯着大毛妮和大壮赶忙跪下,口齿清晰道:“愿阿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大壮紧随其后,忙跟着道:“祝阿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这两句话是放年假时,黄夫子教与他们的,说是给老人磕头讨压岁钱的吉祥话。 大毛妮被人注视,就有些不好意思,她抿唇一笑,脸先红了:“阿奶,愿你开怀长乐,事事顺心。” 大毛妮说完,三人背一弯,邦邦邦就磕了三个头。 梁青娥笑眯眯拿过三个红纸包,一人发了一个。 得了压岁钱,仨孩子乐的不行,握着红纸包,脸上满是欢喜兴奋。 秦兰花气的不行,只觉大毛妮三个果然精乖,吉祥话统共就这么几句,他们赶着都说完了,让他们这些长辈弟弟们待会说啥。 一眼又瞥到二壮往前挤,她再顾不得生气,忙把三壮四壮往前一推,按跪在梁青娥脚下。 开口催促道:“乖,快给你们阿奶磕头,再说祝阿奶新年好,阿奶给压岁钱呢。” 三壮学着大毛妮三个的话,添添减减话也算说囫囵了,四壮懵懵懂懂,把三壮方才说的话,拼拼凑凑学了一遍。 两人话虽不大利索,但头是真磕,三个头磕下来,脑门都红了。 秦兰花心疼的不行,心里暗气婆婆只会顾着摆谱,都不知道伸手把孙儿们拉起来。 转而见梁青娥同样给了三壮四壮两个红纸包,这才转怒为喜。 等二壮也磕完头拿到压岁钱,陈秋莲和林老虎忙抱着乐宝和五壮上前。 把俩孩子放到炕上后,二人把俩娃儿的小肉手一交叠,手把手握着俩娃儿的胳膊,给梁青娥似模似样作了个揖。 梁青娥乐呵呵摸出两个红包,塞进了乐宝和五壮的小手里。 “乖,咱们乐宝和五壮快快长大,年年岁岁无病无灾。” 别人犹可,秦兰花脸色当即就沉下来,一样给老太太磕头拜年,自家傻儿子老老实实磕仨响头,愣是没混到这老婆子一句好话。 如今大房养的这俩小崽子不过是装腔作了个揖,老太太给一样的红包不说,竟还对着俩小崽子说这么多吉利话。 真是岂有此理。 第168章 生闲气的秦兰花 秦兰花轻咳一声,冲陈秋莲皮笑肉不笑道:“大嫂这两个红包得的可真是轻巧,乐宝和五壮都没认真磕头呢。” 陈秋莲抱着乐宝退到一边,淡淡道:“他三婶说的不错,乐宝和五壮穿的厚呢,胳膊腿不好屈弯。” 闻言,秦兰花更气了,她死死盯一眼乐宝五壮身上的新衣裳,心里的不忿到了极点。 这俩小崽子为啥胳膊腿不好屈弯,还不是因着老婆子偏心,当初一家人做棉袄棉裤,大房分得的棉花可是最多的。 就连压岁钱,他们三房也比大房少了足足一半。 她伸手拿过四壮手里的红纸包,拆开后,见里面竟足足有八个铜子,一想到陈秋莲比她多得十六个铜子,她顿时郁闷的心口生疼。 秦兰花抚着高耸的肚子,心里不停安慰自己,没关系,等到明年过年,自家就能得到三分压岁钱了。 想到同为妯娌的叶银红明年还是只能拿两份压岁钱,,她心里慢慢好受许多。 不知想到什么,秦兰花眼睛就是一亮,一张满月脸盈满笑意。 “娘,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也给您磕个头,祝您老新的一年万事顺利。” 她心里那点小九九,梁青娥岂会不知,见她挺着大肚子就要往地上跪,忙开口阻止。 “行了,心意我领了,你这都快要生了,赶紧消停些才是正经。” 梁青娥如今也不缺这几枚铜子,便现封了一个红包递给她,只说是给还未出世的孙子的。 秦兰花接过红包,高兴之余又有些失望,她眼睛瞄向炕桌上的几个钱袋,纠结几息,终究没有憋住。 “娘,炕桌上那几个钱袋是做啥用的。” 梁青娥拿起一个藏蓝色钱袋,解开抽绳后,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只见粗陋桌面上,正正掉落着两串沉甸甸的铜板,一旁还散落着约摸三四十个铜子。 梁青娥把铜子复又都装回钱袋,她也不卖关子。 开门见山道:“咱家有两个多月没发过工钱了,今年恰是除夕,把工钱发下,也添个好意头。” “老大这两个多月除服徭役那一个月,余下时间一直在田里忙活,三十七天的工钱一共两百二十二文,那散碎铜子一共有四十个,是预备给你走老丈人家买节礼用的。” 林老虎乐呵呵接过钱袋,弯膝跪下给老娘磕三个头,说了两句讨喜的吉祥话。 林飞鹰同样一直忙活家里的活计,只是他不用服徭役,比林老虎多出一个月工钱,一共是四百零二文。 同样的,他年后去岳家买节礼的银钱,梁青娥也不偏不倚放进了钱袋里。 最后一只石青色钱袋是林大熊和叶银红的,他们两口子每日工钱高出四文,两人加一起足足有一千三百四十文。 梁青娥放了个一两的碎银进去,因银子和铜板在钱庄兑换有差价,梁青娥只补两百八十个铜子与二人,同样,属于他们年后走岳家的节礼钱,也放了进去。 拿到银钱的众人俱喜笑颜开,尤其叶银红,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以往发工钱不拘多少,婆婆都是给的铜子,这还是头一次,拿到独属于他们的银子。 压岁钱发完,梁青娥便把陈秋莲和秦兰花打发回房,这俩人一个要带奶娃子,一个又是将临盆的孕妇,都不在熬夜守岁的范围内。 林老虎仨兄弟带着几个壮,持着火把去了老宅,今儿年三十,按照祖辈们传下来的规矩,他们得给老爷子和老杨氏磕头拜个早年。 按理说,梁青娥作为儿媳也应一同前往,只她打心眼里厌烦见到林岩山和王秀娟这两口子。 是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避开他们这一房的人了事。 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向来省事,知道两房合不来,索性也不强扭着他们往一块凑。 子时快到时,林老虎三兄弟已经在院门外堆好竹节,林大熊甚至已经点好了火把,只等子时一到,立刻就能引燃竹节堆。 “可以了。” 林飞鹰话音一落,林大熊毫不犹豫把火把伸向竹节堆,干草堆迅速点燃,火舌舔舐着竹节。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噼啪噼啪的声音不时响起…… “咱家的爆竹是村里第一个响的,来年日子定比今年更加红火。” 火势熊熊,竹节爆开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火光照亮了整个院子,也映红了三兄弟喜悦的脸庞。 灶房里,梁青娥坐在锅灶前,正把柴禾往灶膛里添,叶银红从堂屋端来满满一盖帘饺子,锅开水滚后,饺子落进了水里。 饺子煮好后,梁青娥连汤带水给每人盛了一碗,她一边忙活,还不忘吆喝林老虎赶紧先往神位前供奉一碗饺子。 按照他们这儿的说法,初一这天,神仙们都会下凡来受人间香火供奉,若哪家的饺子有幸被神仙尝到,那么这一家来年就能得到神仙的庇佑,保佑全家人和睦平安,子孙出息。 村里人生怕神仙吃饱了别家的饺子后,再不会多看一眼自家的供奉。 于是乎,每每到大年初一这天,家家户户都是一片忙碌景象。 妇人们争赶着把饺子煮出来,希望能赶在其他人家之前,把饺子顺利供奉给神仙,以求来年的好运和福气。 吃完饺子,众人又回房睡了个回笼觉,仿佛刚合上眼,下一瞬,耳边又响起爆竹声。 “得,不过完初五,是别想消停。” 梁青娥十分困乏,摸黑穿戴好衣裳,推门出去时,灶房里已经亮起火光。 “娘,咋不多睡会儿,我这饺子面还没煮好呢。” 叶银红站在灶台后,正在剥蒜瓣,林大熊坐在锅灶前,正在往灶膛里添柴禾。 案板上,面条已经擀好。 初一早上饺子面,来年铜钱一串串。 点了爆竹,又吃完蒜水调拌的饺子面后,孩子们俱回房换上新衣裳,男人小子们一波,妇人丫头们一波,浩浩荡荡往老宅行去。 至于梁青娥,她得守在家里,防着村里有人来拜年,好招呼登门来家的村人们。 热闹喧嚣的初一过完,紧接着就是初二,大年初二回娘家。 第169章 五壮的抓周礼 到梁青娥这个岁数,初二已经不需要她亲自回娘家了。 林老虎兄弟仨背着备好的年礼,带着孩子们,热热闹闹去舅家走亲戚。 舅家姨家走一圈,又招待完上门回礼的亲戚后,时间已经到了初六。 初六这一天,林老虎带着年礼,独自去了岳家,陈秋莲仍是那句话,俩娃儿太小,她走不开,天寒地冻的,孩子们也不好带出门,免得着了风寒。 一旁的大毛妮和二毛妮听到,也纷纷表示自己要留家里帮娘照看弟弟妹妹,而后又齐声让林老虎晚些去,早些回来。 另一边,叶银红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起来,她依照往年的惯例备好节礼,等一家人吃完早饭后,便带着男人和孩子们乐乐呵呵回了娘家。 然而,最令人感到诧异的还是秦兰花,这娘们一改往日回娘家的积极,非但没有张罗节礼,整个人反倒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见她这个样,林飞鹰更不放心她挺着大肚子赶路,生怕再出了啥岔子。 为宽婆娘的心,便拍着胸脯同秦兰花保证,定会买一份体面的节礼,绝不让媳妇儿在娘家村子里丢了面子。 只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听这话,秦兰花神色更是阴郁。 嘟囔道:“罢了,往年娘准备的就挺好,还照那个来吧。” 见男人拿着一小串铜子出了门,秦兰花把屋门一关,开始歪在炕上拧眉生闷气。 说来自年前入秋后,她统共回过两次娘家,然每次回去,老娘永远都是拉着她不停诉苦。 老爹仍是一如既往不停抽着烟锅子,烟雾缭绕间,二老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带着说不出的凄苦。 面对老爹的哀叹,老娘的眼泪,她总是心软不已,不自觉就把怀里的铜子掏出去。 然回回给完后,回到家数着好不容易积攒的私房钱却越来越少,她又心疼的要命。 如此反复拿了两回银钱后,秦兰花实在是害怕见到冯氏的眼泪,索性眼不见为净,决定今年干脆不回娘家送年礼了。 原以为她见不着爹娘,且又是林飞鹰独一人去送年礼,这回辛苦积攒的私房钱总该保住了。 哪想到林飞鹰回来,她问男人要买年礼余下的铜子时,男人一番话吐出后,仍是让她气闷不已。 “娘说自入冬后,她腰腿就酸胀难忍,爹也一样,说腰膝发麻酸胀,难受的紧。” “棉花呢,我娘年年都会种二亩地棉花,做两身棉衣棉裤总够吧。” “棉花种了的,只岳母说大舅兄闹腾分家,拿去了家里几亩地,这不,他们口粮一下就紧张起来,采下来的棉花都卖了出去换粗粮,这才堪堪填饱肚子,娘说家里人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敢留棉花……” 秦兰花:“………” 这些话她莫名觉得熟悉,似乎年年都要听上好几遍。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也再顾不得关心棉花。 赶忙问道:“对了,你临走时拿了五十个铜子,买了年礼后,余下的银钱呢。” “点心和挂面一共用去二十八个铜子,剩下的二十二个铜子,被岳母借了去,她说想去黄郎中家里拿几贴膏药贴贴,等收了麦子换了钱,再还咱们。” 秦兰花:“………” 她该不该告诉男人,她娘这几年间从她这拿走的银钱,几乎甚少回来。 若真是爹娘自个花用了也就罢了,偏上次她回娘家,瞅见她之前偷摸给秦丙和冯氏扯的几尺粗棉布。 竟穿在了大侄儿成材和她三哥秦东玉身上。 为了给老爹和老娘扯身衣料,她自个都没得细棉袄子穿,且这些银钱都是男人辛苦得来的工钱,每一个铜子都沾着她男人的血汗。 孝敬父母是应当,孝敬侄儿和兄长是什么鬼道理。 只这些话秦兰花到底不好对林飞鹰说,想着兄嫂们乐呵呵花用她的银钱,而她自己还苦哈哈舍不得吃用…… 秦兰花只觉得胸口仿佛堵了一团东西,上不去又下不来,憋闷得她十分难受。 待仨媳妇娘家那边也走完礼后,至此,要走的亲戚算是基本走完了。 虽还有几家远房亲戚在,然也只有像红白喜事这样的大事件,彼此之间才会通过走礼联络。 初七一大早,于金宝赶来送节礼拜年,他刚放下年礼,就开始向梁青娥道恼,只说喜心如今行动不便,实在是不敢让她走太远路,怕累着了她。 梁青娥听了这话,忙道:“可不是这个理,等娃儿顺当生下来,啥时候想回家转转不行。” 这天刚吃过午饭,叶银红和林大熊一道,推车再次去了红河码头。 等到十五元宵节,梁青娥一大清早就和大壮去黄夫子家里交束修,束修仍旧是一两银子,若午食需学堂帮着热个饭菜,则每位蒙童每月往私塾交上四担柴即可。 交过束修,黄夫子告诉二人明儿正式开课,梁青娥带着大壮折身回家后,就着手安排林老虎和林飞鹰把柴火送去学堂。 元宵一过,大壮重又背起书包,将精力再次投到学堂的课程中来。 时间一晃过完二月二,梁青娥看着秦兰花仍旧稳稳当当的肚子,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这胎要真是个看不清鼻子眼的黑炭头,要是娃儿生在二月,还能往二月二,龙抬头上说说。 若生在四月八,那就更好了,还能沾沾佛诞日的光,让娃儿倒贴倒贴。 偏二月二不到产期,四月八日子又太晚。 三月出生的话,八里之外的十字河倒是有个东岳庙,每年三月二十八逢庙会。 只这个庙供奉的是鬼神,方圆十里八乡哪家死了人,阴魂都是往那庙里引。 若真不巧生在三月二十八,再生的一副黑炭样,那些嘴贱的村人们定然更有说头,不定背地里怎么嘀咕娃儿是黑鬼投的胎呐。 梁青娥前前后后琢磨一番后,觉得还是别扯啥乱七八糟的日子给娃贴金了,该是怎样全凭老天爷高兴吧。 时间划到二月十六,这日是四壮生日,家里娃儿生辰,通常都是一个水煮蛋吃完了事。 四壮也不例外,在秦兰花明里暗里的提醒下,梁青娥做饭时,给四壮煮了个水煮蛋。 四壮生日过完,就是五壮的生日,五壮今年第一个生日,须得郑重一些,吃完早饭,梁青娥亲自操持起来。 第170章 秦兰花发动了 首先就是让大毛妮去老宅请大陈氏中午来家吃饭。 大陈氏既是陈秋莲和林老虎的媒人,又是陈秋莲的姑母。 姑母伯娘两重身份,由她见证五壮的抓周礼,最是再合适不过。 家里孙辈们的抓周礼都是梁青娥亲自操持的,对此她很有经验。 家里如今有了毛笔,倒不用现砍竹子磨个假毛笔充数。 把大壮没舍得用的毛笔拿出来,再加一个水煮蛋,梁青娥把两样东西整齐摆在炕桌上放好。 陈秋莲把五壮抱到炕上,温声道:“乖孩子,瞧瞧你喜欢什么,把它拿来给娘。” 五壮手脚并用爬到炕桌旁,看了看毛笔,又瞅了瞅鸡蛋,小胖手扒着桌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只还没立着站两息,又一屁股跌了回去。 众人瞧他懵懂一副小模样,俱忍不住笑了起来。 五壮扭头瞅瞅一众人,最后见老娘嘴角也噙着笑,扁扁小嘴,眉头一皱,眼眶里顿时蓄满了泪。 陈秋莲装着没瞧见他的眼泪,含笑夸道:“咱们五壮可真棒,扶着东西都能站起来了,真是厉害。” 说完,用力给五壮竖了个大拇指。 五壮盯着陈秋莲看了又看,忽而张开手就要抱抱。 陈秋莲不得已,抱了抱他,又指着炕桌上的两样东西,哄道:“五壮乖,挑个喜欢的拿给娘好不好。” 五壮摸摸鸡蛋,又摸摸毛笔,啃了啃笔杆,口水都下来了,笔杆仍旧纹丝不动,最后他丢下笔杆,抱起鸡蛋,欢快爬向陈秋莲。 “七…七…” 五壮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口齿虽不清,然对着他手里的鸡蛋,众人一猜就都知道他小脑袋里想的什么。 梁青娥笑着道:“咱五壮是个有福的,以后不愁吃喝。” 秦兰花闻言扯扯嘴角,她横看竖看,愣是没瞅见这娃儿哪儿有福了。 生的小娘们一样不说,竟到周岁才能扶着东西站起来,可见是有多蠢笨。 她的三壮四壮,九个月大时,都能扶着炕沿从东慢慢挪到西了。 五壮过完周岁,接下来就是乐宝,作为一家之主的心头肉,乐宝的抓周礼场面,比五壮那是要大的多。 首先就是她要请的客人多了两个,除大陈氏外,还有林老爷子和老杨氏。 其次就表现在菜品的准备上,她吆喝完二毛妮去老宅请人后,又使唤林老虎去屠户家里买肉。 不光有猪肉,还有鸡鱼,等到肉菜都买回来腿毛去鳞后,见时辰差不多,梁青娥便着手做饭。 正切着肉,大陈氏扶着老杨氏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拄着拐棍的林老爷子。 听到动静,梁青娥从灶房探头看了看,见公婆都来了,忙吆喝二毛妮给太爷太奶还有大阿奶搬凳子。 林老爷子摆摆手:“你自忙你的去,咱们还没老的连凳子都搬不了。” 陈秋莲在屋里听见阿爷阿奶来家了,忙和大毛妮抱着五壮和乐宝走出屋门。 老杨氏站着逗弄一会儿俩孩子,方被大陈氏扶着坐下。 “阿爷阿奶的腿脚瞧着比往年好上许多,背也直了些。” 听大孙媳如此说,老杨氏乐呵呵笑道:“我也觉得腰腿年前年后舒坦了许多。” 她偏头看着大陈氏,眼里满是温和笑意:“多亏了你大伯娘,她听你娘说橘皮和姜片熬水能驱寒通经络,每日睡前,你大伯娘都会熬上两碗给我们俩老的喝,谁知竟真有用,也是你大伯娘不怕辛苦。” 大陈氏笑笑:“不过一瓢水的事儿,有啥辛苦的,也是沾了你和爹的光,我每日里跟着喝上一小碗,手脚暖和了不说,身子骨也觉比往年强一些。” 梁青娥听到她们这话,心中不禁暗自欢喜,说起来这都是托了她乖宝贝的福呢。 不过她一向嘴紧稳得住,只道姜本就药性温和,不管是驱寒除湿,还是活络筋骨,效果确实挺不错。 又言许是正对了二老的老毛病,所以效果才格外好些。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一个个神色恍然,面上俱是后知后觉。 热热闹闹吃过一顿丰盛午饭后,接下来便是今日的重头戏,瞧乐宝会抓个啥。 主屋炕桌上,除雷打不动的毛笔和水煮蛋外,还整齐摆着一套木制抓周物品。 其中就包括算盘、铜子、剪刀、尺子、梳子、木碗、印章、还有一柄桃木小剑。 老杨氏细细打量一回,皱眉道:“乐宝是个女娃娃,放些梳子,尺子,剪刀就罢了,也是求个贤惠的好意头,怎放些男娃们抓周用到的毛笔印章这些东西。” 梁青娥不欲解释太多,只笑着道:“东西多些,瞧着也热闹些,村里男娃们十个有八个抓的都是毛笔,到底也没几个真成了读书人,不过是取个好彩头博一乐罢了。” 老杨氏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且她早听说二儿媳把小孙女疼的如珠似宝,她也不想大好的日子继续败兴,顺势就止了口。 “乖宝贝,去拿一个过来。” 梁青娥将乐宝放在炕上,然后逐一指着炕桌上的物件,耐心同乐宝讲解它们的用途。 然还没等她介绍完所有物品,乐宝往前一趴,小脚一蹬,噌噌噌就往前爬。 爬到炕桌前,一翻身坐了起来,小胖手一伸,一把抓住一精致小巧的木制小剪刀。 “呀,抓到了剪刀,咱们乐宝将来定是个精通女红剪裁的巧手姑娘呢!” 老杨氏和大陈氏婆媳俩乐呵呵赞道。 梁青娥抱起咯咯笑的乐宝,目光却是盯着炕桌上毛笔、印章以及盘算等物上,心中不由有些意外。 原她一直觉得乐宝来历不凡,料想她的喜好定然和寻常女娃不一样,然乐宝却是实实在在抓到一把象征着贤惠持家的剪刀。 这着实让梁青娥有些出乎意料。 见乐宝拿着剪刀就要往嘴里塞,梁青娥方回了神。 她哄着乐宝拿回了小剪刀,脑海里却是想着方才随口安抚婆婆的那几个话。 抓周原本就是为着博个好彩头,究竟也没谁真会靠着抓到啥,就一口咬定娃儿未来的前程。 自己方才真是着相了,不过是一把小剪刀,便是将来乐宝真爱裁衣裳,也没甚大不了的。 乐宝抓周过去几天后,三月十二这一天早上,秦兰花发动了。 第171章 九斤重的大胖小子 日子进入三月后,天气的变化已经很是明显。 除一早一晚还有些冷意,白日里温度攀升后,大太阳底下,暖意渐渐弥漫开来。 三月十二这天早上,东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林家后院里,鸡们已经从窝棚里扑扇着翅膀跑了出来。 母鸡们刨着地,嘴里不时发出咯咯的叫声,有几只刨了几爪地,便着急往草窝窝跑去。 而后往草窝上一坐,顿时,整只鸡就安静下来。 公鸡们扬高脖子,尖尖的嘴巴一张,喔喔声瞬间响彻整个小院。 西屋耳房里,公鸡的叫声传进来,林飞鹰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田里麦子正在拔节,地里的色拉秧已经长了好些,麦田里有些长势青黄的麦子,得抓紧进行二次追肥,省得结穗时,肥力跟不上,再影响了收成。 每天睁开眼睛就是一堆活计等着做,林飞鹰不敢耽搁,忙穿衣起身。 饶是他动作已经尽量放轻,然发出的细微声响,终究还是吵醒了秦兰花。 秦兰花肚子已经很大,翻身起身都极不方便,胎儿挤压腹内其他脏器空间,别的难受处暂且不提,光小便的次数就很是频繁。 她回回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男人赶紧把她扶起来去小解。 屋里放着恭桶,林飞鹰还贴心编了个坐凳露空的竹凳放在恭桶上,免得秦兰花挺着大肚子蹲身大小解难受。 听婆娘要小解,林飞鹰忙三两下穿好衣裳,又给秦兰花穿一件夹袄,人刚刚扶下炕,就听秦兰花哎吆一声,人又立刻坐回了炕上。 “怎么了媳妇,是孩子踢了你吗。” 这个孩子和婆娘以往怀三壮四壮乐宝时都不同,又爱动,劲儿又大。 每次他一动,秦兰花的肚皮就是一阵起伏,每每都瞧得林飞鹰心惊不已,总害怕娃儿翻身活动时,一个不小心再把肚皮给撑破了。 不过秦兰花却是很高兴,只说是因着小娃儿体格好,养的强壮的缘故,还信誓旦旦言说她的耀祖长大了定不是一般人。 耀祖正是秦兰花私底下给腹中小儿取的小名。 “孩他爹,我好像要生了,方才应是破水了。” 秦兰花只觉一股水不受控制从下体涌出,瞬间浸湿了裆部,她生了三个孩子,这种像尿失禁的感觉她可太熟悉了。 听婆娘说羊水破了,林飞鹰顿时紧张起来,立马就要去喊魏婆子。 “娘,兰花破水了,我去喊魏婆子,你快些起来去瞧瞧她。” 瞧男人急切跑出去,还不忘喊婆婆起身照看自己,见男人把事情安排的妥帖明白,秦兰花心里就涌起几分甜蜜。 片刻后,梁青娥蓬乱着头发跑了进来。 问清楚秦兰花果然破水了,又听她憋着尿,先是扶着她小解,小解完后忙又扶她回炕上躺下。 妇人生孩子,那是全凭着有羊水孩子才能顺利滑出来。 这在开宫口前破水,到宫口全开若羊水流的差不多,不光孩子危险,就连大人也能去掉半条命。 安置好秦兰花,让她莫要再乱走动后,梁青娥忙忙就去灶房烧开水。 瞧着婆婆从进来后就忙前忙后问长问短,秦兰花躺在炕上,手搭放在隆起的肚子上,不禁有些心虚。 她确实是破水了,方才小解时,她查看过裤子,裆部明显一小片水渍。 只是,不管是肚子还是后腰,她一直是一点儿痛意都没觉着。 林飞鹰方才那一嗓子很大,家里人听到秦兰花要生了,慌忙都起了身。 陈秋莲让大毛妮和二毛妮看好乐宝和五壮,她跟着婆婆进灶房,两个锅灶一起生火,一个用来烧水,一个用来做些面汤与妯娌补充体力。 见陈秋莲一个人能忙活过来,梁青娥又急忙往房里走去,早些日子她挑了好些细软的麦草晒干,如今正好铺在三儿媳身下。 秦兰花仍旧在炕上躺着,摸着邦邦硬的肚子,心里的疑虑越发重。 不是,她羊水都破了,怎么还一点都不觉痛呢。 可别是虚晃一枪才好,过会儿魏婆子大张旗鼓来家,回头再发现是个乌龙,她这脸可往哪儿放。 她这个念头刚起,强烈的痛意瞬息间翻涌而来,秦兰花一个没防备,禁不住痛呼出声。 对对,就是这个疼法。 秦兰花疼的狠掐一把大腿上的肉,顿时安心了。 强烈的阵痛过去后,她擦擦额头的薄汗,心里不由有些高兴。 这孩子知道心疼娘,这是生怕疼着她呢。 想她生三壮时,长长短短足足疼了三天。 生四壮时,情况稍微好了一些,也疼了有一天半。 至于那个赔钱货,不提也罢,这死丫头从孕期就开始折腾她,仿若自个上辈子欠她的一般。 秦兰花躺在炕上,身下铺着柔软厚实的麦草,随着时间的推移,阵痛从半刻钟一次,到不足半刻钟一次,而后越来越频繁。 疼痛也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剧烈。 魏婆子洗干净手,一番查看过后,开口道:“开八指了,能摸到娃儿头发了。” 秦兰花听见,精神就是一震,赶紧生,生完就不用再受这零碎的罪了。 她刚吃完一碗橘丝姜片熬煮的面汤,许是那碗面补充了体力,她人虽还是疼的厉害,但觉身上有了些力气。 魏婆子十分负责,又一次查看过后,就开始让秦兰花随着宫缩的疼痛使劲使力。 一盆盆清水端进去,再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一番折腾后,一声响亮的婴啼响彻小院。 一刻钟后,魏婆子开门走了出来,笑容有些干涩“恭喜老嫂子,家里又添一个大胖孙子。” 听见是儿子,林飞鹰咧嘴大乐,忙问婆娘和儿子现在怎么样。 魏婆子忙笑道:“大人和孩子都挺好,小家伙养的结实的很,足足有九斤重,比人家满月的娃儿瞧着还大些,小娃儿嘛,一天一个样,等三五月后,就脱了从娘胎出来的影了。” 听到娃儿身板结实,耳朵边又听娃儿哭声确实响亮,林飞鹰顿时放心了。 梁青娥心里一直忧虑别真生个黑炭头出来。 这会儿见魏婆子提起娃儿时神色不明,言辞闪烁,心里就是一紧。 第172章 整个村里都找不出这么黢黑的娃儿 她越过魏婆子,快步往屋里走去。 见老娘要上屋里,林飞鹰忙也跟上去,他也想抱抱新出生的儿子呐。 瞧着二人进了屋门,魏婆子也松一口气。 他们娘俩亲眼瞧瞧娃儿皮子正好,也省得她搜肠刮肚找词儿硬夸孩子了。 说起来,她接生过这么多小娃儿,就没见哪个刚出生的小孩能黑成这样,用黝黑都是抬举他了,那黢黑的,鼻子眼睛都看不大清楚。 魏婆子叹口气,抬头就见陈秋莲抱着个小娃儿往这边看,定睛瞧清楚小娃儿的模样,她眼睛就是一亮。 这孩子生的雪团儿一般,皮子可真白,她那同胞弟弟和她一比,就宛如那河沟里的泥巴样。 梁青娥走进屋,一眼就看到炕尾放着个小襁褓,她三两步走上前,一个黢黑黢黑的小婴儿出现在了她眼里。 怎,怎这么黑。 饶是梁青娥做好了心理准备,然打眼瞧着一个黑黑胖胖的小婴儿张着嘴啼哭时,还是呆在了当场。 不是,这也太黑了。 “娘,魏婶子说娃儿足足有九斤重,咱们村还没哪家的娃儿一落草就这么沉的。” 是,村里谁家孩子落草时,都没这么重的,不过满村里,也再也找不出哪个娃儿能黑到这份上。 梁青娥看着喜形于色的秦兰花,面上很是有些一言难尽。 瞧三儿媳这嘚瑟模样,梁青娥就知魏婆子定是没把娃儿的肤色说给秦兰花知晓。 梁青娥快手快脚把襁褓解开,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娃儿的躯体四肢,见小娃儿黑是黑了些,浑身上下没一点缺陷后,方又把襁褓重新小心捆扎好。 秦兰花脸色苍白躺在炕上,神态却是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孩他爹,把咱们耀祖抱过来,瞧他哭这么凶,想来定是饿了。” 秦兰花张口就指挥起男人,笑的一脸心满意足。 “娃儿哭一会儿没多大事,倒是让你男人先把你身底下的麦草拿掉,把褥子铺好再说旁的。” 梁青娥心里来来回回就是她果然得了个黑炭头孙子,一时竟没留意小孙子已经有了名字。 林飞鹰把视线直愣愣从襁褓上收回,待反应过来老娘说了啥后,忙连声哦哦应下。 伸手把襁褓往怀里一捞,叹口气又瞅一眼后,把小娃儿往老娘怀里一塞,手忙脚乱开始换铺盖。 一时麦草扯下,褥子铺好,梁青娥又拿来缝好的铺垫放在秦兰花身下。 秦兰花听小娃儿躺炕尾一直哭,心疼着急的不行,不住口催林飞鹰快些把娃儿抱给她,她好喂奶。 “孩他爹,你别只盯着耀祖瞧,他才从娘胎出来,这会儿定是怕的,快把他抱来挨我身边躺着。” 婆娘催的急,林飞鹰看看襁褓,偏头又见媳妇儿满脸期待,他神色一时没稳住,不觉露出几分踌躇迟疑来。 秦兰花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男人刚一进屋时,还是满脸喜色的,打从见了娃儿后,脸上浑没半点笑模样不说。 似乎一直都在强撑着情绪,像是在极力隐藏什么。 秦兰花心里起疑,手不自觉攥紧被子,嘴唇哆嗦道:“是不是……是不是娃儿有啥缺陷……” “没,娃儿好着呢,该长的一样都不缺。” 见婆娘脸色十分难看,林飞鹰忙出声安抚。 “那,是多长了啥。” “没,也没多长啥,放心吧,娃儿结实的很,既没多一样,也没少一样,虽刚出生,瞧着比人家百天的娃儿还要健壮,魏婶子方才还说,小娃儿一天一个样,好好养,养着养着就长开了。” 林飞鹰急出一脑门汗,他想的很简单,多拖延一会秦兰花见孩子的时间,等他暗示明示完后,婆娘接受起来也更容易些。 老实说,他方才同小娃儿一个照面,险些惊跳起来,想他活到现在二十多岁,亲戚邻里的,就从没见过生的这般黢黑的孩子。 作为枕边人,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知晓婆娘对这一胎的看重,他很怕秦兰花接受不了,准备缓缓再告诉她。 然他也知这事儿终归瞒不住太久,最迟婆娘给娃儿喂奶时,铁定能发现孩子肤色如炭。 想到炭,林飞鹰当即就是一个激灵,婆娘三十晚上,似乎还扬言宁愿生个黑炭头儿子,都不愿生个白嫩闺女。 秦兰花听娃儿既没多长一样,也没少长一样,紧绷的情绪就卸了下来。 不由嗔怪瞪男人一眼:“瞧你,一样话偏分两节说,害我白担心一场。” 正说着,陈秋莲抱着乐宝,跟在魏婆子身后走了进来。 陈秋莲本不想进来,只是她身为长嫂,妯娌生孩子这样大的事,理应看望问候关心一番。 反正婆婆和小叔子已看过了娃儿,倒不怕这娘们说自己没眼色,嫌弃自己头一个见她孩子。 魏婆子一进来,就往众人面上瞅,她见各人脸色尚好,心里就松一口气。 她弯腰把嘤嘤哭的小娃儿抱起来,看着四处张望的乐宝笑着道:“都是一个娘养出来的,瞧你生的雪团一般白,你兄弟却黑黢黢的看不清鼻子眼,敢是你这丫头在娘胎时,把灵气全吸走了不成。” 林飞鹰听魏婆子这么说,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忙往婆娘脸上看,这一眼,恰好撞进秦兰花看过来的眼里。 他心虚之下,忙别开了视线。 秦兰花看看男人,又扭头去瞅一直没咋吭声的婆婆,顿时再顾不得,撑着炕就要起身。 “把孩子抱给我看看,快抱给我看看。” 看着秦兰花慌张的模样,魏婆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她根本就还没见过孩子。 意识到自己弄巧成拙,魏婆子无措往梁青娥面上瞧,见梁青娥冲她点头,忙把娃儿往秦兰花身边一放,说一句家中还有事,人快步就走了出去。 小娃儿从挨在秦兰花身边后,慢慢安静了下来。 秦兰花躺在炕上,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孩子漆黑潮湿的头发,和一个小小黑黑的发旋。 黑黑的发旋? 怎么会是黑色的发旋! 秦兰花想到几人嘴里有意无意说娃儿生的黢黑,她抿了抿唇,不由咽了口唾沫。 一开始,她以为娃只是生的黑一些罢了,若娃儿头脸和她看到的发旋一样黑,那该有多黑。 她咬着下唇,慢慢撑起身,待看到娃儿面庞的瞬间,整个人霎时如遭雷击,被定在当场。 第173章 咱们六壮黑是黑了些 在看清娃儿面容的那一瞬间,秦兰花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因生产脱力而显得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变得毫无血色,神色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眼前场景实在出乎她的预料,秦兰花眼睛直勾勾盯着小娃儿那张黑乎乎的小脸,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梁骨迅速升起,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婆娘嘴唇不停哆嗦,林飞鹰心里猛地就是一揪。 他连忙伸出手去,想要将小娃儿抱走。 “走开!” 秦兰花低喝出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用力推开了林飞鹰。 见男人又来扶她,秦兰花再次推开林飞鹰伸出的手,艰难撑着身子,双手哆哆嗦嗦伸向娃儿身上的襁褓。 当襁褓被解开的一瞬间,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呼从秦兰花唇齿间猛然溢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秦兰花满脸惊愕,嘴里不停小声喃喃,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流出。 “兰花,你莫急,方才魏婶子说了,娃儿一天一个样,咱们再养养,养养就白了。” 见婆娘如此难受,林飞鹰再顾不得老娘和大嫂还在屋里,揽住秦兰花不停发颤的身子,着急安抚。 “对对,娃儿刚从羊水里出来,本来就不好看,养养,养养就白了,他只要脊背是白的,就不会一直黑。” 秦兰花身上又有了些力气,她抖着手把娃儿略略翻了翻身。 待看到孩子从脖颈到腰背乃至腿脚俱如出一辙的黢黑时,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小娃儿全身上下的每一处。 看着眼前这个黑不溜秋,甚至可以说是很丑的的孩子,心头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钻心难受。 即便这个孩子能够站得住,也能顺利养活长大,可就凭他这副模样,将来又能有什么的前途可言。 等这孩子长大后在外行走,旁人瞅见他这般模样,还不知会怎样耻笑自己竟生下这么一个丑东西。 一想到将来她因这个孩子而遭受的鄙夷和嘲笑,秦兰花恨不能立刻就把他重塞回肚子里,宁愿从没生下过他。 一想到这,秦兰花便觉满心绝望。 不知娃儿是不是冷着了,他缓缓动着胳膊腿,嘴巴扁了扁,露出黑黑的牙床…… 秦兰花一个没忍住,啊的惊叫出声。 娃儿原就受到了惊扰,此刻更是被吓得浑身一颤,小嘴一张,再次扯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 见此情形,梁青娥急忙将小娃儿襁褓裹好,把娃儿抱入怀里轻轻拍哄。 同时眼睛狠狠瞪向秦兰花,眼神中满是严厉警告之意。 “行了,你也看到了,咱们六壮黑是黑了些,好歹是个齐全孩子,这就是万幸了。” 秦兰花此时整个人都沉浸在方才看见的景象中,耳边又听婆婆因这个丑黑不成样子的娃儿冲自己发火,她一时越想越是难过恼火。 自己生的出挑,男人生的也周正,怎么俩人偏就生下这么个黑丑不堪的孩子。 不该啊,不该是这样的,这娃儿明明就是她的小福星啊, 到底是哪里,是哪里出了岔子。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秦兰花不甘心仰天躺在炕上,嘴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陈秋莲怀里抱着乐宝,自然也看到了婆婆怀里黑漆漆的小娃儿,她见秦兰花如此难受痛苦。 心中略思忖片刻后,抿了一抿唇,上前几步安慰道:“他三婶莫要灰心,才刚魏婶子出门报喜时也说了,她说娃儿一天一个模样呢,等过上三五个月,定再找不到从娘胎里带出的样儿了。” 听到这番话,秦兰花看着陈秋莲的神色十分不善。 这娘们什么意思,拿她孩子的缺陷来彰显她的慈爱大度? 想大房的五壮生的那是粉雕玉琢、白嫩秀气。 再对比自己生下的孩子,却是长的乌漆墨黑,仿若一块黑炭。 俩娃儿对比如此鲜明,是以,陈秋莲这番安慰之词,听在秦兰花耳朵里,反倒更像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和嘲笑。 是揭她的短儿、专门往她眼里扔砖头,故意看她的笑话。 “炭……炭……” 乐宝稚嫩的嗓音响起,待听到她说的是啥后,陈秋莲一把捂住乐宝的嘴,不知想到什么,心里就是一跳。 秦兰花:“……” 这一大一小是专门和她作对的是吧,老的还晓得扯着慈爱的幌子。 这死丫头竟明晃晃嘲笑她生了个黝黑似炭的黑丑孩子。 乐宝窝在陈秋莲怀里,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盯着阿奶怀里的小娃儿,她小嘴巴被陈秋莲捂着,“唔唔唔”发出一连串闷闷笑声。 陈秋莲怕捂坏了她,见她不再乱说后,忙就松开了手。 梁青娥抱着小娃儿,眼睛时时留意乐宝见到小娃儿的表情和反应。 见乖孙女似乎颇喜爱小孙子,她忙笑着问道:“乐宝,这是六壮弟弟,弟弟俊不俊。” “俊……俊……” 乐宝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毫不犹豫点头肯定,一字一字清晰吐出。 许是血缘牵引,梁青娥看的久了,愣是从小娃儿墨漆漆一团的小脸上,瞅出几分可爱来。 这会儿听乐宝也说小娃儿生的俊,梁青娥心头悬起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有乐宝这句话,便是这孩子将来养不多么白,那至少也是个黑俊黑俊的小伙子。 眼瞅着屋里的气氛慢慢缓和过来,林飞鹰忙也紧跟着安慰起秦兰花。 秦兰花躺在炕上,耳朵听着,眼睛看着面前几人围着娃儿言笑晏晏…… 她眼睛死死盯着乐宝白嫩粉糯的小脸,脑海中猛的划过魏婆子说过的话,眼睛就是一厉。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你就是个祸害,都是因为你,你兄弟才生成了这般模样,打从怀上你,我就百般不顺意…… 你吸光我的精气神不算,竟连你兄弟都不放过,你倒是把自己在娘胎里养这般白,你一个丫头片子赔钱货,长的再白有啥用,是能光宗还是能耀祖…… 家里将来改换门庭还不得靠你兄弟,偏你这个祸害看不得我们娘俩好……非得把灵气都吸走,害你兄弟生的和炭头一般黑……” 第174章 梁青娥的后招 秦兰花指着乐宝厉声喝骂,谩骂声惊的屋里俩孩子顿时哇哇大哭。 眼见秦兰花越来越疯,梁青娥忙让陈秋莲把大哭的乐宝抱出去,又把同样大哭的小娃儿递给林飞鹰,让他抱娃儿先去自己屋里暂避。 等屋里人都走光后,梁青娥盯着秦兰花,眼里眉间俱是冷意。 “骂啊,怎么不骂了,依我看,最该骂的就是你,这孩子如今这个模样,不正是你自个求来的吗。” 什么就是她自个求来的,怎么就是她自个求来的了。 秦兰花把头一偏,沉默无声对抗。 “年三十的时候,是不是你自个亲口同神仙求的,说宁愿得个黑炭头,都不愿生个白嫩小闺女,为这,老婆子我还讨嫌让你亲自去和神仙道歉,你莫不是忘了不成。” 秦兰花猛的也想起这件事,她嘴巴张了张,待要解释。 不知想到什么,她脸色就是一变,神色更见灰败。 梁青娥见她这副模样,哪会猜不到这婆娘当初对她的告诫阳奉阴违。 既她当初没按自己教的话同神仙告罪,此时梁青娥也懒得说更多。 她在这屋里耗的时间够长了,也不知魏婆子走了没,人家忙前忙后把娃儿顺利接生下来。 若让人空手走了,也不成个样子。 “这都是你这个当娘的嘴贱欠下的因果,娃儿如今生都生了,不管怎样这都是我林家的亲孙儿,家里如今不缺养娃的口粮和银钱,你老老实实把六壮拉扯大,也算给你自个积德了。” 梁青娥冷冷丢下这一席话,人抬脚就走了出去。 刚走出门,就见陈秋莲正扯着魏婆子衣裳,极力留人。 至于方才还哇哇大哭的乐宝,此刻正乐乐呵呵被大毛妮牵在手里哄着学走路。 二毛妮端着碗从灶房出来,抬头看见梁青娥,忙道:“阿奶,魏阿奶茶没喝一口就要走呢。” 三婶屋里的动静方才闹的着实不小,饶是她们没进屋,也知三婶生下的六壮似乎不大妥当。 小姐俩正愁着,就见接生婆脸色难看从西屋耳房走出来,嘴里暗骂一声“晦气”后,背起她带来的家伙事,立马就要走。 俩丫头见她这模样,就知定是没给接生喜钱的缘故,哪里敢让她就这么走。 若真让接生婆就这么空手出了他们家门,回头她再添油加醋把六壮的不妥处往外一说,待将来六壮长大,那是别想在这十里八乡讨到媳妇了。 梁青娥接过二毛妮手里的茶水,含笑把魏婆子让到堂屋。 “我说你这老娘们也太心急了些,是我家的凳子长钉,还是嫌我家的茶水不好,就不能等我安置好儿媳和孙儿,再好好亲谢一谢你。” 魏婆子有些讪讪:“莫要说谢,你家添丁进口,正忙的不可开交,咱们又不是外人,啥时候叙话不行。” 说话间,梁青娥把魏婆子按坐在竹凳上,笑道:“再忙也不差这会儿,你且歇歇脚,也尝尝咱家的茶水,等我把喜钱拿给你。” 梁青娥说完,脚下不停进了东屋,她在破旧枕套里掏了掏,一把拿出两个红纸包。 红纸包一大一小,梁青娥掂了掂小的,沉思几息,把小的红纸包复又塞回了枕头下。 最后握紧大的红纸包,又从鸡蛋坛里数三十个鸡蛋出来,一起捡进垫着麦草的竹篮里。 瞅了几眼后,她最后又从炕柜里,拿出一块靛蓝色鞋面布盖在鸡蛋篮子上。 瞧着再无不妥后,梁青娥拎着竹篮回了堂屋。 “今儿辛苦你了,他婶子你许是不知道,这娃儿原是兰花从神仙那拴回来的,如今果然应了她当初求拜的话,这不,一朝落草,竟真生下个结实健壮、足足九斤重的大胖小子来。” 这一番话,还有给接生婆的喜钱,梁青娥从年三十那个晚上算起,足足琢磨了三月有余。 还是那句话,便是秦兰花果然生个黑炭头似的孙儿出来,那也是她梁青娥的亲孙儿。 她心里一早就提防着村里人将来拿娃儿的肤色说事,至于如何把对孩子的伤害和困扰降到最低。 这么些日子苦思冥想下来,总算让她想出了一些招儿。 这些招儿认真说起来,都挺简单。 当然,若秦兰花生下的是个正常娃儿,那自然皆大欢喜,她想的那些招儿全都无用武之地。 若果真生下个黑炭头,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给接生婆的辛苦费多多加厚几倍。 其次,就是给娃儿的肤色编个玄异,且不能一听就很离谱的来历。 最后就是,他们全家都要做出十分欢喜的样子出来,旁人以后提起娃儿的皮子才不会轻易小看了他去。 “他婶子不知,咱们兰花怀着孩子时,最爱吃各种酱烧的菜,莫说肉菜,就连青菜叶子,也得炒的黑酱酱的,她吃着才有滋味…… 许是娃儿在娘胎里吃酱吃得太多,这不,一生下来,就满身满脸的酱色,这才瞧着黑乎乎的不够白嫩。” 若不是还得靠这老娘们帮着把话传出去,梁青娥此刻恨不能淬一口这嘴贱的老婆子。 你说说,你夸乐宝就夸乐宝,作甚非得一拉一踩带上孩子。 仿佛六壮生的黑,都是乐宝的错一样。 魏婆子笑眯眯接过竹篮和红纸包,也跟着附和道:“要么说嫂子你见多识广呢,你这一说,我也想起一件事,早年我接生过一个产妇,她家日子穷困,顿顿野菜麸皮,那娃儿一落草,浑身上下瞧着可不就是一团菜色。” 两人说说笑笑间,梁青娥把魏婆子送出了门。 屋子里,秦兰花听婆婆说是因她顿顿要吃酱烧的菜,才使得娃儿生的乌漆墨黑。 顿时气得她脑壳生疼,恨不能立刻冲出去和梁青娥喊冤对峙。 她啥时候顿顿都吃酱烧的菜了,还青菜都得拿酱烧。 她倒是想这么吃,这抠搜老婆子倒是得肯啊。 但凡这死老婆子真这般大方,她就捏着鼻子认下这份冤枉了。 魏婆子本就是她娘家村人,这老妇若是回大黄庄一顿念叨宣扬,自个得了个好吃嘴的名声,可去哪儿说理去。 不提秦兰花如何气呕的肺管子生疼。 只说魏婆子,她拎着竹篮从林家离开,一直到回自个家里这一路上。 碰见个人都要问问秦兰花生了个啥,娃儿俊不俊。 第175章 不凡的小娃儿 魏婆子怀里揣着鼓囊囊的红纸包,手里提着沉甸甸的竹篮子。 她估量着喜钱的数额,走出林家院门后,瞅着无人又悄悄掀开竹篮上头的鞋面布,见里面足足有一小堆鸡蛋后。 一时更加喜上眉梢。 原本,魏婆子还担心自个接生下这么一个又黑又丑的娃儿,再加上秦兰花后来那个疯劲,她以为自己多半拿不到喜钱了。 谁曾想梁老婆子不仅给了喜钱不说,竟还封的如此丰厚。 “看来这梁婆子定是打心眼里欢喜这个小黑娃儿,不然怎么舍得给自己这么一大笔接生费。” 魏婆子暗自思忖,待想到梁青娥说这孩子是秦兰花从神仙爷那拴回来的,心里也约摸明白梁青娥为何如此看重这黑乎乎的小娃了。 神仙爷跟前侍奉的童子,就算只是个烧火的,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的。 想着小娃儿黑黢黢的肤色,魏婆子一番琢磨后,觉得这孩子还在天上时,八成是哪位神仙府里的烧火童子。 就那乌漆墨黑的模样,要不是前世常日里烟熏火燎,寻常人哪会生的出这般漆黑的娃儿。 所以魏婆子回家这一路上,但凡有人问起秦兰花生了个啥,她就乐呵呵把竹篮上的鞋面布一掀。 一脸与有荣焉道:“飞鹰家的生了个足有九斤重的大胖小子,娃儿结实健壮的很,他阿奶高兴的不得了…… 这不,给老婆子我封一个大红包不算,还给我拿了这好些东西,梁婆子说娃儿是兰花从神仙那拴回的,别看孩子才从娘胎里出来,那小模样,瞧着就和普通娃儿不一样的很,长大后定是个有出息的。” 于是,不过短短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梁青娥新添了个九斤重的大胖孙儿这事,仿佛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河湾村。 不仅如此,就连秦兰花的娘家——大黄庄村的村人们,也大多听闻了这个消息。 有说小娃儿是秦兰花虔心从老神仙那里拴回来的,竟是个烧火仙童。 还说梁青娥这个阿奶一看到娃儿那不凡的模样,整个人都快欢喜疯了,当场就给接生婆好大一笔丰厚的喜钱。 他们这地界,生育困难的妇人汉子,每逢庙会年节,都会拿根红绳供在神位前,燃起三支香后,再虔诚同神位默默许愿。 香纸燃烬后,把红绳从神位前取回,系在妇人的手腕上,若当年有孕,那这娃儿按照说法,就是从神仙那拴回来的童男童女。 因相传神仙座下的童男童女不好养活,等不到长大神仙就会把娃儿收回,所以,一般人若吃许多汤药都求不来娃儿,是不会轻易从神仙爷那里拴娃儿的, 一般人家便是成功从神仙爷那里拴回孩儿,大多都是藏着掖着,在成丁婚嫁前,家中长辈是不许这样名头的孩子,进寺庙拜神位的。 如梁青娥这般大张旗鼓,恨不能十里八乡都知她家从神仙爷座下拴回来了个烧火仙童,更是几乎没有。 众人略微一想,也稍微能明白梁青娥显摆的心理。 九斤重的大胖小子,听说生的又颇不凡,要是他们,说不定也敲锣打鼓吆喝吆喝。 比起小娃儿的斤数,一众人最好奇的还是小娃儿到底是怎生的不凡法。 只是任他们怎么同魏婆子打探,这老婆子嘴愣是紧的很,竟是一个字都不肯往外吐露。 魏婆子:“…………” 哪是她嘴紧不肯说,她都明晃晃说娃儿是神仙老爷座下烧火童子托生的。 这暗示还不够明显吗。 她总不能直眉楞眼说人家的不凡之处,是皮子黑乎乎看不清鼻子眼吧。 莫说这话不积口德。 单单以梁婆子对这小孙儿的喜爱,但凡这话从她嘴巴里传出去,惹得她不乐,保管这老娘们一准去她家里讨回喜钱和鸡蛋。 喜钱足足有一百六十个铜子呐。 她得接多少娃儿,才能攒够这么多银钱。 说什么,她都得夸着,捧着这小黑娃。 再说,人家也不能一直黑下去不是,待过段日子娃儿养的粉嫩白皙,回头孩子一抱出门,不管最后娃儿皮子如何,别人瞧着自有分晓。 傍晚私塾放学时,大壮刚走出学堂没两步,就有大黄庄村人们含笑打趣。 “大壮,听人说你三婶给你新添了个烧火仙童的弟弟,说是瞧着不凡的很呐,你回家瞧瞧弟弟生的什么样,明儿也同咱们说说。” 三婶生了。 不过烧火仙童是什么。 弟弟还生的很不凡,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刚出生的娃儿都是红彤彤、皱巴巴。 这些人是打哪听说三婶生的小弟弟不凡的。 大壮好奇赶回家,同抬着猪草进院的二壮还有三壮一起,去找在灶房忙活的阿奶。 问能不能去三婶屋里看看,想瞧瞧从神仙那拴回来的弟弟生的什么模样。 梁青娥见连上学堂的大壮,都听说小娃儿是从神仙那拴回来的,她脸上当即就乐开来,觉得送魏婆子的这一百多个大钱果然没白花。 她把满是好奇的几个小子领到西耳房,也不理魂不守舍躺在炕上的秦兰花,径直走到炕尾处坐下,侧身挡住孩子的大半襁褓。 “弟弟还小呢,因是你们三婶从神仙那拴来的,百天内不能见外人和除亲爹外的汉子,阿奶且先给你们看看弟弟的小脚吧。” 见这拙劣的借口成功糊弄住几个小子,梁青娥笑了笑,小心翼翼掀开襁褓一角,瞬间,一只黑黑小小的胖脚露了出来。 “哇,六壮脚好黑啊,怪不得别人都说六壮是烧火仙童托生的。” “是啊阿奶,六壮果然生的不凡,和我们都不一样,将来一定比咱们都有出息。” 闻言,梁青娥不禁挑了挑眉。 烧火仙童吗,小孙儿这皮子倒是能靠得上。 也不知这话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但旁人若觉着小孙儿生的墨黑,是因神仙爷烧丹炉的缘故,倒也算歪打正着。 对于几个孩子口中提及的烧火仙童这事,梁青娥没多言解释。 她把襁褓重新裹严实后,顺势就把叽喳不停的几个小子全领了出去。 秦兰花躺在炕上,耳朵里传来院子里大壮几个孩子的声音。 听得他们一口一个“六壮”地叫着不说。 竟还信誓旦旦说她的娃儿是个烧火童子,甚至还断言娃儿长大后定能去大酒楼应个烧火的差事…… 第176章 这样好的名字可不能给这黑娃子糟践 秦兰花当即怒不可遏,心里头那叫一个气。 什么六壮,她的小福星明明叫耀祖,还在娘胎里她就取好了名儿。 还有,这些人凭啥说她的耀祖是烧火仙童,一个烧火的,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哪怕他是给皇帝老儿烧锅灶,又能有多大出息。 越想越来气,秦兰花再躺不住,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当即从炕上挣扎起身。 伸手一把扯开房门,怒气冲冲朝着大壮等人张口喝骂:“都给我住嘴,别再叫弟弟六壮,他可不叫这个名字,还有,谁允许你们乱嚼舌根,说弟弟是什么烧火仙童子的。”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把大壮、二壮、三壮几人俱吓了一跳。 几人呆了呆,神情有些无措,他们一家子兄弟,不一直按照这样的顺序排名的。 他们在前面,排序是大壮二壮三壮四壮五壮,如今轮到这最小的弟弟,想当然的,自然就该是六壮。 只是如今三婶不让叫六壮,三个壮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叫什么。 几个小子有些委屈,但见秦兰花一脸怒容,又不敢反驳。 “三婶,那弟弟不叫六壮叫什么,咱们提起弟弟总得有个名字不是。” 二毛妮拿着一摞尿布从老娘屋里出来,见大壮几个挨骂,不乐道。 叫什么,当然是叫耀祖,秦兰花差点脱口而出,但想到小娃儿那乌漆墨黑的模样,委实又不想把这个好名字给了他。 “且先叫弟弟吧,等我想着了好名字,再知会你们。” 秦兰花话说完,扭身就关上了屋门,她站在炕尾,定定瞧瞧安静睡着的小娃儿,眉头越那是越皱越紧。 “乖孩子,你若是争气些,百日里能长到正常肤色,那耀祖这个名字就还是你的。” “若实在是不争气,那也只好跟着你那泥腿子堂哥,叫六壮了。” 秦兰花喃喃念叨完,心里对自己的决定很是满意。 耀祖这个听起来就大气出息的名字,也只配她生养下的,最有出息的娃儿,才有资格叫。 家里如今不缺银钱,秦兰花的月子饭也格外丰盛,当天傍晚,梁青娥就宰了一只鸡,炖了一锅香喷喷的红枣鸡汤给她补身子下奶。 因乐宝和五壮没断奶,对于陈秋莲这个大儿媳,梁青娥同样不吝啬,俩儿媳一人一大碗连着肉的鸡汤,亲自瞧着她们都吃进了肚子里。 一碗鲜甜的鸡汤下肚,秦兰花当即觉得胸口发胀。 饶是她不想面对新生的小娃儿,然越发难受的胀痛,还是迫使她不得不抱着孩子喂奶。 “嘶……” 娃儿刚嗦第一口,秦兰花就疼的一个激灵。 她顺手拍一下襁褓,骂道:“你属狗的不成,这么大劲。” 小娃儿一顿饭吃完,秦兰花疼的眼泪都飙了出来。 “这孩子力气怎这么大,我不想再喂他了。” 秦兰花抽噎着掩上衣服,同林飞鹰哭哭啼啼。 疼是一回事,这么个乌漆墨黑的东西窝在她怀里吃奶,她闭着眼睛才勉强忍住把孩子丢出去的冲动。 林飞鹰看着婆娘通红的胸口,也很为难。 大嫂现在喂养乐宝和五壮两个,莫说他开不了口让大嫂再帮忙喂小儿子,就是老娘这一关就过不去。 “许是刚开奶,再喂几天,再喂几天看看,若还是这样疼,到时我再想法子。” 秦兰花眼泪汪汪点头,含泪又喂几天后,娃儿劲儿竟是一天比一天大,回回喂完娃儿饭饭,她都要难受的哭一场。 疼,真是太疼了。 梁青娥又一次往细屋里送饭时,秦兰花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当着婆婆面解开了衣裳,哭着说她不能再给娃儿喂奶了。 老实说,她现在只要瞧着孩子张着嘴侧头找饭饭,她怕的身上就是一哆嗦。 梁青娥定睛一瞧,果然胸口都被吸破溃了。 她不由喝骂道:“若不是你这张破嘴,家里怎会凭白多出这么多事,这不正是你自个同神仙爷求的吗,生个勇武有力的强壮小子,这会儿心愿可算达成了,你哭啥子哭,不嫌晦气。” 秦兰花:“……” 她那会儿不过就是赌气一说,谁能想到这孩子这么小就一身牛劲呢。 她还求神仙爷保佑她孩子以后有大出息,带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她也是一片慈母心肠,何错之有。 只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无声抱怨,却是不敢说出口。 “娘,这孩子力气真挺大的,兰花真的很尽心照顾他了,孩子她大舅母生了六丫不也是没奶水吗,听说六丫就是吃的羊奶,我想着,咱们要么也买一头母羊回来喂孩子。”林飞鹰忙打圆场。 人郑氏是被婆婆气的回的回了奶,不得已才买的母羊,且还是秦族长下令冯氏作为补偿掏钱买来的。 她秦兰花吃的膘肥体壮,又不缺娃儿奶水吃,怎么就非得折腾着浪费银钱。 梁青娥一肚子气,当即就啐了他一口,骂道:“老娘没银钱与你们买母羊,话又说回来,她亲生的孩子若都不能尽心照看,那还算是个人吗,你既这么心疼媳妇,回头你替她奶孩子。” 林飞鹰一脸尴尬:“我一个汉子,哪里能替得了这个。” “你还知道你是汉子啊,你一个爷们,难道竟做不得半点主吗,娃儿都七八天大了,还整天娃儿娃儿的叫,你这个当爹的竟是名儿都没给他取一个不成。” “娃儿咋没小名,兰花一早取好了,就叫做……” “咳咳……娘,娃儿的小名我想等他百天后再叫,不都说贱名好养活吗,我给他取的那个名字太大了,怕娃儿压不住呢。” 林飞鹰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兰花一下打断,且她越说越顺,说到最后,连自个都信了。 “我呸,你这话哄哄自个就得了,还想来糊弄我,别给我扯啥给娃儿取的名字太大,我看你是觉着我们六壮配不上吧。” 秦兰花眼神闪躲,一脸心虚:“娘你说什么呢,我自己亲生的孩子,有啥好名字还压箱底藏着不成。” “是吗,那你倒是说说,你取的到底是个啥金贵名字,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大。” 秦兰花:“………” 这这,这老婆子还能有点眼力见吗,没听见她方才那些都是托词吗。 见婆婆眼神灼灼盯着自己,秦兰花自觉再糊弄不过去。 她低头看一眼怀里黑不溜秋的娃儿,心里委实不愿把耀祖这个顶好名儿,给这个黑娃子糟践。 第177章 林喜心生了 见婆婆铁了心非得立马给孩子取个名儿,秦兰花心里叫苦不迭。 真的要把“耀祖”这个寓意光宗耀祖、出人头地的吉利名字给面前这个黑娃子。 秦兰花心里不禁有些委屈,更多的是不甘。 一个整日家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娃儿,不管叫个啥,他是能应声还是能怎地,怎非得现在就必得有个名儿。 秦兰花心里不满,忽地,不知想到什么,她眼睛一亮,瞧着梁青满脸笑容。 “娘,我方才听你喊娃儿六壮呢,你是孩子的阿奶,比我更配给娃儿取名,要么还是跟着大壮几个排,就叫他六壮怎么样,我给他取的那个好名儿,等他将来上学堂再叫不迟。” 等这孩子上学堂,怎么也得五六年后了,五年时间,她怎么都能生下个合心意的好孩子。 到时耀祖这个名字,就还是她心尖儿小乖乖的。 梁青娥只想早些把娃儿名字定下来,名字嘛,叫着叫着就响亮了,省得以后谁瞅见孩子,再嘴贱拿他皮子乱起外号。 听说娃儿名字还叫做六壮,大毛妮和大壮几个都很是无语。 真不知他们三婶一天天脑瓜子里都想的啥,折腾一圈不还是这个名儿。 小娃儿有了名字,次日,林飞鹰从村长家里牵回一只正下奶的母羊。 母羊足足花费三百个大钱,可把秦兰花心疼的不行,心里不停埋怨梁青娥不把儿媳当人看,她奶水再足,和这死老婆子掏钱买羊有啥关系。 这老婆子是一点看不见她胸口被嗦成了什么样,敢情只要她黑孙子饿不着肚子,儿媳的死活全装瞎看不见是吧。 林飞鹰心疼婆娘遭罪,不顾秦兰花的反对,愣是先斩后奏把母羊牵了回来。 母羊买都买回来了,也不好再送回去。 且秦兰花真的怕极了喂六壮吃饭饭,瞧见他张嘴,当即身上就打寒颤。 当天挤出一碗羊奶温热喂完六壮后,不用再忍受堪比酷刑的喂奶后,秦兰花慢慢也觉出买母羊的好处来。 自从六壮开始喝羊奶后,白日里大毛妮二毛妮还能帮着挤奶热奶,然而等夜里小娃儿哭闹着要吃饭饭时,就只能靠他们夫妻俩自己动手了。 梁青娥自觉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熬夜,提前跟家人一众人都说好,让他们没啥大事不要叫她。 秦兰花还在坐月子,不宜劳累,且林飞鹰心疼自家婆娘,自然也舍不得折腾她半夜起来挤奶、热奶。 如此一来,夜间照看六壮的担子,就全压在林飞鹰一人的身上。 这下可就苦了林飞鹰,六壮才这么点大,从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少说也要吃上四回奶。 就这还没算上中间给他更换尿布的次数。 说来也巧,这孩子竟和乐宝一样,都晓事的很,知道咋样舒坦,只要尿了拉了,立时就得给他换上干净尿布。 稍有一点儿耽搁,那哭声恨不能把房顶都给下来。 如此一个月下来,秦兰花养的白白胖胖,林飞鹰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说,连往日一双有神的眼睛都凹陷了下去,瞧着那是一个萎靡疲惫、一脸倦色…… 六壮满月的当日,秦东玉和薛氏过来接秦兰花和六壮回娘家挪窝。 梁青娥一口回绝,只说六壮是从神仙爷那里拴回来的,满三岁之前,不能去别姓亲戚家里。 秦东玉,薛氏:“………” 他们是娘家人,怎么到这老婆子嘴里就成别姓亲戚了。 还啥拴回的娃儿三岁前不能去别姓亲戚家里,都是一片地界的人,他们怎没有听说过这个规矩。 秦兰花的态度更加明显,那是连西屋门都不让二人进,甚至都没邀二人进屋瞅瞅娃儿。 俩人作为娘家人自觉遭到冷待,当即也来了气,心里暗骂梁青娥不过挣了两个臭钱,现在也不把亲家放眼里了,当即气呼呼就走了。 不提二人回去如何在秦丙和冯氏面前上眼药。 只说林飞鹰这些日子带娃,虽累的不行,到底和六壮养出了一些父子情。 现在每每六壮一张嘴,他就生怕哭哑了六壮的嗓子,赶忙就去挤奶热奶换尿布。 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仅剩的一点私房钱,特意买了个小泥炉放在屋里使。 泥炉上方始终稳稳当当坐着一口陶锅,里面一直烧着热水,以便能够随时给六壮热奶,同时也能有热水可以给六壮清洗小屁股。 这天早上,林飞鹰先给六壮换好了尿布,又小心喂了六壮大半碗羊奶。 他瞅着六壮的耳朵垂半晌,欢喜道:“孩他娘,你快来瞧瞧,咱这六壮是不是比之前白了些。” 秦兰花一听这话,瞬间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男人身边。 急切道:“真的吗,快让我瞅瞅!” 说着,她便俯下身去,仔细端详起男人怀里的孩子。 她捧着六壮的小黑脸,仔细瞅了一会儿,眼里弥漫着失望:“哪里有白,瞧着还是黑的不行。” “真的白一些了,你瞅瞅他耳朵垂那个小红痣,前几天还是模糊一点影儿,今儿再看就很清楚了。” “许是那红痣颜色长深了些。” 秦兰花兴致缺缺,任是林飞鹰喊她再好好瞅瞅,她也不往六壮身上瞅一眼。 “孩他娘,我发现咱们六壮模样还挺俊的,将来长大了,定也是个好儿郎。” 林飞鹰见婆娘无精打采,便找话头逗她说话。 六壮许是晓得亲爹夸他,小小的娃儿哦哦两声,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黑黑的娃儿咧嘴眯眼呵呵笑,这一幕刚好被秦兰花瞥见,她心里更加郁闷,捂着脸扭开了头。 见婆娘对孩子如此冷淡,林飞鹰心里也有些不舒坦,不过他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挑着六壮可爱之处,仍旧嘴巴不停冲秦兰花夸赞。 只希望婆娘多多看见娃儿的好来,多疼爱一些他们的孩子。 正说着话,就听一道清朗的声音在院内响起。 “娘,喜心前夜里生了,我来给您老还有哥哥嫂子们报喜呢。” 什么,喜心生了。 俩人急急忙忙走出去。 林飞鹰单纯听说妹妹生了,关心喜心和孩子是否安好。 秦兰花则想知道林喜心到底生了个啥。 “是个六斤八两的小闺女,长的可俊了,白生生粉蕊蕊的,我娘喜欢的不行,当即给孩子取了个名儿,叫做雪雪。” 梁青娥欢喜念了声佛,又问几句林喜心和外孙女情况后,赶忙就回屋里收拾东西。 林飞鹰忙把于金宝往堂屋里让,因六壮还在炕上醒着,忙又让喊秦兰花回房照看孩子。 听到林喜心生了个丫头片子,秦兰花顿时舒心不少。 便是生的再白嫩又如何,还不是个赔钱货。 她在六壮身边坐下,一眼瞧见炕上黑乎乎的小娃儿,都觉顺眼许多。 第178章 皮子淡了些的五壮 梁青娥兴兴头头回房,先是把一早就准备好的红枣、红糖和橘丝装进背篓里。 又从鸡蛋坛里捡了足足六十个鸡蛋,放进垫着麦草的竹篮里。 后又从炕柜里拿出两块细棉尺头放在鸡蛋上,最后又拿出两串铜子用红布包好,等东西都收拾好后,她方肩背手提走出门。 把东西往屋檐下一放,她又快步走向后院,一阵叽叽咯咯扑腾后,梁青娥手拎着一只脚缠红绳的老母鸡走了出来。 “老三,你去把牛车套上,大毛妮,去地里把你爹叫回来,让他陪我一起去看你小姑和小妹妹。” “哎。”大毛妮应一声,一溜烟跑了出去。 不多久,林老虎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东西已经被林飞鹰搬上牛车,林老虎和于金宝寒暄两句后,被陈秋莲叫进了房里。 片刻后换好衣裳出来后,见老娘再没旁的交代,方手执鞭子,驱着牛车缓缓出了院门。 牛车一路到了镇上,把车架和带来的东西在后院门口卸下,又把大黄从后门牵进后院拴好,梁青娥和范氏打过招呼后,径直就去了林喜心房里。 她刚踏进门槛,就往林喜心面上细细打量,见闺女脸庞圆润,气色还算不错后,心里略略安心。 “娘,快来看看我生的小闺女。” 林喜心把小娃儿从炕里侧抱到怀里,小娃儿许是被惊扰,嘴巴张了张,闭眼伸了个懒腰。 “和你小时足有七八分像,是个俊俏孩子。” 梁青娥擦擦手,接过小婴儿,嘴里夸两句后,心里不禁感叹。 这孩子和六壮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有多白,一个就有多黑。 林喜心一脸心满意足,想到什么,复又忙问道:“前段时间金宝碰见大堂哥赶集,说是三哥添了个九斤重的大胖小子,又说我这小侄儿是从神仙爷那里拴回来的,听说生的不凡的很。” “娘,我小侄儿到底是怎么个不凡法,因大堂哥说你不让除三哥外的汉子见娃儿,我怕里头有啥忌讳,就没让金宝去家里送月礼,娘,这到底是咋么回事,可是我小侄儿有啥不妥吗。” 梁青娥不欲让闺女跟着忧心,遂乐呵呵道:“全须全尾九斤重的小胖小子,抱出去比人家满月的娃儿还壮实些,没啥不妥当的。” 听见没啥不妥当的,林喜心方转忧为喜。 娘俩轻声说了会儿话,梁青娥方从怀里把提早准备好的见面礼放在外孙女身边。 这时林老虎走进来,看了看孩子,又问问妹妹身体状况,最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布缝制的钱袋,同样搁在了外甥女身边。 “你大嫂还给外甥女缝制了一套小衣裳,就剩锁边收尾了,等你们满月挪窝正好穿。” “大嫂有心了,她带两个孩子也个没闲暇时候,还要抽空做这些。” “你大嫂说她刚嫁进家里时,你不过几岁大,看着你成家,又看着你养了自个的孩子,她心里欢喜的很。 再说,若家里还是从前的样子,便是你大嫂有这个心,没得银钱也没法子,这是她做舅母的一份心,你接着就是。” 林老虎人厚道,说话也实诚直白,林喜心瞧着身边躺着的小闺女,再看老娘和大哥瞧着自己一脸关切,心里只觉甜暖暖的。 午饭后梁青娥又同林喜心说了会儿话,又细细嘱咐一遍月子里需要注意的事儿。 最后和范氏告辞时,笑着道:“都说先开花后结果,姐姐领着弟弟跑,咱们雪雪生的这般俊,恭喜亲家了。” 范氏拍拍梁青娥的手,笑的欢喜:“正是亲家说的这个理儿,亲家放心,我定会好好照看喜心月子的,保管她挪窝回娘家时,养的白白胖胖。” “亲家待喜心一向同亲闺女一样,我啊,没啥不放心的,行了,留步莫送了,咱们这就回去了。” 牛车刚走到村口,就有凑热闹的村人们连声道恭喜。 “还是你这老婆子有福,前脚儿媳给你添了个大胖孙子,后脚闺女又给你添个小外孙女,年底娃儿们阿奶姥姥叫着要压岁钱,也不知你这老货的钱袋还遭不遭得住。” “那有啥遭不住的,孩子越多越好,热闹。” 梁青娥乐呵呵从牛车上下来,让林老虎先把牛车赶回家,她站着又陪村人们说了好一会儿话。 话题自然是围着新生的俩小儿转,就有人问道:“二婶子,你瞅着是兰花生的六壮俊些,还是喜心生的小丫头俊些。” “这有啥可比的,男娃向来比女娃生的粗糙些,要说块头,自然是六壮更健壮些,若说眉眼,自然是我那小外孙女更秀气些,俩都是好孩子。” 见这些人扯着俩娃儿比较,梁青娥不欲再多说,忙扯着家里还有事儿,就走了。 “哎,二婶子家里如今果然不一样了,瞧她身上穿的衣裳,仿佛是细棉缝的。” “啥仿佛,那就是细棉,脚上的鞋也是新纳的,这一身打扮利索不说,衬得老虎娘都年轻了好几岁。”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二婶子家里如今连牛车都使上了,日日瞧着那头黄牛,再多的烦心事怕是都没了。” 身后村人们羡慕的声音越来越远,梁青娥脚步轻快走回家,刚踏进院门,大毛妮二毛妮就围了上来,开始问姑姑家的小妹妹生的好不好看。 陈秋莲正看着乐宝学走路,闻言嗔怪道:“你们姑姑生的好,小妹妹自然生的更好,哪里会不好看呢。” “那可说不准,三叔三婶生的都不差,偏六壮到这会儿还没褪色变的白一些。” 二毛妮快言快语,接话道。 陈秋莲往婆婆脸上瞧去,见婆婆果然收敛了笑模样。 忙开口呵斥道:“一年大似一年,怎还这般口无遮拦,六壮是弟弟,往日你们三婶说六壮黢黑,你还知道护着两句,怎这会儿当着阿奶的面就开始胡说八道。” 二毛妮话一出口,就知说错了话,这会儿见娘给自己使眼色。 忙道:“娘误会我意思了,都是话赶话说出来的,我再没旁的意思,说来今儿给六壮热奶,我还和大姐私底下还说六壮瞧着仿佛淡一些了。” 大毛妮跟着点头附和:“是真的,六壮许是长大了些,那黑色打眼一瞧果然淡一些了。” 梁青娥听六壮黢黑的肤色淡了些,忙进房去看,别说,打眼一瞧,原本乌漆墨黑的皮子还真是淡了些。 梁青娥彻底放下心,照这么长,等六壮长大些,就不怕出门遭人多嘴了。 第179章 时光如流水 时光如流水,斗转星移,四季更迭间,林家小院里的橘子树已悄然长大长高了许多。 春日阳光温和,微风和煦,灶房门口的水缸旁,两个小娃儿正奋力从水缸里舀水。 “三姐,这桶水你怕是提不动,让我来提吧!” 一个虎头虎脑、身板结实、皮肤黑黝黝的小男娃主动说道。 被唤作三姐的小女娃乐呵呵看他一眼,声音清脆甜糯:“那好吧,不过你可要小心一些,要是水洒到鞋子上,三婶看到又该骂人了。” “我娘就那个嘴,不管她说啥骂啥,我反正左耳进右耳出就完了。” 说话间,黑壮结实的小男娃毫不费力单手拎起小木桶,脚下生风,噌噌噌就跑出了院门,迅速消失在土墙屋后的拐角处。 “哎,六壮力气可真大啊,拎我的小木桶和玩儿似的,他这么能干,真不晓得三婶为啥张口闭口都要骂他。” 乐宝原地嘟囔感慨两句后,拿起小水瓢,也跟着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陈秋莲在灶房里忙活早食,听乐宝小大人一样的话,不由摇头失笑。 那木桶小小一只,是婆婆前段时间特意请木匠打制的。 从桶底到桶身连上木把手,也不过成人两掌长,六壮这娃儿虽只有五岁,然比起同龄孩子,长的确实高壮结实的多。 这孩子一向力气大,用妯娌秦兰花的话来说,那就是一身的牛劲,提这么个小木桶那自然不在话下。 至于说秦兰花为啥动辄责骂六壮,还不是因着六壮这娃儿生的格外黢黑的皮子,虽这些年随着个子抽高,那黑色淡了好些。 然和别人家的娃儿一比,还是黑的不成样子。 不过,比起刚出生时那乌漆墨黑的模样,如今好歹能见人了。 “娘,乐宝和弟弟们呢,我和大姐方才在河边洗衣裳时,抽了好多甜毛线。” 大毛妮和二毛妮抬着满满一盆清洗过的衣裳走进院门,盆还没放下呢,二毛妮没瞧见几个孩子的身影,便扬声问道。 “四壮跟着你三婶去地里了,五壮在房里玩沙盘呢,乐宝和六壮又去屋后浇那片橘子树了,从你阿奶给她打了这个小木桶,这好几日,她竟忙活浇橘子树了。” 陈秋莲把二合面馒头都放进锅里热,又把一大碗搅合金黄的鸡蛋液一起搁进了箅子上,这才盖上锅盖,坐在灶膛前准备烧火。 “那片橘子林里栽的橘子树,最早的那一批算算都有四五年了,这几年阿奶陆陆续续又移栽了足有上百棵,这好几年也没见哪颗树开个白花、结个绿果,乐宝和六壮尽是瞎折腾,也不嫌累。” “乐宝又不似大壮二壮三壮几个还能上学堂,她在家闷着也无聊,能给自己找点活儿消遣,也省得人闷坏了。” “闲着还能闷坏了,要我说,都是阿奶和娘惯的她毛病,我和大姐像她这么大时,哪天不是在外头割猪草,捡柴禾。” 二毛妮轻哼一声,和大毛妮三两下把衣裳晾到晾衣绳上,提起菜篮子,又忙忙往后院走去。 “我好像听见是谁说我坏话呢,快让我给她一瓢。” 乐宝拿着水瓢风一样跑进院里,对着二毛妮的身影扮了个鬼脸。 “没大没小,还给我一瓢,瞧我不给你几个糖爆栗子吃。” 二毛妮这会儿也不急去后院拔菜了,她放下篮子,屈起手就要往乐宝头上敲。 “哎吆,二姐,我错了,你可别敲我头,太痛了。” 乐宝捂着脑袋,慌忙跑进灶房,一把关上灶房门,抵在门后开口求饶。 “好了,二毛妮你是姐姐,方才也是你先说的乐宝,先别闹了,方才不是说抽了甜毛线给乐宝和弟弟们分吗。” 陈秋莲把乐宝揽在怀里,瞧着二毛妮嗔怪道。 “我逗乐宝玩儿呢,哪里会真打她。” 说笑间,二毛妮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青绿色细细长长的东西,塞进了乐宝手里。 “甜毛线哎,我也要。” 六壮拎着小木桶从院门外走出来,见乐宝剥着青绿色甜毛线吃的津津有味,也嚷嚷要吃。 “都有,多的很。” 二毛妮从身上口袋里又掏出一把甜毛线,同样递给了六壮。 “哇,二姐真厉害,竟抽到这么多甜毛线。” “这有啥厉害的,河边茅草多的很,抽这玩意儿和捡没的一样。” 二毛妮话说完,扭头见俩小孩眼睛晶晶亮,一脸的跃跃欲试。 忙又补一句:“再多你俩也不能去河边,那水深的很,水里还有专拖人进水的水猴子…… 被水猴子拉进水里,女娃就给水猴子当媳妇生小水猴子,男娃就更没好下场,水猴子会把男娃先变成女娃,再给他当媳妇生小水猴子。” “啊,水猴子要怎么把男娃变成女娃。” 虽晓得二姐多半是胡扯,然俩孩子头一回听到这些闻所未闻的话,俱是一脸惊异。 “这……这这……你管他怎么把男娃变女娃,反正过程很痛很痛,要流很多血就对了。” 抬头见娘在灶房皱眉瞪着自己,二毛妮哈哈笑两声,拍了拍乐宝和六壮的背脊,拎着菜篮子就跑去了后院。 “娘,水里真的有水猴子吗,他真的会拖女娃下水给他当媳妇吗。” “大伯娘,水猴子真的能把男娃变成女娃吗,二姐说很痛,真的很痛吗。” 面对两个问题宝宝,陈秋莲忍不住扶额,她微微思量几息,轻轻摇了摇头。 “水里没有水猴子,那是你们二姐编来吓唬人的,你俩知道你们二姐为啥会编这个瞎话吗。” 俩孩子互相看了看,乐宝迟疑几息,道:“二姐不想我们去河边。” “二姐不想我们去抽好吃的毛线。” 俩孩子异口同声,同时看向陈秋莲。 陈秋莲听六壮如此说,忍不住好笑:“那六壮倒是说说,二姐为啥不想你们去河边抽毛线。” 六壮紧紧握着手里的毛线,黑黝黝的小脸上满是认真:“毛线太好吃了,香香甜甜的,我们要是去河边抽的多了,二姐怕她以后没得抽了。” “不对不对,二姐定是觉着咱们太小,怕咱们偷偷往河边去,掉河里淹死了。” 六壮见乐宝说的一本正经,偏着脑袋想了想,不由嘿嘿咧开了嘴巴。 “那是我误会二姐了,一会儿我给二姐道歉。”六壮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才对,你以为谁都和三婶似的,有啥好的都藏着掖着,生怕谁沾到她一丁点儿便宜。” 秦兰花恰好挎着竹筐往院里走,原本就窝火的她听到这话,好悬没给气死。 第180章 大毛妮和二毛妮的盘算 她累死累活去麦地里给庄稼追肥。 浑身上下弄的臭烘烘不说,骨头都快累散架了。 到这死丫头嘴里就是她生怕别人沾她一点儿便宜。 听听这死丫头满嘴说的都是啥,什么叫她以为谁都和三婶似的。 她怎么了,怎么就碍这赔钱货的眼了,让她背后这么编排自己。 还有,她自己个的东西她想咋处置就咋处置,她想藏着就藏着,想掖着就掖着,这死丫头管得着吗。 一天天竟在背后坏她名声。 背后说人闲话被当场撞见,见秦兰花面色阴沉,乐宝也不禁有些心虚。 阿奶说过,背后乱嚼别人舌根的,都不是啥好人。 但她三婶天天在家不是骂鸡就是骂六壮,她三婶也不是啥顶好的人。 那她说不是顶好的人的坏话,还算个好娃吗。 乐宝眉间带着纠结,正认真思考呢。 就听陈秋莲催促:“乐宝,去后院瞅瞅你二姐咋还没拔好菜。” 见妯娌面色不善,陈秋莲忙指一件事把乐宝支走。 “三婶,我是晚辈,方才不该背地里说你这个长辈抠门小气,是我不对。” 乐宝经过秦兰花身边时,快速把话说完,就跑向了后院。 她想明白了,三婶不愿当个顶好的人是她三婶的事,她背地里说长辈长短确实不对。 不能为着三婶,连阿奶平日里教导她的礼节都忘了。 乐宝道完歉,一身轻松跑向后院。 “他三婶,孩子也是话赶话,没旁的意思。”陈秋莲不想落人话柄,干巴巴解释一句。 秦兰花正要发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梁青娥正扛着锄头正踏入院中。 瞬间,原本已经冲到嗓子眼儿的难听狠话,又被她生生给咽了回去。 只要这老婆子在场,那是不管谁对谁错,她只会一味偏袒这个死丫头,容不得别人说她半点不是。 而别人呢,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咬碎牙齿往肚里咽,这个家,压根就没个申冤的地方。 一顿饭吃完,大人们搁下碗,搬起竹凳,纷纷挪到屋檐下坐着歇息。 林老虎和林飞鹰说着地里的活计,以及做完手头活儿后,后续一些活计的的安排。 秦兰花眼睛在众人面上悄悄打量,眼里明明灭灭,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陈秋莲则拿出针线篓子,把针往头皮上一蹭后,开始做起了针线活。 四壮手里还抓着一块饼,正吭哧吭哧啃的香甜。 五壮在橘子树旁,手执一根烧火棍在地上写写划划。 六壮同样在橘子树旁,手拿杨树叶子做成的小水瓢,正在戏弄几只蚂蚁。 乐宝一会儿围着五壮,对他写划出来的字大声念诵。 一会儿跑到六壮身边,看着被困在小小水洼里不停转圈的蚂蚁,同六壮一起乐的咯咯笑。 大毛妮和二毛妮手脚麻利将碗筷收拾进灶房,锅碗瓢盆都刷洗干净后,姐妹俩也没停歇下来。 先是拿泔水和了麸皮草料去猪圈喂猪,喂完猪,又开始剁青草洒到鸡圈喂鸡。 等这些都忙完后,姐妹俩又抱一抱青草,提半桶清水,开始喂大黄吃喝。 时光荏苒,这短短几年间,家里的孩子们都如雨后春笋迅速长起来。 年纪稍小的几个孩子能说会跳还长了个头。 变化最大的还是大毛妮和二毛妮姐妹俩,大毛妮今年十五岁,如今正值豆蔻年华,身条抽高后,整个人出落得越发温柔清秀,亭亭玉立。 二毛妮也有十三岁了,个头直追姐姐大毛妮,许是性格使然,这姑娘眉眼间天生便带着几分英气,瞧着就是个极有主意的小姑娘。 俩姑娘抽高不少,身上的衣裳却没有随之变长。 肩背那里,显得尤为紧绷,瞧着就觉束缚,不仅如此,她们抬手忙活活计时,那衣袖更是迅速往回缩,几乎快要缩到胳膊肘那里。 于是,一小截白皙的胳膊便毫无遮掩露了出来。 瞧着衣衫明显不合身的两个孙女,梁青娥不禁暗暗皱起眉头。 她冲陈秋莲开口道:“俩丫头都长大了,也不好再这么将就下去,衣裳破旧些没事,至少也得顾住胳膊腿,这样吧,等把麦田上一遍粪肥后,咱们抽空带俩丫头去布庄一趟,也给她姐俩扯上两身春衫。” 听到婆婆的话,陈秋莲手中缝衣的动作就是一顿。 抬头见俩闺女满面欣喜瞧过来,她忙笑着应道:“原说开春给俩丫头扯一身新衣裳,只大毛妮说今年元宵后三壮也上了学堂,说家里明年还要送四壮五壮读书,她省俭些,把往年的旧衣裳添一截布料就够了。” 说完,陈秋莲把手里的衣裳一抖,就见一件破旧的松绿色薄夹袄上,袖口处,赫然接了两截石青色布料。 梁青娥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大孙女去年开春新做的那件薄夹袄。 “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些,你弟弟们上学堂一般也花费家里不少银子,你们姐妹仨平时又没旁的花销,扯身新衣裳还不是该当的。” 这话放在前几年,梁青娥断然不会说,只大毛妮今年也有十五岁了。 若是这两三年间定亲成亲,万一到了婆家还是这么个面性子,到时妯娌姑子婆媳一拉扯,还不知要吃多大的委屈。 大毛妮见家里人都往自己身上看,就有些不好意思:“阿奶,我这几年也攒了些银钱,扯衣裳的银钱还是有的,只是平日里也没穿新衣的地儿,日常做活,反倒穿旧衣裳更轻便些,也不怕磨怕刮坏。” 乐宝噔噔噔跑到大毛妮身边,仰起小脸看着她,脆声道:“大姐,你前几日不是同我说,你和二姐攒下的银钱要留着做个啥营生,好赚些私房钱吗……这要是拿来扯衣裳,你回头想做…………” 乐宝话还没要说,二毛妮一把捂住她的嘴,低斥道:“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和大姐好容易想出个挣钱门路,这要是被人听见学了去,往后还有我和大姐啥事儿。” 乐宝嘴巴被捂住,眨巴着大眼睛唔唔嗯嗯点头。 二毛妮确定乐宝不会把二人的秘密说出来后,方气哼哼松开手。 “二姐,你冤枉我,我答应你和大姐不会同旁人说,就不会同旁人说,你咋能不信我。” 二毛妮一想似乎乐宝从会说话后,还真没到处大嘴巴过,不由有些歉疚,忙又温言哄乐宝两句。 乐宝十分好哄,瞬间开心起来,她跑到梁青娥怀里,甜滋滋叫了声阿奶。 接着道:“听大姐二姐说,阿奶早几年定下了规矩,说是家里各人干好自己的活计后,若有挣钱的门路,所得的进项收益,扣除本钱后,只需往公中交收益的五成就可,这事是真的吗。” 梁青娥一愣,含笑道:“自然是真的。” 只这么些年过去,家中除当初的食摊还在经营外,各人竟是再没折腾过别的营生。 梁青娥不知乐宝为啥要问这个,不过这事儿当初是放在明面上说的,她也不隐瞒,肯定点了点头。 第181章 屋后的橘子树 乐宝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集中到她的身上。 包括梁青娥自己也不例外,看着乐宝的目光也满是惊讶与意外。 回想当年,她之所以会定下这样一个规矩,除当时是话赶话说出的原因外。 另还有一多半因素,就是她希望能通过这个方式,能够多给家人们多开辟一条谋生之路。 靠田地吃饭,能不能填饱肚子则全靠老天爷赏不赏脸。 若是搁前头吊根萝卜,说不得家里人看着收益分成的份上,就激发出一技之长呢。 只可惜事与愿违,时光匆匆流逝,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这中间除老三两口子曾动过要去官道贩卖茶水的念头外,家里其他人对于此事,几乎从未再提起过。 要不是今天乐宝冷不丁提到这件事,就连梁青娥自己几乎都快遗忘了这个被她满心期待、寄予厚望的规矩。 一旁的秦兰花自然也回想起了那个最终无疾而终的茶水摊子,想到她当初付出的心力,还有被老娘冯氏哭惨拿走的那些银钱。 饶是事过多年,每每想到这些银钱就这样白白打了水漂,秦兰花仍是忍不住懊恼心疼。 当初她手上再没多余的银钱支茶水摊子,多亏及时诊出有孕,才让她逃过一劫。 那会儿,她心里认定腹中的小娃就是她的小福星。 谁又能知道后面瓜熟蒂落,她竟生下这么个让她不长脸的丑东西。 秦兰花手下意识放在小腹上,暗暗咬碎一口银牙,打从生下这个乌漆墨黑的娃儿后,这几年时间里,她竟是再没开怀过。 所谓河里没鱼虾也香,她一共就养下三个儿子,饶是这黑娃子不得她欢喜,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一直养到现在。 说起来,六壮这个黑娃子呢。 秦兰花往院子里扫视一圈,愣是没瞧见六壮的身影。 算了,这孩子一向野的没边,虚岁才将将五岁,整日家最是喜欢跟着大孩子身后爬树掏鸟蛋。 这会子见不着人,八成又是出门野去了。 回想起旧事,众人面上皆是感慨与唏嘘,心里不由暗自思忖乐宝缘何会突然翻出这段旧事来。 乐宝亲昵蹭了蹭梁青娥,见阿奶瞧着自己满眼慈爱,她扬起小脸。 欢快道:“阿奶,我听大姐二姐说薛家人很爱吃橘子,这几年橘子的价格更是从八文钱一斤,涨到现在二十个铜子一斤……” 乐宝说到这里,顿了顿,见阿奶果然认真听自己说话。 方接着往下说道:“咱们屋后那么多橘子树,有好些长的比爹都高了,阿奶,屋后的橘子树能交给我种吗,到时候卖了橘子得的银钱,就按阿奶当初定下的规矩,分给阿奶一半收益,可好不好呢。” 这有啥不好的,这几年陆陆续续栽种了百多棵橘子树,这些树除不断长高长大外,竟是一个果儿都不曾结过。 如今乐宝主动要求负责管理,梁青娥心里巴不得呢。 看着乐宝睁着明亮亮的眼睛期待瞧着自己,梁青娥把她揽入怀中,笑着点头同意。 “成,屋后那些橘子树,九成都是从你的胞衣上培育的树苗苗,给你管正好,只是,莫要累着……” “不行,我不同意。” 一道疾厉声音猛的打断梁青娥的话,众人寻声看去,就见秦兰花腾的站起身,一脸的气急败坏。 林飞鹰坐在她旁边,闻言忙扯她衣裳,低声喝道:“你这婆娘又发的哪门子疯,这事同你有什么相干。” 秦兰花一把甩开男人的手,怒道:“怎么同我不相干,我问你,那片橘子树是不是家里这几年辛苦栽下的,眼看着要开花结果了,这死丫头仗着娘疼她,竟舔着脸说交给她管…… 她人还没树高,到时浇水施肥、修剪枝条、梳果摘果的活儿还不是咱们这些大人做,合着活咱们干,到时卖橘子得的银钱都归她,搁这想啥美事呢。” 林飞鹰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瞪视着眼前的秦兰花:“乐宝是旁人吗,她可是……她可是咱们的……” 余光瞥见老娘的脸色猛的阴沉下来,林飞鹰心里不由一紧,硬生生咽下将脱口而出的话。 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调转话头,换一种语气说道:“......乐宝是咱们的亲侄女儿,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你何曾尽过一点心,如今她不过是想管屋后那片橘子树,你都要逆着孩子的心,都不肯满足吗。” 秦兰花看着男人微红的眼眶,丝毫不为所动。 依旧挺直了身子,梗着脖子大声道:“哼,她既称呼咱们为三叔三婶,那么她的任何事情,自然应该去找她的亲爹亲娘才对,她想要做啥,凭啥要我满足。” 说完,她还不忘将目光瞟向一旁的陈秋莲,眼中充满了挑衅之意。 陈秋莲却看也不看她,只瞧着乐宝,眼里满是鼓励与关切。 “三婶这话好生奇怪,我原本也没跟你说呀,我和阿奶商量呢,是三婶你自己跳出来说这么一箩筐话。” 乐宝眨巴着她那双水汪汪、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看向秦兰花,脆生生说道。 “你……”秦兰花被怼的哑口无言,脸上忽青忽红,神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噗呲。” 二毛妮一个没忍住,笑了出声,待见众人都往自己这边瞅,忙又捂住嘴巴,极力忍住才没笑出声。 只是她不断抖动的肩膀,和嘴里不断溢出的气声仍旧瞧的秦兰气愤不已。 她指着二毛妮,张口就欲喝骂。 “啪”的一声脆响,梁青娥抬手把她指人的胳膊一把打下去。 声音冷沉:“老三家的,老婆子没记错的话,屋后那片橘子树挪栽时,你可没动过一根手指头,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男人第一年有从山上移栽过几棵的橘子树,余下那些树,和你们两口子也没甚关系吧……” ……那上百棵大大小小的橘子树,都是老婆子我这几年带着大毛妮二毛妮拿橘子籽育出来的,出苗后也是咱们祖孙仨亲自移栽的,至于啥浇水施肥、修剪枝条…… 这些活计,你给老婆子好好说道说道,你到底做了哪样。” 秦兰花被问的理屈词穷,她扭头瞅瞅男人,想男人帮腔解围,只林飞鹰把头一偏,却是看也不看她。 “还有你方才说的摘果梳果,屋后那片橘子树最大的比你男人都还要高的多,你见哪棵树开过花,哪棵树挂过果,若果然这些树在乐宝手里结了果儿,那也是这些树和乐宝这丫头的缘分,和你更没什么相干了。” 秦兰花碰一鼻子灰,见婆婆铁了心要把橘子树交给乐宝种,虽心有不甘,只得不忿闭口。 乐宝听阿奶答应把橘子树交给她管理。 小手忙拍着胸口保证道:“阿奶放心,我一定好好伺弄那些橘子树。” 梁青娥摸摸乐宝红绳绑的两个小揪揪,缓和了神色笑道:“好好好,那么多橘子树呢,可不能累着我们乐宝。” “阿奶,我娘天天说我一身的牛劲,给树浇水的活儿我来干,肯定不会累着三姐。” 六壮一手水瓢,一手小木桶,噔噔噔从外面跑了进来,笑出一口小白牙。 第182章 乐宝想上学堂 “哎,咱们六壮可真乖。” 梁青娥招手把六壮叫到身边,揉揉他黑黝黝的头发,笑着夸赞道。 秦兰花满脸怒容瞪着眼前的六壮,心头火烧得她双眼通红,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她如此命苦,辛苦怀胎十月、拼死累活生下这个孩子来,饶是生这么个模样,自己还是含辛茹苦将他养活大了。 可到头来呢,这孩子只会帮着旁人往她心上捅刀子。 若早知道这团肉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那么他一露头,自己当时就该把他溺死在血盆里。 秦兰花满心的愤怒和心寒,她下意识去看坐在一旁林飞鹰,这一瞧她险些没给怄死。 只见男人含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六壮,脸上的表情与刚才对待自己时,简直判若两人。 看到这一幕,秦兰花心里越发委屈和不甘。 自己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缺德事啊,竟生出这两个对头冤家来折磨她。 还是说她哪辈子太过吝啬,连在佛祖神仙爷烧一炷香都不肯,不然怎么这世里落得这个下场。 想到这里,秦兰花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想让她平白看笑话,扭身就回了房。 林飞鹰余光瞥见婆娘离开,心里竟舒一口气。 不知啥时候开始,一家人聚在一起扯闲篇时,只要婆娘一说话,他就提着一颗心,心都跟着绷起来。 生怕她一说话就演变成找茬吵架,原先他喜欢的那些伶俐口齿,爽利脾性,都成了尖酸刻薄。 林飞鹰垂下眼,心里有些苦涩,有些愧疚。 说来说去,都是手里没银钱闹的,婆娘当初义无反顾跟着一无所有的自己,她那会儿模样性格俱佳,她都不嫌弃自己。 现在家里好容易富足些了,自己又怎么能没良心去挑剔她呢。 想到秦兰花这会儿在屋里不知怎么伤心,林飞鹰再坐不住,忙忙起身往房里走去。 梁青娥见这一会儿走了两个人,眉头不由皱了皱。 只她没多说什么,仍旧乐呵呵同乐宝和五壮说着话。 孩子就得多跟她说话,她见到、听到、知道的越多,才会越发聪慧灵秀。 “乐宝,来告诉爹,你卖橘子得来的银钱准备做啥用。”林老虎笑呵呵逗道。 乐宝三两步跑过去,靠在老爹腿上,眼睛看着仍旧在橘子树下专心写划的五壮。 羡慕道:“娘说四哥和五哥明年开春都能上学堂了,我也想上学堂呢。” “二姐说黄夫子不收女娃娃,二婶说黄川镇有个女夫子,听说束修收的极高,要二十两银子一年呢,说薛小姐就是在女夫子那里读书呢。” 乐宝说完,大大叹了口气,白嫩嫩的小脸上失落和期待交叠,瞧的人也跟着揪心。 闻言,梁青娥却是一怔,黄川镇的这个女夫子,她也有所耳闻。 女夫子姓谢,原是举人的小姐,听说还没成婚未婚夫婿就没了,谢夫子断发明志,以未亡人的身份守了望门寡。 听说他爹谢举人极力反对,然拗不过女儿,只得同意。 许是怕闺女将来失了依靠,出面张罗开设了这间女子私塾。 然平民百姓人家饭都吃不饱,又哪里有银钱供女娃娃学字念书,是以入学的女学生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谢夫子是女德的典范,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开设的学堂很受大户人家的欢迎。 乐宝想去谢夫子那读书吗,梁青娥快速把手里能动用的银钱扒拉一遍,倒是能够乐宝读上几年书的。 梁青娥面色不变,招手把乐宝叫到身边。 认真问道:“乐宝,告诉阿奶,为啥想去学堂读书。” 如果乐宝只是想识字,以家里现有的银钱,完全能供得起她读书识字。 若是乐宝想学琴棋书画,棋还能找石子凑合,书也能暂且买些次一些的白纸将就。 那么光琴与画这两样,就能把家底清空一小半了。 长久下来,这么多烧钱的课程,家里就得提早做回规划了。 摆在面前无非就两条路,要么开源、要么节流。 他们家并无其他产业入账,节流的话就算全家扎紧喉咙管,只怕也不够。 若真到全家扎紧裤腰带供乐宝去学琴棋书画这个地步,只怕这丫头头一个就不愿意。 自己家的娃儿自己知道,乐宝乖巧又贴心,家里能有如今的好日子,一切都是托乐宝的福。 哪怕乐宝想学琴棋书画,梁青娥也不愿逆着她的心意。 既如此,家里如今只有开源这一条路可走了。 梁青娥心里一瞬间划过许多念头,她拍拍乐宝的背脊,眼里满是慈爱。 许是提到自己喜欢的话题,乐宝眸光明亮的惊人:“大哥给我讲过一本他看过的游记,那里面有平原,有瀑布,有雪山,有沙漠,有只有黑白两色毛绒绒的食铁兽,还有鼻子长长的象,还有蓝色的大海……” 她抬头看着梁青娥,眼里带着憧憬:“阿奶,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模样吗。” 梁青娥摇摇头,平原她知道,和起伏连绵的山地不同,平原是一马平川的开阔。 瀑布和雪山她也能想象的到,至于沙漠和大海,她少时为人奴婢时,偶尔听小姐提起过。 只说沙漠是黄色的,大海是无边无涯碧蓝色的。 连当年见多识广的小姐都没亲眼瞧见的景色。 她那会儿为人奴婢,能听听这些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知晓的东西,已是万幸,又哪敢问太仔细呢。 “阿奶,等我读了书,咱们到时就能从书里瞧见这些景儿,就好像亲去了一般。” 梁青娥蓦然想到小姐曾说过一句话,读万卷书,犹如行万里路。 “成,乐宝既然想上学,等下回咱们去黄川镇找阿萱姑娘打听打听,问问谢夫子啥时候开班授课。” 屋里,秦兰花听见乐宝要去黄川镇读书,肺管子几乎要气炸。 第183章 天生一对红眼病 秦兰花气呼呼回房后,歪身就躺在了炕上。 虽她在炕上躺着,然耳朵却是支棱老高,留意着男人会不会追进屋里哄自己。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长,她心里越是气恼不安。 一时觉得林飞鹰变了心,明知道自己赌气回房,如今却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竟是连敷衍自己更不肯了。 想到男人许是厌弃了自己,秦兰花心里止不住有些慌张,慌张过后,就是恼怒。 心里暗自发誓以后绝不再给男人碰了。 她抬起袖子擦擦眼睛,嘴里正不停问候男人祖宗时,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紧接着一道声音响起,带着些笑意,带着些揶揄:“呀,这才二月呢,桃花娘娘就来家里给人上妆了。” “什么桃花娘娘给人上妆,成日里胡说什么。” 秦兰花听是林飞鹰的声音,心里就是一喜,待觉自己有些上赶倒贴时,忙又板着脸,回头轻啐一口,含嗔带怒瞪视着男人。 林飞鹰也不恼,作势往秦兰花脸上盯瞄,待看的秦兰花撑不住愤愤转过脸。 方一本正经道:“既桃花娘娘没来,那怎么有些人眼圈红红的,可不是桃花娘娘亲自给上的胭脂吗。” 秦兰花见男人拿自己玩笑打趣,心里一时有些气恼,又有些甜意。 气恼的是男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进来不说主动给自己赔不是、再说些好听的话,竟还一个劲揶揄自己。 甜的是男人还肯花心思哄自己开心,可见,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她抬起头,见林飞鹰还是一个劲盯着自己瞧,心里的气恼消下后,人就有些难为情。 勉强和男人对视几息后,忍不住,秦兰花弯起了唇角。 “只管直眉楞眼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不成。” “我媳妇本来就是一朵花,怎么,现在看都不让看了。” 秦兰花乍听到这话,脸庞蓦地飞起一抹红晕。 两人气氛正融洽时,就听院中乐宝说想要去学堂读书,且言语中竟还攀扯上自己的四壮。 乐宝稚嫩软糯的声音从窗棂门缝传进来,秦兰花一听这话,心中顿时升起无名之火。 心里不由暗骂,个死丫头片子,也不瞧瞧自己啥身份,居然敢跟家里的男娃们相提并论,真是天生一对红眼病。 眼见得兄弟们能去学堂读书,就非得和家里男娃们争个上下高低…… 然而还没等她吐槽完,就听乐宝说黄夫子不收女娃娃,想要去黄川镇上谢夫子那里读书。 秦兰花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恼怒,黄夫子那里一年束修二两银子这丫头还不足,非得去读黄川镇上高达二十两银子一年的女子学堂。 这不是穷折腾是啥。 给他们这一家老小都称称斤两,全折成银钱给这赔钱货作束修费得了。 正当她气冲冲抬腿迈出房门时,一双手突然伸了过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 “你放手,我非得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 一句话没说完,林飞鹰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了炕上。 秦兰花扒开林飞鹰的手,双目怒睁:“你拉我作甚。” “大壮二壮三壮几个,一年的束修费只得六两银子,便是过几年四壮五壮六壮一起上学堂,他们六个一年的束修费加起来才十二两银子。” “这死丫头一年的束修费竟要二十两银子,她是这个家的祖宗不成,说啥娘依啥,不成,我非得问问这死丫头,她凭甚非得压她兄弟们一头。” 林飞鹰忙道:“你且听完全场再说,若果然几个孩子束修费差距太大,咱们再找娘提议不迟。” 他此时只想着先把婆娘给稳住,若乐宝果然定下要去黄川镇上的学堂读书,那他就挑着乐宝去学堂读书,将来给三壮、四壮五壮带来的好处,好好同婆娘说一说。 且这事到底没有盖章定论,若过些时日,老娘和乐宝又择定了其他学堂,而婆娘却在这节骨眼儿上跳出来反对。 岂非白白做了一回恶人。 秦兰花心里愈发烦躁,她这会儿和男人关系稍有缓和,委实不愿因乐宝这么一个她压根儿看不上眼的丫头片子,再坏了夫妻情分。 秦兰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暗暗祈祷婆婆脑子拎得清些,断了这赔钱货的痴心妄想。 她刚这样想,就听梁青娥明明白白说有空去黄川镇打听打听谢夫子啥时候开班授课。 闻言,秦兰花脸色难看至极。 这老婆子竟就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还要找时间去黄川镇同薛家打听那女夫子啥时候开班授课。 想当年自己想让三壮一起读书,老婆子明里暗里为难自己,再对比这死丫头说上学堂,这老婆子立时就应下不说,还是二十两银子一年的学堂。 秦兰花激怒之下,眼睛都红了。 ”你作甚。” 见婆娘甩手就要冲出门去,林飞鹰慌乱之下,扯着秦兰花就滚到了炕上。 “你别扯我,我非得问问这偏心眼的老婆子,是不是只有这死丫头片子才是她的亲孙女。” 林飞鹰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生怕这些话让老娘听见,回头婆娘再挨收拾。 秦兰花岂会甘心就范,她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开林飞鹰的禁锢。 林飞鹰不敢松手,于是愈发用力地制住她。 两个人一番僵持挣扎后,皆是累的气喘吁吁,由于动作太大,身上原本整齐的衣裳也松散开来。 林飞鹰看着身下衣襟半敞、头发散乱的婆娘,眼神忽地幽深。 他喘着粗气,额头抵着秦兰花的额头,嗓音喑哑:“你昨儿不是念叨仨儿子都没生到你心坎上吗,咱们这就再生一个聪明乖顺的儿子来。” 秦兰花做梦都想生个顶聪明的儿子。 这个诱惑足够大,她迟疑一瞬,抬手就去扯男人的裤腰带…… 外面屋檐下,乐宝听阿奶说回头同阿萱姑娘打听谢夫子啥时开班授课。 听到这话,乐宝先是弯起了唇角,露出一抹可爱的笑容,紧接着她又摇了摇头。 声音甜蜜清脆:“阿奶,二十两银子太多了,都够大哥上十年私塾了,我想试试能不能自己把束修费挣出来。” 梁青娥有些意外:“自己挣多累啊,也不知啥时候才能攒够,耽误咱们乐宝拜夫子可怎么好。” 乐宝微微皱起小眉头,掰着肉乎乎的小手开始算:“橘子一斤二十个铜子,十斤橘子就是两百个铜子,一百斤橘子就是两千个铜子…… 咱们家一共有一百二十株橘子树,平均一棵树结五斤橘子,那一百二十棵差不多就是五百斤橘子,二十个铜子一斤的话,五百斤橘子就能卖差不多万把个铜子。 等到明年秋天再卖一轮,我就能攒够二十两银子啦,阿奶,你说我算的对不对。” 第184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听着乐宝把账算的十分明白利索。 不止梁青娥惊讶,连陈秋莲和林老虎面上都带着讶色。 这孩子今年才六岁啊,想他们六岁时,一百个以内的数都还数不利索呢。 这小小娃儿都能算上万个铜子的账目了。 只是,这孩子只算进账,却是完全忘了该支出去的账。 若是再扣除交给公中的五成利润,却是还得再攒个两年呐! 而且,屋后那片橘子树从没结过橘子,这娃儿想的未免太顺畅了些。 陈秋莲暗自摇摇头,见乐宝乐乐呵呵仔细盘算如何积攒束修费用,也不舍的泼她冷水,扫了她的兴头。 “哎呀,乐宝可真厉害,这都是和谁学的算数。”陈秋莲忙夸赞道。 被娘当众夸奖,乐宝当即扬起小脑袋,一脸骄傲:“和大哥学的。” “好啊,大壮这偏心眼竟私底下偷偷给你开小灶,说,大壮还教你啥了。”二毛妮佯怒道。 乐宝见二姐生气,忙解释道:“大哥没给我开小灶,是我自个找他问的。” 她眼睛一转,笑眯眯看向二毛妮,问道:“二姐,大哥给二哥三哥解论语.季氏篇的时候,我听到一句,说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二姐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意思是,人们不担忧属于自己的银钱有多少,而担忧能否得到公正的分配。” 二毛妮毫不迟疑回答。 这么几年过去,日日听大壮背诵这些文章,念叨这些词句的意思。 这么耳濡目染之下,论语有名的篇章二毛妮或许背不全。 然一些名句的意思,她也能把意思说出个七七八八。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话瞬间击中了梁青娥的心弦。 听闻此言,她心头不禁微微一颤。 下意识地,她将目光缓缓转向一旁的乐宝,却发现这孩子竟也笑意盈盈瞅着自己,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有所反应一般。 这丫头显然对这句话的意思心知肚明,这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梁青娥心里温软一片,她静静瞧着乐宝同二毛妮和五壮笑闹,沉思几息后,暗暗叹了口气。 想她活到这把年纪,经历风风雨雨,到头来竟还不如个六岁小儿看的通透。 不患寡而患不均,细细想来,的确如此啊。 若果让公中拿出束修供乐宝前往黄川镇读书,那么家中的银钱状况势必会急转直下。 只怕用不了几年,他们兄弟姐妹之间,恐怕就会因为银钱分配不均,而产生隔阂与矛盾。 正所谓“子女不和,多是老人无德”,虽她这个土埋脖子的老婆子,对所谓的有德无德已经看得很淡。 但乐宝的人生还长着呢,她又怎能因自己的缘故,而致使乐宝日后亲缘淡薄呢。 梁青娥把乐宝揽在怀里,笑着道:“乐宝,方才你少算了一样。” 乐宝眼睛睁的大大,掰着指头又仔仔细细算一遍。 眼里满是疑惑:“我少算了啥。” 陈秋莲继续缝着手里的衣裳,闻言悄悄打量婆婆一眼。 从乐宝略微晓事后,婆婆几乎从不许家里人逆着乐宝的意。 这么明晃晃揭乐宝的短,几乎从没有过。 她闹不明白婆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她一向谨慎惯了,只坐着安静缝衣裳,并不多开口。 只是,想到乐宝要上二十两银子一年束修费的女子学堂,陈秋莲看着坐在她身边安静劈线的大毛妮,心里不禁有些犯愁。 梁青娥见乐宝实在想不起来,温声道:“你忘了橘子树的收益,要往公中交五成呐!” “呀!真是忘算进去了。” 乐宝一脸懊恼,忙又掰着指头开始算,等算明白后,满眼沮丧。 她要足足攒四年银钱,才能去黄川镇读书呐! 四年也太久了些。 “乐宝,橘子只有到秋天才熟,而且橘子树好伺弄,你也不用天天盯着,闲着时,你可以和哥哥姐姐们琢磨啥营生能赚钱,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人多力量大,说不定用不了两年,二十两银子就攒够了。” 梁青娥说话时留意一众人的神色,见陈秋莲神色明显轻松松快不少。 她微微一愣,稍稍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大,尤其大毛妮,十五岁的姑娘随时都会有媒人来家说亲事。 家里的进账一是食摊的收益,二是管理薛家茶棚的工钱。 至于地里的产出,能在交完粮税后再填饱全家人的肚子,就算是风调雨顺、老天开眼,这方面收益可以忽略不计。 而不管是食摊的收益,还是薛家茶棚的工钱,这几年进账总额来去不大,刨除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再给各房人发完工钱,余下的还要供几个孩子读书。 到明年,家里六个壮都要上学堂,大壮更是读了好几年书,正月去黄夫子家里报名时,夫子更是直言大壮明年可以下场一试。 本朝考取秀才功名需得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三步。 只有县试、府试、院试都考过,才能取得秀才功名,成为秀才后,虽不能封官授职,然比起平头百姓,地位依然拔高很多。 诸如见县官可不必下跪,免除绝大部分徭役和赋税等等,总之好处多多。 这些好处还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往小了说,若哪家出了个秀才老爷,他五服之内的血脉亲人、同族亲眷在男婚女嫁中,身份都跟着水涨船高,能选择的余地也会更多。 即便考不中秀才,只要过了县试,成了童生,虽童生没有功名,然也自动得到去镇上书院读书的资格。 饶是童生,那也不是草市里随处可见的大白菜,想他们整个河湾村,这二十年来,也就村长家的大孙子林铮能被称作童生。 黄夫子说大壮可以下场一试,这几个字虽轻飘飘的,然落到实处,却步步都要银钱。 梁青娥打听过,凡是参加县试的学生,需得提早去衙门礼房报名,还得有同考的五名学生相互联保。 同时还得请本县廪生担保。 礼房报名有报名费用,若凑不出联保人数,还得拿钱请人帮忙联保,廪生更是秀才里的佼佼者,听说也得进行选拔考核。 黄夫子有秀才功名,却不是廪生。 这请廪生帮忙担保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虽这些事自有黄夫子全权搞定,然花出去的银子却得他们自个掏。 俱村长婆娘黄氏说,她家林铮县试、府试考下来,足足花费了十二两银子。 饶是他们家有稳定进项,十二两仍旧不是小数目。 梁青娥怀里抱着乐宝,眼睛看向仍旧在橘子树下写写划划的五壮。 得,这也是个向学且烧钱的娃儿。 孩子们明明越长越大,按理说日子总该更轻省才对。 可这心却随着孩子们长大,却越操越多。 梁青娥揉了揉眉心,决定暂且先顾好眼前。 屋里,秦兰花满面潮红听乐宝非得自个挣上学堂的束修费用,她心里开心之余,又忍不住鄙夷。 真是个贱骨头,有福不知道享,非得自讨苦吃。 还没等她吐槽更多,就被男人扯入新一轮的浪潮里。 第185章 给果树施肥 二月的天气,尽管立春早过,可大地似乎还沉浸在冬日的中。 清晨的风带着寒意,非得日上三竿后,清冷的日光才会升高温度。 叠翠峰满目苍翠,山脚下一直延伸出去的视野里,除浓绿的麦田外,槐树杨树以及各种落叶树,枝丫仍是光秃秃一片。 满目苍疏中,老林家二房的土坯房后,则是一片郁葱青绿。 足足百十多棵的橘子树从东到西高高矮矮依次排列。 一阵风吹过,带来丝丝寒意的同时,也将橘子树叶特有的清香吹送出去。 乐宝和六壮提着小木桶,拿着大水瓢,俩小家伙似模似样一棵树一棵树浇起水来。 只小木桶太小,饶是水装的满满,六壮劲儿也够大,然一棵橘子树分得一瓢水的情况下,一桶水也不过只能浇两棵橘子树。 两小人吭哧吭哧提着小木桶往来屋后和院中,勤快的如同两只小蜜蜂。 如此十几趟后,六壮仍旧精力满满,乐宝跟前跟后却是累的不行。 她握紧小拳头,捶了两记小腿,冲六壮道:“你自己去水缸舀水吧,让我歇一会儿。” 六壮乐呵呵点点头,提着桶,噔噔噔跑回了家。 乐宝在屋后等六壮,她先是围着枣树瞅了瞅,二月天,枣树仍旧是光秃秃的,才刚刚长出一点点芽叶。 石榴树同样刚抽出芽叶,枝条上嫩绿嫩绿的,煞是可爱。 她又转到苹果树那里,苹果树的叶子大些,圆圆绿绿,枝叶舒展。 想到去年秋天吃到的香甜枣子,酸甜石榴,和脆甜的苹果。 “滋溜”一声,乐宝馋的流出了口水。 “枣树姐姐,石榴树姐姐,苹果树姑姑,你们今年一定要多多结些果子出来呀。” 去年这几株果树虽结的果子也很多,然各家分分,又卖一部分出去后,她都没吃过瘾。 怎么才能让果树结更多呢,乐宝盯着果树,开始冥思苦想。 什么这么臭,她吸吸鼻子,左看看,右瞅瞅,一眼就瞧到粪池旁,一大堆黑褐色,有些臭臭的粪肥。 她眼睛一亮,忙往粪堆旁跑去。 阿奶他们想麦子长的饱满收成好,就得不怕辛苦给麦苗上粪肥。 那想让果树结更多,是不是也只要多多给果树上粪肥就可以。 说干就干,乐宝很快找到一个大叶子,她把粪肥小心装到叶子上,再一点点运到果树的树根下。 “天神菩萨在上,树根根上了肥后,保佑今儿果果结多多……” 乐宝有模有样学着梁青娥洒粪肥念的话,稍作改动后,便一边洒着手中的粪肥,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等她把三棵果树都上一遍粪肥后,原本圆润的小脸已累的红扑扑。 望着树根下堆积的粪肥,乐宝美滋滋笑起来,她给果树喂了这么多粪肥,等到秋天,它们定能结出许多香甜的果子。 想到橘子也是在秋天成熟变黄,乐宝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恨不得立刻把家里所有的橘子树,都挨个上一遍粪肥才好。 只是家里的粪肥都是为麦田准备的,这么多橘子树都喂一遍粪肥,也不知阿奶他们还够不够用。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橘子林,橘子树有大有小,大的树冠比簸箩口还大。 小的就一根苗苗,连侧枝都没有抽出。 她眼睛转向最西边最小的几行橘子林,噔噔噔跑向橘子林。 粪肥不够多,她挑着瘦弱的橘子树上肥不就成了。 等小橘子树吃饱了肥料长成大橘子树,到时能摘的橘子就更多了。 跑到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她噔噔噔又折返回来,从一旁的荒地上吭哧吭哧拽了一大把茅草,方又不停步跑进橘子林。 五年生的橘子树足有十好几株,树干长势粗壮结实,比成年的汉子都高出不少。 乐宝围着树仔细看一圈,瞧的她频频点头,这边几行橘子树枝叶繁茂,树冠也大,倒是能省下些粪肥。 她又继续往西走,三四年生的橘子树足足有三四十棵,虽树干比五年生的稍细些,然树皮上也开始长出些许粗糙的纹理。 再往前走,则是这一二年陆续挪栽的橘子树,树干明显纤细很多,尽管枝叶已努力伸展。 然高的橘子树也只将将到乐宝眉心处,她抬起手,就能摸到树冠。 至于更小些的橘子树,乐宝蹲下身,看着不足她小腿高的细苗苗,满目忧愁。 这么矮小,可结不出橘子呢。 她手里拿着细长的茅草叶,挑着她觉得需要加餐的橘子树,一棵棵小心绑上茅草叶。 等终于把不足她身量高的橘子树都绑上茅草叶,这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她累的额头鼻尖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忙着这些,她又赶忙去找大叶子,恨不能立马就把所有标了记号的橘子树,都上一遍粪肥。 只叶子太过柔软,橘子树离粪堆又有些距离,好几次还没等她提着粪肥赶到橘子林,叶子就烂了。 看着地下掉落的粪肥,乐宝心疼的皱起了小眉头。 看来还是得拿铁锹或者粪箕子装粪肥才好使。 乐宝忙忙活活就往家里跑,跑到一半…… 她这才想起好一会儿前说回家拎水、却一直都没再见影儿的六壮。 六壮人呢,咋还没来。 乐宝刚踏进院门,就见六壮正扒在主屋门口,似乎在偷听什么。 她皱皱眉,上前拎住六壮的后领子,不赞同道:“六壮,不能偷听大人说话。” 六壮一把捂住乐宝的嘴,悄声道:“是大阿奶来了,说想借咱家的大黄,明儿给大堂哥相看媳妇呢。” 屋里倏地就是一静,长福听到房门外俩弟妹的说话声,黝黑的脸庞瞬间红到了耳朵根。 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梁青娥的脸露出来,瞧着有些沉肃。 “阿奶。” 见阿奶出来,六壮有些心虚,举起手里的小木桶,说还要给橘子树浇水,一溜烟就跑了。 “阿奶,六壮虽然爱听八卦,但他从不乱传闲话。” 乐宝见阿奶脸色不太好,忙开口道。 梁青娥叹口气,她哪里是为了六壮听壁角着恼。 见乐宝手上黑乎乎,衣襟袖口满是脏污,略微靠近些,竟还有粪肥味。 这丫头一下午都做了些啥,这都腌入味了。 “你这一下午玩啥了,身上弄的又脏又臭的,快去找你娘,让她给你换身衣裳。” 乐宝磨磨蹭蹭,临走时悄咪咪往屋里瞅了眼,只阿奶挡的太严实了,她啥也没瞅见。 不过,大堂哥要相看媳妇了吗。 也不知大嫂子漂不漂亮。 想到六壮方才自己的话,乐宝决定问娘知不知道,她呲溜就跑向东耳房。 第186章 借耕牛相看亲事 屋门重新关上,大陈氏看着走过来的梁青娥。 急切道:“哎呀,你这老娘们咋这么磨叽呢,你就给我个准信儿,这牛你究竟是借,还是不借。” 她一边说,一边还不忘拿余光瞥向林长福,同时嘴里大声吆喝道:“我说你这臭小子,咋就跟个木头疙瘩似的杵那儿,还不快求求你大阿奶。” 一直安静坐在窗棂边的林长福听阿奶叫自己,慌忙抬起头。 他一张脸涨的通红,嘴唇微微翕动两下,似乎想说什么,然当他的目光与梁青娥淡漠的眼神对上时。 瞬间像被烫到一般,神色猛的不自在起来,忙又低下头去。 模样十分的羞愧难为情。 过了几息,林长福才终于磕磕巴巴开口道:“不……要不就算了吧,阿奶,大黄毕竟不是咱家的耕牛,咱骗人不好。” 大陈氏怒极,腾的一下站起身,指着林长福张嘴就骂:“个小兔崽子,我活这么一把年纪,能不知道骗人不好,要不是为着你能顺利娶上媳妇,我能舔着脸来求你二阿奶借牛…… 但凡你争气些,让人家姑娘非你不嫁,我是吃饱了撑的操这份闲心。” 闻言,林长福头垂的更低,更愧疚了。 “行了,骂孩子干什么,我瞅着孩子比你明理的多。” 梁青娥把大陈氏拉坐下,有些生气,又觉有些好笑。 大陈氏气哼哼,嘟囔道:“我这么胡搅蛮缠、不讲道理都是为了谁,只是也没人领情。” 经过大陈氏这一番骂,屋里原有些僵硬的气氛到底缓和不少。 梁青娥轻叹口气,缓和了语气:“大嫂,非是我吝啬不肯相借大黄,要是仅仅只是为场面瞧着好看些,大黄你随时可以牵去使…… 但你要告诉女方这大黄是你家的耕牛,想要哄骗人家闺女赶紧答应这桩婚事,那恕我真没法同意。” 大陈氏气急:“当年大熊和飞鹰相看亲事时,为着女方看家好看,我可把老宅的八仙桌,还有配套的条凳,加上一对灯烛都给你搬来,这咋到我家有事,你就这么难说话呢。” 梁青娥闻言,不禁哑然。 因为大陈氏说的确有其事。 当年林大熊和林飞鹰订婚看家时,为着女方亲眷上门,家里体面好看些,她这个大嫂确实热心张罗收拾布置堂屋。 看家借家当不稀奇,有些精穷的人家,在儿女定亲看家时,为着面上好看些,基本都会东家一个桌,西家几条凳,南家借碗盘,北家借鸡鸭…… 那是使出浑身懈力,把家里搁置的满满当当,热热闹闹。 常常男女双方看家境时,双方家里满当当,待婚事过后,那是一个破破烂烂,空空荡荡。 借东西充面子这事,几乎家家儿女说亲时都干过,说起来也多是打趣玩笑两句,一笑了之。 只耕牛毕竟是贵重的东西,若以此诱得女方同意婚事,那就是欺哄,是骗婚。 这完全和借家当充面子是两回事。 “大嫂,你我都是有闺女的人,我且问你,若金凤当年相看时,男方说他家里有头耕牛,咱们乐乐呵呵把金凤嫁了过去,结果盖头一掀,这牛就是借的亲戚家的,我就问你,你恼不恼。” 林金凤是林远山和大陈氏的长女,当年相看婚事,还是梁青娥陪着一道去的。 大陈氏直接道:“那有啥可恼的,咱们也不是啥大户人家,男方亲戚家里有牛,将来金凤需要用时,也比借别家来的方便。” 梁青娥:“……” 似乎有些道理,她竟找不到话反驳。 “那姑娘就这样好,好到让你啥都不顾了。” 大陈氏叹口气,看一眼犹低着头的林长福,一脸恨铁不成钢。 “长福毕竟是咱们这一房的长子长孙,这娶进来的媳妇以后就是长孙媳妇,将来这底下一众妯娌们进门,若不挑个温柔顺从、拿得住主意的,只怕家里几十年都不得安生。” “这嫁进来的姑娘还得聪慧知退让,你想啊,咱们长福虽憨实厚道,这脑子有时候就没有那么活络,若再娶进来一个闷葫芦,夫妻俩凑足个天聋地哑,那将来生下的小孙孙该多呆啊!” 梁青娥:“………” 不是,人大户人家挑宗妇也就这么个要求了吧。 还有,梁青娥很想问问大陈氏,不觉得自个这些要求很相悖吗。 指望温柔顺从的拿主意,希冀聪慧的姑娘知退让。 这不扯淡吗。 梁青娥见她在兴头上,也懒得同她掰扯更多,不过大陈氏有句话说的很对。 长福的媳妇,日后就是他们这一房的长嫂,是得寻个拿的住主意的姑娘。 “不知大嫂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媒人说的是西竹园旦家的姑娘。” “可是旦接代家里的大姑娘。” “正是他家的姑娘,怎么,你见过这姑娘,长的俊不俊,脾性如何。” 林长福也抬起头,满眼好奇盯着梁青娥。 梁青娥摇摇头,西竹园离他们河湾村五六里路,那村里又没她家的亲朋故旧,她几年都去不了一回,怎会见过人家姑娘。 大陈氏脸上浮起失望:“你一猜就猜到是旦接代的姑娘,我以为你见过呢。” 闻言,梁青娥不禁失笑,他们这十里八乡,姓旦的就这么一家,听说旦家九代单传,到旦接代这里,他阿奶给他爹娶了个兄弟众多的姑娘,就盼着多子多福。 旦接代原本也不叫旦接代,叫做旦传宗,只他娘生下他后再不开怀,村里人玩笑,就混叫外号,喊他旦接代。 不知是不是这名儿的功劳,旦接代这代虽只有他一个,到他成婚后,婆娘却是一连给他生下七个儿女。 梁青娥想着旦接代的年岁,揣度着媒人说给长福的,该是他的长女。 “他二婶,我给你交个底儿,非是我拿油抹脸面上光,是媒人说旦接代挑剔的很,想说他家闺女,首先一条,就是家里鸡鸭满圈,牛棚有牛。” 梁青娥见大陈氏一心想把这姑娘娶回家,心里就明白她必是已经仔细打听过这旦家姑娘的脾性模样。 她沉思几息,道:“这样吧,人呢,咱们该啥时候相看,还啥时候相看,若果然双方都有意,你就同旦接代商议商议,赶在娶亲前,咱们买头牛回来。” 大陈氏惊呆了,这耕牛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那么多银子,她去哪里找哦。 且底下还有禄寿喜财几个小子的聘礼,还有俩丫头将来要发嫁。 总不能为着长福一个人,让底下的弟弟们以后打饥荒吧。 只她见梁青娥态度坚决,那是绝不肯拿耕牛给帮衬自家的,便带着长福,悻悻离去。 二人刚出院门,就碰见拎着小木桶的乐宝和六壮。 俩孩子瞅见长福,眼睛顿时就亮了:“大堂哥,晚上还来我家学认字啊。” 等大堂哥晚上过来,他们就能仔细问问未来大嫂好不好看了。 第187章 秦兰花讲故事 夜长昼短,村人们赶在天黑前,几乎都吃完了晚饭。 大毛妮和二毛妮手脚麻利开始收拾锅碗,刷洗锅碗。 大壮抱一抱青草,二壮拎小半桶清水,一起往牛棚走去。 三壮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吃饭掉落的饭粒,因为今天的晚饭是大白米饭,扫出来的米粒也没舍得扔,一起倒进鸡棚里,留着给鸡啄食。 四壮五壮六壮也没闲着,三人把板凳排排放好,眼睛就开始盯着大壮忙活喂牛的身影。 等锅灶刷洗干净,鸡鸭猪牛全部喂好,林老虎方从柴房角落里,取出两根火把。 火把点燃后,稳稳当当插在灶房门两侧。 火光照耀下,整个院子都被染成了橘红色,映照的每个人脸上神采奕奕。 二壮三壮四壮五壮六壮纷纷从灶房里拿了根烧火棍。 六壮手里有两根烧火棍,他挑着最直、顶尖烧的最黑的那根柳条棍,递给了乐宝。 几个孩子手持火棍,按照大小顺序,排排坐在板凳上。 林老虎和林飞鹰抱一抱柳条,坐在孩子们旁边,着手开始编柳条筐。 陈秋莲拿出针线篮子,戴上顶针后,开始刺啦刺啦纳鞋底。 秦兰花手边也有一个针线篮子,她对着火光穿好针线后,一眼见大毛妮和二毛妮拿着沙盘从屋里出来,脸色有些阴沉。 梁青娥两手空空,她搬个小板凳,坐在乐宝旁边,偏头含笑瞅着叽喳说不停的孩子们。 门“吱呀”一声打开,大壮手拿一张纸,从房里走了出来。 众人瞧见,眼睛倏地更亮几分。 十三岁的大壮个子抽高不少,头上戴着个小方巾,已经有几分少年郎的感觉。 他走到火光最为明亮之处,待站定后,冲大家伙谦和一笑,便举高手里的那张纸。 大壮清了清嗓子,处于变声期的他,一开口,嗓音带着粗哑。 “来,我们今天学这个字,愠,是愠怒的愠,也是人不知而不愠的愠,是生气,恼怒的意思。” 白纸上用浓墨书写写大大一个“愠”字。” 孩子们目不转睛盯着大壮手里的那张纸,齐声道:“愠,生气,恼怒的意思。” 乐宝和六壮喊的尤其响亮,清脆童声在夜色中回荡。 梁青娥静静坐在底下,她微微眯起眼,仔细辨认白纸上的黑字。 摇曳的火光在她眼前跳动,将白纸上的黑色字迹映照得格外清晰,时光仿佛倒流,多年前书房的灯光下,也有个年轻姑娘 指着白纸上的字,告诉她,念啥,字是啥意思。 “嗯,现在咱们再来看看这个字该怎么写。” 大壮接过大毛妮手中的沙盘,放在小桌上,他将愠这个字拆解开来,一笔一划、缓缓写给弟弟妹妹们。 梁青娥跟着孩子们围在桌子前,认真瞅着大壮一遍遍划“愠”这个字。 真是老了,最近总是频频想起旧时。 梁青娥摇摇头,也从灶房里拿出根火棍,和孩子们一道,开始在地上写写划划。 林老虎和林飞鹰手中不停编着藤筐,眼睛不时看一眼自家的孩子,脸上满是乐呵呵的笑。 陈秋莲仍旧刺啦刺啦纳着鞋底,她眼睛在孩子们和白纸黑字上来回打量,一脸的满足慈爱。 秦兰花缝补着手里的衣裳,默默凝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场景,心里有欣慰,又觉刺眼。 欣慰的是,一向调皮捣蛋坐不住来的四壮和六壮,竟也能耐住性子乖乖学认字。 刺眼的,家里这三个丫头片子居然都掺和进来学识字。 瞧着大毛妮二毛妮和乐宝拿着烧火棍在地上写写划划,她心里就止不住的烦闷。 一眼又见梁青娥也跟着写写划划,秦兰花不由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这么一把年纪还学认字,是能考状元还是能怎地,这不胡闹吗。 她忍了忍,终究没忍住,琢磨片刻,开口道:“你们有没有听过截运的故事。” “啥故事。” 六壮最喜欢听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闻言当即丢了手里的烧火棍,噔噔噔跑到老娘跟前,开口道。 秦兰花:“……” 她瞪六壮一眼,暗自磨了磨牙:“六壮啊,听故事归听故事,这手可不能偷懒。” 六壮哦一声,捡起烧火棍,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在地上划起来,眼睛时不时瞄向秦兰花,急的那是抓耳挠腮。 秦兰花看一眼男人,见男人含笑瞅着六壮,只得把到嗓子眼的话又咽回去。 “三婶,你那截运的故事还讲不讲了。” 乐宝还从没听过这俩字,满心好奇。 秦兰花皮笑肉不笑道:“讲,怎么不讲。” 她眼睛往众人脸上一溜,轻咳一声,脆声道:“话说从前有一户苏姓人家,夫妻俩养了两女一子,苏家是大户人家,苏老爷专请了个夫子教家中三个儿女…… 这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都是一个夫子,连书本课业都是一样的,偏偏两个女娃娃功课格外好,唯一能传香火的男娃,却学的那叫一个糊里糊涂…… 如此几年下去,小姐俩已是附近有名的才女,这唯一能光宗耀祖的男丁,却还是一事无成…… 这可把苏老爷和苏夫人急的了不得,夫妻俩心里明白着,这女娃娃便是再内秀,那是别人家的人,指望不上,唯有这个男丁,才是家里以后的指望…… 苏老爷急的了不得,又是修祖坟,又是给神仙也发愿,几番折腾都没什么用,最后还是一个游方道士,给他们算了一卦,你们猜这卦象是什么……” 大毛妮和二毛妮对视一眼,按照她们三婶以往的性子,这故事指不定又是在指责、或是阴阳谁。 两人不想钻这个套子,便若无其事继续练字。 “我知道,定是这男娃生的愚笨,不如女娃们聪明。”乐宝拍手笑道。 六壮紧跟着道:“就是就是,不然夫子一样教,为啥就他啥的不会。” 秦兰花脸色黑如锅底,只戏台都搭好了,这戏还得继续唱完整。 第188章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秦兰花勉强扯出一抹笑,冷笑道:“怎会,这男娃可是家里能传宗接代的男丁,怎会愚笨。”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适时浮现些惊怖与神秘:“那游方道士掐指一算,说苏家的文运被人截走了,只截走这运气的不是旁人,正是苏家这两个赔钱货闺女。” “那游方道士说,这苏家祖坟早就冒青烟了,若不是这俩丫头片子占了家中的文气,苏家这个男娃娃,至少也得是个举人。” 故事讲完,秦兰花喋喋不休开始做总结:“所以说不管是谁家里,这文气也好,还是祖坟冒出的青烟也好,那都是有数的,女娃们越好,对自家兄弟们的前程造成不好的影响就越大。” 她话音一落,场面倏地就是一静。 大毛妮和二毛妮对视一眼,若说方才还只是怀疑三婶在内涵阴阳她们。 这么一番话下来,她们二人十分确定这故事就是讲给她们姐妹听的。 哦,可能还要再加一个乐宝。 俩人十分无语,二毛妮想说什么,大毛妮悄悄扯她袖子,示意她看阿奶。 火光惶惶,梁青娥眼里满是冷意,她定定看着秦兰花,忽的笑了:“老三家的,你这个故事有段讲错了。” 秦兰花心里正有些惴惴,闻言忙强撑道:“这是我小时候听来的故事,时间太久了,我也记不太清了。” 梁青娥手持烧火棍,眼神扫视一遍众人,见所有人都好奇瞅着自己。 方缓缓道:“这个故事老三家的最后记岔了,其实没有啥游方道士,这个故事也不叫截运,叫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话说苏员外和苏夫人生下两女一子,他夫妻俩为仨儿女请来教书夫子后,原本仨孩子是一般的用功,奈何苏员外和夫人溺爱儿子太过,夏日热着了,冬日怕冷着了…… 非但如此,俩人更是经常在苏小公子跟前念叨,说什么你是家里传宗接代的男丁,家里鸡鸭牛羊都是你的,田地产业也都是你的,孩子本就是贪好好动的年纪,日日听爹娘这样说,自以为将来不愁,哪里还想着读书识字学本事,就把学业荒废了。” ”偏苏员外和夫人不检讨自身,只会从俩聪慧闺女身上找原因,你们说,苏小公子一事无成,这事赖得着两位苏小姐吗。” “赖不着。”众人声音嘹亮。 梁青娥淡淡一笑:“所以这也算因有果报了,他俩这是不是人说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算。”一众声音里,乐宝和六壮声音最高。 秦兰花:“………” 好好好,搁这儿等着她是吧。 她咋没发现这老婆子还有这手段呢,讲个故事都不忘内涵她重男轻女。 六壮噔噔噔跑到林飞鹰跟前,小眉头皱的紧紧:“爹,你让娘往后莫要同三哥和四哥说家里的牛羊猪鸡都是咱们的,还有,也不能拿大姐二姐换聘礼给三哥四哥娶嫂子。” “不然我和三哥四哥,怕和娘故事里的小公子一样,都成笨蛋啦。” 什么! 陈秋莲猛的抬起头,眼里满是厉色。 这死娘们凭甚打她俩闺女聘礼主意。 秦兰花羞臊的不行,一把拍六壮后背上:“你这死孩子胡咧咧啥,你大姐二姐这几年就能嫁人了,你三哥四哥才多大,用得着拿她俩换聘礼吗。” 这破孩子真是不能要了,偷听大人说话不算,竟还把她直接卖出去。 女孩儿家脸皮薄,大毛妮和二毛妮又羞又怒,两人气的面上涨红一片,站在老娘身后,冷冷看向秦兰花。 梁青娥冷声道:“老婆子我还没死呢,她们娘还在,家里丫头们的婚事,轮不着你这个三婶子操心。” 秦兰花脸上变颜变色,见婆婆当着一众小辈下自己面子,脸色十分难看。 “行了,再练一会儿字,就都回房睡吧。” 被秦兰花这一打岔,梁青娥也没了练字的兴致。 乐宝看看秦兰花,又瞅瞅阿奶,突地脆声道:“大哥,阿奶和三婶这会儿的模样,就是愠怒吧。” 大壮:“……嗯,乐宝真聪明。” 大壮干巴巴夸一句乐宝,心里十分尴尬。 秦兰花见乐宝竟敢取笑她,心里恨不得立马给这死丫头片子一个教训。 但见婆婆也跟着夸乐宝能学会用,她只得含恨扯扯嘴角。 突然,她脑海中划过一件事,她看着喜滋滋笑着的乐宝,眼睛一转。 冲六壮骂道:“个混蛋玩意儿,一天天不学好,啥东西不好玩,谁让你动粪堆的,那是留给麦子追肥的,若因你这黑爪子坏了家里的收成,回头给你卖了换口粮。” 听秦兰花提起粪堆,乐宝和六壮不由对视一眼,眼神满是慌乱与心虚。 他们挪用家里粪肥的事儿,忘了征求阿奶的同意了。 秦兰花仍旧喋喋不休骂六壮,越骂火气越大。 乐宝忙上前把六壮扯到身后,挺直脊背道:“三婶要骂就我吧,这事是我的主意,和六壮没啥关系。” 秦兰花冷冷笑道:“我哪敢骂你呢,就是你把粪肥洒的满地都是,只怕你阿奶也不让咱们说你半句不是。” 她越是这样说,乐宝越是惭愧。 他们今儿给橘子树施肥时,确实把粪肥洒的哪里都是。 原说明儿偷偷收拾干净,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乐宝,告诉阿奶你弄粪肥干什么。” 乐宝忙把自己动用粪肥的缘由仔细说一遍,末了,羞愧道:“阿奶,明儿一清早,我就把洒落的粪肥都收拾好。” 梁青娥笑着拍拍她的手,慈爱道:“多大点儿事,这粪肥也没浪费,至于洒落的,明儿让你爹扫干净倒进粪堆就是,你和六壮也不是故意浪费粪肥,莫要如此小心。” 乐宝和六壮见阿奶不曾责怪自己二人,顿时松一口气。 秦兰花顿时目瞪口呆。 不是,这老婆子还能更偏心点儿吗。 不说把这浪费粪堆的死丫头教训一顿,这还安慰上了。 且这老婆子看自己那是什么眼神,嫌弃自己多管闲事? 秦兰花心里窝着一团火,烧的她脸颊一片通红。 “邦邦邦” 就在这时,几声敲门声响起。 大壮忙去开门,见到来人后,忙开口叫人:“大阿奶,大哥。” 听到是大陈氏和林长福来家,梁青娥和乐宝忙迎上去。 乐宝扯着林长福衣袖,小声嘀嘀咕咕。 大陈氏则扯着梁青娥手,无奈道:“她二婶,就按你说的,明儿借你家牛车使使,明儿你和我一道,咱们去媒人家里,相看婚事。” 第189章 跟着去相看婚事 大陈氏刚一踏进院门,嘴里就说要给长福相看婚事。 声音之大,引得原本各自忙碌的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事儿,齐刷刷把目光投向站在院中的林长福。 乐宝揪着林长福的衣角,大眼睛扑闪扑闪,兴奋问道:“大哥,嫂子好不好看。” 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林长福脸上一阵发烫,他结结巴巴地回道:“还……还没见过呢。” 说话间,眼神闪烁不定,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梁青娥瞧着好笑,忙把大陈氏领进堂屋,准备好好问问明儿相看的流程。 陈秋莲和秦兰花也满心好奇,跟着二人进去堂屋,想要听听女方家道如何。 院子里见长福也要进堂屋,忙围拢过来拉住他,那是七嘴八舌问长问短,问东问西。 “大堂哥,你相看的是哪村的姑娘。” “大堂哥,那姑娘脾气好不好。” “大堂哥,啥时候请咱们喝喜酒。” “………” 长福被弟弟妹妹们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手足无措,额头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一眼看到人群外拎着烧火棍的五壮,灵机一动,连忙说道:“哎,你们不是正在练字嘛,别光顾着和我说话呀,快去好好写你们的字。” 然而,他越是想岔开话题,孩子们越是围着他追问。 一旁的林飞鹰看着长福窘迫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哈哈,好小子,这就要相看婚事啦,那一年我抱你玩时,你还尿我一身呢,这就要成亲了,媒人介绍的是哪家的姑娘。” “是西竹园旦家的大姑娘,我阿奶特意叮嘱我莫要声张出去,省得人家姑娘看不上我,她老人家再失了面子。” 长福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挠挠自己的脑袋瓜,脸上露出些许羞涩与难为情来。 一旁的林老虎听闻此言,不禁陷入沉思,稍顷,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开口说道:“嗯……我好像前些日子听谁提起过,说旦接代家的大姑娘能干贤惠的很,说这几年下来,她家的门槛都快被媒婆给踩烂了,你阿奶挑中旦家的大姑娘给你做媳妇,可见疼你的很呢。” 听到这里,长福有些不原本就期待不安的心,此刻更是惶恐和忐忑。 这两日来,他听过关于旦家大姑娘,最多的话就是人姑娘如何如何能干聪慧,贤惠持家。 这样优秀出众的姑娘,真的能看上他吗。 尤其人姑娘的老爹还有个硬性要求,想要同他结亲事的人家,家中需得鸡鸭满圈,牛棚得拴着耕牛。 屋内,梁青娥和大陈氏先是确认好明日相看的时辰和流程,这事儿说妥当后,大陈氏拉着梁青娥的手,还要说些什么。 就听梁青娥轻咳一声,眼睛瞟向一旁。 大陈氏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门槛内的灯影里,秦兰花正斜欠着身子朝向自己,一双眼睛睁的铜铃一样,盯着自己的眼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八卦与好奇。 大陈氏:“………” 被人这样盯着,大陈氏到嘴边的话当即卡了回去。 “大伯娘,长福这小子相看的竟是旦接代的闺女,听说旦接代挑剔的很呐,这当爹这般难说话,只怕这姑娘也不是啥明事知理的人呢。” “这也就罢了,这年前年后风言风语的我也听说了些,听得旦接代誓要给姑娘寻个鸡鸭满圈、牛羊满棚的好人家呢,伯娘明儿相看亲事时,可要仔细盘问盘问那媒人,他旦接代要求这么高,到底给姑娘陪嫁啥样匹配的嫁妆。” “长福这小子身板个头都不错,样貌也算出挑,就是皮子黑了些,等明儿相看前,让他来家一趟,我给他擦点增白的胭脂,好歹也遮一下肤色,争取让旦家那小娘子一眼相中咱们长福……” 大陈氏:“…………” 大陈氏原本就对这桩婚事没底的很,这会儿又听秦兰花喋喋不休、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心里一时更加烦躁郁闷。 且这娘们向来口无遮拦,说话根本没有任何顾忌,饶是她说旦接代那些话自己也认同的很。 然大陈氏终究不敢在秦兰花面前发表任何对旦家的评论和看法。 万一人姑娘当真看中了长福,而这娘们之后再出去乱说一通倒三不着两的话,最后人擦擦嘴巴说是她这个祖婆婆亲口说的那些话。 到时好好的婚事搅和黄了,大陈氏真怕她会活活呕死。 迎着秦兰花探究的视线,大陈氏抽抽嘴角,勉强说一句:“儿女亲事皆是天定。” 喊上长福,祖孙俩就走了。 送走大陈氏和长福,院门一关后。 秦兰花立刻走到梁青娥面前,迫不及待问道:“娘,听说旦接代非得给姑娘嫁给家里有牛的人家,大伯娘是想要买头耕牛回来吗。” 梁青娥闻言,不紧不慢抬起眼皮,淡淡瞥秦兰花一眼。 随口道:“买牛这么大事情,你该直接问你大伯娘才对,我哪里晓得呢。” 说完,梁青娥不再理会秦兰花,伸手扯住一旁玩耍的乐宝,转身朝着房间走去。 秦兰花站在原地,一脸的愤愤与尴尬。 她能不知道问大伯娘吗,这不是那老婆子跑太快吗。 二日吃过早饭,梁青娥洗干净手脸,回房换了身体面的衣裳和鞋袜。 正梳着发髻呢,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小身影闪了进来。 见是乐宝,梁青娥笑了笑,抬手把竹簪挽进脑后的圆髻里。 “阿奶,我给跟着一起去吗。” 梁青娥调整竹簪的动作微微一顿,转头看向乐宝,发现孩子神情有些小心翼翼,不禁有些好笑。 “相看婚事无趣的很,还得说着场面话,还不如你在家好玩呢。” “怎么会没趣呢,听说大堂哥相看的姑娘可好了。”乐宝急忙辩解道。 说着又上来摇梁青娥衣角,嘴里满是央求。 小孙女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向往,声音又甜又糯又轻,梁青娥心里不由得就是一软。 “当真这么想一起去呀。” 乐宝见阿奶似乎有松动迹象,赶忙连连点头。 梁青娥点了点她圆润润脑袋瓜,叮嘱道:“你要跟着去也行,只是莫要乱说话,万不能一开口就叫人嫂子,失礼还是其次,要是吓着人姑娘,瞧你阿奶如何收拾你。” 乐宝急忙拍着胸口保证道:“阿奶放心吧,我心里清楚的很呢,那姑娘还没和大堂哥成亲,自然不能算我嫂子,我只叫她姐姐总行了吧。” “只要别叫嫂子,随你怎么称呼都行。” 得到肯定回答后,乐宝开心的差点跳起来。 第190章 旦家阿酒 既然乐宝也要一同前往,梁青娥上下打量乐宝一番,忙往炕柜里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她拿出一身浅紫色配石青色的夹棉袄裤出来。 等衣裳换好后,梁青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乐宝的鞋子也有些脏污,她忙又拿出一双新鞋出来,让乐宝赶紧换掉。 这一通忙活下来,梁青娥又把乐宝头发打散,从炕柜上的木盒里挑出两根浅紫色发带。 片刻后,就把乐宝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梳理整齐,一番分股缠挽后,两个圆润饱满的双丫髻就梳好了。 梁青娥手法娴熟将发带仔细缠在乐宝发髻上,并精心打成两个小小蝴蝶结。 剩余的发带垂落脑后,衬的乐宝整个人十分活泼可爱。 就在两人刚收拾停当时,林长福、大陈氏以及刘春梅三人上了门。 “三婶,真不用,我这挺好的,再说我一个大男人,哪用得着涂啥增白胭脂。” 长福的声音传进屋里,带着无奈和惊慌。 屋内的祖孙俩听到后,赶忙往屋外走去。 刚踏出屋门,二人便瞧见秦兰花正握着一个小瓷瓶,一手使劲拉拽长福的胳膊,嘴里念叨不停。 “哎呀,你听三婶的准没错儿,乖乖坐好别乱动,让三婶给你好好打扮打扮,保管迷死那小姑娘……” 说着,她不由分说就把长福往旁边的椅子上按去。 长福脸涨得通红,一边拼命闪躲秦兰花伸过来要抓住他的手,一边嘴里不停说着各种推辞的话。 他急的额头上冒出薄汗,又见一众人围着旁边咯咯笑,整个人羞耻的不行。 “我说你这孩子咋这么不知好歹呢,这胭脂我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用呐!要不是看你是咱们家小辈里头第一个要说亲的,我才不会拿出来呢,我自己留着用,它不香吗。” 长福真要给秦兰花跪下了,这份抬爱,他委实消受不起。 长福窘迫的脸庞通红,忙道:“三婶子的好意,做侄儿的心领了,只是我一个大男人真不适合涂胭脂,到时一张脸涂的纸一样白,偏露出来的脖子和手还黢黑黢黑的,不是惹人笑话吗。” 秦兰花见长福坚定拒绝涂她的胭脂,心中不禁有些恼怒,但又不好发作,只能悻悻将手中的胭脂盒收回去。 哼,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么好的胭脂送跟前都不晓得用。 见秦兰花不再纠缠给他涂胭脂,长福不敢再逗留,忙喊众人上牛车,他把一筐新鲜青菜搬到车上,一声吆喝后,牛车载着众人缓缓出了村子。 按照和媒人的约定,梁青娥几人来到草市后,就在草市尽头找了块空地,手脚麻利支起一个青菜摊子。 安排完长福守着摊子后,梁青娥则和大陈氏、刘春梅一起,静静陪在他身后不远处。 乐宝悠闲坐在牛车上,小脑袋不停四处张望,瞧着热闹喧嚣、人头攒动的草市…… 她心里不禁犯起嘀咕:“不是说来相看亲事的嘛,咋现在开始卖起菜来了呢。” 约摸一刻钟左右,有几个妇人拥簇着个年轻姑娘,径直往这边直行过来。 乐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盯着那位姑娘,眼睛眨也不眨。 这个大姐姐生的可真好看呐,头发乌油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笑起来时,脸颊上竟还有一对小酒窝。 不止乐宝看呆了,梁青娥几人瞧见,精神就是一震。 人来了。 三人拥到长福身边,给他使眼色。 这时,一位身着酱色衣裳的妇人率先走上来,脸上挂着和气的笑,问道:“这位小哥,你这菜怎么卖呀。” 长福知道面前的妇人该就是媒人了,他有些紧张,磕巴道:“一……一文钱一斤,您可以随便挑选。” 话说完,长福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他悄悄抬起头,飞快朝着众人中的姑娘的面上瞥一眼,然后做贼似的,忙又将头垂了下去。 “真是个实诚孩子,阿酒,你茶饭手艺不错,快来看看这位小哥卖的菜能不能入得了锅。” 长福知道这就是让女方相看的意思,他顿时更紧张,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 妇人话音落下,名叫阿酒的姑娘走了过来,她蹲下身子,看一眼脸红成虾子的长福,慢慢挑起青菜来。 长福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姑娘那双正在挑拣蔬菜的手上,一时间,他的大脑好像突然停摆了一样,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原本还想同姑娘说几句话,以加深姑娘对他的印象,但这会儿,长福却压根什么话头都想不起来。 正当长福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间,一道清脆甜糯的声音响起。 “大姐姐,你看这几棵菜多好呀,菜苔都还没有长出来呢,用它煮汤,味道肯定特别清甜。” “还有这几棵菜也很不错,把菜苔掐下来洗干净,先把红干椒在热油里爆香,再滴上几滴醋,随便翻炒几下都会很好吃。” 乐宝站在菜摊前,热情推销着自家新鲜采摘的蔬菜。 阿酒原本紧绷的神色慢慢舒展开来,嘴角噙出一丝笑,在看到乐宝的穿戴衣着后,一愣之后,神色更加柔和。 “小妹妹,你可真能干,这么小就知晓各样菜该怎么炒。” 听到阿酒的夸奖,乐宝心里美滋滋的,笑得更加灿烂。 “阿酒,这青菜你瞅着如何,若瞅着还行,就把菜钱结一下吧,若觉着不好,咱们再去下家看看。” 闻言,乐宝和长福都紧张起来。 乐宝怕面前大姐姐相不中她的菜。 长福怕面前姑娘相不中他这棵菜。 俩人一时都盯着阿酒手里捏着的铜子,眼里带着期待。 “给,这菜我要了。” 阿酒瞅一眼乐宝发包包上扎的精巧的蝴蝶发带,把铜子搁在菜摊上,脸上绯红一片。 梁青娥三人,包括长福,俱大松一口气。 人姑娘没一口拒绝,愿意买这些菜,就表示同意和男方再接触了解一下。 乐宝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阿酒的面颊,因为她发现这位大姐姐不仅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酒窝窝和她大姐很是相像。 不过她大姐只有一个梨涡。 乐宝十分喜欢面前的大姐姐,她不想收她的铜子。 于是,乐宝把铜子又推了回去:“大姐姐,这些青菜我家菜园子多的很,这些送你吃吧。” 长福:“………” 长福看着推回去的铜子,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第191章 女方不满 长福看着被乐宝推回去的铜子,一时不知该不该拿回来。 “大姐姐,快些把铜子收回来呀。” 乐宝见阿酒愣愣盯着铜子瞧,以为她不好意思白收自家青菜,忙把铜子捡起来,递了回去。 阿酒:“………” 阿酒看着伸到她面前的小肉手,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抬起头来,就见长福面上满是惊愕和焦急,瞧着似乎颇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他这般模样,阿酒不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清脆悦耳,长福脸更红了。 她把乐宝的手推回去,笑着道:“你们辛辛苦苦背这么多菜到镇上,我怎好白拿你们的,一文钱换这么多菜,还是我赚了呢。” 乐宝听大姐姐说自家背菜过来辛苦,忙一指身后的牛车,脆声道:“大姐姐你看,菜都是我家大黄拉过来的,它可厉害了,拉这些菜一点都不累。” “咳咳……” 这时,一道轻咳声响起,梁青娥走上前,满脸笑意接过乐宝手里的铜子,转手递给了长福。 交代道:“长福啊,还不赶快帮阿酒姑娘把菜好生装起来。” “哦哦……” 长福拿过阿酒带来的竹篮子,手忙脚乱开始往里抓菜,乐宝也忙蹲下身,双手并用往竹篮里装青菜。 她一边装,一边还小声同长福嘀咕:“大堂哥,咱们把菜都给这个大姐姐吧,把菜都给出去,咱们就能赶紧去相看嫂子了。” 长福:“………” 长福身子一僵,猛的抬起头,见面前的姑娘面上没有不悦之色,方轻舒口气。 他生怕乐宝再乱说些什么,忙指着给大黄喂草料,支开了乐宝。 没有乐宝在一旁捣乱,长福松口气之余,心里更紧张了。 “姑娘,你的菜。”长福局促不安递出竹篮,她抬头望向阿酒,只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眸也正含笑注视着自己。 长福脸刷的一下红到耳朵根,瞬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阿酒看着装的满满当当的竹篮,眼里满是笑意,她伸手接过沉甸甸的竹篮,红着脸,冲长福轻轻笑了一下。 姑娘面容姣好,笑容清浅,嘴角扬起时,酒窝窝温柔又娇美。 阳光洒落在她周身,映照着她浅浅的笑容,长福觉得有些目眩神晕。 身着酱色衣裳的妇人见阿酒提着菜篮子走回来。 便冲妇人中身着藏青袄裤的一个妇人笑道:“旦嫂子,咱们不妨先去镇子外的芦苇荡歇歇脚,这时节芦芽正嫩,正好可以摘一些家去尝鲜。” 说完,她颇有深意看了大陈氏几人一眼,身子一扭,跟在阿酒几人身后就离开了。 长福紧紧捏着阿酒过来的铜子,掌心因为激动满是潮湿。 这样好的姑娘,竟真的看上了他。 他兴奋回过头,就见阿奶、老娘和二阿奶都用同一种饱含笑意的目光打趣看着自己。 几乎是刹那,长福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整张脸红得发烫,一直蔓延到脖子根也通红一片。 乐宝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正整理剩余青菜的大堂哥,又瞅瞅模样十分高兴的阿奶三人。 她开口问道:“阿奶……咱们要把这些菜都卖完,大堂哥才能去相看人家姑娘吗。” 方才那个大姐姐的竹篮子真是太小了。 她压的那么紧实,竟也没把这一筐菜装完。 庄户人家家家户户都种有青菜,镇上的商户也不见得日日都要买菜。 他们这摊子位置又在最后,想把剩下的青菜都卖出去,着实要多费许多时间。 听到这话,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互相对视一眼,紧接着便不约而同发出一阵笑声。 “真是个傻孩子。”梁青娥慈爱摸了摸乐宝头上的小包包,笑得合不拢嘴。 一旁刘春梅也跟着笑道:“倒不用把菜都卖完,咱们这就陪着你大哥相看亲事去。” “好哦好哦,咱们现在要去哪儿。” 乐宝跑到牛车旁,三两下就跳上了牛车。 “方才那媒人不是说了吗,就在镇子外面的芦苇荡那里。” “啊,原来刚才那个大姐姐,就是大堂哥的相看对象啊!” 乐宝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面上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惹得大家又是忍笑不禁。 未免让女方等太久失礼,众人不敢耽搁,收拾好菜摊子后,催着牛车,直奔镇外的芦苇荡。 他们两村均在镇子的北面,而那片芦苇荡则坐落在镇子的南端。 是以媒人把相看地点定在芦苇荡旁,也不怕遇上熟识之人。 二月的芦苇才刚刚发出嫩绿的芽尖儿,两拨人几乎是前脚挨着后脚、差不多同时抵达芦苇荡。 “还是婶子家牛车快,咱们气都没喘匀呢,你们就追上来了。” 媒人满脸堆笑,嘴里说着奉承话,同时不着痕迹将话题朝男方那边看得见的好处上,牵引过去。 听到这话,大陈氏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目光快速扫过女方这边的一众亲属。 见这些人围着大黄不停打量,眼里俱是满意之色,她迟疑两息,很快又恢复乐呵呵模样。 笑着回道:“还得多谢我这妯娌愿意借牛车给咱们使,说起来,她家这大黄和旁的慢悠悠的耕牛不太一样,这要真撒开蹄子跑,速度还是挺快的。” 听到牛居然是借来的,陪着阿酒一同前来的妇人们,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难看。 “她婶儿,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好些事情等着我去忙活,既两个孩子已见过面,那咱们也就不多待了,这就回家了。” 曲氏说完,拉着阿酒的手就要离开。 大陈氏顿时愣住了,按照常理,如果女方觉得可以继续接触了解一番男方,怎么着也得再多聊几句才对。 就算年轻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多说话,大人们之间总该互相询问一些关心的问题吧。 哪有像这样刚打过照面,一句话不说就直接走人的,这摆明就是拒绝这门婚事。 长福站在一旁,脸上的期待迅速黯淡下去。 他默默看一眼被妇人们紧紧围在中间的阿酒,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抿唇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冲着阿酒笑了笑,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苦。 第192章 咱家夏收也买牛 乐宝虽不太明白大人们究竟在打啥哑谜,但见气氛一下变得僵冷而尴尬。 而大姐姐身边的那些伯娘婶子们看向自己大堂哥时、神态中也满是挑剔不满…… 她心里隐约好像猜到了一些东西。 面前好看的大姐姐没有相中她的大堂哥。 乐宝悄悄瞄一眼长福,心中不禁暗自思忖。 她大堂哥身材高大、健壮又结实,眉眼更是生得端正,这样好的大堂哥,大姐姐竟没有相中嘛! “阿酒,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你爹在家里该等急了。” 曲氏轻轻叹了口气,心里也有些惋惜,说实话,对于眼前这个后生,她心里也是满意的。 只可惜当家的不是一般固执,非得坚持找一户家中有牛的殷实人家结亲。 这些天以来,媒人提的相看对象,有好几户家里都养着耕牛,只这些人家的汉子们无一不是长得歪瓜裂枣、其貌不扬。 不是她自夸,她闺女勤快能干,模样生的更是出挑,讲姑娘配给样貌不佳的人,曲氏着实觉得委屈了自家姑娘。 若林家能有一头牛该多好啊,瞧闺女对林家小子也是满意的。 真是可惜了,曲氏拉住阿酒的手,招呼同来的亲眷们一声,扭头就要走。 “等等!” 一道焦急声响起,长福眼见阿酒被人拉走,心里一急,竟是想都没想脱口便喊了出来。 阿酒转过头来,目光落在长福身上,眸中期待又克制。 长福冲她笑了笑,转身盯着大陈氏,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哀求之色。 “阿奶......\" 长福轻声唤着,声音有些颤抖,更多的是愧疚。 记得昨儿阿奶和二阿奶商量借牛这事,当时二阿奶曾说,若旦家的姑娘对他也有意思,那么可以考虑买一头牛,用来争取让旦接代答应婚事。 买牛这个想法此刻萦绕在长福心头,令他既兴奋又焦虑。 他知道自家境况并不宽裕,买一头牛对他们来说并非易事。 然就这样眼睁睁错过喜欢的姑娘,长福也心有不甘。 大陈氏明白长福的意思,她心中不禁长叹一口气。 她又看一眼身姿挺拔、眉清目明的阿酒,这是个好姑娘,大陈氏心里也喜欢的很。 她打起精神,迈步向前,朝着曲氏走去,和她攀谈起来。 “他婶儿,我瞧着你对我们家长福还算满意,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你们要是对这门亲事还啥想法和要求,咱娘俩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 儿女婚姻是大事,谁也不能见一面就定下来,你说是不是。” 曲氏听后,脸上露出一丝迟疑,就在这时,她突觉衣袖被人轻扯两下。 扭头看过去,就见自家闺女正静静瞧着自己,眸光里隐有几分祈求之意。 看到女儿这般模样,曲氏哪还有不明白的,闺女也相中了眼前这个小伙子。 她暗自思忖片刻,若因这件事而与闺女产生隔阂,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她轻轻叹口气,冲大陈氏缓声开口:“都是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家,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咱自家都没有耕牛,哪里又能挑剔旁人家里有没有牛呢。” 大陈氏曲氏说,忙笑着道:“这怎会是挑剔呢,谁家姑娘都是捧手心里长大的,为人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都盼着自家儿女成亲后少受些辛苦,这是人之常情,不当说挑剔两个字。” 曲氏闻得大陈氏如此说辞,哪怕明知对方或许仅仅只是出于口头上的客套,但她的脸色仍好看不少。 她抿了抿唇,苦笑道:“我和孩他爹虽心里也巴望着姑娘日后能过上好日子,然咱们也非是那等不讲道理,嫌贫爱富之人,这中间有个缘故......” 话说到此处,曲氏稍稍顿了一顿,目光从大陈氏等人面上扫过,待见几人的面上并未流露出丝毫的不耐,这才继续道。 “去年冬月时,家中有位亲戚有意将咱家阿酒许配给她娘家的侄儿,她娘家家境确实殷实的很,若撇开家境,这小子却是配不上我闺女的。” “不是我这当娘的自夸,我家阿酒不仅做事干练勤快,人也知礼稳重,将她许配给一个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浑小子,我们又不是后爹后娘,如何忍心推闺女进火坑。” “当家的听闻亲戚将闺女许配给这样的人家,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二话不说抄起扫把,当场将人赶了出去。” “我这亲戚丢了面子也火大起来,冲我男人吆喝,说就算我家阿酒千好万好,别人只看我家家底,这一辈也别想嫁到啥好人家去。” “我男人听到这番话,当即发誓定要给闺女寻一门家里鸡鸭满圈、牛棚有牛的殷实人家。” 大陈氏几人听到这缘故,面上都有几分感慨。 刘春梅道:“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能求得自然是福气,求不来也只好撂开手,再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也难怪你当家的要争这一口气呢。” 大陈氏也真情实感替曲氏打抱不平几句,场面话说完后,她沉思几息,把话斟酌了又斟酌。 方道:“不瞒诸位,咱家正打算今年夏收牵一头耕牛回来呢,要是他婶子你瞧得上我们家长福,不如让他们两个先接触接触说说话儿。” 曲氏眉头一挑,眼眸中满满惊诧。 这世上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儿,她这边念叨自家男人非要给闺女寻一门有耕牛的亲事,话音刚落,林家就要买一头牛回来! 曲氏心里暗自嘀咕,脸上不禁浮现狐疑之色。 眼见得曲氏面带犹豫,大陈氏赶忙解释道:“他婶子莫怪我抠搜,怪我方才没把事情说明白,咱都是庄稼人,一年辛苦到头也落不下几个子儿,家里还有一群孙子孙女要养活呢,所以这买回来的耕牛得归入公中,日后哪怕各房分了家,这头牛也是不属于任何一房单独拥有。” 大陈氏这么一说,曲氏心里的疑虑顿时消大半。 她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谁家给小辈娶媳妇,是拿耕牛下聘的。 若买回的耕牛归公中所有,那就说的通了。 曲氏转过头,将目光投向阿酒,见闺女轻轻冲她点头。 第193章 共商婚事 曲氏见闺女点头同意,心里叹一口气。 面上更缓和些,她把手一指乐宝,笑道:“那好,阿酒,你就领着这位小妹妹在附近转转吧。” 大陈氏大喜,急忙跟着道:“长福,你快去瞧瞧这河边有没有甜毛线,要是有的话,拔一些让你乐宝妹妹甜甜嘴儿。” 二人得到大人们的应允,领着兴高采烈的乐宝,沿着河岸,缓步而行。 河水波光粼粼,阳光洒落在身上,风拂过面颊,带着温暖和惬意。 乐宝蹦跳着在前面跑,头上的蝴蝶发带跟着跳动,瞧着煞是可爱。 阿酒不由莞尔,率先开口道:“小妹妹呀,你叫做乐宝对吗,你名字可真好听。” 乐宝圆嘟嘟的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河沿上盛开的小花,蓬勃又可爱。 她乐呵呵道:“我名字是阿奶给我取的,阿奶说我是她的心肝宝贝儿,还说希望我这辈子都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所以就给我起了乐宝这个名字。” 说起自己的名字,乐宝的眼睛笑的眯成了小月牙。 阿酒看着天真烂漫的乐宝,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你阿奶真疼你啊。” 听到这话,乐宝忙用力点头,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好奇问道:“大姐姐,那你为什么叫阿酒呀,是因为你脸上有两个漂亮的酒窝窝吗。” 说着,她还用胖乎乎的小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粉嫩的面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阿酒微微一愣,原本温柔的笑容多了一丝难言的苦涩。 她忙笑着道:“自然不是,我叫阿酒,是因为……因为我爹他喜欢喝酒。” 他们这一片有个习俗,如果家里生了女儿,等女儿出嫁的时候,男方送聘礼时,要送一大坛酒上门接新媳妇。 所以谁家要是生了个闺女,大家都会开玩笑说谁家婆娘给男人生了个大酒坛。 她是家里的大酒坛,她还有四个妹妹,也都是根据习俗取的名字,分别叫肉妮、羊妮、青鱼、和丫蛋…… 姑娘出嫁时,男方下聘不止要送上一大坛酒,一同送的还有鲜肉、羊腿、鱼、和鸡鸭鹅下的蛋。 她们姐妹的名字,可以说饱含她们爹对她们的期许与要求。 至于家里弟弟们的名字,一个叫光宗,另一个唤作耀祖。 光宗、耀祖,在她们爹眼里,只有男娃们才有资格和能力去光宗耀祖、振兴门楣。 而像她们姐妹这般草草取的名字,一眼便能窥见她们在爹心里的价值。 阿酒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是一丝未露,她温柔笑了笑,把话题转向了别处。 “我爹提的这个要求,让你们很为难吧。” 阿酒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憨实的汉子身上,许是察觉自己话里暗藏的意思,她双颊不由泛起一丝红晕,神态满是女儿家的羞涩与难为情 长福闻言先是一愣,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咧嘴笑道:“倒也还好,我们家有十六亩田地,要是能添一头耕牛,以后犁田耕种也能轻省不少。” 他看向身旁的姑娘,嘿嘿乐道:“要家里真能添置耕牛,我爹和二叔定会感激你,往年都是他俩拉犁拉耧。” 听到这番话,阿酒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这汉子是在宽慰自己别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心头蓦地涌上一丝暖意。 两人沿着河沿缓缓前行,一路上,多是阿酒好奇询问着各种问题,长福则耐心一一回应。 至于乐宝,她深知大堂哥相看媳妇乃是家里的一件大事,于是在寻到一处茅草窝后,她便乐呵呵自己拔甜毛线。 另一边,大陈氏与曲氏围绕着两人的婚事聊得也颇顺当。 大陈氏是男方,这个时候理性主动推进婚事进程,诸如俩孩子婚事定下来,聘礼大致准备多少呀,耕牛什么时候买啦,自家有多少亩田地房屋,新人接进哪间房呀…… 谈论的话题十分繁琐且细致。 林家愿意买耕牛,又颇喜欢自家闺女,大陈氏和都是温和明理之人,且林家小子模样个头都不错…… 曲氏对于这门亲事可说是十分满意,只她身为女方,总不好表现得太过急切。 所以只是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姑娘家的终身大事我可不敢轻易做主,还得等回去听听当家的意见才行。” 大陈氏听后赶忙道:“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再怎么斟酌都不为过。” 曲氏面上的笑更真切几分,眼看着该了解的也差不多弄清楚了,她心中有了底数,便扬声唤阿酒回家。 “阿酒姐姐,这甜毛线送你一半。” 乐宝把手里的甜毛线分出一半给阿酒,扬起小胖手,同几人挥手告别。 曲氏目光在看到乐宝白嫩嫩一双小肉手时,神色就是一顿,她把乐宝上下打量一遍,越看越是感叹。 这小姑娘养的可真好,小肉脸细腻又光滑,比剥了壳的鸡蛋都水灵,身上穿的衣裳鞋袜无一不是新崭崭的。 曲氏忍不住称赞道:“这小姑娘被你们养的真好,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过这个样了。” 听到这话,大陈氏脸上顿时浮现出自豪之色,她伸手朝着梁青娥的方向轻轻一点。 笑眯眯道:“这是我妯娌家的小孙女儿,打小捧手心里长大的,在家里比她几个哥哥还要金贵几分呢!” 曲氏有些意外,她视线瞄到静立一旁的阿酒时,心中忽地就是一动。 “说句不怕婶子们恼的话,世上多偏爱男娃儿,像婶子家里这样疼爱女娃的人家还真不多见呐!” 曲氏顿了一顿,微微叹口气,一指身旁的阿酒,道:“不怕婶子们笑话,我当年接连生下她们姐妹五个时,没少遭公婆的白眼,直到后面好容易生下两个小子,这腰板才算挺直一些……” 在场的几人都不是笨蛋,闻听此言,就知曲氏顾忌什么。 刘春梅赶忙道:“嫂子真是好福气,这五个小棉袄围身边该多暖和,不怕嫂子恼,生男娃也就名声好听些,哪里有姑娘来的乖巧贴心呢。” 大陈氏也连忙附和:“可不是这个理,咱们男娃女娃都是一样长大的,像我这个小侄孙女,别看她年纪还小,已经跟着她哥哥们认识好多字了,等再过一两年,就要到黄川镇跟着女夫子读书了。” 听闻乐宝竟要去学堂读书,曲氏不禁目瞪口呆。 林家不光有男娃读书,连女娃竟都能去学堂读书,可见家底确实厚实。 哪怕两房已经分家,然毕竟同属一脉、同出一宗,自个闺女若真嫁进林家,自家身为姻亲,还愁沾不上光。 曲氏心中对林家愈发满意。 只闺女的婚事,她一个人确实拿不了主意,曲氏着急回家和男人好好说道说道,又说两句场面话后,双方就散了。 第194章 旦家父女 回到家,曲氏忙邀陪同的亲眷进屋喝水歇脚。 几个妇人心里明镜似的,都知道他老口子要商议阿酒的婚事,自不会没眼力劲儿留下喝茶闲聊。 大家纷纷指着家里还有事情忙活,眨眼便走得干干净净。 众人离去后,曲氏迫不及待同男人问道:“当家的,今儿你出门去打听河湾村林远山那一房,人都怎么说的。” 旦接代从屋里踱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个烟袋锅子,先是往地上轻磕几下。 随后开口说道:“林远山这一房倒是没啥好说的,中规中矩、普普通通的庄稼人,老两口老实厚道,口碑还不错。” “别人说的最多的,还是二房当家人的梁婆子,说这老婆子是个能耐人,这几年不光买了牛,还在红河码头做起了生意,更厉害的是,这几年她更是陆陆续续送了三个孙儿进学堂。” “听说等明年开春,她那大孙儿都能去参加县试考秀才了。” 曲氏忍不住咋舌:“她家竟这么有钱。” 乖乖,束修多贵啊,普通人家能吃饱穿暖就算不错了,哪有闲钱供孩子上学读书啊,她家竟能送三个娃子去学堂。 这家底该多厚实啊。 “供三个娃儿读书,得花费不少银子吧。” “听说一个蒙童一年光是束修就得花上二两银子,还仅仅只是束修而已,像笔墨纸砚之类,都还没有算进去呐。” “她家真这么富裕。”曲氏不可置信。 “可不是,听说底下还有三个小孙子,等明年也都送去学堂。” “六个……竟然六个男娃同时去上学!” 曲氏听完,忙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起来,一个男娃一年的束修是二两银子,六个男娃的束修……岂不是整整十二两银子! 曲氏还不及感叹,忽又想起大陈氏好像提到过,那个叫乐宝的小姑娘,这一二年间,也要去黄川镇上读书。 仅仅一个二房寡妇都这么有钱,想来就算大房差些,就算大房差些,家底应该也是有的。 曲氏心里一阵火热,忙对自家男人道:“当家的,依你看,林家这门亲事究竟如何。” 旦接代拿着烟袋锅子,眼里精光闪烁,他沉思良久,将目光投向阿酒。 缓声问道:“阿酒,说到底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阿酒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遮住了她眼底真实的情绪。 沉思片刻后,她轻声道:“其他的倒也罢了,如今大弟和小弟眼看也到上学堂的年纪了,若是爹娘果真觉得林家不错,将来两家成了亲家,于情于理,他们多少总能帮扶一下两个弟弟们。” 听闺女惦记两个儿子前程,旦接代原有些严肃的面庞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旦接代赞赏看一眼阿酒,这丫头真是和他想一块了,真没白费他平日的教导。 曲氏突然开口道:“当家的,那这聘礼咱们该要多少好呢,光宗和耀祖到明年可都能送去学堂了。” 阿酒听到娘的话,心里猛的就是一紧,然她面色纹丝不变,和曲氏一样,望着旦接代,等着他做决定。 旦接代仍旧不慌不忙抽着烟锅子,他微微眯起双眼,用手中的烟锅子轻轻点了点阿酒。 语气温和:“闺女啊,你说说,这聘礼咱们到底要多少才算合适。” 阿酒的面上适时浮起红晕,她低垂下头,双手摆弄着衣角,模样有些羞涩难为情。 “咱们自家人说话,便是说错了也不打紧。” 旦接代磕磕烟袋锅子,面上满是宽松大度之态。 阿酒像是受到了鼓励,稍稍犹豫后,道:“二十两如何,大弟小弟明年就要去学堂,他们一年束修费就是四两银子,怎么也得弟弟们顺顺利利读完五年书。” 旦接代见闺女一心为家里着想,面上更加满意。 不过,他随即摇了摇头:“到底年纪小,想事情难免不周全, 一般人家给出的聘礼也就是在二两左右,三两的聘礼就算难得了,咱们要开口就是二十两,只怕你这辈子只能留家里当老姑娘了。” “老姑娘怎么了,我情愿一辈子搁家里伺候爹娘,照顾弟弟们。” 一番话说的曲氏和旦接代都笑了。 旦接代笑道:“我倒是想让你一辈子留家里伺候你弟弟们,只将来弟媳进门,只怕嫌你搁娘家白吃白喝呢,还是早早把你打发出门是正经。” “那爹觉得多少聘礼合适呢。” “你娘说男方那边答应要买头牛,他们全了你爹我的面子,我也不是那卖闺女的人家,四两聘礼就差不多了,我闺女这般懂事乖巧,真是便宜他们了。” 整个过程中,不管是爹还是娘,从来没有提过陪送她啥嫁妆,阿酒就知道她是没有嫁妆了。 “四两会不会太少啊,够光宗和耀祖读书吗,听说梁婆子大孙子读了足足五年呢。”曲氏面上带着焦虑。 旦接代瞪一眼曲氏,没好气儿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蠢妇,咱们这是结亲,又不是结仇,二十两咱们也能开口要,人林家也得愿意给…… 这十里八乡出挑的姑娘多了,我倒是想掏空他们家底,也得看人家接不接,四两正好,咱们姑娘这般好,要的聘礼也不算高,林家自会念着咱们的情分…… 若明年他家男丁真考中秀才,咱们作为姻亲,只要不糊涂,那就能沾一辈子的光。” 曲氏忧心忡忡:“林家那小子要是明年没考中秀才呢。” “明年没中,还有后年,他家好几个小子在学堂读书,总不能一个都不中。” 曲氏见男人主意已定,就默默闭上嘴巴。 曲氏拉着阿酒回了房,温声道:“你爹是瞧着林家的势头与你定的这门亲事,娘只看中了他家一点。” “娘看中了他们什么。” “娘当年一连串生下你们姐妹五个,早些年吃的苦头我不说,想必你也有印象,林家不苛待女孩儿,这就很难得了。” “娘不想你受这些委屈,若果然你的命和娘的命一样,娘也希望你和你以后的娃儿过得舒心些。” “娘。” 阿酒一脸感动,顺势趴在曲氏怀里,娘俩依偎一处,瞧着十分亲密。 曲氏手拍着阿酒的背脊,阿酒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娘刨除利益后的关爱,眉眼格外冷静。 第195章 婚事定 梁青娥几人回去路上,大陈氏和刘春梅并肩坐在牛车上,眉眼间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长福熟练赶着牛车,耳边传来阿奶和娘关于后续事宜的商量声,他那咧开的嘴角一直都没下去过。 乐宝手握一把毛线,一会儿凑到大陈氏身边说上两句,一会儿又凑到刘春梅身边插两句话,尽管大人们对她有些敷衍,她也乐此不疲,乐滋滋笑的开心。 “大阿奶,大伯娘,你们说阿酒姐姐啥时候能来咱们家呀。” 大陈氏笑眯眯看一眼赶车的长福,禁不住笑道:“哪有那么快,总得等女方父母点头,这门亲事才能推进下去。” 乐宝虽听得不是很明白,还是乖巧点点头。 一行人回到村子,先回的老宅那边,林老爷子和老杨氏正坐在屋檐下,见一众人回来,忙起身问相看结果。 “那姑娘瞧着对咱们长福也有意,就是旦家婆娘,应也是满意的,只是还要旦接代点头才行,等明儿,我催媒人去西竹园走一趟,好好探探口风。” 老杨氏连连点头,嘴里念叨着:“正是这个理儿,咱们是男方,这时候就得主动点儿、殷勤点儿,女方瞧见咱们的态度,心里也欢喜些。” 见林远山正坐在一旁编竹筐,大陈氏忙问道:“当家的,让你们去打听打听旦接代家的情况,旁人都怎么说的。” 林远山抬起头,脸上带着隐隐的喜色:“旦接代两口子也罢了,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庄稼人,没啥好说道的,旁人提起他那大闺女,倒都是满口称赞的。” 吴荷香也凑过来插话:“确实是个好姑娘,我娘家弟媳听她娘家嫂子说,旦接代的大闺女能干的很,家里地里一把抓,她底下六个弟妹,哪一个她都带过。” 她顿了下,又补一句:“听说最小的几个孩子,几乎算是这姑娘拉扯大的。” 她看向长福,含笑打趣道:“咱们长福是个有福的,这么好的姑娘,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被众人含笑注视着,长福的脸皮开始发烫变红。 此刻他心里想的却是,阿酒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往前再推几年,那时候她年纪就更小了。 这样一个小姑娘,不止需要承担家里田里的活计,还得照料底下一溜年幼的弟妹们。 想到这里,长福心中不由涌起怜惜之情。 另一边,大陈氏和刘春梅听到关于旦家大闺女的种种好处后,喜悦之情更是溢于言表,一时间那是见牙不见眼。 梁青娥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众人脸上洋溢的欢喜,略微思考一下。 委婉提醒道:“听媒人说旦接代挑剔的很,他家姑娘既这般好,想必要的聘礼也不低,若果然定下亲事,到时银钱有个不凑手,我挪借些与你们应急。” 刘春梅一听这话,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向梁青娥连连道谢。 吴荷香面色却是微微一僵,是了,听说旦接代一早就放话出去,宣称他家的大闺女,将来嫁人非得找个有耕牛的婆家。 据听说这旦接代性子执拗得很,为人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 既然他将这番话撂了出来,若果真想要促成这桩亲事,那买耕牛这件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只怕容不得半分商量。 想到这,吴荷香再也坐不住,她快步走到大陈氏跟前,满心焦急道:“娘,听说旦接代要求男方家里必须得有耕牛,这耕牛咱们买吗。” 大陈氏大手一挥,干脆利落道:“买,我和旦接代的婆娘谈妥了,等到麦收时,咱家就去买头牛回来,家里有了牛,今年犁田耕种就不用再劳累你二婶家的大黄了。” 哎呀妈! 居然真要花钱买牛啊! 吴荷香顿时傻眼。 “娘,那买来的耕牛是下聘到女方家里,还是咱们留着自家使用。” 其实,吴荷香真正关心的问题是,这新买的耕牛到底算是这对小夫妻的私产呢。 还是归公中所有。 只她和妯娌一向要好,若不到最后一步,实在不想因为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白白伤了两人情分。 大陈氏略一想就知道二儿媳顾虑的点是什么。 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咱们林家银钱买回的耕牛,自然是归公中所有,就是日后你们两房分家,这头牛也是不分的。” 吴荷香如释重负长舒出一口气,归公中好啊,归了公中,那不管到啥时候,他们二房都有份儿。 想到此,她不禁喜上眉梢,满脸笑容望向长福:“长福真是有福气,咱们托长福的福,家里也添置上大件了。” 吴荷香原还想趁机打探一下聘礼究竟会准备多少,但念头刚起,又怕公婆妯娌多心,只得硬生生把这个问题咽回进肚子里。 长福的婚事推进的很顺利,第二天一早,大陈氏便迫不及待地催着媒人往西竹园去。 不仅如此,她更是格外殷勤周到,还特特准备了四色点心,让媒人一并带上。 等到下晌,媒人就喜气洋洋往林家报信儿,说旦接代两口子同意了婚事。 接着,媒人详细地说了旦家所提出的各项要求,其中就包括聘礼的具体数额。 听到旦家开口要四两银子的聘礼时,林远山和大陈氏虽十分心疼,最终还是咬牙答应。 银钱难挣,但好姑娘更加难得。 了不得他们再省俭些过日子,娶这么个持家贤惠的孙媳妇,并不亏。 媒人拿上大陈氏给的小红封,得了林家的话后,二日又喜滋滋往西竹园跑。 她跨进旦家院门,水都不喝一口,眉飞色舞道:“林家那头同意下聘四两银子,这祖婆婆可是喜欢咱们阿酒的很,只催问啥时候看家道,想赶紧把婚事先定下来呢。” 旦接代闻言就很满意:“择日不如撞日,十天后就是好日子,咱们就二月二十二那日去男方家里看家道吧。” “哎,我这就去河湾村知会陈婆子一声,让她赶紧把家里拾到拾到,酒肉也赶紧张罗起来。” 曲氏见她要走,忙留她喝茶。 媒人只想把这对新人赶紧送进洞房,好拿上厚厚一封谢媒钱,哪里有心思喝旦家的粗茶。 第196章 借你家的鸡充我家的鸡圈 大陈氏和刘春梅接到媒人的传话,果然就忙活起来。 打扫屋舍庭院这活儿,二人交给了俩丫头,由萍萍和小丫负责。 俩丫头知道事关未来嫂子家人对他们家的第一印象,俩丫头不敢懈怠,花了几天功夫,里外清扫的干干净净,就连猪圈鸡圈,那是连地皮都铲薄了一层。 看着干净整洁的猪圈鸡圈,大陈氏不禁皱起眉头。 猪圈也就罢了,去年养的大肥猪,年底卖给屠户了,这新抓回的两只小猪崽才将将上膘,个头虽小,好在足有两只。 只是鸡圈…… 瞧着鸡圈里松松散散立着的五六只鸡,大陈氏定睛观瞧,越看心里越发觉得这数量实在是太少了些。 这要是旦家人过来看家,见这公鸡母鸡拢共才五六只,只怕会心生不满。” 毕竟,旦接代可是一早放出话去,对未来亲家的要求就是鸡鸭满圈,牛棚有牛。 耕牛这事,两家人商讨后已达成了一致,倒没啥好说道的。 只是眼前这区区五六只鸡,与所谓的鸡鸭满圈相比,着实相差甚远。 大陈氏眉头紧蹙,陷入了思索中。 要是能去哪家借来一大堆鸡鸭,将这个鸡圈塞得满满当当就好了。 河湾村,清晨的阳光洒下一片金黄,笼罩在这片土地上。 此时,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缕缕炊烟,袅袅升腾间,饭菜的香气在村子上空弥漫飘散。 陈秋莲身着粗布袄裤,稳稳站在灶台后,熟练操持着一家人的早饭。 她手中的锅铲上下翻飞,不时传来阵阵香气。 灶塘前,乐宝正乖巧坐着,小手握着一把又一把的柴禾,添进熊熊燃烧的火膛之中。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大毛妮和二毛妮姐妹俩,各自端着满满两大盆清洗干净的衣裳,有说有笑走进了院子当中。 正在添柴的乐宝听到声音,忙望向院中,冲二人脆声喊道:“大姐二姐,前些日子你们念叨着想做的那营生,怎么没有动静了。” 二毛妮听了这话,脸上有些无奈:“阿奶这些天忙的很,不是忙着给麦田追肥,就是操心大堂哥相看媳妇的事儿,没她老人家带着去镇上,我和大姐就算再想折腾点啥,没人领着去赶集也是白搭。” 乐宝眨巴着大眼睛,认真思考了起来,阿奶最近确实很忙,不过…… 她眼睛突然一亮,拍手笑道:“阿奶没空儿没办法,咱们可以自己去嘛!” 大毛妮笑着道:“这可不成,万一你这丫头被拍花子拐了去,可怎么好。” 陈秋莲也忙拦道:“昨儿听你们爹说,麦田就快追完肥了,你们要是自个去镇上瞎晃悠,当心你们阿奶知道捶你们。” 陈秋莲看一眼院里正晾衣裳的姐妹俩,俩闺女出落的亭亭玉立,可不能独自去镇上赶集,这要是遇上个泼皮无赖,被人臊皮轻薄了,闺女家的清白名声就全完了。 她又看一眼乐宝,乐宝这孩子养的细皮白肉、和画上的童子一般,若果如大闺女说的,被恶人拐走了,她不得心痛死。 几人正说着话,梁青娥挎着个破藤筐,走进了院里。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院墙外都听见乐宝的声音了。” 乐宝见是阿奶回来,再坐不住,从灶房跑出来,直冲向梁青娥。 她拉住阿奶的手,声音甜糯:“阿奶,我和大姐二姐商量去镇上办点事呢。” 梁青娥失笑:“你小人儿家家的,去镇上办啥事,莫不是想吃草市口的烧饼了。” 听到烧饼,乐宝咽了咽口水,但见阿奶含笑瞅着自己,她白嫩嫩的面颊倏地就红了。 “才不是想吃烧饼呢。”乐宝小小声反驳。 “好了,阿奶身上脏的很,等我洗漱好,换身干净衣裳,吃完饭带你们去镇上逛逛。” 三人听梁青娥说吃完饭去镇上,当下,大毛妮和二毛妮也顾不得晾衣裳了,二人把澡桶搬到屋里后,就开始往屋里抬热水。 等梁青娥洗漱收拾干净,换好干净清爽的衣裳,饭菜也端到了桌上。 吃饭时,秦兰花听几人乐滋滋说去镇上赶集,她一撇嘴,嘟囔道:“真是钱多烧的,赶集不花钱啊。” 梁青娥脸上的笑淡下来:“赶集当然花钱,原想着给大家都添置一身春裳,既你这般贤惠,正好省钱了。” 秦兰花:“………” 秦兰花脸色僵硬,努力挤出一抹笑:“娘你听岔了,我说的是我要是有银钱,也跟着去逛了。” 林飞鹰见状,忙开口给婆娘解围,他看向乐宝,笑着转开了话头。 “乐宝,你和六壮把粪肥堆在果树根底下可不行,得把粪肥埋进土里,这样粪肥才能使上劲。” 乐宝看看林飞鹰,又瞅瞅林老虎,疑惑道:“是吗。” 林老虎也忙跟着点头:“你三叔说的对,我原想着给麦田洒完肥,再挖坑把树根下的粪肥都埋进去,正好今儿下晌麦田能追完肥,等忙活完,爹就帮你把果树收拾妥当。” 乐宝一脸恍然,甜滋滋冲林老虎道谢。 林飞鹰听乐宝脆声声唤大哥爹,又见婆娘暗自翻乐宝白眼,一时心里颇不是滋味。 吃过饭后,乐宝兴高采烈拎起一个小背篓,满心欢喜准备去镇上赶集。 正当她冲西厢房喊大毛妮二毛妮快些时,院门“哐当”一声响,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乐宝扭头一看,就见大陈氏神色匆匆、满脸焦急冲进了院子。 “哎呀,老虎他娘,你可一定要帮衬一下嫂子啊!” 大陈氏一边喊,一边风似的朝梁青娥疾走而去。 梁青娥正在屋檐下换鞋呢,一个没留意差点被大陈氏扑倒。 “嫂子有话慢慢说,我人跑不了,不着急。”梁青娥稳住身形,缓声说道。 大陈氏也顾不上院里还有小辈在场,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全盘托出。 “大嫂,你是说,借我家的鸡给你充鸡圈。”闻言,梁青娥有些懵,不禁瞪大了眼睛。 天爷啊,以往她总听人说谁家看家道借了亲朋鸡鸭充面子,这会子终于让她碰上身边人这么干事的了。 且这人还是她嫡嫡亲的大嫂。 第197章 贤良淑德的理论 大陈氏被妯娌看的有些讪讪,极力解释道:“你说我能有啥法子,旦接代明明白白说了,要男方家里鸡鸭满圈,牛棚有牛。” “我家的鸡圈倒是大,只公鸡母鸡加一起就那么几只,瞧着就镇不住场面,我这不是怕女方挑理吗。” 梁青娥很想说,人旦接代要是知道男方家里是这么个鸡鸭满圈法,只怕当场就要悔婚。 毕竟,谁愿意自家去男方家里看个家道,就凭白成了十里八乡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资。 瞧着大陈氏一脸的焦虑急切,梁青娥最终暗叹口气,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思索片刻,斟酌道:“这要是从我家逮鸡拿到老宅去,村里人瞧见该有闲话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人旦家面上怎么过得去,听说旦接代这人最爱面子不过……” 你把人家脸面往地上踩,人家还愿意和你结亲家,那才是有鬼了。 大陈氏听懂了梁青娥娥的言外之意,这会儿见她唯一想出的法子也行不通,当即傻眼。 “那,那你说现在应该咋办。” 梁青娥低头沉思片刻,和缓道:“要么你赶紧去草市买几筐鸡鸭苗回来,他们成亲也没那么快,等到下秋,鸡苗鸭苗早都长成了,到时女方送嫁,瞧着也欢喜。” 大陈氏这会儿也没别的法子好想,只得点头同意。 就这样,一起去镇上赶集的,又多了一个大陈氏。 因还剩最后一块麦田没追肥,林飞鹰和林老虎走不开身,二毛妮从老宅喊来长福赶车,随着长福手中鞭子一挥,大黄载着几人,慢悠悠往镇上赶去。 “大姐二姐,你们银钱带了吗。” 牛车上,乐宝小小声问道。 大毛妮和二毛妮忙点头,她们银钱倒是带的足足的,只大阿奶也要买几筐鸡鸭,就是不知镇上有没有这许多鸡苗鸭苗售卖。 牛车晃晃悠悠赶到镇上,因大陈氏要买鸡苗鸭苗,长福直接把牛车赶到了草市口。 牛和牛车都是贵重物品,长福留下看牛看车,梁青娥和大陈氏领着仨姑娘,一起往草市里奔去。 草市热闹喧嚣,最前头卖早点和糖水的小贩支的摊子,再后是烧饼摊子和馄饨摊子。 几人刚一走进草市,扑鼻而来的就是各种饭菜香味。 穿过卖吃食的地儿,就是卖针头线脑、和各类卖土布的摊子,中间还夹着农户卖竹编青菜的吆喝声。 草市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交织一起,人气十分的旺盛。 因家禽水产有异味,农户渔民通常都是摆草市尾叫卖,梁青娥牵着乐宝,跟着大陈氏的脚踪,径直往草市尾走去。 走到一半,梁青娥忽地想起俩孙女来镇上似乎也要买什么东西。 她忙回身冲俩姑娘吆喝道:“要是看到你们要买的东西,就吱一声。” 大毛妮和二毛妮对视一眼,二毛妮脆声道:“我和大姐也是要买鸡苗,咱们只管往里走就是。” 听到俩孙女也要买鸡苗,梁青娥就是一愣。 大毛妮见阿奶面上满是惊讶之色,她眸光微闪,小声道:“我和二妹商量好了,我们买些鸡苗回去养,等它们长大下蛋后,就把这些鸡蛋兜镇上卖……” 她想到什么,忙又补一句:“到时卖来的银钱,咱们交五成给公中。” 乐宝乐呵呵晃着小脑袋瓜,喜滋滋道:“嘿嘿,我包了家里的橘子树,大姐二姐包了家里的母鸡,等我们挣了银钱,一定孝顺阿奶和爹娘。” “哦,对了,大姐二姐不想让三婶知道,怕她横插一脚也养鸡卖蛋呐!” 梁青娥认真瞅一眼大毛妮和二毛妮,别说,这俩丫头想的还挺周全,若真让秦兰花知道,依这婆娘的脾性,她真能干出这横插一刀的事儿。 迎着阿奶打量的视线,大毛妮忽地有些慌乱和不安, 阿奶最不喜一家人不团结,她老人家会不会觉得自己和二妹心眼忒多,一家人还要防来防去。 大毛妮张了张嘴,想要向梁青娥解释一二,然这就是事实,大毛妮一时间竟是找不到合理的说辞来为自己辩解。 见阿奶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模样,大毛妮急的眼睛都红了。 梁青娥看着大孙女那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心中不禁暗暗叹息一声。 转过头看看旁边的二毛妮,只见这孩子一脸的淡定从容,梁青娥更是叹息不已。 明明大毛妮还要年长两岁,小时瞧着也不错,这一二间不知何故,心性瞧着远不如二毛妮坚韧。 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着乐宝说道:“你大姐和二姐做得对,都说事成于密败于疏,事儿还没开始做,确实不宜太过张扬。” 听到这话,大毛妮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了下来。 看来,阿奶并没有怪罪她们的意思。 梁青娥将目光重新投向大毛妮,见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稍微思考后,她转头望向了二毛妮。 笑着问道:“二毛妮,方才要是你,你会怎么说。” 二毛妮一头雾水:“说啥。” 老实说,她都没瞧明白大姐方才惊怕个啥。 她三婶那就是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大姐有啥子可怕三婶的。 她上前挽住大毛妮胳膊,脆声笑道:“大姐,你不用怕三婶,咱们买鸡苗,一没用三婶的银钱,二也没用公中的银钱,再说了,咱们养鸡下蛋换钱,那是阿奶一早定下的规矩,她若叭叭说长短,咱们也不用俱她,只管和她摆道理就是。” 大毛妮悄悄看一眼阿奶,见阿奶含笑瞧着二妹,眼中似乎带着赞赏。 她心里微定,眼神中满是思索之色。 大陈氏见这几人走着走着停下了,不耐插话道:“我说你这老娘们啥时候教导小辈不行,偏赶这会儿有事的时候。” 她说完,看一眼大毛妮,没好气道:“别听你娘那套贤良淑德的理论,女孩儿家,越是贤惠温和,将来嫁人越是受苦,像你三婶,贤良淑德她占哪个了,每日里还不是好吃好喝过着,你娘倒是贤惠的紧,每日里忙的陀螺一样。” 乐宝瞪大了眼睛:“方才来时,大阿奶你还夸阿酒姐姐贤惠持家呢。” 大陈氏:“………” 第198章 秦兰花的畅享 大陈氏有些语塞:“那是我和你大伯娘脾性都好,这两好凑一好,如此大家都好,要让你阿酒姐姐碰着个你三婶那般的婆婆,那是别想过一天安生日子。” 几人想到秦兰花平素的为人,都沉默了下来。 独乐宝有些忧心。 三婶这样难相处,将来六壮还能找到媳妇吗。 几人还没走到草市尾,远远的,就听见小鸡叽叽叽的娇嫩叫声传来。 众人不由加快脚步,等走到近前,就见草市尾两边,足足有七八个妇人在卖鸡苗鸭苗。 七八个藤筐竹匾里,毛绒绒的小鸡小鸭崽张着尖尖的小嘴,叽叽叽叫个不停。 乐宝噔噔噔挨个问一遍价格,鸡苗和往年一样,两文一只,鸭苗贵一些,三文一只。 其中有个卖鸡苗的妇人还带了五只鹅崽子,小鹅崽更贵,足足五文钱一只。 梁青娥几人绕着藤筐竹匾走一圈,大致看过一回鸡苗鸭苗的大小强壮后,几人分做两拨,开始挑拣起鸡苗来。 大陈氏蹲在一个卖小鸡小鸭的老妇人藤筐前,报出要买鸡苗鸭苗的数量后,开始砍起价来。 她不止买小鸡,还买小鸭,凑在一家买,多少能便宜一些。 “你俩还要买小鸭吗。” 听阿奶问话,大毛妮二毛妮想了想,摇了摇头:“只买鸡苗吧,好伺弄些。” 俩人平日活计不少,只养小鸡勉强还能伺候开,若加上鸭苗,就有些分身乏术了。 鸭子大了得放水里,还得看着母鸭们别把蛋下到外面。 小鸡只喂些杂草蚯蚓就行,而想要鸭子下蛋勤快,光喂青草还不行,还得摸河蚌螺蛳,砸碎了喂河蚌肉和螺蛳肉给它们吃。 最重要的是,鸭蛋不比鸡蛋好卖,鸭子也没有鸡好卖。 既俩姑娘只买鸡苗,梁青娥就陪着一起挑,很快便挑出三十只小鸡崽。 最后和摊主一番讨价还价后,大毛妮付了五十八个铜子,摊主另外又送三只公鸡崽与她们作添头。 大陈氏同样买三十只鸡崽,鸭崽买了二十只,摊主不肯还价太多,只给她便宜五文钱,另也送了两只公鸡崽,和一只小鸭子作添头。 把鸡崽鸭苗装进带来的藤筐背篓,几人要走时,一回头,就见乐宝正围在一个藤筐旁,瞧的津津有味。 梁青娥上前一看,筐里正是五只毛绒绒的小鹅崽。 “想要吗。” 乐宝点点头,眼里带着喜色,片刻后,她又摇了摇头。 小鹅太贵了,一只小鹅都能买三只小鸡崽了。 梁青娥笑了笑,让摊主帮忙挑两只母鹅。 摊主忙不迭动手挑小鹅,乐宝见阿奶掏钱袋,忙赶在梁青娥前面,将自个的小荷包一把递给摊主。 摊主一愣,抬头去看梁青娥,见梁青娥对她点头,这才解开荷包,开始往外数铜子。 把买好的鸡苗鸭苗还有小鹅都交给长福看管后,几人又往镇上走去。 梁青娥要给家里人扯布做春裳,大陈氏要买些瓜子蜜饯等干果点心,留着女方看家时,招待客人。 大陈氏陪着梁青娥去布庄扯布,看着小伙计扯下一块接一块的尺头,饶是不是第一次瞅见妯娌的大手笔。 大陈氏仍旧咋舌不已。 “我说你这老娘们这几年到底攒了多少家底,这年前刚给家里人做了一回新衣,这还没两个月呢,又开始做春裳,日子不过了。” 梁青娥笑着道:“瞧大嫂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扯的都是绫罗绸缎呢,这大多都是粗棉的衣料,你要想买,也能穿得起。” 她当然能穿的起粗棉衣裳,只是…… 大陈氏看看自个身上穿的薄棉夹袄,这身衣裳是前年新制的,还新着呢,她可舍不得这么造。 扯完尺头,几人又去点心铺子买干果蜜饯,这些东西,于家杂货铺里也有,只是为免结账时彼此拉扯推让,大陈氏直接去了旁人开的点心铺子。 红糖半斤二十文,芝麻酥饼两包十六文,杏干半斤十文,瓜子一斤五文。 林林总总又是五十个铜子花出去,大陈氏肉疼的心里直抽抽。 “哎,这银钱花的我肉疼,要是家里也有个进项就好了。”大陈氏苦哈哈自嘲道。 梁青娥却是心里一动,只这段时日想来除长福定亲一事外,妯娌怕是也没旁的心思,索性暂且按下不提,等长福定完亲事再说不迟。 回程路上,牛车上满是叽叽叽的娇嫩的叫声,乐宝抱着小背篓,瞅瞅身边藤筐里的鸡苗鸭苗,复又低头看看自己的两只小小鹅,忍不住弯起嘴角。 嗯,果然还是她的鹅崽最威武可爱。 ”呵,咱们乐宝私房钱可不少呐,都能自个买鹅崽了。”大陈氏走在车沿边,笑着道。 牛车上满是盛鸡苗鸭苗的藤筐,除乐宝外,几人索性都腿着走路。 乐宝皱皱小鼻子,轻哼一声:“三婶天天盯着阿奶又给我添置了啥,这要是让她知道小鹅是阿奶付的银钱,她铁定给鹅崽充公了。” 几人听到她小大人一样的话,忍不住笑开了。 别说,这还真是秦兰花这娘们能干出来的事儿。 回到家已经是晌午,陈秋莲在灶房忙活,林老虎和林飞鹰在屋后给果树挖坑埋粪肥。 秦兰花一连好几日跟着去麦田里给麦苗追肥,自认为劳苦功高,这会儿正在屋檐下坐着歇晌。 她人坐在屋檐下,眼睛却时不时瞅着院门,眼里带着期待和不耐。 这老婆子说买尺头,竟去了一上午还没回来,该不会和那几个赔钱货搁镇上下馆子了吧。 她正暗自吐槽,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响。 这老婆子终于赶集回来了,秦兰花忙站起来,人还没瞅见呢,就先听到叽叽叽的喧闹声。 婆婆这是买了小鸡崽不成,想到香喷喷的鸡蛋和鸡肉,秦兰花就是一喜,忙迎上前去。 待看到好几个藤筐里都是鸡苗鸭苗,甚至还有两个小鹅时,她脸上笑容更盛。 家里倒是有七八只鸡,只是都是下蛋鸡,等闲老婆子不会让杀来吃肉。 这一下家里添这么多鸡鸭,就算长成后不能杀鸡鸭吃肉,至少鸡蛋鸭蛋能吃个畅快。 第199章 丫头片子拿来的私产 还没等秦兰花开心完,大陈氏就从牛车上抱出其中两个藤筐,吆喝长福找个扁担先挑回家去。 秦兰花一愣,倏地想起早饭后,大伯娘来家里借鸡充鸡圈,婆婆一口就拒绝了,让她去镇上买鸡鸭苗现养来着。 看着平白少了一多半的鸡苗鸭苗,秦兰花虽心痛,然也没得法子。 好在自家还有足足一筐小鸡仔,和两只小鹅崽。 这么几十只小鸡崽要是都养成了,下蛋也是很可观的。 更不用说铁锅炖大鹅更是一绝,等冬日里把鹅杀了炖肉,围锅吃鹅肉,那真是又驱寒又暖身。 而且,不管是小鸡,还是鹅崽,完全不用自个伺弄吃喝。 她眉毛一挑,扬声指使起姐妹俩:“大毛妮二毛妮,你俩还愣着干啥,赶紧拌点麸皮把小鸡小鹅喂喂好,还有,再找个浅底的破盆,给鸡崽小鹅盛些水喝。” 二毛妮瞧着三婶颐指气使的模样,差点都气乐了。 她眼睛一转,笑的十分灿烂,脆声道:“不劳三婶费心,我和大姐花银钱买的鸡崽,自会小心照料。” 秦兰花:“……” 秦兰花皱起眉头,看向二毛妮的眼里满是不悦和不满。 这赔钱货是啥意思,啥叫她俩花银钱买的鸡崽,这俩死丫头如今一口水都是吃用家里的,现在竟敢大言不惭在她面前充起大头蒜来。 “你俩有个啥银钱,就算有几个子,还不是你们阿奶给你们的,说啥花自个银钱买的,咱们自家银钱买回的东西,那就都是家里的,小小年纪说大话,不怕风闪了舌头。” 大毛妮和二毛妮无端被骂,二人俱是一脸怒色。 二毛妮张口欲驳,就听一道童声在身后响起。 “大阿奶你可瞅见了吧,我就说不能让阿奶付银钱,不然三婶铁定要我的小鹅。” “这不,她瞅着大姐二姐的小鸡好,就要霸占大姐二姐的鸡崽呢。” “噗呲。”大陈氏撑不住,笑了出声。 秦兰花被笑的脸上那是青一片、红一片。 这死丫头怎么说话的,啥叫她霸占这俩赔钱货的鸡崽,这本来就是家里银钱买的,说到天边,那也是家里的鸡崽。 梁青娥沉默不语,静静看着大毛妮,想看她怎么应对这泼妇。 陈秋莲在灶房做饭,听得闺女被妯娌欺负,实在是忍无可忍,挽起袖子,气呼呼出了灶房。 甫一跨出门槛就见婆婆冲自己使眼色,她脚步一顿,又见婆婆眼睛夹向大闺女和妯娌。 凝眉略略一想,陈秋莲旋即明白婆婆的意思。 大闺女性子说好听点是温柔顺从,直白些就是脾性温吞没有主见。 这丫头若果然能从她这三妯娌手里历练出来,往后她成亲嫁人,不管面对怎样不讲理的姑嫂妯娌,应对起来,也能少吃点亏。 陈秋莲想明白后,又退回了灶房,只她耳朵竖的高高,时时关注院中的情况。 这些事几乎是在片刻间,二毛妮瞥见阿奶和娘的眉眼官司后,想了想,也往后退了一步。 大毛妮顶在前头,迎着秦兰花的质问,她微微垂下眸子。 声音轻且清晰:“既三婶说家里的银钱买回的东西都是家里的,三叔年前买了对花形银耳钉给三婶,既如此,三婶该把那银耳钉拿出来交给公中才对。” “你……” 秦兰花被问住了,气的满月脸儿涨红一片。 “你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那银耳钉是你三叔花他工钱买的,可没用公中一个子儿。” 大毛妮正正对上秦兰花含怒的眉眼,小姑娘模样十分认真。 “三叔买银耳钉的银钱是他的工钱,我和二妹买鸡苗的银钱,也是阿奶给我俩的工钱,三婶自个把着银耳钉在手里,却让咱们姐妹把鸡苗交给公中,又是什么道理……” 她顿了一顿,嘴角挑起一抹笑,道:“这样好了,咱们既占了家里的鸡圈养鸡,回头等母鸡下蛋,家里吃鸡蛋咱们全包了。” 她深吸口气,清亮的眸子定定看向秦兰花,眸底隐带挑衅:“咱们自个银钱买来的鸡崽,下的蛋分给大家吃,三婶舍得把银耳钉拿出来,敢让大家轮着戴吗。” 秦兰花被往日她从没看在眼里的丫头片子反将一军,顿时怒不可遏。 只她实在找不到话反驳,只是气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乐宝眼睛在大姐和三婶面上转一圈,知道是大姐赢了,忙拍手欢喜道:“好哎,有银耳钉戴了。” 梁青娥瞧乐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不由就是一笑,眼睛蓦地瞧见乐宝穿着香油棉线的白嫩耳垂,心里就是一动。 说来乐宝的生辰也快到了,往年都是一碗白面条再加两个荷包蛋就算过生了。 正好今年二月二的时候给乐宝穿了对耳洞。 到时正能送乐宝一对银耳钉作为生辰礼物。 只家里三个孙女儿,也不好厚此薄彼。 梁青娥盘算一回手里的银钱,又咂摸一回银耳钉的价格,觉着问题不大,便把这事儿放在了心里。 秦兰花讨了个没趣儿,脸色阴沉难看,又见无人替她说话,心里的怒火更是噌噌往上冒。 只她瞅见婆婆淡冷的眉眼时,所有的恼怒和不甘只得又咽回肚里。 哼,便是买这么多鸡崽儿又如何。 也得养的活才行,小心遭黄鼠狼惦记,最后落得鸡飞蛋打,最好连本儿都赔进去。 秦兰花咬牙暗骂几句,腰一扭,气的转身就要回房。 而就在她转身之际,她眼睛忽然瞥见梁青娥脚边的一只盖的严严实实的背篓。 虽背篓拿青草盖的严实,然秦兰花还是从竹篾的缝隙中,瞅到蓝蓝绿绿粉粉紫紫的颜色。 这一瞥,愣是让秦兰花迈出的步子,硬生生停了下来。 她想起婆婆昨儿说的话,说今儿赶集给家里人扯布料做春裳。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个背篓,越看越觉得那透出来的颜色,就是布料的颜色。 这老婆子买尺头还要防着自己,盖这么严实是怕谁瞧见分去不成,秦兰花暗生闷气。 梁青娥要是这会儿知道她想什么,一定忍不住骂人。 这些青草是牛车进村前,她特意从路边扯来盖上的。 村里人多眼杂,这要是被哪个碎嘴子瞅见她买这么一堆尺头,保管梁婆子家里发达了这话,不出一日就能传的满天飞。 大陈氏看了一回热闹,同梁青娥又说几句话后,就要告辞回家。 梁青娥也不留她,听见叽叽叽的叫声,猛然间想到什么,忙又叮嘱她两句话。 第200章 上门看家 大陈氏虽有些不明所以,仍笑着道:“我晓得了,家里还有些橘丝,我这就回去熬出水来喂给它们。” 大毛妮和二毛妮一个忙着给鸡崽喂食喂水,一个忙着围鸡崽子白日里活动的竹篱圈圈。 乐宝跟在俩姐姐身后,似模似样给两只小鹅喂食喂水。 陈秋莲在灶房忙活午饭,四壮五壮六壮不知哪儿野去了。 梁青娥看一眼直愣愣站着的秦兰花,不由皱起眉:“你也有点儿眼力见,没瞧见你大嫂锅上一把,灶上一把忙活不过来,怎么,还等着我老婆子烧火做饭伺候你不成。” 秦兰花被婆婆无端喝骂,一口气梗在心头。 她看着梁青娥提在手里的背篓,强撑起一抹笑:“娘,这里面是衣料吧,啥时候分衣料啊,你老人家瞧瞧,我这几日连着下地给麦子追肥,袖子都磨破了。” 梁青娥虽不知道追个肥怎么就能把袖子给磨破了。 见这娘们一心都在分布料上,遂没好气道:“少不了你的,等吃过晚饭,一准儿分你手上。” “哎,那咱们托娘的福,又有新衣裳穿了。” 秦兰花笑眯眯恭维婆婆两句,喜滋滋往灶房烧火去了。 二毛妮对三婶的没脸没皮已经见怪不怪。 大毛妮围竹篱间隙,忍不住往灶房看去,就见三婶正喜气洋洋同娘搭话,似乎浑不记得方才为难自己姐妹那事。 听腔口,仿佛想要娘帮着做三壮的衣衫。 大毛妮忍不住蹙眉,垂下的眸子里若有所思。 鸡崽和鹅崽顺利安家,乐宝和六壮去橘子林拔草时,也会把小鹅装在背篓里,带去林子里。 俩小鹅在橘子林里摇摇摆摆啄食跑动,叽叽叽的清脆叫声洒满橘子林,倒也不怕走丢。 二月十六这日,是四壮整六岁的生辰,梁青娥照例给他煮一个蛋,因这几年家里宽裕些,除一颗蛋外,还有一碗纯白面的手擀面。 四壮乐呵呵吃完他的生辰面,转眼就到了二月二十二这日。 这天一大早,大陈氏就来家里请人,让梁青娥和陈秋莲吃过早饭后,去老宅帮忙陪客做饭。 临走时,又喊让妯娌去时,把乐宝也给带上。 这丫头长的好,性子又讨喜,有她在,自家也有面儿。 一时瞥见秦兰花眼里的不满,大陈氏只当没看见。 这婆娘嘴巴没个把门,她可不敢请她过去陪客。 吃过早饭,梁青娥和陈秋莲换上干净整洁的夹棉袄裤,又给乐宝重梳了头发,套上新制的罩衣。 三人出门时,六壮正百无聊赖在橘子树下看小鸡小鹅。 不过几天功夫,小鸡和小鹅就长大了一圈,翅膀上有硬羽抽出来。 六壮皱着小眉头,怏怏喊乐宝:“三姐,你可要早些回来,咱们还得给橘子树浇水呐!” 乐宝点点头,扯扯梁青娥袖子:“阿奶,能把六壮带上吗。” 梁青娥上下打量六壮几眼,不由皱起眉头,六壮的头脸瞧着还算干净。 只身上的衣裳不是袄子短了,就是裤子长了,且衣裳破旧的很,似乎是大壮二壮小时穿过的。 她哪次买衣料,都是全家上下,不分男女老幼,那是人人都有。 看看一旁穿着新崭崭的乐宝,再瞅瞅补丁摞着补丁的六壮。 这外人瞅见,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她苛待孙儿呢。 “好孩子,家里人都走了,谁来看小鸡小鹅呢。” 今儿是女方看家的好日子,就是让女方一众人看到男方家里吃喝不愁,展现好的一面。 把这么个破布烂衫的埋汰娃儿带过去,不是砸场子吗。 六壮人小,正是大人给啥他吃啥,大人给啥他穿啥的年纪。 娃儿有啥错,就是有错,也是大人懒怠收拾、胡乱给娃儿对付的锅。 梁青娥狠狠瞪一眼在屋檐下缝制新衣的秦兰花,这婆娘天天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娃儿倒是一点儿不管不问。 只现在也没空同她理论掰扯,等晚上一家子老小都在再说。 秦兰花“………” 咋,陈秋莲这贱人裁剪衣衫就是贤良淑德。 她好端端缝制衣衫也要挨白眼,她招谁惹谁了,这破日子没法过了。 大毛妮和二毛妮正刷洗碗筷呢,闻言也忙哄劝道:“是啊六壮,待会儿我和你二姐还要去河边洗衣裳,你就留家里帮咱们看着小鸡和小鹅别打架,好不好。” 六壮纠结一会儿,勉强点头:“行吧。” 三人去到老宅,刚一进院,几人就愣住了,只见院中的石榴树上,挂着十来盏成人拳头大小的红灯笼。 “这灯笼糊的可真精巧,是谁扎的。” “是咱爹这段日子扎的,那灯笼面用的是这几年裁春联盛下红纸边,是萍萍和小丫一点点糊的,还能看过去吧。” 大陈氏腰上系着遮水裙,听见妯娌说话声,乐呵呵从灶房里走出来。 梁青娥笑着道:“那咱爹眼神还挺好。” “许是这几年不停手抱重孙子,老爷子老太太精神头倒比早几年还好不少。” “赶明儿重孙媳妇进了门,再抱上曾孙子孙女的,老头老太说不得能活一百二。” 梁青娥笑着应和,心里暗暗想,这几年不管是枣子石榴,还是苹果橘子,老爷子和老太太可没少吃。 且日常还时不时有橘丝姜片汤喝着,二老的身体不好才怪。 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在屋里听到俩儿媳打趣自己,拄着拐棍乐乐呵呵走出门。 “太爷、太奶。” 乐宝看见太爷太奶,忙跑上前叫人。 “哎,乐宝也来了,今儿打扮的可真水灵,待会儿你新嫂子上门,你可要帮着陪客说话才是。” 乐宝嗯嗯点头,扭头一指石榴树上的红灯笼,眼馋道:“太爷,你能给我也扎一个灯笼吗。” 林老爷子一愣,旋即哈哈笑:“好好,咱们乐宝喜欢,太爷多扎几个给我小重孙女儿。” 灶房待不下这么多人,陈秋莲去灶房帮着备菜,大陈氏就和梁青娥院里堂屋的检查,看看有啥不妥处。 堂屋打扫的一尘不染,八仙桌已经摆放在正中,上面满满当当放着四碟干果点心。 泥炉放在屋檐下,上面坐着的陶壶已经冒起白烟,就等着客人一来,即刻就能冲泡茶水。 院子更是打扫的干干净净,三十只小鸡崽和二十只小鸭崽分别在两个竹篱圈里,叽叽叽叫的好不热闹。 见梁青娥在看小鸡小鸭,大陈氏凑上来笑道:“多亏你的法子,我回来就熬了橘丝汤喂给小鸡小鸭喝,可喜的是这一批小鸡小鸭,竟都活了下来。” 两人正热热闹闹说着话,就听院外一阵喧闹声。 大陈氏忙和梁青娥出门去看,果见媒人正带着旦家一众人,往家里赶来。 “大嫂子,你可真有福气,大孙媳妇生的粉面桃腮,身量也高,瞧着就是个旺家的。” 村里妇人们跟在旦家人旁边,声声夸着旦家姑娘如何如何外秀内慧。 长福听到阿酒到了,忙和老爹林来富搬出一盘鞭炮。 鞭炮声中,红纸飞扬,阿酒脸蛋绯红,随着爹娘媒人,踏进了林家院中。 第201章 姑嫂融洽 女方一行人刚踏入院子,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忙拄起拐棍,颤巍巍上前同旦接代等人寒暄。 旦接代见状,赶忙上前几步,稳稳扶住老爷子的胳膊,林来富忙在一旁介绍,旦接代随着准亲家称呼,客客气气唤二老阿爷、阿奶。 林老爷子笑着摆摆手:“我和老婆子眼花耳背的,不能相陪贤侄们了。” 说罢,他转头朝着身后的林远山和大陈氏等人扬声交代:“快把人都迎进堂屋,让长福这小子赶紧端茶倒水,莫要慢待了亲家。” 片刻后,众人在堂屋依次落座,长福捧着瓜果点心,一一让着屋里众人。 走到阿酒身边时,两人面上都有几分不自在,眼神碰上时,二人脸庞俱是通红一片。 梁青娥瞧着小年轻一个视线都能红了面颊,不觉有几分感慨, 旦家此次看家,除旦家夫妻和阿酒外,另外还有一个壮年汉子,和一个妇人,媒人一番介绍后,众人得知,这二人正是阿酒的舅舅和舅母, 常言道“娘亲舅大。”林远山和林来富自不敢有丝毫怠慢,忙殷勤招呼、寒暄攀谈。 男人们围坐在一起,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庄稼活儿上,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今年的收成,地里的庄稼长势,以及种地的一些小经验。 男女双方见对方都颇熟通农事,知晓对方不是懒汉之流,心里就有了几分满意。 妇人们聚在一旁,说话则要随意的多,多是说些家中琐碎事物。 又有媒人在两边牵头搭话,插科打诨,场面也颇融洽热络。 阿酒挨着曲氏安坐一旁,并不随便插话,面上一抹绯红,整个人瞧着羞涩又腼腆。 不多时,长福端着红漆托盘进屋,托盘上垫着红纸,上面一溜六盏白瓷青花的精致茶盅。 梁青娥打眼一瞧,就知这托盘、连同茶盅,都是从村长林青峰家借来的。 长福把红糖茶水一一奉与旦家众人,最后一盅茶捧与阿酒时,迎着长辈们含笑打趣的视线…… 俩人面颊通红一片,长福更是紧张得手心潮湿生汗。 阿酒接过红糖茶水,脸色愈加绯红:“多谢。” 梁青娥见阿酒脸庞红的能烤鸡蛋,忙端起干果点心,让与众人吃。 “各位一路走来辛苦了,喝杯红糖水、吃点蜜饯点心润润口。” 长福听阿奶这般说,忙把点心盘子接手里,亲自奉与众人,姿态十分殷勤周全。 梁青娥见阿酒有些拘谨,想了一想,开口道:“你年轻姑娘家,听咱们这些老家伙唠嗑儿怪没趣的,咱家里还有两个丫头,要么过去同她们一起玩玩,你们都是小姑娘,许是能玩一处去。” 阿酒笑笑,抬眸看向旦接代,等老爹发话。 媒人说亲时,就把林家的一应情况说了七七八八,诸如家有几口,地有几亩,房有几间等等。 这会儿听梁青娥提到家里还有俩丫头,旦接代稍稍一想,就知这丫头说的定是他准女婿的亲妹子、和隔房的堂妹子。 闺女以后就是林家人,提前和俩小姑子熟悉熟悉,也不是啥坏事。 旦接代略略一想,便含笑点头,并交代道:“你大些,要让着妹妹们些。” 梁青娥笑着拉住阿酒的手,端起她那碗红糖水,把她送去了西厢房。 屋里,萍萍和小丫正坐在炕桌旁,二人悄声说着话,手里丝毫不停,正拿着牛棚飞针走线。 今儿是他们大哥定亲的好日子,不光俩人被拘在屋子里,就连其它几个兄弟们,在早饭过后,一个不留都被大人们打发出去了。 且大陈氏还特意嘱咐他们,不到女方离开,不许他们回家。 至于午饭,则让他们去二阿奶家里凑合一顿。 还特特警告他们,若谁礼数不周、行为不当,把他们大哥的婚事在这节骨眼上搞砸了。 那院墙边竖着的柳条,可不会轻易放过那人。 俩丫头边做绣活,边竖着耳朵听堂屋里的动静,这时只听两道脚步声传来,紧跟着门被推开,俩丫头抬头向门口望去。 就见二阿奶一手端着碗,一手牵着个顶俊秀的姑娘,往屋里走了进来。 二人不用猜,就知这姑娘定是未来大嫂。 萍萍和小丫丝毫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跳下炕沿,口中叫着阿酒姐姐,忙又让阿酒炕上坐。 阿酒见俩小姑娘一团和气,面上也放松下来。 “乐宝呢。”梁青娥环顾一圈,见屋里没有乐宝身影,不由开口询问。 小丫道:“乐宝说她给阿酒姐姐准备了礼物,她回家拿礼物去了。” 梁青娥笑笑,没多说什么,安置好阿酒后,又交代三人几句,抬步便走出了房。 她一走,屋里倏地安静下来,萍萍和小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尴尬和紧张,盼着对方赶紧找个话头,好缓解这份沉默。 “这花儿是你俩绣的吗,绣的可真好,和真的一样鲜亮。”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悦耳声响起,俩姑娘一愣,待反应过来是未来嫂子同她们说话时,忙不迭点头。 “我能看看吗。” 阿酒指着绣棚,一脸笑意。 “当然可以。”萍萍和小丫忙把绣棚递给阿酒。 两个绣棚上,一个绣着红艳艳的桃花,一个绣着一支折枝石榴花,花儿绣的十分鲜亮,桃花瓣淡粉桃红由深至浅、浓淡自然。 花蕊儿粒粒分明,绣工已见火候。 阿酒捧着绣棚认认真真看一回,她并不上手触摸,看过之后,毫不吝啬夸了又夸。 俩姑娘被夸的很不好意思,又听阿酒说她不会刺绣,萍萍连忙走到炕柜前,从里翻出一个布包包出来。 布包包打开,赫然是一张张剪裁精巧的绣样。 “阿酒姐姐,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花样,回头我绣方帕子送给你。” 与此同时,小丫也抱着一个木箱子走了过来。 她把小木箱放在炕上,盖子打开后,就见里面是一块块折叠整齐的手帕和荷包。 “阿酒姐姐,这里面是我和大姐这一两个月绣的帕子荷包,姐姐瞧瞧有喜欢的没。” 第202章 头盘鸡,二盘鱼,三盘上个大肉皮 阿酒见俩小姑娘面上没有半分勉强之色,心里微暖。 她看看绣样,又看看手帕和荷包,猜测这该是俩姑娘绣来补贴家用的。 于是,她轻轻摇头:“我日常没有用到荷包手帕的地方,你们也费了不少功夫,还是留着自用吧。” 小丫和萍萍见阿酒一个也不要,就有些着急,她们忙把手帕荷包拿出来,一一展开,希望阿酒能相中一个。 正这时,阿酒不经意一瞥,就见手帕荷包下方,好像压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一双鞋底儿。 随着俩姑娘把手帕和荷包拿出来,一双已经裁剪好的鞋底儿,显露了出来。 阿酒伸手拿起鞋底儿,看尺寸是六七岁孩子所穿的鞋子大小。 只是,这双鞋底子刚刚纳了二十余针。 萍萍和小丫见阿酒拿着鞋底子不停打量,二人不好意思道:“乐宝眼馋我和大姐花儿绣的好看,咱们就想着乐宝三月生辰时,送她一双绣花鞋,谁知这鞋底子拿浆糊糊过后,竟硬的针扎不动。” 这上面的二十来针都是她们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生穿硬捅才纳出来的。 由于用力不当,她们甚至还别断了两根针。 一根针也不便宜呢,两人无计可施,只得无奈将这双鞋子暂且搁置下来,想着等她们娘得了空,再让老娘来纳。 阿酒笑笑,从针线篓子里找出适合纳鞋底的粗针,穿上线,戴上顶针后,一针针纳起来。 只见她把针往鞋底上一放,顶针轻轻一顶,针就穿过了鞋底,手捏着针略一用力,线随着针孔,就穿了过来。 不过片刻,阿酒就纳了十余针,针脚细密,收线紧实。 “阿酒姐姐,你可真厉害,我和大姐绣花儿还行,这鞋底儿我和大姐却是纳不动。” 阿酒笑道:“这有啥厉害的,你要是给我拿根绣花针,我也绣不出那般精巧的花儿。” 阿酒一边纳鞋底,一边仔细告知二人穿针拉线时,如何借着顶针使巧劲。 三人正说着话,乐宝走了进来,神色间满是兴奋。 “阿酒姐姐,你们在说啥好玩的。” “再说绣花和纳鞋底儿。”萍萍笑道。 她这个未来嫂子真的很好相处,萍萍看着阿酒,眼里浮上欢喜。 “你和小丫姐绣花最厉害了。”乐宝说完,就见阿酒刺啦刺啦正在纳着鞋底。 她顿了顿,接着道:“纳鞋底儿看来是阿酒姐姐的强项。” 阿酒有些好笑,招呼她身边坐,手中却是一刻不停。 乐宝挨着阿酒坐下,脸上洋溢着欢喜,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送到阿酒面前。 圆圆的脸儿笑的甜糯:“阿酒姐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阿酒偏头一看,就见乐宝手捧着一朵浅紫色细棉布扎的重瓣花。 “真漂亮,这是你扎的吗。” 阿酒细细打量几眼,神色带着讶异,这花儿是拿布缝堆出来的,一共三重花瓣,十分精巧别致。 乐宝有些脸红:“是我大姐缝的,阿酒姐姐,这花儿送给你,了,你喜欢吗。” 阿酒沉吟片刻:“我很喜欢,只这花儿是你大姐扎给你的,姐姐不能要。” 见乐宝面上有些沮丧,阿酒忍不住失笑,她把花儿往乐宝发包包上比划一下。 笑着道:“可以把花儿固定到短簪上,或者绑在发带上,咱们乐宝戴上这么美的头花,就更漂亮了。” 乐宝眼睛一亮,阿酒姐姐真是太聪明了,说的她现在就想把花儿做成头花。 但她还记得这朵花儿是要送给阿酒姐姐的,只极力让阿酒收下。 乐宝一个小娃娃,家里一任事都做不得主,这么精巧的花儿,阿酒只在货郎的担子里瞧见过。 那花儿扎的还不如这个精巧,一只都要七文,阿酒无论如何都不肯收。 正推让着,梁青娥推门走了进来。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阿酒,饭已经得了,随我去堂屋洗手吃饭吧。” “阿奶,阿酒姐姐不肯收我的花儿呢。” 见阿酒怎么都不肯收下她的花,乐宝转而向阿奶撒娇。 阿酒忙解释:“这花儿太贵重了,一只能卖不少钱呢,留着乐宝妹妹自己戴吧。” 梁青娥一怔,什么花儿,她抬眼看去,就见乐宝手中捧着个精巧别致的花儿。 看那颜色质地,正是前段时间,自己给乐宝扯的春赏的料子。 梁青娥笑着道:“不打紧的,你收下就是,她要想戴,再扎一朵就是。” 她原想说这是乐宝做衣裳的边角料缝堆的,乍然想起这姑娘说这花儿贵重,不管这姑娘是不是客套,自个再说这花儿随手可得,为免有显摆的嫌疑。 阿酒见花儿在长辈跟前过了明路,便含笑接过花儿,认真同乐宝道谢。 乐宝见阿酒接下花儿,方乐滋滋笑起来。 “好了,你领着你萍萍姐小丫姐去咱们家吃饭,你三婶想来已经做好饭了。” 梁青娥慈和交代乐宝一声,领着阿酒,当先走出了门。 堂屋里,八仙桌上,瓜果点心已经撤下,六碟凉拌菜已经摆好。 旦接代和曲大舅正同林来富和林来贵兄弟俩,互相推让着让对方坐上席。 “老爷子呢,要么把老爷子请来,让他老人家坐上席。” 林来富闻言,忙让婆娘去请林老爷子。 片刻后,刘春梅含笑过来回话:“阿爷说他牙口不好,耳朵又背,不能陪亲家了,让你多陪亲家吃两盅酒呢。” “大叔呐,让大叔和婶子坐上席,亲家两层长辈都在,哪里轮到我这个小辈坐上席,说出去也不像话。” 大陈氏得在灶房总揽饭菜流程,至于梁青娥,她可不想和大伯哥同坐上席。 大伯哥和小婶子同坐一条长凳端坐上席,想想都荒诞招笑。 最后,到底是林远山和旦接代坐在了上席。 林来富和梁青娥坐下席相陪,各人落座后,长福端着红托盘进来,上面是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红烧鸡肉。 鸡肉酱香红亮,入口鲜美浓郁。 女方看家,正所谓头盘鸡、二盘鱼、三盘上个大肉皮…… 三个大菜依次上桌后,旦接代瞧着端托盘进来的长福,神色更满意几分。 第203章 王秀娟搅合婚事 清酒上桌,几个汉子端着酒盅,你来我往,都喝得有点晕乎乎。 看着旦接代和曲大舅的酒盅空了,林来富赶紧又殷勤给两人满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远山和林来富就想把两家的婚事再往前推一推。 媒人也忙在一旁敲边鼓帮腔,旦接代许是瞅着长福真不错,竟然一说就成,答应了林来富的请婚。 只道俩孩子八字没问题后,今年下秋种完麦子后,许嫁闺女。 饶是旦接代喝的心热,仍不忘要求林家先把耕牛买回来。 买牛与自家有利无弊,不管是林远山,还是林来富,俱都满口应下。 一时吃完饭,众人挪到院中说话,长福端着煮的香甜的红糖米糟水,一一捧送各人手中。 见曲氏瞧着竹篱圈里的小鸡、小鸭们出神。 梁青娥忙笑着道:“打从长福和阿酒相看亲事后,我这大嫂就着急忙慌去镇上买小鸡小鸭,希望能赶在俩人成婚前,争取把鸡鸭养满圈。” 这话说的坦诚又实在,又隐隐捧了自家,曲氏和旦接代听得很是满意。 男方晓得自家的相看要求,又立刻付诸行动,这就是结亲最大的诚意了。 大陈氏一指西厢房头一间,笑着道:“咱们粗粗商量了一下,要么这间拾到拾到将来给他们作新房,要么再重起一间屋,家里这两年积攒了些土坯,到秋日里成婚,盖一间屋舍完全赶得及。” 旦接代往大陈氏手指的方向细细一瞧,就见西边一溜四间厢房,俱是土坯垒盖的。 当初盖的时候该是花了心思的,几间屋舍修建的规规整整,上面覆的全是青瓦,比起坐北朝南的主屋也不差什么。 他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都是庄户人家,谁家日子都不容易,你们还要买耕牛,长福底下还有一溜弟妹要婚嫁,咱们也不是那贪得无厌的人家,将来日子长着呢,只要你们好好待我闺女,长福能把咱们老两口当半个爹娘看待,一切都好说。” 林来富忙道:“亲家放心,咱们长福最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必会拿你和亲家母当亲爹娘看待。” 刘春梅紧跟道:“亲家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咱们不是那磋磨儿媳的人家,都是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庄户人,这家和才能万事兴,阿酒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的紧,来日来家,但凡我闺女有的,定会有阿酒一份。” 曲氏闻言,笑着看身旁的阿酒一眼,嘴里与刘春梅客套几句。 众人又说一程子话,旦接代便起身开口告辞。 大陈氏和林远山忙开口留客,刘春梅忙回房里,片刻后,拿着个红布包包出来。 她把红布包包塞阿酒手上,温和道:“婶子前儿去镇上扯了块尺头,又买了双鞋面布与你,可莫要嫌弃东西简薄,留着你做衣衫鞋袜穿吧。” 双方定下婚事后,通常男方会送女方一双鞋面布,意味着穿了婆家的鞋,往后就是这家的人了。 刘春梅这会儿不止拿出鞋面布,还另外准备下尺头,可见对阿酒的喜欢和看重。 阿酒闻言,抬头看一眼旦接代,见老爹冲她轻轻点头。 方含羞接过红布包包,腼腆道:“多谢婶子想着,让婶子破费了。” “不谢不谢,莫要同婶子客气。” 林家一众人能出来送客的,都出来了,一直把旦家几人连同媒人一直送到村口老井边上。 村里人知道消息的,不知道消息的,在听到上午那盘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后…… 各人互相询问一番,不多久,整个村子都知晓长福相定下亲事,今儿正是女方看家的好日子。 于是,梁青娥一行人送旦家人出村时,村口早早站满看热闹的妇人汉子。 “这姑娘生的可真漂亮,长福有福啊。” “长福长的也周正,两人看着倒是挺般配的。” “都说旦家老两口挑剔的不得了,这大姑娘果然生的俊俏,怪不得旦接代敢要头耕牛作聘礼呐。” 人群中,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大陈氏心里一怒,这混账话啥时候不能说,偏当着人旦家的面说,声腔还这么高,生怕人家听不到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大陈氏和梁青娥不用看,就知这话必是她们三妯娌王秀娟吆喝的。 二人凝眸往人群中一扫,就见一头发灰白、眼窝深陷,脸色阴沉狰狞的老妇,正不甘瞅着这边。 眼神中是明晃晃、毫不掩饰的恶意。 这人不是王秀娟,还能是谁。 大陈氏不及看旦家众人的脸色,几乎是下意识的…… 冲着王秀娟张口就骂:“老三家的,你少在胡嗪,你前儿问我借银子与你家银海打酒吃,我原说长福娶亲就在跟前,虽亲家通情达理,要的聘礼不高…… 然长福到底是长子长孙,趁着他成亲的好日子,家里若是能添置上一头耕牛,老头老太瞧着也欢喜,说不得瞧着家里越过越好,还能再活上二十年……” 大陈氏余光瞥见旦家人脸色微缓,再接再厉又啐王秀娟一口:“你这老娘们红眼病一辈子好不了,瞧见谁过得好就恨不能扑上去吠两声,往常我瞧着老三的面上不与你一般见识,不过是没借你银钱,你就这般败坏咱们亲家的名声。” 大陈氏丝毫不给王秀娟说话的机会,她嘴巴掉豆子一样,那话噼里啪啦就落了出来。 “各位,咱们长福和旦家的大姑娘今儿正式定下婚事,咱家确实要在夏收时买耕牛,只这耕牛是咱们添置备着自家使用的,和聘礼没半个子关系,我这亲家侄儿侄媳还啥都不知道呢,可不能平白背这一口黑锅。” 围观村人们一听,三三两两就议论开了。 这个说:“大伯娘说的在理,这牛既是买回来留着自家用的,确实不能让亲家背这个坏名声。” 那个说:“老林家大房二房眼看着都起来了,二婶子家前几年刚买了牛,这大伯娘家也跟着要买牛了。” 还有人说:“怪不得三婶子坐不住,亲来拆台搅合,说啥人旦家要头耕牛作聘礼,说句不怕旦家人恼的话,就算家里姑娘生的天仙一样,咱们都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谁家下得起一头耕牛当聘礼。” 更有人说:“你没听大伯娘说吗,三婶子问她借银钱给林银海打酒喝,大伯娘没借,三婶子许是心里不满,故意想要把长福的婚事搅和黄吧。” 王秀娟听村里人多数都是站大陈氏那一边,甚至自己还在场呢,一个个嘴巴却和糊了屎一样。 那话难听的,她恨不能上手把她们嘴撕了。 只她双拳难敌众人,掂量掂量后,只得咬牙认亏。 她脸色青青红红,气的胸口不住起伏。 “旦家嫂子,我大伯和大伯娘脾性最好不过,两个嫂子嫁进来这么多年,婆媳妯娌别说争吵干仗,连脸儿都不曾红过,闺女嫁给长福,这太婆婆、祖婆婆、婆婆都是好相处的,你们两口子尽可放心。” “是啊是啊,长福这孩子咱们看着长大的,最是忠厚老实,将来你们擎等着享女婿的福吧,别听我三婶子胡咧咧,她天生一张坏嘴,村里人有一个算一个,和谁都合不来。” “………” 村里和大陈氏、刘春梅相好的妇人们,纷纷冲旦接代两口子,说着长福的好话。 第204章 挨打的六壮 旦接代和曲氏对视一眼,神色渐缓。 老实说,今儿这啥三婶子闹这么一出,若村里人只一味架桥拨火,落井下石…… 那就证明林家大房一众人在河湾村为人不怎么样,他们就得重新考虑这桩婚事有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其次,这啥三婶子说他旦接代问亲家要头耕牛作聘礼时,他乍一听见,确实挺愤怒的。 他若是真能从大闺女的婚事中得到一头耕牛,那背着这难听名声也就罢了,偏这耕牛即便买回来,那也是归林家所有…… 那他凭啥背这坏名声。 大陈氏能第一时间站出来,不光把事实讲了出来,更是彻底敲定买耕牛一事。 旦接代消气之余,心也彻底落回肚子里。 林家大房当全村人面说夏收时买耕牛,只要他们还要脸面,就不会拖延食言。 王秀娟没讨到好,冲大陈氏及旦接代等人恨恨啐一口,强撑着一口气,几乎算的上狼狈逃离。 因王秀娟这一番搅合,林远山和大陈氏等人又往村外颇送了女方众人一程路。 沿路碰到自家的田地,大陈氏就指与旦家一众人看。 旦接代和曲氏早从媒人嘴里听说林家有田地十五亩,这会儿见麦子绿油油,地头干干净净,几乎没有杂草,对林家的勤快又更满意几分。 “大叔,婶子们留步,亲家也留步,这送的够远了,今儿多承款待,还请回去吧。” 直送了二里路,旦接代站定,开口让众人留步。 又是一番推让谦和的话后,大陈氏和梁青娥等人停步,目送旦家一行人回程。 长福站在最前头,冲准岳父轻施一礼后,目光看向站在几人身后的阿酒,眼里带着暖暖笑意。 阿酒脸颊红红,冲长福抿唇一笑,转身跟着爹娘迈出了脚步。 “长福那两个妹子好相处吗。” 回去路上,曲氏忍不住开口问道。 “嗯,都挺和气的,还送了我两条手帕,一个小荷包。” 阿酒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是梁青娥喊她吃饭时,俩小姑娘硬塞与她的。 曲氏接过来细细打量几眼,手帕一方是雪青色,一方是豆绿色,帕子一角分别绣着桃花和石榴花,配色鲜亮,锁边绣艺橘十分精巧。 荷包比巴掌还小一些,仅仅能装二三十个铜子,或者一块糕点,属于装饰大于实用。 曲舅母接过手帕荷包,翻来覆去摩挲好一会儿,嘴里啧啧称叹。 “怪道他家说买耕牛,就能买耕牛,这花儿绣的这般精巧,一年只卖绣品,想必也能挣不少银子。” 她感叹完,又补一句:“哎,早知道他们家家底这般厚实,那会儿要聘礼时,该多要几两银子的。” 说完,她眼睛瞥向一旁的媒人,含义不言而喻。 旦接代也有些意动,忍不住也扭头看向媒人。 媒人心里忍不住骂娘,嘴里却笑着道:“便是多要一两二两银子,林家定也会给,只是咱们早前说定了聘礼,这会儿再贸然往上加,这话要是传出去,谁的面上都不好看…… 且婚事得往长远看,四两的聘礼在这十里八乡也算数一数二,这要是六两十两的聘礼,就相当于把大姑娘和娘家买断了,你们若真想提高聘礼,我明儿就去林家跑一趟。” 旦接代果然有些踌躇,不知哪句话触动了他。 半晌后,他遗憾道:“既说定四两,那就还是四两,我旦接代不做让人背后戳脊梁骨的事儿。” 媒人心里轻舒一口气,笑容真诚几分:“要么人都说旦老弟头脑灵光呢,这林家日子眼看着好起来了,这闺女女婿帮衬一辈子,能抵过多少个一二两临加的聘礼呐。” 曲舅母有些不甘,冷哼道:“这也罢了,将来肉妮几个说亲,妹妹妹夫可不能再这么心慈手软放过亲家了。” 媒人面上跟着咯咯笑,心里则忍不住暗骂,“你一个连生四个小子的婆婆命,这会儿教人家生闺女的狠命要彩礼,将来有你哭着求亲家高抬贵手的时候。” 阿酒只静静走在最后,眼睛盯着曲舅母的脚后跟,眸中已是一片冷意。 她这个舅母,手着实伸太长了。 另一边,大陈氏撑着一脸笑走回家,院门一关后,提着王秀娟的大名,那是破口大骂。 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坐在屋檐下,见大儿媳恼怒成这般,以为长福的婚事出了波折,忙开口询问。 刘春梅生怕惊着老两口,忙把方才在村口时,王秀娟闹出的幺蛾子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老两口不及听完,气的哆哆嗦嗦,连声吆喝人去喊三儿和三儿媳来家。 林来富也气的不行,和林来贵当即出门去喊人。 半晌后,林岩山和王秀娟不情不愿,耷眉拉脸蹭进了院门槛。 “滚过来,个没脸没皮扒自家篓子的玩意儿。”老杨氏看见两人,张口喝道。 二人磨磨蹭蹭走到老杨氏跟前,老杨氏气的气喘吁吁,见二人面上犹带不服,她握紧拐棍,颤巍巍站起身。 手中拐棍一扬,冲着二人,劈头盖脸就打下去。 “哎呦……” 林岩山和王秀娟被打得措手不及,手抱着头脸,嚎叫着往院门逃去。 梁青娥忙去扶老太太,大陈氏和俩儿媳忙去堵林岩山和王秀娟两口子。 饶是老杨氏腿脚不好,这二人仍是结结实实挨了好几拐棍,才跑出了院门。 “娘哎,你老人家可悠着点,别没打中老三两口子,再把你摔倒了。” 听大儿媳这么说,老杨氏便顺着梁青娥的力道,没有继续追赶二人。 “这俩没脸的东西,往后你们见一次,啐他们一口,老了老了还这么不着调,竟连亲侄孙的婚事都想搅和黄。” 众人生怕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忙言语宽慰起来。 梁青娥见老宅没自己啥事,便开口告辞回家。 这俩妯娌一对比,大陈氏这会儿瞅着梁青娥格外顺眼,忙把待客没吃完的干果点心包起来,让梁青娥带回家与孩子们淡嘴。 梁青娥家里不缺这些,推拒后,就回了家。 刚一推开院门,就见屋檐下,秦兰花正躺靠在摇椅上,六壮坐在她腿边,正给她捶捏着小腿。 “哎吆,我说你这孩子是不是诚心想捏死我,说了多少次轻点轻点,骨头能让你给捏碎……” 秦兰花骂完,手一扬,对着六壮的背,就是重重一巴掌。 六壮防备不及,被打的一下从竹凳上滚落下来。 梁青娥脸色一沉,院门“哐当”一声关上,直直往六壮走去。 第205章 不然我让老三休你回娘家 梁青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六壮跟前,一把将六壮扶起来。 秦兰花见婆婆直冲过来,一张老脸黑沉难看,她心里不由就是一跳,忙从摇椅上立时起身。 她讪讪扯开嘴角,干巴巴道:“这孩子都五岁了,还连个凳子都坐不稳,娘,我还要赶着给三壮做衣裳呢,就先回房了。” 说完,她脚下一转,就想开溜。 “站住。” 梁青娥声音冷沉,看着秦兰花的目光锋锐迫人:“老婆子我是老了,可还没瞎,六壮那是自己坐不稳掉下来的吗,分明是你这黑心婆娘把他打跌倒的。” 秦兰花不提给三壮做衣裳就罢了,这一提梁青娥就想到上午时,瞅见六壮身上套的、明显破旧不合身的衣裳。 难道就只有三壮四壮是她亲生的孩子,这六壮是捡来的不成。 梁青娥心头火噌噌冒,她垂眸打量六壮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又伸手摸了摸…… 里面的棉花许是穿了太多年,触手梆硬,一点都不暄软。 “六壮,摔的疼不疼。” 梁青娥忍着火气,伸手把六壮袄裤上沾的灰土拍落,见六壮抿唇沉默,心里没由来有些发堵。 这一巴掌,六壮原不觉有什么的,竹凳不高,他跌下去既不觉疼,也不觉痒。 至于娘骂他的那些话,娘每天几乎高兴、或者不高兴都会骂他几句,他早就习惯了。 只阿奶拍他棉裤的手太轻柔了,说话也很轻柔,六壮就觉有些委屈,他眼眶有些发红,抿着唇,摇了摇头。 秦兰花见这孩子受了委屈都不知道哭闹,更觉这就是个傻子。 她心里有些不耐烦,然迎着婆婆灼灼迫人的视线,委实又不敢发作。 只小声嘟囔道:“我又没使啥劲儿,这小黑货自个都说不疼。” 听到这小黑货这三个字,梁青娥心里猛的就是一怒,她扬起胳膊,“啪”的一下,巴掌重重拍到秦兰花背上。 秦兰花一个没防备,被拍的趔趄两下,胸背突地遭到击打,震动之下,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娘,你打我作甚,我犯了啥错你要打我。” “我又没使啥劲儿,你这个小黑货的亲娘,觉着很疼吗。” 秦兰花:“……” 秦兰花蓦地想起来,婆婆严令禁止家里人给这小黑皮取任何带黑的小名或者外号。 知道婆婆此刻定恼及了自个,她嘴巴张了张,竟是不知怎么辩解。 “娘,不疼的,阿奶那一巴掌,还没娘使的劲儿大,我都不觉疼呢。” 六壮见阿奶和娘面色都不好,生怕二人因他吵架干仗,忙开口劝和。 秦兰花看着六壮,只觉这娃儿果然是个白眼狼,眼睁睁看亲娘被打不算,竟还觉得这死老婆子下手太轻。 “把前几日我给六壮扯的那块尺头拿出来。” “啥。” 梁青娥厉声重复一遍:“把六壮那块尺头拿出来,尺头既穿不到娃儿身上,老婆子还给退回布庄去。” “娘,六壮还小呢,每日净跟着乐宝去橘子林里野,穿再好的衣裳也是划破,不都说娃儿小小,邋里邋遢人不见怪吗,尺头我仔细收着呢,等他再长两岁,我一定给六壮做新衣穿。” 秦兰花极力解释,六壮这次分得的尺头是深蓝色,这颜色上身衬得人精神又白净。 三壮上学堂,正是需要人靠衣装撑场面的时候,给他做一身文士长衫正好。 这恁好的料子给六壮这个小黑球穿,委实糟蹋了。 且她也没让六壮光着啊,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衣裳满打满算还不到九年呢,怎么六壮就不能穿了。 况这身衣裳里外都是细麻缝制的,棉絮还是当年新弹的,虽是破了些,大日头底下一晒,拿棍子敲打敲打,照样暄软的不行。 都说弟穿兄衣长身量,大壮二壮三壮小时都穿过这身棉衣,别人都能穿,六壮自也能穿。 秦兰花斜眼向揪着衣角的六壮,心里忍不住腹诽,就这么个糟心孩子,她给他吃,管他穿,没一生下来就扔了喂狼,算对得起他了。 还想穿啥新衣裳,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给他穿再好,也是个泥腿子命,将来能不能娶到媳妇都不晓得,穿啥那都是浪费。 梁青娥懒得同秦兰花再废话,她抬手扬起巴掌,喝骂道:“赶紧把尺头拿出来,不然你今儿不止要挨一顿,我还让老三把你休回娘家。” 听婆婆对着自己喊打喊杀,秦兰花知道这老婆子动了真格,她嫁进林家足有十年,还从没见过婆婆打过、或者扬言休了她们三妯娌中的哪个。 背上挨的巴掌似乎仍有些隐隐作痛,想到自己竟是三妯娌中头一个挨婆婆打的,秦兰花更气了。 这年头挨婆婆打骂不稀奇,只她们妯娌三个,凭啥这死老婆子只可着自己一个人打骂。 秦兰花心里满是不忿,但见婆婆一脸盛怒,终究不敢撩虎须,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回屋里,取出来一块深蓝色尺头。 梁青娥接过尺头,再不敲秦兰花一眼,牵起六壮,抬步去了东屋耳房。 屋里,陈秋莲正坐在窗棂下,挨着窗棂摆放的桌子上放着针线篓子,她手指上带着顶针,正一针针给衣裳锁边。 听见脚步声越走越近,陈秋莲暗叹口气,仍八方不动做着针线。 门“吱呀”一声打开,梁青娥牵着六壮走了进来。 “娘,六壮。” 陈秋莲忙叫人,又起身从炕柜里翻出一包饴糖,从中拿出一块,塞进了六壮手里,轻声道:“吃吧。” “谢谢大伯娘。” 六壮握着饴糖,仰头冲陈秋莲道谢,他生的黝黑,这一笑,愈发衬得齿白而眸亮。 “哎,不谢。” “乐宝哪儿玩去了。” 陈秋莲笑着道:“我从老宅回来时,乐宝正拿着小竹铲喊五壮六壮和她一块去橘子林拔草呢……”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看了眼六壮,接着道:“只三弟妹说她小腿酸痛,让六壮给她捶捏小腿,乐宝和她三婶争执几句,三弟妹不肯放人,乐宝和五壮两个这会儿该是在橘子林拔草,娘放心,我喊大毛妮和二毛妮看着他俩呢。” 方才婆婆和妯娌在院中的争执她尽收耳中,她见婆婆从进来后脸色就不大好,又怕婆婆误会自个站干岸儿观火…… 她摸一摸六壮的头发,状似无意解释道:“我从伯娘家里做完饭回来,三弟妹就在骂六壮,我看不过劝了几句,三弟妹只说她教训自个儿子,不管我的事,又说六壮是她生养的,她爱咋管教就咋管教,让我只把自个的一亩三分地管好就成了,少来管她的闲事。” 这确实是秦兰花能说出来的话,梁青娥看着低头沉默的六壮,这会儿倒也不觉多么愤怒,心头浮起的却是忧虑。 六壮还这么小,这混账妇人因嫌弃六壮生的黢黑跌面儿,一直不肯好好教养六壮,长此以往孩子可怎么办呢。 她看向陈秋莲,大儿媳虽有些个小盘算,然底子是好的。 大毛妮二毛妮和五壮这仨亲生的孩子且不说,就是乐宝这个隔房的侄女儿,她也未曾亏待分毫。 她想把六壮托给陈秋莲照管,话到嘴边,委实又说不出口。 一来六壮是三儿一手带大的,若是把六壮托给大房,只怕三儿先要跳出来反对。 到时他们兄弟之间生了嫌隙,就是自己这个老婆子的罪过了。 且让陈秋莲一人带这么多娃儿,光是照管吃喝,缝补衣衫鞋袜就很繁琐劳累。 六壮毕竟是秦兰花亲生的娃儿,只要一想到她生而不养,只管自个快活高兴,梁青娥就不想遂了她的愿。 第206章 五壮的生辰礼物 陈秋莲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若婆婆果然让她照管六壮,她也只能接着。 只这话得婆婆开口,省得将来有人在外面吆喝自己光盯着她的孩子抢。 梁青娥思量片刻,决定六壮由自个亲自带。 不能因人大儿媳脾性和软,就逮着她一个人折腾使唤。 她看看手里的尺头,又看看屋里炕柜上一小摞剪裁好,尚没来得及缝制的衣裳…… 罢了,自己还没老眼昏花,六壮的衣裳还是自个做吧。 听婆婆要绳结给六壮量尺寸,陈秋莲忙从针线篓子里翻出一团粗麻线。 “六壮肩背宽,个头也高,别看五壮大一岁,俩孩子衣裳尺寸差不多能共用。” 量完尺寸,梁青娥把绳结一根根放好,就把六壮打发出门,让他去橘子林找乐宝和五壮玩儿。 梁青娥把尺头铺展在炕上,把绳结摆放好压紧,接过陈秋莲递来的剪刀,咔嚓咔嚓一顿剪,衣片就出来了。 “还是娘利索,这么剪一点都不浪费布。” 梁青娥笑笑,把大些的边角料收起来,这些布新崭崭的,拼拼凑凑,说不定还能做两双鞋子与孩子穿。 更碎些的布边边俩人也没舍得扔,陈秋莲拿过来一个布口袋,把碎布边捡干净,都扔了进去。 瞧着里面已积攒不少各种颜色的碎布头,梁青娥笑道:“这些也太碎了,糊鞋底都费事。” “谁说不是呢,家里的旧衣裳糊鞋底足够了,这些布头乐宝让给她留着,她说让大毛妮二毛妮给她扎花儿呢。” 梁青娥闻言,心里就是一动,她想起乐宝今儿送阿酒的那朵重瓣花。 那花儿小巧精致,若用这些碎布头做成一片片花瓣扎堆成一朵花儿,倒真是可以。 吃过晚饭后,趁着大毛妮二毛妮收拾碗筷的功夫,梁青娥喊住拿扁担挑水的林飞鹰。 开口就是让他把六壮的衣裳啥的都找出来,说六壮往后就由她这个阿奶亲自养活了。 听老娘这般说,林飞鹰满心诧异,忙问缘故。 梁青娥便把今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林飞鹰看一眼老娘身边站着的,有些无措的六壮。 他抬眸朝秦兰花看去,见婆娘一张脸耷拉的老长,眼里便浮起失望。 这些日子忙完麦田追肥,他和大哥又不停歇投入新一轮的农事中。 包河坎地头,上山打柴,还得挖腐泥堆粪肥…… 一天天忙的脚不沾地,每晚临睡前,婆娘挨着他,都要说一遍孩子们白日里都干了些什么,各个有多乖巧,她又把孩子们照看的有多妥帖。 三壮上学堂,在婆娘嘴里那就是文曲星下凡,瞧着就满身书卷气,将来定能光耀门楣。 四壮在婆娘嘴里,不是在割猪草,就是在捡柴禾,简直是一刻不停歇,那是勤快的不得了。 三壮四壮说完,婆娘通常会讨伐一番五壮,直言五壮小小年纪就惫懒的很,整天搁屋子里躲懒,瞧着就是一副没出息的模样。 至于六壮,婆娘基本不会主动提及,都是在他的追问下,才勉强说两句。 只是话里话外,六壮不是跟着乐宝在屋后野,就是搁家里淘气,五岁的小娃儿在当娘的眼里,几乎人憎狗嫌,完全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林飞鹰心里晓得秦兰花不喜六壮,也从没勉强过婆娘打心眼里如何疼爱宝贝六壮。 只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又在眼皮子下长这么大,这娘们怎么舍得打骂六壮,还连老娘给六壮扯的衣料都要克扣。 林飞鹰带入秦兰花尝试理解她的心情,后发现他委实理解不了这娘们的心态。 记得当初六壮还在婆娘肚子里时,她也是满心欢喜,晚上安歇后,不止一次同自己述说她对孩子的期待与疼爱。 难道就因为娃儿生的黢黑,那一腔慈爱就全都不做数了! 林飞鹰心里有些挫败。 他走上前,摸了摸六壮扎实的头发,温声问道:“六壮,你愿意跟着阿奶吗。” 六壮一脸迷茫懵懂,他仰头瞧瞧梁青娥,见阿奶瞅着他,模样温和亲切。 他又看看秦兰花,见老娘看着自己的眼里,满是埋怨与嫌弃。 他垂下头,声音小小:“我想跟着阿奶。” 娘不喜欢他,不止一次说她这辈子最丢人的事,就是生下他。 林飞鹰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摸摸六壮的头发,轻轻“嗯”了一声。 罢了,既婆娘不喜六壮,强把两人拴一块也不是啥好事儿,跟着老娘也挺好,至少这个儿子还是自己的,他们还同住一个屋檐下。 林飞鹰见秦兰花连虚留一下六壮都不肯,心里彻底失望。 他看也不看秦兰花,绕过她,转身进屋,把六壮从小到大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到一个包裹里,这一收拾他才发现,六壮的衣裳竟大多都是捡大壮二壮两个的。 要说六壮归梁青娥养,最高兴的就是乐宝了。 往日她略和六壮玩一会儿,三婶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说话那是阴阳怪气、行动都指桑骂槐。 这会子六壮整个人都打包去了主屋,等明儿她和六壮伺弄橘子林,看三婶还有啥话好说。 大毛妮二毛妮默默刷洗好碗筷,林老虎照常点亮两个火把插在灶房左右。 明亮火光中,大壮举起一张白纸黑字的纸,口中朗朗有声。 大人孩子们俱坐在底下,随着大壮,整齐念诵。 长福定完亲事不久,转眼就到了二月二十七,这天吃过早饭,梁青娥舀出一瓢白面,又拿出两个鸡蛋,递给了陈秋莲。 “今儿是五壮的五周岁生辰,你茶饭手艺好,就由你这当娘的,给娃儿煮一碗长寿面,再卧俩荷包蛋吧。” 陈秋莲笑意盈盈接过面瓢,就去灶房和面了。 乐宝听到阿奶说话,大大的眼睛里带着懊恼。 “呀,我忘记给五哥准备生辰礼物了。” 梁青娥笑笑:“你自个还是孩子呢,不用送礼。” 乐宝摇摇头:“这可不成,阿酒姐姐我还给她送了花儿呢,五哥是我亲哥哥,更不能少了他的。” 正这时,一道朗笑声从院门外响起:“哈哈,乐宝说的对,只是你给你五哥送礼物,你身上可有铜子吗。” 乐宝抬头,见是大阿奶来家,忙开口叫人。 待想到大陈氏方才的话,一张小脸顿时皱成苦瓜。 她的铜子都拿来买小鹅了,余下的几个铜子,连包点心都不够。 “大嫂来家有啥事。” 梁青娥搬了个凳子,请大陈氏坐下。 “大毛妮二毛妮呢,萍萍和小丫今儿要去镇上卖绣品,她们让我过来问问,俩丫头手里若攒了些手帕荷包啥的,正可一起带去绣庄,也好和老板谈价。” 乐宝闻言,眼睛就是一亮。 她大姐二姐有没有绣品她不知道,不过她这段日子,倒是颇攒了几朵精巧的花儿。 只是不知绣庄掌柜肯不肯收,能不能换得银钱到手。 第207章 花儿要多听听几家报价 大毛妮和二毛妮这会儿正在后院喂鸡喂猪。 小鸡们绒毛脱落,长出了硬羽,比不得刚来家时只能啄些精细饭食,这会儿青草吃的颇溜,也不怕大鸡们欺负它们。 于是两日前,俩姑娘就把三十只小鸡,都挪到了后院鸡圈里。 乐宝恨不能立马就把手里攒下的花儿都换成银钱,听大陈氏说去镇上绣庄卖绣品,她一溜烟就往后院跑去。 片刻后,大毛妮提着猪食桶,二毛妮拎着一把豁口、刀刃沾着青草碎屑的破菜刀,二人跟在乐宝身后,从夹道走了出来。 两人看见大陈氏,忙开口叫人。 大陈氏摆摆手,只让她们快些把这段日子攒的绣品都收拾出来,待会儿好一起去镇上。 又扭头冲梁青娥道:“你这老娘们也跟着一道去吧,这么多孩子我一个人可看不过来。” 梁青娥点点头,起身回屋换衣裳去了。 换完衣裳,想着有段日子没见闺女和外孙女了,忙又从屋檐下取下个竹篮,从灶房里抓几把麦秸垫在篮子底,转身回房捡了三十余个鸡蛋放进竹篮里。 等她出来,乐宝怀里抱着个小竹匣子,不知大陈氏说了啥,逗得她咯咯笑的开心。 大毛妮和二毛妮也换了衣裳,头发也重新梳理,俩丫头一水儿粉蓝、雪青的衣衫,往那一站,颇有几分明眸皓齿的少女风姿。 大陈氏瞧着小姐俩,眼睛都笑的眯起来。 她当年眼光着实不错,给侄女儿挑对了汉子婆家。 “东西都带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乐宝听大阿奶吆喝要走,不知想到什么,眼里浮出一丝焦急来。 她扯着梁青娥的袖子,快声道:“阿奶,六壮人呢,我昨儿还说下次赶集把他带上呢。” 梁青娥一愣,仿佛从吃过早饭后,她就没见过六壮了。 二毛妮脆声道:“六壮去橘子林里溜小鹅了,他说橘子林里的野草更鲜嫩,小鹅吃的更欢。” 大陈氏闻言笑道:“真是孩子话,野草还不都是一个味儿,橘子林里的野草,和山脚下的还不都一样。” 乐宝没管大阿奶说啥,只仰头看着梁青娥,意思很明白,她想带六壮一起去镇上。 “先说好,咱们今儿可没有牛车坐,六壮要是走累了,可没有人背他。” 乐宝听阿奶答应带六壮一起去,乐的顿时跳起来:“阿奶放心,六壮厉害着呢,肯定不会喊累让背让抱。” 说罢,她生怕梁青娥反悔,当即就出院子往屋后跑去。 不一会儿,俩孩子跑了回来,乐宝累的那是气喘吁吁,六壮手拎着一只小篮子,小鹅在篮子里嘎嘎叫,他脸不红气不喘,气息平稳的很。 梁青娥上下打量着六壮,只见这孩子身上穿着的仍是二壮穿过的旧衣裳。 衣裳的袖口、领口以及衣襟处、磨损的十分厉害,原本的颜色经过多年的洗涤晾晒,暗淡脱色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衣肘和膝盖的位置,更是破损得厉害,就连屁股那个部位,都各缝补着大大小小的补丁。 这衣裳在家里随便穿穿倒也罢了,可今天他们不仅要去赶集,之后还要往闺女家里探望一回。 再对比一旁站着的仨姑娘,六壮这身打扮,愈加衬得他灰头土脸。 梁青娥给他剪裁的那身新衣是轻薄些的春裳,前两日已经缝制好了,只二月底的天到底还是有些凉,衣裳在缝好后给六壮试了试,就叠起来预备天暖些再穿。 六壮唯一能见客的新衣,就是年前做的那身棉袄棉裤了,只这会儿天气回暖,大棉裤大棉袄的,就不宜穿了。 至于林飞鹰给六壮收拾出来的那一小包裹衣裳,梁青娥当晚就翻了翻,里面多半是大壮二壮小时穿过的,余下的,就是六壮自个更小时穿小的旧衣裳。 大壮二壮五六岁时,那时家里境况不好,他俩的衣裳多是拿大人旧衣改制的,穿到这会儿没有一戳就破,就算是奇迹了。 三壮四壮这么大时,家里的境况已大大好转,俩孩子逢年过节都有新衣穿。 按理说便是秦兰花不想给六壮做新衣,捡三壮四壮的衣裳也更合适些。 她问起来,这娘们反倒振振有词,直说三壮的衣裳都给四壮穿了。 至于四壮的衣裳,说起来就是四壮不如六壮个头窜的快。 六壮衣裳只能穿一季。 而四壮一身却能穿三年。 说到最后,反正就是三壮的旧衣四壮穿,四壮的旧衣他自个还能穿。 六壮别想从俩亲哥哥那里捡衣裳穿。 陈秋莲从屋里出来,还不及和大陈氏打招呼,一眼就瞧见婆婆一脸难色瞅着六壮。 她看一眼旁边穿着整齐体面的仨闺女,再瞅瞅仿若捡来的六壮,略一想,就知婆婆在愁些什么。 “娘,忘了和你说,我昨儿收拾五壮的衣裳,翻出来两身他穿小的,正好六壮可以穿。” 梁青娥松一口气,忙让陈秋莲把衣裳拿出来她看看。 一时陈秋莲从屋里取出两身衣裳,梁青娥抖开一看,心里不由暗叹口气。 这哪是五壮穿小的,分明是大儿媳特意给六壮缝制的,一身是五壮拆去棉絮的冬衣里子面儿。 一身是二毛妮的衣裳改成的薄棉夹衣,棉絮摸着薄薄一层,现在穿正好。 梁青娥冲陈秋莲温声道:“你有心了,衣裳挺好。” 陈秋莲笑笑,没多说什么。 梁青娥挑着湖绿色薄棉夹衣给六壮换上,别说,人靠衣装,虽说六壮瞧着仍是黝黑,但整个人精神不少。 一时众人提挎着东西走出院门,听到关门声,秦兰花从屋里走出来。 瞧着坐在屋檐下缝制衣裳的陈秋莲,她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 可显着这娘们贤惠慈爱了,要是真贤惠,就该把她那小崽子的新衣裳拿出来,那她才佩服她。 不过……秦兰花眼睛一转,看向紧闭的院门若有所思。 家里这俩赔钱货不光养了小鸡,今儿还要去镇上卖绣品…… 想到以后连这俩丫头片子都比她钱袋饱鼓,秦兰花就有些坐不住。 她想回娘家同老娘讨个挣钱主意,一想到冯氏只会盯着她的私房哭诉日子难过。 秦兰花生怕回娘家一趟非但讨不到主意,私房说不定还得缩水,纠结片刻,只得作罢。 只是让她眼睁睁看着别人挣钱,她委实又不甘。 算了,等男人忙完活计回来,他们两口子…再好好商量商量。 路上,最高兴的要数乐宝了。 她抱着竹匣子,小腿迈的飞快,嘴巴也不停:“阿酒姐姐说我上回送她的花儿贵重的很,这次去绣庄,定能卖个好价钱。” 六壮跟着附和:“肯定能卖一个好价钱。” 大毛妮和二毛妮却没这么乐观,那些花儿都是用废布边缝制的,有些同色的布边太碎,剪裁出的花瓣都不够缝堆一朵花儿。 里面有好几朵花儿,花瓣颜色那是五颜六色。 原她们扎这些花儿是为哄乐宝玩儿的,只这丫头这会儿心心念念想着卖大钱,俩姑娘对视一眼,着实有些心虚。 俩人怕待会儿去到绣庄,掌柜开价太低,或者直接不收,乐宝再失望难过…… 二人略一琢磨,决定先提前给乐宝吹吹风,让她好有个心理准备。 “咱们这花儿都是碎布头缝制的,我和大姐手艺平平,若绣庄掌柜嫌不够精巧,咱们到时再问货郎、或者那些个卖针头线脑的收不收。” 乐宝一脸自信:“这花儿扎的精巧的很,连阿酒姐姐都说贵重呐,她生的好看,肯定不会骗人。” 众人闻言,不由失笑。 不过这话到底提醒了乐宝,她决定去绣庄之前,先去草市里问问卖针头线脑的小贩,先听听他们的报价。 第208章 不然她镶个发带,回头自个吆喝卖 买东西还要货比三家,卖东西多听听报价并不亏,不管是大陈氏还是梁青娥都没出声反对。 本着先近后远的原则,众人先去草市,卖针头线脑的摊子扎堆摆在一处,问起来十分方便。 乐宝抱着竹匣子,身后跟着六壮,俩孩子噔噔噔就往最前头那家卖针头线脑的摊子跑去。 小贩是一对中年夫妻,盯着六壮打量好几眼,只把六壮看的都不好意思了。 方呵呵笑道:“这男娃娃好,生的结实,长大定是种地的一把好手。” 六壮闻言眼睛亮了亮,这大叔和婶子说他好哎。 “我六壮弟弟不止结实,力气也大的很,别说种地,将来许就是说书先生嘴巴里威风凛凛的武状元呢。” 乐宝话一出,直把六壮说的脸都红了,好在他面颊黝黑,倒看不大出来。 梁青娥跟在二人身后,听在耳中,心里就是一动。 她仔细打量六壮几眼,这孩子肩宽背阔,后脑勺生的圆润饱满,头发也不像其他孩子软软的,反倒粗硬的扎手…… 更是天生一股子牛劲儿,气力大的很,别说,六壮这孩子还真有戏文里唱的,武状元那味儿。 梁青娥将乐宝的话,暗暗记在心里。 “大叔、婶子,这是我大姐二姐扎的花儿,你们收吗。” 乐宝打开竹匣子,把匣子往前一递。 二人见这一行人不是买东西来的,面上的笑就淡几分,只还是接过乐宝手中的竹匣子,仔细打量。 花儿一朵朵从竹匣子里拿出来,足有九朵之多,花儿约摸有蛋黄大小,颜色更是鲜亮。 淡紫、浅粉、松绿、鹅黄、粉蓝,几种颜色的重瓣花摆在一起,瞧着煞是精巧。 除几种纯色花之外,还有四朵各种颜色花瓣、堆扎一起的重瓣花,看着也十分别致。 妇人控制着面部神情,面上作挑剔状:“瞧着倒是不错,只这光秃秃一朵花儿,买来又不能簪,又不能戴的,两个铜子一朵,你要是肯出,我就收了。” 汉子在一旁帮腔:“这东西又不比头花啥的好卖,你这收来,旁人问你花干啥用的,你可怎么说呢,快别收了,不够麻烦的。” 乐宝有些着急,这怎么说不收就不收了。 她正欲央求妇人几句,就瞅见那汉子正给妇人打眼色,乐宝有些懵,这俩人这是想干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只见妇人一脸为难看着乐宝,脸上满是无奈:“咱们做生意,最是讲究个信,既方才答应你这小姑娘了,咱们也不好食言,这样吧,这九朵重瓣花,我十五文收了。” 乐宝掰着手指算了算,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才多大会儿,就给她降了三个铜子! 乐宝气哼哼把花儿拿回来,重新放回竹匣子里,不乐道:“我不卖你们了,你们不实诚。” 说完,也不顾二人难看的脸色,抬脚就往另一个卖针头线脑的摊子走去。 这个摊主目睹了方才的一幕,翻看一回花儿,报价倒是大差不差,每朵两个铜子。 乐宝面色稍缓,只是要不要在这个小贩这里把花出了,她心里有些犹豫。 这些花儿从剪裁、到缝制成花瓣,再到堆成一朵三重瓣的花儿,大姐二姐颇费不少功夫。 “大娘,我再问问别家,要是都没你出价高,回头我一定还找你。”乐宝睁着清亮亮的大眼睛,老实道。 摊主大娘抽抽嘴角,无语应下乐宝。 至于大毛妮二毛妮和萍萍小丫绣的绣品,几个摊主开价都不高,手帕三文钱一条,荷包高两文,一只荷包五文钱。 这远远低于大陈氏的心理价位,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众人的最后一站是绣庄,踏进绣庄,大陈氏把手里的小布包摊开在柜台上,开始和绣庄掌柜查验绣品、商谈价格。 乐宝晓得此次来镇上,最重要的是把姐姐们的绣品顺利卖出去。 她也不多话,和六壮一起,围着柜台里摆放的各种物品不停好奇打量。 既是绣庄,最多的就是各色绣线了,从亮闪闪的金银线,到贵重的丝线,再到一般的绣线,那是应有尽有。 除了各色绣线,柜台里摆放最多的就是各种绣品了,大到炕屏、插屏、小到手帕香囊荷包…… 乐宝一一看过去,忽然,她眼睛一亮,眼睛灼灼盯着柜台的一角。 只见那里摆放着颜色各异的绢花、绸花等物。 “大哥哥,这花儿能给我看看吗。”乐宝指着那小堆花儿,问小伙计道。 小伙计闻言,应一声,拿出一个托盘,把花儿从柜台里小心拿出来。 “小姑娘,这是头花,这一种是绢堆成的,这一种是绸堆成的。” 小伙计没因乐宝是个小孩子就敷衍她,指着两种不同质地的花儿,一一与她解说。 梁青娥和大陈氏听到乐宝和小伙计对话,扭头看一眼,见孩子们没出岔子,方又回过头和掌柜的检查帕子荷包,商量价钱。 乐宝拿起几个绢花细细看了看,就见花儿有的镶在一根银簪上,有的用一根同色绢布固定…… “大哥哥,这绢花多少银钱一朵。” 小伙计笑道:“银簪绢花三百文一朵,拿绢带固定的头花便宜些,只要二十八文一个。” “这么贵。”乐宝咋舌。 “这是绢布制成的,比一般细棉布制成的头花要贵不少。” “那细棉布制成的头花多少银钱。” “大概十五文上下吧,要看用料多少和精巧程度,最低也不会低于十文。” 乐宝眼睛亮闪闪,她忙把手中的竹匣子拿出来,一把打开递到小伙计面前。 “大哥哥,你看看我这些头花值多少。” 小伙计一一仔细查看竹匣里的花儿,片刻后,道:“小姑娘,你这就是花儿,花底啥也没镶,算不得头花,咱们要是收的话,约摸三文一朵。” 乐宝瞬间泄气,三文一朵,和最低的十文相差也太大。 她眼睛瞥到一旁托盘上的绢花,眼睛忽地就是一亮。 “大哥哥,我要是镶了发带,你们多少铜子收呢。” 小伙计摇摇头:“咱们不管是绢花还是绸花,有专门做这个的绣娘做,暂时不收这个呢。” 乐宝眼里带着失望,她接过竹匣子,看着匣子里的花,心里愁的不行。 一朵头花少说能卖十个铜子,卖给草市里的小摊贩,乐宝委实舍不得。 不然她也给这些花儿镶上发带,回头她自个吆喝卖! 第209章 送的瑕疵绣线 乐宝抱着竹匣子,红润润的嘴唇微微抿起,开始认真思考自个做头花换钱的可行性。 可是,家里好像并没有多余的布来做固定花儿的发带,这该怎么办呢。 她的眉头紧紧皱起,陷入了沉思。 “帕子一共四十三方,荷包二十只,帕子四文一方,荷包六文一只……” 乐宝回头,就见掌柜的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拨弄算珠后。 开始归账:“帕子四十三方得钱一百七十二文,荷包二十只共计一百二十文,一起是两百九十二个铜子,你们若觉得成,我这就给你们结账。” 大陈氏忙笑道:“掌柜的,咱家丫头们绣的这些个东西,一直都是在您家绣庄出,孩子们点灯熬油也不容易,您再给提提价。” “现在生意难做的很,若不是看在咱们老相识的份上,这要是换成旁人来出这些个帕子荷包,老夫都不定收不收。” 说完,大掌柜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只小木箱子,他一把打开箱盖,就见里面整齐码放着满满一箱子的手帕。 “这里面好些个手帕,老夫都不知道往哪销呢,咱们绣庄真不缺手帕。” 他扭头又一指靠墙货架上的两个木箱子,一脸苦笑:“那两个箱子里满满当当都是收来的荷包,若不是瞅着你们也不容易,老夫真不会收。” 大陈氏:“………” 大陈氏不敢再多说,生怕面前这老头说着说着,再改了主意,拒绝收她们的荷包手帕。 梁青娥默默留意大掌柜的神色,见大掌柜面上并无焦灼,就知他方才那话有些言过其实。 虽她不晓得绣庄怎么销出这么些手帕荷包,但大掌柜既然肯收,那他一定有得赚。 她活这么大年纪,还真没见过哪个商人,赔本赚吆喝的。 梁青娥笑着接话道:“掌柜的,咱们也不要你提价了,这样吧,你们要是有啥滞销、瑕疵的绣线啥的,不拘好歹,能送些与咱们吗,不瞒掌柜的,家里还有个小孙女,也到了学针线的年纪了。” 大掌柜一愣,目光就扫向乐宝。 方才他查验手帕荷包时,就听一道脆嫩的童声,逮着小伙计不停问东问西。 那声音叽叽喳喳好似黄鹂鸟,害的他好几次差点分神。 乐宝抱着竹匣子,也好奇瞧向大掌柜,只觉这老阿爷人还挺好的。 店里都攒这么多荷包手帕了,竟还收她们带来的,这老阿爷就不怕卖不出去,全砸手里吗。 就这阿奶还想人家送绣线,这人只要不是傻得,怕是都不会同意吧。 忽地,乐宝眼睛一亮,她知道拿什么来代替布条,用作固定花儿的发带了。 乐宝抱着木匣子,赶忙往梁青娥身边走去。 大大的眼睛盯着大掌柜,模样有些可怜:“对啊对啊,掌柜阿爷,你们有不要的绣线吗,我手笨,用好绣线练针线太浪费了,或者有半卖半送的那种绣线也行。” 大掌柜:“………” 大掌柜抽抽嘴角,他们绣庄就算最次的绣线,那也是花费银钱进的货,哪里有不要的绣线吆。 还半卖半送,要他真这么做生意,这绣庄怕是早被他干倒闭了。 大掌柜正欲拒绝,小伙计忽然走到他身边,低声不知说了什么。 几息后,大掌柜无奈道:“行吧,你去仓房里翻翻,看能不能找到。” 小伙计得令,看一眼挨着乐宝站着的大毛妮,一把掀起通往后院的门帘,快步走了出去。 “你们略等等,咱们店里确实还有些瑕疵的绣线,这些绣线上色不均,窜色也严重,绣花什么的是不成的,练个针线问题倒不大。” 梁青娥原是本着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的想法,这会儿见大掌柜真有瑕疵绣线送,不止是她,同来的个个面上都带着喜色。 一会儿后,小伙计掀帘走了进来,众人俱往他手上看,目光灼灼。 就见小伙计拎着个布口袋,人走到柜台边后,翻手提着口袋底一抖一倒,里面的绣线就落进托盘中。 乐宝欢呼一声跑过去,看着五颜六色的绣线,眼睛亮晶晶带着欢喜。 “谢谢掌柜阿爷,谢谢大哥哥,这些绣线花花绿绿可真漂亮。” 萍萍小丫、大毛妮二毛妮俱不由将目光投向托盘里的绣线之上。 二毛妮还上手翻动了一下,随着她的动作,众人这才看清楚托盘上竟足足有十来卷颜色深浅各异的绣线。 原该同卷同色的绣线,颜色更是深浅杂乱,比如其中一卷绿色绣线,有一截是墨绿色,有截是草绿甚至是浅绿。 这样一卷绣线不管是绣叶子,还是绣青草,都是不成的。 别说绣花了,就连纳鞋底也会露出的鞋底针线不协调而被弃用。 只能勉强缝个衣裳,且还不能露出针脚。 几个丫头脸上带着失望。 梁青娥和大陈氏没那么多想法,对于她俩来说,不花钱就能得到的东西,那就是好东西。 两人忙同大掌柜和小伙计道谢,欢欢喜喜把绣线收进背篓里。 这些绣线既不能用来绣花,俩人又花了些银钱,依着几个姑娘的意思,从绣庄又补些绣线。 两方的账结清,乐宝冲大掌柜和小伙计甜甜道谢后,牵着六壮的手,跟在阿奶和大阿奶身后,随众人走出了绣庄。 “哎,回神呐!” 众人走出门,大掌柜见小伙计还盯着几人的背影出神,忍不住开口唤道。 见大掌柜打趣看着自己,小伙计脸颊有些发红,不自在道:“舅舅,我方才见舅母买了条鱼回来,我这就去后院把鱼杀了。” 看着逃也似跑走的少年,大掌柜不由失笑。 这小子相中了方才那个农家女吗,模样瞧着倒是端丽平和。 只是瞧她的衣着穿戴,就知在家里该是受宠的,能把家里姑娘们装扮的齐整体面,在农家来说,没有几分家底,可不敢如此造摆。 自家外甥是个苦命的,虽说在镇上有个帮工差事,然也只是名头说出去好听。 但真到相看亲事的时,男方房舍田地父母俱无,这就是掩不住的短板了。 心疼姑娘的人家在考量婚事的时候,都会再三掂量。 大掌柜拧眉细想,越想越觉得自家外甥没啥机会。 方才那家人一看就是不差聘礼钱的人家。 罢了,等下回她们还来店里卖绣品时,自己想法子打探一番就是。 成了最好,他也能对去了的姐姐姐夫有个交代。 若不成,孩子也能趁早死心,他们再慢慢寻摸别的人家就是。 梁青娥还不知道不过就是卖一回绣品,就有人惦记上她的大孙女。 出了绣庄门,一行人径直往于家杂货铺行去。 一时到了杂货铺门口,就见于金宝和林喜心正在招呼顾客,一个五岁左右的女娃娃,正在门槛边,忙忙活活在整理着粗瓷陶碗。 “呀,爹娘,姥姥和大阿姥来家了。” 小姑娘扭头的瞬间,看见店门外走来的一行人,忙回头喊爹娘。 第210章 何处卖头花 听到闺女声音,于金宝和林喜心赶忙迎上来。 “娘,大伯娘,快些进来。” 林喜心见到娘家人,面上都舒展几分。 梁青娥见二人丢下顾客,忙冲二人摆手:“只管忙你们的,我们去后院和亲家碰个面就回了。” 她慈爱看着跑到跟前的小姑娘,摸摸她头上的小揪揪,笑着道:“雪雪想不想姥姥。” “想。” 于雪雪仰起头,清脆应声。 她眼睛往两个长辈身后看去,顿时就笑开了:“还想姐姐们和六壮哥哥。” 说完,她跑上前扯着乐宝的手,声音甜糯:“我最想乐宝姐姐了。” 二毛妮轻弹一下她额头,轻哼一声:“哼,你就只想你三姐姐呀,亏我和大姐还给你带了荷包手帕,早知道一起卖给绣庄,还能换块糖甜甜嘴儿呢。” 雪雪捂着额头,忙道:“想的,都想,还想大姐,还想萍萍姐和小丫姐。” 梁青娥和大陈氏走在前头,听几个孩子热热闹闹说着话,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众人进到后院,范氏听到动静,忙从灶房里走出来。 亲家相见自又是一番寒暄,见梁青娥提来小半篮子鸡蛋。 范氏笑道:“咱们雪雪最爱吃姥姥家的鸡蛋了,明明都是一样的东西,她偏觉得姥姥家的鸡蛋比草市上的,更滑嫩香甜些。” “不是啥稀罕东西,家里母鸡下蛋勤快的很,等下回谁赶集,再给雪雪捎些来。” “亲家有心了,亲家家里这么多孙子孙女们,留给孩子们吃吧,咱们家就雪雪一个,便是她天天吃肥鸡大鸭子,也花费不了多少。” 梁青娥听到这话,和大陈氏对视一眼,忙开口告辞:“咱雪雪得阿奶疼,真正有福气呢,我这外孙女儿也见到了,亲家忙里忙外也不得闲,咱们就不打扰了,家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我回去张罗,这就走了。” 范氏见梁青娥说话间就要走,话要嗓子眼又硬生生咽回去。 只得转了话头道:“这是怎么说的,好歹吃过饭再走,这回回来家都不吃饭,让咱们心里怎么过得去。” “有饭不愁吃,下次定叨扰亲家,家里真有事儿忙活。” 梁青娥嘴里同范氏客套,心里想的却是,回回来你家略坐一会儿,你这老娘们三句话后就开始往子嗣上扯。 若消消停停拉拉家常也就罢了,偏偏一提这话,就开始淌眼抹泪,她这要是不走,哪次听的实在絮烦了,亲家两个干起仗来,为难的还不是她闺女。 任范氏如何挽留,梁青娥都不为所动,立时就要走。 “哎,亲家不知道,咱家就雪雪一个孩子,平日里冷清的很,亲家得闲多带孩子们来玩,得空也帮我劝劝金宝和喜心,这还是得生个儿子,不然将来雪雪长大,连个能走动的娘家人都没有……” 来了来了,又来了…… 梁青娥在范氏絮絮叨叨的声音里,和大陈氏带着一溜孩子,后门走了出来。 雪雪站在范氏身边,挥着小手,依依不舍同哥哥姐姐们作别。 “阿奶,雪雪方才同我说,她想去咱家里玩呢,说她阿奶天天催她喊姑姑姑父给她生弟弟。” 乐宝小眉头紧蹙,一脸不乐。 大陈氏接话道:“他们家里就雪雪一个,莫说你于家阿奶不会放人,只怕你姑姑姑父也舍不得雪雪来家里小住呢。” 说完也不管乐宝,转头同梁青娥道:“要么私底下打听打听善此道的郎中,咱给喜心抓几剂宜生男的汤药喝,这老婆子天天念叨,折腾的还不是咱们喜心。” 梁青娥想了想,摇摇头:“还是算了,别本来没事,再喝的毁了身子骨,那些汤药喜心早些年少喝了,还不是那么着,且她现在又长了岁数,别男胎没求到,再把身子折腾坏了。” 大陈氏闻言,不再相劝,转而挑起旁的事,唠唠叨叨说起来。 梁青娥听她满口说着家计艰难,想到长福订婚前,她思量的事儿,缓声道:“我这里有个补贴家用的法子,大嫂要不要听听。” 大陈氏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趁着现在不算忙,赶紧挣些银钱回来是正经,家里现在不缺干活的汉子,缺的是能挣银钱的法子。” “大嫂,万灯镇有个月老祠,每年三月初六逢会,一直到十二日晚上才结束,喜心姑娘时我连着去过三年,会上挺热闹的,大嫂看看能在会上卖些什么。” 大陈氏心动之余,又有些忐忑:“我,我这啥也不会啊。” “不会做,还不会学吗,想想咱们每年赶东岳庙烧香时,路边的小贩们都卖些什么。” 大陈氏闻言,果然凝眉沉思。 乐宝跟在阿奶身边,听到这话,眼睛倏地睁大。 她知道她的头花往哪里去叫卖了。 一行人回到家,大陈氏把小姐俩一起卖的十三条手帕、八个荷包的银钱递给二人。 至于绣庄掌柜送的绣线,萍萍和小丫只说她们用不了,让乐宝留着学针线。 大陈氏不嫌弃,拿了两卷绣线说留着缝衣裳被子,领着萍萍和小丫,思量着梁青娥提醒她的挣钱门道,喜滋滋就回了家。 大毛妮和二毛妮把到手的铜子分出一半,给了梁青娥六十二个铜子。 梁青娥把铜子串起来,乐呵呵回了房。 秦兰花正坐在灶房门口择一把韭菜,看着姐妹俩你一文我一文分着铜子,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心里不由暗暗合计,还是得赶紧想个挣钱的法子,不然这家里有一个算一个,将来各个都得骑自个头上去。 乐宝喊上六壮,让他抱着余下的瑕疵绣线,她自个抱着竹匣子,俩娃儿一溜烟就去了西厢房。 把东西往炕桌上一放,乐宝就开始理绣线。 正理着,大毛妮二毛妮走了进来。 二毛妮满心想着赶紧把挣得的铜子藏起来,开口就催二人出去。 “哎呀,二姐,我这得赶着把头花编出来呢,不然要赶不上那啥月老祠的庙会了。” 乐宝坐在炕上,任二毛妮如何催促,就是不挪窝。 “编啥头花,拿啥编,你会编吗。”二毛妮没好气道。 乐宝理顺了一卷深深浅浅的紫色绣线,老实说,她还真不知如何把绣线编成一根发带。 不过,乐宝一向秉持着不懂就要问的好习惯。 忙把她的想法细细同两个姐姐说一遍,俩姑娘认真听完,看着桌上的绣线和重瓣花,把重瓣花固定在绣线编织的发带上…… 二人细细一琢磨,都觉可行。 大毛妮沉思片刻,伸手从炕柜里翻出一个布口袋出来。 她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炕桌上,众人定睛一看,就见是各种质地和颜色的布边边,暗沉细碎的多,鲜亮长条的少。 “这还是前几年阿奶去布庄买布时,同布庄掌柜讨的布边碎布头,咱们多试几个样子,看看哪种更好看更好挽发。” “嗯。” 乐宝忙应声,几人回忆着方才在绣庄见到的头花模样,紧着手里的材料,一番添添减减、编织固定后。 一根鲜亮的发带中间,浅紫色重瓣花绽放其上。 第211章 头花报价低了 绣线夹着细布条编织的发带约摸半指宽,细棉布缝堆的重瓣花层层叠叠、轻盈飘逸。 三人盯着新鲜出炉的细棉头花,眼神专注而炽热。 太好看,真的是太好看啦! 她们真的用绣线和细布条,编出了发带。 “哇,这就是头花吗,三姐戴上肯定好看。” 六壮的惊呼声打破了寂静,乐宝看看紫色头花,又摸摸自己的发包包,眼里带着欢喜。 “大姐,你帮我梳个好看的,能带头花的发髻吧。” 乐宝扯着大毛妮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带着憧憬。 二毛妮笑了声真是臭美,说完,便去炕柜拿梳子。 大毛妮接过梳子,她看了看炕桌上的紫色头花,又瞅瞅乐宝现在的发髻,略微思量片刻,抬手把乐宝规整漂亮的双丫髻打散开来。 陈秋莲幼时在后母手底下讨生活,能活命就是侥幸,她梳不来繁复的发髻。 大毛妮二毛妮小时要么绑辫子,要么就是直接拿布条把头发扎成一束,几乎没有发髻可言。 从乐宝出生后,家里日子渐渐好过起来,梁青娥也有心思收拾家里的几个姑娘们,这几年,大毛妮留心阿奶都是怎么梳头发的。 因而偷师了不少发髻样式。 由于头花只有一朵,大毛妮便决定给乐宝在头顶梳一个圆髻。 她手上动作十分轻柔,不多会儿功夫,就在乐宝头顶堆绕出一个圆润的发包包。 接过二毛妮递来的竹簪,大毛妮小心将竹簪穿过发髻,仔细把圆髻固定稳妥后,方拿起炕桌上那朵层叠鲜亮的头花。 她先在小圆髻正中和左右比划端详,最后在乐宝的要求下,大毛妮将紫色头花稳稳放置在圆髻的正中央。 大毛妮手扶着头花,屈身细细一瞧,不由笑道:“咱们乐宝额头生的圆润饱满,这朵花放在正前面,果然惹眼好看的很。” 乐宝嘿嘿笑两声,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她还指着这些头花换银钱呐,自然该把头花扎在显眼的位置。 大毛妮手指灵活,确定好花儿的位置后,把发带绕过圆髻最底部,灵巧在圆髻后方,系出一个小巧玲珑的蝴蝶结。 “好了。” 她笑着示意乐宝站远站直些,好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不妥之处。 乐宝站在炕下,瓷白细腻的小脸儿笑靥如花。 可巧的是她今儿身上穿的,正好是一套浅紫色薄棉袄裤,紫色衣裳与紫色头花互相辉映,越发衬得她眉眼如画,活泼灵动。 乐宝喜滋滋转了个圈圈,抬步就跑了出去。 家里没有铜镜,她跑到水缸旁,倾着身子往水里照影儿,水面水镜,照出小姑娘欢喜娇俏的小模样。 “吆,这是天上哪宫的小仙女落在了咱家。” 陈秋莲在灶房忙活午饭,偏头看见小闺女对着水缸咯咯笑,忍不住打趣道。 “娘,我头上的头花好看吗,你看见会想买一朵戴吗。” 乐宝手虚虚点着头上戴着的头花,冲陈秋莲笑问道。 “娘都这么大岁数了,可戴不了这么鲜亮的头花,旁人瞧见,该笑话娘老不羞了,不过,要是娘在镇上瞅见这么好看的头花,定给咱们乐宝买一朵戴头发上。” 乐宝若有所思,看来,不是所有人,都会买她的头花。 她眼睛一亮,不知想到什么,噔噔噔就往院外跑去,边跑还边喊:“娘一点都不老,等我回来,让大姐二姐给娘也缝朵头花戴……” 稚嫩童声响在耳畔,陈秋莲闻言不禁失笑,她这把年纪一根竹簪木簪就够使了,还戴哪门子头花。 二月底的天,一早一晚河水摸着还是冰凉凉的。 村里大姑娘小媳妇们出来洗衣裳,多是趁着午时太阳光把水晒的温热,才抱盆来河边洗涤衣裳鞋袜。 乐宝刚一走近河边,捣衣声、连同妇人们扯着嗓子的拉呱声,俱飘在耳朵边。 她绕过扎堆洗衣裳的大娘婶子们,迈着小短腿,直直往姑娘们跟前凑去。 “红樱姐姐,我头花好看吗。” 林红樱回头,待看清乐宝头花的瞬间,眼睛顿时亮起来。 “乐宝,你头花在哪儿买的,多少个铜子。” 乐宝被问住了,是呢,头花该卖多少铜子一朵呐! 绣庄里的伙计哥哥说,绢花二十八文一朵,如她这细棉制成的头花,伙计哥哥说价钱在十五文上下,最低也不会低于十文一朵。 只是自家缝制头花的布料是剪裁衣裳生下的边角料,用来固定头花的发带,也是从绣庄讨来的瑕疵绣线。 甚至配着绣线编发带的布条,还是阿奶几年前,从布庄讨来的布边边…… 乐宝斟酌着,报出了价格:“头花八文一只。” 绣庄不卖细棉头花,她也不知不低于十文的细棉头花长什么样子。 自家的发带是拼拼凑凑才编织成的,那就比市面上一般价格再低两文好了。 毕竟大姐二姐缝制起来也很费时间功夫,再低,就对不住大姐二姐的辛苦了。 “竟这么便宜。” 林红樱眼里带着不可置信。 她抬起湿漉漉的手,一指着自个头发:“我头上这朵是我娘二月二买与我的,和货郎还了好久的价,还要七个铜子呐,你这比我头上的好看太多了,竟只要八文钱。” 乐宝这会儿也晓得自个报价有些低了,她往林红樱头上看,就见她发髻间,簪着一朵粉红色头花。 乐宝比了比两朵头花的大小,大小好像差不多。 她又比较了一下做工。 只一眼,乐宝就分出了输赢,她头上的头花层层叠叠足有三层,林红樱头上那朵,就是简简单单一朵五瓣花。 不过,她头上簪的那朵五瓣花,花心处细心打了黄色花蕊。 “乐宝,红樱问你话呢,你这头花哪儿买的,回头让我娘也给我买一朵戴。” 另一个姑娘开口催促道,眼里带着羡慕和喜爱。 又有人问自己头花,乐宝顾不得再想自己报价亏了,忙打起精神,看向面前说话的姑娘。 “这是我大姐二姐做的,咱们准备三月初六,去月老祠卖头花,现在就刚做出来一朵,就在我头上呢。” 林红樱眼睛带着讶异,忍不住道:“乐宝,你说这是大毛妮二毛妮做的,你这卖的也太便宜了,至少得卖十个铜子。” 说着,她伸手取下自己头上的头花,冲乐宝道:“你瞧,我这头花还是直接拿竹簪固定的,你这还更麻烦些,用的是发带吧,光成本就比我这头花高上不少。” 乐宝嗯嗯点头,更心塞了。 第212章 适合妇人戴的头花 “乐宝,你把你头上的头花给我,我回头给你八个铜子怎么样。” 一旁的姑娘等林红樱说完,忙不迭道。 乐宝闻言,顿时又来了精神。 “云彩,乐宝还是小孩儿,她说的话怎算数,你要买头花,该去问大毛妮和二毛妮。” 林红樱秀眉微蹙,看着叫姚云彩的姑娘,眼里满是不赞同。 说完,她又冲乐宝道:“乐宝,你先回家去,等问清楚你大姐二姐头花卖多少个铜子一个,再知会咱们一声。” 乐宝看着为她说话的林红樱,想起阿奶和她掰扯村里林姓同族同宗时,和她说过的话。 说村长林青峰和她阿爷林青山是一个太爷的堂兄弟,虽血缘有些远了,但二人仍是未出五服的血脉兄弟。 林红樱是林青山的孙女儿,那和自己就是一辈,看着回护自己的大姐姐,乐宝心里微有些感动。 然她还是把头上的头花解了下来,放在了姚云彩手上。 “红樱姐姐,阿奶时常教我做人要言而有信呢。” 姚云彩忙把手上的水往身上擦去,看着手里浅紫色头花,眼里带着喜色。 “还是乐宝识大体,不像有的人,仗着是村长的孙女儿,整日家管东管西。” 乐宝蹙眉望着姚云彩趾高气扬的脸,不悦道:“红樱姐姐也是怕我吃亏,云彩姐姐要是还这么说话,就把头花还我,我不卖了。” “哎,我不说,不说了还不成吗,可见你们都是姓林的,就这么一条心。” 姚云彩忙把头花放进怀里,三两下拧涤好衣裳,一把端起木盆,冲乐宝道:“等我吃过午饭,就把银钱送你家里。” 都是一个村里的,何况还有这么多伯娘婶子们看着,且姚家一向是要脸面的,乐宝不怕姚云彩赖账。 “红樱姐姐,我家里还有八朵别的颜色的头花,你要是也想要,下晌来我家,自个挑一个最喜欢的。” 方才林红樱替自己说话,却平白被姚云彩怼了一顿,乐宝十分过意不去。 就想着若林红樱挑中了哪朵花儿,到时少收她几个铜子作为感谢她的仗义执言。 “乐宝,有没有适合咱们这些老壳囊子戴的头花。” 洗衣裳的妇人们见状,打趣问道。 乐宝看看同她说话的妇人们,这些人岁数和娘不相上下,都是三十余岁的模样。 如浅紫、粉蓝这些鲜亮颜色的重瓣花肯定不适合她们。 家里仿佛还有些深色碎布头,乐宝眼睛转到赵红樱的发髻上,要是用深色衣料,再把花儿缝堆的简单些,是不是就适合这些伯娘婶子们了。 她随口应和几句伯娘婶子们,又谢过林红樱,琢磨着心里的想法,急急忙忙又往家赶去。 大毛妮和二毛妮正在打扫院子,院门哐当一声从外面推开,二人抬头一看,一眼就瞧见乐宝头上,没了头花的踪影。 “乐宝,你方才戴的头花呢,是不是被谁哄抢了去。”俩丫头急急问道。 梁青娥正从屋里走出来,听到孙女出门一趟,头花不翼而飞,顿时挽起袖子,让乐宝带她去找抢人头花的小贼。 乐宝忙拉住阿奶的衣裳,忙把方才的事儿和盘托出, 听到乐宝把头花卖给了姚家的小姑娘,梁青娥只是道:“姚家上下都是厚道人,听说姚铮读书更是不错,偏这姚云彩,小姑娘一个,成日家说话尖刻的很。” 乐宝哪里有心情管姚云彩尖刻还是不尖刻,她跑到大毛妮和二毛妮跟前,忙开口把自己的想法细细说给两个姐姐听。 听到乐宝想继续缝制头花卖给村里的伯娘婶子们,俩人都忍不住头疼。 村里妇人们俭省惯了,随便折根枝条都能挽发,哪里会舍得买头花簪戴。 然乐宝催的急,又说待卖回银钱,除去往公中交的一半,两个姐姐各二,她只要一就行。 梁青娥也十分支持乐宝的主意,刚吃过午饭,就催陈秋莲把家里深色碎布头都翻找出来。 就这样,母女四人关在房里一下午,剪裁的剪裁,缝制的缝制,都说熟能生巧,磕磕绊绊缝拼出前面几朵花儿后,后面再缝起来,就快了很多。 因她们忙活做头花,午间刷洗锅灶,喂猪喂鸡喂牛这些活计,都被梁青娥交给了秦兰花。 下晌姚云彩过来送头花钱,还是梁青娥接待的。 至于梁青娥自己,她则是带着四壮五壮和六壮,奶仨拎着砍刀,悄悄去往山脚下砍竹子。 这也是乐宝要求的,哪怕是绣庄送的瑕疵绣线颇不少,然也是有数的。 仨姑娘商量一番,便决定缝完适合妇人戴的头花之余,再做些简单鲜亮的头花出来。 而适合姑娘戴的头花,就拿绣线编织发带固定。 适合妇人们簪的头花,则拿竹簪固定。 等到晚上吃过晚饭,林老虎和林飞鹰齐齐动手,拿起竹竿就是一顿截砍劈削。 孩子们在火光里跟着大壮识字,兄弟俩坐在一旁,仔细处理着竹筒、开始劈竹为簪。 正忙活着,“邦邦邦”声响起。 梁青娥坐的离院门更近些,闻声忙起身去开门。 “大嫂,长福。” 院门刚一打开,大陈氏和长福的脸就出现在了光影里。 把二人让进院里,梁青娥这才看见,长福手里还端着个大海碗。 “这里面是什么。” “是麻花,上午你教我怎样才能挣银钱后,我回去和来富婆娘、还有来贵婆娘一说,咱娘仨一琢磨,就炸了一锅小麻花,他婶子,你尝尝,这麻花可能去月老祠卖钱。” 大陈氏乐呵呵端过长福手里的碗,从中拿起一截麻花,直接塞到梁青娥手里。 院里的众人人人有份,麻花她在家里就掰断了,每人手里的麻花,差不多是三四口的量。 众人吃着咸香酥脆的麻花,纷纷赞不绝口。 唯有秦兰花,嘴里嚼着麻花,心里那是气的不行。 不是,这老婆子还知道她到底和谁才是一家吗,有挣银钱的法子不先想着自家人,竟是扭头教给了外人。 真是岂有此理。 秦兰花食不知味嚼着麻花,眼睛盯着火光中言笑晏晏的几人,眼里一时明明灭灭。 哼,月老祠那是大家的,别人能卖的东西,谁能说她秦兰花就不能卖呐! 第213章 我学大伯娘去月老祠卖麻花怎么样 大陈氏带来的麻花得到梁青娥等人一致的交口称赞。 听到这些夸赞,大陈氏笑成了花儿,心里更是吃了颗定心丸。 她喜笑颜开收拾好空海碗,领着长福心满意足告辞离去。 另一边,林老虎和林飞鹰俩人手上一直忙碌着,在孩子们习字结束后,二人一共截取了两百多根粗细均匀的实心竹簪。 梁青娥接过竹簪,便催众人快些洗漱歇息,明儿上学堂的上学堂,下地干活的还得下地干活,几乎每个人都有活计要忙活。 这要是睡的太晚又起的太早,明儿一整天可就没啥精神头了。 锅中还温着热水,各房舀半盆,院中洗好手脸又漱过口后,方各个端盆回房去洗脚。 待众人各自回房后,梁青娥转身便朝橘子树走去。 火把高燃,映照的满树橘叶葳蕤生光。 只见她弯身从最下面摘下一小把墨绿橘叶,拿到灶房后,同竹簪一同放进锅中,添水加盐生火,敞开锅,开始慢慢熬煮起来…… 不多会儿,锅里升起白色水汽,一种淡淡的草木清香,渐渐随之弥漫开来…… “阿奶,你为啥把竹簪子一锅煮了呀。” 伴随着软糯又满是好奇的声音,梁青娥回头,果见乐宝踩着趿着鞋,正站在门槛处踮着脚往锅里张望。 梁青娥笑着向乐宝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这边。 待娃儿走到近前,她先是把乐宝卷到小腿处的棉裤放下来。 方耐心解释道:“这竹簪啊,要先拿盐水煮一回,它才会 变得更韧,用的时候才会轻易折断。” 乐宝听完,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来。 她不禁感叹,原来这么一支瞧着简简单单、随手可得的竹簪,做起来都有这么多讲究和门道。 梁青娥听她孩子气的话,笑道:“要么人说看花容易绣花难呢,这做竹簪和绣花是一样的道理,都是瞧着简单,真到自个做起来,就知道有多繁琐了……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那就是熟能生巧,等摸到窍门,也就事半功倍了,到那会儿你就觉得不管是绣花,还是做竹簪也不过如此。” 梁青娥趁机教育道。 乐宝凝眉沉思,面上似懂非懂、若有所思。 “对了,六壮呢,睡下了吗。” 见孩子听进心里,梁青娥也不再啰嗦,她把乐宝抱在怀里烤火,一边往灶膛里继续添火,一边随口说起旁的。 “嗯嗯,娘给我们洗完脚,说阿奶还有事要忙,就让咱们跟着睡,不过爹打呼吵人,我还是跟着阿奶睡。” “阿奶,这竹簪还要煮多久才能好呀,煮熟就好了吗。” 乐宝眼睛睁的溜圆,一眨不眨盯着锅里瞧,眼里满含期待。 “这可煮不熟,很快就好了,等会儿把它们捞出来沥干水,等明儿再用刀把一头削的尖尖的,再把竹节打磨光滑,这竹簪就算做好了。” 乐宝听阿奶说着竹簪后续的制作步骤,小脑袋频频点头。 这些工序听起来似乎并不太复杂,就剩给竹簪沥水、削尖簪尾、打磨竹节这三个步骤。 等这几步做完,她就能往竹簪上缠头花了。 想想竹簪头花的好看模样,乐宝窝在梁青娥怀里,不由咯咯乐出声…… 秦兰花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小女娃特有的清亮笑声从门缝窗棂传进来,更是令她心烦意乱。 她伸手捅捅林飞鹰后背,心里不由一阵气闷。 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睡觉时,男人再没主动把自己揽在怀里。 果然老话说的对,凭她是个天仙,这男人呐,一旦得到就不会稀罕了。 想到此,秦兰花心头的怨愤陡然胜过委屈,她手上猛的使劲,改捅为拧,只一下,林飞鹰痛的哎吆一声,从梦里醒了过来。 “你是不是不稀罕我了。” 秦兰花话一出口,就恨不能把舌头咬断,这话说的好似自己如个怨妇,这可不行,也太给这浑汉子脸了。 她暗自唾弃自己两下,再出口时,声音冷硬几分:“别睡,我有事和你商量。” 林飞鹰困的不行,强撑着睡意,含糊道:“啥事儿,有事儿快些说,明天我还得削竹簪呢。” 削削削,削你大爷个腿…… 你辛辛苦苦削竹簪,是能分到收益,还是能让你婆娘随便簪戴。 秦兰花心里暗骂,待反应过来自己还心疼男人劳累,忍不住又开始骂自己贱皮子。 “三月初六万灯镇月老祠逢会,我想做个小生意。” 做生意,好事啊,有个事儿忙活,也省得这娘们搁家里一天天尽瞎折腾。 林飞鹰举双手双脚赞成,口头鼓励两句婆娘后,一翻身,呼噜声又响了起来。 秦兰花:“………” 秦兰花气的牙根痒痒,俯身贴在男人耳边,一字一句道:“当家的,你说我卖麻花怎么样,我和大伯娘卖一样的东西,会上也能有个照应。” 她说完,便闲闲躺了回去。 “什么,你卖麻花。” 林飞鹰瞌睡虫瞬间飞走,整个人激灵灵坐起来。 “你这是干啥,会上有那么多能卖的东西,干啥学大伯娘卖麻花。” 秦兰花不甘示弱,声音都尖利起来:“咋啦,别人能去会上卖麻花挣钱,凭啥我不行。” “你……”林飞鹰气的干瞪眼:“你要卖旁的我绝不拦你,但麻花不行,这是大伯娘先想出来的,你这跟着折腾一起卖,往后咱们还咋见大伯娘,说出去旁人咋看咱俩。” 秦兰花轻嗤一声,丝毫不为所动:“爱咋看咋看,别人背后说我,我也少不了一块肉,我也是为咱们小家着想,我一没偷二没抢,三凭本事挣钱,谁要是说到我面前,瞧我不啐她。” 林飞鹰额角跳的生疼,知道婆娘一向越劝越来劲,遂忍气息声。 半晌后,他的大手握上秦兰花的手,换了副语气道“咱们小家多一份收入自然是好,只是你炸麻花卖也太辛苦了些,万灯镇离咱们这边足足有十五六里路,就算我天天陪着你去赶会卖麻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想过没……” 秦兰花:“什么问题。” “那就是我媳妇儿生这么漂亮,这每日里抛头露面的,要是被泼皮无赖轻薄了,我不得给人拼命,到时真闹出人命来,我可舍不得你当寡妇……” 说着,他毛绒绒的大头就往婆娘颈肩凑去。 秦兰花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捶了男人几记,笑骂道:“去你的,没个正经,人家认真同你说挣钱的门道呢,你只会拿人家寻开心。” 林飞鹰暗暗舒口气,听婆娘的口气,就知这事不算难劝。 “我不和你玩笑,家里人人都开始挣钱,大毛妮二毛妮这俩丫头片子又是卖绣品,又是养鸡,再等几个月小鸡长大,那下的鸡蛋都是银钱,连乐宝这赔钱货都开始折腾卖头花…… 大哥大嫂就罢了,二哥二嫂在码头守着茶棚食铺两个摊子,每日里不知过手多少银钱,咱们再不努力争气,将来非但你我被人瞧不起,就连孩子们也跟着低人一头。” “你今儿要是不能给我说个挣钱的门道,这麻花,我是卖定了。” 第214章 为这个家尽一尽你的心 林飞鹰听她字字句句都为他们的小家着想,一时也十分动容。 只是要真学大伯娘去月老祠卖麻花,林飞鹰那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心里的坎。 又见婆娘立誓非得挣回银钱,林飞鹰搜肠刮肚之下,还真被他想出个法子。 “咱们卖姻缘线怎么样。” 秦兰花满心迷茫:“姻缘线在自己掌心,可怎么卖呢。” “此姻缘线非彼姻缘线……”林飞鹰揽着秦兰花,越想越觉自个主意不错。 “你想啊,月老祠不就是求姻缘的吗,到时会上未婚的男男女女肯定特别多,不止未婚的姑娘汉子,各家有适婚儿女的妇人们,肯定也会去月老祠求姻缘,咱们卖姻缘线,不正投了这些人的意吗。” 秦兰花也咂摸出一些味儿,忙问道:“可这姻缘线从哪里来呢。” “你细想想,月老靠啥把有缘人拴成了夫妻。” “是他手中的红线。” 秦兰花不由瞪大眼睛,瞬间醍醐灌顶。 哎,她爷们咋就这么聪明呢,这么好的主意,都被他想了出来。 “那我明儿就去绣庄买红线,光买红线还不成,咱们最好还得给这些红线编个复杂些的讲究出来,当娘的心都是一样的,都是盼着儿子娶个贤惠旺夫的媳妇回来,咱们准备充分些,不怕这红线卖不出去。” 且卖姻缘线比卖麻花更轻省,咋麻花烟熏火燎的,还得辛辛苦苦挑上十几里路。 林飞鹰见她果然歇了心思放弃卖麻花,轻松口气之余,便又绞尽脑汁按着他知晓的一些各种法事,夫妻俩开始合计关于姻缘线的讲究之处。 二日一大清早,秦兰花揣着铜板就往镇上赶。 吃过早饭后,林老虎和林飞鹰开始给竹簪一头削尖。 削尖后的竹簪落在梁青娥手里,她找出几小块粗细麻布,开始手把手教四壮、五壮、六壮如何打磨竹节簪尖。 仨孩子第一次做这个活,手拿粗麻布打磨着竹簪,干的甚是起劲。 陈秋莲把几人缝制头花的地儿挪到屋檐下,天晴日暖,屋外比屋里亮堂,屋檐又遮阳光,春风吹来,颇为舒适。 乐宝同坐屋檐下,她面前是一篓子各色碎布头,而分给她的活计,则是把相同颜色和材质的布头挑拣在一起。 陈秋莲手持剪刀,负责剪裁花瓣布片,大毛妮二毛妮要做的,就是把布片缝成一片片花瓣,再堆缝成一朵花儿。 因三重堆花做起来耗时麻烦,几人昨儿一番商量后,决定新缝的头花,全做成单层的五瓣花。 五瓣花缝制起来,速度相对三层堆花快上不少,俩姑娘手颇快,针线穿引拉扯间,一朵花儿就做好了。 不过半刻钟,俩人已缝出来四朵花儿。 光影移转,日上三竿时,秦兰花抱着个小布包,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她推门看见众人围坐在一起忙活竹簪头花,和往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同。 在一瞬间的怔愣后,她紧了紧怀里的布包包,眼里带着极力隐藏的得色,头一昂,扭身回了房。 瞧见老娘皱了皱眉头,林飞鹰忙道:“娘,孩他娘昨儿听说大伯娘要去月老祠卖麻花,她回屋一寻思,也想了个挣钱的小营生,这不,今儿一清早就去镇上……” “咳咳……” 林飞鹰话没说完,西屋里顿时传出大力的咳嗽声。 紧接着,开门声“吱呀”响起,秦兰花圆圆一张脸儿露了出来。 “孩他爹,你进屋来,我有话说。” 林飞鹰放下手中削到一半的竹簪,抬步踏进西屋。 “哐当”一声,屋门在林飞鹰进去后,迅速关上。 “当家的,咱们这卖姻缘线的营生,可千万莫要让更多人知晓。” 林飞鹰一头雾水,但见婆娘一脸郑重,忙问究竟。 “你想想,咱们这营生一不费事,二不累人,本钱还有限,这要是让家里那仨丫头片子知道,她们也跟着卖姻缘线,岂有不抢咱们生意的。” 林飞鹰:“………” 林飞鹰实在不知说什么好,见婆娘坐在炕沿上,兴致勃勃理着红绳,很想告诉她,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似的,不顾亲戚间的情分,只一心掉进钱眼里。 瞧着婆娘很快理好红线,林飞鹰生怕她又出门招惹老娘不痛快。 他心里一动,指着齐整的一大束红线,开口道:“这红线也太素了些,要么咱们编个手绳,或者打个简单的络子,瞧着也有卖头。” 秦兰花听得十分心动,只是,不管是编手绳,还是打络子,都会白白增加成本。 而且,编成手绳和络子,那还能叫姻缘线吗。 秦兰花当即拒绝。 不过,林飞鹰的话到底还是提醒了她,只单单一根红线,确实没啥卖头。 她坐在屋里冥思苦想,还真让她想到一个法子。 她午饭也没好好吃,一放下筷子,便背上背篓,揣上铜子,兴冲冲就往镇上赶, 及至下晌方背着东西回来,这回她倒是没有再避人,使唤林飞鹰把堂屋里方桌搬到院里后,就开始忙活起来。 她从背篓里拿出一沓五张红纸,从屋里找出剪刀,张口就是让林飞鹰把她新买回的红纸,裁成巴掌大小的心形出来。 剪刀可不好直接裁红心,林飞鹰裁废一沓五个红心后,最后还是林老虎打了模子,又从老宅借来刻刀,才终于刻出规整的红心。 她也不说裁出的红心拿来作甚,只是把心形红纸都装进木匣里,便开始站在院门口不停往东张望。 傍晚时分,大壮二壮三壮背着书包,踏着落日余晖往家里走来。 少年身姿挺拔,一袭青色长衫,头戴书生方巾,越发显得人物神清目明。 秦兰花看着已长成少年郎的大壮,再看看仍有些懵懂稚气的三壮,心里开始不停冒酸水。 “哎吆,咱们大壮果然出息了,也不枉三婶成日里节衣缩食供你读书……” 大壮脸上僵硬一瞬,神情很快恢复正常:“三婶说的是,我和二弟三弟能上学堂读书,一刻也不敢忘阿奶对咱们的辛苦教养。” 听到这话,秦兰花心里忍不住开始暗骂,面上却仍笑意盈盈。 “终归是吃家里的饭菜长出息的,大壮啊,三婶寻摸了个活计,要是做好了,给能公中添不少银钱,能不能劳动你帮三婶写几个字,也为这个家尽一尽你的心。” 第215章 老林家说长道短、调三窝四的头号人 金乌西坠,橘色余晖洒落在黄泥小院里。 梁青娥看看天色,喊陈秋莲停下手中活计,让她趁着天色尚亮,赶在天黑前,先把一家人的晚饭给做出来。 大毛妮二毛妮除吃饭上茅房外,几乎一整天都在缝花儿,梁青娥见俩姑娘不时揉着脖颈,便喊二人去后院摘些菜蔬,也好活动活动筋骨手脚。 俩丫头不舍放下针线,拎着篮子去了后院。 林飞鹰裁完红纸后,便和林老虎一起,坐在四壮五壮六壮身边,拿起粗麻布,开始打磨起竹节簪尖。 一整天功夫,俩姑娘足足缝制出百十多朵五瓣花儿,愣是将这几年积攒的碎布头碎布边,几乎消耗得差不多。 乐宝的活计也从分拣布头布边,变成缠竹簪头花。 她坐在小板凳上,身前的小桌上是磨好的竹簪,和缝好的头花。 身旁的小篓子里,是好几卷各色瑕疵绣线。 按照阿奶教的,她一手拿竹簪,一手拿花儿,先把五瓣花贴到竹簪一头,再拿绣线一圈圈把花儿缠在竹簪上。 缠出的线圈圈要规整,还要隐藏好,最重要的是要牢固要结实不滑动…… 这样,一支竹簪头花就缠好了。 竹簪经水煮后颜色青黄,灰蓝色五瓣花立在簪头,瞧着十分的素雅。 乐宝拿着竹簪花,笑的眼睛弯弯。 “把这头花给你娘簪上,这颜色正配她。” “哎,好嘞。” 听阿奶这样说,乐宝拿着竹簪,噔噔噔往灶房跑去。 梁青娥坐在屋檐下,挑了朵桃红色五瓣花,拿起绣线也开始缠起来,家里卖头花,没道理姑娘们头上还光秃秃的,连朵花儿都没得戴。 正缠着,院外的动静灌进耳朵中。 越听,梁青娥眉头皱的越紧,她快手快脚把手上的头花缠好,快步走出去,指着秦兰花就开骂。 “你这娘们还要不要脸了,你咋这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大壮兄弟几个读书,明明是公中出的银钱,啥时候变成你一个人的功劳了,还敢说什么节衣缩食供我大孙子读书,你自己啥德行,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秦兰花当着一众孩子们被骂,脸色乍青乍红。 她抬手抹去脸上溅的唾沫星子,见老婆子丝毫不给自己留脸面,当即就有些恼羞成怒,张嘴就欲反驳。 林飞鹰不知啥时候也出了院门,见状一把捂住婆娘的嘴,就把她往院里带。 梁青娥也不想让村里人看笑话,招呼上大壮二壮三壮,也进了院子。 院门关上后,林飞鹰方松开手,冲梁青娥低声道:“娘莫气,孩他娘这嘴一向没个把门,她原想着先夸大壮几句,孩子听的高兴,才好央侄儿帮着写几个字,哪想到一张嘴,就这样了。” 说着话,他忙又冲大壮解释:“你三婶一时嘴快,三叔替你三婶给你赔个不是。” 大壮忙跳到阿奶身后,摆手道:“三叔言重了,阿奶为着咱们兄弟几个能上学堂读书,确实省俭着吃用,咱们心里都感激的很。” 林飞鹰忙悄悄拉秦兰花衣袖,示意她快说些什么。 秦兰花知道这会不是置气的时候,僵着脸,勉强解释道:“大壮,三婶不是那意思,三婶只是想请你帮忙写几个字……” “写什么字,你自个没长手吗,三壮一般也拜了夫子,要写字,使唤你自个儿子去。”梁青娥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 秦兰花:“………” 秦兰花被骂满脸通红,心里更是气的不行。 三壮正月刚进学堂,若三壮真来得,她又岂会在这低声下气、陪着小心请这小崽子帮忙写字。 她知道这次惹恼了这小心眼老太太,但要她再三再四跟这小崽子赔情,那也是再不能够。 遂低下头,心里那是骂声震天。 林飞鹰看看余怒未消的老娘,又瞅瞅忍气带怒的婆娘,便觉额角又开始痛起来。 “晓得了三婶,是现在写,还是一会儿写,夫子说我笔子不够,借着三婶的纸,我正好也练练字。” 一道略带嘶哑粗嘎的声音响起,少年变声期未过,话说完后仿佛改有些不适应,脸颊微有些红。 秦兰花猛的抬起头,脸上满是喜色:“就现在写,再磨蹭天都黑了……” 突觉自己语气不对,忙又笑着改口道:“你们小娃儿黑天读书写字,最是伤眼睛,你这孩子明年还要去县城考秀才老爷呢,三婶可舍不得伤了你的眼睛。” 梁青娥见这婆娘如此没皮没脸,心里也是服气。 待秦兰花兴兴头头扯着林飞鹰往方桌上铺心形红纸,大壮这才同梁青娥低声道。 “阿奶莫气,三婶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些都是小事,同住一个屋檐下,没必要一家人伤了和气。” 大壮这话,让梁青娥想到林飞鹰也常常是这么说他婆娘的,说他媳妇儿就是这样一个人,让别人莫要同她计较。 只三儿说这话,究其缘由还是想替秦兰花开脱打圆场。 大壮呢,梁青娥看向大壮,见这孩子眉目间一片平和,显然是真的没把秦兰花的话放在心上。 或者应该说,这孩子怕是压根没把秦兰花的做派放在心上。 男儿当志在四方,不拘于这些长舌混账之言,是豁达、是好事。 只是…… 梁青娥气消了一些,用只有大壮能听见的声音。 徐徐道:“她再混不吝,到底是长辈,若由着她天天在外面说对你的学业如何如何牺牲付出,旁人不知内情当了真,他日你三婶要是让你做一件极为难的事,你要是拒绝,别人不知根底,就会同她一起诋毁你没有良心。” 泼皮无赖可以不在意名声,泼妇混账也可以不在意名声。 但她这大孙子前程未知,就算他以后只是个账房掌柜,或者升斗小民。 只要他想堂堂正正同人相交,那名声与他就如衣裳,可以有些瑕疵和损毁…… 但他绝不能是个忘恩负义、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大壮明白了阿奶的意思,心里当即就是一凛。 他扭头看着梁青娥,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感激。 不管三婶方才那话是无心之言,还是为日后拿捏他做铺垫。 有了阿奶的提醒,往后他再遇到类似这事,也知道如何处理才不留后患了。 秦兰花和林飞鹰忙忙活活把红心纸摆好,待大壮回房拿出笔墨后,方乐呵呵说出自己的要求。 “全写那些好寓意的话,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天赐良缘,男才女貌……等我去会上把这些挂出来卖,客人一打开看到都是好话,保管利索掏钱。” 她挨了好一顿骂才换来这小兔崽子给写吉祥话,这会儿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把自己要在月老祠上卖啥,干脆利落说了出来。 不过,她到底还是多留一个心眼,仅仅提了红心纸,对卖姻缘红线这事,只字未提。 不仅如此,秦兰花更是特意叮嘱告诫四壮五壮六壮三个,让他们出门玩的时候把嘴巴闭闭紧,莫要把她去月老祠做营生这事,和村里的长舌妇们说漏了嘴。 二毛妮和大毛妮正提着菜篮子从后院转出来,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 她三婶是不是忘了,她自个才是这家里最爱说长道短、调三窝四的头号人。 第216章 好彩头与空纸头 大壮手执毛笔,往砚台里蘸了墨水。 他手腕悬空,一番笔走龙蛇后,黑色字迹跃然于心形红纸之上。 家里一众人这几年都跟着识了些字,离的最近的林飞鹰当即念了出来:“百年好合。” 秦兰花倏地瞪大了眼睛,她男人真是厉害,饶是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学着,竟就识了这么多字。 “早生贵子。” 又一张心形红纸写完,这下声音粗壮许多。 不止有林飞鹰的声音,大毛妮二毛妮乐宝、二壮三壮五壮俱齐齐念出声。 瞧着在牛棚边玩耍的四壮六壮,秦兰花一把走到俩儿子身边,低声骂道:“人都在那念字,你俩缩这里干嘛,去,你们大哥再写啥,你俩也给老娘一字不差念出来。” 四壮有些不乐,不情不愿走到近前。 六壮有些懵:“娘,我认字少,就不凑热闹了。” 秦兰花深吸一口气,沉了脸色:“都是吃一样饭长大的,你娘我不输给他们的娘,你们是我儿子,哪里比他们差了。” 说完,拎着六壮的领子,也把人提溜到了近前。 瞧着老娘怒目而视、虎视眈眈的模样,四壮六壮没得法子。 在大壮写完一张红心纸后,跟在众人声腔后,学舌念起来。 梁青娥在一旁看着,虽觉秦兰花一边自个都懒怠学认字,一边却执着逼迫孩子们认字活像脑子有个啥毛病。 然读书识字这事认真论起来确实是好事,遂也懒得理会她。 大壮一连写三十余张后,速度渐渐慢下来,二壮看着大哥手里的笔,也有些跃跃欲试。 “大壮,手酸了吧,让二壮接上,你歇歇。”林飞鹰见状,忙笑着道。 秦兰花有些不愿,大壮到底比二壮多上两年学堂,写出的字那是丁点儿不会错。 二壮才不过上两年学,这要是写出的字缺胳膊掉腿,岂不是砸了她的生意。 扭头见婆婆一脸笑意,她嘴里小声嘟囔两句,终究不敢多说什么。 二壮握着毛笔,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笔还未落,先就紧张的脸色通红,手心潮湿。 他蘸了墨水,一笔一划写的非常认真。 不得不说,这小子写出的字虽没大壮流畅飘逸,然也横平竖直、规规整整。 “三婶,你写这么多吉祥话,用来作甚。” 乐宝看着簸箩里、竹匾上,到处都是待晾干墨迹的心形红纸,好奇道。 秦兰花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扯扯嘴角:“方才不是说了吗,三婶要卖好彩头,这订婚的、未婚的姑娘汉子要是抽到这些好彩头,不得痛快掏银钱呐。” 乐宝沉思片刻,蹙眉道:“大哥二哥写的都是好话,可要是有人定下的亲事不好呢,岂不平白耽误人姑娘汉子的终身大事吗。” 还记得她长福堂哥相看婚事时,大阿奶特别愁大堂哥找的媳妇不靠谱,说的最多的就是怕耽误他大堂哥的终身。 秦兰花一摊手,冷哼道:“那你说怎么办,我总不能卖同床异梦、夫妻反目、断子绝孙这样的话吧,人抽到这些字,不得把我摊子砸了啊。” 乐宝听的频频点头,话糙理不糙,三婶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没人会希望听到不好的话。 像她三婶经常说她们姐妹是丫头片子赔钱货,不管是阿奶还是老娘听到,都要骂回去才解气呢。 梁青娥看看一脸不耐的三儿媳,又瞅瞅面带思索的小孙女。 她想都没想,就站在了乐宝这边。 乐宝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比如有些人不是良配,一方正踌躇婚事该不该进行下去,这一抽到好意头的彩头,反倒定下这桩婚事,岂不这不平白沾了因果。 这往后夫妻俩怕是一个不顺心,都要骂当初抽的红彩头,天长日久背后挨骂,只怕也损福报。 这婆娘说到底是她乖宝贝的生身亲娘,自个作孽就罢了,可别带累了她的乐宝才好。 梁青娥琢磨片刻,开口道:“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咱们最后留些红纸啥都别写了,抽到这些空字条的,那就说明是缘分未到,婚事上还要再斟酌斟方稳妥。” 乐宝听阿奶这么说,眼睛瞬间亮起来:“阿奶,你真是咱家里最聪明的人了,空字条上不会有难听的话,三婶也不用担心挨骂挨打被砸摊子了…… 还有还有,抽到空纸条,咱们就不要他们的银钱,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好个锤子,她红绳红纸都要本钱,这部分损失,你给出啊。 秦兰花气个半死,慑于婆婆的威严,敢怒不敢言。 梁青娥哪里会瞧不出三儿媳的不情愿,想都没想道:“就依乐宝的主意,抽到空纸头的不收银钱,回头你数数留出的空纸头一共有多少个,这部分损失,就从交给公中的利润里扣除。” 要真有人因抽到空纸头而去仔细探查定亲对象,从而免于原本不幸的婚事,那得来的福报也就都是她小孙女的。 梁青娥对这个法子很满意,直接一锤定音。 既自己没啥损失,胳膊左右也拧不过大腿,秦兰花虽仍有些不愿,也算痛快答应下来。 后面几日,林老虎和林飞鹰陆陆续续又做不少竹簪出来。 梁青娥趁着镇上逢集,布摊布庄跑一圈,收回足足一背篓碎布边碎布头。 到三月初五这天傍晚,大毛妮二毛妮和乐宝仔细清点了这几日的辛苦成果,深色五瓣花竹簪,共做了三百八十个。 浅色五瓣花竹簪,足足做了四百二十个。 一共八百支竹簪,搁在竹匾上,足足摆了好几层。 秦兰花还让林飞鹰从山里砍了棵手腕粗的花椒树回来,一整个下午,她就一直忙着给花椒树去刺、修枝。 三月初六这天鸡鸣一声,众人忙穿衣起身。 大人一律穿着半新不旧、干干净净的春裳。 孩子们则穿着今年新制的衣衫,乐宝和大毛妮二毛妮更是簪戴着昨儿选定好的竹簪头花。 大毛妮头发半绾,半披,一根桃红色五瓣花竹簪插在发髻中,愈发显得人唇红齿白,眉眼清秀。 二毛妮和大毛妮梳一样的头发,不同的是,她发髻上簪的是粉蓝色五瓣花,小姑娘眉眼清俊,另有一种少女风姿。 乐宝着一身浅紫衣衫,头上一朵水粉色头花,衬得她小人儿皮肤瓷白如玉,粉雕玉琢。 林老虎和林飞鹰把牛车套好,梁青娥把装着头花的背篓往牛车上搬。 秦兰花招呼大毛妮,俩人一起,把整棵花椒树搬到了牛车上。 不多会儿,大陈氏领着俩儿媳,带着大孙子上了门。 刘春梅和吴荷香各背一篓子麻花,长福搬着个小桌子,一进院门,就把东西放在了牛车上。 陈秋莲还炕了饼子,拿竹筒装了茶水,杂七杂八的东西往牛车上堆放,待出门时,牛车已装的满满当当。 星子高挂天幕,长福手执火把,林飞鹰赶着牛车,乐宝围着小被子,坐在阿奶给她腾出来的小窝窝里。 一行人跟在牛车后头,眼睛熠熠生光,浩浩荡荡往万灯镇赶去。 第217章 庙会卖货物 牛车晃晃悠悠,车轮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车身也随着道路起伏而不停摇晃。 坐在车上的乐宝,起初还精神奕奕,然没过多久,终是抵不住这催眠般的节奏和微微的颠簸。 小脑袋一歪,人就进入了香甜梦乡。 梁青娥见乐宝被摇睡过去,忙喊林飞鹰停车。 一番折腾后,确保乐宝身下身上都铺盖得暖暖和和,方才重新启程赶路。 月老祠在万灯镇的南边,一行人穿过镇子,待终于赶到月老祠时,天色正处于将亮未亮,似明非明之际。 饶是众人来这么早,靠近月老祠的好地段,仍旧被旁的摊位更先占据了。 梁青娥打眼一扫,就见各个摊位的小贩都在整理操持自家的营生。 卖吃食的摊子前,小贩正在引燃炉灶,有些准备更早的食摊,炉灶里炭火熊熊,锅内已升腾起袅袅白烟。 除卖各种吃食的食摊,更多的还是卖香纸火烛的摊子,各类香火祭品一应俱全…… 土香、半人高的高香,黄澄澄的金山金元宝、和银色纸折就的银山银元宝,摆放得那是井井有条。 赶早烧香的香客们多是买几把土香,一刀黄纸,神色虔诚往庙里行去。 烧香完毕的香客也不吃饭,只从卖零嘴的摊子上买串米花团、或者一串小麻花,付了铜子,就干脆走人。 大陈氏带了足足两背篓麻花过来,见别家摊子麻花卖得不错,不由心急火燎催林飞鹰和长福赶紧卸车摆货。 各种摊子从月老祠门口不远处,依次挨着铺摆。 众人挑拣不得地段,只得挨着最末尾一个卖香纸的小贩旁,开始搬卸东西。 卖香纸的俩夫妻见他们这么多人,还用牛车来载东西,那妇人便好奇打探他们卖得啥。 待听见不是同行后,便熟稔攀谈起来。 梁青娥把带来的小桌摆放好,乐宝忙和大毛妮二毛妮把竹簪头花从背篓里拿出来,再按照花儿颜色深浅,一支支摆在小桌上。 大陈氏也带来一个小桌子,她直接把装着麻花的背篓往桌上一放,一把解开背篓里的粗棉口袋,把袋子口敞开到最大,瞬间,金黄色的麻花就露了出来。 秦兰花此次带了两个大件,除花椒树外,还有一只空木桶。 她把空木桶拿给林飞鹰,喊男人找地儿装满一桶土,再给拎回来。 交代好活儿后,她就搬个竹凳坐下来,开始一根红绳配一个彩头绑系起来。 正绑着,就听卖香纸的妇人问道:“这位娘子,你这卖的是姻缘线吗。” 秦兰花顿时就呆住了,啥,这人咋知道啥是姻缘线。 她抬起头,见妇人面上不见讶色,就有些心塞。 姻缘线这名头可是她男人费老鼻子劲想出来的,这要是平常的连卖香纸的小贩都晓得,那她还卖个啥子劲。 说好听点是姻缘线,其实就是根寻常红绳,要是大家都不屑一顾,那她这么老些红绳,岂不是都砸在了手里。 秦兰花气恼又灰心,手上绑彩头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小贩见她不吱声,尴尬道:“咱们月老祠这边卖姻缘线,都要先把红线往神像神位旁沾沾香火气,这样佩戴才灵验。” 林飞鹰正提着满装泥土的木桶走过来,闻言,脚下就是一顿。 他先是心虚看一眼婆娘,见婆娘一脸沮丧,看着自己的眼神满是质疑,他不由呵呵干笑两声,绞尽脑汁尽力找补道。 “咱们是从旁的镇上过来的,人说三里不同俗,这话果然不假,在咱们那地界,使用姻缘线的人得亲自祈告月老,再把红线打成个同心结装在枕头里,每晚睡前默想着要找个啥样的婆娘汉子,如此三天后,再把红线系在手腕上每日戴着,才灵验呐!” 卖香纸小贩道:“这听着还怪繁琐的,倒是比咱们这边求姻缘来的复杂些。” 秦兰花听小贩说她家姻缘线复杂繁琐,不知想到什么,顿时又来了劲。 她眼睛一转,张口就道:“正是呢,咱们求姻缘前还讲究抽彩头,一根姻缘线配一个彩头,要是抽着的是空彩头,就说明缘分未到,按照我男人方才说的法子,一年内铁定能相看到好亲事…… 要是抽到带着上上吉祥话的好彩头,只需把这彩头跟着香纸往月老跟前一烧,保管求啥得啥、心想事成!” 卖香纸的妇人三十余岁的模样,听秦兰花说的煞有介事,就有几分心动。 秦兰花眼睛多尖呐,岂会白白错过到手的生意。 见状便笑道:“嫂子家里要是有正当相看侄儿侄女,一会儿我把姻缘树绑好,你来抽一个咋样,放心,咱们抽到好彩头才收两文钱,要是收到空彩头,一个子都不要,姻缘线还白送你。” 卖香纸妇人诶诶应下,和秦兰花约好彩头她第一个抽后,眉开眼笑回了自家摊子。 一根姻缘线两个铜子,抽中好彩头,一年内红鸾星动。 抽不中,则白得一根姻缘线,怎么算都不亏。 乐宝和大毛妮二毛妮对视一眼,低声好奇问道:“咱们那里,姻缘线真有三婶说的这个讲究吗。” 不怪乐宝懵懂不知,他们临仙镇的规矩,小娃儿没满十二岁,一般不会往寺庙里带。 生怕娃儿魂不全撞着啥,又怕小娃儿嘴没个把门,得罪了神佛,最多就是带会上逛逛,看看热闹。 大毛妮老实摇头:“咱们那边没有月老庙,从小到大,要不是来这边,我都不晓得红绳还叫姻缘线呢。” 二毛妮满不在乎:“管它呢,许都是三叔三婶胡编乱扯的,他俩弄那么多红绳彩头,这要再没个噱头,该都砸手里了。” 林飞鹰按照婆娘的要求,把花椒树竖在空桶中,花椒树枝丫繁茂,红色绳坠着红彩头挂满树的枝枝丫丫。 别说,瞧着当真是惹眼又喜庆。 太阳升起来,来赶会的人越来越多,不得不说,秦兰花果然能说会道。 通常有人往旁边摊子问香纸时,她就跟着推销起她的姻缘线。 “两个铜子就能在姻缘树上抽一次彩头呐,抽中好彩头咱就往月老跟前焚香拜告,定得佳婿佳媳…… 抽中空彩头也不打紧,咱这红绳就白送给您,回去您缠成同心结,先搁枕头下睡三晚,再绑到家里儿女的手腕上,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定相看到好人家。” 又有卖香纸的夫妻俩从旁帮腔,秦兰花竟是三个摊子里,第一个开张的。 手里握着沉甸甸的铜子,眼睛盯着客人们在姻缘树前解红线,拆彩头,秦兰花笑的那是见牙不见眼。 上香逛庙会的人越来越多,乐宝见大阿奶的麻花摊、也接二连三卖出去好几串麻花。 再看自家的竹簪花无人问津,就有些着急起来。 她眼睛往左右两边、以及对面各色摊子上逡巡打量,想看看别家摊子都是怎么把东西卖出去的。 她的左边依次是秦兰花的姻缘线摊、香纸摊、饺子汤面摊、油条胡辣汤摊…… 再往前人头攒动,就看不大清楚了。 她往右边看,右边依次是大陈氏的麻花摊、在他们支摊后慢慢摆起的糕饼摊、包子摊、浮子茶摊、和同样卖头绳、头花的摊子…… 对面的摊位和这边大差不差,同样是香纸摊、各类吃食摊、还有一个布摊和一个卖各色花篮的摊子…… 花篮是拿染色的竹篾编的小篮子,鲜艳漂亮,模样精巧可爱,生意颇是不错。 乐宝还注意到,经过的行人们多是带着好奇犹豫之色,往两边摊子上不停张望打量…… 这时候要是哪一个小贩叫住他们,再极力介绍自家的货物,若这人要买的东西这家摊位上有…… 十有八九,这人就会直接在这家摊子上买东西了。 第218章 他乡会上遇半生不熟人 “这位婶子,您家这后生生的可真精神,相看婚事了吗,定亲的求个百年好合,未婚的求个天赐良缘…… “……婶子大娘们来瞧一瞧看一看呐,给家里的姑娘小子们抽一根姻缘线占占姻缘呐,不是好彩头不要银钱嘞……” “麻花,香酥好吃、纯白面做的麻花嘞、这位郎君娘子,给家里的孩子们带点麻花回去淡淡嘴吧……” 乐宝耳朵里响起三婶和大阿奶招揽客人的响亮声音。 别说,这几嗓子下来,真有几个妇人们感兴趣,领着自家姑娘汉子们往姻缘树走去。 还有几个小娃儿看着香酥的麻花,揪着大人的衣摆直流口水,嘴里哼唧着要买麻花吃。 她看看对树挑拣姻缘线的大姑娘小伙子,又瞅瞅被娃儿歪缠的没法,去买麻花的大人们…… 倏地,乐宝顿时豁喇喇省悟。 俗话说酒香也怕巷子深,别人不是不喜她们的竹簪头花,而是眼睛都被会上旁的好玩的占据了,她得吆喝,大声的吆喝。 旁人才会听见、看见…… 乐宝眼睛亮亮,对着熙攘的行人们就是一嗓子:“头花,竹簪头花,通通六文一支呐!” 她鼓足了劲儿喊,声音清脆嘹亮,附近人群霎时一静,俱扭头寻声望去。 见果然有戏,乐宝更加来劲,嗓门比方才还要更大几分:“头花,竹簪头花,不卖十文、也不卖八文,通通六文一支呐。” 往来行人好奇看过来,这么多目光投过来,大毛妮顿时羞窘的脸颊通红。 二毛妮见有人好奇围过来,忙把深色竹簪头花,和鲜亮竹簪头花各拿起几支,供人挑选。 接下来,有好几个人一窝蜂过来询价,大毛妮见乐宝忙前忙后招呼客人,也顾不得窘迫,硬着头皮和客人介绍起自家的头花。 有妇人领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走过来,她先是对大毛妮和二毛妮打量片刻。 方笑着道:“我瞧着你俩头上戴的这种就挺好,给我闺女也拿支这样的吧。” 大毛妮簪戴的是朵桃红色头花,二毛妮簪戴的是朵粉蓝头花。 俩姑娘一冬天下来,皮肤白皙细嫩,被花儿一衬,越发显得发黑而眸亮,肤白而春红,宛如春日里新抽出的柳芽儿,娇嫩惹眼。 “这位大姐姐,你生的可真白,戴这支头花,肯定好看的不得了。” 乐宝拿起一支浅紫色竹簪头花,乐呵呵递给妇人旁边有些羞怯的姑娘。 姑娘接过头花,眼里带着喜色,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能簪上试试吗。” 大毛妮闻言,忙接过头花,替姑娘插在发髻一侧。 妇人端详姑娘片刻,面上带着满意,这小摊上的头花做工不错,而且比货郎和集市上卖的更便宜。 妇人痛快付了六个铜子,正离开时,看着摊子上深色的头花,脚下就是一顿。 “这位婶子,咱们的头花颜色全的很,哪个年纪戴的都有,您也挑一支簪上试试。” 妇人笑道:“我一把年纪,有个木簪就尽够了,哪里还好戴花儿。” 大毛妮闻言,忙拿起一支深茄色竹簪头花,笑道:“婶子您瞧着就端庄,这支茄色头花正配婶子的品格。” 这话一出,妇人不禁咯咯笑出声:“我一个农妇,哪里说得上啥子端庄品格。” 大毛妮有些卡壳,不知怎么接话。 二毛妮忙上前一步,脆声笑道:“婶子,您行止有度,这就是端庄,咱们虽是农家人,但一不偷二不抢,勤勤恳恳生活,端庄和品格,可不是只有富贵人家才有的。” 妇人微微一怔,抬手接过大毛妮手上的竹簪花。 多少年了,从她成婚后,她就再没簪戴过任何一朵花儿。 她亲娘和婆婆不止一次同她说,成婚的妇人簪戴头花不庄重,让人看着轻佻,不是个过日子的贤妇模样。 为了当个贤妇,她一支木簪,簪了十几年。 姑娘从妇人手里拿走竹簪花,小心簪戴在娘的发髻上,她打量片刻。 笑道:“这花儿娘簪戴着可真好看,瞧着年轻好几岁,咱们买了吧。” “哎,听我闺女的。”妇人眼里泛着光,笑着从怀里掏出十二个铜子,递到了大毛妮手上。 大毛妮把铜子放进乐宝背着的小包包里,嘱咐她仔细收好。 乐宝喜滋滋拍着微有些重量的小包包,对着母女二人的背影,说好几句夸赞二人大方的吉祥话。 接下来,又连着卖出去好几支竹簪头花,许是开了张,小摊慢慢也打开了销路。 天将晌午,行人香客越发多起来,梁青娥打发林飞鹰和长福把大黄牵去吃草,她则坐在牛车上,看几人使出浑身解数招揽顾客。 要说最卖力的,还是数秦兰花,这娘们花椒树上挂着的红绳彩头,几乎能被她说出花来。 而月老祠供奉的就是月老,不管是专为上香、还是凑热闹来玩的,多会买些象征好姻缘的玩意儿,以此讨个吉利。 秦兰花卖的又是象征姻缘的红绳,她又特别会编故事,说的话那是一套连着一套,简单一个红绳,愣是和说书人嘴里的画本一样,那是玄异奇妙的紧。 且红绳卖的也不贵,更是备受家有适龄儿女的妇人们,还有未婚姑娘汉子们的喜爱。 大陈氏生意也不差,很多人烧完香纸后,都会从庙会上带些零嘴儿,给家里老幼沾沾好运。 这么两三个时辰卖下来,她带来的两背篓麻花,竟足足卖出了一篓半。 乐宝仨姐妹的竹簪头花销的也不错,从开张后,也卖了足有五十来支…… 梁青娥起身走上前,拍拍乐宝的肩,慈爱道:“饿不饿,这一上午,喊的嗓子只怕都干了,摊子我看着,一会儿你三叔回来,让他带你们瞅瞅会上有啥好吃的。” 乐宝摸着空瘪瘪的肚子,嗯嗯点头。 不一会儿,林飞鹰和长福牵着吃饱喝足的大黄走了回来,梁青娥忙唤林飞鹰带仨姐妹去吃些饭垫垫肚子。 “娘,我来看着摊子,你带着她们仨去吃饭吧。” 老娘还没吃饭呢,他做人儿子,哪好闲吃闲逛。 梁青娥也不推辞,开口邀大陈氏和俩侄媳妇同去,三人都以会上吃食太贵,她们带了干粮为由,拒绝了。 梁青娥也不勉强,交代长福看好大黄,带着仨姑娘,就往里面走去。 月老祠前人头攒动,行人们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或提着香果、或捧着香纸,纷纷往庙里行去。 人群摩肩接踵,几人留意到,越是靠近祠庙的位置,摊位生意越好。 祠内香火旺盛,烟雾缭绕,还没靠近,香火味已经灌了满鼻子。 “咱们要是能占到这边的位置,竹簪头花肯定不愁卖。” 乐宝见这边摊位前围满询价的客人,不禁满眼羡慕。 “林家阿奶,你们也来赶月老祠赶庙会了呀。” 正推挤着往前走,就听一道清亮的声音穿过喧嚣热闹人群,在耳边响起。 梁青娥原本没有搭理,但那声音又喊了一声。 她转过头,就见一个卖手帕荷包的摊位前,一个年轻小哥,瞧着自己等人笑的憨实欢喜。 瞧着似有几分面善,只是在哪里见过来着。 梁青娥正冥思苦想着,就听乐宝脆声叫道:“阿奶,是绣庄的伙计哥哥,他还送咱们好多绣线呢。” 乐宝这样一说,梁青娥恍然想起,眼前叫自己的小哥,可不就是在绣庄做活的小伙计吗。 在他处碰见同镇的人,对方又极有礼同自己打招呼,梁青娥带着仨孙女,笑着走了过去。 第219章 绣庄掌柜的大外甥 “原来是你这后生,今儿也跑这儿摆摊来了。” 梁青娥笑着打量一眼面前的摊子,摊子由几条长凳支撑着,上面铺架着木板,木板之上还铺着深蓝色粗棉布。 摊子不大,收拾的却十分用心,荷包手帕、香囊香袋整齐摆放在蓝色垫布上,蓝色粗布作底,辉映得各色绣品愈发鲜亮风雅。 “林家阿奶,这会儿上香的人正多,进来歇歇脚,喝杯茶水吧。” 小伙计笑出一口白牙,把几人往摊子后边让。 梁青娥这才发现摊子后面的空地上,还撑着一把油纸伞,油纸伞下置着一桌一凳一个小泥炉,泥炉上坐着一个铜壶,有白色水汽正冒出来。 “你们掌柜倒是厚道妥帖,还怕你守着摊子渴着累着。” “掌柜正是我舅舅,这些都是我舅母准备的,林阿奶,您老和几位妹妹进来凉快凉快。” 梁青娥闻言,心里就有几分了然,怪道这小伙计当日能进言送自家绣线呢,敢是绣庄大掌柜的血脉亲眷。 见小伙计目光有意无意总飘向大毛妮,梁青娥是过来人,略一琢磨就咂摸出别的意味。 “不了,咱们在那边也摆了个小摊子,赶着吃完饭,咱们还得回去守摊子呢。” 小伙计眼里浮上失望,眼睛不自觉又看向大毛妮,许是怕人发觉,目光一触即离。 “既林阿奶还有事忙活,晚辈就不勉强了,我这摊子上备有热茶水,若有需要,尽管随时过来取用。” 梁青娥正欲客套两句,就听乐宝“哇”的一声惊呼起来。 她忙低头看去,就见乐宝一边翻动摊子上的手帕,口中连连惊呼:“这几方帕子是我萍萍姐绣的,这几方帕子是我小丫姐绣的,这个帕子是我大姐绣的,这个也是我大姐绣的……” 乐宝从中挑出两方手帕,伸到大毛妮面前,得意道:“大姐,这是你绣的,我没看错吧。” 大毛妮被几双眼睛注视,脸上不由泛起红晕,她微微偏开头,声音细细:“偏你眼睛尖,是我绣的。” “大哥哥,我大姐绣的帕子好卖吗。” 乐宝眼睛晶晶亮,满是期待盯着小伙计。 “好,挺好卖的。”不知怎地,小伙计只觉脸庞没由来的有些发热、发烫。 “那大哥哥,我姐姐们绣的帕子,你卖多少铜子呀。”乐宝十分好奇。 “帕子八文一方,荷包十二文一只……” ”哇,竟卖这么贵,大姐,你真厉害,绣的手帕竟能卖这么贵。” 二毛妮:“………” 这丫头是不是傻的,这些手帕荷包就算卖八十文,那得来的铜子,也都是进了绣庄的账上。 和她们又有啥关系。 不管手帕还是荷包,她们已经和绣庄银货两讫,绣庄给她们的收购价是四文和六文啊。 想到这些手帕荷包,绣庄足足提上一倍价转手卖出去,二毛妮就十分心塞。 乐宝却还是拍手笑道:“那天掌柜阿爷拿出来一箱子手帕,说还有几箱子荷包压在手里,我还愁他怎么出货呢,原来是把东西都往庙会上销啊。” 小伙计笑道:“也不全是往庙会上销,不过逢会卖这些,确实比店里销的更快些。” 梁青娥见有客人来问香囊,便道:“好了,咱们走吧,不耽误……” 小伙计忙道:“林阿奶,我叫陆秋生,您是长辈,直接喊我名字就行。” 梁青娥笑笑,从善如流:“咱们就不耽误你秋生哥哥做生意了。” 陆秋生听梁青娥直接唤他的名字,笑容更灿烂几分:“那林阿奶,乐宝妹妹,你们慢走,得空过来喝茶。” “哎,秋生哥哥得空也去咱们摊子玩儿,我三婶卖姻缘线呐,可好玩儿了。” 乐宝把手帕放下,礼尚往来邀请一回陆秋生。 “嗯嗯,晓得了。” 陆秋生挥挥手,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笑的憨傻。 “哎,小伙子,这方绣着荷花的帕子,怎么卖。” 陆秋生一把把帕子夺过去:“这方帕子不卖,您再看看别的……” “那这方刺苔花的……” “这方帕子也不卖,您再看看别的……” 客人:“………” 神经病啊,合着只要她看中的,就都是不卖的是吧。 客人气哼哼,扭身走了。 陆秋生把帕子展平叠好,小心揣在了怀里。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把帕子重新掏出来,放进了随身背着的钱袋里。 姑娘家的名誉胜过一切,等将来…将来…… 若果然有将来,他要堂堂正正把这两方帕子,重新揣到自个怀里。 梁青娥带三人逛一回,最后挑了家汤面摊,要了三碗肉丝面。 很快,四碗面端了上来,乐宝问店家价格,听到肉丝面一碗八文钱后,禁不住有些肉疼。 这么四碗面,她卖五支头花都还不够。 这么贵的面,她得吃完才不浪费。 乐宝拿着筷子,略吹了吹,也顾不得烫,咕噜咕噜就吃完了一碗面。 填饱了肚子,几人也有了讲话的兴致。 二毛妮想起乐宝方才在陆秋生摊铺前说的话,忍不住一点她额头。 哼道:“你是不是傻的,你作甚夸他们绣庄,咱们辛辛苦苦绣的帕子,他们却收这么便宜,一转身竟卖这么高的价格,可见是黑心。” 乐宝捂着脑袋瓜,也有些不高兴:“那能怎么办,要是绣庄收的手帕压根就卖不出去,那你和大姐还有萍萍姐小丫姐绣的手帕荷包,该往哪儿卖呢。” “只有绣庄收进的绣品好销,掌柜阿爷才会继续收你们绣的东西呀。” 闻言,二毛妮面色就是一僵。 “你管我往哪儿卖呢,他都能卖出去,我肯定也能卖出去。” 乐宝认真想了想,点点头:“对哎,回头你和大姐绣的手帕攒起来,咱们也往庙会上卖。” 二毛妮有些沮丧,她倒是想,只她那三脚猫的绣工,能卖出去就罢了,想卖高价,只怕不够客人挑剔的。 梁青娥含笑看着斗嘴磨牙的俩孙女,扭头见大毛妮静坐一旁,神色不由就是一顿。 瞧刚才那陆姓小子看大毛妮的模样,若她所料不错,该是对她这大孙女有意。 只是这小子虽瞧着还好,到底不知根底。 好在大毛妮今年才十五岁,婚事上头倒不算太急。 只姑娘家说亲就这么两三年好时间,早点打听打听附近村子适龄的儿郎,也省得到时抓瞎。 一行人回到摊子,林飞鹰见老娘和侄女们回来。 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你们走后,又卖出去十二支头花,一共是七十二个铜子,都在里面了。” 第220章 你替男人要辛苦费,我替孙子要润笔费 乐宝忙接过钱袋,往小桌上一倒,叮叮当当开始数起来。 数完后,她乐滋滋笑道:“正正好好七十二个铜子。” “咱们乐宝可真厉害,都能数这么多数了。”大陈氏开口夸道。 乐宝被夸,顿时昂起头,一脸得意。 秦兰花忍不住翻个白眼,小声嘟囔道:“活像谁没见过那几个铜子一样,用得着防贼一样再点一遍吗。” 乐宝笑嘻嘻扭过头,看着秦兰花,脆生生道:“阿奶说过,当面点钱不丢人,三叔把卖头花的钱给咱,我可得数得明明白白,这样以后多了少了,就都和三叔没关系啦…… 要是我稀里糊涂收了,回家再数,要是铜子数不对,那不就说不清了吗,要是把这事瞒着,我肯定会一直怀疑三叔给我的铜子本来就少…… 要是跟三叔直说,三叔要是清白的,心里肯定觉得委屈,觉得我冤枉他,这样的话,我和三叔都会不开心,都会觉得对方不讲理,明明只要当面把钱数清楚,就能避免这些矛盾,干嘛非要死要面子活受罪,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呀。” 秦兰花:“………” 她刚才没说啥吧,这死丫头就给她长篇大论一顿掰扯。 可显着她聪明能耐了,真是牙尖嘴利! 卖香纸的小贩见乐宝小小年纪,说话却头头是道、条理分明,不由就冲梁青娥竖起个拇指。 “婶子,你家这小孙女口齿可真伶俐,长大可了不得。” 梁青娥笑着摸摸乐宝的头发,面上满是谦和。 到下晌时,逛庙会的人慢慢少了很多,大陈氏带来的两背篓麻花卖的那是干干净净。 最后剩下的两捧碎渣渣,她和两个儿媳、还有大孙子长福一人分点,就着带来的水,全当午饭了。 秦兰花和林飞鹰听汤面八文一碗,都有些不舍得。 从旁边摊子上买四个素包子,就着竹筒里的水,勉强混了个半饱。 他们家离的远,为避免摸黑赶路,几人略歇歇,就收拾收拾摊子,赶牛车启程上路。 卖香纸的妇人颇和善,让他们只管家去,明儿过来还摆他家香纸铺旁边,说罢拿了个条凳横在那里,就算占住这个摊位了。 牛车来回都满满当当,乐宝坐在车上,开始数她们带来的竹簪头花卖去了多少。 足足数过三遍,乐宝冲随牛车走的大毛妮二毛妮道:“大姐二姐,咱们今儿一共卖了七十八个竹簪。” 秦兰花一听,快速心算起来,算着算着,她脸色就变了。 她辛辛苦苦一整天,原以为自个卖两百来根红绳就很厉害了,哪成想竟还没这仨丫头片子挣的多。 大陈氏笑着夸道:“了不得,我这两背篓麻花卖出去两百多个铜子,我就觉得多得很呐,竟还没她们姐妹仨得的一半多。” 听到大陈氏没自己挣的多,秦兰花脸色稍好看一些。 她余光瞥见男人一脸与有荣焉,眉头还没皱起,心里就是一动,眼睛霎时亮起来。 她微微放慢步子,看一眼悠哉悠哉坐在牛车上的乐宝,自己咯咯先笑了两声。 “乐宝啊,你们能挣这许多银钱,可得好好感谢你三叔,要不是他没日没夜给你们做竹簪,你们哪里能揣这么老些铜子在身上。” 婆婆在旁边,秦兰花不敢说太明显,隐隐暗示道。 乐宝嗯嗯点头,冲牵着缰绳的林飞鹰喊道:“三叔,多谢你给咱们做竹簪,等把竹簪花都卖完,我和姐姐们给你割肉打酒吃。” 秦兰花:“………” 不都说这死丫头灵慧的很吗,搁这给她装傻是吧。 还割肉打酒,这大饼画的,谁信谁就是傻子。 且两斤肉和一斤酒才值多少银钱。 上好的五花肉十五个铜子一斤,两斤就算它三十个铜子,浊酒一斤三十个铜子,满打满算花费六十个铜子。 六十个铜子就想把她打发了,想得美。 她男人那几天光竹簪就做了足足三四百个,一个竹簪就算它一个铜子吧,那折成银钱也有三百多个铜子。 三百多个铜子,买肉不挑肥瘦的话,那买来的分量只怕比这赔钱货的身量还大些。 秦兰花气闷非常,脑子飞快转动,盘算着怎么才能成功从中分一杯羹。 林飞鹰倒是很高兴,要知道,从来只有当闺女的,会给老子割肉打酒吃。 乐宝说给他割肉打酒吃呢,说明这丫头心里,还是亲近自个这个亲爹的。 “咳咳……”秦兰花清了清嗓子,笑着道:“乐宝啊,你三叔不爱吃肉吃酒呢,他给你们做这么多竹簪,你就没想着给他些辛苦费……” “我说你这娘们有完没完,给自家孩子做个竹簪,那就是随手的事,你要的哪门子辛苦费,说不出不嫌丢人。” 林飞鹰当即打断婆娘的话,额头青筋直跳,显然气的不行。 梁青娥脸色沉下来,眼睛冷冷看着秦兰花:“老三家的,你倒是说说,该给老三多少辛苦费合适。” 秦兰花不理男人暴怒警告的视线,强撑着笑脸,道:“竹簪一文一根咋样,孩他爹做了差不多四百个竹簪,都是自家侄女儿,我给点人情,就算三百文好了。” “我呸,三百文,你这娘们真是狮子大张口,不怕撑死了,老婆子我拿三百文出门吆喝一声,村里人能给我背一篓子截好的竹簪,你想要三百文,也不看自个配不配。” 她怎么就不配了,她男人辛辛苦苦截竹簪,后面还帮着磨竹簪,她要三百文,完全合情合理。 秦兰花满心不服,却不敢吱声。 梁青娥见林飞鹰只会无能狂怒,却连骂都不骂这贪婪的婆娘半句,顿时就来了真火。 她冷笑一声,定定看着秦兰花,声音冷沉:“你既开口替你男人要竹簪的辛苦费,那老婆子这里也有话要知会你。” 被婆婆阴沉的目光盯着,秦兰花很有些如芒在背。 她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觉告诉她,婆婆接下来的话,不是她想听到的。 “你替你男人要竹簪的辛苦费,老婆子也替我两个孙子要润笔费。” 啥,润笔费,秦兰花脸色当即大变。 第221章 让这婆娘出出血 秦兰花听婆婆提润笔费,心一下凉了半截。 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大壮二壮这俩小崽子几天下来,差不多写了将近有七百个红彩头。 她一根红绳加上彩头才卖两文钱,这老婆子口口声声说要润笔费,这是打着主意要敲她多少竹杠。 秦兰花咬着嘴唇,眼睛转了转,找个理由推脱道:“可是娘,这彩头要是没我拿到会上卖,就算大壮二壮写的再好,也是白搭啊。” 梁青娥瞪她一眼:“若没我俩孙儿写出来,你拿啥去卖,就你那破红绳,有啥稀罕的地方,想同今儿卖这么老些,你做梦说不定还更快些。” “且大壮二壮这些日子只要放学回来,旁的那是啥事都干不了,尽被你这娘们拘着写彩头,孩子们辛辛苦苦忙活一场,你当长辈的,好意思空手套白狼、占侄儿们便宜吗。” 秦兰花被说的面红耳赤,她想说她有啥不好意思的,这俩小崽子这几年花公中恁多银钱读书识字。 如今学得文章在腹中,给家里做点贡献怎么了! 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忙抬头去看男人,但林飞鹰却是一个眼神都不给她,只自顾自牵着缰绳,兀自沉默朝前走着。 这也是个歪屁股的混蛋玩意儿。 秦兰花呕的要死,虽知再争下去也讨不到啥好处,但又不甘心被这老婆子白白占便宜。 最终,她咬了咬牙,妥协道:“行,我给,我给润笔费还不成吗。” 只是给多给少,就由她自个说了算了,秦兰花虽然还是肉疼非常,心里到底痛快了些许。 然梁青娥接下来的一番话,仿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这还差不多,都是一家人,老婆子也不给你来虚的,一个彩头就算它一文钱如何。” “一个彩头一文钱,你老咋不去抢。” 秦兰花声音尖锐,一个彩头一文钱,七百个彩头就是七百文。 那她这些日子忙忙活活是为啥,给那俩小崽子做嫁衣裳吗。 七百文,这死老婆子怎么说得出口。 秦兰花气的呼哧喘气:“娘,这太多了,哪有这么高的润笔费,你这分明是为难我。” 梁青娥冷哼一声:“你家男人做竹簪费力气,我孙儿们写字就不累了。” 好好好,合着在这等着她是吧。 不就是她问这小赔钱货要辛苦费,这老婆子心里不满意,搁这埋伏她呐。 这心只怕都偏到脚后跟了吧。 秦兰花虽百般不情愿,但形势比人强,也只得忍气服软。 “娘,原是我小心眼儿,咱都是一家人,说啥辛苦不辛苦,孩他爹吃用家里的,侄女儿们有事,他随手帮个忙,那还不是应当应分的,这辛苦费咱就不提了,就当没有这回事,成吗。” 大陈氏见这婆娘能屈能伸到这般地步,眼睛都气红了,嘴里还能哈哈笑。 不由佩服的啧啧两声。 刘春梅和吴荷香都有些尴尬,两人对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把脚步又放慢些,默默跟在几人身后。 梁青娥见秦兰花主动妥协,心里却是打定主意给她一个教训。 这娘们不是整天钱钱钱,一点亲情都不讲吗,她今儿非得让她出出血不可。 梁青娥看着神色忐忑的秦兰花,冷声道:“你们不要辛苦费是你们顾惜侄女们,就像你方才说的,都是一家人,吃用都是家里出,也不提啥辛苦不辛苦,但润笔费你们却得给我孙子们…… 大壮二壮这几日写这么多字,累的那是筷子都拿不稳,这事我做主,给俩孩子一百文就行了…… 还有,写字用的笔墨都是公中出银钱添置的,这几日可是耗费了不少,你得折钱补上笔墨的损耗,就两百文吧,少一个子都不行。” 秦兰花:“………” 秦兰花忍不住磨牙,她好话说了一箩筐,都说不要这仨赔钱货给她男人辛苦费了。 这老婆子不但要润笔费,这还多出个笔墨耗损费。 咋这死脑筋的老婆子还咬着她不放,非得让她跪下给她磕两个是吧。 这一张口就是三百文,开口就要去她今儿收益的一大半,这老婆子心咋恁黑呐! 秦兰花正欲开口,就听梁青娥声音极冷:“你要是不同意,回去我就让老三送你回娘家去。” 呵!这还威胁上她了。 别说,这一招还真管用,秦兰花迎着婆婆冷沉的眸子,顿时不敢吱声了。 她娘家这几年日子一落千丈,俩嫂子整日不消停,她才不想回娘家去。 忽地,她像是想到了啥,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 看着梁青娥急切求证道:“娘,您之前不是说,咱们各房的营生往公中交银钱时,是把本钱扣除后利润的五成,那这润笔费和笔墨耗损费啥的,肯定就是前期投入的本钱,是吧。” 秦兰花心里不禁暗暗得意,要能成功将这三百文钱算作前期成本,那多少也能挽回些损失。 梁青娥看着沾沾自喜的秦兰花,心里有些复杂。 论起小聪明,这娘们应是三个儿媳里的第一人了。 偏偏整日尽是琢磨如何占家里小便宜、挖自家人墙角上。 梁青娥点点头,这话是她几年前,当着家里一众人面说的,她自然认下。 秦兰花长舒一口气,眼睛一转,又开始琢磨怎么才能遮掩她卖红绳彩头的收益,好往公中少交收益。 只三个摊子摆在一处,婆婆跟个门神一样在旁边不错眼盯着,卖多卖少,基本能估算得大差不差。 还是得想个法子,分开摆摊才好。 一行人回到村子,天色已经擦黑,大陈氏还赶着把明儿要卖的麻花炸出来,带着俩儿媳和大孙子,匆匆就回家了。 回到家,陈秋莲已经做好晚饭,见众人归来,忙掀锅盛饭。 晚饭做的简单,蒸的二合面馒头,稀饭,还有韭菜炒鸡蛋。 这几年日子好过些后,梁青娥就不再限制家里人吃喝,馒头吃完自个拿,韭菜炒鸡蛋每人一大锅铲盛碗里。 至于稀饭,等吃完了馍菜,谁要喝谁自个盛。 大人们和大孩子们拿着馒头,端上菜碗,往院里随便哪儿一坐,就吃上了。 乐宝和四壮五壮六壮两只小手,还不会一手端碗拿馒头,一手拿筷子夹菜,几个孩子则是围着小桌,比赛谁先把馒头吃完,好不热闹。 六壮嘴巴不停,边干饭,边和乐宝汇报今儿他干了啥。 “早起我就把小鹅都带到橘子林里,我拔草,小鹅吃草,他俩还啄出来一个大胖蚯蚓,可厉害了。” 乐宝听到小鹅们都能从土里扒拉出蚯蚓来,也忍不住哇哇惊呼。 接着又切切叮嘱六壮:“六壮,这几日我不在家,你好好照看橘子树和小鹅,等三姐挣了银钱,给你买糕点吃。” “三姐,我不要糕点,你能不能给我买个弹弓,我想要弹弓。” 乐宝毫不迟疑:“行,三姐给你买。” 秦兰花翻了个白眼:“可拉倒吧,你才多大,有个啥准头,这要是不小心打到谁眼睛上,瞧人家爹娘不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赔命。” 第222章 怎么才能隐瞒摊子的收益 乐宝眉头微皱,三婶话虽说的难听,然确实是这么个理。 村里大孩子们玩弹弓游戏,那泥珠子不小心打到人身上,都能把人打的吱哇乱哭。 六壮力气又大,这要是出去也和人玩弹弓,错伤了人,可不是玩的。 她正欲开口劝六壮换个旁的东西,至于弹弓,等他再长几岁,再给他买。 六壮生怕弹弓飞了,忙保证道:“三姐,你放心,我不和人玩弹弓,我就在咱家屋后玩,就打打啄橘子叶的鸟,行不行,你要是见我出去同人玩,就把我弹弓收了,好不好。” 乐宝见六壮黢黑的小脸急的满脸黑红,心里顿时就软下来。 忙道:“好好,三姐给你买弹弓,你自己也要说话算话,不能和旁人一起玩儿。” 六壮点头如捣蒜,再三连连保证。 “哼,反正我话放出去了,要是这小崽子拿弹弓惹了祸,我可不给他收拾烂摊子。”秦兰花气哼哼道。 六壮有些无措,乐宝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到六壮碗里,道:“快吃吧,有三姐罩着你,保管出不了啥岔子。” 六壮嗯嗯点头,一口蛋一口馒头,吃的香甜欢喜。 吃过饭,因明儿还得赶早去月老祠摆摊,众人收拾整理好要带的东西,洗漱完后,就各自回房睡下了。 至于刷洗锅灶、喂猪喂牛这些家事活计,因秦兰花和大毛妮二毛妮都跟着去会上摆摊卖货,家里大小事务,都被梁青娥交给陈秋莲调停安排。 秦兰花原本还想同男人念叨念叨婆婆偏心眼的事儿,只她刚洗完脚,男人的呼噜声就响在耳边。 借着昏黄灯火,扭头就看男人脸上满是疲累。 秦兰花抬起的手顿下来,算了,等这一程子事忙活完,再和他算账不迟。 仿佛刚闭眼,鸡鸣声就回荡在耳边。 众人睁开惺忪的睡眼,从炕上爬起来,忙忙碌碌把要用的东西搬到牛车上。 院门就被拍的“啪啪”作响。 乐宝哒哒哒跑去开门,入眼正是大陈氏和长福,二人各背着个大背篓,压的腰都弯下来。 “大阿奶,大堂哥,大伯娘和二伯娘呢。” 乐宝把二人让进来,没见到刘春梅和吴荷香的身影,不由问道。 “昨儿回去吃过饭,你两个伯娘炸了半宿的麻花,她俩才将将睡下不久,今个儿就让她俩在家里,白日里把麻花炸出来,也省得晚上没货抓瞎。” 乐宝注意到,大阿奶带来的背篓比昨儿要大上不少,这么满满当当两篓子麻花,瞧着比昨儿能多出大半篓子出来。 麻花装上车,仍旧是林飞鹰牵牛赶车,乐宝裹着被子窝在车上,和昨儿一样,牛车刚出村子不久,她就睡了过去。 牛车晃晃悠悠赶到月老祠,时间和昨儿差不多,来往的香客和行人却比昨儿要少些。 卖香纸的夫妻见到他们过来,忙把占着摊位的长凳拿开,笑着道:“你们可算来了,刚才有好几个人想搁这里摆摊,我没让呢。” 梁青娥和大陈氏闻言,忙同她道谢,大陈氏甚至还解开麻花口袋,拿了两根麻花作为谢礼给二人。 卖香纸的妇人推辞几下,方含笑接过。 秦兰花一路都在琢磨如何分开摆摊的法子,别说,还真被她想到一个。 牛车刚一停下,她就冲梁青娥道:“娘,我想和孩他爹分开摆摊,这两个摊子分散卖,收益也能多些。” 这倒是是个好法子,只是…… 梁青娥瞅瞅牛车上唯一的一棵花椒树,若分开摆摊,另一个摊子的红绳彩头可往哪里挂呢。 秦兰花生怕婆婆反悔,一指不远处林子:“让孩他爹从里面砍根柏树啥的、有枝有丫能拴红绳的树杈也行。” 梁青娥想了想,遂点头同意:“成,那就老三去旁处摆摊,你还跟咱们一起,也有个照应。” 秦兰花:“………” 秦兰花有些傻眼,她就是不想和这老婆子搅和一处摆摊,才好容易想出这个化整为零的法子。 这要是还在这老婆子眼皮子底下,那她还折腾个啥。 只她生怕梁青娥起疑心,不敢立时出言反驳。 心里那是骂骂咧咧、强笑着同意了。 林飞鹰没说什么,和长福一起,拎着随车带的砍刀,拿着个空背篓,就朝不远处树林子里走去。 约摸一刻钟后,众人刚摆好摊子,叔侄二人就拖着个小柏树、提着装满泥土的背篓,走了过来。 秦兰花见状,言语中暗暗希望能单独摆摊。 林飞鹰眉头紧皱,立马就给否了,理由也很简单。 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是跟大家一起的好。 秦兰花无法,只得分出去一部分红绳彩头,眼睁睁看着男人把柏树插进背篓里,和长福一起,抬起背篓,找了个空地开始拴红绳彩头。 乐宝和大毛妮二毛妮也十分心动,想跟着三叔一起,再开一个小摊子卖竹簪头花。 梁青娥直接忽略过乐宝,将目光投向大毛妮和二毛妮。 俩姑娘面上都是跃跃欲试,不同的是,大毛妮瞧着有些忐忑,二毛妮则满脸兴奋。 梁青娥思量片刻,点了大毛妮。 这姑娘性子温婉柔顺,实在该多磨炼一些才好。 不说要有多么好的口才,只期望她日后在面对世事、与人交往,能有她自己的力量去处理应对事情。 这力量不是身体上的劲儿,而是内心的坚韧与自信。 大毛妮见阿奶点名让她同三叔一道摆摊,眼睛瞬间睁的溜圆。 她眼眸里闪动着满满的惊喜,长久以来,她一直都以为,阿奶和娘似乎更看重二妹一些。 不是偏爱,而是看重。 大毛妮深吸一口气,对上阿奶鼓励的视线,心里没由来的有些发热、发烫…… 她是家里第一个孩子,理应是弟弟妹妹们的榜样,她该更勇敢一些。 大毛妮兜着乐宝和二毛妮分出来的各色竹簪头花,亲口问卖香纸的夫妻俩借了个长凳,往林飞鹰那里走去。 秦兰花看大毛妮昂首抬步的身影,气的那是牙根痒痒。 这老婆子监视她不算,还派了个小眼睛去监视她男人! 这么一来,她还怎么隐瞒红线彩头的收益。 第223章 有人学卖姻缘线 今天乃是月老祠逢会的第二天,会上依旧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前来上香祈福的香客、以及逛庙会的行人络绎不绝,与昨日相比,今儿最明显的就是,赶会的孩子明显增多不少。 月老祠前,各种各样的摊位鳞次栉比,孩子们嬉笑欢呼声不时响起。 即便平日再节俭的大人,一旦带着孩子逛庙会,基本不会去吝啬那两三个铜子,在孩子指着哪个零嘴祈求想吃时。 只要价格合适,东西实惠,多会解开钱袋,给孩子们买上一些香香嘴儿。 大陈氏的麻花仍旧卖的不错,麻花颜色金黄,稍一靠近,麦香和油香味儿直扑鼻腔,惹得馋嘴娃儿那叫一个走不动道。 巴掌大的麻花一文钱一根,且还是过油炸的,大人们掏铜子的动作都颇痛快。 乐宝和二毛妮头戴鲜亮头花,手里也各拿几支同样鲜艳的竹簪头花,冲着往来行人,吆喝的那是一个卖力高声。 两个模样漂亮讨喜的小姑娘,戴着同样鲜亮讨喜的竹簪花,别说,还真引得不少带着姑娘的妇人上前询价。 令人意外的是,这里面竟还有一部分顾客,是昨儿已买过头花的老顾客,许是对竹簪花的价格和质量颇满意。 今儿便带着亲朋特意来摊子上挑拣头花。 乐宝和二毛妮很有几分受宠若惊,更加不敢怠慢客人,介绍起各种头花的花色、材质和款式,十分的殷勤仔细。 与此同时,秦兰花的姻缘树前,颇有几分冷落。 她看看左边俩丫头热闹的竹簪花摊子,又看看右边大陈氏热闹的麻花摊子,心里颇有几分郁闷。 同样的时辰,明明昨日这会儿,她的姻缘线已经都卖出去小几十根了。 秦兰花扯着嗓子冲行人们吆喝,越喊越是来气。 “这位娘子,你家姻缘线多少银钱一根。” “两文,抽中吉祥话两文一根,若抽到空彩头,则红绳白送……” 秦兰花耐着性子,把买姻缘线的规则,细细说了一遍。 其中就包括抽中空彩头后,如何做法才能让求姻缘的男女,一年之内红鸾星动。 “这位嫂子,两文钱也就能喝一碗浮子茶,喝肚里一泡尿就没了,咱们这彩头上的字,那可是未来秀才老爷亲笔写的,您啊买一根,保管不吃亏。” 秦兰花咬着牙,昧着良心狠狠夸了夸大壮和二壮。 “还未来秀才老爷,也就是说,写彩头的这人现在和咱们是一样的,就是一个白身,一根红绳两文钱,这也太贵了,我刚从那边过来,人家姻缘树上的红绳彩头,只要一文钱一根……” 这妇人嘟嘟囔囔说完,毫不留恋就走了。 虽秦兰花心里很赞同这妇人说大壮二壮是白身的话,然现在有另一件事更让她关注。 她眼睛顺着妇人方才指的方向,忍不住眯起。 这老娘们说她刚从那边过来,人家和她一样的红绳彩头,只要一文钱一根。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会上还有另一家和她一样,不辞辛苦装扮姻缘树卖红绳的,且价格还便宜这么多。 她就说,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问完价格后,就再没了要买的兴致。 敢是有人降价恶意竞争啊。 可昨儿头会,明明只有她一家用姻缘树卖姻缘线啊。 虽会上也有卖红绳的,但人家都是穿个红瓷珠,做成手绳卖的。 她敢说,整个月老祠逢会,她这样卖姻缘线,那是独一份。 梁青娥在摊子后面的马扎上坐着,自然也听到了妇人的话。 她走上前,皱眉道:“你只管吆喝卖你的红绳,我去溜一圈瞧瞧。” 秦兰花一时也没辙,只得气闷点头。 乐宝耳朵十分灵,听阿奶说要去会上溜逛,忙也要跟着一起去。 她的理由十分充分,她要给六壮买个弹弓,这是昨儿已经答应过的。 梁青娥没多说什么,牵着乐宝的手,三两步就混入了往来的行人中。 两边小贩们招揽顾客的吆喝叫卖声,香客行人的说话声,孩子们的喧闹声,时不时还有孩子要吃喝不得、撒泼耍赖的哭闹声…… 整个会上十分嘈杂,梁青娥瞧着乐宝,顺着人流,往会尾走去。 刚走出约摸十来丈距离,梁青娥就见一溜摊位最末尾处,一株十分张扬、挂满红线的桂花树,正立在一个高高的陶盆里。 显然,这就是方才那妇人说的,别的摊位上的姻缘树了。 小贩是个身形瘦长、眉眼精明的中年汉子,他站在挂满红线的桂花树旁,正张口吆喝什么。 离的有些远,周围人声又闹腾嘈杂,梁青娥听不清楚。 乐宝也瞧见了,她眼里带着诧异:“阿奶,这人的树装扮的和三婶的姻缘树好像。” 梁青娥点点头,两人走得更近些,就听这小贩张口喊的是,“姻缘线,一文钱一根呐,系上同心一百年呐。” 这人红绳一根卖一文钱,比三儿媳的定价,便宜了一半。 而且,这人用桂花树做姻缘线拴红绳彩头,绿叶红绳交相辉映,确实比三儿媳那棵光秃秃的花椒树,瞧着惹眼许多。 这人显然做足了准备,不管从价格,还是从姻缘树造型,都完胜三儿夫妻俩多日的筹谋。 梁青娥没有再靠近,而是和乐宝蹲在个卖竹蜻蜓的小摊前,装作挑选竹蜻蜓。 暗暗观察这小贩片刻,看他是如何招揽客人、又是如何给姻缘线编噱头的,最后同卖竹蜻蜓老头打听几句,而后花一个铜子买个竹蜻蜓,牵着乐宝二人就走了。 乐宝拿着竹蜻蜓,生怕被人碰坏了,忙放进身上背着的小包包里。 顺着人群,二人往月老祠的方向走,经过自家摊位时,乐宝见二姐一人忙忙碌碌招呼客人,心里就有些不好意思。 她纠结几息,仰头道:“阿奶,我还是先去卖竹簪花,晚点再买弹弓吧。” 梁青娥笑着道:“也成,过了晌午人少些,价格也能便宜些。” “嗯,那阿奶帮我看看有几家卖弹弓的,再问问各家的价格。” 梁青娥答应下来,看着乐宝走进摊子后,抬步继续往前走。 在经过林飞鹰和大毛妮的摊位时,自然而然的,她问起二人张开情况。 林飞鹰摇摇头,只说问价的人多,一听到报价,就都走了。 他摆了这大半上午,嗓子都吆喝哑了,才只卖出去三根红绳。 梁青娥猜测这三根红绳,怕还是那小贩摆摊前,卖出去的。 大毛妮听阿奶问生意如何,神色是藏不住的开心。 说这大半上午,她足足卖出去二十支竹簪头花。 梁青娥鼓励她两句,没多说什么,又继续往前走去。 在经过一个卖春幡的摊子时,看着摊主摊铺上的各色彩带,她心里就是一动。 等把会上都逛过一圈,中间碰见两个卖弹弓的摊子,问清楚价格后,她方又回到林飞鹰摊位前。 见三儿看着柏树做成的姻缘树凝眉不展,梁青娥开口,把有关会上还有一个摊子卖姻缘树,且人开价只有一文钱的事,说了出来。 林飞鹰愕然过后,皱眉道:“娘,那咱们难道也跟着降价。” 想起婆娘对姻缘线抱有的期待,林飞鹰一时拿不定主意。 第224章 梁青娥的法子 第224章 梁青娥的法子 跟着降价卖,倒也算是一个办法。 月老祠逢会满打满算只有六天,且越往后,来逛庙会的人就越少些。 坚持原价,压根扛不住。 梁青娥想到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只怕现在就算他们肯降价卖,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 “你俩昨儿卖了两百多根姻缘线,要是这些老顾客今儿还来赶会,看见你们降价,要你们退差价甚至于退货,你们是退还是不退。” 林飞鹰听老娘剖析完后,神态更加无措,坚持原价就会没有生意。 降低价格,老顾客看到不依不饶,会让他们退货退差价。 做个生意,咋就这么难。 且这还只是简单卖个红绳,林飞鹰想不出好法子,一时愁的头大如斗。 “大毛妮,你先帮你三叔看一下他的姻缘树,有要买的,还是两文一根。” 梁青娥心里有个想法,只这营生是三儿夫妻的,未免有人说她手伸太长,她决定只把法子说给二人听。 至于要不要依着她的法子做,则全由二人决定。 大毛妮点头,目送阿奶和三叔离开,看着熙攘的人群,再次脆声吆喝起来。 另一边,秦兰花见乐宝回来,就忙拉着她,问她们探查的情况到底如何,是不是真有人也卖姻缘线。 “嗯,会尾那里也有个卖姻缘树的,那树布置的,比三婶你这棵还要好看,红绳只卖一文钱一根……” “生意怎么样?生意看着还不错,我和阿奶去时,旁边围了好几个人选红绳呢!” 面对三婶的问询,乐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实回答。 秦兰花听下来,气的脸都红了。 “这人能要点脸吗,吃人家嚼剩下的有什么意思,竟然还卖这么便宜,这是不给我留活路啊。” 把红绳拴树上充作姻缘树,这是她和男人辛辛苦苦、好容易想出来的赚钱法子。 如今就这么被人轻易学去了不说,这人竟还摔锅砸碗,坏她生意。 饶是她想挽起袖子找那人干一仗,都没名头可用。 人家在庙会上想卖啥就卖啥,毕竟就算是官老爷,也没规定姻缘树只能她家卖,不许旁人跟着卖。 秦兰花心里气闷非常,抬头看见婆婆和男人走过来,忙问男人今儿生意如何。 待听说生意寥寥、客人询价就走后,她更是气的对那学卖姻缘树的小贩,破口大骂。 她昨儿还在冥思苦想怎么隐下姻缘线的收益,这会儿倒是不用绞尽脑汁想这事了。 他们家姻缘树就算化整为零分开摆摊,那也是没得生意的。 秦兰花一时欲哭无泪。 “行了,才多大点事,哭丧个脸有啥用,我这里有个法子,你们要听,我就说,不听,就算了。” 梁青娥见这夫妻俩一个比一个愁眉苦脸,不由张口骂道。 “听听听,娘,您老快说,您老吃过的盐,那是比咱们吃过的饭都多,要是这法子能让咱们备下的红绳都销完,以后啊,您就是我的亲娘。” 梁青娥忍不住嘴角抽动。 她也懒得理会秦兰花这不着四六的话,直接把她的法子说了出来。 听完后,秦兰花眼里带着防备:“娘是说,把这摊子交给你,由娘你降价把这些红绳都处理了。” 梁青娥点点头,千说万说,这姻缘线说到底就是一根红绳。 卖一文钱也就是少赚一些,至于为啥降价,当然是投顾客之所好啊。 在有更便宜的姻缘线竞争下,卖两文钱它没人买啊。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姻缘线毕竟不是长久买卖,它依托于月老祠的独特信仰。 等庙会结束,这些红绳那就只能落灰。 虽说后头各镇各山一年一度都有庙会庆会,然不管是去生子娘娘庙卖姻缘线、还是去财神庙卖姻缘线,恐怕都不好使。 秦兰花还想再争取一下:“娘,不能我和孩他爹降价卖吗,您都这把年纪了,万一累着您,那就是我俩的罪过了。” “你们卖也成,我还落得清闲,但要是让昨儿的客人瞅见你俩今儿降价卖,你们尽早把铜子准备好,等人家要退货退差价,铜子给人家就成。” 听到说不准要退货退差价,秦兰花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形势比人强,这要是哪个难缠客人立逼着他们退差价,要是吵嚷起来,那这门生意是彻底不用做了。 秦兰花不笨,虽然极不愿,心里还是有了决断。 见婆婆老神在在坐了下来,她忙道:“就听娘的,赶着这几日把红绳都销出去就行。” 梁青娥闻言,就伸出手:“拿来。” “什……什么……”秦兰花一脸懵逼。 “钱袋啊,你以为光降价就能顺利卖出去啊,人家那姻缘树红是红,绿是绿的,你俩这姻缘树不得重新装扮装扮。” 秦兰花虽不舍,还是老实交出了钱袋。 “娘,这里面一共是两百个铜子。” 梁青娥掂了掂,数出五十个铜子,递给林飞鹰:“去卖春幡的摊位上,买些彩带回来。” 林飞鹰接过铜子,转身急忙就走了。 不多会儿,抱着一顶春幡,和各色鲜亮的彩带赶了回来。 林飞鹰带回的这顶春幡用柳枝做骨,上面插着鲜亮的花儿,后面缀着五色彩带,风吹过,迎风招展的,瞧着好不飘逸漂亮。 乐宝看见春幡倒是很开心,虽幡架上插的花儿都有些晒蔫了,她仍乐呵呵把春幡戴到了头上。 五色彩带飘在身后,配着乐宝咯咯的清脆笑声,瞧着生机勃勃。 梁青娥接过林飞鹰手里的彩带,指使他把姻缘树搬到大毛妮那里去,等两棵树排排放一起后…… 她想了想,让林飞鹰带着大毛妮,去别处找个地儿摆摊。 且让他和秦兰花在回程之前,都不用过来。 瞅着两棵姻缘树,梁青娥凝神想了想,拿起五色彩带,开始着手改造起姻缘树来。 半刻钟后,她手上一大束五色彩带则全系在两棵姻缘树上。 两棵一人高的姻缘树上,密密挂满了鲜亮的红色姻缘线,每根姻缘线底下则坠着叠起的红彩头。 斑斓的彩带均匀绑系在各个枝丫上,微风拂过,彩带轻轻飘动,两棵立在一处的姻缘树,瞧着更加绚丽多彩、灵动夺目。 不少行人围拢过来,看着惹眼的姻缘树,眼里俱带着喜意。 梁青娥看着围聚过来的人群,扬声吆喝:“姻缘树生姻缘线,命中注定到百年,红线牵出美娇娘,月老薄上证良缘…… 各位家有姑娘小子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呐,红线手腕缠,您必得佳媳贵婿呐……” 第225章 砸场子 第225章 砸场子 吆喝声刚一落下,围观人群中,就有人开口询价。 待听说一根红绳只要一个铜子,且抽中空彩头后,不用掏钱且白得一根红绳…… 一个老妇人挤到最前面,把一文钱塞给梁青娥,就去解红绳,边解边念叨。 “我小儿子翻过年都二十好几了,老天保佑,可不能让他打光棍啊,给老婆子一个好兆头,最好赶紧有个姑娘能看上他。” 旁边一个中年妇人听她絮叨,下意识就看向身旁的闺女,忧虑道:“妞儿,你也去解一根红绳下来瞅瞅是好是坏。” 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见一众人都盯着自己看,面颊倏地绯红。 颇有几分不情愿上前解了根红绳,把红绳连同彩头往老娘手里一塞……… 复又垂头站回妇人身后。 “东家,帮老婆子我看看这彩头上写的是个啥。” 老妇人把打开的红彩头赶忙举在梁青娥眼睛前,急切问道。 “百年好合。” 梁青娥念完,笑着道:“老嫂子,这是好话,说你幺儿和他媳妇会甜甜蜜蜜过到一百岁呢。” 老妇人面色松快不少:“好好好,我幺儿要真能讨到婆娘,他俩人还能过到一百岁,便是他再晚些成婚,我啊,也能安心了。” 老妇人把红彩头小心揣进怀里,握着红绳,乐呵呵走了。 妇人见老妇人挑中的是个好彩头,忙也把自个手里的彩头小心从红绳上解下,三两下又打开红纸…… 看着摊开在手心的红纸,妇人一愣,旋即看向梁青娥。 “东家,这是啥意思。” 梁青娥就着她的手,偏头一看,就见打开的红纸上空空如也,没有半点墨迹。 她见妇人面上带着迷茫不安,忙笑着道:“没啥不好的意思,就是说你家姑娘缘分未到,且再等等的兆头。” 妇人点点头,心里暗自思忖:自家闺女年岁确实不大,前些日子媒人提的那门亲事,看来还是回绝掉为好。 那小子虽说还算看得过去,但听说他爹娘仗着家中有些家资,平日里行事很是蛮横无理、嚣张跋扈。 自己闺女性子温和绵软,要仅仅是因着看中男方的家境而结这门亲事,恐怕最后吃苦受累,遭受磋磨的只会是自个孩子。 妇人暗自细细盘算一回,那些被刻意忽略的不妥之处一一浮上心头,想到此处,不禁有些后怕。 她见闺女也如释重负松口气,就知孩子对这门亲事也是抵触的。 见此情形,妇人心底已然打定了主意,她从身上掏出一枚铜子,就要递给梁青娥。 梁青娥却是含笑把她的手推回去,笑着说道:“咱们方才有言在先,挑中空彩头,不要银钱且姻缘线白送。” 妇人一听这话,忙又把铜子收起来,笑着冲梁青娥道谢,一手握着红绳,一手牵着闺女,迅速挤开周围聚拢的人群。 她得赶紧家去,省得媒人来家探口风,当家的再头脑发热同意了亲事。 围观众人见抽中空彩头果然不要银钱,且红绳真的白送…… 家有适龄儿女的妇人汉子们一琢磨,俱纷纷拿出铜子,三五成群上前挑选起姻缘线来。 他们围着两棵姻缘树,看着密密垂下来的红绳,心里满是纠结。 既盼着挑中个好彩头,于儿女婚事上能有一个好预兆。 又盼着挑中个空彩头,既免了姻缘线的银钱,又能白得一根红绳。 红绳一根根从姻缘树上解下来,一个个红彩头打开,红纸黑字的,梁青娥把吉祥话念出来,收下铜子,同这些人道恭喜。 若是空彩头,便笑着同人打趣两句, 痛快送出红绳。 随着买姻缘线的人越来越多,梁青娥忙得那是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喧闹嘈杂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咦,你们家姻缘线昨儿不是卖两文一根吗,怎么今天就便宜了一半啊!那我岂不是买亏了,不行,你得退我一个铜子才行,不然这红绳我不要了,你直接退我两个铜子吧!” 梁青娥闻声定睛望去,只见在人群最后面,站着个身材细长、眉眼精明的汉子。 他手中高高举起一根红绳,正满脸愤怒且理直气壮冲自己这边大声嚷嚷。 梁青娥心中不禁冷笑一声,这人正是刚刚才见过没多久,那个在摊位末尾同卖姻缘树的另一个摊主。 梁青娥眼睛一眯,脸色却是丝毫未变:“好叫这位大兄弟知道,老婆子这两棵姻缘树,是从一对夫妻手上转来的,定价多少,全由老婆子做主,且不说庙会上求神问卜的物件退不得,就是能退,你也找错了人。” 这汉子面色一僵,迎着梁青娥仿若能把他看穿的锐利目光,眼神不禁闪躲起来。 围观人群也不是傻子,看看背脊挺直的梁青娥,又瞅瞅明显有些心虚的中年汉子,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就有人直接道:“这位大兄弟,这婶子家的姻缘树确实是一个汉子给搬过来的,我瞧的真真的,你怕是找错人了。” 又有人不客气道:“可不是,甭管是一个铜子也好,还是两个铜子也罢,那都是你自个乐意买的,若昨儿你遭到了强买强卖,当时就该去官府报官才对,这咋能乱找人麻烦。” 甚至还有人直接拿起手中的红绳,与他手上拿的那条相互比对。 一番详细比对后,那人斩钉截铁道:“瞧瞧,你这根红绳跟婶子树上系着的,根本就不一样,你这根细一些,颜色也不如婶子家卖的鲜亮,也不知道是从哪犄角旮旯里捡的,就想着跑来讹诈人婶子钱财。” 众人听到这话,忙都要拿着各自手中的红绳,和他手里的比对…… 汉子一脸懊恼尴尬,想藏起红绳,又觉此举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一时间那是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梁青娥冷笑一声,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的汉子,面上作疑惑状,喃喃道:“老婆子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这后生……” 听梁青娥这么说,那汉子原本就紧张的面庞,瞬间变得更加慌张无措,他强撑着。 支支吾吾结巴否认:“没…没有吧,想是你这老太婆记错了或看走了眼。” 梁青娥眼神一厉:“你既认定记错了,看走了眼,怎还一来就寻老婆子我的晦气,又是要退货,又是要赔钱。” 汉子面上带着懊恼,知道进了圈套。 见他如此模样,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人就是眼红人家生意好,专门过来砸场子的。 这时,只听一道巴掌声响起,一名老妇拍着巴掌,嗓门老高:“哎呀,我说怎么瞅着他这么面善,这人不就是在那边摆摊子,拿桂花树挂红绳叫卖的那个人吗。”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这还真是同行特意砸场子来的。 心里猜测是一回事,确定事实又是一回事,一时间,众人鄙夷的视线,纷纷投在汉子的身上。 “你一个大老爷们,咋干事恁不厚道,你卖你的红绳,人卖人家的红绳,非得把人家生意搅和黄了,好都去你那里卖红绳是吧……” 汉子被众人围攻,再也待不下去,拼命挤开人群,灰溜溜跑了。 梁青娥忙冲一众人道谢:“刚才多亏大家仗义执言了,不然老婆子对上这壮劳力,我这小摊子,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围观人群忙摆摆手,示意梁青娥不必客气。 第226章 买鹿筋啥的做弹弓 第226章 买鹿筋啥的做弹弓 许是因为这一茬插曲,原本还纠结要不要也买一根红绳的其余人,也纷纷掏出铜子。 很快,原本还稠密的姻缘树,不多会儿就稀疏起来。 幸而方才挪搬姻缘树时,她把秦兰花带来的存货,都一起拿来了。 这一大波客人走后,梁青娥忙掏出红绳,开始缠绑彩头,继续往姻缘树上拴系姻缘线。 和昨儿一样,午时一过,逛庙会的行人们纷纷就散了。 乐宝由林飞鹰牵着,简单吃过午饭后,在会上逛起来。 在经过阿奶小摊前,她看着两棵装扮精致漂亮的姻缘树,眼睛闪闪发亮,带着惊艳。 “阿奶,这树可真好看,这些彩带也好漂亮,等卖完红线后,能把树留给我吗。” 乐宝手摸着彩带,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 不过就是两棵树,梁青娥自然点头同意。 听说二人要去买弹弓,梁青娥忙又要给乐宝掏铜子。 乐宝一拍身上挎着的布包包,一脸骄傲:“阿奶,不用,我有银钱呢。” 林飞鹰牵着乐宝软乎乎的小手,低头见孩子笑的一脸灿烂,禁不住,也笑起来。 二人走到卖弹弓的摊子,乐宝摸摸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要选哪个。 “小姑娘眼力真好,你手里拿着的这个弹弓,弓架是桑树做的,弓弦用的是鹿筋,弹兜是我家老婆子特意拿羊皮缝制的,质量好的很。” 乐宝原本就对手里的弹弓爱不释手,听摊主老阿爷这么说,更加觉得自己手里的弹弓,就是最好的弹弓。 把最好的弹弓送给六壮,他一定很开心。 “老阿爷,这个弹弓多少银钱。” 乐宝摸摸布包包,问出她最关心的事。 “不贵,这个做工、配上小老儿我的手艺,就算你三十个铜子吧。” 乐宝看向林飞鹰,眼里带着询问。 这还是她第一次摸弹弓,她从没接触过这玩意,压根就不知道弹弓的行情。 且这个弹弓又是用的鹿筋,又是用的羊皮,听着就很珍贵。 毕竟,不管是鹿筋、还是羊皮,都不是随手可得的东西。 一个弹弓三十文,林飞鹰下意识就想把乐宝带走。 这也太贵了,上好的五花肉,都能买两斤了。 买陈粮杂粮啥的,也能买上十斤。 十斤粗粮,都够他们家吃上好几顿了。 但对上乐宝欢喜的视线,他劝阻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 “老爷子,这弹弓便宜些卖怎么样,都这会儿了,卖出去一个就赚一个,就十五文,要是能卖,咱们就带一个。” 乐宝瞬间瞪大眼睛,三叔砍价也太厉害了。 她见面前摊主阿爷听到三叔报价后,气的那是吹胡子瞪眼睛,很怕这老头子一个忍不住,下一刻就把三叔一顿好骂。 听阿奶说庙会上一共有两家卖弹弓的,要是因为一把弹弓害得三叔挨骂,她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 乐宝放下弹弓,决定往前面再看看。 摊主老头:“………” 不是,不都是卖家喊价、买家还价,这一喊一还、再推拉个半天,最后折中取个中间价…… 然后买家乐呵呵付钱,再喜滋滋带上东西走人吗。 他这还没说话吧,这小姑娘咋就要走了。 见两人果真要走,摊主老头子忙冲二人背影喊道:“二十文,给二十文,这弹弓你们只管拿去。” 这做弹弓的鹿筋和羊皮,都是他儿子从山上猎得的。 就连做弓架的木杈子,也是从山上砍的,可以说本钱接近于无,那是能卖出去一把,就赚一把。 至于人工,人工就更不值钱了。 “十五文,你要卖,我们就买。” 林飞鹰牵着乐宝,回头喊一句话,面上满是毫不留恋。 大有这老头子一个不同意,他带着孩子立马转身就走的坚决意味。 “卖卖卖,我卖。”摊主老头忙喊道。 “老阿爷,谢谢你。” 乐宝见三叔摸钱袋,忙从布包包里快速数出十五个铜子,递给摊主老头子。 她三婶那是一个铜子恨不能掰两半花用,为了她耳根子清净,她可不敢要三叔给付银钱。 买好弹弓,两人往回走时,乐宝冲林飞鹰甜甜笑道:“三叔,你可真厉害。” 林飞鹰听闺女夸她厉害,顿时走路都飘起来,心里那是美滋滋。 “不过,我爹更厉害,等回家,让我爹琢磨琢磨这弹弓是怎么做的,最好再做几把给四哥五哥玩。” 林飞鹰心顿时凉半截,扯扯嘴角,没再说话。 会上人越发少,大陈氏的麻花又卖的干干净净,瞧着会上不多的行人,梁青娥便喊林飞鹰收拾摊子,决定打道回家。 回去路上,秦兰花听婆婆说今儿足足卖出去三百多根红绳,顿时又是激动,又是可惜。 “这要是卖两文钱一根,今儿岂不就进账六百多个铜子。” 梁青娥当即浇她冷水:“你要是坚持卖两文钱一根,今儿别说三百根红绳了,怕是连三十根都卖不到。” 想到那个学她卖姻缘线、且还降价卖的人,秦兰花顿时恨的牙根痒痒。 不过,让她夸老婆子主意英明,那也是不可能的,她撇开这一茬,想起什么,忽又打起精神。 “娘,红绳满打满算还剩两三百根,彩头还要少一些,咱们要不要再买些红绳回来。” 梁青娥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庙会也就第一第二日热闹,三日后,赶会的人就更少了,且咱们卖这两日,该买的人,怕是都买的差不多了。” 秦兰花还想再争取两句,然又怕真买一堆红绳回来,再都积压在手里。 且老婆子说话虽扫兴,有一句话说的还是对的,那就是,庙会真的是头两日人最多,后面赶会的人,那是真的一日比一日少。 会末的时候,除了孩子,大人们基本都不会再去玩逛。 然孩子便是去的再多也无用,他们又没得银钱。 大陈氏听二人这般说,激荡的心也冷静些许。 原她还打算让俩儿媳多多炸些麻花,这么一算,非但不能加量,竟还得再减少些量。 一行人回到家,六壮拿到弹弓,果然很高兴。 梁青娥也知小孙子力气大,细细叮嘱一回只能在自家屋后玩,方放他去屋后试弹弓。 大壮二壮三壮四壮五壮看见六壮手里的弹弓,那是十分的眼羡。 四壮和五壮更是眼巴巴瞅着乐宝,盼着她再拿两把弹弓出来。 乐宝被二人这样瞅着,心里就有些歉疚。 “四哥,五哥,弹弓就那一把。” 俩孩子眼睛瞬间暗淡下来,四壮甚至还嚷了句“偏心”。 他实在想玩弹弓,一跺脚,跟着六壮,就往屋后跑去。 乐宝见哥哥们都喜欢弹弓,四哥甚至还觉得自己偏心,她摸摸身前的布包包,心里算一遍再买五把弹弓需要花费的铜子后…… 心里顿时就舍不得。 她噔噔噔跑到林老虎跟前,脆声道:“爹,你会做弹弓吗。” 林老虎一愣,肯定点点头,他小时也是淘气过的,做个简单的弹弓,自然不在话下。 “那爹,你能给哥哥们都做一把弹弓吗。” 林老虎有些为难,要随便做一把弹弓,莫说五把,就是五十把他也能做。 只是若做出的弹弓和六壮手里的一样,这却是有些难度。 六壮的弹弓他方才仔细看过了,用的都是极好的材料,他手头可没鹿筋和羊皮。 要花费银钱买鹿筋和羊皮、只为给孩子们做弹弓,他用脚指头想,就知道婆娘定然不会同意。 乐宝见爹一直不吭声,以为做弹弓这事没戏了,一时想到几个哥哥失望的模样,心里就有些遗憾。 梁青娥见乐宝闷不吭声的模样,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冲林老虎道:“明儿你去村里王猎户家里看看,问问他家有没有鹿筋啥的,有的话买些回来,银钱公中出了。” 乐宝顿时高兴起来:“哇,阿奶你真好。” 梁青娥看着乐宝欢喜的眉眼,心里只觉十分满足。 第227章 打中了两只鹌鹑 第227章 打中了两只鹌鹑 乐宝送六壮的弹弓,赢得了家里男孩子们一致的喜爱。 等到天都擦黑,饭菜都做好,二毛妮往屋后喊好几嗓子,几个孩子才拥着六壮,意犹未尽赶回来。 四壮和五壮一踏进院门,就往乐宝身边凑,俩人看着乐宝,那眼神,就差没直接说“也给咱们买把弹弓吧!” 四壮往周围打量一遭,见阿奶在灶房盛饭,更是直接了当道:“乐宝,我明儿也帮你给橘子林拔草,你能不能也给我买一把弹弓啊。“ 相比直白的四壮,五壮则要含蓄的多。 他微微抿起嘴唇,睁着他那双圆润明亮的大眼睛,直直瞧着乐宝。 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那意思,乐宝自然是懂的。 大壮、二壮、三壮毕竟年纪大些,觉得向才几岁的妹妹要弹弓有点不好意思,也有些难以启齿。 且他们仨都进了学堂读书识字,要是还整天嚷嚷着玩弹弓,肯定会被大人们骂玩物丧志。 所以即便他们同样非常喜欢六壮手里的弹弓,仍只是极力隐藏心里的艳羡,时不时往六壮手里、克制的瞟向那么一眼。 哥哥有好几个,然弹弓只有一把,此刻的乐宝,心里的歉疚比方才更甚。 大哥教她读书写字、二哥小时没少背她玩耍,三哥哪次从山里摘回野果子,都会挑最香甜的给她吃。 四哥五哥更是和她相伴长大,而今看着几人对一把弹弓渴望期待…… 乐宝恨不能立刻变出好多把弹弓,好让每个哥哥都有一把。 正这时梁青娥盛好了饭,喊众人进屋端饭。 晚饭照旧是二合面的馒头,菜是油渣炒萝卜干,一人一锅铲菜配着馒头,各人端着碗,随意找了个地方后,一口馒头一口菜,各个吃的香甜无比。 乐宝挨着阿奶坐下,声音清润甜糯:“阿奶,我明儿想留家里。” 乐宝认真想过了,让她花铜子另外给哥哥们买弹弓,那是不可能的。 银钱不好挣,弹弓说到底,不是生活必需品。 但要是盯着老爹赶紧把弹弓做出来,这就容易的多。 梁青娥只当她这两日早起去庙会累着了,所以想留家里歇息歇息,也没多想,点头温声同意。 因大人们次日还要起早去庙会摆摊,顾今儿的识字计划仍旧搁置下来。 乐宝连着两日早起,即便她能窝在牛车上睡个回笼觉,然接连的奔波疲累,还是让她刚躺到炕上,就打起了小呼噜。 等她再醒来,天色已然大亮,不止阿奶不在家中,就连一炕安歇的六壮也不见了踪影。 她忙起身穿衣下炕,把头发稍稍梳理后,拿着梳子发带就跑出门去。 灶房里烟气蒸腾,陈秋莲正坐在灶膛前烧火,看见乐宝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过来,忙接过梳子,梳通头发后,三两下给她挽了个双丫髻。 “娘,爹呢。” “你爹去山上砍木杈子了,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爹砍木杈子干啥。” 陈秋莲嗔怪看她一眼:“还不是你这丫头想一出是一出,说做啥弹弓,你爹砍木杈子,是为做弓架呢。” “好哎,等爹回来,我们就能做弹弓了。” 乐宝欢呼出声,忙往院门口跑去,希望老爹砍完木杈子,能早些从山上回来。 刚走到院门后,就听有惊呼声从屋后传来,似乎是谁打中了什么东西。 她忙往屋后走去,刚走到粪池边,就见六壮拿着弹弓,四壮五壮各拎着一只灰扑扑的鸟,三人一脸喜色往家里喜滋滋走来。 “呀,这鸟谁打的。” 乐宝噔噔噔跑到三人跟前,看看四壮手里的鸟,又瞅瞅五壮手里的鸟,满眼惊奇。 “是六壮打的,他准头可好了,我和五壮也打了几弹弓,鸟毛都没打落一根。” 四壮提溜着手里的鸟,羡慕之余,那是一脸与有荣焉。 五壮也跟着夸:“对对,六壮可厉害了,对着鸟一拉弓,那鸟就落下来了。” 六壮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小脸黑红黑红,他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模样瞧着十分憨实可爱。 “真的吗,那六壮可真厉害,三姐这弹弓没白买,这是啥鸟,能吃吗。” 家里好几天没正经吃过荤了,乐宝看着二人手里的鸟,不禁有些嘴馋。 “这有啥不能吃的,一会儿让大伯娘收拾出来,咱们烤着吃,抹上些盐粒,别提多香了。” 听四壮说的煞有其事,乐宝口水都快流出来。 三人正讨论着鸟的吃法,就听有声音在侧后方响起。 “干啥呢,你们仨。” 仨孩子回头,就见林老虎手握砍刀、背着背篓,正从不远处竹林掩映的小道转出来。 “爹,你回来啦。” 老爹回来了,待会儿吃完饭,他们就能做弹弓了。 林老虎笑呵呵向仨孩子走去,待走到近前,他的目光便落在四壮和五壮的手上…… 等孩子们叽叽喳喳兴奋讲完这两只鸟的来历,林老虎看着六壮,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和惊奇。 这孩子满打满算才只有四岁吧,就是他这个大人,都不能打中正飞的鸟,他一个小娃儿,不止打中了,还一连打中了两只。 三弟妹时常嚷嚷六壮一身牛劲,没想到这孩子不止力道大,准头和眼力竟也这般不错。 “爹,这鸟能吃吗。” 乐宝开口就问起她现下最关心的事。 林老虎接过鸟,打量几眼,肯定道:“能,这是鹌鹑,拿回家让你娘收拾干净,糊上泥巴搁灶膛里烧着吃,或者架火上烤着吃,味道都很好。” 几人回到家,陈秋莲听说六壮在橘子林里打中两只鹌鹑,也忙出来看稀奇。 看了一回鸟,又赞了一回六壮能干,方又回灶房开始掀锅盛饭。 吃完饭,陈秋莲不及刷洗锅灶,就忙先收拾两只鸟。 乐宝和四壮五壮去后院把鸡喂一遍,至于猪,他们拎不动泔水桶,猪得由陈秋莲喂。 喂完鸡,乐宝就催林老虎赶紧做弹弓。 林老虎把背篓里砍的木杈子倒在地上,笑道:“光有木杈子还不行,咱们还得去王猎户家里看有没有鹿筋啥的卖。” 王猎户是村里唯一的猎户,住的离村子颇远,乐宝和林老虎一路赶到他家时,王猎户正在院中鞣制一张山羊皮。 听闻二人的来意,他也没多问,抬步便往屋里走去,不多会儿,抱着一小捆棍状物,走了出来。 “王阿爷,这就是鹿筋吗。” 乐宝还是第一次看见鹿筋,眼前的东西直直长长的,颜色呈浅棕色,看着十分的坚硬。 这么硬的鹿筋做弓弦,能拉得动吗。 “全要的话,给二十个铜子吧。” 王猎户把鹿筋放地上,报了个价,蹲身继续鞣制方才搁下的山羊皮。 第228章 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第228章 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林老虎也没砍价,放下二十个铜子。 拎起鹿筋,收进带来的背篓里,牵着乐宝,同王猎户告辞后,就离开了。 回到家,林老虎就着手开始制作弹弓,他做弓架的材料选用的是柘树,上面树皮还没扒掉。 他把树杈子截成合适的长度,丢给眼巴巴瞅着他的几个孩子,让他们把树皮扒下来。 于是,乐宝和四壮五壮抱着弓架,开始吭哧吭哧扒树皮,等他们终于费劲吧啦扒掉一个弓架的树皮…… 就见六壮已经把剩下的弓架,全都扒完了。 “哇,六壮,你可真厉害,手疼不疼啊。” 乐宝握住六壮的两只手,仔仔细细查看一番,就见六壮的右手拇指指甲,明显劈掉了。 “痛不痛啊。”乐宝对着六壮指甲劈掉的地方,轻轻吹了吹,声音不自觉带着心疼。 六壮嘿嘿笑:“三姐,一点也不疼,就是指甲劈了,不碍事的。” “你怎么这么笨,哪怕拿剪刀冲开树皮,也不能直接上指甲啊。” “嗯嗯,我下次就记住了。” 林老虎在一旁分割鹿筋,见状,眼里带着笑意。 鹿筋切割成合适的长度和粗细后,还要进水浸泡。 这中间,陈秋莲翻出碎布头,按照林老虎要求的尺寸大小,开始缝制弹兜。 乐宝和四壮五壮六壮也没闲着,弓架上的树皮虽扒了,然手柄处还不够光滑,还得细细打磨一番。 四个孩子拿着粗布,开始对弓架进行打磨,他们前不久刚打磨过竹簪,如今又打磨起弓架,做起来算是得心应手。 陈秋莲这几年茶饭精进不少,两个小鹌鹑她拿盐粒一抹,问过几个孩子意见后,裹上竹叶泥巴,放进了灶膛里。 灶膛内大火熊熊燃烧,午饭做好后,泥巴也已经烧的邦邦硬。 敲开泥巴,扒开已经烧褪色的竹叶,一股诱人的肉香味直冲鼻腔。 鹌鹑不大,刚好四个孩子,陈秋莲原本想每个孩子分半只。 乐宝摇头不肯,定要与爹娘一起吃。 林老虎笑呵呵道:“孩子心里有咱们,翅膀咱俩分了,其他的给孩子们均分了。” 陈秋莲笑吟吟应下,四只翅膀她和当家的一人两个,余下的一分为二,放进了四个孩子碗里。 鹌鹑肉质鲜嫩,入口咸香热烫,几人吃的津津有味。 等下晌时,鹿筋已经浸泡的柔软,林老虎试了试鹿筋的柔韧度,便开始把鹿筋往弓架上仔细固定。 固定好鹿筋,还得把弹兜缝上去,忙忙碌碌一直到梁青娥等人回来,十把弹弓才算彻底做好。 乐宝兴奋拿起一把把弹弓看了又看,几个哥哥一人分一把,见两个姐姐回来,忙把缝着粉色弹兜的弹弓,塞给了姐姐们。 她自个拿了同样粉色弹兜的弹弓,还留了一个给小姑家的表妹雪雪。 这么一分,弹弓就还剩一把,看着仅剩的一把弹弓,林老虎赶在林飞鹰前面,一把把弹弓握在了手里。 冲一溜孩子笑的憨实:“走,爹带你们去屋后练弹弓去。” “嗷,练弹弓喽。” 孩子们欢呼着,跟着林老虎,呼啦啦往屋后跑去。 秦兰花这几日日日半夜起身,要是挣的银钱进了她钱袋也就罢了,偏这一连两日,她是压根摸不着卖红绳的收益。 心里正窝着一团火,眼看着自个生的三壮四壮和六壮都跟着大伯哥跑了。 当即再绷不住,冲三壮的背影唾骂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看书习字、背诵文章,哪样不比玩弹弓有前程。” 她这话一出,场面倏地就是一静。 陈秋莲听的有些恼火,这话是在点谁呐! 只秦兰花这话明着是在骂三壮,饶是她想怼回去,都找不到由头。 三壮无端被骂,心里就有些委屈。 回头见老娘瞅着自己眼里喷火,当下也不敢跟着去玩,看一眼几人往屋后跑的身影后,方磨磨蹭蹭往回走。 “我说你这娘们又抽哪门子风,孩子玩个弹弓,你都能扯上出息前程,你今生倒是托生成女子,咋没见你学得半分贤良淑德,相夫教子。” 梁青娥这个年纪,平生最怕的就是衣食无着、食不果腹。 这几年衣食不愁后,她的期盼和很多老妇人一样,那就是希望底下一众儿孙们能和睦相处。 她正乐滋滋看着大儿子,领着她这大半辈子熬出来的孙儿们乐呵呢…… 这婆娘偏就跳出来,冲着三壮就是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一顿喝骂。 这是骂孩子吗,这是分明对她不满呐。 秦兰花当众被下面子,被婆婆指责她不贤良,心里一时气的要死。 然红绳的收益还在婆婆手上,她不敢和梁青娥直接叫板吆喝。 只得强撑着笑脸,干笑道:“娘,束修费这么贵,我这不是怕孩子浪费家里银钱吗,我当娘的,自然是盼着孩子出息,娘不喜欢,我以后不说就是。” 梁青娥骂道:“你一撅腚、我就知道你拉啥屎,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这个家里难道只有你盼着孩子出息,我孙儿们哪个都懂事的很,你要管教孩子,且回你自个房里管去,这么大张旗鼓骂孩子,是做给谁看,我老婆子可不敢耽搁你管孩子,省得你以后当不成状元娘,怪我误了你。” “娘,瞧你说的,我是这不讲理的人吗。” 秦兰花嘟囔一句,借口腿疼,忙躲回了屋。 三壮见老娘和阿奶因自个要玩弹弓闹的不愉快,心里就有几分愧疚,忙放下弹弓,捧起书,开始念诵起来。 梁青娥招手叫过三壮,温声道:“想和大伯他们一起去玩弹弓吗。” 三壮点点头,待想到什么,忙又摇摇头。 梁青娥暗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你是男子汉,又是你爹娘的长子,将来更是你婆娘的依靠,便是四壮六壮长大,还要看你发话行事,要是你连自个的主张都没有,它日又如何能顶立门楣。” 三壮闻言,面上满是不知所措。 “行了,你还小呢,等你再大些,就知道依着一个人的欢喜行事,那才是最要命的。” 梁青娥没有再多说,她摸摸身上的钱袋,决定晚饭后把这几日的收益分清楚。 今儿逛庙会的人越发少,这么一天来回三十里路,她老胳膊老腿也有些吃不消。 且明儿就是乐宝生辰,她还想着去镇上,给乐宝挑一对银耳钉呢。 第229章 大嫂该不会让咱们当叔婶的,给你养孩子吧 第229章 大嫂该不会让咱们当叔婶的,给你养孩子吧 林老虎领着一群孩子跑到屋后玩弹弓,笑声、惊呼声,像长了翅膀似的,不停飞进小院。 等玩尽兴了回来吃饭,一个个小脸蛋红扑扑的,满脸都是兴奋劲儿。 大壮二壮还抱了两抱水灵灵的青草回来,说是他们才刚在橘子林里现薅的。 青草放进牛槽里,大黄甩着尾巴慢悠悠踱过来,“哞哞”叫了两声,而后亲昵地蹭了蹭大壮的胳膊,然后就埋头在食槽里,吃得那叫一个香。 三壮站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书本,听着兄弟姐妹们叽叽喳喳炫耀着自己用弹弓的心得经验,眼睛里满是羡慕。 乐宝瞧着,哒哒哒跑到三壮身边,压低声音道:“等明天三婶再去庙会,三哥趁她不在家,就可以痛痛快快玩啦。” 三壮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心里却是苦哈哈的。 他娘去庙会忙活生意,他也得去学堂读书,等他放学回到家,他娘差不多也该到家了。 可离学堂休沐日还有好几天,且不等到休沐日,庙会就结束了有他娘看着,他别想自在玩弹弓。 吃过晚饭,大壮跑过来问梁青娥今晚还教不教识字,听到否定回答后,他喊上二壮三壮,开始往灶房收拾碗筷。 大毛妮和二毛妮也走了过来,大毛妮瞅瞅二毛妮,上前一步,脆声道:“阿奶,明儿个我和二毛妮就不去月老祠了,今天咱们的竹簪头花就卖了十来支,剩下的那些,我和二毛妮还有乐宝商量好了,等回头赶集,咱们去镇上草市卖。” 今天逛庙会的人越发少了,姐妹仨刚在屋后玩弹弓的时候,简单商量一回,就决定不去庙会了。 梁青娥坐在竹凳上,闻言点点头,灶房里透出的昏黄光线打在她脸上,显出几分慈和来。 她满口答应下来,然后顺势从身上掏出钱袋,对着一直往这边瞟望的秦兰花道:“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如你们年轻人利索,明天就你们两口子,还有你们大伯娘和长福去月老祠吧。” 秦兰花一听,那叫一个高兴,这老婆子不去,那红绳一天能卖多卖少,还不全由她说了算。 虽说今天逛庙会的人是少了许多,生意确实不咋地,但到底也卖出了百十来根红绳。 扣掉进价成本,这百十根红绳,少说也能赚七八十文。 正好还剩两百来根红绳,要是能在庙会结束前把它们都卖光,那可都是稳赚的。 轻轻松松一天大几十文入账,她才不搁家里白受累做活计呢。 梁青娥解开钱袋,继续道:“我既不去庙会了,干脆把这两天卖红绳的钱,两下分分…… 昨儿我总共卖出去三百二十多根红绳,除掉免费送出去的,一共赚了三百一十个铜子,今天卖得少了点,满打满算收了一百零五个铜子……” 秦兰花眼睛直勾勾盯着婆婆手里的钱袋,两眼放光。 老天爷啊,这黑心老太婆终于想到把她应得的银钱,还给她吗。 她赶紧在心里算了算,老太婆卖了两天红绳,总共赚了四百一十五个铜子。 按照之前说好的,她只需把一半的收益交给公中,那就是说,她今天能拿到两百零七个铜子。 认真算起来,其实是两百零七个半铜子,不过想想也知道,婆婆定不会把那半个铜子凑成一个给她。 那她就大方点,那半个铜子,就当是送给这老婆子好了。 看到梁青娥解钱袋,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呼啦啦全围了过来,准备瞧个热闹。 秦兰花盯着梁青娥,眼睛一眨不眨,她瞅着婆婆拿起麻线,手指灵活开始数串铜子…… 待串好四串铜子后,她搓着手,激动的圆润脸庞通红一片。 “来,这一百个铜子,是你们三婶给你俩的辛苦费。” 梁青娥把串好的铜子,递到围在她身边的大壮二壮面前。 大壮二壮看着眼前这串铜子,眼睛都直了。 秦兰花也傻眼了,她看着老婆子手里晃晃悠悠的铜子,心里那叫一个气啊,一时眼睛都红了。 该死的,她怎么就忘了还有润笔费这事儿。 突然,秦兰花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这两串铜子,是你答应补给公中的损耗,老婆子这就收下了。” 说着,梁青娥把另外两串铜子,揣进了自个怀里。 她就知道这老婆子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嘴里说要分给她收益,还不是变着法儿找由头,想多方克扣她的红绳收益。 秦兰花盯着剩下的一串铜子,脸色阴沉的难看。 梁青娥没管她,把最后一串铜子解开,从中数出五十个铜子,放在她面前,道:“这是昨儿买彩带春幡花费的五十个铜子,算作投入的本钱,补给你。” 秦兰花紧紧攥着五十个铜子,斜眼瞄向拿着弹弓摆弄的乐宝。 声音冷沉:“彩带就罢了,总归是装扮在姻缘树上,但我男人买回的那个春幡,可是戴在了这丫头………” 她原想说春幡戴在了这丫头片子头上,但见婆婆眼神倏地锐利,只得咬牙改口:“孩他爹买回的春幡戴在了乐宝头上,这买春幡的银钱,得大哥大嫂出……” “不过就是个春幡,满打满算五个铜子,这是我买给乐宝戴着玩的,不用大哥大嫂出银钱。” 林飞鹰脸色十分难看,他看着秦兰花咄咄的模样,若不是一众人都在场,他很想问问这婆娘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 乐宝不是旁人,是他们两人的亲闺女,小时丢给大嫂养,已经很对不起孩子了。 而今不过是给孩子买个小玩意,她就非得这么斤斤计较、一定要作的孩子对他们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大嫂,乐宝喊你娘,你该不会让咱们当叔叔婶婶的,帮你养孩子吧。” 秦兰花看也不看林飞鹰,扭头盯着陈秋莲,眼里带着挑衅。 “他三婶你等着,五个铜子我和你大哥还是有的。” 陈秋莲回房,拿出五个铜子,放在了秦兰花手里。 “把铜子还给大嫂。” 林飞鹰暴喝出声。 秦兰花捏着铜子,梗着脖子,怎么都不肯还。 梁青娥眼里晦暗不明,她捏捏乐宝的手,冲她点点头。 “三叔,别骂三婶啦,不都说猫生猫养、狗生狗养、不生不养吗,你们挣的银钱给三哥四哥和六壮花,我爹娘攒的银钱给大姐二姐五哥和我花,多公平啊。” 乐宝劝完林飞鹰,又忙走到陈秋莲身边,挨着她亲昵道:“娘,等我长大了,一定努力赚银钱,好好孝敬阿奶还有你和爹。” 不提陈秋莲和林老虎如何的感动。 林飞鹰站在那儿,脑中一片空白,来来回回都是乐宝方才的话。 这孩子说猫生猫养、狗生狗养。 他和婆娘又做了些什么呢,岂非连牲畜都不如。 他的嗓子里如塞了团棉花,堵的他心口如炸开一般,生疼的难受。 他盯着甜甜笑着的乐宝,眼圈慢慢泛起红。 怕在孩子们面前失态,更怕惊吓着乐宝,林飞鹰一扭头,回了房里。 第230章 再生个贴心贴肺的小闺女 第230章 再生个贴心贴肺的小闺女 梁青娥看着三儿失魂落魄离开的身影,心里暗叹口气。 没有哪一个孩子会对父母不爱自己这件事无动于衷,随着乐宝长大,村里人有时风言风语会提起旧话。 她不想哪日小孙女问她,为啥她亲娘不养她,而是大伯娘养的她。 对生身母亲的期待越早切割清楚,将来这事捅出来,对乐宝的伤害就越小。 梁青娥没多说什么,继续分剩余的六十五个铜子。 “这六十五个铜子是这两天的收益,往公中交一半,你拿一半,老婆子不贪你的,多出的那一个铜子你拿着。” 她快速把铜子清点清楚,递给秦兰花:“这里是三十三个铜子,你点清楚,待明儿再找老婆子说数目不对,我可不认了。” 秦兰花压下满腔的愤慨和苦涩,赶紧清点铜子。 她男人好像真的恼了她,得赶紧想个法子,把男人哄转回来才好。 大壮拿着沉甸甸一串铜子,面上还有几分恍惚。 他们前几日帮三婶写那些彩头,竟然能挣回这么多银钱! 老实说,他和二壮这几年攒的私房钱,已经远远不止一百文。 但这串铜子不一样,这是他们凭借在夫子那里学得学问,而挣回的银钱。 这些年家里花了好多束修培养他们,而今,终于见到回头钱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壮向秦兰花开口道谢:“三婶,多谢你给咱们润笔费。” 秦兰花看着同她真诚道谢的大壮,烦闷的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如果她能选择,她情愿要银钱,都不要这破孩子廉价的道谢。 二壮一脸激动:“三婶,往后还有啥写字的活儿,还找我和大哥。” 秦兰花:”………” 她看着就那么像大冤种吗,忽地,她一眼瞥到三壮,顿时就来了气。 这孩子是她亲生的,使唤他完全不用花银钱,但凡他出息些,她怎么能白白出去那么多铜子。 看着大壮手上捧的铜子,秦兰花心疼的几乎能滴出血来。 她指着三壮,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三壮被骂,眼圈红红垂下头。 “行了,自个大字不识一箩筐,怎么有脸骂孩子的,赶明儿庙会结束,连着头会的收益把账归拢好,记得把利润交给公中。” 秦兰花:“………” 秦兰花再顾不得骂三壮,忙忙就回房了。 男人因为个丫头片子同她置气,这要是哄不好,明儿可是连个陪她去庙会出摊的人都没有。 该办的事儿办好,梁青娥挥挥手,就让众人早些回房休息。 她刚起身,手上就被塞了串冷冰冰的东西。 这是…… 梁青娥低头看着手里的一串铜子,复又抬头去看大壮,眼里带着宽慰、带着触动。 “阿奶,这是我和二壮靠写字挣得的银钱,这些年家里花了许多银钱供我们读书识字,我想把它交给阿奶。” 大壮有些不好意思,这一串银钱比起他这几年花费出去的,简直不值一提。 梁青娥心里微暖,看着大壮的目光更加温和。 她想了想,数出一半的铜子,把剩下的一半仍旧塞回了大孙子手里。 “按照阿奶之前定下的规矩,你俩的润笔费,上交一半就行。” 大壮闻言一怔,半晌,重重点头。 阿奶爱护他们,他们往后出息了,自当回报阿奶。 屋里,秦兰花正使出浑身解数哄男人,院中的说话声从门缝窗棂钻进来。 越听她越是恼火。 这老婆子一天天咋好意思骂她不讲亲情的。 她自个拿小辈的银钱,不也是干脆的很吗。 还有她这个死心眼男人,口口声声说她掉钱眼里。 现在倒是起来睁眼看看呐,看这个家里,到底谁才真的掉到钱眼里。 这死老婆子倒是玩的好一手两头通吃,合着她辛苦一场,卖得银钱反倒都进了她钱袋里,真是气煞她也。 更可恨的是,还挑拨得她男人同她离了心。 秦兰花看着蒙头对墙睡的男人,眼圈开始泛红。 她一咬牙,抬手就开始解衣襟,直把最后一件小衣都脱下,赤条条钻入被窝,从后抱住了男人精壮劲瘦的腰。 林飞鹰见她又来这一套,心里恼火又腻烦。 这娘们,到底把他当什么了,回回做错事就这么一着,过后仍旧我行我素。 他打定主意不理秦兰花,身子僵硬着,任秦兰花如何施为,都闷头装睡。 秦兰花忙活半天,也恼了,掀开被子气道:“知道你现在不稀罕我了,我也不在这碍你的眼,这就哪来的还回哪里去,省得你看着心烦。” 说着,下地就要走。 林飞鹰见她又来倒打一耙,额角突突跳的生疼,心里当即也来了气。 “站住,你要走,把衣裳穿好,尽可走。” 黑暗中,响起了秦兰花轻轻的抽泣声:“我嫁你时陪嫁的几身衣裳,早给三壮四壮糊鞋底了,我不穿你家的衣裳,省得你说我处处占便宜,我就这么走,我男人开口赶我走,我哪里还有活路,就这么死了也好,省下的衣裳,正好给你新婆娘穿。” 说完,也不管林飞鹰如何,扭头就往门口冲。 林飞鹰见她真打算光光跑出去,当即冲下炕按住她拉门的手,把她带到了炕上。 摸着怀里人身上冰凉,林飞鹰再顾不得,忙扯被子与她盖好。 秦兰花拉着林飞鹰的手往被子里带,哽咽道:“我知道你因为乐宝生我的气,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这个当娘的,又哪里会一点都不顾惜她…… 只大嫂把她养这么大,我想亲近亲近孩子,又怕大哥大嫂吃心,又没旁的好法子,就这么冷着了,你要是喜欢闺女,咱们再生一个,再生一个亲近咱们,贴心贴肺的好闺女,你说好不好。” 饶是知道秦兰花说的都是不尽不实的推脱之话,林飞鹰禁不住仍有些动容。 婆娘有多喜欢小子,他比谁都清楚。 如今竟因着觉得他喜欢闺女,就要给他生一个小女娃娃…… 只是,想到秦兰花对乐宝一贯的恶劣态度,林飞鹰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 “睡吧,三壮四壮六壮这三个小子就够咱们折腾的了,生恁多孩子,累的还不是咱们。” 想他娘一把年纪,还时不时为他的这些事操心烦心。 林飞鹰脱衣躺下,闭上了眼睛。 秦兰花却是很高兴,男人心里还是有她的,这不,心疼她生娃辛苦呢。 她心里有些甜,待想到三壮四壮六壮,心里不由又有些烦。 三壮呆、四壮憨、六壮更是又呆又憨两头占。 更蠢的被个丫头片子天天指使的团团转,瞧着就不是有出息的样子。 要么再生一个。 生个伶俐聪慧的男娃子,到时光宗耀祖,她这个当娘的也能跟着沾沾光、享享清福。 第231章 橘子树下好习字 第231章 橘子树下好习字 终于不用早起去庙会摆摊,梁青娥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这一觉睡的是又深又沉,醒来时,只觉筋骨舒畅。 孩子们在院子里叽叽喳喳,清脆的童音飘进屋里,梁青娥心里更觉踏实,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准备起身穿衣时。 房门被“啪啪啪”拍响。 紧跟着,一道甜糯的童声响起:“阿奶,吃饭啦。” “哎,让你娘先摆饭,我这就起来了。” 乐宝脆生生应下,蹦跳着,往灶房去了。 梁青娥忙穿衣穿鞋,梳发挽发,等她拿青盐漱过口,又洗好手脸,大儿媳已经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到了桌上。 早饭简单,二合面的馒头上箅子热的暄腾腾,还蒸了两大碗鸡蛋羹,锅底是煮的大米汤。 梁青娥拿着汤匙,每人分几勺鸡蛋羹,五壮六壮和乐宝小些,他们仨多上两勺。 桌上还有碟凉拌菜,腌出水分的薄荷拿蒜叶葱花一拌,再淋两滴香油,吃起来爽口又下饭。 林家没有食不言的讲究,这会儿大人孩子都饿了,一口馒头一筷子菜,吃的那是头也不抬。 就着凉拌菜吃完手里的馒头,各人开始舀各自分得的鸡蛋羹,鸡蛋羹蒸的嫩滑,三两口功夫,就进了肚腹里。 吃完鸡蛋羹,孩子们拿着碗,排队在锅灶前等着盛米汤。 梁青娥手持长勺站在灶台后,长勺往锅底搅动一番,浓郁米香弥漫开来。 家里如今不缺这口吃的,梁青娥不偏不倚,盛米汤时,每一勺都从锅底盛,米花能带到多少,全凭运气。 吃过馒头,再喝一碗米香满满的米汤,那感觉,别提多滋润了。 喝到碗底,再见到零星米花,孩子们嬉笑着把米花扒拉进嘴里,这就是惊喜了。 吃过饭,大毛妮二毛妮忙刷洗锅灶喂鸡喂猪,家事有闺女们接手操持,陈秋莲从屋里拿出针线,坐在屋檐下,就着好天气,开始缝制起衣裳。 大壮二壮三壮一早就去学堂读书,不到傍晚,不会回家。 家里剩下几个小的,就数四壮最大,这孩子玩弹弓上了瘾,刚一放下碗,就想去屋后橘子林里打鸟玩。 他喊乐宝和五壮六壮,把话一说,乐宝和六壮忙噔噔噔往房里跑去,片刻后,拿上弹弓就出来了。 五壮看看三人手里的弹弓,再瞧瞧自个手里的烧火棍。 纠结片刻,摇了摇头:“你们玩吧,我想练字。” 说着,他拿起烧火棍,就去了橘子树下面,一笔一划开始练起来。 四壮不以为意,吆喝上乐宝和六壮,仨孩子拿起弹弓就跑出了院门。 陈秋莲见儿子小小年纪,就能克制住孩童爱玩闹的天性,既欣慰,又禁不住有些心疼。 她继续缝制手里的衣裳,把衣片缝合一起尚算简单,最麻烦的还是锁边,针线得锁得细密些,这样布边边才不会因剪裁而脱线。 从老二两口子这几年在码头摆摊来,大壮二壮两人的衣裳,一多半都落在了她手上。 有时还要给婆婆缝制鞋袜,再加上他们大房好几口人的衣裳鞋袜、缝缝补补…… 光针线活儿,都能占掉她每天的大半时间。 陈秋莲低头认真锁缝袖子,等她再抬头时,就见橘子树底下,已经划满了横七竖八的墨黑线条。 见儿子拿扫帚欲把线条都蹭掉,她忙开口:“你先去旁的地儿练字,等娘忙好后,我给收拾。” 五壮拿着扫帚的手微微一顿,继续扫着地上的墨色笔画。 边扫边道:“我喜欢在这儿练字,闻着橘子叶的味道,头脑都清楚不少。” 他试过在别处练字,练不久就心浮气躁,听着四哥和六壮的玩耍声,也总想出去玩儿。 但在橘子树底下就不会,橘子叶的味道清新又宁静,呼吸着带着橘味的空气。 他的注意力慢慢都沉浸在手上的火棍上,大哥教过的字,一撇一捺都在脑海里,十分明晰。 梁青娥换好衣裳,走出屋门时,正听到五壮这句话。 她抬头看看院中的橘子树,眼里带着思量。 原以为橘叶橘果有那般功效已经了不得,没想到它的气味也这么不一般。 不过这样正好,既橘树散发的气味能凝神静心、以后孩子们读书习字,也能有个顶好去处。 她笑着鼓励五壮几句,见孩子笑的腼腆,也不再多说。 陈秋莲见婆婆换上见客出门的衣裳,忙开口问是不是要去走亲戚。 今儿三月初九,是单日,明儿才是镇上逢集的日子。 想到今儿是初九,陈秋莲心里就是一个激灵,今日正是乐宝的五岁生辰。 她一拍脑门,懊恼道:“瞧我,天天瞎忙活,连乐宝的生辰都忘了。” 梁青娥笑道:“你一天天没个闲时候,能把家里打理清楚就是能干了。” 陈秋莲小心往婆婆面上偷觑,见婆婆不是说反话,讽刺她没把乐宝放在心上,一颗心方放回肚子里。 “那娘,乐宝生辰咋过,要么我待会儿把鸡杀一只,等老三两口子会上摆摊回来,咱们一起吃个热闹饭庆贺一下。” 对于乐宝,陈秋莲疼归疼,却从不怠慢。 这是婆婆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娃儿,她冷眼瞧着,婆婆待乐宝的心,比对亲闺女还要看重十二分。 她不是秦兰花那糊涂虫,专和婆婆对着干,且乐宝是她一手养长大的,这孩子又不得她亲娘喜爱,要是连她这个养娘都不把孩子看眼里,那娃儿未免也太可怜了。 老实说,杀鸡给乐宝庆生这个提议,梁青娥十分心动,她想了一想,还是摇摇头。 “就和她哥哥姐姐们一样,煮一碗白面条,里面卧两个荷包蛋,咱们中午给她把生辰过了,我去镇上给她买个小礼物,就算过生了。” 老三两口子从没把这孩子放心上,生辰不生辰的,只怕他们也不在意。 一大家子围桌吃饭给娃庆生是热闹,但要是哪个不开眼的从头到尾拉拉个脸,委实也没必要强求这份热闹,没得闹心。 陈秋莲“哎”一声,脆声应下来。 第232章 她的乖孙女不是吉祥物 第232章 她的乖孙女不是吉祥物 今儿不逢集,梁青娥也没打算买啥杂七杂八的东西。 拿上个小竹篮,抬脚就出了院门。 曾几何时,她也想给她心肝肝独一份的待遇,最好吃穿用度皆在一家人之上。 在乐宝小时,她确实也是这么贯彻的。 起先,乐宝是她梦里那条从南天门一跃而下的小红鲤,能带她吃香喝辣,能让她穿金戴银……… 她苦了一辈子,连儿子孙子包括嫁进来的儿媳们也跟着倒霉不得安生。 乐宝的出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可以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 她看着这个孩子,就像对待神一般恭敬、敬畏。 自然的,就想把家里最好的一切都供奉给她,以求得到庇佑,保佑他们全家上下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然乐宝会哭会笑、也会闹、会甜甜叫她阿奶,也有自个的小脾气。 她和平常的小娃娃没什么不同,在乐宝一日日的长大中,她在梁青娥心里,从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神,慢慢的,变成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是家人,就要为她的以后打算,为她的方方面面打算。 乐宝不再是她梁青娥心里需要供奉的吉祥物,她是她最心爱的小孙女。 想给乐宝好的吃穿住行没有错。 然让她的待遇凌驾于一家子长大的兄弟姐妹之上,就错的离谱了。 她自个也不是一下子就到现在五十余岁的,在她小姑娘时候,家里缺粮断粮,兵祸灾荒不休止。 她是女娃娃,那时当家人是她的阿奶,饶是她阿奶已经很开明,没那么重男轻女。 然分桑树皮时,家里男娃们的口粮,还是会比女娃们多上那么一小块,就是这一小块,让她饿肚子的她,心里极是不服。 隐隐的,她看亲兄和堂兄堂弟们就十分的恼火,她怨过分配不均的阿奶,也怪过既得好处的兄弟们。 所以她做阿奶后,家里男娃女娃们,吃穿上通通一个待遇,干活上,则女娃们分担家事,做些洗洗刷刷的活计。 男娃们则负责捡柴打猪草,反正不管是谁,都休想闲吃白饭。 她太知道自己只能啃一块桑树皮果腹,却眼睁睁看着兄弟们能大口咀嚼两块桑树皮,那种委屈与不平的心情。 活这么一大把年纪,她见过太多兄弟反目、乃至于成仇的家庭。 若不能公平公正的对待每一个孩子,势必会引发孩子们之间的矛盾和纷争。 而怨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当家人再捧一边踩一边,终有一日,兄弟姐妹们的关系会彻底分崩离析,彼此怨怼。 不都说吗,子女不和,多是老人无德。 她当娘的时候尚能一碗水端平,没道理当了阿奶,就成了老糊涂,惹得孙子女们彼此仇视。 她的乐宝这么好,不得亲娘心意是秦兰花那娘们猪油蒙了心。 要是兄弟姐妹们因待遇不同而排挤冷落她,那就是她这死老婆子不修德行了。 她不是圣人,就是一再普通不过的农家老妇,养育孩子也是推己及人摸索着来的。 她不知道乐宝为啥落在了她家,既她接着了,就得护着孩子把路走的踏实稳妥些。 这是良心,也是一个身为阿奶割舍不掉的血脉羁绊。 梁青娥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路就到了镇上。 今儿三月初九,临仙镇集会逢双,故此,她到镇上时,一些店铺店门紧闭。 经过于家杂货铺时,铺面也是关着的,她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去。 待走到银楼门口,看见店门大开,心里才松口气。 小伙计正百无聊赖拿抹布擦着柜台,抬头见有客人进来,放下抹布忙就迎上去。 他不着痕迹上下打量一遍梁青娥的衣着,见来人衣裳崭新,头发梳的规整,甚至还戴了根精致的木簪子,忙就把人往里迎。 这年头很多农人饭都吃不饱,能把自己收拾齐整,就说明这家人能吃饱喝足,这妇人穿戴比一般老妇要讲究体面的多,且鞋子也是新制的。 能有闲工夫倒腾自个,显然家底殷实。 “咱们店里金银首饰应有尽有,大娘想买个啥,前儿师傅刚打了一盘银戒指银耳环,还有挽发的银发钗,戴上又展样又大方,都是现在时兴的款式。” 梁青娥直接道:“有适合小姑娘戴的银耳钉吗。” “有有有,都在这边,有好几盘,保准您能挑到满意的。” 小伙计就喜欢这样目标明确的客人,比这瞧瞧那瞅瞅看啥都好的客人,购买成功率更高。 很快,小伙计把盛着银耳钉的托盘从柜台里端出来。 各种款式的银耳钉琳琅满目,梁青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觉哪个乐宝戴着都好看。 小伙计见梁青娥凝眉不语,以为这只托盘中没她相中的,忙把托盘又收回去,重新换另外一盘银耳钉端上来。 “大娘只管挑,这盘要还没有相中的,我再给您换一盘。” 梁青娥点点头,也没开口问为啥不把银耳钉都拿出来,由着她细细挑。 一连看过三盘,倒也看中了几对耳钉,她让小伙计把挑中的三对耳钉放到一旁,又继续看下一盘耳钉。 这一盘耳钉一端上来,梁青娥眼睛就一亮:“把这对小鱼的耳钉拿出来我看看。” 小伙计闻言,忙取出耳钉递给梁青娥。 梁青娥拿着小鱼耳钉越看越爱,手中的鱼形耳钉线条流畅,鱼鳍和鱼尾刻画细腻,鱼身弯曲,呈跳跃之态。 “这对耳钉我要了。” 她指着柜台上其余三对耳钉,同小伙计道:“老婆子我一共买四对,你给算便宜点。” 小伙计顿时喜笑颜开:“就是大娘不说,我也给您算便宜,咱们平时一对银耳钉卖一百二十文,今儿背集,大娘帮咱们开了张,一对我给您便宜五文,您看咋样。” “一对便宜十文,你要卖,我现在就付钱。” “六文,咱们各退一步,这还有大师傅的手工在里面,您瞧这做工多精致。” “………” 俩人你来我往拉扯半天,最后每对耳钉便宜了八个铜子。 小伙计十分细心,听梁青娥说是送小辈的礼物,又拿出四个两寸多长的红色小荷包。 梁青娥亲自把银耳钉一对对装进小荷包里,付完铜子后,在小伙计一声声下次还来店里瞧瞧新款后,走出了店门。 第233章 橘树开花了 第233章 橘树开花了 从银楼出来,路过于家杂货铺时,梁青娥忽地停住了脚。 说来也巧,家里孩子一多,生辰月份都扎堆,像三月,过生日的就有好几个。 乐宝是三月初九的生日,正是今天,外孙女雪雪是三月初十的生日,恰是明儿。 六壮晚两天,三月十二,到月底二十四,又轮到二毛妮。 她手往怀里一掏,摸出一个红色小荷包,里面装的正是才刚从银楼买得的银耳钉。 梁青娥从一旁的巷子口转到杂货铺后门,走近一看,就见后院门紧闭。 她上前拉住铁环,往木门上轻轻敲击。 片刻后,伴随脚步声传来的,还有稚嫩童音:“是谁啊。” 梁青娥听到是小外孙女的声音,禁不住笑了:“是我,是雪雪她姥姥。” “呀,是姥姥来了。” 小姑娘欢呼起来,先是大声吆喝一声爹娘,告诉她姥姥来啦,忙又哒哒哒跑过来开门。 门闩粗重,她一个小姑娘可推不动,最后还是林喜心开的院门。 母女相见,亲热自不必说,林喜心一把接过老娘手里的篮子,挽住老娘的胳膊就往院里走。 范氏听亲家来了,忙从屋里走出来。 于金宝又是忙着搬凳子,又是忙着装水烧茶,生怕怠慢了岳母,整个人忙的是团团转。 梁青娥和范氏寒暄两句,忙喊住要去烧茶的于金宝:“且莫忙活,我过来送样东西,这就走了。” “作甚恁着急,好歹也喝碗茶水歇歇脚。” 范氏忙拉梁青娥坐下。 梁青娥嘴里客气两句,摸摸身旁小姑娘细软的头发,把手里的小荷包,塞到了小姑娘手里。 “明儿是咱们雪雪的生辰,姥姥提前把礼物送来,希望咱们雪雪健健康康,聪明伶俐。” 雪雪握着小荷包,一双大眼睛笑成了弯月儿:“谢谢姥姥。” 说完迫不及待解开了荷包绳带,紧接着,两只银闪闪的蝴蝶耳钉,就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哇,是银耳钉,比娘的耳钉还要漂亮好看。” 雪雪欢呼起来,眼睛亮闪闪。 林喜心也有些意外,她第一反应就是这对耳钉太贵重了。 如今娘家三个侄儿都在读书,学堂束修不低,这钱该省下来给侄儿们进学花用才是。 只是当着婆婆和丈夫的面,有些话实在不好说,且闺女显然很喜欢这对银耳钉,她也不忍心替孩子拒绝。 “又让亲家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大毛妮也大了,正是该好好打扮的年纪,该留给她姐姐戴才是。” 范氏眼里染上笑,开口推拒两句。 “她们也有呢,这是给咱们雪雪的。” 雪雪听姐姐们都有,就更开心了,她把银耳钉递给林喜心,开口催娘快些给她换上。 林喜心无奈,喊于金宝倒一盅酒来,她把银耳钉丢进酒盅里浸了浸,小心取下雪雪耳洞里塞的茶叶梗,抬手换上了银耳钉。 “姥姥,好不好看。” 雪雪把碎发都拨起来,围着几人美滋滋显摆起耳钉来。 “好看,咱们雪雪本就是漂亮的小姑娘,戴啥都好看。” 梁青娥赞一句雪雪,又同范氏说几句话,开口就要告辞。 林喜心见老娘执意要走,只得道:“娘且等等,我这有几块裁剩下的衣料子,娘带回去给侄女们裁衣裳穿。” 说着,她快步往房里走去,范氏见亲家拎着篮子就要走,忙就去扯她坐下。 边扯边笑道:“亲家要走,可得让喜心送一送你才好,不然待会儿她出来见不到娘,该伤心了。” 这番话说的可谓十分体面,梁青娥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也就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林喜心拿着几块尺头走了出来,笑着道:“都是余料,给三个侄女儿们各做一件衫子吧。” 梁青娥推拒,只说家里如今不缺孩子们的衣裳穿,这几块尺头留着给雪雪做衣裳。 “亲家莫要推辞,这正是雪雪做衣裳余下的,以后她们姐妹四个穿一样的,才好看呢,得空也带孩子们家里来玩,咱们雪雪天天念叨着想和姐姐们玩呢。” 范氏话音一落,雪雪就脆声道:“对呢,乐宝姐姐今儿咋没来玩。” 梁青娥笑笑,未免小姑娘更加眼馋,便没说乐宝几个正在家里玩弹弓。 只道乐宝给她准备了礼物,等她去姥姥家玩,再送给她。 临走时,范氏又从屋里拿出两包点心,看向林喜心嗔怪道:“你也不说给侄子们捎上几包点心吃,不怕他们说你这个小姑偏心呐,瞧他们再埋怨你,等将来成婚,都不来接你这姑姑去喝喜酒。” 林喜心笑笑:“那不至于,我侄儿们读了书,识了字,心胸开阔的很,再不会同他们忘三忘四的小姑计较这些。” 见闺女与婆婆相处的融洽亲昵,梁青娥也算放了心。 从于家告辞出来,梁青娥挎着满当当的篮子,再不耽搁,径直就回了家。 刚跨进院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个小身影就冲了过来,直扑到梁青娥怀里。 “阿奶,阿奶,我要告诉你一件大好事……” 乐宝满脸通红,一双大眼睛满是喜悦,模样十分兴奋。 梁青娥把她额头鼻尖的薄汗擦去,笑道:“是啥大好事,让咱们乐宝这么高兴。” “是橘子树,橘子树开花啦!” 橘子树开花了,听到这个消息,梁青娥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就笑起来。 橘子树在乐宝手里开花,这事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屋后那片橘子林,里面培育的,最大的橘子树足有五年,有些从山上移栽来的,那树生更久,只怕八年九年都有。 不管是培育出的,还是从山上移栽来的,这么好几年,竟是没有一棵橘子树开过哪怕一朵花。 从乐宝开春想包家里的橘子树,梁青就知道,这些橘子树终于能开花结果了。 虽说心里清楚这些橘子树会开花,也能结果,可到底是今年开花结果,还是明年,她心里那真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今年天暖得又晚些,眼瞅着院里那棵橘子树长满了花苞,屋后那片林子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一度还以为这些橘子树今年不开花了呢。 谁承想竟就开花了! 乐宝兴高采烈拉着梁青就往屋后跑,等俩人到了橘子林,她指着一根枝头。 满是骄傲和得意:“阿奶你瞧,花多不多。” 梁青娥定睛一瞧,果见橘子叶那里,长着一个个小小的花苞。 花苞还太小,整个还是绿色,要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大姐说这是花苞苞,等再过三四天,就会开白花花了。” “你大姐说的不错,这确实是花苞。” 梁青娥摸摸乐宝有些松散的小揪揪,叮嘱道:“可不能拿手碰,它会落的,这一朵花儿,长大就是一个橘子。” 乐宝嗯嗯点头,听的十分认真。 四壮六壮站在一旁,闻言也忙点头。 梁青娥举目扫视一圈,就见一棵棵橘子树不论高低,枝叶俱都十分的繁茂。 一群群鸟儿盘旋在林子上空,互相追逐着落下又飞起,看着好不热闹。 又一波鸟儿在枝头落下时,四壮六壮拿起弹弓就往林子里跑,而后石子的破空声不时响起…… 梁青娥忙叮嘱俩娃小心脚下,莫要跌倒了,折身就要回院子。 乐宝咯咯笑着去追四壮六壮,希望他俩能分她一些石子。 孩子们的欢笑声在身后响起,梁青娥听在耳里,脚步都轻快几分。 第234章 下饭的鸟儿 第234章 下饭的鸟儿 经过粪池边时,梁青娥下意识的,就往种着胞衣果树的方向瞅一眼。 只见粪池东侧,枣树已经开出密密匝匝的点点小花,石榴树枝叶繁茂,花苞苞大大小小,绽满了各个枝头。 苹果树白花满簇,引得蜜蜂嗡嗡采蜜。 她驻足看一会儿,心里不由感慨,不过几日没往屋后来,竟就大变样。 回到院子,就见五壮还在橘子树下练字,树底下墨色线条密密麻麻,也不知道他怎么分辨出哪道线属于哪一个字。 大毛妮二毛妮坐在灶房门口择菜,看见阿奶进来,忙叫人。 陈秋莲在灶房擀面条,听见婆婆回来,探头问道:“娘,咱们中午吃二合面的杂面条,你看成吗。” 梁青娥不置可否,一指聚精会神练字的五壮,轻声道:“这小子一直在练字吗。” 二毛妮见阿奶压低声音,也跟着收声道:“没有,中间乐宝和六壮拉他去屋后看橘子花,跟着玩了一会弹弓。” 陈秋莲听婆婆问起儿子,也跟着接话道:“幸亏有乐宝带他玩玩,不然这么闷头练字,我真怕他练傻了,眼睛再瞅坏了。” 老实说,大人们看着孩子向学,多少都是持欣慰鼓励姿态,恨不能茶饭都端到嘴边,生怕耽搁了孩子学习。 如陈秋莲这般,想孩子出门散散玩玩的,反倒还少见一些。 梁青娥笑着道:“这还不好,将来进了学堂,也省得你搁背后催逼他,等他将来读出名堂,你也能跟着享儿子福了。” 这话说的陈秋莲笑起来:“不怕娘笑话我没出息,我倒也没指望他将来能如何,就像现在这样,有吃有喝,就是好日子了。” 梁青娥笑笑,如二儿媳盼着大壮二壮考取秀才举人,才觉得是好日子。 如三儿媳那样盼着三壮四壮六壮为官做宰、改换门庭,能让她当官夫人才觉得是好日子。 似大儿媳这样,只求有吃有喝,儿女都在身边,谁又能说这不是好日子呢。 正往锅里添水时,四壮六壮乐宝呼啦啦跑了进来,仨孩子手里各拎着一只鸟。 瞧六壮得意的小模样,显然,这几只鸟,都是他拿弹弓打下来的。 陈秋莲也满是惊讶:“今儿怎么打下来这么多。” “这两日鸟格外多,总是啄我的橘子叶吃。” 乐宝眉头皱的紧紧,一脸的气愤。 后山漫山遍野都是树叶子,偏这些鸟讨厌的很,总盯着她的橘子叶吃,高一些的橘子叶,都快被啃秃了。 梁青娥把小鸟放进盆里,便催他们快去洗手,仔细看了看,六只里竟有三只鹌鹑,其余三只是麻雀。 麻雀再小,那也是肉,水烧热后,梁青娥从锅里舀了热水,着手开始烫毛拔毛剖腹取内脏。 不管是麻雀,还是鹌鹑,它们的内脏都太小了,梁青娥不耐烦折腾,把内脏一掏,丢进碗里,喊四壮扔到鸡圈让鸡和鹅啄食。 手里清洗着麻雀鹌鹑,梁青娥随口问道:“最近鸟很多吗。” “嗯,这两天多的很,以前也有,但没这么多,也没这么爱啄叶子。” 仨孩子叽叽喳喳,开始讨伐起小鸟来。 梁青娥心里一动,有什么从脑海中划过。 莫不是,这些小东西也知道橘子要开花了,都说动物天生有灵性,许是这些橘叶散发的气味,对它们有着无法抵挡的吸引力。 只是,想想这些鸟喜欢啄叶子,梁青娥也愁起来。 这么多鸟,打了这只还有那只,这群打完还有那群,单靠几把弹弓可顶不了事。 要么竖几个麦秸人在那里,让这些鸟多少能有些惧怕。 梁青娥思索着,就听乐宝的欢呼声在身后响起:“阿奶,你又买布料点心啦。” 梁青娥回头,就见她放在屋檐下的竹篮,被乐宝翻开,小丫头正拿一块水粉色布料,往身上比划。 “嗯,你小姑给雪雪裁衣裳余下的几块料子,让我稍给你们姐妹仨做衣裳穿。” “哇,小姑真好。” 大毛妮和二毛妮听说还有她们的,都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忙也同阿奶表示对小姑的感谢。 三块尺头大小不一,还有明显裁痕的布边,水粉的最小,只够给乐宝做一件上衫。 粉紫的大些,梁青娥给了身量最高的大毛妮,最后一块的鹅黄色尺头,二毛妮拿了去。 既有了鸟儿添菜,午饭就更丰盛些,麻雀鹌鹑剁块,拿酱拿辣椒一烧,足足有一大海碗。 等饭做好,林老虎也从地里干活回来了。 今儿乐宝生辰,她的面单独煮,是一大碗白面条,里面卧着俩荷包蛋,再淋上一大勺辣烧肉块,光闻着就咸香扑鼻。 其余一众人吃的杂面条,煮面的配菜是去年晒的菜干。 吃饭时,梁青娥和林老虎说起给橘子林里立麦秸人的事,乐宝啃着鸟肉,小嘴辣的红彤彤。 吸溜着嘴道:“阿奶,麦秸人可以等等再立,鸟儿太好吃了,等六壮多打些回来再立。” 其余人啃着鸟肉,忙也跟着点头,鸟肉太好吃了,且由它们再猖狂一阵子吧。 梁青娥笑笑,点头同意。 吃过饭,乐宝和四壮六壮招呼着,就又要往外跑。 梁青娥拦住她,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小荷包。 “今儿你生辰,你娘给你做了面,这是阿奶送你的礼物。” “是什么。” 乐宝听到有礼物,噔噔噔跑了过来。 当她解开绳结,把小荷包往手里一倒,只觉手心一凉,就见一对小鱼耳钉,正正躺在手心。 “是鱼,银色的小鱼。” 乐宝睁大了眼睛,看着手里的银耳钉,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忽然,她瞥到大姐二姐站一旁羡慕的眼神,扬起的嘴角就是一凝。 一家子姐妹都没有,就独独她有,戴上也没什么意思。 她嘴唇微抿,把耳钉复又装进荷包里,正打算还给阿奶,就见阿奶又拿出两只一模一样的红色荷包……… 梁青娥早把乐宝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有欣慰,更多的是自豪。 她的小孙女果然又豁达,又友爱手足。 她笑着冲极力隐藏艳羡的两个大孙女道:“阿奶给你们姐妹仨都准备了,不过这是生辰礼物,需得你们过生的时候,再给你们。” 俩丫头闻言,顿时喜出望外。 看着阿奶手里红艳艳的小荷包,二人忙开始盘算起自个生日啥时候才到。 既大姐二姐都有,乐宝乐滋滋又把银耳钉倒出来,让梁青娥帮她戴上。 小鱼耳钉戴在耳垂,小女娃更添几分活泼明快。 整个下午,乐宝和四壮六壮几乎都泡在橘子林,举着弹弓满林子打鸟儿。 只除六壮外,乐宝和四壮那是一根鸟毛都没打落下来。 傍晚时分,大壮二壮三壮和从庙会归家的林飞鹰两口子,几乎是前后脚到家。 大壮二壮三壮被弟弟妹妹们拉着,去看几人一下午的成果。 秦兰花则一眼就看到乐宝耳垂上、银闪闪的银耳钉。 第235章 鸟雀越来越多 第235章 鸟雀越来越多 院子里的一只陶盆中,堆满了打下来的鸟雀,瞧那数量,怕是有二十余只上下。 林飞鹰心里有些纳闷,这鸟雀白日里向来机灵得很,他小时候能打下一只,都能跟小伙伴们炫耀好一阵。 盆里这么多鸟儿,难不成这些鸟儿都站在枝头不动,就等着这小子拉弓弦。 他动作麻利把牛车卸下来,把大黄拴进牛棚,看着盆里这么多鸟儿,他也不禁也有些心痒痒,想要摸一摸弹弓。 “爹,这些鸟儿都是我打中的,大伯娘做的鸟肉可好吃啦,又香又辣……” 六壮乐颠颠跑到林飞鹰跟前,扬起的小脸黝黑泛红,因为兴奋,更是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看着憨厚又可爱。 “哎,我儿子可真厉害。” 林飞鹰把他头上的一根干草拿掉,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喜滋滋夸道。 秦兰花眼睛灼灼盯着乐宝耳垂上的银耳钉,听到六壮这话,心里就骂开了。 好你个陈秋莲,你真够行的啊,想吃鸟自己不会让你儿子去打吗,吃我儿子打的鸟,也不怕吃坏了肚子得痢疾。” 还有这死小子,养他这么大,有好吃的都给外人,半点都不想着他亲娘。 她看着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六壮和乐宝,顿时感觉这俩孩子怕不就是她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专门来讨债的。 不过她昨儿才惹了男人生气,这会儿看到林飞鹰看六壮那叫一个欢喜,心里纵然不满到了极点,也只得憋着自个生闷气。 梁青娥端着热水从灶房走出来,把热水倒进陶盆里,一抬头就见秦兰花站在院门处,脸色一会儿一个样,她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 “老三媳妇,你要是没啥事,就过来跟老婆子把这些鸟毛给拔了,早点收拾好,也能早点吃饭。” 呵,这偏心老婆子,买银耳钉的时候没想到她,干活的时候倒是第一个想到使唤她。 饶是秦兰花心里不乐意,但还是乖乖地搬了个板凳,开始一只只收拾起鸟毛来。 孩子们在旁边叽叽喳喳,梁青娥嫌吵闹,吆喝林飞鹰带孩子们去屋后玩去,顺便看着别让鸟雀啄了橘子叶。 秦兰花暗暗撇嘴,不就是几片破树叶嘛,有啥好金贵的,她男人今天来来回回走了三十里路,这老婆子可真是一点都不心疼儿子。 林飞鹰倒是挺高兴的,喊大壮二壮三壮回屋拿弹弓,不一会儿,一群人呼啦啦就跑了个干净。 乐宝原本已经跑到了院门外,突然又转过身来,对着阿奶大声喊道。 “阿奶,这些鸟儿让娘还像中午那样做,那样做出来的鸟儿可好吃了。” “好嘞,阿奶晓得了。” 梁青娥满脸笑容应一声,看着小孙女开开心心跑开了,复又低头迅速拔起鸟毛来。 秦兰花把目光从院门处收回来,舔了舔嘴唇,干巴巴说道:“娘,乐宝耳朵上的耳钉是银的吗,不便宜吧。” 梁青娥拔毛的手停了一下,眼睛往三儿媳面上扫去,直把秦兰花看的面上有几分不自在。 方看不紧不慢道:“二十对银耳钉,也才能抵得上家里一个男娃一年的束修费,你说是贵还是便宜。” 秦兰花:“………” 秦兰花在心里快速地计算着,黄夫子开的学堂,半年的束修是一两银子,一年就是二两银子。 二十对银耳钉能抵上二两银子的束修费,也就是说,一对银耳钉的价值大概在一百文左右。 这价格和她心里的猜测差不多。 花一百多个沉甸甸的铜子买这不当吃用的败家玩意,这会子不说俭省了。 秦兰花心里一阵憋闷,合着一家子只有外来的儿媳妇需要俭省吃用是吧。 到这死丫头片子身上,那是俭省也忘了,节约也忘了。 她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这银耳钉定是拿公中的银钱给买的。 平日里,自己想扯块布做件新衣裳都难,一说就是要攒钱给孩子们读书花用,这会子咋不说攒钱给男娃们读书花用了。 她不过白问一句银耳钉价格,这老婆子竟还拿话噎她,说什么二十对耳钉才抵得上男娃们一年的束修费。 男娃们读书有出息,将来能光宗耀祖、能给家里改换门庭呢。 女娃们养的再好有啥用,将来还不是人家的人。 秦兰花狠狠拔着鸟毛,心里满是不忿。 梁青娥看她干活速度上来了,心里很是满意。 晚饭十分丰盛,辣炒鸟雀足足有一小盆,梁青娥盛出来一碗,冲大壮喊道:“端去老宅给你太爷太奶尝尝,把那七八只刚打的鸟雀也带上,就说是六壮打的,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大壮端着碗,二壮三壮提着鸟雀,三个孩子一阵风似的朝老宅奔去。 这些鸟雀是方才林飞鹰带着他们去屋后玩,六壮一只只打下来的,里面还有三只鹌鹑,都还热乎着。 把东西送到老宅,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听二壮说这些鸟雀,都是小重孙子六壮打的,那叫一个高兴。 大陈氏赶忙接过碗去灶房,把肉倒进自家碗里,把碗腾出来。 又从旁边的簸箩里拿上几串小麻花,让大壮他们带回去。 这些麻花是俩儿媳今天下午现炸的,光是闻着味儿,就香得很。 刘春梅和吴荷香三两口扒完饭,匆匆忙忙就去烧水收拾鸟雀。 幸好天不算太热,把鸟雀收拾好,打一盆井水浸着,放到明天不成问题。 她们刚才尝了一小块二婶家做的红烧辣雀,味道真是好极了,酱香浓郁,光闻着就让人直流口水。 今天的鸟肉多,家里的调料又齐全,鸟雀经过陈秋莲的烧炖,味道那叫一个香。 梁青娥拿着大勺子,每人分了一勺,就着二合面的馒头,吃起来那叫一个香。 吃过饭后,因为明儿林飞鹰和秦兰花还要早起去赶庙会。 大毛妮二毛妮收拾完锅灶,陈秋莲又把猪牛都喂一遍,大家洗漱好后,就都回房间睡下了。 鸟雀成了大家的心头好,一连好几日,几个孩子一睁眼就往屋后橘子林跑去,回来扒拉几口饭,碗一撂,又往橘子林里溜。 不光六壮,后来就连四壮五壮、还有乐宝自己,一天下来,偶尔也能打中一只小雀儿。 鸟雀打得多,烫毛褪毛就成了麻烦事。 在梁青娥拿着个布口袋往橘子林里捡橘花时,给鸟雀拔毛的活儿就落到了大毛妮二毛妮头上。 好在雀肉味道鲜美,俩丫头拔起毛来,那是干劲十足,一点也不觉得烦。 刚开始扒下来的鸟毛,二人还都倒进了粪池里,后来鸟毛越拔越多,两人一商量,就把鸟毛洗一洗,晾干后给收了起来。 鸟毛又软又暖,做个坐垫,缝双冬鞋,可比芦苇絮暖和多了。 第236章 这银耳钉是都有,还是只有家里孙女们有 第236章 这银耳钉是都有,还是只有家里孙女们有 这些日子,陈秋莲变着法子做鸟雀,或煎或炒,或炖或烧,有时还会架上火堆,把鸟雀缠上芦苇叶,裹上泥巴,丢火堆里烧熟。 然这么多做法吃下来,大家发现最好吃最够味的,竟还是辣烧鸟块。 就在一众人变着法儿吃鸟雀的时候,橘子林里,一朵朵白色的花瓣,慢慢挂满了枝头。 橘香扑鼻,不光吸引鸟雀来啄食,连野鸡野兔都来啃食低矮处的橘叶,以至于野鸡野兔,六壮都打中过好多次。 这些日子,不光梁青娥家里顿顿有肉吃,就连老宅众人,都跟着沾光,经常有鸟雀来下锅。 自打橘子树开花起,梁青娥日日就拎着个小布口袋,往橘林里钻,捡那掉落的花瓣。 原本在枝头还雪白饱满的花瓣,掉落后就变得有些枯萎泛黄,若凑近鼻尖一闻,还是有股子橘香。 捡的时间长了,连手指头都能染上香气。 要是在橘子林里待上半天,甚至连衣裳上也沾满橘子花香。 橘香满园,不止引得蜜蜂阵阵,鸟雀也更加猖獗,甚至野鸡野兔更加频繁来啃食枝叶。 梁青娥拎着装着橘瓣的口袋,眉头满是愁色,照这些小东西这么样啃下去,只怕不等橘子成熟那一天,树叶枝干怕就啃得光秃秃了。 饶是乐宝几个日日在橘子林里打鸟雀,也收效甚微。 没得法子,在几日后橘花落的差不多后,梁青娥挎上满满一筐青灰到了橘子林。 乐宝和四壮五壮六壮拿着布口袋在前面捡拾橘叶橘花、梁青娥跟在几人身后,一把把清灰往橘树上撒去。 非但如此,她还在橘子林外侧撒了些味道难闻的粪水。 清灰和粪水的味道,多少遮掩了橘香味,许是这些法子果然有些奏效,次日,鸟雀就少了许多。 鸟雀少了不打紧,乐宝见连野鸡野兔也没了踪影,小模样顿时十分怅然。 “野鸡汤可真好喝,红焖兔肉也实在好吃。” 乐宝绕着橘子林念念有词,一时不知该不该把粪水、或者青灰给扫出去。 梁青娥见她惆怅的模样,不禁失笑:“咱们可以离远些挖个陷阱,专门用来陷野鸡野兔。” 至于能不能陷到,就全凭天意了。 梁青娥含笑看着面前瞬间开怀的小孙女,笑容更加温煦。 听到还能挖坑陷野鸡野兔,几个孩子都很高兴,不等梁青娥动手,四壮噔噔噔就跑回家拿铁锹。 梁青娥接过铁锹,在橘子林西北角三十余丈外,选了个地儿,开始挖起坑来。 把陷阱拿树枝青草遮掩好,她就往橘子林里折橘枝。 忍痛折下一根尺余长的橘枝,放置在陷阱上,等陷阱都布置好后,梁青娥盯着几个孩子。 再三叮嘱道:“可不能和旁人说漏嘴,说咱家的橘树能引来野兔野兔,不然大家都来折橘枝,这些橘子树就别想结橘子了。” 四个孩子闻言,齐齐郑重点头。 家里这些橘子树要是能结出薛家想吃的橘子,每斤就能卖二十个铜子,二十个铜子也能买一只野兔或者一只野鸡了。 乐宝看着面前被橘枝覆盖的陷阱,不禁有些后悔,要是再一窝蜂引来山上的野鸡野兔,毁了她的橘子林,可就太不划算了。 梁青娥摸摸她的头,没多说什么。 大人才需要事事尽量顾虑周全,小孩儿嘛,当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 陷阱布置下的第二日,一睁眼,乐宝扯着六壮就去看陷阱,俩人还没跑到近前,就见陷阱遭到破坏,且耳旁还传来惊慌的咯咯声。 “是野鸡,果然陷到野鸡了。” 俩娃儿快速跑到近前,就见一只野鸡,正在坑底挣扎扑腾,一只翅膀耷拉着,明显是受了伤。 坑挖的有些深,六壮见乐宝伸手就要去抓野鸡,忙把她拉到一边。 “三姐,这野鸡嘴巴尖的很,别啄到你了。” 说着,六壮就趴了下来,握着一块石头,伸手就要去抓野鸡,野鸡惊慌之下,张着长长尖尖的嘴就要啄人。 六壮对准野鸡头,手上一个使劲,石头正正砸中野鸡脑袋,野鸡瞬间倒地,扑腾两下,就不动了。 六壮松口气,抓住野鸡翅膀,一下就把野鸡带出了陷阱。 “哇,六壮,你可真厉害。” 六壮把鸡扔到一旁,看着上面毫无遮掩的坑洞,道:“咱们拔些草,把这坑再给盖好。” “嗯。”乐宝眼睛亮亮,忙就去扯青草。 俩人折腾好一会儿,才把坑洞遮掩好,好在昨日那根橘枝还在,倒是不用重新再折。 把橘枝重新放在陷阱上,两小只一人一只翅膀提溜着野鸡,欢欢喜喜回了家。 看到俩娃儿拎回这么大一只野鸡,众人一愣,顿时就是惊喜。 这些日子六壮不时就能打回一只野鸡或是野兔,对于二人拿回的这只野鸡,没人多问一句。 这一日恰是二十四,正好是二毛妮的生日,陈秋莲忙接过野鸡,也顾不得马上就能吃饭,开始烧水拔毛收拾起来。 吃饭时,梁青娥看着二孙女时不时期待瞧着她,微微一琢磨,她就想起孩子盼着的那件事。 吃过饭,梁青娥也不耽搁,起身就回了房中。 片刻后,她拿出一个红色荷包,笑道:“看看喜欢吗。” 说完,又嘱咐陈秋莲把野鸡炖上,肉炖煮的烂些,午间吃白面条。 二毛妮打开小荷包,眼睛顺眼笑成了月牙儿。 “阿奶,我好喜欢,这是桃花吧。” 五瓣花银光闪闪,特别耀眼,二毛妮立马就戴上了。 这一春她都没下过地,十三岁的小姑娘皮肤白净细腻,头发又黑又多,红润的耳垂上挂着个精致的花朵耳钉,看着别提多朝气明媚。 秦兰花一张脸几乎要撑不下去。 好好好,合着家里是个丫头片子都有银耳钉是吧。 她气的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到底还是不甘心,她扯了扯嘴角,扬起问道:“娘,这银耳钉是家里女子都有,还是只有孙女们才有。” 第237章 东岳庙会 第237章 东岳庙会 梁青娥这会儿心情还不错,也懒得去琢磨秦兰花话里的言外之意。 她淡淡道:“那当然是只有我孙女们才有,你要是眼羡,就赶紧和老三也生个小闺女,一落草老婆子我就给买耳钉。” 秦兰花:“………” 不是,这老太婆心咋恁歹毒呐,她不过就随口白问一句,这死老婆子居然就要诅咒她生个赔钱货。 就在气氛有点微妙时候,院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哎呀,你们娘们都在院里站桩呢。” 大陈氏响亮的笑声,随着开门声传进来。 “大嫂,快进来,今儿咋有空来家串门。”梁青娥忙迎上去。 大毛妮二毛妮见是大阿奶来了,赶忙搬凳子的搬凳子,倒茶水的倒茶水。 大毛妮瞧着二毛妮行动间,耳朵上的银耳钉闪亮的不行,心里那是止不住的羡慕期待。 乐宝的耳钉是小鱼的样子,二妹的耳钉是桃花的样子,也不知道她的银耳钉会是个啥样子。 哎,她的生日太晚了,要到五月十六呢,还有差不多两个月。 一想到还要等两个月,自己才能拿到生辰礼物,大毛妮就觉得时间漫长。 大陈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笑眯眯接过二毛妮递来的一碗红糖水,一眼就瞅见二毛妮耳朵上的耳钉,不禁就是一呆。 要知道,茶叶梗和棉线,才是农家姑娘惯常用来穿耳洞的东西。 银耳钉多金贵啊,也只有家底殷实的人家,才会在姑娘到了相看亲事的年纪,选上那么一副小小的银耳钉撑撑场面。 回过神来后,她赶紧又往大毛妮和在一旁玩耍的乐宝耳朵上瞄了瞄。 乐宝耳朵上戴的也是一对精巧别致的银耳钉,可大毛妮的耳洞上,穿的竟然还是茶叶梗。 她把院里三个丫头上下打量一番,眉头就皱了起来。 大陈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当即冲陈秋莲喊道:“一般大毛妮也到了相看的年纪,你这当娘的咋一点都不上心,俩小的倒是装扮的体体面面,再瞅瞅大毛妮,竟是比她两个妹妹还不如。” 陈秋莲莫名其妙就被姑母兼大伯娘数落对闺女不关心,心里那叫一个纳闷。 赶紧往三个女孩儿身上瞅去。 今儿天青日暖,三个姑娘都穿着半新不旧的细棉衣裳,头上还都戴着花儿呢。 就算是没戴银耳钉的大毛妮,也不能睁着眼睛说她穿得寒碜不体面吧。 突然,陈秋莲心里“咯噔”一下,姑姑该不会误会这银耳钉是她这个当娘的买的,就大毛妮没有吧。 她试探开口:“大姑,这个事待会儿再说,今儿是二毛妮的生辰,你给瞧瞧,我娘送二毛妮的耳钉好不好看。” 大陈氏:“………” 大陈氏难以置信看着梁青娥,她这妯娌啥时候变恁大方了,自己都还没戴上银耳环,就先给家里的丫头们先置办上银耳钉了。 梁青娥不乐意道:“你那是啥眼神,我给孙女们买对耳钉戴,有啥好大惊小怪的。” 这……仔细想想,似乎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自从她这妯娌日子越过越好后,对大毛妮二毛妮这对姐妹,确实挺舍得的。 一年四季都给做新衣裳,吃的喝的也从不曾亏待过。 除了没送进学堂,吃穿待遇,和她们的弟弟们没啥不一样。 瞧着出落得鲜花嫩柳般的两个侄孙女,大陈氏乐开了花。 冲梁青娥道歉道:“是我错怪了你,给你赔个不是,要我说,她们三姐妹打扮得一样才好看呢,单留大毛妮一个耳朵光溜溜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偏心呢。” 大毛妮赶忙道:“我也有呢,阿奶早就给我准备好了,只是我生日还没到。” “哎,我说你这老货就是麻烦,你买耳钉,不就是想让孩子们开心吗,她们早点戴上,也不用天天惦记着了。” 梁青娥抬头去看大毛妮,就见大孙女正一脸期待望着自己。 于是也笑了:“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你今天拿到了,等你生日的时候,可别同我要了。” 大毛妮一听今天就能拿到生辰礼物,简直是意外之喜,连忙点头如捣蒜。 不一会儿,红色的小荷包就到了她手里。 她慢慢解开绳子,小心翼翼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只见同样是耳钉,她的这对却是精巧非常的重瓣莲花样式。 “阿奶,这耳钉好漂亮啊。” 这么好看漂亮的耳钉,大毛妮舍不得戴在耳朵上,生怕再给弄丢了。 “戴上试试,我一眼就觉得这对耳钉很衬你。” 她这个大孙女温柔腼腆,自从认了字后,又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含蓄内敛。 在银楼瞧见这对银耳钉,她就觉得很适合大孙女温雅内秀的气质。 乐宝和二毛妮也在一旁催促,让大姐快点把银耳钉戴上看看。 陈秋莲接过银耳钉,把闺女耳朵里的茶叶梗取下来,轻轻把银耳钉穿进去。 “哇,大姐好漂亮啊。”乐宝拍着手笑道。 四壮六壮也跟着瞎起哄,五壮站在一旁,也学乐宝拍着巴掌。 大毛妮被大家盯着夸赞,脸颊羞得通红。 又听大阿奶说她能说婆家了,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喂鸡,飞快就跑向了后院。 大陈氏这会儿心情极好,狠夸了一回梁青娥后,便开口说她登门的来意。 “三月二十八东岳庙有庙会,我跟儿媳们一合计,打算去庙会上还卖麻花,他婶子,你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卖点东西啥的。” 说实在的,她自己带着俩儿媳也能做这小营生,然就她们单枪匹马的,心里总是空落落没个底儿。 梁青娥稍作思考,看向陈秋莲和秦兰花,问道:“你们大伯娘要去庙会上卖麻花,你们有啥想法吗。” 陈秋莲有些意动,可猛然问她有啥想法,她一时还真不知能卖点儿啥。 秦兰花还沉浸在家里仨赔钱货都有银饰戴的窝火中,对于周遭的一切,她压根就没在意。 哼,不就是一对破耳钉吗,她秦兰花又不是没有,一会儿她就戴出来,她的银耳钉可是她男人送的呢。 她有男人送的银耳钉,陈秋莲这贱人有啥,怕是连根木簪,都没收到过吧。 一时,秦兰花扬起下巴,看着陈秋莲的目光中,满是优越和自满。 第238章 我这是路见不平踩一踩 第238章 我这是路见不平踩一踩 梁青娥十分无语,不知道这娘们又发哪门子神经,那嘚瑟样,尾巴都快翘到了天上。 “问你话呢,你大伯娘二十八要去东岳庙卖麻花,你要不要一起去,去就去,不去就不去,你只管瞅你大嫂干啥。” 秦兰花听要去东岳庙卖东西,再顾不得同陈秋莲较劲,忙又问大陈氏几句,低头就琢磨开了。 东岳庙在八里外的十字河,论路程,可比月老祠可近多了。 东岳庙里供奉的塑像神位,主要是保家宅平安的,他们这十里八村谁家有人过世了,都得往东岳庙的方向烧纸马引魂。 是以,这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们,别的庙会可逛可不逛,可烧香可不烧香。 但东岳庙的香纸,便是最穷困的人家,也不会吝惜香纸。 因为东岳庙在村人们心里特殊的意义,虽说也能求子求姻缘,但大家多是奔着求家宅平安去的。 姻缘线,只怕卖不太动。 但要是也卖吃的,这一时半刻的,秦兰花也想不出该卖啥。 陈秋莲倒是琢磨出一些头绪,她斟酌片刻,开口道:“娘,你觉得我支个摊子卖茶水怎么样,东岳庙有五天的大戏,这天又热,茶水应该不难销。” 闻言,梁青娥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对去东岳庙摆摊这件事,大儿媳推三阻四呢。 要知道,她这个大儿媳向来不爱出门,别说去镇上赶集了,就连去村口和人闲唠嗑,那都几乎是少有的事。 但也就是有些惊讶而已,对于大儿媳想卖茶水这件事,梁青娥还是非常支持的。 “这想法不错,这两天把茶水做出来,大家帮你尝尝味道。” “哎,知道了娘,我下晌就试着准备。” 得到婆婆的肯定,陈秋莲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了。 秦兰花不禁有些着急,只觉陈秋莲果然奸滑,这一张口,就占走了一条她能做的营生。 要是这会儿她也说自个想卖茶水,不用说,她这偏心眼的婆婆铁定会从中作梗,生怕她抢了这贱人的生意。 到底该卖个啥,才能比麻花和茶水都挣钱呢。 大陈氏听说侄女要卖茶水,倒是很高兴:“我卖麻花,你卖茶水,咱们挨着卖,这样正好,麻花吃渴了来碗茶水,茶水喝娥了,正好买根麻花。” 一席话说的陈秋莲心里的紧张消去不少,既要卖茶水,她便想早些把要卖的茶水定下来。 好在现在正是春天,很多能煮茶水的植物都长出来了,她拿上竹篮子,喊上俩闺女,忙忙就出了门。 说完正事,大陈氏就和梁青娥扯起闲话。 没聊几句,话题很自然就转到这段时间来,六壮拿弹弓打的那些鸟雀身上。 “六壮可真了不得,还这么小,就这么能干,喜的老头老太太提起六壮都满口子夸赞,只说六壮长大定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娃子,说来咱们托六壮这小子的福,也跟着添了不少油水。” 听到大陈氏这话,秦兰花不由有些恼怒。 她儿子辛辛苦苦打中的鸟雀,她娘家人却是一根鸟毛都没沾着,全填老宅那堆人肚子了。 偏她还不能说,一提起送几只鸟雀给她爹娘淡淡嘴,这死老婆子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话说的也难听的很,说什么她爹娘想吃鸟雀,且让她三哥家的侄儿们打去。 她侄儿们要是有这能耐,她还会陪笑脸在这死婆子面前低声下气,伏低做小吗。 心里正嘟囔着,秦兰花眼睛就是一亮,对哎,自己可以卖鸟雀面啊。 叶银红那女人在码头卖浇头面,不是挺红火的嘛。 自己也去东岳庙卖浇头面,且鸟雀又不用花钱,一碗浇头面卖八文,扣除成本,一碗面她妥妥能赚五文还多。 想到这里,她也顾不上俩老婆子在说什么,急匆匆就出了院子,朝屋后的橘子林快步走去。 院子里,梁青娥听大陈氏不停夸赞六壮,忍不住笑道:“大嫂,你再怎么夸六壮也没用了,许是最近打得太狠了,屋后的鸟雀都少了好多,且惊的很,一看到有人过来,它们先就飞走了。” 大陈氏回味着鸟雀鲜美的味道,心里暗道可惜。 她本来还想问问妯娌,能不能让长福兄弟几个也过来打鸟雀呢。 毕竟,一直吃现成的,也怪不好意思的。 这会儿发现打鸟这事没了指望,大陈氏也不多待,又扯两句闲话,人就离开了。 且不说陈秋莲为采到适合熬煮茶水的植物,正带着大毛妮二毛妮山脚河边到处走。 单说秦兰花刚踏进橘子林,就扯着嗓子开始吆喝六壮。 六壮呢,正手持弹弓,在林子里追着不时飞下的鸟儿,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日子打下来,正如梁青娥说的,这些鸟儿机灵得很,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就从枝头飞走了。 常常打出二十多颗石子,才能侥幸打中一只鸟雀。 他负责打鸟,四壮和乐宝则负责捡那些散落的石子。 至于五壮,他正拿着个木枝,在石榴树底下写写画画。 秦兰花侧头瞅一眼专心练字的五壮,暗骂一声:“装模作样。” 然后又继续吆喝起六壮来。 “六壮,你这耳朵是被驴毛堵上了,老娘叫你都听不见!” 秦兰花越喊越恼火,忍不住骂起来。 “三婶,六壮又没长翅膀,你就不能等他跑过来。” 乐宝瞧着满脸盛怒的三婶,心里头可劲儿同情六壮,还是她娘好,温柔又慈爱,从不凶她们姐妹。 春日阳光洒下来,照得乐宝耳垂亮晶晶的,也把秦兰花的眼睛映红了。 她恨恨挪开目光,没好气儿啐道:“就你会说,牙尖嘴利。” “三婶,你这话可不对,我这是路见不平踩一踩。” “用得着你这丫头片子多嘴,六壮再怎么着,那也是个带把儿的,以后去码头搬搬货,或是当个猎户,都比你这没地儿泼的水,有出息多了……” “娘,你叫我干啥。” 六壮拿着弹弓跑过来,瞅见老娘叉着腰对三姐骂骂咧咧,不由得皱起小眉头。 看着秦兰花的眼里,满是疏离。 第239章 不想要后娘 第239章 不想要后娘 秦兰花犹自不觉,手一伸,点着六壮额头就骂开了:“你是我生养的,我要喊你,还非得有什么事儿吗……” 她指甲尖尖,不过几指头就把六壮的额头戳红了,偏六壮不躲不避,只冷冷瞪着她,眼里满是淡漠和厌烦。 “你这孩子作甚这样看我,你个小白眼狼,还敢瞪老娘,真是反了天了,说,是谁在背后挑唆的你这样对我……” 她嘴里骂着六壮,眼睛却是往乐宝面上瞟。 乐宝见六壮额头上明显几个指甲印,正心疼的不行,这会儿又听三婶还要来攀扯她,顿时也来了气。 她挺身挡在六壮身前,气的脸颊鼓鼓:“三婶这话太没道理,三婶喊六壮,六壮马上跑来了,三婶也不说找六壮有啥事,只一味打骂六壮,三婶要是没事,咱们就走了。” 说着,拉起六壮,转身就要走。 秦兰花见这丫头片子说走就走,还把六壮也带走,顿时火冒三丈,六壮要是走了,谁能给她抓鸟雀。 她伸手指着二人,怒冲冲道:“给我站住,我看你们谁敢走,反了天了……” 她越骂,乐宝拉着六壮走得越快,回头见秦兰花竟举起了巴掌,乐宝惊叫一声,拽着六壮就往家里狂奔。 乐宝心里想得十分简单,三婶怕阿奶,只要跑回家,三婶就不敢再对六壮动手了。 秦兰花眼睁睁看着俩孩子一眨眼就转过院墙角,气得直跺脚。 这小赔钱货,真是多管闲事。 事儿没办成,秦兰花盯着在橘子林上方盘旋的鸟儿,不禁也有些丧气。 她又怕乐宝跑回家跟婆婆告状,便琢磨着要不要给大黄扯点青草回去,好让婆婆看她勤快,能少找她些麻烦。 正琢磨着,就听见橘子树一侧传来轻微的响动,她转头一看,就见四壮正弯着腰,鬼鬼祟祟准备绕路溜走。 “四壮,你个死小子干啥呢。” 秦兰花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揪住四壮的耳朵,把他从从橘子林里提溜了出来。 “哎吆,娘,别揪,别揪,疼……” “疼死你算了,你刚才看见老娘,咋不吱声,竟还想着偷跑,我在这个家里熬油一样,要不是因为你们兄弟几个,我早走了,偏还不招你们待见,我不如走了算了……” “你要走,我这就让老三送你回去,也省得委屈你搁这个家里辛苦煎熬。” 一道冷沉声音在身后响起,秦兰花当即就是一个激灵,心里叫苦不迭。 天杀的,这老婆子咋出来了。 “阿奶,你看,三婶不仅打骂六壮,还打四哥。” 乐宝冲上前,把四壮拉到阿奶面前,好让阿奶看清四壮红彤彤的耳朵。 梁青娥定睛一瞧,就见四壮一只耳朵红彤彤的,像个红柿子。 她眼神倏地就冷下来:“你要是看不上我们林家,也看不上我林家的孙子,大可以回你的大黄庄去,让你爹娘再给你找个好人家,再生几个得你心意的好孩子。” 这番话说的可谓是极重,秦兰花嫁到林家这么多年,婆婆虽偶尔会敲打告诫她,但还从没这么彻底否定过她。 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带着哭腔:“娘觉得我不好,我认了,可说我看不上这个家,看不上我的孩子们,我不认,我对孩他爹从来都是一心一意,要不是中意他,又怎会拼死拼活给他生三个大胖小子。” 看着娘哭了,四壮也慌了神,他瞅瞅脸色冷沉的阿奶,又瞅瞅哭得稀里哗啦的老娘。 顿时就急出一脑门汗,他赶紧跑到梁青娥跟前,拽着阿奶的袖子。 可怜巴巴哀求道:“阿奶,你可千万别把我娘送回姥姥家,我那些舅母都不喜欢我娘,要是把我娘送回去,我娘肯定连饭都吃不上……” 见阿奶还是不说话,四壮急忙又去摸自己的耳朵,用力揉了揉,说:“阿奶,我耳朵一点都不疼,娘刚才叫我,我没听见,娘生气才拧了我一下,真的一点都不疼……” 梁青娥叹一口气,用袖子把四壮的眼泪抹干净,扭头看着秦兰花,眸光森寒:“今儿我看在孩子们的面上,且饶你一回,若你还整天搁家里无事生非,不用老三,我亲自给你送回大黄庄。” 梁青娥也不指望能把秦兰花掰正,只要她从此消消停停过日子,她也不是不能容她。 可要是她以后还作妖,就休怪她真把她赶回娘家去,到那时,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梁青娥冷冷看一眼秦兰花,带着乐宝六壮,喊上仍专心练字的五壮,折身就回了家。 秦兰花憋屈低下头,她知道,这次婆婆动真格了。 听到阿奶不会把娘送回姥姥家,四壮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他赶忙用手胡乱抹了抹眼泪,转身扑到秦兰花怀里。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娘虽然总是有事没事都骂他们,但他知道,有娘的孩子才是宝,没了娘,将来爹再娶别的女人,他就要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 村里的二狗子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自从后娘进了门,他就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亲爹也变成了后爹。 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晚上却睡得比狗都晚,和他三哥一样大的年纪,三哥在学堂里读书,二狗子却不仅要干家里的活,还要去田里干活,就连后娘带过来的拖油瓶,都能轻易欺负他。 明明比他还大两岁,却瘦得跟个小豆芽似的,个头都还没他高。 他可不想有个后娘,四壮心想,要是自己过二狗子那样的日子,怕是连十天都撑不下去,越想越害怕,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秦兰花摸着四壮的头发,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她真是没白疼这孩子,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不像那个没良心的,这老婆子都要赶她出门了,这小子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见婆婆带着那俩破孩子走了,秦兰花拉着四壮,忙问道:“四壮,你打鸟雀的本事咋样。” 四壮被这问题问得有些懵,他老实道:“不咋样,六壮的准头最好,他打中二十只,我都打不中一只。” “你咋这么笨,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凭啥你不如他。” 秦兰花点着四壮的额头,没好气道。 四壮有些小失落,他认字比不过三哥,打鸟也不如六壮,他真是娘最没用的孩子。 四壮见老娘满脸愁容,小心问道:“娘,你想干啥。” 秦兰花这会儿也没个能商量事的人,刚才这个儿子挺身而出护着她,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感动的。 反正也不是啥秘密,她噼里啪啦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听说老娘想拿打来的鸟雀做汤面买卖,四壮想了想,说:“从阿奶给橘子林又是洒清灰,又是淋粪水后,鸟雀就少了好多,还飞过来的,也被吓怕了,就算是六壮,现在一上午也打不了几只。” 这么说来,靠鸟雀肉省点成本,根本就行不通。 早知道行不通,她还费这劲儿干啥,还白白挨老婆子一顿骂。 秦兰花垂头丧气继续琢磨能卖点啥。 到了下午,陈秋莲把采来的新鲜植株洗得干干净净,按照水和植株的比例,先煮了几碗出来。 第240章 一碗茶水窥破门道 第240章 一碗茶水窥破门道 陈秋莲煮茶水用的是最普通的竹叶和薄荷叶。 又加了茅草根和蒲公英,先不说这颜色好不好看,单说这味道,就有点涩口,喝起来确实不怎么样。 孩子们兴高采烈捧着碗,才喝了一小口,就呲牙咧嘴放下了碗。 家里不缺红糖,梁青娥心情好的时候,就会给他们冲一碗甜甜的红糖水,孩子们可喜欢甜滋滋的茅草根,对甜滋滋的红糖水更是喜爱。 然这些苦涩的春茶水,就入不了孩子们的眼了。 陈秋莲喝下一小碗,就算是她自己亲手煮的,她也没脸说这茶水味道好。 乐宝看到陈秋莲皱起眉头,赶紧跑到娘身边,甜甜安慰道:“娘,要不咱们在茶水里多加点茅草根吧。” 陈秋莲看着乐宝认真给她出主意,心里微暖。 茅草根长的深,可不好挖,要是一锅水配上一背篓茅草根,那她就不用去卖茶水了,光去河边挖茅草根,恐怕就得花上她大半天时间。 “要不加点红糖进去吧,红糖又香又甜,肯定能遮住蒲公英的涩味。” “咱们把蒲公英去掉,换成别的东西,藿香或者紫苏怎么样。” “对对对,咱们不用带苦味涩味的植物,挑那些甜滋滋的草来熬煮,不就好了嘛。” “………”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着自己的想法和建议。 秦兰花远远坐在一边,四壮高高兴兴把自己的茶碗先端给娘尝尝。 她皱眉抿了一口,苦涩茶水入喉,她眉头瞬间就舒展开了。 陈秋莲这贱人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连这么简单的解暑茶水,都煮得比别人难喝。 这几年不管是夏收、还是秋收,家里随便煮的解暑汤,都比这个贱人精心调配的茶水好喝一百倍。 想靠这苦涩茶水挣银钱,只怕做梦还更快些。 不过,晓得陈秋莲做的茶水怕是没啥卖头,她心里那根弦,立马就松了大半。 既然茶水卖不出去,那到底卖啥好呢。 秦兰花把碗递给四壮,瞅瞅坐在屋檐下老神在在的婆婆,嘴巴张了又张,到底不敢轻易吭声。 梁青娥听着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出着主意,她不声不响把一碗茶水,喝得干干净净。 说实话,山脚河边随便扯来能消暑驱邪的草株,煮出来就是这个味儿。 哪怕是苦味很淡的竹叶茅草水,喝起来也不比清水更甜。 这几年,家里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喝的解暑茶里,常常都加了橘叶橘皮,所以大家都觉得,解暑茶就应该是那个味儿,清凉爽口,回味甘甜。 孩子们的一些建议倒也还算靠谱,只是,如果只挑带甜味的草株,那就不太现实了。 除了茅草根,梁青娥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有啥草还是甜的。 要是加入红糖,成本就增加了,成本一高,价格就得涨,熬煮茶水的材料到处都是,烧香的农户们可不傻,心里一盘算,觉得划不来,搞不好连本儿都得赔进去。 毕竟,忍一会儿口渴,也不是什么难挨的事儿。 且很多人出门在外,都会随身带着干粮和水,饿了渴了随便将就将就对付一下就行。 梁青娥瞧着大儿媳那皱成一团的眉头,缓声开口:“老大家的,你这茶水,准备卖多少银钱一碗” 陈秋莲老实答道:“一文钱一碗。” 她采的大多是竹叶、蒲公英、蛤蟆草、藿香、紫苏、车前草这些常见的解暑降火草。 这些草到处都是,田埂河边一抓一大把,根本就没啥成本,也就是说,只要能卖出去一碗,她就能纯赚一文钱。 不过,也不能说是纯赚一文钱,她还得跟婆婆分账。 可就算是这样,只要能卖得出去,她还是有得赚。 可她煮出来的茶水却一点儿都不好喝,明明就是跟往年农忙时一样煮的啊。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明明是一样的材料,咋味道差这么大。 陈秋莲凝眉思索,到底是哪儿不对呢,明明用的都是一样的……不,不一样,和以往还是不一样的。 以前婆婆每次让她煮解暑茶,都会提前给她一些东西……… 是橘皮,还有橘叶! 这次,她没放橘皮,也没放橘叶。 陈秋莲抬起头,不可置信看着梁青娥。 “娘,我这次煮茶水没………” 梁青娥见她反应过来,笑着把话截了过去:“既然茶水味道不好,要不试试卖别的,卖甜汤咋样,一碗甜汤三文钱,不比卖茶水有赚头。” 陈秋莲心里估摸婆婆是不想让她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橘皮橘叶的事儿。 她瞅一眼郁闷看着婆婆的三妯娌,用力点点头。 扭头望向身后郁郁葱葱的橘子树,陈秋莲眼睛满是好奇探究,突然就想起儿子练字时,最喜欢在橘子树下。 他说橘叶气息清爽,他闻着都觉神思清明许多。 她把这些想法暂时藏在心里,打算等晚上没人时,再跟婆婆好好打听一下。 陈秋莲定了定神,开始和梁青娥商量卖哪种甜汤。 三文钱一碗的甜汤,说贵也不算贵,说便宜也不便宜。 至少得让客人们觉得这甜汤值这个价,而且他们还得有得赚才行。 两人比较了一下各种煮甜汤材料的价格,最后决定做红枣鸡汤甜水汤。 孩子们听说陈秋莲改卖甜汤,都乐得不行。 甜汤好哎,比那苦涩涩的茶水,不知好喝多少倍。 他们帮着试味儿,也能跟着甜甜嘴儿啦。 孩子们拥着陈秋莲,再次进了灶房。 四壮一回头,就见娘盯着阿奶的背影模样阴沉,他心里当即就是一颤,嘟囔一声要去尿尿,出了院门,一溜烟就往地里跑。 他阿奶脾气可不算好,要是娘真把阿奶惹急了,他就真要有后娘了,四壮埋头往地里跑,急的眼眶都红了。 秦兰花坐在西屋门口,看着乐颠颠进房拿红糖红枣的婆婆,那叫一个敢怒不敢言。 同样是求娶回来的儿媳妇,这死老婆子咋恁偏心。 这才一天时间,就给那贱人想出这么多好主意。 对着自己,却是只字不提,一点主意都不肯出。 同样都是儿子,难道她男人是从外面捡来的不成。 秦兰花怒气冲冲,只等男人回来,好好同他念叨念叨。 第241章 大白天的,你关门作甚 第241章 大白天的,你关门作甚 暮春时分,傍晚将至,橙红日光柔和洒向大地。 此时,顺着田埂蔓延出去的田地里,麦子正处于拔节、抽穗时候。 田间地头,村人们微微弯着腰,顺着麦子垄沟的走向,小心拔除那一根根与麦子等高的色拉秧。 都说斩草要除根,这会儿麦子已经长到小腿高,麦穗将出未出,谁也舍不得为了除掉一窝草根,而蹲下身来拔草,再把麦杆弄折了。 然今年一粒草籽,明年就又会是一窝草,农人们最懂得顺应天时,所以只能赶在草株结籽前,能拔掉多少就拔掉多少。 色拉秧依附着麦子上生长,根根都有尺余长,林老虎和林飞鹰兄弟俩,右手不停在麦子间抽取色拉秧,抽出几根后,便迅速扔到左胳膊上。 此时,二人左胳膊上已经堆起好大一把草株。 在二人身后,一把又一把色拉秧堆在麦子上,只等收工回家,就能把这一把把色拉秧都装带回家。 色拉秧是牲畜极爱吃的野草,无论是喂鸡、喂猪,还是喂牛,对于家里大大小小一堆家禽牲畜,都是极好的口粮。 林老虎和林飞鹰干活十分麻利,一下又一下,重复着抽草拔草的动作,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能抽出一大把绿油油的色拉秧。 正当两人专心劳作时,突然听到田埂边传来孩子急切的呼喊声。 “爹,爹,你快和我回家,娘要是再惹阿奶生气,阿奶就不要娘了,我不想要后娘……呜呜……” 二人回头一看,就见四壮站在田埂上,正淌眼抹泪冲这边大声叫喊。 林老虎一头雾水,老三家的惯爱出幺蛾子,嘴又碎的很,哪天要是不惹人不痛快,那一天保准过不去。 娘一向懒得同她计较,常常都是实在惹烦了她老人家,她才会狠斥一番老三家的。 老娘私底下同他感慨过,说当年他们家贫,既儿媳们不嫌弃自家愿意嫁进来,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也没得把媳妇们往外赶的道理。 至于分家,林老虎头一个拒绝,他们三兄弟相伴着长大,那么难、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了,没道理现在日子有奔头了,反倒分锅分灶生分起来。 但老三家的这样整天作妖,委实也不是事儿。 他是大伯哥,老三家的作为小婶子,有啥晦气不满也寻不到自个头上,但老娘和婆娘身份上却又不同,婆媳妯娌的,日日打不完交道。 照老三家的每日里这气人的劲儿,他真怕老娘等不到看孙儿们出息,先就给气坏了。 要是能找个啥事儿,让老三家的忙起来,没空絮叨嘴找茬就好了。 只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些思虑几乎在瞬息之间,林老虎收敛心神,扫一眼附近麦田竖着耳朵往这里听八卦的村民们。 冲四壮缓声道:“莫哭了,你把话说清楚,这上来就说你阿奶要赶你娘走,这没头没尾的,旁人听见,该说你阿奶是恶婆婆了。” 村民们听见这意有所指的话,忙讪讪回头。 只是手虽还都在抽草,然动作却慢了很多,耳朵更是竖的高高,都想听到新鲜热乎的第一手八卦。 林飞鹰眉头紧皱,看着哭的抽噎不止的儿子,心里满是无奈。 想来定是婆娘又说啥干啥惹得老娘生气,老娘恼极了,便放出狠话来吓唬婆娘。 只婆娘吓没吓到不知道,明显的,吓到了眼前这小子。 瞧着四壮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话都说不全,林飞鹰不禁心疼又好笑。 左右天已经傍晚,他从地头拿起背篓,把一把把色拉秧都收进背篓,只把背篓装的满满当当,也还剩小半没装完。 林老虎瞅一眼剩下的色拉秧,挥手道:“你先家去看看咋回事,剩下的,我背回去。” 林飞鹰点点头,背上背篓,牵着四壮,快速就走了。 一路上,他把事情缘由问了个清楚,末了见四壮十分忧惧有后娘,他赶忙好言好语安慰起来。 只再三保证绝不会给他找后娘后,四壮还是抽抽搭搭。 林飞鹰没了法子,最后只得道:“行了,就算你娘真被你阿奶赶回你姥姥家,我也不给你找后娘,这总行了吧。” “真的吗!”四壮吸了吸鼻涕泡泡,一脸认真看向老爹。 “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 林飞鹰揉了揉四壮的头发,这小兔崽子,现在倒是不担心他娘会被赶走了。 父子俩一路走回家,还没进院门,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乐宝和五壮六壮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呀,定是大伯娘的甜汤做好了。” 四壮噔噔噔就往家里赶,门一推,就跑进了院子。 “四哥,你是不是掉茅坑里了,咋去恁久,我让五哥去找你,他说你不在茅房,快来快来,我娘的甜汤做好了,这一碗是给你留的。” 乐宝乐呵呵说完,就把四壮往灶房里推。 陈秋莲把甜汤递给四壮,这才瞧见他眼眶有些红。 这是偷偷哭过了。 陈秋莲见小叔子紧跟着进来,料想四壮是挨了他爹的骂,遂她装作没瞅见,又拿一个汤匙放进碗里。 笑着道:“来,四壮帮大伯娘尝尝甜汤好不好喝。” 四壮端着碗,鼻端闻着枣子和红糖的甜香,他再忍不住,也不用汤匙,端起碗,就喝起来。 红褐色甜汤里,飘着枣片和细碎蛋花,该是拿面糊勾的欠,一口下去,顺滑香甜。 “大伯娘,真好喝。” 甜汤还有些烫,四壮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才舍得挪开碗。 另一边,秦兰花见男人回来,眼睛就是一亮。 等林飞鹰刚把背篓从身上卸下,她的手就上来了,一把扯过男人的胳膊。 惊呼道:“你这袖子咋弄开线了,快进屋我给你缝缝好。” 话音未落,她扯着男人就往屋里拉,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西屋门“砰”的一声,关的严实。 “你关门作甚,这大白天的。” “瞧你这话说的,我和我男人大白天在屋里,就不能关门了,就是娘瞧见,也只有高兴的。” 林飞鹰:“………” 秦兰花没察觉男人的沉默,她自顾自说道:“你是不晓得娘她老人家有多偏心,今儿伯娘来家说东岳庙摆摊的事儿,好家伙,一会儿给大嫂出了俩主意……… 偏我问她咱们能卖个啥,她老人家就变成了锯嘴的葫芦,这也罢了,竟还把我骂了一通,说我要是再和大嫂争高低,就把我赶回娘家去,要给你再娶个她喜欢的新婆娘……” 林飞鹰:“………” 要不是方才儿子同自己叨咕一路,他说不定就信了一成。 信的那一成还是大伯娘今儿来家问东岳庙摆摊的事儿。 他们仨兄弟,老娘向来一碗水端平,便是有时候端的没那么平,也不会明着偏向哪一个。 且更不会说这种明显会挑起兄弟矛盾的尖刻话。 要他说,这些话更像这婆娘无事挑事时,会说的话。 第242 赶回娘家成,分家不成。 第242 赶回娘家成,分家不成。 林飞鹰揉着额心,道:“四壮方才去地里找我,哭的不行……” “好啊,个小王八蛋,一点好的不学,竟会和那赔钱货学着告老娘的状,我是点着六壮骂了,还揪了四壮耳朵,你待怎地,也要警告我一番,把我送回娘家吗。” 说到最后,秦兰花的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 老实说,林飞鹰不怕婆娘和他吵架干仗,也不怕她没理时,还摆出一副全天下她最有理的难缠模样。 他最怕的,就是婆娘的眼泪,会让他觉得,他没做到当初娶她的承诺,他误了她的终身。 林飞鹰深吸一口气,冷静些许。 “四壮没有找我告状,他怕你再惹娘生气,会被娘真给赶回他姥姥家,孩子觉得你最好,怕将来有啥乱七八糟的后娘。” 秦兰花盯着男人,目光灼灼:“孩子不想要后娘,你呢,要是娘真把我给赶走,要你再娶一个,你会怎样。” 林飞鹰心里满是苦涩,他和婆娘少年夫妻,还过的这般鸡飞狗跳,天天没个安稳日子。 这要是再娶一个,中间再夹着仨儿子,还指不定会过成啥样子。 他摇头:“娘要是真要赶你回娘家,我就跪下求娘,求她把我们分出去,我们一家五口,过自己的日子。” 秦兰花就是一怔,她以为男人会说他不会再娶。 没想到男人宁愿分家出去,都不想任由她被赶走。 秦兰花唇角微弯,待想到什么,忙又正了颜色:“你可不能犯傻,咱们分家出去,哪里有银钱供孩子们进学堂,就靠分得的那几亩地,怕是连肚子都填不饱。” “你听着,要是我哪日惹恼了娘,她要送我回娘家,你只管顺着她来,莫要提分家这事,瞅着她气消了,再求求她老人家,把我接回来就是。” 如今家里日子这么好过,隔三差五都能吃上一顿精白面饭食,肉时不时也能吃上一顿,她是疯了,才会选择分家。 家里田地一共十亩,哪怕婆婆肯分给他们三亩,等交完粮税,他们五口人哪怕扎紧脖子,那也远远不够填肚子。 一想到她将来苦哈哈提着篮子,到处挖野菜充饥。 秦兰花当即就是一个寒颤,吓的脸色都变了。 更别提还有分家后,一年两次的徭役都得男人自个上,只怕还不等孩子们长大,光徭役都能把男人身子给拖累垮。 最重要的是,大壮二壮五壮几个兔崽子背靠婆婆好乘凉,肯定能继续进学堂读书。 她的三壮四壮连饭都吃不饱,哪里又有前程可言。 同样是一家子出来的仨妯娌,将来那俩贱人靠着儿子享福发达,吃香喝辣,到她面前耀威扬威、趾高气扬…… 只是想想,秦兰花就受不了。 她喉咙不自觉滑动一下,忙又再三叮嘱男人,让他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往后莫要再提分家这话。 林飞鹰瞧着婆娘吓得一脸土色,心里就是一动。 这娘们怕被送回娘家,然与送回娘家相比。 她心里最怕的,竟然是分家出去。 他以为,婆娘会很高兴分家出去,过着由她掌家理事的日子。 所以说人啊,不怕她混账难缠,最怕的是这人心里没个惧怕。 既有惧怕,这事儿就好办多了。 林飞鹰一脸正色,言之凿凿,只说他死都不会当负心汉,不管啥时候,他都要践行当日娶她的承诺。 如果老娘真要赶她回娘家,他就只能做个不孝子,带他们娘几个分家出去。 正好他们村最后头还有一个破烂的窝棚子,到时他们收拾收拾,也能凑合栖身。 秦兰花:“………” 那窝棚自她嫁来前就有了,现在早烂的棚顶都没了。 听说是曾经村子里孤寡老人住过的,还说那人死在里面好几天才被发现。 想到自己将来要住死过人的土窝子,秦兰花就浑身不自在。 她忙劝说林飞鹰为长远计,一定要稳住,千万不要为着她,和婆婆提分家这倒霉念头。 然任凭秦兰花费尽唇舌,林飞鹰的态度则十分坚定。 那就是,他们夫妻一体,他是绝不会放任媳妇回娘家被人指点的。 秦兰花见说不动男人,心里既埋怨,又甜蜜。 老实说,凭着如今林家的家底,他男人再娶个黄花大闺女,也不是啥难事。 然男人却宁愿背着不孝的骂名分家出去,都不想她被赶回娘家。 这份待她的情意,由不得秦兰花不感动。 说句实话,要是身份互换,要她放弃吃穿不愁的好日子,去过没得片瓦遮身、吃没得吃,穿没得穿的苦日子,她打死都不会愿意的。 既说动不了男人,秦兰花只得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惹婆婆生气。 林飞鹰见婆娘神情慎重,知道她把分家这话放在了心里。 只这婆娘啥性子他心里清楚,消停不两天,一准又开始借机生事。 这人还是得忙起来,忙起来就没心力搞七搞八了。 晚上围桌吃饭,主食还是二合面的馒头,菜是一海碗凉拌野菜,一海碗清炒枸杞芽头。 晚饭的菜色,用的正是陈秋莲白日里,带着俩姑娘在山脚河沿采的植株。 香甜的甜汤一碗碗摆在各人面前,孩子们喝着甜汤,甜的眉开眼笑。 气氛正好时,林飞鹰轻咳一声,看着老娘的目光带着歉疚。 “娘,孩他娘也先跟着伯娘和大嫂去东岳庙摆摊,只她一时没想到合适的买卖,娘过的桥,比咱们走的路还多,也给咱们出个主意。” 这话一出,甚合林老虎的意思,他忙也跟着活络气氛。 只他为人憨厚老实,又不是口齿圆滑来得的,说的话就直白的多。 “娘,三弟家三个大小子,将来娶妻生子的,负担也重,这会儿三弟妹有个进账,来日手头也宽裕些。” 他这话本是好意,一是不想秦兰花成日搁家里琢磨搬弄是非。 二就是他嘴里说的意思,趁着孩子尚小多存些银钱,将来也不至于后手不接。 可听在秦兰花耳朵里,就觉得林老虎这话颇有深意,似乎在为来日赶自己一房滚蛋做准备。 第243章 简易版投壶游戏 第243章 简易版投壶游戏 秦兰花越想越气,忍不住悄悄斜眼暗瞪林老虎一下。 可又怕被旁人察觉,赶忙收回目光,假装啥事都没有,低下头一口一口喝着甜汤。 这甜汤是拿面糊水勾的欠,里面就放了些红枣片和鸡蛋花,用的红糖调味,好喝又好做。 甜汤喝进肚,非但没有抚平她的不忿,反倒更添几分恼火。 这老婆子真不是一般的偏心,陈秋莲那贱人都说要卖茶水了,她还给出这么好的主意,偏对自己这一房要做啥营生,那是半点都不上心。 只男人要分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秦兰花这会儿不敢再闹出啥动静,从而惹怒婆婆赶自己回娘家。 梁青娥端坐上首,目光在一众人面上溜了一圈。 孩子们察觉气氛不对,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静坐着喝汤吃饭。 秦兰花迎着婆婆扫过来的视线,硬着头皮道:“大哥说的对,我家男娃多,将来花销也大,我见识不如娘,还请娘教我。” 梁青娥见三儿媳强压不快贬低自个,不由就挑了挑眉毛。 她放下筷子,淡声道:“我可不敢教你啥,要是你赔了本儿,不得埋怨我老婆子故意坑你啊。” 秦兰花:“…………” 秦兰花深吸口气,这老婆子咋恁会乌鸦嘴呐! 她这还没干开呢,这老婆子就把赔本挂在嘴边了,这是多不盼自己好啊。 “瞧娘说的,我是那样人吗,娘有啥主意只管教我,我再不会埋怨娘,赚了银钱我和娘分账,要真赔了,那就算我和孩他爹没本事,绝不往娘身上赖。” 秦兰花咬了咬牙,形势比人强,她只能先低个头认个怂。 只她脸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不甘和不忿,全都被梁青娥看在了眼里。 梁青娥也不生气,她放下筷子,转而说起旁的话:“我以前为人奴婢时,常见小姐和别家闺秀聚会时,玩一种叫投壶的游戏,每个人都拿出个精致物件当做彩头,谁投中的羽箭多,谁就能先挑喜欢的彩头……” 乐宝和几个小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投壶,觉得特别有意思,纷纷放下手里的碗,竖起耳朵听起来。 大壮二壮进学堂更早一些,之前夫子讲君子六艺时,从五射延伸开来,不仅提到了投壶这个游戏,还当场拿出一个破酒壶当作投壶用的壶。 又折了七八根柳条当作羽箭,让他们一个接一个往破酒壶里投。 夫子还仔细给他们讲解投壶的规则,毕竟不是常玩的游戏,夫子用的那个破酒壶和真正的壶也有所差别,所以,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再怎么云里雾里,也比乐宝他们知道得多。 乐宝和几个壮听说哥哥们会投壶,赶紧开口问好不好玩。 二壮挠了挠头:“就那样吧,就是大家轮流往酒壶里投,投中了才好玩。” 夫子好像生怕他们投中似的,把那个破酒壶放得老远。 要二壮说,这投壶还没沙包和斗草好玩呢。 乐宝却兴致勃勃,端起碗把剩下的甜汤一口气喝光,和六壮从灶房里找出一个破陶罐,叫上大壮二壮,就准备开始玩投壶。 大壮二壮没办法,只好赶紧去院墙边找晒干的木枝条充作作羽箭。 秦兰花坐在凳子上,心里跟长草似的,眼巴巴盼着婆婆赶紧说下文。 眼瞅着大家饭都要吃完了,这几个熊孩子连投壶都玩上了,婆婆却愣是一句话也不说。 她忍不住催促道:“娘,你还生我气呢,我给您赔个不是,我这会儿啊,是真不知道能卖啥,您老人家要是有主意,就教教我吧。” 秦兰花咧开嘴,对着梁青娥笑得那叫一个谄媚。 这老婆子到底要怎样才肯给她出个主意啊,难道非得让她跪下来求她吗。 要是真能赚到钱,她跪一下也不是不行。 梁青娥指了指正往地上画界线、摆放破陶罐的大壮二壮。 没好气道“我不是都教你了,你去买几个收口的陶罐,罐口越小越好,再让老三削上几十把粗头的竹箭,到庙会上摆摊投壶去,保管又新奇又惹眼。” “再挑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放在显眼的地方当彩头,比如一局三文钱,给十支竹箭,十箭全中的能得个啥彩头,中九箭的能得个啥彩头,中八箭的又能得个啥彩头……” 秦兰花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买卖,不禁就是一愣。 这投壶先不说有没有人玩,关键是,她准备这么多彩头,真不会把本钱都倒贴出去吗。 秦兰花犹在思索,旁边乐宝几个已经玩上了。 大壮抱着一小捆粗细差不多的枝条,先递一根给兴致昂扬的乐宝。 他在旁边听阿奶说话,很想告诉阿奶,夫子说投壶是雅事,像这样在庙会上叫卖挣钱,要是被书生们瞧见,怕是会被骂有辱风雅。 乐宝接过枝条,把力气都灌注在右胳膊上,双脚一蹦,手一扬…… 枝条呈弧线直往前飞…… 一众人不错眼盯着,只听“锵”的一声脆响,枝条擦着陶罐飞了过去,“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没中! 秦兰花松一口气,看来这要投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这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力气也小,这要是换成大人,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一箭没中,乐宝有些沮丧,不过在接过大壮递来的第二根枝条后,她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然第二根还是没中。 接下来,第三根、第四根……一直到第八根,都没投中。 秦兰花这下可彻底放心了。 这么大的罐口,这蠢丫头还能一连八根都投不中,看来这投壶中彩头的营生,也不是不能做。 就像婆婆说的,这游戏确实新奇又惹眼,且全部投中,还有彩头拿。 乐宝投完八根枝条后,接下来轮到一直跃跃欲试的六壮。 六壮站在火棍头划出的墨色界线外,手里拿着枝条,眼睛紧紧盯着陶罐口,手臂一用力…… 枝条稳稳掉进了陶罐口内。 “哇,六壮你好棒啊!” 六壮微微弯起唇角,从大壮手里接过第二根枝条…… 接下来,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第二根也稳稳命中了陶罐口。 秦兰花坐不住了,赶紧起身凑了过来。 接下来,一连八根枝条,每一根都准确无误投进了陶罐口。 秦兰花不淡定了,连六壮这么小的孩子都能轻易投中,这游戏对那些力气大的大人来说,还不是手拿把掐。 同样都是小孩子,至于为甚乐宝连投不中,秦兰花有她自己的看法。 二壮把陶罐放的离黑色界线老远,乐宝一个小丫头片子,力气本来就不足。 六壮这孩子天生一股牛劲,他能投中,再正常不过。 第244章 大有来历的橘子树 第244章 大有来历的橘子树 接下来,四壮五壮也都试了一遍,俩孩子都能投中一两根枝条,大壮二壮也投中了三四根。 大毛妮二毛妮战绩相当,都投中了三根枝条。 林老虎和林飞鹰还从没玩过这游戏,俩人也投了一轮,一个投中五根,一个投中六根。 “娘,你也试试,可好玩了。” 乐宝见娘含笑瞧着他们玩耍,在林飞鹰掷完后,忙把散落的枝条都收捡起来,抱到陈秋莲跟前,满眼期待。 陈秋莲自然不会拂了闺女的心意,她接过枝条,学着几人方才的模样,举着枝条,就往陶罐口投掷。 一连投空三根枝条后,才堪堪掷中一根。 乐宝比陈秋莲还高兴,蹦跳着给陈秋莲鼓掌打气。 几根下来,许是找到了手感,陈秋莲后面几乎一投即中,竟足足投中四支。 “娘好厉害,比爹还要厉害。” 陈秋莲被闺女夸的有些脸红,一抬头,见当家的瞧着自己笑的憨实,不禁更觉脸热。 火把明亮,照的周围火光煌煌。 秦兰花站在众人身后,眼里带着嫌弃不屑, 孩子们都还在跟前呢,竟就这样眉来眼去,真是不害臊。 “孩他娘,你要不要试试,看能投中几根。” 林飞鹰把枝条都捡回来,举在婆娘眼睛前,含笑问道。 “哎。” 见男人如此体贴,秦兰花心里直如吃了蜜一般,又甜又暖。 她接过枝条,眯眼对准罐口,扬手就掷…… 没中。 一连五根枝条投空后,秦兰花脸色越来越黑。 陈秋莲那贱人都能投中四根,她一口气生下仨儿子,且别管六壮这小崽子生的如何,只瞧给老林家开枝散叶的功劳。 她不比那贱人强多了,怎会投不中。 到最后一根枝条时,秦兰花气恼之下,也懒得瞄准头了,随手就是一扔。 “锵”的一声,枝条正中陶罐口。 “孩他娘,你投中了。” 林飞鹰笑着向婆娘道贺。 秦兰花扯扯嘴角,笑的有些勉强。 接下来,孩子们按年纪从小到大排,一个个拿起枝条,轮流往陶罐口投掷。 许是熟能生巧,几轮之后,孩子们投中率越来越高。 秦兰花收回视线,这个生意,她不想做,瞧着就是稳赔的买卖。 “娘,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庄户人,哪个小时没玩过弹弓,要让这帮大老爷们玩这啥投壶,我这小摊铁定赔的底儿不剩,你能帮我再想个营生吗。” 到底是亲儿媳,梁青娥多解释一句:“咱家这陶罐口大,人投壶用的壶口还没拳头大,离的比这还远,想连中十支箭,不是那么容易的。” 秦兰花心里着实不看好这个买卖,只推拒不肯。 梁青娥不再多劝,道:“东岳庙会年年卖的都是那么些东西,要么你去香纸铺子进些香纸去卖,要么做些点心酥糖米花团这些零嘴卖,再不能还可编些精巧的小竹篮拿去卖。” 秦兰花:“………” 这说和没说有啥区别,真是白瞎她赔的这些笑脸了。 今天都二十四了,东岳庙三月二十八逢会,满打满算,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三天,编竹篮肯定来不及。 点心酥糖米花团她也不知道咋做啊。 进些香纸去庙会上卖,这倒是一条路,只是需要投进去的本钱就多了。 时间不早,梁青娥看着玩的正兴头的孩子们,温声喊道:“都散了吧,明儿再玩,都赶紧去洗漱,该睡觉了。” 乐宝六壮跟着阿奶,俩娃意犹未尽去清牙漱口、洗手洗脸。 陈秋莲回过神来,心里就琢磨起下晌的事,见婆婆领着乐宝和六壮往房里去,想了想,回头瞅一眼橘子树,只得暂且按捺下心里的好奇。 翌日,秦兰花和林飞鹰没顾上吃早饭,一起身就赶着牛车往镇上行去,打算去多跑几家香纸铺子,问问进货的行情。 若进价合适有得赚,他们就去庙会上摆摊卖香纸火烛,要是进货价高,也能有时间腾出手做旁的打算。 大壮二壮三壮一早就得去学堂,三个孩子吃完煎饼,又每人喝一碗鸡蛋茶,背上书包,就去了学堂。 送完赶早上学的三个小子,再做早饭,时间就宽裕的多,陈秋莲就着摊煎饼的油锅,直接倒几瓢水,简单做了一锅面疙瘩汤。 吃完早饭,大毛妮和二毛妮洗刷好锅灶碗筷,就端着木盆,往阿奶和爹娘屋里去收脏衣裳。 把脏衣裳往盆里一放,俩姑娘拿上棒槌和皂角清灰,就往河边洗衣服去了。 四壮五壮六壮和乐宝,四个孩子去橘子林里溜一圈,把两只鹅放进去吃草捉虫后,就在橘林旁边摆开阵势,又玩起了投壶。 林老虎则是吃完饭,背起背篓,又去麦田里拔杂草了。 陈秋莲喂完鸡和猪,刚从夹道里走出来,就发现院子里竟只剩下自己和婆婆了。 她心里顿时一喜,看到婆婆手里提着个竹篮正准备出门,忙赶紧快走两步,几乎是下意识喊道:“娘,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梁青娥转过头,眼中带着疑惑:“啥事。” 这……陈秋莲有点发虚,眼睛不自觉往橘子树上瞄了瞄。 梁青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橘树茂盛,橘叶葳蕤,橘果累累,最大的不过指甲盖大小。 她的目光回到大儿媳身上,心里大概猜到她要问啥了。 她走上前几步,把院门关上,看一眼有些局促的大儿媳,说:“跟我来。” 两人一进主屋,门一关,陈秋莲见婆婆没有生气的迹象,一咬牙,开口道:“娘,咱家的橘子树,它…它…” “你是想问咱家的橘子树,是不是跟平常见到的橘树不太一样。” 梁青娥含笑接过话头,语气不紧不慢。 陈秋莲连连点头,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探究。 梁青娥知道大儿媳迟早会问这个问题,昨晚睡觉前就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 心里又琢磨一遍,觉得没啥问题后,梁青娥温声道:“这事儿说起来有点玄乎,就怕我说了,你觉得我是在忽悠你。” 陈秋莲先是点头如捣蒜,听到后半句,又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娘,我信,我信。” 她一直往玄乎的地方想,这会儿听婆婆这么一说,心里更是坚信了自己的猜想,这棵橘子树,果然是大有来历的。 第245章 今年清明,定要给公公多烧些香纸 第245 章 今年清明,定要给公公多烧些香纸 对于陈秋莲的话,梁青娥恍若未闻,她眼神变得悠远,仿佛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 “这事儿啊,说来话可就长了,得从你和老三家的前后脚有了身孕说起。” 听到这话,陈秋莲心里猛地一紧,和她猜测的差不多,毕竟这棵橘子树,正是乐宝的胞衣树。 陈秋莲紧张盯着婆婆,全神贯注听着下文。 “咱家日子过得苦啊,这一下又要来两个小孙儿,我真是又喜又忧,那年中秋给你爹上坟时,我实在撑不住,就哭着问他,咋这么狠的心,把这一大摊子事儿,都留给我一个娘们家扛身上……” 梁青娥眼里适时泛起水光 ,声音却依旧清晰,“结果,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个怪梦,梦见你爹抱着一篮黄澄澄、个头极大的橘子回来看我,他说,只要孙儿们吃上这橘子,保管从此聪慧健壮,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培养孩子们,说以后不说大富大贵,吃穿总是不愁的……” 陈秋莲眼睛倏地亮起来,婆婆这话,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似乎也有人说梦到过公公抱着大橘子回家……是在哪儿听过呢,陈秋莲不敢分心,只能先把这疑惑暂且搁在心里。 “我起初只当是个普通的梦,可没想到,乐宝出生前一天,我居然又做了这个梦,一模一样的梦,这下我就寻思着,这恐怕是个啥征兆,于是,我就做主把乐宝的胞衣树,选定了橘子树。” “谁能想到,这梦是真的呢,你爹真的在天上看着咱们,他不放心咱们,到现在都在保佑着我们。” 梁青娥顿了顿,神情变得凝重:“这么玄乎的事儿,我哪敢到处乱说,这要是传了出去,被那些富贵人家知道,起了觊觎抢夺之心,岂不是白白断送了五壮兄弟几个的大好机缘,所以这些年,我只能想尽办法瞒着、藏着……” “你是咱家里的长媳,往后这担子都得你和老大扛,如今告诉你知道,我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胆了。” 陈秋莲闻言,心里又是一紧:“娘,按照爹托的梦,橘子能保佑孩子们聪慧健壮,可咱们这几年分了好多橘子给外人,别人吃了橘子,会不会分薄五壮几个的福分啊。” 陈秋莲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起来,这几年除去卖给薛家的橘子,他们自家人吃一些,再就是往老宅和小姑子家里送一些。 橘子价高,他们自家都舍不得吃,倒是没怎么散出去过。 还好还好,橘子大多还都是他们姓林的吃的,倒是橘叶、橘皮啥的,她亲眼瞅见过好几次,婆婆把收集来的橘叶橘皮、还有一些旁的干叶子,带去薛家设置的茶棚熬煮茶水。 这么一算,这几年总有上百人享用过她们家的橘子,她抬头看着婆婆,焦虑非常。 梁青娥一时语塞,不得不说,大儿媳担忧的角度确实挺清奇。 她默了一默,缓缓道:“你公公倒是没说这一节,我私底下琢磨过,如橘叶这样随风脱落的、或者如橘皮这种随手扔掉的,旁人喝用了,应该干系不大…… 至于橘子,除去卖给薛家的,余下的几乎都进了咱们自家人的肚腹,老宅你阿爷阿爷、大伯大伯娘,那都是你公公的血脉亲眷,都是实心实意疼爱孩子们的长辈,有他们爱护,只会增加孩子们的福分,吃就吃了,莫要太过担忧。” 陈秋莲闻言,神色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她以前听人说过,得长寿长者喜爱的孩子,会沾染些老人的福寿,是好事。 梁青娥瞧她模样,就知她心里转过弯了,“往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咱们立身正,孩子们有样学样,总归错不了路子。” 陈秋莲看着婆婆,重重点头:“娘,你放心,这话今日进我耳,我会带到棺材里去,就是孩他爹,我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梁青娥满意笑笑,拍拍陈秋莲的手,一脸慈和:“娘信你,咱们妇道人家,这辈子又不能考取功名,最重要的不正是儿孙们的前程吗,他们路宽,咱们才好。” 这话算是说到陈秋莲心坎上了,她一脸感慨:“娘说的对,莫说只是把住这个秘密,要是五壮以后果然能考中功名,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带眨眼的。” 梁青娥:“………” 梁青娥一脸不赞同:“这种糊涂话往后可别再让我听见,你的命那也是命,需知留得青山在,才会有柴烧,这世上,再没谁会像你一样疼爱你的孩子们,保全了你,才是保全了他们。” 秋莲低着头,心里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娘,我能做些什么。” 梁青娥这会儿还真没想让这个大儿媳做啥,不过这节骨眼上,要是不给她找点事做,估计她又得胡思乱想了。 想了想,她说:“要不,你把你的厨艺再提高提高,以后要是谁说起咱家加了橘叶橘皮的饭菜滋味好,也能推到你茶饭手艺上来。” 陈秋莲一听,马上答应下来。 从东屋出来,看着梁青娥出门去挖野菜,她心里还有点恍惚。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走到橘子树旁,伸手轻轻摸了摸橘叶,心里满是感慨。 真没想到,公公都过世这么多年了,还这么惦记着婆婆和儿孙。 等今年清明节,自己这一房一定要多买点香纸,让他老人家保佑自己的五壮,将来能考上功名,光宗耀祖。 因为知道橘子树不一般,陈秋莲从灶房里舀了一瓢水,小心翼翼浇到树根上。 忙完这些,她又风风火火去灶房清点碗筷,家里的碗筷除了这几年陆续添置的,还有一些是以前用过的,有缺口的陶碗。 有缺口的碗不吉利,自己家里凑合着用还行,要是摆摊做生意,客人们恐怕会嫌弃不买账。 自个要做的是甜汤生意,筷子有个几双就够了,汤匙可是一定要配上的。 她又仔细数一遍汤匙,陶土烧制的粗汤匙满打满算只有九只,要是都带去集会上,孩子们吃饭就没得用了,汤匙也得重新买上两套。 她把灶房重新了收拾一遍,对于要买些什么,买多少,心里也大概有了个谱。 明天是二十六,正好是赶集的日子,到时候一起买齐,也方便。 等到晌午饭快做好时,林飞鹰和秦兰花还没回来,林老虎就让四壮去村口看看。 四壮答应一声,出了院门,撒开脚丫子就往村口跑去。 一刻钟后,四壮蔫嗒嗒跑了回来:“我在村口等了老半天,都没瞧见我爹娘。” 梁青娥还以为他饿了,摸摸他的头:“你爹娘许是去别的镇子对比香纸的进价了,不等他们了,咱们先吃吧。” 午饭时分,厨房里弥漫着引人垂涎的锅烟气。 二合面卷馍热腾腾出锅,里面卷的正是梁青娥挖回的野菜。 刚出锅的卷馍烫手的很,陈秋莲贴心把卷菜馍放进陶碗里,方便孩子们端着吃。 四壮端着碗,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围到桌子前,而是走到屋檐下,在一个小板凳上坐下来。 他小口小口咬着碗里的卷菜馍,每当卷馍被吃到低于碗沿,他就把馍往上拉高一些,继续小口小口咬。 二合面的馍皮,既有麦香,又带着黍面特有的甜香,口感柔韧筋道。 黍子磨得极细,吃起来一点也不刮嗓子。 大伯娘把野菜清洗得干干净净,连菜根都掐掉了,调制馅料时该是还拌了油,一口咬下去,野菜鸡蛋馅的卷馍咸香清爽,让人吃完一口,还想下一口。 卷馍这么好吃,那生啃野菜又是什么味道呢。 他心里这样想,顺嘴就说了出来。 二毛妮不禁挑眉笑道:“那篮子底还有些野菜渣,要么你尝尝。” 第246章 宁跟要饭娘,不跟当官爹 第246章 宁跟要饭娘,不跟当官爹 四壮扭头一看,果见身旁有个竹篮子,篮子底还有没倒干净的几根野菜。 他挑最干净的一根放进嘴里,只嚼了一下,一种既涩又苦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爆开。 太涩了,一点都不好吃。 他把嘴里的野菜吐出来,忙又把碗里最后几口卷馍咽下肚,才终于冲抵了嘴里的涩味。 野菜一点都不好吃,怎么二狗子还吃的那么欢,嘴巴染的绿糊糊的,他该有多饿啊。 四壮回想着方才在村口等爹娘时,见到村里的二狗子边挖野菜边往嘴里塞的场景。 要是往常,他也不会多留意二狗子,他们两家住在村子的两头,离的不算近,若不是碰巧,等闲几天都不会碰上一面。 有昨儿梁青娥发话要赶秦兰花回娘家,四壮惧怕后娘,今儿一瞅见二狗子,眼睛不由自主就盯了上去。 二狗子在河滩边挖野菜,在生啃野菜,啃完野菜后,又往河里漱口洗嘴巴,身子又瘦弱又轻飘,一看就知活的定然艰难。 四壮把最后一口卷馍咽下肚,连掉在碗底的馅料也不放过,全部扒拉进肚子里。 一个卷馍吃完,陈秋莲接过他的碗,又给他盛了一碗面稀饭。 稀饭煮得稍微稀了些,但温度刚刚好,四壮端起碗,“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碗 。 他刚放下碗,乐宝就乐滋滋喊道:“四哥,你吃好了,咱们还去橘子林里玩投壶。” 四壮站在灶房里,眼睛却瞄向案板上的灶筐,里面还剩两大一小三个卷馍,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然后冲院子里回应道:“你和五壮六壮先去,我还想再喝一碗稀饭。” “哎,那四哥你快些,我和五哥他们先去了。” 乐宝在前,五壮抱着一小捆枝条,六壮抱着个破陶罐,三人嘻嘻呵呵笑闹着,往院门外跑去。 陈秋莲拿过四壮的稀饭碗,笑着道:“你还能喝多少,大伯娘给你盛。” 四壮尴尬挠挠头:“就,就半勺吧。” “就差这一口呀。”陈秋莲拿起长勺,盛了半勺稀饭,倒进碗里。 正要递出去时,四壮猛的出声:“大伯娘,我刚才说错了,我还能喝两勺。” 四壮眼神有些游移,接着又指着灶筐:“大伯娘,我还能再吃一个卷馍吗。” “怎么不能,只要吃进肚,别浪费粮食就成。” 四壮接过稀饭,赶忙点头:“肯定吃进肚子,大伯娘放心,我不会浪费粮食的。” 陈秋莲笑了笑,没再多说,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刻都闲不住,肚子里存点东西,跑跳几下就消耗掉了,饿的快再正常不过。 四壮挑了个小些的卷馍,拿上就往房间里去。 他把卷馍和稀饭放到炕桌上,迅速把房门拴好。 靠着窗棂挂着几只竹筒,他取下一只,端起碗,仔细把稀饭倒进竹筒里。 一碗稀饭倒完,还剩一口,他一仰头,把剩下的稀饭喝得干干净净。 接着,他又从炕柜中翻出一张正反都写满了字的纸,三两下把卷馍包好揣进怀里,拿着竹筒就跑出了院门。 乐宝和五壮六壮玩投壶的咯咯笑声从橘林传来,四壮脚步不停,避开村里人,径直往村东头跑去。 绕过村口时,他特意往河沿边的坎坡处看去。 那道拿着竹篮的瘦小身影,已经不见。 他顺着河沿继续往东走,越走房屋越稀少,快走到村子最东头时,他才停下脚步。 四壮站在河沿边望去,透过稀疏的灌木丛,就见一座土坯房前,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和一个颧骨高高的妇人,正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娃,在堂屋门口的破桌前围坐吃饭。 离三人远远的灶房屋角,一个几乎可以说得上瘦骨嶙峋的孩子,端着个豁口破碗,拿着木枝充作的筷子,正往碗里捞着什么。 只见他连捞好几筷子,抬起来的筷子上仍是空空如也。 四壮心里猛的就是一揪,原来有后娘,是连野菜汤都混不上的。 他生怕被人发现,急忙跑到一旁的麦秸垛藏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属于孩子腔腔哭嚎起来:“娘,好苦,好苦、呜哇哇……” 妇人,也就是任氏,一边哄着小娃儿,一边张口就骂:“这小兔崽子,老娘天天告诉他别挖苦苦菜,别挖苦苦菜,他怎么就非得和我对着干。” 汉子也放下碗,劝解道:“莫气,二狗子也不是有心的,该是没瞅清楚,这苦苦菜和荠菜长得挺像,该是看差了。” “看差了,好一个看差了,他叫二狗子,那俩窟窿里长的难道也是狗眼睛,好你个卢元旺,留根怎么都喊你一声爹,果然不是自己的种,就是不心疼。” “瞧你这话说的,我咋能不心疼留根。” 卢元旺陪笑,狠瞪一眼缩在屋角的二狗子,扬起吆喝:“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赶紧给你娘和弟弟赔不是,就说你不是有心的,让你娘莫要生气了,野菜挖不好,难道连句软话都不说吗。” “我可不敢让他赔不是,我又不是他亲娘,哪敢管教他。” “怎么不能管教了,他叫你一声娘,一辈子你都是他娘,老娘管教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真的,那我管教他,你可莫要心疼。” “不心疼,不心疼,你管他都是为了他好,等将来他有了出息,必会感激你良苦用心。” 任氏哼一声,抬手把破篮子扔到二狗子跟前,冷冷道:“立马去给老娘再挖一篮子野菜回来,再让老娘看见苦苦菜,我把你头拔了,都塞你腔子里。” 二狗子看着骨碌碌翻到他跟前的破篮子,抬眼看一眼卢元旺,眼睛里跳动着某种复杂的期待。 卢元旺心虚别过头,催促道:“还不赶紧去,你娘没招你一根手指头,骂几句又掉不了一块肉,你小子可不能记仇。” 二狗子大大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他拿起破篮子,摇摇晃晃往屋后的山脚下走去。 四壮扒着柴垛,眼泪汪汪,原来,有了后娘,真的会有后爹。 不不,卢元旺是那小崽子的后爹,对那叫留根的小崽子,比对二狗子好多了。 怪道世人常说宁跟要饭娘,不跟当官爹。 原来没亲娘护着,真的如地里的小白菜,任人揉捏。 四壮看着卢元旺哄着留根喂野菜糊糊,深吸一口气,定睛看一眼二狗子离开的方向,悄悄绕路,也往那边溜去。 第247章 四壮、二狗子 第247章 四壮、二狗子 二狗子一手拎着破篮子,一手捂着肚子,脚步踉跄,一步步朝山脚处挪去。 他已经连着四五顿饭没正经喝上一口热汤了,每迈出一步,胃里便是一阵绞痛,难受得厉害。 那股难受劲儿一上来,直顶得他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他太饿了,急需吃点啥填填肚子,眼睛便不住往四周逡巡打量。 突然,他眼睛猛地一亮,只见不远处的灌木旁,正长着一窝绿油油的薄荷草。 他急忙快走几步,眼看着就要扯到薄荷草了,忽地,腹内又是一阵剧烈绞痛袭来。 二狗子的背脊几乎弓成了虾状,脸色煞白,额头后背不断冒出虚汗。 眼前天旋地转,几乎看不清东西,他重重倒了下去,因极致的腹痛,嘴里不禁溢出痛哼。 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他死了,哥哥可怎么办。 不不,他死了才好,他死了,哥哥就自由了,这俩公婆再也不能拿他来胁迫哥哥了。 哥哥在镇上做学徒,好歹有门手艺傍身,只要他死了,哥哥就能毫无牵挂逃出去,只要走了,怎么着都会比现在的日子更有盼头。 可是,他死了,哥哥在这世上就再没一个亲人了。 他再熬一熬,再熬三年,熬到自己也能去镇上做学徒,就能和哥哥永远在一起了。 他得活着,他想活着…… 又是一阵晕眩袭来,二狗子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软软倒在地上。 他太累了,活着太苦了,他坚持不动了…… 意识沉浮间,有什么清润香甜的东西进了他嘴里。 温润润、顺滑滑的液体下肚,他只觉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几乎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他喉咙不停滚动,越来越多的液体流进了肚腹。 “慢点,慢点,别呛着了。”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小孩子,难道是神仙座下的小仙童。 二狗子的意识慢慢回笼,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虎头虎脑、眼眶有些泛红的胖脸。 二狗子揉了揉脑袋,慢慢坐起来:“你是四壮。” 四壮点点头,来不及多说什么,就急忙往怀里摸索。 片刻后,一个泛黄的、染满墨色字迹的、成人拳头大小的纸包被掏了出来。 “这是卷菜馍,你快些吃吧。” 纸包打开的瞬间,食物特有的诱人香气飘散开来。 二狗子看着眼前的卷菜馍,喉咙下意识滚动了一下。 四壮把卷馍递到二狗子面前,神情里满是关切:“快吃,你肯定饿坏了。” 他可真瘦,褴褛破烂的衣裳遮不住胳膊腿脚,露出来的胳膊细瘦,仿若麻杆粗细。 二狗子盯着递到眼前的卷菜馍,不禁使劲吞咽口水。 麦香和馅料的香味拼命往鼻腔里钻,他再忍不住,双手颤抖着触碰到卷馍的那一刻,迫不及待就咬了一大口。 香,太香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二狗子狼吞虎咽吞咽着,吃着吃着,他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砸在手中的卷馍上。 这怎么哭了,四壮有些慌张,忙用手轻拍他的后背:“是不是噎着了,你慢点,慢点吃。” 四壮忙又去拿竹筒,这才发现,竹筒里的稀饭已经一滴不剩。 没有稀饭,他赶忙用手使劲往下顺二狗子的胸口。 记得自己吃馒头噎着时,大伯娘就是这么给自己顺下去的,把卡住的饭食顺下去,就顺畅了。 只是,他太瘦了,四壮不敢用力,生怕给他骨头压折了。 二狗子按住四壮的手,声音沙哑哽咽:“没,我没噎着……” 他开口说话时,嘴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馅料,从嘴角掉了出来,他忙闭上嘴,伸手就去捡掉落的馅料。 “哎,别……别捡了,脏了……” 沾着口水的馅料掉到黄泥地上,沾上了一层灰土。 二狗子对四壮的劝阻充耳不闻,捡起沾灰的馅料就塞进嘴里,略嚼几下,咽进了肚子里。 一个卷馍吃完,二狗子心慌和腹内绞痛的感觉缓解许多。 他看向面前的小胖子,认真道:“四壮,谢谢你。” 他方才以为自己铁定要死了,是四壮救了他一命。 他看向四壮手里的空竹筒,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自己意识涣散间喝到的香甜东西,是四壮喂给自己的白面稀饭。 四壮真是太大方了,这么精贵的吃食都舍得分给自己。 还有神仙座下的小仙童,那也是四壮。 四壮嘿嘿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那啥,不用谢,你现在能走路吗。” 二狗子点点头,手撑着地面一用力,就站了起来。 俩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实说,他们一点儿都不熟。 二狗子所在的卢家住在村子的最东头,四壮所在的梁婆子家,住在村子的最西头,两家在村子两个方向,离得颇远。 二狗子日日被后娘驱使着干活,几乎没有闲暇的时候,就算玩耍,也玩不到一处。 毕竟是一个村子的,即便没怎么说过话,也都知道村里有对方这号人。 何况,不管是卢家,还是林家二房,都是村人们平日里经常谈论的。 不过说起卢家,大多是对卢元旺的鄙夷不屑,和对任氏刻薄继子的嫌恶。 说起梁婆子家里,则多是羡慕嫉妒,多是说梁婆子这几年买了牛车,又一口气送仨孙子进学堂,连家里丫头们都收拾得干净体面,日子显然是越过越好了。 村人们闲磕牙几乎从不避着孩子,两人对对方家里的事也算有些了解。 四壮捡起地上的破篮子,道:“我知道哪儿野菜多,走,我带你去。” 他还记得,二狗子后娘方才疾言厉色指使二狗子挖一篮子野菜时,那可憎的模样。 二狗子抿起唇,伸手就要去拿四壮手里的篮子。 待看见四壮干净肉乎的手指,猛地又把手收了回来。 他这才察觉,四壮不止手脸干净,身上穿的还是崭新的粗棉衣裳,头发梳得也整齐,不像自己,头发乱蓬蓬,衣裳破破烂烂,连手都满是泥垢。 这一刻,他有些自惭形秽,生怕自己身上的酸臭味把四壮给熏脏了。 他猛地把篮子夺过来,又觉得自己的举动太不友好,忙磕巴解释:“我…我自己去,不能…不能再麻烦你了。” 说完,他握紧篮子,头也不回往山脚边跑去。 今天真是他除了每月见到哥哥外,最开心的一天了。 他喝到了麦香满满的香甜稀饭,吃到了非常非常好吃的卷菜馍。 等下个月哥哥回来时,他一定把这事儿告诉哥哥。 第248章 香纸大卖 第248章 香纸大卖 林飞鹰和秦兰花直到傍晚才赶回来。他们一进村子,就被在村口闲聊的村人们叫住了。 “飞鹰家的,怎么买这么多香纸,你们两口子这是打算开铺子呐。” 牛车停在村口,车上高高垒起的香纸火烛,像一座黄色的小山丘。 土黄色的黄表纸扎成一捆捆,在夕阳下微微泛光,被整齐码放固定在板车上。 秦兰花笑的志得意满:“是啊,咱们准备去东岳庙卖香纸,村里谁要买香纸,尽管来我家,乡里乡亲的,给大家按进价走。” 围观的妇人汉子们闻言并不惊讶,这么多香纸,除非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们还愿,等闲谁家也不会一烧烧一车。 听到果然是拉去庙会卖,有那想省点香纸钱的,忙问价格。 供奉给神仙爷的香纸火烛不能还价,通常是小贩说多少,他们就得给多少,顶多觉得这家香纸贵,找个由头去下一家摊子再询价就是。 牛车上这些香纸按照进价加多少银钱卖出去,回来的路上,秦兰花和林飞鹰已经商量妥当。 这会儿听村里人问,秦兰花立马道:“土香两文钱一把,高香十五个铜子一根,黄表纸一刀五文钱。” 老实说,这价格比庙会上香纸摊子上卖得,确实能便宜不少。 秦兰花见众人都有些意动,赶忙趁热打铁:“这价格只在咱们村里才有哈,要是在庙会上,就是另一个价了,各位叔伯婶娘、还有嫂子们体谅,咱们一个摊子,要是在人眼皮子底下卖两个价,这生意也不用做了。” 听到在庙会上是另外的价格,村人们再顾不得,忙纷纷道:“行,你两口子先回去,等咱们家去拿上银钱,就去你家请香纸。” 林飞鹰和秦兰花闻言,心里都是一喜,乐呵呵催着牛车回家。 梁青娥正在灶房门口择菜,看到俩人运回这么多香纸,忙起身张罗把货卸到哪儿。 秦兰花忙拦住:“娘,先不急,等孩他爹把大黄拴进牛棚,我俩把凉床抬出来,咱们先把香纸卸到凉床上。” 香纸敬奉祭烧前,可不能落地,既然做这门生意,秦兰花生怕客人们计较不买账,便格外注意这些细节。 片刻后,大黄从牛车上卸下来,拴回了牛棚。 秦兰花和林飞鹰把竹制凉床从西厢房里搬出来。 “就放那橘子树旁吧,这绿叶黄纸的,看着也喜庆。” 黄表纸满是麦秸味,借着橘叶清香,多少也能压一压这股土味儿。 香纸火烛刚摆好,村人们就登门了。 庄户人家银钱积攒不易,烧香讲究个心诚则灵,那些高香,村人们只扫上一眼,个个都不问不碰。 只每家挑着黄表纸要两刀,土香要两把,付过银钱,正要走时,就见村长老伴匆匆走了进来。 “哎呀,还是你们腿快,我这来晚了。” 就有人扬声笑道:“这有啥晚不晚的,你老人家要嫌晚,就买柱高香烧给神仙爷,保管那香火比咱们的,都更快到他老人家的神位前。” 神仙爷面前,那是一口唾沫一颗钉,话到就得行到。 村长老伴心里有些不悦,只觉这人不会说句人话,她让自个给神仙爷烧高香,自己要是推拒不肯,岂不凭白得罪神仙爷。 村长老伴寻声看过去,瞧见说话的人,眉头就是一皱。 这不正是卢元旺三年前娶进门的新婆娘,任氏吗。 她心里很看不上任氏刻薄两个继子的模样,明里暗里也敲打过这俩公婆。 可每次说完这婆娘,她回去就会变本加厉对待孩子。 次数一多,村长老伴难免自责,最多见到孩子时避着人眼给些饭食。 村长老伴有心骂她一顿,又怕她回去找孩子晦气,只得气呼呼作罢。 梁青娥站在人群外,正盯着别有人顺手牵羊,拿了香纸不给钱。 见任氏这话把村长老伴架在那里,便轻咳一声,开口道:“土香高香有什么要紧,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神仙爷在天上看着呢,他啊,只会保佑孝子贤孙、慈父慈母,对那些不孝老人、恶待孩子的混账,哪怕烧上一车子香纸,也是白费劲。”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倏地就是一静。 村人们自然知道梁青娥这话指的是什么,纷纷都看好戏似的往任氏脸上看去。 任氏闹了个面红耳赤,红涨着一张脸,强撑道:“大娘说的是呢,可惜我福薄,公婆去得早,竟是没孝敬过二老一碗茶水,既你家的香纸这么多规矩,我还是别家去买吧” 说完,把香纸放下,拿回铜子,匆匆就走了。 秦兰花:“…………” 她这正做生意呢,这老婆子到底是在干嘛,人孝不孝顺,是不是苛待孩子的混账,和她有啥子关系。 只要人痛痛快快掏钱,那就是大大的好人。 等到庙会上,绝不能让这老婆子帮她看摊子,就这嘴,怕是把客人们都能得罪光。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拿上香纸,三三两两、很快散了个干净。 村长老伴同样挑了两刀纸,两把土香,付银钱时,瞅见一旁摆放的高香,手里停顿了一下。 她把铜子递给秦兰花,看着高香,嘴里念念有词:“神仙爷莫要见怪,待明年咱们铮儿考中秀才,老婆子我一定给你供上三柱高香。” 秦兰花忙笑着接话:“伯娘家的林铮读书好,这三柱高香,明年肯定跑不了。” 说完,她得意看一眼婆婆,瞧瞧,这才是会说话,她这话一出,明年林铮果然考上秀才,她就能又卖出去三柱高香。 第249章 这营生,真是暴利 第249章 这营生,真是暴利 梁青娥看都没看秦兰花一眼,转身就从屋檐下搬了个竹凳,让村长老伴坐下歇歇脚。 村长老伴连连摆摆手:“时辰不早了,我这还得回家张罗饭食,得闲了咱们再好好唠。 村长老伴刚出院门,秦兰花瞧见凉床上原本堆得高高的香纸少了差不多一小半,她再不用端着,乐的那是合不拢嘴。 手里的钱袋沉甸甸的,秦兰花颠了颠,铜钱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方才来三十多个村民买香纸,每个人至少买两把土香,两刀黄表纸,有两户人家该是还愿的,黄表纸直接请了六刀,土香也拿了六把。 婆婆妯娌都还在旁边,她可不想这么多人面前数铜子。 秦兰花在心里默默盘算一回,就刚才那一会儿的功夫,怕是进账五百文还打不住。 梁青娥看着凉床上剩下的大半香纸,问道:“卖这么便宜,有赚头吗。” 要知道,在香纸铺子里,一把土香至少得四文,一刀黄表纸起码也得六七文。 秦兰花握着沉甸甸的钱袋,笑的畅快:“娘,你就放心吧,我们这批货可不是从香纸铺子里进的,是从万灯镇下面一个村子里拿的,那个村子里,有一半的人家都是靠做土香和黄表纸过日子呢。” 他们临仙镇倒是有好几家卖香纸的铺子,只是价格咬得太死,任他们磨破了嘴皮子,价格那是死活都谈不下来。 还好她男人机灵,想起之前在月老祠摆摊时,旁边那个卖香纸的大哥,无意间曾透露过他们进货的渠道。 于是,他们风风火火赶到万灯镇,又一路问东问西,竟还真让他俩给找着那大哥说的村子了。 这村子叫焦桥村,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做土香和黄表纸,村长一听他俩是来进货的,那叫一个热情好说话。 土香按斤卖,一斤才一个铜子,且一斤能分出三把土香来。 这么一算,一斤土香他们至少能赚五文钱。 这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暴利营生。 黄表纸也便宜得很,一大捆足有十二刀,进价才三十个铜子,利润虽比不上土香,但也相当可观了。 他们今天共进了一百斤土香,这就是一百文,黄表纸也拿了二十捆,一共是六百文。 另外又花费三十文,请村长找人帮忙把土香一份份分装好,这么算下来,这车货的成本是七百三十个大钱。 一百斤的土香分成三百把土香,全部卖出去能有六百个铜子。 二十捆黄表纸一共是两百四十刀,全部卖出去就是一千两百个铜子。 土香和黄表纸扣除成本后,这车香纸,竟然能赚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啊,这可太厉害了,以前整个老林家二房,一年省吃俭用,交完赋税,能攒下一两银子,那都算了不得了。 且今儿他们看在同村份上,不管是土香、还是黄表纸,均比香纸铺开的价格,要便宜的多。 这要是拉到庙会上,到时再提提价,那能赚的就更多了。 秦兰花越想越兴奋,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圆润脸蛋也因激动,那是满脸红光。 当然,以上这些话,她是一个字也没和梁青娥透露。 这老婆子惯会偏心,要是知道香纸买卖利润这么大,铁定会让陈秋莲那贱人也掺和进来,跟着分一杯羹。 香纸可不能受潮,赶在天黑前,秦兰花便吆喝指使林飞鹰,赶紧把香纸搬回自己屋里头。 等吃过晚饭,村里其他人家也晓得他们两口子在卖香纸。 就又有十来户人家揣着钱,陆陆续续摸黑过来买香纸。 这一下子又进账将近两百个铜子,临睡之前,秦兰花把灯芯剪得亮亮的,两口子坐在炕上,数着铜子,那叫一个乐呵。 从他们回村到现在,才一个多时辰,就把本钱全赚回来了。 这生意,果然能做。 林飞鹰看着炕桌上堆得满满的铜子,感慨道:“还是娘有主意,不然咱哪能赚这么多铜子。” 秦兰花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老婆子也就动动嘴皮子,那是钱也不出,力也不出,到头来,功劳竟全是她的了。 不过她这会儿心情不错,也不想说这些扫兴的话,且她还有事要和男人商量。 她把铜子装进钱袋里,忽略掉男人的话。 笑着道:“我寻思着,咱们明天还得去一趟焦桥村,眼看着没两天就是东岳庙正会了,家里这些香纸可不够卖的。” 这话可太合林飞鹰意了,他赶紧点头:“那咱这两天就多辛苦点,多拉上几车,肯定好卖。” “哎,我听咱们当家的安排。” 等香纸运到庙会上,价格再往上提一提,一车少说也能赚一两半银子。 按照东岳庙五天的戏会,他们至少还得进三四车货,才能保证摊子上的香纸不断货。 夫妻俩又嘀咕几句,这才吹灭灯火,躺下睡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两口子就穿衣起身,林飞鹰先跑到牛棚,给大黄喂饱草料,然后赶着牛车,二人便往万灯镇出发。 陈秋莲也没闲着,吃完早饭,收拾好家里,跟婆婆知会一声,拿着银钱,和林老虎背上背篓,也往镇上赶去。 后天可是东岳庙的头会,那天人最多,她得赶紧把卖甜汤的东西都置备好,省得到时缺这少那。 两人一路先到草市,在草市逛一圈,花二十个铜子,买了三十个木勺。 接着又去镇上,在卖锅碗瓢盆的店铺里,花六十个铜子,买了三十个有点小瑕疵的粗陶碗。 最后又回草市,在小摊贩那里,买了几大包枣干和四五斤红糖。 至于卖甜汤用的泥炉和铁锅,泥炉和老宅借来使使,铁锅的话,把自家锅灶上的锅揭一口下来就成。 两人到家不多久,天至午时,林飞鹰和秦兰花赶着牛车,载着满车香纸,也赶回了家。 卖香纸的焦桥村同他们河湾村,一来一回,少说也有小二十里路,二人不敢耽搁,吃过午饭,牵着大黄,匆匆又往焦桥村行去。 午饭吃过,陈秋莲便把从镇上买回的木勺和陶碗,都泡进水盆里,仔细清洗起来。 大毛妮二毛妮则往灶房刷洗锅灶,喂猪喂鸡。 梁青娥拿起扫帚,开始清扫院子。 乐宝和六壮碗一放,就想着去橘子林玩投壶。 两人抱着破陶罐和木枝,开始满院子吆喝人“四哥、五哥,走呀,咱们还玩投壶去。” 五壮拎着根火棍从灶房走出来:“你俩和四哥玩儿吧,这两日我都没好好练过字了,下晌我想搁家里练字。” 俩人无法,忙又扬声喊四壮,任是他们房前屋后喊一遍,愣是没瞧见四壮半片衣角。 “阿奶,你瞅见四哥去哪儿了吗。” 梁青娥停下手里的活儿,想了一想:“你三叔三婶还在家时,好像就没见他了。” 二毛妮在灶房洗涤碗筷,笑道:“先时我盛稀饭在灶房撞见了他,拿个馒头夹些菜就跑了,问他干啥,说去老宅找长财玩儿。” 林长财是林来贵和吴荷香的第二个孩子,今年十岁,俩人以往倒是经常一起捡柴禾、扯猪草。 听到四壮去了老宅,乐宝和六壮也没得法子。 抱着破陶罐和枝条先去了橘林,走时还不忘同梁青娥叮嘱:“阿奶,待四哥回来,让他去橘子林寻我们玩儿。” 投壶这个游戏,玩的人多才有意思。 第450章 姚家那老婆子,怕是想求娶咱们大毛妮 第450章 姚家那老婆子,怕是想求娶咱们大毛妮 梁青娥笑着应下,扭头见五壮手持火棍在橘树下练字。 忙把最后一点儿扫完,拿铁锹把垃圾清到粪池,人抬脚就去了后院。 后院菜园里,林老虎正在刨蒜头。 梁青娥瞧了瞧,又回前院拿一把剪刀,搬来一个板凳。 她人坐在板凳上,咔嚓咔嚓就开始剪蒜头。 剪下的蒜头放进篮子里,蒜叶也不能扔。 还能入口的叶子挑出来,洗干净拌面粉做蒸菜,再淋上蒜水香油,吃着又香又入味。 老些叶子则直接扔进鸡圈,由鸡们啄食。 俩姑娘二月里养下的鸡苗,现在已经长成了大鸡,除个头还小一些,已经看不出刚来家的毛茸模样。 母子俩在菜园里做活,陈秋莲洗完碗勺,拿着一把钉耙,也过来了。 大蒜头刨出来,这地也闲不下来,得赶紧安排上别的菜蔬,这样到了夏天,才有新鲜的瓜菜吃。 丝瓜要靠着墙种,等它长大一些,顺着菜根插上竹竿,就能引着藤枝往墙头爬。 黄瓜也得多种几沟垄,黄瓜水多又脆嫩,夏天里啃上一根,那叫一个解馋又解暑。 还有茄子、辣椒、豆角、荆芥……这些都得安排上。 前段时间家里忙得不可开交,都没顾上打理这些,别人家的菜园,种得早的,黄瓜都有一尺多长了。 三人边干活,边商量着菜园要种些啥。 等大蒜头刨完、剪完,梁青娥起身交代林老虎和陈秋莲,让二人把能种瓜菜的地儿都刨了。 她自己则拿起竹篮,准备往老宅去讨些菜苗。 还没等她出门,就有村人结伴来家里,说是要买香纸。 梁青娥赶忙把人让进来,今天拉回的一车香纸正好在屋檐下的凉床上堆着,那几人上前挑了两刀黄表纸,两把土香。 付银钱时,又有人问,若是自家亲戚来请香纸,能不能也给这个价,在得到肯定的回应后,几人高高兴兴就走了。 梁青娥把铜子收好,看一眼屋檐下堆得高高的香纸,心里有点犯嘀咕,生怕一会儿还有人来家里买香纸。 她想了想,开口冲正在绣花的大毛妮,吩咐道:“去问问你大阿奶,她育的菜苗还有没有,有的话,讨一些回来。” 大毛妮脆生生应下,带上篮子,起身就出了门。 一刻钟后,不止大毛妮提着满篮子菜苗回来了,同来的还有满脸笑容的大陈氏。 “听说老三两口子在卖香纸,老头老太太催着我赶紧请几刀香纸回去,说给他们两口子开开张呢。” “大嫂。” 梁青娥笑着迎上去,正绣花的二毛妮见大阿奶来家,忙去堂屋搬板凳。 妯娌俩互相打趣几句,大陈氏一指大毛妮手里的竹篮,笑道:“我家早栽完了,苗圃余下的这些,都给你拔来了,你看看够不,不够,我去天亮娘家里讨一些给你。” 梁青娥接过竹篮,翻看一回,见各种菜苗都有,数量也颇多,忙道:“这些尽够了,不用往天亮娘家里去卖老脸了。” “嗐,这怎么能是卖老脸呢,你可不晓得,这老货近日见到我,那可是客气的很。” 大陈氏嬉笑说完,眼睛就往坐下劈线的大毛妮身上一溜,冲梁青娥使了个眼色。 梁青娥心里一动,冲俩姑娘开口道:“去把这篮子菜苗拿给你们爹娘,让他们看着安排。” 大毛妮二毛妮应一声,两人放下绣棚,绣线,拎起满篮子菜苗,抬脚去了后院。 瞅见两个孙女转进夹道,梁青娥方道:“现在就咱们俩,大嫂有话直说吧。” “是戚婆子,探了我好几次口风,我估摸着,该是想为她家那大孙儿,求娶咱们大毛妮。” 戚婆子正是姚天亮的老娘,也是村里唯三有牛的人家之一,旧年,林飞鹰还租借过他们家的牛犁田耕种。 她那大孙子姚云磊和大毛妮同岁,比大壮早两年入学堂,大壮偶尔提及,说黄夫子对姚云磊明年县试,那是寄予厚望。 不是她梁青娥妄自菲薄,她家的大毛妮在她这阿奶眼里,那自然是极好的女孩儿。 只是,戚婆子每每提起这个大孙子,那嘚瑟劲儿是藏也藏不住。 话里话外,都是将来的孙媳妇,非庄户人家出身的女孩儿,可以匹配的。 且大陈氏说戚婆子只是同她探口风,侧面也能印证这老婆子就没给出明确的求娶态度。 若姚家果然想求娶她家大毛妮,今儿大陈氏上门,就该是替姚家问自家的态度,而不是这种含糊不清的探口风。 梁青娥心里有些不悦,不是对大陈氏,而是对戚婆子。 她家女孩儿,贤也好,愚也好,又不是菜篮子里菜,岂能由这老货挂嘴头消遣说道。 她想了一想,淡声道:“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咱家大毛妮再是小门小户的丫头,也讲究个媒妁之言,下次她再说这些棱模两可的话,嫂子只管告诉她,她要是看中谁,只管请媒人提媒便可。” 见妯娌隐有不快,大陈氏略一想,也觉出几分不对来。 是了,她这几次碰见戚婆子,都是在人场里,通常人家问她想找个啥样的孙媳妇,这老婆子回回都是说,想找个像大毛妮这般识文断字的好姑娘。 也不是没人起哄架秧子喊她请媒人说亲,她只说梁婆子如今家里殷实,怕俩孩子匹配不上。 这老货怕是真觉得俩孩子不匹配,不过却不是她大孙儿配不上大毛妮,而是大毛妮配不上她秀才根苗的大孙子。 大陈氏心里也来了气,亏她还当这老货是个好的,想着大毛妮得了好姻缘,自己还巴巴来妯娌家报喜现眼。 幸而刚才支开了大毛妮,不然孩子听到入了心,岂不是误了她一辈子。 大陈氏兴冲冲来,又悻悻回去了。 天将傍晚,林飞鹰和秦兰花又运回一大车香纸。 梁青娥见人回来,把下午卖出香纸的银钱,递给了秦兰花。 秦兰花生怕婆婆藏私,偷偷把屋檐底下的香纸清点了一遍,见数目对得上,才高兴起来。 “那做香纸的村子又不会跑,后面卖完,再去拉就是,弄这么多香纸回来,砸手里可怎么好。” 秦兰花正在兴头上,只觉婆婆忒会泼冷水,这么几车香纸,他们三房的私房都清空了,她还等着大赚一笔呢。 这话她不乐意听,全当耳旁风没听见。 林飞鹰见老娘忧心,忙安抚两句,只说香纸放不坏,要真卖不完,等旁的寺庙逢会,他们拉去卖就是。 这话说的轻巧,下一个庙会是逢四月八的老奶奶庙,离他们这里足有二十五里路,一来一回就是五十里路,腿都能走折。 左右香纸都拉家里了,这些话多说无益,到时真有剩,他们两口子有力气,只管往旁的庙会拉去卖就是。 梁青娥点点头,不再多说。 这么两车香纸,也不能堆放在院子里,夜里潮气一浸,土香怕是会受潮难以引燃。 好在叶银红和林大熊两口子的屋子空着,两车香纸,都暂时搬放在他们屋里。 足足两大车香纸,堆的屋里满满当当,饶是这样,秦兰花还怕不够卖,二日天不亮,和林飞鹰一道,又去焦桥村拉回两车香纸。 这下,叶银红屋里算是被香纸堆的再没下脚地。 这天傍晚,林老虎从村长家里借来一辆板车,又去老宅借了泥炉小桌和马扎。 整个林家小院,因为三更天就要去庙会占位置摆摊子,光收拾会上要用的东西,众人直忙活到半夜。 梁青娥临回屋前,看着无一点星子的灰暗天幕,心里蓦地沉下来。 老天保佑,这五天庙会,可都要是大晴天才好,不然这一屋子香纸,可要卖到猴年马月去。 第251章 哪怕天王老子来赊账,都不能赊欠 第251章 哪怕天王老子来赊账,都不能赊欠 子时刚过,三更时分,鸡都还在窝里睡觉,林家小院就陆续亮起了三盏灯火。 梁青娥穿衣下炕,给乐宝和六壮掖掖被角,噗的一声吹熄灯火,抬脚出了屋子。 灶房外插着两支火把,火光煌煌,把小院照的亮亮堂堂。 林老虎和陈秋莲正忙忙活活往板车上搬锅碗瓢盆、桌凳木桶等物…… 林飞鹰和秦兰花也忙忙碌碌,一趟趟进出屋子,把香纸火烛往牛车上搬放…… 好在这些东西昨天已经收拾妥当,这会儿搬上车就行,虽忙碌,也算有条不紊。 梁青娥也没闲着,洗漱过后,便从柴房抱出草料喂大黄,才把牛要饮的水倒进水槽里,就听院门“邦邦邦”响了起来…… 不用想,能这会儿来敲门的,必是老宅那边的人。 梁青娥放下水桶,忙去开门。 院门“咯吱”一声从内拉开,便见长福手持着火把,正正站在院外。 “二阿奶,我阿奶让我瞧你们收拾好了没。” “好了,就快好了。”梁青娥连忙把人让进来。 此时,林飞鹰正和秦兰花拿着麻绳,在固定满车的香纸火烛。 陈秋莲扶着另一辆车的把手,林老虎也拿着一根麻绳,同样在固定车上的东西。 瞧见长福过来,秦兰花赶忙道:“长福,你家板车还有空位吗” 长福点点头,他家板车上只有三篓子麻花,和一张用来摆摊的小桌。 “那可太好了,帮婶子捎带几个长凳和两块木板,行吗。” “三婶子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把板车拉过来。” 长福说完,举着火把快步跑走了。 没过一会儿,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长福推着车,大陈氏和林来富跟在板车后面,一起走了进来。 长福和老爹先把自家的竹篓和小桌卸下来。 然后林飞鹰、林老虎一起动手,几人快速把长凳和木板搬到板车上,最后再把三篓子麻花和小桌放在木板上。 临出发前,秦兰花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又从叶银红屋里搬出好几捆香纸放在堂屋,又把大毛妮和二毛妮叫醒。 叮嘱道:“要是白天有人来家里买香纸,还按昨天的价格,黄表纸五文一刀,土香两文一把,蜡烛八文一对,高香十五个铜子一根,金银山八文两座,金银元宝十个铜子各二十个。” 她见俩姑娘一脸困倦,生怕二人记不住,不放心重复了三四遍。 “知道了三婶,都记下了。” 二毛妮揉着眼睛,把秦兰花的话当即重复一遍。 见这丫头果然记住了,秦兰花方才满意。 正出门时,她想到什么,又认真交代一句:“记住,哪怕天王老子来赊账,都不能赊欠。” 她又怕俩丫头脸皮软,不好拒绝村里长辈,又教二人道:“有那没脸没皮的张嘴要赊欠,你就说香纸是供奉神仙爷的,一个铜子都不出,纵是往庙里烧了,神仙爷也收不到香火。” 俩丫头连连点头,把秦兰花这番说辞,又重复一遍。 “好丫头,你俩今儿就在家里,哪里也别去了,这满屋子货物,被人偷了,不是闹着玩的。” 待想到二毛妮天生反骨,只怕要和自己对着干。 她忙又赔上笑脸,笑哄道:“好孩子,三婶不亏待你俩,等三婶挣了银钱,给你俩买花戴。” 戴不戴花儿,大毛妮二毛妮还真不大在意,不过阿奶同爹娘他们这一走,整个家里就自己二人最大。 底下还有几个小的,她们今儿最重要的,就是把乐宝几个给看好了。 梁青娥交代二人把院门从里面拴好,仔细叮嘱几句,大陈氏见妯娌如此不放心,便说她早就跟俩儿媳交代过,白天让她们抽空过来盯着点儿。 梁青娥和陈秋莲这才安下心,一行人推车出门,举着火把,直往东岳庙出发。 河湾村离东岳庙有八里路,众人紧赶慢赶,走到时,时辰也不过四更天。 饶是众人来这么早,东岳庙所在的灵慧山山脚下,也已经支起不少香纸摊子。 众人定睛看过去,借着各摊子前燃起的火光,就见山脚下,已经停了好些马车牛车…… 庄户人家没得车乘,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各香纸摊子前,都有农人在虔诚请香请纸。 富人们抢早香,那是希望新的一年财源广进,家宅安、子孙出息…… 穷人们同样虔诚祝祷,以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粮仓满、肉食足,吃饱穿暖、添丁进口…… 梁青娥低声交代林飞鹰和秦兰花几句,让几人先支摊子,她和大陈氏一道,挎着篮子,直直就往别家香纸摊走去。 她一家家香纸铺问过去,询价时,声音颇高,秦兰花和林飞鹰支起耳朵,暗暗把价格记在心里。 这几家香纸摊仿佛商量好了价格,香纸火烛竟都是一样价格。 高香二十个大钱一支,土香四文一把,黄表纸八文一刀,蜡烛三十个大钱一对,其余金银山、金银元宝、也是成双成对卖。 金银山十文两座,金银元宝十文各二十个。 梁青娥摸出二十个铜子,递给最后询价的小贩,笑着道:“老婆子我请两刀黄表纸,两把土香。” 大陈氏篮子里装着从秦兰花那儿请来的香纸,闻言,心里不由庆幸,还好一早买好了香纸,不然今儿也得多花冤枉钱了。 待反应过来这念头对神仙爷似乎不敬,忙也掏出八个铜子,从这摊子上,也请了两把土香。 希望神仙爷看在自己虔诚供奉的份上,能别和自己这无知老婆子计较。 二人一路往山上行去,她们还是头一次这么早来东岳庙烧香,心里多少有些兴奋。 沿着石阶一路往上,就见不多远,就有一盏灯笼挂在石阶边的树上,上山下山的香客颇不少,俩人倒也不觉害怕。 灵慧山不算高,东岳庙又修建在半山腰,不过两刻钟,二人就行到庙门口。 今儿东岳庙逢会,寺庙内外灯火通明,大殿里更有和尚在诵经,诵经声、木鱼声、香客们的小声祷告声,纷纷涌入耳朵。 二人进到庙里,虔诚焚纸烧香,跪拜祈祷…… 大陈氏还从篮子里拿出十几个煮好的鸡蛋,把鸡蛋小心放进香火池。 梁青娥见大陈氏还烧了香火蛋,不由有些懊恼,她这几日忙忙活活,竟忘记煮鸡蛋了。 沾过香灰功德的鸡蛋,孩子吃了百病不生,老人吃了腿脚不疼,这可是极好的东西。 罢了,左右明儿还要来,等明天再烧香火蛋,也不迟。 第252章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第252章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大陈氏把鸡蛋从香灰里扒拉出来,二人又往功德箱里投两个铜子。 最后从看管功德箱的小沙弥手里,各接过一支象征百子多孙的柏树枝簪头上,方出了寺庙门。 从山上下来,天刚蒙蒙亮,不止山脚下支起的各种摊子更多了,连往来烧香的香客都络绎不绝起来。 二人走到陈秋莲支起的甜汤铺子前,坐下歇脚。 耳边是秦兰花嘹亮的吆喝声:“土香四文、黄表纸八文就能请呐……家宅平安香八个铜子就能请供神位前,子孙兴旺香,三十文请供神位前……添丁进口香……” 梁青娥还是第一次听到烧香有这么多门道。 他们这地界人进庙里烧香,虽嘴里说心诚则灵,其实也是看各自家底。 家底殷实的,香纸准备的自然丰厚些。 没甚家底的,就两把香,两刀纸,尽了自个心意就成。 她扭头看过去,就见秦兰花正在和询价的客人们介绍香火。 “这位大娘,都说心诚则灵,您老人家能平平安安活这么大岁数,那就是有大福气的人,家里儿孙们有您老坐镇,还愁什么呢,请两把香,让神仙爷知道咱们的心意就成。” 老妇人衣裳破败,衣肘肩膀处,那是补丁摞着补丁,闻言,老妇人沟壑纵横的脸就笑起来,还算痛快摸出八个铜子,让秦兰花帮她配香。 秦兰花拿起两把土香用红线缠好,笑盈盈双手递过去:“都说神仙差一炷香,有了这两把香,保管大娘您想啥来啥,心想事成。” 那老妇人接过土香,往竹篮里一放,乐呵呵就走了。 摊子前还站着对小夫妻,许是听秦兰花说的有趣,那年轻汉子笑道:“烦请嫂子帮咱们配个香,保家中长辈福寿绵延的。” 秦兰花乐呵呵应下,不着痕迹打量一眼两人的衣饰穿着,见二人穿着新崭崭的绸衣,那小娘子发髻上甚至还插着根银钗…… 她笑容不由一滞,心里就有些发苦。 凭良心说,这小娘子生的远不如她年轻时俊俏,真是不同命啊! 她越性拿了八把土香,八刀黄表纸,扯扯嘴角笑道:“这位郎君真是孝顺,你家长辈有你这后辈惦念,就是有福了,咱们常说福寿绵延,到头来还不是要落到儿孙满堂上…… 我给你们配八把香、八刀纸,来年你俩给家中长辈添上个大胖小子,你们俩可不就福寿永绵延了。” 小娘子乍然听到生大胖小子,一张脸顿时羞的通红。 那汉子听到却是很高兴,听秦兰花报出香纸价格,痛快付七十个铜子,拎着香纸,又从对面摊子买一个竹篮装香纸,携着妻子就走了。 大陈氏盯着秦兰花,那是叹为观止,小声冲梁青娥啧啧。 “啧,别说,这婆娘虽平时混不吝了些,脑子倒真是活络。” 她看一眼有些束手束脚的陈秋莲,她这个大侄女哪哪都好,就是不如这娘们能豁的出去。 梁青娥也有些意外,别说,她这个三儿媳,还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看到客人穿得破破烂烂,就推荐人买便宜的香纸。 看到客人穿着还算可以,就推荐中规中矩的香纸。 要是这人穿得光鲜亮丽,那就把这人可劲儿吹捧夸赞,专门给人挑贵的香纸。 要是来人想要生意兴隆,她就给人推荐蜡烛高香…… 那话说得一套一套的,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秦兰花要是知道婆婆心里这么想她,铁定会告诉她,她这几次去焦桥村进香纸,那村里上到村长,下到老人小孩,一个个都能说会道很…… 那嘴皮子溜的,不然,她也不会一口气拉回五车香纸。 天色越来越亮,东边的天际,厚厚的云层中,竟现出明亮的霞光来。 今晨天色不算好,这缕霞光出来,一众人的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来买香纸的客人们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太阳露了出来,阳光普照大地。 甜汤这会儿也早熬好了,红褐色甜汤在锅中翻滚,香甜味儿四散开来。 行人们多是赶着往山上烧香,大陈氏的麻花卖的也不错,一些人会选择买串麻花和香纸一起带上山去,盼着麻花沾沾香火味,能给吃它的人,带来些好福运。 而下山的香客们,则更加步履匆匆,径直就往不远处的戏台而去。 陈秋莲看着往来的人群,再瞅瞅无人问津的甜汤,不禁有些着急。 突然、梆子声响起,紧跟着,铜锣声也响起。 一众人往发声处望过去,就见不远处平整过的荒地里,高高的戏台上,蓝色幕布随着锣鼓声,正缓缓拉开。 是庙戏开场了。 戏台前,人群聚集,人头攒动。 梁青娥见陈秋莲显见的有些急躁,忙开口劝慰道:“莫急,等太阳一晒,人出汗多了,甜汤就好卖了。” 陈秋莲闻言,只得勉强稳下心神。 熬好的甜汤倒进陶盆里,开始熬煮下一锅甜汤。 林老虎套上牛车,带上木桶和带来的盆罐,往附近村子负责拉水。 日头很快升高,果如梁青娥说的,甜汤终于开了张。 一碗甜汤三个铜子,里面有蛋花、有枣片、还有红糖。 口感润润滑滑又香甜,很得大姑娘小媳妇们喜爱。 一大盆甜汤卖完后,泥炉上的一锅甜汤、恰好熬好。 香客们从山上下来,更是热累的满头大汗,一碗甜汤解暑又补水,果然天儿越热,甜汤卖的越好。 林老虎更是一刻不停歇,一直往返于庙会和附近村子拉运水。 及至晌午,买香纸的香客越来越少,陈秋莲的甜汤铺子,人流却越来越多。 晌午时分,庙戏也落了幕。 听戏的这些人一部分选择直接回家,一部分人蜂拥着往山脚下鳞次栉比的摊铺而来。 下晌还有一场大戏,他们得赶紧填饱肚子,好占个好位置。 第253章 赊欠香纸 第253章 赊欠香纸 庙会上,香纸摊子多,吃食摊子也不少。 饺子摊、馄饨摊、饼摊、面条摊,各类吃食应有尽有。 饺子和馄饨都是八个大钱一碗,炊饼和蒸饼五文一个,就连稍微带点肉沫肉片的面条,也得八文钱 。 单看这价格,着实不便宜,分量,却算不得多。 不过,赶庙会听戏的人摩肩接踵,家底殷实的,则选择吃饺子,家底薄的,那是一碗浮子茶也舍不得喝。 一般人家,则会去卖茶水的铺子,一碗加糖的茶水,两三文钱就能买到,再从旁边的铺子买根麻花或油条,就着茶水吃下,基本上也能吃得半饱。 且这些在太阳底下看大戏的人们,更是直愣愣晒了好半天,这会儿早就又渴又饿,一碗茶水,正好能解解乏累。 戏散场后,一大波人往各种食摊涌去,陈秋莲的甜汤铺子,也进来不少人。 这么多人同时要甜汤,陈秋莲又是招呼客人,又是盛甜汤,还得不时照看泥炉子,忙得那叫晕头转向。 梁青娥赶忙接过她手中的长勺和陶碗,开始一碗碗盛甜汤,让她只管负责收钱招呼客人,至于看泥炉的活计,就由林飞鹰暂且顶上。 至于林老虎,他又往附近村子运水去了,煮甜汤需要用水,清洗碗勺更是需要水,他这一上午,基本就是赶着牛车,不停来往于铺子和附近村里的老井之间。 小摊里摆着的三张小桌很快坐满了人,一些腿脚慢的客人也不多讲究,索性端着碗,站在一旁喝甜汤 大陈氏这边也忙得不可开交,有些香客听完上午场的大戏,会直接选择回家。 既回家,多少得从庙会上买些零嘴儿,捎带给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如米花团、焦米糖、麻花、干果这类卖零嘴的摊子,到了下午,生意就红火起来。 林来富负责收钱,长福站在一旁给阿奶递麻线,大陈氏接过麻线,问清客人要的数量后,双手快速串着麻花。 三篓子麻花到下晌大戏开场时,几乎卖得一干二净。 村人们烧香讲究越早越好,过了晌午,秦兰花和林飞鹰的香纸铺子几乎就没生意了,变得冷清起来。 梁青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戏台,凝神听一会儿儿,发觉才唱到第五幕戏,这一时三刻的,还远不到散场的时候。 她看看天色,对翘首望着戏台的陈秋莲说:“天不早了,咱们收拾收拾回家吧,明天早点再来。” 从下晌大戏开场后,好长一段时间里,陈秋莲的甜汤铺子客人算得上寥寥。 陈秋莲瞅了瞅锣鼓喧天、粉墨登场的戏台。 逛庙会的香客们绝大多数都在戏台下拍手听大戏,一年只唱五天的庙戏引得人围聚沉迷。 这会儿就算去戏台下吆喝甜汤一文一碗,恐怕都招揽不来客人,遂只能点头同意。 她看向锅里余下的甜汤,约摸还有七八碗的模样,这东西汤汤水水的,可不好往家带。 她索性拿出碗,按照人数,一人盛了一碗:“这甜汤都是水,别装车上再晃洒了,咱们一人喝一碗,喝完就回家。” 梁青娥这边一共五人,老宅今儿来了大陈氏、林来富和长福,八碗褐色甜汤放在小桌上,正好一人一碗。 喝完甜汤,众人就开始收拾东西,他们带来的货物基本都销得差不多。 像大陈氏三人,原先满当当的麻花卖完,现在只需把三个空竹篓一摞,再把小桌往车上一搬,就完事了。 林飞鹰和秦兰花带来的香纸也卖得七七八八,余下的一些蜡烛等物,还有长凳木板,直接放到林来富车子上就行。 林老虎和陈秋莲锅碗瓢盆、桌凳木桶之类的多些,有众人帮忙,很快也收拾到他们拉来的板车上。 空下来的牛车也没闲着,林飞鹰牵着大黄,晃悠悠走在前面,上面坐着梁青娥和大陈氏。 太阳西斜,天边泛起橘色的红霞,沉甸甸的铜子揣在怀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 走到离村子还有二里路时,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消失了,暮色开始蔓延。 众人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前,他们回到了村子。 在村口,梁青娥和大陈氏约好明日出发的时辰,便各自往家赶去。 村子最西头黄泥夯成的小院里,院门紧拴,火把高燃。 大毛妮二毛妮已经做好了饭菜,几个小的坐在板凳上,大壮背着手,正在领着几个小的背书。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大壮背一句,几个小的跟着背一句,孔子学而篇的前几章,几年听下来,几个孩子哪怕字认不全,一张口,也能背得滚瓜烂熟。 孩子们嘴里跟着大壮诵读,一个个眼睛却时不时就要往院门上瞅一眼。 天都黑透了,阿奶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突然,六壮耳朵动了动,一下跳起来:“我听见大黄打响鼻的声音了,是阿奶他们回来了。” “偏你耳朵灵,怎么咱们就没听见。”二毛妮笑着上前,捏捏六壮的耳朵。 话音刚落,大黄的哞哞声透过院门与黄泥土墙,清晰传了进来。 “还真是阿奶回来了。”离院门最近的二壮赶忙跑去开门。 院门刚一打开,大黄“哞”的一声,它那大大的、毛茸茸的牛头就闪了进来。 乐宝看见娘和阿奶,忙就往二人身上扑,抱着娘,又蹭蹭阿奶,脸上满是欢喜。 “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晚,天都黑透了,我们在家里,可担心路上给碰上狼了。” “莫怕,东岳庙不算远,路上也没山,平坦坦的,哪里会有狼。” 梁青娥摸摸乐宝的头发,笑得一脸慈爱。 秦兰花暗暗撇了撇嘴,只觉得这小赔钱货着实矫情。 不过就一天没见,至于这么黏糊吗。 还有狼,她长这么大,倒是听着狼叼人的故事长大的,但那就是吓小孩的把戏,现在太平年月,狼可不敢下山。 大毛妮二毛妮看见人都回来了,连忙就去灶房起锅端饭。 秦兰花瞧见俩姑娘,张口就叫住了二人:“让你们帮我卖香纸,今儿可有人来家请香纸。” 俩姑娘对视一眼,大毛妮开口道:“附近几个村子来不少人买香纸,秦家三舅妈和大黄庄几个人早上一道来的,她要六把土香并六刀黄表纸,说等手头宽裕些,再把银钱送给三婶……” “老婆子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有人赊欠香纸的,早年家里再短银钱,我也没干过这没皮没脸的事儿。” 秦兰花:“………” 第254章 赚得盆满钵满 第254章 赚得盆满钵满 见婆婆当众骂她娘家人,秦兰花只觉得脸上发烫,心里不禁暗骂三嫂薛氏。 这贱妇真是眼皮子真是浅,只会给自己脸上抹黑,连供给神仙爷的香纸都要赊欠,这辈子还能不能有点出息。 想到六把土香和六刀香纸的价格,她又有些肉疼。 这香纸要是拉到东岳庙去卖,得来的银钱,都够她扯一身衣裳了。 “待会儿吃完饭,你俩把卖香纸的银钱,赶紧给你们三婶拿过去。” 听到陈秋莲说银钱,秦兰花心里就是一动。 她这个大嫂子,今儿可是足卖了六七锅甜汤,肯定赚不少银钱。 想到这,她眼睛一转,冲俩姑娘佯怒道:“她说赊账,你俩就给赊了,忘了我走时怎么交代的,这银钱要是收不回来,你俩得把把亏空给我填上。” 大毛妮二毛妮:“………” 还有没有天理了,她们帮着卖香纸,薪酬没得一文,还得倒贴私房钱进去。 俩姑娘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还好她们把香纸拿了回来,不然,不得白吃这亏。 秦兰花瞧着俩丫头气鼓鼓的模样,面上更加得意:“这么多香纸,我要是拉到庙会卖,能卖七十多个大钱,谁让你俩是我侄女儿呢,瞧在你们今日辛苦份上,就按进价赔我吧,给我四十个铜子就行。” “给你个大头鬼,你娘家人不着调来赊欠香纸,你反倒问我孙女要银钱,这是哪里的道理,你莫要为难俩丫头,你那香纸银钱该多少,明儿老婆子亲去大黄庄给你要回来。”梁青娥指着秦兰花,厉声喝骂。 陈秋莲心里也极恼怒,这都是什么破事啊,这死娘们管不住自己娘家人,凭什么寻她闺女晦气。 她上前一步,指着秦兰花,张口就要骂。 二毛妮一把把老娘拉回来,冲秦兰花笑得甜甜:“好叫三婶知道,我和大姐按照三婶的话,告诉秦家三舅妈,说这香纸不掏银钱买,便是烧一车子,也不灵验呢,秦家三舅妈许是怕神仙爷怪罪不虔诚,放下香纸人就走了,说明儿让秦家姥姥姥爷亲自同你分说呐。” 事实是,薛氏满口子都是这是她小姑子的营生,她身为娘家人,拿几把香纸怎么了。 还是同来的村人们觉得丢人,说回去要告诉村长知晓,二毛妮趁她不注意,这才把香纸抢了回来。 这死丫头片子,竟故意摆她一道,秦兰花脸色凝滞的难看。 她犹不甘心,伸出手:“是吗,把今儿卖香纸的银钱还我,若是对不上账,我可不依。” 林飞鹰听不下去了,冷声道:“孩子搁家里给你卖香纸,你不说给孩子们发些铜子,怎么还这个做派,瞧明儿谁还肯替你照管香纸。” 秦兰花:“………” 经男人提醒,她这才想起来,明天还得使唤这姐妹俩帮自己看摊子。 大毛妮把钱袋从屋里拿出来,一边数铜子递给秦兰花,一边报账:“咱村里老井阿爷今晨过来买香纸,两把土香和两刀黄表纸,这十四文是他给的,还有王猎户,也买了两把土香和………” 等最后一笔账报完,大毛妮手里的钱袋空空荡荡,一个铜子也没有了。 看着手里满满一大捧铜子,秦兰花赶忙装进钱袋,又从灶房门口取下一支火把,当即就往堂屋走去。 这么好几百个铜子在手,她就不信,这俩死丫头能忍住不昧下一些。 她拿着火把快速走到堂屋去,把大方桌上余下的香纸蜡烛仔细清点了好几遍。 那会儿她搬多少捆香纸搁堂屋,她记得是一清二楚。 心里核算好几遍,余下的数目和卖回来的银钱,确实都对得上,秦兰花心里方才略略满意。 想着明天还得托这俩丫头照看香纸,她心里不禁开始发愁。 二毛妮这丫头,最是小肚鸡肠,又爱计较,说话也难听,她方才又把人得罪狠了,恐怕两人不会给她照看生意了。 她举着火把走出去,扯了扯嘴角,冲端碗吃饭的大毛妮二毛妮笑道:“好孩子,方才是婶子误会你们了,你们可不要同婶子计较,明天再给我看一天生意,行吗。” 陈秋莲一听就恼了,这娘们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她婶子,这事你还是自个来吧,我姑娘辛苦给你照管生意,到头来不但倒贴银钱,还得赔上名声,这活你愿意找谁找谁,别沾上我们。” 秦兰花:“………” 不干就不干,她拉到庙会上,还能多卖几个钱。 吃完饭,陈秋莲和秦兰花顾不得劳累,简单收拾完活计,借着早些休息的话,迫不及待就往屋里数铜子去了。 陈秋莲今儿足熬了七锅甜汤,一锅甜汤约摸能盛出三十碗左右, 虽最后一锅没卖完,也足卖了两百碗左右。 这会儿夫妻俩坐在炕头数铜子,数出一百个,五壮就拿红线串好。 最后数下来,竟足足有六串铜子还多。 她抱着五壮蹭了蹭,笑着说:“等往公中交完利润,剩下的,攒着给咱们五壮娶媳妇。” 五壮疑惑道:“娘以前不是说要给大姐二姐还有乐宝攒嫁妆。” “对对,还得给你姐姐妹妹们攒嫁妆,咱们五壮真是好孩子,啥时候都知道惦记姐妹。” 五壮抿抿唇,笑得十分不好意思。 西屋里,秦兰花和林飞鹰也在数铜子。 如高香和金银山这些贵些的烧供品不好销,香纸卖得倒是十分好。 一大车香纸,价格提高后,足足卖了二十多串铜子。 “发财了发财了,孩他爹,咱们发财了。” 这么多串铜子,去钱庄兑换,足能兑出二两七钱银子,那可是银子啊,还足足能兑换出二两来。 “哼,大嫂不让那俩丫头看香纸正好,我拉到庙会上,还能赚更多。” 林飞鹰揉揉眉心:“今儿确实是你的错,三嫂赊欠香纸这事,本来就和大毛妮二毛妮无关……” 听男人又要长篇大论训诫自己,秦兰花忙把铜子藏起来,一口吹熄灯火,娇声道:“知道了知道了,都是我的错,明天我给她们买朵头花赔礼,你说好不好。” “睡吧睡吧,咱们还得半夜起身,你不困,我可累得紧。” 说完,秦兰花拉起被子,就躺了下来。 林飞鹰心疼她辛苦,也不忍再说,于是拉过被子,也闭上了眼睛。 “你这死丫头,这么多香纸,都舍不得给爹娘一些,瞧我不打死你。” 秦兰花刚闭上眼睛,就见三哥冲她挥巴掌,吓得她激灵灵就赶紧跑。 惊怕之下,她猛的睁开眼睛。 呼,还好只是个梦。 只是,自己怎么会梦见三哥打自己呢,这也太扯了,秦兰花没当回事,翻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第255章 你这么多香纸,都舍不得孝敬爹娘几刀 第255章 你这么多香纸,都舍不得孝敬爹娘几刀 “三更天了,都起来了,起来了!” 夜色浓稠如墨,天上不见一点星子,连月牙儿也没了踪影。 梁青娥举着油灯,挨个拍着俩儿子的屋门,一边拍,一边高声吆喝。 众人赶忙起身收拾,将东西搬上板车和牛车。 临走时,梁青娥抬眼望了望黑沉沉的天色,扭头吩咐林飞鹰:“去柴房把那一卷油布拿出来。” 林飞鹰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瞧天色,又瞅了瞅满车的香纸,二话不说,快步往柴房跑去。 柴房里,三四卷油布摞在一起,都是这几年林大熊和叶银红从家里吃食摊铺上,撤换下来的。 很快,林飞鹰抱着一卷油布出来,只是,牛车上早已装满香纸,麻绳也都固定好了,实在没地方再塞这卷油布。 林老虎见状,伸手从他手中接过油布,他们板车上装的都是锅碗瓢盆和木桶之类的,缝隙较大,正好能塞下这卷油布。 秦兰花瞧在眼里,心里有些着急,这油布放到这两口子车上,要是真落了雨,陈秋莲这贱人不给自家可怎么办。 呸呸呸!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暗自轻啐了两口。 自己生意这么挣钱,家里还有不少香纸没销完,这几天肯定都是艳阳天,要下雨,也得等她卖完香纸再说。 见东西都收拾妥当,梁青娥接过三儿手里的火把,又喊大毛妮姐妹起来拴院门。 一行人才走到村口,便见身后有火光亮起。 众人扭头望去,就见林来富拉着板车,长福执着火把,与大陈氏走了过来。 两拨人汇合后,一刻也不停歇,径直向东岳庙赶去。 第二天的东岳庙仍旧喧嚣热闹,天刚亮,来烧香的香客便络绎不绝。 天光大亮后,除了烧香的香客,听大戏的村民们也都兴冲冲赶来了。 赶早烧香的人多,秦兰花的香纸铺子前人声鼎沸,她和林飞鹰忙得那是不可开交。 她负责揽客,吆喝着各种求拜纸香的品类,林飞鹰则负责拿香纸、收银钱。 夫妻俩的手和嘴几乎一刻都没停过,脸都笑僵了。 买了香纸的客人,有些还会买上一串麻花,虽是早上,大陈氏的麻花摊子也慢慢开张了。 与此同时,陈秋莲的甜汤铺子也有了生意。 长勺不停搅动着锅里翻滚的褐色汤汁,红糖特有的香甜味道,引得赶早逛庙会、听大戏的人们垂涎欲滴。 一碗红枣蛋花甜汤,再配上两个包子或者一根油条,吃进肚里,又润又暖。 林老虎依旧牵着牛车来往拉水,梁青娥坐在铺子后,系上遮水裙,负责收拾、刷洗客人们用过的碗勺。 她手里刷着碗勺,眼睛不时就往天上瞅一眼。 今儿天色明显不如昨个儿,昨日这个时辰,日头已经明晃晃挂在天上,可今儿的日头,如今还不知躲在哪片云层里。 田里的麦子确实需要雨水了,老天保佑,要下,最好等他们收摊回到家再下。 她这边正暗自和老天祷告呢,就听一道尖利的声音骤然响起。 “爹娘,你们瞧,小妹这么多香纸,都舍不得孝敬你们这亲爹亲娘几刀,可见没把你们二老放在眼里。” 梁青娥扭头往三儿香纸铺子一看,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香纸摊子前,和买香纸的香客们站一处的,不是秦家一行人,还能是谁。 秦丙和冯氏,听到薛氏这话,脸色也阴沉下来。 这娘们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他们老两口活得好好的,用得着出嫁女孝敬香纸吗。 果然这老三媳妇心里不老实,这是多巴望自己老两口赶紧死了,好给她腾地方当家做主呢。 站在后头的秦东玉,一直留意着秦丙和冯氏的神色,这会儿见二人脸色阴沉,以为爹娘肯定也对小妹极为不满。 于是他上前两步,把手往铺子上一拍,指着秦兰花骂道:“兰花,爹娘从小把你捧在手心娇养长大,如今不过要你孝敬爹娘几刀香纸,你这死丫头都推脱不肯,怪不得人说女生外向,果然是靠不住。” 秦兰花:“………” 秦兰花无端被骂,十分愤怒憋屈。 只这会儿摊位前还围着好些买香纸的客人,她不想砸了自个生意,只得暂且咽下这委屈。 香纸原不值几个钱,只这会儿婆婆还在跟前,她不敢把香纸明目张胆送给亲爹亲娘,遂把眼睛转向男人,让他赶紧拿个主意。 林飞鹰一时头大如斗,呐呐叫了句“爹娘”,眼睛便往哥嫂摊子上找老娘。 “亲家侄儿,亲家公和亲家母还好好站在这里呐,哪里就用得着出嫁闺女孝敬香纸了,红口白牙的,可不兴诅咒在世父母。” 梁青娥把手往遮水裙上一擦,抬步走了过来,看着怒气冲冲的秦东玉,眼里满是嘲弄与冷意。 她这话一出,旁边等着买香纸的客人们,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秦东玉这会儿才觉出自己和婆娘话里的歧义,脸色难堪尴尬,霎时涨得通红。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自个不是那意思,可围观人的调侃声不断涌进耳里,羞愤之下,愣是说不出完整句子。 秦丙和冯氏暗暗瞪他一眼,冯氏抿抿唇,冲梁青娥干笑道:“亲家母莫要误会,咱家孩子都是孝顺的,一时心急口误,亲家母莫要放在心上。” 梁青娥眼皮子一抬,面上满是诧异:“口误不口误的,和我有啥子关系,只要亲家公亲家母不忌讳、不膈应就成。” 秦丙、冯氏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恼意,只觉这老婆子果然难缠。 秦丙冲冯氏使了个眼色,见冯氏略略往后退两步后,他便顺手从腰间抽出个烟锅子。 吧嗒吧嗒开始啜起烟来。 一口烟吐出,他原本矍铄的眼睛,竟露出几分颓败来,连沟壑纵横的面上,也显出几分苍老和凄凉。 秦兰花见爹娘身上的衣裳补丁摞着补丁,她爹抽的甚至都不是土烟,而是不知道什么破叶子。 原本尚算强干的老头子,竟显瘦寥落的连点儿精气神都没了。 她心上不禁涌起愧疚,闷闷问道:“爹,你去年种的旱烟呢,这抽的是啥。” 秦丙把烟嘴拿开,眉头一皱,一串剧烈的咳嗽声从他喉管子里溢出,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冯氏忙给他拍背,边拍边抹眼睛:“家里这几年不太顺畅,你爹种的那些旱烟,年根上都卖了出去,这一春,你爹都是拿随手搓的枯草叶子抽,家里实在没银钱,不然,我也不能舍了老脸,让你三嫂昨儿去你家赊欠香纸。” 她说到这里,忙又道:“兰花儿,你放心,娘不会让你难做,等收了麦子,交完税粮,爹娘卖了粮食定然把钱还你。” 第256章 薛氏挨打 第256章 薛氏挨打 听到兰花儿这三个字,秦兰花心底蓦地颤动。 兰花儿还是她小姑娘时,爹娘抱着她,亲昵唤她的名儿。 那会儿,只要爹娘唤她兰花儿,她就知道,爹娘定然给她捎带了好东西。 要么是一把香甜的野果子,要么是从河里摸到的鱼,要么是一块颜色鲜亮的粗棉布。 秦兰花看着神态疲累苍老的爹娘,嘴唇嗫嚅两下,扭头往梁青娥面上看去,眼里浮动着水光与恳求。 梁青娥笑着道:“看我老婆子作甚,我老婆子一般也有儿有女,难道还会阻你尽孝不成。” 秦兰花大喜,“谢谢娘,娘最好了,我以后定然和孩他爹好好孝顺爹娘。” 说完,秦兰花顾不得心酸,忙就开始拿香纸。 梁青娥看着秦家一行人得逞的模样,心里顿时膈应得不行。 她扯扯嘴角,冲拿香纸的秦兰花交代道:“老三家的,多给亲家公亲家母拿些香纸……” 她看着秦家人面上显而易见的喜色,继续道:“亲家母说这几年家里不太顺畅,想是前几年活埋小孙女的缘故,这事儿毕竟有伤天和,多烧些香纸在神仙爷跟前去去罪业,说不得日子就顺畅了。” 话音一落,香纸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看热闹的香客们顿时哗然。 天老爷啊,他们常听说谁家里活埋、溺毙小女娃,今儿可算见着做这恶事的活人了。 瞥见众人投来的好奇嫌恶的目光,冯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说你这狠心肠的老婆子,你都不信阴司报应,还来烧哪门子香纸……” “就是,连自个孙女儿都忍心活埋,就是烧上十车子香纸,神仙爷也不会顾惜你……” “怪道日子精穷的连买香纸的银钱都没有,那小女娃娃横死能没怨气,怕是要纠缠得你们家这辈子都翻不了身才得罢休。” 秦丙冷冷盯着梁青娥,一张脸阴沉得难看。 梁青娥对上秦丙迫人的视线,神色毫不畏惧。 她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她敢上东岳庙赌咒发誓,这俩公婆敢进庙门去神位前起誓吗。 议论声如重鼓,一声声敲在冯氏心头。 听说自个神仙不佑,又见这事儿在大庭广众之下抖开,她神色间满是惊惶慌乱。 等等,六丫没死,她还活着,所以,神仙爷必不会弃她。 当日她活埋六丫,用的借口是六丫夭折了,这理由说到哪儿,都没啥问题。 这太平年月的,要是她活埋女婴闹大了,可要是活埋小婴孩,只怕就要吃官老爷的板子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妥善处理她活埋六丫的事儿。 这事儿,可经不起官爷的盘问探查,毕竟,当日村里大半人,都亲眼见到六丫是被这多事的老婆子,从土坑里抱出来的。 看热闹的香客越围越多,听着越来越多的人声讨婆婆,薛氏悄悄后退几步。 她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在盘算什么。 在一个老妇人直接往冯氏身上啐唾沫,骂她老而不死是为贼的时候,薛氏心一横,瞅准时机,一把推开那人,直接挡在狼狈不堪的冯氏身前。 眼睛一扫在场众人,声音掷地铿锵:“够了,你们知道什么,我大嫂一连生下六个赔钱货,我婆婆也是忧心我大伯哥断了香火,这才想到这个法子……” 她抬头看着梁青娥,神色浮动几丝恳切:“亲家婶子,这六丫头还是你亲手从土坑里刨出来的,你告诉大家伙,那丫头压根没死,我婆婆到底不忍心,只覆了薄薄一层土,是也不是。” 这下,围观人群更加震动。 要知道,梁青娥说到底也就是个外人,且她跟这家人还是儿女亲家。 从古至今,亲家之间因为各种矛盾在背地里相互抹黑、恶意中伤对方的事可太多了。 在场的这些人里,每个月都能碰到好几把这样的事,甚至有些上了年纪的,还曾经亲自跟亲家闹过一场。 所以对梁青娥方才说的那些话,大家都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但开口说话的这妇人,和把亲孙女活埋的老婆子,那可是嫡亲的婆媳俩。 连自家人都这么说,那这件事的可信度简直是高到了天上,这下子,在场人有一个算一个,再没半点怀疑。 儿媳亲口指认,这黑心老婆子从头到尾又没一句辩驳,显然,这事是真的。 只是那小丫头运气好,被好心人给救了下来。 那救人的,按照这家儿媳方才的话,明显正是这香纸摊的东家老太太。 一瞬间,众人看着梁青娥娥目光,是满满的赞赏。 秦丙看着慌乱无措的老妻,心里暗叹口气,眼睛一眯,回头一巴掌重重扇到薛氏脸上。 “闭嘴,要不是你成天在你娘跟前叽叽歪歪,不知道从哪打听到这宜生男的阴毒法子,你娘会昧着良心干这缺德事吗,可怜你娘从那以后,那是一个囫囵觉都没睡好…… 你大哥和大嫂更是因这事和家里离了心,好在从分家后,他们日子越过越红火,几个丫头也养得结实康健…… 眼看着你大哥大嫂家日子好过了,你这婆娘又鼓动把你生的三儿子过继给你大哥大嫂,当年要不是你整天叽歪啥过继、兼祧两房的话头,你娘咋会一急之下,用你说的这辙儿,给老大两口子求男胎…… 可怜我们老两口一辈子勤勤恳恳、俭用省吃,养大了四个儿女,又给儿女们娶亲发嫁,福没享到一点不说,临到进棺材了,尽赚得一身罪业背身上,我们两个老的死就死了,偏家门不幸,娶进来这么一个不贤的妇人,大半辈子的名声,全毁了……” 一个头发灰白、苍老憔悴的老者,眼泪涕泗横流,围观众人瞧见,不由也跟着唏嘘嗟叹! 娶妇不贤,可不就是家里进了根搅屎棍。 有那心肠软的,纷纷安慰起秦丙来。 “老大哥,莫要伤心,家里子孙不晓事,慢慢教也就是了,好在你那小孙女福大命大,也算侥幸了……” 薛氏:“………” 薛氏捂着脸,嘴角慢慢溢出血迹,她瞪着秦丙,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第257章 狗咬狗,一嘴毛 第257章 狗咬狗,一嘴毛 薛氏嘴角青紫,脸颊也迅速红肿起来。 她盯着秦丙开合不停的嘴,胸腔里是难以抑制的怨愤。 公公说的这些话,她句句都听得分明,但这些事情,她实实在在从未做过啊! 是,这当年她确实察觉到这老虔婆那恶毒的心思,为了方便婆婆得手,她还故意支开大房大些的两个丫头。 可活埋小女娃这主意,千真万确和她无关啊。 至于啥把儿子过继给大房,或者推出一个儿子兼祧两房,她确实也动过这个心思。 然稍一细想,她自个就打消了这念头,在她心里,秦东海和郑氏两口子,也配让她辛苦养大的儿子喊爹娘。 虽说如今大房日子还算顺遂,但要说多殷实兴旺,那也是没有的。 只要她儿子们耐住性子慢慢等下去,等大房那六个赔钱货全部嫁出门去,再等秦东海和郑氏两腿一蹬归了西…… 到时只消自己儿子灵幡一扛,瓦盆一摔,大房的田产家业,自然而然就会落她儿子手里。 既如此,她又何苦白白舍弃一个亲生儿子,去承继大房此刻那微不足道的家业呢。 这些念头,几乎在瞬息之间,还没等薛氏开口反驳瞧着义正辞严、模样老泪纵横的秦丙。 就见秦丙抹一把泪,猛推一把冯氏,哀叹道:“老婆子,你糊涂啊,虽说咱们四个孙子,三个都是老三家生的,你便是再疼孙子们,也不能这样偏听偏信啊。” 几十年的夫妻,秦丙一个手势眼神,冯氏立即就能领会是什么意思。 闻言,她捂着胸口,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来。 扯着薛氏,哭天抢地就开始骂:“好你个毒妇,你为着你仨儿子将来能多得几亩地,因着你这些小心思,可把我害苦了啊,这几年,村里人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老不修德行,我大儿子一家也对我不亲近,你瞧在眼里,想来满意得很吧。” 说着,她扯着薛氏衣领子,嘴里骂骂咧咧就往人群外走。 “我这个糊涂人,为着这贱妇的盘算,差点害死了小孙女,哪里还有脸到神仙爷跟前上香烧纸,等我处理好家事,再往神仙爷跟前来销罪业。” 秦东玉看着爹娘拖扯着媳妇从人群中挤出去,这才回过神来。 他啥也不敢说,只狠狠剜了梁青娥和秦兰花一眼,而后,追着三人的背影,也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周围人看着这四人慌张离去的狼狈样子,不由开始叽喳议论起来。 片刻后,一众人各个化身青天大老爷,自以为还原出冯氏活埋亲孙女的真相。 “定是那妇人仗着生的儿子多,想多占些田地家业,她既起了这个心,说不得就要想法子达成……” “正好妯娌又生了个小女娃娃,这家婆婆又想要个能传宗接代的男丁,这不,她就想出这恶毒法子,撺掇得婆婆把小女娃给活埋了,果然这一招挑拨得公婆和大伯哥一家离了心……” “这下子,家里田地家业、还有两老口的私房,可不都通通归了她。” 更有秦兰花在一旁作证,说自己亲娘绝不是那重男轻女的糊涂人。 当年她乍一听说亲娘活埋小侄女,就觉得蹊跷奇怪,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好在老天有眼,没让老娘继续背着这乌遭名声…… 说到激动处,她还擦了擦眼睛。 梁青娥看着这一切,心里对这一家子的没脸没皮,那是叹为观止,自觉自己拍马不及。 瞧瞧人家这反应,这应变能力,怪道是能干出活埋小女娃的人家。 这锅甩得多妙,几年的坏名声,说没就没了。 她听着大家对薛氏的指责和谩骂,啥也没说。 这薛氏也不是啥好东西,今儿他们一家子闹这一场,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罢了。 围观人们骂完冯氏和薛氏后,这才想起来,正是眼前这老太太,把那可怜的小女娃子从土坑里救了出来。 一时间,称赞声如潮水,向梁青娥涌去。 梁青娥摆摆手,只道若那会儿换成在场随便哪个人,也定做不到袖手旁观的。 众人被这么一捧,心里更加高兴。 于是,顺带着,秦兰花的香纸铺子生意更好几分。 待听说隔壁麻花摊和甜汤摊,是梁青娥的大嫂和儿子媳妇支的小摊,有那渴的、饿的、或者又渴又饿的,赶在庙戏开场前,纷纷捧场。 一时间,麻花和甜汤销的颇好,大陈氏串着麻花,笑的那是合不拢嘴。 有客人同她打听六丫现状,她也乐呵呵据实相告。 “那孩子今年虚五岁了,生的齐整又伶俐,后来满周岁时,更认了我这妯娌当干亲,两家逢年过节走动可亲热了……” 听到当初被阿奶狠心活埋的女娃娃,现在过的还算不错,围观众人方心满意足。 时辰转到晌午时,天色愈发不好。 看着天上的云层越聚越多,梁青娥当机立断,道:“这天不对,咱们收拾收拾这就回吧,剩下的那些拉回去,吃一家人肚子里,也比泡了水强。” 大陈氏抬头看一眼天色,顿时吓一跳,天老爷哎,这些云都啥时候飘过来的。 她再顾不得,忙就开始收摊子:“我这还有小半篓子麻花没卖,走吧,这要是走半道下大了,到时板车拖不动,大家就干瞪眼吧。” 陈秋莲和林老虎二话不说,也忙把锅碗瓢盆往板车上收拾。 他们东西又多又沉,这要是走半道落了雨,土路湿滑泥泞,要是再车轴裹上泥巴,到时场面肯定和大陈氏说的那般,急的干瞪眼都拖不动车子。 秦兰花瞅着摊子上还余一小半香纸,就想着再卖一会儿。 她打着商量道:“娘,要么你们先走,要真下雨了,我和孩他爹赶着牛车,也来得及。” 梁青娥眼一瞪,没好气道:“想啥好事呢,大黄七八两银子牵回来的,要是淋雨生病了,你赔得起吗。” 七八两银子,她还真赔不起,秦兰花一时语塞,就把目光转向林飞鹰。 天上乌云越聚越多,林飞鹰不敢继续磨蹭,他忙把板车推过来,立即就往牛车上搬香纸。 第258章 糟糕,忘记做假账了 第258章 糟糕,忘记做假账了 灵慧山下,许多摊贩也发现天气不对,各个开始收拢摊子,都忙把东西往车上搬运。 带了油布的,便拿油布把货物遮盖固定紧实,没带油布的,收拾东西的劲头更是飞快。 一应货物往车上一装,拿麻绳飞速固定好,拉起车,腿一迈,飞快就跑了。 眼见香客们和摊贩们瞬间跑了大半,秦兰花也歇了心,忙也开始把香纸往牛车上收拾。 香纸最怕雨水,因而唯一一卷油布,罩在了牛车上。 大陈氏那半篓子麻花,和陈秋莲带来的面粉、红糖、红枣等物,也都搁在了牛车上,被油布罩的严严实实。 等把大黄套上板车,随着一声吆喝,众人赶车的赶车,拉车的拉车,推车的推车,一个个脚下生风,急匆匆往家赶去。 一路上,一行人几乎是连走带跑,累得气喘吁吁,脚下的步子却不敢停歇。 一口气行了约摸六七里,眼瞅着离家也就余一二里路,这时,大滴大滴的雨滴,砸落下来。 雨滴砸在地面,转瞬之间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圆形印记。 不过眨眼工夫,地面上的印记越来越多,密密麻麻…… 土路再也吸收不了更多的雨水,路面渐渐积起了浅浅的水洼 ,雨滴“噼里啪啦”落下,溅起一圈圈细微的水花。 “快点儿,再快点儿!” 大雨倾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众人听了,更是拼尽全力,推拉着车,使劲往前跑去。 大黄一甩脖子,细密的水珠融入进漫天雨线中,它低低哞一声,撒开蹄子,奋力向前奔去。 雨势越来越大,又有风吹起,风裹着雨滴,落在众人头上…、脸上、身上…… 没一会儿,大家浑身就淋了个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潮湿。 道路受雨水浸润,由原先的干硬,变得泥泞。 在快到村口时,大黄拖拽着牛车,蹄子划出一道道痕迹,牛车却难以寸进。 “车轴里夹的都是泥巴,你们先回吧。” 林飞鹰冲众人喊一声,忙去找树枝清理车轴。 大陈氏回头吆喝一句什么,和林来富、长福拖拽着自家板车,很快消失在村口。 梁青娥抹一把脸,忙赶过来把大黄卸下,牵着牛,就往家里跑去。 秦兰花见婆婆把大黄牵走,心里也松口气,这牛这么贵,要是搁他们手里出了岔子,他们可赔不起。 林老虎和陈秋莲拖拉着板车经过两人身旁时,顿了一顿。 “大哥,你们快回吧,这就到家门口了,我自个能行。” 林老虎扭头见媳妇冻累的一脸苍白,点点头,也忙往家赶去。 秦兰花看着消失在拐角的几道身影,找一根树枝忙清理另一个车轴。 边清理边不停念叨:“现在知道谁对你最好了吧,等你将来老了,还不是我给你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林飞鹰忽地就笑了:“可不是,要么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 一时两个车轴清理干净,他起身拉起车把,秦兰花搁后面使劲推车,终于,也回到了家。 “三叔,三婶,阿奶让你们先把衣裳换了,把头发绞干,再喝一碗姜汤驱寒。” 大毛妮在灶房煮姜汤,见二人推车进院,忙站在灶房口,冲二人扬声吆喝。 “哎,知道了。” 雨势比方才更大,二人把板车放在屋檐下。 林飞鹰把婆娘推回房换衣裳,他顾不得浑身冷痛,忙又顶着雨去柴房拿油布。 又往板车上足足覆两层油布上去,即便有雨水潲过来,也不会浸湿香纸后,他方回房换衣裳。 堂屋里,大黄卧在地上,二毛妮和四壮五壮六壮乐宝一起,各个手执一件破衣裳,往大黄湿漉漉的棕色毛上,仔细搓擦。 一时各人换好衣裳,一碗热烫烫的橘丝姜茶汤下肚,众人方觉身上,暖和不少。 就连大黄,也被梁青娥喂了两碗姜汤。 天到傍晚时,雨渐渐停止。 林老虎穿上木屐,拿着铁锹,开始疏通院里的积水。 林飞鹰同样穿上木屐,又背几只小些的木屐,拄着棍,就往大黄庄行去。 这一场雨下的颇大,地面湿滑泥泞,又有水洼,学堂放学后,要没木屐穿,仨孩子就得穿布鞋踩水回来。 雨停后,长福来家背麻花,几个孩子围着他叽喳一会子后,他又给孩子们一人撂两根麻花,人就走了。 四月天,麦子开始灌浆,这一场雨来的及时,翌日,田间地头满是穿着木屐,查看庄稼地的村人。 梁青娥也穿上木屐,和同样穿着木屐的俩儿子,各块田地都细细查探一遍。 见昨儿那一场大雨没有冲倒麦子,三人这才把心彻底放进肚子里。 雨过天晴,地面仍旧泥泞湿滑,虽东岳庙还有三天的会,然泥巴路不好赶车,不管是秦兰花的香纸生意,还是陈秋莲的甜汤生意,都暂且搁置下来。 陈秋莲的甜汤生意也就罢了,投进去的本钱少,搁置下来,也没啥损失。 秦兰花却是愁的不行,他们夫妻俩总共从焦桥村进五车香纸,统共就卖出去两车多一点,香纸能余下大半还多。 她只要一想到这些香纸卖出去,能赚得多少银钱,她就心痛的不行。 林飞鹰生怕婆娘再愁出病来,忙安慰道:“无妨,过几日就到清明节,咱们往草市上支个摊子,家里再卖一些,很快就能卖完了。” 秦兰花也没旁的法子可想,唯有闷闷点头同意。 生意既停,当晚吃饭时,梁青娥便要两房算一算各自生意的成本利润,把该上交公中的银钱,及早上交。 陈秋莲白日里已经把账目算清楚,这会儿听婆婆发话,忙就从身上取下个钱袋。 开始报账:“面粉、红糖、红枣、陶碗和汤匙,一共花了二百八十个铜子,这两天甜汤卖了一千零八十个铜子,扣除成本,利润一共是八百个铜子,这里面四百个铜子,是交给公中的。” 梁青娥点点头,接过钱袋,扭头看向三儿夫妻。 秦兰花就是心里一紧,糟糕,她今儿都在愁香纸往哪儿销,竟是忘了做假账了。 还没等她想好托词,就见林飞鹰起身离开桌子,片刻后,从屋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出来。 “孩他爹,这是啥。” “是咱们香纸生意的账目,一车车香纸进货价多少,我都记上面了,还有这两日卖得的银钱,我也都记了上去。” 这么说,这张纸上横七竖八的线条,岂不都是真实账目。 看着面前满是炭迹的纸,秦兰花顿时急出一脑门汗。 第259章 橘林捡橘叶比赛 第259 章 橘林捡橘叶比赛 赶在林飞鹰开口前,秦兰花眼疾手快,一把抽出男人手里的纸 。 见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来,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旋即讪笑着解释:“我看看这上面记账目的对不对。” 梁青娥无语道:“你可拉倒吧,大壮教认字的时候,就属你最拖后腿,就你还看这纸上写得对不对,别说老婆子我小看你,就算这些字都镶了金边,你照样也一个都不认识。” 秦兰花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无端被鄙视,她心里窝着一团火,很想将手里的纸狠狠甩到这嘴欠老婆子脸上,再指着她鼻子痛骂一顿。 咋地,认字多了不起啊,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脸上笑容变得僵硬,索性不往婆婆那老脸上看,强撑着面子,把视线挪到纸上,一行行看了下来。 可看完之后,她心里郁闷又心虚,这些字看着有点熟悉,却实实在在一个都不认识。 她故作镇定,“啪”地一声把满是炭迹的纸拍到林飞鹰手边。 干巴巴道:“瞧着似乎都对得上,咱们满打满算进了五车香纸,这五车香纸的本钱还差着一些,要么,等咱们把香纸全卖完了,再分算利润上交公中。” 林飞鹰点点头:“五车香纸的本钱一共四吊五百个大钱,我想了想,咱们先算卖出去的这些香纸,把这部分本钱扣掉,再拿一半利润交给公中。” 秦兰花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多好的台阶,自己都铺垫好了,男人偏不顺她心意往下下。 可男人都这么说了,再看这老婆子那雁过拔毛的财迷样,肯定也会驳回自己的法子。 且大房这俩公婆刚交了一半利润,将心比心,他们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房轻易躲开。 秦兰花脑筋转得飞快,却怎么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她便闷闷坐在一旁,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林飞鹰不管她,不紧不慢开始报账,香纸账目比甜汤账目复杂些,进价虽然统一,可卖的时候,家里卖出的这部分,和庙会上销出去,却是两个价格 。 两个价格赚得的利润差别很大,好在林飞鹰账目记的清楚,一番计算后,利润很快也算出来了。 这几日,家里卖的这部分香纸扣除成本后,利润总共有六百七十个铜子。 庙会上卖出的香纸更多,价格也更高,扣除成本后的利润更是可观。 才摆了两天摊,第一天成本扣除后,光利润就足有二十串铜子 。 第二天哪怕少些,扣除成本也有十一串铜子。 最后,林飞鹰数出十五串半铜子,交给了公中。 梁青娥陪着去了两天庙会,两边摊子她都搭了把手,瞅着人流量,对俩儿子儿媳小摊的收益,心里多少有个底。 所以,这十五串半的铜子,和她心里预想的出入不大。 但陈秋莲和林老虎却彻底不淡定了。 他们以为自己上交四百个铜子已经很多了,结果还没老三两口子交的一半多。 话说回来,香纸生意竟这么赚钱吗。 陈秋莲心念刚动,立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妯娌和小叔子先做的香纸生意,自己要是瞧着挣钱就横插一杠子掺和进来,实在不地道。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又说亲兄弟明算账,他们是亲兄弟亲妯娌,要是再同做一个生意,怕是离兄弟反目、妯娌失和也不远了。 当然,她们俩妯娌之间,现在也没如何和就是了,但至少,她男人和小叔子的兄弟情分还是很亲密的。 陈秋莲按下心思,转而琢磨有没有旁的好买卖。 梁青娥怀抱着沉甸甸的铜子,笑得那是见牙不见眼。 她抱着铜子起身回房,还不忘交代大毛妮二毛妮,让二人这两日瞅着天气,得空领着弟妹们,去橘林把打落的橘叶都捡拾回来。 风和日头连着吹晒两天,泥泞的路面慢慢不再沾脚。 这日下午,大毛妮拎着篮子去橘林里转了转,原先踩下去还陷脚的林子里,垧土也干爽起来。 大毛妮轻呼一口气,阿奶让来橘林里捡橘叶,这下终于能把橘叶拾回家了,再耽搁两天,她都怕橘叶再烂在泥地里。 扬声冲院子里吆喝一声,很快,二毛妮领着四壮五壮六壮和乐宝跑了过来,几个孩子手上,各拎着一只小竹篮。 片刻后,梁青娥拎着个竹篮也走了出来,看着撒欢往橘林里跑的孩子们。 她忙叮嘱道:“挑好叶子捡,腐的、烂的,都不要。” “哎,知道了阿奶。”孩子们脆生生回应,提着竹篮一进橘林就分散开来。 梁青娥随便挑一行橘树走进去,绕着一棵棵橘树认真捡拾橘叶。 橘子叶掉落的不算多,许是橘子叶片厚实,在潮湿的泥地里风吹日晒两天,也只是失了些水分,颜色从浓绿变成黄绿,几乎不见几片腐败的。 等清明节过完,差不多又要往码头那边送橘叶,待这些橘叶晒干,二儿子负责的茶棚,正好能用来熬煮茶水。 至于二儿媳给薛少爷做茶饭用到的橘叶,她另有准备。 梁青娥一边捡着橘叶,一边盘算着接下来几天的活计。 “四哥五哥六壮,咱们来比赛吧,看谁先捡到一百片橘叶。”橘林里,乐宝声音甜脆。 四壮和六壮跟着附和赞同,五壮想了一想,道:“还有大姐二姐和阿奶,咱们也问问她们要不要一起玩儿。” 大毛妮二毛妮听五壮要带上自己,俱笑着同意,孩子们往梁青娥身边围聚,等着她表态。 梁青娥倒也没意见,她是知道四壮五壮和乐宝都能数到一百 。 至于六壮,这孩子劲儿大,平日里在家也待不住,得闲就往橘林抓鸟雀,借着这机会能看他数数得如何,倒也不错。 “行,咱们谁先捡到一百个,且都数对了,阿奶奖励十个铜子。” 既是比赛,彩头当然是不能少的,梁青娥手头有银钱,也不在乎拿出十个铜子哄孩子们更开心些。 四壮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哇,十个铜子,能买好几个烧饼了。” “就知道吃,瞧三婶听见你手里有钱就想着吃,看她怎么骂你。”二毛妮抬手给四壮一记爆栗子,笑道。 四壮挠挠头,是哎,娘向来喜欢聪明娃儿,对贪吃贪玩的小孩,那是讨厌得很。 要么得了铜子,把铜子给娘,娘最喜欢钱,她拿到铜子肯定会很高兴。 可那是十个铜子哎,他都还没拿过这么多钱,一时间,四壮心里又不舍起来。 既定下彩头和规则,梁青娥和孩子们便把竹篮里捡拾的橘叶暂且倒在橘林边。 在二毛妮一声“开始”后,一众人便飞快涌进橘林,手还未到,眼睛便先瞄上掉落的橘叶。 一边捡、一边数,忙得那叫不亦乐乎。 第260章 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爹 第260章 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爹 有十个铜子的彩头吊着,孩子们各个干劲十足。 尤其四壮,捡起橘叶来别提多带劲了,满橘林到处转,捡一片橘叶,就往上数一个数。 大毛妮二毛妮、和五壮六壮乐宝不甘被撇到后头,霎时间,孩子们数数的声音响彻橘林。 “阿奶,我捡到一百片叶子了,一个都没数错。” 很快,四壮吆喝声响起,他提着篮子,噔噔噔就往梁青娥身边跑去。 五壮乐宝闻言“嗐”一声,红扑扑的脸上满是失望。 六壮却不甚在意,家里不缺吃喝,这十文钱能拿到最好,拿不到也影响不了什么。 “阿奶,我数一遍给你看看。” 四壮把竹篮里的橘叶倒在地上,认认真真重新数一遍,数到最后,正正好好一百片。 “阿奶,啥时候能给我十文钱。”四壮眼睛亮晶晶,满眼期待看着梁青娥。 梁青娥笑呵呵从怀里拿出个钱袋,数出十个铜子,递了出去:“再过两天就是清明节,回头家里给你阿爷烧纸钱,你也跟着一道去,也往你阿爷坟前数给他听听。” 四壮闻言,重重点头。 他今年七岁,这几年零零散散也从家里、或村里听到些有关他阿爷的事儿,心里对这从未谋面、因意外早早死去的阿爷很有好感。 “阿奶,我也要数给阿爷听。”乐宝忙跟着道。 梁青娥摸着她细软的头发,见小孙女冲自己笑得欢实甜暖,心里当即就是一软。 “好好好,乐宝也去,你们阿爷见着你们这些聪明孙儿,指定开心。” 四壮握着手里的十个铜子,神情若有所思。 清明节上坟不止要烧纸钱,还要带祭品,要么,这十个铜子不给娘了,他买些祭品供给阿爷吃。 阿爷吃了祭品,是不是就会更加开心。 “阿奶,这十个铜子,能别告诉我娘吗。” 梁青娥点点头:“当然可以,这是你凭自个本事得来的,怎么花用,你自个说的算。” 小孩子大多馋嘴儿,在梁青娥看来,四壮之所以不想秦兰花知晓,无非是想悄摸摸买块糖、买块糕饼解解馋。 大毛妮二毛妮巴不得秦兰花不知道,俱纷纷表示不会把他得铜子的事说出去。 五壮乐宝也忙点头,三婶最爱骂人,他们巴不得她不知道。 六壮也跟着点头,他这两天得跟紧四哥,回头四哥买了好吃的,多少他也能分一口。 橘叶捡完,晒在竹匾上,也有十捧之多。 梁青娥隔上一会儿就要给橘叶翻个面,好让阳光能均匀的照耀到每一片橘叶上。 经过一天的晾晒,橘叶最后一点水分也没了,变得干巴巴的,但凑近鼻端嗅闻,橘叶独有的清香还是鲜明浓郁。 次日刚吃过早饭,见一家人都在,梁青娥开口就说起清明祭祖之事。 “家里今年有香纸,老婆子我也不从外头买了,老三家的,回头你给我收拾出来六把土香,再收拾出来六刀黄表纸,该多少银钱,我待会儿拿给你。” 秦兰花乍一听到婆婆要从她这里拿香纸,脸色瞬间就沉下来,心里认定这老婆子是想要白嫖她的香纸。 待听到婆婆说给银钱,脸色立马多云转晴,乐颠颠去屋里拿香纸,笑着道:“都是自家人,我也不赚娘的钱,娘给我四十个铜子就成。” 这价格和卖给村里人价格一样,梁青娥没多说什么,数出四十个铜子递给她。 秦兰花握着铜子,笑眯眯补充道:“论理说,不该收娘的银钱,只我常听人说,这香纸若不花银钱买,哪怕烧得再多,这下世的人也是收不到的。” 梁青娥瞥她一眼,道:“是有这个说法,就像烧给神仙爷的香纸,得自家花银钱买一样,不然就算烧一车子,神仙爷也收不到这人的香火。” 秦兰花:“………” 秦兰花脸色一僵,知道婆婆暗指她娘家人闹出的赊欠香纸的事儿。 这事儿确实她娘家人理亏丢份,秦兰花深吸口气,别开眼,全做听不见。 陈秋莲一旁听二人意有所指的话,见婆婆脸色尚好。 便也从身上摸出十四个铜子,递给秦兰花,温声道:“他婶子,劳你也帮我配两把土香、两刀黄表纸。” 秦兰花乐呵呵接过铜子,“大嫂,你等着。”说完,转身进了屋,很快拿两把土香和两刀黄表纸走了出来。 她把香纸递给陈秋莲,想了想,犹豫道:“大嫂,咱们这地界有规矩,出嫁女可不能回娘家烧祭坟头。” 陈秋莲抱香纸的手猛地一紧,面上不复方才的轻松,她扯开嘴角,强笑道:“这香纸我不往娘家烧。” 秦兰花听见,这才放下心。 不是往娘家烧就好,非是她好心提醒妯娌这个规矩,实在是她现在做着香纸生意,要是陈秋莲脑子一热去拜祭她亲娘。 回头她那后娘和后娘养的儿子打上门来,也影响她生意不是。 “那大嫂买香纸作甚。”秦兰花好奇心起,追问道。 陈秋莲抿了抿唇,神色缓和些许:“是烧给咱们爹的。” 希望公公能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保佑她的五壮将来能光耀门楣,再保佑大毛妮仨姐妹都有个好归宿。 当然,后面这些话,陈秋莲仅仅是在心里过一遍,并没有说出口。 她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爹,那就是死去多年的公公,想到此,秦兰花眼睛瞬间睁大,忙往梁青娥面上看去。 就见老婆子面上满是意外,她又往院中唯二两个汉子面上看去,果然,大伯哥和男人除意外,更多的还是感动。 嘁,这贱人,惯会凭这些不起眼的破事收买人心。 秦兰花暗骂一声,也忙开口道:“正是这个理儿,我昨儿还琢磨着得空去镇上买些祭品供给爹,可见咱们是亲妯娌,竟想到一处了。” 说完,咯咯咯笑起来。 “孩他爹,我搁家里走不开,明儿一早你去趟镇上,买几色糕点回来,大哥大嫂给爹烧纸钱,咱们给爹供祭品,爹在下头有吃又有喝,他日子顺畅了,也能庇佑三壮几个孙儿们。” 她手捏着铜钱,咬咬牙,塞到男人手里,心疼得不行。 林飞鹰一脸感动,接过婆娘手里的银钱,表示自己一定把这事儿给办好。 第261章 我娘吃不到香火 第261章 我娘吃不到香火 看到老头子的清明烧祭,儿子儿媳们商量着就定了下来,梁青娥心里也稍稍感到几分安慰。 她知道秦兰花是赶鸭子上架,被逼无奈……但有句话说得好,做人做事,论迹不论心。 她觉得,少想些烦心事,这样也挺好。 四壮揣着十个铜子,听娘三两句就定下供给阿爷的祭品,心里不禁松口气。 他就十文钱,撑死只能买一包糕点,昨儿他悄悄同大伯娘打听了一下,说给下世人上供,最少也得供三份祭品。 他手里这点钱,可远远不够。 清明烧祭的事儿商量妥当,梁青娥便把上坟的日子定在清明前一天。 家里家外还有许多事要忙活,这会儿没旁的事,她就让众人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林老虎和林飞鹰背着背篓,雷打不动去地里拔草,伺弄庄稼。 梁青娥同样拿着背篓,往田坎地头看油菜成熟得如何。 陈秋莲把晒毯拿出来,开始缝补晒毯。 这次大雨过后,天越发热起来,按照往年来看,再过不多久,油菜就能收割锤晒了。 大毛妮二毛妮姐妹俩忙着刷洗锅灶、喂猪喂鸡、另还有一大盆衣裳等着她俩洗晒…… 黄泥夯实的地面晾的不够干硬,五壮从屋里抱出个沙盘,坐在屋檐下认真练字…… 乐宝和四壮六壮则带着两只鹅,拎着篮子就往屋后扯青草,家里鸡鹅猪、还有大黄,一天光草料都能消耗不少。 秦兰花忙忙活活把板车推到院门口,抬头见四壮跟着去扯草,忙扬声吆喝他,把四壮指使的团团转。 今儿是单日,镇上不逢集,她纵是想去草市摆摊都不能。 香纸不是旁的物件,能挑着运着走乡串户吆喝着卖,用来烧祭的东西,村人们多少有些忌讳。 既不能走乡串户卖,还得逢集才能去草市摆摊。 她左思右想,就决定在院门口摆个小摊,最好趁着清明节,把家里积的这老些香纸,能卖出去多少就卖出去多少。 四壮一趟趟来回搬运香纸,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把板车堆满,还没等他喘口气。 秦兰花就又给他安排了新活计。 “四壮,去,到村里吆喝几声,让大家伙都知道娘在家支摊卖香纸。” 四壮不敢耽搁,抬脚就往村口冲去,他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等跑到村口,大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秦兰花还在卖香纸。 他没停下,又继续朝着村东头大声吆喝。 快到最东头时,四壮刚绕过一个柴垛,隐约听到一阵呜咽声。 他耳朵一竖,猫着腰循声走过去,再又绕过一个柴垛后,就见卢家篱笆院里,二狗子正抱着腿,把头埋在膝盖间低声抽噎。 四壮抬头打量卢家,堂屋和灶房的门都紧紧锁着,卢元旺、任氏还有小留根都不见踪影。 他悄悄靠近,伸手推了推还在抽泣的二狗子,问道:“你哭啥呢,是不是你后娘又欺负你了。” 二狗子吓一跳,瞧见是四壮后,手忙不迭在脸上胡乱擦拭。 见四壮眼里带着关切,他咧咧嘴,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 四壮瞧着他比哭还难看的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再次问道:“你后娘又不给你饭吃了,你去村后头山脚下灌木林里等我。” 说完,他拔腿就往回跑。 二狗子张手欲拉他,却抓了个空,想喊他,又不敢大声嚷嚷。 他擦擦红肿的眼睛,看一眼紧锁的堂屋门,穿过篱笆院门,跌跌撞撞往山脚那边跑去。 他躲进灌木丛一小会儿,四壮脸蛋红红就跑了过来。 “给,吃吧。”四壮从衣裳里掏出个二合面馒头,塞进了他手里。 手里的馒头暄软,和硬邦邦的野菜麸饼一点都不一样。 二狗子吃过很多次,他知道掺和了白面和黍面的馒头有多香甜美味,想着那味道,二狗子喉咙不自觉滑动,吞了口口水。 “快吃吧。”四壮拉着他往灌木丛里又走了几步,催促道。 二狗子深深看一眼四壮,一口一口慢慢咀嚼、吞咽。 饶是他吃这么慢,不一会儿,一个成人掌心大小的馒头还是吃完了。 肚里有食的滋味真好,他觉得他腿脚都多了些力气,踩在地上,不再轻飘飘的。 从他亲娘去后,仅有几次腹中有食的感觉,都是面前这个小胖子给的。 他生的可真好,胖乎乎的,一看就知吃喝不愁,在家里肯定备受疼爱。 二狗子揉揉眼睛,低声道:“四壮,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报你的。” 如果他能长大的话,他就去码头扛大包,或者去镇上给人当帮工,到时一定买好多好多肉,给面前这个小胖子吃。 四壮看着他犹红肿的眼圈,努力安慰道:“嗯,你后娘和你爹要是打骂你,你就跑,别傻站着等挨打,等你将来力气大了,你后娘和爹都老了,你也别给他们饭吃,也让他们尝尝饿肚子有多难受。” 说完,他从怀里又掏出一个二合面馒头:“这个也给你,要是午时你爹和后娘还不回来,你把它吃了,就能撑一天。” 二狗子看着递到眼前的第二个二合面馒头,愣愣的有些回不过神。 白面和黍面特有的麦香和甜香直往鼻腔里钻,他眼睛慢慢变红,摇摇头,把馒头又推回去。 刚才吃的那个馒头,就足够他撑一天了,二合面馒头贵重,就是村长家里,也不是顿顿都能吃上掺和了白面的馒头。 他和四壮无亲无故,吃他一个馒头填饱肚子,已经很幸运很幸运了。 “我,我不是因为饿肚子才哭……” 二狗子声音闷闷的,他垂下头,声音带着哽咽:“清明了,后娘和我爹带留根去山上烧香,不给我娘烧,我娘在地下吃不到香火,她就得饿到重阳节。” 二狗子说完,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 他不想哭的,但只要一想到亲娘在底下饿肚子好几个月,他就忍不住眼泪。 饿肚子的滋味,太难受了。 四壮七岁了,懵懵懂懂间,对生死有了那么点儿模糊的了解。 他听过也见过,人装进黑漆漆的棺材里,白幡开道,埋进坟地后,就再也见不到,也回不来了。 他阿爷死了后,就再没回来过,哪怕在梦里,他都没梦见过。 见二狗子哭得这般难过,四壮也跟着难受起来。 他下意识捂住缝在衣裳内侧的口袋,那里装着十个铜子,是他今天捡橘叶又快又好,还认真数数,阿奶奖励给他的。 可现在,看着二狗子伤心的模样,他把手探进口袋,把铜子攥在手里,心里涌起不舍来。 以往阿奶给大人们分红工钱时,他们几个小的也会得到几枚铜子,不过还没等捂热,都被娘收刮走了。 这还是他唯一可以自由支配的铜子。 第262章 有娘生没娘养 第262章 有娘生没娘养 四壮忍着不舍,把铜子拿出来,一股脑都塞进二狗子手里。 二狗子一个没防备,铜子还掉了几枚。 他弯下腰,把掉落的铜子一一捡起,重新放进二狗子手里。 看着二狗子惊愕得嘴巴大张的模样 ,四壮心中那一丝不舍渐渐消散。 他抿着唇,笑的憨实:“这是我今天干活好,阿奶给的奖励,你拿去给你娘买香纸吧。” 话刚出口,他突然想起娘说过,白得的香纸就算烧给过世的人,他们也收不到。 于是又急忙补充道:“我家有好多牲畜要吃草,就按两文钱一筐猪草算,你有空帮我打五筐猪草,行不。” 二狗子双手捧着沉甸甸的铜子,心里明白自己该拒绝眼前胖小子的好意。 可一想到亲娘在地下吃不到香火,他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用力点点头,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哽咽:“四壮,谢谢你,五筐猪草太少,我给你打五十筐。” 猪草漫山遍野都是,根本不值钱,但在二狗子心里,就算一百筐、两百筐猪草,也比不上手里这十个铜子的分量。 这可是能让下世的亲娘,吃到香火的唯一希望。 四壮原本想告诉二狗子,不用打那么多猪草,不然他后娘回头发现,也是麻烦。 可当他对上二狗子满是感激、蓄满泪水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 他想了想,想到个绝好的主意,忽地就笑了。 “有了,你娘茶饭手艺好不好。” 二狗子闻言一愣,点点头:“挺,挺好的。” 他亲娘去时,他都六岁了,虽娘的面目有些模糊,但娘确实做得一手好茶饭。 同样都是野菜窝头,她娘捏出来的,又香又软,一点都不拉嗓子。 逢年过节还会包饺子给一家人吃,饺子皮又薄,馅儿香的,恨不能把舌头都咽下去…… “好吃,我娘做饭特别好吃。” 二狗子不知道四壮为何问亲娘茶饭手艺如何,不过,还是据实回答,点头如捣蒜。 “那你烧纸时,同你娘说一声,让她得闲给我阿爷做做饭,我阿爷每年都能收到很多香火,有他一口吃的,你娘多少也能沾点。” “都劳累你娘给我阿爷做饭了,猪草就不用五十筐了,你说成不成。” 四壮噼里啪啦说完,二狗子一脸目瞪口呆。 说实在的,他很心动。 四壮家里殷实,他阿爷搁底下定也生活的十分滋润。 要是他阿爷真的愿意看顾他娘,那确实不能更好了。 “嗯。”二狗子重重点头。 接着,二狗子又不放心叮嘱四壮,让他给阿爷烧纸时,提一嘴这个事儿,别她娘去老爷子家里,老爷子不认识,再给轰走了。 四壮见二狗子有了笑模样,自个又给阿爷找了个茶饭好的厨娘,心里那是十分的自得。 要是阿奶知晓自个这么孝顺,定会好好夸赞他。 最后,四壮把那个二合面馒头硬塞进二狗子手里,蹦跳着,就跑了。 临走时,他还不忘再三叮嘱二狗子:“馒头和铜子你可得藏好了,要是被你后娘发现,肯定会被她抢走的。” 二狗子握着馒头,攥着铜子,等四壮身影拐入村子里,才收回视线。 再过三天就是清明,他的赶紧把香纸买回来,给娘烧下去。 只是,怎么避开后娘和爹,买到香纸呢。 天将午时,梁青娥背着一篓子青草从田里回来。 还没进村,就听见有妇人扯着尖锐的嗓子,厉声叫骂着什么。 她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离太远了,听不太真切,是村东头有人家打骂孩子,似乎是孩子偷拿银钱还有粮食啥的。 孩子馋嘴偷拿铜子,肚子饿了喝生鸡蛋、吃剩饭,这都是很平常的事儿。 梁青娥没放心上,继续往家里走去。 等她回到家,便见四壮坐在院门口,守着香纸摊子,一脸焦急。 “你娘哪去了,咋是你在这儿,乐宝几个呢。” 四壮条件反射般抬起头,看见是阿奶,忙道:“我娘去村东头看热闹了,乐宝几个和大姐二姐去湾头沟买豆腐去了。” 四壮几乎快哭了,扯着梁青娥就要往村东头去:“阿奶,你快和我一起去卢家,不然二狗子要被她后娘和爹打死了。” 梁青娥闻言,脚下就是一顿,虽不知道自个去能干啥,还是随着孙子的手劲,往村东头走去。 “家里缺你吃还是短你喝,你偷粮食不算,竟还偷钱,你往家里挣过一个铜子吗,你咋有脸偷拿钱……” “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兔崽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干些小偷小摸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不许你说我娘,我没有偷钱,也没有偷粮食,那些铜子和馒头,都不是家里的。” “小兔崽子,胆儿肥了啊,吃老娘的,喝老娘的,还敢和老娘叫板,个短命鬼,白眼狼……” 任氏点着二狗子额头喝骂完,手一扬,“啪”的一声脆响,二狗子闪避不及,脸上立时红起来,多了个大大的巴掌印。 “你住手,不许打他,那十个铜子,还有那个二合面馒头,是我给他的,才不是他偷的。” 四壮噔噔噔飞快跑过来,气息还没喘匀,就伸手指着任氏,大声吼道。 四壮这话一出口,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兰花站在围观村民最前头,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叉着腰走过来,一把拧住四壮的耳朵。 厉声喝骂:“不许瞎说话,你哪来的铜子给他,是不是被这小崽子教坏了,也学会偷钱偷粮食了。” 四壮疼得龇牙咧嘴,却顾不得叫疼,哎哟一声着急解释:“真是我给二狗子的,昨儿我数数最好,阿奶奖励了我十个铜子,二狗子说他娘在底下吃不着香火…… 我就想,阿爷一个大老爷们肯定也不会做饭,我就拿铜子跟他商量,这铜子拿来买香纸给他娘烧下去,让他娘得空帮我阿爷做做饭,权当我出银钱雇他娘干活了。” 至于用五筐猪草抵账的事儿,四壮隐下没提,他直觉这事不能说,尤其是不能让任氏知道。 梁青娥正快步往这边走,闻言,原本往前迈的脚步猛地就是一顿。 好家伙,四壮这小子平时看着闷不吭声的。 竟连老头子搁底下的吃喝都想到了。 又想到二狗子亲娘的年纪,她不禁抽了抽嘴角。 第263章 要是不说实话,提脚卖了你们兄弟 第263章 要是不说实话,提脚卖了你们兄弟 任氏一听四壮的解释,当即跳脚道:“你少在这儿胡咧咧,谁信你这些鬼话,指不定是你俩合起伙来偷我家钱粮……” 她越说越顺畅,眼睛瞥到气急败坏的秦兰花,冷嗤一声。 道:“你娘都说你说瞎话,要这铜子真是你阿奶奖励你的,她当亲娘的,能不知道。” 围观村民们一听,觉得还真是任氏说的这么回事。 扪心自问,家里孩子再懂事争气,他们也不会掏十个铜子出来,作为奖励。 那可是十个铜子啊,花销出去,都能扯两双鞋面布了。 村民们见任氏说的有理有据,一时大部分都站到任氏那边。 然要他们眼睁睁看着二狗子被后娘打骂,一众村民们也着实不忍心,俱纷纷开口,劝二狗子快些给后娘认错服软。 “二狗子,好孩子,快些给你爹娘认个错,就说你再不会拿家里钱粮了…” 二狗子脖子一梗,满脸倔强:“我没偷拿家里钱粮,她诬赖我。” 村民们又问这些钱粮的来处,是不是真如四壮所说,是他给的。 二狗子看一眼满脸怒容的秦兰花,嘴唇登时抿的死紧,怎么都不肯说。 见劝不动二狗子,村民们忙又去劝任氏。 “你一个大人,莫要同个孩子计较,孩子也是饿极了,才会私拿家里的钱粮,这孩子咱们看着长大,最是懂事知礼儿。” 哪知任氏眉毛一挑,冷嗤道:“这话怎么说的,家里啥时候短过他吃喝,这贼爪子,我非得给他打折了,他才能长记性,知道厉害。” 说完,一把抓住二狗子细瘦的胳膊,就要往后折。 四壮急得眼眶都红了,抬脚就想去拉任氏,不想却被秦兰花死死拽住,动弹不得。 四壮被娘制住,转而冲二狗子大声吆喝:“二狗子,你咬她手,你快跑啊……” 村民们见任氏满口叫嚷着要把偷钱粮的小崽子胳膊给折了,心里俱是一惊。 来不及多想,赶忙纷纷上前拉扯,就有人拽住任氏的胳膊,高声喊着:“不能折,再咋说他也是个孩子啊。” 有那胆小的,生怕真闹出事儿来,忙着急去喊村长。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叫骂声、劝阻声交织在一起,吵的人耳膜生疼,就在场面愈发失控时…… 梁青娥大跨步赶了过来,她三两步走到任氏跟前,胳膊一挡,用力隔开任氏再次抓向二狗子的手。 沉声道:“留根他娘,四壮没有说谎,孩子昨儿在橘林数数好,我确实奖励了他十个铜子,至于二合面馒头……” 梁青娥目光转向篱笆墙根沾着土灰的馒头,继续道:“我家昨晚蒸了一大锅二合面馒头,今个早饭就是热的馒头,这馒头,确实是我家的。” 梁青娥话音一落,原本嘈杂混乱的场面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梁青娥和任氏身上。 任氏脸色十分难看,攥着铜子的手当即就是一紧。 她扬起头,嘴硬道:“你奖励你家四壮铜子关我啥事,你家蒸啥样馒头,就更不关我家的事了,我家出了贼偷,也不关你这老婆子的事儿,你给我起开。” “偷东西,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四壮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东西是他给的,你平日里对二狗子是个什么态度,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这孩子没了亲娘,你这个后娘就是这么当的,连口饭都不让他吃,有点风吹草动就往偷字上扯,你也不嫌寒碜亏心。” 梁青娥冷笑一声,目光锋锐射向撒泼耍赖的任氏。 她扭过头,拍拍二狗子消瘦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好孩子,当着村里叔伯婶娘们的面,你告诉大家,铜子和二合面馒头,是怎么得来的。” 落在肩膀上的力道轻柔,落在自个身上的眼神同样轻柔。 二狗子看着梁青娥,眼眶慢慢变红,阿爷阿爷活着时,对自己似乎也这般慈爱,这般耐心。 可惜,阿爷阿奶比娘还要更早过世。 他看一眼蹲在篱笆旁的汉子,这个汉子是他们兄弟的亲爹,在他们娘死后,不但从未庇护过他们兄弟,更甚至,还一次又一次,亲手伤害打压他们兄弟。 二狗子收回视线,扭头看向四壮,四壮眼里满是鼓励。 他忽地就很想哭,但他知道,哪怕他有成河的泪水,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 二狗子稳了稳心神,眼中的脆弱眨眼间没了踪影,取而代之是满满的坚定。 任氏站在一旁,心里是又急又气、又恼又慌。 她冲二狗子喝道:“你个小崽子最好想清楚再说,要是不说实话,信不信我提脚把你们兄弟俩都给卖了。” 把他们兄弟卖了吗,那也挺好的。 听说林家阿奶小时就卖给人当过奴仆,现在过的不也挺好。 这样的威胁他听过不知多少遍,不知为何,这次他心里升起的,不再是惶恐,而是期待。 他看一眼任氏,抿了抿唇,张口道:“清明节了,我爹和后娘商量给阿爷阿奶上坟,说家里没银钱,把给我娘的烧祭省下来,回头买香火,往十字路口,烧给留根他亲爹………” 二狗子口齿清晰,从头到尾把事儿讲的清楚明白。 村里众人一个个忍气听完,待二狗子说完,就炸了。 有那脾气暴的,当即就啐向卢元旺:“我呸,卢元旺,你还有没有点刚性,梅娘给你生两个儿子,给你爹娘伺候送终,她哪点对不起你,你竟心狠的让她连个身后祭祀都没有,你还是人吗。” “连留根亲爹的烧祭你都想得到,偏要亏待给你生养两个儿子的下世婆娘,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不怕梅娘半夜入梦找你索命啊。” 二狗子脸上青紫,身上的破衣烂衫也被扯掉了一只袖子。 他站在梁青娥身旁,背脊挺的笔直,抿着唇,狠狠瞪向亲爹卢元旺。 卢元旺蹲在篱笆旁唉声叹气,瞧着那叫一个愁眉苦脸,形容萎靡。 见一众人俱愤怒投向他,便抹一把脸。 讪讪道:“家里今年手头紧,就想着等重九时候,再多多与梅娘烧祭一些,哪晓得二狗子不晓事,竟不能体谅家里艰难,凭空惹出这一场事,害得他娘误会他偷家里钱粮。” 第264章 不道歉,送你回先夫家里去 第264章 不道歉,送你回先夫家里去 梅娘正是卢元旺死去的原配婆娘,也是大狗子和二狗子的亲娘。 一众人见卢元旺宁肯给现婆娘的死鬼前夫烧祭,都不愿给梅氏祭祀,心里就很替梅氏不值。 村民们原就对任氏平日里苛待二狗子的行为颇有微词,这会儿见卢元旺混账糊涂更胜任氏。 只觉卢有元旺这样的亲爹,还不如没有。 只这毕竟是卢家的家事,村民们又怕说骂二人太过,回头这对颠公颠婆再寻二狗子麻烦,只得不甘闭上嘴巴。 秦兰花回过神来,想到儿子得了奖励不给自己不说,还转手全送了卢家这小兔崽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指着四壮,张口就骂:“坑家败业的玩意儿,有银钱接济别人,都想不到老娘,老娘辛辛苦苦守摊子,要卖多久香纸,才能赚到十个铜子,真是白养你了。” 闻言,梁青娥扭头喝道:“行了,回家守你的香纸摊去,铜子是我给的,孩子愿意咋花就咋花。” 一旁就有人忙劝道:“听你婆婆的,先家去守摊子,一会儿我找你买香纸去,你瞅你多有福气,四壮心肠好,将来你老了,有这么个孝顺孩子在身边伺候茶汤,你还有啥不足的。” “就是就是,四壮多好的孩子,多给你长脸,快些家去吧,我家清明烧祭的香纸还没买,一会儿也找你去。” 秦兰花心里愤愤,她要这种长脸有啥用,是能光宗、还是能耀祖。 白白把家里银钱给别人,她倒是情愿这小崽子抠搜一些。 然看着婆婆沉郁下来的面色,秦兰花到底不敢再吱声,伸手恨恨一点四壮,气哼哼扭头走了。 围观的村民们见事情有了分晓,又三三两两冲任氏开口道。 “留根他娘,既事儿说明白了,可别再委屈孩子了,再过几年都能说亲事了,可不能往自家孩子身上泼脏水。” “就是,方才你说二狗子偷家里钱粮,你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孩子可是一声都没吭,既铜子和馒头是四壮给的,可莫要再为难孩子了。” “元旺,方才四壮说二狗子他亲娘在底下吃不到香火,你又说家里没银钱,有了这十个铜子,正好能给梅娘买两把土香,一刀黄表纸。” “怎么说梅娘都给你生了两个儿子,就是看在孩子面上,梅娘的身后祭祀,你都不能亏了她去,等他日你百年后,你们夫妻重聚,也好见她不是。” “…………” 任氏听着这些人称呼自个,那是一口一个留根他娘,连个元旺婆娘都不愿意叫。 说起那死鬼贱人,就亲亲热热的一口一个梅娘,言语间还提及自个男人以后死了,还得与那贱人合葬。 她听得心里直冒鬼火,郁愤之下,脸色铁青的难看。 咬牙道:“这老婆子和这俩小崽子空口白牙,说银钱是他们家的就是他们家的,证据呢,我偏说这钱粮是二狗子偷家里的,我家的银钱,干啥用我说了算,这小崽子想祭祀他亲娘,让他自个想法子去。” 村人们见她如此胡搅蛮缠,也恼了,都不用梁青娥说话,一个个指着她纷纷开口反驳。 “留根他娘,你平日里撒泼耍赖也就罢了,今日这事,是非曲直大家心里都有数,你还想着颠倒黑白,要么,咱们去找村长,请他老人家评评理。” “就是,你说二婶子和四壮空口白牙,要说我,你才是空口白牙,你家顿顿野菜糊糊,要么就是杂粮饼子,现在往你屋里搜搜,看能找出一捧白面来吗。” “人都说后娘难缠,原先我还不大信,看你这模样,咱们可都得好好活着,免得哪日死了,家里汉子们系不紧裤腰带,也找个这样狠辣货色回来,明晃晃欺辱娃儿们。” 任氏:“………” 任氏一舌难敌众口,气的胸脯不停起伏。 “闹哄哄的聚一堆像什么样子,既二狗子私拿钱粮是误会,留根他娘,你把铜子还给二狗子,其余人该干嘛干嘛,都散了。” 村长林青峰板着脸从人群外走过来,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方才村里后生着急忙慌喊他来拉架,他老人家过来的路上,又碰上气呼呼往家冲的秦兰花。 他还没开口相问,这个同族的侄媳妇,就竹筒倒豆子把事儿同他抱怨了一通。 都是一个村的,林青峰也听老妻和儿媳们说起过秦兰花,知道这是个混不吝,以防秦兰花添油加醋,他过来后,悄摸摸听了一小会儿。 还好,这婆娘虽添点油加点醋,但也不算太离谱。 至少,实情和她说的出入不大。 “任氏,你家里钱粮有多少,你们夫妻俩心里有数,你错怪了孩子,需得给他正名道歉。” 任氏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掏了掏耳朵。 她没听错吧,她一个长辈,还担着娘的身份,让她低头同个小辈赔情道歉,也不怕折了这小崽子的寿。 村长不同她废话,声音更冷几分,继续道:“咱们河湾村的风气,不能被你这娘们带坏了,孩子的名声,也不能毁在你手里,你要是不道歉,就还回你先夫家里去。” 任氏听说要给她送到前夫家里去,气焰顿时矮了几分。 她前头的死鬼丈夫兄弟好几个,她要是这会儿回去,现下又没了公婆撑腰,那群没人性的狗东西,定会转头就把自己母子给卖了。 到时母子离散,她的留根才五岁,可怎么活得下去,她一点儿也不敢赌村长话里的真实性。 梁青娥见任氏要服软,赶在她开口前,突然道:“你摊开手里的铜子看看,其中有三个铜子,上头有一道月牙状划痕。” 她话说完,又抬步往篱笆旁走,弯腰把馒头捡起来。 随意拍了拍上面沾的灰尘,递给一个妇人,温声道:“大毛妮她娘和面的时候,放了点红枣舂的渣粉,你尝尝,是不是带点枣香味。” 第265章 要是你娘不安分,就只能分家了 第265章 要是你娘不安分,就只能分家了 梁青娥话说完,便径直往篱笆旁,把沾着灰土的馒头捡了起来。 她随意拍了拍上面沾的灰尘,回身递给离得最近的一个妇人,温声道:“大毛妮她娘和面的时候,放了点红枣舂的渣粉,大庆家的,你尝尝,是不是带点枣香味。” 陈秋莲早先筹备甜汤生意时,买了好些干红枣,因着那场大雨,生意只做了两天,家里还余下好些红枣。 她也不怕麻烦,这几日只要她做饭,就想着法子,把红枣要么舂成粉蒸馒头,要么煮水熬稀饭。 大庆家的闻了闻,又尝了尝,眼睛顿时一亮,惊讶道:“真的有股子枣香。” 她把馒头分给其他村民,大家细细尝一回后,都暗暗点头。 梁婆子没说谎,这馒头做的时候,确实加了红枣粉渣,许是加的不多,枣香味吃着极淡。 众人吃完,目光齐刷刷落在任氏紧握的手上。 任氏咽了咽口水,连忙把手藏到身后。 见她这般反应,众人心里就都明白了。 任氏被大家盯得心里发怵,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余光瞥见村长脸色倏地阴沉下来,她极不甘愿朝二狗子嘟囔了句:“算我错怪你了,行了吧。” 见村长脸上更加难看,她方略略端正神色,伸手触触二狗子的头发,悻悻道:“你这傻孩子,早点把话说清楚,娘能会冤枉你吗,娘给你道个歉,往后再不如此了。” 二狗子垂下头,恰好掩住了眼中的嫌恶和冷意。 四壮走过来,摸摸二狗子脸上的伤,小胖脸皱成了一团:“你咋样,脸还疼不。” 任氏:“………” 这破孩子能不能有点眼色,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任氏斜眼看着四壮,忽然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 扯着嗓子就喊道:“就算这钱粮不是二狗子偷拿家里的,那他娘在底下,每日里辛苦帮四壮他阿爷做饭,这不是平白占我们家便宜吗。” 众村民:“………” 真是小刀拉屁股,他们今儿算是开了眼了,众村民面面相觑,一时槽多无口。 “咋地,你的意思是梅氏搁底下给我那老兄弟做饭食,这上面的人,还得给你们一份工钱是不是。”村长冷声道。 任氏眼睛一亮,虽说她说这话,只是为着恶心恶心这多事的梁婆子,若林家真愿意给工钱,她拿着也不亏心。 梅氏活着是卢家人,死了自然还是卢家人,她拿自家人挣得工钱,谁又能说啥。 村长当即啐道:“你既眼馋这份活计,你自个亲自上吧,我那一辈老兄弟下世的可不少,你勤谨些,说不得能挣回几座金山银山。” 任氏:“………” 这死老头子说话咋恁难听,她说啥了,这老头子红口白牙就要咒她早点下世。 “把铜子还给二狗子,那是人四壮给二狗子的,是给梅氏准备烧祭用的,你拿着,不嫌烫手啊。” 村长厉声发话,任氏不敢不从,在众村民的帮腔指责声中,她方不甘不愿,把铜子给回二狗子。 二狗子握着铜子,“扑通”跪在梁青娥脚边,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梁青娥反应过来,忙一把把他拉起来,幸而地面还未完全晾晒干硬,二狗子脑袋瓜上,只是略红了一些。 “林家阿奶,等我明儿给娘烧纸,一定告诉她,让她好好给林阿爷做饭吃。” 梁青娥闻言,顿时哭笑不得。 她摸摸二狗子脏兮兮的头发,温声道:“你林阿爷会做饭呢,让你娘照顾好自个就成,你也要保重好自己,你娘以后的祭祀,可全指着你和你大哥了。” 孩子太瘦弱了,要是心里再没个牵念寄托,梁青娥都怕他撑不到长大,就倒下了。 围观村民们见事情有了分晓,一个个安慰二狗子几句,就都散了。 村长见二狗子一身伤痕,暗叹口气,又狠狠警告任氏几句,就走了。 梁青娥见二狗子胳膊腿上淤青痕迹明显,上衫的袖子还扯掉了一只,裤腿更是短了一截还多…… 鞋子就更不用说了,是拿麦草胡乱编的草鞋。 说句难听话,就是流浪的小乞儿,也就这个埋汰样儿了。 偏偏这孩子有家还有爹,梁青娥叹一口气,趁任氏不注意,低声冲二狗子说了几句什么,带上四壮,也走了。 任氏见村人们转眼散了干净,恨恨瞪一眼去捡拾衣袖的二狗子,见卢元旺还蹲在篱笆旁。 当即破口大骂:“我这是造了哪辈子孽,好好的寡不守,来给人做后娘,可怜我掏心掏肺为这个家,到头来竟被一村子人合着伙指着鼻子骂。” 卢元旺呐呐安慰:“你莫要这么说,你的好,我都瞧在眼里,等咱们再生一个娃儿,孩子们许就懂事了。” “生生生,生你个大头鬼,这个家我还得看你俩儿子的脸色,我再生个小的,也看他们脸色不成。” “那不能,他哥俩要是敢给你们脸色瞧,瞅我不大耳刮子抽他们。” “真的,那先看你表现,这个家,就我和留根是外人,我也就罢了,总归都是你的人,要是你待留根如亲子,多早晚我必给你生一个大胖儿子。” “哎,孩他娘,你放心,我肯定待留根好,他现在姓卢,那就是我亲儿子。” 任氏咯咯笑起来,一眼看到二狗子往柴房去,脸色顿时就是一冷。 小兔崽子,便是拿到银钱又如何,只要老娘往炕上一躺,那是连你自个都保不住。 想到此,任氏捂着疼,哎吆哎吆叫着头疼。 卢元旺见状,那叫一个嘘寒问暖,殷勤备至。 嘴里不住声吆喝二狗子烧水,他则半扶半抱着任氏,就进了屋里。 ………… 梁青饿带着四壮一路回家,都不用问,四壮小嘴叭叭叭,就把怎么同二狗子熟识的,全说了出来。 末了,四壮扯着阿奶的衣角,神情有些怯怯:“阿奶,娘要是惹你生气,你能别送娘回姥姥家吗,我不想要后娘。” 她说要送秦兰花回娘家,这事儿都过去至少半个月了,秦兰花那婆娘怕都早不放心上了。 没想到,这孩子竟还一直惦记着。 梁青娥停下脚步,目光温和看向四壮。 见孩子满脸忧虑、惶恐,就知道任氏今日里的所作所为,还有二狗子那凄惨模样,把他给吓着了。 当日梁青娥说要送秦兰花回娘家,虽说有威胁的成分,但心里也确实有这个打算。 要是秦兰花一直不消停,那就只能把她送回娘家,让她吃些苦头。 等秦家人再把她送回来,自己到时再狠狠敲打一番,非得让她心里有所忌惮不可。 只是,既孙子不想让亲娘回姥姥家…… 要是连这威胁都没了,这娘们将来胡搅蛮缠起来,还不得上天。 想到这儿,她看着四壮,语气愈发和缓:“不送你娘回姥姥家也行,但要是她一直不安分,阿奶就只能给你爹娘分家了。” 第266章 搁我手底下,保管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第266章 搁我手底下,保管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分家吗,听说阿爷还在时,他们一大家子都生活在老宅。 后来阿爷没了,阿奶方带着爹他们,从老宅分了出来。 这几年,家里逢年过节,或者做了啥好吃的,阿奶都不忘给太爷太奶送上一份。 分家也不会耽搁自己孝敬阿奶。 且娘一直想当家做主,要是分家了,娘这个愿望,就能实现了。 娘心愿实现,想来也不会因为甚事做不得主,动不动就发脾气折腾事惹阿奶烦心了。 这么看,分家似乎也挺好。 四壮看着阿奶,点点头:“就听阿奶的,要是娘还到处寻事,阿奶就把咱们分出去。” 祖孙二人快走到家时,就见秦兰花黑着脸,坐在门口的香纸摊旁,眼睛瞪着四壮,仿佛能喷出火来。 “个死孩子,赶紧给老娘滚过来,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家里的银钱就这么白白送给外人,你脑子是被驴踢了。” 四壮被骂,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喜滋滋走到秦兰花跟前。 乐呵呵说道:“娘,阿奶说你要是再生事,她不把你送回姥姥家了,她要把咱们几口人,都分家出去,各过各的。” “啥,分家。” 秦兰花顾不得再骂四壮,神色满是错愕,一脸慌乱看向梁青娥。 梁青娥眉头暗暗一挑,饶有兴致看着她。 这婆娘听到分家的反应,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还以为这娘们知道自个能当家做主,得高兴得蹦起来呢。 “娘,好好的,咋说到分家这个话上,我哪里不好,您老该打打,该骂骂,哪怕把我送回娘家让我爹娘兄长管教呢,可不能提分家,别人听见也笑话不是。” 秦兰花几步冲到梁青娥跟前,扯着她的衣袖,笑的讨好。 梁青娥瞧着她这副急切的模样,心里就是一动。 她故意把脸色一沉,冷声道:“我也是从儿媳妇熬过来的,我婆婆当年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 我老了,孙子孙女都管不过来,哪还有闲心管你这个油盐不进的大人,索性分家了事,我呢眼不见心不烦,你呢,从此当家做主,想干啥就就干啥。” 秦兰花见婆婆主意坚定,态度冷淡,顿时就慌神了。 她忙赔上笑脸,态度愈加和软:“瞧娘这话说的,我自嫁入咱家,娘拿我当亲闺女一样疼,闺女不好了,当娘的管教打骂,还不是应当应分的,谁敢说个不字…… 我要是惹娘生气了,娘打我骂我都成,把我送回娘家也行,就是不能分家,这个家要是散了,孩他爹不得伤心死。” 梁青娥上下打量秦兰花一眼,心中冷笑,哼,这娘们果然是怕分家。 既有惧怕,就好办了。 梁青娥面上更加无所谓:“你急啥,莫不是现在就想分家,等哪天你们谁惹着我,我通通把你们分出去,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说完,梁青娥叫上四壮,就进了院子。 看着婆婆和儿子踏进门槛,秦兰花登时松一口气。 呼…挨排暄就挨排暄吧,只要不是分家,怎么都成。 灶房里,陈秋莲听到婆婆说要分家,手里正择着的菜差点掉了。 她赶忙将从过年到现在的事儿,仔仔细细回想一遍,生怕自己平日里有什么不恭敬、惹婆婆不高兴的地方 。 还好,还好,她平时不管啥事,都和婆婆有商有量,连个红脸的时候都不曾有。 这些事几乎在瞬息之间,俩儿媳心里的计较,梁青娥自然不知道。 她牵着四壮迈进院门,一眼就瞧见五壮坐在橘树下,正抱着沙盘专心练字。 她没去打扰,拉着四壮径直往主屋走去。 为免秦兰花知道分家这事,是她和四壮话赶话说出来的。 进屋后,梁青娥便一脸严肃叮嘱四壮:“可千万别在你爹娘面前提分家的事儿,要是让你爹知道你宁愿分家,都不想你娘送回姥姥家,保不准你会挨揍。” 最重要的是,她想给这娘们脑壳上,上一道紧箍咒,回头她再犯浑,有分家这把刀搁头上悬着,多少,她也能顾忌一二。 若这婆娘真的无所顾忌,她就直接给他们一房分出去,至少,她老人家,也能落得清净。 四壮听了,认真点头,觉得自己明白了阿奶的苦心。 自己都舍不得和娘分开,那爹肯定也舍不得和阿奶分开 。 要是爹晓得自个鼓动阿奶分家,肯定不能轻易饶了自己。 见四壮听了进去,梁青娥便挥手让他去橘林找乐宝六壮玩去。 一家人围坐吃午饭时,梁青娥便把今日的事儿,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几个小的一听完,目光俱齐刷刷投向四壮,满眼都是敬佩。 乐宝眼睛亮晶晶,满眼崇拜:“哇,四哥,你可真棒。” 六壮小脸涨得通红,义愤填膺:“那后娘太可恶了,怎么能虐待小孩呢。” 五壮皱着眉头,有些担忧:“村里人总不能一直盯着那后娘,等大家看不到的时候,她是不是又要欺负二狗子了。” 大毛妮听弟弟这么说,先往陈秋莲面上瞧去,见娘果然露出心疼模样。 遂叹口气,无奈道:“听说二狗子的后娘泼得很,之前村里人看她欺负二狗子,上去劝,她倒好,直接呛人家,说你要心疼这小崽子,领自个家养好了…… 次数多了,别人都不愿惹麻烦,慢慢也就当看不见了,顶多左邻右舍看他可怜,给他一块半块窝头吃。” 大毛妮向来脾气温和,可提到任氏,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嫌恶的神色。 二毛妮把馒头咽下肚,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她也就敢欺负没娘的可怜娃,要是我,非得跟她拼个你死我活…… 不给我饭吃,我就满村子要饭,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两口子有多可恶,不给我衣穿,我就扒那小拖油瓶的衣裳,看最后谁难缠得过谁。” 秦兰花翻了个白眼,心里冷哼一声。 暗道,就你这只会嘴上逞强的丫头片子,不用任氏那蠢货,要是搁我手底下,保管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 第267章 好衣裳,他也守不住 第267章 好衣裳,他也守不住 饭桌上,孩子们的话语,清晰传入大人们的耳中。 陈秋莲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吃着饭,可听到二狗子的遭遇,心却像被针扎一般,时不时揪痛起来。 她平日极少在村子里闲逛,自己家与卢家分别在村子的东西两头,相隔甚远,平日里几乎碰不上面。 即便如此,她出去割猪草、或捡柴禾时,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关于卢家的闲言碎语。 二狗子的娘梅氏,和她的妯娌叶银红几乎是前后脚嫁进河湾村。 梅氏在世时,卢家虽生活清贫,但一家人倒也过得安乐。 梅氏勤俭持家,人又孝顺,伺候公婆离世后,自己却在三年前突然一病不起,离开了人世。 卢元旺对外声称梅氏是病逝,然而,帮忙操持丧事的妇人们提起这事,却是另一番说法。 她们说给梅氏换敛衣时,梅氏身上的衣裳,连同被卢元旺扔到乱葬岗的褥子,上面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村里人私下说起来,都觉得梅氏是小产引得大出血去世的。 梅氏下世还不到三个月,卢元旺就以两个孩子需要有人照顾为由,请媒人给孩子们找个后娘。 就这样,任氏走进了卢家的门。 一同带来的。还有将将两岁的亲生子留根。 任氏进门不到一个月,就给大狗子在镇上的木匠那里,寻了个学徒的活计。 夫妻俩欢天喜地送大狗子到镇上,这一去,到今年已经是第三个年头。 一开始,村里人提起任氏,都觉得她还不错,毕竟木匠手艺不是谁都能学的,等大狗子学成,以后也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然而,这三年来,村里人几乎很少见到大狗子回来,再加上任氏对待二狗子越来越恶劣。 这时候大家回过味来,便觉得这娘们当初送大狗子去木匠那里当学徒,怕是也不安好心。 只卢家是几十年前逃荒到河湾村的,算得上独门独户,在村里几乎没有其他亲族。 村民们自家的事情尚且都顾不上,哪里还有精力去管一个外姓孩子。 任氏也不是省油的灯,村里人明里暗里同她打探大狗子的境况,反碰钉子后…… 渐渐地,大家都很少再提及大狗子了 听着二毛妮勇敢鲜活、又带着孩子气的狠厉话,陈秋莲一怔过后,眼里便泛起复杂神色。 事儿没摊在自己身上,谁都能轻松说出一二三四五个解决法子。 但人在局中,且又只是个没能力自保的小娃子,除了想法子苟且活命,又能做什么呢。 这才是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更可悲的是,挥刀的是理法上的母亲,递刀的竟是血脉相连的父亲。 原本唯一相依为命的长辈也露出了凶狠的一面,这对孩子来说,无疑是令人最绝望的。 似乎除了熬到长大,再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 谁说没有第二条路呢,陈秋莲看着滔滔不绝讲述如何对付任氏的二毛妮,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二闺女身上这股敢想敢拼的劲儿,是当年怯懦的她所没有的。 或许,二狗子要是能勇敢一些,未必不能闯出一条生路。 陈秋莲心潮起伏,很想对当年面对后娘懦弱的自己,鼓鼓气…… 她现在有家有室,又有儿女,再回头往后看,其实,后娘也没那么难以对付。 就像二毛妮说的,她强你就横,她横你就比她更泼就完了,总之,光脚的,还能怕她穿鞋的。 余光瞥见婆婆瞟过来的关切目光,陈秋莲忙收敛心神,开口催乐宝和五壮快些吃饭。 就在这时,梁青娥突然道:“老大家的,吃完饭,把家里孩子的旧衣裳找出来几件,不用挑好的,越旧越好。” 陈秋莲的手微微一顿,心里有了猜测,问道:“娘要旧衣裳是……” “晚点拿给二狗子,孩子的袖子都被扯掉了,能帮一把是一把,就当积德了。” “二壮有几件旧衣裳,就是太破了。” “破没关系,好衣裳他也守不住,这早晚天气还凉,一会儿把衣裳找出来,让四壮悄悄给他送过去。” 想到二狗子瘦弱的模样,梁青娥叹了口气,又补一句:“再装两个馒头带给他。” “哎,娘,我知道了。” 说完这件事,梁青娥看一眼闷头吃饭的两个儿子,接着道:“明天我要去一趟红河码头,你们谁跟我一起去。” 林老虎和林飞鹰对视一眼,林飞鹰说道:“还是大哥去吧,明天镇上逢集,我想去草市支个香火摊子。” 清明节一过,除了婚丧嫁娶,香纸几乎再卖不出去,这么多香纸压在手里,可都是钱啊。 梁青娥不置可否,点头道:“行,咱们明儿一早先去给你们爹上坟,回来正好去码头。” 秦兰花在一旁欲言又止,犹豫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娘,你去红河码头做啥,要不把我也带上,码头人多,咱们运些香纸去,多少也能卖几个铜子回来。” 梁青娥瞥她一眼,说:“我有正事要办,哪有时间陪你在码头叫卖香纸,不行就再借一辆板车,你和你男人搁草市分两个摊子。” 被婆婆直接拒绝,秦兰花虽有些郁闷,但也没得法子。 吃完饭,陈秋莲走进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二壮那几件破旧的衣裤。 这些衣裳破旧非常,上面补丁摞着补丁,颜色也洗得发灰,她原本打算糊鞋底来着,好在浆洗的还算干净。 她把衣裳叠好,先把两个馒头放进竹篮里,又把衣裳放进竹篮。 想了想,她又包了几块糕点,塞在衣裳里。 走出屋门,她把竹篮递给四壮,叮嘱道:“机灵点,别让他后娘看见,馒头我搁最底下了。” “阿奶让他在山脚那片灌木林等我,他后娘不会瞅见的。” 说完,四壮提着篮子,一溜烟跑出门去。 四壮赶到时,二狗子还没到,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二狗子一瘸一拐慢慢走过来。 “二狗子。”四壮压低声音喊道:“阿奶让我给你送几件衣裳。” 二狗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又黯淡下去:“你还是拿回去吧,给我就便宜我后娘了。” “别怕。”四壮连忙把二毛妮说的话囫囵学给他。 说完义愤填膺道:“她要是真不要脸,连别人送的旧衣裳都抢,你就满村嚷嚷,闹到村长阿爷那里,就算村长阿爷不方便管,我阿奶肯定也不能看着她抢你衣裳。” 说完,他拿起衣裳就要给二狗子穿上,衣裳一抖开,藏在里面的糕点掉了出来。 “呀,是芝麻酥饼。”四壮捡起酥饼,就往二狗子手里塞:“快吃,这酥饼肯定是我大伯娘放的,我大伯娘最好了,从来不打骂孩子。” 二狗子捏着酥饼,有些不知所措,在四壮的再三催促下,才慢慢咬下一小口。 酥饼香甜酥脆,满口都是芝麻的焦香。 他小口小口吃完一块酥饼,剩下的三块,无论四壮怎么劝他吃完,他都坚决不要,只说酥饼珍贵,他吃一块就够了。 四壮拗不过他,只好把酥饼又放回篮子里。 陈秋莲找出来的衣裳实在太破旧了,四壮怕二狗子嫌弃,就把阿奶的话解释了一遍。 二狗子抱着衣裳,鼻子一酸,用力点点头:“我知道的,谢谢林阿奶,谢谢你们。” 换好衣裳,四壮看着二狗子啃了一个馒头,又把剩下的一个馒头,和其余两件旧衣塞他怀里。 拿着空篮子,冲他叮嘱道:“我走了,你后娘再欺负你,你就满村子吆喝,别怕。” “嗯。”二狗子眼眶发红,重重点了点头。 第268章 女学的谢夫子 第268章 女学的谢夫子 翌日,天还没亮,梁青娥就拿着铁锹,带着两个儿子和四壮乐宝几个小的去山上上坟。 他们先到的林青山的坟头,林飞鹰摆上供品,梁青娥蹲下身,开始烧纸烧香。 林老虎和林飞鹰一起跪在坟前,嘴里念着保佑家宅子孙平安的话,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四壮乐宝几个小的懵懵懂懂,跟在大人身后有样学样,也跪地磕头。 一阵风吹过,香纸灰打着旋儿飘了起来。 梁青娥看着面前的小土堆,拿起铁锹,挖了一块圆圆的土,盖在坟尖上,说:“老头子,咱们大孙儿明年就能考童生、考秀才了,你在下面可要多多保佑他,等他将来有出息,让他给你修坟立碑。” 林老虎和林飞鹰听了,也连忙跟着附和。 梁青娥把铁锹递给林老虎,道:“天越来越热了,你俩给你们爹,也搭一顶草帽。” 林老虎接过铁锹,从一旁的树根底下挖一大铲土,添到了坟上。 等林飞鹰也往坟上上一铲土,梁青娥冲着坟头,扬声吆喝一句:“老头子,今年给你搭三顶草帽,热不到你了。” 等香纸烧完,她便叫两个儿子收起供品,又挖了一铲土,盖住烧过的香纸灰烬。 祭拜完林青山,梁青娥又领着大家伙往林家其余坟头走去。 烧纸祭拜时,她仔细给几个小的介绍里面埋葬的是谁,该怎么称呼,和自家是什么关系等等。 孩子们认真听着,一座座坟头走下来,就连最小的乐宝和六壮都没喊一声累。 几处坟头都上完香纸后,众人便下了山。 简单吃过早饭,林老虎便去套牛车,把老娘收拾好的东西搬上车,鞭子在空中一甩,母子二人便朝着黄川镇出发了。 牛车慢悠悠走着,将近午时,才终于赶到红河码头。 还没靠近,就能听见码头热闹嘈杂的声音,管事的在指挥船只泊船靠岸…… 力夫和脚夫们在仓房和码头之间来回搬运货物,还有各商号赶着牛车队伍来接货,整个码头呈现出的繁荣景象,更胜往年。 林老虎赶着牛车,径直往挂着红鲤汤面摊的木棚子走去。 这几年,码头陆续新开了好几家食摊,烤饼摊摊主熟练把面饼贴在滚烫的炉壁上,金黄酥脆的烤饼已经烤出了一大摞。 有人经过,他就赶紧高声吆喝。 馄饨摊前的简陋土灶上,大铁锅热气腾腾,旁边案板上错落有序的摆放着好几盖帘饺子馄饨。 只要有人喊要饺子,马上就能下锅煮。 此外,还有卖饭团、卖蒸饼、卖包子的三个小摊,这些东西做起来简单,小贩们都是在家蒸好,放进铺着蒸布、盖着薄被的大藤筐里,运来卖的。 薛老大这几年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连带红河码头都足足扩大了一倍还多。 林大熊正在茶棚煮茶汤,看见老娘和大哥来了,连忙挥手冲他们打招呼。 叶银红正在炒盖面的卤子,听到男人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大伯哥和婆婆已经走到了食铺门口。 “呀,娘,大哥,你们来了,把大黄拴在那棵树上,再给它喂点水,你们快进来歇歇脚。” 叶银红不停挥动着锅铲,额头和鼻尖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看见家里来人,人瞧着格外高兴。 梁青娥见她既要炒卤子,又要照看灶火,忙得不可开交,便拿了个小板凳,坐在灶膛门口,负责添柴看火。 林老虎也没闲着,把大黄拴在树上吃草喝水后,又仔细把牛车上的东西盖好,提起木桶,就去仓房打水。 很快就到了饭点,力夫们下工,船工们也下船来吃饭,还有往来码头接货的各商号管事和伙计,都纷纷涌进各个食铺。 客人们一落座,不光叶银红,就连梁青娥和林老虎都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招呼客人、端饭上桌、收钱结账、收拾碗筷,忙得像打仗一样。 直忙活大半个时辰还多,几人才稍微坐着喘口气。 “老二家的,你平时一个人是怎么忙过来的,要么咱们花点钱,中午请个帮工。” 叶银红连忙摆手:“请帮工划不来,帮工就干那一个来时辰的活,却也得十七八文钱,不请了,不划算。” 说完,她笑着道:“娘,你就没发现今天来这么多客人,咱们一个碗都没洗过吗” 她这么一说,梁青娥才反应过来,是啊,客人吃完饭结完账,自己把碗收到盆里就去忙活端饭了。 确实不管是她,还是大儿子,他俩都没洗过一只碗。 叶银红一指案板下的大筐子,得意道:“开年过来,我又买了一百来只碗,来客人时我只管煮面端面就行,省了洗碗的工夫,勉强也能忙活过来。” 梁青娥见她心里有章程,就没再多说,只是叮嘱她,让她莫要逞强,若是身体吃不消,该请人时千万别舍不得花银钱。 林大熊等力夫们喝完茶水,也从茶棚跑了过来。 “娘,给爹上坟了吗。”林大熊一脸愧疚:“这几年我和孩他娘,清明重九几乎没给爹上过坟,也就过年才能给爹磕个头。” “上了,给你爹上完坟才过来的。”梁青娥笑着安慰他,“你爹知道你们忙,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娘,大壮功课怎么样,夫子有没有说什么。” 提起自个最关心的事儿,叶银红满是焦虑。 “夫子没说什么,莫忧心,明年才县试呢,大壮看起来挺沉稳的。” 梁青娥见叶银红神色缓和些,转而说起旁的事。 “你平日里和薛家人打交道最多,有没有听她们提起过女学的谢夫子。” “谢夫子,那个女夫子,听阿萱姑娘极偶尔提起,说她有些古板教条。” 第269章 心向往之,才能终得欢喜 第269章 心向往之,才能终得欢喜 叶银红说完,好奇道:“娘打听谢夫子作甚。” 梁青娥摆摆手:“就随便问问,咱家大毛妮二毛妮如今绣花学的颇好,荷包和帕子绣的有模有样,老婆子就是好奇,也不知女学的夫子,都教些啥子给学里的姑娘。” “谢夫子开办的学堂,一年光束修就要二十两,听教的可多了,学问还在其次,听说琴棋书画,女红、礼仪、还有三从四德啥的,才是主要的课程。” 叶银红口若悬河,丝毫没注意到婆婆的眉头,正随着她的话不自觉皱了起来。 她大笑着看向梁青娥,提议道:“依我看,大毛妮和二毛妮把女红学得精通就足够了,她俩如今肚子里已经装了不少学问,就凭这一点,便比许多姑娘家都强得多,要是明年大壮能考中秀才,咱们那一片的人家,还不是由他姐妹们随意挑选夫婿。” 梁青娥无奈看向叶银红,这娘们刚刚提到大壮明年参加县试,还满心忐忑。 这才没过一会儿,就又信心爆棚了。 林老虎却十分欢喜,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一是老娘能安享晚年,二是孩子们都能婚嫁如意、夫妻和美。 三呢,自然是能和婆娘携手走过这一生。 要是闺女们真能嫁个好人家,日子过得幸福美满,他这颗当父亲的心,也就彻底踏实了。 梁青娥思索片刻,开口问道:“你方才说谢夫子古板教条是咋回事。” “娘问这个呀,我也是零星听来的一些,也不知真假,听说薛小姐不想要后娘,谢夫子就拿三从四德教训她,说她身为子女,不能体谅父亲就已经是不孝,还妄自议论父亲的婚事,更是错上加错…… 薛小姐那天看起来心情很不好,阿萱姑娘一直在旁边劝解,我当时正在着给薛少爷做吃的,也没太留意她们说的话,古板和教条,是阿萱姑娘劝薛小姐时说的。” 叶银红嘴巴连珠炮似的,说得口干舌燥了,又喊林大熊给她端碗茶水过来。 茶水一端来,她一饮而尽,接着说道:“薛小姐还问我,她不想让她爹娶新妇,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说到这儿,她有些激动,满脸义愤:“娘你说说,这谢夫子是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薛老爷娶不娶后娘,关她什么事,非得她来指指点点,可显着她有学问、有品德了。” 梁青娥轻咳一声:“咳,你只说你是怎么回薛小姐的就行,不许在背后议论别人。” 谢夫子好歹是薛小姐的授课夫子,这么在背后说人家坏话,要是传到薛小姐耳朵里,让她觉得自家不尊重她夫子,就不好了。 “我还能怎么说,这世上的孩子,没一个乐意要后爹后娘的,薛小姐不想要后娘,再正常不过了…… 庄户人家死了另一半再找,那是女人没了男人,需要有个依靠和顶梁柱,免得被人欺负。 男人没了婆娘再娶,那是家里的事务和孩子需要有人照料。 薛家奴仆成群,家大业大,家里家外的事都有管家和管事帮忙操持…… 要说薛老爷需要个暖床人,直接纳个妾就行,这娶不娶新妇,又有啥要紧,反正以薛老爷的身份地位,还能缺人睡不成。” 梁青娥:“………” 梁青娥竟无言以对。 这娘们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掏啊。 林老虎听弟媳妇满口子说啥睡不睡,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借口喝水,默默去了茶棚。 林大熊听婆娘说的如此彪悍,当着老娘的面说这些,也有些尴尬难为情,说去看茶棚,也溜了。 梁青娥没好气瞪叶银红一眼:“薛小姐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你同个小姑娘说这些,合适吗。” 叶银红讪讪摸摸鼻子,薛小姐可是他们老林家的贵人,听得贵人被欺,她一气之下,就有些口无遮拦了。 好在,薛小姐大度,并未生气。 梁青娥没再继续讨论这个事,挥挥手,让叶银红该忙啥只管忙去,她坐在板凳上,凝眉沉思。 阿萱姑娘说谢夫子古板、教条。 古板者,意味着这人思想冥顽固执、作风拘泥守旧。 教条之人,则处世行事因循守旧而不懂变通。 扪心自问,梁青娥是不愿乐宝将来困于陈规陋矩中,陷于自个亲手编织的樊笼里,而画地为牢的。 三从四德,这世间对女子的束缚难道还不够深重吗,为何还要自己给自己套上一道道难以挣脱的枷锁。 听闻谢夫子以未嫁之身守了望门寡,能有这般举动,除了超乎常人的坚定心性,恐怕也是三从四德的绝对拥护者。 不过,这倒也无可厚非,人生一世,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活法的权利。 谢夫子的父亲是举人,家底殷实,足以支撑她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安稳度日。 可自家只是普通庄户人家,若不是还有食摊和薛家茶棚这两项收益,那真是旱涝皆忧,完全要看老天爷的心情活命。 一旦遭遇灾年,全家老小的生计便岌岌可危。 若不能顺应世事变化,又怎能在艰难的世道中寻得生机。 他们庄户人,得活的像野草,要没脸没皮,只有把这些有钱有权人讲究的名节、风骨都踩在脚下…… 才会不管落在哪里,只要见风有水,就能落地生根。 古板教条的人,未必活得苦恼,没有羞耻感的人,也不见得就活得快乐。 归根结底,只有心向往之,才能终得欢喜。 只是,乐宝的心向往之,又是什么呢。 自己不想让乐宝被教成个小古板,可是,家里似乎也不能给予乐宝更多的选择。 说到底,这世上,似乎只有财和权,才能让人随心所愿,自由自在。 偏偏自家境况,那是两头都靠不上,两头也都不沾。 梁青娥心里暗暗叹气,没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样,如此希望大壮明年,能得中秀才。 她稍稍收敛心神,决定先顾全眼前的事情,至于大壮明年县试的事,之后再重点抓紧。 叶银红收拾好食摊,便招呼梁青娥一起去镇上的房子,从开年到现在食铺的收益,她都妥善藏在了那儿。 梁青娥喊上林老虎,又跟林大熊交代,说他们到时从镇上直接回家,就不再来码头了。 林老虎和林大熊赶忙把食铺里要带回去的东西装上车。 随后,梁青娥赶着牛车,林老虎拉着满当当的板车,叶银红在后面帮忙推车,三人一个赶车、两个拉车,一路朝着镇上走去。 回到镇上的住处,三人先把牛车上的东西都卸到堂屋。 梁青娥指着这些东西,一一向叶银红说明,最后单独拎出一个小布口袋 。 叮嘱道:“这里面都是橘叶,是从橘林里捡的,我尝过了,味儿和院里那棵橘树上的,并无分别。” 叶银红忙接过布口袋,回房把橘叶藏好,这东西可是她拴住薛少爷胃口的不二法宝,她可得藏好了。 第270章 听说了吗,留根他娘生病了 第270章 听说了吗,留根他娘生病了 片刻后,叶银红从屋子里抱着个木箱子走出来,径直放到梁青娥面前的桌子上。 “娘,这里面是从过年到前儿,食铺和茶棚的全部收益,这近半个月赚得的铜子,我还没来得及去钱庄兑成银子,你老收好。” 梁青娥打开木箱子,就见里面码放着一串串铜子,铜子颇多,层层压着,看起来喜人又壮观。 梁青娥把铜钱一串串拿到桌子上,数了数,竟足足有四十串之多。 上面的铜子拿开,底下白花花的银子就露了出来。 梁青娥一个个伸手抚过来,总共约摸有20两左右。 叶银红指着其中三块小银锭子,眉飞色舞道:“这六两是薛家发的工钱,正月虽没上满工,给孩他爹也发了二两。” “剩下的十二两,正月份食摊只经营半个月,一共是三两收益,二月收益也有六两银子,三月份上旬兑了二两银子,下半旬的收益,就是那四十串铜子了。” 梁青娥看着二儿媳一脸兴奋模样,温声道:“辛苦你和老二了。” 叶银红笑的更开心:“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大壮二壮能读出名堂,我再累都值得。” “你放心,俩孩子,我一定替你管好。” “哎,谢谢娘,将来孩子出息了,咱们一起享他俩的福。” 婆媳俩亲亲热热说完,话落之际,梁青娥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 忙开口问道:“易秀才打理的那书局,里头可售卖往届童生、或者秀才科考的真题。” 易秀才名易衡,是这座宅院的原主人,住在前面临街铺面的二层小楼上。 薛小姐把后院与他们落脚后,两家人相处的颇好。 除中饭外,早饭和晚饭,易衡都同他们搭伙,由叶银红掌勺,三人在一处吃。 这几年,叶银红和林大熊以煮茶饭作为酬劳,跟着易衡也颇识了不少字。 听婆婆这么问,叶银红一拍脑门,忙往前面书局跑去。 她这个猪脑子,咋把恁重要的事都给忘了,有了这啥劳什子真题,她儿子明年考童生,考秀才。 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前面铺面和后院用来隔断的木板,早拆掉了。 叶银红风风火火跑到书局,见易衡正坐在柜台后,手执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 她轻咳一声,赶忙说明来意。 易衡听罢,起身从一排排书架上去找书。 片刻后,叶银红接过易衡递过来的一摞书册,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么多本书,该多少银钱才打的住。 “易秀才,我只要一本考秀才的真题就行。” 见易衡投过来的目光带着疑惑,叶银红有些脸红,忙解释道:“我儿子明年春上就要考童生,考秀才了,我婆婆让我买一本往届的好文章,供他参考。” 易衡眉头微蹙,指着她怀里的一摞书道:“童生试题分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以及策论,这些书有的收集的是往年的八股文,有的收集的是往年的经论……每本内容都不一样。” 叶银红听到怀里的书几乎包罗了所有,那是又惊又喜。 待想到这一摞书的价格,一张脸顿时又皱成苦瓜。 她把书慢慢放到柜台上,忐忑道:“敢问易秀才,这些书本一共多少银钱。” 易衡拿出算盘,拿起一本书册,便拨弄一下算珠。 一阵噼里啪啦珠算声后,开始报价:“五本加一起,一共四两银子。” “多少。”叶银红听到报价,脚下就是一个趔趄。 我的老天爷哎,这些书竟然要四两银子。 四两银子要是换成粗粮,足够他们一大家子吃一年了。 婆婆还在后院坐着呢,叶银红不敢拿主意,说要问问老太太意思,抬步就撤了。 四两银子啊,就是婆婆不同意,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大不了,让大壮多读两年,这几本书,正好够大壮两年的束修费。 叶银红回到后院,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完了感慨道:“要么不买了,这也太贵了,了不得多上两年学堂,就当多些经验了。” 梁青娥听罢,眉头也皱的死紧,她思量片刻,最后拿出四两银子拍到桌子上。 咬牙道:“买。” 啥,啥就买。 叶银红看着桌上白花花四两银锭子,那神情,比方才听到易衡报价,更加震惊。 她想过婆婆可能会不同意买书,也设想过婆婆或许只肯答应买最急需的那一本。 甚至,连婆婆怒气冲冲,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败家,顺带抱怨她儿子读书烧钱的场景,她都在脑海里想过。 但她独独没有料到,婆婆竟如此干脆地掏出四两银子,买下这在她看来不当吃喝的烧钱书册。 叶银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感动的泪眼汪汪。 婆婆这般看重这小崽子,不惜花这么一大笔钱用来给孩子铺路…… 要是这孩子以后有了出息却不孝敬他阿奶,自己绝饶不了他,非得把这小兔崽子的腿打断不可 。 这般想着,叶银红紧紧捧着银子,脚步匆匆再次去了书局。 书局里,那五本书还安安静静躺在柜台上。 她把银子搁在柜台上,小心把书册抱在怀里,笑容灿烂:“易秀才,这是四两银子,书我拿走了。” 易衡有些意外,相识四五年,这家人什么家底,他早已知道。 见这家老太太竟决定拿出四两银子买书,心中不禁泛起触动。 许多人家,便是砸锅卖铁,也未必能凑齐四两银子,虽林家做着小买卖,然这四两银子,也绝非是随手能拿出的小数目。 “等等。” 易衡望着叶银红离去的身影,不禁开口出声。 “易秀才,还有什么事。” 叶银红疑惑回头,待想到什么,忙又笑着道:“你是想问晚饭吃什么吗,我待会儿和点面,咱们吃烙饼配稀饭,你看成吗。” 易衡面色更温和几分,摇头道:“你可以买些纸,让你家孩子把这几本童试文章誊抄一遍,只是一定要注意,莫要污了,或者弄坏书页。” “啊,真的可以吗。” 笔墨纸砚虽也不便宜,然比起四两银子,还是要便宜的多。 叶银红千恩万谢谢过易衡,欢天喜地告诉梁青娥这个好消息。 梁青娥也有些意外,但能省下些银钱自然再好不过。 况且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让大壮把书里的内容誊抄一遍,对学问的理解也能更透彻些。 于是,梁青娥又拿出一两银子,买了两刀纸和两支上好的毛笔。 至于买童试试题的那四两银子,易衡说等归还书本的时候再退回来。 叶银红生怕把这些珍贵的书册弄坏弄脏,赶忙翻出一个旧被单,小心翼翼地把书册层层包裹起来,这才觉得安心。 眼瞅着时间不早,梁青娥又细细叮嘱叶银红几句,便喊来林老虎套车准备回去。 两人赶着牛车匆匆从黄川镇返回,一路紧赶慢赶,在天色将黑的时候,终于到了村口。 牛车慢悠悠进了村子,只见村口大槐树下,有好几个妇人端着碗,正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说着什么, “听说了吗,留根他娘病了。” “是呢,说是昨儿下晌就不舒爽,头晕头痛起不来身。” “别是装的吧,我昨儿晚上还瞅见这娘们搁门口瞎晃悠。” “不能吧,方才元旺请黄郎中来家那急火火样,要是装的,这郎中都进家门了,不得露馅啊。” 第271章 老夫医术不精,瞧不出她的病症 第271章 老夫医术不精,瞧不出她的病症 梁青娥坐在牛车上,听到这些闲言碎语,眉头就是一蹙。 她轻咳一声,扬声道:“大黄,看好路,莫要撞到人了。” 妇人们听到动静,抬头一瞧,见是梁青娥二人赶着牛车回来,俱纷纷停下议论,赶忙开口打招呼。 “二婶子,这是从哪儿回来,是去闺女家了,还是去码头了。” 说着,还有人伸长脖子,往牛车里张望。 梁青娥大大方方道:“往码头去看看老二两口子。” 她跳下牛车,状若不经意问道,“方才听你们说黄郎中进村了,是谁生病了吗。” 妇人们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一个妇人往村东头瞅了瞅,撇撇嘴,压低声音说:“是留根他娘,说病得起不来身,要我说,她就是懒病犯了,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赶到要割油菜的节骨眼上,她病了。” “也可能就是想折腾二狗子,今儿一大早卢元旺就吆喝二狗子去山上找天麻,说他那横抱的娘头疼,需得拿天麻熬水治病……” 说话的妇人家住村东头,男人叫赵时运,和卢元旺家相距不远。 听她这么说,众人不由咋舌。 “这卢元旺还有没有心肝,山上的天麻要这么好寻,咱村子早靠着卖药材发达了。” “就是,后山虽没有狼啥的,这会儿天气暖和,蛇虫啥的都出窝了,这卢元旺真不怕孩子有个好歹啊。” “他怕啥,要真有个好歹,说不定正合他的心,这黑心肝的,巴不得孩子不在他新婆娘跟前碍眼呐。” 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话像刀子一样锋利。 梁青娥不动声色听着,心里暗叹口气,扭头喊林老虎,就要回家。 正这时,赵时运婆娘突然指着东边,道:“快看,是黄郎中过来了。” 梁青娥随着众人忙往东看,就见黄郎中背着药箱,正从河沿边一排槐树下踱步走来。 暮色越发浓重,梁青娥眯眼看去,还是看不清黄郎中的神情。 “黄郎中,留根他娘怎么样,病得要不要紧。” 赵时运婆娘冲黄郎中吆喝一声。 黄郎中走到村口,抚了抚胡子:“许是老夫医术不精,从脉象上,看不出有啥不妥当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倒是他们家那个大些的孩子,打眼一瞧,就知气血两虚。”说完,人抬脚就走。 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这是啥意思,卢元旺那填房婆娘,突然就病得恁严重了,连黄郎中都看不出到底得了啥病症。 有那心大的妇人,听黄郎中这么说,更是认定任氏故意装病,好躲开农活。 梁青娥看着愈发暗沉的天色,心里略沉了沉。她没再多说什么,和林老虎赶着牛车,就回了家。 还没走到家,就见乐宝站在院门口,往这边不停张望。 乍一看见阿奶和老爹大黄的身影,欢呼一声,噔噔噔就跑了过来。 “爹,我想坐牛车。” 林老虎乐呵呵把乐宝抱到牛车上,冲空气一甩鞭子,大黄抬起四蹄,就跑了起来。 “哇,大黄跑的好快啊。” 乐宝坐在牛车上,开心得咯咯笑。 不过三两息功夫,牛车就到了院门口。 一进家门,梁青娥拿起背篓就回了房,她先把银子藏好,又仔细检查一遍,确保不会被贼人偷走后,才放心。 等从房里走出来,饭菜已经摆到了桌子上。 晚饭做的简单,一人一碗面稀饭,二合面馒头随便吃,菜是凉拌枸杞芽头和清炒马兰头。 另外就是一大海碗蒸得瓷实的鸡蛋羹。 梁青娥给孩子们每人分三勺鸡蛋羹,见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就知道他们饿坏了。 她看向陈秋莲,温声道:“以后饭做好了,只管先吃就是,谁回来晚了,就把饭留在锅里。” 陈秋莲顿了一下,笑着说:“咱家孩子们可孝顺了,我和娘想的一样,也怕几个小的饿坏了胃,乐宝不肯呢,说要等阿奶和爹都回来,一起吃饭才香甜。” “阿奶,我要和你一起吃饭。”乐宝挨着梁青娥,声音软糯,模样依恋。 “哎,好好好。”梁青娥慈爱地看着乐宝, “阿奶,我爹娘还好吗。”二壮提起爹娘,眼里带着思念。 “你们爹娘都好。” 想到俩孩子快三个月没见着爹娘,梁青娥又补一句,“等端午节学堂休沐,阿奶带你们去码头找你们爹娘。” “真的吗。”大壮二壮满眼惊喜。 “这还能有假,不过,你们在学堂,得好好读书才成。” “阿奶放心,咱们绝不会糟蹋家里的银子。” 大壮二壮掰着手指,开始算还有多久,才到端午。 大毛妮二毛妮羡慕的看着大壮二壮,长这么大,她们还从没去过码头呢。 听说码头的船很长很高很大,有的官船,能有三层房子那么高。 他们临仙镇的商铺,最高的铺面,也只有两层而已。 那么高的房子能平稳飘在水上,想想都很神奇。 二毛妮轻咳一声,笑着道:“阿奶,也带咱们去码头长长见识呗,我和大姐又绣些帕子出来,正好带到码头,看能不能卖出去。” 梁青娥闻言,便往一众孩子们面上扫去,见不管大的小的,俱面露向往,便笑了。 “行,到时候你们都去,不过码头上,三教九流的人物多,你们可不能瞎跑,就老老实实搁家里食铺旁边玩儿。” 她想了想,又道:“至于帕子,就不用带过去了,码头上都是汉子,你们小姑娘家家的,摆这个不合适,也没人买。” 卖帕子只是二毛妮想去码头,随口找的由头,这会儿愿望达成,她才不在乎阿奶不让搁码头卖帕子呢。 乐宝几个听说能去码头,各个欢喜非常。 以往他们也说过想去码头看看,但阿奶总以路太远、他们小孩子骨头软,走不了那么多路为由,拒绝了。 这会儿听阿奶说端午节也带他们去码头,当下都开心得不行。 一时吃过晚饭,大壮就又往灶房燃火把。 明亮亮火光中,梁青娥回房抱出一个小包袱和两刀书写用的纸。 她把包袱郑重拿到大壮面前,语重心长道:“这里面是今儿从书局借回的往届童试试题,可金贵着呢,好在易秀才心善,同意咱们誊抄一遍,你小心着些,莫要把书册弄坏了,也别污上墨水。” 第272章 这孩子,咱们签卖死契 第272章 这孩子,咱们签卖死契 大壮解开包袱,小心翼翼的一本一本看书名扉页,越看,神情越是激动。 “阿奶放心,我会仔细的,也会努力把里面的学问都吃透。” 大壮看着这些书,眼中满是激动与兴奋,他明年就要参加县试了,今天阿奶去码头一趟,就带回了这些童试真题的文章。 阿奶的良苦用心,都是为着他能得中童生,乃至秀才。 他一定要全力以赴,才不算辜负了阿奶这满满心意。 秦兰花正往灶房里收拾碗筷,看到大壮手里捧着的一摞书,撇撇嘴,问道:“娘,这些书要是弄坏了,咱们得赔多少银子。” 梁青娥毫不遮掩:“四两银。” 啥,这几本破书,竟价值四两之多! 秦兰花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一册册不算厚的书册,待反应过来,忙严厉喊四壮六壮。 俩孩子正在喂大黄吃草饮水,突然听到娘叫人,俱不情不愿挪过来。 “你俩听着,打从今儿起,离你们大哥远些,要是你们大哥手里的书册,因为你们俩打闹弄坏了,老娘就把你们卖了抵债。” 她嘴里骂着四壮六壮,眼睛却一直瞟向大壮,其中意味,只要不瞎,都能知道她是啥意思。 大壮整个人都沉浸在得到珍贵文章的巨大惊喜中,浑没有留意到三婶的意有所指。 梁青娥瞅这娘们没完没了,不耐烦道:“行了,赶紧把锅灶收拾了,孩子们懂事着呢,不是那调皮捣蛋的主儿。” 秦兰花见婆婆不给自己站台不说,竟还拆台,心头当即就是一梗。 但见婆婆面色不好,也不敢再叽歪,遂去了灶房忙活。 梁青娥既决心狠抓大壮课业,就把晚上教大家伙读书识字的任务,交给了二壮。 二壮已经读了三年书,虽比不得大壮学问扎实,然若只是教认字,和解释一些书中的短句,还是没问题的。 就这样,大壮每日从学堂回来后,常常一头扎进屋子里,研墨提笔,开始誊抄书册。 梁青娥怕他小小年纪熬坏了眼睛,又重做了两盏油灯,放在他窗棂下的小桌上。 如此过了两三日,这天吃过早饭,梁青娥放下碗就开始分派活计。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村子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嚎哭。 众人心里一惊,纷纷往院外走去。 四壮六壮和乐宝跑得最快,噔噔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梁青娥生怕是哪家夫妻打架伤到孩子,急忙跟了上去。 还没走到村口,就听到村东头传来一阵吵闹怒骂声。 梁青娥朝那边看一眼,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卢家就在那个方向,大白天的,该不会又是这对公婆在折腾孩子吧。 就在这时,赵时运的婆娘急匆匆跑过来,看见梁青娥,一脸焦急道:“二婶子,你快去劝劝卢元旺,这狗东西叫了人牙子来,要卖二狗子呢。” 她脚步不停,边跑边喊:“这太平年月,还没见过谁家卖孩子的,我去叫村长叔,让他老人家好好收拾卢元旺一顿……” 梁青娥听到这番话,心里猛的就是一沉。 她急步往卢元旺家里赶去,还没走近,哭天抢地声,越加的明晰。 “大家别骂我男人了,让我病死算了,总是我的命,可怜我嫁进这个家里三年,没落得一分好不说,竟还白白丢掉了性命。” 任氏头发蓬乱,模样憔悴,抱着五岁的留根,哭的那叫一个干打雷不下雨,嚎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二狗子如根麻杆直挺挺站着,满是倔强瞪着后娘,模样凶狠:“你好好的,你根本就没有病,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想卖了我。” 卢元旺听二狗子对婆娘出言不逊,“啪”的一声,大手就招呼了上去。 这一巴掌极重,正中二狗子脊背,把孩子打的一个趔趄,直直跪了下去,垂头捂嘴不停咳嗽。 “住口,你娘这几天生着病,还担心咱爷俩吃不上饭,你怎么说话的,怪道你娘说你是白眼狼,老子看你娘说的对的很,你小子就是养不熟……” 卢元旺指着二狗子,连声叱骂:“你娘这几日头疼腹痛,黄郎中一个赤脚郎中,医术不行,看不好你娘的病症,是我要卖了你给你娘看病,你要怪,就怪老子,怨不着你娘。” 二狗子捂着胸口起身,眼眶赤红:“她不是我娘,我娘早死了。” 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一刻,让他清晰的意识到,他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牙婆现在一旁,模样十分不耐烦:“我说,这孩子,你们到底卖还是不卖。” “卖卖卖。” “我瞧谁敢卖孩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讨好,一道愤怒。 梁青娥刚走到卢家门口,就听一道暴喝在身后响起。 她回头一看,就见村长气喘吁吁,疾跑而来。 见是村长来了,围观村民们忙让开路。 梁青娥找到家里几个小的,让他们莫要乱跑,便抬眸看向卢元旺,眼神冷锐。 四壮揪着阿奶的衣角,看着狼狈无助的二狗子,顿时泪眼汪汪:“阿奶,二狗子好可怜。” “是啊,二狗子哥哥好可怜。” 乐宝小小声附和,抬手擦了擦眼角。 梁青娥暗叹口气,她小时恰逢朝代更迭,战乱加上天灾,贫苦百姓饿死、病死的不计其数。 她小时被卖,实是家里再找不到一点活路,卖了她,是给她一条可能的活路, 也能换来钱粮,给家里一点喘息之机。 卢家虽说清贫,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竟也干起了卖孩子的狠心勾当。 在场的一众村民们都不瞎,卢元旺卖二狗子,完全就是为了讨任氏欢心,就任氏那声若洪钟的模样,哪里有一点病重之人的蔫巴样。 “到底卖不卖,卖,我立马掏银钱,不卖,我这便走了。” 牙婆站在一旁,看看坚决要卖孩子的亲爹后娘,又瞅瞅横插一杠,一脸怒容的老头,催促道。 “卖卖卖,我身子骨不舒坦,后续还得好好休养,补充营养,这啊,都得银钱,家里银钱不凑手,多亏孩子孝心足,愿意自卖自身。” 任氏生怕牙婆等得不耐烦再走了,忙赔着笑脸,凑上去殷勤道。 她看一眼怒目瞪着她的村长,咬咬牙,心一横,道:“好叫大娘知道,这孩子,咱们签卖死契!” 第273章 咱们把二狗子哥哥领家里养吧 啥,这死娘们要卖了二狗子不算,竟还要签死契。 一石激起千层浪,任氏话音未落,围观村民们,当即就怒了。 活契与死契,那差别可太大了。 以活契签卖,孩子起码还有赎身的可能。 往后不管是家里攒够身价银子,还是孩子自个攒够身价银子,还能重新变回良民之列。 就算进了主家干活,签的是活契,碰上那种尖刻的主家,主家行事时,也得掂量掂量。 毕竟活契在身,他们也不敢把人往死里拿捏。 但一旦签下死契,这孩子便如牛马牲畜一般,与原来的家再无半点瓜葛不说。 其生死贱贵,皆全由主家随心定夺,就是亲生爹娘在跟前,也无半丝资格置喙。 任氏开口就要把二狗子签卖死契,这是压根就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了。 “卢元旺,你要是签了这死契,往后这儿子可就和你再没干系了。” 村长眉头拧成了疙瘩,瞪着卢元旺,喝骂道:“这太平年月的,家家都盼着孩子平安长大,你倒好,为了讨好婆娘,竟生生把站住的孩子送进火坑。” 村长话音一落,围观村民们纷纷响应,一时间是劝的劝,骂的骂。 “卢元旺,你还是人吗,那是你的亲儿子,卖了还签死契,你就不怕遭天谴,以后死了都没儿子送终,下底下都吃不到香火。” “就是,哪有亲爹卖儿子签死契的,这是和孩子有多大仇多大怨,你忘了你媳妇去时,拉着你的手让你好好看顾俩儿子长大成家,这才多久,一个让你送到镇上当学徒,一个让你这遭瘟的婆娘找牙子签卖死契。” “二狗子多懂事的孩子,你要是今儿真签卖了死契,保管全村人都看不起你,我看你以后咋还有脸在村里走动……” 梁青娥看着二狗子,这孩子眼眶赤红,眼睛睁得大大的,咬着没人色的唇,直愣愣看着卢元旺。 卢元旺低着头,眼神闪躲,不敢直视众人愤怒的目光。 任氏见男人有活动迹象,生怕男人被村里人说动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双手叉腰,冲到卢元旺面前,扯着嗓子一一驳斥回去。 “我男人怎么就不是人了,谁说他没儿子送终的。” 她把满脸惊惶的留根推到卢元旺怀里,嚷道:“留根如今姓卢,怎么就算不得是卢家的根苗了。” “你们一个个说得轻巧,谁可怜二狗子,谁就把他的身价银子给老娘,站在这里说风凉话,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药喝。” “我不管啥活契死契,我生病要吃药,家里没钱,不卖孩子怎么办,我死了,你们谁能给我养儿子……” 她手指点着在场一众人,怒气冲冲:“是你、还是你、要么,你们谁现在借我三五两银子,我好去县城诊脉治病。” 听她说要借银钱,还开口就是三五两,众人一时语塞。 谁家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省吃俭用,吃糠喝稀,费了牛鼻子劲才积攒出这么一丢丢银钱。 凭啥借给这狠毒装病的娘们。 村民们也不是吃素的,反应过来后,七嘴八舌就骂起来。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借着装病卖孩子,小心犯现世报,赶明儿真生一场大病,到那时,看你往哪哭去。” 任氏被戳中痛处,脖子一梗,更像个滚刀肉。 “神明要是有灵,也会先劈这不孝爹娘的狼崽子,人都说刮骨还父,割肉还母,好歹我也当了他三年娘,如今娘病重,又没要他的命,不过是换些银子给我看病,竟也这般推三阻四,可见这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 “让我打死卢元旺这个糊涂蛋,讨进来一个搅屎棍不算,这孬种还跟着这臭婆娘一起糟践孩子。” 人群外,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太太骂骂咧咧走来,扒开人群就要冲上去教训卢元旺。 来人是赵时运的老娘,老太太一把年纪,腿脚也算不得多硬朗,村里人生怕她人没打到,自己再给跌倒了,忙都上前拉劝着。 场面一时又闹成一团。 赵老太太被人拉住,怒道:“都起开,别拉我,让我啐他一口。” 村民们听到只是要啐卢元旺,慢慢都松了手。 老实说,要不是他们不想惹麻烦,恨不能也往这混人脸上狠啐一口,再好好问一问他到底要不要脸皮。 赵时运婆娘却不敢放松,跟着老太太走到卢元旺跟前。 “啊呸” 一大口唾沫,就这么啐到了卢元旺脸上。 卢元旺躲避不及,忙用手擦。 赵老太太常年没怎么仔细清理过牙齿,这口唾沫所过之地,带着腐臭,带着痰腥…… “呕” 卢元旺一个没忍住,干呕一声,吐了出来。 村民们瞧着又觉恶心,又觉活该,面上俱是嫌恶之色。 赵老太太脸色铁青,指着卢元旺骂道:“你婆娘当年生二狗子,老婆子我和你死去的娘忙前忙后将娃儿接生下来,她要是知道你今儿亲手把她小孙子签卖了死契,只怕她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就在这时,四壮紧紧揪着梁青娥的衣角,眼泪汪汪:“阿奶,二狗子太可怜了,死契是啥。” 他悄悄瞄一眼人牙子,顿时不敢再看。 这婆子不止买孩子,还要买签死契的孩子。 四壮不知道死契是啥,但带个死字,肯定不会是啥好事。 梁青娥顿了顿,道:“死契就是,这孩子要是被牙婆买走,以后就算有银钱了,也不能赎身,主家说打就打,便是打死了,也不会上公堂。” 乐宝抹抹眼角,声音有些哽咽:“阿奶,二狗子哥哥太可怜了,咱们把二狗子哥哥领家里养吧。” 五壮六壮站在乐宝身边,看向二狗子的眼里满是怜悯。 小孩子说话不懂避人,四壮和乐宝的声音,清晰的传进在场所有人耳中。 任氏与二狗子,自然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任氏鄙夷的瞥了梁青娥一家老小一眼,目光瞬间就收了回来。 这梁婆子近几年才赚了些钱,家里却有三个孙子在学堂读书。 读书可是烧钱的事,这老婆子哪还有闲钱买这个晦气孩子,这么想着,她目光转向牙婆,眼神里满是热切与熟络。 二狗子偏过头,看向四壮,抿了抿嘴唇,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村长瞧着任氏与牙婆热络攀谈,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卢元旺,你要是敢签卖这死契,我立马把你逐出村子,咱们河湾村,不要丧良心、也容不下卖儿卖女的混蛋。” 第274章 孩子我老婆子买了 说完,村长就开始驱赶人牙子。 村人们见状,也跟着驱赶人牙子。 任氏见牙婆一跺脚就要走,忙拉住牙婆,忍气连声赔罪。 梁青娥长叹一口气, 她感觉她今天叹的气,比一整年加起来都多。 她忧心忡忡看向二狗子,心里猛地就是一紧,这孩子神情透着绝望,仿佛已存了死志。 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可梁青娥的心口直跳,直觉告诉她,要是不赶紧拉这孩子一把,恐怕要出大事。 她来不及细想,急忙弯腰,凑到几个孩子耳边低语几句。 孩子们点点头,四壮率先捡起一块土坷垃,朝着任氏和牙婆狠狠砸去。 “滚,没听村长阿爷说吗,咱村里不卖孩子。” 他准头欠佳,任氏和牙婆轻松躲开了。 见状,乐宝和五壮、六壮也迅速捡起土坷垃,朝两人丢去。 村里其他孩子纷纷响应,一时间,土坷垃如雨点般飞向牙婆和任氏。 一块土坷垃容易躲开,可十几块一起砸来,任谁都难以招架。 尽管孩子们手劲不大,砸在身上并不太疼,但其中几块裹挟着风声,狠狠砸中了任氏和牙婆。 两人疼得哎哟哎哟直叫,抱着头四处乱躲。 牙婆见抱头鼠窜,嘴里骂骂咧咧,眼见这孩子买不成,灰溜溜跑了。 “哇,买小孩的老婆子被咱们打跑啦,二狗子哥哥,你不用害怕啦。” 乐宝蹦跳着,欢呼起来。 村民们也松口气,冲卢元旺和任氏劝道:“二狗子懂事又勤快,平日里帮家里干活,也从不偷懒,这要是签了死契,万一落到心狠的买主手里,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得挨打受骂,孩子这辈子就完了。” “牙婆走就走了,你俩把卖孩子的心思歇了,好好待娃儿,这孩子念你们的好,将来指定孝敬你们。” 任氏捂着被土坷垃砸中的胸口,脸色铁青。 “你们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孩子又不用你们养,动动嘴就想让我一直伺候,这孩子就是累赘,今儿卖不成,明儿我就带他去镇上,交给人牙子,看谁还能拦我。 ” 二狗子听到,眼珠子动了动,眼底满是空洞麻木和绝望。 乐宝小眉头皱的紧紧,指着任氏,嗓音恼怒清亮:“你是坏人,你卖别人生的小孩,你会有报应的。” 至于任氏会有啥报应,乐宝也不知道,反正村里人吵架干仗,都是指着对方,说对方会遭报应。 “报应,你个死丫头片子,连你亲娘都不待见你,你竟然和我扯啥鬼报应……” “住嘴…”梁青娥怒喝一声,打断任氏的话。 “留根他娘,二狗子你们夫妻俩确定要卖死契吗,确定的话,老婆子我买了。” 梁青娥走到二狗子身边,眼睛定定看着卢元旺和任氏。 卢元旺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任氏脸上满是意外和惊喜:“卖,当然要卖,不过,这小崽子要是搁你家里病了死了,咱们可不退身价银子。” 梁青娥点头:“这是自然,咱们签了卖身死契后,往后你们夫妻和二狗子,生老病死,就各不相干了。” 村民们眼睛落在梁青娥身上,虽然他们都很同情二狗子的遭遇,然要他们把人买回家去,他们也是做不到的。 先不提能不能拿出身价银子,单看二狗子那削薄单弱的体格,就不像有福寿的。 村长见梁青娥出头要买二狗子,也没异议。 被梁青娥买走,至少还有条活路。 留在卢家,迟早会被这俩公婆折腾的小命不保。 梁青娥目光直逼卢元旺,又问了一遍:“卢元旺,二狗子卖不卖,你这亲爹给句准话。” 卢元旺盯着二狗子,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任氏生怕这桩买卖黄了,扯着嗓子叫嚷:“卢元旺,你自己说卖二狗子给我看病的,难不成想反悔,你稀罕儿子,往后咱们再生几个都成,二狗子都记事了,经了今天这事,你还指望他长大真心孝敬你。” 不知任氏哪句话起了作用,卢元旺一咬牙,闷声道:“卖!” “好,我买了。”梁青娥拍拍二狗子肩膀,声音愈发冷硬,“说吧,签死契要多少身价银子。” 任氏眼珠子滴溜一转,伸出一根手指:“二狗子可是男娃,再养几年就能下地干活了,村里谁不知道他勤快能干,从不偷奸耍滑,看在同村的份上,一两银子就成。” 赵老太太一听,瞬间火冒三丈:“你这婆娘疯了吧,你跟大伙说说,方才人牙子出价多少。” “这……”任氏脸色瞬间僵住。 此前,人牙子听说要卖的是男娃,原本还挺高兴。 可一见到二狗子的模样,便开始百般挑剔,给出的身价银子不算高,就算签死契,也只肯出五百大钱。 任氏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人牙婆才勉强答应这个价。 梁青娥不想当着孩子的面提这些,便应道:“一两就一两吧。” 她蹲下身,轻柔擦去二狗子脸上的泥灰和泪水,温声问道:“孩子,愿意跟我回家吗。” “二狗子,快说愿意。” 四壮在一旁急切催促。 “阿奶,我愿意。” 二狗子眼泪再度夺眶而出。 他望了望篱笆墙,又看了看土坯房和灶房。 这个家,在他娘走后,就不再是家了。 二狗子径直走到卢元旺跟前,跪地连磕三个头,随后起身,默默走到梁青娥身边。 梁青娥牵着二狗子的手,目光扫过周围村民,朗声道:“大伙都给做个见证,二狗子是卢元旺这个亲爹,和任氏这个后娘自愿卖给我林家的,可不是我老婆子强买强卖。” 村民们纷纷点头,虽说没人愿意买二狗子,但做个见证,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第275章 洗香香 接下来,梁青娥把二狗子交给村长照看,又将签卖身契的地点定在村长家,自己则回家取银子。 村长牵着二狗子,四壮、乐宝等人跟在旁边,卢元旺、任氏和一众村民,紧紧跟在后面。 梁青娥挑出一块一两的银子,吩咐陈秋莲烧一大锅水,便匆匆往村长家赶去。 她赶到时,村长已写好了卖身契书。 村长当众将契书念了三遍,确认买卖双方都没有异议后,就到了签字画押的环节。 梁青娥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上红指印。 卢元旺和任氏不识字,直接按了指印。 为防止这两口子日后反悔生事,梁青娥请在场村民们也帮忙按上指印。 至此,卖身死契正式生效。 梁青娥把银子递给卢元旺,淡淡道:“一两银子只多不少。” 任氏眼疾手快,一把夺过银子,张嘴就咬,看到银角子上留下牙印,喜滋滋笑道:“真是银子。” 梁青娥牵起二狗子,温和道:“走,跟阿奶回家。” 她谢过村长和村民,招呼上几个孩子,收起卖身契,一行人热热闹闹离开了。 村民们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满是感慨。 “你们瞧见没,梁婆子的字写得比村长还好。” “梁婆子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见多识广,字估计就是那会儿学的。” “二狗子也算命好,梁青娥家大壮、二壮、三壮都在学堂读书,二狗子和三壮年纪相仿,说不定也能被送去学堂。” “怎么可能,二狗子卖给林家就是下人,哪有主家送下人读书的。” “去不去学堂不重要,梁婆子家底厚,这孩子是从火坑跳进福窝了,将来大壮他们有出息,二狗子跟着学些眼力见儿,也差不了……” 村长轻咳两声,开始赶人:“行了,油菜快能割了,该补晒毯的补晒毯,该磨镰刀的磨镰刀,别在这儿闲扯淡了。” 村民们听后,一哄而散。 卢元旺听着村民们的议论,心里空落落的。 这孩子,将来真能有出息吗。 任氏攥着银子,一脸得意:“摆张臭脸给谁看,你是他亲爹,就算他将来不认我,还能不管你死活。” 经任氏这么一劝,卢元旺心里好受了些。 况且,他还有大儿子大狗子,二狗子和大狗儿感情深厚,只要抓住大狗子,还怕没人给自己养老。 梁青娥带着一群孩子们往家里走,还没到家,就瞧见秦兰花站在院门口,伸长脖子往这边看。 看见一行人回来,秦兰花忙小跑上前。 乍一看见二狗子,她目光如刀子般扫过去,待看见二狗子脏兮兮的模样,她嘴角撇了撇,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自亲娘去世,后娘进门的这几年,任氏不时的冷眼和打骂,让二狗子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 秦兰花这毫不掩饰的嫌弃,自然被他看在眼里,他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就要往后缩。 “二狗子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冷。” 乐宝敏锐的察觉到二狗子的异样,忙关切地问道。 说着,她还抬头看了看天上高悬的太阳,阳光暖烘烘的,甚至还有点晒人。 乐宝伸出手,就要去拉二狗子,二狗子却像触电般,猛的把乐宝的手甩开,人也闪的老远。 “二狗子哥哥……” 乐宝伸出去的手落了空,小脸满是疑惑,小模样有些委屈。 “这小崽子人不大,性子倒是古怪,咱乐宝好心拉他,他还嫌弃上了。” 秦兰花冷哼一声,语气愈发尖酸刻薄。 她斜眼瞥了瞥脸色渐冷的婆婆,心里暗喜,巴不得婆婆立马对二狗子心生不满,把这小崽子再退还给卢家。 梁青娥警告看她一眼,上前两步,牵住二狗子的手,安抚道:“不怕,你乐宝妹妹想同你玩儿呢。” 乐宝忙不迭点头。 二狗子听到秦兰花的话,都快急哭了,他没有,没有嫌弃乐宝。 听说林阿奶最是疼爱家里的小孙女,自己这会儿还没进林家的门,就惹了林阿奶最疼爱孙辈,林阿奶肯定后悔买自个了。 他的手不自觉揪紧衣角,涨红着一张脸,极力解释:“我,我没有嫌弃你,是我自己,我身上太脏了,怕把你也弄臭了。” 说完,他的脸更红了,头垂的低低。 这一低头,他就见乐宝四壮几个,穿着规整好看的布鞋,而他自个脚上,一双草鞋穿得破烂不说,露出来的脚指上,还满是泥垢。 二狗子更加羞愧窘迫,忙把脚往后缩了缩。 乐宝见二狗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尴尬模样,忙安慰道:“你脏是因为很久没洗澡了,等你洗完澡,就香香的啦,咱们现在就回家给你烧水洗澡。” 二狗子眼眶一热,心里庆幸乐宝没生自己的气,也没有嫌弃自己。 梁青娥将秦兰花脸上的失望尽收眼底,为避免这婆娘又出啥幺蛾子。 她赶在秦兰花开口前说道:“有啥话,待会儿到我房里说。” 这孩子初来乍到,本就战战兢兢,要是秦兰花再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孩子该更加惶恐不安了。 婆婆神色冷峻,眸子里含着警告之意,秦兰花见状,哪敢再乱多嘴。 她偷偷瞪二狗子一眼,一扭身,率先往家走去。 一行人刚迈进院门,陈秋莲就从灶房迎了出来。 虽说她没跟着去外面,但婆婆买下孩子这么大的事,她也从俩闺女嘴里听说了。 此刻,见婆婆领着二狗子进门,她什么都没多说,只对梁青娥言道水已经烧好了。 梁青娥脸上泛起笑意,拍拍二狗子的肩膀,温和道:“去吧,让你大伯娘带你先去洗个澡,往后就在家里安心住下。” 陈秋莲冲二狗子温柔笑笑,稍作思索,便将洗澡桶搬进了自己房间。 紧接着,她手脚麻利兑好热水与冷水。 随后,她目光落在二狗子身上,这孩子衣裳补丁摞着补丁,几乎难以蔽体,脏不说,还有股酸腐汗味,一会儿洗完澡,可不好再上身。 稍作思忖,她从西厢房找出二壮的一身旧衣裳,放在澡桶边的一个凳子上。 第276章 咱家又不是慈善堂 二狗子由陈秋莲领着走进房里,模样很有些紧张局促。 陈秋莲看出他的窘迫,温柔道:“莫紧张,来,先把脏衣裳脱了,再扶着桶沿,慢慢下到澡桶里。” 说着,她还贴心的转过身去,给二狗子留出脱衣服的空间。 等听到身后传来水花声,陈秋莲这才转过身。 她走到澡桶旁,弯下身子,拿起水瓢,轻轻舀起一瓢水,从二狗子的肩头缓缓浇下。 热水顺着二狗子的脊背流淌,让他觉得温暖,也让他觉得心酸。 娘还活着时,也会这样帮自己洗澡,热水一瓢瓢从他脖子上往下淋,生怕他冷着冻着…… 热水氤氲,二狗子闭上眼睛,也遮住了他熏得发红的眼角。 “锅里还有水,要是烫了凉了,就跟伯娘说。” “嗯,谢谢伯娘。” 陈秋莲耐心帮二狗子搓洗着头发,为了不让他害怕,还一边还找些话头,同他搭话。 “上次四壮带给你的那几件衣衫,怎么不穿,是让你后娘拿去了吗。” 二狗子微微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拘谨:“没有,我给藏到后山的一个石洞里了。” “是吗,那你还记得石洞的位置吗。” “记得的……它前面是一大丛荆棘丛。” “………” 洗完头发,陈秋莲又拿出一截丝瓜瓤,仔细帮他清洗身上的污垢。 当看到二狗子身上新旧交错的伤痕时,陈秋莲的眼眶蓦地发酸,对任氏的厌恶达到了极点。 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的孩子,就是这么难,从来不是挨骂,就是被打。 陈秋莲默默帮二狗子把身上的污垢搓去,中间因为水太脏,还换了一桶水。 等把人搓洗干净,换上干净衣衫,二狗子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她这才发现,这孩子眼睛又大又有神,鼻梁秀挺,生的还挺俊秀,就是太瘦了些。 与此同时,梁青娥坐在主屋炕上,看着一脸愤愤的秦兰花,淡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二狗子命苦,摊上这样一对亲爹后娘,若当时没人拉他一把,他就得签死契被卖走,咱们家虽不富贵,多养一个孩子,也就是添双筷子碗的事儿。” 这是添双筷子碗的事儿吗,家里白白花一两银子,买回这么个小崽子,等他能干力气活,少说还得再吃几年干饭。 怎么算,这笔买卖都是自家亏本。 “多双筷子碗,说得轻巧,往后他吃穿用度样样都得花钱,万一再生个病啥的,还不得把咱家掏空,再说了,他又不是咱们家的血脉,凭啥让咱们养着。” 秦兰花越说越烦闷,不依不饶,继续数落:“再说,咱家又不是慈善堂,平白无故买个拖油瓶回来,这不是败家是啥,咱家可还有三个孩子在学堂读书,哪一处不要花钱,你老人家倒是心善,但能不能想想孩子们……” 梁青娥脸色一沉,目光如炬,直视秦兰花:“闭嘴,这个家如今还是我掌着,且用不着你教我做事,你要是想当家做主,我这就把你们三房分出去。” 秦兰花听到要分家,心里就是一咯噔。 正这时,乐宝推门走了进来,小丫头气的面颊鼓鼓。 “三婶,二狗子哥哥可怜的很,要不是阿奶把他带回来,他就要被坏后娘卖给人牙子,签了那啥死契,他就活不成了。” 梁青娥哑然,原来小孙女以为签了死契,就是活不成的意思。 秦兰花一点乐宝,怒道:“个丫头片子,不识好歹,家里多一个孩子,以后分到你身上的就少了。” 见婆婆脸色瞬间沉下来,眉眼更是凌厉,秦兰花顿时不敢再说,冷哼一声,一跺脚,气哼哼就走了。 乐宝挨到梁青娥身边,抱着阿奶的胳膊,笑的甜蜜:“阿奶,我下晌就去山脚挖野菜,你别赶二狗子哥哥走,好不好。” 梁青娥摸摸乐宝细软的头发,慈爱道:“这么喜欢二狗子哥哥呀。” “二狗子哥哥很可怜,咱们要是也不要他,他卖给那啥人牙子,就活不成了。” 梁青娥想了想,还是认真同乐宝解释了死契的意思。 但任她怎么说,在乐宝的观念里,签了死契,生死就不由自己,全看主家,既全在主家手里,丢小命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死契确实是乐宝理解的这个意思,梁青娥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只是告诉乐宝,二狗子刚来家里,难免有些生疏,让她和四壮几个,多带带二狗子。 她牵着乐宝走出门,就见二狗子正坐在太阳底下,陈秋莲拿着布巾,在给他绞头发。 瞧见梁青娥出来,二狗子忙开口叫人。 梁青娥打量他一眼,见陈秋莲给他收拾的颇妥帖,便笑道:“从今儿起,这里就是你的家,等吃过午饭,阿奶分些活计与你做。” 她原想着让二狗子调养几天在干活,只看着孩子惶惶不安的模样,还是决定给他找点事做。 手里有活,心里也能踏实些。 二狗子眼睛猛的睁大,声音轻颤颤:“阿奶放心,我一定听话,好好干活。” 正这时,大毛妮和二毛妮抬着满满一盆清洗干净的衣裳回来,看见散着头发的二狗子,笑着同他打招呼。 大毛妮温柔笑道:“娘,二狗子换下的衣裳搁哪里了,一会儿我拿去河边洗了。” 二狗子脸色爆红,他的衣裳又脏又臭,哪能让主家的姐姐们下手洗。 他忙窘迫摆手,嘴里磕磕巴巴说他自个洗。 二狗子脱下的衣裳补丁摞着补丁,脏污的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梁青娥原想说衣裳不要了,留着当补丁补晒毯用。 转念一想,又怕是二狗子亲娘梅氏活着时给孩子做的针线,遂点头道:“你自个洗也成,晒干了收起来,回头让你大伯娘拿旧衣裳改两身给你穿。” 二狗子听见,忙说之前四壮送他的衣裳,他藏在了后山石洞里,等他去后山拿回来,就有衣裳换洗了。 梁青娥温和笑道:“那衣裳也是你大伯娘给准备的,那几件都是长衫长裤,眼看着天热了,该做两身短打穿,凉快。” 二狗子见陈秋莲面上没有不悦之色,忙又千恩万谢地去谢她。 第277章 改名换姓 到吃午饭时,林飞鹰和林老虎从地里回来,路上碰见村人们,也晓得老娘买下卢家的孩子回来。 同住一个村,他们对卢家的事也有所耳闻,知道这是个可怜孩子,也没啥旁的想法。 私下里,他们猜测老娘起意买二狗子,只怕是想到自己小时候被卖,才伸出手拉一把这个可怜的孩子。 院门吱呀一声响,二狗子听见,忙抬头去看。 见是林阿奶的两个儿子下地回来,忙小跑上前,就要去接背篓。 林老虎和林飞鹰打量二狗子两眼,见是个勤快又有眼色的孩子,都有些宽慰。 林老虎见他实在瘦弱,便笑着道:“这背篓里的草压的瓷实,你拿不动,去玩吧。” 林飞鹰更敏锐些,见孩子模样有些慌张,遂开口道:“我这篓子里的草嫩些,一会儿吃完饭把草剁了,扔到鸡圈里喂鸡。” “哎,林三叔,我知道了。” 二狗子复又高兴起来,明亮的大眼睛弯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瞧着十分讨喜。 家里添了个人,怎么都算是喜事,午饭在梁青娥的交代下,陈秋莲做的十分扎实。 纯白面擀的面条,配上香喷喷的鸡蛋卤子,一人一碗面,个个吃的头也不抬。 秦兰花见四壮几个小的,亲热的围着二狗子,心下顿时有些不悦。 在她看来,二狗子是自家花银子买来的,那林家上下,就是这小崽子名正言顺的主家。 主家的孩子们,按规矩讲,那就是少爷小姐,哪能和个下人奴才厮玩在一起。 未免这小崽子以后逆了上下尊卑,有些规矩,就得趁早立起来,也省得这小子日后蹬鼻子上脸,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秦兰花心里盘算着,眼睛偷偷瞥向婆婆。 见婆婆对二狗子满脸和气,心里就是一梗,明白要是直接提给二狗子立规矩,肯定会被这老婆子驳回。 但她实在不愿轻易罢休,心里琢磨了片刻,就有了主意。 主意打定,秦兰花脸上迅速堆起笑容,看向梁青娥。 语气诚恳:“娘,二狗子既端了咱家的碗,也入了咱家的门,这名姓是不是也该跟着改一改,总不能还顶着卢家的姓,吃咱们林家的饭,你老说是不。”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软刀子一样割绳,滴水更能穿石,她就不信,她驯服不了这小子。 说着,她瞟一眼神色惊惶的二狗子,嘴角的笑更深几分。 梁青娥夹面条的手顿了顿,目光扫向秦兰花。 冷冷道:“吃饭的时候瞎嚷嚷啥,二狗子这名字叫了恁多年,在村里都叫响亮了,好好的名字,改他作甚。” 乐宝听了,也出声反对:“三婶,二狗子哥哥名字叫得好好的,干嘛要改名字。” 虽然二狗子哥哥的名字是不大好听,但名字嘛,好不好听在其次,其中的寓意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她叫乐宝,阿奶说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是爹娘阿奶的宝贝,希望她一生快乐无忧。 要是有人突然说要给她改名字,她也不乐意。 那二狗子哥哥的名字,有啥寓意呢。 乐宝思维发散开,就开始问二狗子,他的名字有啥寓意。 秦兰花瞅着打岔的乐宝,脸上满是不悦。 她深吸口气,忍着火气解释道:“乐宝,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改名字也是为二狗子好,一旦他改了姓,换了名,往后就是咱林家的人了,在村里也能挺直腰杆,别人欺负他,家里也能帮他出头。” 乐宝看向二狗子,问道:“二狗子哥哥,你想改名字吗,要是不想改,也没关系。” 四壮在一旁,悄悄看一眼老娘,偷偷嗯嗯附和。 秦兰花不依不饶:“娘骂我,我也要说,都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万一这小崽子和卢元旺那两口子藕断丝连,偷偷把咱家的东西搬到卢家怎么办,这改了名姓,才能彻底断了和卢家的牵扯。” “啪”,梁青娥将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斥道:“先吃饭,不过一个名字,改不改有啥打紧的,你再多嘴,就给我回屋吃饭。” 秦兰花当着一众人被骂,满心委屈。 她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三婶,二狗子哥哥才不会偷家里东西,你别拿没影儿的事冤枉他。” 乐宝站在二狗子身旁,忍不住鼓着小脸反驳。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这事儿轮不到你插嘴。” 秦兰花瞪一眼乐宝,扭头继续鼓动梁青娥:“娘,这名字早改早省心,虽然我有私心,但也是为了二狗子好,他改了名字,卢元旺要是敢上门纠缠二狗子,咱们就能大扫帚把他打出去…… 就算不说这个,单说咱们一家姓林的,就混了他一个姓卢的,喊着也不亲近。” 梁青娥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婆娘就是借着改名字的由头,想拿捏这孩子。 但不得不承认,秦兰花提到关于卢家的那番话,还是打动了梁青娥。 卢家那俩公婆今时今日能借着装病卖孩子,来日未必不会打着别的幌子继续纠缠孩子。 虽她有卖身契在手,但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不是。 只是,二狗子愿意改名字吗。 她幼时被卖,名字从梁小丫,变成了梁青娥,姓虽在,名儿却换了。 老实说,她被主家夫人赐名的时候,虽难过,更多的还是开心。 难过的是家人给她取的名字,再也没有了。 开心的是,她得到了夫人的认可,只要做好差事,将来便不会被随意发卖出去。 梁青娥看着紧张不已的二狗子,温声道:“孩子,改名姓不是小事,二狗子就挺好听的,咱们这地界人都讲究贱命好养活,你阿爷阿奶随着你大哥,给你取的二狗子这名字,也是他们希望你长命百岁的意思。” 二狗子低着头,心里既感动于林阿奶对自个的维护,又对引起这场冲突的自己,无比自责。 他放下碗,走到梁青娥身前,“扑通”一声跪下,邦邦邦磕了三个头。 梁青娥眉头微皱,以眼神示意秦兰花闭嘴,这才俯身,将二狗子扶起来。 “莫要动不动就下跪,需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三婶就是嘴欠,不用在意她的话。” 二狗子抿出一抹笑,眼眶微微泛红:“阿奶,三婶说得对,我既进了林家的门,就该做林家的人,求阿奶替我把名字改了,往后我定做牛做马,报答阿奶对我的恩情。” 秦兰花见状,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正欲开口附和,四壮却冲上前一把拉住二狗子。 “二狗子,你不用改名字,咱们几个名字都叫壮,意思是壮硕如牛,单从名字看,咱们就像一家子兄弟。” 第278章 一个贱籍,名儿取的,比主家男娃都气派 二狗子感激看一眼四壮,眼神更加清明:“阿奶,我不委屈,他们轻飘飘就把我卖了,可见我对他们来说,一点儿也不要紧,我这个人都想舍就舍,名字就更不值一提。” 他目光环视一圈,四壮和乐宝神色中满是担忧,五壮和六壮、两个姐姐们,还有伯娘、大伯和三叔,同样都和善看着他。 这是自他亲娘去后,他再未感受到的温暖和善意。 他的目光变得坚毅:“阿奶,我要改名字,就像三婶说的,我希望和你们能成为一家人。” 林飞鹰和林老虎对视一眼,林飞鹰走上前,拍了拍他的的肩膀。 笑道:“好小子,是个有骨气的,你要记住,咱们林家人,不兴自轻自贱,既他们先不要咱,咱们往后也再不搭理他们。” 秦兰花嘴角扬起,得意道:“既如此,那往后就叫旺财吧,林旺财,这名字多好,兴家旺财。” 梁青娥瞪她一眼,虽她不喜卢元旺,但这名儿明显冲撞了他亲爹。 这小子往后可还要在村子里生活呢,取了这名字,就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好名儿多的很,何必起这名字让人说嘴。 梁青娥沉思片刻,缓声道:“就叫林辉,光辉的辉,你听着可还喜欢。” 辉字象征着光明和希望,这孩子这几年过的太苦,她希望他以后的日子,能明亮向上,充满希望。 林辉…林辉…二狗子默默念了两遍,再次跪下,给梁青娥磕了一个头。 “谢谢阿奶,往后,我就是林家的林辉了。” 这名字他很喜欢,念起来朗朗上口,听着就很有内涵。 陈秋莲笑着喊一声小辉,把碗又塞进二狗子…不,塞到林辉手里,温柔道:“快先吃饭,面都要坨了。” 面有些凉了,还有些坨,饶是如此,林辉也吃得香甜满足无比。 有了这个名字,往后他和四壮,和林阿奶,就是一家人了。 秦兰花端着碗,林辉这个名字在她舌尖转过两圈,她心里顿时又不满起来。 只觉这老婆子果然拎不清,一个买来的贱籍,这名字起的,竟比家里的几个男娃还要气派。 外人听着,还以为这啥林辉才是主子少爷,家里这几个正经男丁,是他的小厮跟班呐。 秦兰花刚要张嘴,梁青娥就把碗往桌上一放,陶碗和木桌碰撞间,发出沉闷声响。 她见婆婆神情郑重,生怕触了这老婆子霉头,只得不情愿把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梁青娥把二狗子、也就是如今的林辉,招手叫到跟前。 她瞧着有些拘谨羞窘的林辉,冲他安抚一笑,接着,目光看向众人。 朗声道:“既二狗子姓了林,那往后就是自家兄弟子侄,咱们庄户人家,没得讲那些规矩惹人笑话,只当家里添了一口人,往后和睦相处吧。” 她喊一声大儿媳,继续道:“老大家的,以后小辉你多操心照看着点。” 陈秋莲慈爱看林辉一眼,含笑点头应下。 林辉有九岁了,农家九岁的娃儿,已经能当半个大人使了。 除了吃喝穿,日常需要她亲自照看的地方,其实并不多。 而吃喝,就更简单了,家里多一个人,也就多添半瓢水的事儿。 穿的话,就是洗洗缝缝补补,打从老二两口子留码头照管食铺生意后。 这几年,大壮二壮这俩小子的衣食吃穿,就都由她接手负责。 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现在不过又多一个娃儿,且二狗子…不,是林辉,这孩子看着就是个省事的。 婆婆说是交由她照看,其实也就是让她带着这个孩子,让他尽快融入家里罢了。 陈秋莲起身收拾碗筷,见林辉想要上手干活,她看婆婆一眼,见婆婆没有阻止,便温和让他去把院子扫了。 林辉拿着扫帚,熟练扫着院子,他还怕灰尘乱飞,扫地之前还洒了水。 梁青娥见他干活细心又仔细,随口交代他扫完地和乐宝几个去橘林拔草后,人就回了房。 关上房门,她把怀里揣着的卖身契书拿了出来。 坐在窗棂下,她仔仔细细又看一遍契书,叹口气,把契书小心藏了起来。 傍晚时分,大壮二壮三壮放学归家,仨孩子刚走到村口,就有贫嘴的村民玩笑打趣。 “你们阿奶今儿买了个男娃回家,要给你们当书童呐。” “啥书童,莫要胡说,二狗子一个字都不认识,哪里能当书童。” “识不识字有啥要紧,往后大壮三个去县城赶考,能背得动书箱就成。” “………” 大壮三个听得一头雾水,彼此对视一眼,俱一脸疑惑忙往家里赶去。 阿奶今儿往家里买了人,听那意思,还是村里的二狗子。 卢家的二狗子,他们虽不熟识,但都听过见过。 听说在后娘手下讨生活,日子过得甚是不好。 不过,阿奶怎地起意把他买回家。 仨小子满肚子疑惑快步往家赶,还没走到院门口,隐隐约约,就听到一阵童稚的诵书声。 大壮凝神一听,眉头略略舒展开:“是乐宝在背孔圣人的学而篇的第一篇第一段……” 话音未落,一道有些陌生的、带着些沙哑的童声,跟着响起。 同样诵的是学而篇第一篇第一段,不同于乐宝背的流畅,这道声音有些磕磕绊绊。 三人对视一眼,对这道声音的主人,心里都有了定论。 大壮二壮三壮没有进院门,而是寻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继续往前走…… 刚转过黄泥院墙角…… 就见不远处的橘林旁,两只大白鹅嘎嘎叫着,在互相追逐打闹。 而在大白鹅后面,橘林里,乐宝和四壮五壮六壮,俱背对这边,一个个在蹲身拔草。 手里干活的同时,嘴巴也没闲着,正逐字逐句,教一个身影陌生的男童认真背诵。 三人没有继续上前,而是背着书包,直接回了家。 吃晚饭时,大壮二壮三壮和林辉碰面,梁青娥便又同仨孙子们,认真介绍了一回林辉。 还特意强调,林辉是自家人,希望他们以后能和睦相处。 大壮二壮三壮听见二狗子改了名,更和他们同姓,一时看着林辉的目光,也熟络不少。 大壮身为哥哥,率先站出来表态,他笑着同林辉打招呼,态度友善。 “我方才听伯娘喊你小辉,我长你几岁,就也喊你小辉吧,你既姓林,往后咱们就是兄弟,村里要是有人欺负你,可不要忍着,回来告诉我,当大哥的给你找回场子。” 林辉有些受宠若惊,忙喊一声大哥,又感动同大壮道谢。 三壮和林辉同年,二人又序了大小,三壮生在九月份,而林辉生在十一月份,三壮便拍着胸脯,豪气非常,说以后会罩着小辉这个弟弟。 梁青娥见几个小子处的颇好,看着秦兰花的目光,不由带着认可和赞赏。 不管这娘们的初衷是啥,这改名换姓的主意倒还真不赖。 这不,林辉这小子还算顺利融入几个孙儿里。 第279章 重新分配活计 晚饭时分,陈秋莲在灶台前忙活,锅铲碰撞声中,饭菜香气弥漫整个屋子。 一家人围坐吃完后,刷锅洗碗的活计,就落到了秦兰花头上。 与此同时,梁青娥转身回房,翻箱倒柜开始找被褥。 家中新添了一口人,得给孩子安排妥当。 陈秋莲也回到自己房里,着手翻找他们夫妻俩的旧衣裳。 家里其他孩子还好,去年的衣服勉强还能再穿一阵,可林辉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至少得改出几件好让他替换。 林老虎和林飞鹰碗筷一放,就往老宅去看望林老爷子和老杨氏。 大毛妮和二毛妮帮着把碗筷收拾进灶房,提起一篮子青草,就去后院喂鸡喂鹅。 都说马无夜草不肥,鸡鹅也一样,多吃才能快快下蛋,才能多多下蛋。 大壮一头扎进西厢房,全力开始抄书。 二壮忙着点火把,等活计收拾妥当后,他就要开始教诵背识字。 三壮和四壮则抱着青草去喂大黄。 五壮、六壮和乐宝则忙忙活活往灶房前摆板凳。 林辉手拿着抹布,仔细擦拭着吃饭用的两张桌子。 桌子擦好刚搬到屋檐下,手才碰到扫帚,就听灶房里,传来秦兰花不耐烦的吆喝。 “二狗子,你在院子里瞎磨蹭啥,真当自己是大爷啊,还不赶紧过来洗碗。” “啪嗒”一声,扫帚从林辉手里滑落。 “连个扫帚都拿不稳,毛手毛脚的能做啥。” 秦兰花叉着腰,气汹汹从灶房里冲出来,脸上怒气蒸腾,仿佛挂着一层霜。 林辉顾不得擦额头冒出的冷汗,手忙脚乱就去捡扫帚。 “三婶,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那声音,太像我后娘了……” “噗嗤。” 二毛妮刚从夹道转出来,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秦兰花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被这死丫头嘲笑不说,还被林辉比作他那恶后娘。 她心头的火再压不住,“噌”的一下,蹿上脑门,烧的她眼睛都红了。 “好你个小兔崽子,端着我家的碗,不念我的好不说,还敢这么编排我。” 秦兰花几步上前,手指一下戳到林辉的脑门上。 大毛妮见状,赶紧挡在林辉身前:“三婶,别生气,林辉他年纪小,说话没分寸。” 转头又对林辉说:“快把咱们吃饭的地儿先扫了,橘树那边先别管。” “哎,知道了,大姐。”林辉如获大赦,赶紧开始扫地。 “赶紧扫,扫完了,把锅里泡的碗筷都洗了,再拿泔水拌点糠皮草粉,把猪喂了。” “哎,知道了三婶。”林辉赶忙应下,加快了扫地的速度。 大毛妮见乐宝小脸气的鼓鼓,冲她使了个眼色,小声说:“三婶难缠的很,咱们说话她可不会听,等阿奶忙完出来说她。” 话音刚落,主屋窗棂透出的橘黄灯光突然熄灭。 “吱呀”一声,梁青娥抱着两条被褥走了出来。 “三壮,把褥子抱你们屋里,一条铺,一条盖,给小辉使。” 三壮忙跑上前,抱起被褥往西厢房跑去。 她眼睛扫过正要回房的秦兰花,目光瞬间沉了下来。 “晚饭你大嫂做的,锅灶你都收拾好了。” 秦兰花脚步猛地一顿,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 一指正在扫地的林辉,理直气壮道:“娘买二狗子回来,不就是用来干活的,刷锅洗碗这点活儿多轻松,交给他做,那是便宜他了。” 林辉突然被点名,忙不迭点头:“对对,阿奶搁我身上花恁多银钱,我不能白吃白喝,刷锅洗碗一点都不累,我吃的这么好,更得多干活儿。” 说完,他手中的扫帚,扫的更快了。 看着秦兰花愈发得意的神色,梁青娥的脸色阴沉如铁。 她当初买下林辉,是想拉这孩子一把,可不是让他到家里来,被这婆娘肆意压榨、欺负的。 想当年,她不过是县令府里最末等的烧火丫头,当家夫人对她们这样的小丫头们,却也能做到体恤怜下。 堂堂县令府邸,主家上下都能将宽慈仁厚奉为准则。 反观自家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家,不说随便发恻隐之心,但也绝不能随意欺辱蔑视一个孤苦孩子 火把引燃,二壮将之插在灶房的外墙壁上。 火光煌煌,映照的小院一片明亮。 林辉扫完地,扫帚一放,就要往灶房去刷洗锅灶。 “慢着。” 梁青娥随手拉过一个竹凳,坐下来,眼睛盯着秦兰花,直把秦兰花看的浑身不自在,眼神躲开。 方才缓缓道:“如今家里添了小辉,一些家事活计,也得重新安排。” 听说要重新安排活计,二壮忙冲西厢房喊大壮出来。 乐宝和五壮也忙去喊陈秋莲。 片刻后,大壮和陈秋莲走了出来。 梁青娥目光扫过一众人,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大壮二壮三壮多是在学堂读书,家事活计这些,就不算他们了。” 三个小子忙说天日渐长,他们从学堂回来后,也能做一些如捡柴禾,打猪草之类的活计。 梁青娥见孩子们懂事,心中一阵欣慰,脸上紧绷的神色,也缓和许多。 她看着蹿高不少的大壮,慈和道:“你明年开春就要去参加县试,该把精力放在学业上,家事活计这些,闲时做些也行,权当放松了,可千万别本末倒置了。” 大壮郑重点头:“阿奶放心,我会专心学业的。” 梁青娥继续道:“一日三餐这些,老大家的,还有老三家的,你们俩一替一天轮流做。” “老大家的还要照看大壮二壮的洗刷缝补,家里喂猪的活计,就由老三家的负责。” “刷锅洗碗的活儿,就由大毛妮二毛妮负责…” “鸡圈里大半的鸡都是你们俩的,公中那七八只鸡,你俩也一并喂了…” “小辉和四壮五壮六壮还有乐宝,平常就扯着青草回来,别让家里的牲畜们断了口粮…” “另外,你们几个每日里,需捡两篓子柴禾回来。” “………” 梁青娥把活计一条条交代下去,觉得没啥疏漏的。 方道:“行吧,先就这样,等收麦子时,再重新调整。” 秦兰花知道逃不掉刷洗锅灶,狠瞪了林辉一眼,气哼哼去灶房开始忙活。 林辉的眼睛一直认真的看着梁青娥,直到二壮从房里拿出一张纸,他手上又被四壮塞了个沙盘,最后又被乐宝拉着坐下,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阿奶咋不给他分活儿啊。 不,不对,林阿奶给他分活儿了,让他和四壮五壮六壮和乐宝,一起打猪草,捡拾柴禾。 可这能算活儿吗,而且,他竟和主家的孩子们,干一样的活儿。 第280章 大陈氏约买耕牛 “咱们家今天添了一口人,小辉之前没接触过诵背文章这些,咱们等等他,也复习一下以前学的学问,今天就学论语学而篇的第一篇第一段……” 二壮的话,拉回林辉的思绪,他忙坐的端正笔直,随着二壮一句一句,开始认真背诵。 慢慢的,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二壮对论语的解说中。 直到在沙盘上,他歪歪扭扭划出第一个字…… 看着亲手划出的那个字,他只觉心口发酸,发烫。 等他睡到暖和柔软的被褥里,耳边听着二壮三壮四壮的笑闹声,他还觉得很不真实。 今天早上,他还被后娘和亲爹打骂,亲爹更是领了人牙子回来,要把他卖出去。 到了晌午,他吃上了白面条,到了晚上,他还吃上了鸡蛋羹。 现在更是读了书,认了字,知道自个的名字怎么写。 这一切,可真像是一场梦。 若是梦,他宁愿永远都不要醒来。 林辉拥着蓬松松的干净被子,嘴角带着笑,沉沉睡去。 翌日,天刚蒙蒙亮,林辉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大壮昨晚抄书到很晚,他怕扰了他好眠,便轻手轻脚穿好衣服,起身慢慢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刚踏入院中,就见灶房里有火光透出,还有十分诱人的饭香味,在鼻尖萦绕。 他走近灶房,就见陈秋莲正站在灶台后,锅上一把,灶下一把,忙的不停歇。 “大伯娘。” 林辉快步走进灶房,坐在灶膛前添柴禾。 陈秋莲摊着鸡蛋饼,温柔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醒了,就起来了。” 鸡蛋饼的香味扑鼻而来,林辉低着头往灶膛里添柴,生怕口水忍不住流出来。 “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 陈秋莲从灶台上的盘子里拿出一块鸡蛋饼,就要往林辉手里塞。 林辉连忙闪开:“我不饿,这么金贵的东西,留给大壮哥他们吃,他们读书辛苦,得多补补。” “给你就拿着,伯娘摊得多,够他们吃,别啰嗦,锅里要焦糊了。” 陈秋莲强硬把鸡蛋饼塞到他手里,抄起锅铲,就往锅里给煎饼翻面。 林辉捧着鸡蛋饼,手足无措,趁陈秋莲不注意,又把饼放回盘子里:“伯娘,我真不饿。” “你这孩子,跟伯娘客气什么。”陈秋莲看着放回盘子的鸡蛋饼,一脸无奈。 不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大壮、二壮、三壮走了出来。 三人洗漱时,陈秋莲做好了早饭。 林辉见不用他烧火了,从屋檐下拿了个背篓,说去扯猪草,打开院门就跑了出去。 天色渐亮,上地干活的村人们拿着农具,三三两两往地里走去。 林辉避开人群,越过橘林,朝山脚走去。 山脚草木茂盛,没多久,他就扯了满满一背篓青草,把青草压实后,他背着背篓快步就回了家。 “小辉哥哥,你真勤快,都扯这么多草了。”乐宝坐在屋檐下,梁青娥正拿着梳子和发带给她绑辫子。 “阿奶,乐宝妹妹。” 林辉忙打招呼,卸下背篓,问陈秋莲要了剁鸡草的木板和破刀。 “邦邦邦”开始剁起草来。 “一大清早的,真是不消停。” 秦兰花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是林辉在剁草,张嘴就要骂人。 “你个懒婆娘,自己懒就算了,还好意思嫌孩子勤快,要是都像你这样,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秦兰花:“……” 今天又没轮到她做饭,睡会儿懒觉怎么了,且太阳都还没出来,她起得一点都不晚。 林辉对秦兰花的态度丝毫不在意。 林阿奶花那么多银钱把他买回来,家人肯定会不满,林三婶对他有意见很正常。 且林三婶只是嘴上骂骂,既没断他吃喝,也没动手打过他。 说不定林三婶就是人口中的刀子嘴豆腐心呢。 这么想着,林辉抬起头,冲秦兰花笑了笑。 秦兰花更怒了,只觉得这小崽子仗着有老婆子给他撑腰,竟敢堂而皇之的挑衅她。 她狠瞪林辉一眼,冲刚出屋子的四壮吼道:“都啥时辰了,还睡睡睡,睡的一身懒筋不招人待见,还不快打盆水来,给老娘洗漱。” 四壮应一声,忙去拿盆舀水。 看着劈头盖脸挨一顿骂的四壮,林辉心有余悸,又满是庆幸。 比起无端挨骂的四壮,自己扰了林三婶好眠,她也只是抱怨一下自己,委实算好脾气了。 正乱想间,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他婶子,待会儿吃完饭,你和老虎陪着一道,咱们去牛行看看。” 大陈氏说着话,人就踏进了院门。 梁青娥忙迎上去,满口子应下。 眼睛扫到好奇看过来的林辉,她心里就是一动。 听说这孩子的大哥在镇上木匠那里当学徒,要么把这小子也带上,正好去看看他大哥。 也省的卢家那俩公婆,将来在大狗子面前颠倒黑白。 大陈氏一眼也瞅见了林辉,不禁笑道:“昨儿我回娘家去了,回来就听家里媳妇们说你买了二狗子,要么说人靠衣装呢,还有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看,才来你家里一夜,孩子就大变样了。” 说罢,她冲林辉道:“好孩子,搁你二阿奶家里,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你二阿奶最好不过,你勤快着些,你二阿奶亏不了你……” 林辉深有同感,林阿奶确实非常非常非常好,他肯定好好干活,等将来长大,一定好好孝敬二阿奶。 当面被人夸,梁青娥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一声,道:“行了,赶紧家去吃饭吧,吃完饭,咱们就往牛行去,这离收麦子也不过二十来天,耕牛可是好卖的很。” 大陈氏就怕去晚了挑不到好耕牛,闻言风风火火就回了。 临走还不忘吆喝陈秋莲快些做饭,吃完好赶紧走。 第281章 村口八卦 陈秋莲手脚麻利,很快就把早饭做好。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饭毕,林老虎和林飞鹰同老娘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去地里忙活。 梁青娥赶忙叫住林老虎,让他留下,说一会儿得陪着大陈氏去牛行买牛。 林老虎听了,二话不说就去套牛车。 秦兰花磨磨蹭蹭收拾着碗筷,眼睛不时瞟一眼摞碗碟的林辉,又瞅瞅扭身回房换衣裳的婆婆。 心里盼着这老婆子赶紧出门,只要她一走,这堆碗碟就有人接手刷洗了。 大毛妮和二毛妮恰好抱着半盆子脏衣裳出来,瞧见三婶面色不善瞅着林辉。 俩姑娘对视一眼,二毛妮冲姐姐点点头。 上前一步喊道:“小辉,带上背篓,跟我们去河边扯草,河沿边的草青嫩,大黄爱吃。” 林辉一听大黄爱吃河边的嫩草,赶紧把碗筷放到灶房,跑去拿背篓。 乐宝和四壮听见,也忙去找自己的小背篓。 六壮手里握着弹弓,纠结几息,就要去鸡圈赶鹅,说他去橘林扯草,顺带照看大鹅们。 五壮听见,握着烧火棍也忙忙跟去后院赶大鹅。 他也不想去河边,早饭吃过,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有一些妇人们,常带了衣裳去捣洗。 有些人嘴碎的很,不单要打趣小孩子,有的还会拐弯抹角打听自家的事儿。 “小辉哥哥,咱们快些去,说不定还能在河沿边找到几窝薄荷呢,这玩意凉拌好吃的很,咱们要是找到了,中午让我娘做个凉拌菜。” 乐宝背着小背篓,圆润润的小脸笑的清甜,蹦跳着,就要往院门外冲。 “等等,小辉留下,我有话说。” 梁青娥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见这一群孩子咋呼呼就要往外冲,忙喊道。 “阿奶。”林辉背着背篓,小跑着到梁青娥面前,仰头恭顺等吩咐。 梁青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是啥大事儿,咱们要和你大阿奶去牛行看牛,你要不是跟着一道去,要是时间来得及,咱们就去木匠那里,看看你大哥。” 看他大哥! 林辉瞪圆了眼睛。 他上次见到他大哥,还是过年的时候。 他忙不迭点头,想到大哥,眼眶瞬间有些发红。 乐宝和四壮听林辉要去镇上,忙也跑到梁青娥跟前。 “阿奶,我们也想一起去。” “那就一起去。” 梁青娥说完,便喊仨孩子上牛车。 一扭头见五壮和六壮赶着大鹅从夹道走出来,便又问二人:“你俩要去镇上吗。” “我不去。” 六壮忙摇头,赶着大白鹅,就往橘林跑去。 镇上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东西,哪有打鸟雀好玩。 五壮也忙摇头,握着烧火棍,追着六壮也跑了出门。 这两三日,他都没好好练过字,再荒废下去,就生疏了。 仨孩子刚爬上牛车,大陈氏和林远山就走了过来。 家里买牛是大事,林远山不放心,便跟着一道去。 牛车晃悠悠往镇上去,经过村口时,扯闲篇的村人们瞧见一行人过来。 忙止住嘴里的话,纷纷围了上来。 这还是自打林辉被卖后,村里人第一次在林家人中,瞅见这孩子。 只见他坐在牛车上,穿着干净的衣裳,头发也打理的清爽,手脸也干净,再不是以往那脏污邋遢的模样。 村民们着意打量一番后,再开口,俱是感慨夸赞。 “哎呀,二狗子这手脸洗干净,别说,瞧着还挺俊俏。” “梅娘生的就颇好,桃花面配柳叶眉,细挑挑的身段,这养下的娃儿肯定差不了。” “说来,还是二婶子会调理人,瞧瞧这车上三个娃儿,瞅着比年画里的福娃娃还讨喜。” 众人夸完,赵时运婆娘方冲林辉叮嘱道:“好好跟着你林阿奶过日子,你那丧良心的亲爹后娘要是来找你,你可千万莫要搭理。” 说完,她冲周围人摊了摊手,皱眉道:“昨儿晚上留根他娘又闹肚子疼,大半夜敲我家门找啥伏龙肝,我家灶台还好好用着呢,上哪给他弄伏龙肝…… 前儿闹头疼,卖了二狗子,这会儿又闹肚子疼,不知道又想出啥幺蛾子。” 林辉听到要出幺蛾子,心头就是一颤。 自己已经不是卢家人,这俩人再闹幺蛾子,也同自己不相干。 可他大哥,还在卢家。 牛车驶出村子,乐宝好奇道:“阿奶,我方才听他们说啥伏龙肝,那是啥,听着就很金贵,赵伯娘家里咋会有这个。” 梁青娥和大陈氏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不止你赵伯娘家里有伏龙肝,咱家也有呢。” 大陈氏也笑着道:“大阿奶家里也有,应该说,村里人有一户算一户,家家都有这玩意儿。” 乐宝更好奇了:“竟家家都有,阿奶,快告诉我,这到底是啥。” 四壮和林辉也一脸懵逼,他们俩,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东西。 仨孩子快速把家里最寻常的东西都过一遍,又都一一否掉了。 毕竟,他们可没听说如镰刀、钉耙、擀面杖、筷子、桌椅板凳这些,能治肚子疼。 “是灶膛里的灶心土。”梁青娥听仨孩子越猜越离谱,忙开口给三人解惑。 “啊,竟是灶膛里的土。” 仨孩子一脸恍然,难怪他们想不到。 这东西太不起眼了,就算是灶膛底下的柴火灰,还会每隔一段都要清理出来。 这玩意在灶膛里面,就算扒灶台,恐怕也不会留意到它。 想到这东西竟能治肚子疼,仨孩子俱一脸惊奇。 “这东西算是一味药,能治便血,也能止血、止吐、止泻,不过得是烧了好多年份的灶心土,才能称作伏龙肝,才有这些效用。” 仨孩子点头如捣蒜,乐宝更是决定,等回家后,一定好好瞅瞅这灶心土,与旁的土,到底有啥不一样。 牛车行驶在黄泥道上,车身随着路面的平整度,颠簸摇晃。 人坐在车上,也跟着摇摇晃晃。 阳光洒在身上,微微有些晒人,两旁的麦田随着牛车的行进,慢慢往后退。 这是林辉第一次坐牛车,瞧着庄稼田地,感受着落在身上的风和日光,这是和平常走路时,体会到的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只觉新鲜又有趣。 牛车很快到了镇上,越过草市,一行人径直往牛行奔去。 未免孩子们走散,梁青娥叮嘱他们就待在车子上,莫要乱跑乱逛。 第282章 老婆子是大狗子的表姨姥 为免孩子们走散,梁青娥叮嘱他们就待在车子上,莫要乱跑乱逛。 许是麦收将近,牛行里竟拴卖七八头牛。 看牛的买家们,和卖牛的卖家们,砍价声,和吆喝声,以及哞哞哞的牛叫声,交织在一起,整个牛行,热闹非凡。 牛贩子们扯着嗓子叫卖,展示着自家耕牛的健壮与温驯。 林老虎负责看着孩子们,梁青娥随着大陈氏和林远山,一行人穿梭在一个个耕牛中。 林远山行事极为谨慎,征得牛贩子的同意后,便一头一头耕牛,仔仔细细查看起来。 他先是掰开牛嘴,查看牙口,接着又观察牛的毛色,最后蹲下身子,反复检查牛的四肢和四蹄。 大陈氏见状,也赶忙弯腰凑上前。 林远山掰开牛嘴,她就跟着瞧牛的牙口。 林远山伸手摸牛腿、探牛脊骨,她也有样学样,伸手按按牛腿、拍拍牛背,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兴奋。 一圈查看下来,林远山相中了一头毛色油亮、体型健硕的大黄牛。 他又就着牛的胃口、日常习性,以及耕地劳作的耐受度,同牛贩子细细询问了一番,这才开口询价。 一旁的梁青娥看着这一幕幕,不禁心生惭愧。 对比林远山买牛时的细致,自家当初买牛,实在是太过草率了 。 好在大黄温驯结实,自己当初没看走眼。 她回头看一眼牛行入口处的大黄,大黄正卧在地上,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往牛行里张望。 瞧见梁青娥含笑看它,顿时来了精神,腿一撑站了起来,冲梁青娥哞哞哞叫唤。 牛贩子要价八两银子,一番讨价还价,林远山作势要走后,最后耕牛以七两三钱银子成交。 这牛只有三岁半,七两三钱这个价,算是在林远山的心理价位上。 见牛贩子再不松口,他便拿出钱袋,两人往牛行管事那里走去。 把买牛钱给牛贩子,又拿二十个大钱递与管事。 管事提笔蘸墨,问清楚林远山家住何处,开始在纸上写划起来。 最后,管事盖上印章,又让买卖的双方按上鲜红指印。 属于这头耕牛的归属权,就归林远山所有了。 牵着耕牛走出牛行,大陈氏笑的见牙不见眼。 “哎,你家这头牛叫大黄,我家这头牛小些,就叫二黄吧。” 大陈氏拍拍二黄的脊背,又笑着夸赞:“二黄这毛可真顺滑。 梁青娥望着乐不可支的大陈氏,又瞅瞅新鲜出炉的二黄,不由抽了抽嘴角。 这名字取的,可真够敷衍的。 不过,大黄二黄这名字,听起来就像兄弟俩,倒也不错。 啊,也不对,自家大黄是母牛,二黄是公牛,不能说是兄弟,该说姐弟才是。 耕牛买好了,大陈氏就要回家。 听到大陈氏说回去,林辉一个激灵,立马坐直身子,目光炯炯看着梁青娥。 “老虎他娘,你不去瞅瞅喜心和外孙女吗。” “今儿有旁的事,就不去了。”梁青娥摇摇头,继续道:“我还有些事儿要办,要么你们先回去。” 大陈氏有些犹豫,他们一块来的,也该一块儿回才是。 可二黄瞧着有些疲惫蔫巴,她想赶紧带她回去,好喂些水,再喂些青草。 梁青娥笑劝道:“咱们又不是小孩子,非得同进同出,你们先回,家里还有橘皮橘丝吗,没有就去我家找秋莲拿,掺着大蓟草一块熬水饮下去,保管二黄精精神神胃口还好。” 闻言,大陈氏不再纠结,记下梁青娥说的话,同林远山牵着二黄,就往镇子外走去。 见两人一牛走远,梁青娥便扭头问林辉:“小辉,咱们这就去木材铺里看你大哥,你认识路吗。” “认识,我认识。” 林辉眼睛瞬间亮起来,从牛车上跳下来,三两步跑到最前面,准备带路。 他跟卢元旺来过几回木材铺,大哥待的地方,他心里记得牢牢的。 木匠家铺子比较偏僻,远离镇上热闹的街道。 几人七拐八拐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就见这小巷里,除了卖酒水的,竟还有两家卖纸马纸轿等丧事用品的店铺。 为免人多显眼,梁青娥让林老虎看着牛车,在巷子口等着。 至于乐宝和四壮,也留在车上。 安排妥当后,她牵着林辉,缓缓往巷子里行去。 还没到铺子门口,一股木屑的味道就飘了过来。 梁青娥抬眼望去,就见宽敞的院子里,两个老师傅正握着大锯,一下一下锯着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旁边,一个打着赤膊的壮年汉子,正带着个少年在刨木头。 细碎的木屑在空中肆意翻飞,林辉一眼就认出了正专注刨木头的大哥。 就在他准备叫人时,“啪”的一声,壮年汉子的巴掌重重拍在少年的背上,震得空气中的木屑,都颤了一颤。 “个王八犊子,老子说了一千遍,要按照弹好的黑线刨,你是猪脑袋啊。” 少年“扑通”一声被打倒在地,双手下意识抱头,闷咳两声后,赶忙跪地求饶,削薄的身子吓的抖如筛糠。 “大哥。”林辉见状,眼眶瞬间红了,再也顾不得许多,拔腿就往院里冲。 “住手。” 与此同时,梁青娥看到那汉子竟抬起了脚,似要往少年身上踹去。 她心猛地一揪,一个箭步冲进去,使劲拉开了两个孩子。 “这位婶子,咱们教训店里的徒工,不关你的事,还请离开。” 汉子斜睨着梁青娥,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语气冷沉。 梁青娥眯了眯眼,偏头看向地上的厚重木板。 木板上,墨色弹线清晰笔直,丝毫没有被刨去的痕迹。 很明显,这汉子是在故意找茬,拿孩子撒气。 梁青娥瞧一眼哽咽着抱在一起的兄弟俩,极力压住心里的怒意。 她缓声道:“老婆子我是大狗子的表姨姥,今儿来临仙镇有些个事,想到有个侄孙儿在你们这里当学徒,特意过来瞧瞧。 她在木材铺的身份是大狗子的表姨姥,都说一表三千里,到了姨姥这个辈分上,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了。 将来就算卢元旺知晓有人来看过大狗子,也绝猜不到是她。 想到这,她冲大狗子温和笑了笑。 地283章 夭寿啊,这竟是棺材店 河湾村就那么些人,大狗子一眼就认出,面前笑容和善瞧着自己的老妇人,正是村里的梁婆子。 他们家和梁婆子家虽是同村,然两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于情于理,都不该是面前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妇人,带着弟弟来木材铺找他。 眼前一老一少的组合分明透着不对劲,与弟弟相见的惊喜迅速褪去,大狗子略一琢磨,心不由就悬了起来。 他目光急切的在弟弟身上来回打量,只见弟弟穿着干净合身的衣裳,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脚下竟还穿着一双新崭崭的棉布鞋 。 若是亲娘还在,二狗子这一身出门的打扮倒也平常。 可如今是后娘当家,那女人几乎把他们兄弟俩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他心里当即就突突直跳,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 面前二狗子浑身的衣着装扮,比他和梁婆子凑到一处,瞧着更加不正常。 大狗子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心头一时浮起很多乱七八糟的坏念头。 倏地,他猛的想起梁婆子方才说,她是他的表姨姥…… 老实说,大狗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所谓的表姨姥,他姥姥姥爷早已经过世,亲娘下世后,因着舅母当家,和自己兄弟几乎算是断了亲…… 这些念头在脑中瞬息间而过,瞥到院里另外两个老师傅投过来的打量视线,赶忙收敛发散的思绪。 他攥着弟弟的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丝笑,顺着梁青娥方才的话。 强装亲热道:“多谢表姨姥惦记,这好几年没见,我都不大敢认您了,您老人家说来咱们临仙镇有事,是啥事。” 他此时这番神态,倒真像和梁青娥是两个许久不见,不甚熟络的远房亲戚。 老师傅们一听这老婆子真是大狗子的表姨姥,便收回视线,继续拉锯分割木头。 梁青娥看着目中惴惴的大狗子,不禁在心中感叹,这孩子真是机灵又敏锐。 “不是啥大事,这不,你表姨家的小子在学堂读书,我当姥姥的,就想着给他买一张书桌,想起你在木材铺里做徒工,就过来瞧瞧你,顺带挑挑书桌。” 她说着,眼睛就看向木板旁一脸阴沉,手拿刨子的汉子。 脸上的笑就淡下来:“谁知我刚摸到铺子门口,就听见我这侄孙儿做错了事,敢问东家,我这侄孙儿犯了何事。” 汉子被面前的老妇人问住,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一旁拉锯的两个老师傅见气氛有些僵滞,忙过来打圆场。 “老嫂子快坐下歇歇脚,不是啥大事,都说玉不琢不成器,咱们洪师傅虽严厉了些,也是为着大狗子好。” 梁青娥顺势叹口气:“老婆子我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只是这孩子命苦,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他在贵店做徒工,还望各位看在他身世堪怜的份上,能多担待一二。” “自然,这是自然。” 老师傅们含笑应承。 梁青娥见好就收,神色一转,从善如流道:“我这侄孙儿勤勉又孝顺,他亲爹望子出息,咱们身为他亲娘的娘家人,对着外甥女留下的血脉,所盼的,无非是孩子能平安长大……” 说到这儿,梁青娥作出一副失言懊恼的模样。 赶忙描补:“瞧我,说这些做什么,听着倒像我老婆子护短似的…… 先不说这个了,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我侄孙儿在东家店里做活,不知店里有没有书桌卖,要有的话,老婆子想看看款式和材质。” 她三个孙子都去了学堂读书,家里却连一张像样的书桌都没有。 大壮几个习字用的书桌,还是用土坯和木板简单搭就的。 若这家木材店有书桌卖,买上一张,也算给大狗子在东家这里结个善缘。 老师傅脸上浮现尴尬之色:“咱们铺子里,只卖棺木,旁的一概不卖。” 棺木,夭寿啊,这竟是棺材店。 梁青娥定睛一瞅,果见院子里劈开的木板又大又厚重,确实是做棺木的材料。 她心中一阵无语,既店里不卖书桌,也只能作罢。 梁青娥不再纠结,一指大狗子,同老师傅道:“老婆子好久没见到这孩子了,心里挂念的很,也想知道他弟弟在家里好不好,咱们想跟孩子说两句话,还望东家师傅能行个方便。” 老师傅摆摆手:“行吧,就一刻钟,不能耽误干活。” 林辉、也就是二狗子,一脸懵被哥哥牵着,完全不知大哥和林阿奶在打啥哑谜。 林阿奶啥时候成了他们的表姨姥,还有啥表姨,他咋从来都没听说过…… 但接到大哥递来的眼色,他便紧紧闭上嘴巴,一声都不吭。 梁青娥冲老师傅道谢后,牵着大狗子和林辉,就出了店铺门。 三人刚转出巷子口,大狗子再也忍不住,着急冲梁青娥问道:“林阿奶,辛苦你带二狗子来看我,我家里…家里是不是出啥事了。” 听到这话,林辉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极力抿出一个笑容,赶在梁青娥开口前,哽咽道:“大哥,爹和那女人把我卖了,还有,我现在也不叫二狗子了。” 啥,弟弟被卖了。 大狗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抓住弟弟的胳膊,喉咙上下滚动,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声。 弟弟,弟弟被卖了。 他没有护住弟弟,他没有做到对娘的誓言。 大狗子身子轻轻颤抖,泪水大滴大滴滚落。 “咦,这就是小辉哥的大哥吗,眼睛和小辉哥真像啊,都是水汪汪的。” 清脆的童声打破了压抑的氛围,大狗子抬头看去,就见三五米外,一个、不,两个小孩,正好奇朝这边看来。 方才他一心都在弟弟身上,这会儿仔细一看,发现周围不止有两个孩子,同村的林老虎也在。 他心思敏捷,看着林老虎和梁婆子,按照年龄,很快猜出这两个小孩的身份。 “大狗子哥哥,你怎么哭了,做木匠学徒很辛苦吗。” 大狗子看着同他说话的小女娃,知道这该就是梁婆子家里的小孙女乐宝了。 三年前他还在村子里时,就常听村人们说梁婆子十分疼爱这个小孙女,一应吃穿用度都极好的。 “大哥,木工学徒很辛苦吗。” 林辉一脸紧张,心疼地看着大哥。 大狗子不想让弟弟担心,赶忙摇头:“不辛苦,就是做些杂活,师傅们吃啥,我也跟着吃啥。” 第284章 任氏闹肚子疼 林辉眼里含着泪,显然不信。 要是真像大哥说的,师傅们吃啥他就吃啥,怎么三年下来,他还会这么消瘦,分明就是吃不饱。 他还在卢家时,从没去想过这个问题,他只在林家待几顿饭时间,顿顿吃饱喝足后,连他常年处于瘪瘪的小肚子,都会鼓起来。 若大哥真能顿顿吃饱,岂会细如麻杆,一脸菜色。 林辉不想让大哥瞧见自己的伤心,抹了抹眼角,转开话题:“大哥,我现在不在卢家了,你往后千万要多替自个打算,卢元旺,他已经不是咱们的爹了。” 说到这,他感激看一眼梁青娥,继续道:“大哥,多亏林阿奶救了我,不然我这会儿也不知被人牙子卖去了哪儿。” 果然是梁婆子救了自个的弟弟,心里的猜测成真,大狗子再顾不得,“扑通”一声跪在梁青娥脚边。 梁青娥吓一跳,连忙去拉他。 大狗子躲开,急切说道:“多谢林阿奶救下我弟弟,还把他送了过来,只是二狗子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事,还望阿奶帮着遮掩一二,大恩大德,小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 听他这么说,再结合林辉方才的话,梁青娥就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 “好孩子,快起来,老婆子不用帮着遮掩,因为买下你弟弟的人家,就是老婆子我。” 啥,买下弟弟的人家,竟是林家阿奶。 “是啊,大哥,你先起来再说。” 林辉连拉带拽,把大哥拉起来,然后将自己如何被卖,又如何被梁青娥拦截买下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你是说,后娘装病,要把你卖了,还是爹亲自找的人牙子来家里。” 林辉小脸紧绷:“嗯,他们还怕我以后赎身回来,准备把我签卖死契。” 提到签卖死契,林辉身子还后怕的发抖。 他心里有多怕签卖死契,就有多感激林阿奶的善心援手。 大狗子听后,眼眶泛红,又“扑通”一声跪在梁青娥面前。 声音里满是后怕:“林阿奶,谢谢您救了我弟弟,这份恩情我今生来世都不会忘。” 林老虎忙去扶他,扶起来后,就见人脑袋瓜上一片红痕。 “你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些。”林老虎没忍住,拍了拍他肩膀。 大狗子摇头:“买下二狗子,对林阿奶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我们兄弟俩来说,是救命之恩,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更是无以为报,现在我们啥都没有,要是连几个头都舍不得磕,那也太没心了。” 梁青娥暗自叹气,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孩子机敏聪慧,早早尝尽人情冷暖,也已经领会人间五味。 他懂得委屈求全,也知道苟且偷生。 他知道如何吞咽下生活里的苦,也懂得怎样才能更坚韧的活下去。 梁青娥突然就想起上午路过村口时,赵时运婆娘说的那几句闲话。 “按理说,二狗子顺利卖出去,你后娘拿了银钱,头疼的毛病该好了,可听赵时运婆娘说,她现在又添了腹痛的毛病……” 大狗子眸色一沉,冷笑道:“要么她是真不舒服,要么……咱们卢家,还有她图谋的东西。” 卢家如今最值钱的,除了田产房屋,就是他这个卢家长子了。 林辉也想到这儿,心顿时揪了起来,要是那女人尝到甜头,还想把大哥也卖了,可怎么办。 他忍不住看向梁青娥,要是林阿奶能把大哥也一起买了,就好了。 “话说完没有,说完赶紧回来干活。” 一道不耐烦的吆喝声传来。 梁青娥回头,正是方才训斥大狗子的壮年汉子,正沉着一张脸现在铺子门口。 林辉生怕大哥回去晚了再遭打骂,强忍着不舍,催促大哥赶紧回去。 “放心,我有空就带二狗子来看你。” 大狗子应一声,最后又给梁青娥磕了个头,匆匆往铺子里跑去。 回去路上,林辉一直沉默不语。 乐宝和四壮叽叽喳喳,说着大狗子和林辉哪里相像,想逗他开心。 林辉回过神,察觉到两人的用意,脸上浮起一丝羞赧。 梁青娥见状,笑着道:“等收完油菜,家里要是去镇上,阿奶还带你去看你大哥。” 林辉眼里闪过惊喜:“真的,谢谢阿奶。” “不用谢,你可千万莫在村人们面前说漏嘴。” 毕竟,她和大狗子没什么关系,要是私下带林辉见大狗子的事,被传到卢家那两口子耳朵里,保不齐会惹出麻烦。 “阿奶放心,我嘴可严了。” 牛车晃悠悠回到村子,村口不少人正踮着脚往东边看。 林老虎赶着牛车经过时,众人下意识也跟着往东边瞅。 东边槐杨成荫,土坯房和柴垛错落其间。 更远处,湛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有风拂过树梢,有鸟掠过枝头,还有清澈的河水横在村子前,静静流淌…… 别说,他们河湾村真不愧这个名字,一弯河水绕过村子,景色秀美如画。 只是,这有啥好看的,值得这些人一个个伸长脖子踮脚望。 好奇心驱使下,梁青娥轻咳一声,道:“这是看啥呐,东边桐树落凤凰了不成。” 村民们听到声音,纷纷回头。 见是梁青娥一行人从镇上回来,有人就开始说起大陈氏买的那头牛。 “瞅瞅你们妯娌俩,一个比一个腰包鼓,你大嫂牵回的那头牛,可是不便宜……” “那可是耕牛,能拉车能耕种的耕牛,哪里能便宜的了……” “这耕牛都买回来了,长福这孩子的婚事,想必也快了……” 梁青娥耐着性子应付完,便问道:“你们一个个搁这瞅啥呢。” “嗐,还不是留根他娘,听说闹肚子疼,这不,卢元旺急吼吼把黄郎中请了来,也不知疼的厉害不。” 又一个妇人兴奋开口:“这娘们别是有了身孕吧,说来她都跟了卢元旺三年了,就算是个鸡,这么养三年,也该下一窝蛋了。” “咳…” 牛车上可还有孩子呢,这些娘们说话,也太粗鲁了些。 梁青娥扭头,就见乐宝和四壮俱竖着耳朵,眼里满是八卦。 林辉则拧着眉头,眸底有焦虑闪过。 “走吧,回家。” 听到是任氏闹肚子疼,梁青娥想也不想,就要回家。 村里压根藏不住事儿,明儿她往河边一走,任氏究竟是个啥情况,不用问,都能听一耳朵。 老娘发话,林老虎牵着缰绳,牛车再次晃悠悠动起来。 第285章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梁青娥去河边听八卦的念头,到底没能达成。 这天傍晚,林飞鹰从地里回来,说油菜荚已经泛黄,可以着手收割了。 听到油菜能收割了,梁青娥忙和林老虎奔往家里的油菜地。 夕阳已经彻底落山,远处,灰红色晚霞飘在天际。 两人赶到地头,站在田埂上,就见河坎上的油菜地,已经满眼青黄。 梁青娥弯腰摘下一个青中泛黄的油菜荚,手指轻轻一捏,荚壳裂开,就见里面的油菜籽已熟的黑亮滚圆。 林老虎则揪下一个偏青色的油菜籽,掰开荚壳,里面同样是黑色的油菜籽。 “昨儿油菜还只是一点点发黄,这才一天功夫,就黄了大半了。” “太阳足,南风又盛,油菜自然就熟的快。” 梁青娥抬步就往回走,边走边道:“吃完饭先把镰刀都磨出来,趁着这几天天气好,咱们赶紧把油菜都收回去。” “哎,晓得了娘。” 二人回到家,林飞鹰已经把镰刀和晒毯都拿了出来。 他人正坐在小矮凳上,面前一块磨刀石,一碗水,正持着镰刀,吭哧吭哧磨的兴起。 翌日清晨,晨曦未破,林家一众人拉着板车,就去了地里忙活。 泛黄的油菜荚大太阳底下一暴晒,外力再一碰,很容易炸开。 所以割油菜最好的时机,通常都是选择油菜尚未完全熟透,且夜间潮气未散的时候。 接下来的两三天,天还没亮,梁青娥就带着两个儿子,以及当天不用操持家务的儿媳,奔赴河坎地头。 河坎可栽种的地方有限,四人挥镰收割,赶在日头变得炽热前,就能收割完成,结束劳作。 地头能种植区域,比起河坎则要大得多,十亩地的地头加起来,差不多有一亩来地。 此外,自家开垦的零星荒地,零零散散加一起,也有亩把地。 清晨,趁着潮气收割油菜,等到了下午,就开始捶打经过日晒的油菜。 一家人忙得脚不沾地,忙忙活活好几日,才终于把所有的油菜籽都收拾妥当,晒干装袋。 这期间,林辉日日天不亮跟着去地里忙活,哪怕梁青娥说割油菜用不到他一个小孩,他也不听。 只提着篮子,跟在大人身后,默默捡拾掉落的油菜荚。 下午日头最毒时,他也不闲着,拿着木棍,一下又一下捶打着抱来的油菜。 小脸晒得通红,既不喊累,也不肯休息。 没过几天,不管是林老虎,还是林飞鹰,都打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勤快肯干的孩子。 虽说梁青娥忙得没时间去河沿溜达,但大毛妮和二毛妮每天都要去河边洗衣裳。 在河边,姐俩听到了不少关于任氏的消息 。 说这婆娘腹痛非但没有好转,在黄郎中开了方子后,反而愈发严重了。 说卢元旺心急如焚,每天雷打不动请黄郎中来家里,连地里的活计都搁置了。 然而,黄郎中换了好几副药方,都不见效,任氏恼怒之下,大骂黄郎中是庸医,指责他故意拖延病情,只为骗取诊费。 黄郎中一气之下,再也不来了。 请不来黄郎中,任氏又吵着要去镇上医馆看病,卢元旺只好在板车上铺上褥子,拉着任氏去镇上。 可镇上医馆开的药同样没有效果,任氏便又哭闹着,要去县城看病…… 村民们忙活着地里的活计,对于卢家这一出出的闹剧,全当消解疲累的谈资了。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不过闲时吃个瓜,竟也能吃到自个身上。 这天下晌,梁青娥和陈秋莲坐在屋檐下,手中针线不停。 天越发热,汉子的短打、孩子们的短衫,都需要缝补或赶制出来。 林老虎的衣裳比较好解决,去年的衣裳洗洗晒晒还能穿。 孩子们长高了,把去年衣服的尺寸放一放,勉强能穿,实在不行,添上一截布料也能凑合。 但家里的三个读书郎得格外上心,读书人最讲究个仪容举止,即便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起码也要衣着整齐。 短打在家里穿穿还行,去学堂若穿短打,夫子会批评仪容不整,得穿长衫长裤。 还有林辉,他的衣物都得重新置备。 虽说男娃不那么讲究,打赤膊也常见,但至少得有两件短衣短裤。 陈秋莲手里正缝着大壮的长衫,梁青娥则把自己的一身旧葛麻衣拆开,搭配一些小块布头,裁成两身短衣短裤,正好与林辉换洗。 秦兰花则坐在她房里的窗棂下,手上同样是几片裁剪好的布料。 往年入夏,老婆子都会买上好大一摞尺头,与上下一众人剪裁衣裳。 今年倒好,啥也没了。 害得她还得翻出以前存下的料子,与三壮做长衫。 她心里忿忿不平,只觉都是因着林辉来家,家里要多养一张嘴,老婆子才变得抠搜起来。 心里正埋怨着,就听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忙凑近窗棂往外看,就见大陈氏抬步走了进来。 看见是大陈氏,秦兰花又兴味索然坐了回去。 她这个大伯娘不愧和陈秋莲那贱人是亲姑侄,俩人一样的眼皮子浅。 不过是买了头牛,生怕谁不知道似的,每日里都要来一趟聒噪。 不是她家那二黄今儿尿的尿黄了些,就是她家那二黄今日多拉了两泡屎,甚至连牛少饮了一瓢水,都要来家问问。 真是能显摆的很,就像谁家没牛似的。 秦兰花懒得听,抱着衣片和针线篓子,就要去炕上做活。 “哎呀,你们说,这都是啥事儿,卢元旺那孬种,正挨家挨户借钱,准备带他那新婆娘,去县城看病呢。” 秦兰花听着这晦气的声音,眉头就是一皱。 待听到大陈氏不是来炫耀牛,且说的话还和卢家相关,她便竖直了耳朵,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要知道,他们家里,可还有个姓卢的小子呐。 既卢元旺满村里借钱,他这个姓卢的小崽子,岂能坐视不理。 到时亲爹哭哭求求再说说软话,保不齐这小崽子就要当贼了。 都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她可得把这小子给看牢了。 只要他敢伸手,她非得把他那双贼爪子剁下来,再把他还卖给人牙子。 第286章 他要是逼小辉偷钱,可怎么好 大陈氏热的一头一脸的汗,提起卢元旺上门借钱,那是满脸晦气。 “得亏他还晓得下晌来家借钱,这要是一大清早登门借钱,瞧我不大扫帚把他打出去。” 陈秋莲咬断袖口的缝线,好奇道:“不都说他那婆娘是装病吗,这咋还真生病了,瞧着病得很厉害吗。” “厉害不厉害的,咱们也不知道,赵时运婆娘和村里几个娘们上门看过,说瞧着比以往还胖了些,骂卢元旺和骂孩子一样,中气足的很,浑没半点病模样。” “那她到底折腾个啥,消消停停过日子不好吗,她多嫌二狗子碍眼,也卖了出去,现在她那个家里,除了卢元旺,就剩她和她那亲儿子了,这么折腾,对孩子也不好。” “半路夫妻,俩人又没个孩子,过日子全是算计,许是有了外心,想把卢元旺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她好拿着银钱跑路。” 大陈氏说着她从村里,听来的猜测。 梁青娥静静听着二人闲扯,听一会儿后,方开口问道:“听说黄郎中换了好几张方子,又听说去镇上开了好几剂汤药,赵时运婆娘有说闻到过汤药味吗。” 汤药味同旁的味儿不同,家里要是经常熬煮汤药,那股独特的苦味儿,能传很远。 谁家里有人生病在吃汤药,周围邻居那是别想瞒住。 大陈氏撇撇嘴:“快别提了,说起这事,黄郎中怕是一肚子委屈。” “这两口子一天三顿喊黄郎中来家,人家说从脉象上探不出病症,两口子非逼着人黄郎中开药方,黄郎中只得开顺气安脾胃的方子…… 人家也不说去抓药,只管拿着方子吆喝没用,骂黄郎中黑心赚他们诊费,好家伙,药都不吃,要只凭一张方子除病,黄郎中早成神医了,还能窝这地界。” 梁青娥眉头皱了皱,盖因任氏这次闹肚子痛,和上次卖林辉时闹头疼的过程,简直一模一样。 陈秋莲问道:“那伯娘借钱给卢元旺了吗。” 大陈氏手一摊:“我家里刚掏空家底买回二黄,哪里有闲钱借给他……” 说着话,她眼睛逡巡一圈,听说林辉和几个小的一起去山脚拔草了,方才压低声音道。 “说句不好听的,他两口子手里可还握着二狗子的卖身钱呢,咱们给算过了,这笔钱至少还余四百文,明明有钱,偏要叫穷,你们只管瞅着吧,卢元旺就算哭出一缸眼泪,只怕一个子也筹借不到。” 她凑近梁青娥,声音低的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你也把二狗子看紧些,莫要让他摸到你屋里……” 梁青娥忙打断她:“小辉是好孩子,心里也拎得清,断不会做这等糊涂事。” 要说林辉为他大哥能豁出一切,她信。 但为着卢元旺和任氏这俩公婆,梁青娥摇了摇头。 大陈氏见劝不动妯娌,也就作罢:“你心里有数就成。” 梁青娥想了想,认真道:“大嫂,二狗子现在换了林姓,也改了名字,如今也算咱们林家人了,你以后见着他,只叫他林辉或小辉都成,得闲了,我带他去老宅,给爹娘磕头,也算二老又添一个重孙儿。” 她这话,相当于把林辉在林家的名分定下来,不当他是买来的仆人,只当他是亲近小辈。 大陈氏:“………” 人家买人都是作使唤的,她这妯娌倒好,竟买回一孙子。 不过,这是二房的事,不与她相干,她就不多嘴讨嫌了。 况且这孩子若真能养熟,他们这一大家子多个男丁,将来家里长福几个也能多个帮手,也挺好。 大陈氏唠尽兴,又扯几句闲话,就走了。 她一走,秦兰花就忙出来了。 “娘,卢元旺满村子借钱,他要是逼着小辉偷咱们家银钱,可怎么好。” 这话,是秦兰花深思熟虑组织好的。 她知道婆婆极喜欢林辉这小子,不光婆婆,就连男人,也很喜欢这小子的踏实能干。 这要是一上来就说要防着林辉偷他们钱,这老婆子定会不喜,说不得还会拿话,把自己给撅回来。 若单单只是说被卢元旺逼着偷钱,想必这老婆子也不会不满。 秦兰花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拇指,只觉自己果然聪明有心眼。 梁青娥听着这和妯娌如出一辙的话,没好气道“小辉来咱家总有七八天了,你看他除了灶房柴房和茅房,还去过谁的房里。” “这…”秦兰花有些卡壳。 这小子还真没去过谁的房间,莫说去了,按照她的监视,就连偷瞄也不曾有过。 别说他们这些人的房间,就是他睡的那间西厢房,白日里,几乎也都不带踏进去的。 有时轮到她做饭,这小子通常在大壮二壮三壮起身前,就出门干活了。 晚上嘛,大壮二壮三壮不回屋子,他也不会进去。 仔细一想,这小子确实很有分寸和眼力劲。 梁青娥瞪一眼秦兰花,警告道:“咱们如今是一家人,一家人最忌讳互相怀疑猜忌,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要实在不放心,只管把你自个屋子看好,要让我知道你搁孩子面前说三道四,瞅我饶不饶得了你。” 秦兰花:“………” 什么人呐,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得,她只管把自个的银钱看好,等公中的银钱被这家耗子偷光了,瞧这不识好人心的老婆子,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秦兰花身子一扭,气哼哼就回了房。 瞧着妯娌回房,陈秋莲觑了觑婆婆的神色,抿了抿唇。 开口道:“娘,我咋觉着留根他娘又要出啥幺蛾子呢,该不会真像伯娘说的,这娘们有了外心,想卖卢家的田地产业吧。” 梁青娥缝衣裳的手顿了顿。 若果然任氏有了外心,想把卢家坑光再走,那卖田地产业,只会是最后一步。 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梁青娥手里穿针引线,心里寻思着,要么明儿去一趟镇上,把任氏和卢元旺折腾的这些事儿,告诉给大狗子。 不管是不是她多心了,至少大狗子也能有个防备。 第287章 扑了个空 日头慢慢转西,林辉背着满满一篓子青草推门进院,在他身后,乐宝几个篮子里,也满装青草。 两只大白鹅迈着悠闲的步子,嘎嘎嘎跟在几个孩子身后,昂首挺胸走了进来。 孩子们进院就先喂大黄,喂完大黄,呼啦啦又要往后院去喂鸡和猪。 “小辉,明儿阿奶要去镇上买缝衣线,你同我一道去。” 林辉一怔,待见梁青娥冲他使眼色,他想到什么,眼里迸出惊喜。 上次从镇上回来,阿奶说收完油菜得闲了,还带他去木材铺里见大哥。 他只以为那是阿奶安慰他的话,没想到竟是真的。 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大哥,林辉瞬间精神奕奕。 吃完晚饭,梁青娥借口消食,就出了门。 今儿四月十五,月亮又大又圆,照得天地间明亮又宁静。 河边,有妇人们正在捣洗衣裳,打趣声,玩笑声,浆洗衣裳的水声,颇为热闹。 梁青娥走在河梗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顿觉惬意无比。 “哎,今儿下晌卢元旺满村子借钱,去你家了吗。” “来了,晦气的很,刚踏进门槛就淌眼抹泪,我男人抹不开面,让我骂出去了,我家里清清静静的,他婆娘又还没死,不知道嚎的哪门子丧。” “说他婆娘快不行了,得去县城瞧病,卢家是那娘们掌家,偏握着银钱不舍得松手,只闹着卢元旺到处筹钱。” “赶紧拉倒吧,啥快不行了,今儿做晚饭时,她骂卢元旺那个声气,东地半拉宅子都能听见。” “咱们住西头,倒是不曾听见,这又是为啥骂卢元旺。” “还能为啥,催逼着卢元旺弄钱给她看病,仿佛又折腾卖啥,卢元旺不同意,俩人搁家里吵吵。” 梁青娥原本正悠闲散步,听到这儿,脚步就是一顿。 她凝神往下听,就听一个妇人不屑接话。 “卢元旺家里还有啥可卖的,还剩几亩薄田,这要是也卖了,一家子擎等着喝西北风吧………” “哎,我婆婆说,这女人八成想把大狗子也卖了,这一出出闹的,多像卖二狗子那会儿折腾的事。” 众妇人一听,俱唏嘘不已,纷纷指责起卢元旺不配当亲爹…… 卢元旺明知任氏作耗,还跟着纵容卖亲生儿子,在梁青娥这里,他早算不得人了。 见这些人来来回回就是骂卢元旺和任氏,再没旁的新鲜话说。 梁青娥转身就往家走,以防万一,看来明儿得早些去镇上了。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梁青娥没套牛车,随手装两个馒头,细心用布盖好放进篮子,便招呼林辉前往镇上。 乐宝和四壮听闻要去镇上,也想要去凑热闹。 但他俩年纪小,脚程慢,再赶上日头升高,在炽热的大太阳下赶路,梁青娥怕乐宝遭不住。 遂哄道:“乖乖在家待着,你大阿奶昨儿来家,说太爷太奶想你了,你要么去老宅,同太爷太奶唠唠嗑,等阿奶回来,给你们带烧饼吃。” 乐宝的手指揪着衣角,小模样有些纠结,她娘做的烙饼比镇子上的烧饼,可香多了。 但太爷太奶想自个了…… 想到太爷太奶眼巴巴盼着自个能去陪他们唠嗑…… 乐宝点点头,脆生生道:“行吧,我一会儿去看太爷太奶。” 四壮也赶忙点头:“那阿奶回来时,千万莫要忘了买烧饼。” 梁青娥忍不住笑了:“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陈秋莲看着婆婆和林辉离去的背影,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听到几个四壮吆喝着吃烧饼的欢喜模样,把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烧饼两文一个,按照婆婆往日的行事,家里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有份儿, 家里一共十个孩子,十张烧饼就是二十个铜子。 纯白面七个铜子一斤,三斤面能烙至少二三十个烧饼了。 这么一算,陈秋莲禁不住有些肉疼。 屋檐下,秦兰花扯着四壮的耳朵,小声道:“你阿奶要是真买了烧饼回来,你吃一半就成,剩下的那半,留给你爹,听到了吗。” 老婆子晌午回来,三壮的那个烧饼,肯定是她这个当娘的拿着,她吃一半,给三壮留一半。 四壮的烧饼给男人分一半,男人要是不肯吃,就还是她的。 至于六壮的烧饼…… 秦兰花不由皱了皱眉头,这孩子就是个小白眼狼,她啊,不指望这小崽子能孝敬她。 日头爬上三竿还高时,梁青娥带着林辉,终于赶到了镇上。 刚踏入巷子,一股刺鼻的油漆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嗓子眼发紧。 两人来到木材铺门口,只见院子里,几位老师傅带着两个少年,正给打好的棺材刷黑色油漆,刷子与棺木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邦邦邦。” 梁青娥抬手,在敞开的院门上轻叩几下,见院里一众人瞧过来。 朗声道“各位打扰了,我们找大狗子有点事。” 一位老师傅上下打量梁青娥几眼,眉头一拧:“你是大狗子的表姨姥吧。” “正是我。” 梁青娥一边回应,目光一边在院子里急切扫视,却始终不见大狗子的身影。 “老师傅,大狗子人呢,我这几天打听他家出了些事,想跟孩子透个气。” “昨儿晚上,大狗子他爹来了,说家里有急事,把大狗子领走了。” 什么,大狗子竟昨儿就被卢元旺领走了。 梁青娥大惊失色。 身旁的林辉一听,脸色瞬间没了血色,声音发颤:“阿奶,大哥不会出啥事儿吧。” 梁青娥忙拍了拍林辉肩膀,继续打听:“老师傅,你知道他爹领他回去是因着啥急事吗。” 这时,一道冷哼声响起:“这儿是木材铺,人家只是送孩子来学手艺,又没卖身给咱们,他亲爹要领人走,咱们哪管得着那么多。” 梁青娥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上次他们来时,冲大狗子动手的洪师傅。 洪师傅满脸不耐烦:“都说了人不在这儿,还不快走。” 梁青娥牵着惶惶不安的林辉离开木材铺。 看着林辉失魂落魄、泪流不止的难过模样,不由叹口气。 昨晚在河边,村里妇人们说起卢元旺,压根就没提他把大狗子从木材铺领回去的事。 要么当时卢元旺还在镇上没回来,要么他根本就没把大狗子领回家。 第288章 牙行买人 梁青娥捏了捏林辉的小手,问道:“咱们过来的时候,村口有人说起你大哥回村这事吗。” 林辉抽抽噎噎,声音带着哭腔:“没有,村口没什么人,就老井阿爷在河边割草,他让我好好跟阿奶过日子。” 梁青娥心里就是一沉,也就是说,卢元旺把大狗子从木材铺里带走,大概率没把人带往家领。 走出巷子,对于大狗子的下落,梁青娥心里也有几分猜测。 “走,咱们先去牙行看看。” 卢家因为任氏腹痛不止而闹得鸡飞狗跳,这次卢元旺主动领走大狗子,不用说,肯定没安好心。 昨天不管从大陈氏嘴里听说的,还是从河边听来的,无一都是说任氏正逼着卢元旺筹钱,与她去县城看病。 卢元旺在村里没借到钱,田地又是一家人的命根子,眼瞅着麦子就能收割了,他们肯定不会去卖地。 思来想去,这会儿能卖且值点钱的,也就只有大狗子本人了。 梁青娥步履匆匆,带着林辉紧赶慢赶赶到牙行所在的街道。 “小辉,你在这儿等着,千万别乱跑,要是有人跟你搭话,就大声喊我。” 林辉用力点点头,在离牙行十来丈远的地方靠墙站定,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梁青娥前去牙行的背影。 牙行很大,喧嚣嘈杂,有租借牛马车的,有买卖田地的,也有来此挂单找活计的。 “这位大娘,快请进,您来牙行,是想挂卖个啥,还是想买点啥。” 小伙计十分眼尖,看到梁青娥,立刻热情迎了上来。 眼睛迅速将人打量一番,见来人穿戴规整,态度愈发殷勤。 “咱家支了个小食摊,缺个挑水洗碗工,你们这儿有适合干这活的小子吗。” “有有有,不光有小子,还有手脚麻利的姑娘,大娘您进来瞧瞧。” 梁青娥跟着小伙计走进牙行,小伙计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买人的”,一个老汉就从堂厅里,啜着烟锅子走了出来。 老汉姓李,见到梁青娥,便问她买人做什么使。 待听说买来当洗碗工,且只要姑娘小子时,便让小伙计把后头的姑娘小子们,都叫出来。 “这位嫂子还请稍等等,人一会儿就来了。” 梁青娥点点头,等待的间隙,便向李牙人打听身契价格。 “二两到二十两不等,资质不同,身价也不同。” 梁青娥故意皱起眉头:“最便宜的都要二两银子,这也太贵了,怎么还看资质,我还以为是看在你们牙行吃多少饭呢。” 李牙子满脸堆笑,十分和气:“老嫂子,这道理就跟娶媳妇一样,模样好、能干的姑娘,聘礼自然就高,您说是不是。” 很快,小伙计领着五六个姑娘小子走了过来。 梁青娥定睛一看,见里面没有大狗子,心里顿时松口气。 既没有大狗子,梁青娥就想找借口离开。 她先对着姑娘小子们说她买人是为了作甚,而后,又逐个问起孩子们的姓名和属相。 “许二妞,赵大妞,陈小月,李虎子,王铁柱。” 几个孩子年纪都在八九岁左右,属相不是龙,就是马和羊。 梁青娥神色适时浮起不满来,冲李牙子道:“算命的说,属狗的旺我们家,名字里带个狗字也行。你们牙行有没有这样的孩子。” 李牙子面露为难之色。 正这时,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伙计匆匆跑进来,在人牙子耳边低语几句。 李牙子脸色缓和下来,朗声道:“还真有个名字带狗的孩子,刚签的卖身契,还没来得及调教,老嫂子要是想看,我这就叫人把他牵出来。” 小伙计闻言,立刻往后院跑去,临走时,还不忘带走那几个姑娘小子们。 不一会儿,小伙计手里拿着根婴儿臂粗的木棒,牵着一个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塞着布团的少年走了过来。 梁青娥定睛一看,心里猛地就是一沉,这孩子,正是大狗子。 大狗子看到梁青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踉跄着朝梁青娥脚边扑去。 小伙计生怕他伤到客人,举起木棒作势就要打。 梁青娥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木棒:“别打伤了他,回头我若买下这孩子,还得另外花钱给他治伤呢。” 大狗子眼泪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梁青娥拼命磕头。 梁青娥没有阻止,而是绕着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后,对人牙子说:“太瘦了,这小子身价多少。” “二两银子。老嫂子要是相中了,咱们马上办签身契。” “二两,这也太贵了,我们家食摊累死累活,一个月都赚不了一两银子。” 梁青娥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给大狗子使了个安心的眼神,继续和人牙子讨价还价。 “你看这小子浑身是伤,肯定不好驯服,要是偷跑了,老婆子连身价银子都得搭进去,要是不能便宜些,少不得我受累再刷两年碗筷。” 李牙子看了看跪在地上,一脸淤青、满身伤痕的大狗子。 这孩子是昨晚买进来的,身价六百文。 签身契的时候,他还想趁机逃走,身上的伤就是那时候被打的。 这孩子性子又犟又凶,看到他爹拿着银子要走人,拼死挣脱开禁锢,咬了他爹好几口。 李牙子瞧着大狗子那恶狠狠的眼神,犹豫片刻,妥协道:“罢了,你要是诚心要,就给一两半银子,这孩子他爹让咱们把他卖给外地客商,我就当做好事积德了,便宜卖给你。” “一两银子,这小子看着就营养不良,说句不好听的,我买回去还担风险呢。” “行,一两就一两。” 这孩子只在牙行呆了一夜,水米未沾他们牙行一点,倒手赚四百文,也不算亏。 李牙子很快取来大狗子的身契,梁青娥拿出一两银子后,李牙子不仅归还了大狗子的卖身契,还另外给梁青娥写了一份新身契。 梁青娥把卖身契揣进怀里,赶紧和小伙计解开大狗子身上的绳索。 “好孩子,乖一点,别出声,等去了阿奶家,要是活儿干得好,阿奶给你买新衣裳。” 大狗子见梁青娥只把他当陌生人,一声不吭,任由梁青娥扯着,跌跌撞撞走出牙行。 “大哥。” 林辉一直眼巴巴望着牙行门口,看到大哥狼狈的模样,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别哭,咱们先回家。” 梁青娥安抚一句,牵着大狗子和林辉,快步离开了这条街道 。 第289章 你的身契在我手里,这不算赎 等离牙行足够远时,梁青娥方停下脚步。 “大哥,是不是很痛。” 大狗子衣衫褴褛,手肘大腿处透出来的皮肉,斑斑点点满是青紫色淤痕。 林辉紧紧拽着大哥的衣角,眼泪汪汪看着这些伤痕。 大狗子挤出一丝笑,摇了摇头:“不疼,就是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肉伤。” 林辉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这么可怖的伤痕,挨打的时候,该是多么的痛。 想到这儿,他再忍不住,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呜呜哭了起来。 见弟弟哭的伤心,大狗子心里也酸涩的难受。 他强忍着泪水,弯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着道:“好了,莫要再哭了,旁人瞧见,还以为林阿奶欺负你了呢。” 林辉一听,忙抬起头,这才发现周围已经围了好些人,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他心里一慌,赶紧抹掉眼泪,林阿奶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要是让人误会了阿奶,那可不行。 梁青娥见兄弟俩情绪稳定下来,便温和道:“走吧,先去吃点东西。” 听到去吃饭,大狗子连忙摇头。 他自己的身价银子是一两,弟弟的身价银子他虽不知道,但以亲爹和后娘的贪婪,肯定也不低。 他们已经花了林阿奶这么多钱,恩情尚未回报一点,怎么能再让林阿奶继续在他们身上破费。 林辉同样很纠结,一方面是不想给阿奶增添负担。 另一方面,大哥精神看着很不好,脸庞苍白,嘴唇更是干裂的没一点血色,显然已经好几顿水米未进了,他很怕大哥会撑不住。 “走吧,吃完咱们就回家。” 梁青娥不由分说,牵起林辉的手,朝草市走去去。 草市上,馄饨摊热气腾腾。 梁青娥不饿,便给兄弟俩要了两碗馄饨,叮嘱他们慢慢吃,自己则转身去烧饼摊买烧饼。 和小贩的一番讨价还价后,原本两文一个的烧饼,买十个多饶送了一个。 往竹篮里装烧饼时,梁青娥才想起出发时,装带的两个馒头。 那本是给大狗子预备的,没想到最后她竟把人买了回来。 梁青娥提着一篮子烧饼走回来,就见俩人碗里的馄饨,还剩一点汤汁。 见她回来,林辉和大狗子忙把最后一点汤汁喝完。 ”阿奶。” 两人起身,林辉忙去接梁青娥手里的竹篮。 两碗馄饨十六文,付完账,梁青娥温声道:“走吧,咱们回家。” 听到回家,大狗子就是一激灵。 他看了看周围赶集的人,啥话也没说,默默跟在梁青娥身后,一同往镇子外走去。 足足走了里把地,见前后路上再没啥人,大狗子张口唤一声“林阿奶”就跪在了地上。 “快起来,地上多硌得慌。” 见大狗子又给自己磕头,梁青娥很是无奈。 她明白大狗子绝境逢生的感激,所以更想淡化这份情绪。 大狗子十分固执,任是梁青娥上手扯他,也坚决不起。 他看着梁青娥,眼中满是感激:“阿奶,您听我说。” “你说,这次说完了,以后可不能动不动就下跪,咱家没这规矩,你这一跪,我这心里就是一抖,老婆子上了年纪,可吃不消了。” 听到这话,大狗子嘴唇不禁弯了弯。 旋即,他正色道:“阿奶,我还想去木材铺做学徒。” 闻言,梁青娥有些惊讶。 林辉急的眼眶通红,大声道:“大哥,木材铺的木匠师傅对你很坏,咱们和阿奶回家吧,阿奶家里人都可好了,咱们留下来好好干活,一起过日子不好吗” 说着,林辉的眼泪不受控制又流了下来。 大狗子看了看弟弟,弟弟的穿着和上次见到时不同,原本消瘦的面颊也鼓了起来。 和林阿奶相处时,丝毫不见慌张拘谨。 看得出来,林阿奶确实待他很好,他在林家,过得也很自在。 这样好的林阿奶,这样好的林家人,他不想给他们带去麻烦。 梁青娥扶起大狗子,展开他的手掌,就见他的手心里,布满了厚厚的茧子。 大狗子也垂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茧子触手粗糙,宛如一块老树皮,鼓鼓的、硬硬的。 这些厚厚的茧子,都是这三年来,他重复拉锯、刨木头的成果。 从一开始的满手血泡,到现在活似一层皮革…… 梁青娥叹口气:“孩子,你在木材铺过得并不顺心,能告诉阿奶,你为啥还想回去吗。” 她去过两次木材铺,知道大狗子在那里过的并不自在如意。 当然,给人当学徒,原本就没自在如意可言,木匠行当,更是如此。 师傅打骂徒弟,几乎算是常事。 打了左脸,若师傅不解气,还得自个递上右脸。 有爹娘看顾的孩子,学艺生涯尚且都这么难捱。 大狗子无人庇护,这三年来,日子只怕只有更难的。 迎着梁青娥温和的眼神,大狗子险些落下泪来。 他使劲露出一个笑:“还有两年,我就能出师了,我不想半途而废。” 他低下头,声音有些闷:“阿奶,你回村莫要提及赎买我的事,就让我爹和后娘以为我被牙行卖给了外地的客商,也省得他们去阿奶家里寻事。” 原来,这小子竟是怕卢元旺找自家麻烦。 “你的身契在我手里,这不算赎,要是他们敢来找事,老婆子我就拉他们去衙门。” 梁青娥拍了拍大狗子的肩膀,“先回去,要是真想学木匠活,回头咱们再找个靠谱的铺子。” “大哥,快走啊。” 林辉拉起大狗子的手,喜滋滋跟上梁青娥的脚步。 大狗子任由林辉拉着,只觉得一切都像在做梦。 恍惚间,三年前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爹说他愚笨,让师傅该打打、该骂骂,千万莫要手软。 后娘则是让师傅们把杂活累活都交给他,不听话,罚跪就是。 于是,他被铺子里的木匠师傅留了下来。 不管寒冬还是酷暑,每天天不亮得挑满一缸水。 挑完水,就是烧水做饭。 至于劈柴,得等师傅们起身后才能干活。 这是他连着几早上挨鞭子,明悟出来的,劈柴声不能吵着看店的师傅休息睡觉。 而用来劈柴的柴刀,则又柴又钝,要是劈出豁口来,又是一番打骂。 至于说磨柴刀,也会遭到打骂。 师傅们打骂他的理由层出不穷,他若是辩解,则说他顽劣顶撞,会遭到更严厉的打骂。 要是沉默,更会被认为是挑衅不服管教,打骂同样变本加厉。 挨骂的次数多了,他这才发现,师傅们只是享受打骂他带来的快乐,无关他本人的对错。 只要他跪地求饶,常常挨上几脚就能早点结束。 日复一日,他几乎每天都在挨打和求饶中度过。 身体上的折磨,吃食上的限制,他几乎都要撑不过来。 无数次,他挑水时看着幽深的老井,都想跳进去一了百了。 可他还惦记弟弟,还有对娘的承诺。 他得活着,活到他长大,活到看着弟弟成亲生子,等熬过去,熬到他们都长大,就好了。 大狗子回身看一眼天上的日头,日头炙热而耀眼,晃得他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而他,却无声笑了起来。 第290章 他们这样对我,是我爹和后娘同意的 日头偏西时,梁青娥带着大狗子和林辉,出现在了村子口。 刚到村口,槐荫下纳凉的村人们就看过来。 待看见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一脸伤痕的大狗子时,村人们俱震惊不已,纷纷围了上来。 “天,这是大狗子吧,咋弄成这模样。” “作孽啊,死婆娘还说给孩子找了个好前程,她怎么有脸说的。” “老话不都说了吗,累死饿死,莫做徒工,三更睡,五更起,是人却当鸡与狗,这木匠手艺岂是好学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师傅咋能乐意教。” 村人们围着大狗子,嘴里不停叹息。 感叹完,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大狗子咋是梁婆子带回来的。 “老虎他娘,咋是你把大狗子带回来的,这是出啥事了。” 梁青娥看着越围越多的村民,隐下她和林辉去木材铺的事,长叹一声,沉声开始讲述。 “最近家里缝补衣裳,缝衣线不大够,我就带着小辉去镇上买,买完线,本想去闺女家看看外孙女,路过牙行门口时,就听见牙行管事要把一个孩子卖给外地客商…… 孩子不愿意,跑出来一头扎进我怀里,哎,可把我吓了一跳,一开始我也没认出是大狗子,还是牙行的人喊着名字,又打又骂,我才发现这是咱村的大狗子…… 都是一个村的,我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外地客商给带走,跟牙人好说歹说,这才把孩子买回来了。” 啥,梁婆子竟是在人牙子手里撞见的大狗子,且还把人买了回来。 村民们听完,震惊不已。 立马有人往卢家跑去,想问问卢元旺两口子知不知道这事。 如果他们不知情,那就是木材铺的木匠师傅卖了大狗子。 要是他们知情……那就是这对狠心的公婆亲手卖了孩子。 村民们想到这一层,脸色都十分难看。 没多久,赵时运婆娘跟着去卢家的几个村民急匆匆赶来。 一看见大狗子,嘴里顿时骂起来。 “丧良心的王八犊子,卖了二狗子不算,如今连大狗子也不放过,这可是梅娘留下的血脉啊,也是他卢元旺的亲生骨血啊。” 大狗子眼神冰冷:“他卖了我不算,还让人牙子把我远远卖给外地来的走商客商。” 这话如冷水进热油,瞬间在人群中炸开。 卖了儿子不算,还让人牙子把孩子远远卖给外地的客商,这是人能干出的事,简直丧心病狂。 “卢元旺和那任氏呢,怎么没过来。”有人问前去卢家的几个村民。 “他家里没人,门锁的死死的,不知去哪儿了。” “任氏近来天天嚷着头疼,昨儿卢元旺还筹钱与她去县城看病,该不会去县城医馆了吧。” “可拉倒吧,说不定去哪儿吃喝玩了,就任氏那模样,你们还真信她有病啊。” 见过任氏的村民们闻言,俱都沉默。 任氏脸色红润,声音高亢嘹亮,确实没有一点生病的模样。 梁青娥看着村长也赶了过来,便拉过大狗子,忧愁道:“这孩子还不愿意同我回来,说怕他爹和后娘寻我麻烦,非要去木材铺里继续干活。” 说着,梁青娥便卷起大狗子的裤腿,又一把脱下他破烂的上衫。 “你们瞧瞧,那木材铺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我花这么多银钱把他买回来,他要是把命送了,我还得赔上身价银子。” 周遭村民们咋一看到大狗子身上的伤痕,“嗡”地一下就炸开了锅。 只见大狗子身上青青紫紫,新旧伤痕交错遍布。 只见他的小腿内侧有道长约半尺的口子,伤口边缘皮肉翻卷,还渗着暗红的血珠,这显然是新伤。 再往上,膝盖处结着黑痂,痂块周围泛着青紫色的点点瘢痕,看着像是硌出来的,这是旧伤。 在他的脊梁后背,也是一大片淤青,淤青周围,还能看见疤痕脱落的痕迹,也是旧伤。 胸口、乃至于手肘,大大小小的伤痕触目惊心。 林辉惊呼一声,禁不住嚎啕大哭。 赵时运婆娘捂着嘴,眼眶瞬间红了:“天呐,这木材铺咋能把人折磨成这样。” 大狗子低垂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地上,让人望之心酸。 “造孽啊。” 村长哀叹一声,看着大狗子的凄惨模样,气的身子直颤:“那啥木材铺不过就是个铺子,哪能这般苛待店里学艺的徒工。” 村人们俱都气愤不已,有那仗义不怕事的,就要去木材铺,给大狗子讨公道。 闻言,村人们大半都噤了声,让他们骂骂卢元旺和任氏,他们乐意的很。 但要是去和木材铺讨公道,还是算了,他们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想自找麻烦。 大狗子对周围村民们的反应恍若未觉,只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面上满是惶恐感动。 “别,别去,他们这样对我,也是我爹和后娘同意的,他们送我去木材铺学手艺,就同人家说了,说哪怕打死了都没事,木材铺师傅们还和他们签了契书,学艺五年里,若我真死了,也不关木材铺的事……” 一句话没说完,大狗子捂起嘴,咳的那叫撕心裂肺。 剧烈的咳嗽震得他浑身颤抖,众人就看见他的肋骨随着咳嗽一起一伏,仿佛随时会折断,看着十分的骇人。 第291章 出门一趟,咋带回来个瘟鸡似的孩子 梁青娥忙抬手替他顺着背,神色满是忧虑:“那木材铺这般苛刻,你们说,我哪敢让他回去。” “可这孩子怕卢元旺仗着亲爹的身份来我家里闹,不愿给我添麻烦,我好说歹说,小辉也哭个不停,才让他答应回来休养几天。” 村长顿时怒不可恕:“他卢元旺都把人卖了,从他同人牙子签卖身契那一刻起,大狗子就再不是他的儿子。” 村里人也跟着纷纷附和。 “就是,说句不近人情的话,你从牙行买了这孩子,往后你才是孩子的主家,就是亲爹亲娘也做不得他半分主。” 众人骂完卢元旺,又安慰起大狗子。 “只管跟着你二阿奶好好过日子,你那个畜生爹要是敢找麻烦,咱们先就啐他。” “正是,他都不要你们兄弟了,你们往后也莫要想着他,听说二狗子现在叫林辉,你也跟着姓林,让这丧良心的东西没有香火才好。” “………” 大狗子感动谢过一众村民,梁青娥见该吆喝的都吆喝的差不多。 便拉起大狗子和林辉,说道“你们继续唠,我得赶紧带孩子回去处理伤口。” 说完,匆匆就走了。 而在他们身后,村民们的骂声一声高过一声,还有人高声提醒梁青娥莫忘把大狗子的名字给改了。 对于给大狗子改名姓这件事,梁青娥不是很在意。 大狗子今年十三岁了,庄户人家的孩子当家早,放在寻常人家,再有两年,大狗子都能议亲了。 这孩子聪慧且有主意,改名姓或者不改名姓,一切都看大狗子自己的意思。 ………… 下晌,日头从西边照过来,已经不复午间的灼热。 陈秋莲坐在屋檐下,手中不停缝制着衣裳,眼睛却不时瞅一眼橘树下,拿着柴火棍,正写划不停的小小身影。 她的嘴角噙着笑,眼里带着慈爱满足。 “五壮,累不累,过来娘身边歇会儿。” 五壮手里的柴火棍顿了一顿,继续把一个字写完整后,方抬头冲娘抿唇一笑:“娘,我不累。” 嘴上虽这么说,他还是走到娘身边坐下。 陈秋莲拿起手帕,轻柔的把他额头沁出的薄汗擦去,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仿佛村口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怒骂声。 她心里霎时就是一紧,伸手握住五壮的手,叮嘱道:“许是谁家在吵架,咱们不凑这个热闹,你小人儿家家的,莫要误碰着了。” 五壮点点头,想了一想,说道:“娘,那我去橘林告诉四哥他们,让他们也莫要去凑热闹。” 乐宝和六壮还好,四哥最是喜欢凑热闹,要听到有人吵架干仗,定会跑去瞎掺和。 说完,五壮噔噔噔,就往屋后跑去。 橘林里,乐宝和四壮六壮正在卖力扯草。 大白鹅大白鹅伸长脖子,时不时从松软的泥土里啄出一条蚯蚓。 每当大白鹅叼出一条蚯蚓,三个孩子就兴奋地拍手,为大白鹅加油助威。 大白鹅受到表扬,啄起蚯蚓来更加起劲。 五壮小跑到橘林边,把娘的话传递出去。 “知道啦,村里伯娘婶子们吵架骂人可脏了,唾沫星子乱飞,我才不去呢。” 乐宝皱着小眉头回答道,见五壮说完就要走,赶忙笑眯眯喊一起扯青草。 四壮和六壮也跟着一起喊。 五壮看了看手里的柴火棍,想到自己今天一直在练字。 阿奶分派下的拔猪草、捡柴禾的活计,自己今天一点都没做,顿时有些愧疚。 他忙放下柴火棍,三两步也迈进橘林。 秦兰花正在屋后的茅房里,听到五壮不让几小只凑热闹的吆喝声,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嘁,真是矫情假正经,好像天天缩家里不出门,就比谁高贵似的,可显着你们娘俩清高了。” 看人吵架多有意思啊,要是打起来,互扯头发撕嘴巴子,就更有意思了。 只可惜她今天闹肚子,虽有心去凑热闹,但却离不得茅房太远。 秦兰花心里那叫一个遗憾,人在茅坑上蹲着,耳朵竖的高高,极力分辨远处传来的模糊声音。 听着听着,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似乎听到了卢元旺的名字,还有后来那道乍起的嚎哭声,咋这么像二狗子的声音。 她的身子下意识往前挪了挪,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正这时,几道脚步声跑过去,孩子清脆急切的声音响起来。 “哎呀,我听见阿奶的声音了,不会是有人和阿奶吵架了吧。” “小辉哥也哭了,难道是卢元旺耍横,故意在村口欺负他。” “他敢,小辉现在姓林,他一个姓卢的,有啥资格欺负我们姓林的。” “快走,卢家那婆娘可泼了,比三婶都厉害,咱们快去看看,省得阿奶和小辉吃亏了。” 孩子们说着话,呼啦啦就跑远了。 秦兰花顾不得计较乐宝拿她和任氏比。 听见果然是婆婆在跟卢元旺吵架,忙拿土坷垃匆匆清理完,提上裤子,也往村口冲去。 她刚转过黄泥院墙,就见几个孩子站在院门口,如泥塑般一动不动。 这是咋地了,难道说,婆婆和卢元旺吵架,吵输了。 秦兰花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抬头的一瞬间,顿时惊了一跳。 只见婆婆一手牵着一个男娃,左边的二狗子满脸泪痕,神情蔫蔫。 她略过二狗子,眼睛直直往右边的男娃身上打量,越看,她越是心惊。 婆婆这是从哪里捡的这孩子,瘦骨嶙峋不说,裸露的上身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从胸口到肚子,胳膊上遍布伤痕。乌青发紫右边的男娃瘦骨嶙峋,满身伤痕。 这这这…… 不是说赶集买缝衣线吗,这出门一趟,咋还带个瘟鸡似的孩子回来。 “阿奶,这个哥哥好可怜,脸上身上好多伤。” 乐宝不大敢看,这么多的伤,该多痛啊。 四壮几个胆子大一些,迈步朝三人小跑过去。 离的更近些,伤痕看着愈发可怖,嘴角青紫破溃,眼眶那里也是紫肿的。 这个哥哥,比当日的小辉,瞧着还要凄惨的多。 陈秋莲听到动静,也忙从院里走出来,待看到大狗子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模样,禁不住惊呼一声。 “娘,这是谁家的孩子,咋弄成这样。” 梁青娥牵着大狗子和林辉快步跨进院子,把大狗子安置在屋檐下凳子上,开始有条不紊安排众人做事。 “老大家的,你去烧些热水,再找些干净的布。” “老三家的,你出去挖点刺儿草回来。” 说完,她大步走到橘树旁,伸手摘了一大把橘叶,也不清洗,放进石臼里,“咚咚咚”快速舂捣起来。 陈秋莲把水倒锅里,张口喊四壮生火,匆忙忙就去屋里找纱布。 秦兰花则磨磨蹭蹭拿上铁锹,拎上篮子,面上满是不情愿。 刺儿草哪哪都是刺,扎着了她,算谁的。 林辉擦了擦眼泪,三两步跑过去接过秦兰花手里的铁锹和篮子,“三婶,刺儿草我去挖吧,我知道哪儿多。” 说完,他急慌慌就跑了出去。 林三婶什么都好,就是最爱和阿奶唱反调。 她要是存心磨洋工,大哥就得多疼好一会儿。 第292章 你给我了半个二合面饼子 瞧着林辉主动揽下活计,秦兰花心里还算满意。 这孩子还算有点儿眼力见,至少,比大房那小崽子强多了。 “阿奶,这个大哥哥是谁呀。” 乐宝好奇盯着坐在凳子上的大哥哥,总觉得他有些眼熟,然她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村里或是亲戚家有这个人。 “乐宝妹妹,我是林辉的哥哥,大狗子。” 他记得,弟弟二狗子改了名字,现在姓林名辉。 啥,这竟然是小辉哥的哥哥。 不止乐宝惊呆了,四壮和五壮六壮也惊呆了。 他们这才想起来,方才小辉哥瞧着这个大哥哥的模样,似乎很是伤心。 “大狗子哥哥,你,你身上这些伤,都是谁弄的。” 乐宝攥着小拳头,一脸气愤。 四壮五壮六壮围着大狗子,七嘴八舌开始声讨打伤他的坏人。 大狗子暗暗打量面前四个孩子的神色,见他们除怜悯外,没有厌烦和排斥,方悄悄松口气。 他有心拉近和四壮几个的距离,想了一想,便主动说起遇见梁青娥的经过。 他还记得方才在村口时,林阿奶说起这话头时,直接隐去了木材铺的事。 他毫不犹豫也略去木材铺一节,直接只说他被卖的前后细节,以及和梁青娥碰面的情形。 乐宝听到大狗子身上的伤大半是木匠师傅的惩罚,以及牙行驯服他的手段。 顿时又是愤怒,又是同情。 “大狗子哥哥,他们太坏了。” 四壮更是眼泪汪汪,他原以为小辉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大狗子的遭遇,还要让人揪心难过。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看好娘,千万别惹阿奶生气,实在不行,他就求阿奶分家,他宁愿分家出去,也不想有个这么黑心的后娘。 秦兰花站在橘树下,双手抱胸,鼻子都快气歪了。 这老婆子是买人上瘾吗,还竟买些不能当劳力的小崽子回来。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家里到底是有金山、还是有银山,天底下这么多可怜人,这老婆子买的过来吗。 她眼睛一翻,一嘴巴,那阴阳怪气的话就出来了。 “我说娘,你老人家这是打算开善堂吗,一个接一个往家领,咱家是有金山银山,又来个吃白饭的小子。” 大狗子闻言就是一激灵,忙站起来,神色满是惶惶不安。 四壮看着大狗子和当初的二狗子一模一样的可怜神情,忙替他解围:“娘,大狗子和大哥一样大,能干好多活了,他不会吃白饭的。” 大狗子立马道:“三婶放心,我啥都会干,绝对不会偷懒。” 梁青娥瞪秦兰花一眼,没好气道:“都是一个村的孩子,况且还是小辉的哥哥,老婆子没看见就罢了,让我撞见了,难不成真眼睁睁看着客商把他远远带走。” 秦兰花还想说什么,四壮赶在她前面,哭丧一张脸,道:“娘,咱们听阿奶的,阿奶吃的盐,比咱们吃的饭都多,要是阿奶不把大狗子带回来,大狗子肯定会被打死的。” “孩子都比你晓事,行了,有这碎嘴的功夫,去河坎刨地去。” 听说要干活,秦兰花顿时不再吱声,借口还有衣裳要缝补,扭身进了屋子。 锅里的水烧的热烫,陈秋莲端一盆出来,又从屋里拿一个干毛巾,按照婆婆的指示,小心替大狗子清理身上的伤口。 这孩子竟是大狗子,陈秋莲望着大狗子,只见他脸上青紫肿胀,浑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这副模样,实在让她无法将其与梅氏还活着时,那个脸蛋肉乎乎、干净又机灵的孩子联系起来 。 “孩子,你三婶就是刀子嘴,她说的话,莫要放在心上。” 大狗子重重点头,看着面前温柔冲他笑的妇人,他眼眶蓦地湿润。 曾几何时,他摔伤时,娘也是这么小心,替他清理干净伤口处沾着的灰尘。 他睁大眼睛,仰头往天上看去,他不想哭,真的不想哭。 他重获新生,以后的日子能和弟弟朝夕相伴,他很高兴,很高兴。 “阿奶,刺儿草挖回来了。” 林辉拿着铁锹,提着篮子,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拿来给我。” 林辉听见,忙把篮子递给梁青娥。 刺儿草清爽干净,梁青娥把石臼里面捣成泥的绿糊糊倒进海碗里,接着,又把刺儿草放进石臼里,一下下捣起来。 捣了没几下,她胳膊就酸起来,忙喊六壮过来接手。 六壮乐呵呵小跑过来,拿起捣杵,咚咚咚捣的起劲。 哎嘛,一开始就应该让这小子捣,梁青娥拍着酸胀的胳膊,只觉自己失策了。 不多会儿,刺儿草完全成了泥状。 梁青娥把刺儿草同橘叶搅合在一起,在确定大狗子伤口晾干后。 便拿起纱布,和陈秋莲一起,小心把药泥糊在纱布上,再裹缠到大狗子的伤处。 等把所有破溃见血的伤口处理完,两人俱出了一身薄汗。 小腿和膝盖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带着凉意的药泥敷上伤口时,瞬间,一股清凉之感从伤口上蔓延开来。 好似一汪清泉,平息了钻心刺痛的痛楚,让他整个人,都轻松很多。 处理完伤口,时间已经到傍晚。 “阿奶,咱们下晌去山上,捡了好多菌子。” 大毛妮和二毛妮背着背篓,兴高采烈的踏进院门,一眼就瞅见屋檐下,有个缠裹得像粽子似的人。 俩姑娘吓了一大跳,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看不清眉眼的“粽子”跟前。 好奇问道:“你是谁家的娃,我阿奶他们去哪儿了。” 大狗子的眼睛亮了一下,待看到大毛妮那完全陌生的眼神,旋即又低下头去:“阿奶他们在西厢房搭木板床呢,我是大狗子……” 三年前后娘进门,你给了我半个二合面饼子。 低头的一刹那,一双湖蓝色绣花的半旧单鞋映入了眼帘。 大狗子赶紧把自己那破破烂烂的草鞋往回缩了缩,原本张开的嘴巴也紧紧抿了起来。 第293章 黄瓜上不了高台盘 日头西斜,余晖将村子染成暖橙色,林家小院,一众人有条不紊忙活着。 大狗子坐在屋檐下,面对着一波又一波归家之人的惊异目光。 他和大壮一般大,比二壮大两岁,小时候,他们一起爬过树、掏过鸟、摸过鱼…… 而三壮,则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哥哥们身后…… 短暂的生疏后,说起儿时的趣事,几人很快熟络起来。 最后归家的林大伯和林三叔也是极好的人,错愕惊诧后,听到他的遭遇,叹一声,便让他安心在家住下。 还有林家老宅的大阿奶,给他送了两件衣裳不算,还带来二十枚鸡蛋,说是给他补充营养。 就这样,大狗子从一开始的惶惶忐忑,到感受到林家上下一众人的善意,让他慢慢镇定下来。 乐宝几个围在大狗子的身边,知道他在木材铺里当学徒,便抛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诸如木材铺的木材是不是东家自己栽种的,卖的棺材会不会拉出去吆喝叫卖等等。 凡大狗子知道,他都认真回答,不知道的,他就老实说不知道。 晚风裹挟着饭菜香,在暮色里悠悠浮动。 大狗子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手下意识按上肚皮,掌心乍一触碰到柔软的面料,他心里涌上的,是满腔的感激。 脚上的千层底布鞋虽是半旧样式,却依然结实好看。 脚丫子被妥帖包裹的那种踏实感,让他眼眶瞬间一热。 从来到这个家后,林阿奶一直在忙前忙后,不仅和大伯娘帮他清理伤口,还给他收拾睡觉的地方…… 怕自己不自在,还让乐宝和四壮几个,陪自己说话聊天,又提及自己幼时和大壮几个玩闹的趣事,让自己能更快融入他们。 大狗子望向坐在橘树下剁鸡草的弟弟,心里对梁青娥的感激更多几分。 若不是林阿奶,自己兄弟不说能不能活到长大,只怕今时今日,已经分隔两地。 被默默感激着梁青娥此刻在屋里翻找褥子。 家里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各房陆陆续续都添置至少两床铺盖,换下的旧铺盖她也没舍得仍,重新弹一遍晒干燥后,就放进了柜子里。 现在天热,褥子用不着太厚,梁青娥挑出条薄褥子出来,又套上浆洗干净的被罩,又翻出一条薄棉夹被,就出了门。 现在白日虽越发热,夜间还是有些凉意,薄被搭在腰上护着肚子,就不怕着凉了。 梁青娥刚跨出门槛,就听见大黄的哞哞声。 抬头一看,就见大壮二壮三壮簇拥着大黄,怀里各抱着一抱草,走了进来。 梁青娥招手把大壮二壮叫到跟前,温声道:“大狗子先和你们挤两天,等你们三叔三婶把放你们爹娘屋里的香纸收拾出来,你俩和三壮就住到你们爹娘屋里去。” 大狗子听见因为自己,大壮二壮三壮要挪窝,顿时不安起来。 他忙站起身,急切道:“阿奶,不用这么麻烦,我睡柴房就行,我睡惯柴房了,随便哪儿都成……不用,真不用麻烦……” “好了,你身上还有伤,伤口愈合之前,住的干净些,才不容易发炎生脓。” 虽然橘叶糊糊能保证大狗子的伤口快速愈合,但柴房乱七八糟啥都有,根本就不适合住人。 梁青娥笑着把大狗子按在椅子上,有意淡化大壮二壮三壮挪窝这件事。 继续道:“开春我就想给他们三个挪屋子了,西厢房里连个像样的书桌都没有,正好你二叔二婶屋里有个方桌,也方便大壮他们平时练字。” 大壮也连忙附和:“你不知道我眼馋我爹娘房里的桌子多久了,只是上面堆满了三叔三婶进的香纸,我一直不好意思让他们收拾出来,今儿要不是你来了,我还得凑合用那块破木板搭的桌子呢。” 大狗子看着极力宽慰自己的林阿奶和大壮,努力憋回眼泪,笑眼中含着一包泪花花。 “那等我养好了伤,你们可一定要搬回来,我住柴房就行,省得二叔二婶回来,没地方安置。” 大壮刚想说他爹娘除了过年很少回来,就看到阿奶冲他轻轻点头,话在舌尖一转。 便笑着应道:“行,就照你说的办。” 饭菜很快做好,大狗子看着面前单独一碗鸡蛋羹,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他赶忙把鸡蛋羹推出去,极力拒绝:“大壮、二壮三壮他们读书辛苦,乐宝妹妹和四壮五壮六壮都比我小的多,更需要补充营养,这鸡蛋羹该他们吃。” 梁青娥有些无奈:“这是你大阿奶特意拿给你补身子的,你不吃,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 乐宝也在一旁劝道:“大狗子哥哥,你快吃吧,咱家不缺鸡蛋,这东西很平常。” 四壮点头附和:“咱家有八只老母鸡,每天能捡十二三个鸡蛋,不缺这一口,你快吃吧。” 林辉抿着唇,眼巴巴看着大哥,希望他赶紧吃下鸡蛋羹,伤口能早日愈合。 “切,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儿,不过一碗鸡蛋羹,真是黄瓜上不得高台盘,真是上不得台面。” 秦兰花盯着那碗黄澄澄、香喷喷的鸡蛋羹,眼中冒火。 这么香,一闻就知道滴了香油。 家里老婆子胡乱买人不算,连陈秋莲这娘们也跟着败家。 感受到妯娌投过来的埋怨视线,陈秋莲只作看不见,把汤匙塞进大狗子手里,碗也给他推回去。 温和道:“快吃吧,凉了就发腥了。” 林辉生怕大哥再推拒,赶忙跟着开口:“三婶说的对,大哥快吃吧,早点养好伤,也能快点干活,回报阿奶的救命之恩。” 秦兰花:“………” 这狗崽子真是没脸没皮,她话都说恁难听了,这小子竟能装听不懂。 她复又想到,这些日子,不管她咋明里暗里讥讽挖苦这二狗子,这小子混不当回事不说,有时,还会冲他乐呵呵回以一笑。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笑,看着和气无害,实则暗藏挑衅。 秦兰花看着对的笑的和善感激的林辉,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扭头气冲冲开始干饭。 有养这些外姓人的粮食,还不如都吃进自个肚子里。 第294章 我娘是看谁都不顺眼,瞅谁都不顺心 林辉看见秦兰花埋头吃饭,轻松口气。 他凑近些大哥,轻声道:“三婶说话做事,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大哥不用放在心里。” 林三婶可比她那后娘好太多了,只会骂他两句,从来不曾打过自个。 不过,这个家里,除了林阿奶和林大伯,还没林三婶没骂过的人。 要是脏话有土坯块这么大,只怕林三婶一天骂出的话,都能起三间屋子,再拉一座院墙了。 不过就是挨两句话,一不少吃喝,二不掉肉膘,当听不懂就是。 大狗子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看着乐乐呵呵干饭的弟弟,算了,有时迟钝些,也算一种幸事。 ……… 与此同时,村口已经闲聚不少吃完饭出来闲扯淡的村民们。 卢元旺背着背篓,留根坐在背篓里,睡的酣甜。 任氏跟在男人身后两步远,眼睛慈爱看着背篓里的小儿,一脸的欢喜自得。 “大家伙都吃完饭啦。” 卢元旺见村民们瞧着自己,大嗓门打声招呼。 村民们瞧见二人大摇大摆回来,便相互使了个眼色,装作啥都不知道的模样。 扯扯嘴角,接话道:“你俩今儿去哪闲逛了,咱们往家里找你们,门锁的可紧。” 任氏爽朗笑道:“还不是我那腹痛的毛病,我男人心疼我,带我去县城瞧了瞧,天不亮就动身了,今儿没在家。” 赵时运婆娘听见,再忍不得,冷笑一声,轻嗤道:“了不得,元旺如今也知道心疼婆娘了,还记得梅娘生病时,那是连镇上的医馆都舍不得去。” 卢元旺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梅娘病的急,没来得及去镇上,人就去了……” “人都去了,还提这事做啥,梅氏无福无寿,那是她命不好,跟我男人可没关系。” 任氏一听梅氏的事就不乐意,忍不住出言讥讽。 赵时运婆娘当即就怒了,这娘们卖了梅娘的两个亲儿子,现在有啥脸来说梅娘没有福寿。 若梅娘还平平安安活着,现在她哪能站在这地界,同自己呛声。 看着卢元旺一脸窝囊样,赵时运婆娘便替梅氏觉得不值,也觉得和这样没心肝的人吵嘴很没意思。 她声音更冷几分:“梅娘是没福寿,你现在托着她的福,又有啥可得意的。” “你,你这话啥意思,我嫁给卢元旺时,他是一个鳏夫,梅氏早埋土里了,就是我有啥福,也是我命好,和梅氏没半个子的关系。” “真的无关吗。” 赵时运婆娘扯着嗓子,冲卢元旺大声道:“元旺,这眼看着都快要收麦子了,你啥时候去镇上接大狗子回来干活啊。” “啊,这个…这个…大狗子他…他…” 卢元旺眼神闪躲,见一众村人似笑非笑瞅着自己,顿时急出一脑门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方才咱们回来,去镇上看了看孩子,孩子说麦收时要去师傅家里帮忙收麦,就不回来了。” 任氏连珠炮似的把话说完,就催卢元旺:“快些回家,留根睡在背篓里,展不开手脚,窝得不舒坦。” “哎哎…”卢元旺应一声,二人逃也似的溜了。 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有村民忍不住遗憾:“刚才真该拆穿他卖大狗子的事。” “拆穿有啥用,孩子是他们家的,他执意要卖孩子,连村长都不好插手,等这俩公婆在村里撞见大狗子,那才叫痛快。” “是哎,他们要是敢和梁婆子闹,咱们借着拉架,还能揍他们一顿。” “嘿嘿,我早想收拾卢元旺这畜生了,苛待亲儿不说,还能把两个亲生儿子都卖了,真希望他赶紧和梁婆子对上。” ………… 夜幕降临,大狗子躺在柔软平整的炕上,听着弟弟絮絮叨叨的话,心里无比的安心。 梁青娥原本在窗棂下给他搭了木板床,后来考虑到大壮明年要参加县试,平时还要练字抄书,一屋子挤五个孩子确实不方便。 便让林飞鹰和秦兰花把堆放在二儿子两口子屋里的香纸收拾出来,众人一通忙活后,大壮、二壮、三壮今儿就搬到了那边去住。 这样,西厢房就只剩下四壮、林辉和大狗子。 通炕又宽又大,睡三个孩子绰绰有余,大狗子也得以睡在炕上。 大狗子睡在最东侧,林辉挨着他,四壮挨着林辉。 大狗子握着弟弟的手,认真听他讲述林家众人的脾性,以及平时要做的活计。 四壮则在一旁补充,说到自己娘秦兰花时,四壮反复强调:“我娘这人刀子嘴,要是说了啥难听的,你们别往心里去…… 她眼睛长在头顶上,基本是看谁都不顺眼,瞅谁都不顺心,天天不是挑这个错,就是挑那个不是…… 看鸡骂鸡,见鹅骂鹅,咱家除了大黄,就没她瞅着喜欢的…… 她要是骂你,你只当听不见,左耳进右耳出就完了,莫要生气啊。” 显然,最后这句,才是重点。 大狗子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评价自己娘,忍不住弯起嘴角。 林辉在一旁连声附和,再三说林三婶只是嘴巴絮叨,人还是很好的。 这一天,对于大狗子来说,可谓跌宕起伏,从绝境到新生。 精神上的亢奋始终没有抵过身体上疲累,在两人的喋喋声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天光已然大亮。 认真来说,他是被一阵骂声吵醒的。 “个小王八犊子,人都是卖身为奴,老娘身为主家,还得伺候你个奴才秧子……” “日头都照屁股了还不起来,真当自己是大爷啊……” 是林三婶的声音,大狗子忙穿衣起身,正穿鞋时,就听一道隐带不悦的声音响起。 “三婶,你少说一句吧,阿奶和娘下地时说了,让大狗子多睡会儿,他啥时候醒,啥时候起。” 大狗子听到这声音,拔鞋的手就是一顿。 这是大毛妮的声音。 “洗你的衣裳去,我要说谁,还轮到你一个丫头片子多嘴。” “三婶这么厉害,肯定不用咱们姐妹多嘴,只盼着三壮四壮和六壮将来娶媳妇,也寻像三婶勤快厉害的婆娘。” 这是二毛妮的声音,见院中人马上就要吵起来,大狗子顾不得整理头发,拉开门,急匆匆走了出去。 第295章 阿奶,我能姓梁吗 大狗子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先冲秦兰花赔不是:“三婶,对不住,家里的炕铺睡的人太踏实,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秦兰花听他夸自家炕铺舒坦,心里又是自得,又是鄙夷。 她斜睨大狗子一眼,冷哼一声:“哼,饭再锅里温着,赶紧吃,吃完快些把猪圈清理干净。” “是,三婶,多谢三婶给我留饭。” 只是清理猪圈,对他来说,算不得活计,大狗子点头应下。 “三婶,大狗子身上还有伤,阿奶交代过了,等大狗子把伤养好,再给他分派活计。” 大毛妮看着大狗子嘴角和面颊犹带青紫的淤青,眉头就是一皱。 迎着面前姑娘投过来的关切眼神,大狗子心里就是一暖。 他见秦兰花似要发火,赶忙道:“家里待我这么好,能干些活儿,我心里也踏实些,清理猪圈一会儿就好了,我留意着些,不碍事。” 俩人年纪相仿,大毛妮不好说太多,闻言点点头,叮嘱一句莫要勉强后,便和二毛妮端上木盆,拿上棒槌和皂角,就出门洗衣裳了。 灶台还有余热,大狗子掀开锅盖,就见箅子上除两个二合面馒头外,还有一碗只剩碗底的鸡蛋羹。 他把鸡蛋羹端出来,拿起一个馒头,就着蛋羹慢慢吃起来。 二合面馒头吃进嘴里,白面的麦香和黍面的甜香在舌尖交融…… 这样精细的饭食,即便没有配菜,也十分可口美味。 吃着吃着,大狗子不经意间瞥见秦兰花往灶房里偷偷瞟,眼神中似乎还透着心虚。 他心中就是一动,转开视线,不动声色继续啃着馒头。 等把两个馒头都吃光,也没等到秦兰花要为难自己,大狗子不觉有些惭愧,自觉自个实是小人之心了。 馒头吃完,碗底的鸡蛋羹也都让他刮得干干净净,那种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才得以缓解。 饭后,大狗子开始刷锅洗碗,因一众人早饭用的碗筷已清理干净,他要刷洗的,就是温饭的锅、箅子和装蛋羹的粗陶碗。 当他洗完这些,手刚摸到铁锹,准备去后院清理猪圈时。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梁青娥和陈秋莲背着满满一筐油菜茬走了进来。 陈秋莲一眼看到大狗子,笑着问道:“你不好好歇着,拿铁锹做什么。” 梁青娥的声音紧跟着响起:“给你温的那碗鸡蛋羹,吃完了吗。” 大狗子瞬间明白秦兰花刚才为何那副神情。 他瞥了一眼神色略显慌张的秦兰花,顺着话茬笑着道:“吃完了,就着馒头吃的,还热乎着呢。” 秦兰花暗暗松了口气,给了大狗子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然后说要去洗衣裳,拿起木盆就回屋收拾衣裳,慌忙忙就出了门。 大狗子到底没能去后院清理猪圈,梁青娥上前把铁锹拿走,只说猪圈脏污,伤口愈合前,让他莫去脏乱的地界,免得伤口发炎。 说完,她让大狗子坐去屋檐下,又招呼陈秋莲过来,解开他身上昨儿缠绑的纱布。 她则拿出石臼,开始捣一早备下的橘叶和刺儿草。 纱布解开后,就见昨儿糊的药泥已经发干,伤口周边原本泛着的红肿,瞅着已消下去不少。 原本渗着血丝的几处口子,也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不再有血水渗出。 就连后背青紫色的淤痕,颜色也淡了许多,像是被水冲过一遍。 梁青娥凑近查看后,也放心不少。 “这药泥既有效,就再抹两天,这两天尽量莫要沾水。” 她一边交代着,手中捣药的动作愈发麻利。 石臼里的橘叶和刺儿草在杵棒的捣击下,慢慢化作浓稠的墨绿色药泥,橘叶那特有的清香,也弥漫开来。 陈秋莲用温水沾湿毛巾,小心翼翼的把大狗子伤口上残留的干药泥擦拭干净。 她动作非常轻柔,连呼吸都放慢下来:“大狗子,要是疼,你就告诉伯娘。” 大狗子摇头:“不疼的,大伯娘。” 清理完伤口,又晾了晾伤处,梁青娥便端起石臼,拿一把汤匙,开始往伤处涂抹药泥。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昨儿的经验,今儿换药,二人更加得心应手。 陈秋莲盯着婆婆把药泥涂抹好后,便快速把干净的纱布带,缠裹在伤口上。 她裹缠的很有技巧,既不会松得让药泥脱落,也不会紧的让血液流通不畅。 大狗子安静坐在凳子上,看着梁青娥和陈秋莲围着自己忙忙碌碌,感受着从伤口处蔓延开来的清凉。 眼眶就是一热:“阿奶,大伯娘,多谢你们为我费心。” 陈秋莲把换下来的纱布放进盆里,准备去河边清洗。 临走前面,她轻轻拍拍大狗子的肩膀,温柔道:“一家人,总谢来谢去的多生分,安心养好伤比啥都强。” 她说完,冲大狗子慈和一笑,就出了门。 梁青娥手捧着空空的石臼,见面前小子感动的泪眼汪汪,想了想,便拉一张竹凳过来,坐下,看着大狗子。 缓声道:”老婆子我小姑娘时,也曾为了活命卖身与人为奴,幸而运气不错,遇见的主家颇好…… 你既来了咱家,旁的事老婆子不敢保证,但等你们兄弟俩长大,给你们个自由身,还是能做到的。” 她看着大狗子不可置信的模样,笑了:“等你们将来成家,老婆子就把身契还给你们,你俩的身契老婆子没去衙门备案存档,你俩现在还是良民,届时身契一烧,全当这几年是寄养阿奶家里,不会影响你们的孩子分毫。” 这份身契放她手里,是牵制卢元旺和任氏的不二法宝。 只要这俩公婆敢来纠缠,只消她拿出身契,这二人便只能灰溜溜滚蛋。 大狗子听后,先是震惊,再是感动……到听到孩子时,他面上闪过片刻茫然,随即反应过来,阿奶说的孩子指的是他以后的孩子。 他一张脸顿时红到耳朵根,顾不得羞涩,“扑通”一声跪在了梁青娥脚边,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哎,你这孩子真是,腿上还敷着药呢,老婆子我可不缺你这几个头,快起来……” 梁青娥把人拉起来,又按到椅子上,见他膝盖处的纱布带没有移位脱落,这才放心。 大狗子眼泪汪汪:“阿奶,你待我们真好。” 能重回良民身份,大狗子自然求之不得。 他眼神坚定,待自己伤好了,一定要多多干活,努力报答林阿奶对自己兄弟的恩情。 “阿奶,我现在既然是林家人,这名字就不合适了,和小辉的名字听着也不像是亲兄弟,您能帮我重新取个名字吗。” 他半点都不想姓卢,亲爹亲手把他卖了,他要是还姓卢,那就是自甘下贱,活该他有此一遭。 至于亲娘的梅姓,舅舅舅母有自己的孩子,想来也不会乐意自己这个外人冠上梅姓。 林阿奶姓梁。 如果,如果能姓梁就好了。 想到这里,大狗子心扑通扑通快跳几下,试探开口“阿奶,我能姓梁吗。” 第296章 你名字是哪个耀 梁青娥正思索给大狗子起个啥样名字,听着才和林辉是亲兄弟俩呢。 乍一听见大狗子要姓梁,她不由就是一愣。 思量片刻,摇了摇头。 村里没有姓梁的人家,这孩子姓梁,就意味着将来立户头主事时,没有宗族帮衬照应。 河湾村林姓有二十来户,村长也是林家族人,看在这兄弟俩冠林姓的份上,往后有个啥大事小情,姓林总比姓梁便宜些。 打个比方,要是卢元旺上门纠缠,村长调停事端时,只消说一句,”咱们林家的孩子,和你姓卢的有啥关系。” 立时就能把他给堵回去。 她见大狗子面上带着失望,便把其中关窍,仔细解释与他知晓。 最后,梁青娥拍拍他的手,笑道:“你瞧,这家里,我和你三个伯娘婶子俱是外姓,但家里大小事,还不是我说了算,一家人,不必太在意姓氏,但出门在外,同姓之间总归多一份亲近。” 大狗子掩去失望,对梁青娥待他的这一番苦心,十分动容:“阿奶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全,我要还是不明白,就是不懂事了,还请阿奶赐我一个名字吧。” 大狗子坐在凳子上,眼神热切看着梁青娥,心里的感激几乎要溢出来。 青娥思索片刻,开口道:“耀、林耀,耀有照耀、显扬之意,和辉一样,都是光辉璀璨,充满希望的意思。” “阿奶希望你们兄弟来日之路就像光一样,光耀灿烂,不惧任何困难,你觉得如何。” “林耀…林辉…”大狗子单独念叨这两个名字,愈念愈是欢喜。 “阿奶,这名字真好,多谢你为我赐名。” 说完,不顾梁青娥的阻止,执意又磕了三个头。 梁青娥把大狗子拉起来,看到他面上灿烂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 “好了,以后可不能动不动就磕头,咱家不兴这个。” “嗯,知道了阿奶。” 大狗子眼睛明亮,声音响亮,那长久笼罩于他身上的阴霾,好似被驱散开,让他整个人瞧着生机勃勃又有朝气。 正这时,大毛妮和二毛妮抬着满满一盆洗好的衣裳,回来了。 看见这一老一少俱是满脸笑意,二毛妮不禁打趣道:“阿奶是不是给大狗子偷吃糖块了,瞧他乐的,比狗尾巴花还美。” 大狗子脸一红,见大毛妮也好奇往这边瞅,忙移开视线,扬声道:“我改名字了,往后叫林耀,不叫大狗子了。” 姐妹俩昨晚就猜过大狗子可能会改名,加上二狗子已经改过名字,所以对此并不意外。 她们从善如流脆生生唤道:“林耀。” 听到新名字从别人口中叫出,林耀既新奇又兴奋,他笑的十分欢喜,乐呵呵回应:“哎。” 不一会儿,陈秋莲端着清洗干净的纱布也回来了。 看见陈秋莲,林耀赶忙跑过去,乐滋滋喊一声“大伯娘”并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名字都是越叫越响亮,陈秋莲也含笑叫他一声他的名字。 日头渐渐转到半空,屋檐下变得闷热起来。 梁青娥去柴房收拾割麦要用到的农具,陈秋莲则带着俩姑娘,喊上林耀,去了堂屋。 堂屋门槛处光线明亮,屋檐又隔去大部分热气。 陈秋莲手里穿针引线,缝补着衣裳。 大毛妮二毛妮姐妹俩手执绣棚,专注的往绣布的花样子上,耐心刺绣。 林辉挨着陈秋莲,坐在最里侧,手指笨拙而认真劈开绣线。 “阿耀,把桃红的绣线拿出来一根,劈出十二股。” 大毛妮仔细端详绣棚上的折枝桃花,开口吩咐。 林耀应一声,赶忙把手里劈一半的草绿色绣线放一旁,找出桃红色绣线,一分为二再分为四……慢慢劈起来。 天至晌午时,林耀主动把改名的事,告诉了回来的每个人。 除上学未归的大壮二壮三壮,还有洗衣裳一上午没影儿的秦兰花,林家上下几乎都知道了他的新名字。 林辉背着一背篓青草回来,听说哥哥改名,高兴得眉开眼笑:“耀辉、辉耀……” 他反复念叨着,眼睛乐的眯成了一条缝。 林老虎和林飞鹰同样很高兴,他们出身贫寒,虽然老娘陆续买了二狗子大狗子回来,但他们从未把人当奴仆看待。 如今林耀改了名,他们打心底里把他当成自家子侄。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开心。 秦兰花大晌午端着半盆洗好的衣裳回到院子,正抬手晾衣服呢,一偏头,就见林耀稳稳坐在堂屋里,顿时,心里就不痛快起来。 她这个主家尚且忙得团团转,这小崽子凭啥躲屋里享清闲。 她脸一沉,冲堂屋就吆喝起来:“大狗子,别搁屋里挺尸了,给我倒碗茶,这一上午累得,少说我也出了两斤汗。” 今儿轮到陈秋莲做饭,午时到了,陈秋莲就去灶房忙活午饭,大毛妮二毛妮姐妹俩去后院喂鸡。 他不用再劈线,也不愿闲着,梁青娥便装了五六斤黄豆,让他挑豆种。 林耀这会儿正专心挑着豆种,乍一听见这声厉喝,连忙放下手中的豆子。 拿起茶壶倒好茶,快步端了出去:“三婶,茶凉的刚刚好。” “没点眼力见儿,没看到我正忙着吗,一边候着。”秦兰花头也不回训斥道。 林耀无端被骂,就有些摸不着头脑,待想到昨儿四壮和弟弟说的话,很快释然,忙应一声“是”恭敬退到一边。 梁青娥提着菜篮子从夹道走出来,听到这话,脸一黑,开口就骂:“就洗了这么几件衣服,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嘴,还有脸说出了两斤汗,你出的那些汗,怕是从嘴里喷出来的吧,成天在外边闲聊,回来就挑孩子的毛病,脸皮咋这么厚。” 秦兰花:“………” 当着林耀的面被骂,秦兰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她深吸口气,努力扯起嘴角:“娘,当着孩子面,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再说我也没说啥啊,不信,你问大狗子。” 林耀赶忙接话:“阿奶,三婶确实没说啥,再说,我是小辈,有不周全的地方,三婶愿意提点,我只有感激的。” 秦兰花听后,顿时扬起头,眼里带着得意,再看面前的穷酸小子,似乎也没那么碍眼了。 梁青娥看着林耀谦卑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幼时初进县衙内院,也是这般诚惶诚恐,生怕惹了谁不高兴,往后日子不好过。 这孩子初来乍到,要是为他一直数落三儿媳,只会让他更难做。 于是,梁青娥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告诫秦兰花几句,便坐下开始择菜。 秦兰花晾好衣裳,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林耀接过空碗,笑的分外谦恭:“三婶,跟您说个事,我央阿奶帮我改了名字,往后,我就叫林耀,不叫大狗子了。” “什么,你叫林耀,哪个耀。”秦兰花瞪大了眼睛,声音陡然尖利。 第297章 家里八个男娃,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我的孙儿 林耀被秦兰花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的一激灵,手中的茶碗险些都滑掉。 他稳了稳心神,把茶碗攥的更紧,态度愈发恭敬:“三婶,阿奶说这个耀是照耀、光辉璀璨的耀。” 闻言,秦兰花的脸色稍微好看那么一丢丢。 管它哪个耀,只要不是光宗耀祖的耀,就成。 梁青娥手里择着菜,皱眉瞥了三儿媳一眼,想着这婆娘一贯不好好认字,怕是压根不晓得照耀和光辉璀璨是啥意思。 于是,她接话道:“也是光宗耀祖的那个耀。” 啥,光宗耀祖的耀。 这小王八犊子竟是用的这个耀。 他一个卖身为奴的下等人,凭啥用这个耀,他也配。 “你居然用这个耀,你知道这个‘耀’字有多金贵吗,光宗耀祖啊,这么好的寓意,我连三壮四壮六壮都没舍得给,你一个外来的野小子,凭啥叫这个名字。” 秦兰花气得脸色铁青,她再忍不得,一抬手,点着林耀就是一通吼骂。 林耀被秦兰花这一通吼,面上很有些无措,扭头见阿奶脸色阴沉,整个人顿时轻微颤抖起来。 “啪” 梁青娥将手中的青菜丢在地上,她站起身,目光冷锐如刀,直直瞪向秦兰花。 “老三家的,这名字是我取的,你有啥不满冲我老婆子来,欺负一个孩子,算怎么回事。” “娘取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这个字,我想给我儿子用……” 秦兰花咬紧后槽牙,一脸不甘:“这大狗子不过是买来的外人,叫啥他都得听着,娘何必费这个事,大张旗鼓给他改啥名字……” 话还未说完,梁青娥当即厉声断喝:“住嘴,在我眼里,进了林家的门,那就是林家的人,你平日里偷懒耍滑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我给孩子取名字,也要横加干涉,你管太宽了。” 陈秋莲在灶房里做饭,原不想掺和妯娌的这些心思,但看到林耀无措站在一旁,瞧着实在可怜。 便叹口气,拍拍遮水裙上沾的麦粉,迈步走出灶房。 “他婶子,你方才说这个字是给侄儿预备的,可三壮正月去学堂,也没见你给三壮取带这个字的学名,三壮的名字林怀信,还是黄夫子取的。” “我就说你方才那话咋不通。” 梁青娥反应过来这茬,脸色顿时黑沉如锅底,“你这婆娘哪是觉着阿耀不配用这个字,这是对我老婆子有意见啊,既你觉得这个字眼好,何以这几年都不给三壮四壮六壮作名儿…… 偏偏我老婆子才给阿耀改了名,你就跳出来了,还说舍不得给他们哥仨使,咋地,你这婆娘通共就这仨儿子,既这字这般好,你不给他们,打算给谁。” 这这这…… 秦兰花被婆婆问的哑口无言,眼睛便搜寻男人的身影,希望他赶紧给自己解围。 可前院哪里有林飞鹰的身影,非但没有林飞鹰,连林老虎和乐宝、还有四壮五壮六壮俱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至于橘树底下,神色惶惶剁鸡草的林辉,秦兰花直接一掠而过。 他一个奴才秧子,这里没他说话的份。 迎着婆婆咄咄迫人的视线,秦兰花硬着头皮,拼命把话圆回来:“娘,是这样的,我想着耀祖这个名字大,孩子太小,怕压不住,就想着等孩子再大些再说……” 耀祖,多好的名字,必须得她生下的,最最灵慧内秀的娃儿才能用。 还是那句话,三壮呆、四壮憨,至于六壮…… 六壮这一春的表现,倒是和寻常孩子不一样,力大勇猛,又有主意。 但,这孩子和她不亲近不说,自从从生下他,这好几年间,她竟是再没半点喜信。 潜意识里,秦兰花觉得这孩子克她,只怕将来也会入白眼狼那一挂。 既然指望不上,她便也懒得在六壮身上费心。 耀祖这个名字,自六壮落草后,她更是从此打消了给六壮用的念头。 好在最近她手头宽裕了些,要么去镇上医馆请老大夫把把脉,看看能不能再怀一个。 这些念头在秦兰花脑海中一闪而过,秦兰花自然不敢在婆婆面前说三壮四壮六壮都不配叫这名字。 见自个说这么多,这老婆子都不为所动,秦兰花心虚之下,声气也跟着弱下来。 “娘,这名字也是三壮上学堂后,我日夜辛苦才琢磨出来的,耀祖这名字多好,将来你孙子要是有了出息,还不是你老人家跟着享福。” 梁青娥无语看着面前越说越自信的婆娘,要名字真这么灵验,她早给自己换个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好名字了。 “行了,成天琢磨这些没用的,有这闲工夫,赶紧去把后院的猪圈清理了。” 林耀看着维护自己的林阿奶和大伯娘,眼眶微微发热。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向前一步,诚恳道:“阿奶,既这个耀字对三婶意义非凡,要不我重新……” “阿耀,莫要妄自菲薄,这名字就这么定了。” 梁青娥抬眸扫过众人,语重心长道:“孩子的前程,天分占小半,努力占大半,老婆子我活这把年纪,还没见过哪个是靠名字飞黄腾达、光耀门楣的。” 秦兰花梗着脖子,依旧不服气。 梁青娥懒得再搭理她,喝斥道:“这事就到此为止,你要是再找阿耀麻烦,往后家里的活计,就多派你一些,看你还有没有闲工夫琢磨这些歪道理。” 秦兰花虽满心不忿,但见没一人站自己这边,也只得咽下这口气。 “行,娘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只盼着娘以后别后悔才好。” “我有啥好后悔的,家里八个男娃,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我的孙儿,哪个有出息老婆子都能跟着享福添光。” 闻言,秦兰花更气了。 林耀看着秦兰花愤愤离去的背影,原本得到新名字的喜悦,在此刻也所剩无几。 看孩子有些惶惶失落,梁青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往心里去,就是个名字,你三叔还叫飞鹰呢,也没见能飞到天上去,去挑豆种吧,再有两刻钟就能吃饭了。” 林耀点点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阿奶,我晓得了。” 林耀给弟弟一个安心的眼神,抬步就往堂屋走去。 走着走着,他眼睛亮起来,阿奶方才说家里八个男娃,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她老人家的孙儿。 第298章 安排端午节礼 他坐在竹凳上,拿起黄豆开始数起来:“这是大壮,这是二壮、这是三壮……这是小辉,这是我。” 他把手心的黄豆数了三遍,正正好好是八个。 原来在阿奶心里,自己和小辉,都是他的孙儿。 林耀重新高兴起来,漆黑乌亮的眸子里,神采奕奕。 自己以后一定要有出息,就算只能种地,也要是最有经验的老把式,让阿奶吃饱喝足,以自己为荣。 傍晚,大壮二壮三壮放学回来。 有了晌午的这事,为免秦兰花不舒坦,他便没有主动提及他改名字这事。 还是四壮和乐宝,乐呵呵把林耀的新名字告知三人。 听到大狗子也改成林姓,三个小子都很高兴。 留意到大壮二壮三壮对他的新名字,没有丝毫的排斥,林耀这才彻底放下心。 又换了一次药泥后,林耀身上的伤,基本好差不多了。 至于皮肤上留下的印记疤痕,时间久了,自然会慢慢褪去。 不用再裹缠纱布,林耀迫不及待央求梁青娥给他安排活计。 于是,家里捡拾柴禾,打野草的队伍,又多了一个人。 林家的日子简单而充实,早起捡柴禾,吃过早饭,草尖尖上的潮气散去后,就能开始打猪草。 隔个两天再伺弄下橘林里的橘树,捡捡橘林里的橘叶,掉落的小橘果、再捡捡屋后三株果树的叶子…… 等到晚饭后,还能在灯火煌煌的小院里习字认字,这是林耀最喜欢的。 白天干活时,他脑海里都是前一晚二壮教授的的字。 就这么过了七八天,林耀慢慢摸清楚了林家的作息规律,和各种活计。 他在捡柴禾打野草之余,也会尽量做一些旁的活计。 说来也怪,他整天在河边山脚割青草,竟是一回都没碰见过卢元旺和任氏这俩公婆。 这天早上吃完饭,饭桌上有一个算一个,在喝完一碗稀饭后,俱热的满头薄汗。 梁青娥放下筷子,开始安排活计:“天越来越热了,村里紧活的,都开始平整打麦场了,老大老三,你俩待会儿去老宅看看,问你大伯娘啥时候夯打麦场,咱两家错开些。” 林老虎和林飞鹰赶忙应下,仰头把碗里最后一口稀饭喝完,就往老宅去了。 她又看向陈秋莲和秦兰花:“离端午也没几天了,节礼的章程,还按旧年来,你们和自家男人商量一下,啥时候送节礼,自己拿主意。” “哎,知道了娘。” 俩人听见,心里都是一喜,忙点头应下。 这两年家里宽裕些,婆婆预备筹买节礼的银钱,也跟着增添了些,每房足有五十个铜子。 梁青娥回房,把一串铜板分两份重新串好,分别交给二人。 陈秋莲握着银钱,面上笑意盈盈:“娘,家里还要平整打麦场,我娘家也忙的很,两边怕是都不得闲,我找个时间自个回去就成。” 要按照她的意思,那是最好一辈子不回去才好。 她看一眼安静喝稀饭的儿子,心头涌上慈爱。 她的五壮长大了,这一二年间,就能进学堂开蒙读书。 若她的五壮是个有出息的,自己就万不能是个不孝亲长的闺女。 虽陈家那一窝人让她厌恶,但面子上功夫,还是得做足。 陈秋莲心里盘算着,想着后娘一贯捧高踩低,慢慢的就有了主意。 秦兰花拿着银钱,笑的那是合不拢嘴。 从东岳庙会后,她再没见过爹娘。 想到庙会上爹娘遭遇的难堪,她心里就有些愧疚,想着自己再添上些银钱,到时给爹娘扯身衣裳,再买些肉菜点心,也好让爹娘消消气。 一想到要去镇上买布料节礼,秦兰花瞥见回房的婆婆,心里就是一动。 她急忙喊道:“娘啥时候去镇上赶集。” 她可不想和婆婆一起去赶集,要是这老婆子瞅见她买许多东西给娘家,又该挑她的不是了。 “今天逢集,你们的节礼能自个操持,你二嫂不在家,我得把你二嫂走娘家的节礼买回来,还有你二姥,你大舅,你大姨三家的节礼,都得置备好。” 说完,梁青娥就回房换衣裳去了。 听到要送出这么多节礼,秦兰花那叫一个肉疼。 她们这些儿媳妇的娘家,是五十个铜子的节礼。 这老婆子的娘家,节礼只有更多的。 她噼里啪啦一阵心算,想到要白白送出去二三百文的节礼,面上顿时就沉下来。 大毛妮二毛妮听见阿奶要去赶集,赶忙开始刷锅洗碗,收拾家务。 等梁青娥换好见客的衣裳从屋里走出来,俩姑娘还没收拾妥当。 见阿奶往屋檐下拿背篓,大毛妮忙道:“阿奶,咱们绣的手帕又攒了好些,想赶在端午前送去绣坊。” 乐宝几个小的听见阿奶和姐姐们都要去赶集,忙也央求着同去。 “成,只要你们不怕热,不怕累,就一起。” 梁青娥说完话,见林耀喊林辉去山上捡柴,忙叫住二人。 “柴禾下晌也能捡,你俩要是不怕热,也一道去。” 林辉较林耀小几岁,正是爱玩闹的年纪。 听见能去赶大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林耀轻咳两声,委婉推拒:“阿奶你们去吧,我昨儿在山上做了陷阱,一会儿去看看有没有陷着个野兔啥的。” 乐宝和几个壮这几日和林耀处的颇好,这个哥哥细心又和善。 不管啥活都抢着干,且他还会讲的各种有趣的故事。 四壮和林辉玩得特别好,知道林耀不去的话,林辉多半也去不成。 看到林辉眼里的失落,四壮一把抢过林耀手里的背篓,招呼着乐宝等人,推着两人就出了门。 林耀想挣扎,又怕碰到乐宝和五壮,尤其六壮力气很大,拽着他胳膊往前拉时,他根本挣脱不开。 正闹哄哄间,林耀瞅见林阿奶满脸笑容看着自己,他立刻不再挣扎。 林阿奶亲自邀请,乐宝、四壮他们又一直催促,自己要是再拒绝,就太不识好歹了。 想通之后,林耀忙喊道:“好,咱们一起去,你们先等等,我和小辉回房换身衣服。” 第299章 二两银子签断亲文书 林耀和林辉身上的衣服因为晨起拔草,而沾了草绿色的汁液,头发也有些乱, 林耀大些,知道村里不少人无事最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根,倒不是说有多坏,就是嘴有些欠。 要是看到自己兄弟邋里邋遢的样子,该在背后编排林阿奶了,虽然林阿奶可能并不在意,但他就是不想这些事发生。 林耀拉着林辉回房换衣服,两人的衣裳整齐叠放在炕尾。 这段时间伯娘和阿奶陆续给他们兄弟共缝改了三套衣裳,虽是旧衣改制而成,却连一块补丁都没有,穿着柔软又舒适。 林耀找出一套最体面的衣裳给弟弟换上,又重新帮他梳顺头发,认真扎好两个小总角。 面前的林辉个头虽还是小小的,但面颊明显圆润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与灵动。 一看就是被家人悉心养育的孩子。 林耀忍不住笑了,本想伸手揉揉弟弟的头发,又怕弄乱了,便轻轻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 笑着说:“你先出去吧。” 等两人换好衣裳,梁青娥又重新给乐宝绑好辫子,随后拿起背篓,大声吆喝:“出发了。” 于是一众人便簇拥着梁青娥往外走去,还没踏出院子,林耀就快步上前,把梁青娥手里的背篓接过来,背在自己背上。 梁青娥走在前头,领着大大小小七八个孩子,有说有笑往镇上赶去。 村口槐树下,有村民们正乘凉扯闲话,看看一群人热热闹闹走过来,忙都停下话头,含笑打招呼。 “瞧瞧二婶子多有福气,这么多孙子孙女围跟前不说,这姑娘小子还生的一个赛一个出挑。” “可不是,你们瞧大狗子和二狗子,在卢家时那个样,如今才在二婶子手底下呆多久,看着就大变样了。” “………” 听着村人们不停啧啧赞叹,林耀忍不住挺直了背脊。 他上前几步,同在场村民们一一打过招呼后。 方认真郑重道:“好叫各位阿爷阿奶、叔伯婶娘们知道,咱们如今姓林,我叫林耀,我弟弟叫林辉,往后大家伙见到咱们,就唤咱们的新名字吧。” 这话他站出来说,比林阿奶告知大家更合适。 二狗子改名林辉,村民们早已知晓。 不过大狗子改名姓这事,他们却是才知道。 一个个听到这话,俱笑眯了眼。 “这名儿好,又是耀,又是辉的,听着就比大狗子二狗子有出息。” 林耀正欲张口道谢,就听一道骂声炸响。 “个数典忘祖的白眼狼,自个的名姓都留不住,还当自己多有本事呐,卢家的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呐,多厚的脸皮才能笑的出来。” 众人皱眉扭头,就见任氏手叉着腰,气冲冲从东边河沿大步走来。 任氏这一嗓子,让原本热络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梁青娥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上前半步,将林耀拉到自己身后,眸光冷沉盯着任氏。 看着任氏气汹汹的模样,忽地,她笑了。 “留根他娘,你骂的好,骂的对,卢家的列祖列宗可不正在天上看着呢吗,他卢元旺多有本事,都说虎毒不食子,他却一连卖两个亲生子,不正是你才说的数典忘祖吗……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娘们脸皮比城墙还厚,你有啥脸冲咱们叫唤,咋地,孩子的身价银子花完了,想从咱们这再讹点儿回去。” 任氏搜肠刮肚都找不到话反驳,恼羞成怒之下,便把矛头对准林耀。 恶狠狠瞪着他,咬牙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卢家虽说穷,可好歹把你俩拉扯长大,如今说改姓就改姓,说你数典忘祖,你服是不服。” 林耀站在梁青娥身后,看向任氏的眼神里,冷的仿若数九寒天的霜雪。 他喉咙发出两声嗬嗬,听着十分凄凉:“你凭什么问我服不服,你们卖我弟弟的时候没问我服不服,我那爹把我拉进牙行的时候,没问过我服不服,他特意交代人牙子把我卖给外地来的客商,也没问过我服是不服…… 你现在跑我跟前,问我服不服,我服又如何,不服又待怎样,在他接下我的身价银子后,我和卢家就再没瓜葛了,你和我说不着。” 说完,他看也不看任氏一眼,看着梁青娥关切的眼神,他心里浮上愧疚。 终究还是把林阿奶牵扯进来了,极力平复情绪,冲梁青娥惭愧道:“阿奶,不关您的事,咱们走吧。” 梁青娥拍拍林耀的肩膀,又牵起林辉的手,和村民们打了个招呼,抬步就要走。 “你们,你们不能走,这俩小崽子吃卢家的饭长大,他爹不同意,他们就不能改名换姓……” 村民们互相使个眼色,就有一个微胖的圆脸妇人接话道:“你逼孩子有啥用,俩孩子如今端林家碗,自然得服林家的管,岂是他卢元旺不同意就能行的。” 任氏见梁青娥一行人不停步往前走,一着急,伸手就抓住了走在最后的四壮。 尖声喊道:“要改姓也行,再拿二两银子出来,就当买断这俩孩子和我男人的父子情分。” 四壮被恶后娘抓住,吓得吱哇乱叫。 他生怕任氏掐打自己,张嘴就朝任氏手腕咬了一口。 任氏吃痛,手一松,他立马跑开,边跑边喊:“阿奶,卢元旺他婆娘欺负我。” 梁青娥把四壮拉到身后,眼睛冷冷盯着任氏:“你的意思是,要我再掏二两银子,和卢元旺那家伙买断亲书。” 梁青娥的目光幽深迫人,任氏心头一颤,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待意识到自己露了怯。一挺胸脯,强硬道“二两银子,一个子都不能少。”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甜糯的声音响起:“卢家婶子,你头痛肚子疼的毛病还没好吗,还得二两银子才能治好吗。” 任氏心头一堵,恼怒看过去,就见一个白净甜润、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正好奇看着自己。 她知道这个小丫头,是梁婆子的小孙女,名叫乐宝。 听说这丫头的吃穿用度比家里的男娃还好。 任氏上下打量乐宝,见她穿着细棉衣裳,衣襟袖口绣着精致的小花,头上还绑着两朵鲜亮精巧蝴蝶结…… 她心里,顿时就不平衡起来。 第300章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一个丫头片子赔钱货都能打扮得这么体面。 可怜她的留根自从跟她到卢家,却连件细棉衣裳都没穿过。 这么一想,她对卢元旺越发埋怨,也更坚定了要断亲银子的想法。 任氏狠瞪乐宝一眼,见梁青娥面上带着沉思之色,她心里就是一喜,忙扯了扯嘴角,声音稍微温和了一丢丢。 “二婶子,只要您老人家同意签这断亲书,我们以后绝不再打扰您,您白白得两个下人,多划算啊。” 梁青娥还在琢磨乐宝刚才的话,听到任氏叫自己,这才回过神来。 她这还要赶集呢,可没时间和这婆娘纠缠。 遂冷淡道:“留根他娘,你这病一好,怕是记性不好了,小辉我们当时签的是死契,阿耀更是我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和卢家没关系,和你更没关系。” 说完,她盯着任氏,话里带着一丝的期待:“留根他娘,你病真全好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该不会头痛和腹痛的毛病又犯了吧。” 你才犯病,你全家都犯病。 她压根就没病,犯的哪门子病。 任氏骂人的话还没出口,突然就感觉脑袋一阵刺痛,她刚把手放到额头上,紧接着,下腹也跳痛起来。 “谁,谁扶我一把,我头疼,还肚子疼。” 村民们一听,纷纷往后退。 这婆娘脸色红润,哪像生病的样子,这别是见凯不上梁婆子,就想讹上他们吧。 这么一想,村民们退的更远些。 梁青娥的目光却不自觉看向乐宝,见乐宝和四壮等人一样,俱一脸惊奇看着任氏,嘴里还不断猜测任氏是在耍哪一出。 梁青娥不由哂笑。 临走前,她看向哎哎叫痛的任氏,轻嗤道“老婆子一个子也不会给你们,再敢来纠缠,瞧我不大扫帚打你们,再去官府告你们强抢家中奴仆之罪。” 说完,她招呼一众孩子,就往镇上行去。 路上,林耀和林辉有些低落,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给林阿奶添了麻烦。 梁青娥安慰了他们几句,又仔细跟他们解释死契的律法效力,并斩钉截铁告诉他们,卢家从此跟他们再没任何关系,两人方才转忧为喜。 一行人到了镇上,就见草市上早已人头攒动,小贩的吆喝声,和买家的砍价声,不绝于耳。 梁青娥见草市新开了几家卖农具的铺子,问过价格后,便带着几个孩子,径直往镇上绣坊赶去。 刚到绣坊门口,小伙计陆秋生就满脸笑容出来迎客。 “林阿奶,许久不见,您老今儿过来,是买些绣线,还是卖绣品。” 说完,他的目光便下意识往最后面的大毛妮身上看去,眼神一触即离。 一个多月不见,她瞧着似乎更温柔更好看了。 陆秋生含笑的面颊上有红晕浮现,态度更加热络殷勤。 乐宝挺喜欢面前笑容明亮的大哥哥,噔噔噔跑上店铺门前的石阶,十分自来熟。 “秋生哥哥,好久不见,咱们今儿来,是卖我大姐二姐绣的绣品。” 梁青娥再次见到陆秋生,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之前在月老祠摆摊的情景。 依照这小子当时的言行举止,明显对自家的大孙女有意思。 这么一想,她便不动声色留意起两人的举动。 大毛妮表现的大大方方,向陆秋生介绍她带来的绣品时,虽着些羞涩,倒也符合小姑娘一贯内敛的性子。 再看陆秋生,印象中能说会道的一个小伙子,此刻却面红耳赤,眼神闪躲,局促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少年人的心思就是这般藏不住,纯粹又炽热 。 看着这一幕,梁青娥心里就明白了,俩人显然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梁青娥轻咳两声:“咳咳,大毛妮二毛妮,你俩看看还要不要补些绣线,阿奶陪陆小哥清点绣品。” 俩姑娘应一声,就去一旁的货架上挑绣线了。 大毛妮一走,陆秋生干活也利索许多,他快速清点完绣品,按照刺绣的精致程度,报出价格。 何掌柜坐在柜台后,眯着眼悄悄打量这边,见大外甥定价中规中矩,就有些着急。 “秋生啊,两位林姑娘的绣艺瞧着精进许多,手帕的价格,便提一文吧。” “哦,好的。” 绣品的价格上涨一文,大毛妮二毛妮听了,俱露出欣喜的神色。 梁青娥听到何掌柜的提价,眉头却微微蹙起,不着痕迹往何掌柜那边看去。 恰这时,何掌柜也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交汇,何掌柜立时就察觉到梁青娥目光中的审视和提防。 他苦笑一声,冲陆秋生道:“秋生,你带两位林姑娘去库房看看,昨儿新进了一批绣线和绣布,你舅母还没来得及整理,这批货颜色鲜亮,质量也好。” 听到库房里有未上架的新绣线,大毛妮二毛妮眼睛顿时就亮了。 二人忙走到梁青娥身边,等她发话。 梁青娥思量片刻,点头道:“行,去吧,把小辉和阿耀他们也带上。” 于是,陆秋生领着一群人去了后院库房。 等人都走了,梁青娥看向何掌柜:“何掌柜,有话但请直说。” 何掌柜老脸一红,暗怪自己失策,说亲事还是该请个媒人来,要不叫他媳妇来也行,都是妇人,说话更自在些。 他轻咳一声,直接问道:“林婶子,你觉得我这大外甥咋样,配不配得上你家大孙女。” 何掌柜瞧着就比林老虎大的多,按理来说,就是叫她一声嫂子,俩人也不算差辈。 如今却自降辈分喊她婶子,看来何掌柜对陆秋生这个大外甥,确实很上心。 梁青娥心里早有猜测,倒也不太惊讶,直言道:“陆小哥是个好孩子,可我只是个阿奶,孙女的婚姻大事,还得看她爹娘的意思。” “自然,这是自然。” 何掌柜表示理解,面露歉意:“原是我们失礼了,本该托媒人上门问问口信,我家婆娘说先问问你们的意思,再请媒人更妥当,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梁青娥倒不在意男方是自己来探口风,还是请媒人上门说亲,只是姑娘的婚事马虎不得,这陆家小子他们素无往来,得先打听清楚。 她斟酌着道:“虽说儿女亲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到底是孩子们过一辈子,也得问问他们自个的意思。” 何掌柜连声道是。 听到孩子们的声音越来越近,两人赶忙愈要结束话题。 “敢问林婶子,啥时候能给咱们回复。” “麦收之后吧,好在孩子们还小,也不着急。” “哎,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话音刚落,二毛妮一掀帘子,捧着一托盘绣线,率先走了回来。 第301章 木匠工具 “阿奶,库房里果然有好多绣线,很多颜色家里都没有,我和大姐挑了好些呢。” 梁青娥定睛一看,就见二毛妮端着的托盘里,满是各种深深浅浅的粉、红、绿、紫…… 她接过托盘放在柜台上,意有所指的对何掌柜说:“何掌柜,这些绣线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要是你折本卖,咱们可不好意思再来了。” 何掌柜笑呵呵拿起一束束绣线,噼里啪啦开始拨算盘。 “二十五色绣线共二十五束,一共一百二十五个大钱,你们买的多,我再额外送两色绣线。” 说着,他随手拿了两束湖绿、雪青的绣线放进去,作为添头。 梁青娥看着柜台上摆放的绣线,不禁抽了抽嘴角。 可不是二十五色吗,光红色一种,就按颜色深浅细分了五种色。 方才卖帕子得了七十个大钱,俩姑娘本来没打算买绣线,身上也没带银钱。 这会儿把卖帕子得的银钱全拿出来,还是不够。 要不,少买些。 大毛妮和二毛妮看着柜台上精挑细选的绣线,满脸纠结。 “劳烦何掌柜帮忙装起来。” 梁青娥瞧俩孙女这模样,就知她俩银钱不够。 把二人差的缺口补上后,和何掌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喊上孩子们,就离开了。 “林阿奶,慢走。” 陆秋生把一行人送到店铺口,摇手冲众人作别。 梁青娥借着挥手告辞,又打量陆秋生好几眼。 别说,这孩子笑起来还挺讨喜,和自家大毛妮一样,笑起来,脸上也有一个梨窝窝。 从绣坊出来,梁青娥带着孩子们马不停蹄就去买糕点。 还没走到点心铺门口,一股诱人且浓郁的甜香,便翻涌着直往鼻腔里钻。 孩子们不停的翕动着鼻子,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哇,好香。” 乐宝吸吸小鼻子,一脸沉醉。 “个小馋猫,阿奶等会儿给你买包桃酥吃。” 乐宝闭上眼睛,狠狠吸了两口空气中浮动的点心甜香,再睁开眼,小脸上满是满足。 “阿奶,不用买桃酥,我就是喜欢闻这味儿,现在已经过完瘾了。” 看着乐宝乐呵呵、满不在意的小模样,梁青娥心里忽地就是一软。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乐宝的脑袋,笑着道:“就闻闻味儿哪能行,东西吃进肚子里,才算过了瘾。” “阿奶,桃酥价格几何。” 梁青娥以为她是心疼银钱,忙道:“不贵,阿奶银钱带的足足的,够买半篓子还多。” 谁知乐宝还是摇头:“阿奶,你还没说桃酥多少铜子一个呢。” “桃酥零卖三文一个,要是成包买的话,八个桃酥十六个铜子。” 桃酥是纯白面做的,里面不仅放了鸡蛋,还加了甜糖,比起平常的面果子,算是很金贵的吃食点心了。 听到一个桃酥竟要三个铜子,林耀和林辉不禁咋舌。 天老爷啊,一斤麦粉市价七文,一块和碗底差不多大的桃酥,竟能抵得上半斤白面的价钱,真是贵的很。 俩孩子急的抓耳挠腮,想说不用买他们那份,又不知如何开口。 “阿奶,咱们别买桃酥了,买些糯米,回家包粽子好不好。” 听到买糯米包粽子,几乎所有孩子,都很兴奋。 大毛妮笑着道:“端午节烧蒜、吃棕、挂艾蒿,包粽子还更应景些。” “真不吃桃酥。” “不吃。” 一众孩子齐齐摇头,桃酥他们一年到头也能吃好几次,不过就是酥一点、甜一点,吃不吃都无所谓。 粽子可不一样,端午节吃粽子是习俗,但往年家里吃的粽子,要么是姑姑送的节礼,要么是从浮子茶摊买的现成的。 印象中,家里几乎从没包过粽子。 “行,那待会儿咱们买上几斤糯米,留着端午包粽子吃。” 临近端午,恰又逢集,点心铺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店铺里都是挑选点心的客人,梁青娥看看自家浩浩荡荡九口人,便让孩子们等在铺子门口,自己拎起背篓独自进了铺子。 照着往年的惯例,梁青娥很快选好了节礼送的点心。 付过银钱后,一行人又去了粮油铺子。 二斤一份的挂面共买了八斤,伙计按照梁青娥的要求,分开打装好四份。 买完挂面,端午节礼基本就算备齐了。 各家两包点心,二斤挂面,回头再从家里捡上二三十个鸡蛋,这份节礼,就很拿的出手了。 挂面买好,梁青娥又喊伙计称了五斤糯米。 他们这地界不种稻子,所以糯米的价格颇高,足有十文一斤。 八斤挂面六十四文,五斤糯米五十文,梁青娥便让小伙计把零头抹掉。 小伙计说他只是帮主家看店,不敢随意抹零头,最后多给他们抓了一小把糯米,全当饶头了。 一百一十四个银钱付出去,梁青娥把东西小心放进背篓里,招呼一众孩子们,就出了粮油店。 东西置备齐全,大家伙便准备打道回府。 梁青娥朝一街之隔的闺女家望了望,在去于家打听陆秋生这件事,和立马回家之间,她决定还是先回家。 今儿逢集,闺女未必有空陪自己细聊,而且孩子们都在,在于家说这个到底不方便。 这事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只是何掌柜透出想相看的意思,至少得等确定陆秋生这孩子确实没大问题后,才好让大毛妮知道。 反正端午节也快到了,等闺女和女婿来家时,再打听这事也不迟。 想清楚后,梁青娥便带着孩子们,往镇子外行去。 路过草市时,卖农具的几个摊子还没收摊。 梁青娥问了问镰刀、木锨、还有木杈的价格,一番砍价还价后。 以六十文的价格,分别买了两把镰刀,一把木锨和一把三齿木杈。 他们家现有的农具,还是从老宅分出来后,那两三年间陆续置办下的,少说也用了二十来年了。 虽说家里人用的颇爱惜,但年份太久,木材还是朽脆了。 比如碾麦子时,用来挑翻麦秸秆的三齿木杈,今年挑油菜杆时,中间那根木齿就断了。 梁青娥付完银钱,正欲把林耀手里的背篓接过来,就见他目不转睛盯着旁边的摊子。 她看过去,就见旁边是个竹编摊子,除各种竹筐竹篮等竹编外,竟还摆着一套木匠工具。 她把木锨和木杈递给大毛妮和二毛妮,让俩姑娘拿着,她自己则拿那两把镰刀。 交谈声让林耀回过神,见阿奶东西都买好了,他忙把背篓往身上一背,就等梁青娥抬脚,自己也跟着走。 梁青娥却是挪到隔壁摊,蹲下身,把几个木匠工具挨个看一遍,问小贩道:“这些怎么卖,还能使吗。” 第302章 是姚家,姚家要讨咱们大毛妮作媳妇呐。 小贩听到有客人询价,赶忙殷勤报价。 还不忘介绍这些木匠工具的来历。 据小贩说,这些工具,是他那死去的爹留下的,无奈家里人都不会木匠活,放家里吧,又碍事,这才想着把东西带到镇上,看看能不能卖出去。 “大娘,您老不忌讳的话,我给您多便宜点儿,咱们原也不指望这个赚银钱。” “到我这把年纪,还有啥可忌讳的,说吧,最低多少银钱。” 小贩咬咬牙,伸出五根手指头。 “四十文。” 小贩点点头。 四十文还真不贵,几乎算是半卖半送了。 梁青娥点了点,就见这堆工具里面不止有锯子、刨子、凿子、墨斗、锉刀、竟还有一把木尺,和一卷标注着尺寸的麻绳。 梁青娥看的十分满意,虽还缺几样工具,但只是学木匠活的话,短时间也够用了。 “阿耀,你帮阿奶瞅瞅,这些工具还能用吗。” 林耀虽不知阿奶作甚买木匠工具,但听到阿奶喊他检查工具,他便赶忙把背篓卸下,走到摊子前,仔细检查起来。 一番检查后,他肯定道:“都是好的,还能用。” 听到都是好的,梁青娥就放了心。 她看着林耀,认真道:“阿耀,你还想学木匠活吗。” 见林耀面上浮起惊惶,梁青娥忙补充道:“咱不去木材铺当学徒,就买套工具,你闲时,自个慢慢琢磨。” 听到不用去木材铺,林耀的面色才松起来。 “阿奶,我愿意。” 他喜欢木匠活,或者说,他喜欢那种有一技之长的感觉。 若他真能琢磨出个名堂,将来也有安身立命的根本,也能少拖累阿奶些。 梁青娥闻言,没再多说,交代他把工具放进背篓,便痛快付银钱。 小贩喜笑颜开接过铜板,心里也大松一口气。 他爹死了,遗物还在家里,家里婆娘总觉得晦气膈应。 要不是这些工具都是真金白银置办的,只怕早被婆娘塞灶洞里烧火了。 一路上,林耀都很高兴,他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先做个啥东西练手了。 一众人兴高采烈回到家,梁青娥一推开院门,陈秋莲便满脸喜色迎了上来。 她很少看见大儿媳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 家里这是发生啥好事了。 她又瞅一眼坐在屋檐下择韭菜的秦兰花,就见这婆娘一脸别扭,瞧着倒是不大欢喜。 既这婆娘不太欢喜,大概这事儿,只和大房有关。 梁青娥从林耀背上接下背篓,把糯米交给陈秋莲,并嘱咐她端午时提早泡上,到时好包粽子吃。 至于挂面和各色点心,她则放进了自个屋里,只等明后两天,把节礼送去各家就完事了。 最后,她把背篓又给林耀,温和道:“里面的工具放你屋里,用时也方便些。” “哎,谢谢阿奶。” 林耀抱着背篓,喜滋滋就往房里去。 “等等。” 听到背篓里还有东西,且独独是给林耀的,秦兰花顿时不淡定了。 她手里的菜都来不及放下,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林耀跟前,探头一看,就见里面横七竖八放着各种木匠工具。 “娘,这些工具值不少钱吧,你买给一个外人干啥。” 梁青娥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阿耀如今姓林,要是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破坏家庭和睦的话,我立马把你们三房分出去。” 见林耀要说话,梁青娥给他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 于是,林耀就站那里,看着秦兰花脸色忽青忽红,变幻不定、恼羞成怒。 气氛僵持之际,乐宝和四壮从屋里搬出两个小板凳,噔噔噔跑了过来。 “阿耀哥哥,这两个板凳腿有点活动了,你能修好吗。” 乐宝说完,四壮一屁股就坐了上去,随着他身子故意晃动,就见板凳腿也跟着晃来晃去,还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阿耀哥,就像这样晃,你能修好吗。” 林耀拿过板凳,大致查看一下,就找出其中晃动的两个板凳腿。 “这个好修,一边打进一个楔子就行。” 说完,他就去柴房找了一根两指粗的木材,然后拿柴刀把木柴劈开,又把劈开的木片截成一寸长的楔子。 最后把楔子夯进板凳腿的活动处。 “来,再试试看还会不会动了。” 四壮立马坐上去,身子左右晃晃,板凳却稳稳的,纹丝不动。 “哇,阿耀哥哥,你好厉害。” 四壮夸完,乐宝几个小的也跟着夸。 一时间,小院里全是阿耀哥好厉害的声音。 林耀被夸,很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是修个活动的板凳腿,哪怕从没学过木匠活,修起来也一点都不费事,根本不值当这般夸赞。 看着眼前这一幕,秦兰花心口顿觉堵得慌。 但今儿轮到她做饭,就是想回屋生闷气都不行,想到这,秦兰花更气了。 本着事已至此,只能多占便宜的原则。 她颐指气使道:“既然你有了这么些工具,可不能浪费了,得空给三壮做张书桌出来。” 回来的路上,林耀就琢磨着给大壮二壮三壮做张书桌,这会儿听秦兰花也说起做书桌,他仿佛没看见秦兰花的黑脸,笑着应了下来。 梁青娥听见,眉头就是一皱:“家里哪有合适的木头,你这婆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秦兰花嘟囔道:“他自己逞强答应的,又不是我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的。” 林耀赶忙道:“阿奶,不麻烦的,之前家里给我架的那张床,那板子就能用,我在打几根腿,差不多就成了。” 梁青娥见他心里有成算,也不再多说。 陈秋莲在一旁等的火急火燎,见婆婆抬脚往屋里走,她赶忙也忙跟了上去。 不知想到啥,她还不忘吆喝大毛妮和二毛妮:“这离吃饭还有些时候,你俩去竹林里捡些笋壳回来,留着端午包粽子。” 大毛妮二毛妮应一声,拿起竹篮,就出门了。 “老大家的,瞧你这么开心,难不成有喜了。” 看着笑眯眯跟着自己回房的大儿媳,梁青娥好奇问道,眼睛还顺便往陈秋莲腹部扫了一眼。 陈秋莲脸色顿时一红:“娘说啥呢,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有的哪门子喜。” 她忙挨着婆婆坐下,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是姚家,姚家老太太托大伯娘给家里递话,说咱们大毛妮秀外慧中、想讨咱们大毛妮做孙媳妇呐。” 第303章 姚家不是良配 听到是姚家托妯娌给大儿媳递话,说看中了大孙女,梁青娥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 但看着陈秋莲兴致勃勃,对这门婚事似乎还挺满意,她也不好扫了儿媳的兴。 于是开口问道:“姚家可说过啥时候让云磊和大毛妮相看吗。” 陈秋莲摇了摇头:“伯娘说戚婆子说,俩孩子年纪都不算大,这事儿咱们两家心里有数就行,相看的事,等明年县试后再说,免得云磊读书分心……” 说着说着,她的眉头慢慢皱成了一团。 她望向婆婆,眼神中满是迟疑:“娘,按理说,戚婆子既担心给云磊说亲事会耽误他读书,那县试后再提亲事岂不是更稳妥,可为啥现在就来告诉咱们,还遮遮掩掩不愿挑明。” 没错,戚婆子除了递出明年相看亲事这些话,还让她亲姑姑带了旁的话过来。 她让林家莫要把这事声张出去,说是省得村里泼皮嘴贱的妇人拿大毛妮玩笑打趣,毕竟小姑娘脸皮薄,容易羞臊。 陈秋莲乍一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还挺感激姚家想的周到。 可这会儿仔细一琢磨,只觉得哪哪都透着不对劲。 她知道自己不太聪明,生怕坑了自个闺女。 于是赶忙把大陈氏递来的话,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全和婆婆学了一遍。 梁青娥越听,眉头越是皱的紧,眼里的冷意也愈发浓郁。 “娘,你说戚婆子这是图啥。” 图啥,还不就是吃着碗里望着锅里那一套。 对于心思不正的人,梁青娥从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方的用心。 这老婆子,只怕对姚云磊明年能否得中秀才,心里也没那么有底。 戚婆子想用姚云磊这棵未来的秀才根苗吊着自家,偏偏又不想落下一点把柄,这才不让林家在外张望此事。 说是明年县试后让俩孩子相看,估计也是建立在姚云磊县试落榜的基础上。 梁青娥敢打包票,只要姚云磊考过了童生,哪怕没得中秀才功名,戚婆子到时也一定会重新挑选新孙媳。 毕竟,一个十六岁的童生,前途可以说是一片光明。 多的是不差钱的富户之家愿意押宝。 而大毛妮,不过是戚婆子、或者说是姚家的退而求其次而已。 可以说,只要姚云磊考过童生,他的婚事就跟着水涨船高,能选择的余地,就不再局限在十里八乡的农家女身上。 当然,一旦落榜,姚云磊就啥也不是,不过是个多识两笔字的农家子罢了。 婚事上能选择的余地就大大缩小。 这时,姚家也只能矮子里拔高个,择个各方面都还不错、最好能帮衬到姚云磊的人家结亲事。 他们林家日子蒸蒸日上,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越过越红火的。 大毛妮生的好,脾性更好,难得的是,她还能读会写,十里八乡的姑娘全数一遍,能比大毛妮认字还多的姑娘,只怕连一掌之数都有。 姚家既做好了两手准备,自然不愿影响姚云磊的名声,更怕甩不掉林家这个亲家。 当然,这只是梁青娥的猜测,但一个村同住这么几十年,戚婆子啥脾性,她是一清二楚。 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陈秋莲,又把大陈氏前段时间来家里说的话,一股脑也都说了出来。 “你伯娘先前同我说戚婆子探她口风时,我就和她说,戚婆子要是还说这些话,只管告诉她,他们姚家看中了谁,只管请媒人上门提亲就是。” 姚家给出的态度倒是比先前明确了些,只是自家得藏着掖着,不能声张。 陈秋莲面上也满是怒容:“我说呢,她既看中了咱们大毛妮,为啥不赶着把婚事定下来,偏要拖到明年,这是把咱们大毛妮当啥了……” 梁青娥倒不是特别生气,反正这都是姚家自个的盘算,他们不接招就是。 回头让大陈氏把话递回去,就说姑娘家的名声最是要紧,她这个阿奶不同意这般行事,也就完了。 姚家要是还要脸皮,这事就该到此为止。 “娘,都怪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要不大毛妮也不会被姚家如此轻视。” 陈秋莲愤怒过后,就是伤心,只觉都是她肚子不争气的缘故。 若她早早生出个儿子细心培养,大毛妮有兄弟依靠,又哪会被人当成退路。 梁青娥见大儿媳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起来,禁不住就有些头疼。 “这和你有啥关系,姚家想择个好媳妇,咱们同样想给大毛妮择个好夫婿,既姚家不是良配,推了就是,莫要胡思乱想自个烦心。” “哎,我晓得了娘。” 未免陈秋莲钻牛角尖,梁青娥便顺势把何掌柜为他外甥提亲的事,说了出来。 刚经过姚家那事,陈秋莲这会儿相当谨慎,听到是舅舅代为提亲,眉头先皱了起来。 “娘,既你觉得那叫陆秋生的后生瞧着好,那肯定错不了……” 事关闺女终身,陈秋莲沉声说出心里的疑虑:“按说提亲这么大的事,该是这后生的父母出面才合规矩,虽说娘亲舅大,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 梁青娥想了一想,沉吟道:“这事先搁一边,等喜心回来,咱们同她打听打听,若不合适,推了就是。” “对对,他们都住镇上,说不定还认识呢。” 见陈秋莲神色舒缓了些,梁青娥交代道:“这两桩事,先莫要让大毛妮知道。” “我晓得的……” 八字都还没一撇,她听着都烦心的不行,闺女听到,该更烦闷了。 二人正欲出门,就听院子里,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哎吆吆,咱们家未来的秀才娘子可真能干,竟捡回这么多笋壳。” 院里,大毛妮和二毛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人皆是一头雾水。 啥未来的秀才娘子,三婶这是又在阴阳啥呢。 二人没理会秦兰花的阴阳怪气,把笋壳倒进盆里,又从缸里舀水,便开始浸泡笋壳。 见俩姑娘对自己爱搭不理,秦兰花心里就有些不快。 她眉毛一挑,正欲再说两句,就听门“吱呀”一声响,婆婆和大嫂脸色难看走了出来。 “晌午都过了,你这婆娘还磨磨蹭蹭没做好饭,是不是想饿死我老婆子,你好当家做主啊。” 秦兰花连忙举起手里的烧火棍,赶忙解释道:“韭菜片已经煮进锅里了,再有两把柴禾,就好了。” “看你的锅去,一天到晚到处碎嘴,和你有啥关系。” 秦兰花:“………” 第304章 林喜心送端午节礼 秦兰花气哼哼,委委屈屈缩回灶房,狠抓了两把柴塞进灶膛,盼着饭烧糊底才好。 二毛妮原还想问问三婶口中的秀才娘子是啥意思,但见阿奶一脸不耐,只得收声闭嘴,老老实实清洗笋壳。 见俩孙女围坐在水盆前清洗笋壳,梁青娥暗叹口气,转身也进了灶房。 孩子小时盼着他们赶紧长大,等长大了,婚嫁之类的琐碎事便接踵而至,反倒不如小时候悠闲自在。 中饭吃的是韭菜面片,韭香浓郁,麦香满满,连汤汁都被分的一干二净。 看着一众人吃的头也不抬的模样,秦兰花不禁十分得意。 自己手艺还不错嘛。 吃完饭,孩子们说去拔猪草,拿上小竹篮小背篓,带上大白鹅,吆喝着就跑了。 大毛妮二毛妮收拾碗筷、刷洗锅灶,秦兰花喂猪,梁青娥则带着陈秋莲一起,缝补麻布口袋。 林老虎和林飞鹰略歇了歇,就往老宅赶去。 梁青娥先前让二人去老宅问平整打麦场的事儿,林远山和大陈氏说他们已经开始浸水开整了。 让二人这两日跟着一道帮忙,等老宅那边的打麦场夯好,再一起帮他们平整打麦场。 就这样,林老虎和林飞鹰留在了老宅干活。 忙忙碌碌,一下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傍晚,大壮二壮三壮放学归家,梁青娥便问黄夫子有没有透露端午休沐几天。 “黄夫子提过,说要是赶到端午收麦,就和去年一样,放十四天麦忙假放。” 不止他们这些泥腿子要忙麦收,像黄夫子这样有功名的夫子,同样也要忙麦收。 不过黄夫子家里会请短工,且收上来的庄稼不用交税,只从最后一点看,就比他们强太多了。 有功名之人免除田税徭役,这也是很多当家人,愿意送孩子进学堂的初衷。 只要孩子能考中秀才,家里就能免百亩田税。 百亩田地,这附近十里八乡的村子,除了住在镇上的员外老爷,还没哪家有这么多田地的。 便是黄夫子,他名下的百亩田地,绝大部分都是同族挂靠过来的。 当然,同族们也不白挂靠,一年两季的按着挂靠的亩数,以比官府征收的粮税低几成的样子,折些银粮作为感谢送给黄夫子。 梁青娥看看家里已经上学堂的三个小子,也不知家里祖坟有没有地劲,能不能保佑其中哪个娃儿,得中秀才。 她勉励仨孩子几句,赶在大壮回房抄书前,嘱咐道:“明儿你和二壮起早些,赶在学堂上课前,先把端午节礼送到你们姥姥家。” 大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次日天还没亮,梁青娥房间的门就被大壮二壮敲响了。 她取出准备好的糕点和挂面,又数出二十个鸡蛋放进草托里,再把东西都放进竹篮里。 又叮嘱二人走路稳当些,莫打碎了鸡蛋,这才把二人送出院门。 天暖夜短,既然已经起来了,梁青娥便想去地里看看麦子成熟的如何了。 回院里取背篓的时候,就听见西厢房门“吱呀”一声响,林耀和林辉走了出来。 “阿奶。” 二人看见梁青娥,赶忙打招呼。 “阿耀,小辉,怎么不多睡儿,到天亮还有一会儿。” 林耀笑着道:“睡醒了,趁着早起凉快,我们先去割两筐草回来。” 似乎怕梁青娥赶他们再睡个回笼觉,俩孩子说完,拎着镰刀和竹筐,就跑了。 陈秋莲在灶房忙活,笑着道:“娘既说天儿还早,咋不回房再睡会儿。” “我老胳膊老腿的,睡久了腰疼。” 说完,她拎着竹筐,也出了院门。 天色将明未明,村落和麦田,以及山水树木,俱笼罩在晨曦未破的光影中。 河边,已经有勤快的小媳妇在洗涤衣裳,起早割猪草、捡柴禾的孩子,梁青娥也看到好几个。 走出村子,举目便是一片片麦田。 四月南风小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 连着多日的好天气,麦子从墨绿慢慢染上金黄。 走到自家田埂边,梁青娥摘一根麦穗,往手里一搓,再把搓下的麦壳和麦芒一吹,手心里便只剩下黄色的麦粒了。 麦粒吃进嘴里,一咬,韧劲满满,清甜中带着麦香。 照这样下去,大概再有四五天,麦子就能收了。 收麦在即,打麦场得尽快平整出来了。 回到家,三壮已经上学去了,今儿大壮二壮没赶上吃早饭,三壮去学堂时,陈秋莲给俩小子各带了两锅煎饼,装进油纸包里,让三壮捎带去。 吃过早饭,秦兰花着急忙慌喂完猪,便同梁青娥说,她要回娘家送节礼。 梁青娥摆摆手,只说知道了。 秦兰花等了等,见婆婆也不说捡个鸡蛋带给亲家之类的客套话,人气哼哼回房,揣上银钱就走了。 三儿媳回娘家送节礼去了,二儿媳的节礼今早也送过去了…… 想到这,梁青娥看向陈秋莲:“老大家的,你啥时候回娘家送节礼。” 陈秋莲扫地的手一顿,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发干:“等半晌午吧。” 她半晌午去,等赶到,正好到饭点,东西一撂,随便吃两口饭,碗一搁,立马就能回家了。 梁青娥想说,你既不想同他们相处,何妨去早些,放下东西,只推说家里有事,随便找个借口离开,还省得吃那顿气饭了。 只她话还没说出口,就听一道清脆的笑声响起:“娘,大嫂,我们回来了。” 梁青娥一抬头,就见小闺女林喜心牵着外孙女雪雪,正俏生生立在院门口。 几乎眨眼间,女婿于金宝背着背篓,也出现在了门口。 “娘,大嫂。” 于金宝赶忙打招呼。 于雪雪见面先问表哥表姐们咋不见,待听说表哥表姐们在屋后橘林玩,欢呼着,也跑了过去。 几人一番寒暄后,于金宝听说两个舅兄在老宅,赶忙从背篓里拿出点心和肉,也说要去老宅看阿爷阿奶。 梁青娥和陈秋莲正有话要问林喜心,闻言也不挽留,只让他午饭回来吃,婆媳俩便拉着林喜心去了主屋。 第305章 何掌柜婆娘的私心 “娘,大嫂,这是出啥事儿了。” 林喜心坐在炕沿边,见老娘关门,大嫂关窗户,满心好奇,忍不住问道。 梁青娥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如意绣坊的何掌柜,你认识吗。” 林喜心点头:“认识啊,他婆娘昨儿下晌还去我们杂货铺买红糖、干果啥的,说何掌柜那大外甥到说亲的年纪了,还说想把娘家侄女儿说给自己外甥当媳妇呢……” 话还没说完,林喜心就见老娘和大嫂脸色骤变,心里猛的就是一跳。 “娘,咋了,可是这何掌柜有啥不妥当的地方。” 梁青娥摇头:“何掌柜倒没啥不妥,只怕这夫妻俩在陆秋生的婚事上,意见不一致。” 想着面前是自己的亲闺女,她也不隐瞒,便把昨儿何掌柜替外甥求相看大毛妮的事儿,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一旁陈秋莲听着,心里堵的实在难受。 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家大毛妮要样貌有样貌,性情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还识得不少字。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婚事上,就这么波折呢。 林喜心听老娘说完,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缓声道:“认真说起来,何掌柜婆娘想聘娘家亲侄女当外甥媳妇,也是有缘由的。” 梁青娥和陈秋莲听到林喜心这话,对视一眼,追问道:“啥缘由。” 林喜心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听说,何掌柜他外甥陆秋生,早几年父母就双双离世了,此后一直是何掌柜两口子俩拉扯大的…… 这两口子只有一个收养的闺女,这闺女嫁到了临县,因离的远,除逢年过节,寻常几乎不走动,对陆秋生这个外甥,何掌柜两口子可以说是当儿子养着的……” 林喜心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见老娘和大嫂面色和缓了些。 方才继续道:“何掌柜婆娘身份上只是陆秋生的舅母,她想聘娘家侄女儿当外甥媳妇,这心思,原不难猜。” 梁青娥和陈秋莲听完,都沉默了。 仔细想想,何掌柜婆娘的这份盘算,确实没啥可指责的。 换位思考,要是她们碰上这事儿,也更愿意聘娶个知根知底、且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姑娘,做外甥媳妇。 毕竟,说是外甥媳妇,实际上就跟儿媳妇没啥两样。 为以后考虑,外来的姑娘,哪有娘家亲侄女儿靠得住,何况陆秋生只是她夫家的外甥,与她并无血脉牵连。 这时候,娶个和她有血缘的亲侄女进门,于日后的养老问题上,也确实更能安心踏实些。 一阵沉默后,梁青娥率先打破平静:“这样看,陆秋生纵是再好,也不是咱们大毛妮的良配了。” 昨儿上午何掌柜刚和自己透出想让两个孩子相看的意思,下晌何掌柜婆娘就去闺女的铺子里暗示这些话。 何掌柜婆娘的意思,已经和她们明明白白摊开了。 陈秋莲点头同意婆婆的意思,只是她眼眶有些红,模样瞧着也有些蔫巴。 她倒不是多可惜陆秋生这门婚事,只是觉得大毛妮连着两桩婚事都不顺当,延伸一想到闺女的命格上,不禁有些愁苦。 林喜心见大嫂都快哭了,只当她实在舍不得这门婚事。 忙给她想法子:“大嫂莫急,这事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既何掌柜婆娘能跑我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就说明不管是何掌柜、还是陆秋生本人,心里都更是属意咱们大毛妮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秋莲猛地打断:“小妹的意思我懂,可这事就到这儿吧,陆秋生多亏他舅舅舅母照顾,才能安稳长大,咱们犯不着让孩子因为婚事,和他舅母产生嫌隙…… 再说我也有私心,陆秋生毕竟姓陆,跟着舅舅舅母过活,再亲近也难免有不自在的时候,我当娘的,不想让闺女将来卷进这糊涂账里受委屈,这门婚事就算了,找个由头回绝了就行。” 林喜心闻言,大松一口气。 说实话,她自家亲婆婆还时不时把她气得心口疼呢。 何掌柜婆娘是舅母做婆婆,大毛妮又不是她相中的媳妇,况且还有抚养的大恩压着。 只要何掌柜婆娘想拿捏为难大毛妮,那简直轻而易举话,且还有苦说不出,说出就是不孝顺。 为免老娘和大嫂心里还是不痛快,林喜心又忙说些旁的话打趣开解。 “咱们大毛妮多好的姑娘,还能愁嫁了,且她今年也不算大,待明年大壮中了秀才,她这个秀才的亲姐姐,怕是家里的门槛都能被媒人踏平了,到时只怕娘和大嫂要挑花眼了。” 一番话说的梁青娥和陈秋莲不禁也笑了起来。 梁青娥知道这是闺女拿话安慰自己,她其实倒不如何失望。 婚前打探这些,正是为了避免婚后踩坑,如今得知陆秋生不合适,也算幸事一桩。 陈秋莲却是把这话放在了心上,五壮到底晚生了几年。 且不说他能不能读出名堂,就算祖坟冒青烟,五壮将来真读出了名堂,那也是五六年后的事了。 六年时间,别说大毛妮,就是二毛妮,也都成老姑娘了。 看来还是得多盯着大壮读书,哪怕大壮只是中个童生,俩闺女在婚事上也能沾沾他这个堂弟的光。 主意打定后,陈秋莲霎时精神奕奕,和小姑子说笑两句,便出门安排午饭去了。 她一走,母女二人说话更自在了。 梁青娥拍拍闺女的手,关切问道:“你那婆婆,近来可又催你生儿子了吗。” 林喜心面颊一红,继而就是头疼:“我婆婆倒是催的紧,我也得怀得上才行。” “有去医馆请郎中摸过脉吗。” “摸了,和你女婿去万灯镇找擅长这方面的老大夫摸的脉,开了几剂温补的汤药,还有两剂就喝完了。” 听到闺女在喝汤药,梁青娥眉头就是一皱。 “是药三分毒,别啥药都往肚子里灌,你婆婆想要孙子,但你得顾惜自己,雪雪还这么小,可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 老娘这一番话,听的林喜心又是感动,又是委屈。 她扑到娘怀里,声音有些闷:“娘,还是你对我好,不过你放心,你女婿说了,这些汤药喝完,要是还没动静,就说明他命中无子,等将来雪雪长大,给你外孙女招个上门女婿,也没差别。” 说到这,林喜心不禁笑起来:“从你女婿起了这个心思,这些日子他便时时留意街坊家的男娃子,不是觉着东家的娃儿太顽皮,就是瞧着西家的娃儿太腼腆,我们那几条巷子八九个和雪雪差不多大的孩子,他愣是咋看相不中。” 梁青娥闻言,不由就笑了:“女婿这是疼雪雪呢。” 给姑娘挑女婿,可不是这么纠结嘛。 既要看小子的品行,还得看公婆的为人,家底也不能太薄,不然姑娘嫁过去吃苦受累。 第306章 她秦兰花的侄子,怎能连小乞丐都不如 母女俩说完贴心话,林喜心方才想起没见到三嫂秦兰花,忙又问三嫂哪去了。 “吃完饭说回娘家送节礼,今儿不在家。” 林喜心点点头:“娘,我去给大嫂打打下手,也能早些吃饭,我躲屋里让大嫂忙活,怪不好意思的。” 梁青娥这才想起大儿媳今儿也要回娘家送节礼,便和闺女就出了房门。 林喜心带的节礼里有一刀肉,陈秋莲已经把肉切成薄片,拿葱姜蒜和酱腌在了盆子里。 见婆婆和小姑子出来,她赶忙把自个预备做的菜色,说了一遍。 然后看着梁青娥,等她拿主意。 梁青娥见大儿媳安排的肉菜全是闺女女婿带来的,便又从怀里摸出四十个铜子,递了出去。 交代道:“你喊阿辉去王猎户家里看有没有野鸡野兔啥的,有的话,买一只回来,这眼看着快晌午了,你也该动身了。” 听到动身这话,陈秋莲就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婆婆是提醒自己回娘家送节礼。 她把银钱接到手里,一口回绝了:“我明儿把节礼送去也是一样,小妹好容易回来一趟,我这个大嫂抬脚就往门外走,也不像个样子。” 说完,陈秋莲拿着,抬步就去橘林找林耀。 林喜心好奇道:“娘,我方才听你说阿耀,这是谁家的孩子。” 梁青娥这才想起,闺女女婿方才来家时,林耀正带着几个小的在橘林扯草,这两拨人还不曾打过照面。 于是,她便把林耀林辉兄弟俩的身世,和怎么到家里来的过程,同林喜心细细讲了一遍。 林喜心听这俩孩子身世如此堪怜,不禁感慨道:“我还是姑娘时,常和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约着去上山采菌子、摘野果子,梅娘嫂子也常一起去,没想到她去后,俩孩子竟活的这般艰难。” 等到林耀拎着两只野兔回来,她拉着林耀说话,见是个知礼俊秀的孩子,心里的喜欢,又更多几分。 “哥哥都这么好,弟弟肯定也差不了,还是娘有福气,这么好的孙子,娘一下子竟得了俩。” 林耀被夸的脸庞泛红,十分不好意思,见梁青娥准备敲兔子,借着去烧水,跑进了灶房。 午饭做的十分丰盛,主食是大白馒头,面稀饭,菜是满满一盆酱肉片烧菌菇,并一大盆辣炒兔肉。 由于菜园里的各类蔬菜还没长成,除一道韭菜炒鸡蛋外,另还有一大海碗凉拌野菜。 大人们一桌在堂屋,孩子们一桌在屋檐下。 梁青娥把荤菜各夹几筷子放进碗里,再把碗搁到橱柜里。 为了避免孩子们吃饭闹腾,梁青娥把肉菜分到各人的碗里,分好菜和馒头后,就要带雪雪和乐宝去堂屋吃饭。 俩孩子喜热闹,嚷着和哥哥姐姐们一道吃。 梁青娥无奈,只得遂了她们,并交代大毛妮二毛妮看好弟弟妹妹们。 于金宝和两个舅兄们落座后,很自然的问起秦兰花怎么不见。 林飞鹰笑着道:“你三嫂去我岳父母家送节礼去了。” “那不巧了,回头三嫂回来,三哥替咱们告个罪。” “不是啥大事,你三嫂不是爱计较这些事的人…” 林飞鹰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招呼于金宝吃饭,转开了这个话题。 这顿饭,因没有秦兰花在场,吃得格外热闹和谐。 而此时,被人问起的秦兰花,正在娘家的饭桌上,窝了一肚子火。 她看着灶筐里黑乎乎的野菜窝窝,又瞅瞅几碗拌野菜,最后眼睛定在桌上唯一一盘荤菜、笋干炒肉片上。 满满一大盘笋,肉片却少得可怜。 秦丙和冯氏坐在主位,许是小闺女今儿回来了,两人沟壑纵横的皱纹里,都透着几分笑模样。 秦丙夹了一片肉,吃进嘴里,冯氏同样夹了一块肉,也吃进了嘴里。 这仿佛是个信号,接着,桌上的几个男娃们举起筷子,很快把盘子里的肉片一抢而空。 笋片被扒拉的飞出了盘子,原就脏乎乎的桌子上,看着更糟心了。 秦兰花手拿着筷子,看着狼吞虎咽恍若土匪一般的侄儿,目瞪口呆。 哪怕不愿承认,也不得不说,她这些侄子们的规矩,比起林家的那些小崽子,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甚至连那俩小乞丐都比这四个孩子看着体面。 她秦兰花的侄子,怎么能连个小乞丐都不如呢。 想到这,她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冲三嫂薛氏道:“三嫂,你瞅瞅成材兄弟几个,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你这个当娘的,也不说管管。” 薛氏正在盘子里给儿子找肉吃呢,听小姑子说自己儿子饿死鬼投胎,顿时也不高兴了。 “知道小妹日子好过,如今这是连娘家亲侄儿都看不上了,孩子们难得见一回肉,自然馋得很。” “三嫂,我今儿明明割了一刀肉过来,那刀肉,少说也有二斤,你自己不往锅里做,怎好意思赖孩子馋。” 真是气死她了,花费三十来个铜子割的肉,她竟一口都没捞着。 二嫂陶氏见两人互呛,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最后挑着嫩些的笋片夹儿子碗里,闷头开始吃饭。 冯氏见两人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先开口把薛氏骂了一顿,又换了副模样劝闺女。 “兰花啊,这事不怪你三嫂,你带来的那刀肉,是我做主收起来的,眼看没几天就能收麦了,家里又没银钱,那刀肉,就留着给你爹补补身体。” 第307章 这事要成了,咱们就发财了 秦兰花听见,就往秦丙脸上看去,见老爹确实比上次见面时又消瘦了几分。 心里也有些着急:“娘,这天这么热,肉放不到收麦就坏了,爹怎么能吃。” 冯氏只是苦笑着说不用她操心家里,便开始催秦兰花快些吃饭。 秦兰花食不知味吃完一顿饭,刚放下筷子,秦丙和冯氏就拉她回房说话。 一番贴心话叙下来,秦兰花身上剩下的几十个铜子,也都塞进了老娘手里。 冯氏把银钱藏好,抹了把眼睛,满脸动容:“这几年,要不是你还想着我和你爹这把老骨头,只怕咱们坟头草都长好高了。” 秦兰花听的很是惭愧,因为疑心给爹娘的银钱都花在了三哥几口人身上,这两三年间,她几乎很少给爹娘拿银钱。 秦丙轻咳一声,不悦道:“闺女好容易回来一趟,说这些干啥,好在兰花儿现在日子过得不错,咱们便是现在闭眼,也没啥可担心的了。” 秦兰花更加愧疚,这世上,怕是只有爹娘,才如此疼爱自己吧。 她悄悄抹去眼泪,强忍着难过,道:“爹娘说这啥丧气话干啥,你大外孙子今年才进学堂,你们还得看着三壮得中秀才呐。” 冯氏赶忙道:“对对,咱们不说丧气话,三壮是个有出息的,老婆子我还等着喝外孙媳妇茶呢,四壮也是个机灵孩子,还有六壮,这孩子生得很不一般,将来肯定也有大出息。” 虽说秦兰花不太待见六壮,但听到老娘夸六壮,心里多少也有点儿高兴。 冯氏见闺女有了笑模样,便催秦丙出去,说她娘们儿说些贴心话。 秦丙出门后,她对秦兰花悄声道:“六壮都这般大了,趁着还年轻,你和女婿咋不抓紧再生一个。” 秦兰花最近正为这事儿烦恼,不禁抱怨起来:“哪是我不想生,就是怀不上,我能有啥法子。” “你婆婆又不差钱,就没想带你去镇上看看。” “老婆子抠搜的很,孙子孙女一大堆,她才不乐意管这档子事。” 冯氏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作出一副迟疑的样子,道:“听你三嫂说,她娘家大姐也是生了小儿子后,好几年没有再开怀,后来去一个啥郎中那里抓的药,才吃了三剂药,就怀上了,这会儿都六个月了,听说是双胎呢。” “真的,那娘知道这郎中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吗。” “我就听你三嫂提过这么一嘴,也没仔细问,你想知道,我喊她进来问问。” 说完,就扬声喊薛氏。 片刻后,薛氏拉着脸走了进来。 听到婆婆问这个事,她脸上就泛起得色:“虽说小姑子你看不上我,好歹你是咱们秦家的姑娘,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不过,这地方有些偏,你可听好了。” 说完,她就把那地儿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秦兰花听完头都大了,这又是过河,又是过桥,不是往这路上拐,就是往那斜路上穿,自己哪能找得到。 冯氏就笑道:“老三媳妇,你受累,亲自带你妹妹 走一趟,等她生出个大胖小子,你妹妹会记得你这个嫂子的好。” 薛氏就摊开手,看着秦兰花,似笑非笑:“给我五文钱,我就带你去。” 秦兰花,“……” 这死婆娘还要不要脸啊,这么点小事,都要敲她竹杠。 秦兰花瞪一眼薛氏,没好气道:“知道了,瞧你那穷酸样,不过我身上现在没有,等你带我看了郎中,我再给你。” “成,正好我明儿无事,赶在收麦前帮你把这事办好,说不得娘瞧我操心你的事,还能分我两块肉吃。” 薛氏酸了两句,和秦兰花再三确定了去郎中家的时辰,扭着腰就走了。 只手才刚碰到门,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地回头。 “你回去随便编个由头,只说咱家里有事,明儿你还得过来一趟,记着,千万莫要带你男人,我现在瞅着姓林的,就来气。” “知道了,多大点事,我男人和旁的姓林的可不一样。” “那也不行,你要是把林飞鹰那厮带来,我就不带你去看郎中了。” 秦兰花见薛氏还在记恨东岳庙赊欠香纸的事儿,心里也很不耐烦。 薛氏见小姑子答应下来,又反复强调莫要让林飞鹰一块过来,这才放心离开。 屋门再次合上,秦兰花拉着冯氏的手,歉疚道:“你女婿今儿本也要过来的,只他在我们老宅帮忙夯麦场,走不脱,娘,你和我爹可莫要见怪。” “不怪不怪,他把我闺女养这么好,我只会念他的好,又岂会怪罪。” “还是娘体谅我,等忙完这一程,我再带你女婿来家看你和我爹。” 等秦兰花欢喜离开,冯氏赶到三儿房里,冲薛氏道:“你让我说的话,我都同你妹妹说了,你可不能坑她玩儿。” “娘,你就放心吧,这郎中真的是妇科圣手,厉害的很,保管小妹梦想成真,到明年,你老人家添个大胖外孙子,你擎等着享外孙子福吧。” 秦东玉吊儿郎当歪在炕上,见老娘将信将疑,便开口道:“娘若不放心,明儿我一道陪着去,不过娘得给我五文钱,算作跑腿费,如何。” 见这夫妻俩都是为着跑腿费,冯氏算是彻底放下心。 她啐秦东玉一口,又骂一句:“没脸没皮的东西,不过是帮你妹妹点小忙,都这般计较。”就出了屋子。 看着婆婆离开,薛氏忙把门栓上,激动中带着些不安:“当家的,这事儿要是成了,咱们就发财了。” ”嘘,你小声着些,让娘知道,可是闹着玩的。” 秦东玉给薛氏一个噤声的眼神,转而道:“娘就是太惯着兰花了,要我说,曹少东家多好,家里开着食肆,人也大方,这么多年了,一听咱们说起兰花,竟还念着她。” 薛氏满脸不屑:“可拉倒吧,他婆娘娶了,听说还纳了个小妾,这叫哪门子念着你妹子,少往她脸上贴金了。” 秦东玉被拆穿,丝毫不尴尬,得意道:“管他呢,等兰花和曹少东家成了好事,咱们就能拿到二两银子,那可是二两啊。” 薛氏捂着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眼里放光:“曹少东家还说了,若兰花能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另外再给你这小舅子二十两银子。” 夫妻俩幻想着白花花,沉甸甸二十多两银子,激动着面颊都红了。 房廊屋檐下,俩姑娘正在编草鞋,听着屋里的交谈声,惊的眼睛瞪的溜圆。 第308 三婶不舒坦,这碗菜,就与她吃吧 俩姑娘互相打了个手势,蹲下身子、慢慢的,挪到了堂屋。 二人一进去堂屋,就把草鞋丢一旁,互相吆喝着去割猪草,拿起背篓,大大方方往院门外走去。 姐妹俩急走出村子,抬头一看,就见小姑已走出去好远。 村口不少人在纳凉,俩人也不敢大声吆喝,只闷头往前追。 等离村子足够远时,俩姑娘这才扬声叫人。 秦兰花心里正盘算回去怎么和婆婆说,明儿还得往娘家再来一趟呢。 还没想出个好由头,就听侄女们搁身后不停唤她,顿时火的不行,只觉晦气。 “作死的丫头片子,你俩不好好干活,喊我作甚。” 她明儿就要去找郎中诊脉开药了,偏这俩丫头一直追身后,叫魂似的喊她,来日她要是生个女胎,定要这俩丫头好看。 杏花看看姐姐,一脸委屈。 桃花虽也生气,但还是道:“小姑,阿奶让我俩告诉你,让你明儿务必把小姑父也带上……” 想到小姑最爱男娃,她咬咬牙,又补一句:“阿奶说了,让郎中给小姑父也摸摸脉,开出的方子才更有效验。” 见秦兰花面上有些意动,杏花忙也接话道:“阿奶还说了,让你莫在三叔三婶面前说漏了嘴,莫提这是她老人家的主意。” “回去告诉你们阿奶,就说我知道了。” “哎,阿奶让小姑千万记着她的话,她老人家明年还等着抱大胖外孙呢。” 听到大胖外孙这话,秦兰花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模样,她又告诫姐妹俩往后不许跟身后叫她,方喜滋滋走了。 看着小姑离去的背影,杏花看着姐姐,眉头微蹙。 “大姐,你说小姑会听咱们的,明儿带上小姑父吗。” 桃花一脸淡漠:“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听不听在她。” 她反正是问心无愧。 方才那一番话,还是她们姐妹俩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就怕和盘托出,她小姑转头把她俩给卖了。 她们小姑不是省油的灯,三婶更不是善茬,要是直接把三叔三婶的盘算告诉小姑。 非但落不着好,只怕她们小姑还会揪着自己姐妹,去同三叔三婶当面对质。 三叔三婶说这些话时,再没第三个人在场,只消二人赖自己姐妹搅事说瞎话,不但她们要遭殃,连她们娘,都要跟着吃排头。 若换成旁的和善亲戚,姐妹俩拼着一顿毒打,也就说了。 但…… 桃花和杏花听着灌进耳朵里的、细碎的骂骂咧咧声,二人对视一眼,转身就走了。 ……… 秦兰花到家时,林喜心和于金宝带着雪雪已经回去了。 出嫁的姑娘和姑爷虽走了,然空气中残留的肉香味,却还在。 秦兰花吸吸鼻子,心头就有些不快,只觉小姑子是故意的,偏趁着自己不在,往家里来。 林飞鹰看见婆娘回来,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竹篮,简单询问几句岳父母的身体情况后。 便笑着道:“小妹和妹夫今儿来了,还让我同你告罪,说他们来的不巧,竟没碰上你。” 秦兰花扯扯嘴角:“小妹和妹夫也太客气了,他们又不是看我来的,我在不在家有啥子关系。” 梁青娥正坐在屋檐下择一把韭菜,闻言就接话道:“可不是这个理,老三家的如今也长进了。” 秦兰花:“……” 秦兰花深吸口气,借口回屋换衣裳,吆喝上正喂大黄的四壮,就回了房。 门一关,她扯住四壮的胳膊坐在炕上,迫不及待问:“四壮,你姑姑今儿来家,你阿奶都做的啥好吃的。” 听到娘问起中午饭食,想到酱烧肉和辣炒兔肉的浓郁肉香,四壮没忍住,滋溜咽了口口水。 “娘,吃的可好了,有酱烧肉,还有辣炒兔肉,不过是大伯娘做的,汤汁也香的很,咱们蘸馒头,别提多好吃了。” 啥,连汤汁都没了。 秦兰花脸色十分不好看。 但见儿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顿觉堵心非常,也十分的不平衡。 想她回娘家,别说肉片肉汁了,她是连饭都没吃好。 而她林喜心回娘家,却能好肉好菜招呼着。 说到底,还是婆婆偏心,有好东西不知道留着自家人享用,偏便宜嫁出去的姑娘,外姓的姑爷和不是自家种的外孙女。 晚上,一家人围坐吃饭,秦兰花还在为没吃到肉菜生闷气,只郁郁坐在那里。 晚饭做的简单,二合面的蒸饼,每人半碗拿来蘸饼的辣椒糊糊。 看着桌上一点荤腥都没有,秦兰花脸色更加难看。 正这时,一股诱人的肉香飘进鼻端。 秦兰花深深嗅了两口,回头一看,就见婆婆端着一碗菜,走了过来。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声音也带着雀跃。 “娘,这碗里是您老人家特意留出的肉。” 她盯着碗,脸上溢满了笑容,正要伸手去接。 就见婆婆把碗径直放到乐宝面前,模样温和又慈爱:“热的透透的,赶紧吃吧。” 秦兰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这竟不是留给她的。 她看着肉菜,只觉心里窝火的厉害,那股气直冲天灵盖,她一个没忍住,呕一声,吐了一口水出来。 林飞鹰吓一跳,一把扶住她,神情急切:“这是怎地了,可是吃坏了啥东西。” 秦兰花原想借机把那碗香喷喷的肉菜要过来。 转念一想,正好趁着这个时机,明儿有由头和男人出门子了。 拿定主意后,她哎吆哎吆两声,就软在了林飞鹰身上。 “我有些头晕,你快扶我回去躺躺。” “好好好,你别急,我一会儿给你请黄郎中看看。” 听到要请黄郎中,秦兰花一把拽住他的手,赶忙道:“我就是有些头晕,略歇歇就好了,这大晚上你去请大夫,传进我爹娘耳朵里,岂不是让他们忧心,要是我过会儿还难受,再请黄郎中也不迟。” 陈秋莲忙也起身,和小叔子一左一右扶着秦兰花就进了屋子。 “阿奶,三婶不舒坦,这碗肉菜,就留给她吃吧。” 秦兰花两只脚刚迈进门槛,闻言就是一喜。 “你三婶头晕呕吐,吃些清淡的,于她更有益处。” 秦兰花:“……” 她上辈子是不是扬了这老婆子家的祖坟了,不然这辈子咋处处戳她心窝。 第309章 干啥事,都要趁热打铁 秦兰花由陈秋莲和林飞鹰扶着,气愤愤上炕躺下。 院子里,乐宝看着香喷喷的肉菜,满是可惜。 这么好吃的菜,三婶竟不能吃,既三婶不能食荤腥,那就他们代劳吧。 乐宝把碗放在桌子正中,先给阿奶夹一块,再给还在忙活照看三婶的娘也夹一块。 最后招呼老爹和兄姐弟弟们,一起分食。 孩子们都知道这是阿奶特意给乐宝留的,纷纷摇头拒绝。 梁青娥见乐宝有些失落,便笑着道:“行了,不过就是几块肉,一人一筷子,吃吧。” 有阿奶发话,孩子们便高高兴兴拿起了筷子。 林辉看哥哥一眼,见哥哥夹一片菌菇,便也跟着夹一块吸饱汤汁的菌菇片。 肉菜热过后,香味更浓,孩子们俱吃的津津有味。 屋里,秦兰花躺在炕上,捂着空瘪瘪的肚子。 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吃到肉菜的满足声…… 以及陈秋莲和梁青娥轮番夸乐宝贴心懂事、知道分享的称赞声,皆透过门缝和窗棂,清晰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待男人端来晚饭,她喝着稀薄的稀饭,两厢一对比,心里更是生气。 稀饭稀薄,她中午那顿饭本就没吃好,呼啦啦一碗稀饭灌进肚子里,反倒更饿了。 夜渐渐深了,小院也从热闹慢慢归于静谧。 秦兰花躺在炕上,听到身边人的呼噜声,人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她一会儿想象着自己喝了药后顺利怀孕,生下个有出息的大胖小子,全家对她巴结奉承的场景。 一会儿又琢磨那郎中到底靠不靠谱,又怕这所谓的郎中是薛氏为了算计她的银钱,而编出来诓她的。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她还做了个顶好的美梦,梦里,她抱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娃,那男娃娃很快就长大了,读书习字样样优秀…… 还给她捧回了一身红色霞帔,比戏台上的戏服都更耀眼夺目,看着威风极了…… 只是,霞帔太难穿了,她怎么都穿不好这衣裳,一急之下,就醒了。 秦兰花睁开眼睛,想着梦里精美绝伦的霞帔,久久回不过神来。 “醒了,头还晕吗。” 男人粗糙的大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 这触感,让秦兰花顿时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一把抓住林飞鹰的手,声音里满是兴奋和激动:“当家的,我梦见咱们生了个有出息的小娃娃,他给我这个当娘的,挣回了一身诰命夫人的衣裳。” 其实,秦兰花也不知道梦里那霞帔,是不是诰命夫人的品制服。 但戏文里不都这么演吗,学子寒窗苦读十年,一朝进士及第,立马就奏请圣上,为含辛茹苦抚育他的老娘请封诰命。 这梦绝对是个吉兆,是老天爷对她的提醒。 秦兰花激动的脸颊都红了,一遍遍同男人描述梦里面的她,有多风光。 林飞鹰见婆娘高兴,也跟着笑起来,夸她果然是有福气的。 见婆娘睡一觉后生龙活虎,精神奕奕,他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咋不多睡会儿,这天还没亮。” 秦兰花说的正起劲呢,见男人开始穿衣裳,心里就有些不悦。 林飞鹰系腰带的手不停:“昨儿临睡前,娘让我和大哥今儿起早点,把咱家的打麦场浸一遍水,到下晌就能开始平整夯实了,我这赶着去挑水呢。” 听到男人要去干活,秦兰花顿时急了。 她老娘可是让侄女们给她带了话,说是让她男人跟着一道,也让郎中诊诊脉。 若说她昨儿还犹豫带男人去,会不会惹得三嫂薛氏不高兴,但做完这个梦,她那一分犹豫早没了。 她一定得把男人带去,让郎中给男人也摸摸脉。 她喝宜生男的汤药,男人喝强身健体,使之聪明的汤药。 如此双管齐下,两手准备,她就不信,她生不出个聪慧儿子。 主意拿定,秦兰花便捂着脑袋,嚷嚷她有些心慌。 “你心慌,捂脑袋干啥。” 林飞鹰倒也不恼,只觉婆娘犯傻时,莫名有几分可爱。 “你管我捂哪里,反正我就是不舒坦,你得陪我去看郎中。” 林飞鹰有些头疼:“那你再躺会儿,大嫂现在估摸在给大壮几个做饭了,我看看有啥吃的,给你拿点进来,再让阿耀去大黄庄把黄郎中请来。” “我不看黄郎中,实话告诉你吧,我昨儿同三嫂约好了,今儿她带我去看一个妇科圣手,能生儿子那种。” 秦兰花见男人面上浮起不快,也跟着恼了:“我三嫂还千叮万嘱不要我带你,要不是我瞅你可怜,我自个一人去不更自在。” “那你说说,我怎么可怜了。” “你知道为啥只有我有霞帔,而你毛都没一根吗。” “那是你的梦,自然是你天天想这玩意,就梦见了,不都说日有所想夜有所梦吗。” “错,因为你对咱们最出息的小儿子压根就不上心,孩子灵着呢,你对他不上心,她凭啥福荫你。” 他们最小的儿子明明是六壮,这孩子长到如今虚五岁,也没见这娘们如何疼惜过。 现在竟和他说他对他们的小儿子不上心,真是不可理喻。 林飞鹰听着大哥和老娘都起来了,也不想和婆娘继续掰扯这些,他把鞋子一提,转身就往外走。 秦兰花见男人这般不在意自己的意思,顿时也来了真火,起身就要去拉扯人。 只她腹中空空荡荡,这一下又起的太猛,眼前一黑,哎吆一声,人就倒在了炕沿边。 这可把林飞鹰吓一跳,忙折身把她抱稳躺好。 “你个没良心的,生儿子这么大的罪我都受了,如今不过是让你陪我去看郎中,你都不肯。” 秦兰花抓住男人的手,眼圈微微泛红,眼睛泛着水光,唇色面颊微有些苍白。 林飞鹰见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你脸色瞧着不太好,我先把黄郎中请来与你看看,和三嫂去看妇科圣手这事儿,要么等几天再去。” “我无事,就是饿的。” 见男人服软,秦兰花也不耽搁,赶忙起身开始穿衣裳。 过几天就到麦收,收完麦子,还得碾麦子,晒麦子,交税,麦子入仓,翻耕田地,种秋季庄稼,然后服徭役……这哪是等几天的事儿。 干啥事儿最怕拖,拖着拖着就黄了,就得趁热打铁。 第310章 就他那磕碜样,还妻妾,还旁的妇人 灶房里,陈秋莲正在准备一家人的饭食,梁青娥在屋檐下,正在给乐宝梳头发。 林飞鹰硬着头皮走到老娘跟前,闷声道:“娘,兰花今早还有些头晕,我想带她去医馆看看。” 见婆婆视线扫过来,秦兰花立马扬起她那苍白黯淡的脸色。 “吃完饭再去吧,垫吧垫吧肚子。” 秦兰花想到和三嫂约好的时辰,忙摇头拒绝。 她三嫂说那地儿远的很,得提早去。 “娘,饭我们就不吃了,孩他爹还惦记平整打麦场,我们早些去,赶早回来他还能多干点活。” 说完,秦兰花就眼含期待看着婆婆。 她这一番话说的多通情达理,希望婆婆念在她懂事体贴的份上,给她把汤药钱包了吧。 “你们自个有数就成,去吧,记得把药方拿回来,别想着胡乱报账,老婆子我可不当冤大头,给由着你糊弄。” “哎,知道了娘。” 听到报销诊费有戏,秦兰花立马乐呵呵应下,赶忙回房揣上银钱,和林飞鹰赶着牛车,就出发了。 出了村子,秦兰花冲男人开口道:“咱们往鸭王村走,三嫂昨儿说在那里等我。” 鸭王村离他们村有五里路,不过离大黄庄倒是近一些,有二里半路的样子。 林飞鹰往空气中轻甩一记鞭子,牛车便摇摇晃晃往鸭王村驶去。 直行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就见鸭王村前的河沿上,遥遥立着两道身影。 待离的更近些,就见这二人果然是薛氏,和秦东玉。 “三哥,三嫂,等很久了吧。” 林飞鹰跳下牛车,赶忙冲二人招呼寒暄。 二人脸色都十分难看,方才他们远远瞅见这辆牛车时,心里就直犯嘀咕,就怕秦兰花把林飞鹰给带过来。 真是怕啥来啥,这人还真把她男人给带来了。 秦东海不咸不淡回应林飞鹰两句,薛氏就把秦兰花往旁边一拉。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我不是说不想看见他吗。” 面对薛氏的质问,秦兰花也有些心虚,但她还记得侄女儿昨儿传话时告诉她,让她莫要说是老娘的主意。 看着薛氏盛气凌人的模样,秦兰花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她爹娘现在尚能下地干活挣口粮,咋就要看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了。 一瞬间,她的心虚变成了满腔的恼火。 忍不住开口回怼:“你当我和你似的,浑不把婆婆的话当回事,我出门子,那是要经过婆婆同意的…… 我婆婆听说是这事儿,就让我男人跟着一起来,说让郎中给我男人也摸摸脉,开出的方子才更有效验,她老人家这么发话,我哪敢拒绝…… 我要是死不让我男人去,就我婆婆那小心眼儿样,不定以为我搁外面偷男人呢,我日子还过不过了。” 听到偷男人,薛氏心里就是一跳。 她凝神看去,见小姑子面上只有阴阳怪气,知道二人盘算的事没有败露,这才安下心来。 不过,原计划的事儿眼看着要泡汤,薛氏也懒得惯着秦兰花。 她冷哼一声,烦躁道:“你婆婆知道啥,不过仗着年龄大,倚老卖老罢了。” 这话秦兰花很是赞同,甚至若薛氏不是她娘家嫂子,这简直就是她吐槽婆婆的好搭子。 但只要一想到三嫂对自己爹娘不顺从。 她说出的话,下意识变成了反驳和说教:“三嫂这话就差了,正因为我婆婆年龄大,这见过经历过的才更多,她老人家也是为了我好,为着她这份心,我当儿媳的,自该顺从。” 薛氏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满眼震惊无语。 这还是那个但凡一回娘家,只要背着她男人面,就不停吐槽婆婆的小姑子吗。 眼睛乍一瞥到不远处站着的林飞鹰,薛氏看着卖力舔婆婆的小姑子,心里满是不屑。 “行了,你自家去顺从你那婆婆去,你不守规矩,我和你三哥这就回去。” 说完,薛氏转身就要走。 秦兰花赶忙拉住她:“三嫂,你可不能不管我,我汤药钱都准备好了。”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钱袋,见薛氏眼睛都看直了,不由笑了起来。 薛氏艰难挪开视线,眼里带着贪婪:“罢了,妹夫来都来了,就一起去吧,不过你得加银钱,你男人我看着就烦,他的那份跑腿费,就算十个铜子吧。” 见薛氏竟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 秦兰花张口就要骂,然想到梦里那绣彩辉煌的霞帔…… 她只能极力平复住情绪,把涌到喉咙口的谩骂压下去。 咬牙道:“成,就按三嫂说的来,待我看完郎中,亲手奉给你十五个铜子。” 于是,一行四人踏上了去郎中家的路。 因心疼大黄大太阳底下赶路辛苦,一路上,秦兰花和薛氏坐牛车,秦东玉和林飞鹰则围着牛车,腿着赶路。 去郎中家的路果然和薛氏说的一样,又远又曲折。 四人一牛车到天将正午时,方才终于赶到。 郎中姓齐,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起来十分友善。 几人到时,齐郎中门口正停了一辆牛车,比他们的牛车好看太多。 车身上用油布撑起一处带棚顶和围壁的空间,看起来十分舒适私密。 屋里有个汉子正在问诊,穿着绸布衣裳,手里还执着一把扇子,说话时不时轻摇两下,看着十分的浮夸。 是的,浮夸,秦兰花看着这汉子佝偻的背脊,坐没坐相的模样,只觉真是白瞎了这身好衣裳。 “敢问齐大夫,我怎样才能让家里妻妾尽快怀上。” 齐大夫一脸无奈:“老夫已说过许多遍了,先戒酒戒色,六个月内,不要和家中妻妾同房。” “那大夫的意思是,不和家中妻妾同房,和旁的妇人同房就无事,是不是这个意思。” 齐大夫:“……” 屋外一众人:“……” 见屋里绸衣汉子转过脸,薛氏和秦东玉对视一眼,一人忙往屋里走去,一人忙把秦兰花扯走,还不忘喊上林飞鹰。 薛氏把二人带到齐大夫家后面的槐树林里,她还没开口,秦兰花就叽叽喳喳说开了。 “三嫂扯我出来干啥,我还听那傻缺会说啥蠢话呢,就他那磕碜样,还妻妾,还旁的妇人,真是大言不惭,令人作呕。” 不过,这人方才转身过来时,瞧着自己那猥琐样,倒是莫名有一些熟悉…… 她正思索着,薛氏的嗓门就响了起来。 第311章 光天化日之下,她这是被人调戏了 薛氏见秦兰花面带思索之色,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虽说小姑子和这曹明相看婚事已是十年前的事儿了,但保不齐她还记得曹明的模样。 想到此,薛氏立刻推了秦兰花一把,扯着嗓子,刻意拔高声调,试图打断她的思绪。 “哎哟,妹子,你可别净顾着看别人笑话了,赶紧先琢磨琢磨自个儿的事儿,等会儿见了郎中,把你的症状仔仔细细跟人家说说,别漏了啥关键的。 她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拉扯秦兰花的胳膊,使劲晃了几晃。 秦兰花被她这么一搅和,心思顿时就放在待会儿见郎中的事儿上了。 老实说,她身子这几年健壮的很,头疼脑热,感染风寒之类的毛病,那是一概没有。 她男人也是,上山下地都不在话下,某些事情上,劲儿更是足的很,身体应该也没啥问题。 她把自己的主要诉求捋一遍,一想到待会儿要面见郎中,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大概过了半刻钟,他们正守着大黄吃草呢,就见那排在他们前面的汉子,拎着几包草药走了出来。 秦东玉满脸陪笑跟在那汉子身后,又是点头,又是哈腰,不知说了啥,那汉子满脸不耐,点着秦东玉不知骂了啥。 然后,那汉子就探头往这边瞅,仿佛是在找人…… 一看见秦兰花后,这人的目光便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那目光像是带着实质的黏腻,从她的脸一路溜到脚尖,又上移到她的腰间和耸起的胸部。 秦兰花:“……” 光天化日之下,她这是被人调戏了! 秦兰花脸庞倏地涨的通红,顿时怒不可遏,手往腰上一插,指着这人就欲喝骂。 薛氏知道小姑子是爆炭脾气,生怕得罪了曹明,忙把她往一旁拉扯。 林飞鹰察觉后,眉头一皱,往前大跨几步,一下将秦兰花护在自己身后,满脸怒色回瞪过去。 曹明回味着方才瞅见的丰满曲线,嘴角不自禁勾起一抹邪笑。 这小娘们较之十年前姑娘家的秀美,如今愈发风骚够味了。 可惜,不是他曹明亲手调教出来的。 这么一想,曹明看着林飞鹰的眼神,便带着阴沉狠厉。 林飞鹰已然怒极,看着面前这汉子活脱脱一副色鬼模样,顿时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同他理论。 秦东玉和薛氏见状,生怕开罪了曹明。 忙一人拉住秦兰花,一人拦住林飞鹰。 趁着这间隙,曹明往地上狠啐一口,跳上牛车就跑了。 “三哥,你别拦我,这畜生,他,他……” 这人看自己婆娘的眼神太过下流猥琐,林飞鹰他他半晌,底下的话愣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薛氏赶忙劝道:“妹夫消消火,这事儿好说不好听,咱们揍他一顿简单不过抬抬手的事儿,但闹大了,对兰花的名声也不好不是。” 秦兰花甩开薛氏,冲秦东玉怒道:“三哥怎么认识的这王八羔子,等姑奶奶再看见他,非得给他眼珠子抠出来。” 她活这么大,姑娘时,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也是爱慕居多。 像这么色眯眯,恬不知耻瞅着自己的,几乎没有! 等等! 有一个人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瞧过自己,不过远没方才这丑东西眼神露骨。 那是她姑娘时的相看对象,长得难看不说,一双眼睛溜到人身上时,总透着股贼眉鼠眼的感觉,让她觉得被冒犯,觉得烦躁。 那人似乎姓曹,长啥样,她已然记不得了,但那双眼睛里露出的黏腻神色,倒是和今儿这人如出一辙。 秦兰花定定看着秦东玉,目光中带着审视:“三哥,你认识方才那癞蛤蟆。” “啥癞蛤蟆,莫要胡说,人家底殷实着呢,家里有铺面,还有田产,不止有婆娘,还有小妾,咋会是癞蛤蟆。” 秦兰花一下就炸毛了,她就不信,她三哥眼瞎了,没瞧见这丑东西方才拿眼睛调戏自个的模样。 她眼神凌厉,声音陡然尖利:“三哥,方才那人姓啥。” 秦东玉面上丝毫不见慌乱:“我哪认识他,还是先前陪你三嫂的娘家大姐过来看郎中时,碰巧见过几次,好像是姓吴,我听人唤他吴大郎。” 姓吴,那就不是她姑娘时相看的那个死男人了。 闻言,秦兰花轻呼口气,看着秦东玉的眼神不复方才的咄咄质问。 未免说多错多,薛氏慌忙上前挽住秦兰花的胳膊,故作亲昵道:“妹子,管他姓啥呢,咱们今儿是来看大夫的,可别让不相干的人败坏了心情,别琢磨了,赶紧让大夫给你和妹夫好好瞧瞧,生个大胖儿子才是头等大事。” 她脸上堆满笑容,仔细看去,眼神里却有着掩藏不住的慌张。 秦东玉也凑过来,干笑两声:“就是,你俩快进去让齐大夫把把脉,家里一摊事儿呢,早看早回。” 说着,他还偷偷瞪了一眼薛氏,示意她稳住。 秦兰花被二人这么一打岔,拉着林飞鹰,匆匆就往齐大夫屋里赶去。 望着夫妻俩进去找齐郎中诊脉,薛氏一把扯住秦东玉,飞快往旁边的空地走去。 “你方才同曹明说话,咋不晓得避着他们些。” “怎么避,往哪儿避,没事儿,这不都糊弄过去了,放心吧,兰花不爱动脑子,她不会怀疑的。” 薛氏想了想,见男人方才说的话,勉强能圆上,这才止住话头,转而说起旁的。 “曹明方才是咋说的,他为难你了。” “曹少东家说,咱们要是做不到和他约定的事,就把那三百个大钱连本带利还给他。” “天杀的,那三百个大钱早没剩几个了,咱们上哪儿给他弄银钱去。” “你别急,我方才请曹少东家通融了下,他愿意宽限咱们半年时间,半年时间,足够咱们谋划的。” “谋划,咋谋划,你妹子轻易不回娘家,咱们人都见不着,咋谋划。” 秦东玉原还觉得半年时间挺宽裕的,听婆娘这么说,也觉半年时间怕是成不了事,一时就有些烦躁。 他抓抓头发,眸子里带着狠厉:“若实在不能让曹少东家如愿,这笔钱便从兰花身上出,她不是自诩最孝顺爹娘吗,若到八月十五还不能成事,咱们就假托爹娘生病了,问她拿银钱买汤药,我就不信,她能眼睁睁看着爹娘病死。” 薛氏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点头同意。 俩人正悄摸商量着一些细节,就听秦兰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三哥、三嫂,说啥呢,回家了。” 二人吓了一跳:“咋这么快。” “齐大夫说我俩身子壮实的很,不用吃药,缘分到了,娃自然就来了。” 秦兰花有些沮丧,她跑这么远求生子药,还凭白被个登徒子臊皮,这老大夫竟不给她开药。 第312章 丑东西的调戏,于她而言是奇耻大辱 “哦哦,身子没事是好事,汤药钱也省了……” 薛氏勉强敷衍一句,不知想到啥,眼睛就是一亮。 她几步上前,拉住秦兰花的手,脸上满是亲热的笑容。 “兰花啊,要孩子这事急不得,你回去先和妹夫努努力,嫂子我再打听有啥好用的方子,到时抓了药拿给你,你说咋样。” 秦兰花收回手,一脸防备:“三嫂,我可没那么多辛苦钱与你。” 薛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嗐,瞧你这小气样儿,放心吧,三嫂不与你要辛苦费。” 秦兰花哼一声,从钱袋里数出十五个铜子,十分不情愿递出去:“喏,可莫要说我和你赖账。” “咱妹子最是大方,这些小钱咋会看在眼里,才不会做赖账这样没品的事。” 薛氏握着铜子,笑的见牙不见眼。 回去路上,还是秦兰花和薛氏坐牛车。 牛车晃悠间,薛氏见小姑子瞧着林飞鹰笑意盈盈,她心里念头一起,身子一歪,哎吆一声,人就磕在了侧边的板撑上。 “三嫂,怎么了。” “无事,刚才打了个盹儿,不小心磕着了。” 薛氏揉着胳膊肘,拍拍牛车两边的板撑,状似无意道:“这牛车还是得加个棚子,遮风挡雨不说,人坐着也舒坦,方才那汉子的牛车瞧着就不错,他穿的是绸衣吧,那棚子肯定不少钱,他家这么有钱,也不知家里婆娘过的是啥富贵日子……” 秦兰花一听那丑汉子就来气:“嫂子既觉得那癞蛤蟆牛车好,方才就该坐他的车走。” 薛氏:“……” 薛氏见秦兰花怒气冲冲,就有些傻眼。 她这个小姑子不是最爱慕虚荣,好攀比吗。 她家的牛车比不上那曹明的牛车,她男人也远不如曹明家底厚实。 她不是该恼羞成怒,和林飞鹰闹腾,瞧她男人不顺眼吗。 这咋还生气了。 薛氏被怼,倒不如何生气,她扯扯嘴角,继续试探。 “我倒是想坐,也得人家瞧得上我啊,你没听他说,他家妻妾都有,这么有钱的大老爷,哪里能看得上我这个半老徐娘,我又不似妹子你,都四个孩子的娘了,还这般年轻貌美。” 若是往常,秦兰花听人夸她年轻貌美,定会十分自得。 可这会儿听到这话,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那死男人盯着自己时,那色眯眯的恶心样。 况且当着自己男人面,被那样一个恶心的男人调戏,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看一眼林飞鹰,见男人面色有些冷沉,就懒得再搭理薛氏。 于是,她没好气道:“就他那副丑样子,我只要想想,隔夜饭都能吐出来,三嫂快别说了。” 薛氏见林飞鹰面色明显带着不快,只当林飞鹰心里膈应这事。 她心里一喜,本着哪怕撩拨不了秦兰花对曹明的财力动心,也要挑拨得林飞鹰对小姑子生厌的想法。 继续笑呵呵道:“妹子说话也太难听了,人丑是丑了点儿,但架不住他家里银钱丰厚啊,你瞅他那牛车,布置成那样,肯定得花不少银钱…… 还有他那身衣裳,绸布的,又软又顺滑,肯定值老鼻子钱了,像咱们女人,真到过日子才知道,皮囊是最没用的,最要紧的,还是吃穿住行四个字…… 他虽丑,但灯一吹,还不是那么回事,将来孩子生在福窝窝里,才是真个享福……” 薛氏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瞅着秦兰花直勾勾瞧着自己的眼神,她不禁有些心虚:“你这么看我干啥。” 秦兰花一脸狐疑“三嫂,你该不是嫌弃我家不如那癞蛤蟆有钱,看上那丑东西了吧。” 毕竟,按照那丑东西方才说的话,他可是不介意和妇人鬼混。 而她三嫂勉强还有些姿色,且言语中对那汉子,更是崇拜的很。 那架势,要是这会儿那丑汉子和炕俱在,秦兰花毫不怀疑,她这个三嫂怕是等不及去自荐枕席了。 一时间,秦兰花看着薛氏的眼神,满是警惕。 他们秦家穷归穷,可万不能出个私通外男的贱妇。 林飞鹰赶着牛车,尴尬的不得了。 媳妇儿一脸不快,孩子舅母同样一脸怒容,俩人说的内容,他一个大老爷们又不好插嘴相劝。 他索性牵着大黄大步往前头走,全当没听见。 盘算的事儿没成,秦东玉本就瞧秦兰花不顺眼,这会儿心头火气是再压不住。 直接骂道:“你这死丫头,怎么一张口就编排你三嫂,你对你多好,还亲自跑这么远带你看大夫。” 秦兰花冷嗤一声:“既三嫂待我这样好,那你告诉三嫂,那十五个铜子的跑腿费,让她还给我。” “这,这个……”还是不可能还的,秦东玉顿时语塞。 薛氏忍气开口:“这事一码归一码,我家里活计都不管,陪你跑这么远,要是不收,妹夫脸上也过不去不是。” 秦兰花想说她男人才不会脸上过不去。 瞥见男人冲她摇头示意,这才不情不愿闭上嘴。 四人早上出发,等到下半晌方才到家,连饿了两顿饭,早已饥肠辘辘。 两方人在一个岔路口分开时,薛氏还不计前嫌极力邀请秦兰花:“无事多回家里看看,爹娘年纪大了,瞧见你,饭也能多吃两口。” 秦兰花想到爹娘又白了不少的头发,和又添了皱纹的消瘦脸颊,心里也有些感伤。 眼瞧着牛车走远,薛氏脸上那热情的假笑瞬间消失。 她冲秦兰花和林飞鹰离去的方向狠啐一口,骂道:“这死丫头现在翅膀硬了,仗着她男人,如今不好拿捏了。” 秦东玉同样一脸冷意:“兰花就罢了,咋说都是自家人,重要的还是曹少东家,咱们明儿还是过去赔情道个歉,看看有没有旁的能销账的法子。” 薛氏一脸嫌恶:“那曹明看着就不是好东西,等把借条拿回来,咱们再不要同他打交道。” …………… 等林飞鹰和秦兰花赶着牛车回到家,就见院门口的空地上,林老虎和老宅过来的堂兄堂侄们,正在平整场地。 看见二人回来,长福兄弟几个赶忙打招呼。 梁青娥正在院门口的石墩上坐着剁麦秸,看见夫妻二人回来,赶忙喊林耀过来把大黄牵走喂草料,喂水。 他们人没吃上饭,大黄却是一点没渴着饿着。 林飞鹰看着大哥和堂兄堂侄们在打麦场挥汗如雨,和婆娘把板车拉进院子后,拿上铁锹,就投入平整打麦场的劳作中。 这一忙,就干到天将擦黑,陈秋莲做好晚饭,大毛妮出来喊爹和叔伯堂兄们洗手吃饭。 林来贵抹了一把汗,吆喝上林来富和长福兄弟几个,就要回家。 梁青娥苦留不住,也就算了。 晚饭时,梁青娥见三儿媳面上带着郁色,便问起郎中怎么说,身体有没有大碍。 秦兰花正欲开口,林飞鹰赶在她前头,笑呵呵道:“娘不用担心,郎中说我俩身体都壮实得很,连药都没给开,说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 啥孩子自然就来了。 这两人不是去看头晕之症吗,咋就又扯到孩子上了。 第313章 五月收麦忙 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鹰。 两天功夫,林老虎兄弟俩在老宅来人的帮衬下,终于将打麦场平整夯实完成。 这期间,陈秋莲备上两包糕点,两斤挂面抽空去了趟娘家送节礼。 她好几年没踩娘家门槛,这次回去,也没留下吃饭,赶在大晌午饭点前,挎着空篮子就回来了。 她娘家是后娘当家,梁青娥见她回来,便问她后娘有无为难她。 陈秋莲神色还算平静,淡笑开口:“好几年不见,我爹和后娘瞧着老了许多,我如今不再是他们陈家人,她便是存心难为我,也不过是几句酸话罢了,我不耐烦听,也懒得同她争吵,指着家里还有事,就回来了。” 说完,她就去灶房忙活午饭了。 端午节前一日,秦东海和郑氏带着六丫过来了。 刚一踏进院门,郑氏就让六丫给梁青娥磕头,六丫笑着跑到梁青娥跟前,毫不犹豫跪下,十分利索磕了三个响头。 梁青娥赶忙把孩子拉起来,揉了揉六丫微有些泛红的额头,又夸了六丫几句,就让她往橘林,找乐宝几个玩儿去。 秦兰花看着蹦蹦跳跳跑出去的小侄女,神色闪过一丝阴郁。 她爹娘原本日子过的尚可,比上不足比下却是有余。 至少,几年前的娘家,比婆家不差什么,在她和男人议亲时,娘家不管是家底,还是名声,各方面都远胜于婆家。 在她出嫁前后,家里都是爹娘掌家,只要二老发话,哥哥嫂子们莫敢不听从…… 可是,打从这丫头片子从娘胎出来后,一切都变了。 老娘被人非议是坑杀孙女的恶毒阿奶,大哥也变得不孝顺,强硬分家出去。 害得爹娘是日日操不完的心,天天干不完的活,一把年纪,都不能安享晚年。 在她心里,这死丫头就是个灾星祸患,若不是因着她,家里哪会败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想到这些,秦兰花脸色更差,她冷淡和大哥大嫂打个招呼,不等二人说话,借口还要喂猪,就去了后院。 秦东海和郑氏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妹子,二人早已对她失望透顶,应了一声,便和梁青娥拉起家常。 三人说说孩子,又扯些庄稼活,约摸坐了又一刻多钟,秦东海和郑氏指着家里还有事,便起身告辞。 梁青娥见二人执意要走,把二人带来的节礼收下,又准备相应的回礼放进他们的篮子里,便送他们离开。 在院门口时,自又是一番推让。 最后,梁青娥佯装恼怒,秦东海这才接下回礼,带着婆娘姑娘家去了。 五月初五,河湾村处处弥漫着艾叶的香气,家家户户门侧悬艾、条几供艾、屋角插艾。 一大早,梁青娥像往常一样去地里查看麦子,只见麦子已经通体金黄,干燥饱满。 风吹过,麦浪滚滚,麦香阵阵。 村人们站在田埂上,折下一根麦穗,搓一搓,把麦粒放进嘴里一咬,嘎嘣作响。 村长林青峰更是敲响铜锣,把大家召集到村口,高声宣布:“大家伙儿回家把镰刀磨利索,明天开镰收麦。” 大家伙日日盯着麦地,早就盼着这一刻,对啥时候能开镰收麦,心里都有数儿。 但见村长挥起拳头高声吆喝,即将收获庄稼的喜悦,感染的一众村民们脸庞通红。 梁青娥满心欢喜回到家,就看到陈秋莲正带着大毛妮、二毛妮在包粽子。 等她走的更近些,就见旁边陶盆里,已经包好了二三十个粽子。 陈秋莲看见婆婆回来,边捆麻线边说:“我想着娘可能要往老宅送一些,就多泡了些糯米。” 梁青娥点头赞同:“煮好后让大壮往黄夫子家里也送些。” 大壮二壮三壮昨儿放学归家后,说起黄夫子给学生们放了麦收假,加上端午节,一共是十五天假。 说完,她搬个凳子过来,拿起棕叶,舀起糯米,也一道包起来。 很快,剩下的糯米也包完了,一数,足足有六十来个。 六十多个粽子放进锅里,足足有大半锅。 大毛妮按照阿奶的吩咐,去橘林摘了一把橘叶,洗净后和水一起倒进锅里,盖上锅盖,就开始烧火。 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焖,不一会儿,粽叶独特的清香,裹缠着米香就飘散开来。 孩子们拔草回来,闻到甜棕香味,馋得在灶房门口直咽口水。 等终于煮好出锅,梁青娥先数出十个,喊林老虎端去老宅。 接着又数出八个,喊陈秋莲放一旁晾着,等不烫了,再拿五色线重新缠一遍,只等吃过早饭,大壮二壮三壮就能给黄夫子送去。 五月的日头已经颇有些热辣了,早饭便安排在通往后院的夹道里。 黄泥院墙外,几棵槐树粗壮挺拔,枝叶繁茂,在夹道上方撑起大片树荫,让这里颇为凉快。 粽子一上桌,孩子们的眼睛就像被吸住了一样,看看那一个个胖乎乎、圆滚滚的粽子,馋的口水直流。 梁青娥看着这群小馋猫,忍不住笑了出来。 天热,东西容易坏,她给每人都分了两个粽子。 大大小小十几口分下来人,发完后盆里还剩下十来个。 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粽子热气腾腾,孩子们被烫得发出哈哧哈哧的吸气声。 一个个哈哧哈哧解开麻绳,又哈哧哈哧剥开粽叶。 粽叶一剥开,诱人的米香和甜枣香扑鼻而来,直往鼻子里钻。 糯米晶莹又饱满,因里面夹了枣子,原本雪白的糯米,染上了淡淡的褐色,咬上一口,软糯香甜,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枣香。 甜蜜的枣香随着软糯的糯米香散开,让人回味无穷。 一众人围着桌子,吃的头也不抬,待吃完一整个粽子,才竖起大拇指,道一声好吃。 粽子包的不大,两个粽子,五六口就吃完了。 梁青娥数了数盆里的粽子,不多不少,刚好还够每人一个。 家里难得吃一回粽子,她也不吝啬,把剩下的粽子再次分下去。 并叮嘱乐宝几个小的,让他们等会儿再吃,毕竟糯米不好消化,免得积食了。 吃完粽子,每人又分一个煮鸡蛋,几瓣蒸大蒜,并一人又喝一小碗熬煮粽子的水,这个端午节便算是过完了。 吃过饭,林耀领着几个小的放牛割猪草,大毛妮二毛妮刷洗完锅灶后,就往河边去洗衣裳。 大壮二壮三壮则带着艾草和缠着五色线的粽子,给黄夫子家里送去。 林老虎拿出磨刀石,又舀一碗水,把前几日磨好的镰刀又拿出来磨了磨。 林飞鹰则是把木锹、三齿木叉等农具,又拿出来修检翻看。 梁青娥带着俩儿媳,把装麦子的麻袋和麦仓重新又整理了一遍。 这天吃过晚饭,梁青娥重新分配了活计。 第314章 粮税免除,徭役加重 他们家十亩地,因着林大熊和叶银红不在家,故此,所有男人女人们,包括梁青娥自己都要下地收麦。 林老虎想着老娘的年岁,神色就有些犹豫:“娘,要么你和俩丫头留家里做饭吧,要是累着热着了,也让咱们担心不是。” 梁青娥摆摆手:“我自己身子骨咋样,我自己知道,就这么定了,早点把麦子收进仓,才是最要紧的。” 眼见婆婆都要下地,秦兰花知道躲不过去,也就不再寻由头躲活找骂了。 只是,她看一眼抱着青草往牛棚走的林耀。 声音扬得高高:“娘,林耀今年都十三了,也能拿镰了,便是他干的慢些,也是一个劳力。” 林耀脚步一顿,赶在梁青娥开口前,赶忙道:“我肯定要下地收麦,三婶怕是不知道,这几年麦收秋收,我都是往木材铺的东家地里收麦做活,我会使镰。” 听到林耀不推拒干活,秦兰花的脸色总算好看一些。 梁青娥打量一眼林耀的身高和体格,想了一想,点点头。 这孩子自来家后,身子壮实不少,庄户人家的小子,十三岁也能当半个劳力使了。 左右她也跟着一块下地,多照看些,就是了。 大壮二壮三壮听见林耀要下地收麦,忙也跟着开口,要求下地割麦。 大壮朗声道:“圣人有言,人欲立于世,必先劳其筋骨,夫子说种麦如读书,唯有脚踏实地,付出汗水,才能浇灌出坚毅的品格,知道粮食的珍贵,感念家人的付出…… 阿奶,让我们一起下地吧,庄稼田地是咱们活命的根本,若我们只识字,而握不了镰,岂不辜负了阿奶当初送咱们进学堂的初衷。” 梁青娥见大孙子开口就是这么一番大道理,细细想来,也很有几分触动。 她当初决定送孩子们去读书,最重要的,就是希望他们以后的路能更宽些,除了守着田地看天吃饭外,还能有旁的出路。 收麦虽苦,却能磨炼意志。 当汗水砸落土地,这些他们承受不住的辛苦,就是他们拔节向上,努力挣脱土地的力量。 黄夫子果然是个好夫子,收麦既能激发孩子们奋起读书。 又能避免孩子们来日养成四体不勤,眼高手低的毛病。 既大壮几个收麦百利而无一弊,梁青娥自然点头同意。 秦兰花却急了,大壮二壮也就罢了,她的三壮才九岁,哪里会割啥麦子,万一再割到手,耽误了读书可怎么好。 她刚一提出质疑。 梁青娥就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要是想把三壮养的和林银海那样,就随你。” 三壮听到他会和林银海那样,立马摇头:“娘,我不要像林银海,我不要被人笑话。” 听到林银海的名字,秦兰花的脑子也冷静下来。 林银海是老林家二房的次子,是她男人名分上的二堂兄。 当初家里商量送大壮上学时,这孩子就不大愿意去,说是怕上学后变得像林银海一样,惹人嘲笑。 听说林银海小时候很机灵,就因为上了学堂,他娘王秀娟觉得儿子以后能当大官,家里地里的活都不让他干。 结果书没读成不说,偏还被亲娘王秀娟养出一副自命不凡的心性。 又自觉认识几个字,觉得做农活有辱他读书人的身份,现在连扫帚倒了都不扶。 林岩山一家因为他,年年麦收秋收、服徭役时都要干上一架,生生让村里人看足了笑话。 秦兰花还指望将来享儿子福呢,要是三壮以后书读不成,还在家好吃懒做,还要她好饭好菜伺候着…… 想想她都要疯。 大人们全部下地收麦,家里所有的活计就都落在了大毛妮二毛妮身上。 俩姑娘听见,忙保证会把家事和牲畜料妥妥当当。 麦收如火如荼、热火朝天开始了。 这是农人们一年中最大的一件事,关乎着一家人的性命和生计,就算村子里最惫懒的人家,都不敢敷衍耽搁。 天还没亮,田里就满是弯腰挥镰的身影,刀刃和麦杆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刷刷声。 太阳出来后,天气变得炎热,农人们戴上草帽,继续不知疲倦收割着麦子。 等到炽热的太阳高悬天空,家里人送来茶水饭食,他们才能歇上一歇。 吃过饭,在树荫里歇过最热的时辰后,农人们便戴上草帽,继续在麦田里忙活。 待到傍晚,割倒的麦子或用板车推着,或用牛车拉着,开始运去打麦场。 林老虎赶着牛车,一趟趟往打麦场运麦子,梁青娥和儿子儿媳还有孙子们,一刻不停歇,趁着傍晚凉爽些,继续收割麦子, 四壮和林辉拿着竹篮子,穿梭在地里捡麦穗。 乐宝和五壮六壮同样拿着篮子,跟在牛车后面,捡拾掉落的麦穗。 众人起早贪黑足足忙活五六天,才终于把十亩地的麦子全收回来。 又起足足花了四五天功夫,方把麦粒从麦穗上碾出来。 等到麦粒晒干入袋,村人们便开始等着村长传达今年税收多少的官衙政令。 这天,村长林青峰激动万分从镇上回来,喜气洋洋把村民们召集到村口的槐树下,开始宣布今年粮税的政令。 “圣上慈悲,为给泰山公主积福,免除了今年的粮税,除此之外,还赦免了许多犯人的罪行,当然,那些罪大恶极的犯人,是不赦免的……” 村长林青峰站在村口的石磨上,激动的那是脸颊通红,唾沫横飞。 “村长,别管那啥犯人赦免不赦免了,官衙有没有说徭役免除的事儿。” 村民们欢呼声四起,紧接着,就问起他们另一个关心的事儿,徭役。 村长正讲的兴起,被人打断,就有些不快:“徭役不免,今年的徭役是修补官道,咱们阳水县范围内的所有官道,全部修补一遍,由咱们临仙镇负责的地方,比往年多了一倍。” 听到徭役竟还加重了,村民们面上浮起失望。 村长看着底下一个个带着愁苦的脸庞,就骂开了:“圣上下这道旨意,是为给泰山公主积福祈福,你们一个哭丧着脸,是非得足额交粮税,才开心是吧。” 听到足额交粮税,村民们才摇头摆手。 笑话,粮税免除,也就意味着今年收的麦子,全归他们自个。 不就是服徭役吗,他们往年又不是没服过。 不过是多修三四里路,比起交粮税来说,修补官道完全不在话下。 第315章 做麦仁糟 得知粮税免除的消息,整个河湾村都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 村人们问清楚服徭役的日子后,一个个俱脚步轻快,满脸笑容往家赶去。 既不用交粮税,他们留出的税粮就得赶紧拌上防虫蛀的药,归入粮仓。 林家院门外的打麦场上,再次热火朝天忙活起来。 林老虎和林飞鹰把三四麻袋麦子拉出去,重新在打麦场上摊平铺开让日头暴晒…… 梁青娥则从堂屋的柜子里,拿出了个布口袋,口袋一解开,一种带着辛辣气息的独特味道便飘了出来。 林耀见她解口袋,忙就去灶房拿石臼。 梁青娥抓了好几把口袋里的东西放进小簸箕里,等着舂捣。 这是村里家家户户都会收集的防虫蛀的药材,一般由花椒、小茴香、苦楝子、菖蒲、艾叶这几种调配制成。 每年麦子归仓时,把这些药材捣碎成粉末,和着麦子一起倒进粮仓,能很好的防止麦子被虫啃蛀。 石臼拿过来后,林耀拿起捣杵,一下下捣着药材,等他捣了一石臼,就换六壮。 这孩子力气大,一杵杵捣下去,药材很快就化成细碎的粉末。 药材捣好,麦子也晒足了日头,兄弟俩又忙着把麦子铲进簸箩里,一趟趟往麦仓里倒。 每倒入一簸箩麦子,梁青娥都会抓两把细碎的粉末洒进去。 待问过打麦场还剩最后两簸箕麦子时,梁青娥喊住了兄弟俩。 她从屋里走出来,看着打麦场上余下的四五十斤麦子,笑着道:“剩下的这些装起来,明儿淘洗晒干,运到磨坊磨新面,咱们蒸馒头吃。” 家里一众人听见明儿磨新麦,蒸新面馍馍,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采。 “哇,吃新麦馍馍了。” 四壮拍拍林辉,笑的开心又满足。 “嗯嗯……” 林辉同样笑的开心,他上回吃新麦馒头,还是娘活着时。 别说新麦馍了,就是掺和了杂粮的二合面馍头,还是来到林阿奶家里后,才重新吃到的。 陈秋莲也很高兴:“娘,托这位泰山公主的福,今年可真是难得的好年景,咱们要不要做些麦仁糟。” 梁青娥笑的开怀:“是啊,托公主的福,给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免除了粮税,明儿老婆子我去镇上买酒曲,咱们做些麦仁糟吃。” 听到家里要做麦仁糟,秦兰花顿时笑眯了眼。 酒曲可是金贵的很,往年婆婆那是宁肯买些米糟做甜汤,都不肯买酒曲做麦仁糟。 既家里做麦仁糟,那她就能吃个过瘾了。 翌日刚吃完早饭,陈秋莲同秦兰花各挎一个淘麦筐,便去往河边淘洗麦子。 她们去到时,就见河边不止有洗涤衣裳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好几个妇人正在淘洗麦子。 大家伙干活闲聊时,说的最多的,还是这次免除粮税的事儿。 言语中对泰山公主满是好奇与感激,正是因为她,大家伙儿才有幸免除了粮税。 “这泰山公主排场可真大,这才短短几年,皇帝老爷都为她免除两次赋税了。” “是啊,多亏她受宠,才有咱们这舒服日子,今年这夏税不用交,我家的粮食卖上一些,冬日里,孩子们也能扯两身棉衣穿了。” “你家卖粮食给孩子扯新衣,我当家的想多抓两头猪崽,说是喂到年根,卖给屠户换钱呢。 “你们安排的都怪好的,我男人只肯让我淘洗点新麦磨面吃,剩下的,让省着些嚼用,说怕明年年景不好饿肚子。” “………” 河边一片热闹景象,各家的妇人说起今年家里多出来的存粮,安排的那叫一个妥妥当当。 麦子淘洗好,漂起的空瘪麦子妇人们也没舍得丢河里,全拿网子捞起来,带回家喂鸡喂鸭。 梁青娥去镇上买完酒曲,见时间还算宽裕,就又往闺女家里走一趟。 雪雪听见姥姥过来了,赶忙就迎上去,冲姥姥身后左看右看,愣是没见着一众表姐妹,不由撅起了小嘴。 梁青娥瞧见,不由失笑:“天热,橘林长了绿毛毛虫,你乐宝姐姐和四壮几个哥哥们,在橘林里抓虫子呢。” 听到哥哥姐姐们都在抓虫子,雪雪面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她最怕绿绿软软又毛刺刺的大虫子了。 和范氏寒暄几句,梁青娥又悄摸问起林喜心之前吃的那药,效果如何 见闺女面上浮起失落,梁青娥不禁后悔自个干啥多嘴,她拍拍闺女的背,暗暗安慰她两句。 只道孩子乃是天赐缘分,该来时,自然就来了,让她放宽心,莫要多思多虑。 又见范氏言语上总是把话头往子嗣上面拐,梁青娥不欲林喜心听着烦心,便指着家里还有事,匆匆就走了。 回到家,略喝一碗茶水歇过乏累,梁青娥便从怀里掏出两个酒曲,她把其中一个递给大壮。 交代道:“把这个酒曲送给你大阿奶去。” 大壮拿着圆滚滚、微有些泛黄的酒曲,好奇问道:“阿奶,这一个酒曲,能做多少斤麦仁糟。” “大约五六斤左右吧。” 这个酒曲差不多鸡蛋黄大小,做五六斤麦仁糟该是绰绰有余。 酒曲金贵,见婆婆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轻飘飘就送出去一个酒曲,秦兰花就有些不太高兴。 她开口问道:“娘,这酒曲多少银钱一个。” “二十文一个。” 啥,竟要二十文一个,那岂不是拱手往老宅送出去二十个大钱。 听到酒曲二十文一个,秦兰花盯着大壮手里的酒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只觉这老婆子真是穷大方,死要面子,家里但凡买个啥好东西都要往老宅匀点儿出去。 按理说,她公公骨头都沤没了,二老如今跟着大儿大儿媳过活,和自己这一房还有啥子关系。 秦兰花见大壮转身就要往外走,忙张口叫住他:“大壮,等等。” 大壮回头,眼里带着疑惑。 秦兰花走到婆婆跟前,扯了扯嘴角:“娘,酒曲多贵啊,大伯娘也没事事想着咱们,咱们却经常往老宅送这送那,是不是太上赶着了。” 梁青娥脸上的笑淡下来:“啥上赶着,且不说你大伯娘给我说了个顶好的儿媳妇,就是看在你过世的公公面上,咱们也不能怠慢他亲爹亲娘。” 秦兰花见婆婆说的冠冕堂皇,心里不由轻哧一声,只觉这老婆子是在拿话点自己。 她正欲说什么,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响,长福拎着木桶走了进来。 第316章 醉鱼草和辣蓼草 “二阿奶,我们今天网了鱼,阿奶说二阿奶有啥好吃的都想着往老宅送,她说她怪不好意思的,说这桶鱼留着你们吃,让二阿奶千万别同她客气。” 梁青娥淡淡瞥了一眼秦兰花,笑着走出去看鱼。 秦兰花面色有些讪讪,心里不禁埋怨长福来的不是时候。 这小子要是早来上半刻,她也不能说那些话啊,这不是打她脸吗。 听到长福送来一桶鱼,一家子人赶忙都从房里跑出来看鱼。 鱼虽只有巴掌大小,但密密游在木桶里,足有四五十条之多。 “呀,长福哥,你们在哪儿网到这么多鱼。” 长福挠挠头,一脸憨实:“就东地那边的水沟里,也不算是网的,咱们拿醉鱼草药的,趁它们晕晕乎乎浮出来,拿网子捞的。” 乐宝还是头一回听说醉鱼草,也是头一回听说还能这样逮鱼,小模样十分的惊奇,忙追问啥是醉鱼草。 “就是辣蓼草。” “哇,辣蓼草这么厉害吗。” 辣蓼草在村里很是常见,几乎哪条河沟旁都有它的身影。 这东西花开出的花儿一穗穗的,十分的鲜亮好看。 她去年还扯过,结果辣的她手指头足疼了一天还多,从那之后,她看着这草,就绕着走。 真没想到,这讨人嫌的东西竟还能醉鱼。 辣蓼草果然厉害,就连水里的鱼儿都躲不过。 四壮五壮六壮听说辣蓼草能醉鱼,也都很是惊奇,纷纷上前扯长福的胳膊,想见识见识它到底是怎么醉鱼的。 长福知道二阿奶限制堂弟堂妹们去水边玩耍,他不敢自作主张,于是把眼睛投向梁青娥,等她做主发话。 呼啦啦,孩子们又跑到梁青娥跟前,开始讨好央求,希望她能同意。 见孙子孙女们可怜巴巴瞧着自己,尤其是乐宝,还不停扯她衣裳撒娇摇晃。 小姑娘声音甜糯糯,眸子清润润,梁青娥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点点乐宝的小鼻子,笑着道:“要去也成,只往后没有大人带着,可不能去河边网鱼玩水。” “哎,我们一定不往水边去,谢谢阿奶。” 孩子们欢呼起来,生怕晚一步阿奶反悔,拥着长福就跑了。 大壮手拿着酒曲,看着弟弟妹妹们离去的身影,一脸的若有所思。 辣蓼草吗,记得他从夫子家的藏书中瞥见过,这种草,似乎能做酒曲。 只那书多是些奇淫巧技之类,他觉得对明年县试无用,囫囵翻过几页,就放下了。 大壮去往老宅送酒曲,二壮三壮见弟弟妹妹们都跑出去醉鱼,就也想出去玩儿。 但二人自觉花费家里不少束修,不好意思出门玩耍,就又回房读书习字去了。 林耀则从灶房拿出木盆,喊林辉去搬板凳。 等把鱼倒进木桶里,他往板凳上一坐,就开始给鱼刮鳞剖腹。 林辉赶忙坐在大哥身边,有样学样开始刮鱼鳞。 只他年岁到底不大,一条鱼没刮完,已经往外看了好几回。 梁青娥系上遮水裙,冲二人道:“行了,这里用不着你们,去和长福一起玩吧,也看着些乐宝他们。” 听到能出去玩儿,林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林耀则摇头拒绝,还暗暗给了林辉一个告诫的眼神。 林辉见大哥脸上带着不赞同,方又怏怏坐下。 “阿耀,小辉还是孩子呢,孩子爱玩爱闹,本就寻常,你莫要太拘着他了。” 陈秋莲系上遮水裙走过来,她拍拍林辉的肩膀,声音很是温柔:“你大哥不去,你自个去,看着些乐宝和五壮六壮,别让他们离水沟太近。” 林辉惴惴望向大哥,见大哥冲自己微微点头,方欢呼一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大壮从老宅回来了。 他回来就钻进了房里,开始一本本书,翻看起来。 黄夫子人很好,会把自己的藏书借给学生们翻看,这次放假,大壮从黄夫子那里借了三本书,他心里盼着酒曲的制作之法,这三本书里也有记述。 酒曲很贵,然他匆匆一瞥时,分明记得制作酒曲所用到的材料,还算平常。 若是他照着书中的法子,把酒曲复刻出来,再便宜卖给嫌酒曲太贵的村民们,说不得还能小赚一笔。 但等他把三本书翻个底朝天,乐宝几个都兜着辣蓼草醉倒的鱼儿回来了,他还是一无所获。 家里既买了酒曲,做麦仁糟这事,就着手开始准备了。 次日吃过早饭,林老虎和林飞鹰带着晒干的麦子去磨坊磨面。 梁青娥则带着六壮,往村长家里去舂麦子。 他们去到时,村长家里已经聚了好些人,瞧着大家伙手上提着的麻布口袋,明显也是来舂麦粒的。 大陈氏带着大儿媳已经到了,两妯娌碰见,开口就是互相打趣。 村人们聚在一处,免不了又说起免除粮税的大喜事。 还有人问村长,知不知道这泰山公主是皇帝的闺女、还是皇帝的姐妹、还是皇帝的长辈。 别说这位公主在皇室的辈分了,就是他们阳水县县令的大名,他老头子也是不晓得的。 私底下擅议皇室的公主多少有些不恭敬,为免祸从口出,村长喝止了叽喳不停的村民们。 并严厉告诫村民们说粮税就只说粮税,莫要把公主挂在嘴边讨论。 村民们有些讪讪,也知村长是为了他们好,一个个便自然而然说起耕种庄稼的话来。 收完麦子,接下来就是耕种秋季庄稼,只等天一落雨,就能开犁翻地。 一说到开犁翻地,在场村民们便往梁青娥、大陈氏,以及村长老伴身边围去。 没办法,村里只有四户有牛的人家,为了家里劳力们能少辛苦些,妇人们希望等翻地的时候,能借到耕牛使唤。 村长老伴只说家里的牛得先紧着亲家使,等亲家用完,才好往外租借。 大陈氏一脸笑模样,和村长老伴说辞差不多,只不过,她家的二黄,得先紧着还未过门的孙媳妇家里使。 村民们表示理解,家里小子想抓紧完婚,可不得多讨好亲家吗。 那些没排上的人家,又往梁青娥身边涌来。 第317章 以后家里的柴都我来劈 梁青娥家里虽三个儿媳妇,但三个亲家,有两家基本是维持着面子情。 剩下那家虽没闹僵,除逢年过节外,平日里也很少走动。 没借到耕牛的妇人们这么一想,对从梁青娥手里租借到耕牛,信心颇足。 梁青娥确实没让她们失望,她按照询问的先后顺序,爽快答应了几户爱惜耕牛的人家。 村民们排队舂着麦子,租借耕牛的事儿敲定后,自然而然的,又扯起酒曲太贵的话头。 “一个酒曲二十个大钱,天老爷啊,一斤新麦才三四文钱,要不是今年免了粮税,说啥我都舍不得做麦仁糟。” “是太贵了,我们几家凑钱买了一个,就这一家还得出七个铜子,指甲盖那么点大,两斤麦子就没了。” “那有啥办法,谁让咱不会做酒曲呢,要是酒曲能便宜些,说啥我今年也买些大白米,做米糟吃。” 大陈氏听到这些话,就捅捅妯娌,不好意思道:“你这老娘们也真舍得,这么金贵的东西,你刮下点匀我就罢了,竟给了我一整颗,这又不是同你借老酵面头,你让我咋还呢。” 听到老酵面头,梁青娥心里猛的就是一动。 倏地,旧年伺候小姐制作果酒的场景瞬间涌上心头。 记得那是为庆贺夫人三十三岁寿辰,小姐提前三个月就开始准备,制酒曲、选石榴、剥籽捣碎,再把酒曲搅拌进红艳艳的石榴碎渣里,最后封口埋酒…… 只可惜,那罐石榴酒到底没有出土开封…… “二婶子,想啥呢,到你啦。” 前一个舂好麦粒的妇人把捣杵递给梁青娥,见她傻呆呆站那里发愣,忍不住又催一句。 “哦,到我了。” 梁青娥如梦初醒,赶紧去接捣杵。 正这时,一双黑乎乎的小手伸了过来,一下子把捣杵接了过去。 “阿奶,我来吧。”这声音还有些奶气,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众人低头瞧去,就见那么重的捣杵,被六壮紧紧握在了手里。 “去去,别捣乱,你还没这大石臼高呢,等会儿砸到脚,有你哭的。” 妇人担心六壮拿不住捣杵,慌忙去夺,这一夺,竟然没能拿走,她又使了些力气,不想还是没拿走。 “好小子,劲还不小。” 妇人见六壮稳当当站在那里,黑黢黢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她也较起劲来,手上再次又加大力气。 本想着这回该能轻松拿回捣杵,没想到这东西像是黏在了六壮手上,仍是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这下,不光妇人惊讶,院中其他人也满是惊讶。 这孩子才五岁吧,咋力气这般大。 非但能从一个成年人手里守住捣杵,那小脚稳的,像生了根似的,不管这妇人如何拉拽,他愣是连半步都没挪动。 一时间,众人都来了兴致,院子里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我也试试”的吆喝声。 梁青娥笑着拍拍六壮的肩膀,温和道:“你这些伯娘婶子们想和你比比谁力气大,愿意吗。” 六壮丝毫不怯场,痛快点头。 于是,六壮站在那里,双手环抱着捣杵,应对一个个村人们轮流上前拿捣杵。 六壮毕竟是个才五岁小娃子,未免太过以大欺小,村人们俱都默契只用单手去夺捣杵。 直到最后一个妇人松开手,冲六壮竖起大拇指,他紧绷的小脸上,才泛起几分腼腆来。 村长原坐在屋檐下百无聊赖抽着旱烟,看着看着他就站了起来。 在一众人都没从六壮手里拿走捣杵,他更是放下了烟锅子,背着手走了过来。 “我这把老骨头,也来凑个热闹。” 话音刚落,村长满布老茧的大手已稳稳扣在捣杵上。 六壮下意识攥紧捣杵,分毫不让。 一老一少僵持三四息后,村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小子,是个有能耐的。” 他生怕猛的松手摔着六壮,缓缓卸力后,方彻底松开手。 他上下打量一番六壮,这孩子黑是黑了些,但模样周正,眼眸坚韧,瞧着就是个有主意的。 村长看向一脸与有荣焉的梁青娥,叮嘱道:\"老虎他娘,六壮这孩子许是有些个来历,你可得好好栽培,莫要误了孩子。\"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想起六壮落草时的一些传言。 好像说这孩子是从神仙爷那里拴来的,因为皮子黑,村里还有人嘀咕这娃儿是神仙爷坐下的烧火童子来着。 如今看来,这六壮怕还真是个烧火童子。 瞅瞅这力气,锯木劈柴啥的,压根不在话下。 六壮低着头舂麦子,耳朵却竖得高高。 原来他竟是神仙爷座下的仙童吗。 这么说,他这身皮子,是被灶火熏黑的,压根就不是娘口中说的,是讨债的小黑鬼,没人要的黑炭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麦粒很快舂好,梁青娥把装着麦粒的口袋从石臼里拿出来,和村长老伴等人告辞后,祖孙俩就走了。 回去路上,梁青娥明显感觉到六壮的心情格外好。 “这么高兴啊。” 六壮点头,眼睛亮的惊人:“阿奶,我不是小黑鬼,我是烧火童子,以后家里的柴都由我来劈。” 梁青娥闻言,就是一愣。 这孩子每日里乐乐呵呵,她还以为他不在意自己的肤色。 她牵起六壮的手,心里有些酸涩,想了想,她开口道:“你娘一向不着调,不管她说啥,你都不用放在心上,在阿奶心里,你从来就不是小黑鬼,也不是啥烧火童子,你就是你自个…… 再过两年,你去学堂里读书,那个时候你想自己成为什么人,长大后能成为什么人,那个身份才是你自己。” 六壮似懂非懂:“阿奶,我不明白。” “你还小呢,现在不用明白,你想当庄稼汉,就好好学习种地,你想当大官,就好好读书认字,你想当将军,就得有勇有谋,得有胆气……” “阿奶,我好像有一点懂了,以后我是个啥身份,都是我自己给自己的。” “这样说也不错。” 祖孙俩推门跨进门槛,就见橘树下,放着满满一篓子辣蓼草。 乐宝几个围在背篓旁边,又是想碰,又是不敢。 第318章 做酒曲 看见阿奶回来,乐宝飞快扑过来:“阿奶,大哥割了好多辣蓼草回来,我们能去河沟里醉鱼吗。” 昨儿长福哥送来的鱼,还有他们后来又醉的鱼,阿奶全做成了香炸鱼。 小鱼拿盐和醋腌制的入味,裹上面粉下油锅一炸,入口香酥无比。 那么一大盆炸小鱼,他们一顿都吃光了,还吃撑了。 想着炸鱼的焦香滋味,几个小的就忙活活去找石块,想让阿奶帮忙把辣蓼草的枝茎砸出汁液。 陈秋莲从灶房走出来,伸手接过婆婆手里的口袋,把舂去麦皮的麦仁倒进盆里,一边舀水,一边道。 “娘别理他们,这篓子辣蓼草是大壮特意割的,他不让动,说他有用。” “大壮人呢。” “大壮往黄夫子家里借书去了,说他要做的那东西,在黄夫子家里的藏书上。” 乐宝几个听陈秋莲这么说,想到不能去醉鱼,一个个又蔫嗒嗒起来。 麦仁清洗干净,陈秋莲就端去了灶房。 兑水架箅子,铺蒸布,再铺麦仁,然后大火开蒸。 梁青娥回房拿酒曲,刚踏出屋门,就见大壮回来了。 “阿奶。” 瞧见大孙子有些失落,梁青娥问道:“你伯娘说你去黄夫子家里借书,黄夫子不肯外借吗。” 大壮摇头:“黄夫子家里没人,说是夫子的儿子昨儿传话回来,让他们今日去县城一趟,他们天不亮就动身去县城了。” 乐宝几个听到大哥没借到书,顿时就高兴起来。 “大哥,你既没借到书,那这篓子辣蓼草也就没用了,咱们去醉鱼好不好。” 大壮不禁失笑,捏捏乐宝的小胖脸,笑道:“能不能去醉鱼你得问阿奶,不过我没借到书,就做不出酒曲,以后想吃麦仁糟,咱们就得花大价钱去镇上买酒曲。” 做酒曲。 用辣蓼草! 听到这么个新鲜话,大家伙看着大壮,又瞅瞅辣蓼草,都十分惊讶,这么不起眼、随处可见的野草,竟能做酒曲。 梁青娥也十分惊讶,拿辣蓼草做酒曲,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们,用来消遣时光的风雅之事。 可以说,他们河湾村的所有人,哪怕年纪最大的老者,怕是都不知道辣蓼草可以制作酒曲。 酒曲这个词,离他们的生活实在是太远了。 乱世荒年,饭都吃不饱,哪有粮食让他们折腾酒曲这无用玩意。 等到年景好的时候,能隔三差五吃上一顿二合面的馒头,就是谢天谢地的好日子了,更没谁会折腾粮食做酒糟。 也就今年粮税免除了,家家户户日子好过些,这才想着买些酒曲,做些麦仁糟解解馋。 听到大哥会做酒曲,四壮一下跳到大壮面前,声音里满是兴奋:“大哥,你竟会做酒曲。” 秦兰花也凑过来,镇上的酒坊一个酒曲卖二十个铜子,若这小子真能做出来,那怕他们卖便宜些,也发财了。 想到此,她眼睛晶亮看着大壮,眸子里满是火热期待。 大壮摇头:“我不会,我只在书里看见过,现在连方子都记不住。” 秦兰花一听,顿时就泄了气。 搞半天连方子都不知道,真是白瞎她觉得这小子有出息了。 正这时,梁青娥突然开口:“大米磨成粉,辣蓼草捣出的汁液,把盐化进辣蓼草汁液里,然后和米粉搅拌……” 梁青娥坐在凳子上,缓缓说出酒曲的制作过程。 众人都惊了,大壮更是激动:“阿奶,你会做酒曲。” 是了,阿奶小姑娘在大宅院当过侍女,知道酒曲的制作之法,并不奇怪。 “见过旁人做,没亲手试过,也就记得用到的材料和步骤,至于各种材料如何配比,就不清楚了。” 秦兰花一听,跃跃欲试:“记不得配比也没关系,咱们慢慢试就是。” 秦兰花虽有些失望,但她这会儿听完酒曲的制作过程,觉得不算难,就想动手试试。 要是成了,单靠着卖酒曲,她就不用愁了。 “娘,家里还有大米吧。” 梁青娥点头:“还有三斤多大米。” 秦兰花舔舔嘴唇,殷勤道:“娘,我想试着做这个酒曲,要是做成了,卖来的银钱往公中交五成,你看咋样。” 梁青娥看向大壮:“做酒曲这主意是大壮想出来的,你是个长辈,好意思和孩子争吗。” 闻言,秦兰花立刻转向大壮,笑的满脸慈爱:“大壮,你明年开春就要考童生试了,后面还有啥院试府试等着你,你可不能玩物丧志,浪费家里的束修啊。” 见大壮面上有所动摇,秦兰花再接再厉:“这样吧,三婶要真做成了,到时给你扯新衣穿,怎么样。” 大壮有些不好意思:“一家子兄弟姐妹,只有我自个穿新衣裳,怪没趣的。” 秦兰花:“……” 秦兰花咬牙:“等三婶挣了大钱,给你这些姐姐妹妹弟弟们都扯一身,你说好不好。” 只这一身新衣是啥料子,就全由她说了算了。 “成,那我们就等着穿三婶的新衣裳了。” 他这个三婶最爱无事生非,手上有事情忙活,多少也能消停些。 且就如三婶说的,他明年就要考童试了,这才是目前对他来说,最要紧的事。 “娘,大壮同意了,那大米……” 既大孙子都同意了,梁青娥自然不会阻拦她,起身从房里舀出一碗大米,端了出来。 “省着些用,这碗米差不多有个一斤,老婆子不赚你的,拿八文钱来。” “娘,不能我先使着,回头卖了银钱,从分红里扣吗。” 梁青娥摆出一副不容商量的模样:“那不成,万一你没把酒曲做出来,我这一碗大米,不就打水漂了。” 这老婆子还真是乌鸦嘴,她这还没开始呢,红口白牙就断定她做不成。 秦兰花气呼呼回房拿铜子,一手交钱,一手接碗。 她十分仔细,生怕方子外泄出去,准备磨米之前,先把一众孩子都告诫一遍。 “管好你们的嘴,出门耍莫要提酒曲这事,要是让我知道谁在外面大嘴巴,瞧我不把他嘴给撕了,你们听话,等我赚了银钱,给你们买糖吃。” 秦兰花说完,得意看一眼婆婆,不就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吗,她也会。 第319章 就好像他和三婶是一路的 麦仁蒸好出锅,晾凉后,洒入磨碎的酒曲,搅拌均匀,盖上盖帘,再捂进被子里…… 暑热天里,有个两天功夫,麦仁就能发酵成麦仁糟。 梁青娥握着捣杵正要研磨酒曲,秦兰花忽然一拍大腿,哎吆一声,跳了起来。 “娘,你方才不是说制酒曲得拿老曲做引子吗。” 见婆婆看过来,她忙比划出指甲盖那么大的分量,满脸堆笑:“娘,你这酒曲匀我点吧,我只要一点,这么多,够我试手就成。” 梁青娥顿了顿,看一眼晾在盖帘上的麦仁,心里默算一番酒曲的用量。 随后举起捣杵“砰砰”两下把酒曲敲的四分五裂,留够做麦仁糟用的,余下的都给了秦兰花。 秦兰花忙找油纸包仔细收好,掂着比预想中多出半倍的酒曲,不禁笑弯了眼。 这么多,只要她控制好分量,足够她试上两三次了。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新麦进仓后,本该翻地耕种,可连日的大太阳让土地板结干硬,难以下犁。 梁青娥心里盘算一番,叫住扛钉耙出门的兄弟俩:“去山脚挖些腐土回来,咱先把棉苗育上,等天落了雨,翻完地正好能移栽。” 于是,林家小院又忙碌起来。 林老虎和林飞鹰把泥土担回来,加水加麦草碎屑一番搅和后…… 梁青娥就带着孩子们在后院捏育棉苗的泥窝窝。 湿润的黄土在掌心团成圆柱形,摆成整齐的条垄状,每排好三五行,陈秋莲就提着篮子上前,把掺和了细土的棉籽两粒一起,丢进泥窝窝里。 再用水瓢轻轻点上水,覆上一层细碎的灰土,最后盖上草帘子,由着棉籽萌芽破土。 后院忙而有序,灶房里,秦兰花累的汗流浃背。 光把辣蓼草砸出汁液,就耗费了她许多功夫,等把汁液过滤干净,就是和米粉。 一碗大米研磨成一碗米粉,又费她半天功夫,等终于能开始做酒曲,都到天擦黑了。 她嘴里念念叨叨,认真执行从婆婆那里听来的制作流程。 有些拿不定主意,或者记不清的,更是来来回回问好多遍才能安心下手。 梁青娥丝毫没有不耐烦,每次三儿媳来问,她都会记忆里看到的,掰碎了说给她听。 当然,她每次说完,都会加上一句,“老婆子我是真心实意教你,至于这法子对不对,我也不敢保证,你要是过河拆桥放碗骂娘,我可不依。” 于是,秦兰花心里更没底了。 就这样,在忐忑犹疑中,秦兰花当晚制出了三个酒曲。 酒曲进入发酵的隔日,大壮二壮三壮也开学了。 瞅着三人去学堂,秦兰花悄悄把大壮扯一边,叮嘱道:“你不是说黄夫子家的书上,有酒曲的制作法子吗,你今儿去找找这本书,回来告诉三婶。” 大壮:“阿奶不是都教给你了吗。” 秦兰花撇撇嘴:“你阿奶就是个半吊子,她连辣蓼草和米粉的配比都不知道,我手上就这么些酒曲,再试一次就没了。” 大壮虽不满三婶说阿奶是半吊子,但还是点头应下了,毕竟这算是正经事,三婶要是真能做成,公中也能多个进项。 乐宝几个对捏棉花窝窝上了瘾,捏到后面,不止有圆的,甚至还有方的,有像小屋子那样的。 梁青娥也不拘着必须得捏成圆柱样,只要棉花钵底座高度足够,不会对萌芽有啥不好影响,她也就随孩子们高兴了。 带着孩子们捏一日棉花钵,估摸着这两三日捏的差不多了,她让陈秋莲瞧着孩子们别打闹,就回了屋子。 一回到屋子,她就开始收拾秋季庄稼要种的各类种子。 因着秋税向来要缴棉布和麻布,老林家二房又没有织布机,往年交税只能拿棉和麻抵数。 交棉麻虽比交布料方便,但官衙明文规定,交棉麻要比交布料多收一成。 且今年虽说免了粮税,难保秋税不会加码,家里上上下下十好几口人,也得留些棉花备着做冬衣棉被。 她掐指算了算,决定今年多种两亩棉花,这玩意禁放,自家要是用不完,卖到布坊也是一样。 定下种四亩棉花后,剩下的地便种芝麻和黄豆,芝麻价高还能榨油换钱,黄豆磨面换豆腐都是好的,荒年里更是能顶粮食。 屋里闷热得像蒸笼,梁青娥索性端着簸箕挪到夹道里挑种子。 浓荫如盖的槐树下,穿堂风卷着孩子们的欢笑声掠过,既凉爽又舒坦。 她坐在竹凳上,一边筛拣着颗粒饱满的种籽,孩子们的笑闹声近在耳畔,不知不觉,半下午就这么惬意过去了。 天到傍晚,秦兰花洗洗手准备做饭。 林耀见她去做饭,忙也跟着起身,就要去烧火。 梁青娥知道秦兰花不待见林耀,且这娘们嘴皮子又碎又贱,说话从不顾忌别人的感受。 林耀还是个孩子,贬损话听多了,将来脊梁未必能长的直。 左右还剩最后一点芝麻没挑完,她便招手让林耀过来挑芝麻种,自己则坐在灶膛前,等着烧火。 秦兰花见是婆婆来烧火,不由扯了扯嘴角。 原她打算把馒头直接热了,再把去年的咸菜疙瘩切吧切吧,随便对付一顿得了。 但婆婆坐这里,她要是敢这么敷衍了事,说不定就会挨排头。 不得已,她往锅里多添了两瓢水,决定熬锅稀饭,再去后院割把韭菜,炒个鸡蛋炒韭菜。 她把晚饭吃啥说了一遍,见婆婆没反对,拿起刀,抬脚就去后院割韭菜。 她刚走,大壮二壮三壮就从学堂回来了。 三个小子进屋放好书本、换了衣裳,二壮三壮就往牛棚跑去,冲梁青娥吆喝一声,就牵着大黄出去放风吃草了。 大壮换了短打,出门就开始唤三婶。 梁青娥听见,应了声:“你三婶割韭菜去了。” 见阿奶没问找三婶干啥,大壮暗暗松了口气。 不知为啥,他应下帮三婶去夫子家翻制曲之法,心里总觉得对不住阿奶,就好像他和三婶是一路的,怀疑阿奶的制曲之法有问题。 他正准备拿背篓出去割草,就听一道慈和的声音含笑响起:“大壮,你今天去学堂,找黄夫子借书了吗。” 第320章 酒曲失败了 见大壮有些愣怔,梁青娥继续道:“你前儿往夫子家里借书,不是跑空了吗,今儿上学,你没问夫子借书瞅瞅吗。” 大壮赶忙道:“借了,黄夫子还没回来,满蹊姐听到我要找制曲之法后,给我找了几本,比我偶然看到的那本还要仔细全面。” 梁青娥听到黄满蹊的名字,眼中带着了然。 这姑娘读的书,那是比自家大孙子都多,只可惜是个女娃娃,只能困在宅院里。 满蹊全名黄满蹊,是黄夫子膝下唯一的孙女,小姑娘比自家大孙子大上几个月,人生的聪慧可人,很得黄夫子疼爱,自幼就开始学文识字。 恰在这时,秦兰花割完韭菜回来了,看到大壮,顿时喜笑颜开,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 “放学了,三婶交代你的事儿,办的咋样了。” 大壮见阿奶也好奇看过来,便直接道:“我从齐民要术还有天工开物里查了……” “打住打住。”秦兰花不耐烦打断:“你别给三婶拽文词,直接说啥材料配多少就行。” 梁青娥:“………” 这娘们自己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不愿学认字,每晚一学字诵读,她就必找由头回房睡大觉,咋有脸嫌孩子拽文词的。 大壮抿抿唇,再次开口:“书上说辣蓼草汁液和米粉的配比是三七开,再加少量旧曲粉做引子搅拌均匀…… 最后在酒曲团子上盖一块潮潮的布块,把酒曲放置在温如人体…… 也就是和人体温差不多,稍稍暖和的地方发酵……” 秦兰花一边听着大壮的话,心里跟着复盘她做酒曲的全部过程。 辣蓼草汁液和米粉的配比她大差不差也是三七开搅合的,至于盖上潮潮的布块,她盖的是块干布…… 还有那把酒曲放在啥温如人体的地方,她是把酒曲放进木匣里,又把木匣捂在了她房里的被子里。 她当时的想法是,做麦仁糟都得捂着才能发酵,这做酒曲肯定也得捂着。 但要说那被子如何温如人体,也是不可能的。 通共就这几个步骤,她都已经弄错了两个,她的酒曲还好吗。 想到这,秦兰花把韭菜往大壮手里一塞,匆匆就往屋里跑去。 大壮抓住韭菜,坐在灶房门口,垂头开始择韭菜。 梁青娥见他似乎心情不好,便问道:“怎么瞧着不高兴,可是夫子骂你看闲书了。” 大壮摇头:“夫子昨儿去县城还没回来,如今学堂就只有黄婶和满蹊姐在。” 大壮口中的黄婶是黄夫子的儿媳,也是黄满蹊的亲娘。 是了,方才大孙子就说黄夫子还没回来,那几本书,还是黄满蹊找给他的。 “你黄婶和满蹊姑娘没跟着去县城啊。” 梁青娥说完就皱起眉头,不对啊,前儿大孙子去学堂借书,说是黄夫子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全去县城了。 大壮更加沮丧:“黄婶和满蹊姐去了,她们前儿下晌就回来了。” 梁青娥更觉不对劲了,大孙子口中的黄婶,也就是小卫氏,这些年男人黄修平在县学读书,她则带着闺女在家孝奉公婆。 夫妻俩聚少离多,这乍一相见,不说带着姑娘留住几天,也不能大早上去县城,到下晌就回来了。 这短短半天功夫,再除去花费在路上的时间,这夫妻俩只怕连饭都没同吃一顿吧。 “到底咋了,可是那黄修平,有啥不妥当的。” 大壮惊讶抬头,阿奶真是料事如神,黄夫子的儿子确实很不妥当。 只这毕竟是黄夫子的家事,他知晓此事的过程已经很失礼了,如今他更不能往外传。 梁青娥瞅他这模样,就知自己猜对了。 虽她和小卫氏不大熟识,然只从寥寥数次的接触中,就知这是一个温婉和顺的妇人。 上敬奉公婆,把学堂的内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学生们午时的那餐饭,也照顾的颇仔细。 下把闺女教养的极好,模样儿倒还在其次,那种落落大方又行止有度的周全样…… 要不是黄夫子放话说孙女要坐产招夫,说不得她就厚着脸皮去探探夫子老伴的口风了。 既大壮不愿说,梁青娥也不多打听。 “咱家的麦仁糟明早就能开了,明儿你上学带上一碗,送给你黄婶尝尝。” 大壮听见,重重点头。 “啊,我做的酒曲坏了,上面有黑色的霉点点。” “闻着还有些发酸,一点酒酵味都没有。” 秦兰花哭丧着一张脸走出来,看着梁青娥的眼里,带着无言的谴责。 梁青娥才不惯着她,当即骂道:“你这么看我做啥,老婆子我明明白白告诉过你,我记不得配比,是你自个非得要试,我还没找你要酒曲钱呢,你反倒来寻我的晦气。” 秦兰花气焰立马矮一截,嘴里小声嘟囔:“娘,我又没说啥,本来我也没想着一次能成。” 想想浪费掉的酒曲,她就心疼。 她手上的酒曲,还够她试一回的,这回可千万不能出岔子了。 想着大壮明儿还要去学堂读书,她也不管会不会挨婆婆骂,拎起竹筐,赶着就往河边去割辣蓼草。 碰巧几个村人们在河边树荫下吃饭,问她咋天快黑了还出来割草。 秦兰花生怕旁人知道这东西能做酒曲,眼睛一转,那糊弄的话就出来了:“我婆婆不知听谁说这玩意牛吃着好,就让我出来割一筐回去喂喂看。” “这草辣手的很,你可小心着些,你婆婆也真是不心疼人,这么多牛能吃的草,偏就让你割这种。” 秦兰花听村人们指责家里的老婆子,心里暗爽之余,也怕被婆婆抓包找她麻烦,忙就回身往后看。 岂不知她这副模样,落在村人们眼里,更像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受气小媳妇。 几人见秦兰花辣的龇牙咧嘴还强撑着割草,暗叹一句梁婆子真不是省油的灯,摇摇头,就走了。 人一走,秦兰花就放松了,挥起镰刀,刷刷刷就割了一竹筐。 等她回到家,饭菜已经端上桌了。 她顾不得吃饭,把辣蓼草冲洗一遍,就忙活的飞起。 第321章 卢元旺卖田地 割草的时候没觉着怎样,这会儿缓过劲来,秦兰花只觉得两只手都辣痛的不行。 她赶着萃出辣蓼草的汁液,只得强忍疼痛捣碎草叶草茎,汁液崩溅到皮肤上,疼的她一直不停嘶嘶吸气。 林飞鹰见媳妇儿如此遭罪,忙放下筷子,心疼的喊婆娘快去吃饭,剩下的由他来做。 秦兰花摇头不肯,只说疼她一个,总比两人都疼划算,催着男人让他赶紧去吃饭。 林飞鹰见婆娘手辣的通红还惦记着自己,一时感动的心肠酸软,说什么也不肯先吃。 秦兰花看着桌子上金黄的炒鸡蛋,心里暗骂男人是个大傻子,不过见男人宁愿饿着肚子,都坚持陪着自己,心里止不住涌上甜蜜。 林飞鹰见婆娘坚持亲自捣萃辣蓼草汁液,他便也在旁边坐下,拿过砸碎的辣蓼草放进纱布里,就开始挤使劲汁液。 挤完汁液,秦兰花就把男人赶走了。 她取出前儿磨的米粉,又喊大壮从旁指点,前前后后足忙活小半个时辰,第二次尝试制的三个酒曲,终于做好了。 因有大壮从旁背书,这回她把酒曲放进垫了麦草的瓮罐里发酵。 又因书上说酒曲最好在温如人体的地方发酵,最后在梁青娥的建议下,瓮罐放在了尚有余热的灶台上。 梁青娥见她忙的饭都顾不上吃,心里也有些欣慰。 这三儿媳不着调归不着调,但碰到能赚钱的营生,她是真不含糊。 接下来的两日,梁青娥就见三儿媳对这个瓮着紧的不行,那是比带亲生的孩子还要上心。 不是怕热着了,就是怕冷着了。 灶上要烧火做饭,她就赶忙把瓮搬走,等吃完饭,探着灶台不烫的时候,再把瓮重新放回去。 夜里又怕灶台余热不够影响酒曲发酵,她还起来两次添柴加温。 直到麦仁糟都吃完了,那只瓮终于也开封了。 瓮口刚一打开,一股独属于酒曲的酵香味,就飘了出来。 “娘,你瞅瞅我可做成了吗。” 秦兰花掀开瓮盖后,就紧张的不敢瞧,生怕这次又做坏了。 梁青娥探头一看,就见瓮罐里,金黄色的麦草上,卧着三个胖嘟嘟,裹着白色绒毛的滚圆团子。 她顿时笑起来:“成了。” 秦兰花凑近一瞧,就见这些酒曲果然如大壮所说,上面长满了白色的菌丝:“成啦,真成啦。” 她乐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忙拿筷子把白团子夹到竹编的小圆盘上。 想起大壮同她复述的书中内容,她赶忙又来回晃动竹盘子,随着竹盘子轻轻摇晃,白团子也跟着轻轻滚动…… 几息功夫,胖嘟嘟的白团子就瘦了一圈,待见白丝和酒曲球贴合后,她才大松一口气。 虽她没亲眼见过酒曲的制作过程,但莫名,她就知道她这次做成功了。 未免有人来家串门多嘴,到晾晒这最后一步,她特意把酒曲拿到后院晾晒。 酒曲做成功,家里人都挺高兴。 四壮噔噔噔跑到老娘跟前,一脸眼馋:“娘,咱们自己家会做酒曲,那以后是不是随时都能做麦仁糟了。” 麦仁糟太好吃了,酸酸甜甜还带着酒香。 阿奶上回做的只够每人分小半碗,他还没品出味儿呢,就没了,他还想再尝尝那滋味儿。 “馋死你得了,老娘做这个是要换钱的,都吃进你那肚子里,我拿啥卖给别人。” 四壮被骂,怏怏耷拉下脑袋。 梁青娥拍拍四壮的肩膀,开口道:“哪有孩子不馋嘴的,你这酒曲看着是成了,究竟咋样,咱们也不知道,等晒干了,挑一个出来,咱们再做回麦仁糟尝尝,要是成了,你就能多多做来卖钱了。” 秦兰花看着竹盘里少少三颗酒曲,心里十分不舍。 但她也知道婆婆说的对,这酒曲看着是不错,实际如何,总得试一试,才能安心。 夏日天热,酒曲半天就能晒干。 择日不如撞日,梁青娥决定趁热打铁,回房舀了几斤麦子,淘洗一遍后,装进麻布袋里,就要往村长家去舂麦子。 听见要舂麦子,六壮眼睛顿时就亮了,忙跟在阿奶身后,表示他要舂麦子。 “行,你和阿奶一起去。” 乐宝和四壮听见,也要跟着一起去。 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梁青娥点头同意,只是叮嘱他们莫要在村长家里追赶吵闹。 见仨孩子郑重应下,祖孙四人乐呵呵就出了门。 四人还未走到村口,就听到一阵怒骂声。 这好像是村长的声音,气成这样,这是发生啥事了。 梁青娥立住步子,竖着耳朵去听,就听见“地契”“断子绝孙”几个零碎词。 四壮见有热闹看,噔噔噔就往那边窜去。 乐宝赶忙吆喝:“四哥,你咋这么爱凑热闹,看等会儿打起来,那巴掌飞你身上。” “我离远点,就看看是谁家在干仗。” 四壮应一声,撒腿就往那边跑去。 见四壮片刻间跑的没影,梁青娥不及想更多,扯着乐宝和六壮就追上去。 待三人转过一座晒得发白的土坯房,就见村口的槐树下密匝匝围了许多村人。 梁青娥眯眼往村口瞧去,就见村长仍不停口骂骂咧咧,旁边还有村人们劝着什么。 听话音似乎是谁家要卖田地,村长不同意,有村民劝他想开点,说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要卖田地他也拦不住,让他消消火,莫要发气。 这才刚收完麦子,家里哪怕一时断了花销,卖些粮食,再不济同族人村人们借些银钱周转,咬咬牙一般就熬过去了。 这能被逼到卖田卖地的份上,想来是不好撑过的难关,梁青娥忍不住叹息。 但几乎是下一瞬,她就愣住了。 因为她听到了任氏的声音。 任氏的声音讥讽尖利,盖过了村长的声音。 “这世上的大道理都在村长手里,村长要有银钱,就借我一些看病,要是不想管这事,还请村长不要阻咱们,漂亮话谁都会说,但对等银钱治病的人来说,那就是放屁。” 原来是卢元旺和任氏要卖地,她就说,村里人若非实在没了活路,一般谁都不会轻易去打动卖田地的主意。 “你家一共就五亩地,这一上来就卖两亩,我问你,卖了田地你们以后吃什么喝什么,拿啥交税。” 村长暴跳如雷,声音几乎能算得上咆哮了。 听到吃喝交税,村民们的劝声立刻跟着响起,不过是冲着卢元旺去的。 “就是,卢元旺,你可不能犯傻啊,田地是你的根,你卖了田,到时这女人拍拍屁股走了,你就人财两空了。” “卢元旺,你就听大家伙一句劝,这女人连一儿半女都没给你养下,这连个绊脚的都没有,她要走,你能留得住。” “是啊,快别折腾卖地了,咱们大家伙可都是为着你好,你要听劝,现在立马回家,要是不听劝,以后你饿死家里咱们也不会管。” “………” 第322章 她得偷偷给酒曲加些料才好 村民们苦口婆心,连劝带骂,希望卢元旺能立马改了卖地的主意。 方才他们还当个热闹看,经村长这么一提醒,他们才发觉,卢元旺卖地这事,他们还真不能坐视不管。 非是他们有多待见卢元旺,实在是一个村子,他若真卖了地,到时任氏卷钱跑了。 他们这些同村人难道还真能看着卢元旺饿死,便是真由他饿死家里,他们也得给他收尸不是。 反正不管卢元旺最后是生还是死,他们这些同村人,都会跟着倒霉,被拖累的不得消停。 这时,一个妇人扭过头,一眼看到不远处的梁青娥,急忙开口:“卢元旺,你要实在想卖地,不妨卖给二婶子。” 卖给梁婆子好啊,卢元旺两个儿子如今都在林家,这要是再买了他的田地…… 便是这该死的任氏真跑了,好歹卢元旺也有人接手不是。 听到这话,卢元旺也看向梁青娥,见梁青娥站在那里,面上看不出什么排斥情绪,他心里猛的就是一定。 他要把田地卖给梁婆子,他卢家的田地,交到他亲儿子手里,一点都不亏。 且还有一点,要是将来真和婆娘生不了儿子养老,他还有两个儿子可以指望。 想到这,卢元旺几乎没有半点犹豫:“我愿意把南河边的那两亩地卖给婶子,一亩就五两银子吧。” 任氏听见,眼睛同样灼灼盯着梁青娥,等她点头。 这两亩地虽两面临水,但地势低洼,每年夏天不管种啥庄稼,一场雷暴雨下来,都要大片补苗。 他们原定的价格是一亩四两银子,给村人们留些砍价空间。 若真能十两银子卖出去……想到这,任氏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连一直疼痛的脑袋肚腹,也好受许多。 梁青娥:“……” 迎着一众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梁青娥缓缓开口:“我不买。” 笑话,她看着那么像冤大头吗。 一个村住这么几十年,谁家多少田地,各处田地地势如何,村里人个个门清。 且就算卢元旺这两亩地是风水宝地,她也不会买。 她会买下林耀和林辉,仅仅是因为这俩孩子本身境遇堪怜。 可他卢元旺一个有手有脚的劳力壮汉,走到哪一步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比起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林耀和林辉,卢元旺能做主自己的人生,他已经很幸运了好吗。 对于卢元旺这种自私自利,枉顾亲生子性命的人渣,她是一点儿都同情不起来。 也不想沾惹。 梁青娥说完,牵着乐宝六壮,喊上一脸幸灾乐祸的四壮,扭头就走。 她还得舂米呢,这种堵心的热闹,不凑也罢。 卢元旺和任氏看着梁青娥头也不回走了,当即傻眼。 村民们也有些悻悻。 村长林青峰却是松一口气,卢元旺这个人从根子就已经是烂糊涂,能离远些,也能少些麻烦。 不过,到底有几户村民有些意动,开荒地虽能省些银钱,但养地也得花费两三年,去官衙办地契的时候,同样需要花费银子去签地契。 熟地就不同了,买下随时都能耕种, 梁青娥这次来舂麦子,倒是不用排队等候。 村长老伴听说她是来舂麦子,便笑着道:“那石臼我才冲洗过,上回做的三斤麦仁糟老头子爱吃的不行,这不,今儿大早上起来也不说胳膊腿僵疼了,抱着捣杵舂的起劲。” 说着说着村长老伴脸上浮起心疼:“麦子也就罢了,就是那酒曲太贵了,比蛋黄也大不了,一个竟就要二十文。” 四壮听了,大大咧咧道:“阿奶莫急,等我娘卖酒曲,她说会给大家算便宜些。” “啥,你娘要卖酒曲。” 村长老伴面上浮起惊讶,忙看向梁青娥:“四壮说的是真的,青黄不接时酒曲还便宜些,这会儿刚收完麦子,酒坊卖的不是一般的贵,飞鹰家的这是打算从哪儿进货,可莫要被人骗了。” 梁青娥避重就轻,笑着道:“兰花和你想一块了,这不,让我舂点米回去试试酒曲,若糟出的麦仁和酒坊的酒曲一样够味,才会往外卖呢。” 为免村长老伴继续追问,梁青娥转而说起旁的:“方才我过来,看见卢元旺两口子在吆喝卖地,村长气的不得了,却又劝不住,这会儿也不知闹的如何了。” 听到这话,村长老伴也一脸怒色:“造孽啊,从麦收开始,留根他娘就吵嚷着头疼肚子疼,这不,麦子还没入仓,就卖出去了几担子,幸而今年免了粮税,不然他两口子非得喝风屙沫去…… 卖粮食不算,这又把主意打到卖地上,他家就那么五亩地,按理说他们三口人过日子,不比村里许多人家强,偏就折腾要卖地,好好一个家,看着就要散了。” 这话梁青娥不赞同,卢家不是就要散了,而是早就散了,在卢元旺决意卖儿子的时候,就散了。 或许更早些,在任氏进门后,卢元旺从不护着俩儿子时,就散了。 有六壮在,梁青娥自不用动手舂米。 这孩子把麻布口袋放进大石臼里,举起捣杵,一下下用力舂起来。 四壮和乐宝给他加油打气,于是,他的劲儿更大了。 梁青娥生怕他把麦粒捣成麦糊糊,急忙开口阻止,让他悠着些使劲儿。 村长老伴好容易碰见个说话人,那话匣子就打开了,不停冲梁青娥抱怨这段时间来,卢元旺有多不靠谱。 梁青娥这段时间忙着收麦,后面又忙活做棉花钵,鲜少在村子里走动。 就连家里最热衷八卦的秦兰花,也被麦收和制酒曲绊住了手脚,也没空往村里同人扯闲篇。 他们家住的又偏,这些日子村里的新鲜事,她几乎都不知道。 于是待麦子舂好,梁青娥不止听到了卢元旺和任氏干出的破事,包括村里其他人家的琐碎八卦,她也听了满满两耳朵。 “大狗子二狗子你可得看好了,离卢元旺远远的,省得他打这俩孩子的主意。” 梁青娥点点头,不置可否,林耀和林辉如今是他们林家人。 卢元旺要是敢来寻孩子们麻烦,她会让他晓得,自家的扫帚有多利索。 麦子舂好,梁青娥心满意足同村长老伴挥手告辞。 村长老伴话说的过瘾,人瞧着也没那么焦躁了。 送梁青娥祖孙出院门时,还不忘嘱咐她,若秦兰花进的酒曲果然品质不错,给她留一两个使。 听到村长老伴说酒曲品质,梁青娥心下就是一动。 她忽地就福至心灵,其实,酒曲的品质,是可以再提一个层次的。 只是三儿媳的嘴太碎了,她得想个法子,避着她的眼睛偷偷给酒曲加些料才好。 第323章 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梁青娥提着舂好的麦仁,领着三个孩子往家走。 路过村口时,她下意识朝大槐树下望了一眼,只见那里只剩零星几个村民,村长、卢元旺还有任氏已没了踪影。 看见她,村民们纷纷热情招呼,七嘴八舌就把她离开后发生的事儿,倒了个干净。 “二婶子,你猜卢元旺那两块地,最后被谁买去了。” 流霞娘说到这里,嘴里啧啧有声:“让戚婆子买去了,两亩田一共六两三钱,村长这会儿带着卢元旺两口子去姚家拿银子,签换地契去了。” 其余村民跟着附和,眼里带着羡慕:“姚家供着个读书郎不说,竟还有余钱买田置地,可见家底殷实的紧。” 梁青娥笑笑,没有接腔,掂了掂手里的麻布口袋,借口还有事要忙活,抬脚便要走。 只是她脚还没落地,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尖利嗓音:“姚家光田地就有三十亩,一家子才五口人,哪像咱们缺银子花,前儿我还听说,咱村里有人想把孙女塞给云磊那小子,可惜戚婆子眼光高,一心想给大孙子聘个出身好的大家姑娘,哪瞧得上泥腿子家出来的丫头,这不,闹了个没脸。” 说话的正是王秀娟,她斜靠着槐树嗑瓜子,一双眼睛微挑着睨向梁青娥,嘴角挂着抹意味深长的笑。 见梁青娥看过来,她“咔嗒”咬碎瓜子壳,眼睛盯着梁青娥,满是轻蔑。 “呸”的一声,狠狠把瓜子壳啐了出来。 “这人啊,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得有自知之明,啥锅配啥盖,妄想当秀才娘子,我呸,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说完,她一口瓜子壳又吐了出来,带着痰腥的瓜子皮正正落在梁青娥鞋面上。 顿时把梁青娥恶心的不行。 四壮和六壮虽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机锋,却也瞧得出王秀娟脸上那明晃晃的恶意,兄弟俩攥着拳头,就要上前理论。 梁青娥把眼睛从脏污的鞋面上挪开,往前半步,挡在了兄弟俩前头。 她脱下脏污的那只鞋子,一步步朝王秀娟走过去,“岩山家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往我身上吐唾沫,是要找事吗。” 说完,梁青娥看向周围几个村民,淡声开口:“大家伙方才可都瞧见了,我压根没招惹她,是她先起头找我茬的。” 村民们忙点头,他们瞧的真真的,人梁婆子一个字都没说,也没瞅她王秀娟一眼,确实是王秀娟先跳出来挑衅的。 还吐了梁婆子一鞋面。 看着鞋面上那口青黄的痰唾,村民们嫌恶啧了声,移开了视线,恶心,真是太恶心了。 要是谁敢无端对他们吐唾沫,他们非得大耳刮子抽回去不可。 不蒸馒头争口气,这不欺负人呢嘛。 不过,方才王秀娟说村里有人想把孙女塞给姚家,这说的不会是梁婆子吧。 意思是梁婆子想把大毛妮嫁给姚云磊,结果戚婆子看不上大毛妮,拒绝了。 众人嗅到八卦的味道,眼睛顿时就亮了。 “你你……”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梁青娥,和她手中离自己更近的脏鞋子,王秀娟莫名有些瘆得慌。 她赶忙辩解道:“我哪有说你,我说的是咱村里有人不知羞想把孙女塞给姚云磊,你这么生气,难不成对号入座心虚了。” 梁青娥声音更冷:“我心虚,我有啥可心虚的,我家大毛妮秀外慧中,知书达理,要模样有模样,要品貌有品貌,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妇,我不挑孙女婿家底根基就罢了,岂能由得人挑拣我大毛妮,你胡说鬼扯也得有人信你才是。” 村民们一听,再想想大毛妮其人,心里纷纷赞同。 梁婆子的几个孙女生的都颇好,如今林家不缺银钱,大毛妮确实不愁嫁。 梁青娥反驳完王秀娟说她对号入座的话,继续道:“你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你这老娘们凭啥翻眼冲我吐唾沫,是看我一个寡妇好欺辱吗。” 王秀娟:“……” 王秀娟气闷不已,这死老太婆比她还大一岁,咋有脸骂她老娘们的。 她强撑着吼道:“我说了,我讲的是咱村里有人不要脸皮想把闺女嫁到姚家,说的又不是你,你生哪门子气。” “啪啪” 梁青娥手握着脏鞋子,反手就是两记鞋脸子抽上去,“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问你凭啥吐我唾沫。” “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王秀娟捂着火辣作痛的脸,触手就是一手黏腻。 她看着手指上的浓痰,顿时气愤的大喊大叫,就要冲上去和梁青娥撕打。 围观村民们反应过来,立马上前拉架。 “你打我,你凭啥打我,我又没说你,你凭啥打我。” 王秀娟被流霞娘和另外一个妇人拉住,红着眼睛冲梁青娥咬牙怒吼。 梁青娥毫不示弱:“你再吐我试试,下回我直接把你牙掰了。” 乐宝和四壮六壮生怕阿奶吃亏,忙围在阿奶前面,和王秀娟说理吵骂。 正闹的不可开交时,村长的暴喝声传来。 “这又是在干啥,你俩加起来都一百多岁的人了,搁这吵吵啥,家里的地翻完了,种子都挑好了,真这么闲,都去山上砸石子修路去。” 看见村长,王秀娟立马换了一副神情,扬起通红脏污的脸,嚎哭着开始告状。 乐宝和四壮不等她说完,拿起阿奶手里的鞋子,噔噔噔跑到村长面前,也开始告起状来。 俩孩子口齿伶俐,很快就把事情的经过,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遍。 村长闻言,气的吹胡子瞪眼。 这个王秀娟,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真是爱惹事。 他身后跟着的戚婆子也气的不行。 王秀娟这话要是传出去,不说得罪村里有适龄姑娘的人家,附近村子听见也要笑自家轻狂。 若云磊考上秀才还好,要是落榜,指不定被人编排成啥样了。 想到这儿,她直指王秀娟厉声骂道:“你从哪听来的这些浑话,我啥时候说过要给云磊找大家姑娘当孙媳妇了…… 云磊今年才十五岁,我和他爹娘商量过,亲事等明年麦收后再提,再说了,咱村里姑娘个个勤快能干,哪家的我都喜欢,咱们自家就是泥腿子出身,有啥资格挑拣姑娘出身。” 第324章 你瞧你多有福气 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王秀娟却傻眼了。 她刚想开口说,那些话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说看不上她梁青娥的大孙女,还说等大孙子中了秀才,不愁娶不到大户人家的小姐…… 嘴巴刚张开,就见戚婆子狠狠看向她,眼里满是警告:“岩山家的,那天你说你大孙子满堂到了说亲的年纪,想找我借银钱请媒人吃酒…… 难道就为着我拼凑不出银钱,你就到处摸黑我家云磊,你说我家云磊就罢了,左右他是个汉子,不怕被说,但村里小姑娘不同啊,你凭白毁村里姑娘名声,你是咋想的。” 她一脸语重心长,满嘴苦口婆心。 一副为村里姑娘们打抱不平的正义模样,让家有姑娘的村民们满是动容。 两厢一对比,村民们再看向王秀娟的眼神里,又多了谴责。 这老婆子年纪都长狗身上了吧,总不能她家没姑娘,就可劲糟践别人家的姑娘吧。 方才还以为她嘴里往姚家塞姑娘的是梁婆子,现在想想,林家这几年有营生,又置下耕牛,还送家里孩子们去学堂读书。 满村里瞅瞅,谁家能一口气送三个男娃去学堂读书。 姚家虽殷实,林家却隐隐更胜一筹。 戚婆子见众人都指责王秀娟,不禁松了口气,一扭头看见梁青娥冷冷盯着自己,又忍不住心虚。 她也不是故意在王秀娟面前埋汰大毛妮,只是求亲被拒,面子上它挂不住啊。 村长刚处理完卢元旺卖地的事,心里正烦,这会儿看出其中门道,心里就更烦了。 这些老娘们没事在家养养鸡,喂喂猪,不好吗,非得没事找事让他断官司。 这事梁婆子纯属无妄之灾,他老人家心里定了三人的罪责后。 先是敲打了戚婆子,又数落梁青娥不该动手,最后狠狠骂王秀娟挑衅生事、搬弄是非…… 王秀娟一脸不服,她可是实打实挨了两巴掌,村长不说做主给她讨回公道,竟还不分青红皂白骂她。 “行了,都散了吧,回家把种子都规整好,再把粪肥撒到地里,等天一落雨,也不耽误功夫翻地。” 村长说完,忍不住拧眉又瞪王秀娟:“戚婆子想娶个啥样的孙媳妇,那是人姚家的家事,就像她刚才说的,咱村里的姑娘个个都好,哪个都不愁嫁,往后我再听见你贬损村里的姑娘们,瞧我咋收拾你。” 在场村人们听得分外解气。 他们哪家都有姑娘,虽没打算把姑娘嫁到姚家,但王秀娟那话听着就是让人不痛快。 咋地,泥腿子家的姑娘就该被人挑拣嫌弃。 戚婆子心里有鬼,听到村长这话,脸色就有些不自然,借口家里粪肥还没收拾好,匆匆就走了。 梁青娥冷冷看一眼蔫头耷脑的王秀娟,招呼仨孩子,也回了家。 听到院门响,陈秋莲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 “娘,我这一上午总听见村口有人吵吵,是谁家干仗了吗。” 恰这时,林耀拿着个空背篓从后院走出来,他手上满是青绿色草汁,显然刚拔完草又去后院喂鸡喂猪。 看见他,梁青娥顿了一顿:“哦,你说这个啊,先开始是卢元旺要卖地,村长不同意,在那骂他,方才是我和王秀娟吵了一架。” 听到婆婆和她名分上的三妯娌吵架,陈秋莲瞪大了眼睛。 要知道,自她嫁进来这十好几年,她就没见这俩人说过哪怕一句话。 还没等她问,乐宝就气愤愤道:“咱们没招惹她,她上来就吐咱们,还瞪咱们,可不讲理了。” 六壮接着道:“对,不讲理的很,阿奶找她理论,她还狡辩,说阿奶对号入座心虚啥的,说那话不是说咱。” “那话……是啥话。”陈秋莲眼里带着好奇。 “咳咳…”梁青娥轻咳两声,打断道:“行了,咱们反正没吃亏,不说这糟心老娘们了,提起来我就生气。” 四壮拍手笑道:“对,阿奶没吃亏,哐哐打了满堂阿奶两鞋面,村长还骂了满堂阿奶,她就是活该,谁让她乱嚼舌根。” 听到婆婆还动手了,陈秋莲更加惊讶。 虽村里人多说婆婆是个混不吝,说婆婆难缠,但一块生活这么十几年,她知道婆婆最是个讲理的。 能惹得婆婆动手,看来这王秀娟真是做了很过分的事。 未免婆婆听见这人再生气,陈秋莲赶忙转开话题:“娘,你才去舂米,流霞就来家了,说三弟妹娘家让她带个话,说三壮姥姥生病了,让三弟妹去看看。” 流霞是他们村崔家的姑娘,几年前嫁到了大黄庄,她回娘家帮秦家递个话,并不稀奇。 梁青娥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看一眼林耀,见这孩子听闻卢元旺卖地,除了初听消息时有些惊讶,而后面上并无担忧焦虑,显然对卢元旺这个亲爹,已然失望至极。 陈秋莲把麻布口袋解开,就去淘洗麦仁,准备做麦仁糟。 等麦仁糟做好封坛,到吃中饭时,秦兰花也没回来。 吃完中饭,梁青娥想起村长说的话,就交代林老虎和林飞鹰,让兄弟二人把粪肥运到地里,先洒下去。 兄弟俩赶忙应下,套上牛车,拿着铁锹就出了门。 回到屋子,梁青娥打开油纸包,看着上面又碎又小的几块酒曲,陷入沉思。 该用哪种方法,把橘叶掺和进酒曲里呢。 她手指轻轻碾着碎酒曲,想着以往橘叶粉末和橘叶煮水的细微分别,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夕阳落山时,鸡牛归圈,村里此起彼伏响起妇人们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 林家小院里,桌子已经摆好,大毛妮二毛妮从灶房往外端饭菜。 乐宝和五壮六壮搬板凳,四壮则跑出门外等娘。 等众人都落座后,秦兰花方一脸兴奋赶回来。 四壮忙迎上去,又是给娘端水洗手,又是给娘拿毛巾擦手。 林飞鹰看着忙忙碌碌的四壮,有心让婆娘开心些,便笑着道:“你瞧你多有福气,四壮还这么小,就知孝顺你这个当娘的了。” 四壮被夸,眼睛顿时亮晶晶,嘿嘿笑的开心。 秦兰花扯扯嘴角,脸上的笑淡下去,心里浮起不满。 明知她回娘家是因为她娘生病,婆婆作为亲家不闻不问,男人作为女婿也不提一句,几个孩子也不关心姥姥病情。 第325章 接手酒曲生意 想到临回来时三嫂薛氏悄悄同她嘀咕,说手上有赚大钱的门路,让她找机会离家几个月的话…… 秦兰花压下眼底的不耐,将擦手巾往绳子上一搭,挨着男人坐下时,脸上已换上几分笑意。 她堆着讨好的笑,看向梁青娥:“娘,我娘犯了晕眩症,这几天茶饭不进,直念叨想多见见我,好在家里也没啥活儿,你看我能不能去照看我娘几天。” 梁青娥搁下筷子:“村长今儿刚交代,得赶在雨前把粪肥撒到地里,省得耽搁翻地,还有,咱家里两头猪归你喂,猪圈也该换草垫了,还有灶上的活儿,总不能全压你大嫂身上吧,你拍屁股走了,三壮兄弟们的脏衣裳谁洗,他们那脏鞋子谁刷。” “家里一摊子事等着人收拾,你竟和我说没活儿。” 秦兰花:“……” 秦兰花攥紧筷子,深吸一口气,气闷道:“知道了,明儿我就给我娘家递个话,说家里忙走不开。” 她回娘家两三天都要被数落一通,要真听三嫂的话,离家几个月去南边跑商,这老婆子铁定更不会同意。 可是,三嫂说四五个月就能赚五六十两银子,那是五十两银子啊,四五个月就能赚到了! 秦兰花捂着火热的胸口,委实不愿意轻易放弃。 怎么才能让这老婆子允她回娘家长住呢,秦兰花正凝眉思索,绞尽脑汁之时,就听梁青娥的声音再次响起。 “虽说家里活计多,但老婆子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既亲家母病了,你回去几天也无妨,不过,得带上四壮。” 秦兰花如闻天籁,眼睛顿时就亮了:“娘,你真愿意我回娘家,谢谢娘,娘你真好。” 虽这老婆子只让她回去几天,然到时她只推说她娘的病还没好全,这老婆子还能去她娘家拉人不成。 先就这么着吧,等她仔细盘问盘问她三嫂,若这门生意不靠谱,她抬脚就回来,连拖延都不用了。 梁青娥见她笑的开心,语气也稍稍缓和几分:“三壮姓林不姓秦,他跟着你回娘家,你可不能委屈了我大孙子,让他被你那几个侄儿欺负。” “娘放心,我爹娘可稀罕四壮了,且我这个当娘的也在,铁定不能让四壮受委屈。” 梁青娥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若她这亲家真病了,她自然不能阻止人家想见闺女。 若是秦家想折腾啥幺蛾子,四壮跟着去,也能往家递个口信,省得这婆娘被人卖了,还乐滋滋替人数钱。 忽地,梁青娥想起一事,心里就是一动,她冲秦兰花问道:“你去照看你娘,那制酒曲的事……” “娘,制酒曲这事我做不来,我手现在还痛着。” 配制酒曲又累又费神,成不成还两说,就算真能制成,也不一定能顺利卖出去。 三嫂说的那营生就不同了,轻轻松松就能赚恁多银钱,想到薛氏头上戴的,身上穿的,秦兰花心头一片火热。 想到婆娘被辣的红彤彤的手,林飞鹰也忙不迭帮腔支持。 “是吗,既你不做了,那就老婆子我接手吧。” 说完,梁青娥起身从房里拿出二十个铜子,拍在秦兰花面前:“这些铜子买你剩下的那两个酒曲,够不够。” “够,够了。” 秦兰花忙把铜子扒拉进怀里,催林飞鹰回房取酒曲。 捂着沉甸甸的铜子,她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散了。 临睡前,梁青娥把四壮叫到主屋里,如此这般细细叮嘱他一番。 临睡前,梁青娥把四壮叫进自己屋,细细叮嘱一番。 四壮认真记下,小脸满是郑重:“阿奶放心,我一定看好我娘,要是三舅和三舅母想欺负她,我立马回来告诉爹,让他给我娘撑腰。” 梁青娥拍拍他肩膀,温和道:“你娘不是软柿子,你三舅三舅母未必欺负的了你娘,但要是你三舅母突然对她格外殷勤,一定要回来跟我说。” 四壮很是疑惑:“殷勤不好吗。” 乐宝脆笑出声:“村里人不是常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吗,秦家三舅和三舅母一向不喜欢你娘,对着不喜欢的人殷勤讨好,就好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准没好事。” 四壮恍然大悟,想了想用力点头。 六壮安静坐在炕桌边,满脸的的六壮也拧着眉,满脸的若有所思。 原来,不是有人待自己好,就预示着有好事。 梁青娥瞧着乐宝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禁不住抽抽嘴角。 这孩子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浑话,净到处瞎用。 西耳房里,林飞鹰揽着婆娘躺在炕上,想起孩子三舅母一向与婆娘不对付,不由得担心她吃亏挨欺负。 秦兰花轻哼一声:“我又不是泥捏的,还能由着她欺负。” 林飞鹰还是不放心:“说起来还是娘想得周到,让四壮跟着一起去,要是三嫂给你甩脸子,三哥还不讲理护着她,你就让四壮回来叫我。” “叫你干啥,我要是挨欺负了,你还能上门打我三哥三嫂不成。” “反正叫我就对了,我媳妇我都舍不得欺负,哪能让他们欺辱了去。” 听见这话,秦兰花忍不住笑起来。 本想跟男人提提薛氏说的营生,但想到三嫂让她赌咒发誓不告诉给林家人知道,她生生又忍下了。 这死娘们心可真坏,竟逼着她发恁毒的誓。 想起被逼着发下的誓,秦兰花不禁有些恼火。 待又一想等她挣回大把银子,不管是男人、还是家里老婆子都得对她刮目相看,想到那时的风光场面,她忍不住又乐起来。 翌日一早,秦兰花梳洗打扮妥当,收拾出几件体面衣裳,带上四壮就回了娘家。 梁青娥也没闲着,天蒙蒙亮就挎着竹筐,握着镰刀往河边去割辣蓼草。 有秦兰花的前车之鉴,她特意缝了双厚手套,即便割了五六筐草,手也没沾半点草汁。 到吃早饭时,家里一众人瞅见院里竹匾、晒毯上堆满大片辣蓼草,都有些惊讶。 待听说梁青娥今儿要做酒曲,一个个面上纷纷浮起复杂神色,有兴奋,也有对辣蓼草的抗拒。 第326章 莫要和混账人生闲气 兴奋的自然是酒曲价贵,若真能做成,家里便又多一门营生。 至于抗拒,则是辣蓼草的汁液实在太折磨人了。 这玩意沾到皮肤上,那种又辣又痛的滋味,真是谁沾谁知道。 不过,到底是挣钱的劲头,压过了一切。 林老虎和林飞鹰还要往地里去洒粪肥,俩人叮嘱一众人尽量莫碰辣蓼草的汁液后,赶着牛车就出门了。 陈秋莲见婆婆手上的手套好用,趁她切辣蓼草时,赶紧带着大毛妮、二毛妮缝手套。 因为赶时间,手套缝制的粗糙,一刻钟后,就缝出来五双手套。 她自己一双,大毛妮、二毛妮各一双,林耀、林辉兄弟俩也每人一双。 手套是单层的,虽作用有限,好歹聊胜于无。 乐宝、五壮、六壮年纪小,皮子也嫩,梁青娥打发乐宝和五壮赶鸡鹅到橘林里啄草。 至于六壮,他自觉力气大,坚持留下来磨大米。 整个上午,林家小院忙得热火朝天。 梁青娥带着陈秋莲和大毛妮不停切辣蓼草,二毛妮则和林耀、林辉三人轮番砸草。 等草都砸的稀烂后,梁青娥喊大毛妮二毛妮去老宅借竹匾,她则和陈秋莲把砸碎的草装进纱布,使劲挤出汁液。 等五六筐辣蓼草全部处理完,已是正午时分。 看着碧莹莹大半盆汁液,一众人把手浸到凉水盆里,借以缓解手指上火辣辣的痛意。 林老虎和林飞鹰回来,忙把辣蓼草碎屑铲进竹筐里,倒进粪池用来沤肥。 吃完饭,梁青娥估量着盆里的汁液,又舀了三碗大米出来,喊六壮继续磨米粉。 六壮坐在小石磨旁边,肉乎乎的胳膊摇的飞起。 他见阿奶往磨眼里塞东西,赶忙放慢手劲:“阿奶,你放的是啥。” 枯黄色的叶子,瞧着像是橘叶,可娘做酒曲的时候,似乎没放这东西。 梁青娥把干叶子一片片全塞进磨眼,笑着道:“莫问,这是你阿奶我私底下琢磨出来的秘方。” 一听秘方二字,六壮忙捂住嘴,信誓旦旦保证谁也不告诉。 梁青娥就笑起来,其实说出去也无妨,普天之下,她敢保证,只有她家的橘叶有这奇妙功效,别人就算破解了,也是白搭。 大米磨好后,梁青娥便把辣蓼草汁液和老曲粉慢慢加进米粉里搅拌。 这次足足磨了四斤大米,和好后,足有好大一团。 等一大团米团再分成一个个蛋黄大小的酒曲团子,足又摆了四五个竹匾。 望着满当当几个大竹匾,陈秋莲不禁发愁:“娘,大壮说酒曲发酵要放在温如人体的地方,兰花是拿瓮装着,放在灶台上发酵的,咱们这竹匾比锅盖还大,可上哪儿找这么大又暖和的地方呢。” 不光地方不好找,这些竹匾还都是敞口的,也没个盖子啥的,这供酒曲发酵的条件实在难以满足。 梁青娥也拧起眉,都怪她辣蓼草割太多了,这汁液都费劲挤出来了,总不能浪费吧。 于是就得多加米粉,四斤的米粉,和出来那么大一团,这捏成酒曲团子散开摆放,看着可不更多了。 梁青娥使劲想了想,还真让她想出个适合酒曲发酵的地方。 她看向西耳房,开口道:“左右兰花要回娘家住几天,索性让老三搬出来,咱们把竹匾放炕上,再盖上厚厚的棉被,白天夜里不时烧炕加温,这法子你觉得咋样。” 陈秋莲哪敢拿这个主意,这做成了还好,要是发酵失败了,她上哪儿弄这么些材料赔给婆婆。 好在梁青娥并非真要问她意见,在林飞鹰又一次赶牛车回来装粪肥后,她便去屋后说了这事。 林飞鹰爽快应允,说他这几天去西厢房,同林耀三个凑合几宿就成。 “行,那你把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收拾好,我这就把酒曲搬进去。” 林飞鹰忍不住笑了:“娘只管搬就是,说这话不是磕碜我吗。” “让你收拾就去收拾,省得你婆娘回来挑刺,说少了这个没了那个,净扯皮。” 林飞鹰一听,就不再吱声了,别说,这还真是他婆娘能干出来的事。 他放下铁锹,回房就开始翻铜板。 家里的银钱都是婆娘收着,林飞鹰颇费了一些功夫才把铜板翻出来。 清点铜板时他忍不住皱眉,虽说他们手上还压了好多香纸没卖出去,但本钱早卖赚回来了。 除去上交公中的利润,手头至少还该有十几串铜子才对。 他又把箱柜、炕缝摸了个遍,仍是空空如也。 想来婆娘定是藏了一部分,他也就没再折腾。 把铜板装进一个大钱袋里,出门递给了陈秋莲,报上铜子数目后,言称请大嫂帮忙代管一下。 陈秋莲没有推拒,接过钱袋,仔细清点一遍,确认数目对得上后,就放进了房里。 屋里值钱的东西拿走,梁青娥便招呼林飞鹰和陈秋莲一起把竹匾挪到炕上。 为防烧炕时温度过高,她还特意在炕上铺了条厚褥子。 褥子铺好,竹匾错落摆上,再用木板支起框架,先盖一层被单,最后覆上厚棉被,酒曲的发酵地才算妥当。 确认竹匾盖的严严实实后,梁青娥开始烧炕。 摸着炕面变得温热,她便熄了火。 一整天折腾下来,时间就到了傍晚。 婆媳俩正准备做晚饭时,院门从外被推开,梁青娥抬头看去,就见大陈氏从外走了进来。 “老虎他娘,大毛妮二毛妮在家呢吗。” “她们姐妹去屋后橘林赶鸡和鹅去了。” 听见大毛妮二毛妮不在家,大陈氏一拍大腿,张口就开骂起来。 当然,骂的全是王秀娟,偶尔捎带上两句戚婆子。 梁青娥听她是为着昨儿村口时,王秀娟那一番阴阳怪气的话来打抱不平,不禁冲她摆摆手。 “大嫂的意思我知道了,咱们大毛妮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大嫂噤声,当心孩子听见难为情。” 大陈氏犹自生气:“老头老太太今儿听说这事后,气的不得了,让我过来瞧瞧,怕你和那混账人生闲气。” 一旁的陈秋莲脸色僵沉,正想说什么,鸡们咯咯哒、和大鹅嘎嘎的叫声越来越近。 紧接着,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也飘进了院里。 第327章 娘未必会同意把闺女典出去 听见闺女们赶鸡鹅回来的动静,陈秋莲赶忙压低声音:“孩子们回来了,伯娘莫再说了。” 话音未落,俩姑娘手持竹竿跨进了院门。 看见大阿奶来家,姐妹俩脆生生喊了人,赶着鸡鹅便往后院去了。 大陈氏拍拍陈秋莲的手宽慰几句,又与梁青娥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她一走,陈秋莲便抹着眼睛进了灶房。 梁青娥见状,忍不住暗暗叹气,这大儿媳哪哪都好,就是心思太细,丁点小事也要翻来倒去想上几遍。 她坐在灶膛前,把火生起来,抬头见陈秋莲仍一脸愁容。 不由开口斥道:“把眼泪收起来,别琢磨这些破事儿,咱家大毛妮又不是嫁不出去,你这么当回事,在外人跟前露这个行迹,人家还以为咱们多稀罕她姚家。” 陈秋莲赶忙抹眼睛:“我不稀罕姚家,这事大毛妮都不晓得,我只是替孩子委屈。” “孩子好端端的,轮得到你替她委屈,少惦记这些没用的,眼看着起风了,赶紧把饭做锅里,去后院把鸡棚猪圈拾掇拾掇。” “哎,我晓得了娘。” 被婆婆这么一骂,陈秋莲心里蓦地敞亮许多。 婆婆说的对啊,她闺女又不愁嫁,她要是为这事愁眉苦脸,不但惹外人猜疑,怕还会败坏孩子名声。 想明白后,陈秋莲脸上重新泛起温婉笑意,手脚利索开始舀水做饭。 晚饭简单,馒头热在锅里,再煮锅稀饭,或炒或拌两个时令小菜就成。 盖上锅盖,她赶着就往后院去拾掇鸡圈和猪圈。 刚跨出门槛,她猛的想起一事,忍不住回头问道:“娘,你打算啥时候给何掌柜回话,那叫陆秋生的后生,真不是咱大毛妮的良配吗。” 梁青娥一愣,缓缓摇头。 何掌柜婆娘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有属意的姑娘人选。 这婆婆不喜,便是陆秋生这小伙子再好,她也不会让大孙女趟这浑水。 “我和何掌柜说好了,等庄稼种地里,就给他回话,这事你别在孩子面前说漏嘴。” 陈秋莲暗叹口气:“知道了娘。” 说完,她抬脚就往后院匆匆走去。 几乎是鸡棚猪圈刚拾掇好,天色就骤然暗下来,狂风卷着树枝呼呼作响。 不一会儿,黑压压的云层彻底遮蔽了天空,闪电如银蛇划过墨色天幕,随着咔嚓一声巨响,暴雨倾盆而至。 大壮二壮三壮几乎是踩着雨点回来的,好在哥仨见天色不对,生怕书包遭雨水浸湿,蒙头一路往家狂奔,这才没有淋成落汤鸡。 林老虎和林飞鹰就没这么走运了,他们洒完最后一车粪肥时,天色已然大变,二人牵着大黄紧赶慢赶,还是淋成了雨人。 兄弟俩顾不上换衣裳,生怕大黄再给淋病了,把牛牵进柴房,抄起破旧被单,就开始不停搓擦牛毛。 足把大黄擦得半干,两人这才稍稍安心。 一时梁青娥又熬好姜汤橘叶水,俩兄弟一人一碗灌下去,还不忘给大黄也饮两碗。 这几年,但凡家人受寒或者淋雨,老娘都会熬上一锅姜汤橘叶水给他们驱寒。 别说,这东西还挺有效用,这几年,家里愣是没谁头疼脑热过。 兄弟俩喝过姜汤,又换好衣裳,堂屋里已经点上了油灯,摆好了饭菜。 饭香在雨幕中散开,大雨顺着屋檐直泄而下,屋里灯火昏黄,众人围坐吃饭,气氛一片和乐。 林老虎干完一个馒头,开怀道:“咱们粪肥都洒完了,这雨一停,再晾两天垧土,就能翻地了。” 梁青娥也笑起来:“正是呢,都说庄稼汉靠天吃饭,咱们这地界风调雨顺的,可见咱们还算有福。” 外面世界,电闪雷鸣,风急雨大,屋内却流淌着融融暖意。 雨势一夜未歇,大雨噼里啪啦砸落地上,树上,瓦片上……声音很有些嘈杂。 不过,这片天地的农人们非但没觉得烦躁,反而这夜是自麦子入仓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当然,也有觉得这雨下的不是时候,在炕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 大黄庄。 薛氏和秦东玉躺在炕上,听着雨砸在窗棂和瓦片上的声音,只觉满心烦躁。 俩人好容易应付完秦兰花的盘问,并哄得她明儿随他们去县城进货,这雨偏巧就落了下来。 等雨停,家里就得翻地耕种,眼看着盘算的事儿又得搁置下来,由不得二人不烦心。 薛氏拿手肘撞撞男人,焦躁道:“明儿爹娘要是不允咱们出门可怎么办。” 秦东玉也满心烦躁:“爹娘一向把庄稼看的比命还重,明儿雨一停,铁定会催咱们下地洒粪肥,预备着后面的犁地耕地。” 薛氏一听就急了:“这可怎么好,曹明这厮已在县城等着了,若咱们误了日子,就完了。” 秦东玉脑子飞转,咬牙道:“要不去跟爹娘说说,我记得娘当年可看好曹明了,若不是兰花那死丫头眼皮子浅,非要嫁给林飞鹰那家伙,咱们早过上好日子了。” 薛氏有些心动,然思量过后,还是给否了:“此一时彼一时,兰花如今在林家过得不错,娘未必会答应把她典给曹明生儿子。” “你也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兰花当年是爹娘的掌上宝,如今早成了林家人,我就不信,娘会为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外人,不顾秦家的利益,要是兰花真有福气怀上曹明的种,那可是白花花八十两银子啊。” 薛氏仍有些迟疑,她虽没闺女,却是个母亲。 这世上,哪有疼爱孩子的母亲会亲手送女儿去做典妻,可万一呢,万一婆婆真昏了头答应了呢。 沉默片刻,她缓缓开口:“要说你去说,我可不想挨爹娘的耳刮子。” 正这时,窗外一道闪电劈过,映出秦东玉执拗的眉眼,转瞬又隐入黑暗,他闷闷“嗯”了一声。 大雨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薛氏没听清,追问:“你说啥。” “没啥,睡吧,等拿了曹明的银钱,记得把大头分给爹娘。” 薛氏心里不痛快,他们夫妻俩忙前忙后才说动曹明,到头来却只能拿小头。 不过,这事成不成还不好说,为免男人撂挑子甩手,她只能压下心里的不满。 大雨足足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上午,才彻底停歇。 第328章 女婿来了,女婿来了好啊 云停雨歇,日光从云层中透下来,照的树叶都泛着碧翠光泽。 村里的妇人汉子们穿着木屐、扛着铁锹,纷纷往田里赶,查看降水情况。 这场雨势头颇大,地里全被浸透了,一些低洼地带,还需挖渠把水引出去。 梁青娥带着俩儿子逐一查看各处田地,地势高的无需打理。 地势低洼的则需用铁锹挖出小水沟,让积水尽快排出,免得积水瘀滞,耽误翻地。 把所有田地走了一遍后,三人才转身回家。 回到家,三人第一件事便是往屋后橘林去疏散积水。 梁青娥走在橘林中,一棵棵橘树查看过去,只见墨绿叶片下,满是藏不住的青色橘果。 累累果实压弯了枝头,让人忍不住畅想秋天压筐满车的丰收景象。 橘林泥泞沾脚,三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几处有积水地段,疏通妥当。 回去时经过粪池,梁青娥又顺道看了看屋后的三株果树。 石榴树坠着鸡蛋大小的青果,挤挤挨挨压弯了枝桠。 枣树更热闹,密实的枣子几乎把枝条遮得严严实实,只透出点点翠绿叶片。 苹果树也不逊色,拳头大的青苹果沉甸甸坠着,绿叶翠果沐浴在日光下,风掠过果树,甜蜜果香浮动。 引得贪甜的蜜蜂嗡嗡作响。 见家里果树棵棵长势喜人,林老虎和林飞鹰不禁咧嘴直乐。 “娘,今年果子比往年结的都多,趁着这两天晾垧土,我和大哥砍些竹子来,把这些枝条都撑起来,省得压折了。” 林老虎忙不迭点头附和,这一根枝条密匝匝都是果子,要是压折了可得心疼死。 说干就干,兄弟俩回去抄起砍刀和斧头,就去竹林里奔去。 兄弟俩忙着去砍竹子,梁青娥也没闲着,酒曲正处发酵关键期,她每隔两时辰就得烧次炕加温。 隔日早饭后,她掀开盖着的被子被单,只见竹匾上满满当当都是毛绒绒的白团子。 菌丝如棉絮般裹着酒曲,看得她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这酒曲,她制成了! 等她轻轻晃动一个个竹匾,使蓬松菌丝与团子贴合紧实后,林飞鹰赶忙接过竹匾,把酒曲端去后院晾晒。 这时,陈秋莲也把几日前做的麦仁糟端了出来,掀开上面的盖帘,甜香混着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 闻着香甜酒味的麦仁糟,她不禁笑道:“这次做麦仁糟的酒曲还是他三婶配制的,今儿麦仁糟开封,他三婶却不在家。” 林飞鹰从后院走出来,听见这话心头微动,不由往老娘面上悄悄瞥去。 梁青娥忍不住白他一眼:“男人大汉的,有话就直说,搁那扭扭捏捏做啥。” “娘,我今早去地里看了看,照这么下去,明儿就能翻地了。” 他挠挠头,面色微窘“孩他娘走了好些天,我想...我想去三壮姥姥家接她回来。” 看着小叔子脸色涨红,陈秋莲不由觉得好笑。 老实说,这几日妯娌不在,虽她要做的活儿更多了,然耳根子委实清净不少。 没人时不时聒噪那些气人的话,她心气都平顺了不少。 但,小叔子作为妯娌的枕边人,心情肯定和她大不一样。 这不,开始想媳妇了。 梁青娥很是无语,直接道:“你既惦记你媳妇,就去把她接回来,把家里做的麦仁糟带一碗给你岳母尝尝,再装二十个鸡蛋,也是你当人女婿的礼数。” “哎,谢谢娘。”林飞鹰笑的龇出一口白牙,赶忙去灶房拿碗,请陈秋莲帮忙舀一碗麦仁糟出来。 等他挎着篮子赶到大黄庄,同村口扯闲篇的村民们打过招呼,就直奔秦家而去。 秦家院墙外,冯氏佝偻着背脊挖着地,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 现在的秦家太穷了,前儿老三跪在她跟前,说想送大孙子进学堂读书。 黄夫子开设的学堂,一年的束修费就是二两银子,就他们这家底,就是全家都扎紧脖子不吃不喝,也供不起。 正当老头子大发雷霆时,老三吞吞吐吐说了条来钱的门路。 说若是成了事,几个月功夫,他们就能拿至少五十两银子。 那可是白花花五十两银子啊,她和老头子立马就追问是啥法子。 待老三支吾说完后,她的拳头就跟着砸到三儿的身上。 那是他的亲妹妹啊,他怎么能为了银子,去祸害她,让她送给人当典妻。 且这事要是传出去,闺女还怎么同女婿过日子,林家铁定会休了她。 可老三不躲不避,只一个劲给她和老头子磕头,说秦家能不能翻身,全在几个孙子身上,求他们老两口给几个孩子一条活路。 冯氏握着铁锹,老头子的话在她脑子里翻来覆去……逼得她恨不能昏厥过去,一了百了。 “老婆子,兰花已经嫁出去了,咱们以后能指望的,就只有儿孙了,以后孙子们有出息,也能给咱们立个上好的墓碑,闺女有啥用,连纸都不能给咱们烧一张,你想想我说的对是不对。” 铁锹猛地戳进土里,她只觉心口被撕扯的生疼。 一边是孙子们的前程,一边是闺女的名节名声…… “娘,你帮我看着四壮,我和三哥三嫂去县城进香料去。” 秦兰花穿一身粉蓝色细棉衣裙,耳朵上还戴着一副兰花样式的银耳钉,说起话来,圆圆脸儿上笑意盈盈。 整个人宛如熟透了的水蜜桃,眼角眉梢都浸着清甜柔媚。 薛氏笑着附和,心里却不禁暗骂,就这个骚样儿,怪不得曹明那日见过后念念不忘。 冯氏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在瞥见秦东玉投来的哀求目光时,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冤孽,冤孽啊 冯氏急出一脑门汗,猛地扯住秦兰花的胳膊,绞尽脑汁想找借口阻拦。 不能放闺女走,这一走,她这一辈子就完了啊。 恰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招呼声。 “娘,你咋在挖地呢,听兰花说你犯了晕眩症,可好些了,三哥,三嫂,兰花,你们这是要去赶集吗。” 看见林飞鹰的瞬间,冯氏几乎要喜极而泣。 女婿来了,女婿来了好啊。 第是239章 把你丢后山喂狼 看见林飞鹰的瞬间,冯氏就将秦兰花一把推向女婿。 她急声催促道:“我早好了,兰花在家好吃懒做,还得她嫂子伺候,你赶紧带她回去,让亲家好好管管,眼看着就要翻地耕种了,无事莫要让她出门瞎晃荡。” “娘。” 秦兰花气的跺脚:“我哪有你说的这么懒,是三嫂说我是客人,不让我下厨做饭的。” “客人就得有客人的样子。” 冯氏硬着心肠打断:“没听说客走东家安吗,正好你男人来了,你赶紧跟他回去。” 听到这话,薛氏和秦东玉立马就急了,然秦兰花比他俩更急。 “娘,三嫂说要带我做生意,我连本钱都备好了,你现在让我走,不是坑我吗。” 冯氏不顾儿子儿媳难看的脸色,推着秦兰花和林飞鹰就往村口走:““走走走,赶紧走,要真有这捡钱的买卖,你三嫂咋不带她娘家姐妹干,偏带你这个小姑子。”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的秦兰花发热的脑子清醒许多。 对啊,三嫂娘家有好几个姐妹,若真有发财的机会,凭啥会跳过她娘家的姐妹,轮到她这个向来不对付的小姑子。 她盯着薛氏,眼神中满是狐疑。 薛氏心里叫苦,面上却还得堆出笑:“娘这话可冤枉我了,我娘家姐妹穷得叮当响,哪像小妹财大气粗,她们连本钱都凑不出,哪能做生意。” 这话听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秦兰花将信将疑。 一时又想到薛氏方才说她财大气粗,秦兰花眉眼间都在遮掩不住的嘚瑟。 “娘,三嫂说那香料生意小半年能赚五六十两银子,我想试试。” 秦兰花话音未落,薛氏已笑着挽住她的胳膊,向冯氏提议:“娘若实在不放心,就让妹夫一道去,有他在旁参谋,若生意不妥,咱们就立马收手,你老人家觉着如何。” 闻言,秦东玉也跟在一旁帮腔。 两人心里打得算盘简单,只要出了村子县城,随便找个由头支开林飞鹰,与曹明会面的事便不成问题。 秦兰花本想开口附和,却见老娘盯着兄嫂的眼神冷得厉害,她心下发怵,不敢吱声,只得眼巴巴望着老娘,眼底满是恳求。 “松开。” 冯氏对二人的话充耳不闻,一把拍开薛氏的手,推搡着闺女女婿就往村口走。 “家去好好过你的日子,别妄想做啥香料生意,就你那点本钱,连敲香料老板的门环都够不上。” “娘,娘,我就想试试,这机会多难得啊。” 秦兰花舍不得白花花的银子飞了,扯着老娘的袖子就开始哀求。 冯氏突然往她胳膊上狠掐一把,厉声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就立马跟女婿回家。” 秦兰花捂着胳膊倒吸冷气,疼得直皱眉。 林飞鹰还从未见岳母如此疾言厉色骂过媳妇,慌忙挡在婆娘身前赔笑:“娘消消气,兰花是舍不得你,想多留几日。” 冯氏脸色稍缓,却仍坚持让二人赶紧家去。 林飞鹰看看脸色冷沉的岳母,又瞅瞅神情阴郁郁的舅兄和孩子舅母,隐隐察觉气氛不对。 岳母这般激烈反对这啥香料生意,可见其中定有不妥。 他将竹篮递给冯氏,温声道:“娘,我娘听说你病了,特意捡了些鸡蛋给你补身子,里面还有一碗麦仁糟,今儿刚开封,你和爹也尝尝味道咋样。” 冯氏抿了抿唇,伸手接过篮子,语气十分生硬:“回去替我向你娘带个好,等得闲了,我定去和她唠唠家常,回去吧,家里忙乱,就不留你们吃晌午饭了。” 林飞鹰赶忙应下,转身冲院里喊四壮。 片刻后,桃花小跑着出来了,她先叫一声小姑父,接着才说四壮吃完早饭就回去了。 冯氏忍不住皱眉:“咋不早说,要是四壮跑丢了咋办。” 桃花垂下脑袋:“四壮弟弟不让说,说他家去拿弹弓,打鸟雀给阿爷阿奶加菜。” 既四壮回去了,冯氏又开始连声催促:“赶紧回吧,你爹去地里看垧土了,等八月十五再来,到时候再见吧。” 秦兰花仍惦记着薛氏说的香料生意,一步三回头跟着林飞鹰往村口走,眼里满是不甘。 薛氏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急的直摇秦东玉:“你妹子走了,这可咋办,曹明还等着呢。” 冯氏耳夹一动,听见曹明的名字,心底的火气腾的就起来了。 外面终究不是说话的地儿,她看一眼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的几个妇人,拎着竹篮就往院里走。 秦东玉和薛氏一脸愤懑,也跟着走了进来。 院门刚一关上,薛氏就嘟囔起来:“当家的,兰花拍拍屁股走了,咱咋对曹明交代啊……” “啪啪啪。” 冯氏忍无可忍,一把薅住薛氏的头发,劈头盖脸就是几耳光。 秦东玉吓了一跳,慌忙护着媳妇往后躲,好容易才把老娘扯开。 “曹明、曹明……” 冯氏喘着粗气,扬手又扇了薛氏一耳光:“你往后再敢提这个名字,我立马让族长给写休书!” 听到休书,秦东玉阴沉着脸没吭声,薛氏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胸脯剧烈起伏。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一个石子飞了过来,结结实实砸在冯氏的脸上。 她痛的惊呼出声,踉跄着差点跌倒。 “死老太婆,让你打我娘,等你老了,我非给你扔后山去喂狼。” “成文,不许胡说。” 薛氏顾不得脸上火辣肿痛,慌忙伸手去捂住小儿子的嘴。 成文一把推开娘的手,指着冯氏骂道:“她打你,还要休了你,还不让我们上学,她偏心,等我长大了,就不养她。” 冯氏盯着脚边的石子,耳边响着小孙子的咒骂,只觉心底发寒。 她浑浊的目光缓缓抬向小孙子,喉咙里发出两声干涩的嗬嗬轻响,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 这哪里是小孙子觉得她偏心,分明是老三两口子认定她偏心。 冯氏颤巍巍挪到屋檐下坐下,恰见另外两个孙子推门进来,俩小子不知去哪儿玩了,糊得满身满脸都是泥巴。 她盯着两个孙子打量良久,才哑着嗓子开口:“成材,成学,你们说说,阿奶平时最偏心谁。” 第330章 等我长大出息了,一定孝敬你和阿爷 小一些的成学想也没想:“阿奶最偏心二叔家的双响,昨儿咱们煮鸡蛋吃,阿奶给双响的蛋,比我的大。” 双响是老二家的男娃,这孩子生来文弱,同样都是孙子,冯氏从不厚此薄彼。 家里有啥好东西,不止老三家的三个小子有,老二家的小子同样也会有。 昨儿晚上煮了五个鸡蛋,家里四个亲孙子一人分一个,再就是四壮这个外孙子也分了一个。 不过随手拿的鸡蛋,她也没讲究大小,按照远近一个个分下去,落到这孩子眼里,竟成了偏心。 成材见阿奶脸色发沉,斟酌着说道:“人常说十个手指有长短,手心手背还不一样厚,阿奶疼小姑,连带着也最疼小姑生的表弟们。” 冯氏望着眼前的大孙子,这孩子姓秦,是她小儿子的大儿子,在是一众男孙里,他的年纪也最大,也最得她的心。 如今,这孩子竟说自己这个阿奶最疼姑姑家的外孙子。 外孙是她闺女的血脉,她自然也疼,然碰上这些个亲孙子,外孙就啥也不是了。 与其说是疼外孙,其实更多的还是做戏,扮出一副慈爱姥姥的模样,才能让闺女女婿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孝敬他们老两口。 可她从闺女手里抠来的银钱,哪样不是花在了这些孙子身上。 冯氏眼底浮起失望,这就是她和老头子护了十一年、疼了十一年的大孙子啊。 为了这些没心肝的东西,老头子甚至甘愿舍弃亲闺女。 桃花和杏花正躲在屋里做针线,窗外一众人的争执声顺着窗棂清晰传来。 桃花瞥了眼身边帮着劈线的弟弟双响,垂头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双响听完,眼底闪过抗拒:“我不想去……” “听话。”桃花按住他的手,“你还想不想上学了,家里阿爷阿奶说了算,只有你比成材他们更得阿奶欢心,才有机会进学堂读书。” 双响仍犹豫:“可阿爷阿奶对娘和你还有二姐都不好……” “正因为阿爷阿奶待我们不好,你才更要压过成材他们。” 桃花握住他的手,眸子里满是坚毅,“只有你争气,娘和我、还有你二姐才能跟着好。” 杏花也放下针线,朝他鼓励点头。 双响似懂非懂,却还是跳下炕,趿拉着鞋往屋外跑去。 冯氏坐在屋檐下,满脸的灰败,看着仨孙子对着薛氏满口关切,只觉心灰意冷。 “阿奶,以后谁惹你生气,你打谁,不要再打我娘了。” “我娘的脸都肿了,小姑你连骂都不舍得,打我娘倒挺狠,一点儿都没手软。” “就是,我娘给你生三个大孙子,是咱们家的大功臣,你打我娘,就是没道理。” 听着孙子们的指责,又撞见薛氏挑衅的目光。 冯氏冷笑道:“生三个儿子就成大功臣了,我比你娘还多生一个闺女呢,也没见你太奶把我当祖宗供着。” 成材立刻反驳:“小姑是女娃,是赔钱货,浪费家里十好几年粮食,论功劳,阿奶你可比不过我娘。” 薛氏忍不住掩嘴偷笑,得意瞥向婆婆。 冯氏哑然,从前她最偏爱这大孙子,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着他口齿伶俐。 如今看来,这大孙子果然是口齿伶俐。 说出的话像刀子一样,让她都不知道如何驳斥。 “大哥这话不对,小姑虽是女娃,但对咱阿爷阿奶的孝心,比叔伯们还有我爹,是一点都不差。” 双响噔噔噔走到冯氏跟前,伸手揉了揉眼睛,迷糊道:“我搁屋里打盹呢,好像听见阿奶说啥偏心不偏心的话。” 冯氏看着这个文弱的孙子,心里有些熨帖:“好孩子,难为你记得你小姑的好。” 她把双响拉的更近些,指了指围着薛氏的成材三兄弟,淡淡道:“你大哥他们都说阿奶偏心,双响你说说,阿奶偏心吗。” 双响听完,果然认真思索起来,片刻后,他认真点头:“阿奶是偏心,最偏心大伯我爹还有三叔,对小姑没有我爹他们好。” 他像模像样拍拍冯氏的胳膊,安慰道:“不过阿奶放心,等我长大出息了,一定替阿奶照看好小姑。” 冯氏直愣愣看着面前的小孙子,哆嗦着嘴唇轻吐出一个“好。”字 薛氏见这小子三言两语哄的老婆子满脸感动,不由讥讽:“真是大言不惭,还替你阿奶照看小姑,你先把自己活明白了再说吧。” 双响生怕阿奶不信他,赶忙道:“我没有说大话,四壮弟弟说我很聪明,他这几日教给我的字,我都记住了,四壮弟弟还说,等他再多教我一些,我能写会认后,长大就能去镇上找个轻省活计干。” “等我长大,挣到工钱,就给阿爷打酒吃,还给阿奶扯新衣裳穿,阿奶最喜欢小姑,到时我把小姑接过来,让小姑天天陪着阿奶。” 说完,双响还赌气去灶房拿火棍,他抄起火棍,蹲在地上一笔一划写划起来。 冯氏有些意外,四壮来家这几日,确实教过孩子们认字。 她原以为只是顽童胡闹,没想到这孩子竟真记在了心里。 见地上歪歪扭扭足足有二十来个字,她眼里泛起惊喜。 “阿奶,我厉害吧,等我长大出息了,一定好好孝敬你和阿爷。”双响仰头道。 冯氏心头的那口浊气顿时吐了出来,她揽着双响,笑的满是欣慰。 薛氏见二房的小崽子在婆婆跟前出尽风头,忙推搡三个儿子:“你们也去写,成材,写几个字给你阿奶看看。” 成材三兄弟动也不动,虽四壮有教他们认字,但认字枯燥,哪有出门耍有趣好玩。 他们这几天压根就没好好学,哪里记得半个字。 冯氏一瞧他们的模样,心里就有了数。 “好孩子,这字要多练才不会忘,你回去练字吧。” 把双响打发走,冯氏就回了屋里。 小孙子天资如此聪颖,若只靠着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学,肯定就耽搁了。 可送他进学堂……想起老三两口子的德性,想到可能引起的风波,她又犯了难。 或许等老头子回来商量商量,她就不信,老头子知道三房指望不上,还能不找找后路。 第331章 三舅母夸我娘比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都水灵俊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四壮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抄小路往家狂奔。 这几日在姥姥家,二舅和二舅母还算正常,三舅和三舅母却反常的很。 以往他娘和三舅母碰面,两人总要针尖对麦芒的呛上几句。 不是三舅母嫌弃他娘带的东西少,就是他娘讥讽三舅母只配啃青草…… 反正俩人碰头,别想着能好好叙叙家常。 可这次来姥姥家,三舅母不仅没挑他娘的刺,竟还处处讨好他娘。 他娘也变得十分和气,两人经常躲一边说小话,一说就是大半天,且从没红过脸。 想起他今早上听见的,他三舅和三舅母说要带他娘去县城做啥香料生意,而他娘,喜滋滋就应下了…… 听到这话,再联想到薛氏突然的殷勤,四壮猛地反应过来,三舅和三舅母,怕是盯上娘的银钱了! 想坑他娘的银钱,这怎么能行。 他娘手里的银钱,绝大部分是他爹他娘辛辛苦苦积攒的,还有少少的一些,则是逢年过节时,阿奶给他们兄弟仨买糕点糖果的零花。 一想到这些银钱都会进了薛氏和秦东玉的腰包,四壮顿时急的不行。 好在他还记得梁青娥同他说话,让他有啥事,赶紧回家知会她。 于是,四壮趁着秦兰花梳妆打扮的功夫,偷偷溜了回去。 林家小院,梁青娥正围着橘子树数橘子,才数完一个枝头,就听院门“嘭”的一声,不知被谁从外面大力撞开。 她吓了一跳,捂着心口扭头看去,就见四壮满脸大汗,面色通红,神色焦急冲了进来。 这是咋了,出啥事了。 “阿奶,阿奶……” 四壮气一头扎进院子,拉着梁青娥就往外跑。 经过门槛时,还被绊了一脚,要不是梁青娥眼疾手快,说不得就得磕在门槛上。 “这是怎么了,出啥事了。”梁青娥扶住他,赶忙问道。 “快,再慢就追不上我娘了,我三舅和舅母要带她去县城贩啥香料……” 四壮呼哧呼哧大口喘气,将这几日在姥姥家,薛氏如何讨好他娘的事,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阿奶,乐宝不是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吗,我三舅母对我娘可殷勤了,今儿还给她梳头发,还夸我娘比十七八的小姑娘都水灵俊秀……” 四壮说着说着眼睛都急红了,“三舅母肯定想骗我娘的银钱,咱们快些去,再晚就追不上了。” 院门口的动静很大,陈秋莲和孩子们呼啦啦全跑出来了,待听说薛氏要骗秦兰花银钱……一个个都不淡定了。 “你三舅母铁定是想骗你娘的银钱,她平时可一点儿都不待见你娘。”乐宝肯定道。 这会儿林老虎不在家,陈秋莲忙去套牛车,又问起他回来路上碰见他爹了吗。 四壮摇头:“我抄小路回来的,没有碰见我爹。” 大毛妮见四壮累的气喘吁吁,又忙回屋给他倒茶水,等一碗茶水喝完,牛车也套好了。 “娘,我和你一道去。” 陈秋莲利索解下遮水裙,冲四壮招手:“快些上牛车。” 她男人去地里忙活了,要是让这一老一少去追人,她也不放心。 “阿奶,我们也跟着一起去,人多力量大,不信治不服秦家的舅舅舅母。” 乐宝攥紧小拳头,一脸的义愤填膺。 “行了,你们搁家里等着,就我和你娘还有四壮去就成,人少点,大黄还能跑快点。” 正闹哄哄时,身后飘来熟悉的声音“你们这是干嘛呢,去赶集吗,今儿也不逢集啊。” 众人呼啦一下转过头,就见秦兰花挨着林飞鹰站着,俏生生的圆脸上带着疑惑。 四壮看看娘,立马扑过去。 “娘,你咋回来了,我们正打算去找你呢。” 秦兰花一听,还以为儿子说的是婆婆要去娘家接自己,自觉脸上有光,不由弯起了唇。 忽然,她想起四壮竟独自一人偷跑回家,反手揪住四壮的耳朵,张嘴就骂:“好你个兔崽子,胆儿肥了是不是,一声不吭就往家跑,这要是路上碰见拐子,瞧你咋办。” 四壮吃痛,扭着小身板嗷嗷直叫唤。 梁青娥赶忙把四壮拉过来,又把缰绳递给林飞鹰,不耐道:“行了,孩子还不是惦记你,怕你被骗个精光。” “我哪用得着他惦记。” 秦兰花嘴硬回一句,不过由于心里发虚,到底没杠后面半句话。 这一路回来,她男人把她三哥三嫂说的香料生意盘问了个底朝天,而后一口咬定二人是专门诓骗她的。 见她不信,又同她掰开揉碎分析她老娘的各种反应。 许是没有薛氏在旁边不停给她洗脑,她仔细一琢磨,果然觉得这香料生意处处都透着古怪。 试问,哪家香料老板会只要求交一点点保证金,就把那么金贵的香料论斤赊欠出去。 这老板就不怕她带着货物跑了。 想到她亲三哥都谋划着骗她银钱,秦兰花一时怒火中烧,气的牙根痒痒。 到底还是她娘疼她,想到执意赶自己回家的老娘,秦兰花一时感动的眼泪汪汪。 不过,话说回来,她三哥和三嫂为了设下这个骗局,还真是煞费苦心啊,俩人不仅置办了体面的行头,这几日还处处对她伏低做小。 一想到薛氏这几日违背本心对着她百般巴结讨好,结果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秦兰花心里就觉得无比痛快。 至少,那薛氏那贱人此刻只会比她更怄的慌。 既人都回来了,梁青娥也懒得同她啰嗦,大不了她再回娘家,让老三跟着盯紧些,省得这缺根筋的婆娘,把他们三房的家底,全拱手送了出去。 不过,该敲打的,还是得敲打。 “这天上没有白落的馅饼,你不想着白占便宜,就吃不了亏。” 梁青娥说完,牵着乐宝,转身回了院子。 她一走,陈秋莲和孩子们也跟着散了。 秦兰花有些蔫,林飞鹰牵着大黄进院,把牛车又卸了下来。 天将午时,陈秋莲着手开始准备做饭,看见秦兰花,她就想起今儿刚开封的那罐麦仁糟。 见婆婆又开始数橘子,忙开口道:“娘,中饭咱们把麦仁糟蒸了吧,也尝尝味儿好不好。” “哎,都行,你看着来吧。” 秦兰花一旁听见,这才想起来,男人去娘家接她时,除了带的鸡蛋,另还有一碗麦仁糟。 一想到这麦仁糟是用她亲手制的酒曲酿出来的,秦兰花就忍不住好奇滋味如何。 第332章 咱把这酒曲卖给村里人,是不是不太好啊 午饭很快做好,主食仍旧是二合面的馒头,菜是后院种的豆角。 另就是每人半碗麦仁糟。 秦兰花把碗凑近,轻轻闻了一口。 嗯,味儿闻着还不错,香香甜甜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只是刚一入口,她就忍不住龇牙。 “咋这么酸,是糟过头,坏了吗。” 真酸,这也太酸了吧,明明闻着还行啊,秦兰花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勺子。 梁青娥抿一口后,也放下了勺子。 这咋能恁酸,就好像这些麦仁是拿醋糟出的一样。 大人们一个个酸的不停咽口水,孩子们却是一点都不嫌弃,一个个呲着牙,皱着眉,把自己分到的麦仁糟干了个干净。 麦仁糟再酸,也是麦子酿出来的,要是浪费,婆婆定会给排头吃。 秦兰花怕挨骂,只得把碗推到男人面前,拿着馒头,满心郁闷啃了起来。 她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吗,卖香纸香纸能砸手里一大半。 想做个生意,还差点被兄嫂下套子诓骗。 就连酒曲,她都做不好。 林飞鹰见婆娘神情郁郁,悄声安慰两句后,便把碗端进了房里。 片刻后再出来时,那麦仁糟的颜色变深了好多。 瞅那色儿,分明是掺红糖了,且还不少。 “尝尝,我舀了两勺红糖拌进去,刚我尝了口,酸甜酸甜的,还不错。” 秦兰花看着面前深褐色的麦仁糟,一边觉得男人用红糖配这么个难吃东西实在是浪费。 一边又感动于男人的用心,心里甜的冒泡。 她眼睛故意往陈秋莲碗里溜一圈,眼角眉梢都是嘚瑟。 陈秋莲:“……” 陈秋莲把碗里最后一口麦仁糟吃完,心里十分的平静。 她男人虽沉闷无趣,但胜在踏实肯干。 甘蔗没有两头甜,她不贪心,也不和任何人去较劲,能碰到这样一个丈夫,她很知足。 不过,老三也确实很体贴就是了。 林飞鹰见老娘和大嫂都瞧着自己,面上不由有几分羞窘。 林老虎看看弟媳碗里褐色的麦仁糟,又瞅瞅婆娘,眼里有懊恼闪过。 他忙把自个还剩不少的麦仁糟推给媳妇,道:“我记得咱屋里柜子里还有一包红糖,我拿来,你和娘拌着吃,也能甜些。” 听到这话,陈秋莲心里微暖,“不用了,我吃好了,娘怕是会觉得酸,给娘拌点倒是可以。” 梁青娥也摇头拒绝,她还从没吃过这么酸的麦仁糟呢,她想尝尝这麦仁糟到底本来发酵的这个味,还是做坏了。 毕竟,她手上还有至少还有一百五十个酒曲等着出售。 要是那些酒曲酿出的麦仁糟也酸的倒牙,怕是会被买家找上门同她退钱。 她又舀半勺慢慢嚼着,仔仔细细尝了尝,酸是真酸,却不是东西腐败的那种酸。 就是单纯的口感发酸而已。 陈秋莲同样也想到这茬,迟疑开口:“娘,要不要再舂两斤麦子,试试新做出的酒曲。” 毕竟,婆婆制酒曲的老曲,可是拿妯娌制的酒曲做的引子。 梁青娥点头,若她手头那些酒曲也是这种品质,那就不用做这门生意了。 说干就干,吃完饭,梁青娥二话不说舀了几碗麦子,喊上六壮就往村长家去舂麦仁。 石臼旁,六壮握着木杵有节奏的砸着麦粒,村长坐在屋檐下,边抽着烟锅子,边饶有兴致看着六壮,目光中满是赞叹。 赵红樱端着半碗麦仁糟走过来,先夸六壮几句,又开始让梁青娥:“二阿奶尝尝咱家的麦仁糟酿的咋样。” 梁青娥笑着摆手:“我家的今天也刚开封,孩子们吃不够,这不,又催我再糟一些。” 村长老伴接过孙女手里的碗勺,一下子塞进梁青娥怀里,嗔骂道:“你这老货还客气上了,有吃的还不赶紧接着,真是矫情。” 梁青娥推辞不过,道过谢后,先舀一勺喂给了六壮。 六壮嚼一口,眼睛亮了起来:“好吃,酸酸甜甜的,比我们家的味儿好多了。” “这小嘴真甜。”村长老伴没把六壮的称赞当回事,又催梁青娥快些尝尝。 梁青娥舀了小半勺送进嘴里,麦仁糟蒸的软烂,入口是酸甜味,还有淡淡酒香。 别说,果真比自家酿的麦仁酒好吃太多了。 “你前几天不是说兰花要卖酒曲吗,这啥时候开始卖。” 村长老伴一指村长,无奈道,“你这老大哥这两日又生了馋虫,想吃米糟呢,这不,我大米都买回来了,就差你家兰花的酒曲了。” 梁青娥忙把嘴里的麦仁糟咽下去,接话道:“兰花说她弄不来,酒曲这事由我接手了,等这回麦仁糟酿好,若味道和上回酿的一样,就能卖了。” 村长老伴乐了:“那感情好,你可快着些,我可不想把铜子让酒坊赚去。” “这天越来越热,最多大后日,就能知道这批酒曲的质量稳不稳定了。” 她俩说说笑笑好不乐呵,一旁舂着麦粒的六壮却皱起小眉头。 他们家上回酿的那麦仁糟,不正是今天刚开封的这盆吗。 这酸的,牙都能给倒掉了。 阿奶拿这样品质的酒曲卖给村里人,不是骗人吗。 舂完麦子,梁青娥和村长老两口告辞后,拎着麻布口袋,带着六壮就走了。 回去路上,六壮悄悄瞅着阿奶,模样有些纠结。 “说吧,什么事。” 梁青娥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六壮。 这小子走一步能偷看她三眼,一脸我有事儿的模样不要太明显。 六壮被抓包,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什么,他又鼓起了勇气,“阿奶,上回咱做的麦仁糟酸的很,咱们把这酒曲卖给村里人,会不会不太好啊。” 梁青娥听了,先是一怔,随后笑了起来。 第333章 村口卖麦仁糟 见六壮神色不安,梁青娥声音更缓和些:“六壮是担心阿奶会拿不好的酒曲骗人银钱。” 六壮慌忙摆手:“不,不是…就是、就是咱家的酒曲做的麦仁糟太酸了,村长家的又甜又香……” 说着,他还咧了咧嘴,一副被酸到样子。 梁青娥笑着摸了摸六壮的头:“所以咱们才要接着试呀,这次用的不是你娘制的酒曲,是咱们前几日一起新做的酒曲,要是味道不错,才会往外卖。” 六壮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追问道:“那要是还酸的很呢。” “要是还那么酸,咱们就不做这门营生了。” “真的。” “真的。” 六壮听到肯定答复,知道阿奶不会要把不好的酒曲卖给村人们,他大大松了口气。 梁青娥瞧着六壮一脸如释重负的小模样,忍不住失笑。 这小子,才这么一点大,还挺有是非观的。 为稳妥起见,这次的麦仁糟梁青娥决定让乐宝参与酿制。 她心里还有个小小的盘算,若这次麦仁糟酿的味道出挑,往后说不得还能开拓些旁的营生。 舂好的麦仁淘洗干净后,需要上锅蒸熟。 等晾凉后,再把适量的酒曲粉末搅拌进去。 到了这个步骤,她招手喊乐宝:“乐宝,你帮阿奶把酒曲末子倒进麦仁里。” 乐宝噔噔噔跑过来,确认是把石臼里的粉末全部倒进去后,她捧起小石臼,一下子把粉末全倾在麦粒上。 洒完酒曲,梁青娥把筷子递给乐宝。 待乐宝搅拌几下后,她方接回筷子,细细把酒曲掺和均匀。 融合了酒曲的麦仁装进大陶盆里,再盖上大大的盖帘,最后捂进棉被里,等着它慢慢发酵就行了。 在麦仁糟发酵的过程中,繁重的翻耕开始了。 农忙时节,整个林家最累的劳力,应该非大黄莫属。 它拖着犁,一亩亩地犁过去,再拖着齿耙把土块耙的细碎,最后再拉耧车,把作物耕到地里去。 其实,能用耧车耕种的也就是芝麻和豆子。 如棉花,得先一个个挖坑,再浇水,再把发了芽的棉花窝窝移栽到坑里,最后再封土,这样,一株棉花才算种好了。 林家一众人翻土耕作分成两拨,林老虎和林耀带着大黄犁地拉耧,林耀今年十三岁,在某些活计上,已经能顶上个大人了。 林耀牵牛,林老虎负责虎扶犁压耧,爷俩起早贪黑足足忙活五六天,才总算犁完所有田地,并把六亩地的黄豆、芝麻全种了下去。 与此同时,梁青娥则带着林飞鹰和两个儿媳移栽棉花。 林飞鹰是壮劳力,主动揽下挑水的活儿。 陈秋莲和秦兰花各拿一把铁锹,负责挖坑,二毛妮则领着四壮、五壮往坑里放棉苗,至于封土活儿,则由乐宝、六壮和林辉收尾完成。 田里一派热火朝天,梁青娥更是脚不沾地,她得把棉苗运到地里。 三寸来长的棉苗在育苗窝里娇嫩得很,挤不得压不得,不管是用扁担挑,还是用板车拉,一次都运不了多少。 她便一趟趟拖着板车,在棉田和育苗圃之间来回奔波。 所有人都在地里忙活,家里的活计全落在了大毛妮身上。 小姑娘不止要做一大家子的三餐饭食,还得洗所有人的衣裳。 另还要喂鸡喂猪伺候菜园,几乎没有片刻闲暇。 在忙碌的农活第三天,麦仁糟就开封了。 梁青娥尝了一口,就把麦仁糟从棉被里端了出来,交代大毛妮拿来煮解暑汤。 许是大家在大太阳底下晒的干渴的厉害,麦仁糟煮的解暑汤一端到地里,就格外受欢迎,全家人喝得赞不绝口。 林老虎和林耀把芝麻黄豆种进地里后,就也投入到移栽棉苗的活计里。 村里赵时运婆娘见大黄闲下来,忙赶过来牵牛。 看着大黄被人牵走,林老虎再三叮嘱赵时运婆娘,让使唤的时候悠着点儿,千万别拿鞭子抽赶。 “放心吧,家里一早就备好了草料,保管饿不着它,也渴不着它。” 林老虎看着大黄被赵时运婆娘牵走,略略收拾收拾老父亲送娃干苦力的心情,就准备去棉花地忙活。 他扁担刚拿手上,准备往老宅去借只木桶呢,老娘就叫住了他。 不一会儿,梁青娥从屋里拎出个麻布袋子,“把这些麦子洗洗干净,拿村长家舂了。” 林老虎接过口袋,还挺压手,他掂了掂,估摸着至少有十来斤。 “这次咋舂这么多,还是做麦仁糟吗。” 十来斤麦子,磨成麦粉,再多加点黍面或者豆面,够他们一大家子吃上七八天的了。 可做成麦仁糟,全家一人一碗,不过两三顿就没了,想想十来斤麦子只能吃两三顿,他忍不住有些心疼。 “嗯,快去快回。” 说完,梁青娥又掏出个油纸包递过去:“这里面是酒曲,你伯娘要是问你咱家啥时候卖酒曲,你就把这个给她。” “那伯娘要是问多少银钱一颗,我咋说呢。” 梁青娥早想好了,从善如流道:“你就说我娘说了,这一个酒曲是六文钱,若她吃着好,觉得不输镇上酒坊卖的,到时再给我酒曲钱。” 林老虎认真记下,把麦子倒进淘麦筐里,就去河边淘洗麦子。 农忙翻耕,家家户户都在抢时间,都想赶在垧土尚湿润时,快些把庄稼种到地里。 耕种临近尾声的某天上午,村口槐树下突然响起嘹亮的吆喝声。 “麦仁糟,三文钱一勺的麦仁糟,好吃不贵,不好吃不要钱嘞……” 这会儿正是饭点,村民们扛着农具,听到叫卖声,很快三三两两围拢过来。 “二婶子,这麦仁糟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做,你这咋卖起这个来了。” “就是,这人人都会做的东西,能卖的出去吗,你还做了这么大一盆,可别砸手上了。” “不过,二婶子用的这木勺倒是挺大的,少说也能盛三两,要么,给我舀一勺吧,少亏一点是一点。” “………” 梁青娥看着围拢在摊子前的村民们,笑着道:“大家伙先尝尝好不好吃,再决定买不买。” 她话音刚落,二毛妮十分利索舀半碗麦仁糟出来,又拿一个汤匙放进碗里,递给了离她最近的流霞娘。 “伯娘尝尝好不好吃。”小姑娘脸上满是自信。 “哎,那我就尝尝。“ 流霞娘笑呵呵接过碗,舀半勺麦仁糟放进嘴里,略嚼一下,眼睛就眯了起来。 接着,她又舀一勺,砸吧砸吧吃起来。 在舀第三勺的时候,旁边的赵时运婆娘笑着推她一把:“你这娘们尝起来没个够,也略松松碗,让咱们也尝尝。” 流霞娘忙把碗塞赵时运婆娘手里,一脸不好意思道“都怪二婶子酿的麦仁糟味儿太好了,我这一时没收住。” “真的,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赵时运婆娘同样舀起一勺麦仁糟送进嘴里。 她才轻轻一嚼,一股极甜美的酸甜滋味便在舌尖绽开…… 她一口吃完,手不受控制的,又舀了第二勺。 流霞娘见状,不由也推她:“你这老娘们倒会说我,自己还不是尝起来没完。” 第334章 婶子,我想拿粮食同你换 赵时运婆娘忙把碗递给旁边妇人,朗声笑道:“你这娘们果然没说错,这可怨不着我,还真怪二婶子手艺太好了,把个麦仁糟酿的这般好吃。” 就有人跟着打趣:“二婶子要不把麦仁糟酿这么好吃,咱们怎么买账呐。” 二毛妮只盛了半碗出来,每个人一勺尝过去,那碗只转过八九个妇人手里,就空了。 有那没尝到的,纷纷问吃过的人滋味如何,果真有那么好吃吗。 赵时运婆娘一拍胸脯:“别人我不晓得,这反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麦仁糟了。” 她说完,赶忙冲梁青娥道:“婶子给我留两勺,我这就回家去拿碗,你们不知道,我当家的最爱麦仁糟酿出来的糟水了,偏我做出来的总是滋味淡,他总说不够味儿…… 以往我还嫌他挑剔,觉得他没事找事,今儿吃了婶子做的这个糟水,才知我做的那个就该叫泔水。” 赵时运婆娘话音未落,就风风火火挤出了人群。 那没尝过的,听赵时运婆娘这么说,也不由有几分意动。 “真这么好吃。” 尝过的妇人们听见人问,肯定点头。 她们瞅一眼梁青娥手里的木勺,又估摸了一下一勺能装多少后,觉得还算划算,纷纷也回家里拿碗拿钱。 她们和赵时运婆娘的感觉一样,这也是她们吃过的,最好吃的麦仁糟了。 这边的热闹引来更多下地回来的村民,梁青娥见状,忙又盛大半碗出来,递给离她旁边的一个汉子。 汉子手上有些脏污,慌忙避了开去:“婶子,我刚铲完粪肥,别弄脏了你的碗。” 梁青娥这才瞅见,她身边站着的人是谁。 这人姓赵,名叫赵铁锤,和赵时运是出了五服的本家族兄弟,因人老实过了头,村里人都叫他老实头。 也因为人太过老实,婆娘十分嫌弃,早几年找了个由头,抛夫弃女回娘家别嫁了。 如今家里就三口人生活,赵铁锤,赵铁锤老娘,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祖孙三代人相依为命。 梁青娥装作没瞧见赵铁锤面上满是窘迫,把碗又往前送了送:“咱庄稼人不讲究这么多,这会儿都一身臭汗,就没个干净人,快些尝尝。” 后面人还等着尝味儿,也纷纷开口催促。 “这有啥,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今儿听你娘说聪聪没胃口,你尝尝这麦仁糟味儿咋样,要是觉着好,也买一勺回去给聪聪开开胃。” 赵铁锤是个憨厚的汉子,见人都瞧着他,一张黑脸顿时爆红。 许是真怕弄脏梁青娥的碗,他也不接碗,拿起汤匙舀半勺,快速吃进嘴里后,忙就退了来去。 他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麦仁糟,向来平静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麦仁吃起来软糯弹牙,口感酸甜,酒味十分的清甜,果然非常好吃。 他闺女聪聪因为生病,已连着喝了好几日的汤药了。 许是小娃儿脾胃弱,病虽好了许多,然胃口却败坏的厉害,已经好几日没好好吃过一餐饭了。 闺女要是能吃到这么酸酸甜甜的麦仁糟,说不定也能开开胃口。 只是……家里的银钱都给闺女诊脉抓药了,他现在是一个铜子都拿不出来。 思及此,赵铁锤面上满是苦涩。 赵时运婆娘很快拿着碗和铜板过来,她开口就是要两勺。 梁青娥笑呵呵接过碗,给她盛了两平勺。 “二婶子,你那糟水也给我舀点吧。” 她刚才尝麦仁糟时,也尝到了糟水的味道,浓稠的汁液带着麦香和酒香,入口滑润绵密,香甜微醺,十分的可口。 梁青娥自不会拒绝,陶盆正中间挖了个缺口出来,恰好有糟水溢出来,她把木勺放下去,轻轻一侧,再一压,那糟水就灌进了木勺里。 看看足足大半勺糟水倒进碗里,赵时运婆娘乐的笑出牙花子。 见还能添糟水,村民们纷纷往前挤。 忙把碗和铜子递过去,生怕说的迟了,那盆里的糟水被人舀完了。 二毛妮笑眯眯收钱接碗,把碗递给梁青娥时,再告诉她这碗是谁的,这人要几勺麦仁糟。 一勺勺麦仁糟舀出去,很快,陶盆就见了底。 村民们买完麦仁糟,也没多留,匆匆端着麦仁糟回家,还得赶着吃完饭,好去地里忙活。 梁青娥看着盆里还剩差不多两碗麦仁糟,笑眯眯招呼二毛妮收摊回家。 二毛妮也很高兴,剩下的这些,阿奶肯定会分给他们吃。 想到这两次麦仁糟香甜醇厚的口感,她没忍住,悄悄咽了口口水。 “哎吆,你这老货不是说卖酒曲吗,这咋卖起麦仁糟了,我刚从地里回来,碰见人说你搁这儿卖麦仁糟,给我舀一碗吧,正好留着煮稀饭喝。” 村长老伴扛着钉耙,急匆匆走了过来。 见陶盆里还有的剩,她这才松口气。 梁青娥笑着冲她解释:“我家这麦仁糟不论碗卖,一勺三文钱,这么一平勺。” 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大木勺。 “行行,你先给我舀两勺,我和老头子还没到家呢,就听人说你做的麦仁糟多么多么好吃,这不,门都没进,老头子就催我买些回家尝尝。” “你前几天不是刚让老虎给你带了颗酒曲吗,咋不自己做。” “地里的活都没忙完,哪有心思做这玩意。” 梁青娥拿起自家的碗,盛了满满两勺倒进了碗里。 二毛妮瞧着盆底愈发少的麦仁糟,不禁有些心疼。 待听见村长老伴让她跟着家去拿碗拿钱,瞬间她又开心起来。 二毛妮端着碗,喜滋滋跟着村长老伴走了。 梁青娥也不耽搁,自顾自开始收拾摊子。 她刚把盖帘盖到陶盆上,准备把小桌和陶盆搬到板车上时,就听一道闷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二婶子,你木盆里剩下的那些,我能不能拿麦子同你换。” 梁青娥回头,就瞧见一张局促忐忑的脸。 赵铁锤见梁青娥望过来,慌忙低下头,待反应过来,忙又抬头去看梁青娥。 他一张脸涨的通红,声音轻的像片羽毛:“婶子,我,我拿两斤粮食同你换,不会让你吃亏。” “好,你待会儿把粮食送去我家。” 梁青娥笑着点头,“不过不用两斤粮食,一斤就够了。” 第335章 准备扩大营生 “一,一斤!” 赵铁锤眼睛倏地睁大,满是不可置信。 二婶子不光同意他拿麦子换酒曲,竟还主动压了价格。 他喉咙滚动几下,最终只重重“嗯”了声,就飞快回家去拿碗来。 等满当当一碗麦仁糟端在手里,他神色又犹豫起来。 他手里这碗麦仁糟,连带着糟水约摸有六七的样子。 虽说一斤麦子足够做一碗麦仁糟了,但账不是这么算的。 二婶子家做麦仁糟出来卖,从淘洗麦子到舂麦子,再到蒸麦仁做酒糟,一步步都颇费功夫,更别说酒曲的价格还颇高。 人辛苦做这营生也是为了挣钱糊口,要是来个人都一斤麦子换一斤酒糟。 这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赵铁锤端着碗,冲梁青娥诚恳道谢,留下一句晚点让老娘把麦子送上门后,匆匆就走了。 他家里有五亩田地,老娘身子骨弱,闺女年纪幼小,地里的活计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趁着垧土尚湿润,庄稼种下去才好发芽定根。 赵铁锤刚走,二毛妮一手拿着碗,一手抓着铜子,乐乐呵呵就回来了。 她先把铜板递给阿奶,小姑娘笑的十分自得:“村长阿爷尝了咱家酿的麦仁糟,喜欢的不得了,听说咱家用的酒曲他们家也有,村长阿奶还在腾碗呢,他就催大伯赶紧舂麦子好做麦仁糟……”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瞧见陶盆里空空荡荡,除了盆壁上还零星沾着些麦粒,里面竟是连糟水都没了。 “阿奶,咱家的麦仁糟呢,我明明记得还剩一碗啊。” “那碗也卖出去了。“ 梁青娥说完,便喊二毛妮扶稳板车,她好把陶盆和小桌都搬上去。 虽然吃不着麦仁糟有些遗憾,但这一大盆子全卖完了,二毛妮心头浮起的,满是激动和兴奋。 祖孙俩乐滋滋推车回家,刚进了院子,陈秋莲和秦兰花就迎了上来。 她们刚从地里回来,就得知婆婆带着二毛妮出门卖麦仁糟去了。 虽自家酿出的麦仁糟酿十分的香甜可口,可架不住村里人他节省抠搜啊。 且婆婆昨儿定价时,更是直接按勺卖,一勺的价格足有三文钱,要知道,就算新麦,也不过四文一斤。 三文一勺的麦仁糟,真的会有人买账吗。 不过麦仁糟放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今儿卖不完,明儿继续卖就是。 看着推车走进来的祖孙俩,陈秋莲有些忧心麦仁糟有没有人购买。 秦兰花则好奇麦仁糟有没有人购买。 板车停稳后,梁青娥抬手就要去搬陶盆,陈秋莲吓一跳,这陶盆本身就挺沉,要再加上里面的东西,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闪着腰。 她忙急走两步,把手放到陶盆另一侧,胳膊上满蓄力气后,使劲往上那么一抬…… 她以为会很重,谁承想一下子就把陶盆抬了起来。 因她用劲太大,脚下当即就是一个踉跄,在晃动中,陶盆上的盖帘一下子就飞了出去…… 露出的陶盆里面空空荡荡,只有麦粒和潮湿的水迹。 这是卖完了! 陈秋莲眼里满是惊奇。 “娘,你和二毛妮这一早上跑了几个村子,这么一大盆呢,竟全卖完了。” 听到这话,秦兰花也忙凑了过来,待看见空无一物的陶盆时,眼里同样是不可置信。 麦仁糟这么好卖的吗,这么一大盆,得卖多少银钱。 秦兰花心里不停默算,越算越是后悔。 二毛妮把盖帘捡起来,小模样满是骄傲:“我和阿奶就在咱村口吆喝卖的,村里叔伯婶娘们尝过后特别喜欢,这不,都争着抢着买。” 啥,还争着抢着买。 她现在抓紧去舂麦子做麦仁糟,还能赶上吗。 秦兰花想象着大家争相抢买,那沉甸甸的铜子往不停往她飞来的场面,心头顿时一片火热。 “娘,我也想做麦仁糟卖,你觉得行吗。” 梁青娥正在洗陶盆呢,闻言就是一愣。 待反应过来后,扭头回一句:“行不行的老婆子也不能掐会算,总要卖了才知道,不过,你做麦仁糟,你有酒曲吗。” 听到酒曲,秦兰花当即犯了难。 她唯二的两个酒曲都卖给了婆婆,如今她手上哪里还有酒曲。 她悄悄瞥一眼婆婆,做好被骂的准备,咬牙道:“娘手头不是有好些酒曲吗,能不能赊我几个。” 见婆婆眼里带着不快,她急忙保证:“娘放心,等我挣了银钱,铁定先把酒曲钱给你。” 她眼睛灼灼盯着梁青娥,眸子里有讨好,也有渴望。 梁青娥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她看一眼秦兰花,便把目光移向陈秋莲,问道:“你也想做麦仁糟卖吗。” 听见婆婆问自己,陈秋莲一时有些怔住,她认真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麦仁糟家里每年新麦下来后都会做,今年更是做的多,光她自己,就做了两次。 因为酒曲金贵,可以说,她哪回做麦仁糟,都是提着十二分小心去动手的。 然从没有哪一次,她做出来的酒糟,有婆婆做出来的味道惊艳诱人。 她做出来的麦仁糟普普通通,和村里其他妇人比,那是一点儿都不出挑,人买家也不是傻子,凭啥花费银钱买她做的麦仁糟。 不过…… 若婆婆愿意多做一些,她倒是能帮着拉到别村去卖。 陈秋莲怕婆婆误会自己懒惰,赶忙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娘,要么咱们下次多做些,附近村子我和孩他爹跑着卖,也能多挣一些银钱。” 梁青娥想了想,慢慢思索起来。 今儿在村口卖麦仁糟,村民们虽看在同村的情分上给她捧场,但也确实证明了,她家的麦仁糟就是好吃受欢迎。 但一个村子就这么大,村民们手头大多都不太宽裕,也就今年免除了粮税,各家才大方些。 但若她隔三差五都要搬一盆麦仁糟出来卖,只怕几回下来,饶是她家的麦仁糟做成琼浆玉液,村民们心疼银钱之下,只怕也不会继续买账。 与其到时候卖不动再去想法子找销路,还不如一开始就把市场扩大开来。 整个临仙镇足足有三四十个村子还多,要是今儿这村,明儿那村,如此轮换着卖,也就不怕爱这一口的村民们,因为舍不得银钱,不买账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可以一试。 只是,若是家里真准备做这生意,势必会三天两头舂麦子,再总往村长家里借用石臼,就太不方便了, 且家里用来发酵酒糟的容器,也得另外采买。 赶着吃中饭的时候,梁青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顺便又问问大家有没有更好的建议。 第336章 她还挺喜欢这种实诚人,至少,不用担心被坑 林老虎和林飞鹰完全没有意见,表示一切听娘的安排。 林老虎甚至在听到老娘说去村长家舂麦子不方便时,还拍着胸脯说下晌去前村石匠家里,去运个大石臼回来。 林飞鹰也赶忙道:“既大哥去买石臼,我下晌就去丁庄的窑上看看,娘需要啥样的陶盆和陶罐,我去找窑上的老师傅定做烧制。” “不用陶罐,就咱家里陶盆那种样式大小就行,你同老师傅说,就说咱们买陶盆是为了发酵东西,你让老师傅帮忙把配套的盖子也烧出来。” 林飞鹰点点头,继续问:“娘,那烧多少个,也不知去窑上定做的陶盆,比起市面上卖的,是便宜些,还是贵一些。” 这个梁青娥也不知道,不过市面上大陶盆二十文一个,她这又要求得烧出盖子,应该会贵上一些。 “先烧五个出来。”梁青娥说完,便把家里一应陶盆陶罐陶瓮的价格说一遍,让林飞鹰到时瞧着讲价。 吃完饭,林老虎套上牛车,就往邻村去买大石臼了。 林飞鹰也没耽搁,带上老娘给的银钱,也往丁庄去定制陶盆。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去的,梁青娥想着林耀也有十三岁了,很该多历练些人情世故,便让林飞鹰带着林耀同去。 家里两个劳力出门后,妇人们也忙活起来。 地里还有一些小活需要收尾,陈秋莲和秦兰花略歇了歇,就又扛着钉耙铁锹,去了田里。 大毛妮和二毛妮一人喂猪喂鸡,一人刷锅洗碗。 至于乐宝几个小的,则去了橘林捉虫。 梁青娥正打算出门转转,瞅瞅河沟边山脚下辣蓼草的生长情况。 一抬头,就见一个面容苍老的老妇步履缓慢走了进来。 她赶忙迎上去,“大嫂子来了,快进屋里歇歇。” 来人正是赵铁锤老娘,因娘家姓孙,村里人都叫她孙婆子。 孙婆子生赵铁锤时,年纪已经很大,虽赵铁锤比林飞鹰还要小个两三岁,然按照辈分,梁青娥还得叫孙婆子一声嫂子。 孙婆子把一个小布口袋塞梁青娥手里,直接道:“我是来送粮食的,孩子一个人在家里,就不歇了。” 许是觉着自己语气有些生硬,她又补一句:“你家这麦仁糟做的又香又甜,聪聪爱吃的很,她好几天没咋吃饭了,今儿这麦仁糟,她足吃了小半碗。” 梁青娥听她说起孙女,也想起先前在村口的时候,似乎听到谁说聪聪这小姑娘胃口不大好。 她把孙婆子让进屋里,问道:“聪聪这孩子怎么了,我三月时还看见她和几个小女娃在河边掐薄荷草,说要带回家做凉拌菜吃,瞧着乖巧的很。” 孙婆子眼睛倏地就红了,“孩子麦收后病了一场,将养了小半个月才算好。” 梁青娥吓了一跳:“什么病,怎么养这许久才好,咱们一个村住着,我竟没有听说。” “咱们离的远,你一向又不往村里走动,我怕旁人胡猜八道,就告诉铁锤莫要往外边说。” 提起孙女,孙婆子满脸懊悔:“这事都怪我,那日不是听说免除了粮税吗,这不,我想着孩子托生到我家,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想着带她去镇上买点零嘴放家里,谁曾想竟碰见了她娘,回来就病了。” 梁青娥听的云里雾里,聪聪的亲娘早几年就别嫁了,那会儿这小女娃话都说不全乎。 她如何能记得亲娘相貌,并还能认出那是她亲娘。 她略一想就明白了,想必这祖孙俩在镇上碰见了聪聪亲娘,这孙婆子指给了聪聪知晓。 只是,不过是偶然遇见了亲娘,这何至于能病一场。 似乎瞧出梁青娥心里的疑惑,也或许是终于碰见个能倾吐的人。 孙婆子叹口气,自顾自继续道:“那日她娘身边还跟着两个男娃,大的那个比聪聪还大些,小的那个三四岁的模样,她娘对那俩孩子十分的周全体贴…… 聪聪私底下总会问我她娘去哪了,我又不会诅咒人死了,正好那日瞧见她,我就告诉给了聪聪…… 孩子听完欢天喜地,又羞羞怕怕前去认娘,这婆娘真是好狠的心,乍听见聪聪叫她娘,那脸当时就变了,狠推了聪聪不说,还啐了聪聪一口,让孩子睁大眼睛,莫要胡乱攀扯……回来后,我这可怜的孙女就病了。” 说到伤心处,她一把握着梁青娥的手,浑浊的眼睛变得悲戚而脆弱。 “都怪我,好好的,我干啥要多嘴说这些,若不是我多事,这孩子肯定现在还好好的。” 梁青娥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道:“聪聪想娘,嫂子心疼孙女,有何错呢。” 意识到自己失态,孙婆子有些窘迫:“瞧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没得让你跟着烦心。” 梁青娥忙道:“嫂子说这话作甚,我也心疼聪聪呢,还记得她学说话那会儿,你抱着她出来玩儿,这孩子只要瞅见个年轻妇人,张口就是喊娘……” 话没说完,梁青娥就满心后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说这些干啥,不是无端惹孙婆子难过吗。 想到聪聪对亲娘的执念,和真正见到亲娘时,遭受到的冷待和厌恶,也难怪这小姑娘想不开。 两人对着沉默片刻,孙婆子起身就要告辞。 梁青娥赶忙把口袋里的麦子倒进簸箕里,把布口袋腾出来让孙婆子带走。 看着簸箕上的麦子,她脸色有些复杂。 她同赵铁锤说一斤就成,可这簸箕上的麦子,至少也有一斤半。 这赵铁锤还真不负他老实头的外号,为人真的很实诚。 但凡一个人老实过了头,旁人或许认为那就是傻。 但梁青娥还挺喜欢这种实诚人,至少,不用担心被坑。 既别人实诚待她,那她自也当实诚待人。 见孙婆子接过布袋抬脚就要走,梁青娥一把拉住她,又把她按回板凳上。 “你方才说聪聪胃口不好,我这有治饮食不佳的偏方,你带回去,一天给她喝三回,不出两天,孩子就嚷嚷饿了。” 第337章 这名儿都谁取的,倒是应景 孙婆子眼睛顿时就亮了:“果真,不知这方子都用到哪些东西,配起来可麻不麻烦。” 梁青娥就笑了:“这不是巧了,我昨儿刚配好几剂,准备送去老宅,给我家老头老太太熬茶汤喝,你略等一会儿,我分两剂出来与你。” 说完,她就出了门,往房里走去。 孙婆子听说她配来是打算给林老头和老杨氏开胃的,就想要推辞拒绝。 但一想到小孙女消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她也只能忍着羞愧继续坐着。 不一会儿,梁青娥拿着三个油纸包走了回来。 她把东西往孙婆子手里一塞,“不是啥稀罕东西,你快些回去,熬一包给孩子喝,保管有效。” “这这…这一剂配下来多少银钱,我回头把钱给你,哪好占你便宜。”孙婆子握着油纸包,老脸都红了。 “就是些红枣姜干薄荷叶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不难得,都是我旧年晒的,行了,别婆妈了,快家去照看孩子吧。” 梁青娥说着,就把孙婆子推出了门,并一把关上了院门。 方才同孙婆子说她给老头老太太配了开胃偏方,为免这话传到老头老太太耳朵里,她还得回房把茶汤配好送过去。 她正抬步往屋里走,就见二毛妮和大毛妮喜滋滋从夹道跑出来。 看见她,俩姑娘笑的分外开心。 二毛妮还举起了手里的一枚鸡蛋,笑的十分灿烂:“阿奶,你瞧,我和大姐养的母鸡,下蛋了。” 梁青娥凑近细看,就见小巧一枚鸡蛋躺在二毛妮的掌心,她轻轻摸了摸,鸡蛋还尚带着余温。 这枚鸡蛋蛋壳颜色更浅些,和家里大母鸡下的黄壳鸡蛋截然不同,显然是初春那批鸡崽下的头茬蛋。 这批母鸡是二月里抱回家的,掐指一算,才将将养了四个月出头。 按照她的经验,小鸡崽至少要养满五个月才会开始产蛋,没想到今年这批小家伙竟如此争气,提前带来了惊喜。 大毛妮二毛妮高兴的不行,把鸡蛋往阿奶手里一塞,俩人乐呵呵就去找干草,给母鸡做下蛋窝了。 她们当初抱回来三十只母鸡崽,另还有三只摊主饶送的公鸡苗。 许是这批小鸡崽体质特别好,也可能是她们姐妹俩运气特别好,总之,这三十三只鸡,竟都养成了。 三十只母鸡要下蛋,这下蛋窝最好多做几个,省得这些母鸡随地下蛋,再把蛋给踩碎了。 梁青娥手里握着小小一枚蛋,心里也很高兴。 她穿过夹道往后院走去,还没走到鸡圈前,就见三只大公鸡正昂首阔步,在竹篱笆围成的鸡圈里来回巡视。 母鸡们散落在鸡圈各处,有几只在刨着泥土,有几只扑棱着翅膀,想往泥墙上飞跳。 还有几只卧在墙根的干草堆里,嘴里咯咯哒不停,另外一些,则是在到处啄食…… 她正盯着卧在干草堆上的母鸡们观察呢,突然,就听两道尖锐的啼鸣声响起。 梁青娥寻声看去,就见方才还在巡视领地的公鸡们,其中两只竟打了起来。 两只大公鸡颈羽炸开,红色鸡冠愈加鲜艳,脖颈下压间,喉中不停发出类似咯咯…咕咕…的威胁声。 突地,只见带着黑色尾羽的那只公鸡,脖颈猛的一扬,翅膀一下张开,就跳到了另一只公鸡身上,对着它的鸡冠,就开始啄起来。 被啄的这只公鸡也毫不示弱,拼命拍打着翅膀,试图找回场子…… 这还了得,梁青娥生怕它们啄伤了对方,忙就去找棍子,试图分开两只鸡。 偏棍子有些短,两只公鸡离篱笆圈又有些距离,就在梁青娥打算进圈里把它们都抽一顿时。 一阵嘎嘎嘎清越的鹅叫声越来越近。 然后,她就看见两只斗的正凶的大公鸡瞬间蔫了,老老实实卧在了一旁。 她回头看去,就见两只大白鹅在前,乐宝和四壮五壮六壮,还有林辉各拿着一个竹筒,跟在后面。 大鹅雄赳赳,气昂昂回圈,四壮跑着上前把栅栏门打开,让大鹅进去。 孩子们看见阿奶,一个个开口叫人,后又把竹筒里的虫子倒进鸡圈里,引来一群母鸡过来啄食。 梁青娥注意到,跑上来啄食的只有母鸡们,三只公鸡老老实实缩在一旁,看看地上蠕动的虫子,又瞅瞅悠哉悠哉悠闲踱步的大鹅们…… 始终不敢上前一步。 梁青娥惊呆了,这群小东西,竟这么聪明。 乐宝几个却习以为常,他们看着母鸡们啄完虫子,方拍拍手,冲大白鹅吆喝道:“白毛、红掌,不许欺负小黑小红还有小金。” 家里的鸡鹅梁青娥几乎从没管过,这会儿听到这一串名字,她不禁有些头大。 白毛和红掌应该是大白鹅的名字,这小黑小红小金…… 她往鸡圈里看去,母鸡们长的差不多,最多是肥点瘦点,羽毛颜色深点浅点…… 她又看向那三只蔫嗒嗒的公鸡,果然,除了那只尾羽掺杂了黑色羽毛的公鸡,另外两只一只鸡冠格外红亮些。 一只羽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金色的绚丽光泽。 梁青娥不禁失笑:“这名儿都谁给取的,倒是应景。” 乐宝和四壮刷刷就站了出来,眼睛都弯了起来。 “阿奶,大白鹅的名字是四哥取的,公鸡们的名字是我给取的,好不好听。” “好听,不过可不能在外面喊。” 乐宝疑惑:“为什么啊,不都说名字越喊越响亮吗。” 话是不错,只是这些鸡鹅的名字…… 梁青娥想了想,耐心解释:“咱们村的王猎户,他小孙子生下来眉毛是白色的,王猎户但凡听到谁在他面前喊白毛,他就觉得这人要欺负他家孙子,他是真的会揍人的…… 还有小黑小红小金,我记得咱村里有孩子叫这些名字吧。” 乐宝和四壮对视一眼,齐齐答应下来。 换位想一下,要是谁家小狗叫乐宝,或者叫四壮,他们听到,也不会高兴。 想到孩子们方才倒在鸡圈里的虫子,梁青娥皱起了眉头:“方才那些虫子,都是从橘林里捉的吗。” 乐宝摇头:“橘林里的虫子不多,好多都是咱们从山脚下的野麻地里捉的。” 说着,乐宝还轻轻晃了晃脑袋:“阿奶,我耳朵上的麻花耳坠好看吗。” “好看。” 乐宝一动,她耳朵上垂下来的橙黄色小花,也跟着轻轻摇动,衬的乐宝雪白又俏皮,十分的可爱。 天将傍晚时,林老虎赶着牛车回来了,还运回了一个大石臼。 院里院外看一圈,梁青娥最后决定把石臼放在灶房门口。 石臼刚清洗干净,林老虎迫不及待就要舂麦子,想试试新石臼好不好用。 梁青娥没阻止,因发酵用的陶盆今儿才去定制,她就没打算做太多,舀了十几斤麦子递给了大儿子。 林老虎兴冲冲去淘洗麦子,然后开始卖力舂麦子。 第338章 这小子长大后真的会有出息吗 夏日天长,俩儿媳都还在地里忙活,梁青娥洗洗手,准备开始做饭。 饭快做好时,林飞鹰带着林耀也回来了,俩人热的满头满脸都是汗,前襟后背都是洇湿的汗渍。 林飞鹰取下肩膀上的褡裢,就着大毛妮打的水洗一把脸,笑着冲灶房扬声道:“和土窑上的老师傅谈妥了,娘要的陶盆尺寸,连盆带盖一共三十个大钱一套,五套便宜了十文钱,七天后就能去取了。” “他们烧出别的陶器我也看了,陶盆陶罐这些瓷实的很,只要不磕着碰着,传个几辈人不成问题。” 梁青娥应一声,又问付了多少定金。 待听说付了五十个铜子的定金后,便让他把账目记好。 林飞鹰见大哥在舂麦子,不禁也手痒起来。 待兄弟俩把麦子舂完,饭也做好了。 家里新添了个大石臼,所有人回来看到后,不禁都上来看看摸摸,再问问价格。 “石匠说一个石臼原本卖三十五个铜子,又说咱们是前后村,都是熟人,给算便宜些,这个石臼三十个铜子买下的。” 三十个铜子不算贵,石头虽不是啥稀罕东西,但 这么大的石头从山上运下来,委实也费事的紧。 更别提还要费劲凿挖凹陷的臼洞,这活计并不轻省,挣的就是个辛苦钱。 可显然有人不这样想,秦兰花撇了撇嘴,嘴里就是一哼:“这石头后山上哪哪都是,这黑心的竟要三十文,他咋不去抢钱呐。”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不过就是个破石头,哪里值三十个铜子,这么贵,该不会这大伯哥中饱私囊报假账了吧。 但她要是敢这么质疑大伯哥,不说这老婆子不愿意,只怕男人也要和自己急。 梁青娥瞪她一眼:“你要是嫌贵,老婆子给你三十个铜子,你去后山挪个石头下来,咱们自己打一个石臼,这钱都给你赚了,咋样。” 秦兰花:“……” 她就说这老婆子心偏到咯吱窝里了,她不过抱怨两句石匠,这老婆子听着都吃心,非得怼她一顿。 晚饭做的颇丰盛,一灶筐大白馒头,再来一锅稀饭,就馒头的菜更是有两道,一海碗清炒豆角,还有一海碗黄瓜炒鸡蛋。 馒头咬下去,满口都是麦香,头茬豆角清甜爽口,不管是焯水凉拌,还是加水清炒,味道都很不错。 黄瓜炒鸡蛋更是一绝,黄瓜脆嫩鲜甜,鸡蛋是满满的浓郁蛋香。 因这道菜算是桌上唯一的荤菜,为免筷子在海碗里打架,梁青娥拿起大木勺,一人半勺分了下去。 分到最后还剩一勺,梁青娥直接给了最小的乐宝和六壮。 最后,连装菜的大海碗都让四壮要了去。 他把馒头揪成小块,把整个海碗擦的那是干干净净。 秦兰花看着儿子吃的腮帮子鼓鼓,一时看着四壮的目光,带上了审视。 就这八百辈子没吃过好东西的磕碜样,这小子长大后真的会有出息吗。 鸡蛋很香,所有人都吃的津津有味。 二毛妮咽下一口鸡蛋,冲陈秋莲得意道:“娘,今儿炒黄瓜用的鸡蛋,都是我和大姐养的那些母鸡下的蛋,今儿下晌,我们一共捡了八个鸡蛋。” 还好她们蛋窝放的及时,把母鸡们搁墙边下的蛋都捡走了。 这头茬蛋蛋壳薄的很,大白鹅走路从来仰着头,要是踩碎了,简直能让人心疼死。 啥,闺女养的母鸡下蛋了。 不止陈秋莲满脸喜色,就连林老虎和林飞鹰也很高兴。 林飞鹰还笑着夸一句:“怪不得今儿这炒鸡蛋吃 着格外鲜甜,原来是鸡下的头茬蛋啊。” 林老虎也跟着道:“鸡蛋好,咱娘的手艺也好,黄瓜和豆角也比往年吃着甜脆鲜嫩些。” 梁青娥笑着附和一句,却是把眼睛看向正大快朵颐的乐宝。 乐宝今年长大了些,常常拎着小木桶给菜地浇水,她的乖宝贝可是有大来历的,经她手种出来的菜,可不鲜甜水灵的紧。 热闹一餐饭吃完,梁青娥就又忙活起来。 方才舂的麦子要淘洗干净,赶紧上锅蒸熟,好尽快晾凉着手发酵。 大毛妮手脚利索刷洗好锅灶,帮着阿奶把麦粒铺摊在箅子上。 小姑娘顾不得热,跟着就坐在灶膛前引火添柴。 锅灶才烧起来,林耀拎着泔水桶就走了进来。 灶膛里火光煌煌,灶膛前,大毛妮一张脸被烤的通红一片,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面颊,滴落下来。 林耀忙把她手里的火棍拿走,“二姐说趁天黑前再扯一篮子草倒鸡圈里,你快些和她去扯草吧。” “呀,我竟忘了这事。”大毛妮一拍额头,临出门还不忘叮嘱,“你大火烧开后,小火再烧小半刻钟就差不多了。” 林耀应了声好,笑着坐在灶膛前,握着尚有余温的火棍,一把把添起柴来。 屋檐下,梁青娥摇着一把扇子正在纳凉,瞅着孩子们忙忙碌碌搬板凳,拿沙盘,心里只觉惬意舒缓。 橘子树下,五壮就着最后一抹天光,正在凝神练字。 梁青娥看见茂盛橘叶,猛的就想起一事,忙起身往房里走去。 好一会儿后,院子里都响起了朗朗读书声,她才提着个竹篮子走出来。 扬声喊来林老虎,把篮子递给他。 “你阿爷阿奶年纪大了,别受不住暑热,这是我昨儿配制的开胃茶汤,你往老宅去一趟,交给你伯娘。” “哎,晓得了娘。” 林老虎拿着篮子,飞快就走了。 明亮火把下,二壮站在灶房前,手中举着一张写着几个大字的纸,正认真讲着每个字的意思,并朗诵和这个字相关的摘句诗词。 孩子们坐成一排,膝上放着沙盘,认真听记小夫子讲述的内容。 梁青娥把凳子挪的更近些,再次坐下来,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认真听二壮讲解。 这几年,托了小孙女的福,她的眼睛清晰许多。 这么远的距离,她都能清楚看见二壮手里白纸黑字的笔画。 “阿奶,那些书我都抄完了,你得空还给易秀才吧。” 正认真听课记诵呢,就听旁边响起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梁青娥偏头一看,就见大壮手捧着一摞书,少年面上满是轻松笑意。 第339章 我们都想二伯二伯娘了 看见大孙子手里的书,梁青娥有些欣慰,有些感慨。 当初她把这些书从黄川镇带回来时,林辉尚在卢家,而林耀更是还在木材铺当徒工。 如今不过短短两个来月的时间,自家就添了两口人,自己也多了两个孙儿,孩子们也多了两个手足。 梁青娥看向朗声诵读的孩子们,林辉挨着四壮坐,半大小子脊背挺的笔直,声音洪亮有力,当初的消瘦单弱早已不见。 她接过书本,问道:“这里面的学问可吃透了,抄完后有没有仔细校正过,里面别有错字才好。” 她不懂科举,也不懂四书五经,更不知道县试院试府试都是啥,又会考些啥。 她只是个农家老太太,侥幸认得些字,这几年跟着孙子又习得一些字,虽照着书本能把文章通读下来,然内里更深刻的释义,她是说不上来的。 但她知道一句话,那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关于圣人言训的注解注释,那是万万马虎不得的,一个字错了,整段句子的意思可能都会跟着改变。 所以读书相关的事,得慎之再慎之。 大壮听阿奶问学业,面上就有些赧然,“每本书我抄之前,会先通读过两遍,待抄好后,有些不甚明了的地方,也同夫子请教过……” 他面容微敛,神色隐隐有些郑重:“至于有没有吃透里面的学问,孙子不敢狂言,总之里面的学问教诲,孙子每每翻开,都会另有一番感悟。” 梁青娥点头:“读书的事你懂,但种田的事,阿奶更懂,想来读书和做农活一样,也要讲究个劳逸结合,看书累了,就出来走走,也省得闷着了。” 自麦收假结束,学堂重新开课后,这孩子一放学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从前常和兄弟们结伴放牛、割草、拾柴的热闹光景,几乎再没他的身影了。 大壮心头微暖,应一声是,转身就往房里走去。 刚走两步,他回身又道:“对了,阿奶帮我和阿耀说一声,他打的这张书桌极好用。” 梁青娥一愣,随即了然。 孙子们现在用的书桌是林耀刚来家时,拿那扇旧门板一点一点改制的。 许是这孩子真有些木匠的天赋在身上,原本破败的门板,经他一番凿据和改造后,竟真成了一张四平八稳,规规整整的书桌。 除了瞧着破旧些,没有别的毛病。 至于说木质破旧,林老虎打算等徭役过后,买些清漆涂抹一遍。 灶房柴禾熄了后,林耀就去河边找扯草的大毛妮和二毛妮了,仨孩子现在正在后院喂鸡鹅。 梁青娥点头应下,又叮嘱大壮读书习字时,把油灯挑亮些,莫要伤了眼睛。 大壮回了房,梁青娥摩挲着手里新崭崭五本书,盘算着得抓紧去一趟黄川镇,把书送还给易衡。 正思忖着,陈秋莲的声音从灶房飘了过来:“娘,麦仁差不多晾凉了,可以拌酒曲了。” 她答应着,起身把书送回屋里,又拿了三个酒曲出来。 十五六斤的麦仁,非得三个酒曲才能发酵好。 把酒曲细细捣成粉末,接着将竹匾上晾凉的麦仁悉数倒进大陶盆里。 和上次一样,她唤来乐宝,看着孩子往盆里洒下酒曲,又把筷子递给乐宝。 等乐宝搅动几下后,她再接过筷子,仔细搅拌起来,好让麦仁和酒曲充分融合。 “这两三天我得去黄川镇一趟,要是这回的麦仁糟还像上次那么香甜,就给薛大小姐捎些尝尝。” 听到麦仁糟要送给薛小姐,乐宝一下抢走筷子,麻利搅拌起来“阿奶放心,这回咱们做的肯定比上次还好,薛大小姐肯定喜欢。” 听着孙女儿这话,梁青娥眼角的皱纹都多了几条。 她伸手接过乐宝手中的木筷,催促道:“行了行了,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意思意思就行了,这么一大盆,哪是你能搅得动的,快去跟着你二哥认字,别偷懒。” 乐宝却揪着阿奶的衣角不肯挪步,撒娇道:“阿奶,带我一起去黄川好不好,我都好久没见二伯二伯娘了......” 事实是,她好想出门逛逛,想看看宽阔的红河,想瞧瞧各种各样的船只,她都好久没出远门了。 梁青娥自无不允,小孩子汗多怕热,要带上小孙女,那天就要早些出发了。 乐宝得到肯定答复,欢呼着就跑出灶房门,忙不迭和四壮六壮分享这个好消息。 孩子们听见,俱都十分羡慕, 尤其是二壮,都没心思教习认字了。 他也好想去黄川镇,他好想好想爹娘了。 于是,梁青娥正和大儿媳商量着,到时带些啥给老二两口子呢,呼啦啦,身边瞬间围了一群半大小子。 “阿奶,再有七天,学堂就能放两天休沐假了,你能不能等等我,我想我爹娘了。” “我们也想二伯和二伯娘了。” 二壮话音一落,四壮六壮的声音顿时响起。 五壮抿着唇,和林辉站在灶房门槛上,油灯昏黄的光线映在俩孩子眼里,二人眸光炯炯明亮。 梁青娥大手一挥:“去,都去。” “哇,谢谢阿奶。” 孩子们欢呼起来,呼啦啦又往院里继续诵读,只是这次,声音更加嘹亮。 炎炎夏日,这次的麦仁糟只消两天就发酵香气四溢。 梁青娥二毛妮推着板车,依旧往村口老地方支摊叫卖。 大力吆喝一波后,足足卖了三分之二还多。 瞅着盆底剩下的那些,二毛妮默默算一遍银钱,便想去隔壁村里卖卖看。 梁青娥有些意动,然思量过后,还是给否了。 盆里连汤带水顶多还有四五碗的样子,东西是好东西,但卖相上,就有些磕碜了。 他们头一回往邻村开拓生意,就得拿整盆鲜亮的去卖,然后方能一鸣惊人。 见阿奶拒绝,二毛妮麻利开始收拾东西。 反正吃食怎样都浪费不了,卖不出去,他们自个吃就是,正好解馋。 一家人开开心心分吃完麦仁糟,然后又是新一轮的舂麦子,淘麦仁,蒸麦仁,再封口发酵。 如此过了两天,麦仁糟再次发酵好了。 这日天刚亮,梁青娥早早起身,先是交代林老虎去镇上买二十斤大米,又是叮嘱林飞鹰把麦子淘洗两百斤,好备着去磨坊磨面。 再有三日,学堂就到休沐日了,她们既然去黄川镇,正好给老二两口子送些麦粉。 两兄弟应下,又帮着把大陶盆抬到板车上,就各自去忙活了。 祖孙俩把一应东西都带上,梁青娥拉着板车,二毛妮跟在车边推车。 临出门时,梁青娥又冲灶房里忙活的陈秋莲扬声吆喝:“我和二毛妮今儿去附近村里走走,早饭得了,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们。” 正在洗漱的大壮二壮三壮听见,便开口道:“阿奶去大黄庄吗,正好咱们一路。” 梁青娥原想去最近的李家沟试卖,不过大黄庄也成,两村离的也不远。 第340章 黄夫子儿子偷娶二房 见阿奶同意,大壮把书包往板车上一放,就要去拉车。 梁青娥一把拦住:“你日日拿毛笔已经很辛苦了,当心胳膊疼。” 大壮瞥一眼车把上握着的粗糙手掌,强硬道:“我长日在学堂里坐着,且毛笔哪有铁锹钉耙重,要说辛苦,也轮不上我。” 说罢,大壮就挤开了梁青娥,把牵力绳往肩膀上一挂,抓住车把就出了院子。 陈秋莲还在摊煎饼,见这几人一下走了个精光,忙把摊好的煎饼拾进海碗里,抬步追了出去,把海碗放往板车上一放,人又匆匆跑回了家。 祖孙五人一路往前,路上碰见下地干活的村民们,大家问起来,梁青娥也不隐瞒,直说是去附近村子卖麦仁糟。 村民们闻言,不由笑着打趣,“你家麦仁糟味儿好,到哪儿都不愁卖,要不是腰包空瘪,我一天八碗都吃不腻。” 梁青娥含笑谢过村民们的吉言,手扶着板车,径直就出了村子。 路上,大家伙每人分块煎饼略垫垫肚子,不多久,就到了大黄庄。 这会儿日头已经升起来,见大壮还要搭手支摊子,梁青娥挥挥手,把仨孙子都赶走了。 “行了,赶紧去学堂,当心迟到了,夫子生气拿戒尺抽你们。” 听到夫子,大壮眸光一暗,喊上二壮三壮就离开了。 他们一走,梁青娥找了片树荫就开始支摊子。 村口人来人往,她们两个外村人又是摆桌子,又是搬陶盆,很快就引来不少村民围观。 “我说梁婆子,你这又是陶盆,又是方桌的,来咱们村是作甚。” “旁边这是你家二丫头吧,瞧着也有十二三了,模样可真俊,说人家了没有。” “你这老货,当着人小姑娘面瞎说啥呢,没看见人脸红的都能蒸鸡蛋了。” 二毛妮听见,把头一扬,露出红润润一张脸庞,声音甜脆:“好叫婶娘阿奶们知道,咱们今儿过来,是卖麦仁糟来的,各位婶娘阿奶们要尝尝我家的麦仁糟吗,可好吃了。” “哎吆,这小姑娘好,一点都不扭捏,大大方方的,瞧着就招人喜欢。” 梁青娥笑着道:“这是我家二孙女,今儿好容易陪我老婆子出来一趟,你们要是吓着她,我可不依。” 说着,她开始解封在陶盆上的封口。 封口一共两层,她把绕着盆沿缠的一圈圈绳子解开,再把最上面严严实实罩着的两层旧布拿开,最后把旧布下面的圆盖帘也拿走…… 几乎是封口解开的瞬间,离的近的妇人们,便闻言一股极香甜醉人的微醺气味。 “哇,这味儿可真好闻,这麦仁糟酿的肯定不错。” 梁青娥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她从善如流盛出大半碗酒糟,递给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妇人。 “尝尝,好吃再买,不好吃不要钱。” 妇人接过碗,一口尝完,那是赞不绝口。 旁边妇人们听说试吃不要钱,纷纷伸长脖子,等着尝一口。 等一碗麦仁糟吃完,有那没吃过瘾,又不差银钱的,纷纷开始询价。 “这么大勺子,三文钱,满满一勺。” 梁青娥扬起手中的木勺,又往陶盆里舀上满满一勺麦仁糟,让众人看个清楚明白。 有妇人开口道:“梁婆子,咱人乡里乡亲的,我买两勺,你给个人情价,便宜一文钱咋样。” 二毛妮一听就急了:“这位婶子,咱们小本生意,这么你便宜一文,她便宜一文,咱们连本都折进去了。” 梁青娥见妇人脸色有些冷沉,忙道:“我家这二丫头倒不是怕折本,她怕咱们这么卖,我们再回不了河湾村呐!” 那妇人奇道:“你们怎就回不了村子了,别是故意拿话搪塞我吧。” 梁青娥苦笑着摊开双手,语气里满是为难:\"这麦仁糟在我们村一直是三文钱一勺,要是在这儿卖五文钱两勺,消息传回村里,大伙儿不得戳我脊梁骨,说我胳膊肘往外拐,不定要堵在村口,要把我逐出村子,就是我这孙女,都要跟着挨骂哟。\"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梁青娥见这妇人仍是不快,不禁也头疼起来。 正这时,一道和缓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听说婶子来咱们村卖麦仁糟来了,我男人让我买一碗回去尝尝。” 梁青娥寻声望去,就见秦东海的婆娘郑氏,正牵着六丫慢慢向这边挤过来。 “阿奶,二姐。” 六丫看见二人,忙笑眯眯叫人。 小姑娘五岁大,说话软糯糯,笑的比糖都甜,梁青娥看见她,忙盛半碗麦仁糟,放她手上。 六丫乐呵呵道谢后,端起碗旁若无人就吃起来。 她吃的很香很甜,腮帮子鼓鼓的,眼睛晶晶亮,一边吃,一边赞叹。 众人瞧着听着,再回想方才吃进嘴里的美妙口感,都忍不住默默吞咽口水。 “阿奶,真好吃。” 小姑娘把最后一口麦仁糟吃完,又仰头把碗底的糟水一口饮尽,捧着碗,满脸欢喜满足。 郑氏把大海碗递出去:“婶子,我要四勺。” 梁青娥接过海碗,一勺又一勺往碗里舀,每一勺都满当当。 四勺舀完,她又添了些糟水,郑氏接回碗,把十二个铜子递给梁青娥。 “婶子莫要同我推辞,你们小本生意,不光粮食,就是酒曲也得不少银钱,我可不好意思让婶子白忙活一场。” 梁青娥看明白她眼里的意思,从容接过她手里的铜子。 众人都知道这梁婆子是六丫的干阿奶,这老婆子连自家干亲都不肯给人情。 更别提她们这些一不沾二不带故的外人了。 麦仁糟挖动后,独属于发酵的香味愈发浓郁。 众人吸着鼻子,咽着口水。 那就先买一两勺尝尝。 于是,村民们纷纷回家拿碗拿铜子,片刻后,村口满是你要一勺,我要两勺吆喝声。 一大盆麦仁糟很快卖完,祖孙俩喜滋滋开始收拾小摊。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左右张望几眼,确定无人注意这边,忙上前悄悄问道:“梁婆子,你那三个孙子,下半年还在黄夫子开的学堂读书吗。” 梁青娥诧异抬头,那不然呢。 他们方圆这十来个村子,除了黄夫子开办的学堂,离的近的,也就是镇上的书院了。 但镇上书院的束修费足足高出一倍不说,还得另交伙食费。 她家三个孩子上学,哪里供得起。 那妇人见梁青娥没明白她的意思,急道:“听说黄夫子要把学堂交到他儿子手里,那黄修文连个秀才都不是,这也就罢了,偏还干出偷娶二房这丧良心事…… 满蹊娘多好一个人啊,说抛弃就抛弃了,这种薄情寡义的混账,我可不乐意我儿子跟着他读书。” 啥,黄修文,偷娶二房,还要抛弃原配发妻。 梁青娥顿时就惊了。 第341章 你告诉婶子,我保证不和旁人说 那妇人见梁青娥有些愣怔,就拿胳膊肘撞她一下。 声音更低几分:“梁婆子,就黄修文这个品性,你放心把家里的读书种子,交给他教导吗。” 梁青娥回过神来,语气含混道:“黄修文怎么也是个童生,学问该是有的,至于那啥抛弃原配发妻,他果真把满蹊娘休弃了。” 妇人神色愤愤:“倒还没走到那一步,满蹊娘好歹是他舅家表妹,就算他黄修文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恨不能立马休妻,他亲娘也不会答应,毕竟是亲上加亲的姻缘,要是走到那一步,势必会闹到断亲……” “说到底,还是满蹊娘没个儿子傍身,这才让黄修文拿住短处,逼着她给外头那小娼妇让位置。” 妇人絮絮叨叨一会子,就走了。 祖孙二人回去路上,二毛妮见阿奶一言不发,自顾自推着车,也跟着沉默下来。 梁青娥推着板车,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里,她突然想起前段时日的一桩旧事。 那时麦收假后重新开课,大孙子从学堂回来,眉眼间尽是郁色。 她原以为是孩子落下了功课,被黄夫子斥责才这般模样。 追问之下,这孩子却避而不答,转而说起旁的事。 梁青娥想到大壮当日的含糊其辞,心里哪还不明白,这小子怕是当日就知道黄修文干的这缺德事了。 听方才那妇人话里的意思,黄修文似乎想是要休妻另娶。 读书人最要脸面,这事既传了出来,小卫氏的处境,显然很不好了。 男人一旦铁了心要休妻另娶,最常见的,便是这外头的女人怀了身孕,想让孩子能认祖归宗。 更棘手的,则是孩子已经落地,且是个男娃,那女人仗着这点,开始索要名分。 毕竟,私生子的名头好说它不好听。 他们庄户人家是不大讲究这些,但也不是完全不讲究这些。 梁青娥重重叹口气,想到小卫氏的为人,和黄满蹊的好性情,不禁为这母女俩忧心。 二人推车赶回家,就见院门口铺了好大一片晒毯,淘洗好的麦子正均匀摊在上面晾晒。 不远处的树荫下,五壮席地靠坐在树干旁,他身边一根长竹竿,膝上一个沙盘,正聚精会神在沙盘上写写画画,连鸟雀飞下来啄麦子,都浑然不觉。 “去……去……” 二毛妮小跑上前,扬着帕子挥赶鸟雀。 听到动静,五壮忙抬头,一眼看见阿奶和二姐卖麦仁糟回来了,赶忙迎上来。 梁青娥看一眼他手里的沙盘,只见潮湿的细沙上,一个“学”字,写的工工整整。 她细细又瞅了眼,眼里满是欣慰:“这字写的真好,横是横、竖是竖、撇是撇、捺是捺的。” 五壮被夸,有些兴奋,有些害羞,还有些谦虚“大哥写的字才叫好呢,我不如大哥。” “你大哥比你早上好几年学,他又刻苦,这字自然就练出来了。” 五壮重重点头:“我也要刻苦努力,争取不输给大哥。” 听他娘说,大哥像他这么大时,家里吃不饱穿不暖,顿顿野菜糊糊,餐餐野菜窝窝。 莫说二合面做的饭食了,就是纯杂粮饼子,都是奢侈。 他如今生在好时候,吃得饱穿得暖,衣食无忧。 就更该好好惜福,努力读书识字,只有读出了名堂,现在的好日子才会长久持续下去。 梁青娥把五壮鼻尖额头的细汗擦去,又鼓励他几句,叮嘱他看好麦子,方推车回了院子。 “娘,你回来了,饭在锅里热着,先洗把手脸,我去端饭。” 看见婆婆回来,陈秋莲把水舀好,就忙往灶房去忙活了。 林飞鹰正在编竹筐,看见老娘回来,忙就去接板车。 秦兰花正纳鞋底呢,也噔噔噔小跑上前,要帮着搬陶盆。 待看见一盆麦仁糟卖的一干二净,她又是羡慕,又是懊悔。 这生意也太好了吧,这是做多少都能卖完啊。 秦兰花把陶盆放到水缸边,心里无比火热。 有心想和婆婆套套近乎,看能不能让她插一脚也分杯羹,但见婆婆脸色不太好看。 她嘴巴张了张,又闭了回去。 算了,等这老婆子啥时候心情好了再说吧,省得当了出气筒。 吃完饭,二毛妮听到大姐去山脚打草去了,忙拿了个背篓,也出了门。 她刚走,林老虎就赶着牛车,从镇上回来了。 他把一袋二十斤的大米搬到屋檐下,又把装着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拿回厨房,然后开始和老娘报账。 梁青娥接过没用完的铜子,转身回了房,再出来时,把一小袋麦子递给了林老虎,喊他再舂十来斤麦仁出来。 林老虎接过口袋,就忙活起来。 梁青娥径直走到米袋边,口袋一打开,米香味就扑鼻而来。 秦兰花忙凑过来,看见袋子里白花花的大米,不禁笑眯了眼:“这新米味儿就是不一样。” 闻着诱人的米香味,她不由舔了舔唇,打着商量道:“娘,中午咱们捞干饭吃吧,今年还没吃过干饭呢。” 梁青娥瞪她一眼,一把将袋子提走:“想啥好事呢,这大米我买来做米糟用的,你想吃干饭,自个买去。” 秦兰花气愤愤撇嘴,不过就是大白米而已,她又不是买不起。 这天傍晚,梁青娥望着仨孙子从学堂归来,想起白日里听到的传言,几次欲言又止。 她原想同大壮问问黄夫子家中的变故是真是假,可瞧着孩子们都在院里玩耍,又生怕孩子们不晓事,再往外头瞎传话。 遂最终将话头咽回肚里。 谁知吃晚饭时,秦兰花就着蒸腾的饭香味,直截了当的说起此事,惊的大壮手里的筷子都掉了。 秦兰花啃着馒头,看着大壮慌乱的模样,一脸的饶有兴味。 “大壮,黄夫子他儿子偷娶二房的事,到底是真是假,你告诉婶子,我保证不和旁人说。” 大壮小脸绷的紧紧的:“我去学堂只管读书,别的啥事都不打听。” 秦兰花十分不以为然:“可显着你清高了,这话都传到咱们村来了,我不信你不知道。” 大壮脸色更加难看,不过没再接话,只默默啃着馒头。 秦兰花见从大壮嘴里问不出什么,扭头又开始问二壮三壮。 第342章 七出之条,无子不出。 二壮三壮看一眼大哥,俩小子赶紧摇头,都说不知道。 “行了,你要真想知道,明儿回你娘家好好打听打听。” 梁青娥把筷子一放,告诫道:“你在家碎嘴也就罢了,要是让我听见你在外编排黄夫子,瞅我咋收拾你,咱们家可有三个小子在学堂读书,可不能惹黄夫子不喜。” 若那妇人说的是真的,黄夫子再过不久就会把学堂交给黄修文管理。 这黄修文是啥秉性,他们这些外村人可不知晓。 眼下又没其它的学堂可供选择,对这将来的授业夫子,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秦兰花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很想问问婆婆,不觉自己方才那番话,很是自相矛盾吗。 先说让她回娘家打听,又警告她莫要在外面提及黄夫子。 这真是啥好赖话都让她说完了。 众人沉默着吃完饭,刚放下碗筷,就听村口方向传来铜锣声。 众人心头一惊,忙侧耳细听,生怕有啥不好的事。 “这会儿敲锣,想来是村长要说服徭役的事儿。”林老虎撂下一句话,咕噜噜把一碗稀饭喝完,赶忙就往外走。 天已经擦黑,村长手持铜锣站在村口的场地上。 他老人家看着面前乌压压一众村民,朗声开口:“往年服夏役都是七月开始,今年因休整的官道范围更大,县令大人发下政令,于两日后开始服徭役…… 大家伙把田地庄稼尽快都伺弄好,大后日天不亮,咱们就往野鸭子河那边去,今年由咱们村负责的官道一共划定了五里路…… 都别想着敷衍了事,县令大人的政令上说了,若哪个村子修补的路段验收不过去,则罚那个村子白银二十两。” 一石激起千层浪,听到罚银二十两,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辛辛苦苦一年都攒不下二两银子,这官老爷开口就是罚银二十两。 村民们纷纷不满。 听着嘈杂的议论声,村长再次狠敲了几下铜锣:“肃静,既不愿交罚银,大家伙干活就上点心,咱们把路修补平整,自然能平安渡过去。” 有村人提出质疑:“万一县令大人非得鸡蛋里挑骨头,就想罚咱们银子,该怎么办。” 村民们听见,不由焦虑起来。 是啊,好坏全在县令大人的嘴上,县令大人非说他们修补的不好,他们还不是得乖乖认栽。 村长大声怒斥:“胡说,县令大人恁大的官,能稀罕咱这二十两银子,莫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吓自己,咱们只管把分内事做好,县令大人必不会为难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村人们也没旁的法子,各自愁容满面就散了。 回到家,梁青娥就叮嘱秦兰花,让她把林飞鹰那些轻薄透气的旧衣找出来,备着服徭役穿。 一连两三日,不管走到哪儿,村里人讨论最多的,都是这回徭役的事儿。 就连去丁庄取陶盆,那边窑上,说的也是这次徭役苛刻的事儿。 因着林飞鹰要去服徭役,梁青娥把去黄川镇的日子,又往后挪一天,放在了大壮二壮三壮休沐日的第二天。 这日天都没亮,林家小院就醒了过来。 林飞鹰洗漱好,把熥热的馒头片吃了一大碗,又喝了一碗鸡蛋汤,拿上铁锹,带上竹筒,就往村口去集合了。 梁青娥一面吆喝四壮五壮六壮和林辉赶紧洗漱,一面又使唤大壮二壮三壮去后院摘蔬菜。 至于乐宝,则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等着阿奶给她梳头发。 如今天愈发热了,未免太阳出来后,头发刺挠的人不舒服。 梁青娥便把乐宝的头发都梳起来,在头顶扎了两个发髻,又簪了两朵鹅黄色小花。 小姑娘上衣下裙,细棉衣料透气吸汗,穿的十分活泼利索。 前两日磨好的两袋面搬到牛车上,沾着露水的新鲜蔬菜摘了满满一大筐,另还有给林大熊叶银红带的一些衣裳。 等最后把几个装着酒糟的陶罐搬到车上,再给乐宝几个小的扒拉个能坐的位置,林老虎一挥鞭子,牛车就出了院门。 黄川镇有十五里路之远,小孩子坐牛车,大孩子则要腿着走。 二壮三壮和林辉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太阳出来后,热累的,再不想说一句话。 大壮跟在众人身后,眉头一直微微蹙着,看起来心事重重。 林老虎只当他想爹娘了,还安慰他了几句。 梁青娥约摸猜到他的心结,只装作不知,开始没话找话同他搭话。 “等咱们见到易秀才,你可要好好同人家道谢,多亏易秀才宽和,咱们才能省下这些书本钱…… 易秀才早几年就有了秀才功名,学问定然很好,你有不懂的,可以同他请教。” 大壮嗯一声应下,继续闷头赶路。 梁青娥见他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又开始搜肠刮肚找新的话头:“说来易秀才都是秀才了,却还没有婚配,咱们大虞朝,像这样有功名的童生秀才,在婚配上,有规定择偶标准吗。” 大壮听见,耐心解释:“阿奶,童生不在功名之列,至于有功名之人如何择偶,咱大虞朝的律条没有强硬标准,只要男未婚女未嫁,秉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行……” 说着说着,他心里就是一动,本朝确实不管各人的婚配对象是何身份,甚至还鼓励寡妇再嫁。 但若是男子停妻再娶,或者无端休妻,乃至于世家贵族想要宠妾灭妻,律例有明确规定和相应惩罚。 至于说七出之条的无子情况,律例更是明文规定,但凡妇人产下一女,或者膝下有抱养的孩儿。 哪怕这些孩儿夭折殇亡,只要她曾有过孩子,且妇人不愿长归娘家,男方均不能以无子为由,休妻另娶。 当然,贫民百姓之家,能娶房媳妇回来就不错了,如这些妻妻妾妾,离他们实在太远。 所有这些有关姻缘的律例,据说大多是本朝开国皇帝制定的。 至于为啥要制定这样一条条于国于民皆不沾边的律例,大壮也不知晓。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膝下有孩儿的妇人,都不能以无子为由,遭夫家休弃。 有了这个条例,黄修文就不能拿黄婶儿没产下男丁来休妻。 只要黄婶儿心里踏实了,那么,满蹊许是也能跟着安心了。 第343章 冲撞了贵人,把你们都抓起来 等终于赶到镇上,已经是日上三竿。 大太阳底下赶路,不管是腿着走的,还是窝牛车上坐着的,都晒的脸蛋通红,满头大汗。 这个时辰林大熊和叶银红都去了码头忙活,梁青娥便让林老虎直接把牛车赶到前面书局门口。 牛车停稳后,她叮嘱林老虎和孩子们在店门外的飞檐下等着,自己则抱着一摞码得整齐的书本,踏着青石台阶进了店里。 \"易秀才,多谢你通融,这些书我大孙子都抄一遍了,你看看有没有损坏的地方。” 她将书轻轻搁在柜台上,接着说明来意:“咱们刚从家里赶来,没有后门钥匙,你看能不能从这前门进去,我们把东西搁到后院。” 易衡一脸和煦:“你老自便就是,等我验过书,先把押金退给你。” 他拿起书,大略翻过一遍,见封面干干净净扉页边角一点折痕都无,遂点头将书放回书架上。 接着他转身走回柜台,秤盘起落间,四两白花花的银子就盛了出来:\"大娘,这是当初的四两押金,你老收好。\" 梁青娥握着银子,嘴里不住道谢,笑眯的眼角更是多了几条纹路。 林老虎见老娘给他打手势,一把扛起面袋子,就往后院送去。 车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多,光面粉就得扛两三趟,梁青娥见孩子们热的脸颊通红,在得到易衡的同意后,又忙招手让孩子们进来店里,避避曙热。 “屋子里都是书,莫要乱碰,更不能追赶打闹。” 几个孩子早听说这家店是个书局,看店的易秀才更是身有功名,此刻都懂事点头应下,一个个轻手轻脚跨进门槛。 刚一进去,墨香裹挟着纸页的气息扑面而来,孩子们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纷纷收敛起面上嬉笑的神情。 有梁青娥的提前叮嘱,乐宝几个不去碰书架上的书籍,只是踮着脚尖,好奇打量墙壁上悬挂的几幅书画。 见孩子们都规规矩矩的,梁青娥又赶忙回到牛车旁,双手稳稳抱起两个粗陶罐。 经过门槛时,她把其中一罐塞进了犹在飞檐下候着的大壮怀里:“走,与我进去和易秀才当面道声谢。” 易衡坐在柜台后翻动书本,孩子们辨认书画的念诵声响在耳侧…… 时断时续的童音非但不让人觉得烦躁,反而给这空荡荡的书局添了几分鲜活气息。 易衡轻抿一口温凉的茶水,抬眼瞥见几个孩子额头满是薄汗,甚至后背衣裳都洇湿了。 他顿了一顿,放下茶盏,抬手将茶盘上倒扣的青瓷杯一一翻转,提起茶壶,开始一一斟茶。 大壮抱着陶罐,亦步亦趋跟在阿奶身后,甫一进门,便见一位头戴素色方巾的郎君,正垂眸斟茶。 这人一袭淡青色长袍,身后是满架的书笔纸墨,手腕轻转间,琥珀色茶汤便顺着壶嘴倾泻而下…… 水声和茶盏的清越声响里,衬的这人眉眼愈发舒展闲适。 这就是独属于秀才老爷的气度吗,大壮瞧着面前人满身的书卷气,神色不由更恭敬几分。 “小子林子君,多承易秀才慷慨借书,小子受益良多,这是我阿奶做的两罐酒糟,东西简薄,还望秀才公莫要嫌弃。” 梁青娥见大孙子说话文理文气的,虽有些不习惯,面上仍浮起几分骄傲来。 她把怀里的那罐酒糟挨着放在柜台上,人站在那里,并不多话,静静听着大孙子和秀才老爷交谈。 易衡闻言抬眼,唇角便噙了一抹笑意。 他和林大熊叶银红搭伙吃饭好几年,兼之叶银红又常念叨这个儿子,自然轻易便认出面前人正是林大熊和叶银红的长子。 他不着痕迹打量几眼面前的少年郎。 和黝黑壮实的林二哥夫妇截然不同,眼前的少年身姿挺拔如青竹,虽一身细麻短打,眉眼却端是清润。 举手投足间明显有书卷浸染的痕迹,单看模样,确实很不错。 想着叶银红日日念叨这个大儿子明年就要下场,且面前的小子他看着颇顺眼,心里就存了几分点拨之意。 于是,易衡再开口,就是一通四书五经考教学问,几番对答后,见大壮底子还算扎实,他面上也浮起几分满意。 梁青娥站在一旁,虽听不懂那些引经据典的文辞,可看着大孙子从容应答,又见易秀才神色和悦,便知大壮应是表现不错。 这会儿,林老虎把带给林大熊两口子的东西,都搬到了后院的灶房里。 梁青娥见时辰不早,便轻轻拍拍手,招呼正围着字画议论的孩子们:\"走吧,咱们该去码头了。\" 听到要去码头,乐宝几个忙围到阿奶身边,簇拥着梁青娥就要出门。 \"过门皆是客,喝杯茶水再走吧。\"易衡将青瓷杯一一推到柜台边。 孩子们早已渴得口干舌燥,仰头阿奶点头默许,脆生生道过谢后,纷纷端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大娘好福气,家里这些孙子孙女都灵慧的很。” 易衡望着柜台前的一众小娃子,眼里满是真诚。 庄户人家,能识得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林家这好几个小娃娃,竟都认识字。 尤其那个小男娃,瞧着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方才听他背诵三字经,可以说很是流利了。 自家孩子被夸,梁青娥不能免俗,当即就笑眯了眼。 从书局出来后,因着牛车上少了不少东西,林老虎便让老娘和孩子们都坐上去。 大壮二壮三壮和林辉都不肯,只说大黄热天赶路也辛苦,怕累坏了它。 最后只有梁青娥带着乐宝和四壮五壮六壮坐了上去。 人坐稳当后,梁青娥又把车上的两只陶罐抱进怀里,林老虎一甩牛鞭,牛车就晃晃悠悠往码头行去。 待牛车慢靠近码头,入眼就是一片繁忙景象。 码头热闹非凡,数艘船只鳞次栉比停泊在河岸边。 道路上,成队的牛马车等着运送货物,力夫们汗流浃背,肩挑背扛,在船只与接货的车队间回穿梭。 其中还有卖小食的摊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 突然,孩子们的目光被一艘巍峨的大船吸引,不禁手指着惊呼起来。 林老虎生怕孩子们惊扰了船上的贵人,忙“嘘”一声。 神色严肃:“瞧见那艘船上面飘的玄色旗子吗,那是官船,里面都是官家亲眷,要是冲撞惊扰了他们,当心把你们抓走。” 孩子们吓得立刻捂住嘴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第344章 这些犯官,你可知都是哪儿当归回来的 梁青娥见大儿子三言两语吓的孩子们不敢动弹,禁不住有些好笑。 但见乐宝慌的捂着嘴,方才雀跃的模样一点不见,不觉又有些心疼。 她拍拍乐宝的背,温声安慰:“你爹吓唬你呢,不过他有句话说的对,官船里的贵人们咱们惹不起,你们避开些,省得无端生事。” “阿奶,我们晓得。” 孩子们闻言,齐齐应声,他们并非啥都不懂的无知幼童,知道世道深浅。 这几年间,薛家把码头管理的井井有条,为免道路拥堵,所有摊贩都被集中迁至开辟出的新区域。 薛家一如既往不收摊位费,只有一条铁律,那就是所有在码头摆摊的商贩,不得生事惹事。 于是,摊贩们虽私下暗自较劲,表面上倒也维持着一团和气,大家各自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林老虎熟练将牛车停在自家铺子前,等卸下牛车,便牵着大黄,往林子里饮水吃草去。 林大熊正守在茶棚里煮茶汤,一眼瞥见老娘、大哥带着一群孩子们过来了,他不禁咧开嘴,黝黑的脸庞瞬间染满笑意。 只他这会儿不得闲,高声吆喝老娘一声,赶着往灶膛里添把柴,回身又忙着给来喝水的力夫们舀茶。 叶银红看见俩儿子,那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见众人热累的不行,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忙忙活活给众人倒茶水,找扇子。 大壮二壮见爹娘忙的脚不沾地,俩小子噔噔噔就跑去了茶棚帮忙。 乐宝略歇了会儿,就扯着阿奶的衣角,想要去看大河,看大船。 梁青娥正在剥蒜瓣呢,闻言就要带小孙女去码头看船。 叶银红忙道:“娘,还是莫要去了,这次朝廷大赦天下,这几日从南边过来的船,里面经常有赦免回乡的官老爷们,要是冲撞了他们,咱们可得罪不起。” 乐宝好奇道:“那些人原是犯官,被赦免了,还是官吗。” 叶银红一把捂住她的嘴:“可不敢乱说,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现在就算是平民,也不是咱们能招惹的。” 乐宝使劲把二婶的手扒拉下来,“二婶,我不招惹他们,我离远一些去看红河,还不成吗。” 梁青娥见小孙女说的实在可怜,不由道:“阿奶也想看看红河,你等阿奶剥好蒜,咱们往那边去看大河,你说好不好。” “好,谢谢阿奶。” 见乐宝消停下来,叶银红不禁松口气。 她目光落在那个穿梭在桌椅间的小身影上,压低声音问:\"娘,这孩子是哪家亲戚,我怎么从没见过。\" 梁青娥这才想起,二儿子两口子常年在外,还不知家中新添了人口。 她看一眼如个小蜜蜂一样,自来到就不停擦桌子擦板凳的林辉,把兄弟俩的遭遇,和怎么来家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这几年,叶银红忙于生计,即便回村也是行色匆匆,鲜少与邻里寒暄。 是以如林辉这些小一茬的孩子,要是住的远些,在村里基本碰不着面。 这会儿听到兄弟俩在后娘手底下过的遭罪日子,瞧着林辉的眼中,不由含着怜悯。 她见林辉有些腼腆,为免孩子拘谨,忙笑着开口:“好孩子,往后你哥俩安心在家里过日子,得空也跟着你大壮哥认些字,往后也能多条出路。” “嗯,多谢二婶。”林辉悬起的心落下来,小脸满是感动。 日头还未到中天,离码头下工尚早,梁青娥见叶银红能摆弄开,便牵着一串叽叽喳喳的孩子,往红河边走去。 临走前,她还特意叮嘱叶银红:\"老二家的,要是薛家有人来,你就让老大赶紧喊我,我这里有事请薛小姐帮忙。” 为免惊扰冲撞到官船里的贵人,一行人避开渡口附近的位置,往稍显僻静的河湾走去。 盛夏的红河宛如一条银绸带,阳光洒落,河面碎金跳跃,粼粼波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沿河两岸生长着高大的槐杨,枝叶交织间,绿荫成盖。 人站在树荫下,往河的另一端极目远眺,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难得的清凉。 “阿奶,是船,有大船驶过来了。” 乐宝指着极远处的一艘船,连连欢呼。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见一艘枣红色的船只,往这个方向驶来。 二壮笑道:“这儿是码头,有船不稀奇。” 他嘴里说着不稀奇,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破水而来的大船,都不舍得眨一下。 那艘船行驶的极快,不一会儿,枣红色的船身已经清晰可见,几乎是片刻间,船便从他们眼前经过,缓缓驶向码头。 “哇,这船好气派,足足有三层那么高,咱们镇上最高的铺子,还只有两层。” 孩子们满眼惊叹和艳羡,眼睛随着船只,也移向了码头。 伴随着码头传来的号子声,这艘船停泊靠岸。 大船靠岸后,不一会儿,便有人从船上下来,他们离的远,只见这几个身影跌跌撞撞奔下跳板。 虽隔得老远,也能瞧见他们衣袍凌乱,脚步虚浮,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难。 几人正凝神望着,忽然间,一道撕心裂肺的嚎啕声乍然响起。 几个孩子吓得一激灵,纷纷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好奇朝那边望去。 梁青娥也往那边瞧去,就见很多人围在那边,场面十分的混乱嘈杂,听着莫名的悲凉仓惶。 \"阿奶,这人哭得好伤心,是不是家里出大事了\"乐宝攥着梁青娥的衣角,小脸满是担忧。 在她的认知里,村里只有遭逢丧事或大祸时,才会有人这般痛哭。 梁青娥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背,眉头紧蹙:\"走吧,下工的时辰快到了,咱们回去食摊,也让你二婶轻松点儿。” 那哭声揪得人心头发紧,孩子们也没了赏景的兴致,闻言跟在阿奶身后,就回了食摊。 刚到食摊,梁青娥便瞧见叶银红手上擀着面条,眼睛却不时望向码头的方向,嘴里叹息连连。 “自打朝廷大赦天下,这已经是第五个流放归来的犯官了,上回有个老大人,离乡足足二十多年,刚下船就哭得昏死过去,幸亏那日崔大夫正巧在码头,不然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梁青娥听到这话,心里就是一跳。 她捂着胸口,尽量收敛神色:“你可知道,这些犯官,都是从哪儿放归回来的。” 第345章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听婆婆问这些犯官都是从哪儿放归回来的。 叶银红回想这几日听到传言,叭叭就说开了。 “听说朝廷不止赦免了遭贬斥流放的犯官,连狱中的囚犯都放归了不少,除了犯下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等重罪的,还有那啥十恶不赦,遇赦不赦那批人,几乎都获释返乡了。” 见婆婆眸色凝重,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扯太远了,赶忙补充道:“这些获释的犯人大多来自郡城和府城的牢狱,至于那些被赦免的官员,码头传闻都是从崖州和云州赦免回来的。” “真的有从崖州回来的吗。” 叶银红点头:“反正都这么传的,说是那两个老大人当初流放到了极南边的烟瘴之地,有生之年还能活着回来,比起那些埋骨他乡的,算是很幸运了……” 梁青娥听着二儿媳在旁絮叨,目光却不受控地飘向码头方向。 那个老者在一众人的劝解下,情绪已经平复下来。 她看着这老者被几个后生搀上马车,看着马车缓缓驶离,神色是隐藏不住的复杂哀伤。 那年她主家获罪,府中丫鬟奴仆虽未入狱,却难逃被押往草市当众发卖的命运。 好在被差役暂时圈禁期间,她叔婶打听到了如她这般的奴仆的处置安排。 因她只是贴身伺候的丫鬟,花名册上又明确记载是从外头买的,且从未参与过府中事务。 因此能在发卖前,允许家里人先行赎身。 她主家不是本地人,府里不少下人都是赴任后管家从人牙子手里签买的,发卖前一日,唯有她的叔婶匆匆赶来。 她的身价银子是二十两,叔婶银钱不够,又往婶子娘家求借了银钱,这才凑够数目,将她领回来。 在她赎身归家后,为报林家援手之恩,也因当时的梁家实在无力还银,她便以身偿债,嫁给了林青山。 这男人真的待她很好,他们成婚后,他甚至还借着去她娘家走亲戚的名头,和她叔婶前去临县打听她主家的情况。 记得当时他回来说,她主家家产全部抄没,所有主子,全发配到崖州。 崖州啊,小姐偶尔提及这地方,说那里是天之涯海之角,是天的尽头。 是律法照不到的地方,是荒蛮之地。 那里没有圣人之言,没有道德约束,是极穷极恶之所在,说朝廷派去镇守的官员,很多殒命在了那处。 那年抄家流放,小姐才将将十七岁,夫人三十三岁的生辰都没过。 当年的她才只有十五岁,如今的她土已经埋到脖颈子,已经有五十五岁。 仔细算算,当年离散,至今已有四十年之久。 四十年啊,青丝变白发,她的大孙女都已经长到了她当年的年纪。 崖州山高水远,烟瘴遍布,老爷夫人和小姐皆是有罪之身,他们真的能挨过去吗。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想到这,梁青娥的心猛的就是一颤。 “阿奶,你怎么哭了。” 梁青娥听到乐宝的声音,猛然回神,她抹一把脸,手心满是潮湿水渍。 “阿奶没有哭,是风太大,迷了眼睛。” 梁青娥安抚乐宝几句,望向担忧瞧着自己的二儿媳,一字一顿:“你可知,这几日赦免回来的官员里,可有姓冯的老大人。” 姓冯的老大人,叶银红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梁青娥叹口气,终究是她奢望了。 多少堂堂正正走马上任的官员都回不来,更遑论身背罪名的老爷了。 叶银红见婆婆面上浮起失望,赶忙解释:“娘,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晓得那几人里面有没有姓冯的大人,毕竟是官老爷,咱们小老百姓回避都来不及,哪敢上前打探。” 忽然,她一拍大腿,叫道:“虽我不知道那些回来的人里有没姓冯的,但那天不是哭晕一个吗,我听有人喊他藤老,这个姓我还是头一回听见,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姓藤的老大人,梁青娥搜肠刮肚,努力回忆当年和老爷结交的人里,有没有姓藤的大人。 饶是她绞尽脑汁,都毫无头绪。 她当年在后宅女眷身边伺候,等闲接触不到二门外的人和事。 况且,当年的她也不曾留意这些,对于老爷在官场上交好、或是交恶的官员,她实在是一无所知。 “哐哐哐……” 码头上,铜锣声突然响起。 “呀,力夫们下工了。” 叶银红叫一声,赶忙去煮面。 林辉十分乖觉,忙就往灶膛里添柴烧火。 大锅里的水是烧开过的,不过刚添了两把柴,水就咕嘟咕嘟冒起大泡来。 眼看着力夫们走到近前,梁青娥留下能帮着端碗收拾的大壮和二壮,便喊三壮领着弟弟妹妹们,去棚子后看大黄吃草,省得碍事。 “阿奶,我也留下干活,小辉哥烧火,大哥二哥给客人端饭,那我负责收面钱,你说成不成。” 叶银红刚把面条下进锅里,闻言就笑了:“你说收面钱,那二婶问你,要是这个客人连吃三碗面,该收他多少铜子。” “二婶,咱家的面还是八文一碗吗。” 见二婶点头,乐宝掰着手指头就算了起来。 三五息后,就有了答案:“二婶,是二十一个铜子,对是不对。” 叶银红一脸惊奇,冲乐宝竖了个拇指。 艾玛,这小丫头脑瓜子还真好使。 她还是面卖的时间长了,天天和面钱打交道,才能一下子说出两碗三碗四碗面的价格。 这会儿要是让她算七八碗面的面钱,她还得掰着手指头算上一会儿才成。 自打麦收后,食铺里的面,便又从汤面变成了凉面。 力夫们满身汗酸味,一个个光着膀子,拎着汗湿的衣裳便往各个食铺走去。 等一拨人来到红鲤面摊坐下,这才看见食摊最角落的位置,坐着个眉目如画,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看看小姑娘,再瞅瞅自己裸露在外的光膀子,这些皮脸晒的黝黑的汉子们,一个个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面条煮好捞出,过凉水洗几遍,再捞进一个个大碗里,加黄豆芽,黄瓜丝,再淋上秘制酱汁,最后再点缀一撮鲜嫩荆芥…… 一份凉面就成了。 大壮二壮把一份份凉面端到各力夫们面前,再把老娘炸的辣椒油端到各桌上,由着客人们随意添加。 凉面当前,力夫们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很快忽略了食铺里还有个小姑娘眼神灼灼盯着他们。 林家凉面有两绝,一个就是调拌凉面的秘制酱汁,一个就是面前桌子上,炸的火辣喷香的辣椒油了。 也不知这林二嫂怎么做的,他们也曾偷偷观察过,回去告诉给家里婆娘知道,不管是酱汁还是辣椒油,做出来的总不对味。 辣椒油红艳艳,香辣辣,就算最不能吃辣的汉子,都忍不住舀一点掺进面里。 那爱吃辣的,更是直接舀一大勺倒进碗里,拿筷子格拉格拉,一口进嘴,那就一个字:“爽气。” 第346章 薛小姐回家祭祖去了 叶银红谨记婆婆的叮嘱,饶是她瞅着这些人大勺大勺挖辣椒油十分肉疼,也强忍着不吱一声。 “各位吃好喝好,锅里还有面汤,吃完了一人来一碗,去去辣椒的热燥。” “哎,还是林二嫂大方,之前那家卖炒面的,味儿也还过得去,就是人太小气了,放一碗辣椒油不让人吃,只能他给舀,让他多舀点,就说他家辣椒油辣的很,怕咱们受不住,咱们自己拿筷子撅,他就恼了,说咱们要给他铺子吃折本…” “不过一点辣椒油,既不想人家吃,干啥要摆出来,这不有病吗,要么他那炒面摊开不长呢,自己把生意做死了,还要怪咱们头上,说都是咱们搁外头说他家坏话才害得他家没了生意。” “林二嫂,你给评评这个理,他这人讲不讲道理。” 叶银红,“……” 这确定是要她给评理,而不是拿话点她吗。 她没接这腔,笑着拿旁的话给岔开了去。 至于那啥倒霉催的炒面摊贩,她可不想给他们断官司。 这群力夫们个个嘴没个把门,要是把她说的话学出去,惹来事端,就不好了。 不过,这炒面摊贩确实给她上了一课,那就是,客人的需求为上,要学会抓大放小。 他们要多放酱,要多吃辣,就随他们去。 毕竟,这些东西只是佐料,她顶多少赚一点儿。 要是惹得这些力夫们不喜排斥,那她这铺子就不用开了。 梁青娥坐在水盆旁,等着刷洗碗筷,她见二儿媳只拿旁的话打岔。 竟没有顺着力夫们的不满,跟着狠狠踩那家炒面摊几脚,不禁大为意外。 要知道,她这个二儿媳还在家里时,最是喜欢和村里的长舌妇们聚堆八卦。 有时为了打探别人家的事儿,还会抛砖引玉自曝其短。 这会儿见叶银红应对得体,梁青娥虽有些不习惯,心里禁不住也有些欣慰。 果然,人只要见过世面,所求高了,那眼界就不一样了。 梁青娥见有人放下了筷子,忙上前帮忙盛面汤。 力夫们这几年偶尔也能看见梁青娥,接面汤的时候,便同她寒暄两句。 “婶子这几年倒是很少来码头了,上回瞧见婶子,还是三四月的事儿了。” 梁青娥就笑了:“家里一摊事等着张罗,红河这边离咱们家又远,这才少来了。” 说着,她一指大壮二壮,笑着道:“要不是我这些孙子孙女们想来看大河看大船,我倒宁愿窝在家里呢,所幸运气不错,今儿码头竟停靠了恁多大船。” 听到大船,力夫们一个个眉飞色舞,一脸的与有荣焉。 “今儿这船只算中规中矩吧,前儿那艘玄色大船才气派,有五间房子那么长,足足有四层那么高,因为怕搁浅,就一直停在河中间…… 船上的补给还是咱们管事采买好,乘着小船送过去的……” 提起那艘船,力夫们满眼羡慕。 “这么高规格的船,上面坐的肯定是贵人吧。” “谁知道的,咱们就是个苦力,就算真有大贵之人经过这地界,也不是咱们该知道的。” 眼看着怎么都引不上正题,梁青娥索性直接道:“你们还没下工时,老婆子听到好大的哭声,你们听见了吗。” “咋没听见。”一个筋肉精壮的汉子接话:“那老大人一下船身子就软了,还是我给接着的。” “哎,可怜啊,说是走的时候十几口人,这么三十来年过去,竟只有他和三个后辈回来了。” 走时十几口人,那这个老者就不是老爷了。 这家人十几口才只活了四口,那老爷一家仅仅就三口人,小姐和夫人还是女流之辈…… 梁青娥再不敢想下去,忙又打听起旁的事。 从这些力夫们口中得知,这几位从崖州、云州放归的老大人,无一人是冯姓。 再具体的,这些力夫们也不太清楚,见再问不出什么,梁青娥略略收拾收拾沉重的心情,开始刷洗碗筷。 客人们吃完饭,吆喝着结账时,乐宝乐呵呵走了过来。 她坐在角落里,每人吃的啥,她瞧的一清二楚,饭钱也早已算的明明白白。 这会儿给客人们结账,速度十分麻利。 “哎吆,这小脑袋瓜子真是机灵,要不是我天天都吃两碗面,这结账时,怕是得掰着手指头才能算明白。” 一身腱子肉的力夫瞧着乐宝,不由夸赞起来。 乐宝接过他递过来的铜子,闻言不由问道:“这位大叔,你一天的工钱是多少。” “我是脚夫,每日三十五个铜子。” 这两年码头扩大,薛老大给他们开的工钱,也提高了一些。 乐宝默算一遍,小眉头就皱了起来:“你一天工钱三十五文,两碗面十六文,一天余下十九个铜子,够养家里的孩子吗。” “乐宝,不得无礼。” 叶银红轻斥一声,忙同两碗面汉子赔礼道歉。 这孩子瞎说啥大实话,她挣的就是这些力夫们的面钱,这些汉子最好吃三碗四碗才好。 两碗面汉子浑不在意,摆摆手笑道:“我没家室妻儿拖累,正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上工还能攒下几个铜子,养我自己反正足够了。” 说完,和一群力夫们,就去树林里找地儿歇息去了。 “阿奶,他说家室妻儿是拖累。”乐宝有些受伤。 她爹一个婆娘,四个儿女,照这两碗面汉子的话,他们都是他爹的拖累。 “别听他瞎咧咧,咱家就是因为有你们兄弟姐妹,才这么热闹,啥时候我孙儿孙女都不是拖累。” “就好比,你二叔二婶在外忙活生计,咱们把家里料理的妥妥当当,你们几姊妹兄弟也没闲着,哪里能说得上是拖累。” 一番话说的不止乐宝开心,就连叶银红面上,也浮起笑意。 客人们散了后,待刷洗完碗筷,收拾好食铺,梁青娥便频频往来路看去。 “娘,你瞅啥呢。” 梁青娥眉头微蹙:“薛家以前不都是来找你给薛小少爷做饭吗,今儿咋还没来。” “娘要是等薛家的人,那管家再有一刻钟就会来码头视察,要是等薛小姐身边的人,就不用等了。” 叶银红顿了一顿,继续道:“薛小姐前几日带着薛少爷回乡祭祖了,没有十天半月,怕是回不来。” 啥,薛小姐竟回乡了。 她还想请薛家帮忙引荐谢夫子,问问乐宝入女学的事儿呢。 第347章 分食米糟 听到不管是薛小姐和薛少爷双双都不在,梁青娥面上不由浮起失望。 叶银红满脸好奇:“娘找薛小姐有啥事。” 梁青娥抿了抿唇:“没啥事,就是咱家多承薛小姐关照,才有了现在的好日子,老婆子想当面和她道声谢。” 叶银红听到是为这事,就笑着道:“娘放心,孩他爹掌管茶棚勤谨的很,一点都不敢疏忽懈怠,就是我,这几年给薛小少爷做吃食,也从不敢敷衍了事。” “嗯,就要这样才好。” 梁青娥看看日头,招手把乐宝叫到身边,温声道:“再有两刻钟,咱们就要回家了,还想去看大河和大船吗。” “想去。” 乐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欢呼一声,扭头就朝大壮二壮几个兴奋吆喝:“走啦,去看大船啦。” 四壮几个小的立刻欢呼着围过来,沿着方才的路,蹦跳着往河边跑去。 孩子们站在岸边,看着宽阔的大河,和拔锚起航的大船,稚嫩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孩子们看了一程子,口中讨论了一程子,临走时,很是意犹未尽,恋恋不舍。 瞅见大伯哥套牛车,叶银红赶忙走到婆婆跟前,小声道:“娘,要么你们往镇上拐个弯,我把这段时日的收益拿给你。” “不必,等我下次过来再拿,也就十天半拉月的时间。” 梁青娥说完,手指着食铺角落的两个陶罐,再三叮嘱:“那里面装的是米糟和麦仁糟,原是送薛小姐和薛少爷的,既他们不在,就你们吃了吧,镇上厨房里也给你们留了两罐,等吃的时候再开封……。” 说完,她又把这次带来的几袋面粉,还有给二人捎带的几件衣物,还有今儿刚从菜园摘的新鲜菜蔬,事无巨细,全部交代了一遍。 等几个小的爬上牛车坐好,便纷纷摇着手,同林大熊和叶银红道别。 别人还犹可,大壮二壮最是不舍。 大壮大些,勉强能遮掩住自己的情绪,还能强笑同冲爹娘叮嘱一些保重身体的话。 二壮看着娘,还没张口,眼眶倏地就红了,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叶银红见儿子这么个样,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她拍拍二壮的肩膀,故作轻松道:“哭啥,你们七月不是有一旬的假吗,到时多呆几天,留这里帮老娘刷洗碗筷。” 二壮重重点头:“嗯,娘可莫要忘了回家接咱们,我搁食铺里刷洗碗筷,大哥去茶棚烧火打水。” “行了,知道了,回去听你们阿奶和伯娘的话,尤其是大壮,你明年就要下场了,要更用心做学问,知道吗。” “嗯。”兄弟俩重重点头。 这边叶银红和俩儿子依依惜别。 那边,林老虎和林大熊简单说了几句家事,梁青娥把能想到的,都交代出去后,一行人启程出发。 牛车晃晃悠悠,慢慢走远,在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往左拐个弯就不见了。 夫妻俩叹口气,默默收回视线。 见男人要往茶棚去,叶银红忙叫住他:“娘带了两罐酒糟过来,咱们尝尝。” 婆婆说一罐是米糟,一罐是麦仁糟,至于哪罐是米糟,哪罐是麦仁糟,她也不晓得。 叶银红俯身闻了闻罐口,两个罐子都有淡淡酵香味传出来。 见实在分辨不出,她便随手拎起一罐,放在桌子上,让男人开封。 封口打开的瞬间,一股酸甜的酒香味扑鼻而来,单单只是闻着味儿,就知这罐酒糟酿的极好。 “是米糟。” 林大熊深深嗅了一口陶罐里飘出的醇厚香气,忙去拿碗拿勺子。 陶罐不大,堪堪盛了大半,估摸着也就三斤左右。 叶银红接过木勺,给两人各舀了小半碗。 平日里,他们总把米糟煮成浮子茶,码头食摊里有专卖这个的小贩,分放粽子和不放粽子两种。 可尝过自家酿的酒糟滋味,那些摊子卖的便都成了寡淡的糖水。 酒曲的醇香在齿间散开,微酸的酵味裹着绵长的回甘,直往心口里钻,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醉人的微熏。 两人正眯着眼细品,突然一道爽朗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哟,背着咱们偷吃好东西呢,也不说让一让咱们。” 夫妻俩转头望去,就见歇好晌的力夫们正拍打着衣裤上的草屑,三三两两朝这边走来。 “是家里老太太捎来的米糟。”叶银红笑着举起碗,“要尝尝吗。” 话音未落,几个汉子已笑得露出白牙,纷纷搓着手应和。 原是句客套话,见这些人真就坡下驴应下了,看着他们发亮的眼神,叶银红心里暗暗发紧,那是十分的不舍。 看来这陶罐见底的速度,怕是比她预想的要快上许多。 哎,该带回镇上再开封的。 不过,这事既是她先开的口,那就必须得办敞亮了,毕竟这些人也算他们的衣食父母不是。 她笑呵呵取出一只碗,扫过食铺前攒动的人头,狠狠心舀了满满一大碗米糟,递了过去。 “大家下晌还有活儿呢,可不能吃醉了,要是误了差事,周管事该过来寻咱们麻烦了,一人尝一口,解解馋吧。” 力夫们看着面前满当当一碗米糟,见叶银红当真慷慨,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可那甜香混着发酵的酒香直往鼻子里钻,这推拒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力夫们给咽了回去。 “多谢林二嫂。” 为首的汉子小心接过碗,舀起一勺送进嘴里,然后,他眼睛就亮了。 太好吃,实在是太好吃了。 大米充分发酵后变得绵软,舌尖刚碰到米糟,那甜味就炸开了。 这甜又区别于红糖饴糖那种直来直去的甜,倒有些像他小时偶尔得到的蜂蜜,又因舍不得吃完,放了很长时间的入口滋味…… 单单米糟都这么够味,那发酵出来的糟水,也不知有多香甜醉人。 汉子睁开眼,看着碗边溢出的糟水,犹豫着要不要喝一口尝尝。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林二嫂说一人一口,你这抱着碗不丢,别是想吃独食吧。” 旁边一个汉子笑着拍他一下,不等他说话,就端走了碗,拿走了勺。 然后,他舀了一勺吃进嘴里,同样睁大了眼睛,而后看着碗满是纠结,想着要不要丢掉脸皮不要,再来一口。 “哎,我说你俩一个个咋回事,咋东西一到你俩手上,就不松手了呢。” 于是,下一个汉子自顾自接过碗,迫不及待舀一勺放进嘴里。 哇,这也太好吃了吧。 怪不得这俩人舍不得松手,他也好舍不得啊。 就这样,米糟碗到谁的手里,就没有哪一个是主动递出去的。 这边围着的汉子们还没尝一遍呢,那边有力夫们瞅见这处似乎在分食什么东西,一个个都围拢过来。 第348章 啥,婆婆竟会做酒曲 瞅着越聚越多的力夫们,叶银红头都大了。 哎,她就不该心软,把东西分出去。 瞧这架势,她怕是一口都留不住。 “林二嫂,这是在分啥好东西呢,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后来的力夫们闻着空气中浮荡的酸甜酒香味,耳边听着同行们盛赞米糟有多么多么的美味香甜。 再一看空荡荡的碗,俱纷纷忍不住翕动鼻子,满眼期待看着叶银红。 得,看样子不管是米糟,还是麦仁糟,今儿都得喂了这些人肚子里的馋虫。 正这时,一道憨厚沉稳的声音响起:“这是我娘前几日酿出来的,今儿就带来了两罐,为着给我们两口子解解馋,尝尝味儿。” 众人抬头一看,就见林大熊抱着个陶罐,走了过来。 那些后来的力夫听到这话,以为林大熊这话是婉拒,一个个面上,浮起失望。 而尝过米糟滋味的那批汉子,则一个个眼睛发亮,纷纷问起价格。 “林老二,不知你家米糟价格几何。” “是啊是啊,要是价格还好,我就买些回去,给家里老娘孩子尝尝。” “这陶罐瞅着不大,顶多能装三四斤的样子,我先来,给我称上三两。” “……” 大米市价差不多八九文一斤,三两酒糟就算三文钱,再加上酒曲钱,以及再往上提加的利润…… 毕竟,人辛辛苦苦做米糟,不让人家赚一点儿,谁乐意卖呢。 这么零零总总算下来,三两米糟的价格应该在十文左右。 十文钱,咬咬牙也不是买不起。 见足足有十来个汉子开口询价,叶银红心里就是一喜。 她正欲开口,林大熊的声音赶在她前面,就响了起来。 “哎呀,真对不住,这两罐酒糟,是我娘怕我俩想家送来的,不销卖呢,你们要喜欢,我就拿出一罐来分给大家尝尝。” 说完,他就冲婆娘使了个眼色。 叶银红满心都是卖酒糟,压根领会不出来他的意思。 不过,她也不拆自家男人的台,笑眯眯拿了几个碗勺过来,放在了男人的手边。 很快,三碗米糟就盛了出来,林大熊还把陶罐整个倾倒,把里面的米糟水,也全倒了出来。 “大家伙见谅,东西不多,一人尝一口,没尝到的,多包涵哈。” “那是那是,不要钱的好东西,要是还有人有意见,那也太不是人了。” 力夫们十分自觉,见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等着尝米糟,一个个便只舀半勺吃嘴里。 半勺米糟,几乎还不够塞牙缝的,令人惊艳的滋味才在口腔爆开,刚咂摸出味儿,就没了。 接着就是挠心挠肝想吃个痛快。 于是,等三只碗重新回到林大熊手里,几乎人人开口询价。 “林老二,林二嫂,你家老太太这酒糟做的忒好,这个酒糟咋个卖法,你们倒是给个准话啊。” 叶银红激动的脸颊泛红,但因着不晓得林大熊卖的啥关子,便不敢轻易吱声,生怕坏了男人的盘算。 她神情几乎和一众力夫们一模一样,目不转睛盯着林大熊,眼神里满是期待。 林大熊看着面前一张张满是渴望的眼睛,他强自按捺住心里的狂喜。 含笑开口:“这酒糟是家里老娘做出来自家吃的,承蒙大家伙抬爱,等下次我娘过来时,一定同她老人家问个清楚,如何。” “那感情好,不过你娘许久不来一回,还是你回家去问更妥当些。”人群中立刻有人响应,十分的迫不及待。 然许多人却是更关心价格:“咱们算老相识,说话就不拐弯抹角了,不知这酒糟的价格……” 一些想的远的汉子就有些后悔,觉得他们方才太过急切,应该端着些,生怕林大熊坐地起价。 “各位放心,既是老相识,肯定不能赚自己人银钱,市面上的酒糟咋卖,咱们也跟着价格走,绝不加钱。” 力夫们吃了剂定心丸,纷纷催促林大熊快些回老家,让家里老太太赶紧把酒糟做出来,就去上工了。 他们一走,叶银红就有些不满:“咱家的酒糟做这么好,合该多卖些银钱。” 林大熊:“那我问你,市面上的米糟是啥价位。” 叶银红想了一想:“一两好像两个铜板。” “那你猜猜,咱娘咋卖的。” 叶银红摇头,这她哪猜得出来,往高里猜,一两米糟能顶一斤麦子了,米糟味儿再好,充其量就是解馋的玩意儿。 麦子可是实打实能饱腹的粮食,还是精细粮食。 这往低了猜,她刚嫌弃男人定价太低,这不是打自个脸吗。 林大熊举起三根手指:“听大壮说,娘卖麦仁糟是按勺卖的,三个铜子一大勺,就咱家盛饭的那个木勺,一勺差不多有三两。” 叶银红满眼震惊:“三两三文钱,这比市面上低多了,酒曲这么贵,娘没折本吧。” “折啥本,娘这个价卖出去,比集市上那些摊贩赚的都多。” “为啥。”叶银红满头雾水。 林大熊眼里浮现出得意:“因为咱娘会做酒曲。” 啥,婆婆竟然会做酒曲。 叶银红顿时就震惊了。 要知道,就因为酒曲价贵,很多人家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做一回酒糟。 也就近些年还算风调雨顺,今年圣上又开恩免除了粮税,大家伙这才有心思想着往吃上倒腾。 她掐着手指头不停盘算,从酒曲的价格,再到大米的价格…… 既婆婆会做酒曲,那米糟的成本就能压下来。 成本下来,酒糟零售的价格还同市面上一样,利润自然也就上去了。 叶银红越盘算,眼睛越亮,恨不能立马长出翅膀,追上婆婆,好让她赶紧做几盆米糟带过来售卖。 第349章 原来外室就是姘头啊 大米比麦子要贵多了,米糟的价格比起麦仁糟,那贵的也不是一点半点。 红河码头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自家东西好,到时再有个响亮的招牌,哪怕这些力夫们买不了太多,这销路总归是不用愁了。 “当家的,要么面摊关一天,我明儿回家和娘说一下。” 叶银红眼神灼灼盯着男人,神情里是毫不压制的迫切和激动。 林大熊却摇了摇头:“不急,过几天咱们再回去,咱娘做的米糟滋味好,总要先敬奉过薛小姐,才好往外卖。” 他隐去未提的是,码头还有两家售卖浮子茶的摊贩,这两家摊位不止卖浮子茶,同样也卖酒糟和麦仁糟。 自家酿的酒糟口感绝佳,一旦推出,势必会对这两家摊位的生意造成冲击。 若是因此招致记恨,被对方暗中使绊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薛小姐作为东家千金,人脉广、威望高。 若能得到她的支持与庇护,很多事自能迎刃而解。 若自家的酒糟能得到薛小姐青睐,非但不用和另外两家摊位正面对上,说不得还能有另一番造化。 只这毕竟是未知之事,婆娘又是个大嘴巴,为免徒生事端,还是有了眉目再说为好。 叶银红听男人这么好,忙连连点头赞成:“对对对,这几年薛小姐没少照拂咱家,要不是薛小姐肯看顾咱们,咱家哪有银钱送大壮二壮上学堂。” 夫妻俩默默合计着米糟生意,而梁青娥一行人赶在傍晚时,终于快回到河湾村。 在经过一个三叉路口时,大壮放慢了脚步,看一眼右边岔路尽头的村庄。 开口道:“阿奶,你们先回,我有本书忘在学堂了,去拿一下。” 三壮大大咧咧接话:“忘就忘了,反正明儿就上学了,何必又跑一趟。” 大壮:“……” 见阿奶的视线扫过来,大壮心虚垂下头,声音有些含糊:“我今儿得拿回来,明儿夫子开堂要考。” 二壮紧跟着开口:“夫子最近被家事烦扰,哪还腾得出功夫抽查我们功课。” 说着,他又悠悠叹口气:“听说黄童生明儿就回来了,也不知他是一个人回来,还是带着他那外室……” “住嘴。”大壮眸子里带上严厉:“夫子的家事,岂是我们做学生的,能置喙的。” 二壮吓一跳,呐呐不敢言。 “行,去吧,天色不早,早去早回。” 梁青娥摆摆手,吩咐林老虎继续赶车。 牛车慢悠悠再次转动,见大壮一路往大黄庄疾步而去。 几个小的方推了推二壮,好奇开口:“二哥,刚你说外室,大哥生了好大的气,外室是啥意思。” 二壮才被骂,这会儿心有余悸,哪怕大哥听不见,他也不敢说。 见从二壮这里问不出来,乐宝又把脑袋瓜子转向三壮,脆声开口:“三哥,外室是啥。” 三壮看看阿奶,又瞅瞅另一条路上,大哥远去的身影,迟疑道:“我告诉你,你千万莫在外面胡咧咧,大哥说这不是啥好事,不让搁外面乱传闲话。” “三哥放心,我嘴巴最紧了,绝不搁外面乱传闲话。” 见三壮态度松动,四壮五壮六壮,还有林辉,个个竖直了耳朵,等着三壮解惑。 “外室就是这个汉子娶了婆娘后,在外面又找的婆娘。” “啊,这叫外室吗,不应该是姘头吗。” 听到姘头这个词从一个孩子嘴里出来,梁青娥就是一个踉跄,林老虎手里的鞭子差点掉下来。 二人齐齐看向四壮,眉头紧紧拧着。 “四哥,原来外室就是姘头啊……” 乐宝看着四壮,一脸的恍然大悟。 梁青娥眉头皱的更紧,待要教训孩子几句,但见乐宝一双眼睛明澈纯净,就开不了口训斥。 她扭头看向四壮,严厉道:“这是打哪儿听来的鬼扯,下次再让我听见你搁妹妹跟前瞎说八道,瞧我不拿鞋底子抽你。” 四壮见阿奶发怒,捂着嘴,一脸的惊怕。 孩子们见梁青娥面色冷沉,一个个都捂着嘴,不敢吱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黄夫子的儿子黄童生,在县城求学读书的时候,找了个姘头。 且要把那姘头带回来了。 大壮一路走到大黄庄,碰见村人问他咋这会儿还来学堂。 他就还是那套说辞,书本忘学堂了,过来拿回家。 待走到黄夫子家附近,他却绕到屋后,往旁边林子里快步行去。 刚穿过小树林,就见河沟旁,一个身姿消瘦的身影正向西而坐,抱膝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 脚步声惊动了这道身影,少女猛的回头,面上一瞬间的惊慌后,待看清来人,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下来,“是你……” 为免被人看见说闲话非议,大壮快速道:“你爹还是坚持把那个外室带回来吗。” 黄满蹊沉默下来,几息后,闷闷嗯了一声:“他说那外室生了我黄家的血脉,需得认祖归宗,因为那是个男丁,前程不能耽搁,希望阿爷阿奶能同意将那外室扶正。” 她娘才是他爹明媒正娶的妻子,且妻这个位置上只能有一人。 他爹坚持扶正那外室,无非是希望她娘知难而退,识相点自请下堂罢了。 毕竟,他爹不满意童生这个身份,还想着更进一步考中秀才。 只要她爹对科举还有妄想,就不可能主动背负宠妾灭妻的名声。 而只要她娘愿意自请下堂,一切困扰她爹的阻碍就迎刃而解了。 他爹不用担休妻另娶的坏名声,那外室和那个私生子,也不用遭人指点非议。 最妙的是对她姥姥姥爷也有了交代。 想到这些,黄满蹊脸上阴郁更甚。 大壮顾不得安慰她,继续道:“只要黄婶不同意,黄童生的就是白盘算。” 论理,他该叫黄修文一声叔,但他这会儿恶心这人的所作所为,只肯称呼他为黄童生。 黄满蹊毫不在意,少女声音冷如霜雪:“他说我娘与黄家无丝毫寸功,白占着这个位置,只会让他更加嫌弃她,如果我娘愿意成全他,他一辈子都感谢我娘……我娘被说动,决定以无子为由,自请下堂。” 黄满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娘嫁进家里十四年,上孝敬公婆,下待她这个闺女慈爱非常。 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女儿身,就要把她娘的好,全一笔勾销了吗。 她不服! 第350章 自请下堂 瞧着面前姑娘如此伤心,大壮强压下心里的忧虑,紧接着,便把他了解到的,关于大虞朝他所知道的婚姻律法,一一说了个透彻。 黄满蹊认真听完,大大的眼睛里迸发出神采。 她琢磨片刻,站起身,同面前的少年施了一礼:“子君,多谢你,我得想想怎么做。” 看着面前姑娘郑重的模样,大壮耳朵尖泛起薄红,赶忙摆手,:“不,不用谢,天色不早,我回家了。” 他顿了顿,又添一句:“你也快些回去吧,这边蚊虫多,也省得婶子担心。” 黄满蹊轻轻点头,看着少年从一条小径上离开,方才折身往家走。 她推开院门,便见娘坐在石桌前,默默流泪,阿奶在低声劝解,阿爷背着手,唉声叹气。 看见她回来,两个老的顿时松一口气,黄夫子唤孙女:“满蹊,你也劝劝你娘,让她打消自请下堂的念头,只要我老头子活一天,那个女人就只会是个妾。” “对啊满蹊,赶紧劝你娘打消这糊涂念头。”老卫氏跟着出声,一脸愁容:“你姥姥姥爷年纪都大了,要是看见闺女落得这个下场,这气坏了身子骨,岂不更是我的罪过了。” 她说着,就也跟着哭起来:“千错万错都是我老婆子的错,若我当年不想着亲上做亲,聘亲侄女当儿媳,又岂会误了你娘。” “娘,这和你有啥关系,自我来到家里,你和爹把我当闺女一样疼,总是我没福气,没有给夫君生下个男丁,这会儿夫君既后继有人,我该成全他才是……” 话没说完,小卫氏再次哭起来,老卫氏见状,不由悲从中来,两人抱头痛哭。 黄满蹊原本对着娘怒其不争的满腔怒火,再看到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时,全都化成了无奈。 她上前扶住老卫氏,道:“阿奶莫要伤心,我爹最是疼爱我,等他回来,我跪下来求他,他看在我这个闺女的面上,许是会回转心意呢。” 老卫氏哭声一顿,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黄夫子叹口气,看着孙女的目光里,带着怜悯。 他这个儿子最是迂腐,因自己屡考不中,便想着生一个男娃承继他的志向。 如今得偿所愿,岂会轻易罢休。 “娘,你头发都乱了,赶紧回房梳理一下,要是待会儿有人上门,瞅见你这模样,该有闲话了。” 小卫氏因只生一个闺女,哪怕公婆平时待她十分和善,也总觉矮人一头。 平日里和村里妇人们相交,更是要撑住她秀才儿媳妇的脸面。 这会儿听闺女这么说,忙就起身回房。 黄满蹊跟着她的步子,也进了房里。 娘俩刚一进屋,黄满蹊就把门锁上了。 “满蹊,你锁门作甚。” 黄满蹊没回答这个问题,她扶着小卫氏在炕沿上坐下,问道:“娘,在你心里,我和我爹谁更重要。” 小卫氏一怔,待见闺女面上一派认真,便以为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吓着了她,忙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声音有丝丝苦涩泛出:“自然是你,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娘十月怀胎生下养大的,在娘心里,谁都不及你。” 黄满蹊窝在娘的怀里,心里酸涩非常,她强忍住眼泪,固执问道:“那爹呢,爹不重要吗。” 小卫氏抚着闺女头发的手一下顿住。 沉默片刻后,她再次开口,只是声音冷了许多,带着些嘲讽:“你爹都要娶新妇进门了,他重不重要,与我也没什么相干。” 看来,娘对爹也不是毫无怨气,心里有怨恨,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黄满蹊酝酿了一下情绪,从小卫氏怀里挣出来时,大大的眼眸里已蓄满了泪。 她看着小卫氏,声音带着哽咽:“娘哄我,在娘心里,分明是爹更重要,不然娘怎么会自请下堂,让我背上弃妇之女的恶名,有这名声,将来我能有什么好了局…… 若爹娶的新妇再稍稍有些心计,我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多余人,说不得只能嫁给鳏夫,流氓,无赖之流。” 小卫氏心头发紧,见闺女怕的浑身发抖,连忙揽住她安慰:“你切莫如此想,有你阿爷阿奶在,你爹和那妇人不敢的。” “他们有啥不敢的,阿爷和阿奶年岁已大,又能护我多久,何况若爹真听阿爷阿奶的,娘怎会被逼得自请下堂。” 黄满蹊揪住小卫氏的胳膊,语气又快又急:“娘只想着成全爹,有没有替女儿想过一点,爹爱重那私生子,势必不肯让那贱妇沾惹一点恶名…… 娘又是自请下堂,至于自请下堂的缘由,将来还不是由他们随意编排,阿爷阿奶现在是反对,待见到亲孙子,小小的人儿一喊爷奶,岂能不替这亲孙子将来打算…… 到时连阿爷阿奶都站在爹那边,只消他们一句话,说娘不贤不慈说娘搁外面偷人,女儿这辈子就全毁了,娘要是替我想过一点,岂能眼睁睁任由女儿落入那般绝境。” 小卫氏脸色惨白,嘴里小声喃喃:“不,不会的,你阿爷阿奶不是这种人,他们不会这么对咱们的。” “是吗。”黄满蹊狠了狠心肠,声音更加冷硬:“那娘出去同阿爷阿奶说,说娘愿意听爹的话自请下堂,但要爹和阿爷阿奶同黄氏一族的族长,还有卫氏一族的族长,把爹做的事说个清楚明白……以证娘的清白…… 你看阿爷阿奶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于娘是最重要的人,爹在阿奶的心里的分量同样无人能及,娘是侄女,是儿媳,我是隔了皮的孙女,论亲近,你我加一起,只怕都不如我爹半分。” 小卫氏死死咬住下唇,流泪点头。 第351章 再干净的棉花落进灶膛,它也得沾颜色 灶房里,黄夫子在烧火,老卫氏在做饭。 天色擦黑,屋里的光线变得昏暗,黄夫子看一眼橱柜上的油灯,开口道:“咋不把油灯点上,屋里也亮堂些。” 老卫氏叹气道:“咱们现在有孙子了,那日见到那孩子,可是聪慧的很,说不得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咱们节省些,往后孩子的路也宽阔些。” 黄夫子忙“嘘”一声:“你这老婆子嘴愈发没个把门,当心满蹊娘听见吃心。” 老卫氏又叹口气:“那我能有啥法子,比起莹娘,自然是满蹊娘这个我从小看大的侄女更亲近,可要是和孙子比,满蹊娘也得靠后了…… 何况我又不是没劝过修文,我说把麟哥儿抱回来,放在满蹊娘名下,如此孙子不用背私生子的名声,也全了我和满蹊娘的姑侄婆媳情分,就是我娘家哥嫂那里,我也有话交代了…… 这不是修文和莹娘都不愿意,修文说不忍他们母子分离,我反正该做的都做了,我自问对得起满蹊娘,她若是肚子争气,哪会有这些破事,现在村里风言风语说咱们修文是负心汉,我想起来就窝火……” “你儿子本来就是负心汉,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全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黄夫子声音里满是严厉:“还有你,满蹊娘这些年勤谨孝顺,虽是儿媳,和闺女也不差什么,还给咱们生下个这么聪慧贴心的孙女,她咋不争气了……” 小卫氏靠在灶房的外墙上,手捂着嘴,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她扶住闺女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母女俩轻手轻脚又回了房间。 刚回到房间,小卫氏虚脱一般倒在炕上,把头闷在被子里,呜呜哭起来。 黄满蹊坐在她身边,轻轻替她顺着背。 好一会儿后,再起身时,她赤红的眼里带着决然:“不用问你阿爷阿奶了,把你心里怎么想的,告诉娘,咱娘俩好好盘算盘算。” 她看着闺女,眼里含着愧疚:“是娘想当然了,这个家我对得起任何人,唯独对不住我闺女,你放心,娘一定会护着你。” 黄满蹊心里大松一口气,她握着小卫氏的手,眼里有歉疚,有濡慕:“是女儿自私,知道娘心里不欢喜,还强把娘留在这个家,但除了女儿身边,我不放心娘去任何地方。” 说着,她抿了抿唇,声音更低几分,凑近小卫氏耳边,絮絮说起来。 小卫氏默默听着,待闺女说完,她思索几息,挑着觉得不周全的地方,仔细一一补足。 天将擦黑时,大壮赶回家里,瞅见他空着手回来,乐宝不禁好奇:“大哥,你不是去学堂拿书吗,书呢。” 大壮僵滞一瞬,悄悄看了眼正在灶房盛饭的阿奶,见阿奶表情如常,方才松口气。 他轻咳一声,掩住心虚:“学堂门锁了,钥匙在夫子身上,他人去地里忙活庄稼,书没拿到。” 乐宝有些着急:“大哥不是说明儿要考教功课吗,这没拿到书,夫子会不会打你戒尺啊。” “无事,就一小节内容,明儿早些去学堂,提早背下来就成。” 大壮不想说这个,借着摆桌凳碗筷,结束了这个话题。 梁青娥把稀饭一碗碗盛好,听着俩孩子的对话声,她忍不住摇头。 记得大壮幼时,年节下打碎了一只碗,他怕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都不会撒谎。 如今十三岁的少年郎,编起瞎话来那叫一个滴水不漏,果然读书使人开智。 想到二壮的未尽之言,和前几日在大黄庄听来的风言风语,梁青娥不由眉头微蹙。 她扬声喊一句吃饭,人就出了灶房,坐在了桌前。 瞅着儿媳孙子孙女们一一把饭菜端出来,然后各人落座开始闷头干饭,她看一眼安静沉默的大孙子,忍不住暗暗叹气。 明年开春这小子就要下场了,偏偏这节骨眼上,黄家闹出这事来。 想到二壮脱口而出的黄夫子要把学堂交给亲儿子,还有那啥外室…… 还有前些日子去大黄庄卖酒糟时,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梁青娥心里就止不住发愁。 生怕黄修文干出的这些破事,影响到仨孩子学业。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到二日傍晚时,她沿着河沿看辣蓼草的生长情况,便听了一耳朵闲话。 “听说了吗,黄秀才他那个童生儿子,搁外面纳小妾不算,还想把小妾扶正,卫婆子都气病了。” “黄秀才他儿子是叫黄修文吧,十多年前就听说他在县学读书,听说等闲不回来,读书刻苦的很,这咋还纳上妾了呐。” “可不是用功的很,只是往色字上用功罢了,听说他纳的这小娘们是个妓女,两人风月场上认识的,这不,这小妾母凭子贵,要黄修文休妻娶她呢。” 听着这话,河边洗涤衣裳的妇人们,俱是一脸震惊:“啥,那小妾竟是个妓女,连娃都生了,这孩子是黄修文的吗,黄夫子好歹也是个秀才,能容忍妓女给他当儿媳。” “那肯定是不能忍啊,刚不是说了吗,卫婆子都气病了,可怜她那个孙女到处寻长寿之人穿过的衣物,说给她阿奶做一件千补百结衣祈福呢。” “真是个孝顺姑娘,可惜不是男娃。” “………” 梁青娥听了片刻,见这些人来来回回就这么些话,便抬步又往山脚下走去,继续找辣蓼草。 今儿一大清早,家里又做了七十五斤麦仁糟,把五个新烧制的陶盆都装满了。 这麦仁糟做的多,酒曲就用的快,她得赶紧再做一批酒曲出来,省得到时短缺,耽误事。 哪知刚走到山脚,就见几个弯腰割猪草的妇人正凑在一处,一边挥镰,一边口若悬河高声讨论。 \"听说了吗,黄修文纳的那个小妾,听说是青楼出身,不过好在清倌儿。\" “清倌儿又怎样,进了窑子还不是任老鸨随便调教,再干净的棉花落进灶膛,它也得沾颜色……\" “正是呢,进了这行当,便真是个清倌,究竟也不清白……” 说着说着,这几个妇人嘴巴就不正经起来,粗鄙的荤话张口就来。 梁青娥扭身就要离开,步子还没跨出去,不想有个妇人一转身,瞧见了她。 “二婶子啥时候来的,是捡柴禾,还是割猪草。” “闲来走走,看看哪处草长的茂盛,一会儿让家里孩子过来割。” 妇人们面上浮起羡慕:“还是婶子舒坦,膝下孙儿孙女懂事,能搭把手,哪像咱们,睁眼忙到熄灯,连喝口水的功夫都得掐着算,就没有个自在喘气的时候。” 梁青娥不想和她们扯这些,便摆出一副忧郁淡笑:“都是打这么样熬过来的,你们好歹还有男人能依靠,可比我老婆子年轻那会儿,轻松太多了,我那时候,才是真难啊。” 第352章 这中间肯定有猫腻 见面前老太太模样隐带哀伤,妇人们都有些后悔自己干啥多嘴。 一个个又忙往回找补:“好在婶子有福,如今家里三个孙儿在读书,将来不管哪个戴上了官帽,婶子就擎等着吃香喝辣吧。” 梁青娥就笑了:“承你们吉言,若孩子真有这个造化,将来老婆子请大家伙吃酒吃席。” “哎,那咱们就等着了,到时候办酒席,我们可得去婶子家里,帮忙择菜刷洗去。” 梁青娥乐呵呵应下,折身就要回家。 正这时,一个妇人迟疑着开口,叫住了梁青娥。 梁青娥回头,看向喊住她的妇人,这也是赵家的媳妇,因头生孩子叫发根,人称发根娘。 不过两家却已经出了五服。 到底同出一脉,比村里其他人家,还是亲近些许。 发根娘看着梁青娥,神色有些犹豫,口气也有些含糊:“二婶子,侄儿们要是读书的材料,何妨再给他们另找个私塾学堂……” 梁青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在意:“给孩子们换学堂,老婆子还从没想过,黄夫子学问好,人品更好,把孙子们交给他这个秀才公,也是孩子们的福气。” 发根娘当下就急了:“黄夫子的人品学问肯定是一等一的好,不然也不能考中秀才,我今儿回娘家送酒糟,听说黄夫子要把学堂交给他儿子黄童生…… 这黄童生纳妓女做妾不说,还气病了老娘,侄儿们跟着这样一个夫子,将来走出去,肯定惹人非议。” 梁青娥心里当即就是一凛,她初听这件事时,只觉小卫氏母女境遇堪怜,完全没有想这么远。 她抿唇看向发根娘,这人肯冒着得罪黄夫子一家子,都要直言提醒自己黄童生不妥当,这份情谊她领了。 只是人多口杂,梁青娥也不好说太多,留下一句总得黄夫子出面定夺此事,才能当真,就走了。 发根娘见梁青娥听进去了,也松一口气。 他们赵姓一族进学堂读书的四个小子里,只梁婆子家里就占去了仨。 同为赵姓一族,将来不管谁有了出息,对于他们这些族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梁青娥回到家,便问起家里大大小小所有人,今儿在外面,可曾听到什么新鲜事。 陈秋莲摇头,她今儿没出门,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屋后的茅房,村里有啥事,她一概不知。 秦兰花眉毛一挑,叭叭叭就说开了:“今儿流霞带着孩子回来了,说了不少黄童生的风流事……” “咳咳…” 院里可还有孩子呢,为免秦兰花啥话都往外掏,梁青娥轻咳两声,打断她:“你只管说流霞说了啥,至于黄童生的风流事,很不必另外拿出来说。” 秦兰花最想说的,就是黄修文的风流韵事了。 一个是知书达理学富五车,却屡试不第的书生,一个是狐媚勾人出身青楼,却母凭子贵的妓女…… 书生想给妓女名分,妓女只求长相厮守,二人双双跪在老母跟前求成全,结果却气得老母亲吐了血…… 啧,这深情厚谊,想想都带感。 秦兰花尽量夹带私货,把自己听到的各种版本,团吧团吧,揉吧揉吧,声情并茂全讲了出来。 梁青娥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她默默把这小半个时辰内听到的所有流言整合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今儿吃过早饭,老卫氏就病了。 偏那会儿黄郎中在学堂给学生们授课,黄家小姑娘不敢打扰,只着急忙慌去请黄郎中。 在黄郎中问病史的时候,黄满蹊因为担忧昏沉热烫的阿奶,便大哭着把阿奶的病因说了出来。 据黄满蹊说,他爹去年九月在外面纳了个青楼女子,还和这女子生了个男娃娃,因着这男娃娃,她爹想把这青楼出身的女子扶正。 她阿奶只同意把这男娃娃接回家,放在儿媳小卫氏名下养,偏她爹不肯,说不忍这青楼女子母子分离,要求她娘下堂归去,把这青楼女子娶做正妻。 她阿奶不想要这个青楼出身的儿媳妇,这几天悲愤之下,才病倒了。 黄郎中这边正开着方子呢,哪知就这么巧,黄修文抱着个男娃娃,带着那叫莹娘的女子就回来了。 二人一进院门,直接就跪在了中庭,口说希望爹娘能成全他和莹娘的一片情意,希望那个叫麟哥儿的男娃娃能认祖归宗。 黄满蹊慌忙就出来了,说这个弟弟意外早产,且才刚满月,她生怕弟弟中了暑气,从老爹手里抱起孩子,就进屋让黄郎中帮忙诊脉。 这中间,黄修文和那莹娘不停磕头求告,许是老卫氏真厌恶这小妾,她竟一气之下吐了血,连孙儿都赶了出来。 秦兰花凑近梁青娥,眼里满是八卦之火,“这不,有那闲的蛋疼的人仔细一算,就觉得这男娃娃应不是黄修文的,说他这是被那妓女算计了,白给人家养儿子呢。” “卫婆子气的吐了血,小卫氏这个亲儿媳伺候汤药,满蹊那丫头听说生病之人只要穿百结衣就能恢复健康…… 这不,她求着族里长辈带她去跪讨长寿之人的旧衣裳呢,说不准明儿就来咱们村了。” 陈秋莲听的十分唏嘘难过,为小卫氏如今的处境难过,为黄满蹊这个小姑娘的懂事唏嘘。 梁青娥点点头,交代她出去莫要添油加醋乱说话,就往后院拔菜去了。 不知为何,这整个事里,她只觉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待到大壮二壮三壮放学回来,秦兰花迫不及待拉着仨小子问东问西。 大壮一改之前闭口不言的态度,十分配合就把黄家的事,全抖落了出来。 “大壮,那男娃娃你见没见过,人家都说,那孩子不是黄修文的种,到底是不是真的。” 大壮眼眸轻闪,声音清亮明晰:“这我哪能知道,不过那孩子白白胖胖十分可爱,黄小姐抱他去学堂玩耍,咱们喊他,他会追着声音找人,反正十分聪慧就是了。” 秦兰花默默沉思片刻,不知想到啥,一拍大腿,惊呼道:“这孩子听着就不像早产娃,这中间肯定有猫腻。” 大壮满脸无措:“三婶可不敢乱说,黄童生十分钟意这孩子的娘,要是让黄童生听见,他该不高兴了。” 听到这话,秦兰花的眼睛愈发明亮,因为钟意孩子的母亲,所以甘愿当个绿王八。 这不正是书里说的那啥爱屋及乌吗。 秦兰花急待把这个八卦说与人知道,脚步匆匆就跑了出去。 大壮看着三婶乐颠颠往外跑,嘴角不由轻轻勾起,一扭头,就见阿奶正站在夹道口,目光沉沉盯着自己。 对上梁青娥审视的目光,大壮一下子就慌了。 梁青娥把菜篮子递给陈秋莲,扭头冷声道:“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第353章 你到底图个啥 大壮僵着身子跟在梁青娥身后,祖孙俩一前一后进了主屋。 吱呀一声,屋门在身后合拢,将最后一缕天光也挡在外面。 大壮盯着炕沿上阿奶的身影,掌心沁出细密的汗,手心里一片潮湿。 两人一站一坐,梁青娥眯眼看向面前的大孙子,昏暗的光线里,孙子的脸隐在阴影中,只能看到一个微垂着头的身影轮廓。 “昨儿二壮提及黄夫子的家事,还记得你怎么教训的他吗。”梁青娥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淡冷。 听到这话,大壮心头就是一颤:“阿奶,我当时说夫子的家事,岂是我们做学生的,能置喙的。” “你既知这个理,何故把黄夫子的家事说与你三婶知道,你三婶那张嘴最是没个把门,她要是同人说这是你说的,将来这话传到黄夫子耳朵里,你该如何自处。” 梁青娥一句话说完,定了定神,继续道:“那日我听你同二壮解读文章,有两句话你觉得很好,仿佛是君子立世,当怀容人之量,守口德之重…… 当时你疾言厉色教训二壮,让他不道人之私,不背后言人非,老婆子我虽也好奇黄童生的私德之事,但那会儿我心里,只有欣慰…… 觉得老婆子我的大孙儿,不愧夫子给他取的名字,谨言慎行,不揭人短,是个君子。” 梁青娥话音未落,扑腾一声,大壮就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磕在黄泥地上。 少年声音带着哽咽,身板却挺的笔直:“是孙儿辜负了阿奶的期望,若重来一遭,孙儿还是会这么做……” 他砰砰砰磕三个响头,声音清晰倔强:“君子守口,当藏锋隐恶,君子处事,贵在缄默,君子相交,不言人之瑕,亦不逞口舌之争,孙儿虽非君子,也时时刻刻谨记于心。” “但小人无德,孙儿无法做到非礼勿言,也不能作壁上观,唯有想法子撕掉伪君子的皮囊,心里得到澄净,才能继续践行正道。” 梁青娥定定看着跪在当地的大孙儿,许是眼睛适应了昏暗,她竟从孙儿的身影里,看出坚定坚毅来。 想到大孙儿方才和自己辩论君子之道,梁青娥不禁轻笑出声。 大孙儿这般心性有主张,说实话,她心里更多的是欣慰和踏实。 见阿奶无端笑出声,大壮不禁有些慌,生怕因为自己,再把阿奶给气坏了。 他膝行两步,战战兢兢道:“阿奶,阿奶,你别生气,打我骂我都行,求你别生气。” 梁青娥的声音响起,带着丝藏不住的笑意:“那要是我要你认错呢。” “阿奶。” 听阿奶的声音不似恼怒的样子,大壮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有些不安。 “起来吧。”梁青娥把大壮扶起来,拉到炕上坐下,见大孙子悄摸摸揉着膝盖,不禁又有些心疼。 “阿奶,你不生我气了。”大壮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见大孙子如此小心翼翼,梁青娥心头就是一软。 她拍拍大壮的手,叹息道:“黄修文其人如何,阿奶不晓得,只听他因为一个女子,就要把结发妻子休弃下堂,就知这人不是啥好东西,只是你毕竟还在黄家私塾上学,阿奶不希望你遭受迁怒。” 大壮十分感动:“阿奶放心,这事连累不到我身上,黄童生最后得逞所愿也好,身败名裂也罢,都是他咎由自取,那女子的出身,整个大黄庄已经人尽皆知,就是追究,也追究不到我身上。” 梁青娥不再多说:“你心里有数就行。” 她顿了顿,终究没忍住问道:“那孩子长的像黄童生吗。” 大壮抬头看一眼阿奶,很快收回视线,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不知,不过若照早产儿的体重体质看,这娃儿委实结实的过头了。” 前头刚训诫大孙子背后论人是非,不是君子行径,这后脚她就打听这等隐私八卦。 饶是梁青娥五十有五,也不禁老脸一红。 “行了,出去吧。” 她摆摆手,声音含着严厉:“记住,做事得把道理攥在自己手里,一旦理亏,往后旁人只要拿这事说嘴,你这辈子都得栽在这上头。” 大壮心里一凛,郑重应下。 看着大孙子转身要走,梁青娥心头突然一动,连忙唤道:“等等!。” 大壮停下脚步,回头问道:“阿奶,还有啥事。” “倒没啥要紧事,就是心里纳闷,当初我帮阿耀和小辉,是看他们兄弟遭遇可怜,可你这次宁可得罪黄童生,也要搅和这事,到底图个啥。” 图个啥,大壮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秀致含笑的脸。 他定了定神,垂眸回道:“这些年在学堂念书,多亏黄婶肯照看,我们这些学生才有热乎饭吃,听说那女子十指不沾阳春水,要是她成了夫子家的儿媳,哪里会像黄婶这般周到,孙儿是为自个儿的肚子打算罢了。” 梁青娥盯着大孙子寻思半晌,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最后只是轻叹口气,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 等到吃晚饭时,整个饭桌上,都是秦兰花的高谈阔论,说的自然还是黄修文和他那个青楼出身的小妾。 她说起八卦来比叶银红不差什么,有些言语辱骂之处,甚至比叶银红还要更甚一筹。 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家,多的是东家夫妻对打,西家妯娌骂架的琐碎破事,光他们村,一个月都能有好几起。 可像这种书生想娶青楼女子作妻的事儿,那是多少年都碰不上一桩。 是以不光孩子们听的津津有味,就如林老虎林大熊这样的汉子,都觉得稀奇。 秦兰花自己说还不算,有时还要拉扯一下大壮二壮和三壮,让哥仨补充一下相关细节,为她听来的八卦,增添些可信度。 大壮刚挨了一顿训斥,虽说阿奶没有责罚他,他也不悔自个的所作所为,然当着梁青娥的面,他也不敢胡乱带节奏。 二壮三壮更是亲眼瞅见阿奶喊大哥进屋谈话,虽不知说的啥,但俩孩子极有眼力见。 那是事事跟着大哥的脚步走,大哥都不知道的事,他们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秦兰花无法,骂了三壮两句,再腹诽大壮二壮果真是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 等把听来的八卦全倒出来后,便开始编造臆测起来。 甚至连黄修文怎么同这女子相识的,都说的有鼻子有眼。 一顿饭吃完,大家耳朵里满是黄童生,青楼女子,还有那个小男娃。 二日天不亮,林飞鹰就跟着村长等人,去官道服徭役去了,林老虎则拿着镰刀到处去割辣蓼草。 等清晨第一缕晨光洒落时,小院里已经堆了好几筐辣蓼。 吃完早饭,梁青娥把孩子们都打发出门,便带着林老虎和两个儿媳忙活做酒曲。 几人正捣辣蓼草呢,就听院门传来砰砰轻响。 第354章 她这是仗义执言,哪有老婆子说的那么不堪 反应过来是有人上门后,林老虎忙把大石臼盖上,陈秋莲和秦兰花赶忙把几筐辣蓼草都搬到夹道里。 梁青娥见院里收拾的差不多,便是有人进来,也猜不出他们是在萃取做酒曲的材料,方取下门闩。 院门打开的瞬间,她忍不住轻“咦”了一声,脱口而出:“满蹊姑娘,青牛家的,你们……” “林阿奶。”黄满蹊站在院门外,行了个晚辈礼。 青牛家的也赶紧打招呼:“婶子,我和满蹊丫头叨扰了。” 梁青娥忙退步让开:“满蹊姑娘,青牛家的,快,快请进。” “林家阿奶,今儿满蹊登门,是有一事相求。” “满蹊姑娘莫要客气,有啥事只管说,只要老婆子能帮得上忙。” 说着话,梁青娥忙热情把二人往堂屋里让,一面高声唤陈秋莲倒茶水。 两碗红糖水很快端上来,黄满蹊道过谢后,诚恳说明来意。 “林阿奶,实不相瞒,我阿奶如今病重卧床,村里老人都说,只要穿上儿孙亲手缝制的百结衣,病就能好起来,满蹊实在没办法了,今儿厚着脸皮来求您,希望能求一件阿奶的衣裳。” 梁青娥听完就想起来,昨儿三儿媳似乎提过一嘴,说卫婆子气的吐了血,小卫氏往前忙后伺候汤药,而黄满蹊这个亲侄女,则求着族里长辈带她去跪讨长寿之人的旧衣裳。 只是,五十五岁的她,已然算得上长寿之人了吗。 梁青娥心情有些微妙,但见小姑娘眼圈泛红瞧着自己,她心里就是一软。 “不是啥大事,当不得一个求字,你略等等,我这就给你找衣裳。” 为免抛下客人失礼,出门时,她扬声冲灶房吆喝,让陈秋莲进屋里陪客人。 陈秋莲最怕这些迎来送往,禁不住就有些头大。 “大嫂,你帮我看着灶火,我帮你陪客人,怎么样。” 陈秋莲十分意动,但又怕秦兰花口无遮拦,吓着了人家小姑娘,毕竟,这可是黄夫子的亲孙女。 “大嫂放心,满蹊是我娘家村里的丫头,我肯定不会瞎说八道。” “那行,你去吧,你要是胡说八道,当心娘知道收拾你。” “放心吧大嫂。”秦兰花连声保证,把额前的碎发往耳根一拢,乐呵呵就去了堂屋。 “满蹊姑娘,青牛嫂子,对不住,我大嫂在烧火呢,就我来招待你们吧。” 青牛媳妇笑笑,与她客套两句。 黄满蹊声音轻柔,态度十分谦和:“秦小姑,从咱们村论,我得叫您一声姑姑,您是长辈,我是小辈,要是不嫌弃,只叫我满蹊就成了。” 秦兰花心里一喜,原以为秀才公的大孙女眼高于顶,没想到还挺随和。 她把凳子往小姑娘身边挪了挪,警惕瞥一眼堂屋外,压低声音道:“那小姑就托个大,叫你满蹊了。” 她尴尬搓了搓手,几次张嘴,又咽了回去。 黄满蹊眸光轻闪,垂眸轻声道:“小姑是不是有啥事,您尽管说,承蒙林阿奶慷慨赠衣,我正愁不知如何报答,若能帮上忙,再好不过。” 秦兰花偷偷往外瞄了眼,把心一横,压低声音急道:“我听说……你那个弟弟,压根不是你爹亲生的,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嚯!” 黄满蹊猛的站起身,眸中满是惶恐,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 青牛家的当即出声:“兰花啊,这话往后可得烂在肚子里,昨儿修文把那女子还有孩子带回来,咱们村就有人上门看这新纳的婆娘和孩子…… 不知是谁说了句,说这孩子长的不像修文,瞅着也不像早产儿,这不捅篓子了,那女子当场就不干了,说人污她清白,要以死明正清白呐。” 青牛家的这话一出,秦兰花更觉传言是真的。 她撇撇嘴,一脸不屑:“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过一两句玩笑话,她急成这样,可见是恼羞成怒。” 青牛家的重重叹口气,拍拍黄满蹊的肩膀,一脸的无可奈何。 秦兰花这会儿心里如猫爪挠一般,直接凑到青牛媳妇身边,声音几不可闻:“嫂子,那小娃娃真就一点不像黄童生。” 青牛媳妇瞥她一眼,胖胖的脸上满是复杂神色,她没吱声,又重重叹口气。 秦兰花自以为这态度是默认,眼里立时神采飞扬:“唉吆喂,这堂堂一个童生,别是读书读傻了吧,竟上赶着去当绿头王八。” 黄满蹊立马看向秦兰花,眸中满是哀求:“秦小姑,别说了,因为这些个话,我爹还恼了我娘,觉得都是我娘搁外头传的,可我娘实实在在连院门都没迈出哪怕一步,一直都在我阿奶跟前伺候汤药。” 小姑娘面上惶惶不安,神色泫然欲泣,饶是秦兰花这等没心没肺的人,都生出些许怜悯不忍。 她拍拍黄满蹊的肩膀,一脸的义愤填膺:“下次你爹再指责你娘,你就问他,那妓女是你娘给拉他炕上的吗,还是那孩子是你娘下到那妓女肚子里的,他自个老不羞情愿当绿头龟,竟有脸怪替他孝顺爹娘的婆娘。” “咳咳。”青牛娘轻咳两声,挡在了脸色爆红的黄满蹊身前。 脸色十分不好看:“兰花,你嘴好歹有个把门,满蹊还是小姑娘呢,这话她都不该听,你还让她说,传到外面去,她还嫁不嫁人了。” 秦兰花自觉失言,一时也有些讪讪,“口误口误,我也是心疼大嫂子,这不,话就秃噜出来了。” 她一把扯过黄满蹊,满口赔罪:“满蹊啊,小姑也是情急,你可莫要生气啊。” 黄满蹊红着脸,冲秦兰花就是一拜:“秦小姑肯仗义执言,愿意为我娘鸣不平,满蹊感激都来不及,哪会生气。” 秦兰花有些受宠若惊,秀才公的孙女儿给她行礼道谢,还说她说话是仗义执言。 对嘛,她明明就是仗义执言。 偏偏凡事落在家里老婆子眼里,她的仗义执言,都成了搅事,成了八卦碎嘴子。 她哪有老婆子说的那么不堪, 第355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难得碰到如此欣赏自己的人,秦兰花一拍胸脯,语气都激昂几分。 “放心吧,你娘是啥样人,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知道,要是让我碰见有人说你娘坏话,我定会和她好好掰扯掰扯。” 黄满蹊眼眶泛红,一脸感激:“小姑的这份心意,满蹊记下了,但为我家的事让你得罪人,实在不值当,就像小姑说的,我娘为人如何,咱村里人有目共睹。” 她声音愈加发颤:“我娘所求不多,我爹要纳妾她完全没意见,但不能是那样的身份,不然我阿爷的名声可怎么办呢。” “纳啥妾,哪能由着他纳妾…”秦兰花看着面前小姑娘软弱的模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莫说纳妾,只要有这个苗头,就得想法子给他搅和黄,不然新妇进门,再养下个大胖小子,到时候枕头风一吹,说不得连你都得折价卖了,给你那弟弟攒家底。” 黄满蹊眸光微闪,抱臂打了个寒战,再抬头时,水眸里满是惊怕:“小姑,你,你莫要吓我。” 秦兰花哼了一声,语气笃定:“我犯得着吓唬你,早听说你通读诗书,岂不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 这番话让一旁的青牛家的忍不住侧目,平日里人都说秦家幺女好吃懒做,是个糊涂蛋,没想到竟还有这般通透的时候。 更甚至为了点醒满蹊防备家中新来的小娘,不惜自污做反面教材。 她刚要开口说什么,正这时,梁青娥拿着个破衣裳,满头大汗走了进来。 艾玛,这几年家里日子好过了,她以前的那些破衣烂裳要么糊鞋底了,要么裁成补丁了。 她翻箱倒柜好半天,才找到这么一件旧日的衣裳。 梁青娥把衣裳递出去,又把一个油纸包塞进小姑娘手里,叮嘱道:“这里面是红枣,回去给你阿奶泡茶喝也好,熬粥也好,最补气血。” 黄满蹊把衣裳和油纸包都装进带来的竹篮里,又给梁青娥磕一个头,再三道谢后,方开口告辞。 梁青娥赶忙留客,言说再喝杯茶,歇歇脚再走。 青牛家的挎起竹篮,爽朗道:“有茶不愁喝,下次再讨婶子家的好茶喝,咱们还得再跑十来家才能把衣裳凑齐,今儿多谢了,婶子留步吧。” 梁青娥把二人送出院门,往老宅的方向一指,道:“我们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是七十往上的年纪,不敢说多有福气,好歹占个寿字,你俩往我们老宅去,只消说明来意,定能讨得衣裳。” 青牛家的和黄满蹊赶紧道谢,急冲冲就往老宅行去。 二人一走,院门重新关上,梁青娥刚把木闩插紧,林老虎便手脚麻利掀开扣在石臼上的大木盆。 四人重又默契回到萃取辣蓼汁的活计里,木杵碰撞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剁草声,在院子里响成一片。 梁青娥握着菜刀的手不停,辣蓼草茎在刀刃下簌簌碎裂。 她余光瞥见秦兰花在拧辣蓼草汁液,想起先前在堂屋门外听到的只言片语,忍不住开口问道。 “方才我拿衣裳回堂屋,听你说什么将心比心,还有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些话……” 话到嘴边,她咽下了对三儿媳能引经据典的诧异。 这婆娘可不经夸,饶是这么着都一副天老大地老二她老三的嚣张模样,要是再一夸,不得更助长这娘们的气焰。 秦兰花使劲挤压着手里的纱布,见再挤不出几滴汁液,方把里面裹着的辣蓼草碎倒进一旁的筐子里。 她偏头往肩膀处蹭去额角的汗,嘚吧嘚把方才堂屋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娘你听听,那小卫氏竟真打算给黄修文纳妾,她是不是傻,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像黄修文这样猪狗不如丧良心的畜生,就该狠狠闹他一场,最好让他身败名裂。” 梁青娥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秦兰花的眼里满是意外。 这娘们天天满口男娃带把,满脑子都是男丁为大。 她原还以为这婆娘定会站在黄修文那头,支持他找旁的女人生儿子,顺带指责小卫氏不赶紧下堂让位呢。 陈秋莲手不停剁着辣蓼草,声音有些发闷:“小卫氏未必真的愿意男人纳妾,只是形势比人强,那女子儿子都生了,还一定要正房娘子的位置,她没儿子傍身,便是说不愿不想,谁又会听呢。” 她生下二毛妮七八年后,方才有的五壮,这中间好几年没儿子的焦虑苦闷,哪怕现在梦到,她还能惊醒。 没儿子,喘气都不敢大声,出门腰背都挺不直。 要是和人有个争执吵嚷,哪怕满满都是理,只消对方说你不修德行才生不出儿子,那声气,立马就弱了。 是以对小卫氏的处境和心情,她很能体会理解。 秦兰花完全理解不了,听陈秋莲出口都是丧气话,她当即轻哧一声,哼道:“没儿子咋了,要么让姑娘招个上门女婿,要么抱养一个回来,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只要想要儿子,有的是法子,但要是想纳妾另娶,门都没有。” 陈秋莲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秦兰花扭头看向婆婆:“娘,你说我说的对是不对。” 梁青娥想了想,开口道:“老三家的,这过日子不是光嘴皮子利索就能行的,凡是听到这事的人,都能说出一二三四五条路供小卫氏走,但落到实处,却各有各的难处…… 黄夫子是秀才,黄修文是童生,若果然小卫氏有魄力,闹他个鱼死网破,那么先遭殃的,一定会是她的亲闺女…… 小卫氏慈母心肠,哪肯把闺女拖下水,她若不想遂黄修文的心意,有的是法子让黄家出不了放妻书,有时这不闹不争,比又闹又争更管用。” 听到前面,秦兰花还有些不服,等听到后面,她眼睛就亮了:“娘,你倒是说说,这咋样的不闹不争,才能治住黄修文和那妓女。” 梁青娥摇摇头,继续砰砰剁辣蓼草,这治住黄修文和那女子的法子,不管是小卫氏,还是其女黄满蹊,不是都已经运作起来了吗。 待小卫氏把百结衣缝出来,老卫氏穿上身恢复康健,那小卫氏就是孝顺至极的贤惠儿媳。 只要黄氏一族还要脸,就不可能任由黄修文把小卫氏休出门去。 第356章 你要是不说,我可就应下了 天将午时,辣蓼草汁液终于全部萃取出来,足足有一陶盆还多。 等大米捣碎成粉末,再捏成酒曲团子,竟有五百个之多。 家里竹匾不够用,林老虎又往老宅借好几个竹匾回来,方才将所有酒曲团子都安置铺排开。 酒曲发酵的过程中,梁青娥抽空去了一趟镇上。 这些日子忙忙碌碌,她几乎都要忘了和何掌柜的约定。 因着是回复何掌柜替外甥求亲之事,这次她一个人都没带,赶在背集的时候,挎着个竹篮,就去了镇上。 七月的伏天,已经十分炎热,饶是梁青娥早早动身,等走到如意绣庄门口,她还是热出了一身的汗。 好在,虽是背集,店铺门仍旧开着,没让她白跑一趟。 陆秋生正在店里盘点各式绣品,一抬头,就见梁青娥擦着汗,往铺子里走来。 他忙放下账薄毛笔,急走几步招呼迎人:“林阿奶来了,快快请进,我们等你好多天了……” 一句话没说完,小伙子脸庞蓦地通红。 梁青娥见面前小伙子羞窘的耳朵根都红了,连走路都同手同脚起来,心里就忍不住叹气。 这小子是真稀罕她家大毛妮,只可惜这桩婚事注定不成。 她微微笑道:“你舅舅可在铺子里吗,我有话同他说。” “在在,林阿奶略等等,我去后院喊我舅舅。” 陆秋生抬步就要往后院跑,待想起什么,忙又刹住脚,从茶盘上翻出个杯子,斟了满满一杯茶递给梁青娥,方才快步往后院叫人。 梁青娥这会儿正渴的不行,她也不客气,扬起头,咕嘟咕嘟把一杯水喝了个干净。 刚把茶杯放在柜台上,就听有脚步声匆匆往这边赶来。 她扭头看过去,就见门帘掀起间,一个身材微丰,眉眼温和的妇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歉意的陆秋生。 “是林家婶子吧,快请后面坐,我家老何在盘点库房,你先喝杯茶略等等。” 梁青娥听她开口就是我家老何,便猜到面前人该是何掌柜的婆娘,也就是陆秋生的舅母。 老实说,面前妇人生的十分面善,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她摆摆手,直接道:“不必了,就一两句话的事儿,我在这等就成。” 陆秋生有些着急,但见梁青娥执意在前门铺子里等,赶忙又把柜台后面的一把椅子搬出来,请梁青娥暂歇一歇。 瞧着陆秋生无措不安的模样,梁青娥暗叹口气,道谢后,坐了上去。 “秋生,你再去库房催一催你老舅,你林家阿奶这儿,就由舅母来招呼。” 何掌柜婆娘说着话,抬手就倒了一杯茶,端至梁青娥面前,态度十分和善有礼:“婶子且先喝杯茶润润口,近来日头大,免得中了暑气。” “多谢。”梁青娥从善如流接下茶水,足喝了大半杯。 陆秋生见二人相处融洽,便掀帘往后院急步而去。 听着脚步远去,何掌柜婆娘一改方才温和的态度,神情变得冷淡:“我这大外甥心心念念想娶你家大孙女,不瞒婶子,我和老何后半辈子就这么一个指望,我是舅母,和这孩子的情分全凭着他的良心…… 婶子是过来人,该明白我的担忧,说我自私也好,说我狠心也罢,我也想为自己多打算一二,外甥是老何的亲外甥,这外甥媳妇,我想从我娘家聘,如此,我方能安心。” 她说完,就目不转睛盯着面前人,原以为这老婆子会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自私,说她这个舅母不配做外甥的主。 但是并没有,这老婆子从头到尾,神情几乎无一丝变化,连唇角的那丝浅笑都还稳稳挂在脸上。 这人听到大孙女的好姻缘破灭,竟完全不生气。 何掌柜婆娘心里满是狐疑,生怕梁青娥憋着啥后招等着自己。 想再试探一番,就见面前人把手中茶盏放在了柜台上,人也站了起来。 梁青娥见何掌柜婆娘紧张瞧着自己,便笑了笑:“何娘子多虑了,儿女婚嫁本来就需要仔细斟酌,你想择一门更合适的亲事,再正常不过,只是……”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只是,你这些心思,不知何掌柜知不知晓,你既不瞒我,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当初是何掌柜同我提亲,这会儿何娘子觉得这门婚事不好,那也该你们夫妻俩商量出个结果,咱们才好决定这门婚事是继续下去,还是就此为止…… 你方才说这么多,该不会是想让我这老婆子出头,同何掌柜拒绝这门婚事吧。” 何掌柜婆娘被拆穿,脸上顿时就是一红。 她琢磨着梁青娥的话,觉得这老婆子还算讲理,便决定改换策略。 她轻叹一口气,和善的眉眼满是愁绪:“婶子真真是火眼金睛,我这实在也没了法子,顺着这甥舅俩的心意,我不安心,若直接挑明,我又怕秋生这孩子记恨我,但凡我不是舅母,我也不用这般前怕狼后怕虎了。” 梁青娥就笑了,说来说去,还是想让她做这个恶人,本来嘛,拒绝这门婚事,她顺便找个借口就成。 但这老娘们委实有心计,她可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敢说,一旦由她出口拒绝这门婚事,这婆娘为着顺势定下娘家姑娘,不定怎么在何掌柜和陆秋生面前抹黑自个。 前后思量一番,梁青娥又坐了下来,一脸的老神在在:“何娘子,我不想掺和进你们的家事里,单论秋生这个孩子,我还是很喜欢的,你要不说,待会儿何掌柜问我,我可就应下了。” “你…”何掌柜婆娘一听就急了。 正这时,有两道脚步声匆匆往这边赶来,何掌柜婆娘气愤瞪梁青娥一眼,忙端上笑容,抬步往夹道门帘处迎去。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昨晚刚来了一批货,得紧着对货造册。” 何掌柜一走出来,就忙同梁青娥拱手致歉。 陆秋生跟在他身后,少年面颊通红,看着梁青娥娥目光里满是期待。 第357章 我成全你,谁来成全我 何掌柜看向外甥和婆娘,一脸的不赞同:“怎么不请你林阿奶去后院歇息。” 梁青娥笑着道:“陆小子提了,是我觉着铺面里亮堂,想着不过几句话的事儿,也没必要特意往后堂去。” “咋没必要,这恁大的事,正该有壶茶水,边喝边谈才不失礼。” 说着,何掌柜就走出柜台,极力邀请梁青娥去后堂一叙。 梁青娥意味深长看一眼何掌柜婆娘,见这娘们脸色紧绷,仍旧闷不出声,心里不禁就是一声冷笑。 “何掌柜说的是,这儿女婚事,一些细节,可不得好好谈谈。”梁青娥笑着说完,抬脚就要跟着何掌柜去后院。 “哎…慢着!” 何掌柜婆娘顿时就急了,一个箭步挡在梁青娥身前,转头盯着丈夫,眼底翻涌着不容置疑的固执和决心。 “老何,我想给秋生聘娶我娘家的侄女,就是小段,那丫头今年十六,比秋生还大两个月,只要你点头,择日就能成婚,那丫头身子骨壮实,说不定来年就能给咱们添个大胖孙子。” “舅母。”陆秋生惊的汗都出来了,声音都带了颤音,“我不想娶小段表姐。” “秋生。”何掌柜婆娘语调陡然转冷,“你小段表姐模样周正,手脚勤快,哪点配不上你。” “舅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秋生慌忙摆手,极力解释:“小段表姐自是极好的,可我…我有心悦的姑娘了。” 何掌柜婆娘脸色瞬间沉下来,语气却和缓了一些:“你还小,心悦不心悦的,又不能当饭吃,我和你舅舅辛苦半辈子,才把这绣坊经营出来,这些年舅母自认从没亏待过你,如今不过是想聘个可心的外甥媳妇,难道舅母这点心愿,你都要违逆,你舅舅总说你以后会如何如何孝敬我,敢情都是哄人的空话。” “舅母,我…我…” 陆秋生不知如何辩解,他想说他一定会孝敬舅舅舅母,又怕舅母顺势让他娶小段表姐。 少年惶急的不行,眼底满是水光:“舅母,那几年我爹娘前后生病,多亏舅舅舅母愿意帮扶,后面我爹娘走了,也是舅舅舅母帮着操持的身后事…… 也幸好您二老收留我我,让我有饭吃,有衣穿,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舅舅舅母的恩情,当外甥的做牛做马都还不清……” 话音未落,陆秋生突然膝盖一弯,重重跪在青砖地上,冲着何掌柜婆娘,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 青砖地坚硬,他额头一下子就红了,何掌柜急忙上前搀扶,却被他固执地避开。 绣坊内一片死寂,唯有陆秋生的抽噎哀求声。 何掌柜看看执拗的外甥,又望望满脸寒霜的老妻,喉间滚过一声叹息,双手僵在半空,不知该先安抚哪头。 梁青娥静静立在一旁,将场面尽收眼底,她早料到何掌柜婆娘会憋不住自曝心里的盘算。 却没想到陆秋生这小伙子,竟会以这般行动坚定自个的心意。 \"起来。\"何掌柜声音发沉:“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折咱们老何家的脸面。\" 他转头看向老妻,面上满是失望:“当年小妹攥着你的手咽气,希望咱们能将秋生养大成人,当着小妹的面,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让小妹放心,你会对秋生视如己出,如今倒好,养育之恩倒成了挟恩图报的由头。\" 何掌柜婆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老何,你这话扎的我心窝子疼...你扪心自问,这些年秋生的吃穿用度,哪样我没用心照看,我掏心掏肺养他这么些年,把他当亲儿子看,如今儿子娶亲这么大的事,我想找个合心意的儿媳,就这么罪大恶极吗。” 话嘶吼着说完,她突然闭上眼,身形晃了晃,泪水夺眶而出,扶着柜台的手指节都在发颤。 十六岁的陆秋生哪里见过这阵仗,见舅母伤心如此,顿时惊怕愧疚的不行。 他膝盖在青砖上蹭着挪过去,颤抖着抓住舅母的衣角。 声音里满是哀求:\"舅母这话秋生当不起,您当我是亲生子,岂不知在外甥心里,您和我亲娘是一样的,这些年的恩情秋生刻在骨头里,可林家姑娘真的是个好姑娘,还请舅母成全。” “我成全你,谁来成全我。” 何掌柜婆娘猛的睁开眼,眼睛赤红:“这些年咱们虽情如母子,可到底不是亲母子,秋生啊,你怨舅母也好,从此恨上舅母也罢,舅母也有私心,就想聘我娘家的女孩儿进门当媳妇,唯有这样,舅母才能安心。” 陆秋生怔怔望着舅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舅母的言下之意。 他忽然就想起来,他小时还在村里住着时,宅里的一个老阿奶被家里的儿子儿媳赶到柴房里去住,最后饥寒交迫而死。 村里人事后说起来,都说这老阿奶过继小叔子的儿子没有错,错的是她不为自己打算,当初给这过继来的儿子娶亲时,该聘娶娘家女孩儿的。 那样便能借着血缘牵绊,牢牢拴住儿子的心 陆秋生望着舅母泛白的脸色,突然就醍醐灌顶。 舅母是怕她老了,害怕落得孤苦无依的凄惨下场。 他嘴唇几次张合,那话就是卡在喉咙里,任是他如何费劲,都吐不出口。 若是舅母觉得林家大姑娘不好,他还能求舅母见上一见,以期舅母转变态度。 可舅母不是因为林家大姑娘不好,而是因为林大姑娘和她没有瓜葛,聘娶进来,她不安心。 何掌柜喉咙上下滚动,看看老泪纵横的老妻,又看看面色难过的外甥,重重叹一口气,也没了法子。 这些年多亏老妻宽慈,外甥才得以有安稳的生活,他实在没脸,也说不出任何劝解老妻妥协的话。 陆秋生身形摇晃着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梁青娥面前,\"扑通\"一声重重跪下,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梁青娥惊呼一声,慌忙伸手去扶,却被他侧身躲开。 \"阿奶...您听我说...\"少年声音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泪水大颗大颗砸在青砖地上。 他胡乱抹了把脸,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阿奶,对不住...舅母养我长大,这份恩情比山还重,她的心思,我不能...不能不顾...\" 话音落地,何掌柜婆娘心里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松了下来。 第是358章 卖猪看圈的道理 “阿奶知道。” 梁青娥把陆秋生扶起来,目光中满是了然:“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舅舅舅母抚养你一场,恩如再造,你念着这份恩情,反倒说明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知恩孝顺,何错之有。” 她转身看着何掌柜,声音平静:“既如此,那日的话就当一阵风,吹过便罢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临跨出门槛时,她突然站定,扭头扫过何掌柜婆娘警惕的神色,语气意味深长:“这世上但凡是个人,他都有私心,何娘子的私心也算人之常情…… 你既求老有所养,可千万要擦亮眼睛,这世上多少亲生的儿女都靠不住,更遑论隔皮的侄女,人都说买猪看圈,这话虽糙了些,理却是不错。” 梁青娥话说完,便扬长而去。 何掌柜婆娘气闷的不行,只当这是梁青娥因着没攀上自家这门姻亲,才恼羞成怒不甘诅咒。 倒是一旁的何掌柜,反复咀嚼着卖猪看圈这四个字,若有所思。 何掌柜婆娘生怕夜长梦多,便想着赶紧把陆秋生的婚事给定下来,她顾不得和梁青娥较劲,走到何掌柜面前,开口就是啥时候遣媒人去她娘家提亲。 何掌柜看一眼眼眶通红的外甥,沉默片刻,开口道:“侄女儿倒是个好孩子,只是……” 他咂摸着买猪看圈这句话,想着小舅子夫妻俩的行事作风,心里便有些抗拒。 见丈夫迟疑不决,何掌柜婆娘心里一慌,就有些着急:“当家的,虽说我有私心,但也是为着咱们这个家着想,这外头聘来的女孩子,是非好歹全凭运气,哪有小段这丫头来的知根知底,这丫头也是你打小看着长大的,不比外头找来的强。\" 何掌柜沉思片刻,突然问道:“你是非得小段不可,还是只要是你娘家的姑娘就行。”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让何掌柜婆娘先是一怔。 她本能觉得这两者并无差别,可瞅见丈夫神色认真,她心里忽地燃起希望。 自觉这事有戏,她赶忙挺直腰板,语气笃定:\"只要是我娘家的姑娘都行,秋生是你亲外甥,这娶了我娘家的小辈,咱们四口人就成了实打实的一家人,往后这日子才能过得和和美美。” 何掌柜轻轻拍了拍陆秋生的肩膀,眼底满是愧疚:\"秋生,是舅舅舅母对不住你,要是你觉得姨妈家的阿慧表姐还中意,咱们尽快请媒人上门提亲。\"” \"阿慧,当家的,你说的是我大妹家的那闺女。\"何掌柜婆娘猛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难不成还有第二个阿慧。\"何掌柜冷冷瞥了她一眼。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掌柜婆娘慌忙摆手解释,\"阿慧都十九了,她...她克亲的名声传得可凶了,你忘了她为啥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就算咱们肯,她兄嫂也绝不会答应的。\" 何掌柜冷哼一声,这些事他岂会不知。 林慧从十五岁起议亲起,家里就灾祸不断,头一回说亲,她祖父拉犁时摔了一跤,缠绵病榻半个月后离世。 转年春上再议亲,祖母在追肥时滑倒,摔断腰椎两个月后也走了。 起初大家只当是老人命数到了,可后来她十七岁议亲克死父亲,十八岁议亲又送走母亲,这下连亲兄嫂都慌了神,生怕再议亲会连累到自个。 便对外宣称给妹子算过命,说她得等到二十五岁后才能谈婚论嫁。 其实哪怕她兄嫂不说,一些知根知底的人家,也不敢登门求娶,只提个亲事就这么凶了,这要是定下婚约,还不定怎么着呢。 何掌柜心里明镜似的,他当然知道这姑娘兄嫂的顾忌,不过这事儿,还要看怎么操作。 若操作的好,等这姑娘进了门,说不得还能少很多麻烦。 不过,最最重要的,还是外甥愿不愿意娶这姑娘。 “舅舅,舅母,只要阿慧表姐不嫌弃外甥身无长物,我自然是愿意,只是,要劳烦舅舅舅母代为操心了。” 何掌柜婆娘立马喜笑颜开:“不劳烦不劳烦,咱们一家人,可不兴说两家话,等以后舅母能给你们带孩子,才叫美满呐。” 陆秋生扯扯嘴角,尽力抿出一个笑容。 罢了,他这辈子都欠舅舅舅母的,又岂是一桩婚事,能抵消的。 阿慧表姐生的貌美,性子也极好,他要是再推脱,未免太矫情太不识好歹了。 他父母双亡,身无长物,也无一技傍身,田无两垄,也没片瓦遮身…… 若不是舅舅舅母收留,莫说娶亲,他这会儿有没有命在都不知道,安能在这里,由着他挑拣婚事。 想到此,陆秋生心里的阴郁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感激。 “舅母。”陆秋生重重跪在地上,邦邦邦就是三个响头。 何掌柜婆娘见他头都磕破了,赶忙就去扶他。 “舅母…”陆秋生身背挺的笔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舅母,多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没有你,就没有外甥的今日,我娘临去前,拉着我的手,让我把舅舅舅母当亲爹娘一样孝敬,外甥一刻都不敢忘…… 他声音哽咽,喉间像含着块滚烫的炭:”我如今啥都没有,说报答都是空话,但外甥还是要说,我这一辈子都念你的好,就是我爹娘在底下,也定会感激舅母的大恩大德。” 人心都是肉长得的,再铁石心肠的人也经不起这番剖白。 何掌柜婆娘再也绷不住,一把将少年搂进怀里,泪如雨下。 她这一生无儿无女,唯有个抱养的闺女,早几年前也嫁去了临县。 许是路远,也许是自己不是亲娘,这辈子母女俩都不能贴心贴肉,这闺女逢年过节也极少回来。 是以从小姑子去后,她真是把这没爹没娘的外甥,当亲生孩儿养的。 见外甥不怨恨自己拆散了他的婚事,还说出这么一番掏心掏肺的话,由不得何掌柜婆娘不动容。 只是,她再动容,都不悔自己的决定。 她把陆秋生扶起来,擦去眼泪看向男人:“既如此,那我明儿就遣媒人上门,先探探阿慧兄嫂的口风。” 只是这二人生怕妹子再议亲事会克着自个,只怕不会太顺当。 何掌柜捋着胡子笑道,“这有何难,只要他们不是阿慧的兄嫂,那阿慧是个啥命格,和他们自然就没了关系。” 这也是他择取这姑娘的缘故,他外甥无父无母,这姑娘身后也没牵挂,等二人成了婚,没那些三姑六婆搁中间掺和事体,小夫妻俩相互扶持,还怕培养不出感情。 何掌柜婆娘先还没转过弯,待听丈夫细细把主意告知她,那眼睛顿时就亮了。 第359章 咸吃萝卜淡操心 梁青娥离开绣庄后,并未径直回家,而是拐向于家杂货铺方向。 她此番来镇上,本是专程处理何掌柜说的相亲一事,好在事情已妥善解决。 想到顺路就能去看看闺女和小外孙女,她就想买份手礼再过去,虽说姥姥瞧外孙女不算外人,但空着手上门,总觉得不大合适。 正值背集,日头毒辣,街巷里除了几个追逐嬉闹的孩童,鲜少看见行人踪影。 她顶着烈日,将整条街上卖糕点吃食的铺子寻了个遍,却见家家店门紧闭,连个开门做生意的都没有,只好打消买手礼的念头。 等走到于家杂货铺门前,才发现于家铺子也关着门。 无奈之下,她从巷子绕到后门,抬手叩响了门环。 “谁呀。” 伴随着凌乱的小脚步声,一道软糯糯的小奶音飘了出来。 “雪雪,是姥姥。”梁青娥笑着答道,又轻扣了两下门环。 “呀,是姥姥来了。”雪雪脚步更快的跑来,但她力气小,推不动门闩,最后还是于金宝开的门。 瞧见岳母来家,于金宝忙就要出门去买肉菜。 梁青娥赶忙拦住他:“外面连个人都没有,你要到哪儿去买肉,今儿不逢集,就是屠户家里还有肉,那也是上集卖剩下的,这大热的天,过夜就坏了,咱们清清静静说会话,一会儿我就走了。” “这大热的天,亲家母好歹吃过饭,歇到下晌再走,回回来家里都不吃饭,让咱们脸上怎么过得去。” 范氏招呼梁青娥去堂屋歇脚,先打发儿子倒茶水,又指使林喜心去灶房和面。 于金宝忙拿出红糖冲茶水,林喜心把遮水裙往腰上一系,就往灶房去和面。 范氏见梁青娥还要阻止,忙扯住她的胳膊,把她按坐在板凳上。 “亲家母就听我的,今儿咱们不麻烦,正好种的黄瓜能吃了,一会儿摘两根,咱们吃蒜拌面。” 雪雪偎在阿奶身旁,瞅一眼姥姥叹一口气,再看一眼姥姥,又再叹一口气。 她生的雪白,脸颊肉乎乎有些小胖,鼓着小肉脸唉声叹气的小模样,很是招人稀罕。 梁青娥就佯装伤心逗她:“咱们雪雪一直叹气,是怕姥姥把饭吃完了,雪雪没得吃吧,既这样,那姥姥还走好了。” “才不是呢。” 雪雪见姥姥起身要走,忙跳过去往姥姥膝盖上一趴,将自己肉乎乎的小身板,都压了上去。 腿上的小人儿沉甸甸的,梁青娥略晃一晃腿,上面的小丫头跟着也晃了一晃,摇的她咯咯直笑。 祖孙俩玩了好一会儿,雪雪才从姥姥腿上起来。 “姥姥,你这两次来我家,咋不把哥哥姐姐们带过来玩呢。” 梁青娥见孩子眼里满是失落,不禁也有些心疼。 她摸摸雪雪的小辫子,柔声道:“姥姥下回再过来,一定把哥哥姐姐们都带过来,今儿天太热了,姥姥怕他们中了暑气。” 至于她今儿来镇上的目的,当着范氏的面,她不想说。 “雪雪过来。” 范氏笑呵呵招手,把雪雪叫到自个身边,揽住她哄道:“雪雪告诉阿奶,天天一个人玩是不是很无聊,想不想你娘给你生个弟弟,有了弟弟,就有人给雪雪玩了,让你娘给你生个弟弟,好不好。” 雪雪想了想,摇摇头:“我不想要弟弟,上回我娘带我去裁新衣裳,阿奶你说让我娘把银钱攒下来给弟弟,还让我娘回娘家,把乐宝姐姐的旧衣裳讨回来给我穿。” 雪雪掰着手指头,小眉头皱成一团:“还没弟弟呢,我都穿不成新衣裳了,要有了弟弟,我肯定连糖水,还有点心,还有蜜饯,还有肉,还有鸡蛋,反正肯定啥好东西,我都沾不着了。” 梁青娥原本还因范氏赤裸裸催生的话,生出几分不快。 这会儿见范氏脸色黑沉如锅底,又见外孙女口齿如此伶俐,禁不住就笑了出声。 范氏原本想教训雪雪一顿,听见这声笑,才想起亲家母还在场。 她把到喉咙口的话又咽回去,手松开雪雪,脸色仍旧难掩恼怒尴尬。 她轻咳一声,解释道:“亲家母别听这丫头胡说,咱家就她一个孩子,金宝和喜心更是疼的眼珠子一般,吃穿上,从没苛待过她一点儿。” 这话梁青倒是信,女婿于金宝老实厚道,闺女喜心更是将雪雪捧在手掌心,夫妻俩从不因她是女孩儿就有半分轻慢。 可听孩子方才那话,分明十分抵触有个弟弟。 按理说,雪雪是爹娘的掌中宝,不该对弟弟的到来这么排斥多心。 细琢磨她话里的委屈,分明是笃定有了弟弟她就没好日子过。 这般想法,哪像是孩子自己能琢磨出来的,定是有人常在她耳边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想到这儿,梁青娥瞥一眼范氏,神色淡了几分。 范氏仍旧喋喋不休,原还只是解释自家不曾苛待孙女,说到最后,竟开始指责起雪雪来。 “早先我就告诉过金宝和喜心,让他们莫要太宠这丫头,省得养大了孩子的心,哪知果然人大心大,这才五岁呢,就知道争弟弟的份子了,这要是再过几年,岂不是把咱们于家的东西,都当成她自个的了。” 雪雪已经五岁了,听阿奶这么说她,小嘴巴一扁,大大的眼睛里顿时浮起一层水雾。 梁青娥脸上的笑彻底没了,她招手把雪雪叫到身边,问道:“雪雪,你告诉姥姥,你姓什么。” 雪雪眼里含着一包泪,小模样有些怏怏,闷闷道:“姓于。” 梁青娥看一眼范氏,把雪雪抱在怀里,温声道:“对,你姓于,你叫于雪雪,你家这个杂货铺,名字叫做于家杂货铺,是你太爷爷传到你爷爷手里,你爷爷又传给你爹,然后你爹有了你,你知道这个杂货铺的每一任当家人,都姓什么吗。” 她家杂货铺每一任当家人都姓啥。 雪雪歪着脑袋想了想,扒拉手指头开始算起来:“我随我爹姓于,我爹肯定也随他爹姓于,那我爹的爹肯定也随他爹的爹姓,那肯定也是姓于。” 雪雪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姥姥,我知道了,我们都姓于。” “对了,咱们雪雪真聪明。” 梁青娥笑着冲雪雪竖起大拇指,笑道:“你们于家的一切,都是你姓于的祖宗打拼下来的,雪雪可一定要努力学本事,争取把祖宗留下的产业经营的更上一层楼。” “嗯嗯,姥姥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学本事,等我长大了,开上好多好多家于家杂货铺。” 雪雪拍着小手,一扫方才的闷闷不乐,小脸满是欢喜。 听到孙女这一番上进言论,范氏一张老脸彻底黑了下去。 偏她还不能发作,只能暗暗生闷气。 梁青娥瞥一眼范氏吃瘪的模样,轻轻一笑。 要按照这老娘们的逻辑,她一个姓范的,还能当得了人姓于的主。 于家的东西怎么分配,也轮不到她个姓范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第360章 学堂下半年由黄修文管 午饭吃的是凉拌蒜面,林喜心手艺不错,面条筋道爽口,黄瓜切成细细的丝,被蒜水和酱汁一搅和,别提有多解暑。 吃完饭,又略歇了歇,梁青娥便开口告辞。 范氏心里不太自在,强撑着把亲家送出院门,就回房躺下了。 林喜心看一眼婆婆回房的背影,悄声问丈夫:“咱娘好似不太高兴。” 于金宝怕媳妇儿多心,赶忙道:“许是天热,娘有些倦,睡一觉就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奶为啥不高兴。” 雪雪蹦跳着,极力吸引爹娘的视线,见爹娘果然看向她,便竹筒倒豆子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她巴拉巴拉说完,最后总结道:“反正只要我好吃好喝好穿,阿奶就一定不高兴,她觉着我抢了弟弟的东西,瞅我不顺眼呢。” “瞎说。”于金宝见媳妇脸色不好,连忙打断闺女的话,“你阿奶天天盼着你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咋会看你好吃好喝好穿就不高兴。” 雪雪小嘴巴顿时噘的能挂小油瓶:“我没瞎说,阿奶就是不高兴我吃用自家的东西。” 说完,雪雪小辫子一甩,人气哼哼跑回了房里。 林喜心心里有气,也懒得搭理丈夫,追着闺女也回了房,还把门闩也插上了。 于金宝站在堂屋门口,看看紧闭的西屋门,一时愁的唉声叹气。 “瞅你那点出息,连婆娘闺女都能欺到头上,一点男人大汉的气概都没有。” 东屋门闪开一条缝,范氏一脸鄙夷瞧着自个儿子。 “娘,你说说你,你非说那些话干啥。” 于金宝顺着门缝挤进东门,出口就是埋怨。 “呵,果然有了横抱的,就忘了竖抱的,你爹去得早,你娘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如今可真是长孝顺了,竟然站在媳妇那边,来找我老婆子的茬…” 范氏说着说着就哭起来:”老头子啊,你看看呐,要是当初走的是我,现在哪能看儿子脸色过日子,还是你有福啊……” 于金宝看着老娘拍着腿干嚎,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咬咬牙,冷声道:“娘,你儿子我不能生了!” 撂下这句话,他扭头就走。 啥,啥玩意就不能生了。 范氏惊吓之下,那干嚎没收住,一口气吸进去,她打了个嗝,脸上一片震惊。 见儿子闷头往门口冲,她一把扯住于金宝的胳膊,满脸的恼怒和不可置信。 “你给我回来说清楚,是不是你媳妇不能生,你怕娘寻她晦气,才把锅背自己身上,说是你不能生。” 范氏脸上带着希冀,扯着于金宝晃了晃:“你快说,快说就是这样。” 于金宝一脸灰败坐在炕上,一把抱着老娘的腰,呜呜呜开始哭起来。 直哭到范氏开始不耐烦,他方抽噎道:“这事喜心还不知道,娘,你可莫要同喜心说这事,我…我是趁着去县城进货,找大夫偷偷看的。” “你干啥要偷偷看大夫,生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要看就该你俩一起看,我就不信,她林喜心一点事都没有,也许是那大夫误诊了呢。” “娘,我也希望是误诊,后面我又偷偷往万灯镇,还有黄川镇都去看过大夫,那些老大夫的说辞都是一样,说我小时候受冻伤了身子,能有一女出生,已是侥天之幸。” 看着儿子一脸的心灰意冷,范氏的心那是拔凉拔凉的,顿时跌坐在了地上。 完了,彻底完了。 他们于家的香火,要断送在她儿子身上了。 于金宝见老娘伤心的涕泗横流,狠狠心,只作没看见。 这边屋里的动静颇大,林喜心气还没消,原还装着听不见,不想动静越来越大,婆婆竟嚎啕大哭起来。 见雪雪面上有些不安,她忙把一只布兔子塞闺女怀里,让她好生搁屋里玩,人就走了出去。 她刚推开东屋门,就见婆婆坐在地上,正拍着腿痛哭于家的列祖列宗没了香火。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喜心把手覆上了小腹,心里一片苦涩。 她僵着腿走到婆婆身边,然后蹲下,开口道:“娘,你先起来,我这就和当家的去胡大夫那里,请他诊脉开方。” 诊脉!开方! 这两个词似乎触动了范氏哪个关窍,她的嚎啕声,立时戛然而止。 “不行,不能去诊脉开方。” 范氏想都没想,立即反对拒绝。 开什么玩笑,他儿子不能生,这要是被本镇的大夫诊出来,不出三天,就能传的沸沸扬扬。 到时她可怜的金宝还怎么见人。 就是让这婆娘知道,只怕往后也敢在他儿子头上拉屎拉尿。 不行不行不行! 绝对不能去看大夫。 见儿媳眼睛里带着疑惑,范氏搜肠刮肚开始找借口…… 有了,她眼睛一亮,一把握住林喜心的手,面上满是关切:“都说是药三分毒,你和金宝身子骨结实的不得了,可千万不能瞎胡喝药,要是糟蹋坏了身子骨,老婆子我还怎么抱孙子。” 说到抱孙子,范氏强忍住捶胸顿足的冲动,只一个劲的无声流泪。 林喜心随口附和她两句,只觉婆婆说不出的别扭古怪。 她把眼睛移向稳坐在炕上的男人,却见男人望着门的方向,冲她使了个眼色。 林喜心虽不知于金宝卖的啥关子,却仍扯了个由头,从房里退了出去。 屋门再次合上,于金宝把老娘扶起来,啥话都没说,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走出了房门。 “当家的,你方才和娘是怎么回事。” 林喜心等在堂屋门口,见男人从屋里出来,一把把男人扯进门屋里,开始追问。 于金宝无声笑了一下,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骗娘说我不能生,往后她该不会再烦你了。” “当家的…” 林喜心先是震惊,接着是满满的感动。 “你,你不用自污名声的,实在不行,说我不能生也行。” 于金宝摇头,他娘想抱孙子已经疯魔了,要是听到媳妇不能生,不定又折腾出什么事。 想到那年他娘甚至已经找好了典妻,他不禁就是一个寒颤。 这边发生的事,梁青娥完全不知道,她刚走到村口,就被村长老伴和戚婆子拦住了。 二人扯着她一径走到村长家,屁股还没挨凳子呢。 就听村长老伴火急火燎道:“老虎他娘,今儿黄夫子把学生家长都叫到学堂,说自己精力大不如前,等下半个学年,就把学堂交给黄修文管,往后都由他负责授课。” 第361章 三人行,必有我师 村长老伴话音刚落,戚婆子一下挤开她,急吼吼道:“对啊,老虎他娘你说说,这不是胡闹嘛,咱们孩子明年都能下场了,黄夫子这么搞,不是耽误孩子学业吗。” 她舔了舔嘴唇,面上带着几分嫌恶:“黄修文这厮不修德行,把个娼妓当宝贝,还想休了家里婆娘给妓女腾位,将来孩子们金榜题名,人家要是问起恩师名姓,这可怎么说出口吆,他丢人啊。” 说到激动处,她手啪啪拍着大腿,一脸的痛心疾首。 对村长老伴所说之事,梁青娥也算早有心理准备,几日前大壮就曾捎带提过这桩事。 不过戚婆子的顾虑不无道理,本朝对于考中童生者,向来有一定的优待,一旦考中便能免费入读县学。 可黄修文的名声实在堪忧,他以妓女为妻,还育有子嗣,这般丑事在县学怕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明年孩子们若真能考中,来日在县学若被问及师承,难免会跟着受牵连。 说不得他此次突然回乡,就是在县学里待不下去了,当然,这都是梁青娥的揣测。 戚婆子还在喋喋不休,村长老伴也跟着唉声叹气。 二人担忧的主要有两点,一是黄修文的名声不好,二就是他的才学究竟如何。 “他二十岁上考中童生,到现在都三十好几了,还只是个童生,论学问肯定不如他爹黄夫子。” “县学,那可是县学啊,听说里面的夫子都是举人出身,就这样,十几年下来也没把黄修文教出来个名堂,可见这人有多愚钝。” “那肯定是他自个愚钝不开窍,人夫子能考中举人,那就是天上的文曲星,随时能当官老爷的,官老爷啊,那学问肯定是一等一的好,人肯定也聪明的紧。” “有这么好的夫子授课,他黄修文都考不中秀才,要么他心思没在读书上,要么就是他猪脑子上不了高台盘,反正不管是哪样,他都不适合教咱们家的娃。” 两人把黄修文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修养到学问,那是嫌弃了个遍。 正这时,村长趿拉着木拖鞋,啜着旱烟袋从屋里走出来,他看一眼屋檐下坐着三人,吐出一口烟圈。 无奈道:“咱们说的再起劲都没用,那学堂姓黄,黄夫子愿意交给他儿子,咱们也没得法子。” 梁青娥眉头紧蹙:“今儿黄夫子唤你们去说这事,就没有人出声反对。” “咋没人反对。”村长叹一口气,“我还同黄夫子说,怕乍一换夫子孩子们不适应,请他再受累半年,好歹等明年县试过后再说。” 戚婆子插话道:“你这话说的也太含蓄了些,你就直接告诉他,咱们瞧不上黄修文的为人,也信不过他的学问,我就不信你们都这么说了,他黄修文还好意思接管学堂。” 村长啧一声:“你这么能耐,今儿黄夫子传话让去学堂说事,就该你去,干啥让天亮那个闷葫芦去。” 戚婆子被怼,嘟囔道:“天亮是一家之主,就该他去,我一个老寡妇事事出面,人家该说我不安分了。” “少扯那些没用的,安不安分的,从来也不从这上头论。” 村长驳完戚婆子,想起上午发生在学堂的事,也满心烦躁,“就前李庄那个叫李铁头的,他和你想的一样,张口就是黄修文私德有亏,还说怕学堂将来风气不好,可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 三个老婆子同样眼神炯炯盯着他。 “呵。”村长轻呵一声,一脸的气愤:“黄修文是一点都不给人留情面,当场就让李铁头把娃领走,说他微末之人,恐耽搁了未来的道德圣君。” “李铁头恁头铁的一个汉子,当场闹了个面大红脸。” 戚婆子一脸不平:“黄夫子就这么看着他儿子耍威风,啥话都没说一句。” “就是因为说了,那黄修文愈发的生气,立刻就要李铁头把孩子领回家,吓的李铁头又是作揖,又是赔罪,好话说尽,都不中用。” 村长老伴赶忙道:“最后呢,那李铁头真把孩子领回家了。” 村长摇摇头:“这倒没有,闹到最后,黄夫子说他已经收了李景明这半年的束修费,黄修文要是赶人,就把束修费还给人家,他这才作罢。” 听到李铁头家的小子没被开除,三人这才松一口气。 然还没等她们把气喘匀,就听村长继续道:“不过眼看这上半个学年就要结束了,等到下半个学年,学堂就由黄修文掌管,有今儿的梁子在,他定不会收取李景明入学。” 这这……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些啥。 戚婆子一脸的背晦:“这黄修文心眼咋恁小,人李铁头不过说了句实话,虽说难听了些,但他们读书人,不都讲究三人行必有我师吗,他咋就不能虚心受教呐。” “你这老婆子还怪会拽文词。”村长老伴打趣道:“往日云磊背书,你这老货没少跟着偷学吧。” “咳咳。”戚婆子轻咳两声,掩去脸上的不自在。 她虽稀罕羡慕读书人,但她一把年纪了,还真对读书做文章没啥兴趣。 她老人家之所以知道这句话,完全是因为她回回在外面和人拌了嘴,抬了杠,回家抱怨时,大孙子便会拿这话来开解她。 非但如此,她大孙子还同她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说是几个人一起走路,其中必定有个人可以作我的夫子。 让她老人家多发掘旁人的长处,多观察旁人的短处,以求学习这个人的长处,避讳这个人的短处,只有这样,才能不断进步,变成更好的人。 想到这,戚婆子心里就是一动。 她看向村长老伴和梁青娥,问道:“咱们也别盯着黄修文的短处看,也找找他的长处,左右都得在他手底下继续进学,和他别苗头,对孩子们也不好…… 远的不说,只说近的,明年孩子们考童生试,要没有人带着,只那县试流程,就就能让咱们闹的满头包。” 她这么一说,梁青娥和村长老伴双双沉默下来。 可让她们找黄修文的长处,她们是真找不到啊。 好一会儿后,村长老伴方长长叹了口气:“哎,形势比人强,也没得法子,但凡咱们村出个秀才,有个私塾,也不用这般犯难。” 梁青娥则看向村长,问道“村长,你今儿见了黄夫子,要是咱们这些家长一起请求他继续教孩子们,你觉得他会不会答应。” 关键还是在黄夫子,若黄夫子能继续给孩子们授课,一切烦恼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第262章 销售一空 村长沉思良久,轻轻摇头:“黄夫子说他精力不济,我能看出来他不是虚言,他身体瞧着确实不好,脸色蜡黄,衣裳也空荡荡的,眼窝都陷下去了。” 三人吓一跳,这描述,听着都让人觉得不祥。 尤其是黄夫子本来就上了年岁。 几人沉默着没再说什么,梁青娥又略坐了坐,方起身告辞。 戚婆子跟着也要走,二人刚走出村长家,她便凑近梁青娥,悄声道:“这半个学年结束,你还让大壮二壮三壮搁大黄庄读书吗。” 梁青娥瞥她一眼,淡声道:“孩子们上学的事儿,自有他们各自的娘操心张罗,我这个阿奶,只要把束修凑齐就成了。” 见从梁青娥这里问不到什么,戚婆子悻悻离去。 回家路上,梁青娥都在想要不要给仨孩子换个学堂和夫子。 就如村长老伴和戚婆子方才所说,黄修文私德有亏,且三十多岁都没考中秀才,显然在读书一道上,天赋平庸。 都说家和万事兴,他现在弄回来个小妾,还添了个小儿。 小卫氏和黄满蹊定也不会干吃哑巴亏,黄家很长一段时间必定不会消停。 他自个都过不安生,哪里还能顾及到学堂里求学的学生。 若黄夫子果然要把学堂交到黄修文手里,她就得考虑给仨孙子另择学堂了。 刚进院门,陈秋莲赶忙就迎上来,借口给乐宝参详夏衫的款式,把婆婆拉进了屋里。 门一关上,她便迫不及待道:“娘,何掌柜提的那事说清楚了吗。” 梁青娥点点头,便把今日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陈秋莲听完只觉庆幸,幸亏婆婆不看好陆姓小子的舅母,顺势推了这门亲事。 就何掌柜婆娘这般拿捏人心的手段,她的大毛妮要真嫁过去,连丈夫都紧着舅母的心意去行事,还不知要受多少的委屈。 “娘,你说咱大毛妮是不是时运不好,这一连两次提亲,都不能让人如意,咱们要不要去庙里拜拜,给孩子改改时运。” 陈秋莲知道婆婆不喜这些话,但她怕啊,真怕大闺女命中没有良缘,此时也顾不得了,只想做些什么,给闺女转转运。 梁青娥倒不觉得婚事不顺,是大孙女时运不好的缘故。 相反,她觉得大孙女能规避掉两个有瑕疵的婚事,都是因为好时运的缘故。 所谓求神拜佛,不过就是求个心安,梁青娥没啥异议。 稍微叮嘱两句莫要在神位前乱发什么愿,就问起黄夫子今儿请家长去学堂这事情。 陈秋莲赶紧点头:“老三去服徭役不在家,是当家的去的,说黄夫子身体不好,下半个学年开始,由黄童生全权管理学堂中事,兼给学生们授课。” 她见婆婆沉默下来,也紧张起来:“娘,大壮明年就要下场了,这要是换夫子,会不会影响大壮下场发挥。” 这事梁青娥也说不好,若大壮果然发挥不好,目前来说,换夫子所带来的影响,肯定是最低的。 最大可能就是他学问不扎实。 等到傍晚,大壮二壮三壮放学回来,天擦黑时,林老虎也从地里回来。 再晚一些,林飞鹰扛着铁锹,一身的酸臭味也从官道放工回来。 月明星稀,院里被月光照的明亮,孩子们围着桌子说笑吃饭。 大人们则端着碗,拿着馒头,随便找了个地方闷头干饭,因林飞鹰服徭役,额外的,他还有满满一碗鸡蛋羹。 碗刚一放下,林飞鹰迫不及待就要去河里洗澡。 大壮二壮三壮胡乱把碗里的菜扒完,口里含着三叔,追着他全跑了出去。 四壮五壮六壮十分羡慕,看看扭头盯着自己等人的阿奶,只得不情不愿又坐了回去。 连二壮这个小夫子都去河里洗澡游泳了,今日不用读书识字,收拾家务也就没了时间约束。 大毛妮和二毛妮负责刷洗锅灶碗筷的活计,林耀林辉兄弟俩则揽下喂猪喂牛的差事。 四壮握着扫帚,将他们吃饭的桌子旁边,扫得干干净净。 陈秋莲则把乐宝拉回房里,给小姑娘洗澡换衣裳。 梁青娥本想找大儿子问问学堂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横竖不过是留在大黄庄继续求学,或是另寻别处继续求学,事情总会有个定论,急也急不来。 炎炎夏日,不过两三天功夫,五盆麦仁糟全部发酵完成。 一家人围坐商议后,决定再借两辆板车,每车带上一到两盆麦仁糟,到附近村子吆喝叫卖。 除了在官道服徭役的林飞鹰,以及在码头摆摊的林大熊、叶银红两口子,家中所有成年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出动了。 梁青娥还特意根据每个人的性格调配分工,林老虎和陈秋莲性格木讷,不善与人周旋,她便安排嘴甜机灵的二毛妮跟着,帮忙算账,招呼客人。 反观秦兰花,虽伶牙俐齿,但泼辣刁蛮,家中竟寻不出能降得住她的人。 无奈之下,梁青娥便掏出十二个铜子当工钱,特意到老宅请大侄媳妇刘春梅,让她与秦兰花搭伴。 不过是拉车往附近村子叫卖酒糟,二婶子家酒糟酿的好,压根不愁卖,一盆麦仁糟,不到晌午就能卖完。 这工钱挣的轻松,刘春梅接铜子时,因觉着占了梁青娥便宜,还很有些不好意思。 就这样,梁青娥带着林耀,拉着两盆麦仁糟,林老虎陈秋莲带着二毛妮,同样拉着两盆麦仁糟。 剩下一盆,则由秦兰花和刘春梅负责售卖。 出发前,梁青娥还将附近村落细细划分了一番。 考虑到秦兰花与刘春梅拉的板车较轻,便把稍远些的村子分给她们。 近处的村子则以方向划分,她带着林耀往左,林老虎、陈秋莲和二毛妮三人往右。 这一批麦仁糟蒸煮时,比上次更下功夫,发酵的也恰到好处,酒香醇厚浓郁,麦仁入口绵软香甜…… 天刚亮,众人便推着板车出发,梁青娥不过吆喝走过三个村子,还未到晌午,两盆麦仁糟就卖了个干干净净。 等她与林耀回来,秦兰花和刘春梅已经到家。 就见秦兰花正歪在堂屋竹椅上,端着粗瓷碗慢悠悠喝着茶水。 而刘春梅则在水缸边,利落的刷洗着沾着酒糟的陶盆陶盖。 第363章 红口白牙,莫要诬赖好人 瞧见婆婆回来,秦兰花“嚯”地从竹椅上起身,抬手搭在额头上一抹,做出擦汗的动作,踩着碎步就迎上出来。 “娘,今儿日头毒得很,我这衣裳都能拧出水来,正想着喝口茶喘口气,就去村口迎你们呢。” 梁青娥一眼看穿她卖乖的心思,本不想搭腔,只她日头底下赶路燥渴的实在难耐。 开口时语气就带着几分不耐:“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用不上你接,既然歇够了,就把车上东西搬下来,收拾干净。” 话音未落,她抬脚就去了灶房,还把林耀也叫上了,外锅里正晾着一锅凉草茶,是大毛妮提前煮好的。 两碗凉茶下肚,心头那股子燥意才慢慢散去。 梁青娥又盛了一碗,递给正在忙活的刘春梅:“原说让你陪着兰花看摊就行,这些活儿不不用你动手。” 刘春梅手脚麻利把洗好的陶盆放在大太阳底下,一脸的不在意:“这陶盆好洗的很,水冲一下就干净了,算不得啥活计。” 她扭头见秦兰花弓着腰,正费劲把陶盆往地上搬,赶忙又上前帮忙。 等两人合力将陶盆搬到水缸边,刘春梅刚挽起袖子准备清洗,就被梁青娥抬手拦住。 “行了,你今儿没少拉车,这些活兰花也能做,二婶就不留你吃饭了,快回家歇着去吧。” \"那成,我这就回了,二婶有活尽管叫我,保准随叫随到。\" 刘春梅瞥了眼秦兰花紧绷的脸色,也没推让,利落解下遮水裙,转身就要走。 忽又想起什么,回头笑道:\"忘了和二婶说,咱们今儿卖酒糟,舀了三勺给客人尝味道,那一大盆子麦仁糟,连带着糟水共卖了六十八勺。” 这话既是汇报,也是故意说给秦兰花听。 她临出门时,婆婆特意嘱咐过,让她把账目仔细记清楚,回来当着秦兰花的面,说与二婶子知晓。 刘春梅说完,也不去看秦兰花难看的脸色,和梁青娥招呼一声,就走了 看着刘春梅离开的背影,秦兰花恨得牙根发痒。 她早该想到,婆婆花钱雇外人帮忙,分明是防着自己。 她气愤愤回房拿来钱袋,把袋口的绳结一解,再一倒,那铜子哗啦啦都落在了簸箕里。 她直勾勾盯着婆婆一枚枚数铜子,心里剜肉一样疼。 原本在她的盘算里,只需少报几勺麦仁糟,她就能匿下至少一把铜子儿,现在,随着刘春梅这多嘴婆娘的糟心话,全没了。 铜子很快数完串好,掂了掂沉甸甸两串铜子,铜子碰撞的叮当声迷人悦耳,梁青娥嘴角满意的笑了。 不错,这盆麦仁糟除去本钱,利润总有一百四十个铜子还多。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秦兰花偷偷剜一眼背对着她的老婆子,扭头就要回房。 “站住。”梁青娥叫住她,扭头指着水缸边的陶盆陶碗,不悦道:“先把东西洗出来晾干,晚点你大哥回来,把麦子舂好,就能用了。” 秦兰花脸色更黑,她日头底下不辞辛苦吆喝叫卖,卖完了一个子捞不到不说,竟还要干活。 刘春梅这贱嘴的妇人还有十二个铜子呢,她呢,啥都没有,这到底还有没天理啊。 她往周围看一圈,原本想支使林耀干活,可不管是院里,还是灶房里,哪里还有林耀的身影。 “别磨蹭,赶紧洗去,阿耀往村长家里还板车去了。”梁青娥说完,就回了屋子。 她今年都五十好几了,虽身子骨还算不错,但大太阳底下跑三个村子,饶是不用她拉车,也累的够呛。 见婆婆回房自在闲躺,秦兰花不敢赌气偷懒,她气呼呼舀一瓢水,倒进陶盆里,嘟嘟囔囔开始冲洗陶盆。 洗到一半,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就是一亮,偏头看一眼紧闭的院门,嘴角轻扯了一下,眼里浮起意味不明的期待。 可等她把陶盆陶碗长勺都洗完,院门还是纹丝未动。 她有些不耐,正打算出门看看,就听“吱呀”一声响,院门从外被推开了。 瞧见走进来的一行人,她眼睛亮的惊人。 “大哥大嫂,你们可算回来了,娘她老人家回房歇着了,我这就去喊她。” 说着,她蹭蹭蹭快步走近梁青娥所在房间的窗棂,声音清脆带笑:“娘,大哥大嫂回来了,酒糟应也卖完了。” 听到弟媳妇说起酒糟,林老虎黝黑的脸顿时红涨一片,眼里满是激动兴奋:“对对,咱们带走的那两盆麦仁糟,卖了个一干二净。” 秦兰花脸上笑意更深,故意问道:“不知大哥大嫂一共卖了多少勺。” 这…林老虎抓抓头发,他只负责叫卖收钱,至于卖了多少勺,他还真不知道。 他把眼睛看向婆娘,那意思很明显,陈秋莲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买麦仁糟的村人实在太多了,她略舀慢一点儿,就有人不停催,她哪有心思去记共舀了多少勺。 而且,谁没事会记这个啊。 二毛妮虽不知三婶为何问这个,但她这个二婶子向来擅长无事生非。 要说她问这个是因为好心,二毛妮打死都不信。 她笑着看向秦兰花,好奇问道:“咱们没数呢,不知三婶卖了多少勺。” “除去免费请客人尝味的,共卖出去六十八勺,怎么样,三婶厉不厉害,足足两百零四个大钱呐,要是你们差的多,肯定是私底下偷藏银钱了。” “红口白牙的,你莫要诬赖好人。”陈秋莲脸色十分难看。 “老三家的,不会说话就把嘴闭闭牢。”梁青娥推门走出来,狠瞪一眼三儿媳后,张口喊林老虎和陈秋莲去堂屋里歇着。 秦兰花十分不忿不服:“娘,大嫂他们连卖多少勺酒糟都不知道,待会儿报账,还不是由着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梁青娥看一眼秦兰花,眼神里满是无语。 虽然老大两口子记不得卖出去多少勺麦仁糟,但卖麦仁糟得来的银钱,总归是有数的。 五盆麦仁糟斤两大差不差,要是卖出去的银钱出入不大,那就证明没啥问题。 要是各盆之间的销售额差别不小,那才能说明有问题。 当然,她是很相信老大两口子的人品的。 二毛妮冷冷看一眼秦兰花,把身上的挎包取下来,递给梁青娥,清脆道:“阿奶,那两盆麦仁糟卖出的银钱都在这儿,你数数。” 梁青娥接过挎包,把铜子同样倒在簸箕里,一手拿麻线,一手拿铜子,一边数一边串。 等四串铜子摆在桌子上,旁边还散落着十来个零碎铜子时,秦兰花心里终于是平衡了。 “呀,竟比三婶还多六个铜子呢。” 二毛妮指着簸箕里散碎的铜子,咯咯笑起来:“三婶,你说,你是不是偷藏了六文钱,原本该七十勺的麦仁糟,少报了两勺。” 第264章 二叔二婶坐着马车回来啦 “个死丫头,胡说八道啥。”秦兰花一下就怒了,“我有没有少报,你去老宅问你大伯娘去,她就是个耳报神。” 喊完,她气呼呼就往屋里走,“啪”的一声,把门甩的震天响。 “三婶心眼也太小了,我不过和三婶开个玩笑,瞧把三婶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心虚了呢。” 二毛妮冲着西屋门,笑着扬声吆喝。 陈秋莲知道闺女是给自己出气,心里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惭愧。 她生怕婆婆觉得闺女得理不饶人,再挨骂了,赶忙扯扯闺女,想拿旁的话把事给岔开去。 有了,陈秋莲想起一事,含笑开口:“娘,今儿咱们往野鸭子村叫卖时,可是碰见了个大客户,那村里有个姓余的老秀才,要同咱们家订一百斤米糟呐,让咱们五日后给他送过去。” 林老虎坐在一旁,同样满脸喜色:“那老秀才要给亲娘办大寿,订这么多米糟是为讨个好彩头,那余老秀才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咱们米糟的口感质量,不能比麦仁糟的滋味差。” 突然接到这么大一个订单,梁青娥也很是欢喜,她冲二人问道:“那余秀才家里可给了订金,有和他报米糟一斤多少银钱吗。” 这…… 夫妻俩面面相觑,他们只顾着欢喜,竟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梁青娥看他们的表情,就能猜出个大概。 见二人模样带着不安,她安抚道:“无妨,下回再碰见这事,就知道怎么处理了。” 接下来,梁青娥详细和二人说了订金要收取总金额的几成最妥当,又把米糟的价格,告诉二人。 林老虎和陈秋莲听的十分认真,暗暗记在心里。 正这时,大毛妮端着一大盆衣裳踏进院门,在她身后,四壮和六壮也抬着满满一盆子衣裳走进来。 三人后面,跟着乐宝五壮和林辉,仨孩子背上各有满满一篓子水嫩青草。 背篓不大,是林老虎特意给孩子们编来装青草柴禾的。 小小的人儿背着小小的背篓,青草从肩膀处冒出来,瞧着格外可爱。 吃完午饭,陈秋莲和秦兰花各挎一筐麦子,就往河边淘洗麦子去了。 等二人淘完麦子回来,林老虎把麦子舀进麻袋,再放进大石臼里,开始反复捣捶。 六壮站在一旁,一脸的跃跃欲试。 约摸一刻钟后,林老虎把捣好的麦仁倒进盆里,再次往麻袋里装好麦子后,便把捣杵递给了六壮。 “累了就还给大伯,你骨头软,可不能累伤了。” “哎,我晓得了大伯。” 六壮站在大石块上,抱起捣杵,一下下奋力使劲。 梁青娥坐在炕上,有节奏的捣杵声响在耳边,她看着炕桌上十串铜子,喜的笑弯了眼。 今儿一上午,他们三拨人就卖回来十串铜子,这可比卖香纸,还有卖汤面都挣钱的多。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麦仁糟发酵起来要时间,要两三天才能完全发酵。 这要是每天都能进这许多串银钱,她这辈子还有啥可愁的呢。 对,最好再订一批陶盆回来。 每天做它个几盆,这样就每天都能有酒糟发酵出来,他们家天天有酒糟卖,天天都能有进账了。 况且还有余老秀才订的百斤米酒,发酵米酒的盆罐,也得提早预备出来。 想到这里,梁青娥仿佛看见许多铜子在冲她招手,她再也坐不住。 把铜板藏好后,便出门套牛车,喊上林耀就往丁庄赶去。 等二人赶到丁庄外的窑上,同管事说明来意,就被带到了一间大库房里。 “陶盆陶罐这样的大件,基本都在这里了,婶子看看可有合心意的,若是没有,可同咱们的老师傅说,咱们也能帮着烧制。” 梁青娥谢过管事,带着林耀往库房里细细看起来,等二人把库房都转一圈,她勉强挑出七八个粗陶大盆。 这些陶盆容量是足够了,就是没有盖子。 不过请师傅烧制指定的规格款式,至少得等几天时间才能得。 和余老秀才约定送米糟的时间是五日后,梁青娥可等不及。 索性这些陶盆足够大,到时多蒙上几层干净的布,问题也不大。 陶盆二十五文一个,梁青娥一共买了八个,和管事一番讨价还价后,管事送了她六个瑕疵粗陶大碗。 结完银钱,梁青娥又同管事的沟通烧制带盖的陶盆之事。 “不知管事的可还记得,前段时间有个姓林的汉子,来窑上同老师傅定制过那种带盖的陶盆。” 管事的忙点头:“记得记得,好像是河湾村的一个汉子。” 这年头罐有盖子,瓮有盖子,独独盆瓢没有盖子。 是以他当时听那汉子要求烧出的陶盆,得有配套盖子时,很是印象深刻。 “对,那汉子是我儿子,烦请管事的知会老师傅一声,还按照上次的规格来,连盆带盖,老婆子再订二十套。” “好好好,这价钱咱还依照上次的来,就还算三十个铜子一套,等来取货时,我再送你一些添头,怎么样。” 二十套陶盆,算是一个小订单,管事的顿时喜笑颜开。 同梁青娥确认了一遍细节,又收取了两串铜子作为订金后,管事的又招呼人帮着把陶盆搬到牛车上。 因车上载满陶盆,回去时,为怕颠簸碎了陶盆,牛车走的格外缓慢。 等二人回到家,天已经擦黑,麦仁也已经蒸好晾凉。 她出门前交代过要亲自制作酒糟,因此蒸好的麦仁正静静晾在竹匾里,无人敢动。 吃完晚饭,大家各自忙活,梁青娥把乐宝的小手洗的干干净净,又搁主屋点了两盏油灯,把整个屋子照的亮亮堂堂。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方唤林老虎和林飞鹰,让二人把陶盆,麦仁,还有捣成粉的酒曲都拿进来。 等把麦仁放进各个陶盆里,又把酒曲按照麦仁的斤数均匀洒进去…… 乐宝见阿奶冲自个含笑点头,便乐呵呵挥动着小手,歘歘歘开始搅拌起来。 等她把五个陶盆都搅合一遍,梁青娥便让她出门玩儿。 接着,她拿起一根两尺余长的竹棍,一盆盆细细搅拌起来。 等终于把五盆麦仁糟拌好,再封起来发酵,她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听有马鸣声在院门外响起。 紧接着,就是孩子们的欢呼声。 “二叔二婶回来啦,坐着马车回来啦。” “哇,二伯二伯娘回来啦,坐着马车回来了。” 第365章 五百斤米糟的订单 梁青娥甫一跨过门槛,就见院门大敞,银白色月光泻下,将院外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孩子们有一个算一个正团团围住一辆马车,仰头盯着拉车的大马,惊叹声此起彼伏。 别说活泛些的林飞鹰和秦兰花,就连素来沉默寡言的林老虎,还有不爱凑热闹的陈秋莲,此刻也都被吸引在马车旁。 \"难怪戏文里总唱高头大马,这马当真威风,瞧这体格,比咱家大黄高出整整半头呢。 秦兰花看着大马,满眼新奇比划着。 \"可不是。”林飞鹰附和出声:“咱家大黄买的时候花了七两半银子,这马也不知道作价几何。” 车夫笑着伸手,轻轻顺着马的脊背梳理鬃毛:\"我们车行的马都是从马场买的,这匹马当时可是花了十六两银子呐。\"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十六两银子,这价钱,足够买下两头大黄还能多出一两。 听到这匹马价格如此之高,陈秋莲生怕孩子们的乍呼声惊到大马,便赶紧招呼孩子们离远些。 梁青娥走到前前,眯眼打量一番大马,开口道:“莫要离马儿太近,也莫要去碰它,当心惊着了给你们一蹄子。” 喝至了孩子们,她又看向车夫,扬声吩咐道:“老大,请师傅进来歇歇脚,喝杯水再走。” 林老虎立刻做了个请的手势,招呼车夫进院歇脚。 林大熊也赶忙道:“还请李师傅略等等咱们,最多一刻钟,咱们说完话就走。” “不急,赶了恁久的路,正好也让马喘口气。” 车夫笑着摆手,虽然婉拒了进院喝茶的邀请,但态度十分和善,表示他要看着马儿,省得大马受惊吓着了孩子们。 梁青娥见他坚持,便不再强求,扭头吩咐大壮搬凳子给车夫歇脚,又喊二壮倒茶水给车夫解渴。 安排妥当后,她便带着林大熊和叶银红往屋里走去。 余光瞥见三儿媳拽着三儿跟在后面,她也没出声阻止。 刚进到屋里,梁青娥就开门见山问道:“到底什么事这么急,还专门租了辆马车回来递信。 “就是说啊。”秦兰花抢着插嘴,语气中带着些阴阳怪气:“马车的租借费用可不便宜,二嫂要是没啥要紧事,公中可不好给你报账。” 叶银红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三弟妹还是这么尖酸刻薄。 不过今天她心情好,就不和这糊涂人一般见识了。 她挨着婆婆坐下,眉眼间是藏不住喜色:\"娘,是天大的好事,昨天薛小姐带着薛少爷坐船回来了,我收摊后特意送了坛米糟过去,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梁青娥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子。 连林飞鹰和秦兰花都不自觉往前凑了凑,几双眼睛紧紧盯着叶银红。 叶银红故意卖了个关子,这才压低声音道:\"薛小姐傍晚打发李婆子传话,说米糟滋味极好,问咱们能不能批量酿制,她想先订五百斤。\" “五百斤!\" 话音未落,不止梁青娥等人吃惊不小,就连一脚刚跨进来的林老虎和陈秋莲也张大了嘴巴。 天老爷啊,五百斤米糟啊。 陈秋莲快速心算起来,按照婆婆上午说的二十文一斤米糟的价格…… 五百斤就是整整一万枚铜钱,折成银子足有九两半,哪怕刨去一半成本,他们也能净赚五六两。 而米糟发酵只需要三天时间,三天赚五六两银子! 想到这里,陈秋莲只觉得胸口发烫,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屋内众人一番掐指计算后,不管有没有掰扯清楚,个个都是红光满面,满眼激动。 叶银红看着满屋通红的面孔,尽管已经兴奋了一路,但大家伙聚一起又说这事,还是仍忍不住心潮翻涌。 她催促道:“娘,薛家要的这五百斤米糟,咱们接不接。” 叶银红盯着婆婆,眼里跳动着某种势在必得。 她都想好了,若婆婆觉得量大难办,那她就把食铺暂关个两三天,不管怎样,她一定要把这桩买卖拿下来。 “接。”梁青娥回答的斩钉截铁。 五百斤米糟,光是发酵所用的盆罐,少说也得备上几十个。 她又问了具体的交货期限,得知薛家不赶时间,一切以他们完成的日期为准。 如此,梁青娥心中最后一丝忧虑,也彻底没了。 就在这时,陈秋莲突然开口:\"二弟妹,这么大的订单,薛家给订金了吗。\" “给了。”叶银红侧身从怀中掏出个靛蓝色的钱袋,搁在了梁青娥手上。 她指着钱袋眉眼飞扬:“娘,薛小姐说咱家米糟滋味好,她给咱家米糟的开价,是一斤二十二个铜子,这是定金。” 梁青娥摩挲着手里的钱袋,感受着银子握在掌心的分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几分。 市面上米糟的行情,一斤的价格通常是十六文到二十文不定。 她作为买家,在最高价上竟还主动提价两文,不得不说,薛小姐真是厚道。 梁青娥把钱袋的绳结解开,往手心里一抖,就见两枚的小银锭子,在油灯的照耀下,银闪闪发亮。 “娘,这两个银锭子有四两吧。” 秦兰花满眼羡慕,恨不能上手掂掂,上牙咬咬,也尝尝银子是啥硬度。 这事说完,叶银红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往怀里继续掏东西,然后,她拿出个账本,一页页开始报账。 等把近四个月的总支出和总收入都报完后,她又开始往怀里掏。 这次掏出来的同样是个钱袋,不过比方才那只看着有分量多了。 “娘,这里面是我男人管理茶棚的工钱,还有食摊的收益。” 梁青娥接过钱袋打开,把银子倒在炕桌上。 茶棚三个月的工钱是六两银子,食摊刨除成本,还有二人的花销后,截止到前儿,三个来月的收益总共有二十一两。 梁青娥把银子拿在手上,看着儿子儿媳们,开口道:“咱家的每一笔钱都挣的不容易,这些银子,老婆子我可得仔细收好,将来丫头们的嫁妆,小子们读书成亲下聘,还有翻盖房子,都从这里面出。” 箱柜上,油灯明亮,她把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继续道:“咱们大家伙好好干,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嗯,咱们家的日子可不是越过越好嘛。”叶银红笑着附和。 该说的事儿都说完,账目也盘点清楚,叶银红把账本交给婆婆,就要启程回黄川镇。 梁青娥接过账本,又让她把租借马车的使费莫忘了记到开支里面。 最后又从柜子里拿出两个小麻布口袋,让她带走,灯火吹熄后,一行人就往外走去。 第366章 干的好,后面还有活计找你们 院门外,车夫坐在门前喝水,乐呵呵瞧着来看稀罕的孩子们围着马车跑来跑去。 马儿面前放了个木盆,盆里青草鲜嫩,马儿吃的欢畅,不时打个响鼻。 它一打响鼻,孩子们便叫着后退几步,等它继续低头吃草,孩子们便又悄悄围拢过来,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老虎娘,你家这马车哪来的。” 一些住的村民们听到动静,也过来看热闹,既是自个好奇,也瞧着自家孩子别被马给踹了。 这会儿看见梁青娥走出来,都好奇询问。 “这马车可不是我家的。”梁青娥笑着解释:“这马车是我家老二从车行租用的,用完即还,可不敢占为己有。” “那这马车租用一次多少银钱。”村民里立刻有人出声追问。 这个梁青娥还真不知道。 叶银红笑呵呵开口:“看路程算,黄川镇到咱们这十五里路,资费是三十文。” 当然,因着天晚,他们得多给车夫十文钱,还有生面孔从车行租借马车,得另交一笔押金,这两件事她隐去没提。 饶是如此,村民们听见租一次马车得花费三十个铜子,还是倒抽一口凉气。 乖乖,三十个铜子啊。 换成陈年麦子都能买回来十斤了。 瞧着梁青娥一点没变颜变色,村民们俱在心里暗暗思忖,林家日子果真好过起来了,家底可能比他们想的还要殷实很多。 想到此,村民们目光便瞄向大毛妮二毛妮,还有大壮身上。 大毛妮今年十五了,正是说亲的好年纪,二毛妮和大壮都是十三,也能提上一提。 至于三壮四壮五壮乐宝几个小的,众人也没放过。 孩子嘛,迎风就长大了,现在看准了,多和老林家攀攀关系,将来提亲也容易些不是。 有那自家没有适龄孩子的,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便开始扒拉亲戚家有无合适的侄子姑娘。 林大熊和叶银红乘着马车走后,村民们拉着梁青娥说长道短,仍不愿散。 梁青娥还有一堆事儿等着盘算,陪着又聊一会儿便想撤了。 这时,一个圆脸妇人扯住她的衣袖,不好意思道:“二婶子,下回大壮他爹娘回来,你帮着问问,能不能在码头帮我家男人寻摸个差事。” 旁边村民们听见,赶忙叶跟着道:“对对,问问码头有没有汉子们干的活计,扛大包也成啊,好歹有个进项。” “大家放心,等大熊他们两口子回来,我肯定把话带到。” 见梁青娥十分干脆应下,村民们纷纷舒口气。 “不过……” 听到还有不过,村民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神色中浮起失望。 也是,若码头真有好活计,人自家亲戚都顶上了,哪会轮得到他们这些外八路的乡邻。 村民们虽失望,却也不如何失望,本就是抱着成了最好,不成也没啥损失的念头才开口的。 梁婆子娥拒绝,也算在他们各人的预料之中。 梁青娥叹口气,冲圆脸妇人道:“圆圆娘莫急,码头上扛大包的活计不难找,只是咱们这离红河太远了,这三更起半夜回的,就是铁打的汉子天天这么着,他也吃不消啊。” 圆圆娘张了张嘴,原本到喉咙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她想说,可以让她男人搁林大熊两口子租住的房舍里打地铺。 但这话太厚脸皮了些,她到底没说出口。 梁青娥仿佛没看到村民们面上的失望,继续道:“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活计,大家要是想干,我就给大家伙说说。” “二婶子快说。”村民们急切催促。 “是萃辣蓼草汁,一斤辣蓼草汁液,不掺和一点水,老婆子出十二文钱收。” “二婶子,你说的是真的。” 村民们一个个满脸喜色,辣蓼草遍地都是,这玩意辣手,没谁会割这个喂家里的牲畜。 这草多的很,收集起来不难,就是萃取汁液的时候可能会遭些苦头。 不过只要有钱挣,管他呢,多泡泡冷水就完了。 “自然是真的,不过这辣蓼草汁液我有大用,若你们干的好,后面我还有别的活计找你们。” 听到后面还有别的活计,村民们个个欢喜的不行,再三保证会好好萃取汁液,绝不会往里添一滴水。 看着村民们欢天喜地离开了,梁青娥转身也进了院里。 五百斤米糟所需的酒曲可不是小数目。 虽说家里前几日刚发酵的那批勉强够用,但她心里总觉得不够踏实。 趁着这当口多制些酒曲囤着,也省得后手短缺,毕竟,她可不想花大价钱去酒坊买酒曲。 且若这些人果然干活实诚仔细,后面做米糟的活计,也能适当分出去些。 二日天不亮,梁青娥套上牛车,带着林耀,就往丁庄出发。 等她赶到窑上,管事的听说她要加订一百套带盖的陶盆后,态度较之前更加殷勤周到。 “咱们东家有规矩,盘碗杯碟这些小器物,单件订购五百个就能送货到家,如陶盆陶罐这些稍大些的器物,单件订购满一百个,同样能送货到家,我这边记一下林婶子家的住址,等东西出窑,一定第一时间给您送去家里。” 说着,管事的拿出毛笔,就开始蘸墨水。 梁青娥报出自家地址,问清楚第一批货出窑的时间后,带着林耀就往镇上赶去。 薛小姐订的五百斤米糟可以略等等,但余老秀才订的一百斤米糟,明儿就得动手发酵了。 “二人赶着牛车直奔镇上粮油铺,和掌柜的一番讨价还价后,以七文的价格,买了足足一百二十斤大米。 她从包裹里取出一吊铜板,数出八串铜子,又另外拆一串铜子,数出十四文,放在柜台上。 一口气买了上百斤的大米,已然能算得上是大客户,掌柜的十分爽气,又送了梁青娥一小包三斤的粗面。 从粮油铺出来,二人早已饥肠辘辘,热渴的不行。 牛车上堆了两袋大米,大热天赶路,俩人都怕大黄累着了,从粮油店出来后,两人便都腿着走路。 第367章 收买辣蓼草汁液 烈日当空,草市上的空气都带着汗酸味,混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砍价声…… 一片喧嚣聒噪中,更添黏腻炎热。 梁青娥牵着大黄,赶着牛车,和林耀满身大汗走过草市,在经过一家茶摊时,她把牛车安顿好,和林耀就进了铺子里。 “两碗浮子茶,再剥两个粽子放进去。” “好嘞,客官稍坐。” 摊主吆喝一声,快速盛出来两碗浮子茶,又从一个陶盆里拿出粽子,几息间,两碗糟水茶里,就卧了两个白胖胖的粽子。 端上来前,他还舀了一点点红糖放进去,原本清亮的茶汤,就变成了浅褐色。 二人这会儿又渴又饿,抄起勺子,先将两个粽子吃得一干二净。 待粽子落肚,先前滚烫的茶汤也凉得正好,二人对着碗口轻吹几下,仰头便是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汤入肚,非但没带来丝毫凉意,反倒让汗水更汹涌的流出来。 好在这茶摊有免费续水的规矩,梁青娥又忙唤来摊主添茶。 这次续的不过是普通的白开水,可两人并不在意,仰头咕嘟咕嘟把一碗凉茶灌下去,竟觉得比加了糖的糟水茶,还要畅快解渴。 腹中填满食物,又喝足了水,先前的燥热与疲惫才渐渐褪去。 算下来,浮子茶一文钱一碗,粽子两文钱一个,两碗茶配两个粽子,刚好十个铜板。 付完账,梁青娥又摸出三个铜子,笑着一指摊铺后无精打采的大黄,和店家商量:“东家,方便给半盆水吗,我家牛也得喝点,免得中了暑气。” 摊主连忙接过铜子,麻利的把木盆里凌乱摆放的茶碗清理出来,又重换了大半盆清水放到牛跟前。 待大黄痛痛快快饮过水,再启程时,整个牛走路都有精神多了。 出了草市,二人一牛便埋头往家里赶。 路上,林耀突然开口:“阿奶,你看大黄喝水那会儿,我同摊主打听了一下,他家的麦仁糟卖十二文一斤,米糟要十八一斤。” 说到这,林耀语气不自觉拔高,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小骄傲:“但要说酒糟,咱家的味道,可比他摊子上的,好吃太多了。” 自从家里酿制酒糟后,他们偶尔也能跟着解解馋,有时候卖剩的一点半点,一般都是拿来煮酒糟稀饭。 虽是麦仁糟,但煮出来的汤水味道,可比那摊子上美味太多了。 梁青娥嘴角噙着笑,面上满是与有荣焉。 自家的酒糟可是她乖宝贝参与酿制的,市面上卖的这些,哪里能比得了。 不过,乐宝的一些玄异之处,她自个知道就行了,哪怕是家里人,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想到这,梁青娥慢悠悠开口:“一样的菜,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还不同呢,更何况酒糟。” 她顿了顿,继续侃侃而谈:“就拿麦仁糟来说,除麦皮时捶捣的轻重,蒸制麦仁时火候的拿捏,酒曲品质的好坏,还有发酵时间的把控,每一步都藏着门道,即便同一批酒糟,不同陶盆之间,味道还有些细微的差别,咱家的酒糟做的细致,口感自然出众。” 林耀听得入神,细细琢磨后,只觉阿奶说的十分有道理。 就像炒鸡蛋、蒸蛋羹这些家常菜,同样这两道菜,大伯娘做出来就鲜香滑嫩,三婶做出来的就差上许多。 日头高悬时,两人终于回到村子。 许是暑气太盛,平日热闹的村口竟空无一人。 梁青娥暗自庆幸,少了这些闲人的打听追问,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两人赶着牛车往家走,还未到院门前,就瞧见四壮五壮六壮,还有乐宝林耀在大树下玩石子。 大黄像是认出了家,离老远就兴奋的哞哞哞直叫,撒开蹄子就往前冲。 孩子们听到牛叫声,纷纷扭头张望,看清是阿奶回来了,扔下石子就往这边跑来。 “呀,阿奶,你衣裳都汗透了,快回家换衣裳,大姐煮了凉茶,我给你端一碗。” 乐宝瞧着阿奶疲累的模样,心里十分的心疼,小眉头顿时皱成了一团。 “哎吆,咱们乐宝可真贴心,等会儿给阿奶摇摇扇子,阿奶就啥疲累都没了。” “那阿奶快回屋坐下,我给阿奶打扇子。” 乐宝说完,推着梁青娥就往前走。 林老虎听到动静,忙出来把大黄卸下,又喊四壮把牛牵林子里去吃草。 “把那两包大米扛到堂屋里,明儿开始做余老秀才定的百斤米糟。” “哎,好嘞娘。” 林老虎应一声,扛起麻袋,就往堂屋里走。 陈秋莲从灶房探出头,笑着问道:“娘,中饭咱们吃韭菜面叶,怎么样。” “成,你看着做就行。” 梁青娥打盆水回房,擦了擦身子,又换一身轻薄些的短衣,身上那股子黏腻热躁感,才平复下来。 屋里闷热,她拿一把扇子走到院门口的大树下,几个小的见阿奶要乘凉,赶忙搬躺椅的搬躺椅,端凉茶的端凉茶,打扇子的打扇子。 等梁青娥把一碗凉茶喝完,歪在竹椅上,旁边是孙辈们轮流大力打扇子…… 头顶是知了的鸣叫声,迎面是徐徐吹来的风,这一刻,她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还是二婶子有福气,瞧这些孩子们多孝顺。\" 正当梁青娥半梦半醒享受着这份惬意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惊得她当即就是一个激灵。 睁眼望去,只见圆脸的妇人端着个粗陶盆,眉眼弯弯笑得热情:\"婶子该去河边乘凉,坐在树荫下,风从河面吹过来,那风才凉快呐。\" 来人正是昨晚托她传话给老二,想为男人谋份差事的圆圆娘。 她娘家姓李,嫁的男人叫赵丙添,因头生儿子唤作圆圆,村里人便唤她圆圆娘。 “圆圆娘,你这是……”梁青娥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陶盆上,神色微怔。 \"婶子你瞧。\" 圆圆娘连忙半蹲下来,将陶盆往梁青娥面前递了递:“这是咱们一上午萃出来的辣蓼草汁液,一滴水都没兑,我男人割回来两车子辣蓼草,就萃出来这么些。” 第368章 全力做余老秀才的米糟订单 梁青娥凑近细看,只见陶盆里的汁液呈现出紫红色。 她扣住盆沿晃了晃,汁液浓稠,里面一点残渣碎屑都无,收拾的十分干净。 梁青娥正要开口夸赞,忽然她目光就是一凝,只见对方捧着陶盆的双手,红肿得像发面馒头。 再瞧那小半盆辣蓼草汁,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手上的红肿伤处,显然因着长时间接触辣蓼草所致。 辣蓼草的汁液辛辣刺激,他们自个萃取汁液时,饶是做足了准备,在挤压草汁的过程中,难免还会沾到手上。 本着聊胜于无的心态,梁青娥把自家萃取汁液时,如何做的防护,说与圆圆娘知道。 圆圆娘听到还要缝厚厚的布手套,就觉得耽误事,只说自个皮糙肉厚,回头用冷水使劲冲冲,就完了。 梁青娥不再多劝,接过陶盆径直走向堂屋,又翻出家里的斤量碗,开始量起来。 他们家的这只斤两碗,碗口底下的一圈黑线处,正正好是一斤的刻度。 等把陶盆的汁液量完,一共有三碗半,也就是三斤半的重量。 梁青娥让圆圆娘在堂屋稍等会儿,她则回房去拿银钱。 片刻后,她拿着一串铜子走了回来。 “圆圆娘,咱们昨晚上说好了,一斤辣蓼草汁液是十二文钱,三斤半一共是四十二文,你算算对不对。” 听到足足有四十二个铜板,圆圆娘激动的脸颊通红,她搓着手,连连点头:“对对,正是四十二个铜板。” 四十二个铜板一把握不住,她把铜子放到陶盆里,抱起陶盆,笑的见牙不见眼。 没想到不过大半天功夫,就挣得这许多钱。 圆圆娘心里发烫,她看看梁青娥,有些不好意思:“二婶子,你家还要这草汁吗。” 梁青娥很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想当初他们去红河码头卖汤面,那是三更鸡不叫就起身,等天擦黑才能赶回家。 其中辛苦自不必说,但只要摸到了银钱,那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 非但不觉得疲累,反倒还觉得踏实。 只是,昨儿还有两三户人家,也揽下这萃辣蓼草汁液的活计,若每家都萃出三斤左右的草汁,那做出来的酒曲,足够她使用好一阵的了。 她正要开口拒绝,就听见二毛妮招呼人的声音。 “钱三伯娘,王婶子,还有赵大叔,你们手里端的是辣蓼草汁吧,我阿奶正在堂屋给赵婶子称量草汁呢,你们来的正好,快进去吧” 二人扭头看去,就见两个妇人和一个汉子,端着陶盆笑呵呵往堂屋走来。 梁青娥赶忙招呼人,圆圆娘看见三人进来,只得按下话头,心里不禁暗叹口气,猜测梁婶子怕是不会再收这草汁了。 三人陆续跨进堂屋,一眼看到圆圆娘陶盆里的银钱,眼睛就是一亮。 好,好多铜子。 三人迫不及待把盆往梁青娥面前递,都想着争个先,生怕梁青娥收够后,落到最后那个,再不要了。 梁青娥接下离她最近的一个陶盆,温和道:“一个个来,不着急,咱们昨晚说好了,老婆子我肯定不能收你家的,不要他家的。” 几人听她这么说,俱松口气。 一碗碗草汁量的很快,钱三伯娘有三斤,王婶子有两斤,姓赵的汉子足足有四斤半。 梁青娥手里的铜子不够,她回屋里又取出一串铜子,一一给几人结账。 四人中,最少的王婶子,得钱也有二十四文。 而最多的赵大叔,总共结算了五十四个大钱。 几人拿着钱,面上满是喜悦,尤其赵大叔,老大的汉子激动的脸庞涨红。 他今儿天不亮就起来割草,足足割了三板车辣蓼草,一大家子忙活一整个上午,才萃出这四斤半草汁。 好在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梁婶子没有骗人,她真的收辣蓼草汁,还真的如约给了十二文一斤的价格。 往后村里再有人说梁婶子是混不吝,说她难缠,他非得和这人好好理论理论。 梁婶子明明就是个大大的明白人,说话算数,言出必行。 王婶子见另三人得的银钱比自己多许多,心里不由就有些后悔。 她攥着手里的银钱,急切问道:“二婶子,你家还要不要这个草汁,要的话,我一会儿还去割草萃汁。” 梁青娥看着方桌上满满一盆草汁,禁不住就有些头疼。 虽说自家是不用累死累活萃取辣蓼草汁液了,但这么多草汁,得做多少酒曲团子啊。 她可去哪儿找这么多竹匾放酒曲团子。 看着饱含期待瞧着自己的四人,梁青娥心里就是一动。 她试探开口:“辣蓼草汁暂且够用了,你们谁家里竹匾多,我出些租金借用几天,一个竹匾一天算一个铜子,咋样。” 几人忙摆手:“二婶子要用,咱们一会儿就给送过来,不过就是个竹匾,说啥租金不租金,这要是让村里人知道,该戳着咱们脊梁骨骂,说咱们钻钱眼里,眼里只有钱没有人了。” 几人说完,抱着陶盆,喜滋滋就走了。 梁青娥看着几人的背影,心里很有些感触。 早年从老宅分出来后,除了妯娌大陈氏,村里其他人家,几乎都可说是泛泛之交。 秉持着自家不占旁人便宜,也不能让旁人占了自家便宜的处世之道,她这么一过,就是二十来年。 既然这些人不和她较真,那回头薛家的订单,诸如一些蒸煮的活计,也能分些出去给这几家负责。 如此既能保证订单顺利完成,也能让这些近邻们,有些个进项。 吃过中饭,这四家的孩子就把竹匾送了过来,并留下话,若是不够用,让梁青娥只管吱声,他们帮着再腾挪一些。 足足十八张竹匾摞在屋檐下,梁青娥给来家送竹匾的孩子们各抓一把饴糖,就忙活开了。 未免辣蓼草汁液过夜腐败,一整个下午,林家小院就在忙活做酒曲团子。 一瓢瓢大米和着干橘叶倒进石臼里,捣成米粉,老曲同样捣成粉末作引子,一起掺和草汁搅拌和好。 再捏成均匀的胖团子,最后再放进垫着麦草的竹匾上。 等把所有汁液都用完,捏出的酒曲团子足足摆满了二十二个竹匾。 这么多竹匾,哪个屋里都摆不开。 梁青娥往各房里溜达一圈,最后决定林老虎屋里摞上六张,孩子们睡的两间西厢房各摞上六张,最后四张,摞在了大壮二壮三壮屋里。 至于说为啥不放林飞鹰和秦兰花屋里,则是因为梁青娥对这三儿媳不放心的缘故。 生怕她手贱掀开蒙住竹匾的被子,让发酵过程功亏一篑。 竹匾摆放好,接下来,就是全力把余老秀才订的百斤米糟做出来。 第369章 你既拿捏不好这个度,就用这个蠢法子 二日天还没亮透,林家里里外外就忙活开了。 灶膛里噼里啪啦燃起火苗,蒸汽升腾开,将灶房里烧的闷热难耐。 大热天一直缩在灶房烧火,任谁都受不住,梁青娥便点了林耀林辉,还有四壮,让他们仨轮流看火。 一百斤大米可不是小数目,陈秋莲和秦兰花坐在水缸边,双手不停淘洗大米,等把最后一盆大米洗完,两人的手指早已泡得发白起皱。 灶房里两口铁锅齐烧,梁青娥站在灶台后,把蒸好的大米,用木铲一铲铲给铲出来,放进大簸箩里。 大毛妮二毛妮姐妹俩抬着簸箩,待阿奶把蒸布上最后一点蒸米抖落进簸箩里,俩姑娘便把簸箩抬出灶房。 放在院里的一张矮桌上,好让大米能更快的晾凉。 灶房里,梁青娥一刻不停歇。 蒸米刚出锅,她接着又往锅里添水,端起一盆大米往两个锅里一倒,煮开后,把米捞出来,再架上箅子,铺上蒸布,把煮开的大米均匀铺在蒸布上,开始大火蒸制。 另一边,陈秋莲和秦兰花刚淘洗完大米,又有新的活计派下来。 二人一个清洗从窑上拉回来的八只陶盆。 一个去河边清洗用来封口的粗棉布。 秦兰花嘴快手快,揽下清洗陶盆的活计。 陈秋莲把婆婆拿出来的粗棉布往木盆里一塞,抬步就去了河边。 夏天太阳大,这些封口布洗好,不消两个时辰,就能晒的干燥挺括。 家里一众人忙忙碌碌,临到半晌午,梁青娥舀出两瓢白面,让四壮领着乐宝五壮六壮还有林辉,去老宅吃饭。 日头渐渐移到头顶,林老虎的肩膀也因为不停挑水,而磨的通红。 灶房里更是蒸汽缭绕,因为两只锅一直没停过火,小院内外弥漫着香甜米香。 清洗干净的陶盆放在屋檐下,早已晾的干爽。 晾衣绳上悬挂的封口所用的粗棉布,也已经晒的干燥。 太阳越来越晒,为免蒸米里的水分流失,晾凉蒸米这一环节,就挪到了屋内。 于是,堂屋里,足足摆放了四只大簸箕。 其中两只还是林老虎特意去老宅挪借的。 灶膛的火足烧到午时末,才彻底停歇,而不管是做事的大人,还是烧火的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能拧出水来。 因为锅灶被占用,午饭时,梁青娥直接把馒头一个个放进灶膛里,烤的焦黄后一人分了一个,再喝碗锅底的蒸米水,就凑合完这一顿。 大米全部蒸好后,梁青娥便着手准备掺拌酒曲。 她先把每个簸箩都探一遍,四个大簸箩,除了最后一个,其余三个里面的蒸米,已经全部晾凉。 待把蒸米放进陶盆里,足足装满了六个陶盆。 她计算了一番每盆蒸米的酒曲用量后,遂拿出酒曲,放进小石臼里,喊六壮舂捣。 酒曲很快变成细碎的粉末,六壮每舂好一份,她便把粉末洒进蒸米上,然后喊乐宝上手搅拌。 陶盆颇大,蒸米又带着黏性,乐宝刚开始还乐呵呵搅的欢喜。 四盆过后,她的小胳膊开始发酸,就有些坚持不住。 梁青娥带着陈秋莲和秦兰花,跪在草垫子上,细细把乐宝大略掺拌的酒曲搅和的更均匀些。 她见乐宝甩动胳膊,忙开口道:“是不是累着手酸了,好了,你出去玩吧,后面这几盆阿奶来,咱们乐宝今儿可是辛苦了。” 秦兰花正苦哈哈掺拌着一盆蒸米,不光胳膊,连膝盖都透着酸痛。 这会儿听婆婆说这惯孩子的话,不由撇了撇嘴。 这死丫头每盆就划拉那么三五七下,到底能累着她啥。 再累能有她累吗,她身上的这身衣裳,今天一直就没干过。 还有她的头发,也都被汗水打湿了,黏腻腻的贴在后颈子上,刺挠的她脖子都长痱子了。 乐宝却摇摇头,小脸上满是坚持,十分倔强的把所有陶盆都搅了一遍。 看着眼前的一幕,梁青娥很是欣慰,更多的还是心疼。 她的乐宝托生到这个家里,虽说不缺吃穿,但也仅仅就是不缺吃穿而已。 别说锦衣玉食,就连真正意义上的吃穿不愁都还差得远。 自从乐宝来到这个家,家里的倒霉命运也跟着有了转机。 可是,这孩子却被困在了这个贫寒的家里,甚至如今这个家,还要靠着她的天生玄异,才能慢慢支撑。 想到这儿,梁青娥满心愧疚,这几年家里能吃饱穿暖后,不说家里其他人,就连她自己也懈怠了下来。 她甚至还生出要是能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似乎也很不错的念头。 可若真就这样过一辈子,乐宝将来长大,非但要操持这些活计,还要为一家人的生计劳心劳力。 这样对孩子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也太过亏欠。 看着乐宝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的湿漉漉的,小脸更是热的通红…… 梁青娥抿起唇,暗暗下了决心。 这次的酒糟生意,一定不能出岔子,只有根基打稳了,才能继续往上添砖加瓦。 于是,她拍拍手,看着秦兰花和陈秋莲,郑重叮嘱:“酒曲一定要彻底掺拌均匀,万不能影响了酒糟的发酵品质。” 陈秋莲点头,认真应下。 秦兰花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嘟囔道:“怎么样才算彻底掺和均匀,这米黏的很,压根就不好拌。” “不好拌也得拌。”梁青娥眸色一沉,语气不容置疑:“从左往右拌,从右往左拌,把下面的翻到上面,拌它个两百下,我就不信拌不匀。” 说到这,梁青娥抬了抬眼皮,盯着秦兰花,“你既拿捏不好这个度,就用这个蠢法子,拌足两百下就成了,少一下,瞧我怎么收拾你。” 秦兰花一脸的欲哭无泪,暗悔自己方才为啥多嘴。 原本她搅拌个七八十下,怎么都能拌均匀了,这下好了,真是凭白给自己添造苦差事。 但梁青娥犹自不放心,生怕秦兰花阳奉阴违,毁了家里酒糟这项生计。 她目光从俩儿媳面上一一扫过去,一字一顿开口道:“这几盆酒糟,咱们做个标记,要是谁那盆因为掺拌不均做毁了,损失就从分红里扣,且按照米糟的定价扣。” 她这话一出,秦兰花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陈秋莲一脸平静接受了此事。 四壮听阿奶这么说,蹦跳着过来,主动说去写带有各人名字的字头。 梁青娥当然不会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一挥手,同意了四壮的提议。 第370章 咱们家谁做的米糟味儿最好 家里的笔墨纸砚都在大壮二壮三壮的房间,四壮噌噌噌跑进哥哥们屋里,抽出一张纸,裁成巴掌大的小方块。 半刻钟后,代表着各人名字的纸片,就新鲜出炉了。 “阿奶,这几个纸头是你的,上面写的是梁老太。” “娘,这几个纸头是你的,上面画的是兰花。” “大伯娘,剩下的这几个是你的,上面画的是莲花。” 陈秋莲偏头看去代表着自己名字的纸片,就见一块块纸片上,是一朵朵的莲花。 她忍不住笑了:“了不得,咱们四壮还会画画呢,画的可真好。” 梁青娥偏头看去,就见属于自己的纸片上,全部写着梁老太。 再一看三儿媳的纸片上,果然是一朵朵兰花。 然后,梁青娥佯装伤心,哎叹一声道:“哎,真是老了,咱们四壮写到阿奶,就是简简单单一个梁老太,连个花儿都舍不得画。” 四壮见阿奶神情落寞,急忙解释:“阿奶误会了,大哥说小辈称呼长辈时,要避名讳,我这是避大伯娘和我娘的名讳,这才依照她们的名字,画上对应的花…… 阿奶更是长辈,便是把阿奶的名字画出来,也是不恭敬,所以我才没画个美人在纸上。” 他说着,搓着手,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就是,我也不会画人物。” 听到儿子用美人代指婆婆,秦兰花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啥美人儿,这老婆子和美人有半个子的关系吗,就算按照她的名字论,那也应该画个大青色的扑棱蛾子。 还美人儿,也不看自个配不配。 四壮这小崽子年纪不大,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等一的高。 为了讨好这老婆子,竟说些违心的话,这般溜须拍马逢迎附会的品行,一点子戏台上唱的刚正不阿都没有。 都说从小看到大,这孩子只怕也没甚出息。 “行了,阿奶知道了。”梁青娥听到孙子说美人,没由来有些伤感。 她原叫梁小丫,青娥这个名字,还是她到夫人身边伺候时,夫人和小姐给她取的,说她眉目如画,以后长大了,定然是个美人儿。 美人儿啊,她年轻时长什么样子,她自个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家里这么多孩子,大嫂倒是曾说过,说二毛妮的眉眼,生的最是像她。 她往堂屋里看去,就见大毛妮和二毛妮正执着蒲扇,往最后一簸箩蒸米上大力扇风。 俩姑娘含笑扭头往外看,一个神色温婉清甜,一个眉眼神采飞扬。 年轻女孩儿,不管是嗔怒笑骂,都带着蓬勃朝气,瞧着就生机勃勃,让人瞅着似乎都变得年轻起来。 蒸米全部晾凉装好,足足装了八只陶盆。 最后两盆蒸米搅拌酒曲的时候,梁青娥坚持没再让乐宝动手。 她把乐宝叫到跟前,揉着她的小胳膊,笑着开口:“乐宝,胳膊酸不酸,最后两盆蒸米,就由阿奶拌,你说好不好。” 乐宝也捏捏阿奶的胳膊,摇头拒绝:“不行,阿奶也会累,我人小,睡一觉就好了,阿奶上了年纪,要歇好几天才能过来。” 梁青娥心里十分熨帖,她额头蹭蹭乐宝的额头,声音更加温和:“呀,乐宝是嫌阿奶老了,干不了活了。” “我才没有。”乐宝才不上当,用小肉手扯扯阿奶的嘴角,笑的甜糯:“我知道,阿奶这叫苦肉计,也叫激将法。” “你这小丫头,知道的还挺多。” 梁青娥失笑,但她想印证心里忽然而起的灵光,便坚持道:“阿奶琢磨着改良下搅拌法子,看看酿出的酒糟会不会更香,乐宝最能干了,等薛家那五百斤订单开始酿制,到时都由你掺拌,你说好不好。” 乐宝圆溜溜的眼睛瞬间瞪大,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五百斤酒糟啊,那得多少盆蒸米啊。 她看看自己的小胳膊,苦唧唧道:“阿奶,五百斤酒糟啊,我胳膊会断的。” “行,可不能累断了咱们乐宝的小胳膊,到时拌累了就去歇着。”梁青娥把乐宝鼻尖的汗擦掉,“玩儿去吧,也把大鹅放出去游游水。” “呀,我今儿都忘了带白毛和红掌去河里浮水了,这么热的天,它们可别热死了。” 话音未落,她噔噔噔就往后院跑去。 片刻后,两只大白鹅扑腾着翅膀,嘎嘎嘎叫着就跑了出来。 大白鹅速度很快,摇摇摆摆就跑出了院门。 乐宝拿着根竹竿,就要去撵大鹅。 梁青娥看她跨出院门,心里就是一动,突然问道:“乐宝,你说咱家里谁搅拌出来的酒糟,滋味最好。” 乐宝回头,小脸上满是得意:“那当然是我了。” “除了你呢。”梁青娥追问。 “除了我…”乐宝顿了一下,小脸笑靥如花,“除了我,那当然是我娘了,毕竟,我是娘的闺女嘛。” 说完,乐宝口里唤着大白鹅,一溜烟就没了影儿。 乐宝说除了她,家里酒糟做的最好的,就是她娘。 梁青娥看着俩儿媳,陷入了沉思。 这两个人,一个是乐宝的生身之母,一个是抚养乐宝长大的娘。 乐宝指的是哪个娘,她也琢磨不出头绪,索性就不想了。 左右还剩两盆蒸米没掺拌酒曲,那不如就一人一盆,贴好各人的标签,等开封的时候,一尝便知。 于是,陈秋莲和秦兰花还没喘匀气,就又跪在草垫子上,继续掺拌酒曲,搅拌蒸米。 等八盆蒸米都混进酒曲,搅拌压实,再糊上代表三人的纸头,最后封上粗棉布搬进屋里,时间已经到了下半晌。 天热,酒糟发酵的很快,不过两天功夫,八盆酒糟就发酵完成。 按照余老秀才的要求,他们需要在寿宴的头天晚上,就把米糟送过去。 八只沉甸甸的陶盆从屋里抬出来,梁青娥循着标记,找到最后两盆由陈秋莲和秦兰花搅拌的米糟。 打开封口的粗棉布,酒香味儿就溢散开来,众人陶醉的眯着眼,狠狠嗅一口醉人的酒香。 第371章 送货野鸭子村 梁青娥抄起碗勺,从两盆酒糟最中心处,各舀出小半碗。 见婆婆收回长勺,陈秋莲立刻将粗棉布重新蒙回盆口,把麻绳顺着盆沿三绕两缠重新扎紧固定。 两碗米糟单从色香上看,同样的莹白润泽,同样的香甜馥郁。 梁青娥先尝了由陈秋莲负责酿制的那碗酒糟,米糟甫一入口,糟米口感绵密清甜,糟水浓郁回甘,还带着淡淡的酒香,滋味十分的好。 见婆婆频频点头,陈秋莲提着的心,算是落回了肚子里,这盆米糟两百个铜子都打不住,要是毁在她手里,她得心疼死。 接着,梁青娥又端起另一碗酒糟,同样舀小半勺放进嘴里,微闭着眼细细分辨。 两盆酒糟初尝几乎难分伯仲,前味都是绵密悠长的回甘,但三五息后,差别就出来了。 陈秋莲酿制的那盆后味更清甜些。 而秦兰花酿的这盆,米糟入喉,酒意更浓郁些,也更加让人上头,带着些微醺之感。 细琢磨起来,这两盆米糟和两人的性格也挺像,一个和婉,一个泼辣。 “都来尝尝,觉着哪碗滋味更好,就站哪边。” 梁青娥把勺子递给乐宝,让她第一个尝味。 乐宝笑眯眯接过勺子,这个碗里尝半勺,那个碗里尝半勺。 然后指着左边的碗,笑道:“这碗更香甜些,我喜欢这碗。”说完把勺子递给了娘,然后站到了左边。 陈秋莲同样都尝了尝,然后同样站在了乐宝旁边。 虽妯娌酿出来的米糟一点都不输给自个,但她还是选她自个儿。 接下来依次是秦兰花大毛妮二毛妮,四壮五壮六壮和林耀林辉,以及林老虎。 各人都尝一遍后,按照自个的意愿,分左右站定。 梁青娥看着左边一群人,再瞅瞅右边秦兰花孤零零独一个立那里,不由扶额。 她看着左边一众人,问道:“你们真都觉着那碗的滋味更好。” “想清楚再回答我。”梁青娥目光郑重,一字一顿道:“这关系到咱们家酒糟以后的发展。” 乐宝立即:“我喜欢我娘酿的米糟,吃着又香又甜,三婶做的也好吃,就是吃完有些晕乎乎的。” 听到乐宝说晕乎乎的,梁青娥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探她额头又问是否恶心,见孩子只是脸颊泛红并无异样,这才长舒一口气。 “阿奶,选得少的那一碗,会挨罚吗。”六壮问道。 “当然没有。”梁青娥温和解释,“阿奶方才说了,是为咱们家的酒糟生意打算,找出大伙更喜欢的口味,哪种更受欢迎,以后咱们就多做哪种。” “那我选我娘做的吧。”六壮噌噌噌跑到了右边,站的离秦兰花远远的。 “你……”秦兰花指着避自己唯恐不及的小黑娃,好悬没给气死。 这死孩子真是不能要了,他胳膊肘不是一般的往外拐啊。 不想着帮自个这个亲娘,反倒去帮八竿子打不着的伯娘,真是倒反天罡,岂有此理。 她气呼呼瞪着六壮,哪怕这会儿选她的人比陈秋莲还多,她也高兴不起来。 梁青娥扫视着左右分立的众人,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这结果不出她所料,汉子和男娃们偏爱酒香浓烈的酒糟,而妇人姑娘们则更钟情于香甜绵密的口感。 梁青娥看着安静站在一旁的陈秋莲,和气鼓鼓对着六壮怒目而视的秦兰花,一个新的念头在心底悄然升起。 只是定制的陶盆还未从窑厂送来,眼下时机不对,她只得将这个想法暂且按捺下来。 八盆酒糟,就算大黄能拉的动,牛车也平放不了这么多陶盆。 林老虎又往老宅借了辆板车,他拉四盆,梁青娥赶着大黄拉四盆,正好一趟搞定,不用再跑第二趟。 二人拉车赶牛把酒糟送到野鸭子村,到村口和人一问路,就有人主动领他们去余老秀才家里。 余老秀才住在村东头,几人还没走到,就先闻到了浓郁的肉香味。 领路的村民吸吸鼻子,一脸的羡慕:“半晌午那会儿,屠户就过来杀了一头猪,这会儿秀才老爷家里正炸大肉呢,你们来得巧,说不定还能沾点光。” 梁青娥笑笑,谢过村人的带路,赶着大黄,跟在林老虎的板车后,径直往村东头最热闹的人家走去。 哪怕没有炸肉香味,余老秀才的家也很好辨认。 毕竟,不是谁都能修的起青砖大瓦房的,且还是二进院。 青砖墙,朱红大门,门前还有两个镇宅的石狮子,就连门口的场地上,也是拿石子夯实的。 院门一侧的空地上临时支起了几口大锅,膛火旺盛,油烟弥漫,正在为明儿到来的寿宴做准备。 二人才站定,就有个年轻汉子过来询问,待听说是河湾村林家过来送米糟的,忙喊人搬凳子倒茶水,他则快步往院里走了去。 片刻后,一个身着靛蓝绸衫,头戴方巾的老书生走了出来。 “娘,这人就是余老秀才。”林老虎轻声道。 梁青娥忙站起身,同余老秀才见礼后,说明来意。 余老秀才先招呼人把两辆板车上的陶盆都搬下来,一捋胡子,笑道:“市面上的米糟十六文到二十文不等,老夫订这些米糟,也是为了封回礼酒之用,若味道果然不错,老夫就给你们最高价,怎么样。” 真金不怕火炼,梁青娥对自家酒糟十分自信,痛快点头应下。 很快,酒糟封口布一一揭开,余老秀才深嗅一口浮动的酒香,眼里浮起三分满意。 年轻汉子十分有眼力见,喊人送来八只精巧的小瓷碗,每个碗里浅浅舀上一碗心酒糟,放于托盘上,端到余老秀才面前。 余老秀才每碗尝过一口,待放下碗勺时,那三分满意,就变成了十分。 “这酒糟酿的着实好,清甜醇厚,回味绵长。” 说完,他扭头吩咐年轻汉子,“去后院,找你伯娘拿两吊钱出来。” 年轻汉子知道伯父这是极满意这家人送的酒糟,应一声,匆匆往院里走去。 他刚跨进院门,就听到身后一声“等等”紧随而来。 年轻汉子站定,回身去看余老秀才。 就见余老秀才捋一把胡子,温声道:“再去找你大堂哥,让他拿一对寿碗,再拿两筒节节高的五谷福礼。” “哎。” 年轻汉子脆声应下,三两步后,消失在了影壁处。 不多会儿,他提着个竹编的小提篮走了出来。 余老秀才接过,往前走两步,把提篮一下递到林老虎面前。 林老虎满脸错愕,看看余老秀才,又看看老娘,不知该不该接。 第372章 阿奶活到一百三 梁青娥一眼就看到了提篮里的东西,两只精巧的细瓷碗,还有两只翠色竹筒,除此之外,还有两吊颇显分量的铜钱。 她见林老虎还在发愣,赶忙道:“还不快接过来,再给余老夫人拜个寿。” 林老虎这才反应过来那对碗,还有那两只竹筒,全是余老秀才给他们的寿宴回礼。 他慌慌忙忙接过来,又磕磕绊绊说了两句吉祥话,两吊铜子到手,又得了秀才公的赠礼,一时激动的脸庞涨红。 酒糟送到,又顺利结完银钱,梁青娥就开口告辞。 余老秀才点头,指着装酒糟的陶盆,开口道:“这陶盆等过个几日后,你们再来取。” “这是自然,咱们不急。” 回去路上,林老虎提及余老秀才,还是难掩激动。 “余老秀才都是秀才公了,对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竟还这般礼遇,怪道他能攒下恁大的家业,一定是平日里没少做善事,得老天眷顾保佑的缘故。” 梁青娥赶着牛车,听着大儿子絮絮叨叨说着余老秀才的好处,忍不住弯起唇角。 “对了,余老秀才不是让那后生拿五谷福礼吗,咋一直没瞅见。” “那五谷不正在提篮里放着吗。”梁青娥忍不住失笑,“还记得那五谷福礼前面的话吗。” “好像是说啥节节高五谷福礼。”林老虎挠挠头,一脸的不明所以,“娘,这节节高五谷福礼是啥意思,敢是我会错了意,其实余老秀才说的不是吃的杂粮五谷。” 梁青娥无奈:“你没会错意,你瞅瞅那竹筒,取的不正是节节攀高的意思吗,如果我没猜错,那五谷想来正藏在竹筒里。” 正好走到一处树荫下,林老虎就停下来,伸手把竹筒从提篮里拿了出来。 几乎是掂起来的一瞬间,他就知道娘所言不虚,这竹筒沉甸甸的,里面确实装了东西。 他拔开竹塞,果见里面满装着五谷杂粮。 他把竹塞又塞回去,摇头笑道:“余老秀才果然用心,连回礼都这么巧妙别致。” 二人从野鸭子村赶到家时,已经天将擦黑。 大壮二壮三壮也已经从学堂回来,听见大黄的哞哞声,二壮三壮忙跑出来,要牵牛去饮水。 大壮也走出门,待看见板车上的提篮,就是一怔,“这是……” 林老虎平生第一次撞见秀才公办寿宴,也是头一回拿到秀才公的回礼。 便把这桩事当成个稀奇,笑呵呵说了出来。 听到这提篮包括提篮里的东西都是秀才公给的赠礼,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凑过来看稀奇。 那两只碗细瓷碗更是每个人都摩挲了一遍。 “阿奶,这碗底还有字呢,让我看看是啥字。” 乐宝把碗翻过来,仔细辨认,“祝母亲大人长命富贵满百岁。” “真的有字哎,快让我看看。” 二毛妮拿走碗,细细辨认碗底的蓝色小字,笑了起来:“还真是祝母亲大人长命富贵满百岁,这寿碗还真有意思。” 乐宝扯着梁青娥的衣角,甜糯糯开口:“阿奶,等你过寿的时候,咱们也烧一批寿碗,就写…写…写祝阿奶长命无忧一百三。” “一百三啊。”梁青娥笑了起来,“我要是活到一百三,那不成老妖精了。” “阿奶才不是老妖精,一百三而已,肯定眼不花耳不聋背不驼,就是个顶有精神的老太太而已。” “好好好,我争取活到一百三,看阿奶是不是真和乐宝说的那样,越活越年轻了。” 这边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那边,秦兰花回灶房里做饭,嘟囔道:“净整这些花里胡哨没用的玩意,有烧寿碗的银钱,拿来分给儿孙多好。” “还过寿,岂不闻人老不过寿,过寿就惊动阴阳薄,到时乐极生悲,喜事变丧事,有你们哭鼻子的。” 不过,那寿碗确实很不错,细瓷的不说,摸着更是凉津津的。 完全是家里的这些破陶碗,比不了的。 秀才公家出来的寿碗,既沾了文气,还沾着福寿,要是能弄来一只使,就好了。 还有那两竹筒五谷杂粮,也是好东西,要是能弄点给三壮吃,对读书肯定大有进益。 于是,吃晚饭时,秦兰花旁敲侧击就问起了寿碗和杂粮的归属。 “娘,那碗真烧的真鲜亮,咱们家除了娘,谁也不配使,好在大壮二壮三壮个个用功上进,这要是能天天摸到那碗,仨小子有了动力,还怕给你老捧不回一个状元。” 寿碗只有两只,家里却有三个读书郎,她就不信这老婆子会把那碗都给大壮二壮,不给她的三壮一个。 秦兰花好整以暇,笑盈盈看着婆婆,等着她开口分碗。 这几天一直忙忙活活,今儿又往野鸭子跑一趟,梁青娥累的不行,只想消消停停吃完饭,然后赶紧洗漱睡觉。 她便装作没听懂秦兰花的话,随口敷衍两句,低头认真干饭。 秦兰花就急了,把话挑的更明些:“娘,媳妇儿想着那寿碗沾了秀才公的文气,三壮又比不得大壮二壮多读两年书,这碗要么借给三壮用用,他日日瞅着那碗。,也好早点考中功名,让你老跟着享福,娘你说是不是。” 哪知梁青娥还没发话呢,三壮就猛摇头摆手:“我…我不要,那么金贵的东西,我要是打碎了怎么办,且我现在的碗就挺好的,有那碗两个大,装的饭也多。” “多多多,你是饭桶吗,就晓得碗大饭多,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个蠢东西,回头考不到秀才,看老娘怎么修理你。” 三壮被骂,却丝毫不放在心上,随口说一句他会好好读书,就又大口大口干起饭来。 “吃饭都塞不住你的嘴,我瞅着孩子比你强多了,这几年你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咋有脸说孩子蠢的。” 梁青娥筷子一放,指着秦兰花一顿骂,饭桌顿时清净了。 吃完饭,洗完澡,梁青娥扇着扇子在院里纳凉。 乐宝穿一身轻薄的短衣,挨着阿奶坐着,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说些闲话。 正这时,林飞鹰冲完凉从后院转出来,开口道:“娘,再有半个月,徭役就能结束了,咱们啥时候酿薛家的订单。” “过两三日吧。” 梁青娥盘算一回,心里也着急起来:“明儿我去镇上,先把大米拉回来,晚点再去窑上看看,先紧着烧好的陶盆拉回来,后儿一早,咱们就开锅蒸米酿造。” 第373章 人比人得仍啊 二日天不亮,梁青娥便赶着牛车,带着林耀去往镇上。 家里其他人,林飞鹰要去官道服徭役,林老虎和陈秋莲还有秦兰花要去地里拔草间苗。 至于孩子们,大壮二壮三壮要去学堂,四壮林辉也得跟着去地里拔草。 大人地里忙活,家里的活计就由大毛妮二毛妮姐妹俩操持。 五壮六壮和乐宝小人儿家家的,不调皮捣蛋就算乖巧了,仨孩子四仰八叉睡在炕上,好梦正酣。 大黄拖着板车慢悠悠往前,梁青娥和林耀舍不得大黄负重,二人腿着跟着牛车左右,径直往镇上行去。 东边现出第一缕霞光时,二人到了镇上,许是今儿背集,街上行人寥寥。 二人直接赶往粮油铺,好在粮油铺已经开了门,掌柜的听梁青娥张口就是要六百斤米糟,喜的一张老脸都笑成了菊花。 “老嫂子只管放心,你要这么多,我一定给你个实诚价。” 掌柜的说完,就忙去搬大米,六百斤的大米五十斤一包,一共是十二包。 林耀赶忙上前跟着抬米包,等十二包大米全抬到车上,掌柜的累的气喘吁吁,腰几乎都直不起来。 “哎,不服老不行了,还是小伙子体格好,比不了,比不了喽。” 掌柜的感慨着,撑着腰,捶着腿,就去柜台上拿算盘。 算珠一阵噼里啪啦后,他开始报价:“老嫂子,你这回要的多,咱们还按上回的价钱走,一斤就算七个铜子,一共四千两百个铜子,我再送你些酱醋盐作为添头,怎么样。” “可以,不过掌柜的可别糊弄我,酱醋盐每样至少二斤往上。” 掌柜的一脸肉疼:“成成成,老嫂子怎么说,咱就怎么给,每样都送二斤半,老嫂子以后还需要大米,可千万还来咱这小店。” 梁青娥掏出四吊钱,又另外拿两串铜子,一起搁在了柜台上。 掌柜的拿称称了称,仔细把铜板锁进钱柜,笑眯眯就去装酱醋盐。 他拿出三个小陶罐,打开放着各种佐料的大缸,拿斤量舀子就开始舀。 很快,三个小陶罐就装好了,他递给梁青娥,笑道:“老嫂子可以回家称称,每罐都至少二斤半往上,且只多不少,这三个陶罐也值个十一二文钱,也送给嫂子了。” 梁青娥接过陶罐,掂了掂,心里还算满意。 市面上盐一斤十八个铜子,醋也得要八九个铜子一斤,酱比醋还贵些,至少也得十二文。 这三罐佐料,少说也值八九十个铜子。 当然,她是按市场价算的,对粮油铺掌柜来说,他送这些佐料当添头,肯定比直接人情她八九十个铜子更划算。 把三罐佐料放稳固,梁青娥牵着大黄,招呼上林耀,把鞭子往空中一抽,牛车缓缓前行。 一路上,林耀怕大黄累着,卖力跟在后面推车,等赶到村口时,他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前襟后背俱是大片大片的汗渍。 “呀,老虎娘,你车上摞这么多口袋,里面装的啥。” 村口的洋槐树下,好些妇人汉子端着碗,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边吃饭边扯些琐碎家常。 这会儿看见二人赶着牛车从坝上走过来,好奇之下,纷纷凑过来打听。 “里面全是大米。”梁青娥大大方方道:“家里前些日子接了个酒糟订单,这不,要着手开始酿制了。” “啥,酒糟订单,这是咋回事。” 村民们十分惊讶,七嘴八舌就问开了。 “嗨,咱家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在卖麦仁糟吗,有户人家吃着极好,就想让咱帮着酿一批米糟出来,就是这么个事儿。” 梁青娥三言两语把话说完,指着家里还有事,一拍大黄的脊背,二人一牛车头也不回就走了。 村民们瞅着牛车上堆堆叠叠的麻布口袋,等人走远了,那话匣子就打开了。 “我刚才数了数,那车上足有十二包大米,十二包大米啊,少说也有五六百斤,这是要做多少米糟。” “啥,十二包大米,乖乖,不愧是有钱的富户,咱煮顿米茶水都抠抠搜搜舍不得,人直接拿大米酿酒喝,哎,真是人比人得仍啊。” 这话一出,众人看着碗里的野菜糊糊,再瞅瞅手里的杂粮饼子…… 一个个纷纷心塞叹气,吃饭都不香了。 “行了行了,瞅你们那一个个没出息的样。” 赵时运婆娘把碗里的饭扒拉完,大嗓门洪亮:“咱们有多大的本事,就端多大的碗,二婶子比咱们都能耐,所以她才接到了这订单,咱们做不来大户人家喜欢的酒糟,难道连旁的也不会吗。” 一众村民们眼神茫然:“咱们会旁的啥。” 他们会种地,会伺弄庄稼,会养鸡生蛋,会做很多很多活计。 然这些东西,它变不来银钱啊。 或者说,他们会的这些东西,入不了人富贵人家的眼啊。 赵时运婆娘丝毫没有要给他们解惑的意思,拎着空碗,扭身就走了。 “哎,你们说,这老娘们啥意思,话说一半留一半,这不急人吗。” 村民们看着赵时运婆娘匆匆往家赶的背影,一个个急的抓耳挠腮,生怕错过一点赚银钱的可能。 “谁知道呢,许就是耍两句嘴皮子,显摆显摆自个比咱们能耐,其实啥也不会不懂,搁那装象呐!” 有村民瞅不惯赵时运婆娘故作玄虚的模样,端着碗,也走了。 余下的几个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心里就有了计较。 他们虽不知这老娘们葫芦里卖的啥关子,但他们有眼睛,可以留心这娘们私下有啥行动啊。 余下人对视一眼,匆匆也走了。 他们还得忙活地里的活计,就算想盯着赵时运婆娘,也没得时间,于是便把家里孩子叫到跟前,如此这般耳提面命交代了一番。 这边梁青娥和林耀回到家,大毛妮二毛妮已经做好了饭。 看见阿奶回来,大毛妮忙唤六壮,让他去地里喊林老虎等人回来吃饭。 牛车卸下,大黄便被林耀拴到院门口的一棵洋槐树下。 他也顾不得歇息,又给大黄饮水吃草料。 等终于把大黄安置妥当,一回身,就见阿奶正同二毛妮抬着一袋大米往堂屋去。 而大毛妮则站在板车旁,手揪着一只口袋的一角,正笑盈盈冲他招手。 “阿耀,快来,咱们也搭把手,把这些大米抬到屋里,就能吃饭了。” “哎。” 林耀应一声,快步走到板车旁,拎紧口袋另一边,口念一声起,便和大毛妮把口袋抬了起来。 第374章 我家不缺柴,缺蒸米的人手 十二包大米,四个人很快抬了个干净。 大毛妮擦一把脸上的汗,洗一把手,匆忙忙又往灶房去掀锅盖。 临跨进灶房门槛,她回身看了一眼林耀,笑容清甜:“阿耀,打盆水来,你和阿奶洗好手脸,差不多就能吃饭了。” “哎,好。” 林耀应一声,揉揉泛红的耳垂,拿起木盆就去舀水。 梁青娥坐在屋檐下,喝着二毛妮端过来的温茶水,腿沉的一步都不想挪动。 洗过手脸,饭刚盛好,林老虎等人就从地里回来了。 天气热,围桌吃饭更热,各人端着碗,找了个凉快地,或坐或蹲就开吃了。 碗刚放下,林老虎就被梁青娥指使着去丁庄窑上拉陶盆,于是,他套上牛车,一刻不停往丁庄赶。 陈秋莲和秦兰花搁下碗,带上遮阳帽,拿上锄头,装上几筒凉茶,吆喝上林耀林辉和四壮,就又往地里拔草间苗去了。 干活的人都走了,大毛妮二毛妮开始刷洗碗筷,喂猪喂鸡。 等把东西都收拾伺弄好,俩姑娘把家里人的脏衣裳往盆里一装,拿上捣衣棒和皂角,就去河边洗衣裳了。 临走时,还不忘喊上乐宝和五壮六壮,让弟弟妹妹们把大鹅赶出来,再带上竹篓子,一块去河边扯青草。 不过半刻钟时间,家里就只余梁青娥一个人,她也没闲着,先把粮油铺老板送的酱醋盐收好,又去屋里查看酒曲的发酵情况。 待见酒曲团子蓬大了一圈,上面满长白色的丝菌,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落下。 酒曲发酵成功,接下来就是把上面的白菌摇的和酒曲融合,再往大太阳底下暴晒干燥。 等她忙活完这些活计,又把所有竹匾一张张移到后院晾晒,两只胳膊酸痛的几乎抬不起来。 真是老了,梁青娥捶着胳膊,刚从夹道里转出来,就听到一道爽朗的声音在院门处响起。 “二婶子,在家呢吗。” 这声音很有些熟悉,梁青娥几步走出西厢房的屋山,抬头一看,就见赵时运婆娘正站在院门口。 “快进来,我刚在后院,一时没听见。” “婶子可是在忙活事儿,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说这话作甚,要说忙事儿,咱庄稼人一年到头就没闲暇的时候,便是寒冬腊月,还能坐炕上纳鞋底呢,快进来坐,别说这些客气话。” 二人在堂屋落座后,赵时运婆娘看着靠墙堆放的十来包麻布口袋,东拉西扯就说开了。 梁青娥拿不准她的来意,跟着扯了几句后,笑着道:“时运家的,你可是有啥事儿,有事只管说。” 迎着梁青娥真诚的目光,赵时运婆娘想到自个的来意,黝黑的脸庞就是一红。 她拢了拢头发,扬声道:“不瞒婶子,还真有件事,我说给婶子听,婶子若觉得成,我这里谢谢婶子,婶子若觉得我唐突,我先给婶子道个歉,婶子只当我今儿没来就是。” “哪这么严重,你只管说就是。”梁青娥见她目光总有意无意往米堆上瞟,隐约猜出她要说什么。 只这事自己上赶着反倒不美,梁青娥只当不知道,笑着示意赵时运婆娘说下去。 “是这样的。”赵时运婆娘咬咬牙,摒弃掉心里的不自在,朗声道:“婶子之前不是在村口说接了个酒糟订单吗,我看婶子买了好几百斤大米,寻思着婶子光蒸米都得好几天……” 她越说越顺畅,心里的那点羞窘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这么多锅大米又是煮,又是蒸,可得不少柴火,我是想着,要是婶子家的柴禾不凑手,我家还有一垛呢,可以低价出给婶子,那柴晒的干的很,都是好柴。” 她生怕自己的话惹人嫌,忙又补充一句:“当然,婶子不用为难,要是婶子家的柴够,就当我今儿上门就是找婶子扯闲篇。” 梁青娥就笑了,赵时运婆娘今儿来家的意图,她只猜对了一半。 这婆娘确实如她所想,是冲着酒糟订单来的。 但她却只是为了卖柴,完全没一点要沾惹米糟生意的意思。 这可不行,五百斤酒糟呢,要只靠他们家的人,不眠不休恐怕也得五七天才能做完。 越到后面人精力越倦越疲惫,别酒糟没做出来,他们家的人先热晕在了灶房。 这些想法几乎都是瞬息之间闪过梁青娥的脑海,她当即就摇了摇头。 赵时运婆娘只以为她是拒绝,面上瞬间浮起失望尴尬来,强笑着说家里还有事,立刻就要离开。 梁青娥一把拉住她的手,笑着道:“怪不得人都说你是急性子,你好歹听我把话说完。” “婶子你说,原是我唐突了,还请婶子莫放在心上。”事儿有了分晓,赵时运婆娘反而坦然了许多。 “婶子不诓你,我家确实不缺柴。” 梁青娥顿了顿,见面前人面上只有失望,不见怨怼,方才继续说下去:“我家虽不缺柴,却缺蒸米的人手,要是你有时间,不如把蒸米的活计揽了去,蒸一斤米,我给你一文钱,怎么样。” 赵时运婆娘的脸上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婶子是说真的。” “那还能有假,不过有一点咱们得提前说好,那就是蒸米用的柴禾,需得你自个自理。” “嗯嗯。” 赵时运婆娘点头如捣蒜,心里噼里啪啦就盘算开了,原本她的计划里,若二婶子收柴禾,那一担柴就算六文钱。 现在二婶子这里不收柴禾,却是要把蒸米的活计分派给她,酬劳是一斤大米一文钱。 一斤米一文钱,她家的大铁锅少说一锅也能蒸五斤大米,这就是五文钱了。 而一担柴怎么也能蒸上三锅大米。 原本只能换六个铜子的柴禾,现在却值十五的铜子,就是天王老子过来算账,也是她赚了。 当然,相应的,她也要多辛苦一些。 不过就是蒸米,不过就是多出些汗,大热天出汗,全当除湿驱寒了。 第375章 这大米进了他们家,好比进了老鼠窝 赵时运婆娘痛快应下来,未免瓜田李下有偷米的嫌疑。 便说要在林家院门口砌个临时灶台,她把家里的大铁锅搬过来,就在林家院门口蒸米。 梁青娥自不会反对,大热天锅灶上忙活,她家的茶水虽不能把天儿变凉快,好歹能去去暑气。 “婶子,这事要保密吗,要的话我谁都不说。” 梁青娥忍不住失笑:“不用,旁人问起,你实话实说就是,你也看到了,我家人手不够,能早些把酒糟做出来,也了了一桩事。” “婶子,我晓得了。” 赵时运婆娘笑眯眯起身,脚步轻快就走了。 正这时,五壮六壮和乐宝,各背着一篓子青草嬉嬉闹闹走了进来。 梁青娥叫住仨孩子,先看着孩子们喝下半碗凉茶,又让他们好好在家看门。 她则把院门一关,抬脚就往老宅走去。 老宅,林老头子和老杨氏正在树荫下纳凉。 林远山和大陈氏则带着儿子儿媳们,一串孙子们下地干活去了。 萍萍小丫坐在太爷太奶身边,各人手里拿着个绣棚,针线篓子放在二人中间,俩姑娘正穿针引线绣花儿。 院门邦邦邦响了三声后,被人从外面推开,姐妹俩抬头见是二阿奶,忙起身叫人,又忙忙活活去搬凳子,倒茶水。 “不用这些,我刚喝了茶过来的。” 梁青娥把小姐俩按坐下,自己从屋檐下拿个小马扎过来,坐在了老杨氏身边。 “你大哥大嫂他们去地里忙活了。”老杨氏笑眯眯道:“是不是家里又摆弄不开地里的活计了,你略等等,家里还有一亩地的芝麻没间苗,等你大哥大嫂忙活完,就去你家帮忙。” 林老头子紧跟着道:“莫急,咱家有十来个能下地做活的人,等他们回来吃中饭,让你娘催他们紧紧活,那亩芝麻到今儿晚上一准能干完。” 看着关切瞧着自己的老两口,梁青娥只觉心里暖暖的。 自家确实还有五亩地没有伺弄,家里人少,明儿还得做米糟,田地里的活计是重中之重,肯定不能落下。 若老宅愿意搭把手帮忙,自然最好。 不过,梁青娥也不会白占便宜就是了。 她笑着开口:“那感情好,就还按往年的工钱算,大人六个铜子一天,孩子们如今也长大了,就四个铜子一天吧。” 林老头子和老杨氏没多这个嘴,只说等人都从地里回来,他们把话给传到。 他们如今快八十岁的人,有吃的吃一口,有喝的喝一口,说不准哪天就蹬腿见阎王了。 儿子儿媳们早都是当爷奶的年纪了,等重孙子秋里成亲,说不准他们明年就能当老祖了。 清清静静过日子还来不及,何必还掺和儿孙们之间的事体,惹得他们失和生龃龉呢。 当然,要按照老杨氏的意思,二儿媳这般算工钱,还不如把地按亩数包出去请人除草间苗来的省钱划算。 但这事她也就自个在心里琢磨,连老头子她都没嘀咕过。 说完请人干活的事,梁青娥再开口便说了她此行的来意。 林老头子和老杨氏竖着耳朵听她说完,立时就瞪大了眼睛:“老二家的,你是说,有人同你家订了五百斤米糟。” “是,家里人手不够,我想着这份钱与其给旁人赚,不如咱自家赚,蒸米这个活计我要派出去,蒸一斤大米一文钱,不过,柴禾得自己准备,爹娘和大哥大嫂说声,问他们愿不愿干。” “好好好。”林老头子激动的不行,“老二家的,这米糟你可得好好酿,争取让东家满意,他要是吃着好,或者销得好,保不齐还会找你家接着酿制。” “爹娘放心,我知道这个理儿。” 老爷子和她想一块去了,她当然不会砸了自家的营生。 话说完,梁青娥就要走,哪知林老头子又喊住她。 “爹还有事。”梁青娥回头,疑惑道。 老杨氏赶在老头子开口前,挥手道:“你爹没啥事,就是想嘱咐你一句,要是从村里请人帮忙,可一定要把大米看好了,省得被人白吃白拿。” 原来是这事,梁青娥便把赵时运婆娘要在自家门口垒灶台这话,复述给老头老太太听。 “这主意好,如此大家都省心了,也省得猜疑。” 老杨氏摆手,看着梁青娥走出院门,扭头冲老头子不悦道:“你方才叫住老二家的,是想说啥。” 林老头子有些心虚“没啥,就想交代老二家的凡事精细些,大米不便宜,莫要做坏抛费了。” “呵。”老杨氏脸色有些冷:“我还以为你想替老三两口子说情,让他们也跟着挣一份蒸米的银钱呐。” “咳咳…”林老头子轻咳两声,面上很有些不自在:“老三两口子都是糊涂蛋,这大米进了他们家,好比进了老鼠窝,我哪会恁糊涂,开这个口。” “你知道就好,老三两口子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你有本事,就把自己拆骨敲髓替他们打算,别想着拿旁的儿子儿媳当人情。” 许是觉得自己话有些重,老杨氏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咱们土埋到头发顶的年纪,临老临老,可不能做让儿孙怨怼的事儿,各人有各人的的造化,这谁啊,都管不了谁一辈子。” 林老头子忍了忍,终究没有忍住:“我这不是看着老大老二都过得顺当,只有老三还在泥坑里打滚,有些不落忍吗。” “有啥好不落忍的。”老杨氏声音冷沉发干:“他们哥仨,连同咱们闺女,我这个当娘的全尽心尽力养大了…… 我如今跟着老大过活,平日里更是啥事不用做,啥心不用操,我能有如今这舒坦日子,全靠老大这一房人的奉养,就是心里有啥打算,也得是为着老大一家子打算,别人我管不着。” 老杨氏说完,起身就回了房。 林老头子叹一口气,交代俩重孙女莫把方才的事告诉她们爹娘爷奶,跟着也回了房。 俩丫头应下,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无奈。 她们三阿爷三阿奶一家子,回回来老宅,那眼睛就像贼偷一样,恨不能把看上的东西全拿眼睛夹走。 几个堂弟们更是没一点规矩,一个不留神,就摸到她们姐妹房里,胡乱翻腾,真是让人窝火的很。 幸好太奶拿的住,看见他们没规矩直接就上拐棍,不然非得把人给呕死。 第376章 村里人应聘 老宅的事梁青娥完全不知情,她还没走到家,就见院门口的树荫下站着几个村人。 “老虎娘,听时运婆娘说,你家缺蒸米的人手,你看咱们成不成。” “大家先进来再说。”梁青娥把几人让进院里,又喊五壮六壮搬凳子。 墙根外的洋槐树在院门处投下一大片树荫,众人坐在树荫下,院门大敞,倒也有几分凉快。 “我家确实缺蒸大米的人手,你们要做这个活也行,不过不能把大米带回去,要干的话就在我家门口搭个灶台,柴禾铁锅自己带,一斤大米蒸好是一文钱。” 这事她们从赵时运婆娘嘴里听说了,各人并无异议。 又问了一下相关细节后,便都乐呵呵走了。 送走村人们,梁青娥就准备去后院看看,翻动翻动一下酒曲。 她刚把院门关上,还没迈两步路,院门就又被人邦邦敲响。 梁青娥只得回身开门,院门打开的一瞬间,就见圆圆娘和赵铁锤老娘孙婆子正在门槛外站着。 “婶子,听说你家缺蒸大米的人手,婶子瞅瞅我成不成。” “当然成。”梁青娥忙把二人往院里让,树荫下的凳子还没收,三人直接坐了下来。 落座后,梁青娥看着孙婆子,自然而然就问起聪聪现在如何了。 “好的很,小丫头脸上长了些肉,还得谢你给我的那几剂开胃茶汤。”孙婆子一脸感激。 梁青娥忙摆手:“不过几剂暖胃的茶包,不值当嫂子谢,聪聪身子骨壮实,也是你这个阿奶费心照看的缘故,我可不敢揽功。” 俩人又说几句话,孙婆子便期期艾艾说起此来的目的,果不其然,也是为了蒸米活计一事。 梁青娥原本打算招上十个人,各家分几十斤大米,也能提早做出来。 老宅算一个,赵时运婆娘算一个,方才来家的村人有五个,这就有七个了,再加上圆圆娘和孙婆子,正好九个。 孙婆子为人老实能干,梁青娥自不会拒绝,应下后,又同二人说了蒸米的报酬和规矩。 二人认真记下,临走时,圆圆娘甚至还选定了垒锅灶的绝佳位置。 目送二人离开,梁青娥刚准备进院,就又听见几道热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二婶子门口凉风呢,咱们听说婶子家缺蒸米的人手,就过来问问,婶子要是觉得咱们成,我这就回家把劈柴备上。” 说话的正是前几日将辣蓼草汁液,卖给梁青娥的另外三家的妇人。 她们三家的竹匾此刻还在后院晒酒曲呢,这会儿人手已经招够,要是断然拒绝,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了。 梁青娥正欲开口,就听到一阵哞哞哞的声音,间或还有叮叮当当的铜铃声。 是老大从窑上回来了。 梁青娥心中一喜,回身看去,就见三辆牛车载着满当当的货物,上面覆着油布,正缓缓往这边驶来。 领头的牛车正是自家的大黄,片刻后,三辆牛车有序行到近前。 林老虎乐呵呵道:“娘,李管事说咱家定的那一百套陶盆,他们窑上赶赶工明早就能全烧好,这三车一共是六十五套,李掌柜遣人先给送来,你看卸哪儿合适。” 梁青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忙上前招呼两个车夫。 车夫们摆摆手,让梁青娥不用客气,二人开始拆扎缠结实的油布。 油布刚一揭去,层叠摞起的陶盆和盆盖就显露了出来。 “婶子,你看咱们卸哪儿合适,还有,咱们临来前,李管事交代过了,让你老务必检查一遍器物,若有破败损毁的,窑上重新给补齐,若过后再说,怕掰扯不清。” 梁青娥应下,指着院内葱郁的橘树,道:“就卸那株橘树底下吧,离水缸近,也方便清洗。” “哎。” 车夫们答应着,着手开始抬陶盆。 妇人们见梁青娥忙忙活活去验器物,一个个不好就走,三人对视一眼,撸起袖子也开始搬陶盆陶盖。 几人都不是瞎子,她们方才提出想接下蒸米的活计时,二婶子明显有拒绝之意。 这怎么能行,别人挣钱她们干瞅着,这多闹心啊。 于是,她们就想在梁青娥面前刷刷好感,希望二婶子看在她们勤快有眼力劲的份上,能再重新考虑一下。 六十五套陶盆陶盖很快搬完,车夫们喝着茶水,等梁青娥和林老虎一一查验陶盆陶盖,待确认没问题后,二人赶着牛车就走了。 “二婶子,咱们方才说的那事,你看……” 三人生怕被拒绝,开口时很有些小心翼翼。 梁青娥直接道:“这次总共做五百斤米糟,蒸大米的人手已经够了。” 妇人们早有心理准备,虽有些失望,到底还在意料之中。 还没等三人开口告辞,梁青娥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不过虽蒸大米的人手够了,却还差着搅拌酒曲的人手,你们要是愿意,明儿下晌可来家里帮忙搅拌酒曲,拌好一盆能拿三个铜子。” 仨人顿时兴奋起来,五百斤酒糟怎么也有六七十盆,她们只要能搅拌二十盆酒糟,六十个铜子就到手了。 六十个铜子啊,都赶得上家里汉子外出几天的工钱了。 妇人们欢喜应下,再三确认上工时辰后,才心满意足的结伴离去。 老林家二房接下五百斤酒糟大订单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村里传开。 当天下午,当几户人家拉着石块土坯前来搭建灶台时,整个村子瞬间热闹起来。 那些反应慢半拍的村民们匆匆赶来,纷纷向梁青娥打听,也想揽下蒸米的活儿。 只可惜梁青娥均以人手已满为由,一一打发回绝。 梁青娥站在院门口,望着热火朝天垒灶台的圆圆娘等人,又交代各家明儿带上大簸箩和竹匾过来,方便晾凉蒸好的米。 一夜过去,翌日晨光未破,圆圆娘等人便拉着水缸水桶等工具,赶来开工。 小院外叮叮当当,声响惊动屋里安睡的众人,不过半刻钟,院里院外齐齐忙碌起来。 第377章 梁婆子竟还管中饭 日头渐渐升高,林家黄泥院墙外的树荫下,忙碌又热闹。 除大陈氏带着俩孙女选择搁老宅蒸大米,其余八家临时搭起的八个灶台,错落有致垒在几棵槐树根下。 几家不止搭了灶台,连一些家伙事也从家里运了过来,灶台旁,水缸、水桶、木盆、簸箩、竹匾、柴禾等物十分齐备。 妇人们洗米蒸米,小些的孩子看着灶火,大些的孩子则负责提水。 木桶笨重,姑娘小子们提水都是半桶半桶提回来,一个个热的脸庞一片通红。 通常提个两三趟,孩子们就会往林家院门处搁置的木桶里,舀上半碗茶水喝。 他们自家也经常煮败火清火的茶水,不知为何,明明都是那几种草药,偏偏林家煮出来的茶水,透着回甘。 “圆圆,把你手里这桶水,倒你大阿奶家的水缸里,你聪聪妹妹太小了,你大阿奶还要蒸米,抽不开身去打水。” 又一锅米蒸好了,圆圆娘掀锅铲米,不忘交代儿子把提来的水倒给孙婆子。 圆圆拎着半桶水,摇摇晃晃把水倒进了孙婆子家的水缸里。 聪聪坐在灶膛口,抿着唇,有些害羞的同圆圆道谢。 圆圆十分不在意挥手:“谢啥,我爹说咱两家是一个祖宗,你爷爷的爷爷,和我爷爷的爷爷,还是亲兄弟呢。” 孙婆子看着胖小子圆圆,眼里透着喜爱:“圆圆说的不错,咱两家确实是一个祖宗的,等大阿奶得了工钱,到时给你买糖吃,多谢圆圆帮大阿奶打水了。” 她家地里的活计全靠儿子铁锤一个人操持,眼看着地里的草越来越盛,都快把芝麻给吃光了。 对于儿子说今儿不下地,过来同她一起来林家蒸米时,她当时就拒绝了。 一嘛,自然还是地里的活计更重要些,毕竟一季收成的好赖,关乎着他们三口人的身家性命。 二就是,孙婆子看着各家灶台上都是妇人在忙前忙后操持蒸米,那双浑浊的眼睛顿时更晦暗下来。 旁人家都有婆娘操持内事,作为一个老母亲,她不忍见儿子形单影只,背后遭人议论褒贬。 是以,她只让儿子把水缸挑满水,就把人赶去地里干活了,只交代他每隔一个时辰,从地里回来一趟挑水就成。 梁青娥端着一盆晾好的凉茶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把凉茶倒进门槛外的木桶里,回身吆喝正忙着晾蒸米的林老虎,低声同他交代了几句话。 很快,林老虎便挑着一对木桶出来,去老井挑了一挑水,直接都倒进了孙婆子家的水缸里。 瞧见孙婆子错愕的模样,林老虎憨厚笑道:“我娘说伯娘腿脚不便,让我帮着把水缸打满。” 林老虎连着挑了五趟,才终于把孙婆子家的水缸打满。 孙婆子看着满缸的水,感激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伯娘要是快用完了,记得喊我。” “哎,好好。” 日上三竿时,蒸米已经蒸出来好些,大大的簸箩里满是白花花的大米,冒着热气,米香浓郁。 孩子们守在灶膛前烧火,闻着香甜的米香味,不停吞咽着口水。 等到晌午,早起吃的那点饭食早消耗光了,大人们犹能忍耐,孩子们瞅着新出锅的白花花、香软软的蒸米,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娘,我饿。” “饿也给我忍着,你要是敢偷吃蒸米,瞧我不把你爪子给剁了。” 妇人们一个个低声警告呵斥着家里的孩子,待见孩子们眼巴巴瞅着蒸腾的锅,眼里带着渴望,又觉不忍心。 正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吃饭了,不过咱家碗筷不够,大家伙家去拿碗筷,过来这边打饭。” 众人抬头,便见林家院门口正放着两只木桶,长勺搅动间,桶面热气蒸腾,米香四溢。 是大米,是大米的香味。 一时间,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全呆住了。 啥,林家竟还管饭,还是大米汤。 天老爷啊,她们这可不少人呢,除了孙婆子是祖孙俩,她们这些人哪家都带了两个孩子过来帮忙。 这么二三十张嘴,得吃掉多少饭食啊。 孩子们倒是很高兴,一蹦三尺高就回家去拿碗筷。 碗筷很快拿来,等到排队打饭的时候,瞧见木桶里是稠稠的大米菜粥,一个个又都激动不已。 梁婆子好大方,竟然给她们吃大米粥,是粥,浓稠的粥,不是带着几粒米的米汤水。 大米粥煮的开花粘稠,里面还混着切的细碎的青菜菌菇丁。 排在前面的人把碗递出去,就见梁青娥盛粥时,那勺子是从下往上舀出来的,这下,大家更高兴了。 很快,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人人都端着一碗大米粥。 米粒煮的开花,入口即化,里面加了油盐,还有青菜和菌菇丁,抿一口,鲜香诱人。 孩子们不嫌烫,呼呼吹着,很快把一碗米粥干了个干净。 米粥很稠,满满一大碗进肚,孩子们吃了个肚腹饱饱。 孙婆子见孙女吃的欢喜,略尝了一口后,便把粥碗放在一旁,想着等晚饭时热热,还能给聪聪吃。 圆圆娘家的灶台和孙婆子家的灶台离的很近,见她这副行事,面上就带着不赞同。 她开口劝道:“这大热的天,人累死累活再捞不着一口吃的,身子骨可吃不消,伯娘,听我的,把那一碗米粥吃了,省得饿坏了。” 孙婆子慈爱看一眼聪聪,笑道:“我不饿,就觉得渴,待会儿喝碗凉茶,就饱了。” 这米粥做的真好,又鲜又香,她的聪聪这么瘦,可得多吃点好东西补补。 她一把年纪的人了,吃啥不是吃,没得浪费粮食。 圆圆娘又劝几句,见劝不动,也就不说了。 聪聪坐在灶膛前,小姑娘脸蛋被烤的通红,她手边有一碗茶水,是孙婆子怕她口渴,特意盛一碗备下的。 七岁的小姑娘很多事都明白了,她瞅着茶碗旁的米粥,又瞅瞅阿奶忙活捞米蒸米,小眉头顿时蹙的紧紧。 她方才以为阿奶把粥搁她身边,是因为粥烫的缘故。 这会儿晓得这碗粥是阿奶特意给自己留的,小脸上的神色明显不欢喜起来。 锅开水滚,大米在锅里翻滚浮荡,孙婆子手脚十分麻利,她用竹漏勺把米捞到盆里,再把竹箅架锅上。 最后铺上蒸布,再把盆里的大米均匀铺在蒸布上。 等她盖上锅盖,还没来得及擦脸上的汗,就见一只豁口的粗陶碗从斜侧方递了过来。 第378章 来,乐宝,学着阿奶 “阿奶,你也吃。” 孙婆子脸上泛起满足的笑,孙女心疼她呢。 她接过粥碗,擦了擦聪聪汗湿的小脸,温声道:“阿奶不饿,这粥啊,留着给咱们聪聪吃。” “我不吃,这是阿奶的饭,就是留到明儿,我也不吃。” 孙婆子一怔,看着孙女低落倔强的神色,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嫂子有福气,聪聪可真孝顺。”梁青娥信步走了过来,摸了摸聪聪的头发,笑着夸赞一句。 “二阿奶。”聪聪忙叫人,消瘦的小脸上一派认真:“二阿奶,这碗粥本来就是阿奶的,阿奶吃自己的饭,怎么能说是我孝顺呢。” 说着,她垂下头,声音有些沉闷:“我一点都不孝顺,家里有啥好的都紧着我,爹和阿奶都很辛苦,却连一碗米粥都舍不得喝。” 梁青娥就看到有眼泪从小姑娘眼眶涌出,大滴大滴滚落出脸庞。 看见孙女落泪,孙婆子立马慌了,把粥碗往梁青娥手里一塞,就去哄孩子。 聪聪是个安静的小姑娘,就是流泪,也是无声无息的。 不要说孙婆子看着心疼,就是梁青娥这个外人,瞧着都不是滋味。 “聪聪,你这是怎么了,是热着了,还是渴了。” 孙婆子急的满头大汗,又是摸聪聪的脑袋瓜,又是探聪聪的后背心。 奈何小姑娘一直不给回应,只一个劲默默流泪。 梁青娥见聪聪一直盯着自个手里的碗,隐约猜出了些端倪。 她把粥碗递还给孙婆子,试探道:“聪聪怕是心疼你不吃饭呢。” 果然,梁青娥话音刚落,小姑娘模样更加委屈,呜呜呜低声啜泣起来。 孙婆子端着碗,看着眼圈红红的孙女,心里一时又酸又软。 她端起碗,二话不说把粥都吃进肚子里。 果然,看见空碗的那一刻,小姑娘紧绷的背脊,才略略放松下来。 看着小姑娘一脸的无精打采,梁青娥想了想,冲孙婆子道:“嫂子,你疼聪聪,岂不知聪聪更心疼你呢…… 你这有啥好东西都紧着孩子吃原没错,但咱聪聪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这天天一吃饭,她碗里都是精细粮食,却要瞅着阿奶亲爹吃粗粮,你这不是存心让孩子难受吗。” 聪聪还很小时,亲娘就走了,这些年全靠孙婆子这个阿奶把她抚养长大。 小姑娘性格脆弱纯良,孙婆子毫无疑问极疼爱这个孙女。 只是,当这份沉甸甸、毫无保留,宁肯自己饿肚子也要给孙女吃好喝好的爱,显然让这小女娃背上沉重的自责歉疚。 这…这… 听完梁青娥的话,孙婆子一时有些愣怔,脑海里一直忽略的画面也变得清晰起来。 似乎回回吃饭,孙女都很不开怀,她一直以为是孩子内向,或者想念亲娘的缘故。 原来,竟是她的错吗。 她的满腔疼爱,让聪聪觉得不安乐了。 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引得一些人的注意,赵时运婆娘听见,跟着叹一口气。 朗声道:“伯娘往后可莫要如此了,家里有啥好吃的,大家一起分着吃多香,好在咱聪聪是个孝顺的孩子,这要是碰上那没心肝的娃,你老这样养孩子,只怕以后有的遭罪了。” 孙婆子没搭理赵时运婆娘,她揽住小孙女,认真问道:“聪聪,你告诉阿奶,你天天不欢喜,是因为阿奶啥好吃的都给你吃吗。” 聪聪点点头,又摇摇头,好一会儿后,她方轻声道:“阿奶心疼我,把好东西都留给我,我很开心,但我想和阿奶还有爹一起吃,一起吃才开心。” 说到最后,小姑娘声音有些发颤:“我,我不想吃独食,吃独食很难受。” “好好,往后有啥好吃的,咱们奶仨一起吃。”孙婆子抱住孙女,老泪纵横。 旁边人看见,纷纷出言劝解。 梁青娥跟着打趣劝解两句,看一眼簸箩里晾的蒸米,看了看日头的方向,抬脚就回了院子。 院里,林老虎和陈秋莲正把晾凉的蒸米,放进一个个清洗干净的陶盆里。 秦兰花坐在树荫下,面前一张小桌,她正在奋力捣酒曲。 今儿要酿五百斤酒糟,光是酒曲就要捣一百个。 这一百个酒曲还得捣成极碎的粉末状,她这会儿捣了一多半,累的膀子都是酸痛的。 往常做酒糟,捣酒曲的活计都是六壮来,偏婆婆说孩子多了绊脚,把人赶出去不说,还非得让她上。 秦兰花咚咚咚挥动捣杵,看着一旁簸箕里还余三十来颗酒曲,揉揉酸胀的胳膊,顿生不忿。 “胳膊痛?”梁青娥停在秦兰花面前,问道。 秦兰花手一顿,因不晓得婆婆这话是啥意思, 迟疑着没敢立刻吱声。 “那就是不痛了。”梁青娥看一眼海碗里盛的酒曲粉末,继续道:“既胳膊不痛,就动作快些,一会儿还得掺拌酒曲呢。” “痛痛,娘我胳膊痛的很……” 听到还要掺拌酒曲,秦兰花一时想到婆婆的高要求,顿时面色大变,忙不迭捂着胳膊嚷痛。 哪知梁青娥这回十分好说话,她眼睛往秦兰花胳膊上扫一眼,直接道:“老婆子不是那为难人的恶婆婆,既胳膊痛,就把六壮和乐宝喊回来,让他俩帮忙干活。” “好嘞娘,我现在就去。” 秦兰花生怕婆婆反悔,捣杵一丢,一溜烟就跑了。 不一会儿,她便领着满手草汁的乐宝和六壮回来了。 梁青娥先让俩孩子去洗手,又让二人各饮了一碗凉草茶,把六壮往小石臼旁一按,捣杵塞他手里,交代他把余下的酒曲捣成粉末。 六壮握紧捣杵,咚咚咚就开始捣起来,浑身干劲满满。 “你去外面看着场子,把晾好的蒸米搬进院里。” 梁青娥打发走秦兰花,端起盛酒曲粉末的海碗,一手牵着乐宝,走到橘树下装着蒸米的一个个陶盆前。 开口道:“来,乐宝,学着阿奶,每个陶盆里洒上三撮酒曲。” 第379章 任氏到底是在意这个儿子,还是不在意这个儿子 梁青娥拈起一撮酒曲置于掌心,向乐宝展示分量:“记住,一盆洒三份这么多的酒曲。” 乐宝盯着酒曲粉末瞅了几眼,依样画葫芦也捏一撮酒曲放在手心里,两厢对比觉着分量一般无二后,抱起海碗,动手开始洒起来。 她还是头一回洒酒曲,十分的新鲜,一个个陶盆依次走过去,直洒了将近四十盆蒸米,海碗里的酒曲就见了底。 正当她准备去六壮的小石臼里倒酒曲,院外忽然响起妇人们爽朗的笑声,几乎片刻间,三个腰系遮水裙,带着袖套的妇人就走了进来。 “二婶子,咱们昨儿说好,今儿个未时初过来掺拌酒曲,没来迟吧。” 为首的妇人说着话,就把手伸了出来,其余两个妇人见状,也忙跟着伸出双手。 梁青娥笑着同她们寒暄两句,见三人双手虽粗糙,却清洗的十分干净整洁,就连指甲都是新修剪的后,心里就浮起几分满意。 只掺拌酒曲需得双手接触蒸米才能完成,为着心里舒坦,梁青娥又让三人洗了一遍手。 等三人擦干手,她方一指洒过酒曲的蒸米陶盆,郑重叮嘱:“这上面洒的酒曲,必须要和蒸米彻底掺匀,拌得不匀实,酒曲就发不出好酵,要是影响了酒糟的品质,那这生意就是一锤子买卖,不光我家断了这门营生,就是你们往后也少了这项收益。” 妇人们闻言,既震惊又欢喜。 震惊的是梁婆子果然好本事,有能耐把这酒糟生意变成长久的买卖。 欢喜的是,若梁婆子果然能把这酒曲生意变成长久买卖,那对于她们这些无一技之长的妇人来说,家里就能多一个进项了。 没人会砸自个饭碗,三人有了盼头,为求酒糟品质万无一失,俱使出十二分精神,挥着两个膀子,开始卖力掺拌酒曲。 院里掺拌酒曲忙的不可开交,院外众人蒸煮大米更是忙的热火朝天。 林家小院门口烟气蒸腾,米香浓郁,很是引来一些凑热闹的村人,和馋嘴的孩子。 蒸米还要拿来做酒糟,梁青娥自不会把蒸米拿出来给孩子们解馋。 不过蒸米水用不着,于是,她特意腾出一个空桶放外面。 又叮嘱负责蒸米的几家妇人,待一锅大米蒸好后,可以把蒸米水舀出来,就放在树荫下,谁要喝,自家拿碗过来舀取就是。 圆圆娘等人自是痛快答应,蒸米水浓白粘稠,又有营养,便是她们自家孩子,也能跟着沾沾光。 听到能随意取用蒸米水,不光孩子们喜的眉开眼笑,就连过来凑热闹的老头老太太们,也忙赶着回家去拿海碗拿盆子。 蒸米水多好的东西啊,可比啥野菜糊糊,杂粮糊糊有滋味多了。 很快,梁婆子家里能随便取蒸米水这个消息,就迅速传遍了村子。 梁青娥生怕好心办坏事,这些人再因为舀蒸米水吵架干仗给烫了。 于是便交代陈秋莲看着院里,她则拿着长勺,守着水桶,给过来的村民孩子们亲自打蒸米水。 八个灶台一直没熄过火,锅盖一掀,就有至少三瓢蒸米水被舀出来。 米水桶就算一时被舀完了,不多会儿,就会有新的蒸米水倒进去。 梁青娥拎着米水桶穿梭在八个灶台间,身后跟着自发排成队的大人和孩子,场面说不出的和谐。 不管是陶碗,还是大盆小盆,轮到哪个,梁青娥直接都是舀三勺盛进去。 见拿大盆也占不到便宜,一些人便匆匆又回家拿陶碗。 至于大盆,也没带走,而是放在一旁,把排队领到的蒸米水直接倒进盆里。 多排个几回,不说能把盆子装满,至少一家人晚上的汤水足够喝了。 正舀着汤呢,众人便听到一阵骂骂咧咧声响起。 “快去啊,人家都能去舀蒸米水,咋就你不行,你这个孩子咋这么笨,真是随了你那个短命的死鬼爹。” 梁青娥寻声看去,就见不远处的一座柴垛旁,任氏正一手叉着腰,一手点着面前小男娃的脑袋瓜,怒声斥骂。 赵时运婆娘偏头瞅了一眼,神色中满是厌恶:“这娘们真是天生的狠毒心肠,先前待大狗子……待阿耀和小辉不好,我只以为俩孩子不是她亲生的缘故…… 可从她挤兑走阿耀和小辉,原先还被她当成宝的留根,就变成狗尾巴草了,天天在家从早骂到晚,孩子都快被骂傻了。” 圆圆娘住在村西头,等闲也不往村东头跑,闻言也皱紧眉头:“卢元旺呢,他就不管管,怎么说这孩子都喊他一声爹。” 说完她就知道自个太天真了,卢元旺为着新婆娘舒心,连亲生的俩儿子都能说卖就卖。 这孩子和他没一丁点关系,想也知道他不可能为这孩子出头。 又是一阵骂骂咧咧后,留根抱着个大海碗,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他倒也乖觉,见人排成一串儿,也没横冲直撞往前冲,而是站在了最末尾。 等排到他时,恰好米水被打完了,等待蒸米水出锅的间隙,梁青娥便不着痕迹打量面前的孩子。 这孩子路都走不稳当时,便随着亲娘嫁到了卢家,认真算算,现在也有五岁了。 五岁的娃儿,正是淘气捣蛋的年纪,可面前孩子的眼神却很空,瞧着没什么精神。 许是有些不安,孩子不时怯怯瞅一眼亲娘所在的地方,确认娘还没走后,便又呆呆盯着脚下。 梁青娥跟着他的目光不经意往地上一瞥,顿时就愣住了。 和他身上脏污破旧的衣裳不同,这孩子脚上的鞋子虽脏,却实实在在是双新鞋子。 她眼睛往村里其他孩子脚上扫去,就见娃们的脚上不是趿拉板,就是草鞋,还有破旧不合脚的鞋子,反正啥的都是,就是没一双新鞋子。 甚至还有几个小娃赤着脚,更是连鞋都没穿。 不是说任氏不待见这孩子,天天从早骂到晚吗。 梁青娥忍不住扭头看向柴垛,就见任氏蹙眉瞅着这边,目光落在亲儿子身上时,是满满的关切。 没错,是关切,是那种生怕自家孩子遭人欺负的关切。 这真是太奇怪了,这任氏到底是在意这个儿子,还是不在意这个儿子。 “二婶子,我要掀锅了,把桶拎过来。” 赵时运婆娘的声音打断梁青娥的思索,她也没继续琢磨,拎着木桶就去舀蒸米水。 大人间的事,和孩子不相干,梁青娥自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她接过留根手里的大海碗,一视同仁舀了三勺蒸米水。 第380章 发工钱了 只蒸米水热烫,为免留根烫到被任氏讹上,她直接把海碗放在一旁,叮嘱留根等凉到温热才能端走。 原以为任氏会张口骂孩子笨蛋废物,连个汤碗都端不好,哪知任氏这次却没出声,只是静静等在柴垛旁,默默站在那里盯着这边。 梁青娥也不去管她,交代圆圆娘看着留根别碰米汤碗后,提着桶又往下一个将要掀锅的灶台走去。 至于留根最后啥时候端碗离开的,她也没有留意。 忙活了一天,等所有大米全蒸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各家把铁锅揭下来,又把一应水缸木桶啥的,全收拾板车上拉回家。 瞧着村民们推车离开,梁青娥扬声开口:“今儿太晚了,明儿吃完早饭,大家伙过来领工钱。 小院外顿时一片欢呼,想着即将到手的工钱,忙碌一天的妇人们顿觉满身的疲乏都消散了。 院里的三个妇人还在等着出锅不久的蒸米晾凉,梁青娥不欲耽误她们的时间,便让她们要是着急做饭可以回家,剩下的蒸米他们自家人掺拌就行。 掺好一盆酒糟能得三个铜子呢,啥晚饭非她们做不可。 妇人们断然拒绝,未免自己杵院里碍事,三人又是把蒸米摊薄,又是往蒸米上扇扇子,以求快点晾凉。 等终于把余下的十来盆蒸米掺拌好酒曲,同样得到明儿早饭后过来领工钱的话后,方心满意足告辞离去。 村里人都走后,梁青娥便带着儿子儿媳们处理后面事情。 别的暂且不提,这么六七十盆酒糟就得找地方妥善安置。 家里没有闲置房间,最后只能把堂屋收拾出来,把陶盆能搬进去多少,就搬进去多少。 还余下二十来盆就好办多了,各人房里塞上几盆,勉强算是解决了酒糟的发酵地方。 翌日早饭后,林家众人刚放下碗,院门口就传来热闹的笑谈声。 “是村里的婶娘阿奶们过来结工钱了。”四壮喊一声,就忙去开门。 十来个人蜂拥着走进院里,大毛妮二毛妮顾不得收拾碗筷,把橘树旁的饭桌往屋檐下一抬,就忙去搬凳子,倒茶水。 “你俩莫忙活,该干啥干啥去,咱们略站站就走了,莫要客气。” 众人忙摆手拒绝,只说自己吃饱喝足过来的,干了一早上活,正好站会儿活动活动腿脚。 梁青娥拿着一张纸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跟着拎铜子的乐宝和六壮,俩娃儿一黑一白,看起来好不喜人。 梁青娥站到堂屋门口,眼睛扫视一圈,见昨儿干活的那些人里,除了老宅那边的都到齐了,于是便开始发工钱。 “昨儿大家辛苦了,下面我念名字,有干多少活计,和相应该拿多少工钱,要是账目不一致,大家提出来。” 话说完,梁青娥对着手上的纸,扬声开口:“聪聪阿奶,蒸米四十斤,共得铜子四十文。” 孙婆子满脸激动:“对对,是四十斤,后面十斤我干不动了,分给了圆圆娘和时运家的。” 确认无误后,乐宝便拆开一串铜子,叮叮当当开始数铜子。 “赵阿奶,这是四十文,你点一遍。”乐宝捧着铜子,笑眯眯递给孙婆子。 孙婆子乐的眼角皱纹都多几条,她捧着铜子,连声道:“不用数,不用数,方才你小丫头数钱,老婆子也跟着数了一遍。” “嫂子还是亲自数一遍。”梁青娥笑着开口:“俗话说,当面数钱不丢丑,要是后头再说铜子不够数,我可不给添补。” 孙婆子晓得梁青娥的意思,跟着说笑两句,就开始清点起铜子。 “够,够,一个子都不少,咱们乐宝可真厉害,还这么小,就识这么多数了。”孙婆子不停口夸赞乐宝,完了又补一句:“回头也带我家聪聪玩儿,她也聪明呢,就是老婆子我愚笨,不知道咋教。” 乐宝当众被夸,有些不好意思,听到后半截话,眼睛晶晶亮应下来:“赵阿奶只管让聪聪过来,我带她打鸟雀,抓兔子山鸡玩。” “哎,好好好。” 梁青娥见小孙女又多一个伙伴,心里也高兴,她捧着纸,继续往下念:“圆圆娘,蒸米五十五斤,得铜子五十五个。” “对对,婶子分给我五十斤大米,后面伯娘又分给我五斤,正正好五十五斤。” 圆圆娘喜滋滋说完,等铜子进了手里,乐的笑出一口牙花子。 等她清点完铜子,确认无误后,梁青娥方继续念下去:“时运婆娘,蒸米五十五斤,得铜子五十五个。” 赵时运婆娘同样没有异议,接过铜子,乐的那叫一个合不拢嘴。 “………” 一个个人念过去,等终于把蒸米的工钱发下去,就是发掺拌酒曲的工钱。 见终于轮到自个,三个妇人上前两步,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王立新婆娘,掺拌二十二盆酒曲,得铜子六十六个。” 王立新婆娘赶忙点头:“对对,我拌了二十二盆。” 一时间,孙婆子等人看着王立新婆娘的视线,满满都是羡慕。 艾玛,拌酒曲可比蒸米糟挣钱多了,还不用受烟熏火燎的罪。 乐宝把数好的铜子递过去,小姑娘声音甜糯:“王婶子,这是你的工钱,你点点。” 王立新婆娘费力抬手,从腰间扯出一个钱袋,美滋滋道:“婶子胳膊酸胀的很,乐宝,你帮婶子装好就成。” 乐宝听话把铜子装好,又把钱袋塞进王立新婆娘手里,见王立新婆娘不时轻嘶一声,不由好奇问道:“王婶子,你胳膊怎么了,很痛吗。” 王立新婆娘握着沉甸甸的铜子,面上笑容更盛:“婶子没事,昨儿掺拌酒曲搅动的,歇个两天就好了。” 赵时运婆娘等人闻言,就往另外两个妇人身上看去。 见二人只要一动胳膊,就控制不住龇牙咧嘴,心里顿时就平衡了。 她们蒸米虽然热点累点,好歹身上没啥损伤,既挣了银钱,完事后还不耽误做家里地里的活计。 工钱发完,所有人揣着铜子,俱都喜笑颜开离开了。 临走时还不忘切切叮嘱梁青娥,让她以后有这好事,千万还想着她们。 梁青娥把众人送出门,扭头就交代林老虎:“你去一趟黄川镇,让老二家的去薛家问问,就说米糟两日后就能发酵好,看是他们派人过来运,还是咱们雇车往那边送。” 林老虎仔细记下,套上牛车,带上清水,牛鞭一扬,就出发了。 第381章 束修费增加 林老虎赶着牛车走后,梁青娥便把老宅该得的工钱数出来,揣着就去了老宅。 大陈氏接过工钱,笑的见牙不见眼。 拉着梁青娥就开始说地里的活计:“今儿一大早你大哥就带着来富、来贵夫妻四个,还有长福兄弟几个去你家地里忙活了,你家那五亩地,他们两三天就能给干完。” 梁青娥从善如流道:“行,辛苦大哥帮忙操持了,等活干完,我再给他们算工钱。” “你大哥说了,咱们一家子骨肉分太清楚生分,工钱就按亩数算,一亩地给七八个铜子,就成了。” 梁青娥摇头:“正因为是一家子骨肉才不能如此,我请旁人也一样出这些工钱,大哥的心意我晓得了,七八个铜子太少了,这样吧,一亩地就算二十个铜子,回头我再割一刀肉,嫂子做给大哥他们吃。” 大陈氏见她执意如此,知道她家里不差这百八十个铜子,也就没有推拒了。 从老宅回来,梁青娥也没闲着,虽说地里的活计有人代为操持,但旁的事同样不容疏忽,需得早做打算。 最要紧的,还是三个孙子的学业问题,认真算算,再有半个月,就要缴纳下半个学年的束修费了。 三两银子的束修费倒是不难拿,而让她犯难的是,仨小子究竟是继续留在黄家私塾。 还是另寻其他的学堂就读,这事儿得尽快拿定主意。 近日来,村里家家户户都埋头干地里的农活,自家也忙得脚不沾地。 有关于黄夫子家里的闲言碎语,似乎再没飘出一星半点儿出来。 梁青娥不知道是黄修文同他那新娶的婆娘消停了,还是黄家的那些破事,被黄夫子一力压下了。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等仨孙子放学回来,问过学堂的事儿后,再做决定。 将孙子们的学业暂且搁在脑后,梁青娥的思绪又转到酒糟生意上。 薛家这次订了五百斤米糟,按一斤二十二文的价钱算,这笔生意能进账一万一千文铜子。 折合成银子足有十一两。 薛家先前付了四两订金,尾款还能拿到七两现银。 可细究起来,成本也不是小数目。 七文钱一斤的大米,五百斤就得花去三吊半钱。 今儿刚结清的工钱,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六百九十个铜子。 最耗钱的还是陶盆,三十文钱一套的陶盆陶盖,五百斤米糟足足用了六十八套,光这一项就花出去了两吊钱。 梁青娥半阖着眼,掐指细算,十一两银子的货款,刨去五两半银子的杂项开销。 这么一算,实打实能揣进兜里的纯利润,刚好也是五两半。 五两半银子,从蒸大米,到装盆发酵完成,统共不超过四天。 四天赚五两半,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 想到这儿,梁青娥心里的遗憾散去,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狂喜。 “艾玛,做生意果然比刨地强多了,怪不得商人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忽地想到什么,梁青娥面上又浮起可惜之色。 本朝重农,朝廷不允许任何人拿粮食大批量去酿酒。 若只是酿来自家吃用,小打小闹摆个小摊倒还问题不大。 这要是谁家想开酒坊,就得遵循朝廷制定的规章,需得每年向官衙申请酒引,请求批准。 且不说梁青娥压根不知道如何同官衙申请酒引,就是她知道,她也不能递这个申请文书。 家里大孙子明年就能下场了,商户三代内不能科举,林家万不能落入了商户之籍。 真是可惜了这条挣钱的门路,梁青娥暗叹一口气。 下半晌时,林老虎赶着牛车从码头回来了,还没等他把牛车停稳。 梁青娥就迎出门去:“老二家的咋说的,这批酒糟薛家咋安排运送。” 林老虎擦了把汗,笑的一脸憨实:“我到时薛小姐的侍女正在码头,她说不劳烦咱们送货了,免得路上有磕碰,说是后儿一早就派伙计来拉货,还说要是销卖的不错,往后还找咱们代为做酒糟。” 听到代为做酒糟这几个词,梁青娥心里就是一动。 若只是代为酿造酒糟的话,便是将来倒霉遇到衙差盘查,似乎也能推脱掉了。 不过这事到目前为止还都是她自个瞎琢磨,要是同薛家的酒糟生意到此为止,那她现在就是白想一气。 把牛车卸下,林老虎又从车上拿下来一个藤筐:“娘,这里面是老二家的给薛小少爷做餐饭时,剩下的一些食材,她让我带回来,交给娘。” 梁青娥掀开藤筐上盖的棉布,略扒拉了两下,就见里面全是一些油纸包。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些油纸包里多是红糖、霜糖,银耳、莲子之类熬煮甜汤的材料。 她把东西收进炕柜里放好,再出门时,林老虎已经去了地里。 太阳将将下山时,梁青娥开始着手做晚饭。 等饭做好,天边只余绚烂云霞,大壮二壮三壮迎着晚霞回到了家。 这会儿离下地干活的人回来还有段时间,趁着这空档,梁青娥便想问问学堂的事。 只她还没开口,三壮一脸愁容就说开了:“阿奶,今儿黄童生代夫子授课,说下半年的束修要涨六钱银子。” 大壮二壮站在一边,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他们家读书的孩子多,一个人涨六钱,算下来每年就要多交三两六钱银子。 明年开春四壮也要上学堂,这么一大笔银子,家里只怕十分艰难。 二壮抿抿唇:“阿奶,我反正也不是读书的苗子,要么我不上了,我去码头找份活计,家里好歹也能添个进项。” 大壮的脊背绷的笔直,他是长兄,按理说,该他退学供弟弟们继续读书…… 可是,他五年苦读,明年开春就能下场,眼看着临门一脚,他不甘心。 梁青娥见仨孙子一脸的愁眉苦脸,开口道:“咱家虽没有大钱,但眼下也论不到要你们退学的份上,且别说这些,黄童生有说为啥涨束修吗。” 大壮声音有些沉闷:”黄童生说下半个学年正好在秋冬天,这六钱银子是添置炭火的使费,省得咱们冬日写字,生了冻疮。” “他倒是一心为学生着想。”梁青娥忍不住冷笑 三壮小些,听不出阿奶是在讽刺黄童生,忙开口道:“他才没这么好心,他新纳的那婆娘十分臭美,整日的挑拣吃穿,黄夫子不喜,说他只管一日三餐,想吃好的喝好的自己挣去,黄童生就把主意打到束修费上来了。” 说完,三壮重重叹一口气,一脸的垂头丧气。 第382章 大壮被开除 黄童生其人,梁青娥不想再做评价,只黄家学堂如此乌烟瘴气,她心里就打了退堂鼓。 黄夫子固然是个好先生,然下半学年开始,学堂就归黄童生管理。 学堂里的一些事儿,包括学生的课业,只怕黄夫子也不好插手。 既如此,还不如另外择取学堂,好歹孩子们能清清静静读书上进。 “阿奶想让你们下半学年去镇上的学堂读书,你们觉得怎样。”梁青娥斟酌着,缓缓开口。 大壮顿时一脸焦急:“阿奶,镇上的学堂半学年的束修费就要二两银子,比黄童生开的还要高出四钱,太贵了。” “二两的束修费家里还出的起,只要你们好好读书,这笔钱就值……”梁青娥话音未落,就见大壮脸上满是纠结,她心下疑惑,问道:“你是觉得镇上的学堂不好,授课的夫子不如黄童生?” “当然不是,镇上的夫子都是秀才出身,学问自是极好的,只是……只是……” 大壮只是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张脸急的通红,连额头抖沁满了薄汗。 “我知道。”三壮猛的开口:“大哥肯定是不放心满蹊姐,怕她被亲爹小娘欺负。” 轰! 大壮一张脸红到了耳朵根,连脖子都是红的,他气恼道:“你,你莫要胡说,满蹊是姑娘,你不要毁人清誉。” 三壮被骂,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挠挠头,一脸的茫然:“我啥也没说啊,别说大哥担心满蹊姐挨欺负,就是我和二哥,还有姚云磊,还有村长阿爷家的林铮哥,我们也都担心满蹊姐被她小娘欺负,这咋能扯到清誉上来,大哥也太较真了。” 大壮:“……” 大壮深吸口气,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迎着阿奶投过来的审视打量的视线,他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可他不能,还得努力与之对视,极力保持镇定。 少女怀春,少年慕少艾,梁青娥不是不能理解。 自家孙子思恋人家的姑娘,这话再往深了扯,传出去对俩孩子影响也不好。 “离交束修费还有十来天,你们想清楚在哪里读书,这三两天给我回复。” 梁青娥挥挥手,让他们去抬饭桌,摆碗筷。 见阿奶没有穷追猛问,大壮大松一口气,借口喊四壮五壮六壮回来吃饭,逃也似的跑出了门。 当然,他临走时不忘把三壮也给一起揪走。 两天时间过的很快,这天梁青娥刚做好早饭,院门就被敲响了。 院门打开,就见村长老伴笑眯眯站在门槛处:“老虎他娘,这些人说是啥薛家过来拉酒糟的伙计,你瞅瞅可是不是。” 梁青娥偏头看去,就见浩浩荡荡十好几辆牛车排成长长的车队,停在自家院门一侧。 这时,一个身着稠衣的中年人走了上来,恭敬开口:“林老夫人,咱们是薛氏漕运的伙计,奉我家小姐之命,过来运货。” 话说完,他双手往前一送,一个锦缎绣花的钱包递到了梁青娥的面前:“这里面有我家小姐的手书,还有酒糟的尾款。” 梁青娥接过钱袋,打开绳结,从里面抽出一张卷成筒状的小纸条。 纸条内容十分简单,大概意思就是来取货的管事姓李,是此次押运酒糟的负责人,让梁青娥只管把货物交给他。 另附上白银十两,七两是尾款,还有三两,算是盛放酒糟容器的资费。 “林老夫子,若没有疑义,咱们这就搬货。” 梁青娥赶忙让开门,让李管事带着伙计们进院搬货。 村长老伴看着伙计们鱼贯而入,忍不住拿胳膊肘捅捅梁青娥,笑道:“嘿嘿,你这老货竟一声不响混成了林老夫人。” 梁青娥一脸无语,顾不得和村长老伴打趣,赶忙又唤四壮去地里,让把家里人都叫回来。 四壮点头,一溜烟就往地里跑去。 不多会儿,林老虎等人急匆匆赶了回来,就连林远山也跟着过来了。 梁青娥和林远山打了个招呼,交代林老虎代为招呼李管事和伙计们。 又叮嘱陈秋莲和秦兰花准备茶水,她拿着钱袋,就回了屋里。 六十八个陶盆满打满算只有二两银子,薛小姐给了三两,本着多退少补的原则,梁青娥不愿占这个便宜。 她倒出钱袋里的银子,一块大的银锭子,还有一块小些的碎银子。 掂了掂银子的重量,银子不算多沉,但压在手心的感觉,就是让人心情愉悦。 她把两块银子收起来藏好,又把装钱的木匣子从炕柜里扒拉出来。 打开,挑出个一两的碎银角子装进了钱袋里。 等梁青娥从房里走出来,堂屋里的陶盆已经搬的差不多,林老虎正带着林远山,把各房里放的陶盆往外搬。 人多力量大,十好几个汉子一起搬,很快,所有的酒糟就都搬到了牛车上。 梁青娥一个个车清点过去,确认数量无误后,便把钱袋递还给李管事:“装酒糟的陶盆一套三十文,这里一共六十八盆,二两银子足够了,薛小姐愿意补贴容器的资费,咱们已经感激不尽,这是多出的一两银子,还请李管事帮忙奉还。” 李管事看着眼前的钱袋,十分的意外。 他看向面前的老太太,见她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也没有一丝丝以退为进的算计,心里顿时升起几分郑重。 有人捧着金碗仍嫌不足,而眼前这位老太太,却能在碎银叮当声中守住本心,真是难得。 也难怪自家小姐对这老太太如此另眼相看,确实和一些利字当头的人不同。 “林婶子放心,在下一定把话带到。” 李管事接下钱袋,吆喝一声,牛车队伍缓缓前进。 林家二房院门口停了那么大一个牛车队伍来拉货,很是吸引了一些村人们前来看热闹。 见牛车走远,村人们一个个上前打探消息。 话里话外都是这大户人家啥时候再下就要订单,让梁青娥千万要记得喊他们来帮忙。 梁青娥应付完村人们,就准备回家,正这时,村口的方向突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听到村口有热闹,村人们顾不上同梁青娥套近乎,扭头就往村口跑。 不多会儿,四壮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拉着梁青娥就往外跑:“是,是黄童生,黄童生把大哥送回来了,说他教不了大哥,让大哥另择名师。” 第383章 夫子有事,弟子服其劳 听到大壮非但让黄修文送了回来,还被学堂开除除名,梁青娥心里咯噔一下,脚下生风就往村口赶去。 院里一众人听见,顾不得歇息,茶碗一放,跟着跑了出去。 林远山原打算回家,这会儿脚步一转,也跟了上去。 秦兰花面色十分难看,嘟囔道:“黄修文这厮不是个好东西,大壮也是,家里花大笔银子供他读书,他倒好,尽会惹事,这下好了,被学堂开除,我看他明年咋下场考秀才。” 家里人省吃俭用供了这小崽子五年,五年啊,不说笔墨纸砚和送夫子的节礼抛费,光束修费都有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啊,全换成铜子能有一簸箕,家里拿这笔钱好吃好喝,一天三顿都吃肉,也能吃上好几年。 结果呢,这死小子竟临门一脚被学堂开除了。 完了,这下全完了。 不能细算,只要想到公中这几年搁大壮身上花费的银子,秦兰花就心痛的要死。 陈秋莲也急,见孩子们着急忙慌都跑了过去,生怕两厢不对付再起冲突,落下一句让妯娌留家里看家,匆匆也往村口赶去。 梁青娥小跑着往村口去,还没走到,就见大槐树底下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村人。 人群隔档,她看不到大壮,也看不到黄修文,不过黄修文声若洪钟,字字句句都是对大壮的指责。 村民们从中劝和,让他消消火,散散气,莫要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不敢当,我这个败坏伦理纲常的鄙薄之人,哪里能教得了这未来的秀才老爷,人我送回来了,烦请大家知会一声他的家长,让他另请高明吧。” 黄修文的话再次传出来,听的梁青娥眉头一皱。 她几步走上前,扬声道:“为师者的主要职责,虽说是传道授业解惑,然败坏伦理纲常的人,确实不配为人师表,师者讲究以身作则,言行合一,若品德有亏,德行沦丧,确实不能为学生树立一个好的榜样,黄童生既深谙其理,想必定高风亮节,品德高尚。” 见是梁青娥来了,人群呼啦啦往两边退去,让开了一条道。 两方人碰面,大家脸色都很难看。 尤其黄修文,见面前老妇不卑不亢看着自己,又听她这番明褒暗贬藏着讥讽的话,顿觉受到了挑衅。 “你……”黄修文斜睨梁青娥一眼,神情中满是不屑傲慢,“真是牙尖嘴利,家风如此,怪不得林子君学不会敬重师长。” 梁青娥没搭理黄修文的阴阳怪气,她先往大壮身上打量,见大壮完好无损,脸上也没被打的痕迹后,才略略安心。 见大壮无事,梁青娥再次看向黄修文,淡淡道:“黄童生,敢问我大孙子在学堂犯了何事,竟要劳烦黄童生亲自上门。” 黄修文一指大壮,声音慷慨激昂:“身为学生,不敬师长,不知尊卑,妄图插手夫子的家事,学无长进,却好窥探我家之私事,他日必堕入小人之流,还是莫要污了我家学堂的名声,这种学生我教不起,今日就退还回你们林家。” 痛快说完,他冷哼一声,甩袖就走。 “我没有。”大壮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迎着村人们的窃窃私语,他整个人无措又难堪。 “等等!” 这番话真是杀人诛心,狠毒至极。 要是传出去,大壮这辈子别想挺直脊背了。 梁青娥冷冷看着黄修文,一步步向他走去,直停到这人五步之内,才继续开口: “黄童生不愧是童生,这十来年真没在县学白待,果真是好口齿…… 只咱家大壮上学已有五年之久,学问虽不是同窗中的佼佼者,昔日夫子也曾夸赞过咱孩子诚信正直,谦逊有礼,是个好孩子…… 黄童生拖家带口从县城才回来多久,虽我不知这孩子怎么触怒了黄童生,然就这么红口白牙给孩子扣一堆帽子,黄童生觉得合适吗。” 看着黄修文面色阴沉如水,梁青娥非但没有住口,声音反而更高几分:“况且,私塾是黄秀才开办的,不都说夫子有事,弟子服其劳吗,若这都能算插手夫子家事的话,那老婆子我可得好好给孩子叫叫屈了。” 黄修文脸色乍青乍白,怒瞪着梁青娥,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学堂是他爹开办的。 他能以夫子的身份教训学生,但要是学生家长和他抠字眼,那他授课夫子这个身份,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就像现在,这牙尖嘴利的老妇只消从另外的方向去狡辩,说啥弟子服其劳,他的那些话就站不住脚了。 梁青娥不再看黄修文,她扭头看向大壮,说道:“大壮,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若是有误会,也能趁早解开。” 大壮接到阿奶的眼色,努力平定心神,上前一步,缓缓开口:“是这样的,今儿我们去到学堂,夫子说他身体不适,让黄童生代为授课,文章刚讲解一半,黄小婶抱着孩子哭哭闹闹就进来了,说黄婶子心肠不好,想故意把孩子冻病,不让她给孩子穿长衣长裤…… 黄童生听到后特别生气,抱着孩子就要去找黄婶子理论,我见那孩子小脸上都是热出来的湿疹,忍不住替黄婶子解释几句,黄小婶听到不依,说我掺和他们家事,让黄童生把我逐出学堂…… 我见黄童生和黄小婶误会,就替自己辩解几句,后来…后来大家就都看到了,我被黄童生送了回来。” 村人们听到这一下黄婶子,一下又是黄小婶,一下又是黄婶子黄小婶的,一个个就议论开了。 “不是说那女人是妾吗,一个妾,啥婶不婶的,弄的咱们都迷糊了。” 然更多人则是对着黄童生说教指点。 “黄童生没照顾过孩子,怕是不知道,这大热天孩子可不能捂,热中暑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是,你瞅瞅咱村里的孩子,光膀子光腚的都有,你给娃儿穿长衫上裤,这是人脑袋能想出来的事。” “要我说你婆娘还是太心善了,有那闲工夫干点啥不好,管这破事干嘛,还落一身埋怨。” “……” 看着村民们看蠢货一样瞧着自己,黄修文气的胸口疼。 事虽然是这个事,但这小崽子叙述时,分明使了春秋笔法。 全说对他有利的,他那些大逆不道的激烈言辞,他倒是全隐下去了。 正当他想放下童生的尊严,折节同这些村民们说清来龙去脉时,就听一道暴怒声在身后响起。 “逆子,你干的好事,谁准你把学堂里的学生开除赶走的,老夫的一世清名,全被你毁了。” 众人寻声看去,就见黄夫子被个小姑娘扶着站在路坝上,神情愤懑,一脸的痛心疾首。 第384章 我瞧着子君,倒与我家满蹊极为相配 “爹,他林子君忤逆师长,你不教训这小崽子,竟开口骂我,你是非不分,枉为人师。” 黄夫子拄着拐棍,身体摇摇晃晃,黄满蹊紧紧搀扶,声音焦急:“阿爷,你莫气。” 大壮赶忙上前,扶住黄夫子另一只胳膊,关切道:“夫子莫气,都是学生心直口快之故,既黄童生觉得我不敬他,我同他赔礼道歉就是。” “他不配。” 黄夫子喘一口气,怒视黄修文:“你不用给他道歉,此事原委经过为师已尽知,路不平有人鸣,你何错之有,倒是他,枉读圣贤书,竟是个眼盲心瞎之辈,学堂我宁愿闭馆,都不会交到这等不知所谓之人的手上。” “黄夫子这话,可是给咱们家孩子正名了。” 林远山从人群里走出来,一脸的动容:“方才黄童生说大壮这孩子不敬师长,不知尊卑,说他妄图插手夫子的家事,还说他窥探你家的私事,说大壮他日定会是个小人,说他会污了学堂的名声……” “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咱们大壮这辈子就完了,幸而黄夫子还了咱们大壮清白,不然日后孩子如何在外行走呢。” 说着,林远山就让大壮给黄夫子磕头,感谢他的恩情。 大壮十分听话,跪在黄夫子身前,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黄童生见势不在我,脸色铁青,恶狠狠地剜了眼女儿和跪着的大壮,甩着袖子大步离去。 “起来,快起来。” 黄夫子颤巍巍扶起大壮,看着围着的一众村民们,声音高扬:“诸位莫听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瞎咧咧,林子君,也就是大壮,他是个好孩子,品性纯良,待人以诚,他日成就必然远超我这糟老头子。\" 这话一出,四下一片哗然。 在场谁都知道,黄夫子身为秀才已是附近村子里最有学问之人。 若说大壮能青出于蓝,岂不是有望中举入仕。 众人望向大壮的目光瞬间变得炽热羡慕,仿佛已经看到他头戴乌纱的风光模样。 看着面前秉公直言的老夫子,梁青娥心里十分的敬佩。 在这讲究亲亲相隐的世道里,黄夫子竟能不顾父子亲情,为大壮主持公道,这份风骨着实令人动容。 见他说话间气息不稳,面色泛着潮红,她忙上前相邀:“黄夫子若不嫌弃,还请到家里喝杯茶水。\" 原以为会被婉拒,却见黄夫子抚着胡须沉吟片刻,最终微微颔首:“既如此,那老夫就和孙女叨扰了。” 一行人慢慢走回家,陈秋莲把叽叽喳喳的孩子们都支开后,转身往灶房去倒茶水。 秦兰花听说黄夫子来家里了,也匆匆从房里出来,帮忙一起待客。 她是大黄庄的姑娘,虽和黄夫子说不上多熟,好歹同一个村,也算有个面子情。 她把茶碗送上,围着黄夫子开始打听三壮这半年来在学堂的表现。 黄夫子人很和气,耐心说了几桩三壮在学堂的趣事。 这可把秦兰花喜的不行,乐的咯咯咯笑了起来。 梁青娥皱了皱眉,嫌她太过聒噪,转头打发她去后院浇菜地。 又喊住要下地干活的陈秋莲,让她去灶房,给黄夫子熬一碗解暑汤来。 二人不敢耽搁,一个提桶去了后院,一个往橘树上揪一把橘叶,又挑拣一把晒好的去火草药,抬脚就进了灶房。 堂屋里,梁青娥再次同黄夫子郑重道谢。 黄夫子连忙摆手,脸上满是惭愧:“该道歉的是我,再听你谢下去,我这老脸都没处搁了。” 林远山和林老虎见状,赶忙岔开话题,只道对黄夫子的感激之情,绝口不提黄修文的所作所为。 黄夫子轻咳两声,神色凝重:“方才在村口说要关学堂,这话不是虚言,与其看着那孽障把学堂搅得乌烟瘴气,不如我亲手了结,也算有始有终。\" 梁青娥闻言,心下了然,换作是她,只怕也会出此下策。 一旁的林远山和林老虎却急得直搓手,家里三个孩子的学业可都指望着这学堂呢。 关了学堂,孩子们往哪里读书去。 似是看出他们的焦虑,黄夫子话锋一转,又道:“镇上的致远书院,以大壮的才学,进去读书不成问题,山长是我的同窗,若有需要,我可以写举荐信…… 二壮也可一试,三壮的学识差点,可以先找个学堂打磨两年,等基础扎实了,也能往致远书院递交入读申请。” 林远山对读书之事知之甚少,镇上致远书院的入读规矩他更是一无所知。 林老虎虽略知一二,也就仅限于晓得书院择取学生非常苛刻,必须得通过书院的考教,才能入学读书。 倒是梁青娥近段时间打听过周边的私塾书院。 然庄户人家日常不关注这些,村人们只能说出各个私塾所在的村子,至于夫子人品学问如何,几乎一概不知,甚至有些私塾连夫子名姓都不知晓。 趁着难得有黄夫子这个同道中人在场,梁青娥仔细问了个明白。 黄夫子也知无不言,末了,他冲大壮问道:“致远书院一年两考,七月底就有一场,若你想免试入学,我即刻就能写举荐信。” 大壮认真思索片刻,挺直脊背:“多谢夫子好意,但我想凭自己考进去。” “好,有志气!\" 黄夫子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旁浅笑的孙女满蹊,捻着胡须的手突然顿住。 梁青娥何等敏锐,立刻找了个借口,支走了两个少年人。“ 屋里只剩四个大人时,黄夫子轻咳一声,模样有些难为情:“咳…林家嫂子,不知子君这孩子有没有定下亲事。” 梁青娥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黄夫子口中的子君,说的正是大壮。 见对方欲言又止,她从实答道:“不曾。” 觉得自己回应好奇太过平淡,梁青娥又补充道:“不瞒夫子,这几年他爹娘都在码头忙活生计,倒是没顾上他,若黄夫子有合适的人家……” “我瞧着子君,倒是与我家满蹊极为相配…” 黄夫子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自然,捋着胡子道:“不知林家嫂子意下如何……” 第385章 阿奶,我还小 此言一出,林远山和林老虎猛的看向梁青娥,希望她赶紧点头应下。 秀才公的孙女儿啊,识文断字又知书达理,若真能和大壮接亲,这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 大壮这孩子果然有福气,梁青娥嘴角浮起笑意。 多少人年少时心里疯长的情意终生都不能落地生根,而自家这小子竟这么轻易就能得偿所愿。 “满蹊姑娘是夫子教养出来的,人生的好不说,难得的是还通情达理,若真能和大壮接亲,我们自然千肯万肯……” 只是,梁青娥眉头微蹙,说出心里的顾虑:“结亲是两好合一好,黄童生这么些年只满蹊姑娘一个闺女,对满蹊姑娘的婚事该早有打算,咱家门槛到底低了些,只怕黄童生不会同意。” 林远山和林老虎面上瞬间浮起失望。 半刻钟前,大壮这孩子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同黄修文据理力争,以黄修文对大壮的不喜。 这门婚事几乎不可能成。 真是可惜了,秀才公的孙女啊,果然不是他们庄户人家能匹配的。 哪知黄夫子轻哼一声,不悦道:“孙女是跟着我们老两口长大的,我说行,那就行。” 只梁青娥的话到底提醒了他,这个儿子近来越发的不着调。 原本满蹊这孩子就没在她爹的眼里,要是这孽障被那女子的枕头风一吹,保不齐就会想着拿满蹊的婚事换取些什么,那时候才是悔之晚矣。 想到这,黄夫子恨不能立马把孙女的婚事给定下来,至少,林子君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品上没的说。 且林家家风清正,当家的梁婆子虽名声在外,然这几年接触下来,就知啥叫三人成虎,人云亦云。 最重要的是,子君心悦满蹊,只凭这一点,满蹊将来的日子就能过得舒畅许多。 见梁青娥面上犹带迟疑,黄夫子再次开口:“林家嫂子,我家也不是啥高门大户,除开我有个秀才功名外,和旁的庄户人家也是一般无二,就是我这秀才功名,也是早年我爹娘和老妻辛苦种田供出来的,咱们庄户人,不高攀那够不着的,我就满蹊这一个孙女,所求的不过是孩子一生顺遂罢了。” 这番话可说得上是肺腑之言,梁青娥斟酌着道:“咱们待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只满蹊姑娘的婚事,该知会一声她的母亲,若她娘看得上咱们大壮,我们家择日就请媒人登门提亲。” 黄夫子十分满意梁青娥的态度,闻言就笑了,“还有一点需得告诉林家嫂子,我儿媳妇这辈子只得满蹊一个闺女,将来她的养老……” 不等黄夫子说完,梁青娥赶忙接话,态度十分的诚恳:“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老婆子话放这里了,若满蹊她娘愿意,将来尽可跟着闺女一起过活,总之大壮她爹娘啥待遇,满蹊她娘只更加不会怠慢。” “好好好。” 黄夫子了却一桩心事,面容舒展很多,又说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陈秋莲见堂屋里说完正事,忙把熬煮好的茶汤送上去。 黄夫子试了试温度,一口饮下。 “好茶,入口虽苦涩,回味却极甘甜。”黄夫子放下碗,不吝夸赞。 梁青娥心里一动,笑着道:“咱们自家晒的败火茶,不值什么,黄夫子若喝着好,不妨带点回去。” 不等黄夫子拒绝,她匆匆就回了房,还不忘交代林老虎好生待客。 黄夫子既是家里仨孙子的夫子,只怕将来还是亲家,想着黄修文对自家大壮的恶意,梁青娥愈发盼着黄夫子能长命百岁。 这么想着,她配起凉茶来就格外的手松,足足调配十来剂姜茶包,且每剂里面都放了许多干橘叶才罢休。 一剂剂熬煮凉茶的材料,拿油纸包好捆好,梁青娥提溜着一串凉茶包刚走出房门,就见大壮和黄满蹊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俩人一个站在林老虎身边,一个站在黄夫子身旁。 虽没有只言片语,但二人目光交汇时,那种欲盖弥彰的闪躲,藏着的全是情愫未明的羞涩情意。 梁青娥走过来,把凉茶包放进小竹篮里,又把竹篮递给黄满蹊,复又叮嘱她一包药包放多少碗水。 黄夫子在她说话的间隙,忍不住看向大壮,见少年眉眼清明,神采俊秀,不禁越看越是满意。 送走黄夫子二人,陈秋莲门一关,拉着大壮不停上下打量。 “大伯娘,你这是干啥。” 大壮被大伯娘扯着转一圈,很有些不好意思。 “这衣裳还是去年做的,袖口有些短了,衣肘这里也磨薄了,还有鞋子,伯娘手头还有几块鞋面布,回头给你糊一双新鞋子……” 陈秋莲把大壮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絮絮叨叨说着给裁啥样的新衣裳,纳啥样的新鞋子,尽显关切。 “伯娘,我身上衣裳挺好的,袖口短了还能凉快些,至于鞋子,我还有两双替换的,暂时不用做新鞋子。” 一双鞋子从糊鞋底鞋面,裁鞋底鞋面,再到纳鞋底鞋面,得好几天功夫才能做出来。 大伯娘要忙地里的活计,还要操持家里的家务,这又要给他做衣裳做鞋,愈发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了。 大壮瞅瞅自己的穿戴,挺好,衣裳没有补丁,鞋子也没一点破损,比起很多衣不蔽体的孩子,他穿的算相当体面了。 林远山走过来,拍拍大壮的肩膀,乐呵呵道:“你这孩子,说不准过几天就能定亲事了,听你伯娘的,穿得精神体面些,人女方家里看咱家日子过得不差,也能放心把闺女嫁过来不是。” 啥,他要定亲事了,他咋不知道。 刷的一下,大壮原本红扑扑的面色,变得苍白。 他环顾四周,见不止大阿爷笑着冲他点头,大伯,大伯娘,还有阿奶,几人的面上俱是如出一辙的喜悦。 大壮喉咙卡住,看着梁青娥,艰难开口:“阿奶,我,我还小……” “小啥,你今年都十三了。” 林老虎只要想到自家能和秀才公结亲家,就难掩激动。 他一巴掌拍到大侄子身上,朗笑道:“今年定亲,等女方到及笄之年,家里就给你俩成亲,将来再生三五个儿女,这辈子就圆满了。” 第386章 大姑娘生的好,嫁给泥腿子太委屈了些 大壮一脸绝望:“可我,我不想……” 突然,他想到什么,大声开口:“都说婚姻大事讲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事我爹娘知道吗,还有,我过段时间就要参加致远书院的入学考试了,我,我不想分心。” 最后,他看着梁青娥,咬牙道:“阿奶,我不想定亲成亲,至少也得等我明年下场后,再讨论这事。” 梁青娥见大孙子急出一脑门汗,猜测他怕是误会了什么,心里就有些好笑。 她故意板着脸,认真问道:“你果然不想定亲,若不想的话,明儿我就去大黄庄,和黄夫子说清此事。” 这事和夫子还有关系? 难不成是夫子亲自保的媒。 念及此,大壮心里一片苦涩。 林远山听到弟媳要回绝这门亲事,顿时就急了:“你这孩子咋恁不知好歹,还搁这挑拣上了,人秀才公的孙女儿,还配你不得。” 他生怕这门婚事黄了,点着大壮继续数落:“那满蹊姑娘多好的孩子,哪里配不上你,黄秀才是看重你,才想把家里的掌上明珠许给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可莫要错了主意。” 啥,夫子要把孙女儿许给他! 夫子是要把满蹊许给他为妻,惊喜来的太突然,大壮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扭头看向梁青娥,一脸的期待:“阿奶,这是真的吗,夫子真要把满蹊许给我。” “当然是真的。”梁青娥肯定点头,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若你不同意,阿奶明儿就去大黄庄,推拒了这门亲事……” “阿奶,别别…我…我同意这门亲事,还请阿奶替孙儿操心。” 大壮一张脸羞窘的通红,借口还要温习功课,扭头回了屋里。 “这孩子。”林远山见大壮没有执拗不同意结亲,一颗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 他一刻都等不及,想快点回家把这件喜事,说与老爹老娘知道。 梁青娥张口叫住他:“大哥,这件事就咱们知道就完了,毕竟名分未定,传扬出去人该说咱们张狂了,且黄修文刚同咱家结了梁子,未免有心人坏事,咱们该干啥干啥,安静等黄夫子的消息就是了。” “对对,是这个理,咱们谁都不告诉。”林远山赶忙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忙道:“飞鹰家的藏不住事,这事暂且别让她晓得了。” 秦兰花刚浇完菜地,累的胳膊腿酸疼,热的那叫一个头晕眼胀。 她刚转出夹道,就听到林远山这番话,那脸顿时就拉下来了。 她嫁到老林家十年,更是给家里生了三个带把的男丁,论功劳,满家子谁能比得过她。 就这,竟还把她当贼防,真是岂有此理。 背后说人被人听见,林远山有些尴尬,找了个由头,匆匆就走了。 见妯娌死死盯着自己,陈秋莲扯着林老虎,说要去地里拔草,俩人拿上背篓,也跑了。 几乎顷刻间,一众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秦兰花看一眼婆婆,情知这老婆子不会告诉自己,她也懒得上前伏低做小,拿上背篓,就去撵陈秋莲。 一路追到地里,活是一点没少干。 然只要问起是啥事不能告诉她,陈秋莲就一问摇头三不知。 追问的急了,就说是好事,过几天自有分晓。 秦兰花气闷的不行,又无计可施,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把一家子祖宗全问候一遍,心里的那口闷气才舒坦些许。 与此同时,黄夫子回去路上就和黄满蹊说了此事。 见孙女没有异议,他心里愈发打定主意早些把这事给定下来。 等回到家,便听到老婆子在厢房里劝解什么,儿媳小卫氏坐在堂屋门口,正默默垂泪。 黄夫子听着厢房传出的动静,不由有些烦躁。 小卫氏见公爹回来,一抹眼泪,就去搬凳子,倒茶水。 一路走回来,黄夫子早渴了,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他放下碗,问道:“修文和那女子又是在闹什么。” 小卫氏看一眼闺女,闷声道:“方才相公回来说,说爹要把学堂关了,莹娘说麟哥儿不惯乡下水土,自回来后就百般不适,俩人就合计去县城找个活计,这会儿在收拾行装呢。” 若是往常,儿子离家,黄夫子心里定然不舍,但这次,他却觉得轻松。 这段日子家里吵吵闹闹,村里人也对自家指指点点,莹娘的出身,孙子的身世,听的他烦不胜烦。 “也好,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他现在也有儿子了,自该为了孩子以后拼斗。” 黄夫子叹口气,扬声把西厢房里的几个人叫了出来。 老卫氏一踏出门槛,就冲黄夫子嚷道:“老头子,你快劝劝修文,他要走呢,还要把咱大孙子也带走。” 黄夫子只觉得烦,扭头看去,就见莹娘扶着儿子,眼圈红红,委委屈屈走了出来。 对于儿子的去留,他本不想过问,乍想到梁青娥的话,他只得耐着性子开口: “修文,你的孩子不止麟哥儿一个,满蹊也是你的亲生骨血,对她的终身大事,你可有什么章程。” 黄修文一拱手,一脸的道貌岸然:“爹,满蹊的终身大事,还要你和娘多费心了,只要孩子人品好,不让满蹊跟着吃苦受累,我都可以。” 莹娘眼神一暗,悄悄瞥向亭亭直立的小姑娘,声如细柔:“大姑娘生的好,嫁给泥腿子未免太委屈了些,相公可在斟酌斟酌,等咱们安顿好,看县城里有无合适的人家,可到时再做打算。” 黄满蹊红唇紧抿,眼神如刀射向莹娘。 莹娘微微抬头,水润的眼眸直直扫向黄满蹊,隐含怨恨。 别以为她不知道,自她回来后,死老婆子又是吐血,又是卧床不起,还有关于她儿子那些不堪的传言,分明就是这个贱丫头从中捣鬼。 等这贱丫头落到了她手里,她非得让她尝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 这死丫头不是看不起她出身吗,她一定让她尝尝,当富贵人家的玩物,究竟是何等滋味。 莹娘摇摇黄修文的胳膊,眼睛在老卫氏脸上打转,说出的话字字清晰:“说句不怕大家恼的话,咱大姑娘生的这般好,到时往高门大户一嫁,不光相公跟着受益,只怕咱们麟哥儿长大,都要沾姐姐的光呢。” 第387章 五千斤的酒糟订单 老卫氏和黄修文闻言,果然有些意动。 “呵呵。”黄满蹊轻笑出声,眼底却是一片冷沉,她正要开口,不防被身旁的小卫氏一把按住。 见娘冲她暗暗摇头,饶是不甘心,她也只得憋气收声。 “莹娘,满蹊是我闺女,是我拼死生下,又辛苦养大的闺女,孩子不是物件,我这个当娘的从没打算拿她去攀附高门大户……” 小卫氏捏住闺女的手,目光直直看着莹娘,神情平淡:“俗话去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与其盘算沾这个光,蹭那个巧,不如把这份心思用在麟哥儿身上,还怕他将来成不了材吗。” 见莹娘和黄修文脸色难看,小卫氏只觉快意非常:“都说齐大非偶,和高门大户结亲,肯定得不少嫁妆,不知相公这个当爹的,准备给咱满蹊添置多少台嫁妆。” 嫁妆! 侍妾一样的玩物,也配妄想嫁妆。 想到面前这贱人阴阳她不会教养儿子,莹娘脸色更加难看。 她扯住黄修文的衣袖,模样娇娇怯怯。 “相公,我不过白说一句话,就引来姐姐这一番教训,你快和姐姐解释,就说我是关心则乱,请姐姐宽宥一二。” 黄夫子只想速速定下此事,眼睛严厉扫过莹娘,又一瞪黄修文。 喝道:“满蹊长这么大,你何曾照看过一天,老子今儿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是想操心满蹊的婚事,就自个给她攒嫁妆去,还有,你给满蹊找的人家,必得我和你媳妇同意,若你敢私自定下满蹊的婚事,你瞅我日后还管不管你。” 听到要给闺女攒嫁妆,黄修文连连摇头。 笑话,他如今还要靠家里养,哪里找钱与这丫头做嫁妆。 及至又闻听闺女的亲事还得经过爹,和家里黄脸婆的同意,他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他一个穷书生,自己想攀高枝都找不到门路,可去哪里给闺女找这样四角俱全的人家。 罢了,别到头来吃力不讨好,再落一身埋怨。 他不顾莹娘暗暗递来的眼色,直接道:“爹,满蹊的婚事就由你这个阿爷操心吧,待她定下婚事,你往县城递个话给我就成。” 说完,就带莹娘回屋收拾行李。 黄夫子却又叫住他,带他往书房去。 白字黑纸写下孙女的终身归他这个老人家决定,又亲眼看着儿子签字画押后,才放他离开。 莹娘愤愤回房,虽她终于搅和得学堂开不下去,相公也答应同她还回县城安家。 只是临走没捏住这贱丫头,她委实不甘心。 这天吃晚饭,饭桌上,提起白日里大壮的遭遇,一个个俱破口大骂,就着骂声拌饭,几乎把黄修文骂了个从头到脚。 梁青娥正琢磨着啥时候去一趟码头,孙子将要定亲,于情于理都要知会老二两口子一声。 林飞鹰痛痛快快骂完黄修文,见大壮对开除学堂一事丝毫不见愤慨不说,竟还时不时露出微笑…… 他生怕大侄子一气之下气出个好歹,待听见老娘想去码头,忙提议把大壮带上,也好散散心。 两日后,地里的农活全部干完,按照当初说好的给老宅结了工钱,又买了一刀肉送过去。 次日三更天,梁青娥去菜园摘一筐鲜嫩的菜蔬,套上牛车,带着大壮和林耀,就往红河码头赶去。 牛车晃晃悠悠,直到日上三竿,才终于到了码头。 三人赶着牛车,径直往自家食摊走去。 瞧见儿子到来,叶银红的嘴角,几乎没压下去过。 林辉是第二回来码头,见林大熊在茶棚忙的脚不沾地,待把大黄从牛车卸下后,就去茶棚帮忙干活。 这会儿离饭点还早,梁青娥剥着蒜的功夫,就把黄夫子欲许配孙女的事,说了个清楚明白。 “终归你们是大壮的亲爹娘,没道理越过你们当爹当娘的,我老婆子去给孙子说亲事,这事你和老二商量商量,成或不成给个准话,我也好同黄夫子回话。” 秀才公的掌上明珠,自小在墨香里泡大的姑娘,竟要与自家泥腿子出身的大壮结亲! 叶银红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待见自家小子羞窘的脸红到脖子根,顿时笑弯了眼。 “娘,你没诓我吧,黄夫子想找啥样的孙女婿找不着,咋就相中咱们大壮了。” “咱大壮哪里差了。”梁青娥不高兴儿媳贬低孙子:“咱大壮生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个头也出挑,哪里比别人家的小子差了。” “不是老婆子我自夸,把十里八乡同龄的男娃拉出来溜溜,能赶上大壮的,一手之数都没有。” 叶银红见婆婆维护儿子,虽嘴里说着讨饶的话,面上却笑的更欢。 “娘,黄夫子教大壮恁些年,他家的孙女我虽没见过,应也错不了,只要大壮说好,我没话说。” 于是,两个人四只眼睛便看向大壮。 大壮一张脸几乎红成虾子,重重“嗯”一声,拎起水桶,快步就跑了。 “这孩子,还害羞了。” 叶银红笑骂一句,看着儿子慌乱离去的背影,心头不由浮起感慨。 她今年三十一岁了,总觉得自己还算年轻,真是岁月如流水,一晃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她也要当婆婆了。 二人正就着定亲信物低声商议时,忽听得青石路上传来细碎的马蹄声。 片刻后,一辆精致的马车稳稳停在铺面前。 叶银红赶忙起身,脚步不停迎上去。 车帘掀开,一个身着绫罗、正当年华的大姑娘,掀帘而下。 “林二嫂。” 姑娘同叶银红打了个招呼,待看见她身后的梁青娥,眼睛就是一亮,“大娘今儿也来了,真是巧。” “阿萱姑娘好久不见,姑娘通身的风姿气度更胜从前。” 阿萱笑着摆手:“大娘折煞我了,不过是托庇我家小姐心善,跟着学些眉高眼低罢了。” 把人迎进食铺,叶银红忙去倒茶,梁青娥便暂且充当陪客。 这几年多亏薛家照拂,他们家的食摊才得以安稳发展。 二人落座后,梁青娥真心表达对薛蜜的感激。 阿萱就笑了,声音清脆如铃:“原是我家小姐遣我来办差事,哪承想刚到这儿,就撞见婶子了,可是省我不少事。” 听着似乎还有自己的事儿,梁青娥心里一动,生怕希望落空,忙道:“不知是啥事,姑娘只管说来听听,老婆子但凡办得到,必定不会推辞。” “这事啊,对婶子来说,不难。” 阿萱笑盈盈:“前几日从婶子家拉回的米糟,很受一些客商的欢迎,这不,那些客商陆续下了订单,需要婶子帮忙再酿制出五千斤酒糟。” 五千斤酒糟! 听到这么一个大订单,叶银红左脚绊右脚,手里的茶碗差点打碎。 她把茶碗捧到阿萱面前,追问道:“果真是五千斤吗。” 阿萱眉眼弯弯,轻轻点头。 娘哎,五千斤酒糟啊,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 五千斤酒糟能赚老鼻子钱了吧。 她忍不住吞咽口水,满眼期待盯着婆婆,希望她赶紧点头应下。 第388章 冯舒必当牛做马报答你 梁青娥眉头微皱,心有顾虑:“阿萱姑娘怕是不知道,我家大孙子明年就要下场了,这要是家里大肆买粮食做酒糟,被人使坏捅到衙役那,咱家怕是说不清楚啊。” 阿萱也皱起眉,自来商人不能参加科举,林家不愿落入商籍,也无可厚非。 梁青娥生怕阿萱误会自家鄙薄商人,赶忙补充道:“阿萱姑娘,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我说与你听,你若觉得成,还请告诉薛小姐定夺。” “咱们不是外人,婶子但讲无妨。” 梁青娥斟酌着,把之前琢磨出的法子,修修改改全说了出来。 “婶子的意思是,这酒糟你帮着咱们做,只每斤抽取个辛苦费,一应做酒糟需要的杂七杂八,全由咱们薛家出,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只是这样一来,你老赚的就少了。” 梁青娥摆手:“不瞒阿萱姑娘,虽我赚的少了,然同样的,我要操的心也少了,至少,老婆子不用大肆采购大米,也不用往窑上烧制发酵酒糟的容器了。” 光这两样加一起,就能占去不少的本钱。 若是只单单负责酿制这一个环节,当真是省时又省事了。 虽赚的少点,然挂上薛家的招牌,也能震慑一些想搞事的魑魅魍魉。 最最重要的是,少操心还能赚银钱,真是太舒坦不过。 阿萱点头:“婶子的意思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问我家小姐的意思。” 阿萱说完,登车离去。 叶银红一方面为少赚钱感到可惜。 一方面见婆婆为了自个儿子的前途,却放弃赚更多银钱,而感动。 “娘,你对大壮真好,等他以后有了出息,要是不孝顺你,我一定把他腿打断。” “这倒是不用,我也不全是为了大壮,主要我也怕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怕少赚些,总归也有得赚。”梁青娥实话实说。 叶银红只当婆婆是怕自己愧疚,心里更加感动。 二人一刻不停为码头的午休做准备,刚把各种料汁调好,面条也擀好时,阿萱乘着马车,回来了。 “小姐答应了,另外我家小姐让我转告婶子,说五千斤大米明儿一准送到,还有装酒糟的容器,明儿也一同运去,婶子明儿在家等着和压车的管事交接就成。” 薛家小姐如此爽快,梁青娥非但笑不出来,反而满脸难色。 无它,她家可没有能接收五千斤大米的地儿,还有大几百只陶盆,也没处堆放。 村里人应是很愿意帮忙放置一些,但她可不放心。 这要是哪家起意私藏些,这大米可不是如进了老鼠窝,怕是银钱还没挣到手,她就得赔一笔银子出去了。 “婶子可是有啥为难之处。”阿萱仍旧笑意盈盈。 梁青娥不动声色把自己的难处说出来,末了重重叹口气,试探道:“不知这批酒糟可有取货时间,若时间宽裕,我想先在家附近简单搭个小作坊,等一切准备妥当,贵府再把大米和陶盆运过来。” 家里虽颇存了一些酒曲,然也不够五千斤酒糟之用。 最好能拖几天时间,等她拾掇出两间搁置大米的房间,再做它两批酒曲出来也不迟。 她说搭个小作坊,也不是无的放矢,酿造五千斤酒糟所用到的人工,和酿造五百斤酒糟所用到的人工,几乎不能同日而语。 至少翻五七倍的人工数量,光灶台就得搭几十个,怎么搭,搭哪儿,都要提前规划清楚。 阿萱十分的好说话:“从今儿起,到八月初十止,能准备交货就成,另外,因着运输损耗问题,管事会多运三百斤大米,和二十套盛放酒糟的容器。” “至于酿造酒糟的价格,我家小姐说了,不能让婶子吃亏,一斤就算十八文,只不过,婶子请人的工钱,和一些琐事开支,就得从这十八文里出了。” 一斤十八文! 梁青娥眸中泛出惊喜,叶银红的眼睛倏地瞪大。 在二人的推测中,他们帮着代为酿造酒糟,薛家给出的价格,一斤顶天十文钱。 现在明明白白一斤十八文,这价格可真是实实在在的惊喜。 婆媳俩喜笑颜开送走阿萱,俱乐的合不拢嘴。 “娘,要么我把食摊停几天,回家给你帮忙。” 今儿已经七月二十三,距离八月初十,不足半个月。 时间紧迫,要是失信于薛家,就不好了。 梁青娥摇头:“不妥,你还是守着摊子吧,咱家能把这食摊盘活,虽说味道是第一位,但最重要的,还是不管寒冬酷暑,刮风下雨,只要码头上工,咱家都坚持开锅的缘故。” 见叶银红犹不放心,她安慰道:“莫急,咱村里不缺干活的人,我到时多招一些人,很快就干完了。” 梁青娥着急回家安排相关事宜,几乎一刻都等不及,吆喝林耀大壮去套车,三人带上几竹筒茶水,匆匆就走了。 路途行至一半时,遥遥便见一辆牛车横在路中间。 及至慢慢靠近,便听见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飘进耳里。 “太爷,太爷,你醒醒,你醒醒啊,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抛下阿舒……呜呜呜……” 车夫拿着鞭子,一脸晦气的看着男童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去摇躺在车厢里的老头。 眼看着车资没着落不说,只怕这老头还会挺尸在自己车上。 车夫把心一横,上前把男童扒拉开,又把老头拖下车,最后把二人的包袱扔下去,一扬鞭子,跑了。 “太爷,太爷,谁来救救我的太爷……” 路前头的事,梁青娥三人看的一清二楚。 林耀和大壮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年纪,眼睁睁看着车夫抛人离去,顿时又气愤,又不齿。 等三人驱赶着牛车过来,就见原本躺在地上的老头正剧烈咳嗽起来。 男童顾不得查看老人的病情,一下跪在路中间,对着梁青娥砰砰磕头: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太爷,帮我把太爷送到最近的大夫家里…… “求求你…呜呜呜…求求你,大恩大德,冯舒必当牛做马报答你……” 这小子姓冯,梁青娥心下一紧,下意识去看躺在地上,剧烈咳嗽的老头。 老头咳的厉害,心肝肺仿佛都要咳出来。 他一双眼睛直直看向跪地大放悲声的男童,想说什么,却终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第389章 病入肺腑,只怕活不过这个月了 “太爷,太爷……” 见太爷咳的喘不上气,叫冯舒的男童再顾不得跪求梁青娥。 一下子扑到老头身边,强忍着哭腔,一双小手颤抖着伸上去,慌忙帮老人抚顺胸口。 “咳咳……” 梁青娥望着老头骤然变得青紫的唇色,心头猛的一跳。 她扯住呆立一旁的林耀,急道:“快,把竹筒里的凉茶拿来。” 话音未落,她上前两步把冯舒扒拉开,托住老头干瘦的上半身,对着老头的背脊,一下下拍起来。 “阿奶,茶水来了。” 梁青娥接住竹筒,趁老头大口大口喘息的间隙,将竹筒凑近他微张的青紫色唇边。 手腕微微一抬,一道黄褐色的茶水旋即进了老头的嘴里…… 随着温热的茶水滑入喉间,老头本能的吞咽了一下…… 见状,梁青娥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又耐心喂起了第二口…… 随着竹筒里的茶汤渐渐减少,老头始终未再呛咳。 待大半筒茶水喂完,许是连日的奔波太过疲累,又或是本就体弱不堪,老头缓缓合上双眼,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稳。 “太爷,太爷……” 冯舒拉住老头的手,再次哭起来。 “嘘…”梁青娥轻轻嘘一声,探探老头的鼻息,笑着道:“莫吵,你太爷是睡着了。” “睡,睡着了!”冯舒愣愣抹一把泪,伸手就要去探老头的脉搏和鼻息。 待探到微弱的脉搏声,感受到温温热热的气息,他才松口气。 “多谢老人家援手,大恩大德,冯舒必会报答。” 冯舒再次下跪,对着梁青娥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梁青娥赶忙去扶他,“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莫要放在心上。” 面前这小男娃瞧着不过六七岁大,看着却比自家四壮单弱许多,虽脸蛋脏兮兮的,一双眸子却生的甚是清明。 这会儿惊惶褪去,言谈举止颇似个小大人,瞅着就不似庄户人家出来的孩子。 梁青娥看一眼躺在道路上的老头,又瞅瞅少不更事的孩子,一时有些为难。 这老的病,小的弱,要是把他们放这儿不管,似乎也不是个事儿。 可要是带回去……自家也没地儿安置。 正迟疑着,就见冯舒从脖颈扯出一根红线,又拿牙齿把红线咬断,最后方十分不舍的把手里的东西送到梁青娥面前。 “这是我阿娘去时留给我的玉环,说是我姥姥留给她的,这枚玉环我暂且抵给恩人,还请恩人送咱们去最近的医馆,等我日后有了银钱,再来赎回这玉环。” 玉环不大,小小的一个圈,碧翠通透,戴在女子的尾指上,该是正正好。 梁青娥怔怔看着眼前的玉环,模样似喜似悲。 她小心接过玉环,对着太阳轻轻一照,就见玉环的某一处上,飘着一朵极淡的白絮。 真就很淡一丝白絮,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的思绪忽的就飘到四十年前的某个午后。 “青娥,将这枚指环仔细收起来,莫要放在首饰盒里,当心被娘亲瞧见。” “小姐,为啥不能让夫人知道,难道这枚指环是姑爷送的。” “你这丫头,当真是无法无天,竟连你家小姐都敢打趣,罢罢,我是不敢要你了,赶明儿还把你退给娘亲,让她身边的妈妈们好好教教你规矩。” “小姐,我不敢了,夫人身边的妈妈们很凶的,我帮小姐找个顶严密的地儿藏这指环,小姐饶我这一遭可好。” “既如此,还不快去找地儿。” 然后那枚小小的指环,被她当着小姐的面,藏到了书桌上的净水瓶里。 时移世易,再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枚玉指环。 “孩子,你姥姥,你姥姥她如今……如今……” 梁青娥摩挲着指环,沧桑的眸中浮起水光,她不敢继续追问。 生怕心里刚升起的,最后的一点奢望,就此破碎。 冯舒有些诧异,不明白面前这位素未谋面的长辈,为何突然打听他姥姥的事。 但这个人是他的恩人,刚刚才帮了他的太爷。 看着对方沉重哀伤的眼睛,他斟酌着开口:\"我姥姥在我娘还小的时候......\" 一句话没说完,原本安睡的老头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冯舒惊怕的不行,连忙伸手想要去搀扶,然而,一双粗糙干燥的大手赶在他前面,扶起了太爷。 “水,快拿水来。” 许是意识到面前老人的身份,梁青娥再次帮老人顺气拍背时,不见方才的从容,只有慌乱。 林耀赶忙又拿一个竹筒过来,万幸的是,老人喝过水,很快又平缓下来。 这次咳嗽止住后,老人没有再睡过去,而是招手叫冯舒,声音含糊:“阿舒,待太爷死后,把我葬在陆川县北的卧虎山上,切记切记……” 一句话没说完,老人又合上了眼。 梁青娥心头大惊,赶忙去探老人的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呼吸后,方松口气。 “太爷,太爷,你走了阿舒怎么办……”冯舒跪地恸哭。 “莫哭,你太爷还活着。” 梁青娥草草安慰冯舒一句,咬咬牙,一下把老人抱了起来。 大壮和林耀见状,一个去赶牛车,一个帮忙搭把手撑着老人的重量。 等把老人安置到车厢里,梁青娥一甩牛鞭,沉声道:“走,咱们去仁济堂。” 牛车在土路上颠簸,梁青娥见冯舒跌跌撞撞跟不上牛车,就喊也去车厢里坐着。 哪知冯舒人不大,却十分坚持,任凭梁青娥怎么劝说都不肯。 最后还是梁青娥以再磨蹭下去,会耽搁他太爷看大夫的话,这孩子才上了牛车。 冯舒坐在车厢里,小手紧紧攥住老人的手,嘴里不知喃喃着什么,有压抑的哭声从他喉间溢出。 梁青娥赶着牛车,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悲伤麻木。 四十年的光阴像把钝刀,生生将当年风华正盛,年富力强的主家,磋磨成如今风烛残年,瘦骨嶙峋,随时都会被病痛带走的老人。 掌心粗糙的麻绳勒的手心生疼,梁青娥牵着牛,大步往前走,她不敢回头,不敢多看一眼车厢里躺着的老人。 道路在她的眼中渐渐模糊,冯舒细碎的祈求传进她耳中,她的泪,簌簌落下。 等终于赶到临仙镇,一行人径直前往镇上最好的医馆。 老大夫细细探过脉,捻着胡须摇头:“病入肺腑,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有啥想吃想喝的,只管给他吃喝吧,活到这把年纪,也算赚了。” 第390章 我和你家有些个渊源 冯舒“咚”的跪在老大夫面前,切切哀求:“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太爷吧,我太爷启程回来前还硬朗的很,他肯定是晕船的缘故,求你给开剂汤药,求求你了。” “倒是个孝顺孩子。”老大夫叹口气,眼睛看向梁青娥。 他的意思很明确,病人已经没有救治的必要了,便是开药也没效用。 当然,若是执意开药,也不是不行,不过是白费银钱罢了。 “烦请大夫先开五天的汤药,只要对病情有用,不拘什么药材。” 老大夫点头,见他们有牛车,且衣着也算体面,便走回柜台上,刷刷开始写药方。 药童接过药方,开始照方抓药,很快,五剂汤药就抓好了。 “病人底子亏损的厉害,又风燥咳嗽,正所谓虚不受补,一些参芝之类的很不必吃,反而会加重症状…… 三碗熬成一碗,早晚各一次,一剂汤药煎两火就行了,五剂草药一共一百八十个大钱,如果病人喝下腹泻腹胀,立刻停药。” “哎,多谢大夫了。” 梁青娥接过药包,递给大壮,从钱包里掏出一块小银角子递了过去。 药童拿戥子称量剪下一小半后,把余下的部分又递给梁青娥。 一行人从药堂离开,梁青娥看着冯舒,温声道:“我和你家有些个渊源,若你们落脚处还没规整好,不妨先跟我回家,待你太爷调理好身体,再做打算。” 冯舒再坚强懂事,也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他随着太爷来到这陌生的地界,太爷偏又病倒了,此时的他可以说举目无亲,六神无主。 乍听到梁青娥说和他家有渊源,又开口相邀,他想也不想就点头同意。 “多谢恩人。” 冯舒不知面前的长辈和自家到底有啥渊源,只瞧着她对自个太爷的关心,就知是友非敌。 “恩人放心,我会洗衣做饭,还会喂鸡喂鸭,只要能让我太爷有个容身之处,我啥活都能学着干。” “好孩子,走吧,你太爷会没事的,还有,不要叫我恩人,叫我阿奶吧。” 牛车再次晃悠悠启程,经过村口时,村里人见车厢里躺着个气息奄奄的老头,车旁还跟着个面生的男娃,俱纷纷开口打探。 梁青娥只说二人是她远房的表伯父,和他膝下的重孙儿。 早年因饥荒逃难他乡,这不老了老了想着落叶归根,就带着孩子回来了,哪知人老体弱,竟累倒了。 她既碰上,便把人接到家里休养一阵子,待养好了,再送他回乡。 “那赶紧回去吧,瞅这老大爷病的可不轻,瞧那脸没点血色,赶紧回家歇着吧。” 村民们忙让开路,生怕车上的老头一个呼吸不上来,再厥过去了。 一行人径直往家赶,时值下半晌,乐宝等人吃过饭正在门口的树荫下歇晌。 远远看见阿奶回来了,乐宝和五壮六壮把沙包一扔,就跑上前去。 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乐宝一眼看见车后跟着的小孩儿,猛的刹住了脚。 “阿奶,这小孩是谁家的。” 她话音未落,六壮的声音瞬间响起:“呀,车上还躺着一个人,这人是谁。” 乐宝听见车上还有人,忙噌噌噌跑上前,就往车上看去。 梁青娥脚步不停,把在村口的那番话又简单说一遍。 几个小的听到车上躺着的是自家远房亲戚,那小孩儿也是自家亲戚后,一个个围着冯舒,叽叽喳喳开始好奇追问。 诸如他们家当年逃荒逃到了哪处,咋这么多年都没和亲戚们联络,如今是只打算回来看看,还是准备安家等等。 冯舒瞅着围着自己的三个小孩,大大的眸子里满是惊奇。 面前这个小姑娘生的好白,和雪团儿一样白。 旁边这个小弟弟却是好黑,冯舒在心里发誓,他还从没见过这么黑的人。 再旁边的小男娃生的比女娃娃都俊秀漂亮,名字却叫五壮,真是一点儿都不搭。 面对这一堆问题,冯舒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有些问题他更是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最终,他挑着能明确的问题,闷闷道:“我太爷当年去了崖州,我娘和我都是在崖州出生的,我爹娘都过世了,现在家里就剩我和太爷了。” 听到面前的小孩儿爹娘都没了,唯一的亲人还躺在车厢里一病不起。 几个小的全都红了眼眶,围着冯舒不停安慰。 冯舒松口气,这家人目前看着还算好相处。 这边的动静惹得林老虎、陈秋莲、还有秦兰花纷纷上前探看。 梁青娥把药包递给陈秋莲,又把煎药的一些注意事项告诉她,打发她去煎药。 至于秦兰花,梁青娥让她去收拾屋子。 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梁青娥一路上思来想去,只得先把俩孙女挪出来,让二人搬自己屋里凑合凑合。 俩姑娘听到消息,不等秦兰花动手,自己就把衣裳被褥收拾好,抬去了主屋。 天气炎热,炕上铺一张草席足够了。 梁青娥同林老虎安置好病弱的老人,拿一把蒲扇塞冯舒手里,让他看着太爷后,匆匆就往灶房赶去。 灶房里,陈秋莲已经拆开一包药材泡到药壶里,正支煎药的火塘呢,就见婆婆走了进来。 “娘,灶膛支好了,大概有一刻钟,药就能煎好。” 梁青娥接过她手中的打火石,摆手道:“薛家又下了五千斤的酒糟订单,你和老大去村里吆喝一声,有想干蒸米活计的,便遣家里的劳力过来帮忙搭草棚子。” “娘,你是说薛家又下了五千斤的酒糟订单。” 一向沉稳的陈秋莲说起这数量,声音都激动的有些发颤。 “正是五千斤,还有,你再知会一声圆圆娘几个,就说咱家还收辣蓼草汁,让他们每家萃取个十斤上下,最后明天上午就交上来。” “哎,我知道了娘,我这就告诉当家的,把事情都安排下去。” 她刚跨出灶房门槛,秦兰花笑呵呵就迎了上来,一把挽住她胳膊,笑的眉眼弯弯。 “大嫂,我同你一道去吧,村里人我都熟。” 陈秋莲求之不得,天知道她最怕和村里的伯娘婶子们打交道了。 秦兰花挽着陈秋莲,轻瞥一眼梁青娥,喊上林老虎就往院外走。 这老婆子真是越发偏心了,啥好事都想着老大两口子。 这要不是她警醒,悄摸听俩人嘀咕说话,这安排村里人干活的差事,保管全落老大两口子头上。 长此以往,村里人哪还会把他们三房两口子放在眼里,这可不成。 梁青娥见人都出去了,赶忙往橘树上揪一大把叶子,洗都不洗全扔进了药壶里。 第是391章 当年陆川县后衙内,小姐身边那个叫青娥的丫头 药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属于汤药清苦的味道在小院里弥漫。 梁青娥把柴火填进火塘,待药壶里的药汁子堪堪盖住壶中的药材时,她才停火。 小心把汤药控到空碗里,想了想,她又拿一把蒲扇,对着药碗轻轻扇风。 待汤药摸着微烫时,她方端起药碗,抬脚往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屋门半掩,冯舒跪坐在炕边,小手紧攥着蒲扇,一下又一下轻轻摇晃。 许是怕风灌入口鼻引起呛咳,他刻意将扇子举得低低,只对着老人脖颈以下的位置扇动。 药气伴着脚步声飘进来,他吸了吸鼻子,扭头望去,就见恩人端着碗,走了进来。 “阿奶。” 冯舒的眼睛黏在药碗上,慌忙起身去接。 梁青娥生怕烫到他,赶忙躲开:“还有些烫呢,阿奶来就行了。” “咳咳……” 原本安睡的老人再次剧烈咳嗽,梁青娥慌忙把碗搁在炕柜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将老人半搀半抱的支起来,让他以半躺着的姿势靠在炕柜上。 \"阿奶,茶水在哪儿,我去倒!\" 从遇见恩人后,太爷两次咳到喘不过气,都是喝了恩人递来的茶水才得以缓过来。 这会儿见太爷咳的脸庞涨红,冯舒下意识就是找梁青娥要茶水。 “茶水在灶台上的陶罐里。” 梁青娥话音未落,人已经先冯舒前面冲出门去。 炕上的老人咳的几乎要蜷成虾米,枯瘦的手指指着冯舒,仿佛想说什么,然一个字都没吐出口。 冯舒惊惶流泪,只能无措的帮老人顺气拍背,见老人的脸色从涨红到青紫,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梁青娥端着茶碗刚跨过门槛,被这声爆哭惊得险些失手跌碎茶碗。 她慌忙往炕上看去,见老人虽气息微弱,却还能转动眼珠,悬着的心才重重落下。 她快步上前,用茶碗抵住老人青紫干裂的嘴唇,轻声道:“慢些喝,细细的喝,嗓子沾水润着,就不会咳嗽了……” 半碗茶水喂完,她又一勺勺将汤药慢慢喂给老人。 一碗汤药喂完,她这才发觉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一抬手,满鼻子都是汗酸味。 不对,虽然她出很多汗,但不该这么酸臭,她仔细嗅了嗅,目光就落在了酸臭味最浓郁之处。 梁青娥把眼睛看向炕上半靠着的老人,和地上犹自无措紧绷的孩子。 俩人身上的衣裳满是尘土和汗渍,尤其是老人,全身上下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粗棉布衣湿漉漉贴在身上,连身下的草席都被洇的潮湿一片。 显然,汗臭味就是从这一老一少身上散发出来的。 梁青娥招手唤正淌眼抹泪的冯舒,温声道:“好孩子,去后院看看你大毛妮和二毛妮姐姐在不在,要是在,让她们烧锅热水,给你太爷擦擦身子,也能舒坦些。” 冯舒小脸一红,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老人。 见太爷冲他轻轻点头,方才一步三回头走出门去。 见重孙儿离开,老人慢慢坐直身子,大睁着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梁青娥。 沙哑的声音里满是警惕:“你是谁,和我家究竟有何渊源。” 他意识朦胧时,似乎听到这人和重孙儿说,说和他家有些渊源。 只是,任他苦思冥想,绞尽脑汁,都记不得四十年前曾结识过这样一个女孩儿。 是的,女孩儿。 按照面前农妇的年纪推算,四十余年前他在陆川县任县令时,眼前这人应是十岁上下的年纪。 梁青娥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变得随意:“当年陆川县后衙内,小姐身边有个叫青娥的小丫头,老爷还记得吗。” 这句话出口,她紧绷的背脊终于松懈下来,转而坐在炕边,任凭白发苍苍的老人用浑浊的目光将她仔细打量。 “陆川县,锦儿身边的丫头。” 炕席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冯敬凹陷的眼窝里满是惊愕,他勉力支起身子,仔细看着面前的农妇…… 试图从她眼角的皱纹、晒得发黄的面孔上,对照当年闺女身边人的影子。 只是任凭他怎么搜索,脑海中出现的身影,都是闺女娇嗔嬉笑的生动模样。 他秃然靠在炕柜上,再抬头时,浑浊的眼里噙满热泪。 “我,我记得你的名字,当年夫人给锦儿挑陪嫁丫头时,提了你的名字,说你聪慧伶俐,不是那掐尖要强的,将来也可与锦儿做个依傍……” 其实,夫人的原话是,青娥这丫头生的好,更难得的是为人持重不轻佻,将来若亲家母想给女婿添个房里人,这丫头若是愿意,正好顶上这个缺。 若不愿,也可配给女婿府上的管事,或者管事之子,有这丫头从旁帮衬,闺女做起事来也能简单一些。 他和夫人商量闺女的亲事仿佛就在昨日,一转眼,竟都四十年过去了。 这四十年的风刀霜剑,日月相煎,夫人早化作了黄土一捧,闺女也已撒手人寰,离他而去。 唯有他还在苟且偷生,养大了外孙女,又送走了外孙女,到头来,身边就只余一个重孙儿。 只是,他还有命能把重孙儿抚养成人吗。 若是不能,他的重孙儿该怎么过活,又该如何长大。 冯敬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闭目思索近在眼前的难处。 忽然,他眼睛睁开,直直盯着面前出神落泪的农妇,眼中满含希冀。 “青娥……”这名字一出口,冯敬就觉得不合适,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不晓得你夫家身份,也不知现在该如何称呼你,你和我锦儿同辈,老头子我就厚着脸皮称呼你一声侄女吧。” 见梁青娥想说什么,冯敬打断道:“你先听我说。” “我知道我怕是不成了,前生往事不必再提,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重孙儿阿舒,老头子想恳求你,能不能看在锦儿的面上,把这孩子抚养成人。” 梁青娥喉间哽咽,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老爷言重了,阿舒是小姐的孙儿,我必定当亲孙子一般待他,只是…… 只是我再周全也是个外人,阿舒还这么小,有老爷这个亲太爷看顾,才最妥当。” 冯敬心里满是苦涩,他哪里放心得下阿舒,只是身不由己,天命已到,不得不接受罢了。 第392章 新鲜出炉的表叔和表侄女 梁青娥见他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也不知如何安慰。 她想了想,开口道:“老爷,人都说其人将死,面红纹消,我观老爷仍是满脸皱纹,想来还没到那个地步,要么老爷先好好将养一段时日,若真觉得撑不过去,咱们再谈身后事,如何。” 冯敬下意识伸手抚脸,梁青娥说的话,他在古书里也曾看见过。 更遑论这些年他陆续送走好几位至亲,对于将死之人面红纹消这个说法,更是深信不疑。 许是心里有了盼头,他的精神也略略好了些,交代梁青娥莫要再唤他老爷后,人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暗下来,睁眼就看到坐在炕边打扇子的冯舒。 光线从窗棂照进来,映的屋内一片朦胧。 “阿舒。” 他嘶哑着嗓子唤重孙儿,挣扎着起身时,才觉得身上干爽爽的,那种潮湿黏腻的难受感觉一扫而空。 抬头去看冯舒,就见重孙儿也换了衣裳,小脸干干净净,伸手摸一把他的头发,头发也被洗过了,触手柔顺清爽。 “太爷,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些,你等着,我去给你端粥喝。” 冯舒连珠炮似的说完,抬脚就往外跑去。 片刻后,梁青娥一手端粥,一手端着药碗,跟在冯舒身后走了进来。 先喝粥再喝药,粥香药苦,待粥和药陆续下肚后,冯敬只觉得胃里很撑。 吃了饭,他身上也有了些力气,便靠坐在炕柜上,静静想着事情。 梁青娥把碗收走,再过来时拿了只小碗,叮嘱他感觉要咳嗽了,就吃上一些。 冯敬有些好奇,伸手接过碗,刚一凑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橘香。 这是啥,他从碗里捻一根细细软软的黄褐色食物放进嘴里,刚嚼一口,就分辨出这东西是何物,竟是切成细条的橘皮。 橘皮性温,味辛、苦,归肺、脾经,确实对止咳有益处。 冯敬心里一暖,冲梁青娥诚恳道谢:“多谢费心,只是咱们早不是主仆,如今得你援手已不知如何回报,还要劳烦你做这些事……” 梁青娥想了想,笑着道:“忘了告诉老爷,今儿村人问起你和阿舒的身份,我说你是我表叔,表叔生病,身为表侄女,怎么也得尽尽孝心不是。” 冯敬闻言一怔,片刻后苦笑摇头:“既咱们为叔侄,往后称呼上就随意些,我现在一个白身,哪里还是老爷,若不嫌弃,往后你只管叫我表叔就是,我也白得一个后辈侄女。” 梁青娥从善如流:“行,就依老爷的意思,以后咱们重新论辈分,那表叔好好休息,我先去吃饭了。” 她刚走两步,复又停下脚步,回头道:“表叔也莫要客气,以后同村里人一般,唤我老虎娘就是。” 冯敬微微颔首,目送梁青娥出门。 屋里光线越来越暗,院中却喧嚣热闹异常。 孩子们的玩闹声,斗嘴声,还有大人们汇报活计安排的声音此起彼伏。 热热闹闹吃完饭,接着就是刷洗碗筷,清扫院子的响动,间或还有妇人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声腔。 又过片刻,冯舒端盆走了进来,让他洗漱洗脚。 洗完手脚,就见有火光映到屋里,紧跟着就是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这家里的孩子竟然识字,冯敬一愣过后,旋即就是了然。 他这名分上的表侄女有牛车,家里似乎还做着酒糟生意,且他身上穿的衣衫还是细棉缝制的,种种迹象表明,他表侄女家里还算殷实。 只是,再殷实也不能供着他们这对祖孙白吃白喝,若他真能侥幸养好身体,就得思及后路了。 “太爷,你好些了吗。”冯舒小小的身子挨着他,声音里满是依赖担忧。 冯敬心里一酸,揉揉重孙儿细软的头发,温声道:“太爷觉得好多了,从喝过药后,几乎没有咳过,去院里和他们玩去,也能趁机温习温习功课。” “哎,我去了,太爷,你有事可一定要大声吆喝我啊。” 冯舒切切叮嘱几句,依依不舍走了。 院里,梁青娥坐在屋檐下,见冯舒端着盆出来,把水泼掉后,拖了个板凳坐在了五壮身边。 短暂的诵读后,到了练字环节,五壮见冯舒没有沙盘,便把他的沙盘挪到二人中间,俩孩子凑一起写写画画。 见孩子们相处融洽,她不由弯起唇角。 然后,她转头就瞥见秦兰花正对着西厢房轻啐,她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老大,老三,和你们媳妇都进来屋里,老婆子我有话说。” 四人听见,忙不迭跟着梁青娥的脚步,进了主屋。 “我娘家远房表叔会带着重孙儿在家休养一段时日,你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不就两个打秋风的穷鬼,贴钱又贴粮,也不知休养到啥时候能滚蛋嘛。 秦兰花暗暗翻了个白眼,一脸的不快。 林老虎赶忙表态:“咱家如今日子更宽裕了些,不过多添双筷子碗的事儿,娘的表叔……” 林老虎赶紧掰指头算辈分,继续道:“娘的表叔,也就是我表姥爷早年逃荒离家,想必很吃了一番苦头,如今只带着个小娃儿回来,家里肯定也没了顶梁柱,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听到表姥爷这个称呼,梁青娥不由嘴角抽搐。 不过此时也不是纠结称呼的时候,她暂且忽略了表姥爷这个称呼,把目光移向大儿媳。 陈秋莲自是赞同丈夫的意思,她赶忙点头同意,只是,想到俩闺女恁大还和婆婆挤一个炕上。 她咽了咽口水,忐忑开口:“娘,旁的都好说,就像当家的说的,不过多双筷子碗的事儿,就是咱家屋子不够住,不知表姥爷是打算长住,还是养好病就离开……” 说着说着,她见婆婆眉头拧起来,赶忙解释:“娘,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如果表姥爷想安家落户,咱家还存着些土坯,也能帮着搭建房屋,若是表姥爷要长住,俩丫头也不好一直和娘挤着,得早做安排……” 陈秋莲越瞄补,心里越慌。 她这话横竖听着,好似都有种不待见这位远房表姥爷的意思。 生怕惹恼了婆婆,她情急之下,出了一脑门子汗。 第393章 俗话说义动君子,利诱小人 “好了,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我表叔要不要长住,等我问过他的意思再说。” 梁青娥神色平静的应下,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安心,我这个当阿奶的,不会委屈俩孙女的。” 说完,她不再看大儿媳的神色,而是将目光投向秦兰花和林飞鹰。 淡声道:“你们俩呢,有什么想法。” 林飞鹰挠了挠头,先看了眼媳妇,才笑着开口:“表姥爷是娘的亲戚,自然也是咱们的亲人,娘想怎么安排都行,我们都听娘的。\" 秦兰花撇了撇嘴,扯开唇角:“这个家娘把着,娘说啥就是啥,咱们哪敢有二话。” 梁青娥定定看了她一眼,心里慢慢盘算开了。 原本她想着警告儿子儿媳们一番,让他们别对冯敬祖孙俩住家里的事心生不满。 老大两口子向来稳妥温厚,老三虽有些小心思,问题也不大。 唯独这个老三媳妇,表面上都敢敷衍她,背地里还指不定要怎么编排怠慢这祖孙俩…… 俗话说义动君子,利诱小人,梁青娥望着满脸不服气的秦兰花,心里若有所思。 这婆娘眼里只看得见银钱,那些苦口婆心的大道理,于她而言不过是过耳风,与其白费唇舌,倒不如投其所好。 她叮嘱一句见到老爷子要恭敬有礼些,便挥手让众人散去,而后独自细细琢磨起对策来…… 当晚,孩子们结束课业洗漱完毕,都已回房休息时,大毛妮和二毛妮悄摸摸走出门,拉住去灶房舀水的陈秋莲,母女三人交头接耳几句,便神神秘秘往后院走去。 这一幕正好被出门泼水的秦兰花瞥见,她眯眼瞅着三道可说是鬼鬼祟祟的身影,将木盆往地上一放,蹑手蹑脚就跟了上去。 夜色深浓,槐树的枝丫伸展在夹道上空,将这条五尺来宽的夹道笼罩在更深的暗影里。 她紧贴着山墙,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鸡棚边的母女三人,生怕漏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要是这俩死丫头敢背地里编排她的不是,她非得撕烂她们的嘴。 想到之前陈秋莲话里露出对俩闺女让出房间的不满,她心里又暗暗期待起来…… 直盼着这母女仨凑一起,是为着声讨家里的那个老虔婆,或者是那俩吃白食的穷鬼。 她倒要看看,老婆子瞅见自己放在心坎上的大房,背地里骂她娘家的表叔,究竟会如何处理。 当然,要是这三个贱皮子求她不要说出去,也不是不行,就看她们能给她多少好处了。 秦兰花脑补一番,想到即将到手的铜子,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得好好想想,等她抓住她们的小辫子,她是问陈秋莲这贱人要一两银子的封口费,还是二两银子的封口费。 正琢磨着,她就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寂静的空间里,声音十分清脆悦耳。 她眯眼看去,眼睛倏地瞪大。 就见月光下,大毛妮手中拿着串铜钱,略掂了掂,全塞进了陈秋莲的手里。 “呀,你哪来这么一串铜板。”陈秋莲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分量,惊呼出声。 还能哪来的,这死丫头刚住进主屋就弄出来一串铜板,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偷老婆子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老东西偷偷塞的,她最偏心大房,这种事不是没可能发生。 秦兰花心里腾的升起无名火,又气又急,既懊恼自家六壮在主屋住了这么久,都没从老婆子手中捞到半点好处,又暗恨梁青娥实在偏心。 正当她打算冲出去质问时,却听大毛妮嘘的一声开了口。 “嘘,娘,小声点,可别让三婶听见了,这是今儿那老人家给我的,说我和二毛妮帮他烧洗澡水辛苦了,还说要在咱们家住一阵子,让我多照应照应他家的阿舒。” “那也不能收人家这么多银钱啊,明儿赶紧还回去,不过是烧个洗澡水,哪值得这么多铜板,要是给你阿奶知道,瞧她怎么收拾你。” “我推辞了好几次,老人家非要给。”说到这里,大毛妮轻轻笑了一下:“我问过阿奶了,她老人家说啥长者赐,不可辞,说咱们要是实在不好意思,就给老人家照顾的精细些,就成了。” 陈秋莲这才稍稍放下心,盘算把箱底的两块粗棉布拿出来,给这祖孙俩各做一身衣裳。 她把铜板揣进怀里,末了还不忘再三叮嘱俩闺女:“这事谁都不许说,尤其不能让你们三婶知道,她那人最是见钱眼开,要是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从老人家手里抠钱呢。” “放心吧娘,三婶肯定不能知道,我们嘴严着呢。” 二毛妮应一声,迟疑着道:“听阿奶说她这表叔满腹经纶,明儿你同阿奶提议,就说杀只鸡给老人家补身子,回头老人家养好身子,必会念咱们的恩情,不说他手指缝漏出来的那些,有他指点五壮功课,五壮将来定会光耀门楣。” 大毛妮也赶忙道:“娘,这事你可千万要放在心里,可不能让三婶抢了先。” 陈秋莲笑着道:“放心吧,你们三婶不拦着就罢,哪会主动张口把家里的鸡杀了给外人吃。” 见母女三人说笑着往这边过来,秦兰花后退两步,赶忙离开。 她气的心口疼,心里更是骂骂咧咧不断问候陈秋莲八辈祖宗。 她就说这贱人不是啥好东西,自己揣铜子那叫一个利索,咋有脸说自己见钱眼开的。 “砰”地一声甩上门,扑到炕上,秦兰花搂着林飞鹰就开始抱怨。 几墙之隔的东屋,梁青娥悄悄贴屋门后听着,见秦兰花果然上钩,忍不住轻笑出声。 林飞鹰睡的正香,明儿还得赶着去官道服徭役,这会儿困乏的不行。 听婆娘絮絮叨叨抱怨完,勉强敷衍道:“既你瞧不惯大嫂在娘跟前卖好,那你就赶她前面,让娘把鸡杀了不就成了,你眼羡大毛妮姐俩从老人手里拿到铜子,那你日常也有眼色些,对老人家多上点心,对那个孩子也多照看些,等他养好病,还能少了你的好处。” 说完,一个翻身,呼噜声震天响。 见男人困的说话功夫都没有,秦兰花也有些心疼,她把蒲扇拿手里,靠着炕柜慢慢摇着。 清凉的风拂过,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第394章 娘,把这只鸡杀了 与此同时,俩丫头刚走到主屋门口,屋门吱呀一声就从里打开了。 乐宝和六壮正在炕上比谁翻的跟头多,见姐姐们进来,赶忙道:“大姐二姐快来帮我俩数数,阿奶一直贴着屋门,都不理人的。” 大毛妮二毛妮略一想,就知道阿奶为何站在屋门边。 俩姑娘细细把方才事说一遍,方笑着往炕边走去,几人玩一会儿,俩姑娘捞过俩孩子,开始给他们擦额头上的汗。 二毛妮拿手帕胡乱往乐宝脸上和背心处一抹,一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行了,躺下别动了,赶紧睡觉,这么热的天,出一身汗不难受啊。” 说完强势把乐宝按睡下,拿起扇子,对着乐宝呼呼呼大力扇风。 二日天不亮,林家小院的院门就被敲响。 林飞鹰洗漱好,拿着铁锹正准备上工,抬脚拉开门,就看见圆圆娘端着一大盆辣蓼草汁,站在院门口。 “嫂子,你该不会一宿没睡吧。” 林飞鹰把铁锹一放,赶忙去接陶盆,待瞅见圆圆娘脸上的两个大黑眼圈,惊讶道。 圆圆有些不好意思:“天热,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做点活儿。” 听到动静,梁青娥赶忙穿衣起身,刚拿出秤,就见王立新婆娘,和另一家何姓妇人端着陶盆,结伴走了进来。 陶盆很大,深色的辣蓼草汁足足装了大半盆,瞧见三个妇人脸上如出一辙的黑眼圈,梁青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飞鹰还得去服徭役,时间耽搁不得,梁青娥把人打发走,着手开始称重。 林老虎拿出木桶,先把木桶的重量称出来,再把草汁倒进去,重新再称一遍。 一番加加减减后,圆圆娘带来的草汁一共有十二斤。 依样画葫芦把余下的两份称完,一盆十斤,一盆十一斤。 一斤辣蓼草汁液十二文,梁青娥回屋里拿铜子,一个个结算工钱。 圆圆娘十二斤辣蓼草汁一共一百四十四个铜子,王立新婆娘十斤草汁共得铜子一百二十文,最后何姓妇人带来的草汁共十一斤,结算一百三十二枚铜子。 沉甸甸一串铜子握在手里,几个妇人把零碎铜板收好,笑眯眯就要告辞离开。 哪知还没抬步,梁青娥又叫住三人。 “你们家竹匾空着吗,若空着,老婆子想借来使使。” 三人忙不迭点头:“空着,空着,二婶子要是用,咱们回去就让孩子们送过来,不知要几张。” “有多少要多少。” 这回要做的酒曲多,便是加上这三家的竹匾,都不一定够用,待会儿吃完饭,还得往村里再借些回来。 不过老借竹匾也不是个事,要是薛家的订单能稳定下来,还是自家多备些,用起来才更方便。 妇人们乐呵呵走了,临走时还同梁青娥说好,让家里的男人待会儿就过来搭草棚,省得耽搁酿造酒糟。 梁婆子接下五千斤酒糟订单的消息,借着昨日林老虎三人在村里吆喝人搭草棚,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之间就传遍了全村。 日头还没出来,林家院门前的场地上,便聚满了拉着木头、木板和茅草来搭草棚的劳力们。 梁青娥仔细规划好搭建区域,特意叮嘱众人往靠近水源的地方施工。 这时,她瞧见大陈氏挎着篮子走来,便把监工的活计交给了林老虎。 林老虎不敢有丝毫懈怠,一会儿担心埋木桩的地基打得不够深,怕草棚倒塌伤了人。 一会儿又忧虑支撑棚顶的木头长度不足,担心火星溅起引燃茅草。 他来来回回穿梭在施工现场,几十个草棚地基同时开挖,他挨着个儿查看,仔细检查木料茅草,忙得脚不沾地。 大陈氏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眼神里满是羡慕。 她这个妯娌是真的要发了,发了好,发了好啊。 妯娌吃肉,她这个大嫂,也能跟在后面捡口汤喝。 一跨进院门,大陈氏就把小竹篮往梁青娥手里一塞,爽朗笑道:“老头子老太太听说你早年逃荒的表叔回来了,非要我带些鸡蛋来瞧瞧老人家。” 这时,阿舒睡眼惺忪从西厢房走了出来,昨儿得太爷叮嘱,他记着太爷如今对外的身份是恩人的表叔。 听见眼前这位老阿奶特意带了鸡蛋看望自家太爷,他赶忙快走两步,整了整衣襟,恭恭敬敬向大陈氏道谢。 大陈氏膝下一大堆孙子,个个小时候都是调皮鬼,下河摸鱼、上树掏鸟,没一刻安生。 直到孩子们渐渐长大,才总算不再成天灰头土脸。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见过自家哪个孙辈,能像眼前这孩子般知书达理。 更别说这孩子还生得十分好,大眼睛圆溜溜的,睫毛又长又密,眉毛黑鸦鸦的,简直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招人稀罕。 她忍不住拉着冯舒问长问短:“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家里还有几口人,这次是回来探亲,还是安家不走了。” 起初冯舒还能平静应答,可当听到后面的一个个问题,他大大的眼睛里,一下子蓄满了泪。 大陈氏懊悔不迭,暗怪自个多嘴,急忙拉着冯舒安慰:“好孩子别哭,等你长大了,娶房媳妇,到时候家里又热热闹闹的了。” 冯舒更难过了,他不想长大。 太爷今年已经七十五了,在崖州,极少人能活到七十五,等他长大,至少还得十年,太爷还能再活十年吗。 十年可太长太长了,他生下来这么久,都还只有七岁。 梁青娥暗叹口气,用衣袖替冯舒拭去眼泪,正巧瞧见乐宝和六壮从屋里出来,赶忙吩咐:“你俩带阿舒去放鹅,再去橘林捡橘叶,捉鸟雀玩去。” 孩子嘛,忘性大,只要撒开欢儿跑上几圈,天大的愁绪也能抛到脑后。 听到捉鸟雀,乐宝和六壮顾不得放鹅,回房拿了弹弓,拉上冯舒就跑出了门。 晨起收的辣蓼草汁在屋檐下放着,这会儿林老虎在院外张罗草棚事宜,大儿媳在灶房忙着早食,俩丫头出门洗衣裳,三儿媳在后院骂骂咧咧不知道在干啥…… 这次做的酒曲数量大,家里又忙碌不堪,梁青娥便盘算着,把做酒曲的活计分一半给老宅做。 她拉着大陈氏,正打算去堂屋说工钱工序呢,突然就听见夹道里传来咯咯咯的惊叫声。 她扭头看去,就见秦兰花头发半散,拎着不停扑腾的母鸡,从夹道走了出来。 这娘们看见她,把母鸡一举,笑的十分灿烂:“娘,把这鸡杀了,炖汤给表姥爷补补身子吧。” 看着不停蹬腿扑棱的母鸡,梁青娥都惊呆了。 这娘们昨晚上确实把俩丫头的话听了进去,只是,她要杀这只母鸡,是俩丫头春上养的那批鸡。 第395章 阿奶的表叔竟然识字 梁青娥盯着秦兰花手中扑腾的母鸡,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鸡是大毛妮二毛妮辛苦养大的下蛋鸡,你动它做什么。” 秦兰花满不在乎的拢了拢头发:“娘,表姥爷身子骨不好,咱们做晚辈的不得表示表示,再说了,大毛妮二毛妮养好几十只呢,杀一只不耽搁下蛋。” 她说着便拎着鸡往灶房走,准备拿刀给鸡抹脖子放血。 “站住。” 梁青娥轻喝一声,又怕住西厢房的冯敬听见争执多心。 遂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这鸡春上才养,肚子里没油水,炖出来清汤寡水没滋味,你把它还放回去,抓那只黑尾巴的老母鸡,那只养了三年多,油厚,比这只炖汤有营养。” 秦兰花撇着嘴正要反驳,就见婆婆厉目瞪向自个,她顿时不敢再吱声,拎着鸡,嘟嘟囔囔往后院换鸡。 说啥春上养的鸡没油水,这鸡毛油光水滑的,爪子也肥壮的不得了,每天一个鸡蛋下着,咋就没油水! 说到底还不是因着这鸡是大房那俩丫头片子养的,不舍得杀,想留着下蛋给那俩丫头攒嫁妆呗! 我呸! 心真是偏咯吱窝了。 郁愤之下,她走到鸡圈旁,扬起手,就要把母鸡狠狠掼向鸡圈。 母鸡受惊,扑腾着翅膀爪子乱抓,发出惊惶的咯咯叫声,在被扔出去的一瞬间,它的爪子一下勾住了秦兰花的发髻,整个鸡被重重丢进了鸡圈。 “哎吆。” 秦兰花捂着头皮,尖声惨叫,踉跄着两步才扶着篱笆圈站稳。 待她缓过劲去找那只抓她头发的母鸡时,就见圈里所有的母鸡们都长的差不多,哪里还找得到那只母鸡。 本着宁错打三十,绝不放过一个的恼火,她拿起竹竿,跳进鸡圈,对着母鸡们抬手就打。 一时间母鸡们咯咯咯的惊叫声不绝于耳,尘土和鸡毛漫天飞舞。 这是咋了,这架势哪是杀一只鸡,分明是要把一圈的鸡,都宰了的节奏啊。 梁青娥话说到一半,再坐不住,快步往后院奔去。 大陈氏也忙跑过去看究竟。 陈秋莲在灶房里,叮嘱林辉一句好好烧火,也火急火燎往后院赶去。 鸡圈里共三十多只鸡,除开那几只老母鸡,余下的三十只都是她俩闺女养的。 母鸡们这阵子才陆续开始下蛋,这鸡蛋还没卖呢,要是母鸡们被这婆娘都祸害了,可怎么好。 几人刚转出夹道,就见秦兰花头发蓬乱,衣裳上沾着草屑,正拿着根竹竿四下乱挥,鸡们受惊之下,一个个扑腾着翅膀,咯咯惨叫…… “你真是出息了,一个大老娘们,竟和一群甚事不知的母鸡干起来了。” 听见婆婆的厉喝,秦兰花顿时也来了气。 但婆婆脸色实在难看,她只得不甘愿丢下手里的竹竿,母鸡们瞅见竹竿扬起,以为是还要揍自己,顿时四下奔逃。 有两只鸡逃错了方向,冲着秦兰花面门飞了过来,她吓的惊叫一声,顿时往后退,不防踩中一泡鸡屎,脚下一滑,一下摔了个四仰八叉。 鸡圈里除了鸡啄食过的草屑,就是一泡泡鸡屎了,她倒地的瞬间,只觉两只手的位置软乎乎又黏腻。 一举起来,待瞧见是什么,难堪气恼之下,顿时就哭了。 梁青娥忍不住头疼,把人从鸡圈里骂出来,只好自己亲自抓鸡。 待把肥壮的老母鸡交给陈秋莲,交代她去宰杀拔毛炖汤,这才和大陈氏返回堂屋。 陈秋莲抓着老母鸡,仔细查看一圈鸡圈,见鸡们只是挨了顿打,没有伤亡后,方才放下心。 回到堂屋,梁青娥继续方才的话题。 “家里忙乱的很,也腾不出人手,我就想着,请你们帮忙把酒曲做出来,工钱就十个酒曲团子一文钱,你觉得咋样。” 大陈氏忙不迭点头,十个酒曲团子睁眼闭眼间就捏好了,她一会儿就能捏上一堆,满镇上都找不到这好事。 “不过,做酒曲需得把大米捣成粉,这个活得你们自个来。” 大陈氏继续点头,这个是当然,要是只捏十团子就能拿一文工钱,她哪有好意思接呢。 事情商定后,大陈氏就走了。 梁青娥出门看一眼屋檐下的草汁,想了想,往橘树上摘好大一捧老橘叶,然后放在石臼里,开始捶捣。 一直捣成糊糊状,她方才停手,接着又把橘叶糊扒拉出来,兑水搅合搅合,倒进盛放着草汁的两只木桶里。 老母鸡很快杀好,烫毛拔毛,开膛破肚,斩块下锅。 梁青娥凑近西厢房窗棂,就见冯敬已经醒了,正靠在炕柜上,不知在想什么。 她收回视线,又往橘树上摘一把橘叶,便开始着手煎药。 汤药煎好,控到碗里,拿蒲扇扇了扇,方端着碗敲响了西厢房屋门。 “进来。” 沙哑沧桑的嗓音落下后,梁青娥推门而入。 “老…表叔,该喝药了。” “有劳。”冯敬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梁青娥拉一张竹凳,坐下炕沿边,斟酌片刻,开口道:“阿舒同家里几个小的玩的甚好,这会儿在屋后的橘林玩呢,表叔今儿觉得怎么样,要不要下地走走。” 听见重孙儿名字,冯敬苍老的面上柔和几分,他笑着道:“这药很有效验,我觉着比昨儿强上不少,身上也有力气了,也不咳了,还要多谢你费心。” 梁青娥摇头:“表叔昨儿已谢过我好多次了,抛开旧主这层身份,表叔也是我的长辈,晚辈照顾长辈,本是应当应分的事,表叔何必如此生分。”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现在对这位旧主的照顾,远不及她当年在冯家得到的恩惠。 她不是狼心狗肺的人,冯家于她有恩,如今她能回报一二,尽一尽自个的心力,简直是幸运。 梁青娥想问他对以后的打算,话在舌尖绕了绕,又不知如何开口。 静坐片刻后,叮嘱冯敬好生休息,她拿上空碗,就欲起身离开。 正这时,有清朗的读书声传进来。 “今儿学堂休沐吗。”冯敬侧耳倾听片刻,问道。 “还要过几天才休沐,这是我大孙子,小名叫大壮,因为一些事,暂且不去私塾了,准备几天后考镇上的致远书院,以后去那里读书。” 梁青娥简略把大壮的事儿说一遍,末了笑着道:“表叔静坐也无聊,一会儿我让大壮送几本书过来,也好解闷。” 冯敬眼睛一亮,点头颔首:“那就麻烦了。” 梁青娥出门,脚步一转就进了大壮所在的房间,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挑几本你批注过的书,送到西厢房,老人家也能看看解闷。” “阿奶的表叔竟然识字。”大壮吃惊不已。 第396章 阿舒和五哥比,谁生的俊 “嗯,学问还不浅,咱们临仙镇,怕是没一个夫子能比得过他老人家肚子里的墨水。” 梁青娥感慨一句,叮嘱道:“拜见老人家的时候礼貌些,阿奶幼时得过他家恩惠,若不是他家搭手,就没有现在咱们这一大家子。” 大壮正色应下,立马往书架上去找书。 他一向敬佩学识高的人,且这人不但是他们家的亲戚,还是阿奶的恩人。 就是阿奶不说,他也会尊着敬着。 大壮挑出几本书,刚跨出两步,忽然就想到阿奶说老人家学识渊博…… 他心里一动,回身又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纸,夹到书页里,捧着往西厢房而去。 早饭做的丰盛又简单,丰盛是对于冯敬祖孙而言。 陈秋莲依照婆婆的吩咐,给一老一少分别蒸了鸡蛋羹,又煎了香喷喷的鸡蛋饼,另还有一碟水灵灵的炒时蔬,让祖孙俩在屋里自在用饭。 简单也是相对而言,一大家子吃的是二合面的馒头配小咸菜,几个小的各有一个煮鸡蛋,另一人一碗面稀饭。 秦兰花啃着馒头,就把眼睛瞟向陈秋莲,问道:“大嫂,那只老母鸡那么大,老爷子一顿也吃不完,你咋不盛出来一碗,也让孩子们解解馋。” 陈秋莲看一眼婆婆,如实答道:“那只老母鸡养了三年,至少得炖个把时辰,才能炖烂,且那鸡杀来是给老爷子补身子的,他老人家都还没尝咸淡,怎好先给孩子们解馋。” 听到这么冠冕堂皇一番话,秦兰花暗暗翻了个白眼。 公中的东西,把这么严,又不是割你的肉炖的汤,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拿着鸡毛当令箭,切。 梁青娥扫她一眼,冷声道:“吃完饭,你去后山上捡柴去,趁着如今燥热,多晒些柴禾留着冬日烧炕。” 原她想把这婆娘打发到老宅帮忙做酒曲,后面一想她这张破嘴,就作罢了。 做酒曲已经很累人了,再听这婆娘叭叭叭说些七三八四的话,只怕还不够郁闷的。 老宅众人罪不至此。 吃完饭,大家各自忙活,梁青娥喊林老虎把大米搬出来一麻袋,又让他把两桶辣蓼草一起放在板车上,最后又运上大石臼,叫上孩子们,一同去往老宅。 乐宝走时还不忘去西厢房喊冯舒,她扒着西厢房门,笑的甜软:“阿舒,你在家也无聊,和咱们一起去老宅吧,我太爷太奶可好了,你要一起去玩吗。” 听到小女娃娃的声音,冯敬抬头一看,就见一个粉蕊蕊的小姑娘,甜笑着冲重孙儿招手。 他摸摸冯舒的头发,见重孙儿面上并无排斥,笑着道:“去吧,和他们玩儿去,太爷好多了,不用担心。” “那等我回来,扶着太爷到处走走。” “好,去吧。” 听着一群人热热闹闹推车出门,冯敬笑着,复又拿起手里的书,略翻几页,就见几张纸,掉了出来。 大壮一共送来三本书,一本论语,一本诗经,还有一本尚书。 他手中的这本,正是诗经,他现在一介白身,比起论语、尚书这些君臣纲常的书,还是诗经读起来,更让人愉悦一些。 他把掉落膝头的纸捡起来,一张张看过来,竟是数首五言六韵的试帖诗。 纸上字迹秀挺如修竹,平仄对仗工稳,起承转合已见章法。 待察觉诗作的主人是谁后,他又将诗稿重新铺展在膝上,逐字逐句反复推敲。 等全部诗作认真看一遍,冯敬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这几首诗作虽严守格律,但遣词用句却透着几分刻意雕琢的意味,一些典故的化用也稍显生硬。 若单单只为过童生试,问题不大。 若想更进一步,则欠缺火候。 诗作,格律为筋骨,遣词造句为血肉,古往今来那些脱颖而出的佳作,无不是以灵光塑造筋骨,以神来之笔充盈血肉。 冯敬轻叹一声,将诗稿重新夹在书页里,慢慢起身,坐在炕沿上略活动活动腿脚,循着读书声,缓缓出了门。 梁青娥带着一众人前往老宅,把东西卸下后,她推车前往村里借竹匾。 临走时把乐宝几个孩子留了下来,只说做酒曲的所有步骤乐宝尽知,有不懂的,问乐宝就是。 乐宝立马拍着小胸口,大包大揽:“对,简单的很,家里的酒曲酒糟咋样做,我全知道。” 老杨氏立马截住话头,哎吆一声道:“这是你们家挣钱的营生,可不能学你三婶大嘴巴,出门同旁人瞎叭叭,不然大家都会做酒曲,做酒糟,人家抢你们生意怎么办。” 乐宝仍旧笑呵呵:“太奶,我知道,我不会同旁人说的,因为太奶和大阿奶,还有伯娘们,咱们都是一家人,我才说的。” “好好好,咱乐宝真聪明,知道谁是家里人,谁是外人。” 老杨氏乐呵呵夸一回乐宝,扭头看着面前一众儿孙,正色道:“这是二房吃饭的营生,管好你们的嘴,莫要回娘家瞎泄密。” 大陈氏和俩儿媳十分无奈,但见老太太眼睛盯着她们不放,只得发誓不会告诉娘家人知道。 乐宝见气氛有些僵滞,忙把安静站着的冯舒拉过来,笑着同老杨氏显摆:“太奶,这是阿舒,你成日家说我五哥生的俊,你再看看阿舒,比不比得过我五哥。” 冯舒刚进院她就注意到了,昨儿老二家的带回来一老一少,说是娘家逃荒出去的远房表叔。 老实说,她心里是不大相信的。 老二家的嫁进来这么些年,她娘家有啥亲戚,老太太心里门清。 所以才遣大儿媳以送鸡蛋的名义,去瞅瞅这一老一少是啥子人的意思。 虽大陈氏回来把孩子夸的天花乱坠,到底眼见为实。 都说相由心生,老杨氏打量冯舒片刻,见小娃儿眼神澄澈,眉目清正,这才放下心来。 这会儿听小重孙女拿眼前孩子和重孙子比,她拍了拍冯舒肩膀,就笑了:“是个俊俏孩子,你五哥男生女相,生的更秀气些,这娃儿眉眼更清俊些,都是好孩子,一样的好。” 两刻钟后,待梁青娥拉着一车竹匾回来,就见林来富甩着膀子,正在捣米。 她又叮嘱大陈氏等人制作酒曲的一些事项,交代乐宝从旁协助后,就走了。 还没回到家,她就被一众村人围住,问啥时候能做酒曲。 梁青娥见草棚子已经搭出雏形,照这个进度,不到晌午就能全部搭建完毕。 她想了想,把林老虎唤到跟前,交代道:“你把牛车套上,去一趟黄川镇,同薛家知会一声,就说家里已经准备差不多了,明儿就可以把大米和装酒糟的器物运来了。” 林老虎应下,赶忙就去套牛车,陈秋莲听到男人要去码头,忙又去菜园摘一篓子菜,让他带与叶银红。 鞭子往空中一甩,牛车便动了起来,林老虎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往黄川镇行去。 第397章 这黑小子的娘,可是个难缠的 村人们目送牛车远去,一想到很快就能蒸煮大米换银钱,心底俱是一片火热。 日头越爬越高,热浪层层叠叠压下来,直晒得人浑身冒油。 负责搭草棚的汉子们赤着膀子,汗水顺着脊梁大滴大滴往下淌。 妇人们帮着打下手,同样忙的脚不沾地,鬓角的碎发全被汗水黏在脸上。 然不管是谁,手上的活计不仅没慢,反而愈发的利索。 个个都盼着赶紧搭好草棚,再把灶台垒上,好赶紧把这赚钱的营生支棱起来。 有汉子一抹脸,笑着朗声吆喝:“再加把劲,搭好草棚,再把灶台垒好,咱们去河里泡个痛快。” 这话惹来一片附和,天越热,心也越发热,村人们干起活来更起劲了。 梁青娥看看天上高悬的日头,抹一把汗湿的脸,决定烧两锅凉茶出来,省得有人出汗太多,再中暑了。 她刚迈进灶房,便见大儿媳正俯身在案板前,擀一团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面团,脸上笑盈盈的,瞧着挺高兴。 “娘。” 陈秋莲瞅见婆婆进来,上来就把梁青娥扯到灶台后,欢喜道:“娘,表姥爷可真能耐,他老人家方才指点大壮功课呢。” 梁青娥一怔,随即也咧开了嘴:“真的?” “真的。”陈秋莲赶忙点头,指着堂屋西侧第一间,压低声音道:“你们走后没多久,老人家拿着本书,就去找大壮,还问大壮愿不愿听听他的拙见。” “娘,啥是拙见。” 梁青娥顿了一顿,随口解释道:“就是见解的意思,读书人对自个见识的自谦。” “哦。”陈秋莲恍然大悟,继续道:“咱大壮是个知礼的孩子,听老人家这么说,马上拱手施礼,说让老人家不吝赐教呢。” “我就想着表姥爷身子骨本来就没大好,这又给大壮讲这么久的功课,别再把精神给耗费光了,这不,我舀了小半瓢面,待会儿给老人家煮碗鸡汤面吃,也养养精神。” “你有心了,做的不错。” 梁青娥先是肯定了一番大儿媳的用心,接着竖着耳朵往西屋听,待听说冯敬已经回房歇着了,这才作罢。 外锅炖着鸡汤,梁青娥便把里面的大铁锅收拾干净,往里倒了一桶多水,把晒干的去火药材丢进去,开始大火猛烧。 一锅水还没烧开,陈秋莲的面条就擀好了。 她把泥炉点上,放上砂锅,又把鸡汤舀出来大半瓢,倒进小砂锅里。 外锅灶膛里一直温着火,黄澄澄的鸡汤翻滚冒泡,吸一口,鲜香扑鼻。 很快,砂锅里的鸡汤也翻滚开了,她先往里丢了几片橘叶。 还不忘回身同婆婆解释:“我见娘做啥好吃的都要扔几片橘叶进去,这时节天热,老人家又是大病初愈,橘叶多少也能解解油腻,只盼着老人家吃着有胃口些。” 梁青娥心里不免感慨,她这个大儿媳,做事情确实妥帖又细心。 鸡汤面很快煮好,起锅前,陈秋莲还撒了把水灵灵的小青菜。 奶白的鸡汤裹着黄亮油花,微黄的面条卧在汤底,翠色菜叶点缀其上,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她先去轻叩西厢房门,说明意思,听到冯敬回应后,便回来端砂锅。 热腾腾的砂锅放在炕桌上,她又回灶房取碗筷和汤匙,等把东西在炕桌上一一摆好,这才松一口气, 心里祈求表姥爷能吃的欢喜,回头大壮请教功课时,老人家能多点耐心。 屋门随着陈秋莲的离开再次关上,冯敬看着砂锅里黄亮的鸡汤,忍不住拿起筷子,他怕突然吃油腻的汤饭反胃,先夹了一根青菜放进碗里。 只一口,他的眼睛就亮了,青菜裹着鸡汤,入口唯有鸡汤的鲜甜,不见一点儿油腻。 他又挑一筷子面条,面条浸着鸡汁,轻轻一咬,入口热烫鲜香,麦香浓郁。 明明刚吃过早饭不过大半个时辰,他尝着尝着只觉腹中饥肠辘辘。 陈秋莲煮的分量不算多,五六筷子下去,面条就没了。 他有些意犹未尽,便拿起汤匙喝鸡汤,鸡汤放在热腾腾的砂锅里,仍旧热烫。 待他一勺勺把鸡汤喝完,虽满身大汗,只觉痛快淋漓,浑身舒泰。 而且,鸡汤果然很有营养,他觉得身上力气更足了些,那种手脚软绵绵的感觉,也缓和许多。 俗话说吃人嘴短,林家如此诚挚待他,他又无银钱可以酬赠。 唯有腹中的这些墨水,还算能回报这份搭救之恩。 梁青娥把凉茶烧好,叮嘱陈秋莲拿出去给村人们喝,就又往老宅去了。 老宅里热闹非凡,乐宝站在大陶盆边,小大人似的做着指挥:“二伯娘,你兑草汁的时候,要把木桶里的草汁使劲搅合搅合。” 刘春梅吭哧吭哧跪在草垫上拌米粉,吴荷香听见,再往陶盆里兑汁水的时候,便先拿长勺把木桶使劲搅合均匀。 这会儿捣米粉的人换成了林来贵,六壮站在石臼边,急的抓耳挠腮,十分想显摆一下自个的大力气。 然任凭他怎么说,林来贵都不把捣杵给他。 理由也很简单,他们拿钱干活,且六壮还是个小娃娃,要是捣杵砸到脚上,平白多生事端。 要知道,这黑小子的娘,可是个难缠的,他可不想招惹。 冯舒和五壮围着萍萍和小丫打转,俩姑娘在水缸边清洗竹匾,他们就帮着递竹匾,接竹匾,再把竹匾抬到墙根边,竖着晾晒干燥。 老杨氏和大陈氏坐在方桌前,一边看着后辈们忙碌,一边在用小石臼把酒曲捣成粉末。 梁青娥走进来,就看到这忙碌景象,见几个小的干活似模似样,不由满眼欣慰。 她刚坐到凳子上,老杨氏就悄悄扯住她,冲冯舒努努嘴,低声问道:“真是远房亲戚?” 梁青娥轻叹一声,借口自己袖子开线问老太太找针线,二人走进主屋,她便将冯家祖孙的来历大致说了一遍。 老杨氏听到昔年贵为官宦的冯家,如今死的只余这祖孙俩,忍不住红了眼眶:“造孽,造孽啊……” 说完,她握住梁青娥的手,开始切切叮嘱:“当年你在人牙子手上,让冯家碰上了,如今他们祖孙落魄回来,偏让你碰上了,老天爷许是觉着你欠冯家的恩呢,你待人家好些,如今你家也不差那两碗饭,全当奉养个长辈就完了……” 梁青娥哭笑不得:“娘,我晓得的。” 老杨氏知晓这个儿媳是有成算的,闻言不再多说。 第398章 换铜板,发工钱 婆媳俩出来后,梁青娥便同大陈氏打商量,说自个家里如今铺不开,酒曲做好后,希望能在老宅进行发酵。 大陈氏痛快应下:“成,这两天我和俩丫头挤挤,让你大哥挪去和小子们挤挤,我们老两口的房间腾出来,专门用来发酵酒曲,你觉得成吗。” 老宅辈分最大的虽是林老头和老太太,然当家做主的却是林远山和大陈氏,他们二人的房间,等闲不会有人进去。 梁青娥欣然应下,顺势又说起薛家明儿会把五千斤大米,和盛放酒糟容器送来,让林来富兄弟俩明儿帮忙卸车。 林来富和林来贵听见,赶忙答应,直说明儿必去帮忙。 吃过中饭,日头偏西时,林老虎赶着牛车从黄川镇回来了。 他刚走到村口,便被村人们围住,待听到薛家明儿一早便会将货物运来时,大家方才安心。 吃晚饭时,陈秋莲先把冯家祖孙的饭菜做好,提前端去了西厢房。 其余一众人端着碗,随便找处地儿坐着吃饭。 吃罢饭时,梁青娥面上浮起愁容,冲俩儿子儿媳们叹气道:“薛家要是明儿把大米和陶器都送来,家里怕是没地方放,要么咱们和村里各家商量商量,借他们的屋子放一放大米。” 秦兰花首先反对:“村里人顿顿野菜杂粮对付着,这大米要放他们屋里,怕不是进了老鼠窝,这怎么能行,不成不成……” “那你说咋办,咱家就这几间地方,那是五千斤大米,能堆满两间屋子,老婆子我倒是不介意睡外面,但也不够装啊。” 林老虎一脸的理所当然:“哪能让娘腾屋子,夜里湿气重,浸的腿疼可怎么好,且娘屋里还有粮仓,地方也不够宽敞,还是我和孩他娘挪出去睡。” 陈秋莲立马点头:“对对,咱家门口那么多茅草棚,我和当家的睡那里面去,把粮食放我们屋里。” 秦兰花眼睛一瞪,立即道:“还有我们,我和孩他爹也能睡茅草棚,我那屋子是耳房,比大嫂的屋子还宽敞些,装大米正好。” 哼,若大房监守自盗,那她也得私藏点粮食,说啥她都不能吃亏。 梁青娥满意笑了,一锤定音:“行,不过要委屈你们几天了,等这批酒糟做完,咱们扯新衣裳穿。” 听见有新衣裳穿,众人都欢呼起来。 二日吃完早饭,碗还没放下,薛家的牛车队伍已经停在了院门口。 村民们自发帮忙,很快,十几辆车上的米袋全搬进了屋里。 车夫们喝过茶水,又喂给牛饮过水,喂过草料,赶忙又折返回去继续装运酒罐。 有了米,村民们便盼着赶紧开工开火,待听到梁青娥说等盛酒糟的容器一到,就能上锅蒸米后,村子瞬间沸腾起来。 十几辆牛车穿梭在两个村镇之间。 然河湾村离黄川镇实在太远,一来一回三十里路,牛车队伍直忙活到天色黑沉,才终于把五百个十斤装的酒糟罐,运送完毕。 同样还是这一天,冯敬走出院门,身后跟着一串孩子,不停为他介绍着村里的山,村里的河,还有村里的人。 村民们晓得这是梁婆子的娘家表叔,一个个对着冯敬甚是友善,甚至还有村民见他上了年纪,特意给他送了根拐棍。 冯敬推辞不了,只得道谢收下,当然,他也没拄就是。 用他老人家的话说,那就是一旦拄了,就再扔不掉了。 大米和酒糟罐既全都送来,翌日天不亮,林家院门口便热闹起来。 村民们咨询过孙婆子等人后,便把蒸米需要用到的厨具,拿板车拉到了各自草棚里, 铁锅一口口架上,水缸一口口打满,柴禾准备齐全,接着,村民们便来到林家院门前,排着队等着领大米。 大壮坐在方桌前,桌面笔墨纸砚俱全,他提笔写下一个个村人的姓名,和所领取大米的斤数,核对无误后,由林老虎和陈秋莲称米发放。 一个个名字出现在装订成册的纸页上,一包包大米从房里扛出来,分发下去。 很快,几十个草棚内烧起灶火,大米下锅后,炊烟蒸腾,整个河湾村都笼罩在米香里。 梁青娥穿梭在各个草棚之间,检查着大米的软硬程度,防止有些个人心急,蒸出夹生米来。 好在掌灶的都是执掌锅灶多年的妇人,倒是没有夹生米出现。 院里清洗干净的米糟罐一排排摆的整齐,好几个妇人守在大陶盆前,等着搅拌酒曲。 灶房门口,林来富不停挥舞捣杵,捣砸酒曲,一臼酒曲捣成粉末后,又开始捣下一臼。 整个人累热的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大汗。 乐宝抱着一碗酒曲粉末,等着洒酒曲呢,看见大堂伯这般热,赶忙放下碗。 噔噔噔去院门口舀一瓢凉茶回来,往林来富跟前就是一递,脆声道:“大伯,喝碗茶吧,阿奶说了,谁要累中暑了,她老人家非但不给汤药费,下次还有这事,就把他先剔出去,省得热坏了寻她晦气。” 林来富刚想说不渴不喝,听到侄女这话,二话不说就接过碗,咕噜噜喝了个精光。 是的,他二婶生怕有些人要钱不要命,赶在开工前,特意定了这么一道规矩。 那就是茶水主家管够,累了热了可停下歇息,要是因热渴中暑了,她老人家立马结算工钱把这人给辞了。 且以后家里还有活计,第一个不考虑的,便是这人。 村民们哪敢不放在心上,只要觉着口干,便赶紧催家里孩子去舀茶水来喝。 忙忙活活一整天,幸运的是没一个人有中暑迹象。 五千斤大米蒸好,再搅拌均匀装坛封口,饶是几十户人家一起忙活,也足足用了两天时间。 五百只陶罐层叠摞起,把前院占的满满当当。 这批酒糟发酵用了三天,三天后,薛家遣车队把酒罐一个个都拉走后,林家小院才得以清净。 薛家车队走后,梁青娥捧着薛家管事给结算的工钱,笑的合不拢嘴。 十两一锭的银子足有九锭,她拿出来一锭,递给了林老虎:“去镇上钱庄,全换成铜板,另外告诉来干活那些人,晚饭前过来领工钱。” 村民们听见发工钱,无不欢欣雀跃。 第399章 赚了八十四两 日头还没落山,林家院门外已经挤满了人。 孩子们追逐打闹,大人们踮着脚往院里张望,目光中满是急切。 还有妇人们去看天边的夕阳,凑一起嘀嘀咕咕:“二婶子说晚饭前发工钱,通常这个时辰,我家饭已经煮熟了,这咋还没开始发工钱呐!” 有人接话道:“那是你家,要按照我家的饭点,还得小半个时辰呢。” 妇人们立刻不满:“我说你站哪边的,早点发工钱还不好,搁这瞎叨叨啥呢。” 这人马上认怂:“我就这么一说,二婶子又跑不了,不过早一会晚一会,还能少了咱们的工钱不成。” 少肯定不会少,村里除了孤寡老人,还有个别实在同梁青娥不对付的人家,家里能腾出手干活的,基本上都来了。 这么户多人的辛苦钱,便是梁婆子再厉害,也不能赖他们的账。 且梁婆子这人虽说厉害了点,凡事喜欢较真,要说这些年她贪过哪家便宜,还真没有过。 不过银钱终归攥到自个手里,才踏实。 “来了来了,出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村民们挤挤挨挨看过去,就见梁青娥拿着本白纸装订的册子,当先走了出来。 这个册子村民们可太熟了,他们每回领大米,大壮都会在上面记上一笔,正是记录着他们干了多少活计的账本。 看到账本,人群立刻骚动起来,都想往前挤,都想第一时间拿到工钱。 梁青娥站在院门口,朗声吆喝:“大家不要挤,每个人都有,老婆子我从上往下念,念到哪个,哪个上来领钱。” 她话音未落,林老虎就搬了张桌子过来,紧跟着,陈秋莲和秦兰花抬了个簸箕出来,上面是满满当当串成串的铜板。 簸箕搁在桌子上,橘黄色的夕阳洒落铜板上,映的村民们眼中一片火热。 “孙婆子家,共蒸大米一百八十斤,得铜子一百八十文。” 孙婆子站在最前头,听见自个的名字,立马走过去,一直到接过铜子退回来,她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村民们羡慕看着孙婆子,眼睛更加灼热盯着梁青娥。 “赵时运家,共蒸大米二百斤,得铜子两百文。” 赵时运婆娘笑呵呵挤开人群,抖开手里的大钱袋,一下就隔绝掉众人热腾腾的视线。 “王立新家,共蒸大米两百五十斤,得银两百五十文。” 王立新婆娘在众村民羡慕的目光里,走到了簸箕前。 “王立新家里竟蒸了两百五十斤大米,他家的工钱铁定是发的最多的吧。” “人家两口子能干,鸡叫一声就来干活了,换你们,你们成吗。” 好吧,他们确实不成,蒸大米不光是蒸米就行了,汉子们得不停挑水,孩子们得不停烧火,妇人们得不停围在铁锅前忙活 天气炎热,灶火炙烤,虽银钱香,但小命更重要。 他们确实远不如王立新家里人拼命! “…………” 几十户人家挨个念过去,工钱一一送到各人手里,待把搅拌酒糟的工钱也都发下去,太阳已经彻底落山。 村民们揣着沉甸甸的铜子,个个喜笑颜开离开了。 五千斤大米共发出去五千个铜板。 妇人们搅拌米糟,是拿大陶盆把米和酒曲搅拌均匀,再分装进酒罐里的。 按照搅拌一盆三文钱的价格算,这个环节的工钱共发出去六百个铜子。 此外还有老宅帮忙制作酒曲的工钱,一千三百个酒曲团子,按照十个酒曲一文算,就是一百三十文。 后面蒸大米老宅也运了两包大米回去,一共是两百斤。 梁青娥拿出三串铜板放进钱袋,另外又数三十个零散铜子一通装进去,让林老虎送去老宅。 看着簸箩里余下的铜子,梁青娥心里默算一遍,此次五千斤酒糟,薛家共结算九十两银子。 她一共发出去接近六千枚铜板,也就是说,薛家的这次订单,他们一共赚了八十四两银子。 八十四两银子,几乎是他们家食铺两年的毛利。 她脚步轻飘的吩咐俩儿媳把簸箕抬回主屋,待房门合拢,她便坐在屋里安静思索。 这些年经营铺子,家里确实攒下些银钱,但每一笔都早有规划。 几个孙子的束修,孙女们的嫁妆,最迟明年开春,乐宝也要寻个像样的女学。 更别提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孩子们像雨后春笋般蹿个儿,如今挤在一处还勉强凑合,再过三五年,男孩子们一个个议亲事,就得起新余。 桩桩件件,离了银钱寸步难行。 即便手握全部积蓄,她也不敢稍有懈怠,更不敢胡乱抛费。 然眼下不一样了,梁青娥看着炕桌上银闪闪的八个银锭子子,和簸箕里的铜子,眸光渐渐炙热。 有了这八十多两银子,她能做的事就多了。 首先,就是把房子翻新一下,多多加盖再几间厢房。 也省得住的挤挤巴巴,家里来个客人都没落脚。 而且也能腾出专门发酵酒曲的屋子,总不好做回酒曲,家里人跟着倒腾屋子。 她手摩挲着银锭,心里慢慢开始盘算。 “阿奶,吃饭了。” 乐宝的声音在窗棂外响起,梁青娥把银锭藏好,铜板收好,方起身走了出去。 晚饭虽做的仓促,却很是丰盛,纯白面的蒸饼盛了满满一灶筐,每人一碗飘着鸡蛋花的辣椒糊糊,另还有一锅香喷喷的大米粥。 家里日子好过后,日常吃饭,梁青娥也很少分饭菜了,各人拿一张蒸饼,端着辣椒糊,随意往哪儿一坐,吃的喷香。 自冯敬身体渐渐恢复后,他老人家也不再搁屋里吃饭,也同林家人一般,一手拿蒸饼,一手端碗,把板凳往橘树下一放,吃的那是津津有味。 冯舒人小,还做不到一手端碗,一手拿饼子。 他同五壮六壮和乐宝一道,团团围坐在小桌边,拿饼子蘸着辣椒糊糊,吃一口吸溜吸溜嘴,然后再吃一口,再吸溜吸溜嘴…… 陈秋莲怕他们辣到胃,忙从腌菜坛子里捞一小把酸豆角出来,切吧切吧放到小桌上,让他们拿这个就饼子。 乐宝见娘上手就要收她的碗,赶忙拿手挡住:“娘,辣椒糊糊蘸蒸饼才好吃,我喜欢吃辣椒糊糊。” 陈秋莲无奈,各盛一碗米汤放到孩子们面前,叮嘱他们觉得太辣就喝一口汤。 梁青娥失笑,乐宝极小时候就馋辣椒,常常辣的嘴巴通红,都还要吃。 第400章 拿来的屋舍开办学堂 冯敬吃完蒸饼,拒绝陈秋莲帮他盛米粥,他拿水冲干净碗,盛大半碗粥,复又坐回橘树下慢悠悠喝着。 林家日子热热闹闹,连他的小阿舒都变得开朗起来。 可惜,这处终不是自个家,而他们终归是要离开的。 米粥喝完,冯敬看一圈院中众人,开口道:“这些日子多有麻烦,老夫身子骨也修养好了,明儿我和阿舒就要走了。” 走了,去哪,听见冯敬要离开,梁青娥心头就是一跳。 她急忙道:“老……表叔要去哪儿,阿舒还这么小,你们老的老,小的小,这要是路上碰见个什么事,阿舒也不能支应,不妨多住一段时日,也能有个照应。” 大壮匆匆放下碗筷,目光急切的望着冯敬,满心盼着老人家能听进阿奶的话。 这几日读书时,只要他带着疑问去请教,老人家总能给出细致入微的解答。 阿奶说得没错,这位老人确实学识渊博,仿佛世间就没有他不了解的事情。 尤其在四书五经的钻研上,老人的造诣极深,许多见解比黄夫子还要犀利独到。 大壮心中莫名升起一种预感,就算是镇上的致远书院里,那些最负盛名的夫子,都未必能在学问上胜过老人家。 然而下一瞬,大壮的眼睛就暗了下来。 只听冯敬摇头拒绝:“你也说我和阿舒一个老,一个小,咱们祖孙都不事生产,哪好一直劳烦你,莫要再劝,明儿一早,我和阿舒就去卧虎山,我娘的坟葬在那儿,这么些年过去,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得到。” 他的语气带着伤感。 冯敬若是执意要走,梁青娥还有话能劝阻,然他记挂亡母坟茔,很多话梁青娥就说不出口。 沉吟片刻,她再次开口:“卧虎山还在陆川县北边,离咱们阳水县都有六十余里,更不要提从这儿到卧虎山的路程了……” 她扭头看着林老虎,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明儿你把牛车套上,陪老人家去一趟卧虎山。” 见冯敬摆手要拒绝,梁青娥转头看着冯舒,神情里也浮上几分悲凉。 “阿舒是冯家仅存的后辈了,小姐和夫人当年待我不薄,至少,让我知道老爷的落脚地,不然我如何安心。” 听梁青娥提到闺女和老妻,冯敬叹口气,跟着沉默下来。 林老虎等人听到这又是小姐,又是夫人的称呼,心下都有些惊疑。 但见老娘面色不好,也不敢出言多问。 陈秋莲攥着碗,悄悄打量冯敬和冯舒片刻,联想到冯敬这几日透露出来的学识,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她看一眼大壮和五壮,鼓足勇气,颤着嗓子道:“表姥爷祭拜完长辈,要是没地儿去,不妨还跟着孩他爹回来,咱隔壁村的私塾再有几天就关了,表姥爷可以开个私塾,不愁养不活阿舒。” 她这话一出,场面倏地就是一静。 别说这边的大人们了,就是小桌上吃饭的孩子们,都扭头看着她。 咋啦,她说错话了! 陈秋莲吓一跳,因为紧张,她整个人瞧着十分的不安无措。 “哇,真的吗,要是冯家太爷在咱们村开办私塾,阿舒就能留下了,大哥二哥三哥也有地儿读书了。” 乐宝拍着小手,笑的十分欢喜。 陈秋莲松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惊出的薄汗。 “表叔,我觉得老大家的这提议挺好,你觉得怎么样。” 梁青娥冲陈秋莲透去赞赏的眼神,起身走到冯舒身边,蹲身与他平视,温柔问道:“阿舒喜欢这儿吗,想留在这儿生活吗。” 乐宝脆声催道:“阿舒,你快说喜欢我家,这样你太爷就不会带你离开了。” 六壮跟着附和:“是啊阿舒,你留下,咱们就能一起玩,多高兴啊,明儿咱们去抓野鸡野兔。” 乐宝和六壮围在冯舒身边,希望他快快点头同意。 五壮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冯舒。 这个和他同岁的新伙伴,肚子里的学问却比他多得多。 更难得的是,冯舒从不嫌自个沉闷,还总陪着他一起练字。 冯舒咬着嘴唇犹豫许久,最后望向冯敬,声音闷闷的说:“我...我听我太爷的,太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永远记得,那天太爷病得奄奄一息,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反复叮嘱要将自己葬在卧虎山。 那个让太爷心心念念的地方,对太爷来说,必定意义非凡。 想到这里,冯舒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 他不敢看向乐宝几个,只能低着头。 太爷只有他,而他也只有太爷了,太爷的心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拖累。 只是,他好舍不得这群新结识的小伙伴,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离开,冯舒的眼眶蓦地红了。 梁青娥有些后悔,不该招惹孩子伤心的。 “好,等太爷祭拜完你老祖,咱们还回来,太爷开间私塾,把咱们阿舒养大。” 冯敬的声音响起,有些沙哑,有些酸涩,还带着些释怀。 冯舒猛的抬起头,眼里带着不可置信,太爷答应留下了。 他的眼里顿时溢满了泪,抬脚就往橘树下跑去,一下扑到冯敬怀里,扁了扁嘴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梁青娥大松一口气,为免冯敬感怀伤身,赶忙转移话题,饶有兴致说起开办私塾需要添置的东西。 秦兰花端着粥碗,顿时没了胃口。 开私塾开私塾,桌椅板凳,笔墨纸砚,乃至于茶水炭火,哪样不要银钱。 不是她看轻这老头子,他有银钱办私塾吗。 拿啥开,拿那张老脸吗。 但她不敢出声反驳,甚至于连质疑都不敢。 她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悄悄捅了捅身边的男人,希望他说句话。 一个被窝睡这么多年,林飞鹰自然晓得她的意思,只是老娘在兴头上,他不敢去触霉头。 秦兰花见男人不中用,狠狠拧了一把,没奈何,只得自个上。 她先咯咯笑两声,方才开口:“娘,表姥爷要开办私塾是好事,旁的不说,至少家里的孩子们有地儿读书了,只是……咱家房子自家且不够住,拿来的屋舍做学堂呢。” 第401章 沾了你姥姥的光 梁青娥心思飞转,不等秦兰花话音落地,她已笑呵呵开了口。 “老三家的果然有长进了,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这不赶巧了,今儿薛家送来货款,我还琢磨着翻新老屋呢……” 她顿了顿,脸上笑容更盛:“既然你们表姥爷要开蒙学,这宅子索性留着,直接改作学堂就是,新房子另起地基,多建几间正屋厢房,孩子们也能宽宽敞敞住着。” 这话如热油泼进冷锅,小院里瞬间炸开了锅。 秦兰花手里的粥碗差点没端稳,急忙追问:“娘,你说真的,咱家真要起新房子!” “那还能有假,明儿我往村长家走一趟,把西边的这片荒地都买下来,到时围个大院子,正好图个敞亮。” “好哎好哎,起新房子喽。”乐宝蹦跳着跑到梁青娥身边,甜糯糯问道:“阿奶,新房子我能一个人住吗。” “只要你睡觉不怕黑,自然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案,乐宝欢呼着,同哥哥姐姐们开心炫耀。 四壮跑过来,小胖脸上满是期待:“阿奶,新房子是用青砖地基吗,镇上的房子都是青砖地基。” “行,地基就用青砖打底,地面上再垒三尺高的青砖墙。” 听到新房子主体部分也有青砖,四壮一蹦三尺高,更高兴了。 几个小的挨个来许愿,梁青娥十分耐心,全都一一应承了下来。 林老虎听着这又是青砖地基,又是雕花窗户,又是石灰糊墙,顿时就坐不住了。 这些全都安排上,得多少银钱。 他知道,老娘手里有些个积蓄,可日子还长,银钱要都填在房子上,万一哪季年成不好,或者码头那边的营生干不下去了。 一家子往后的生计可怎么办。 房子嘛,青砖房和土坯房都是一样的住,有墙有顶,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足够用了。 青砖房也就瞧着好看,说出去名声好听,哪有实在在的银钱握在手里安心。 他赶忙道:“娘,土坯房就挺好的,冬暖夏凉,也不打眼,咱们到时多打几套新家具,只要人住的舒坦就成。” 梁青娥笑吟吟看着大儿子,声音清晰高扬:“安心,不全造青砖房,就地面上垒三尺高的主体,上面还是用土坯加盖,认真算起来,新房子就花费个砖瓦钱和梁木钱,这次结的货款绰绰有余。” 她故意把绰绰有余四个字咬的极重。 林老虎听到不会动用到积蓄,这才松一口气。 庄户人家造房子多是就地取材,土坯挖黄泥拓,梁木去后山砍,屋顶同样去竹林砍,真正花银子的环节,确实只有屋顶的瓦片。 不过他家盖房仓促,这几年虽攒了些土坯,然要修盖一座大房屋,还远远不够,不过问题也不大就是了。 土坯这玩意成本接近于无,到时给村民们些辛苦钱,从村里收齐就成,这方面的开销不算大。 大头主要还是梁木和砖瓦,林老虎心里噼里啪啦一盘算,大略算出房屋主体的成本,提着的心才总算落进了肚子里。 梁青娥目光扫向一众人,最后停在秦兰花的面上,告诫道:“都说财不外露,去外面闲逛,莫要掉自家的老底。” 众人心里一凛,赶忙应下。 秦兰花也点头应下,心里却十分的不忿,一家子人都在场,这老婆子偏眼睛盯着自个说话,到底几个意思。 梁青娥任由大家讨论新房布局,她则转身看向冯敬,笑容微敛,目光真诚而恳切:“等新房建好,这处宅院就留给表叔用,当年我公婆修这处屋子花了四两银子,算上地契统共五两银子…… 我们住了二十多年,折掉些损耗,三两半银子卖给您,等表叔收了学生,得了束修,慢慢给我就行,表叔觉得这样可好。\" 按照她的本心,是一文钱都不想要的。 但是要是分文不取,只怕老人家未必住的安心,三两半银子,只要学堂能顺利开起来,对老人家来说也能负担的起。 冯敬喉头滚动,刚要开口推辞,乐宝已扑到了他的膝盖上:\"冯太爷快点答应呀,到时候我每天帮你扫院子,你让我跟着一起听听课,好不好。” 六壮也跟着起哄:“冯太爷要是开学堂,我给太爷砍竹子,做戒尺!” 冯舒窝在冯敬怀里,看着小女娃近在咫尺的甜笑,悄悄扯了扯太爷的衣裳,盼着太爷能应承下来。 冯敬叹口气,拍拍重孙儿的脊背,冲梁青娥道:“你为咱们祖孙想得这般周全,我要是还拒绝,岂非太不识好歹,只是这毕竟是你公婆修建的宅院,是给后代子孙安身立命的地方,卖了不合适,我就租下来吧,等啥时候挣够修房子的钱,在附近另起一座就是。” 梁青娥原本的目的就是希望冯敬祖孙能留下,至于是买宅院安家,还是租房子安家,反倒没那么重要。 她看一眼冯敬身后繁茂的橘树,深觉把宅院租出去,远比卖出去更合适。 第二日鸡鸣一声,林家小院就亮起了油灯。 梁青娥起身出门,就见林老虎正在喂大黄吃草,冯敬正在给冯舒梳头发。 小娃儿没睡好,困顿的站都站不稳,闭着眼睛打盹,任太爷给他打理头发。 灶房里亮着灯火,梁青娥走过去,见陈秋莲正在搅面糊糊。 瞧见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娘,你来的正好,我准备煎些鸡蛋饼,让他们路上做干粮。” “嗯,可以。”梁青娥点点头,脚步一转,从橘树上摘了一兜橘叶,准备熬两罐凉茶出来。 三人简单吃过鸡蛋饼,喝了茶水,陈秋莲把余下的鸡蛋饼装进竹篮里,又拿出两个陶罐,把煮好的凉茶盛进去。 牛车已经套好,陈秋莲把竹篮和陶罐放在车厢里,又稳稳固定好,在帮林老虎整理肩头褡裢时。 忍不住低声絮叨:“路上当心点,晌午天热,歇脚吃过干粮再赶路,要是今儿赶不及回来,就找个稳妥的地儿落脚,莫要怕花银钱,一切安全为上……” 梁青娥也跟着叮嘱几句,接着摸出两个钱袋,一个塞进儿子手心,另一个不由分说按进了冯舒手里。 冯舒盯着突然落在掌心的小布袋,一时怔在原地,待反应过来是啥后,慌忙往回推。 梁青娥一把按住他的手,弯腰温声道:“阿奶小姑娘时在你姥姥跟前待过几年,跟着学了不少本事,咱家这酒糟生意,还是沾了你姥姥的光,多亏她当做做酒曲时没有藏着掖着,让我能偷师学艺,这些银钱,就当是阿奶补交的学费,你只管收下,莫要同阿奶见外。” 第402章 买土坯 冯舒有些感动,这个世上,不止他和太爷,还有人同样记得他姥姥。 林阿奶还记得他姥姥的好处,这就足够了。 “这是我姥姥和林阿奶的渊源,听太爷说我姥姥在我娘幼时就去了,她老人家没得过我的孝敬,对于她的余泽,我受之有愧。” 说完,他坚定的把钱袋推了回去。 梁青娥见冯舒说什么都不肯收,一时有些为难。 卧虎山路程远,这祖孙俩又是为拜祭先人而去,不管是烧祭所用的香纸火烛,还是请人修整坟茔的花费,那是样样都要银钱。 手里没银钱可不行,她想了想,把钱袋捧给冯敬,嘴里换了个说法:“表叔,这钱袋里一共有八两银子,还有一些散碎的铜子,这些银钱就算孩子们预交的束修,还请表叔收下。” 冯敬心里百感交集,他接过钱袋,解开袋绳,把最大的一块银锭子拿出来,递了回去。 梁青娥不想逆着老人的意思,把五两的银锭子收了回来。 车厢里铺着褥子,待祖孙俩坐稳后,林老虎拿着火把,往车头一坐,鞭子一甩,牛车就出发了。 “娘,阿舒还这么小,就这么有志气,将来肯定有出息。” 陈秋莲看着远去的牛车,不由感慨道。 梁青娥不置可否,暗叹一口气,转身进了院子。 俗话说人穷志短,这孩子能在银钱不丰的窘境下,还能遵从本心,定然和冯敬平日里对他的教导有关。 这样一个端正自身的老爷,也不知当年以什么样的罪名,被朝廷下狱流放的。 天色越来越亮,吃过早饭,梁青娥便去了老宅。 盖房子是大事,单靠着她一个人非得累死。 好在徭役今儿就能结束,到时候可以把大部分活计,交给俩儿子张罗。 只现在俩儿子都不在家,一些琐碎事,就需要她出面去操持。 林老头子和老杨氏听说她要盖新房,二人激动过后,就开始替她盘算起来。 “你家现在攒了多少土坯,起一座三间正房,少说也得五千块土坯。” 梁青娥默默算一遍:“这几年老大和老三农闲时陆续拓了一些,约摸攒了三千块。” “你这还差老些,新房肯定不止盖三间。”老杨氏忍不住皱眉:“这样吧,咱们也攒了好些土坯,六七千块总有的,先挪给你们使。” 梁青娥赶忙摆手拒绝:“这怎么行,长福入秋就要娶新媳妇了,可不能耽搁他的事儿。” 长福入秋成婚,长禄和长喜也有十六岁了,正是说亲事的好年纪。 老宅拓这么多土坯,肯定是想把三人的新房一起都垒起来。 她要是都拉走了,岂不是让他们到时抓瞎。 “娘,土坯的事儿我自有计较,咱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攒有土坯,我想请大哥大嫂出面,帮我问问村里人,看他们愿不愿转让些出来。” 老杨氏眉头皱的更紧:“你的意思是,要花银钱从村里买土坯。” 见梁青娥点头,老杨氏好悬没绷住,败家娘们这四个字都涌到喉咙口了,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在心里足足念好几遍不管闲事不遭嫌,不管闲事不遭嫌……脸上的表情才没有裂开。 “行吧,你先回去,待会儿你大哥大嫂从地里回来,我亲自和他们说,不过土坯拓起来也麻烦,一块土坯怕是得半个铜子。” 老杨氏说完,忍不住瞥二儿媳一眼,再开口时,口气就有些不好:“不过你现在挣到钱了,想来这一文两文的小钱,如今也不放在心上了。” 梁青娥只当婆婆是打趣自己,闻言就笑了:“看娘说的,便是半个铜子,那也是家里辛辛苦苦积攒的,钱要花在刀刃上的道理,我还是懂得,哪里舍得浪费呢。” 闻言,老杨氏心里才舒坦一点。 事儿说好,梁青娥就回了家,等到下半晌时,林远山和大陈氏就登门了。 大毛妮瞧见大阿爷和大阿奶来家,赶忙去倒茶水。 林远山和大陈氏一气把茶水喝完,大陈氏把碗一放,话匣子就打开了。 “我和你大哥跑了村里好几户相好的人家,大家都同意把家里攒的土坯先紧着你家使,他们说了,不要银钱,说你们得闲攒够土坯,按数还给他们就成。” 梁青娥闻言,眉头微蹙,比起借土坯,还土坯,她更愿意花费些铜子,把土坯直接买回来。 只是村里人提这个方案,原也是好心,想替他们家省些银钱的意思。 她开口道:“家里忙,等老大和老三拓够还村人们的土坯,不知猴年马月了,只怕要耽搁各家使唤,他们愿意卖,我就花铜子买,若是不愿意,我往附近村子再打听打听,看看谁家有闲置的土坯卖就是。” 大陈氏觑一眼身边的丈夫,面上一副“瞧,被我说中了吧”的神色,笑眯眯接话道:“我说什么来着,你那借土坯还土坯的法子,老虎娘肯定嫌麻烦。” 林远山轻咳一声,一脸尴尬。 梁青娥笑着道:“大哥这是想替咱们省钱呢,要是开春造房子,这法子可说好的很,偏这会儿造房子,等房子造好,也得到秋收了,秋收完,还要犁地耕种,等庄稼活折腾完,天就冷了,冬天又不能打土坯,要是谁家赶到开春建房子,岂不耽误人家的事,还是拿银钱买断,大家都自在。” “行了,我不过多说一句,就惹来你恁多话。” 大陈氏笑着推梁青娥一下,继续道:“还是我执意说要买,村里人才松口,说土坯就是泥巴和麦秸杆打的,不值钱,五块土坯给两个铜子就成。” 五块土坯两个铜子,老实说,这价格算是偏低了。 要知道,他们这地界的土坯,拓的都挺大。 大陈氏见妯娌对这价格没意见,方才继续道:“你家啥时候修房子,到时知会我一声,我让他们给你送过来。” 事儿说完,林远山和大陈氏就走了。 梁青娥琢磨一会儿,起身回房揣一块碎银子搁怀里,出门往村长家走去。 建房得有宅基地,她得把家西边的荒地买下来,才能平整地基。 第403章 昔日的县太爷啊,那学问肯定是顶顶好的 村庄里下半晌的日头,褪去了正午的暴热,变得稍稍凉快一些。 走在树荫底下,日头斜斜穿过大树枝丫,斑驳的光影洒落在人身上,风从河面吹过,真是又轻松,又惬意。 梁青娥沿着河岸边树荫下的路径,一路往村长家走去…… 村人们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对着河水在扯闲篇,身旁边放着锄头藤筐等农具,显然歇过晌还要去地里忙活。 孩子们举着沾着蛛网的竹竿,提着小竹桶,嬉笑着到处黏知了。 瞧见她走来,村民们忙开口打招呼。 梁青娥笑着应几句,就要继续往前走。 这时,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二婶子,我恍惚听到你家准备起新房子,在收土坯,不知道收够了没,要是还差些,我家还有一千多块。” 梁青娥站定脚步,扭头看向说话的妇人,是林家同族的一个晚辈,因嫁的男人叫栓子,村里人多是称呼她栓子家的。 她看向栓子家的,笑着道:“够不够的,现在也不好说,要是不趁手,到时婶子知会你。” “哎,婶子可莫要忘了。”栓子娘顿时高兴起来,赶忙又道:“不知婶子新房子啥时候动工,要是缺人手,只管叫我男人,他干活实诚还不惜力,保管婶子满意。” “好,我晓得了,要是招人干活,一准去叫栓子。” 赵栓子是梁青娥看着长大的,不是那偷奸耍滑的,要真招人干活,她用着也放心。 余下村民们听见,生怕栓子家的独占了这巧宗,立即也说自家也有土坯,且也能让男人去挖地基,去垒土坯…… “大家的意思我知道了,后面还收不收土坯,要看土坯够不够用,至于来我家干活,老婆子只招踏实肯干,最好会些泥瓦匠手艺的人,要是连山墙都砌不直,老婆子可不敢用。” 村民们纷纷点头:“那是肯定,毕竟要住好几十年呢,连墙都垒不直,谁敢用他。” 会砌墙体的汉子们顿时放了心,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自个的手艺绝对扎实。 梁青娥没再多说什么,却也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造新房子,旁的都好说,唯独招泥瓦工时,眼睛一定要擦亮些,不可能啥人都招来干活。 敲门进去村长家,村长老伴正在堂屋里纺线,村长则坐在堂屋门槛处,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瞧见她来,村长老伴马上停了纺纱机,拉她进屋里叹气道:“你快帮我劝劝这老头子,这几天因为黄夫子要关学堂,愁的那是吃不好,睡不好,嘴角还起了个大燎泡,你说他愁这有用吗,还不如赶紧给孩子找个靠谱学堂。” 梁青娥凝眸看过去,就见村长的右侧嘴角边,果然长了个大燎泡。 “你这老娘们懂啥,眼看大郎明年就要下场了,偏这节骨眼上,黄夫子要关学堂,这不是误事吗。” 村长哀叹一声,重重抽一口烟锅子。 梁青娥心里一动,不动声色道:“黄夫子要关学堂,别说村长急,就是我,也急,好在我家里现在住着个读书人,日常大壮还有请教功课的地方,不然,我也不知该咋办了。” “你家啥时候住的读书人,还能指点大壮功课,那学问至少得是童生吧,你家还有这样的亲戚?” 村长和村长老伴俱满脸疑惑。 梁青娥凑近二人,再开口时,神色里就带了几分神秘:“村长和嫂子都不是外人,我告诉你们,你们千万莫要说出去,省得徒生事端。” 二人忙点头,村长更是道:“我和你嫂子嘴巴最紧了,莫说往外碎嘴,就是自家人,咱们也不说。” 梁青娥给二人一记信任的眼神,方幽幽叹一口气:“方才说的读书人,就是我那表叔,其实他不是我表叔,是我小姑娘时,曾经服侍过的主家。” 村长和村长老伴对视一眼,二人面上皆是疑惑,待终于忆起梁青娥口中旧主曾经的身份,两人顿时瞪大了眼睛,神情中满是震惊。 当年林青山和梁青娥成婚时,二人也才成婚不久,记得那会儿村里可轰动了。 还有人说什么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说新媳妇是从县太爷府里出来的,因为主家遭了难,这才被赎了出来,便宜了身为泥腿子的林青山。 天呐,这老人家竟是旧日的县太爷,县太爷啊,那学问肯定是顶顶好的。 想到这里,村长满心急切:“不知这老人家当年是何功名?” 梁青娥神色黯然:“原是两榜进士,只可惜遭人诬陷流放,功名尽革除了,如今就是一介白身,除了满肚子学问,再没有昔日的风光了……” 她眸子里满是追忆:“当年老爷主政一县时,每逢巡视县学,廊下总挤满求教学问的学子,逢着他登台授课,连邻县的读书人都慕名而来,想要聆听他的教诲……” 说到此处,她微微顿住,语气中满是怅惘。 原本只是三分做戏,可当回忆起冯敬昔日受人敬仰的场景,再对比眼下的凄凉境遇,梁青娥也不禁心生感伤。 只可惜,那样桃李盈门的场面,后来再不复存在了。 村长和村长老伴默默听着,跟着唏嘘不已。 “咳咳……”村长轻咳两声,极力让语气自然些:“不知老先生现在身子骨养的如何了,若是缺啥东西,老虎娘你尽管开口,千万莫见外。” 梁青娥闻言,笑意不自觉漫上眼角,村长的称呼从老人家换成了老先生,足见态度转变。 “老爷子底子硬朗,歇过舟车劳顿的乏累,已经大好了,今儿天还没亮,就带着小重孙往临县山上祭拜先人去了。” 村长顿时急了:“老先生瞧着都七十好几了,还带着孩子跑那么远,累坏了可怎么是好,你家的牛车要是腾不开,该来我家知会一声,牵我家的牛车去用啊。” 梁青娥露出感动的神情:“多谢村长记挂了,没让他祖孙俩单独上路,是我家老虎赶车,陪着一起去的。” “这就好,这就好……”村长下意识摩挲着手里的旱烟袋,迟疑道:“不知老先生以后有何打算。” 第404章 新鲜出炉的宅基地契 梁青娥轻轻叹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不瞒村长,如今老爷子膝下就剩这么一个重孙儿了,老家那边早没了亲人,我寻思着,要是能劝他在咱村里安家下来,往后也有个照应。” “咱们村好啊,依山傍水的,最适合安享晚年了。\" 村长眼睛一亮,浑浊的眼珠闪烁着某种未知的期待。 他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有些激动道:\"老虎娘,这事你可千万上点心,只要老先生愿意留下来,咱村就有指望了,你想啊,老先生学问深,咱村至今也没个学堂,要是能请他开个私塾,往后孩子们读书认字可方便太多了,万一考出个把秀才,咱村在十里八乡也能挺直腰杆了。” 他越说越激动,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老虎娘,老先生说过啥时候回来吗,等老先生一回来,我定要上门拜见…… 咱村后头还有处空宅子,把屋顶收拾一下,再把漏风的地方补住,也能当作学堂,余下桌椅板凳、笔墨纸砚啥的,咱全村人凑一凑也能置办好,只要老先生肯点头,开办学堂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说到激动处,他双手不自觉比划着,仿佛已经看见孩子们在学堂里朗朗读书的场景。 两榜进士啊,戏文里唱的,进士可都是天子门生。 他们县学授课的夫子,听说功名才只到举人。 若他老头子真能请动进士老爷在他们村开设学堂,这简直是他们村祖坟一起冒青烟了。 他们何德何能啊。 能拥有进士老爷当夫子! 忽然,村长神色一变,面色有些慌。 坏了,老先生在村里待这么好几天,他身为村长,都没有去问候拜访,进士老爷不会怪罪他怠慢吧。 为了补救,村长赶忙吆喝老伴去捡鸡蛋,再装两斤挂面出来,待会儿送去梁青娥家里,好歹把礼数给做足。 村长老伴生怕耽搁大孙子读书上进,起身就要捡鸡蛋,装挂面…… 梁青娥哭笑不得,一把拉住村长老伴的胳膊,笑道:“嫂子莫忙,人如今都还没回来呢,老爷子性情宽和,不是啥大事,不必忙慌。” 她赶在村长说话前,立马又道:“瞧我,东拉西扯一通,倒把正事给忘了,我来,是想把我家西边的荒地给买下来,打算起新房子。” “起新房子,这是好事啊,看好动土的日子了吗。”村长和村长老伴立马转移了注意力。 “日子还没看,总得把宅基地定下来,才好看日子。” “也是,你家西边还有不少荒地,荒地的价格一直是五百文钱一亩,你要多少。” 梁青娥斟酌片刻,开口道:“我想把那一转荒地都买下来,村长晓得有多少亩吗。” 那一转荒地全买下来,村长有些吃惊。 转念一想,买下来好啊,到时村里公账有了收入,他也有银钱把那空宅子好好修缮一下,最起码,得换个青瓦屋顶。 纵是青瓦屋顶,他都觉着那破房子辱没了进士老爷的身份。 哎,说到底还是村里没钱,不然盖几间宽敞明亮的学堂,也能叫进士老爷住的舒坦些。 村长叹一口气,开始报荒地亩数:“那一转往南到河沿边,往西到林子边,往北到山脚下,总共有十六亩,你若全要了,明儿咱们就去镇上,请镇署户房的书吏把地契给换成红契。” 梁青娥赶忙点头:“成,明儿一早咱们就去。” 和村长约好出发的时辰后,梁青娥起身就要告辞。 临出门前,村长老伴叮嘱她多拿几百文钱,到时加盖官印会用的上。 村长却切切叮嘱,让她千万莫要怠慢了人老先生。 梁青娥一一应下,抬步从村长家里走了出来。 这天直到天色尽黑,林老虎三人都没有回来。 陈秋莲有些忧心,晚饭都没怎么吃,乐宝忙安慰娘,说爹这一两日必回来,让她不用担忧。 陈秋莲不欲闺女跟着挂心,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把剩下的大半碗饭慢慢吃了下去。 听到乐宝的话,梁青娥算是安心了,一夜无梦直睡到翌日天光破晓。 穿衣裳起身,洗漱完毕,回房把银钱揣上,喊上服徭役结束的林飞鹰,母子二人便往村长家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村长已经套好了牛车。 两方人汇合后,众人朝镇上径直出发。 镇署位于镇上一条僻静的街道上,三人赶过去,林飞鹰在署衙门口看牛车,村长请看守大门的皂吏帮忙通传禀告。 片刻后,皂吏出来,请二人进去。 二人进去户房所在的房间,村长拿出本村荒地契书,说明来意。 掌管土地的书吏拿出河湾村所属的鱼鳞册,仔细对照清楚后,重新蘸墨誊写契书。 最后写到荒地作何使用时,书吏提醒道:“若写作田契,三年后需得缴纳相应粮税,若写作它用,前五年户房会不定时巡查具体用途,若和契书不一致,户房会收取罚银,并责令修改契书。” “请问大人,契书上若写明是宅基地,老婆子要是栽片果树啥的,可算违反了条例。” 书吏耐心道:“不算,果树不在收税范围内,正常人家的宅基地一般都是两三分地,边边角角种些瓜果菜蔬都不妨事,但你这块宅基地足有十六亩,户房规定,超过三亩,就要连年确认用途,以防被人钻空子,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了。”梁青娥立马点头。 契书写好,书吏仔细核对一遍,又念了一遍,方加盖印章。 到加盖官府印章这一环节,梁青娥缴了五百文钱。 五百文一亩的宅基地,十六亩共八两银子,梁青娥取出钱袋,当场结清。 书吏收去地银的七成,余下三成推给了村长,算作村里公中的使费。 以后村里有啥开销,都可以从里面出。 二人告辞出门时,书吏冲村长交代村里公中账目需一笔一笔记得清楚明白,方便年底核对销账,话说完,挥手就让二人离开了。 梁青娥揣着新鲜出炉的宅基地契,村长揣着公中能使用的银钱,俱十分高兴走出署衙大门。 回去路上,村长赶着牛车,开始絮叨:“等老先生回来,我就去窑上买青瓦,到时吆喝村里的汉子,尽快把房子修补好,最好赶在中秋节前,把学堂的事儿落实下来。” 林飞鹰听的满脸迷茫加疑惑,正要插话,被梁青娥以眼神制止。 她笑着道:“村长当真看重孩子们的学识教导,以后孩子们有了出息,都会念村长的好。” 她家的新房子现在地基都还没开挖,等到能搬进去住人,起码得一个月后了。 新房子不能住人,他们就还得在老房子里挤着,可腾不出空屋子充做学堂。 若果然中秋前学堂开课,这段时间,村后那座空屋正好能做个过渡。 第405章 我这有个不用修屋子就能有学堂的法子 牛车晃晃悠悠继续往前,离村口还有半里地时,村长攥着缰绳。 回头提议道:“老虎娘,待会儿咱们去村后头瞧瞧那处屋子,合计下怎么修缮最省钱。” 梁青娥点头应下,牛车离村口越行越近,远远的,她就瞅见原本坐在槐树下纳凉的村人们,一个个全站了起来。 在村子的路坝口伸长脖子往这边踮脚张望。 这是出啥事了。 村长把牛车赶的更快些,等快要行到路坝时,呼啦啦,村民们全围了上来。 “干啥呢,这是干啥呢,惊着牛给你们两蹄子,我可拉不住。” 村长生怕惊着了自家的宝贝耕牛,忍不住皱眉呵斥。 “嘿嘿…” 村民们嘿嘿尬笑两声,往后退了几步,待牛车停稳,方才不好意思道:“咱们这不是听说二婶子家里要起新房子吗,就想问问招不招人干活。” 听到是这事,梁青娥从牛车上跳下来,开口道:“啥时候挖地基还没定,得请村长看过历书才能定下,不过我家能干活的人少,挖地基肯定会请人,到时候再知会大家伙。” “那二婶子可千万别忘了咱们,等定下动土的日子,一定要招呼一声啊。” 地里的庄稼婆娘孩子也能伺弄,挖地基盖房子,一天少说也有十二文工钱拿,把这份工钱挣到手,等到冬天,家里老少也有余钱扯棉衣了。 梁青娥笑着应下,村长甩了甩手中的鞭子,老牛便拉着车继续向前驶去。 等到了村长家,村长卸下牛车,梁青娥与村长老伴打过招呼后,她和林飞鹰便随着村长朝村子最后头走去。 整个河湾村被大大小小的河沟大致分成了四大片区。 村东头零星散落着二十余户人家,村口则集中居住着十来户,村西头同样有十几户人家扎根于此,而村子最深处,足足坐落着三十多户人家。 村民们偏爱在村子最深处建房,一来,河湾村背靠大山,天然就是一道屏障,就算有贼偷想进村,也很难摸到村后头偷东西。 再就是,村里的宅基地多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就算翻新房屋,也是在老宅的地基上重建。 最主要的是,村里能建房的宅基地基本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是有名有姓的,别人哪怕开成菜园子,轻易也不会去卖宅基地。 一些家里儿孙特别多的,若是分家立户时宅基地不够,就得从村子外围买荒地建房。 建到村子边缘,算是别无选择的无奈之举,毕竟,住在边缘处,总会让人觉得不踏实,少了几分安全感。 三人一路往村后头去,有人瞧见,便会搭两句话,一张口,问的都是梁青娥家里准备啥时候盖房子。 梁青娥一一应付过去,三人便到了村子最后头的一处废墟前。 是的,废墟,见到面前破败的屋子,不止梁青娥和林飞鹰,村长的眉头也狠狠皱了起来。 这屋子已经不能称之为屋子了,不止原本的屋顶没了,就连四面的山墙,也不剩多高了。 原本的木窗棂也不知被谁拆去了,只剩两个大窟窿,往里看,就见里面长着及膝高的野菜,还有不少蹿得更高的小树苗。 这房子咋弄成这样了,明明春上的时候他往这边来,屋子虽瞧着破了些,但大体样子还在啊,村长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 梁青娥扭头去看村长,等着他发话。 村长一个头两个大,这屋子显然没有修缮的必要了,毁成这样,还不如推倒重建来得省事。 只是,重建房屋的银钱从哪里出。 公账上刚得的二两四钱银子,可不够盖个学堂的。 其实,若是抠唆一些勉强也能够,盖房子的土坯各家凑一凑,挖地基垒土坯这些活计组织汉子们顶上,梁木直接从后山砍。 那么能花用到银钱的地方,也就是青瓦屋顶了。 二两四钱银子,足够铺设两间屋舍的屋顶了。 这么一盘算,学堂的事儿似乎就有了转机,村长满心火热,恨不能立刻召集村人,把修盖学堂的事儿,安排下去。 他正准备和梁青娥说他的筹划,正这时,一道怯怯的声音在侧前方响了起来。 “二阿奶,村长阿爷,林三叔,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呀。” 梁青娥往左侧方偏头看去,就见西山墙那边站着个小姑娘,小姑娘手拿一把生锈的镰刀,她脚边的小背篓里,已经装满了青草。 “是聪聪啊,在割猪草呢,咋就你一个人,你阿奶呢。” 赵聪聪抿了抿唇,怯怯的眼睛里泛起亮光:“我阿奶和我爹在家里拓土坯,说二阿奶家盖新房在收土坯。” 梁青娥有些意外,笑着又同赵聪聪说几句话,见小姑娘有些拘谨,便中止了话题,准备让开路,让人孩子过去。 “聪聪,你告诉村长阿爷,丁老头这屋子是谁祸害的。” 丁老头是这处屋子的主人,是个鳏居老人,老伴去后一年,他于两年前也跟着去了,因为老两口无儿无女,老头一下葬,他屋里的家什,还有屋顶的瓦片,就被帮着抬棺的几户人家瓜分了。 这也就罢了,好歹也算丁老头还了人家埋棺之恩,可连人家屋子都要毁坏,就太过分了。 见村长一脸严肃,小姑娘瑟缩一下,声音低不可闻:“屋顶和窗棂被姚家阿奶拆去烧火了,土坯被满堂阿奶扒回家砌猪圈了……” 姚家阿奶显然说的是戚婆子,满堂这个名字梁青娥虽从没唤过,但她也熟悉的很。 这孩子正是三房林岩山和王秀娟的大孙子。 也就是说,这处原本修缮修缮就能当学堂的宅子,是被这俩老娘们给祸害的。 村长气的吹胡子瞪眼,他们村背靠叠翠峰,最不缺的就是土木山石,只要手脚勤快,哪里会缺柴烧,缺搭猪圈的材料。 扒死人的屋顶,也不怕人半夜上门寻晦气。 村长朝赵聪聪挥了挥手,小姑娘背上背篓,逃也似的跑走了。 他长叹一口气,转头向梁青娥说出自己的打算。 全村凑份子盖学堂,不得不说,为了学堂能顺利开办,村长确实费了不少心思,桩桩件件都不辞辛劳。 但有些事,不是光靠满腔热忱就够的。 梁青娥沉思片刻,给出建议:“村长,老爷子还没回来,咱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来当夫子,要不先别提老先生,只和村里人说开办学堂的事,先看看村里人啥反应再说。” 村长眉头紧皱:“可要是村里人不同意呢,现在土坯能换银钱,一些人家未必愿意拿出来。” 盖学堂不仅要出土坯,还得出人出力干白工。 对于村民们来说,眼前能换钱的利益看得见摸得着,读书识字的长远好处,实在遥远不可捉摸。 他都不用问村里人的意思,已经差不多料到结果,开设学堂这事八成会黄。 可就这么放弃,他委实不甘心。 他摸着怀里揣着的银子,咬牙道:“实在不行,来干活的壮劳力每人每天发个几文工钱,有银钱拿,他们该不会推诿了吧。” 话才说完,村长就满心苦涩。 老虎娘这几天也要招人建房子,泥瓦工工钱不低,人家凭啥十几文一天的工钱不赚,跑来挣他这仨瓜俩枣。 且要是发了工钱,买瓦片的银钱必会短缺,要是搭个茅草屋顶,那也太辱没进士老爷的身份了。 他哪还有脸让大孙子找人请教学问啊。 见村长满脸不甘,梁青娥自觉火候到了,缓声道:“我这里有个不用修学堂的法子,村长要不要听听。” 第406章 村里的婆娘那个舍得让自家汉子白出力 村长立即点头,修建一座学堂,哪怕是土坯材质的,没有十几二十天,也别想投入使用。 更别提这中间还得和村民们的各种扯皮,能不费功夫就有处地儿供老先生开堂授课,这简直再好不过。 梁青娥笑着道:“我家现在的屋子,村长觉得做学堂如何。” “你家的屋子,你家还有空屋子吗。”村长话刚出口,旋即就明白过来。 他忽然抚掌大笑:“哈哈哈,好好好,等你家新房子建好,旧屋可不就空下来了,拿来做学堂正好。” 见村长点头同意,梁青娥也笑了。 冯敬满腹经纶,学问自然是无可挑剔的渊博,可曾被流放崖州的过往,就像沾在锦衣上的一抹饭黏子。 只要有人蓄意提起,这抹饭黏子就会激的穿着的人,浑身都不得劲。 即便她坚信冯敬是遭人构陷,无辜受牵连,即便冯敬已经获得赦免,那道流放罪臣的名声,对于冯敬来说,始终是他身上难以磨灭的印记。 老爷子或许看透了一切,能笑对别人的轻视和冒犯,但她不行,她绝不能忍受有人在她面前肆意轻侮这个磋磨一生的旧主。 夫子的名誉贵比美玉,黄夫子的学堂为啥关,还不是受黄修文的连累。 梁青娥始终坚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拿不准村民们知晓此事的态度,她更不敢去赌村民们的宽容程度。 左右权衡,思来想去,她觉得与其自家主动出面张罗办学,四处招生,倒不如由村长带着村民们,以诚恳的姿态来求她提供办学场地。 不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吗,村民们不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就能有学堂供孩子读书。 若它日有人翻出这件旧事,希望村民们能看在孩子们承学在老爷子门下的份上,能维护一二。 这些念头几乎都在瞬息之间,梁青娥只能隐在心里。 她细细琢磨一番,再开口就从容许多:“若村里人不同意凑份子盖学堂,村长也不必逼迫,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村长自然是好心,就怕有些人不识好歹, 到时拿我家的旧宅子开办学堂,村里人交束修送孩子上学,也是一样的,也省的村长好心落埋怨。” 村长十分感动,老虎娘当真是为着他着想,也罢,左右学堂开在他们村里,孩子们能不能进学开蒙,全凭各家意愿就是。 两人又对了对在村民们跟前的话术后,两方人方散了。 梁青娥和林飞鹰回到家,家里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待听说西边这片荒地全归自家后,一个个更是笑出了牙花子。 陈秋莲笑着道:“娘,咱家就是再多几十口人,也用不了这么一大片宅基地,等孩他爹回来,咱们把里面的沙石都捡出来,先把地深翻一遍,等到秋季种麦子油菜都行。” 梁青娥便把书吏的话说给她听。 听到这么大地方竟不能种庄稼,陈秋莲满脸可惜。 梁青娥心里早有规划,她招手把乐宝叫到身边,笑着道:“虽然不能种粮食,但我问过了,可以种果树,乐宝喜欢吃啥,咱们都种上。” 乐宝眼睛亮晶晶,抱着阿奶的胳膊,脆声道:“我喜欢吃的可多了,我喜欢吃樱桃,还喜欢李子、桃子、梨子、葡萄、枣子,反正只要酸酸甜甜又脆脆的果子,我都喜欢。” “好,都给咱们乐宝安排上。” 乐宝想到什么,急忙又道:“还有还有,薛家之前送的那些干果,啥桂圆干、杨梅干、枇杷干啥的,我也可喜欢吃了,就是咱们这地界没苗苗,要是能弄来这些果树苗,吃起来不知道有多过瘾。” 她说着吸溜一下口水,一脸的陶醉向往。 梁青娥抱着她,瞧她一脸的馋猫样,忍不住好笑。 “这些果子都是南方的,咱们这地界冷,不知道能不能栽的活,也不晓得能不能结果子,回头问问薛家可能寻摸到这些树苗,咱们种来试试。” 乐宝顿时就开心起来:“好哎好哎,等这些果树结了果,第一茬果子,咱们都奉于薛小姐。” 大壮现在一旁,眼里蕴着笑意,忍不住逗道:“乐宝,晏子使楚有段说的挺好,你还记得吗。” 乐宝皱着小眉头想了想,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片刻后,她挣扎道:“晏子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其实这话对也不对,他肯定想说橘子到淮河以北就变得难吃了,但咱家的橘子挺好吃呀,还有,后山上的橘子虽不如咱家的味儿好,也不是不能入口…… 所以南方的果子到了北方,也不一定就养不活,也可能更好吃也说不定。” 大壮笑笑:“成,你的话多,你说的有道理。” “哼,本来就是,有句话说的好,尽信书不如无书,大哥你就等着吧。” 乐宝扬起头,一脸的傲娇。 见乖宝贝这么伶俐,都会活用书中的知识和大孙子辩论,可把梁青娥稀罕的不行。 恨不能立刻把果树苗捧到小孙女面前,让她即刻就能实践一番。 热热闹闹吃过午饭,梁青娥把碗一放,抬脚就往村口走去。 村口大槐树下,已经聚了许多歇晌纳凉的村民,还有好些个人端着碗,正在吃饭。 瞧见她过来,众人赶忙起身打招呼,把她让到最浓密的一片树荫下。 “二婶子,土坯我家已经理出来了,你家啥时候要,我就和孩他爹把土坯拉过去。” 说话的是林家同族的一个妇人,她家是村里为数不多被收购土坯的人家。 余下村民们羡慕的看着她,一个个不甘示弱,纷纷开口探问梁青娥新房子啥时候动工。 这话梁青娥今天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这次她没打马虎眼,十分好说话道:“就明儿吧,先招十个人,把新屋范围内的灌木沙石都清理干净,早点做完,就能挖地基了……” 她眼睛瞟到村长正往这边走来,面上的笑容更深几分,笑着道:“清理宅基地一天的工钱是十五文,后面挖地基、盖房子,再招三十个会和泥契墙的汉子,一天的工钱大工十八文,小工就十五文,另外再管一顿午饭。” 呼啦啦,人群顿时沸腾起来,纷纷踊跃自荐。 村长站在人群外,瞧着眼前热闹的场面,急得直捶胸口。 他懊恼的一拍大腿,怎么就忘了提前和老虎娘通气,等他把盖学堂的人手凑齐,再让老虎娘张罗盖新房的人手。 盖学堂不仅没工钱,还得倒贴土坯,村里的婆娘哪个舍得让自家汉子白出力。 这么一闹,怕是更没人愿意去帮着盖学堂了。 第407章 修学堂给多少工钱啊村长 村长急得不行,嗯嗯轻咳两声,试图吸引一众人的注意。 可这会儿大家都争着抢活计,压根没人留意到他的到来。 梁青娥把视线放在村民们身上,抬手连拍两下,高声喊道:“大伙先听我说,清理沙石、挖地基、盖房子都是重体力活,老婆子只要身强力壮的劳力,免得累出个好歹。” “瞧二婶子这话说的……”人群顿时更加嘈杂,“咱们庄稼汉风吹日晒惯了,这点活还能比农忙累,和泥砌墙挖地基那都是小意思。” 梁青娥笑着摆手:“知道大伙有力气,这样吧,挖地基、砌墙的重活交给汉子们,清理沙石杂草的活就让女人们干,我现在点名,明早直接来我家上工干活。” 她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瞥到一处时,定住了视线,嘴角一弯道:“村长用过饭了吗,我家正招和泥砌墙的人手,你要不要来搭把手。” 这话一出,村民们生怕村长占去一个名额,立刻道:“村长都快六十的人了,这大热天别累着他老人家,这些活计还是咱们干吧。” 老人家村长:“……” 村长没好气道:“行了,我老头子不和你们抢活计,我这里有个好事儿,要和大家说。” 一听到村长要宣布好事,村民们顿时来了精神,呼啦啦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追问:\"啥好事啊村长,快和大家伙说说。” 村长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道:“大黄庄的学堂过几天就关了,我琢磨着,咱村也该修个自己的学堂,让娃娃们在家门口就能念书,大家伙觉得咋样。\" 这话一出,原本热络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不少人暗暗撇嘴,搁心里犯嘀咕,修学堂这种事,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换钱花,这算是哪门子好事。 至于说给娃娃们读书,就他们家那孩子,压根不是读书的种子,比拿在手里怕是比锄头还沉,没得抛费银钱。 与其花钱供着在学堂里发呆,还不如去打柴薅草,好歹能挣口实在饭吃。 不过也有好几家眼热读书识字的,忙挤到前排追问:“村长,学堂打算修哪儿,请的是哪个夫子给孩子们授课,束修费要多少。\" 若是束修不高,他们咬咬牙也能试着供供,也不奢望孩子们能改换门庭,肚子里有了墨水,好歹也能多条出路。 村长心里有些熨烫,再开口时,声若洪钟:“学堂的地址我看好了,就修在丁老头屋子的地基上,至于束修费,还有授课的夫子,大家伙放心,夫子的学问肯定是顶好的……” 有人开口道:“村长,不知修学堂一天工钱是多少,老虎娘可是给大工十八文,小工十五文。” 更多人跟着附和:“对对,修学堂到底多少工钱啊村长。” 村长的脸色黑得能拧出水来,他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众人眼里亮堂堂的期待看的他心里直冒鬼火。 然而愣是没一个人主动开口说,修学堂村里大事,工钱就免了这话。 就连方才还围着他追问学堂啥时候开课的那几家,此刻也伸长脖子,眼巴巴等着他说工钱。 他心里又气又急,村里公账穷的叮当响,他上哪儿变出这笔工钱发给他们。 村民们瞧着村长阴沉的脸色,心里就是咯噔一沉。 好家伙,该不会是要他们干白工吧。 “公账上的一点银子还是今儿老虎娘买荒地,镇署的书吏给分的,这笔银子连三间青瓦顶都凑不齐,哪里有银钱给你们发工钱。” 村民们听见,顿时警惕起来。 公账上银钱不够,村长该不会是要把银钱摊派下去,让大家伙凑份子建学堂吧。 他们不敢贸然开口,更不敢发声询问,一个个屏住呼吸,飞速思考对策。 村长继续道:“但大家伙放心,修学堂不用你们掏一个子,只是需要各家凑一凑土坯,还有后面桌椅板凳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大家帮着凑齐就行。” 嚯! 人群顿时哗然,他们手上是有些土坯,但这些土坯的用处大家伙早规划好了。 那就是拉到梁婆子家里换铜子。 土坯五块就能卖两文钱呐! 他们家的土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哪能说凑就凑。 在场一些人要么家里孩子过了上学堂的年纪,要么孩子还小,噼里啪啦一盘算,心里更不肯了。 “村长,那个我家孩子都快说亲事了,家里那些土坯都是拓来给他盖新屋用的,可不敢挪用。” “是啊,我家孩子还小,这三年两载的也上不了学,凑土坯这事,就别算上我家了。” “还有我家,村长你也知道,我老娘身子骨不好,就等着把土坯卖给二婶子,好换钱给她买汤药呢,这要是没了土坯,我娘就活不成了。” “………” 一时间,场面十分的喧闹,村人们七嘴八舌就嚷嚷开了。 字字句句都是自家的为难之处,反正各有各的不能挪借土坯的缘由。 村长脸色铁青,好在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对眼前的情况也有些预料。 他叹一口气,盯着众人认真问道:“能识字读书可是大好事,你们当真不愿修学堂。” 一大半村民们齐齐摇头,就是村里的一条狗,也知道读书识字是极体面的事,但…… 还是算了吧,地里的庄稼要忙活,他们还盼着能去梁婆子家里盖房子,好赚些工钱…… 眼前哪个事,都比修学堂来的重要。 村长有些失望,却也没那么失望,他长叹一口气,神色黯然:“你们不愿修学堂就算了,老头子我也不强人所难,只要你们不后悔就成。” 村长说完,转身就走。 后悔,他们为啥要后悔,村里这么多年没有学堂,不也过来了吗。 大黄庄倒是有学堂,也没见他们村的人多打几斤粮食。 梁青娥见村长说走就走,一时没反应过来。 按着今儿上午他们在丁老头屋前约定的,在村民们不同意凑份子建学堂后,村长会引导大家来求她借用旧房子。 然后她说出她的顾虑,再碍于村里人的情面,顺势就应下了。 这这这…… 村长都走了,那这出戏也没唱下去的必要了。 第408章 清理宅基地 梁青娥快速点出十个妇人,让她们明儿一早去平整宅基地。 又点出三十个会些泥瓦匠的汉子,让他们后儿去家里开挖地基,又随便扯了个让村长帮忙看黄道吉日的借口,匆匆也走了。 瞧着她离开的背影,被点到的村民们一个个乐开了花。 “这都定下后日动土了,二婶子还看个啥黄道吉日。” “谁知道呢,想是求个心里踏实吧,行了,别说二婶子了,咱们拒绝村长盖学堂,他不会生咱们气吧。” “生气就生气吧,总比干白工又赔上土坯强。” “说的也是,算了,不管了,该咋滴咋滴,要我说村长也有私心,你真当他盖这个学堂是为着咱们村的娃娃们啊,还不是因为黄夫子一关学堂,他那大孙子就没处读书了,说到底,还是为了他自个儿。” 听到这言论,村民们一个个恍然大悟,纷纷附和。 身后的话飘到耳朵里,梁青娥脚步一顿,心里十分替村长感到不值。 隐约也明白村长为啥没按计划走下去了。 或许村长有些个私心,但学堂若是建成,实打实受益的,还不是去学堂读书的孩子们。 梁青娥暗叹口气,径直往村长家走去,刚跨进院门,就见村长老伴在堂屋纺线,村长坐在纺车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锅子。 “我说你能去外面抽吗,这烟气难闻的,我要骂人了。” “哎,我说你这老太婆心也忒狠,外面恁大的日头,不怕我热啊。” “不怕,别熏着我就成。” 村长老伴啧一声,挥手就赶人,一抬头,就见梁青娥含笑站在院门槛处。 对上梁青娥揶揄的目光,村长老伴有些不好意思,故作生气道:“这老头子一天天烟不离手,烦人的很,老虎娘快进来坐,我去给你倒茶水。” 村长老伴腿脚颇利索,纺锤一放,人就去灶房倒茶水了。 “坐。”村长一指屋檐下的凳子,叹气道:“我知道你想问啥,就咱们村这些人的尿性,就算你把屋子借出来办学堂,多半也落不着好,只怕还要落埋怨,我落埋怨就算了,谁让我是村长呢,好歹每月还有几十文的俸银,你又不欠他们的,何苦让你背后被人讲究…… 这事就这样吧,说到底还是村里人手里没钱,干啥都心疼银钱,等他们攒了银钱,眼界开阔了,就知道有学堂的好处了。” 梁青娥笑道:“村长真是豁达,确实是这么个理,书上不都说了吗,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村里人连饭食都不敢放开吃,哪里舍得把辛苦积攒的银钱扔学堂呢,等大家伙有了余钱,就明白村长的一片苦心了。” 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村长默念两遍这句话,心里的郁气慢慢就散了。 对着一群肚子都填不饱的村民们谈读书识字,是他太过苛求了。 村长老伴端一碗褐色凉茶过来,叹气道:“可不是老虎娘说的这个理,学堂办不成就办不成吧,但黄夫子家的私塾还有几天就闭馆了,我家大郎明年下场,可去哪里读书呢。” 她把茶碗放梁青娥手里,问道:“你家大壮打算去哪里读书。” 梁青娥实话实说:“原本是打算考镇上的致远书院,但大壮想跟着老爷子读书,我准备等老爷子回来,和他提提这事。” “是吗。”村长老伴一脸羡慕:“老先生要是同意,大壮明年下场就稳了。” 梁青娥笑着道:“明年的事,现在哪能说的准呢,黄夫子教导孩子们一直都尽心尽力,前次老头子考教大壮功课,还夸大壮基础扎实呢,这也是黄夫子肯用心的缘故。” 村长老伴自悔失言,赶忙补救:“对对,黄夫子一直都是极好的,待孩子用心又费心,我家大郎是他手把手开蒙的,孩子能有现在的学问,多亏了黄夫子。” 梁青娥又陪着扯两句闲话,把茶喝完,便起身告辞。 送梁青娥出门的时候,村长忍不住道:“老虎娘,你看,你同老先生提大壮的时候,能不能带上咱家的大郎。” 见梁青娥目露疑惑,村长也顾不上不好意思,厚着脸皮道:“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我就想着,老先生教导大壮的时候能不能带上大郎,你放心,束修啥的我一个子也不会少,比黄夫子那里再高一倍,如何。” 比黄夫子收的束修再高一倍,那就是说半个学年二两银子。 这束修费都能和镇上的致远书院齐平了。 看来村长不是一般的看好老爷子。 村长见梁青娥迟迟不出声,心里就有些没底。 让个进士教乡下小子,且半年的束修只有二两银子,村长也知道这份银钱拿不出手,但他家也真的没那么宽裕。 “成,等老爷子回来,我把话给你递到,至于老爷子会不会同意,我就不能保证了。” 听到梁青娥同意,村长和村长老伴顿时喜出望外。 回到家,梁青娥把招人干活的事儿知会了家里,林飞鹰和陈秋莲有些心疼。 不过收拾些杂草石子,他们自家人就能做,不过多花费些功夫。 想到将要给出去的工钱,俩人肉疼不已。 秦兰花倒是很高兴,反正不用她出工钱,不用大日头底下晒着干活,简直不要太爽。 当天晚上直到天黑,林老虎和冯敬祖孙也没回来。 陈秋莲等了又等,一张脸满是不安,生怕这三人路上出了啥事。 乐宝忙安慰娘,只说三人办完事,说不定明儿就回来了。 梁青娥勉强放下心,因为陈秋莲担忧焦虑,这天孩子们没有读书习字,收拾完家务,洗漱好,大家伙早早就回屋睡了。 二日天还未破晓,院门就被敲响了。 梁青娥正在院里洗漱,听到声音赶忙去开门,就见院门口站着来上工的妇人们,个个手里拿着镰刀铁锹。 “走,跟我去西边。”她领着众人往荒地去,用步子丈量出宅基地的边界,“就这块地,今天能清完不。” 第409章 冯敬祖孙扫墓三人回来了 妇人们看着梁青娥划定的地界,赶忙点头。 这片地界虽看着宽大,然上面都是些野草和灌木,连大些的石头都少见,清理起来不难。 妇人们袖子一卷,腰一弯,镰刀一挥,唰唰唰划开一片草浪。 十把镰刀齐动,野草很快割的精光,接下来就是清理灌木。 灌木根系发达,需得拿铁锹把底下根茎全挖出来,省得耽搁后续挖地基,打地平这两个环节。 清理灌木颇费了些功夫,日头快升到正中时,所有灌木才算清理完毕。 梁青娥让她们先家去吃饭,剩下的活儿下晌再干。 妇人们应下,家去吃完饭,一刻不耽搁又回来开始干活,等捡完所有沙石,日头还高高挂在天上。 她们抬头看着日头,心里就泛起嘀咕,原本说好的是,清理宅基地一天十五文工钱,她们这才干大半天活,二婶子不会扣她们工钱吧。 这可不行,说啥也得把今儿给干完整。 见梁青娥端一盆凉茶往这边来,妇人们对视一眼,赶忙道:“二婶子,你划定的活都干完了,听说余下的荒地也是你家的,要么咱们把旁的地儿也收拾收拾,不然就干这一点活,哪好意思拿十五文工钱呢。” “成,就干到二壮三壮从学堂回来吧,也不耽搁你们做晚饭。” 梁青娥把凉茶放到树荫下的小桌上,招呼道:“先一人喝碗茶,歇歇再干,不在乎这一会半会儿。” 妇人们纷纷道谢,各舀一碗茶喝了个干净。 “二婶子这凉茶煮的忒解渴解乏,一碗下肚,身上轻快多了。” “是吗,就是寻常用的那几种败火草,想是你们汗出的多,喝着才格外对胃。” 妇人们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各人又喝一碗,歇了小半刻钟,拎着家伙什,开始往荒地开干。 夕阳悬在天边时,二壮三壮从学堂归来,俩人把书包一放,就被梁青娥塞了个藤筐,打发去荒地里捡石子。 妇人们瞅见二壮三壮回来,个个面上笑开了花,等接过属于她们的十五文工钱,一个个更是乐的见牙不见眼。 临走时,还冲梁青娥殷切道:“二婶子,回头活忙不过来,千万记得叫我们啊。” 梁青娥笑着应下,目送大家离开,而后盯着往村的黄泥路张望。 黄泥路上,娃儿在追逐跑闹,小狗汪汪汪跟身后追着,不知道谁家的鸡在路边的草丛里啄食,有鸭子成群结队摇摇摆摆往家里赶…… 路上很是热闹,唯独不见林老虎三人的身影。 梁青娥心里禁不住也有些焦灼,正打算去村口瞧瞧,就听一道哞哞哞的牛叫声,嘹亮响起。 是大黄的声音。 梁青娥精神一振,凝神望过去,就见前面往村口的拐角处,一辆牛车转了出来,撒着蹄子往这边疾奔而来。 片刻后,牛车到了近前,就见林老虎坐在车前头,口中不停发出吁吁吁的声音。 冯敬和冯舒坐在车中间,只见冯敬一手揽着重孙儿,一手扶着车边栏,许是牛车跑太快,老人家模样有些紧张。 牛车疾奔,冯舒窝在太爷怀里,咯咯咯笑起来,瞧着很是兴奋。 大黄一口气跑到梁青娥身边,方刹住蹄子。 刚一停下,它便对着梁青娥就又是蹭,又是撒娇。 梁青娥摸摸它的大头,沿着它的背脊顺着摸两下。 见大黄舒坦的跪在自个脚边,不由笑骂道:“在村子里可不能这么疯跑,要是撞伤谁家孩子,或是踩死了谁家的鸡鸭,就得把你卖了,赔银钱给人家。” “哞哞。” 大黄也不知听没听得懂,它睁着清亮的大眼睛看着梁青娥,哞哞两声后,拿毛茸茸的大头又蹭了过去。 梁青娥心软的不行,蹲下身狠狠揉了揉它的大头。 院门口的动静很快把家里人都引了出来,陈秋莲看见丈夫终于回来,心里的大石头落地,眼睛倏地就红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怕被人看见取笑,借口搬车上的褥子,抱着东西匆匆就往回走。 “表叔,这回去卧虎山可顺利,找着老夫人的坟茔吗。” 冯敬由林老虎扶下牛车,略略活动活动手脚,开口道:“人一别四十年面目非昨,山却还是旧时的模样,幸而墓碑还在,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冯舒立马道:“我老祖的坟包都快没有了,太爷重新给上了坟,说欠老祖四十年的坟土,他一口气上了一百二十铲土,还有还有,我也上了三铲土,就是我没太爷力气大,一铁锹下去只能铲一点点土。” 梁青娥心里了然,他们这地界,每年上坟只能往坟上添三铲土,是给底下的祖宗添砖加瓦,希望往生的人在底下也能住的舒坦宽阔之意。 冯敬一口气上一百二十铲土,也不知当时心里有多凄凉。 梁青娥心里有些感伤,她拍拍冯舒的肩膀,笑着道:“你还小呢,等再多长几年,就能把你老祖的坟添的又大又圆。” “嗯嗯,太爷也是这么说的。”冯舒牵着太爷的手,笑的十分灿烂。 一行人进去堂屋歇脚,大毛妮二毛妮各端一碗鸡蛋红糖茶过来,说是她们娘现冲的,让老爷子和冯舒补补身子。 冯敬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了大毛妮:“这是陆川县的特产,叫做辣干子,拿去分着尝尝,看看味儿如何。” 大毛妮拿着油纸包,不知该不该接,她无措看向阿奶,见阿奶冲自个点头,方开口道谢。 晚饭十分的丰盛,主食是蒸的暄软的白面馒头,配菜是韭菜炒鸡蛋,还有干菇烩虎皮鸡蛋,面炕茄子,另还有一大盘凉拌豆角。 汤是香浓的大米汤。 热热闹闹吃完一顿饭,饭毕,陈秋莲就忙去收拾灶房,张罗烧柚子水给扫墓回来的三人洗澡。 她把柚子叶放锅里时,趁着众人不注意,又偷偷摘一把橘叶扔进了锅里。 灶火熊熊,一锅热水很快烧好。 天热,热水三成,凉水七成,人洗澡时正正好。 大壮帮着把冯敬的洗澡水兑好,端进西厢房。 陈秋莲把林老虎的洗澡水兑好,端回自个屋里。 第410章 我这大孙子,可堪老先生点拨一二 轮到冯舒时,梁青娥把水兑好,就要他直接坐盆里洗澡。 冯舒揪着衣裳,眼睛瞅着乐宝和大毛妮二毛妮三个姐姐,一张脸羞的通红,怎么都不肯脱衣裳。 “呵。”梁青娥忍不住笑了起来:“咱们阿舒不好意思了,行,阿奶带你回屋里洗,好不好。” 冯舒这才松一口气,跟着梁青娥去了主屋。 陈秋莲从屋里抱着两身衣裳出来,把其中一套递给大壮,让他送给冯敬穿。 她则拿着余下一套衣裳,径直往主屋走去。 三人洗过澡,又换一回水洗过头发,把头发绞到大半干后,换上干净的衣裳走了出来。 冯舒摸着柔软细滑的短打,走到陈秋莲面前,害羞道:“谢谢大伯娘,衣裳很舒服,很合身。” “不用和伯娘客气,你比五壮哥哥还小几个月,还是小娃儿呢,你这年纪不用讲究这些。” 陈秋莲笑着把他拉身边坐下,打起扇子一下下给他扇头发。 冯敬坐在西厢房门口,见大壮也要给他打扇子,赶紧接过扇子拒绝了:“我自个来就成,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扇得动扇子。” 夜幕降临后,暑燥渐消,连风都带着凉意。 蒲扇带来的风舒爽而清凉,冯敬一下下摇着扇子,眯眼望向站在灶房门口讲文章的二壮。 煌煌火光中,十一岁的小少爷眉眼认真,声音清晰,把他记下的,理解的圣人之言,传于底下坐着的一众姐妹弟弟。 孩子们抱着沙盘,一字一句跟着小夫子诵读,偶尔碰到不认识的生字时,会举手提问。 每每这时候,不等小夫子解答,他身边的同坐,都会赶紧开口告之。 这一家子的孩子虽只是堂兄弟姐妹,然相处起来,却比很多人家的亲兄弟姐妹都还要来的友爱。 或者,他留在这里没什么不好,等他走后,他的阿舒也能在这家人的庇护下,平安长大。 他看向同样跟着读书认字的林耀兄弟俩,眼神越发的坚定。 若不是林辉这孩子有次说漏嘴,他都没发现,这孩子同他哥哥林耀竟是梁青娥买来的。 买来的缘由也很简单,不是这个家里缺仆人,也不是这俩孩子和这家里沾亲带故,而是梁青娥瞧他们可怜,不忍见他们被磋磨死。 他闺女曾经的这位侍女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由衷相信,哪怕他现在目不识丁,是个身残体弱的拖累,只凭着旧年的情分,她也会妥善安置好他们祖孙。 正这时,一道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冯敬的思绪。 梁青娥离院门最近,立即起身去开门。 院门一打开,就见村长拎着一个篮子站在门外,在他身后,还跟着个身形消瘦,身姿挺拔的少年郎。 认出来人后,梁青娥随即让开门,把二人往里面迎:“村长,阿铮,快进来。” 村长把鸡蛋递给梁青娥,朗笑道:“听说老先生回来了,这不,我特意过来看看。” 说罢,他悄声问道:“我托你那事,你问没问。” 梁青娥语气里带着懊恼:“我正准备开口呢,你人就来了,还没来得及问。” 村长倒也不恼:“那就我自个说吧,还恭敬些。” 三两句话功夫,三人就到了冯敬跟前。 冯敬听孩子们称呼来人为村长阿爷,便站起身上,口称村长,并拱了拱手。 村长哪敢受面前人的礼,往旁边一跳赶紧避了开去。 他这一避,就把跟着他脚步的林铮露了出来,小伙子一脸懵受了这一礼。 村长顿时慌的不行,伸手就推了大孙子一把,立刻开口赔罪:“老先生见谅,我这大孙子不是有意受您老的礼的。” 说完,他扭头冲林铮斥道:“还不赶紧给老先生赔罪,你怎可受老先生的礼。” 林铮有些委屈,他急忙行了个大礼:“老先生勿怪,是小子莽撞失礼了。” 冯敬扶住他胳膊,开口道:“不过些许小事,哪用得着特特赔罪。” 林老虎和林飞鹰从屋里搬出凳子,陈秋莲忙去倒茶水,秦兰花坐在一旁,竖着耳朵往这边瞧。 各人坐落座后,村长搓着手,闲谈两句后,进入了正题。 “老先生,您瞅我这孙子咋样,可堪您老点拨一二。” 冯敬闻言,便往梁青娥面上看去。 梁青娥示意村长稍安勿躁,二人走到一边,她便和村长说的话倒了个底朝天。 “我是想着,往后表叔被流放的事翻出来,有村长回护,村民们也不敢说三道四。” 冯敬叹一口气:“你有心了,我都土埋头顶的年纪了,早看淡这个了,别人怎么说三道四,我也少不了一块肉,往后不用把心思花费在这个上面。” 梁青娥点头应下。 二人重新落座后,冯敬便往竹椅上坐着的少年人看去。 林铮原还有些紧张,原因无他,临来时,他阿爷阿奶千叮咛万嘱咐,说要带他拜访一位学识极渊博的老先生,让他拿出最好的表现来。 是以这一路,他心里都是七上八下,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哪里不好,惹得老先生厌弃。 这会儿二人目光撞上,林铮发现阿爷口中的老先生极和蔼,一点都不严肃渗人后,他心里的那股子忐忑,才算放进了肚子里。 见老先生打量他,他忙起身,冲人轻轻一揖。 冯敬面容和煦,抚着胡子朗声道:“学而时习之的学字,何解。” 林铮垂躬身答道:“学”之一字非止于诵读,乃格物致知,知行合一也。” 冯敬继续问:“礼记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句话若放在乱世,当如何践行。” 林铮垂眸思索片刻,不慌不忙道:“当效孔孟周游诸国之志,以仁政思想教化诸侯,使万万民休养生息。” “………” 冯敬挑着四书五经里面的言论考教一番后,冲村长笑道:“这孩子底子扎实,若无意外,过童生试不是问题,就是秀才也能一搏,若想要更进一步,则需要好生打磨。” 村长心头大喜,立刻作洗耳恭听状:“不知老先生口中的打磨,指的是……” 第411章 太爷也得攒银钱,不然可拿什么交房租呢 冯敬沉默片刻,方出声道:“所谓打磨,其一在于拓宽眼界,四书五经虽为根本,然史记不可不读,诸子百家亦当有所涉猎。 其二在于炼字琢句,科举文章,讲究起承转合、字字珠玑,需得勤练策论,更得了解时事,针对时弊提出属于自己的真知灼见,必得言之有物。” 这些话村长听得云里雾里,正因为听不大懂,那才叫厉害。 进士老爷说的话,要是他这个泥腿子都能听明白,那他老人家也能去学文章了。 他见冯敬面上带着迟疑,试探着问道:\"敢问老先生,还有其三吗。” “其三最为紧要。”冯敬面上带着郑重:“那就是修炼心性,科举之路如逆水行舟,顺境时不可骄矜,逆境时不可气馁,须知,学问不止于功名,更在于修身立世。” 林铮忽而长揖到底,感激道:“得先生教诲,小子铭记于心。” 冯敬见状,眼中闪过欣慰之色,伸手将少年人扶起:“你不嫌我人老啰嗦就好,少年人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志向远大,须知这步子还是得落在实地上,才能走的平稳。” 林铮更加恭敬:“老先生言重了,正因为老先生把小子当成自家晚辈爱护,才肯将这些金玉良言倾囊相教,幸得先生今日提点,小子才知学问之道犹如登山,既要仰望峰顶,更要脚踏实地。” 说着又是深深一揖。 村长看着进退有度的大孙子,满脸的骄傲是藏都藏不住。 梁青娥瞧着林铮,满眼都是欣赏和羡慕,她家的大壮憨实,可说不出这么一番引经据典的场面话。 且这话听着就有学问。 村长态度更加谦卑恭敬,看向冯敬,眼里是满满的殷切与期待。 “若老先生瞧这孩子还看得过眼,往后能不能请您多费心教导。” 话落,他慌忙又补上一句:“咱庄稼人没甚家底,束修方面给不起大户人家的排场,但该有的礼数,咱们一丝都不会少,若我家阿铮能得先生教导至明年下场,束修方面,咱们备下了三两银子…… 孩子不是那五谷不分的书呆子,砍柴打水的杂活都能搭把手做了,另咱家还有个大菜园子,往后老先生吃用的新鲜菜蔬也管够,老先生觉得如何。” 冯敬来河湾村也有好几天了,林家上下老小说话也从不避讳他。 这些天下来,他对本地私塾、还有镇上书院束修的费用,几乎是摸得一清二楚。 这地界束修费大多是按半年结算,费用在一两到二两银子之间浮动。 老实说,面前村长给出的束修费,已经堪比镇上书院夫子的待遇了。 在某些地方,甚至更优厚几分。 毕竟,寻常书院的夫子不会要求学生干砍柴挑水的杂活,也不会让家长额外供应菜蔬。 办学堂一事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但束修要收多少,冯敬还没拿定主意。 若按照半年二两银子的束修招生,只怕在附近几个村子很难招到蒙童。 只是束修到底收多少最为合适,冯敬一时陷入了沉思。 瞧着冯敬捻须沉吟,林铮突然跨前半步,一撩衣摆,“嘭”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少年人一身书生长衫,背脊挺直如青竹,声音铿锵坚定:“先生若肯收我,小子保证,绝不会辜负先生的教诲,也会好好服侍先生,秋扫庭院冬添炭,绝不让杂事扰了先生清净。” “赶紧起来。”冯敬把人扶起来,温声道:“须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随意屈膝弯折,还有,我有手有脚,哪用你服侍。” 林铮听见说不要自个服侍,只以为这是变相的拒绝,眼中蓦地一片黯然,闷闷垂下了头。 村长在一旁急得直搓手,想要再求,又怕惹来冯敬的厌烦。 只得把眼睛看向梁青娥,希望她能帮着说两句好话。 梁青娥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没有随意插嘴。 片刻后,忽听冯敬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过完中秋节后,带着书本过来寻我吧,笔墨纸砚自备,束修的话,就每个月两百文吧,逢着年假农忙放假,当月授课不足二十天,则费用减半。” 林铮的眼睛倏地亮起来,他立马跪下,砰砰砰,恭敬磕了三个响头。 村长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咧嘴笑出了声。 每月二百文的束修费,比之黄夫子收取的费用还要更低。 省下来的银钱,也能攒着留待大孙子去府城参加院试和府试花销。 事儿顺利说完,村长带着林铮就离开了。 二人来时带的那一篮子鸡蛋,任是冯敬如何推拒,村长都不肯拿回去。 见状,冯敬只得作罢,送走村长祖孙后,他便嘱咐陈秋莲,让她把鸡蛋拿回灶房,留着给孩子们吃。 夜已经很深,明儿还有一堆活儿等着忙活,梁青娥挥挥手,让众人赶紧回房睡觉。 乐宝却蹭蹭蹭跑到冯敬跟前,声音甜糯:“太爷,过完中秋节,我也能跟着你念书吗,太爷放心,我攒了好多铜子,有银钱交束修呢。” 冯敬忍不住失笑:“咱乐宝读书太爷不收束修,你攒的那些铜子,留着买糖果吃。” “那可不成。”乐宝一脸不赞同,声音扬高了几分:“我攒这些铜子原就是为了读书,太爷也得攒银钱,不然可拿什么交房租呢。” 她可是听见了,等他们一家人搬到新宅院,这处旧屋就要租给冯家太爷用。 冯太爷年纪这般大,好容易有了个来钱的营生,她可不能白占便宜。 看着小姑娘清亮亮的眼睛,冯敬心里熨烫非常,他轻轻摸了摸乐宝柔软的发包包,笑着应下一个好。 见乐宝如此懂事,不管是梁青娥,还是林老虎和陈秋莲,都十分的与有荣焉。 唯有秦兰花,揪着手里的帕子气闷不已。 这死丫头是不是傻得,白读书还不好,偏偏非得折腾着交束修。 好在家里孩子的束修都是公中出,要是因为这死丫头的话,害得她往后出钱交三壮四壮的束修,她非把这赔钱货的嘴撕了不可。 二日天不亮,林家一众人就都起来了,连最小的六壮也没睡成懒觉,被梁青娥喊醒穿衣洗漱。 第412章 新屋动土 众人洗漱完毕,天色未明之际,林远山和大陈氏也过来了。 林老虎把牛车一套,和大伯林远山一道,就往镇上去采买肉菜点心。 林飞鹰则接过老娘递来的银钱,往隔壁村渔夫家里去买鱼。 陈秋莲和秦兰花妯娌俩去后院抓鸡,公鸡母鸡抓了一对,喊大毛妮拿碗和刀过去后,直接就在后院抹脖子放血。 林耀坐在锅灶前,一把把往灶膛里添柴,等水烧的足够热后,他舀出一盆来,开始给鸡褪毛。 两只鸡需要褪毛收拾,大毛妮见他忙活不过来,拿了个遮水裙往腰上一系,也蹲下身开始一起拔毛。 鸡肉虽香,然鸡在下锅前闻着总带着股难闻的腥味。 见大毛妮袖口都沾着烫鸡毛的水,林耀赶忙道:“你去外面帮阿奶布置请宅神的供桌,这些我自个就收拾了。” 大毛妮手下不停:“请宅神的供桌得家里的大人们张罗,我还不够格。” 林耀不懂这个,听罢就没再坚持,转而说起了旁的话:“过段时间搬新家,你有想置办的小家具吗。” “小家具……”大毛妮凝神想了想,笑着道:“有了,我想要那种有好几层抽屉的小柜子,可以分放我和二毛妮的绣线,还有我俩做出来的各色绣品。” 话落,她抬头问道:“这种柜子打下来不知道要多少银钱,要是阿奶不给添置家具,我就自个找木匠打一个。” 林耀抿了抿唇,待一只鸡毛拔完,换热水拔另一只鸡后,他方开口道:“这柜子听着不麻烦,你要是不嫌我手艺粗糙,我想试着做做。” 大毛妮有些意外,抬头见面前人紧张瞅着自己,忽地就笑开了:“成,要是缺啥工具材料,你和我说,咱们一起想办法。” “哎。”林耀重重点头,咧开嘴,笑的灿烂。 两只鸡拔完毛,林耀赶紧把鸡拿走,去水缸边开膛破肚收拾好后,大毛妮就去喊陈秋莲。 陈秋莲脚步匆匆从外面回来,然后喊林耀继续烧火,锅开水滚后,她把鸡往锅里一放,直待煮到七成熟,才从热水里捞出,而后放在了两只供盘上。 正这时,林飞鹰拎着两条足有五六斤重的大鱼走了回来。 陈秋莲接过来,把鱼一条条拍死,鱼鳞一刮,鱼肠鱼鳃收拾干净,又拿油炸到大半熟,方捞在大小合适的簸箕上。 日头更高一些时,林老虎和林远山赶着牛车也回来了。 林老虎把装满东西的背篓交给媳妇,一抹汗,咕嘟咕嘟喝一碗凉茶,就去宅基地招呼来家干活的汉子们。 陈秋莲把背篓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干果点心递给大毛妮二毛妮,喊俩姑娘拿盘子装好,两刀五花肉下锅煮熟后,开始第二道炸制工序。 等终于把请宅神的所有供品都收拾好,林老虎和林飞鹰开始一道道往宅地基那边端。 供品按照头盘鸡二道鱼,三道上个大肉皮的顺序,一一恭敬摆到了供桌上。 待所有糕饼点心也都摆上去后,梁青娥走上前,把手中缠着红绳的柏树枝,一根根插在了各个供品最顶上。 等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完毕后,五壮依照林远山的指示,踮脚把香炉放在了供桌的最正中。 鞭炮已经摆好,林远山拿出火折子,往引捻上一吹,瞬间,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整个河湾村, 在阵阵炮仗声里,梁青娥领着家里一众儿子儿媳们,孙子孙女儿们,口中祈求着家宅平安,一切顺利,虔诚跪拜磕头。 土香插进香炉,黄表纸在供桌前引燃,待土香一点点燃尽,请宅神才算礼成。 香纸燃尽后,林老虎和林飞鹰把供桌抬回去,再出来时,两人各拎满满一藤筐草木灰走了出来。 接下来,汉子们分成三拨,洒草木灰为线,按照梁青娥的要求,一一划定各处房屋的大小和位置。 等把所有房屋的基址标出来,汉子们瞧着那足足四套宅院的布局,顿时就震惊了。 “二婶子,你这哪是盖一处宅子啊,分明是好几处吧。” “是啊是啊,让我数数统共有多少间,一二三……天爷啊,足足二十间房屋不止。” 梁青娥笑着道:“家里孩子们越长越大,都说树大分枝,我这一个个小院给他们各房都建好,等将来我一闭眼,也省得他们各房分家时纷争。” 林老虎和林飞鹰立马道:“娘,今儿是好日子,咱不兴说这个,等孩子们都成了家,还得你老帮着带重孙儿呢。” 梁青娥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以前日子难过,一家子人不得不挤一块生活。 如今既有银钱起新房子,何苦还强凑一起搅和。 按照她的盘算,每房一套独立的宅院屋舍,外面再围一圈大大的黄泥院墙,内里院门一关,各过各的日子,外面看还是一个大家。 她老婆子不用再调停儿媳们的口角,想想都爽。 能当家做主,原本是该高兴的事儿,然陈秋莲和秦兰花瞧着那地上,划出的一座座独立的院门,都有些慌。 赶忙围到婆婆跟前,表示自己绝不分家。 梁青娥温声道:“咱们就是分开住,吃还是在一处吃,没看见我老婆子也围了个小院子,以后你们妯娌俩还轮流做饭,老婆子我可不耐烦摆弄这些。” 陈秋莲大松一口气,只要不是分家就好,她可没婆婆的能耐和本事,能把一家子事体都掌好。 秦兰花也暗暗松口气,他们三房可没多少私房,要真是分了家,日子肯定没现在来的舒坦痛快。 至少,二房两口子在码头挣的银钱,他们三房怎么也能花用一些。 要真分了家,他们三房一没来钱的生计,二还得供儿子们读书,只靠地里的出息,大家趁着扎脖子活吧。 就算要分家,怎么也不能是现在。 汉子们开始动工后,林远山就赶着牛车,去往窑上买青砖。 村里人瞅见,纷纷跑到梁青娥跟前,问啥时候能把家里土坯拉过来。 梁青娥正要说话呢,就听有人脆生生在她身后喊娘。 她赶忙回头,就见林喜心牵着雪雪,于金宝背着个背篓,站在家门口冲她招手。 “娘,这是咱村谁起的新房子,这盖的可真大。” 话音未落,旁边围聚看热闹的妇人们就笑开了。 第413章 你俩的鸡蛋全卖给阿奶,如何 林喜心见众人都笑起来,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拿疑惑的目光去瞅老娘。 梁青娥眼角笑出深深的褶子,一把把雪雪抱进怀里,笑着刮了刮外孙女鼻子,道:“还能是谁家,这是咱自己家起的新房子呐。” “啊,咱们家的新房子!” 林喜心瞪圆了眼睛,脚步无意识往宅基地那边走去,待看清楚新房子的规格后,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娘,你这是要盖……”她盯着地上那用清灰洒出来的清晰基线,忍不住开始数起来:“一、二、三、四……娘,你这是要盖四套宅院。” 只见四套宅院呈?字型布局,大小规格皆一模一样,俱是四间正房配左右厢房各三间。 许是宅基地足够大,宅院与宅院之间的距离颇远,为前后院留足了空间。 娘哎,原来她娘家家底这么厚实的吗,四套宅院说起就起了。 娘家日子蒸蒸日上,林喜心只觉面上格外有光,心情更是舒畅。 她挽着老娘的手,笑着道:“娘,回头上梁的时候,千万喊我回来吃上梁酒。” “嗯。”梁青娥含笑应下,抱着雪雪就往院里走。 几人进了院子,就见孩子们正围着供桌在咽口水。 乍一看见小姑来了,乐宝六壮几个呼啦啦就围了过来,纷纷冲着林喜心喊小姑。 瞧见侄儿们个个长的结实,侄女们个个生的俊秀,可把林喜心稀罕的不行,挨个叫了一遍名字,又指使于金宝把点心拿出来给孩子们吃。 于金宝从背篓里掏出两包点心,笑眯眯递给了乐宝和六壮:“和哥哥姐姐们分着吃吧。” “谢谢小姑父。”俩孩子脆生生道谢,喜滋滋接过点心。 “咦。”忽然,林喜心瞅见四壮后面跟着个极眼生的小男娃,忍不住问道,“娘,这是谁家的孩子,生的可真俊。” 陈秋莲笑着接过话头:“是咱娘表叔家的重孙儿,叫冯舒,咱娘的表叔是以前逃荒出去的,现在带着重孙儿回来了,准备在咱们村安家,大家也能有个照应。” 听见是老娘那边的亲戚,林喜心瞅着冯舒,心里的喜爱又更多几分。 她从背篓里拿出一包点心,招手把冯舒唤到跟前,一指和乐宝玩的开心的雪雪,笑着道:“好孩子,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表姑,那是你雪雪妹妹,这包点心拿去吃吧,和哥哥姐姐们好生玩去。” 话落,她扭头看向梁青娥,问道:“娘,不知表……” 娘的表叔她该叫啥来着,林喜心皱眉思索片刻,然实在理不清辈分,索性抛下不想了。 她继续道:“不知咱家的这位老亲现在住哪儿,我和你女婿身为晚辈,该登门去瞧瞧的,好歹别失了礼数。” 冯舒听见,赶忙道:“我太爷在后院给菜地浇水呢,表姑且等等,我这就去喊我太爷。” 冯舒话音一落,撒腿就往后院跑去。 林喜心可不敢让老人家来见她,喊上于金宝,跟着也往后院大跨步走去。 刚转出夹道,就见冯舒已经跑到了豆角架前,冲正弯腰浇水的白发老者低声说着什么。 陈秋莲快步上前,接过冯敬手中的水瓢,笑着为双方介绍引荐。 林喜心和于金宝听大嫂唤老人为冯老,也赶忙上前跟着称呼冯老。 冯敬爽朗笑道:“你们娘是我的表侄女,按辈分,你们该喊我一声姥爷才是。” 这话让陈秋莲心里一紧,她早对冯敬的身份有所猜测。 虽不知婆婆为何将其认作表叔,但既知老人和自家并无亲戚关系,又曾经是那样显赫的身份。 再让她还继续喊表姥爷,总觉得像是扒高攀附,她喊不出口。 林喜心和于金宝不知根底,完全以为这就是老娘、岳母娘家的一个亲戚,姥爷这个称呼,很自然就喊出了口。 双方随意交谈几句,认下对方这个亲戚后,林喜心便和于金宝又回了前院。 中秋将至,他们此次回来,是专门为送中秋节礼来的。 不止要送给老娘,还要往老宅也送一份过去,一来阿爷阿奶还在世,二来大伯和伯娘从小就疼爱她。 带上一刀厚厚的肉,又拿上几包点心,另外还有给林老头子和老杨氏扯的两块尺头,一家三口就往老宅去了。 今儿姑娘带着姑爷回家,且还有三十个工人的饭食等着张罗,梁青娥可以说忙的是脚不沾地。 秦兰花坐一旁择菜,见婆婆又是淘米,又是切肉,还要把供桌上的供品全做了,一时心疼的几乎如同割肉。 这么多肉菜,要只是他们自家人吃,完全可以吃好几顿。 好了,现在全便宜在这些外人身上。 一把韭菜还没择完,就听老婆子又吆喝起来。 “大毛妮二毛妮,你俩养的那鸡下多少蛋了,全卖给阿奶,就算一文钱一个,如何。” 大毛妮二毛妮赶忙道:“足足有百十个了,阿奶要,咱们现在就去拿。” 俩姐妹赶忙就去屋里抬鸡蛋筐,片刻后,小半筐鸡蛋就放在了梁青娥面前。 梁青娥让陈秋莲把鸡蛋筐收好,叮嘱道:“往后给工人们做饭,配饼子馒头吃的菜,就拿鸡蛋顶上,也算是个荤菜。” “哎,知道了娘。”陈秋莲应下,把鸡蛋拎回了自个屋里。 秦兰花:“………“ 秦兰花眼神灼灼盯着陈秋莲的背影,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老太婆的心还能再偏点吗,一家子人,非得说什么买卖。 难道这俩赔钱货就没吃用过家里的,她们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样不要银钱,咋没见家里和她们收一个子儿。 但她不敢吱声,婆婆一早警告过她,说她要是敢在新房子落成前触霉头,就让他们三房一直都住旧房子。 她咬咬牙,把这事记在了心里,准备抽空和男人念叨念叨。 午饭很丰盛,堂屋里摆了满满一桌肉菜,冯敬和林远山高坐上首,底下坐着林老虎和林飞鹰,林喜心和于金宝,另外就是冯舒、大壮、乐宝和雪雪几个在席上。 余下几个小的没坐上,由大毛妮二毛妮林耀带着,各种肉菜梁青娥拨了一些出来,在夹道那边的树荫下吃饭。 堂屋里一桌大人,夹道里一桌孩子,往堂屋里端米汤、送馒头活计,就落在了秦兰花身上。 她瞅着坐席上都是大房二房的孩子,自己生的男娃们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一时气的鬼火直冒。 等把米汤上齐,她一步跨出门槛,脚步一转,径直往夹道这边走来。 第414章 你和大姐才是咱家的顶梁柱 一眼见到大毛妮二毛妮碗里的肉菜和男娃们一样多,秦兰花又是气愤的不行。 她忍不住小声斥骂:“你们两个丫头片子吃啥不是吃,弟弟们可是家里的顶梁柱,肉菜该让给弟弟们吃才是。” 二毛妮筷子一放,把碗往前面一推,冷笑道:“那行,都给四壮吃,谁让他是咱家的顶梁柱,往后家里刷锅洗碗的活儿,洗衣扫地的活儿,喂鸡喂猪的活儿,还有做饭缝衣的活儿,也全都让四壮干。” 四壮:“……” 四壮赶紧把二毛妮的碗推回去,哭丧着一张胖脸,“二姐,我娘一张嘴没个把门,你别同她计较,你和大姐才是咱家的顶梁柱,我还小呢,咋能顶得动。” “你小子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你是男娃,以后咱老林家传宗接代可全指着你了,你咋就顶不动了,说这没出息的话。”秦兰花一把揪住四壮的耳朵,低声厉骂。 “哎呀,疼疼疼……”四壮哎吆哎吆大声叫起来。 梁青娥在灶房给工人们做饭食,耳朵听见四壮的呼痛声,皱眉问道:“四壮这是怎么了。” 二毛妮赶在秦兰花开口前,扬声喊道:“四壮好的很,他顶不动门户累着了。” “啥玩意乱七八糟的,让他消停点儿,让他们赶紧吃饭,吃完让他们都去捡柴禾去,别在家里碍事。” 梁青娥拿着锅铲,站在灶房门口吆喝几句,见秦兰花也在那,没好气道:“你杵那干啥,还不过来帮忙,菜就要起锅了,赶紧把菜拎外面去,一会儿分给干活的人吃。” 秦兰花:“………” 好好好,家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能围桌做席受用,只有她,一身的苦命。 干活不说,还得挨骂,天底下也不知谁家有这样的理儿。 但她不敢反驳犟嘴,瞪一眼二毛妮,低骂两句:“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片子,等你寻了婆家,瞧你老婆婆咋收拾你。”骂完,扭身往灶房走去。 天至正午时,工人们收工后,三三两两坐在槐树荫下,或喝着茶水,或拿着蒲扇扇风,有些不讲究的,直接找处平坦的地儿,席地就躺下了。 日头透过树荫洒下斑驳日光,风吹来,有饭菜香味飘散过来。 “别说,二婶子家里饭菜可真香啊,也不知会给咱们吃啥。” “嘿,我说你还想去堂屋做上席不成,管它吃啥呢,哪怕是野菜糊糊,只要煮的稠些,管饱就成。” “咱们这可足有三十号人呐,哪怕是野菜糊糊,一顿也得干掉三十碗,这么一想,二婶子还挺厚道的,竟会管咱们饭吃。” 汉子们有一搭没一搭扯着闲篇,这时,其中一个汉子不禁吸了吸鼻子,呢喃道:“我好像闻到鸡蛋味了,你们闻到了吗。” “还鸡蛋味,我说赵铁锤你是做梦呢。” 旁边人推了赵铁锤一把,笑道:“鸡蛋多金贵啊,咱们一顿至少得消耗十来个,十来个鸡蛋拿到镇上,都能卖十多个铜板了,谁家舍得拿十来个鸡蛋给干活的人吃饭。” 见旁边人都附和这人的话,赵铁锤着急辩解:“我真闻到鸡蛋味了,我打小鼻子就好使。” “行行行,你闻到鸡蛋味了,待会儿你多吃些,成了吧。” 未免主家听到以为自己嘴馋,这人不愿争执下去,起身就想去旁边歇着。 然他刚一扭头,就见梁婆子打头走在前面,俩儿媳一个提着个木桶,一个抱着个大灶筐,婆媳三人正往这边走来。 梁青娥径直走向最近的一处草棚里。 上次做完酒糟后,村民们防着草棚以后许是还用的上,故这些茅草棚一个都没拆除,这会儿反倒方便了梁青娥使用。 她让陈秋莲把藤筐放在灶孔上,笑着冲众人招呼:“家里的碗筷不大够用,还要劳烦你们回去把碗筷拿来。” 她说着话,接过秦兰花手中的木桶,拿勺子微微搅了搅,一股浓郁的肉香和蛋香顷刻间就飘了出来。 嘶,真香,竟还真有鸡蛋。 能炒这么香,肯定放了不少荤油。 汉子们不好意思凑上前细看,一个个狠吸两口菜香,飞快往家里跑去。 不多会儿,赵铁锤拿着碗筷第一个回来了。 他站在梁青娥面前,把碗递出去,梁青娥接过碗,实实在在从木桶里舀满满一大勺大锅菜,放进了碗里。 几乎碗回到自个手里的瞬间,三块比他巴掌还大的蒸饼,也搁进了他的碗里。 虽然菜被蒸饼盖的严实,但方才那一瞥,他确定他看到了肉,还看到了金灿灿的鸡蛋碎。 赵铁锤不停吞咽着口水,香喷喷的肉啊,不管是他,还是家里闺女和老娘,都好久没吃上了。 “嘿,你打完了饭菜,赶紧一边吃去,别堵着道啊。” 后面人不耐烦开始催促。 赵铁锤如梦方醒,端上碗,赶紧往稍远些的树荫下走去。 走到树荫处坐下,他这才发现碗里的蒸饼,竟是二合面制成的。 瞧那颜色,显然白面的配比比黍面更多些。 他咬一口蒸饼,入口柔韧弹牙,麦香浓郁,咽的时候一点都不拉嗓子,和自家的杂粮饼子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原来二合面蒸饼竟这般好吃。 他一口一口吃着蒸饼,待把一个蒸饼吃完,这才听见周围人不停夸肉菜好吃。 他赶忙把另外两只蒸饼拨到一边,就见碗里果然有鸡蛋还有肉。 那肉油汪汪,都是肥肉,他仔细数了数,足足有三片还多。 他碗里都有这么多,那其他人碗里肯定也有这么多,二婶子对他们真真是大方。 他一定好好给二婶子干活。 他小口小口吃完一片肉,就着茄子豆角又吃完一个蒸饼。 瞧着余下的一个蒸饼,和碗里剩下的肉菜,他轻咳两声,不自在道:“你们先吃,我把碗筷送回去洗了。” 然而还没等他抬脚,就听一道温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家伙辛苦了,今儿动工,按理说婶子该张罗坛酒给你们喝,未免酒醉误事,这酒啊,咱们到上梁那天再喝,婶子保证给大家伙管够。” 赵铁锤抬头,就见梁青娥拎着盛肉菜的那只桶,正在把剩下菜挨个匀到各人的饭碗里。 听到上梁酒管够,汉子们顿时高兴起来。 “婶子放心,你家这地基,咱保证给夯的结结实实,平日里绝不让闲人靠近宅基地,这宅子定清清静静的建起来。” 梁青娥笑着谢过众人的好意,连汤带菜,小半勺小半勺挨个分下去。 陈秋莲抱着空灶筐,心里对婆婆佩服的那是五体投地。 有这些汉子们瞅着,晾平日里那些心术不正的人,也不敢随意往自家地基里埋东西使坏。 第415章 糟糕,她把大壮的婚事给忘了 老话说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干活,这话在林家盖新房一事上应验真切。 三十个精壮劳力,加上林老虎兄弟,再算上老宅林远山父子三人,众人起早贪黑,不过三四日功夫就把四套宅院的地基全部挖好。 这几日里,窑厂烧制的青砖青瓦也陆续运到。 因新房修建的规模远超最初的规划,所需土坯的数量更是跟着激增了三倍之多。 梁青娥刚在村里放出还要收购土坯的消息,村里人便纷纷前来询问,与各家敲定具体收购数量后,村民们便推着板车、一车车将土坯往林家宅基地里运送。 不过一天功夫,宅基地周围的空地上就码起七八垛齐整的土坯墙,堆得比人都还要高。 地基挖好这日正好是中秋,中秋过完,二日,林远山就指挥着干活的汉子们开始夯实地基。 与此同时,林铮在八月十六这天的清早,背着书篓,提着拜师的束修礼,准时来家跟着冯敬上课了。 同样也是这天,黄夫子开办的学堂正式关馆了,就这样,二壮三壮和大壮林铮一道,同样开启了跟着冯敬读书的日子。 家事需要操持,地里的活计同样耽搁不得,还有三十多个壮劳力的饭菜需要筹备,一时间,林家上下一众人,可以说忙的是不可开交。 不说旁的,单说准备三十个壮劳力的饭菜,就不是易事,饶是俩儿媳跟着一起忙活,梁青娥也累的那叫一个腰酸背痛。 且随着地基夯实,开始垒砌砖墙以来,她老人家几乎每日里都会外出寻摸大梁,渐渐的,所有家事就都落到了陈秋莲和秦兰花头上。 偏秦兰花是个惯会躲懒的性子,梁青娥在跟前时还好些,只要错眼不见,这婆娘就要想法子偷懒磨洋工。 梁青娥是骂也骂了,威胁也威胁了,她也不是会上手打儿媳的婆婆。 原想着把她送回娘家呆段时间,也好让她心里有个惧怕,但转头一想又作罢了,家里人忙的脚不沾地,这娘们凭啥回娘家躲清闲。 思来想去,她便从老宅请来手脚麻利的刘春梅,让她专门负责给工人们做午间饭食,至于工钱,每日算八文钱。 刘春梅上任后,秦兰花就被梁青娥赶地里拔草去了,并给她下了死命令,一天拔不完三分地,不许吃饭。 三分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村里稍微勤快些的妇人汉子,都能侍弄的完,前提是不能偷懒。 为免她指使孩子们替代干活,梁青娥特意把最远的那块地单独交给她,逢到傍晚,她老人家得闲了,亲自去地里查验成果。 见婆婆动了真格,秦兰花顶着晒黑好几度的圆润脸蛋,心里那是悔之不迭,叫苦连天。 中秋节后,暑热渐消,除中午还有些热,一早一晚都颇是凉快。 天气好,工人们伙食也不错,四座宅院不消半个月,就垒完了墙体部分。 一面面山墙垒完,接下来就是架梁和铺设屋顶。 到这一步时,整个林家越发忙碌起来,以往几乎足不出户的林老头子和老杨氏,如今也时不时拄着拐棍过来瞅瞅。 俩人知晓冯敬在屋里给孩子们授课,他俩也不去进院打扰,每次站在新房外围看上一刻半刻钟,方心满意足回去。 见着新房子即将落成,老两口默默开始替梁青娥算起账来。 这一算,可了不得,二人顿时坐不住了,忙使唤重孙子长福去唤梁青娥。 梁青娥到时,就见公婆一左一右坐在堂屋门槛处,老两口眉头紧皱,抬眼瞧她时,一脸的凝重。 这,这是出啥事了。 “我问你,你那四座宅院恁气派,到现在一共花费了多少银子。”老杨氏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顾不得讨嫌,开口质问道。 其实她更想说,你家现在啥身份,盖个宽敞些的土坯房就罢了,不但用上了青砖地基,竟还砌了三尺高的青砖山墙。 这不是钱多烧的吗。 把家底都掏空,以后日子不过了啊。 听见婆婆问的是盖新房的花销,梁青娥心里松口气,拉了个板凳过来坐下,笑着道:“咋,娘问这个干啥,难不成晓得我最近手头紧,想着补贴我点。” “快别贫嘴了。”老杨氏没好气道:“你铺恁大的摊子,我和你爹可顶不住,便是我俩的棺材本都填进去,只怕也不中用。” 老杨氏嘟囔完,林老头子也开了口:“老二家的,你给咱们说说,你手头银钱还够不够,要是还差些,咱大家伙给你凑一凑。” 林老头子口中的大家伙,显然指的是林远山和大陈氏等人。 梁青娥心口微暖,笑着拒绝了:“爹娘放心,我手头银钱足够了,便是差些,大不了迟些打家具陈设就是,反正还够撑到新宅子上梁封顶。” 老杨氏犹自不放心:“真的,你可不要硬扛,你大嫂和你好,只要你开口,肯定不能驳了你的面子。” “真的,爹娘想是忘了,老二两口子那边还有进项呢,便是差个十几二十两,他俩那边也能顶上。” 见老两口听了进去,梁青娥复又道:“且大嫂还要给长福娶媳妇呢,到时置办酒席,往女方家送催婚礼,这都是开销……” 说到这,她眉心猛的就是一跳。 糟糕,她这段时间忙的,竟把大壮的婚事给忘了。 按照她和黄夫子当初的约定,只要小卫氏点头同意大壮做她的女婿,她即刻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偏这段时日又是做酒糟,又是卖酒糟,后面天缘巧合,又碰上冯敬祖孙俩,然后又帮着安顿两人的生活。 及至家里又开始盖房子,她每日忙的陀螺一样,压根就忘了这件事。 老杨氏见梁青娥面色不对,就有些慌神:“咋,可是你听到啥风声,旦家那边有啥不妥。” 老太太口中的旦家,正是长福未婚妻旦阿酒家里。 见老太太误会,梁青娥忙道:“娘,你想哪儿去了,不关长福的事,是大壮……” 说着,她眼睛往四周扫视一圈,见宅院里只有自己三人,方把黄夫子提议俩孩子结亲的事儿,说了出来。 老杨氏听完,当即喜不自胜,就连一旁的林老头子,也乐的眉开眼笑。 “娘,你说黄夫子这是啥意思,莫不是后悔了,觉着咱家门户低,按理说,就算他家不愿意这门婚事,也该给咱们递个口信才是。” 老杨氏倒是一派乐观:“咱家大壮要相貌有相貌,要家底,如今家里也起了新房,要说门户低,匹配不上,老话不都说了吗,三十年河东转河西,莫欺少年穷,咱大壮一看就是个出息孩子,只要黄夫子有点眼力劲,就不会拒绝咱们大壮……” 连二房的重孙儿都开始说亲事,老杨氏兴致高昂,开始给梁青娥出谋划策:“这样,你赶紧回去,找个靠谱的媒人去黄家探探口风,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你让媒人把话说软和些,先瞅瞅黄家啥意思再说。” 第416章 媒人这就上门了 梁青娥应下,婆媳俩又合计一回,她便起身离开。 还没走回家,便见刘春梅在草棚里忙活着做大锅饭,看见她从外面回来,抬手擦了把汗,笑着冲她打了个招呼。 家里灶房就两口锅,他们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也要吃饭,为免锅灶腾用不开,梁青娥索性又买一口大铁锅。 开了锅后,直接就放在了院外草棚里的灶孔上使用。 还别说,自从两处饭食分开煮,大家都轻松许多。 这会儿见刘春梅锅上一把,灶上一把的忙活,梁青娥走过去,帮着烧几把火,等刘春梅能腾开手,她又叮嘱几句,放走了。 她人还没跨进院门,耳朵便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几步迈进去,透过西厢房窗棂,就见冯敬正盯着学生们背书。 私塾里唯四的四个学生围着书桌面面相坐,正摇头晃脑背着什么。 瞧着冯敬的神色,就知对几人的背诵还算满意。 梁青娥把脚步放的更轻些,见陈秋莲正在灶房煮茶汤,交代她待会儿往西厢房送过去一壶,就回了屋里。 把屋门关上,她便翻箱倒柜翻找起来,等把一个木匣子,好几个大钱袋都找出来,她方坐回炕上,看着炕桌上空瘪瘪的钱袋们,叹了口气。 她方才在老宅说她手里的银钱,足够能把新屋建起,这话可说一点都没掺假。 只是新屋建好,这几年攒下的家底,也都掏空了。 她把钱袋一一解开,拎住钱袋底,把里面的东西都抖落了出来。 就见除了几个小小的银角子,再就是一些散碎的铜子,她数了数,只有五百多文。 她又打开木匣,木匣里倒是还有四个银锭子,共计四十两,银锭子旁边放着的,是一本账册。 她拿出来,翻了翻,上面都是自建房以来的所有花销。 大头全在青砖瓦片上头,光这两项,就花费了七十两。 另就是梁木的开销,共花费了五十两,还有从村里收购土坯的开销,共计十八两。 余下就是一些零碎的花销,诸如买铁锅,给工人做饭买的肉菜粮米,还有建房子用到的工具的租赁购买,零零总总也有二两银子之多。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么短短二十天,竟已花费出去了一百四十两还多。 且这份开支里,还没算上完工后,发放给工人们的工钱。 三十个工人,再加上老宅林远山父子仨,还有刘春梅,一天的工钱就是将近六百文。 四处宅院,上梁木,架顶棚,铺设茅草泥顶,再铺瓦片,没有十天半拉月,怎么也弄不完。 这么一算,等房子完工,要发出去的工钱怎么也得二十两往上。 这一刻,梁青娥的心在滴血。 银钱攒起来何其难,花出去却这么容易。 且还有大壮的订婚要筹备,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 她摸了摸四锭银子,这还是薛家付的酒糟钱,原本的九十两银子,眨眼间就只剩这么多了。 她把两锭银子拿出来,另外收好,又把散碎的铜子串起来,压在了枕头底下。 想到老太太让她找个靠谱的媒人,她就头疼。 他们村并没有专门说亲事的媒人,谁家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汉子,都是托熟人去探口风。 且黄夫子还是外村人,这到底找谁去探黄家的口风,她一时还真没啥人选。 正这时,屋门被敲响了,是陈秋莲,说大伯让她问个主意,上大梁是找个黄道吉日上,还是按照工期来。 眼下都进九月了,再有半个月,秋季庄稼都能收了,这天说不准啥时候就会落雨了,上梁木自然是越快越好。 陈秋莲应下,脚步匆匆就去回话。 上梁木是大事,梁青娥在屋里坐不住,也跟着去了外头。 就见林远山正站在底下,指挥站在山墙上的工人们如何架设梁木。 梁青娥在一旁给大家伙鼓劲:“大家伙稳一些,等梁木全部上好,咱们吃席面,发红封。” “好嘞,二婶子放心,咱们稳着呢。” 汉子们吆喝着口号,一根梁木很快架在了两座山墙之间。 九月份的天气已经算得上凉爽了,然汉子们架设梁木时分外,很快,身上的衣裳就被汗水浸湿了。 梁青娥正欲回家拿茶水,一扭头,就见有人拉着满满一板车竹竿,往这边走来。 她定睛一瞧,来人正是秦东海。 “婶子。”秦东海一张脸晒的黝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瞧起来十分的憨实。 “东海来了,快屋里坐。”梁青娥赶忙迎上去,看着车里的竹竿,问道:“你这是?” 秦东海仍旧笑的憨实:“听人说婶子起新房子了,这不,我砍了好些竹竿,婶子瞧瞧能不能用来架屋顶。” 闻言,梁青娥走近两步细看,就见满车都是手腕粗细的竹竿,就算最细的末稍,也足有婴儿手臂粗细。 论质量,确实是架设屋顶的上等材料。 “你有心了,这一车竹竿,婶子算你二十文,如何。” “婶子,我不要钱。”秦东海一张脸涨的通红,急忙解释:“我家六丫承蒙婶子搭救才有性命,我要是连一根竹竿都收婶子的银钱,那我成啥人了。” 梁青娥听他提起六丫,心里更软几分,缓和了声音:“婶子领了你这份心意,但起新屋有些个讲究,那就是一砖一瓦都得是主人家自己的东西,这样住进去才会顺风又顺水…… 你想啊,婶子要是白拿了你的东西,那就还是你家的东西,你家的东西盖在我家屋顶上,不妥不妥……” “还有这说法,婶子可别诓我。”秦东海一脸怀疑。 梁青娥斩钉截铁道:“我骗你干啥,实话告诉你,我家底全在新房子里头了,容不得出半点岔子,这竹竿你卖我就留下,你要是不卖,就还拉走。” 见梁青娥态度坚决,秦东海只得妥协,不过,他只肯收十文钱,说竹竿原是从山下的竹林里砍的,本就是无本的。 梁青娥没再和他相争,二人把竹竿卸到新屋那边,便进堂屋叙起闲话。 秦东海侧耳听西厢房传出的读书声,不禁笑道:“原还担心黄夫子家里的学堂关了,大壮几个去哪里读书,没想到在家里也学的挺好。” 闻言,梁青娥心里一动,目光灼灼盯着秦东海。 方才她还在愁请谁去黄家探口风,好家伙,媒人这就来了。 第417章 好消息,黄家同意婚事了 梁青娥顺着秦东海的话扯几句,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问道:“东海啊,你家跟黄夫子家走动得多吗。” 秦东海挠挠头,老实道:“我们分家出来后,不是住到村西头了吗,两家住的还算近,黄童生他婆娘人也不拿大,和大丫娘处的蛮好,就是家里几个丫头,也喜欢跟黄夫子家的孙女玩,往来还算熟络,怎么了婶子。” 梁青娥思量片刻,斟酌着道:“是这样,大壮眼瞅着也到了说亲的年纪,黄夫子家的大孙女生的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我想着……” 她顿了顿,模样瞧着有些不好意思:“要是往常,咱家也不会自讨没趣,毕竟家里住的挤巴,大壮连个正经的屋舍都没有,这不,如今家里建了新房子,好歹也能住开了,就想着找个人去探探黄家的口风,成不成的,心里也能有个底。” 秦东海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道:“婶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想让我婆娘去黄家提亲是吧,婶子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回去我就让大丫娘去一趟黄家。” 梁青娥眼睛一亮:“那就麻烦你们夫妻了,要是能说成这桩婚,婶子到时买媒人鱼谢你。” “谢啥呀!”秦东海赶忙摆手,“要不是婶子,六丫哪有今天,我现在就回去,今儿定给婶子回话。”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先别急。” 梁青娥拦住他,快步回屋取出一个布包来,递给了秦东海:“这里面是乐宝的两身旧衣裳,还有两双旧鞋子,你给六丫带回去,她应当能穿。” 她解开布包,就见除衣裳鞋子外,还有两个捆扎好的油纸包。 她一点油纸包,嘱咐道:“这里是一包红糖,还有一包霜糖,大丫娘去黄家的时候,让她带上,别让人家觉着咱们唐突失礼。” “哎,婶子放心,我婆娘最是稳当,低头娶媳的道理,她还是晓得的。” 秦东海看着那两身浆洗干净的细棉衣裳,还有那两双鲜亮精致的绣花鞋,又忙忙感激道谢。 这几年,多亏有亲家婶子时不时搭把手帮衬,不然单靠着他们夫妻,六丫哪能穿得上这体面衣裳。 思及此,他心里愈发感念。 临走前,梁青娥看着他空荡荡的板车,想起一事,说道:“你要是得闲,就再多砍几车竹竿送来,婶子还照十文一车的价格算给你。” 见秦东海要推辞,梁青娥忙道:“你也看到了,我家新房间数多,这么多屋子等着拿竹竿扎屋顶呢,收谁家的都要给钱,婶子情愿是你家挣了这份钱。” 这话说的实在,秦东海没再推拒,应下后就走了。 送走秦东海,梁青娥就又往老宅赶去。 方才同秦东海说的那番话,也提醒了她,大梁架好,接下来就是铺扎屋顶,但扎屋顶最主要材料——竹竿,却缺了老些。 与其花钱从旁人手里买,还不如让老宅把这份银钱给挣了,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林老头子和老杨氏瞧见她来,还以为又要合计大壮的婚事,待听说是为了收购竹竿。 两个老人十分的不赞同:“都是自家人,说啥钱不钱的,你家盖新房,自家人本该帮衬,来富来贵在你家盖房子腾不开手,长福兄弟几个都是大小伙子了,待会儿他们从地里回来,老婆子我和他们说,让他们这两天啥活都不必干,先紧着去竹林砍竹竿。” 一通话说的梁青娥又是好笑,又是熨烫:“可不是娘说的这个理,一家子是该互相帮衬,但我一个当阿奶的,哪好意思白使唤侄孙们,砍竹竿费力又费刀,累坏了孩子们,我要是还一毛不拔,下次再有事,怕是就没人搭理我了。” “他们敢。”老杨氏声音猛的拔高,但见儿媳笑眯眯瞅着自己,心里也就转过弯来,暗叹一口气,算是同意了梁青娥的意思。 只是,想到二儿媳这些日子如流水一般花费出去的银钱,又忍不住想替她节省:“这样吧,十根竹竿就算一文钱。” “娘,十根竹竿光砍掉都得好一会儿,我要是出这个价收,别人该戳我脊梁骨,说我苛待晚辈了,眼见大毛妮二毛妮、大壮二壮都能说亲事了,我这个当阿奶的,可不能传出吝啬的名声。” 话落,她伸出两根手指,笑道:“十根竹竿两个铜子吧,砍竹竿不是轻松活。” 老杨氏没再阻止,待听梁青娥说已经找到了去黄家的媒人,她心里更是欢喜。 “成,你回去忙吧,黄家那头要是有消息,你过来知会一声。” 梁青娥应下,起身就走了。 三十来个壮劳力分工合作,到下工时,已经架上固定好其中两处的房屋梁木。 这天傍晚,长福带着几个弟弟,将砍下来的竹竿分三次运了过来。 梁青娥清点竹竿的数量,一共是一百一十根,她数出二十二个铜板,当场结完工钱。 长福略略推辞后,把银钱握的紧紧,其余长禄长寿长喜长财四人,纷纷同梁青娥道谢,说明儿还去砍竹竿送过来,几人推着空板车,喜滋滋就走了。 “阿奶,砍竹竿能换铜板,我力气大,能不能也去砍竹竿。” 六壮不知道啥时候跑了过来,扯着阿奶的衣角,黑黝黝的面上满是期待。 梁青娥摸摸他的小脑袋瓜,笑着拒绝了:“这可不成,你连大些的竹竿都握不住,要是失手砍伤了自个,可不是玩的。” “阿奶,我会很小心的。”四壮有些沮丧,一脸的可怜巴巴。 梁青娥才不惯着他,随口寻个喂鸡鹅的活计给他,就把人打发走了。 她人正准备回院子,就听有脚步声往这边快速走来,退后两步偏头一看,竟是秦东海。 见秦东海面色隐带喜意,梁青娥就知道,大壮同黄满蹊的婚事,多半是稳了。 “婶子,好消息。”秦东海气喘吁吁的说:“大丫娘下晌带着婶子备好的糕点去黄家,旁敲侧击说起俩孩子的婚事,黄夫子同意了,说知道你家里现在忙乱,等这段时间过完,可挑个日子让俩孩子相看相看。” 第418章 上梁酒与发工钱 饶是心里早有猜测,但听到肯定的回复后,梁青娥仍免不了感到惊喜:“黄夫子有说具体日子吗,有提啥要求吗。” “没有,黄夫子啥要求都没有。”秦东海笑着道:“黄夫子说大壮也算他看着长大的,把孙女许配给大壮,他没啥不放心的,唯有一点,就是日后不管大壮是贫贱,还是富贵,都不能负了满蹊。” 梁青娥刚要说自家大壮绝不是那种人,就听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烦请秦大舅转告夫子,他忧虑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若违誓言,六亲共弃,天地不容。” 梁青娥回头看去,就见大孙子神色是一往无前的郑重与坚定。 她笑了笑,拍了拍大壮的肩膀,这才发现,这孩子不知啥时候,竟又长高了一截,她得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了。 当年那个落草啼哭的小娃娃,仿佛眨眼间,就长成了如今的顶梁柱。 明明也才十来年功夫。 秦东海乐呵呵夸一句大壮有担当,拒绝了祖孙俩让他进屋歇脚的邀请,匆匆就走了。 二人目送秦东海离开,直到他消失在通往村口的拐角,才收回视线。 梁青娥一转身,就见乐宝和六壮各扒着一扇院门,看着大壮的眼神满是好奇。 乐宝:“大哥,方才你说他忧虑的事永远不会发生,他是谁,那忧虑的到底是啥事啊。” 六壮:“对啊对啊,还有啥有违此誓,六亲共弃,是啥誓啊,这么厉害。” 大壮一张脸瞬间红成了虾子,连耳朵垂和脖子都没躲过,通红了一片。 “咦,大哥你脸突然好红,是生病了吗。” “咳咳。”大壮强作镇定:“大哥没有生病,没有,天热,对对,我这是热的。” 扭头又见阿奶拿揶揄的眼神瞧着自己,他只觉脸上更加的臊热,借口还要温书,拿袖子把脸一挡,飞快就跑走了。 从新房开始架梁木,扎屋顶以来,劳力们的伙食直线上升。 二合面的馒头管够,就馍菜也从烩菜,升级成了 酱烧菜。 煮熟的鸡蛋剥去壳,倒入烧的油汪汪,红亮亮的红烧肉里,再把泡好的笋干菌菇一块炖,那香味,飘的满村都是。 劳力们感慨于梁青娥的大方,干活更加的卖力,原本至少还有半个多月的活计,愣是在起早摸黑的赶工下,只干了十三天,就完工了。 当最后一片青瓦盖在屋脊上时,噼里啪啦的炮仗响了起来。 红屑翻飞中,林老虎爬上屋顶,又放下麻绳,把一个装满梁馍的背篓拉了上去。 梁馍小小的,约摸鹌鹑蛋大小,林老虎抓起一把,往看热闹的人群里洒去。 瞬间,所有人开始哄抢梁馍,一把把梁馍洒下去,直到炮仗声落,都还没洒完。 “老虎,往我这儿洒一把,快些。” “还有我,我在这里,我这里也洒一把。” “我也要,快往我这边也洒一把,快呀。” 人群闹哄哄,不停冲林老虎吆喝。 林老虎笑的露出一口牙花子,专往小孩们跟前洒,看着孩子们吱哇叫着“捡到了,捡到了”他笑的更是开怀。 到篓子还剩最后一点底儿时,他扣着篓子底,冲着底下猛的一挥甩,顿时,里面的东西四散着飞了出去。 “哇,是铜子,有铜子。” 铜子散在空中,在日光下闪着光,村民们瞧见,慌忙伸手去接,然而哪里能接的到。 瞬间,所有人都沸腾了,赶紧去地上抢铜子,生怕速度慢了,铜子便宜了别人的口袋。” “哈哈,我抢到了一个铜子。” “嘿嘿,我抢到了两枚,还好我用前襟接了一枚,不然肯定抢不到。” “嘻嘻,我抢到了一块饴糖,别说,这饴糖用油纸包着,一点灰都没沾着。” 村人们笑闹着,分享着各自的战绩。 孩子们也往自家大人身边凑,盼着爹娘抢到了一块半块糖,让他们能甜甜嘴儿。 热热闹闹的上梁仪式完成,村民们见林家要宴请干活的汉子们,同梁青娥道过喜后,吆喝上自家的孩子,就离开了。 上梁酒摆在新房门口,五张桌子依次排开,汉子们洗过手脸后,纷纷入席落座。 荤素菜摆了满满一桌,各桌又上两坛浊酒,林老虎和林飞鹰劝吃劝酒作陪,大家最后吃了个盘干酒空,痛快非常。 汉子们酒量有好有歹,梁青娥看着那些说话大舌头,走路摇摇晃晃的汉子。 忙又张罗着让还算清醒的人,把这些醉汉送回去。 并告知众人,明儿太阳落山后,过来领工钱。 听见明儿能领工钱,就连醉醺醺的汉子,都清醒了几分。 送走一众干活的劳力们后,剩下的收尾工作,梁青娥交给了俩儿媳,她自回屋算各人的工钱去了。 林老虎和林飞鹰只负责劝酒,倒是没咋沾酒。 俩人同媳妇们一起,还有前来帮忙的大陈氏婆媳仨。 一番洗洗刷刷后,便把借用村人们的桌椅板凳,碗筷杯碟等物,全理了出来。 时下讲究主家借桌椅碗筷不能空手而还,要么随东西送一碗剩菜,要么给封个红包,总之,还东西的时候,要搭点什么,也是让人家沾沾喜气的意思。 席面上所有的肉菜,荤的素的几乎一扫而空,根本没得剩饭菜可送。 陈秋莲讨了婆婆的主意,从自个的私房钱里,拿出十文钱垫上,两个铜子一份的红封,一共封了五个。 因其中一张桌子是从老宅挪借的,陈秋莲直接就把一个红封塞给了大陈氏。 大陈氏并不推辞,笑呵呵接下红封,喊上俩儿媳,抬着桌子,拿箩筐把自家的碗筷一装,就走了。 陈秋莲又把余下的四个红封交给林老虎,交代他莫忘了把红封给人家,就又忙活收拾残局去了。 屋里,梁青娥一页页翻动账本,正在计算劳力们的出工记录。 从挖地基开始,一直到铺设完瓦片收工结束,整整三十八天的工期,这些劳力们,包括林远山父子仨,没有一个人缺过哪怕一天工。 第419章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梁青娥左手边账本,右手边算盘,很快,算珠噼里啪啦就响了起来。 三十三个干活的劳力里,负责和泥灰,干杂活的小工一共是十二人,余下的二十一人,全是会些泥瓦匠手艺的大工。 当初定下的工钱是小工十五文一天,大工十八文一天。 一个小工一天是十五文,那十二个小工一天就是一百八十文,三十八天的工钱就是六千八百四十文。 折成银子,将近七两。 大工一天是十八文,二十一个工人就是三百七十八文,三十八天的工钱就是…… 算珠拨动间,结果也出来了,她数了数,一共是一万四千三百六十四个铜子。 折合成银子,就是十四两四钱。 也就是说,她明天要发差不多二十一两的工钱,老实说,这数目,比她预计的要少一些。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十分庆幸没有外债,更庆幸还给她留了十来两银子的家底。 明儿发工钱,肯定是要发铜板,好在现在才将将午时末,现在去镇上的钱庄兑换铜子还来得及。 她走出门,就见林老虎和林飞鹰刚送完碗筷桌椅回来,她喊二人套牛车,至于去镇上的目的,她也没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听到是去钱庄兑换铜子,林老虎和林飞鹰赶紧去套牛车,又怕这么一大笔银钱路上遭贼人偷抢,兄弟俩便决定陪着一道去。 梁青娥自然不会反对,三人准备出门时,林耀忽然道:“阿奶,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梁青娥一愣,见林耀的眼底隐着紧张与期待,旋即她就笑了:“行啊,走吧。” “哎。” 林耀顿时放松下来,把扫帚往林辉手里一塞,又叮嘱他记得扯草喂猪,跟着跳上牛车,四人就往镇上出发了。 看着牛车走远,秦兰花不禁撇撇嘴,没好气道:“这小崽子是真拿自个不当外人啊,咱姓林的孩子还没去呢,他个外人倒抖起来了。” “三弟妹。”陈秋莲看一眼兀自扫地的林辉,忍不住扭头呵斥:“阿耀如今姓林,怎么就不是自家人了,你再搁这里胡咧咧,等娘回来,我告诉她老人家。” “切,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秦兰花见陈秋莲开口就是拿老婆子压自个,心里十分的不忿。 然她不敢再多说,重重哼一声,拎上背篓,人气匆匆就走了。 “小辉哥,你还好吧。” 冯舒原本坐在屋檐下练字,听到秦兰花那些刻薄的话,很是替林辉听着难过。 在林家住这么久,他慢慢也知道阿耀哥哥,还有小辉哥哥,都不是这家里的人,是林阿奶瞅他们可怜,才买回来的。 林辉慢慢扫着地,乍听到冯舒这话,很有些懵逼。 他很好啊,今儿家里宴请干活的劳力们,他虽然没有上桌,但阿奶特意让伯娘给他们整了一锅大杂烩。 有肉丸子,有小酥肉,还有香喷喷的炸排骨,当然,更多的还是茄子豆角,但甭管啥,浸在肉汤里,吃起来都香喷喷的。 他吃了满满一大碗,到现在都还没消化。 想到这,林辉揉了揉饱鼓鼓的肚子,一脸的满足,他好,好的很啊。 冯舒:“……” 冯舒默默坐了回去,继续在沙盘上练字。 算了,大概小辉哥都习惯了,也幸亏小辉哥不放心上,不然天天听着这些谩骂指责,可怎么受得了。 一行人赶着牛车直奔镇上的钱庄,梁青娥让林老虎三个在门口等着,她揣着钱袋,背着背篓,独自走了进去。 约摸一刻钟后,梁青娥方背着背篓走了出来,只看她被压弯的腰,就知道背篓里的货不轻。 林老虎赶忙迎上去,从老娘背上接过背篓,十分紧张的左右张望,生怕有谁来抢。 林飞鹰赶忙把牛车赶过来,等远远离开钱庄后,兄弟俩紧张的心才放松些许。 “娘,咱们快些回家吧。” 林老虎怕被人暗地里盯上,恨不能立马到家,好快些把背篓里的铜子赶紧藏严实。 “不急。”梁青娥看向林耀,问道:“阿耀是不是想买点啥。” 林耀看看被大伯护在怀里的背篓,又瞅瞅三叔一脸的焦灼,迟疑道:“要么下次吧,不是啥重要的事儿……” “来都来了,你先说说是啥事。”梁青娥打断他的话,有些沧桑的眼里,满是温和与鼓励。 林耀心口一热,原本卡在喉咙的话,脱口而出:“我想去木器店,看看木匠们是怎么做多层的柜子的。” 话出口,他整个人轻松不少,他承诺给大毛妮打一个能分装东西的柜子,可多层抽屉之间如何处理,不管他怎么琢磨,都觉着别扭。 家里盛装物件的家具都是柜子,炕柜,衣柜,还有大箱柜,不过是大柜和小柜之分而已,样式大差不差,也没个能参照的东西。 他这才想着到镇上木器店看看,瞅瞅能不能开开窍。 “行,走吧。” 一行人赶去镇上最大的木器店,林耀仔仔细细把五六个多层柜都研究了一遍,心里就有了底。 林老虎兀自抱着背篓,也不管几人在干啥,他眼睛只管盯着怀里,生怕一个错眼,就从哪里伸出条胳膊来,抓一把铜子给跑了。 梁青娥看着大儿子因为精神紧绷,以至于额头都沁满汗水,有些无奈劝道:“你越是这样着紧,你怀里这背篓就越是显眼。” 林老虎呵呵干笑两声,道理他都懂,但只有这样他才会放心。 他头也不抬道:“娘你只管陪着阿耀看柜子就是,不用管我。” 梁青娥见劝他不动,也就作罢。 不过,从进了木器店,她还真想起一事来,那就是,家里恁多的房舍,窗棂屋门啥的,竟一扇都没有。 她绕着木器店转了一圈,店里桌椅板凳,柜橱箱栊那是样样俱全。 就连一些只在杂货铺卖得木碗木勺这类的小件,店里也有摆出来。 唯独不见窗棂屋门。 店家这时走了过来,拍拍林耀一直研究的多层柜,夸赞道:“您几位看看这用料,这做工,这漆面,我敢说翻遍咱临仙镇,都找不出恁结实的,买回去用个几辈人,完全不是问题。” 第420章 定做门窗 梁青娥扫一眼那个多层柜,朱红色的漆面,瞧用料应该是榆木的,做工确实不错。 她随口问道:“不知这柜子多少银钱。” 店家伸出三根手指:“三百文。” “三百文,这也太贵了。”林飞鹰比划一下多层柜的高度,忍不住道:“这柜子宽不足两尺,高顶多也就三尺出头,我说东家,这能用多少木料,你这要价也太高了。” 店家也不恼,反而笑眯眯解释:“要么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呢,别看这柜子小,但它做起来,可比很多箱柜都麻烦多了,两天都出来一个……” 他指着角落里堆放的几个大箱栊,一努嘴:“呶,看见那些没,单拎哪个都比这个大上不少,那里面最大的箱子,一只才只要一百六十文,知道为啥吗。” 梁青娥偏头看过去,就见那些箱栊全部上的黑漆,他们家就有这样的箱柜,是专门用来放被褥用的。 有些手快的老木匠,一天不到就能打一个。 难易程度确实没法比。 她收回视线,同店家问道:“敢问店家,你们店里不做窗棂屋门吗。” 店家顿时来了精神,不怕客人问题多,就怕客人嘴巴紧啊。 他认真解释:“老嫂子许是不知,许多人家翻盖新房,若是旧窗棂还能用,常常都拆掉装回新房子上,屋门也是这个道理,能用的话,平民老百姓可不会劈了烧火。” “还有就是,这窗棂和屋门的尺寸问题,有些人家喜欢亮堂,这门框和窗户留的就大些,有些人家怕冬日里进风,留的就小些,尺寸规格不统一,咱们木器店做了也没法卖,一般都是接了订单,上门量完尺寸后再做。” 梁青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不知一套门窗下来多少银钱。” “工钱的话,一般尺寸的门窗,一扇门配一扇窗棂是八十文,另外就是看用啥木料了,楠木黄花梨鸡翅木最贵,樟木榆木之类相对便宜些,最次的就是桐木和松木一类的木头了。” 梁青娥看一眼饶有兴趣听店家说起木料的林耀,垂眸斟酌片刻,抬头道:“要是咱们备好木料,你们店里的木匠师傅能上门打制吗。” 店家一愣,肯定点头。 梁青娥呼出一口气,心里有些高兴:“店家,我家新起了四处宅子,屋门约摸要四十扇,窗棂嘛……” 她心里默默算了算,新宅院是四间正房,配左右厢房各三间,每套宅院,至少也得十扇窗棂。 “窗棂也按四十扇算吧,若是我家自备木头,不知给木匠师傅的工钱可能便宜些。” 店家大喜过望,这家人穿的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家底竟这般殷实,一下就能起四处新宅院。 这么大的订单,店家不敢敷衍,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拨动起来。 几息后,朗笑道:“四十套门窗按八十文一套算,一共三千两百个铜子,不过你家量大,我与你算便宜些,三千一百个铜子,老嫂子觉得咋样。” 三千一百个铜子也就是三两一钱银子,梁青娥有些肉疼,一番砍价还价后,最后以三千文的工钱成交。 事儿敲定后,店家拿出纸笔,把地址记下来。 说好明儿派木匠师傅去量尺寸后,一行人就离开了。 从木器铺出来,梁青娥一回头,就见林老虎和林飞鹰俱是愁眉苦眼。 “怎么了这是。” 林老虎等老娘上了牛车,把背篓放在娘怀里,方闷闷道:“咱家花了恁多银子在新房子上头,等明年大壮下场,可怎么办呢。” 林飞鹰接着道:“这还只是打门窗,后面四处宅院还得修院门立院墙,还有锅灶的花销,各房再添置些家具……哎……” 听弟弟这样说,林老虎更愁了。 梁青娥原觉得手里还捏着些家底,经俩儿子这么一分析,顿时也觉银钱不够用起来。 可这些都是必要的花销,房屋没有门窗,可怎么住人,没有锅灶,如何吃饭。 还有院门院墙,他们住在村子边缘,要是连个土墙都没有,夜里哪能睡的安稳。 钱是必须要花出去的,既然节流不成,那就只能开源了。 至于如何开源,那就还卖酒糟? 算了,这些事先放一旁,左右手里的银钱还能撑着把门窗给置办好,后面的事,慢慢来吧。 梁青娥坐在牛车上,看着腿着走路的三人,冲林耀笑着道:“阿耀,明儿木匠师傅上门量尺寸,就由你负责招待,阿奶会尽量让他在咱家打门窗,你到时递个刨子锯子啥的,要有眼力劲些。” 林耀一愣,待明白阿奶的意思后,旋即大喜:“阿奶放心,我会用心的。” 是个聪慧孩子,梁青娥抱着沉甸甸的背篓,笑容更加的温和。 牛车晃悠悠回到村子时,日头还没完全落下去,因为铜板兑换好了,她便让俩儿子去知会大家伙,索性今儿就把各人的工钱给结清了事。 林老虎和林飞鹰满村子吆喝一圈,不过一盏茶功夫,林家院门外除了干活的劳力们,还聚了许多来看热闹的村人们。 梁青娥手持账本站在院门口,在她旁边,是一个大藤筐,藤筐里是密密麻麻的一串串铜子。 看着面前一张张黝黑憨实的笑脸,梁青娥对着账本,声音嘹亮清晰:“赵铁锤,小工,十五个铜子一天,出工三十八天,工钱五百七十文。” 林飞鹰立马数出五串铜子,又另外拿出一串,去掉三十个,放到了赵铁锤手里。 沉甸甸的铜子压在手掌心,赵铁锤笑的露出一口牙花子。 聪聪和孙婆子忙凑上去,对着铜板摸了又摸,眼里满是喜色。 村民们看着那一串串铜子,眼馋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林栓子,小工,十五个铜子一天,出工三十八天,工钱五百七十文。” 点到名的林栓子,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喜滋滋上去领工钱。 “………” 第421章 岂不闻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一连十二个小工都领完工钱后,接下来,就是大工的工钱。 梁青娥把账本翻过一页,高声道:“赵时运,大工,十八个铜子一天,出工三十八天,工钱六百八十四文。” 赵时运美滋滋走上前,拿着婆娘一早备好的小篮子,把银钱全装了里面。 “林远山,大工,十八个铜子一天,出工三十八天,工钱六百八十四文。” 梁青娥话音还没落,大陈氏拿着竹篮,越过林远山,颠颠就往盛钱的藤筐处走。 她老人们今儿不光要领男人的工钱,还有俩儿子的工钱,恁多铜子,她两只手可拿不完,所以也拿了个竹篮,用来装银钱。 “………” 工钱一份份发下去,村里人瞧着劳力们手里一串串的铜板,顿时眼热无比。 一个个纷纷开口询问:“老虎他娘,你家啥时候夯院墙,到时让我家男人来帮忙,他虽不会盖房子,但夯院墙还是很结实的。” “对对,我男人会支锅灶,他灶台支的可好了,烧起来烟少还拉风,可省柴禾了。” “………” 妇人们热情非常,纷纷说着自家男人的长处,希望能得到聘用。 梁青娥被围的密不透风,她正欲开口,就听有马儿的嘶鸣声在不远处响起。 嗯?村里咋会有马儿。 她踮脚偏头一看,就见一辆马车堪堪停在人群最外围。 不光她瞅见了马车,村民们也瞧见了马车,人群慢慢静下来,自发把路给让开。 “这人咋瞧着恁眼熟。” “上回二婶子家做的那批酒糟,是不是就是这人带着车队来拉走的。” “嘿,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可不就是他吗,眼角那里一个黑痣,就是他,我记的真真的,我儿子也是这位置长了个黑痣。” 在村民们的窃窃议论里,梁青娥迎上前,定睛一看,还真是上回负责押送酒糟的薛家管事,仿佛是姓李。 她走到马车前,笑着冲来人打招呼:“李管事,许久不见,这次过来,可是有啥要紧事,快请屋里喝杯茶歇歇脚。” 李管事拱了拱手:“林婶,咱们小姐让我带句话给婶子,说烦请您老帮着再做五千斤酒糟,还是上回的价格,若您老同意,大米和酒器明儿就能送来。” 啥,那啥大户人家还要同梁婆子定酒糟。 村人们立刻来了精神,耳朵竖的尖尖,眼睛灼灼盯着梁青娥,一个个恨不能按她头同意。 送上门的生意,岂有往外推的道理,梁青娥笑眯眯点头:“成,还请李管事转告薛小姐,这五千斤酒糟,老婆子我接下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近来天气凉快许多,酒糟发酵起来,怕是没有伏天时那么快。” 李管事仍旧一副笑模样:“不打紧,能在半月内交货就行。” 半个月时间足够了,梁青娥给出肯定答复后,又极力邀请李管事进屋歇脚。 “天色不早,就不叨扰了,等明儿再讨婶子家的好茶吃。” 李管事差事办完,抬脚就要上马车,偏他一瞥之下,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新垒起的两排屋舍…… 随口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上回来,那边还是荒地呢,这才过去一个多月,宅子都起几座了。” 旁边妇人们听见,大着胆子凑趣:“李管事这话说的很是,这正是咱们二婶子家新起的宅子呢,说不准你下回再过来下订单,就摸不着她老人家的门槛了呢。” 李管事一愣,忙又冲梁青娥道喜,而后跳上马车,和车夫就离开了。 人一走,不管是妇人们,还是汉子们,话匣子当即就打开了。 “二婶子,我家草棚子还没拆呢,把铁锅一架,现在就能蒸锅大米出来。” “还有我家,我家的草棚子也好好的,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咱大家都蒸过百多斤大米了,交给咱们,不怕耽误交货。” “二婶子,大米还是蒸一斤出来,给一文钱吧。” 村民们重新围上来,纷纷打听酒糟相关的事儿。 梁青娥被吵的脑瓜子疼,扬声道:“不管是蒸大米,还是搅拌酒曲,都还是以前的工价,大家伙先回去,等明儿李管事把东西送来后,咱还按上回的流程,分派活计。” 听到这话,村民们仿若吃了颗定心丸,兴高采烈就散了。 晚饭时候,家里人说起这桩五千斤酒糟的订单,个个兴奋的眉开眼笑。 尤其是林老虎,他的嘴巴几乎没有合拢过,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现在是彻底落进了肚子里。 上回那批酒糟交货完,扣除给村里人的工钱,家里足足赚进了八十多两银子。 这回同样是五千斤酒糟,就算赚它八十两吧,也足够他们家支撑好几年了。 见这会儿气氛好,秦兰花端着碗,凑到婆婆跟前,弯唇问道:“娘,咱们啥时候搬新家。” “着啥急,新房子现在连门窗都没有,你住进去,不怕夜里狼进来,把你叼走了啊。” 秦兰花有些不满,现在这世道,狼都跑深山里了,这老婆子找借口,也不晓得找个好一些的。 说到门窗,梁青娥忽然就想到明儿木器店会派木匠来量尺寸,她恐这两波人明儿凑到一起去,再怠慢了人木匠师傅。 忙又叮嘱林老虎和林耀,只道明儿木匠来家时,让二人代为接待。 两人赶忙点头,尤其是林耀,只要想到能跟在木匠身边学本事,整个人就兴奋的不行。 二日吃过早食,在朗朗读书声中,镇上木器店的木匠师傅,赶着牛车来到了。 林老虎殷勤接待,喊四壮把牛牵林子里吃草,木匠师傅带着他的工具,一扇扇门窗开始量起来。 林耀牢记阿奶的叮嘱,跟前跟后帮着拉线尺,并负责记录数据,二人配合量完一座新屋的门窗后… 木匠师傅看着林耀的眼里,带着满意。 “这小子好,有眼力见不说,难得竟还会看尺寸。” 梁青娥听见,先就暗叹一口气:“这就是个苦命的孩子,早年去木材铺做过几年学徒,本事没学多少,罪倒遭了不少,老师傅要是看这孩子还中用,就让他跟在你身边打下手吧。” “老嫂子这话是啥意思。”木匠师傅一改方才的和煦,眼中透着几分警惕。 他是过来做门窗的,可没打算收徒弟,岂不闻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看着像什么很蠢的人吗。 第422章 我说你这表叔行不行啊 梁青娥走近几步,悄悄伸出三根两根手指,低声道:“也不要老师傅你倾囊相授,只要你肯指点这孩子一些关键的诀窍,事成之后,老婆子定亲手奉上三两银子,算作谢师礼。” 木匠师傅姓杨,杨师傅听到不过指点几句,就能拿到三两银子,心口当即就是一跳,然后狠狠的心动了。 他喉咙滚动两下,沙哑着嗓音道:“谢师礼就不必了,传出去东家怕是不喜,那三两银子老嫂子悄悄给我就成,等我啥时候开工,就让这小子跟着我打下手吧。” 见事情这么容易就成了,梁青娥大松一口气:“老师傅放心,老婆子定当守口如瓶,这事除你我外,再不会有人知道。” 按照她原本的想法,她打算趁木匠师傅上门做门窗时,让林耀在旁打杂,借机偷师学艺。 可稍一思量,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都说偷来的锣鼓敲不得,虽说这话在这里不完全贴切,但其中道理却是相通的。 偷偷学艺难免心虚,终究比不上光明正大的求学来得踏实。 只要林耀能有所收获,能有所领悟,以后有个一技之长傍身,那这钱就花的值得 林耀跟在二人身后,心里翻涌的感激,让他眼眶发涨发酸。 他扬起头,天空湛蓝澄澈,悠悠飘着几朵白云,他眯眼看向日头,在心里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他都要做林家人,他要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的孝顺阿奶,给阿奶养老送终。 门窗刚量到一半,李管事便领着十几辆牛车队浩浩荡荡的来了。 村民们簇拥在车队后头,待牛车停稳后,纷纷自发上前帮忙卸货,给拉车的牛喂草添水。 李管事和车夫们喝过茶水,稍作歇息后,便又赶着车队返回黄川镇,马不停蹄的运送余下的酒器。 即便十几辆牛车来回奔波,也足足往返了三趟,直到午后,才将所有酒器全部运完。 酒器卸完后,李管事从他乘坐的牛车车厢里,抱出几匹布、一摞书籍,还有几套笔墨纸砚,外加一些干果点心,一股脑都塞进在场林家人的手里。 梁青娥看着塞在自个怀里的布匹,一时有些发懵:“李掌柜,这些是……” 李管事笑容满面:“我家小姐听说婶子家新盖了屋子,特意备了贺礼,还听说您家大孙子明年要参加县试,这些书籍是给林小哥准备的,预祝他一举夺魁。” “这也太贵重了,老话说无功不受禄,薛小姐的心意,老婆子我心领了,但东西实在不敢收。” 梁青娥指尖摩挲着细棉布的纹路,心里暗自估算,十多本书籍,再加上那几套笔墨纸砚,少说也值三十两银子。 都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收下这份重礼,日后薛家有事,她家该怎么还礼呢。 哪知李管事态度坚决,只说是小姐的意思,他务必办到,人麻利跳上牛车,吆喝上车夫们,飞快就走了。 村民们看着梁青娥手里鲜亮精致的布匹,眼羡非常。 天老爷哎,这啥大户人家的小姐是散财童子托生的吧,这手咋恁松呢。 老天呐,他们这些泥腿子,咋就没结识这些贵人的机会,让他们也跟着沾沾光呐。 这边发生的一切,正在丈量门窗尺寸的杨木匠看得一清二楚。 见林家竟与这般富贵人家有交情,他顿时收起心里的几分轻慢,对在旁帮忙的林耀也多了几分和善。 为免惹人注目,梁青娥将布匹交给陈秋莲收好,又让林飞鹰把笔墨纸砚和书籍送去给冯敬,随后便着手安排酿制酒糟的事宜。 此时天色渐暗,她把事儿一条条安排下去,又把做工的人家一个个记好,让大家回家准备准备,次日一早准时开工。 确定了开工的消息,村民们的心神顿时放在了酿造米糟上,一个个顾不得议论梁婆子得到的礼物,纷纷急着回家准备工具。 唯有戚婆子,磨磨蹭蹭留到了最后。 她竖起耳朵听院里传来的读书声,又伸长脖子往院里张望。 见梁青娥冷冷扫过来,她忙赔笑道:“他婶子,听说你家如今设了个小学堂,连村长家的阿铮都在里面读书,这事是不是真的。” 梁青娥点头:“嗯,是我表叔开办的,碰巧黄夫子的学堂关馆了,家里小子们的学业,如今都由他老人家负责教授。” 戚婆子啧一声,一脸的怀疑:“我说你这表叔行不行啊,不说是逃荒回来的吗,可别略识几个字就充大头蒜,要是误了大壮的前程,到时后悔就晚了,我看你还是在附近找个学堂,给大壮读书吧。” 黄夫子关馆后,她大孙子本来要考镇上的致远书院,偏巧致远书院今年不招生,如今她大孙子去了旁的私塾读书。 只那夫子学问远不及黄夫子,就是个童生,平日里只收取一些蒙童,不过混口饭吃罢了。 这几日她行走在村子里,常听村里人说梁婆子家设了个小学堂,离好远都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一些妇人说起来,还想把家里小子送进来,只是近些日子家里顶梁柱们都在梁婆子家垒砌房屋,这才给耽搁了。 旁人家的小子耽搁不耽搁,她戚婆子丝毫不挂心上,更甚至耽搁了才更好,还省得将来抢了她孙儿的风头。 但村长家的大孙子不同,这小子不光和她家云磊同岁,就连开蒙都是同一年。 若这乞荒回来的老家伙真有两把刷子,那明年那啥县试下场,她大孙子不得被那林铮给压一头。 想到此,戚婆子心里更难受了。 这些念头几乎都在转瞬间,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劝得梁青娥把学堂遣散。 就听梁青娥冷冷道:“俗话说多管闲事落屁吃,我表叔虽是逃荒回来的,然他早些年很有些运道,四书五经那是烂熟于心,就是和一些颇有学识的人论经,从来也不落下风,我家大壮就不劳烦你操心了,你有这个闲工夫,还是把你家云磊的学问抓抓紧吧。” 第423章 姚云磊 戚婆子被这话噎得脸色涨红,干笑两声:“我也是为你家着想,这万一教得不好,坏的还不是你的名声……” “名声是靠真本事挣来的。”梁青娥打断她的话,语气愈发的冷硬,“天亮他娘,我这还有一摊子事等着张罗,不能和你闲扯淡了。” 话落,梁青娥转身进了院子,“嘭”的一声关上了院门。 戚婆子看着紧闭的院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面上的和气再也维持不住,冲着门槛,狠狠啐了一口,“我呸,个老娘们,别不识好歹,我好心劝你,你倒好,还冲我使脸子,真是给脸不要脸。” 说完,她气哼哼就走了。 许是太生气了,路中间拳头恁大的一块石头,她愣是没瞅见,落脚没踩稳,啪叽一下,跌在了当地。 “哎吆,天杀的,哪个小兔崽子把石头扔这儿了,杀千刀的玩意,夭寿吆。” 戚婆子的呼痛声自然没引来一个人,这会儿大家伙都在家里筹备明日要用的厨具,除了淘气的孩童,和一些回圈的鸡鸭,入目所及,几乎一个大人都没有。 她缓了好一会儿,尾巴骨处的疼痛方缓和些许,而后扶着腰起身,嘴里嘶嘶抽痛,人一瘸一拐、骂骂咧咧回家了。 刚跨进院门,就见大孙子姚云磊手执一卷书,正绕着院子边走边诵读。 戚婆子见孙子如此用功,眼里就浮现出几分骄傲来。 她孙儿有天分不说,难得的是还有毅力,有这两项加持,何愁明年县试不能拔得头筹。 明年他孙儿也才十六岁,十六岁的童生,谁见了,不得夸一句年少有为、少年俊才。 “云磊啊,天色太晚了,别看了,省得伤了眼睛。” 戚婆子走过去,拿掉孙子手里的书,扭头冲灶房骂起来:“你这个当娘的是咋回事,都不知黑天看书费眼吗,咱云磊前程大着呢,伤着他的眼睛,瞧我饶了你们哪一个。” 涂氏也不辩解,笑着道:“还是娘细心,要么云磊最亲阿奶呢。” 戚婆子闻言,更加得意,又着意关心姚云磊几句,而后一改方才的笑模样,看着大孙子,忧心道:“云磊啊,那陶夫子学问咋样,可能教得了你。” 姚云磊忍不住头疼,正色道:“阿奶,陶夫子是童生,我如今可啥也不是,这话要是传出去,不但得罪了夫子,人家一顶不敬师长的帽子扣下来,往后科举路上,还有谁肯费心教导我。” 戚婆子原想说你现在啥都不是,那是因为你还没下场,等明年下场一试,你的成就定会在那陶夫子之上。 但见孙子脸色难看,她只得把话又咽了下去,道:“行行行,阿奶嘴快,说错话了。” 姚云磊松口气,又怕阿奶在外面质疑陶童生的能耐,遂又反复不停告诫。 戚婆子见不得大孙子贬损自个,就想着赶紧把话题给转开,想到方才在梁婆子嘴下吃的瘪,她立时就开始倒苦水。 “有啥了不起的,不过认识几个字,还真充起夫子的款来了,云磊啊,你可一定要争气,争取明年把那林铮和大壮,都踩在脚底下,我瞅她梁婆子还张不张狂。” 姚云磊忍不住苦笑,不管是林铮,还是大壮,在学识上也好,于天分努力上也罢,俩人是丝毫不输于他。 他现在只求明年能顺利通过县试,至于把二人都踩脚底下,他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不过,梁婆子家设了个小学堂?还是那个逃荒回来的老者负责授课? 这时,正在灶房里做饭的涂氏突然道:“云磊啊,娘听过一句话,那就是理不辩不明,想来学问一道上也是这样,你这几日不是写了好几篇文章吗,这几日你抽个空来,拿去林家,和阿铮大壮探讨探讨,也请那老夫子指点指点,说不准能有受益呢。” “你这婆娘少瞎出主意了。”戚婆子听儿媳这话,顿时就恼了,“咱云磊好容易写出来的文章,不说藏着掖着,也不能给那俩小子看啊,要是被他们偷了可怎么好。” 涂氏被骂,却也不生气,她这婆婆一向这个性情,但只要肯鼎力供她儿子读书,一些委屈,她能就着饭咽下。 她又唤姚云磊,声音里带着催促与期待。 姚云磊点头:“娘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回房把文章整理一下,待到学堂休沐,我再上门讨教。” “哎,见着人老夫子有礼貌些,切不可因人家的出身轻视怠慢,若是他学问果然极好……” 涂氏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她儿子一向聪慧,相信能领会她的意思。 姚云磊听出娘的未尽之意,心头一跳,垂眸思索起来。 林家小院里,众人吃过晚饭后,便说起次日的安排。 目前来说,家里最重要的只有三件事,一就是那五千斤酒糟了,这是重中之重,一大家子的生计几乎全指着它了,容不得出半点岔子。 梁青娥决定亲自把控,并让俩儿子,以及大儿媳陈秋莲从旁协助。 二就是新房的门窗了,杨木匠已经量好了尺寸,啥时候开始打制,只看他们家的意思。 打制门窗当然是越快越好,只家里没现成的木头,还得采买好木头,才能开工。 至于说为啥不用木器店现成的木头,当然是因为过了手的木料更贵些,自家银钱不丰,自然能省检些就省检些。 梁青娥想了想,决定请林远山帮忙收购木料,他们村家家户户都备着木料,无非多与少之分而已。 全村都问问,打四座宅院的门窗还是绰绰有余的。 其三嘛,就是地里的庄稼了,棉花已经结了棉铃,芝麻也渐渐长成,豆荚慢慢开始饱满…… 秋收在即,地里更是不能断了人,只是让谁去地里看着庄稼呢。 梁青娥眼睛扫一圈,很自然就锁定了秦兰花。 这娘们不戳不动,家里有她没她差别不大,没她还能少生些气,就这婆娘去各片地里巡视庄稼吧。 她一一把未来几天的活计分派下去,因二日有活儿,洗漱完后,大家早早就睡下了。 秦兰花有些不满,按理说,她才是自家人,采购木料的差事合该她来。 但她不敢吱声,生怕再被分配去砍柴禾去薅草。 想比之下,只是看着庄稼地别被偷了,这活儿就轻松多了。 第424章 冯夫子,不知你还收学生吗 二日天还没亮,院门就被敲响了,梁青娥穿衣开门,就见是大陈氏来家取大米。 林老虎和林飞鹰搬出两袋大米,称过重量后,放在大陈氏推来的板车上。 大陈氏推车要走时,梁青娥赶忙拦住她,从屋里取出一吊钱,说明让大伯哥林远山帮着收购木料。 大陈氏痛快应下,揣上铜板,拉着装着米袋的板车,乐呵呵就走了。 大陈氏离开时,院外已经来了许多村民,都在自家垒的草棚下忙活收拾。 天光彻底大亮,村民们领了大米,开始淘洗煮蒸…… 不消半刻钟,这片地界就笼罩在浓郁的米香里。 时间慢慢推移,院内院外俱繁忙不休…… 林家院门外,更是放了一个大水缸,水缸里盛放的是浓浓的蒸米水,颜色稠白,入口香甜。 村里没法干体力活计的老弱病残,在听到梁婆子家里可随意盛取蒸米水后,一个个拿着盆罐容器全上门了。 梁青娥拿着水瓢,负责给这些人盛米汤…… 米汤里,零星可见点点米花,更是引得这些人不停吞咽口水。 “他婶子,你真是好人呐,这米汤养了咱们的身子,你家往后离穷就越来越远了。” 听着这些人的恭维,梁青娥忍不住笑了:“当不得大家如此夸,喝完随时过来盛,千万不要客气。” “不客气不客气,好人大好人呐!” 老头子老太太满口感激,枯瘦的手端着大半盆米汤,颤巍巍离开了。 到了下半晌,林远山赶着牛车,拉着满满一大车木头过来了。 梁青娥凑近一看,就见收取的木头都是些榆木、樟木一类材质紧实的木料,问起价格,这么一大车木料,才只要三百文。 林远山把木头卸在新房那边,从怀里掏出一串铜子,递给梁青娥:“差不多还有两车,我先给拉过来,这是买木头剩下的银钱,你收好。” 差不多用了小半个时辰,林远山把余下两车木头,也全都拉了过来。 木料落实后,梁青娥便唤来林耀和四壮,让二人去镇上木器店知会一声,明儿就能让木匠师傅前来打木门窗棂了。 俩小子不敢耽搁,飞快就往镇上奔去。 各家草棚内灶火熊熊,一直烧到月亮爬上树梢,一个个才不得不收工熄火。 次日鸡鸣一声,林家众人睡意朦胧间,就听院外有动静响了起来。 梁青娥竖耳听去,竟是一些早起的村民们,过来干活了。 这些人都不累的吗,罢了,她老婆子是比不了了,还是自个的身子骨当紧。 念及此,梁青娥翻了个身,沉沉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明亮,有日光顺着窗棂,照了进来。 她这到底是睡了多久,梁青娥揉眼起身,就见炕上只剩自个,乐宝和六壮早没了踪影。 “嘘,各位嫂子们声音轻点,我娘她昨儿忙活到三更天,家里的新房也全靠我娘操持,她老人家好长时间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陈秋莲低低的声音顺着窗棂,飘进了梁青娥的耳朵里。 梁青娥一愣,这昨儿哪有忙活到三更天,碗一放,筷子一撂,洗漱完直接就睡了啊。 还有,她啥时候没睡过囫囵觉了,盖房子虽然累,但她也就只负责张嘴安排活计,连土坯都没搬过一块好吗。 原来,她在大儿媳的眼里,竟这么辛苦的吗。 很快,她就想明白为啥大儿媳把她塑造的这么劳苦功高。 终根结底,还是因她今儿起的实在太晚了,怕来家干活的妇人们,传出她不好的名声。 想着大儿媳的用意,梁青娥心里微暖。 她起身推门出去,果然,正在搅拌酒曲的几个妇人看见她,纷纷笑着开口:“二婶子,是不是咱们动静大,吵到你了。” “二婶子瞧着消瘦好些,眼睛都抠娄了,难怪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你们说咱村谁有二婶子能耐,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不说,还让咱们跟着沾光。” “没有,十里八乡再找不出比二婶子更能耐的人了。” 陈秋莲听着嫂子们恭维婆婆的话,深以为然,满村里,应该说附近十里八乡,再没比她婆婆更能耐的人了。 他们家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全靠婆婆一步步筹划得来,待过些日子,新房子收拾妥当,他们家的日子就更好了。 想到新房子,陈秋莲猛的想起一事,赶忙开口道:“娘,杨木匠半个时辰前就来了,现在新房那里劈锯木头呢,阿耀和四壮,还有小辉,都在那帮着打下手。” 梁青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看向天上的太阳,又看看移动的橘树影,原来她这一觉竟睡这么久,瞧这时辰,差不多到巳时了。 洗把手脸又漱过口,她抬脚往灶房走去,锅里的饭菜尚有余热,她随便吃了点,跨出门槛的时候,西厢房忽地传出诵读声。 顺着敞开的窗棂望进去,就见三壮正摇头晃脑背着什么,别说,背的还挺顺溜的。 院里妇人们原本正小声扯着闲话,几乎诵书声响起的瞬间,她们就闭紧了嘴巴。 一篇文章背完后,接下来,是冯敬讲经释义的声音。 他平日闲谈时,完全就是个农家老者的模样,田间地头的庄稼活几乎难不倒他。 这会儿讲起学问来,声音舒缓流畅,谈吐带着平仄讲究的韵律,虽大家听不太懂他说的啥意思,但那种节奏规律,让人听着就觉心静。 原来,这就是学问吗,妇人们手下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一个个心生向往。 半晌后,冯敬讲完这一节的内容,又给四个学子安排了功课,他老人家清了清嗓子,推门而出,准备喝碗茶水润润嗓子。 然刚一出门,迎面就撞上了妇人们灼灼的目光。 咋了,咋都用这眼神看着他。 冯敬忍不住摸了摸一张老脸,发觉没有墨迹,这才松一口气。 “冯夫子,不知你还收学生吗,大字不识一个那种。” 妇人们交换一记眼神,最后一个瘦长脸的妇人,鼓足勇气,问了出声。 她家孩子今年八岁了,从没踏过学堂的门槛,要不是她男人帮着盖房子挣了些银钱,她压根就不敢有这念头。 第425章 把大壮的婚事,彻底定下来 听到妇人们问学堂相关,冯敬从善如流道:“收,只不是现在,你也看到了,学堂地方小,坐不下许多学生,等我表侄女搬去新家,老夫把这套宅院赁下来,琢磨琢磨如何分班授课,到时再扩招蒙童。” 是的,分班授课。 如林铮和大壮这些已经读了好几年书的学子,再和刚开蒙的孩子在一块读书,就很不合适了。 分开授课,大家都方便,尤其对刚开蒙的孩子们来说,更不会打击到他们的自信心。 妇人们得到肯定的答复,顿时喜笑颜开,然一想到束修,不免又愁眉苦脸起来。 “冯夫子,不知学堂收多少束修。”有人试探问道。 “一个月两百文,若当月授课不足二十天,则束修减半。” 这是一早定好的价格,冯敬并不隐瞒,如实相告。 听到束修是按月收取,妇人们顿时松口气。 若两百文试试自家娃能不能坐得住,是不是读书的材料,她们还能承担得起的。 院外的村民们全力蒸米,院里的妇人们则甩着膀子,不停的搅拌酒曲。 众人前后足忙活两天多,才终于将五千斤大米全部酿好封口。 天已入秋,白天虽还有些炎热,但到了夜里,气温明显下降许多。 因为昼夜温差的关系,这批酒糟,足足用了四天时间,才全部彻底发酵完成。 李管事同牛车队来取货时,把订单的酬劳一并带来了。 五千斤酒糟,和上次一样的价格,那就还是二十个铜子一斤,沉甸甸一百两银子躺在木匣子里,日光下,映的梁青娥笑眯了眼。 送走李管事,接下来就是村民们最期盼的发工钱环节,一串串兑换好的铜子码放在箩筐里,看着十分的闪亮喜人。 梁青娥将账本摊在手上,扬高的嗓音念出一个个名字。 被叫到的当家人满面春风的走上前,接过沉甸甸的工钱,攥着铜钱回到家人身边时,一家子俱乐的眉开眼笑,数着铜子的声响里满是欢喜之色。 这热闹的场景,看的在场所有人都跟着心头发热。 待工钱发放完毕,村民们摩挲着手里的铜钱,心里很有些意犹未尽,要是梁婆子家还有别的活计,能让他们接着挣点铜板就好了。 就在这时,有人瞥见新房那边正在拉锯刨木的木匠,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忍不住高声喊道:“二婶子,你之前不是说这几处新宅子要单砌院墙,外头再围个大院子吗,啥时候开工呀,要是缺人手,你尽管吱声啊!” 这话一出口,其余村民们顿时如梦初醒。 可不是嘛,他们怎么把砌院墙这事给忘了! 四处小院墙加上一个大院墙,足够大伙儿忙活十来天了。 这可都是工钱啊! 有了这个念头,村民们顿时不遗余力的,纷纷开始劝向梁青娥。 “二婶子,趁着最近天气好,这院墙还是赶紧夯好为上,再过几天就是秋收,秋收完就开始翻地种麦子,这一忙,少说也得半个月……” “是啊是啊,咱这地界天冷的早,记得有一年,十月就开始落雪,这土一冻,就没法动工了,勉强夯成,也不结实。” “对对,早点夯完院墙,也能早点搬进去,新房子砖是砖、瓦是瓦的,不比土坯房住的宽敞亮堂。” “………” 说实话,对于夯院墙,梁青娥也是相当的心动。 但她老人家这两日得闲就会往地里溜达一趟,庄稼现在成熟得如何了,她是一清二楚。 眼看不几日就能收芝麻,割豆子,摘棉花,现在这节骨眼上夯院墙,显然不合适。 不过,虽不能夯院墙,但夯院墙所用到的泥土,倒是可以先备好。 至于从何处挖土,梁青娥琢磨片刻,心里也有了主意。 她买来的这块荒地还算四平八稳,可以选个点位直接挖土,如此,不光夯院墙的泥土有了,而他们家,也能拥有一条小沟渠。 以后栽种果树,浇水啥的也能便宜很多。 况且有了沟渠,自家还能养鸭子,简直一举两得,不要太方便。 想到这里,梁青娥笑着应下村民们的建议,扬高声音道:“这样吧,大家伙先把泥土帮忙备好,就从那儿挖……” 她走过去,手指的位置正是新房的后面,“就从那儿挖,离墙根留足十余丈远,泥土挖好,估摸着就能收庄稼了,等地里活干完,咱再夯院墙,工钱嘛,就一天十八文,如何。” 做酒糟一天虽能挣上百文,但在场人都晓得,这样高的工钱,就是翻遍整个阳水县,也不会再有第二家。 十八文一天的工钱,虽说不是顶顶多,但也绝对不算少。 至少,他们全都在自个村里干活,吃用上,并不用额外多花费银钱。 这十八文工钱,几乎就是净落的。 事儿说好,二日天蒙蒙亮,就有村民扛着铁锹,过来挖土了。 按照梁婆子家这蒸蒸日上的劲头,保不齐后面还有啥需要他们出力的地方,只有表现好,往后有了活计,梁婆子才会第一个想到他们。 梁青娥自然高兴他们的能干,为免汉子们东一榔头西一杠子的挖土,她还特意用草木灰圈定了长和宽,希望能尽量挖一条笔直的沟渠出来。 这边在如火如荼的挖土运土,那边,杨木匠带着林耀,同样干的热火朝天。 林耀十分的认真,秉持着只要学到本事,就不怕吃苦受累的精神。 一开始他只负责打下手,到后来,慢慢的,杨木匠也试着让他独立完成一个个榫头,和铆眼。 杨木匠并不藏私,但凡打制窗棂和木门所用到的木匠工艺,他并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任凭林耀观摩。 至于能学到几成,就全看林耀自个的本事和悟性了。 而梁青娥也没闲着,她想赶在秋收前,将大壮同黄满蹊的婚事,彻底定下来。 这天,她把家里的活计安排下去,独自去镇上买了几样点心,赶在晌午前,去了大黄庄。 许是大家伙都在忙活,一向爱聚集闲人的村口,除了捉秋知了的半大孩子,竟无有一个大人。 第426章 求亲黄氏女 没人更好,省得被人围着问东问西,梁青娥挎着篮子,穿过村口,快速往村西头走去。 她先去的秦东海家里,隔着篱笆院,就见郑氏正在喂鸡,大丫二丫正在洗衣裳,三丫四丫没瞅见,五丫坐在门槛边做针线,六丫坐在姐姐旁边,在帮着劈线。 “咱们五丫可真能干,都会做针线活了,六丫也厉害,都会劈线了。” 听到声音,院里几人猛的抬头,郑氏见是梁青娥来了,忙把破瓢里的瘪麦子往鸡群里一洒,人立即迎了出来。 “婶子来了,快进来坐。” 大丫二丫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一个去搬凳子,一个去灶房烧茶水。 五丫有些害羞,握着绣棚有些无措,声音小小唤了声林阿奶。 六丫和梁青娥熟识些,立马就跑了过来,还不停往梁青娥身后打量:“阿奶,乐宝姐姐和五壮哥哥咋没来。” “他们在家照看橘子林呢。” 自天凉后,橘子越发的大了,眼看丰收在即,乐宝经常碗一撂,和六壮几个小的就往橘子林跑,生怕橘子让鸟雀虫儿给祸害了。 哪怕梁青娥说鸟雀很少会啄橘子,这娃儿也不相信,只愿意拿弹弓亲自守着。 听到乐宝和五壮没来,六丫有些沮丧。 她低头瞅见自己的衣裳,立马又开心起来,冲着梁青娥就转了个小圈圈,又伸出了脚上的绣花鞋…… 声音十分的甜脆:“阿奶,谢谢你送我的衣裳鞋子,我穿着正正好。” 梁青娥看着面前眉眼弯弯的小姑娘,怜爱的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温和道:“你喜欢就好,不用放在心上。” “嗯嗯,我可太喜欢了。” 六丫还要再说,被郑氏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记,“行了,老实和你五姐学劈线去,你林阿奶有事呢,净听你这小丫头聒噪了。” 话落,郑氏引梁青娥去堂屋坐下,笑着道:“婶子这会儿过来,可是需要我去黄家提亲,孩他爹这几日一直催我去婶子家讨意见,我想着婶子家里怕是还没忙活好,就没上门去打扰。” 梁青娥见她神色有些愧疚,赶忙道:“东海也是替咱们大壮操心呢,生怕错过这么个好亲家,不瞒你说,家里确实忙,也就今儿才得些空。” 郑氏见梁青娥没有怪罪自己不上心,心里也松口气。 “要么说能者多劳呢,婶子能干,肩上的担子可不就难卸些。” 她笑着打趣一句,想到梁青娥说家事繁忙,跟着又道:“那婶子且喝杯茶歇歇,我去黄秀才家跑一趟,讨个日子让俩孩子相看相看。” 说着就站起身,抬脚就要走。 梁青娥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我和你一道去吧,要是黄家晓得我来你们村,却避着不见,误会了就不好了。” 郑氏也知这个理,两人就往外走,梁青娥拿起放在屋檐下的竹篮,掏出两包点心塞给五丫和六丫。 俩孩子看着娘,都不知该不该收。 郑氏暗叹口气,情知推辞不掉,温和道:“还不快谢谢你们林阿奶。” 五丫声音细细:“谢谢林阿奶。” 六丫抱着油纸包,回忆着大人们常说的客套话,有模有样道:“谢谢阿奶的点心,让阿奶破费了。” 梁青娥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瓜,同郑氏径直去了黄家。 俩人到时,黄夫子和黄满蹊正在晒书,老卫氏和小卫氏正择着几把韭菜。 不知老卫氏说了啥,小卫氏脸色有些淡。 “邦邦邦。” 郑氏抬手在敞开的院门上敲了三记,见院里众人看过来,方笑着开口:“黄叔黄婶忙着呢,我林家婶子来了,想接着叙叙那话茬。” 她说着,往黄满蹊面上一瞟,笑容更深几分。 接触到她的视线,腾的一下,黄满蹊一张俏脸霎时就红了。 瞅见闺女有些难为情,小卫氏忙唤黄满蹊去倒茶水,把她支了开去。 黄满蹊从灶房提一壶茶过来,又把茶碗摆好,待一碗碗茶斟好后,便借着还要收拾书籍,退去了隔壁书房。 各人落座后,郑氏见黄家三人神色尚可,她略略定了定心神,便开口说起两个小儿女的婚事。 “黄叔,黄婶,她婶子,我林婶儿早想亲来一趟,偏又怕委屈了咱们满蹊,这不,家里新房总算盖好了,这才有三分底气登门求亲,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要我说,咱们这十里八乡的少年郎,大壮这孩子那是极出挑的,难得的是几岁就跟着黄叔读书认字,说句实在话,这几年,只怕在家里的日子,还没在黄叔跟前多呢…… 更难得的是满蹊和大壮自小儿认识,俩小儿也能当得一句青梅竹马,若真成了这桩好姻缘,咱们女方许嫁闺女忧虑的那些事,就没什么可犯愁的了。” 郑氏一番话说完,目光着重放在了小卫氏身上,拍拍她的手,真心实意道:“她婶子,你不知我多羡慕你,大壮是个好孩子,娃儿又知根知底,上头两层婆婆又和善,这样好的姻缘,那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呐。” 这话算是说在了小卫氏的心坎里,大壮在他们家学堂读了五年书,孩子性情模样,都挑不出错儿。 难得是家境也不错,学问还扎实,若真结成这门亲事,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她目光看向婆婆……见婆婆眉间透着几分犹豫,她生怕婆婆张口就是推拒。 立马道:“大壮这孩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满蹊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从落草拉扯到这么大,我这个当娘的从不指着她发达显贵,只盼着她将来夫妻和睦,一生都顺顺当当的。” 梁青娥立即道:“当娘的心都是一样的,我也有个闺女,当年也是抱着这心思给闺女挑人家的,满蹊她娘你尽管放心,咱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嫁进来的儿媳妇,就没有受磋磨的…… 不怕你们笑话,就是我家老三媳妇这么不着调,老婆子也没碰她一个手指头,她男人也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若你们瞧得上我家大壮,咱们今儿就把婚事定下来,如何。” 第427章 满蹊她娘,你会管你男人和那孩子穿衣吃饭吗 听到今儿就把婚事给定下来,小卫氏心头一紧,望向公公黄秀才。 虽说她极看好林家,也极喜欢大壮这孩子,但事关闺女的终身,她很怕自己看走眼,毁了闺女一辈子。 黄秀才抚了抚胡子,直接道:“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们老两口百年后,满蹊和她夫婿,得把我这个儿媳,接他们小两口身边奉养,确保她以后能有口饭吃。” “这是自然,满蹊娘就满蹊这个闺女,咱们大壮是个孝顺孩子,定会给岳母养老送终。” 梁青娥态度毫不含糊,又道:“这事儿,我也同大壮他爹娘提过,他们两口子完全没意见,直说他们有两个儿子,这大壮奉养岳母,将来两兄弟分家,他们直接跟着二壮,也省得他们争抢爹娘了。” 一席话说的黄秀才十分满意:“成,有亲家这句话,那咱们这就把婚事给定下来……” 老卫氏顿时就急了,忍不住道:“老头子,你咋光惦记儿媳妇无人养老,咱修文呢,修文的养老该怎么办。” “他有妾有子,还能怎么办……” 黄秀才气的吹胡子瞪眼睛,没好气道:“满村里找找,哪户有儿子的人家,用得着闺女女婿给养老,咱家是嫁闺女,可不是招赘,没道理人男方还得供养岳父和小舅子…… 你要想这么干也成,那咱们就给满蹊坐产招婿,以后田地房产都留给她,将来你儿子自然不愁无人养老。” 老卫氏:“……” 老卫氏当着外人的面被怼,很有些下不来台,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很是难看。 但她到底闭上了嘴巴,他们黄家辛苦积攒的东西,哪有拱手送人的道理,日后自然都是她儿子她大孙子的,别人想都别想。 见老妻消停下来,黄秀才缓和了神情,看向梁青娥和郑氏的目光里,带着些微不自在和尴尬。 他清咳两声,极力自然道:“让你们看笑话了,哎,当真是慈母多败儿。” “秀才公言重了,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当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也就只有闭上眼,才不用替儿女们操心打算罢了。” 梁青娥是真没心思看黄修文的笑话,这若真和黄家结成了亲家,黄修文不好,势必会连累到大壮。 连累到大壮,也就会影响到自家。 可人家亲爹娘都管不住这厮,她一个外人,就更没过问的资格。 思绪飞转间,梁青娥模样愈发的温和,她看向老卫氏,话音里满是感同身受:“他婶子,莫说你只生黄童生一个,就是我,膝下有四个儿女,心里每每也是牵肠挂肚,我活一天,总还能多照看他们一天…… 要是哪天蹬腿闭眼了,只怕也不能安心,就是魂魄在地下,定也会忧虑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后悔活着时没多替他们打算一些,没多给他们安排些后路…… 如黄童生识文断字,能写会算,怎么也能找个差事过活,像咱们泥腿子,除了多积攒些银钱给孩子多置办几亩地,也不知该备啥后手了,好在土地不欺负人,只要肯辛苦,总还能有口饭吃……” 她握住老卫氏的手,神色里满是感触:“咱们这辈子啊,横竖都是为孩子活的,唯有给他们安排妥当,这口气只怕才能卸了。” 一席话说的老卫氏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不是正这个理吗,她当娘的操心儿子晚年有啥不对,反要被这老头子数落,当着亲家面就给她没脸。 郑氏静静坐在一旁,总觉得林婶子似乎话里有话,她忍不住试探开口:“婶子见多识广,你给指点指点,这怎样才能给孩子们安排妥当,我啊,这辈子吃再多苦、受再多累都不怕,就怕孩子们将来活的不好,一辈子为衣食奔波,临老了,连口热饭,连件暖衣都捞不着、穿不上。\" 闻言,梁青娥就笑了:“说句大不敬的话,连朝廷都不能千秋万代传下去,更何况你我这些庶民,不过这事儿,我还真琢磨过,要是说的不对,你们可别笑话我。” “婶子快说。” “老嫂子你快说。” 郑氏和老卫氏齐齐开口,就连小卫氏和黄秀才,也期待的看过来。 梁青娥在心里斟酌片刻,又略略组织一番语言,方缓缓开口:“我观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大富人家,亦或是不愁银钱的地主富户,他们家族的产业都不会放在哪一个人的名下,就是防着哪一辈当家人不肖不贤,毁了祖宗基业…… 我就想着,咱们是不是也能这么干,若家里顶梁柱撑不起来,分家的时候可适当把产业倾斜给家里有出息的子孙一些,如此,便是将来主支潦倒,好歹也有个能接济的亲人,不至于忍饥受饿,也算是个退路……” “那要是这亲人贪财,届时不肯拿出钱财接济呢。”老卫氏急切问道。 梁青娥摇头:“世事哪能万事胜意,都说财帛动人心,这世间除了亲爹亲娘,要说最可靠的,还是结发原配……” 她说着,深深叹口气,语气有些哀伤:“想我十五岁嫁给我家老头子,夫妻短短十二载,这些年,为他养大了儿孙,如今又要娶孙媳妇……” 她攥紧老卫氏的手,感慨道:“也就咱们女人,讲究个从一而终,要是我死在老头子前边,如今他怕是又添一群儿孙了。” 老卫氏和郑氏闻言,赶紧劝慰起来。 黄满蹊在书房静坐,堂屋里的说话声透过悬挂的破旧布帘,清晰的传了进来。 老实说,林阿奶这些话乍听起来可谓是十分突兀,似乎想要引导些什么。 只是会是什么呢。 她凝神思索,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就听到阿爷的声音,在书房的窗棂外响起。 “满蹊她娘,要是我们老两口都走了,修文那个妾又不顶事,你手里要是握着咱家的田地,你会管修文和那孩子吃饭穿衣吗。” 片刻后,娘的声音也传了进来:“瞧爹说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轮到我掌家理事,相公他一个童生还愁吃喝,真到那时,只怕我更在忍饥受冻了。” 第428章 咱男方该想的是聘金下多少 “这些你且休提,我只问你,到那时,你管不管你男人的死活。” 黄满蹊听着阿爷仿佛诘问的严肃,电光石火间,她忽的就明白了林家阿奶说那些话的用意。 她急忙起身,一掀布帘,就见林家阿奶和秦家婶子不知啥时候已经走了。 阿爷神色冷肃站在屋檐下,娘站在堂屋门槛处,面上的无措不安。 她走过去,站在小卫氏的身边,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小姑娘神色里满是忧虑,声音里满是着急:“阿爷,可是家里出啥事了,阿爷阿奶放心,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定不会饿着爹和弟弟。” 听孙女话里还带了大孙子,黄秀才轻轻颔首,老卫氏愈发的满意,只是,二人的目光依旧看向小卫氏,等着她吐口表态。 感受到肩膀传来的力道,小卫氏顺着闺女方才的话,平静道:“爹娘只管放心,我和相公少年夫妻,又有一同长大的情分,我宁愿饿着自个,也不会看相公去挨饿受苦。” 话出口,她低垂下眉眼,掩住眼里满满的嘲讽。 这么些年,她对公婆可谓是勤谨孝顺,纵如此,在二老心里,都抵不上俩人那无品无德的儿子一根指头。 罢了,她不该奢求那么多,等把老两口服侍走,她也算对得起姑姑姑父从小相待的情分了。 “人生天地间,须知要言而有信。”黄秀才说完,叫上老婆子,二人匆匆就回了屋子。 母女俩走到灶房,开始做午饭,黄满蹊烧火,小卫氏开始擀面条。 “满蹊啊,方才你阿爷和你林家阿奶商量好了,后日咱们去男方家里看家,待明年大壮府试结束,不管结果如何,家里都会给你们成亲。” 黄满蹊一张脸倏地绯红,呐呐道:“我,我明年才十四岁,会不会太早了。” 看着闺女小儿女的羞涩情态,小卫氏那是一个百感交集。 她的闺女,长大了,而她,也总算熬出头了。 黄满蹊拍拍红烫的面颊,待脸上的热意稍散后,她起身走到灶房门槛,探头往主屋看了眼。 见主屋门窗紧闭,方回转身,走到小卫氏身边,附耳低低说了几句。 小卫氏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你阿爷会把家里的田地交于我一些……”她摇了摇头,一脸的不相信。 黄满蹊也不管老娘信不信,只叮嘱道:“这几日不管爷奶试探娘什么,反正娘只有一个态度就行了,那就是,有我们母女吃用的,绝计少不了爹……还有那小崽子的!” “还有……”她眉眼沉沉,声音更低几分:“娘说完后,定要再挖苦自个两句,譬如说,家里田地屋舍都是麟哥儿的,你自个还仰人鼻息,就算想给我爹吃好用好,到时当家人不松手,你也只能干着急之类的。” 小卫氏并不蠢,暗暗琢磨片刻,就惊了:“你是让我从你爷奶手里骗取田地。” ”这怎么能是骗取田地呢。” 黄满蹊眼里冷意更甚:“原本我招赘,家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后来有了麟哥儿,阿爷说我出嫁陪送我八亩田地,阿奶拦着不允,说黄家的东西不能倒贴出去,我自个也就罢了,娘伺候爷奶十几年,以后还要给爷奶养老送终,一些个田地,那也是娘该得的。” 小卫氏见闺女眼里满蕴着怨恨,心里不由惊痛。 她压下心底的情绪,揽住闺女的肩膀,正色道:“听着,咱们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阿爷教书半辈子积攒下的,这是他老人家的东西,愿意怎么分,是他老人家自有安排,你不可心有不忿…… 便是以后嫁到了林家,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把林家的一切都当成你自个的东西,天底下的父母都不能够一碗水端平,只要大差不差,就没啥过不去的。” 见闺女油盐不进,面上仍带着执拗,小卫氏深吸口气,轻轻碰了碰闺女的面颊。 声音里带着哀求:“你以后去了林家,可千万莫要犯傻,我就你一个闺女,若你日后过的不顺,我这辈子就算白活了。” 黄满蹊心里一凛,低低道:“娘,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我只是为娘不平。” 小卫氏心里酸软的一塌糊涂,一把抱住闺女:“大人的事,和你个孩子不相干,家里的田地,娘会尽量争取,至于你爹,你是出嫁女,他有儿子,只要我活着一天,这辈子你都不用理会他。” 黄满蹊闷闷应一声,低头往灶膛里添柴火。 梁青娥从黄家出来后,辞别了郑氏,直接就回家了。 回到家,吃完午饭,她便把后日黄家来看家的消息说了出来。 林老虎当即就要套牛车,说去镇上买待客用的干果点心…… 林飞鹰放下碗,就要去卖炮仗的匠人家里定制红炮仗…… 梁青娥从屋里拿出钱来,分别递给了俩儿子,先交代买啥样的干果点心,后又叮嘱定制多少响的炮仗,俩人乐颠颠就出门了。 二壮离大壮最近,见大人们张口闭口就是大哥的婚事。 禁不住撞撞大壮,玩笑道:“大哥,后日黄家姐姐就来家里看家了,你可得打扮的条顺些。” 三壮四壮闻言,也连连附和打趣。 更有乐宝几个小家伙,不停问大哥和黄家姐姐订婚高不高兴,开不开心,激不激动…… 被弟妹们围着打趣,更有大人们时不时瞟过来的打量视线,大壮一张脸涨的通红,支吾着不知说啥才不至于唐突了人家姑娘。 “娘,黄夫子家里足有三四十亩地,满蹊这孩子一向又得他老人家喜欢,也不知会陪嫁过来啥。” 大壮要娶秀才的孙女,秦兰花乍一听见,心里是又嫉妒,又犯酸。 梁青娥闻言,脸上的笑就淡几分,扭头看向三儿媳,警告道:“黄夫子家里有孙子,咱大壮又不是招赘,人凭啥给咱陪嫁家底,陪嫁的事,不是咱男方该操心的,咱男方该想的是聘金到时下多少。” 听到聘金,不止秦兰花来了精神,就是陈秋莲,也看向了婆婆。 第429章 你家三儿媳不着调,她娘家嫂子能靠谱 梁青娥却没有继续谈论聘金的意思,留下一句有事要去老宅,抬脚就走了。 她一走,秦兰花急吼吼就凑到陈秋莲跟前,连珠炮似的说开了:“大嫂,你猜娘会给黄家下多少聘金。” 陈秋莲不着痕迹看一眼大壮,含糊道:“聘金的事娘她老人家自有主意,咱们一个伯娘,一个婶子,过问这事不妥当,万事有娘呢。” 秦兰花撇撇嘴,暗骂一句“马屁精”甩手也走了。 两天时间过的很快,收拾屋子,清扫院子,清理鸡窝猪圈……再把席面所需要的菜色糕点准备妥当…… 还要再看着劳力们挖泥土的进度…… 两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这天清早,林老虎开门第一件事就是打扫院子,院里清扫一遍不算,就连院门外的地界,他也拿大扫帚扫了一遍。 林飞鹰也没闲着,赶着去邻村买两条大鱼回来,又忙忙活活去老宅接林老头子和老杨氏。 陈秋莲则和来帮忙的两个堂妯娌,在灶房负责筹备席面,席面上所有菜色,则全由梁青娥亲自定夺。 时间到巳时末时,所有菜色已全部装盘备好,只等客人一来,一番煎炒烹炸蒸煮后,就能很快上桌…… 梁青娥带着大壮,同林远山还有大陈氏一道,四人站在村口,遥遥望向通往村口的土路尽头处。 村民们瞅见他们这般姿态,纷纷开口打听。 “他婶子,你们这是干啥呢,再瞅下去,脖子都能再长两寸出来。” 梁青娥也不隐瞒,笑着道:“前几日东海媳妇给大壮提了个亲事,人不嫌弃咱家粗陋,这不,婚事定下来了,今儿来看家呢。” 村民们听见,赶忙上前道喜:“还是二婶子有福气,年纪轻轻的,都快当太奶了,不知说的是哪家姑娘。” 更有老妇人直接道:“这东海媳妇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是你家老三婆娘的娘家嫂子吧,他婶子你别怪我说话直,你家三儿媳往日就不咋着调,她娘家嫂子靠不靠谱啊,可别说个搅家精回来……” 说话的人是赵时运的老娘,这些日子,她儿子在梁婆子家里又是盖房子,又是蒸大米,这不,现在又开始挖泥土…… 他们家靠着林家挣下不少银钱,本着为林家好的心态,老太太那是替梁青娥操心不已。 “都说娶妻不贤毁三代,他婶子,你可得好好打听清楚,大壮生的俊,肚子里还有墨水,你家又起了新房,还愁娶不到好孙媳妇…… 老婆子我说句讨嫌的话,咱们这附近村子的大姑娘,还不是由着你家挑拣。” 赵时运老娘很是苦口婆心,比梁青娥本人更担忧林家娶回个糟心媳妇。 梁青娥赶忙道:“那是嫂子瞧得上咱们大壮,才觉得他色色都好,只附近村里大姑娘随咱挑的话,可不敢这么夸口,别人听见该骂我家眼睛长头顶了…… 老嫂子放心,东海和他婆娘都是极好的人,早分家出来过活了,和秦家旁的人都不一样,她说的这女孩子好的很,大壮能得这门婚事,是他小子的造化。” 听她把女方捧的如此高,村民们不禁满心好奇。 老实说,要是梁婆子看上他们家姑娘,想要聘作孙媳妇,他们只会觉得自家能得这门婚事,那真是姑娘前世的造化。 毕竟,满村里数数,就连村长家里,也未必能顿顿吃精白面饭,有梁婆子家底厚实。 村民们想着想着,眼睛就是一亮,对啊,他们怎么就不能把闺女也嫁到林家呐! 虽然大壮定下了婚事,但不是还有二三四五六壮吗! 咳咳,虽然底下的几个壮年岁小了些,可他们有些人家的姑娘岁数也不大啊。 还有些家里没适龄的姑娘人家,就开始扒拉亲戚家的姑娘,什么外甥女,娘家侄女,总之,只要能嫁去林家,她们多少也能跟着沾沾光。 远的不说,只说梁婆子家里需要招人干活时,肯定头一个想到他们。 这,就是自家有人好办事的好处了。 还有还有,大毛妮二毛妮也是大姑娘了,俩人的婚事也还没定下来。 这姐姐还没人家,弟弟倒先订婚了,不妥不妥…… 等今儿过去,待梁婆子得闲了,她们就上门探探口风,看能不能把这姐俩聘给自家孩子做媳妇…… 正胡乱盘算间,就听大陈氏指着进村的土路喊道:“老虎他娘,你快瞅瞅,来人是不是你未来的亲家。”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原本还空无一人的土路上,不知啥时候出现了一辆带篷的牛车,且离的还挺近。 梁青娥眯眼看去,就见车里的妇人掀起了垂落的帘子,她旋即笑了:“我好像瞅见东海媳妇了,想来正是他们。” 话音未落,她抬脚迎了过去。 大壮见状,赶紧跟上,顶着红彤彤一张脸,傻笑着也迎了上去。 林远山和大陈氏作为男方这边的陪客兼长辈,自没有等在原地的道理,跟着也迎了过去。 两方人会面后,黄家这边一共来了四人,除了秦东海婆娘郑氏,就是黄满蹊和亲娘小卫氏,以及小卫氏的娘家兄嫂,卫成栋和齐氏。 卫成栋见林家对自家外甥女如此重视,又从姑父口中得知妹妹日后的养老,将由外甥女和外甥女婿承担。 这会儿见着林家人,也丝毫不端着架子,在郑氏一番互相介绍后,双方的初次会面还算热络。 而后卫成栋牵着牛车,郑氏齐氏以及小卫氏从牛车上下来,独留黄满蹊在车上。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家走去,经过村口时,村民们下意识往油布蓬里张望。 只车蓬遮挡的严实,众人自然是啥也没瞅见。 待牛车走远后,有村民疑惑问旁边人:“哎,你方才有没有留意那穿松绿衣衫的妇人,瞧着似乎是黄秀才的儿媳。” “哪个黄秀才。” “还能哪个黄秀才,大黄庄那个教书先生啊。” “啊,黄秀才家的儿媳很少在各村走动,我不认识呢,且我只盯着牛车看去了,没注意女方同来的人。” 旁边村民们听见俩人对话,不由面面相觑。 她们也是一样,大眼一溜,见牛车旁边都是些大老娘们,那眼睛就移开了,一个个都往车蓬里瞟……都想瞅瞅大壮未来的媳妇是个啥子模样。 哪里会留意过来看家的妇人是圆是扁呐。 村民们议论纷纷,俱十分好奇女方究竟是不是黄秀才的家里人。 人群外,戚婆子刚溜达过来就听到这些话,脸色那是乍青乍白,相当的精彩。 第430章 陪嫁与聘金 不会吧,不可能吧。 梁婆子要和黄秀才结亲家了? 就凭大壮那个毛头小子! 论学识相貌,论和黄秀才的师徒情谊,自家大孙子云磊那是丝毫不输大壮那小崽子啊。 就算黄秀才相不中自家云磊,那也该是村长家的阿铮才是,这咋想,都不可能轮到大壮啊。 戚婆子正欲往林家探探口风,不防有人瞅见了她,一扯把她拉到人群里,七嘴八舌就开始打听起来。 戚婆子:“……” 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她老婆子也很想知道女方是不是黄秀才的孙女儿好吗。 林家院门外,红彤彤的鞭炮已经摆好了。 林老虎和林飞鹰兄弟俩各站在鞭炮的一头,俩人不停往村口的方向张望。 直到一辆牛车从路口转出来,接着老娘的身影露了出来,再接着一行人簇拥着牛车往这边径直而来。 “呀,是黄家姐姐来啦。” 不知哪个孩子吆喝一嗓子,二壮和林耀赶紧去灶膛抽柴禾,然后递给林老虎和林飞鹰。 牛车很快停在院门口,陈秋莲秦兰花赶紧出来,殷勤把一行人迎进院里。 几乎是黄满蹊双脚刚踏进院门槛的瞬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响彻整个河湾村。 鞭炮声里,一行人在梁青娥的介绍下,同林老头子和老杨氏,以及冯敬见过礼后,方进了堂屋。 大壮赶紧去灶房端红糖水,少年少女在长辈们的面前会面,二人目光相撞的刹那,脸红的比漫天飞舞的红纸屑还要鲜艳。 两百响的鞭炮放了好一会儿才结束,林远山带着林老虎兄弟俩,同卫成栋寒暄唠嗑。 梁青娥怕秦兰花整出啥幺蛾子失礼,把她拘在灶房里烧火,陪女客的差事,自然就落在了大陈氏婆媳三人的身上。 好在大家伙都是庄稼人,聊聊庄稼活,再扯扯家里的孩子和活计,双方都有意交好,气氛愈发的热络。 茶水喝过一轮,干果点心也尝过后,灶房里,头几道大菜很快齐备。 林老虎和林飞鹰把茶水和点心撤下,摆上了碗筷杯勺。 为免孩子们吵嚷惊扰了客人,梁青娥便让大毛妮二毛妮领着一众弟弟妹妹们,全都去了老宅。 陈秋莲在灶房忙活的热火朝天,大壮同样忙的脚不沾地,二壮三壮林耀等人都去老宅后,一些琐碎杂活,全落在了他的身上。 准备洗手水,冲泡茶水,端菜端汤全是他来。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饭菜撤下,红糖茶水再次送到了各人的手上。 郑氏作为媒人,先开口道:“来时秀才公交代了我几句话,说满蹊成婚时,他老人家给孙女陪嫁十亩田地,以后满蹊娘要是真跟着闺女女婿过活,她的口粮花销,都从这产出里来。” 梁青娥立马道:“亲家老爷子也太见外了些,咱们两家结亲,本就是奔着两好结一好去的,满蹊既是我家媳妇,她的事儿,自然也是我林家的事…… 这十亩田地的陪嫁,原是亲家老爷子体恤爱护晚辈的苦心,烦请侄媳妇同亲家老爷子捎句话,就说让秀才公放心,这十亩田地的产出收益,由满蹊全权处置,我林家绝不沾惹一分一毫…… 再则,就算没有这份陪嫁,只要有我老婆子一口饭吃,就断不会饿着满蹊娘,让秀才公放宽心,满蹊这孩子,我会当亲孙女看待,亲家母的晚年,也请他不要忧心,我林家虽是庄稼人,也晓得信义二字。” 梁青娥这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不止小卫氏松了口气,就是卫成栋,也放了一多半的心。 妹妹只有满蹊一个闺女,如今晚年有了着落,由不得他不开心。 说完了陪嫁,梁青娥沉思片刻,顺着话头,也说起了聘金。 她的面上浮起几分难为情,而后道:“按理说,亲家老爷子陪嫁十亩田地,咱们下的聘金总要相当才是,只是家里新起了房屋,底下又有一串孩子等着婚嫁,聘金就八两八钱,俩孩子的新房老婆子再给他们打制一套新家具,亲家觉得怎么样,若有疏漏需要添补的地方,咱们再商量。” 卫成栋看向小卫氏,见妹妹冲自己轻轻点头,心里就有了计较。 来时,姑父姑母提及过聘金的数额,姑父的意思是聘金由着林家人给,和别家娶亲的规矩一样,只莫要委屈了满蹊就成。 只他姑母言说自家陪嫁厚重,聘金也万不能少了,不然传出去,人家不定怎么笑话他家倒贴银钱嫁姑娘。 按照他姑母的意思,聘金最低也得下二十六两,毕竟,那十亩田地卖出去,怎么也能得四十来两。 不过姑母这话一出,就被姑父给挡了回去,直说自家给孙女陪嫁,是为给孙女撑腰,为了她们母女将来有个保障。 若是要求同等金额的聘金,这份陪嫁非但得不得男方的感激,怕是两家还要徒生嫌隙。 大人们生嫌隙,夹在中间为难受委屈的,还不是他的外甥女满蹊。 放眼整个临仙镇,聘金一般在一两到三两银子不等,林家愿意出八两八钱,已经很有诚意了。 老话说花花轿子人抬人,你给我脸面,我自然也不能让它落地上。 卫成栋思绪飞转,最终决定以妹妹和外甥女日后的利益为先。 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再开口时,语气十分的和软:“八两八钱的聘金,在咱们这十里八乡,也算是独一份儿了,这也是亲家婶子看重咱们满蹊的缘故,只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若大壮开了这个头,后面的小子们怕是都得依着这个来,咱们庄户人家,一辈子能挣几个八两呢,亲家的心意我们晓得了,聘金的事儿,我这个舅舅还是能做主的,就六两六钱吧,也是个吉利数字…… 至于新房的家具,亲家婶子想是不知道,满蹊上八岁后,我姑父就给她攒了许多好木材,家具还是咱们给她打,她这一辈就她这一个姑娘,说什么也得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第431章 你这娘们耳朵是不是塞驴毛了 姑娘家的嫁妆越足,以后在婆家才能越有底气。 他外甥女的底气,就是他妹妹日后的底气,只要他妹妹晚年能生活的自在些,今日这些许的退让都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黄修文自个不做人,他凭什么替黄家省俭,省下来的银钱养那妾生的小崽子吗。 哼,简直做梦! 卫成栋拿定主意后,口气便越发的坚定。 双方就着聘金来回推让几句后,梁青娥见卫成栋执意如此,也不再推辞。 谢过亲家的体谅后,只道待婚期定下,定要给小两口多多准备几床被褥。 陪嫁和聘金的事儿敲定,两方人俱都十分的满意。 茶水喝好,事儿谈完,卫成栋等人便要告辞离开。 梁青娥回屋拿出一个系着红布带的竹篮,竹篮里是两块颜色雅致的细棉尺头,另还有两朵适合小姑娘戴的绢花,并两块鞋面布。 她把篮子往黄满蹊手里塞,语气温和道:“这是看家的礼数,莫要推辞,阿奶也不晓得你喜欢啥样的颜色,就看着买了两块,留着你做衣裳鞋袜穿吧。” 说完,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声音更加的慈和:“大壮他爹娘在红河码头忙活生计,轻易脱不开身,这是我前次去时,他娘塞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希望你不要介意他们的缺席。” 话落,她把木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对宽面的银镯,银镯精巧别致,上面錾刻着蝶恋花的纹样,很适合小姑娘佩戴。 银镯过了明路后,梁青娥把盖子复又盖上,一并放进了竹篮里。 见众人都羡慕瞅着自己,黄满蹊脸蛋绯红一片,心里也跟着升起满足。 东西事小,可事儿就是由小见大的,这些个礼物足可见林家对自己的态度。 何况不管是那两块上好的细棉尺头,还是这一对银手镯,几样东西加起来,少说也得三两银子了。 三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娶回个媳妇了。 虽说用银钱衡量用心有点俗,但这一刻,黄满蹊禁不住也落了俗套,只从这份看家礼中,她感受到了林家聘娶自己的诚意。 要说在片刻之前,她还对将来嫁入一个陌生的家里,感到惶恐,但这一刻,她的心里升起了那么一些些信心。 未来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她强忍着羞赧,悄悄瞧一眼大壮,见大壮正笑眯眯瞅着自己,她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她可以不用一个人的,她以后来的这个家,是有伴的。 黄满蹊接过喜篮,极力镇定道谢:“多谢阿奶,面料的颜色我很喜欢,您老费心了,也谢谢叔婶的礼物,我会好好爱惜的。” “不谢,莫要和阿奶见外。”梁青娥拍拍小姑娘的胳膊,脸上的笑容更深几分。 把女方一众人送至村口外的岔路口,又目送牛车渐渐远去,梁青娥方带着林家一众人回转。 一整个中午,村里个别爱八卦的村民们,都好奇大壮未来的媳妇究竟是不是黄夫子的家里人。 这会儿人都走了,定亲仪式也顺利完成,面对村民们的探问,梁青娥也不再藏掖着,十分大方的和村民们确定了此事。 听见大壮果真要娶秀才公的孙女儿,村民们一个个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黄秀才从考中秀才后,就开始开办私塾,这些年更是不知教了多少学生,他手指缝里略微漏点,都够咱们辛苦好几年了。” “瞧你这话说的,咱二婶子家里也不差,田地耕牛俱有,如今又起了新宅子,我瞅着,比起黄家也不差什么。” “二婶子家底是不差,但黄秀才家里可足足有三四十亩地,我娘家侄女儿就嫁在了大黄庄,她公婆一直佃黄秀才的地种呢。” “那又咋样,黄秀才再能耐,也架不住有个败家的儿子,黄家明显在走下坡路,咱二婶子可不一样了,一家子人都勤快肯干,前段时间不才买了十好几亩的荒地吗。” 众人一听还真是,心里的那份羡慕泛酸,瞬间就淡去不少。 黄秀才再能耐,年龄也摆在那了,等他老人家去了,就黄修文那德行,黄家迟早得完。 黄家一旦玩完,黄修文就是个拖累。 蓦地,村民们瞅着梁青娥的背影,不自觉带上了同情。 这些事儿,梁青娥通通不知道,从早起她老人家就在忙活迎接亲家诸人,这会儿终于得空,她得赶紧去新房瞅瞅,看看汉子们挖土的进度如何了。 哪知她刚走到自家院门口,就听秦兰花在院子里嘟嘟囔囔。 自黄家众人踏进院门槛后,秦兰花就被婆婆以烧火添柴的由头,拘在了灶房。 后面黄家人走了,她才得以从灶房里走出来。 只是她一出门槛,就不停抱怨,偏那会儿家里人都去送女方了,孩子们也都在老宅没回来。 冯敬倒是在家,只他老人家在秦兰花拉着他评理时,说要去橘林作画,带上笔墨纸砚也出门了。 而后她心头火气更盛,开始了在院里怼天怼地的模式,偏整个家里就她一人,饶是她愤懑的口干舌燥也没人理睬。 这会儿瞅见大家伙都回来了,她当即如打了鸡血一般,嗓门扬的高高,边说还边拍着巴掌,以此来表达内心愤慨。 “娘,这黄秀才可真是鸡贼,说是给咱家十亩田地的陪嫁,但咱们只能干看着,偏又沾不着丁点好处,旁人听见,还不定以为咱家得了多大的好处呢,哼,真是名让他们赚了,利也让他们得了!” 结果呢,他们家非但啥也捞不着,反倒还要跟着赔出去大笔聘金。 梁青娥却不这么想,女子的陪嫁,到了最后,还不是都归她子女所有,黄满蹊的子女,那也是大壮的孩子,是他们林家的子孙。 更何况,这十亩田地,不光是黄秀才对孙女和儿媳的爱护,怕还是这秀才公给黄修文那厮最后的退路。 有了这十亩田地,便是黄修文日后果然潦倒落魄,将来她大孙子身上的担子,也能轻很多。 不过,自家大毛妮比黄满蹊还大两岁,不说相看婚事,待大孙女成婚,自个这个阿奶,该给她准备啥样的陪嫁呢。 梁青娥兀自思索着,就听秦兰花在她耳边一直喋喋不休,听着她左一个聘礼下的太多,女方给的陪嫁就是个面子好看…… 右一个还要奉养岳母娘,自家还得养个吃闲饭的…… 第432章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为免这婆娘出去胡咧咧传进人黄家耳朵里,梁青娥把脸一沉。 瞪眼骂道:“你这婆娘耳朵是塞驴毛了吧,人啥时候说给咱家十亩田地了,那是秀才老爷给人孙女的陪嫁,啥叫陪嫁你晓得不,那是人娘家给家里姑娘傍身的东西,你再叭叭一个,瞅我咋收拾你…… 还有,亲家老爷子摆明面上说了,满蹊娘日后若是跟着闺女过活,她的吃用花销,全从田地的出息里来,十亩地的收益,满蹊娘能活的滋润的很,人咋吃闲饭了,是吃你的,还是喝你的了,稀罕你在这里叨叨个没完……” 梁青娥缓了口气,声音更加冷沉:“退一万步说,家里当年往你娘家下聘,你娘家陪送的啥,老婆子我问过吗,沾过你一根线头吗,有让你拿出来放公中大家用吗,咱林家虽穷,却还不屑于盘算媳妇们的嫁妆!” 秦兰花嗫嚅着嘴唇,想辩解什么,但婆婆字字句句全是实情,她竟无言以对,无从辩驳。 梁青娥懒得搭理她,指着墙根处的藤筐,冷冷道:“我瞅你就是闲的,有空琢磨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去地里摘棉花去。” 秦兰花:“……” 秦兰花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见没有一个人替自己说话,她哼一声,拎着藤筐几乎逃也似的跑走了。 人一走,梁青娥的耳根子顿时就清净了。 林飞鹰拿着背篓,也说去地里摘棉花,追着婆娘的脚踪也走了。 林老虎拿上铁锹,撂下一句要去新房挖泥土,跟着就走了出去。 林远山和大陈氏惦记地里的庄稼,俩人又略说几句话,也离开了。 几乎眨眼间,小院里就只余梁青娥和陈秋莲。 她人家交代陈秋莲把剩饭剩菜归置好,抬脚就往西边的新房走去。 经过杨木匠连续许多日的忙活,门窗已经基本完工。 一扇扇窗棂与木门靠墙整齐竖立着,只待安装到位,整个工程便可圆满收官。 此时,杨木匠正专注进行着最后的收尾工作,林耀跟在一旁打下手,帮忙处理各种杂务。 忽见梁青娥走了过来,两人停下手中的活计,主动向她打招呼。 梁青娥笑着回应杨木匠,随后径直往后排屋舍的屋后走去。 离屋舍墙根大约十多丈远的地方,原本平坦的地面已挖出一条长约三十米的沟渠。 二三十个汉子手持着铁锹,正奋力铲起坑底的泥土,再扬起胳膊,将带着泥水的土甩到岸上。 岸上,七八个汉子守着板车旁严阵以待,他们同样手持铁锹,一锹锹把甩上来的土铲进板车,待板车装满后,便沿着新房即将夯筑围墙的位置倾倒。 短短三四天功夫,新房周围便堆满了或干或湿的泥土,场面颇为喜人。 梁青娥站在沟渠旁,开口道:“今儿挖完,把工钱结了,明儿大家伙就先忙活地里的收成吧,夯院墙的事儿,等麦子种到地里再说。” 汉子们闻言,都有些舍不得,不过秋收是大事,倒也没人反对。 安排好手头的事务,梁青娥绕着新房走一圈,估算着这些土足够夯筑几处屋舍的院墙,她便转身朝荒地的边界处走去。 前些日子李管事上门取货时,她将想种南方果树的念头告知对方,拜托他向薛小姐转达,希望薛家货船南下时能顺路带回些果苗。 倘若计划顺利,等果苗一到便能立即栽种。 这片荒地虽有十六亩,然除去宅基地夯筑围墙、预留菜地和粪池的部分,就得占去五六亩。 余下十亩土地,用来种植南方引来的果树,那是绰绰有余。 要是还有空地,还可栽种些桃、橘、枣、杏之类的本地果树。 薛小姐向来喜爱这些鲜果,自家多种几棵,等果子熟时,既能回报薛家一直的提携,也能作为走礼之用。 梁青娥一边盘算着未来的规划,一边信步前行,不知不觉走到了橘林边缘。 橘子经过一夏又一秋的生长,如今很能用硕果累累来形容。 比拳头小不了多少的橘子挂在不算粗大的枝杈上,瞧着橘枝颤巍巍缀着一颗颗橘果,梁青娥真怕把橘枝给累折了。 好在家里人俱都十分的上心,不少橘树下,都用竹竿作为支撑,好歹能分担一下橘果的重量。 橘树茂盛,橘叶浓翠,橘果累累,橘香满溢…… 梁青娥深深嗅一口橘叶特有的清香,看着一颗颗绿中透橙的果子,原本心里千头万绪的事儿,仿佛也清明了许多。 活儿是干不完的,哪一日都有鸡毛蒜皮的破事,若事事着紧,时时计较,她非得愁死不可。 算了,一切慢慢来吧。 先把庄稼收回来,余下的事,一步步,总能踏平走顺当。 就在她折身准备回去时,忽地就瞥见橘林深处似乎有抹身影。 她心头一跳,只当是村里谁家贪嘴的娃儿来偷橘子,正欲赶人时…… 就听那人朗笑一声,声音透橘树而出:“好好好,真个是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老夫这幅画,就叫约秋赏橘图吧。” 她一愣,旋即笑了,竟是冯敬在橘林里作画。 老爷子少有如此闲情的时候,梁青娥也不去打扰,默默就走了,回家去整理劳力们的工钱。 这日傍晚,汉子们收工后,就见林家院门口,已经摆了个小桌。 这个桌子他们可太熟了,回回发工钱,这个小桌上,总会放着堆满铜板的簸箕藤筐。 汉子们盯着小桌,看着敞开的院门,一个个心热无比。 梁青娥没让大家伙失望,她抱着簸箕走出来,成串的铜子上,放着的正是账本。 接下来,梁青娥念名字,谁该得多少工钱,则由陈秋莲负责发放。 工钱一份份发下去,汉子们黝黑的面上满带喜悦,捧着工钱,喜滋滋就散了。 工钱发完,梁青娥和陈秋莲一人拿簸箕,一人搬桌子,俩人才跨进院门,就听一道清润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林阿奶,伯娘,不知大壮在不在家。” 第433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 听到有人叫自己,梁青娥和陈秋莲回身看去…… 就见一身穿长衫的少年郎,正满含笑意瞧向自己两个。 梁青娥笑着同来人打招呼:“是云磊啊,大壮在家呢,快进来吧。” 姚云磊松口气,赶紧走过来,抬手就要帮陈秋莲搬桌子。 陈秋莲赶紧避了开去,道:“不重,伯娘能搬的动,大壮跟着冯夫子在看画呢,你进去找他吧。” 这些日子,村里人提起冯敬,都会称呼一声冯夫子。 听的多了,再加上陈秋莲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冯敬压根不是婆婆的娘家表叔。 如今既有了新称呼,她很快就跟着改了称呼。 陈秋莲搬着小桌,径直放在了橘树下,梁青娥稍稍侧过身子,示意姚云磊先行。 姚云磊谦和的冲梁青娥拱拱手,攥紧手里的几页纸张,抬脚跨进了门槛。 刚走进院里,清冽的橘香迎面扑来,他深深嗅一口,心里的那种焦灼淡去了许多。 他复又整整衣衫,冲着发出声音的西厢房,扬声朗笑:“大壮,愚兄新作了几篇文章,特来请你雅正,不知兄弟可有空闲,咱们切磋一二……” 瞬间,西厢房变得安静下来,片刻后,屋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大壮走了出来。 姚云磊看着一身短打的大壮,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从前在黄夫子开设的学堂读书时,他们这些同窗,几乎个个都着长衫,鲜少有人打扮得如此随意。 毕竟在黄夫子看来,研读圣贤书,礼仪规矩是必不可少的。 他眸光微闪,压下心底的好奇,朝大壮拱手道:\"方才似乎听到你在研习功课,若因我扰了你的用功,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这些日子,阿奶每每都在他耳边念叨,催着他来林家一探究竟,瞧瞧那位冯夫子究竟是不是名副其实。 只是林家近来诸事繁多,他生怕贸然拜访惹人厌烦,便一直压着未来。 直到今日,阿奶回家提起,说大壮似乎与黄夫子的孙女定下了亲事。 姚云磊这才坐不住了,收拾了近日做的几篇文章,匆匆就赶来了。 大壮拿不准他来家的意图,只大家从小相识,关系一直还不错,自没有把昔日同窗和幼时玩伴拒之门外的道理。 只学堂由冯敬执掌,西厢房如今也归冯敬入住,他不好贸然把姚云磊请进去。 正为难间,就听屋里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大壮,请你这位小友进来一叙吧。” 得到冯敬的首肯,大壮立马作了个请的手势,朗笑道:“今儿家里有事,学堂没有开课,谈不上用功,倒是夫子画了一幅画,在教我和二壮三壮如何起稿着色呢。” “哦,冯夫子竟还擅长丹青,老人家通诗书不说,竟还善绘画,当真是学识深厚、涉猎广博。” 姚云磊随口恭维几句,一撩衣摆,抬脚进了西厢房。 “小子姚云磊,见过冯夫子,冒昧打扰,还望容谅。” 姚云磊跨进门槛,就见一白发老者正凝眸打量自己,他不敢托大,立即躬身行礼。 冯夫子摆摆手:“不必多礼,方才听你说要找大壮切磋学问,老夫一个老头子,杵在这想必你们也不自在,你们自便,我出去走走。” 见冯敬要走,姚云磊立马道:“夫子说的哪里话,小子这点微末学识,在夫子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哪里敢说切磋二字,若夫子不嫌小子愚笨,还请点评一二。” 说着,他躬身弯腰,将手里的文章恭敬奉上。 “点评就罢了,老夫就瞅瞅吧。” 冯敬抚了抚发白的胡须,接过纸张,一行行,一页页逐字逐句开始翻看。 姚云磊同大壮二壮三壮站在一旁,一时屋里静的只余纸页的翻动声。 他目光下意识看向窗棂下的长桌,就见书桌上平铺着一幅长一尺有余,宽足有两尺多长的水墨画。 画的正是橘子成熟的场景。 雪白的纸张上,橘树的枝干以浓墨绘就,墨迹透过纸背,显得苍劲而有生机。 叶片则以淡墨晕染,浓密稀疏间,仿佛是风吹出的模样。 圆润饱满的橘子以留白,或少许淡墨的方式勾勒……有的点缀在枝头,有的藏身在枝叶间,若隐若现,灵动飘逸。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幅极好的画作。 姚云磊眼里带着羡慕,他们这些农家孩子,能熟读四书五经,把其中的学识理解吃透,就极不容易了。 若再要学绘画,纵是家里有心,却也无力。 他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冯敬,当冯敬的神色映入他眼帘的刹那,他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老人垂眸看着手里的文章,眉头却是皱起的…… 这几篇文章可以说是他的得意之作,若面前的老先生觉着不好,那他明年下场…… 姚云磊不敢再想下去。 “哗”的一声轻响响起,冯敬放下手中的文章,看向面前惴惴不安的少年,认真道:“文章写的不错,功底扎实,用词华丽,一些晦涩的典故也化用的极好……只是……” 姚云磊拱了拱手,面上更加谦逊,作洗耳恭听状:“夫子但讲无妨,只有真正的师长,才会一针见血的指出学生的短处。” 冯敬抚须笑了笑,他能看出来,面前这小子的话并非客套,而是真这么想的。 没有哪个夫子会拒绝一个求知若渴的孩子,冯敬自然也不例外。 他斟酌片刻,缓缓道:“这几篇文章,若主题是赞扬朝廷功绩,以这种行文方式写,足够了…… 偏这几篇文章的主题是论民生时事,所谓论,需得言之有物,更得以小见大,发出属于你自己的声音和论调…… 单看这几篇文章的不足,全由堆砌词藻而起,词藻华丽,却华而不实,通篇看下来,言之无物,不能发人深省,不过你这个年纪,能写出这般文章,可见平日并未荒废光阴。” 姚云磊眸中满是拜服,他深深作了一揖:“还请夫子教我。” 冯敬仍旧神色温和:“这如何能教,又不是打土坯干农活,能由长辈手把手教授,文者的所思所想藏于笔锋,这是你自己择取的结果…… 不过你也不用忧虑,科考一事,才学占七成,还有三分则是运气,在考场上针砭时弊,提出自己的真知灼见,若碰上干实事的主考官,自然是大吉大利,若碰上古板教条、墨守常规的考官,怕是就会遭遇不喜,你这几篇文章取的正是中庸之道,总体也算是不功不过吧。” 第434章 秋雨落,橘果黄 迎着老者的目光,姚云磊心里就是一颤。 中庸之道,他正是这么想的,民生农事他并不陌生,针砭时弊他也会有愤慨,但少年人的义气,是要靠门户来支撑的。 他出身农家,只能藏起锋芒,掩下义气,时时刻刻谨记中庸之道,以求能顺利通过明年的童生试,以及后面的院试和府试。 冯敬把纸页递还给他,仍旧一派和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我心里的道也未必适合你,好在你年纪还小,假以时日,总能找到属于你的道。” 姚云磊恭敬接过文章,再次冲冯敬深深一拜,而后就告辞离开了。 他刚回到家,戚婆子忙上来问:“你有没有问大壮,他咋就和黄夫子家的孙女结亲了,我孙子哪点比不上那小崽子,黄夫子真是瞎了眼了。” 闻言,姚云磊眉头一跳,厉声断喝:“阿奶,夫子的家事,岂是咱们这些外人能掺和的,夫子取中大壮作孙女婿,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些事不和我们相干,且咱们一个村住着,阿奶还是莫要再提此事,传到旁人耳朵里,不过徒生事端罢了。” 许是察觉自己的口气不好,他稍稍软和了语气,又补一句:“且我本对夫子的孙女无意,再提这话究竟也没什么意思。” 戚婆子被孙子一顿数落,心里就有些委屈,忍不住嘟囔道:“我这还不是替你委屈……” 见大孙子脸色沉了下来,她生怕惹孙子生气,赶紧又道:“行行行,阿奶听你的,往后不提这破事了,我大孙子这么优秀,等明年中了秀才,啥样的媳妇找不着,到时让媒人给你说个镇上的姑娘,定比那啥姓黄的姓林的强百倍。” 这怎么又扯上姓林的了,姚云磊心里闪过疑惑,旋即又被他抛去了脑后。 就着天边最后一缕天光,他拿起文章,细细琢磨起来。 他的道是什么呢,又在哪里。 林家小院,吃完晚饭后,林老虎点燃两支火把插在灶房门口的两侧。 二壮照旧拿出一张纸,开始教大家伙读书认字。 这些日子里,白日里,乐宝和四壮五壮六壮偶尔也会跟着冯敬听听课。 只除了五壮和冯舒,其余几个小的都坐不住,常常听完一节课,就跑了个没影。 又加上大毛妮二毛妮得做家务,林耀和林辉白日里也不得闲。 而晚饭后的这段教习,就是他们几个唯一能接触到识字的机会。 许是人多热闹,在这个时间段习字,乐宝几个小的倒还能坐的住,跟着哥哥姐姐们念诵,练字,小家伙们俱十分的认真。 一小节文章教完,又认了生字,接下来,二壮便让个人在沙盘里练字生字,再默写这一小节文章。 人手一个沙盘,大家伙俱都写的十分起劲。 正这时,林耀冲身边坐着的大毛妮,低声道:“晚饭前姚云磊来咱家了,不知道会不会也跟着冯夫子读书。” 大毛妮手下不停,用同样小小声的音调接话道:“应该不会吧,不是说他现在跟着泥头沟的一个童生读书吗。” “你咋知道的。”林耀抿了抿唇,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云彩说的,说那童生学问不如黄夫子,她怕那童生误了她哥的前程。” “哦。”林耀的神色缓和些许,见大毛妮没有继续方才话茬的意思,紧绷的嘴角才彻底舒展。 这日学习结束,梁青娥便对秋收作出了规划。 那就是大人们全部下地干活,家里的活计由大毛妮二毛妮负责。 林耀还跟着杨木匠,等门窗全部装完后,再下地干活。 四壮留家里,看着弟弟妹妹们,闲暇时看着橘林,再捡些柴禾。 林辉负责割草,家里牲畜吃的草,全由他负责准备。 冯敬听见,直道他的小学堂可以放十二天秋收假,既能锻炼孩子们的筋骨,也能让他们知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秋收假结束后,每人再写三篇有关民生利弊,庄稼农业的诗作策论。 梁青娥思索片刻,十分痛快的点头同意。 大壮二壮三壮闻言,顿时如霜打了的茄子,一个个愁眉苦脸。 他们不怕干活,但策论和诗作,既要言之有物,还要立意深刻。 真是愁死人了。 二日,天还没亮,林家小院就醒了过来。 大公鸡喔喔喔,老母鸡咯咯咯,猪在圈里,也跟着哼哼唧唧。 大黄卧在牛棚里,听到动静,也跟着哞哞哞几声。 不多时,屋门一扇扇打开,大家伙睡眼惺忪走了出来。 秋天的早上很是凉爽,水泼到脸上,瞬间,瞌睡虫就飞走了,一个个精神起来。 棉花要趁着露水摘,省得棉叶碎了,沾在棉花上。 芝麻也要趁着露水收割,免得大太阳出来,芝麻夹爆开,芝麻粒跟着落到田里。 黄豆最好也要趁着露水收,道理同上。 略微商量后,梁青娥带着俩儿媳去棉花地摘棉花。 林飞鹰兄弟俩则带着大壮二壮三壮去割芝麻。 棉花挑吐丝的摘,稍青的棉铃还能再长长,婆媳仨一直摘到日上三竿,才终于把几亩地开着的棉花全部摘完。 七八个藤筐摆在地头的田埂上,陈秋莲回去赶牛车,直拉了两趟,才把所有的棉花运送回家。 秋日的晌午仍旧灼热,吃完饭歇过晌,大家伙提起镰刀,再次奔向芝麻地。 至于四壮五壮六壮,以及乐宝和冯舒,从棉花运回家里后,他们就有了新活计。 那就是揪棉花,把棉花从张开的棉铃里揪出来。 这活儿不难,但棉铃成熟后,就变得坚硬,一个不小心,难免会扎到手指头。 孩子们十分的小心,既是怕扎着手,也是怕棉铃底部的叶片沾到棉花上。 孩子们在家里忙活,梁青娥几人也丝毫不轻松。 芝麻熟了,但不是全部一起熟,割芝麻时需要挑拣着成熟泛黄的收割,那些还青的,只能留地里再长几天。 割好的芝麻一捆捆扎好,为免放地里被贼偷磕走了芝麻,则必须得拉回家里。 成熟的芝麻,芝麻荚子都是开的,这时候需要在牛车里垫上粗布,再把芝麻一捆捆摞上拉回家,如此芝麻粒才不会抛费。 丰收是喜悦,亦是辛苦,一场秋收,梁青娥带着儿子儿媳孙子们足足忙活八九天,才把所有的庄稼都收割回家。 待豆子碾出豆粒,芝麻晒干装袋,所有的棉花也从棉杆上摘下,恍惚间已到深秋。 秋雨淅淅沥沥落下,原本青中带黄的橘子,也彻底染成金黄。 第435章 怎么能让咱家的橘子选成贡品 秋雨足足下了两天,到第三天的傍晚,才渐渐止歇。 一场秋雨一场凉,雨前村人们还都身着短打,一场雨过后,各人皆身着厚实些的长衣和长裤。 有些体弱的老人,一早一晚更是穿上了夹棉薄袄。 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水汽,混合着泥土的土腥味,身在其中,整个人感觉潮湿黏腻,很是让人不舒服。 梁青娥脚绑着木屐,手持一根竹棍,在雨停后往橘林走去,只是她刚转过院墙的拐角,在看到不远处橘林的时,人就愣住了。 不过两三天功夫,原本泛黄的橘子已经变得橙黄一片。 沉甸甸的橘子缀满枝头,再走近些,就见上面还有晶莹的小水珠,橘树经过雨水的洗涤,叶片也愈发的青翠欲滴。 风吹过,橘叶沙沙作响,抖落的一颗颗水珠落在湿泥地上,细细嗅闻,橘果散发的特别清香,愈发的令人陶醉。 “阿奶,我的橘子熟了,咱们啥时候卖给薛小姐呢。” 乐宝穿着个小木屐,裤腿挽的高高,跟在阿奶身后也出了门,看着眼前的金黄橘果,乐的笑眯了眼。 “再过两三天,总得等路晾干些。”梁青娥伸手往面前一个橘子上摸了摸,温和道。 她心里也急,但道路泥泞,牛车难以通行,便是再急,也没得法子。 好在橘子禁放,迟些日子也没关系。 看着脚下湿润泥泞的地面,乐宝不禁叹了口气。 祖孙二人慢慢绕着橘林走了一圈,就见靠南边更得日头的地界,那片的橘子熟的更好些。 而北边光照没那么充足的部分,有些个青黄果还没彻底变黄。 见橘子不是扎堆一起熟的,祖孙俩是彻底放下了心。 梁青娥挑着成熟的橘子摘下来好些,拿前襟衣摆兜住。 薛家之所以愿意花高价买他们家的橘子,自然是因为他们家的橘子滋味好。 既打算把这些橘子卖给薛家,他们自家人,总得先尝过味道,心里也有底不是。 祖孙俩足足摘了十好几个橘子才罢手,回到家,全家上下是人手一个。 冯敬和冯舒还是头一次吃林家的橘子,二人刚扒开橘皮,就愣了一下。 这也太香了,崖州不缺柑橘之类的果子,尤其冯敬,早些年刚流放到崖州的时候过的艰难,为了充饥,他是啥样的果子都吃过不少。 但他还是头一回,闻到这般清香醉人的橘子。 这橘子只单单闻着味,就知不一般。 随着橘皮一点点被扒开,那股独属于橘子的清香,愈发的浓郁清冽,他深深嗅一口,掰开一个橘瓣,塞进了嘴里。 几乎是牙齿闭合的瞬间,一股酸甜美妙的汁水,就在嘴里爆开了。 这也太好吃了。 虽然闻着味儿就知这橘子定然不凡,但真正验证时,那种对味蕾的征服,那种满足感,仍旧让冯敬爱不释手,陶醉的眯起了眼。 不知不觉一个橘子吃完,他把散落地上的橘皮捡起来,笑呵呵道:“真是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啊,崖州盛产这些东西,老夫敢说,就算是出自崖州最好的贡橘,也不及这橘子的一成。” 经过这几年的耳濡目染,林家上下一众人早不是当年的白丁,就连最不学无术的秦兰花,也听明白了冯敬的意思。 “老爷子,你是说,咱家的橘子比崖州进贡的贡橘,还要好上许多。”秦兰花眼睛一转,凑到冯敬跟前,眼里冒着精光。 “不是好上许多……”冯敬捋了捋胡子,笑着道:“是根本就没法比,崖州的橘子,拍马都赶不上你家的橘子。” 秦兰花:“……” 这老头子说话能不大喘气吗,她还以为自家的橘子比那啥贡橘差好远呢。 她舔舔嘴唇,忍不住道:“表姥爷,既咱家橘子这么好,不上贡着实可惜了,你晓得咋样能让咱家的橘子选上贡品吗。” 冯敬捋胡子的手一顿,不着痕迹打量秦兰花一眼,而后慢悠悠道:“选贡品简单,难得的是被选上后,你所进贡的东西,得一直保持那个品质,若哪年收成不好,或者味道差了些……” “会怎样。”秦兰花捂住心口,紧张起来。 冯敬丝毫不卖关子,直接道:“若上头的人心情好,许是就过去了,若碰上那些主儿心情不好,一个追究下来,那就是欺君之罪!” “你知道欺君之罪都是啥下场吗。” 秦兰花被冯敬眼里的苍凉与厉色镇住,她骇的倒退一步,喉咙滚动两下,艰难道:“不…不晓得。” “欺君之罪,轻则下狱问罪,重则人头不保。” “啥,人头不保。”秦兰花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方才还红润润的脸庞,此时一片苍白。 “媳妇,你没事吧。”林飞鹰慌忙上前扶起婆娘,见她裤子上沾满泥水,又赶紧扶着她进屋换衣裳。 二人的对话周围人全听在耳朵里,除冯敬和梁青娥外,余下所有人几乎都下意识去摸脖子。 四壮吓的抖了抖,噌噌噌三两步跳到冯敬跟前,小胖子的胖脸满是惶恐:“太姥爷,咱家橘子这么好吃,要是被官衙的人发现,选为贡品可怎么办。” 他一张肉脸皱成苦瓜,他今年才九岁,他还没活够啊,他不要人头不保,嘤嘤嘤…… 冯敬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咱们大虞国地大物博,盛产柑橙橘柚的地方更是多不胜数,放心吧,只要你们不出去招摇,一般出不了事。” 众人闻言,这才彻底松口气,忍不住擦擦额头冒出的冷汗。 见状,梁青娥看向冯敬,见老爷子一脸的坦然,她忍不住有些想笑。 选为贡品,哪有那么简单。 不过能用这法子震慑住一些爱惹是生非的人,倒是还不错, 这法子虽损了些,但管用就行。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家里人出去外面显摆炫耀,说不准真会惹来一些祸端。 这样更好,闷声才能发大财。 梁青娥见冯敬是真挺喜欢自家的橘子,她便大手一挥,让大壮每日里从院里的树上摘七八个,专供冯敬吃。 第436章 老婆子如今不差钱,休了你再给老三娶一个 冯敬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橘子实在是太好吃了,他摸了摸一张老脸,笑着同梁青娥道谢。 梁青娥笑眯眯摆摆手,从树上摘下二十来个橘子,喊林老虎送去老宅,言道让二老也尝尝今年的头茬橘子。 林老虎接过竹篮,乐呵呵往老宅奔去。 橘林的橘子熟了,为免换钱之前被人偷摘了,乐宝几个只要得闲,就围着橘林巡视。 梁青娥也不管他们,照旧忙活着家里的琐事,亦或是分配着田里的农活。 这场雨下的时间长,不止道路泥泞,田里同样被雨水浸的透彻。 在垧土晾的适合翻耕前,整个河湾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挑麦种。 梁青娥带着儿子媳妇们在主屋挑麦种,大毛妮二毛妮把晒干的棉花抱到炕上,俩姑娘头也不抬开始剥棉籽。足足 棉籽藏在棉花里,去除起来十分的费劲,俩丫头忙活两天,才剥出来八九斤棉花。 连着两三日的风吹日晒下,田里的积水褪去,道路也慢慢变得干硬。 村民们拉着犁耙和粪肥,开始往田间地头行去,为种麦子做着准备。 这日吃过早饭,大毛妮二毛妮收拾完碗筷,正准备刷洗锅灶时…… 林老虎大跨步从外面回来,迫不及待同老娘道:“娘,村里人开始翻耕了,咱们把犁拉上,也把地翻了吧。” “不急。”梁青娥出门踩了踩院门口的土路,觉着过牛车没啥问题后,方冲跟在身后的大儿子道:“翻耕先放放,你赶着大黄往黄川镇去一趟,同薛小姐知会一声,就说咱家的橘子熟了,问问她能吃下多少。” “哇,我的橘子终于能换钱了。”乐宝听见,高兴的直拍小手,招呼上四壮五壮六壮,还有林辉和冯舒,就要去橘林摘橘子。 梁青娥没有阻拦,他们家的橘林还是第一次挂果,总得让薛小姐尝尝味儿对不对,才好决定买不买不是。 一大篓橘子很快摘好,乐宝几个提不动,最后由林飞鹰背着,放到了牛车上。 林老虎手扬牛鞭准备出发时,梁青娥叫停他,又让林飞鹰从院里的橘树上,再摘半篓橘子过来。 待把这半篓橘子放到牛车上,梁青娥叮嘱道:“若见着薛小姐的侍女婆子,同她们说清楚,就说家里几年前栽种的橘树,今年结果了,让薛小姐对比一下味儿,看她可还满意。” “哎,我晓得怎么做了。”林老虎仔细记下老娘的话,一甩牛鞭,大黄哞哞两声,牛车晃悠悠往前行去。 林老虎去了黄川镇,但地里的活计却不能耽搁。 大黄不在家,翻地的事儿暂时没法做,梁青娥便安排林飞鹰同两个儿媳们,先把粪肥洒到地里。 三人换上干活的旧衣裳,又去老宅借来板车,再去粪池边把板车装的满满,三人带上藤筐,就去地里忙活了。 新房那边,门窗俱已装上,梁青娥喊来林耀,二人同去镇上的木器店结尾款,尾款结清,这事就算了结了。 林老虎早饭后出发,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他人刚到家,乐宝就围了上来。 “爹,见着薛小姐了吗,她怎么说,对我种的橘子满意吗。” 林老虎接过大毛妮递来的茶水,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他把碗放下,一抹嘴。 笑的憨实:“没见到薛小姐,见到了她身边的阿萱姑娘,我把你阿奶交代的话说与阿萱姑娘,她叫来婆子把橘子搬进去,我又等了半刻钟,阿萱姑娘过来传话…… 说薛小姐两样橘子都尝了尝,说味儿并无不同,还照着往年的价来,二十个铜子一斤,说咱家有多少她收多少,也不用咱们送货,她这一两天,就派人人过来拉橘子。” “二十个铜子一斤,发财了,我发财了。”乐宝拍着小手,脸蛋兴奋的红彤彤。 “什么发财了。”秦兰花挎着藤筐,十分疲惫的走进院中。 她洒了一整天的粪肥,晌午的时候还出了许多汗,现在整个人臭烘烘的,都腌入味了。 陈秋莲拎着两个藤筐,随着秦兰花的步子也走了进来,人瞧着也很是疲累。 乐宝看见娘回来,立马噔噔噔跑上前接藤筐。 陈秋莲避让开:“这筐脏的很,别把你衣裳弄脏了。”说完,把两只藤筐放在了墙根边。 “娘,我爹呢。”四壮往陈秋莲身后瞅,迟迟没见爹进来,人跑到秦兰花身边,忍不住问道。 “你爹去老宅还板车了,我刚听到乐宝说发财了,啥发财了。” 四壮闻言,顿时支吾起来,他娘最是见钱眼开,要是知道乐宝橘林里的橘子一斤能卖到二十文,定会不依不饶想分账。 到时惹恼了阿奶,可怎么好。 四壮绞尽脑汁想着对策,想把老娘给糊弄过去。 乐宝却没这方面的顾虑,乐乐呵呵道:“是我橘林里的橘子,薛小姐很满意呢,说这一两日就会派人来拉货。” “啥,橘子卖出去了,多少银钱一斤。”秦兰花立马来了精神。 “三婶你嘴巴太大了,告诉你,回头村里人就全知道了,不能说给你。”乐宝丢下这句话,一溜烟就跑了。 “个死丫头片子,家里的橘林,我咋就不能知道了。”秦兰花气哼哼骂一句,扭头看向四壮:“告诉娘,薛小姐多少钱一斤收的。” 四壮纠结片刻,撂下一句他也不知道,跟着也跑了。 余下几个小的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借口去橘林看橘子,瞬间跑了个干净。 秦兰花:“……” 好好好,一大家子都防着她是吧,她愤懑之下,气的是破口大骂。 还没骂痛快呢,就见婆婆从屋里走了出来,她老人家脸色十分的阴沉,瞪眼骂道:“你再闹信不信我给你休回娘家,老婆子我如今不差钱,你前脚走,我后脚就给老三再娶一个……” “橘子卖多卖少,卖贵卖贱,和你有关系吗,那是乐宝自个包的,当时一大家子都在,她忙忙活活这么几个月,乍地,瞧见结果了,能卖钱了,现在有想法了,老婆子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就是有啥想法,你也得憋着。” 第437章 顺势把自家的橘子也卖了 被婆婆当着全家老小的面斥骂,秦兰花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她抹抹眼角,分辨道:“娘,乐宝是包了橘子林不假,但这几年种橘子树,我男人也出了力啊,如今橘林终于结果,我怎么就不能分钱了。” 梁青娥丝毫没被她带偏:“那要这样说,码头的生意都是你二哥二嫂在张罗,咱们这几年一点力都没出,那他俩辛辛苦苦忙活,干啥还往公中交钱呢。” 还能为啥,因为他们傻呗,这要是她掌管着食铺茶棚,怎么也得抽一大半油水进腰包。 秦兰花嘴巴张了张,不知该如何反驳。 梁青娥懒得和她再叭叭,直接一锤定音:“行了,橘林的事和你没关系,卖了银钱,乐宝也只需要往公中上交五成就行,余下的都是她自个的,她要怎么花用,谁都不能过问干涉。” 陈秋莲和林老虎对视一眼,俩人俱松了口气。 有娘这句话,这个家里,再不会有人敢打那片橘林的主意。 次日天不亮,林老虎和林飞鹰就套好牛车,拉着犁耙之类的农具,往田里去翻地。 陈秋莲和秦兰花也没闲着,待犁耙卸到地头后,由陈秋莲把板车推回来,妯娌俩开始装粪肥,去把余下几亩地也给洒了。 梁青娥把活计安排下去后,又去橘林转一圈,回来就把家里的藤筐和背篓都翻了出来。 盛橘子得用藤筐,家里的藤筐这些日子要么装泥巴,要么盛粪肥和草料,七八个藤筐和背篓,几乎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为免薛家来拉货瞧着膈应,这些个物件得好好刷洗一番才成。 她喊上林耀林辉和四壮,祖孙四人或拎或背,往河边走去。 深秋的河水触手冰凉,四人把藤筐和背篓里里外外全刷洗干净,就听乐宝往这边吆喝着叫吃饭。 “阿奶,吃饭啦。” 梁青娥应一声,把藤筐和背篓挨个甩甩水,正要抬脚往家走,忽听有牛的哞哞声从东边传来。 她脚下一顿,下意识偏头看去,就见一行牛车队,正往这边奔来。 “阿奶,是李掌柜来了。”林耀一眼就看见最前面的牛车上坐着的中年汉子。 他认得这人,薛家定做的酒酿,都是这人来家拉的货。 梁青娥把手上的藤筐递给林耀,抬脚就迎了上去:“李掌柜,一路辛苦了,还有这些伙计们,都还没吃饭呢吧。” 李掌柜从牛车上跳下,满脸笑容冲梁青娥一拱手:“林婶儿,劳你惦记,咱们路上碰见个卖蒸饼的,大家伙已经垫过肚子了。” 他话音未落,就有咕噜噜的声音响起。 李掌柜立马捂着肚子,一脸的尴尬。 梁青娥装作没听见,扭头交代林耀:“去和你大毛妮姐姐说一声,就说家里来客人了,再蒸两锅炊饼出来。” 林耀应下,拎着藤筐和背篓,快步往家里走去。 李掌柜不好再推辞,拱手施了一礼:“有劳婶子了。” 后面赶车的五六个伙计也赶忙纷纷道谢。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一些村民,有人眼尖的认出领头的汉子正是与梁婆子商定米糟生意的大户管事,纷纷围上去打听情况。 得知这群人此行是来收橘子,并非谈米糟买卖,众人眼中的期待瞬间化作失望。 不过,有几户自家种着橘子树的村民,倒是有些眼馋,顺势就想掺和一脚,想蹭着光把自家的橘子也销卖出去。 这个说:“李管事,老婆子我家里也有橘子树,今年风调雨顺的,橘子结的可好了,长的足有成人拳头那么大,老婆子摘些过来给李管事瞅瞅……” 那个道:“对对,老朽家里也有几棵橘子树,黄橙橙的都熟了,李管事要是收,我这就回去摘几个,你也尝尝咱家橘子是个啥味儿……” “我家也有,孩子们昨儿刚摘了半篮子,酸甜可口的很,水分也足,李管事且等等,我这就回家拿来……” 呼啦啦,方才还围着的人们,瞬间散了个干净。 看着急吼吼往家跑的村民们,李管事不禁有些头疼,他嘴巴张了张,不知想到啥,又咽了回去。 算了,他们让他尝尝,那他就尝尝吧,若是这些橘子的滋味能和林婶子家种出来的比肩,他顺便采买回去就是。 若是滋味不好,直接拒绝了就是。 一行人由梁青娥引着进院子歇脚,林耀和四壮林辉立马去搬凳子。 灶房里锅汽蒸腾,整个小院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大毛妮已经和好了面,正躬身在案板前擀炊饼。 薛家此次一共派了六辆牛车,六个车夫,再加上负责押运的李管事,一共得准备七个汉子的饭食。 一锅炊饼肯定不够,大毛妮和了一大块面团。 圆圆的一块面团一分为二,其中一团很快擀成一张薄薄的面片,面片上涂抹香油,再折叠几下,而后拿刀切成巴掌大小,最后再上锅蒸,就成了。 等把另一块面团依样蒸进锅里,她这才轻舒一口气。 蒸饼和辣椒糊最相配,他们家今早就馒头的菜,就是辣椒糊和辣椒炖酱豆。 梁青娥瞅了瞅,觉得简单了些,又拿出十来个鸡蛋,炒了满满两海碗辣椒炒蛋,把其中一碗和着两样蘸饼酱,一同端到了堂屋的桌子上。 “茶饭简薄,还请大家不要嫌弃,也尝尝咱们庄户人家的粗茶淡饭。” 就着林耀端来的洗手水,大家一一洗过手,嘴里也满是不好意思的客套话。 “多谢林婶子招待,麻烦了,这样就很好,有饼有菜还有茶汤,多少人都想这么过日子呢。” 众人还未落座,村民们提着篮子就上门了,见李管事等人要吃饭,一个个又忙退了出去,只守在院门口默默等待。 梁青娥没多说什么,喊林耀搬凳子与村民们坐,人就进灶房忙活了。 冯敬的小学堂已经开课,今日大家许是在写作文章,除了早上的开堂诵读后,西厢房一早上倒是挺安静。 她捡了几个馒头放进灶筐里,又把辣椒糊和酱豆各舀出两碟。 而后又分出一半青椒炒鸡蛋,盛了大米汤,最后喊林耀和四壮林辉端去西厢房。 把李管事等人和冯敬等人料理妥当,她又把林老虎等人的饭食盖在锅里,然后把孙子孙女们吆喝进灶房,最后大家方一起吃饭。 李管事一行人吃饭的速度很快,一人三个炊饼,蘸着辣椒糊和辣椒酱豆,最后拿炒鸡蛋就米汤,一筐子炊饼吃了个干干净净。 饭吃完,李管事同梁青娥道过谢,抬脚走出了院子。 见主事人出来,院外等候的村民们立马起身,纷纷递上自家的橘子。 第438章 不然有些人眼红,该搞事了 见主事人出来,院外等候的村民们立马起身,纷纷递上自家的橘子。 李管事也不说旁的,一户户人家的橘子尝过去,等尝过最后一户人家的橘子,失望的摇摇头。 “各位,我们东家不是啥橘子都收的,不然我也不会大老远从黄川镇跑到你们这地界了,这些橘子,味道不好,大家还拿回去吧。” 话音一落,人群就喧闹起来。 “李管事,要么你再尝尝,可能你尝的那个不太好,你尝尝这个,我家橘子味儿真不差。” “是啊李管事,这橘子它不就是橘子吗,还能吃出啥花来。” 对于村民们的反应,李管事也并不生气。 他回头瞅了瞅,正好望见梁青娥在橘树下吃饭,便扬声问道:“林婶子,你家院里的橘子,能摘一个吗。” 外面的情况,梁青娥听的是清清楚楚,只是为免村里人误会她从中作梗,是以她避在院里,故作不知。 这会儿听李管事要橘子,她十分痛快就应了下来。 还让乐宝挑成熟的,多摘了两个。 橘子拿到手里,李管事凑近鼻端闻了闻。 嗯,就是这个味儿,连橘皮都透着一股清冽的幽香,旁的橘子压根不配比。 他剥开橘皮,又小心把橘皮塞进随身带着的荷包里,而后开始给村民们分橘子。 三个橘子,每人分得两三瓣,村民们揣着疑惑茫然的心情,把橘子塞进了嘴里。 然后,他们的眼睛就睁大了。 太,太好吃了。 天呐,这是橘子吗。 有个老妇人没忍住,把嘴里吃到一半的橘瓣掏了出来,确定果真就是橘子后,方又塞回了嘴里。 在场人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觉得她恶心,因为她们也有同样的疑惑,这么酸甜可口,汁水充裕,令人垂涎欲滴的果子,它真的是橘子吗。 村民们吃完手里的橘子,再瞅一眼自家平平无奇的橘子,不禁都有些沮丧。 同样都是从土里钻出来的橘树,结出来的橘子,这味道它咋能差这么大呐! 不得不说,梁婆子栽种的橘子,确实美味非常,怪道人大户人家亲自派车来采购。 村民们没再继续纠缠,提上篮子,一个个垂头丧气就要回去。 “各位阿爷阿奶伯娘婶子们,你们且等等。”乐宝笑眯眯上前一步,甜糯糯道。 众人回头,停住了脚步:“乐宝啊,你喊咱们干啥。” “各位阿爷阿奶伯娘婶子们,李管事过来运橘子,但我爹娘他们都还在地里忙活翻地,这采摘橘子的活家里人手不够,不知你们有没有空闲来搭把手。” 村民们反应过来,旋即大喜,立刻点头应下:“有空有空,啥时候开始摘,咱们这就去吧。” 这两三个月来,只要林家请村里人干活,就没有哪次是让人干白工的。 虽然橘子没卖出去,但能挣点工钱,也是极好的。 村民们一扫方才的颓丧,立即变得喜气洋洋,就往橘林那边冲去。 梁青娥在院里听见,忙让众人拿上藤筐背篓,好盛采摘下的橘子。 李管事见状,赶紧出声吩咐道:“好让大家伙知道,摘橘子的时候留点橘叶橘梗在上头,耐放些。” “哎,晓得了。”村民们忙不迭应声,拿着藤筐和背篓,喜滋滋就去了橘林。 林耀领着四壮和林辉去割青草,用来喂李管事等人拉车的几头牛。 大毛妮二毛妮留在家里,负责收拾清洗碗筷,且李管事一行人都是大老爷们,她们两个小姑娘还是避开为好。 梁青娥则带着几个小的,同李管事一道前往橘子林。 祖孙俩牵着手,梁青娥悄悄问道:“乐宝,你怎么想到请人干活的。” 乐宝想都没想就说:“咱家这橘林挣了钱,总得让村里人也跟着沾沾光,不然有些人眼红,该搞事了。” 梁青娥一愣,忽的就笑了,这孩子的脑瓜子确实比一些大人的都好使。 知道如何用小恩小惠去笼络安抚住村民们。 她又继续低声道:“那你打算给这些阿爷阿奶伯娘婶子们开多少工钱。” 乐宝想了想,小声回答:“每人就十五文吧,十文钱才只值半斤橘子,给二十文的话,阿奶喊叔伯们盖房挖土,一天下来也才十八文。” 乐宝这话虽说的含糊,但梁青娥还是听明白了。 采摘橘子用不了多少时辰,按理说给十文钱也不会有人觉着少,但她乖孙女心善,想给村民们多开一些。 但又因她老人家给干体力活的劳力们也就开十八文工钱,乖孙女两厢考虑后,便打算给这些人开十五文的工钱。 她的宝贝孙女不止心善,而且还十分的通透。 梁青娥笑着摸摸乐宝的头发,没再多说什么。 七八个老头老太妇人们干活很快,只用了大半个时辰,就把橘林里成熟的橘果,全摘了下来。 黄橙橙的橘子摘下来,橘林立刻变了模样。 林子边铺开的晒毯上,堆满了圆润饱满的橘子。 李管事看着眼前堆成堆的橘子,更是笑眯了眼,一叠声喊伙计拿大秤,准备过秤称重。 干活的妇人们瞅见,赶忙上前帮着搭把手。 李管事先称出两个藤筐的重量,又喊伙计把牛车赶来,然后开始过秤。 藤筐里装满橘子,任是谁都不可能提得动秤钩。 梁青娥找来一根手臂粗的木头,往藤筐上的把手处直接一穿,再由两个伙计抬起两端,然后李管事再掌秤,几乎就轻而易举了。 一筐橘子称完,直接倒进牛车里,然后开始称下一筐。 这么一堆橘子,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彻底称完。 而李掌柜带来的六辆牛车,也装的满满当当。 乐宝踮着脚,眼睛亮晶晶看着其中一个伙计写划记账。 待李管事取下秤钩秤砣,收好秤,接过账本准备算银钱时,乐宝笑眯眯开口道:“管事叔叔,我大姐烧好了茶水,你先喝完茶水,再算账吧。” 话落,她不等李管事回应,扭头看向帮忙干活的八个村人,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溢笑容:“各位阿爷阿奶、伯娘婶子们,辛苦你们了,你们且先回家歇歇,等我准备好铜子,再来领工钱可好。” 第439章 咱家的橘子哪去了 村民们听到果真有工钱拿,那颗悬着的心,登时就落回了肚子里,一个个美滋滋就离开了。 李管事也不是啥傻的,这会儿也明白过来,面前这小姑娘,是不想让村里其他人晓得橘子的收购价是多少。 他交代伙计原地等着,自个跟着乐宝和梁青娥,复又进了院里。 梁青娥回屋里取出算盘,递给了李管事。 李管事道过谢后,噼里啪啦开始拨弄起算珠来。 他直直核算了两遍,见两次的斤数和钱数丝毫不差,这才笑着道:“一共是一千四百斤,按照二十文一斤的价格算,是两万八千个铜子,也就是二十八两银子。” 说着,李管事就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钱袋,然后开始解绳结。 正这时,大黄的哞哞声在院门外响了起来,紧接着,院门被推开,林老虎和林飞鹰大跨步走了进来。 俩人翻地回来,鞋子和裤腿上满是泥土。 林飞鹰瞧见橘树下坐着的李管事,咧嘴笑道:“娘,李管事来家,你咋不使孩子去地里喊我和大哥。” 林老虎也忙道:“那边橘子都装车了,这是都弄好了。” 乐宝三两步跳到老爹的跟前,笑嘻嘻道:“是呢爹,我请村里的阿爷阿奶还有伯娘婶子们帮着摘的,我有没有很厉害。” 林老虎本想拍拍闺女的肩膀,但见自个手里脏兮兮都是泥巴,忙又把手缩了回来,笑着夸道:“我闺女就是厉害,才这么点大,都会请人干活了。” 乐宝一时更加得意,轻哼一声,傲娇的扬起小下巴。 林飞鹰在一旁瞅着父女俩互动,心里说不上是啥滋味。 原本,这个可爱乖巧伶俐的小闺女,该是他的。 罢了,许是他们夫妻俩和这孩子少了丝父女、母女的缘分,如今这样平平静静的也挺好。 他越过林老虎,往李管事身边凑去,一眼看到小桌上的纸张满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天老爷啊,那一筐筐的重量记那么一长溜,这要是换成银钱,得多少啊。 往年橘子都能卖到二十文一斤的高价,今年不能折价吧。 想到橘林前那几辆满装橘子的牛车,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瞧见他这副模样,梁青娥眉头就是一皱,开口道:“你俩回来的正好,那些伙计们太阳底下晒着,你们把茶端出去,舀给他们润润口。” 林老虎连忙应下,赶紧去灶房端茶水。 他端着大半盆凉茶出来,见林飞鹰还在李管事身边磨蹭,忍不住催道:“老三,你拿几个碗过来,再把水瓢也拿上。” 林飞鹰应一声,拖拖拉拉去灶房拿碗瓢,跟在林老虎身后,一步三回头走出了院门。 二人一走,李管事方继续解钱袋的绳结,他掏出几张银票,认真核对过票上的面额后,数出五张递给了梁青娥。 而后又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挑出其中三块大些的,再次递给了梁青娥。 “林婶子,这些银票都是小面额的,你们用的时候,直接去镇上的钱庄兑换就成。” 李管事说完,继续道:“还有,我稍后写个橘子的买卖收据,你看过后,落下名字,再摁个指印。” 梁青娥点头应下,开始查看银票的面额,比起大户人家动辄百两千两的大面额,她手头这些五两一张的银票,确实算得上是小面额。 五两的银票一共是五张,再加上她手上的这三块碎银,二十八两银子只会多,不会少。 乐宝挨着阿奶,摸着不同于书页手感的银票,乐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蹭蹭蹭敲门进西厢房,然后同三壮一起,拿出一套笔墨纸砚出来,放在李管事面前的小桌上。 李管事提笔蘸墨,很快写好一张采买橘子的收据,他把自己的名字落上后,把毛笔递了出去。 乐宝看着毛笔,神情有些跃跃欲试。 她大多数都是在沙盘上写画,还没怎么拿过毛笔呢。 梁青娥把银票揣进怀里,笑着道:“那就乐宝来署名吧,把咱祖孙俩的大名都写上。” “嗯。”乐宝眼睛亮晶晶,接过毛笔,学着李管事方才的模样蘸了蘸墨,手腕轻动间,梁青娥三个字跃然纸上。 看着横平竖直,稍显稚拙的字迹,梁青娥忍不住笑了。 接着,乐宝往砚台里又蘸一回墨,很快,林飒两个字,也出现在了纸上。 李管事笑呵呵拿出红印泥,梁青娥伸出拇指,往印泥盒里压一下,然后又往写着她名字后面的空白处摁一下,这份收据就有效力了。 乐宝跟着伸着肉乎乎的拇指头,有样学样也摁下一个红红的指痕。 “成了。”李管事拿起白纸黑字的收据,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就要告辞离开。 路远,他们一行又运着几车橘子,梁青娥略作挽留后,就作罢了。 目送牛车队伍晃悠悠离开,直到转过通往村口的一处屋角,众人再看不见后,方收回视线。 一众人刚要折身回家,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尖厉的惊呼:“呀,咱家的橘子咋没了。”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陈秋莲和秦兰花浑身脏兮兮,推着板车回来了。 “你俩去地里洒粪肥,咋到现在才回来。”梁青娥皱眉问道。 秦兰花立即开始告状:“还不是大嫂,说家里粪肥不够了,最后那亩地的肥料,全是我俩去臭水塘那边累死累活挖的淤泥补上的。” 梁青娥点点头,目露了然,臭水塘原是他们村早些年为了取土,而挖出的一处水塘。 因塘里的水是死水,这么些年下来,里面的水早沤成腥臭的墨绿色,也因为如此,臭水塘边淤积的泥土还算有些肥力。 这几年来,村里只要谁家的粪肥不凑手,多是去那边取淤泥用来肥田。 秦兰花抱怨完,想起方才看到的光秃秃的橘林,脸上满是狐疑:“娘,咱家橘林的橘子都去哪儿了,我们清早下地时,橘子还都好端端挂在树上呐!” 话落,她眼睛往乐宝身上扫,个中意味不言自明。 乐宝丝毫不躲避,对上秦兰花怀疑的视线,坦荡荡道:“三婶,橘子让我卖了,李管事刚拉走。” “啥,你卖了,卖得银钱呐。”秦兰花声音陡然增高,急步往乐宝跟前冲去。 梁青娥上前两步,挡在乐宝前面,冷声道:“身上臭烘烘的,莫要熏着孩子,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去去味儿。” 秦兰花:“………” 她身上为啥臭烘烘的,那不是她干活了吗,她要是闲在家里不动弹,她能遭这罪。 第440章 难剥的棉籽 梁青娥没再管她,扭头看着乐宝,乐呵呵把三块碎银子递给她,脸上满是慈爱:“这是你该分的银钱,好了,账既结清了,现在就把那些干活的人都喊来,给她们把工钱发了。” 乐宝攥住银子,把其中一块小的递给阿奶,甜甜道:“阿奶,你给我换些铜板吧,我好给那些阿爷阿奶,还有伯娘婶子们发工钱。” “哎,成,阿奶回屋给你拿铜板。”梁青娥接过银子,直接揣进了怀里。 四壮和林辉听见,噔噔噔就往村里跑去,喊人过来领工钱。 秦兰花:“………” 看着乐宝手里另外两块银子,秦兰花眼睛倏地就红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挤到梁青娥跟前,干巴巴道:“娘,你老人家可不能偏心,不是说橘子卖完后,往公中上交五成的收益吗。” 她刻意把“上交”两个字咬的极重,目光喷火盯着乐宝。 梁青娥没好气道:“李管事结账时,老婆子就分分了账,行了,这事轮不到你操心,该干嘛干嘛去。” 秦兰花梗着脖子,非要知道橘子究竟卖了多少银钱。 林飞鹰见老娘脸色阴沉难看,赶紧把婆娘扯到一旁,呵斥道:“事儿就是娘说的那样,李管事结账的时候,我和大哥正好回来,亲眼看到李管事结的账,娘拿走一半,余下这三块银子,确实该是乐宝的。” “真的给过了。”秦兰花看着男人,满脸的怀疑。 “真的,我骗你干啥,李管事说今年橘子产量高,他们东家吃不完,得运到别处去销卖,算上损耗,价格比去年低了一半还不止。” 林飞鹰绞尽脑汁去解释,扯着婆娘就往院里走,口口声声说她干活辛苦了,要回屋给她烧洗澡水。 “走,阿奶给你换铜子。”梁青娥让陈秋莲去吃饭洗漱,牵着乐宝的手,也回了屋里。 屋门刚一关上,她就从怀里掏出银票,数出三张来,递给了乐宝。 “放好,这是你该分到的收益。” 乐宝接过银票,小眉头微蹙:“这些有十五两,再加上阿奶方才给我的三块银子,我拿到的就超过五成了。” 梁青娥笑容更深些:“这有啥,橘林都是你在伺弄,多出的那几两银子,就算是你的辛苦费了。” 辛苦费吗,闻言,乐宝若有所思。 她没再推拒,从枕套里翻出个小荷包,然后把银票和两块碎银放进去,最后把荷包藏进了炕柜后头的一个土坯缝里。 梁青娥掂了掂乐宝方才给她的碎银子,约摸有个八九钱,她想都没想,直接拿出两串铜板,递给乐宝。 而后道:“那块碎银子阿奶给你算一吊铜板,这两串你拿着,阿奶还欠你八串,等你用的时候,再问阿奶来取。” 乐宝摇头:“我有这些就够了,剩下的阿奶收着,留着阿奶扯新衣裳穿。” “行,我乖孙女孝敬我的,我可不能拒绝。” 祖孙俩笑呵呵走出门,就见干活的人已经等在院门外了。 每人十五文工钱,一个个数好给出去,很快就发完了。 村民们握着铜子,同梁青娥恭维几句乐宝,正欲回家时,就见秦兰花走了出来。 她端着碗,倚着院门边框,眼睛斜斜瞅向乐宝,皮笑肉不笑道:“乐宝啊,橘林里的橘子卖了有四五两银子,你四壮哥哥和六壮弟弟也没少帮着干活,你是不是也得给他们发点工钱呢。” 她把五六两咬的很重,说话时还特意留意村民们是啥模样。 哪知村民们只是松口气,跟着夸乐宝长大也和阿奶一样能耐后,就散了。 这这这……这反应咋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呢。 这些人听到这随处可见的橘子能卖出四五两的高价,不得赶紧上前盘问,打听打听橘子多少银钱一斤吗。 这咋就走了。 村民们走远后,才窃窃私语起来:“那么一大片橘子林,人大户人家又亲自来拉,我还以为得卖十来两那么多呢,没想到才四五两。” “四五两也不少了,我家要是一年到头能攒四五两,我就阿弥陀佛了。” “不过梁婆子那橘子是真好吃,赶明儿问问,能不能送咱们几棵树苗苗,不说能不能卖到钱,就是自家吃也好啊。” “对对,那味儿是真不错,等庄稼活干完,得闲了问问梁婆子去。” 瞧见村民们走远,梁青娥冷冷看一眼秦兰花,厉声道:“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谁家有赚钱的营生不是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偷了去,偏你这娘们脑子有坑,非得宣扬宣扬,显摆显摆……我问你,家里断了这来钱的门路,与你有啥好处。” 她扭头看着林飞鹰,眼里满是失望:“你管不好媳妇,老婆子我也不能天天去盯着媳妇,再有下一次,你们三房就直接分出去,老婆子我说到做到。” “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娘,我知道了。”林飞鹰一脸羞愧,拉着秦兰花就回了屋。 也不知夫妻俩说了些什么,从这天后,一直到庄稼种进地里,新房那边开始夯院墙,秦兰花都没再出啥幺蛾子。 橘林余下的橘子再次橙黄的时候,天也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梁青娥领着孩子们把橘子摘下来,往老宅送去一大背篓,又留几背篓自个吃,余下的一背篓,送去了镇上给林喜心。 秋税交完,新房的黄泥院墙也夯好后,林老虎和林飞鹰几乎日日都在新房那边,忙着打地坪,砌灶台加盘炕。 这日,梁青娥把秋税剩下的棉花拿出几包,让各房人无事时把棉籽都剥出来,留着冬日里弹棉花做棉被和棉衣之用。 就这样,陈秋莲和秦兰花,以及大毛妮二毛妮,几乎常常刚忙完手头的活计,就开始马不停蹄剥棉籽。 棉籽难剥,剥了几天后,因手指头一直处于不停捏掐的状态,几人的手指端更是变得青紫。 第441章 阿耀哥哥,你会做除棉籽的机子吗 瞅见娘的手弄成这样,乐宝心疼的不行。 她抱着陈秋莲的手指头吹了又吹,待瞧见姐姐们的手指顶腹如出一辙的青紫模样后,眼眶顿时就红了。 陈秋莲有些感动,也有些好笑,她摸摸乐宝的发包包,温柔道:“往年想这么着剥棉籽还不成呢,咱们手指头这样,说明咱家棉花多,别人要是听说瞅见,只会羡慕咱家冬天暖和和的冻不着。” 道理乐宝都懂,但看见娘和姐姐们因为不停剥棉花,手指头因不走血指甲都要脱落了,她还是觉得难过。 “娘,织布有织布机,纺纱有纺纱机,就连弹棉花都有专门的弹花弓,为啥没有一种工具,是用来除棉籽的呢。” 对着小闺女的絮叨,陈秋莲十分的窝心。 她把乐宝揽进怀里拍了拍,“这傻孩子,你娘我活这么大,还没听说有除棉籽的机子呢,行了,去外面把橘皮翻一翻,去新房那边找四壮和六壮玩儿去。” 二毛妮见乐宝闷不吭声坐在炕沿,伸手就往她额头上一点,不由笑道:“阿奶天天说你聪慧,我就不信我哪里比你差了,你要是真聪慧,就给二姐整个除棉籽的机子出来,二姐从此都服气你。” 乐宝一怔,继而思索起来。 让她整个除棉籽的机子,她连木匠活都不会啊。 “去,乐宝才多大,连织布机都没正经见过,她咋能整出除棉籽的机子来。” 陈秋莲拍开二毛妮的手,推着乐宝下了炕:“别听你二姐瞎咧咧,再有差不多二十斤就揪完了,外面玩儿去,记得把橘皮翻一下。” 乐宝点点头,默不作声往屋外走去。 其实她见过织布机的,村长阿爷家里就有,织布机很大,横在堂屋里。 村长阿奶常常坐在织布机前,脚一下下踩着踏板,织布机就哐当哐当动起来,阿奶再把木梭来回穿过排成列的长长的直线,在一推一拉间,布就会一缕缕增多…… 乐宝走出屋门,默默翻动着晒在竹匾上的橘皮,橘香淡而清幽,她那颗急躁的心,稍稍平复了一点。 慢悠悠翻完橘皮,她坐在橘树下,拧眉思索着和棉花有关的机子,它们的共通之处都是啥。 想来想去,她也只能想到织布机和纺纱机,还有弹棉花所用到的弹花弓。 要说这三样东西,那就都是用木料制成的,要说把它们改装一下,用来除棉籽,似乎也不能做到。 正冥思苦想间,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接着,林耀大跨步跑了进来。 看见乐宝,扭头冲她笑了一下,噔噔噔跑进柴房里,片刻后,拿了根手腕粗细的木头就往外跑。 “阿耀哥哥。” 林耀回头:“咋了,乐宝,四壮和六壮还有小辉都在新房那边呢,你去吗。” 乐宝抿了抿唇,开口问道:“阿耀哥哥,你知道咱们镇上有卖除棉籽的机子吗。” 林耀挠了挠头:“你是说专门去除棉籽的机子吗,就像织布机用来织布,纺纱机用来纺纱,而除棉籽的机子是专门用来去除棉花籽的那样的机子。” “对对,就是这样的机子。”乐宝眼睛发亮,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林耀如实回答:“咱们镇上的木材铺,还有木器店,还没有哪一家卖这种机子的。” 乐宝听见,倒也没有很失望,她继续问道:“那阿辉哥哥,你会木匠活,让你做个除棉籽的机子,你能做出来吗。” 林耀一愣,旋即摇头:“木匠活我就只会些皮毛,要让我照着啥东西做个同样的出来,还能试一试,这除棉籽的机子我想都想不出来,委实不知道该咋下手。” 他说完,复又笑道:“你咋想起来做这东西了。” 乐宝愁眉苦脸,小眉头皱成了一团:“我娘还有大姐二姐,她们最近天天揪棉花,手指头这里都是青紫的。” 说着,她把自己的手指头伸了出来,同林耀比划了一下青紫的部位。 “这么严重吗。”林耀眼里的笑意消失,扭头看一眼东屋的方向,眸中不由浮上担忧。 从李管事运走橘子后,家里的活计一个接着一个,先是耕种,再是夯打黄泥院墙,而这几日,他几乎日日都在新房那边,跟着林老虎和林飞鹰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 他同家里的劳力们在新房那边忙活,家里的活计都是大伯娘和三婶同大毛妮二毛妮几人做。 他如今虽姓林,究竟不是林家的血脉,乐宝还好些,毕竟年纪还小些,日常也不用如何避忌。 但大毛妮二毛妮已经是能说亲事的大姑娘,他这么个身份,言行举止需得格外注意分寸,免得落到有心人眼里,徒增事端。 林耀想了想,再次开口道:“冯夫子那次教授学问,不是说天地万物都是从无中生有的吗,既旁人能制出如织布机,纺纱机,木匠工具,犁耙铁锹之类的器物,我想,这除棉籽的机子,肯定也能制成,就是得多费些功夫好好琢磨罢了。” 这话正合乐宝的心意,她乐的直拍手:“就是这个道理,我和阿耀哥哥想一处去了,这样吧,我手里有些银钱,我出银子,阿耀哥哥动手,咱们合力把这除棉籽的机子造出来,如何。” “嗯。”林耀重重点头。 而后他晃了晃手里的木头,笑着道:“不过我现在还得去新房那边干活,大伯和三叔今儿就能把炕盘好,咱们明儿就动手,咋样。” “嗯嗯。”乐宝连连点头,乐颠颠跟着林耀去了新房。 黄泥夯就的院墙足有一人多高,为了震慑贼人莫要越墙行窃,泥墙的最上层,插满了石片碎陶等尖锐利物。 二人穿过院墙间特意留出的夹道,径直往后一排靠西边那处院舍走去。 推开院门,就见四壮在把和好的泥灰铲进一只破桶里,而林辉和六壮在把一块石块往墙根处搬抬。 至于五壮和冯舒,俩人多数时间在冯敬开办的小学堂里,随着大壮几人听讲课业。 第442章 若真把这东西做出来,于国于民都是功德 看见乐宝过来,四壮顿时就咧开了嘴,招手道:“乐宝,你来的正好,坐那边把那筐麦秸剁短点,一会儿好和泥灰。” 乐宝应一声,坐在院墙根的一个矮凳上,从筐里掏出一把麦秸,埋头邦邦邦开始剁起来。 一筐麦秸快剁完时,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竟是六壮和林辉不知道啥时候离开了,这会儿俩人滚着个大石臼进来了。 “六壮小辉哥,你俩咋把大石臼弄来了。”乐宝放下裁麦刀,抹了抹额头热出的汗,走上前看着大石臼问道。 六壮哼哧哼哧把大石臼滚到柴房侧面的墙根处,方喜滋滋道:“阿奶说过几天咱们就搬过来,让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先挪过来。” 听到很快就能搬进新房,乐宝一脸的期待:“好想快些住进新房子啊,到时我能分一个单独的房间了。” 六壮忙不迭附和:“伯娘说了,搬新家后,让我和他们住,还说让我和五哥住一屋呢。” “五哥学问好,你俩住一块,他可以教你读书识字。” 俩小只说的其乐融融,一旁搅拌泥灰的四壮听见,肩膀都垮了下来。 六壮能跟着大伯伯娘住,他肯定得跟着爹娘住,想着老娘那张叨叨不停的嘴,原本还挺期待搬新家的四壮,也没了啥想法。 等最后两个炕盘好,天色已经到了傍晚。 林老虎和林飞鹰拍拍身上草屑灰土,把门窗一一关上锁好后,领着一串孩子就回了家。 众人推门进去时,就见梁青娥正弯腰站在竹匾旁,手拿着布口袋在收橘皮。 小院里满是饭菜香味,今儿轮到陈秋莲做饭,她正手持锅铲,在做酱蛋烧菌菇。 二毛妮坐在灶膛前,正在烧火,大毛妮则蹲在水缸旁,正在清洗一把小葱。 夕阳橘色的余晖洒下来,映照的小院柔和又温馨。 林耀从屋檐下拿只木盆,借着舀水洗手的由头,留神往大毛妮手上瞧了瞧,这一看,他的眉头就是一皱。 小葱水灵灵,衬的大毛妮的手指越发的粗糙,林耀注意到,她的拇指指腹,和食指指腹处,确实如乐宝所说,触目青紫。 甚至比乐宝说的还要严重一些,只见大毛妮的拇指指甲和食指的指甲边缘,也有很明显的青紫痕迹。 林耀不敢想,若是面前姑娘顶着这样的手继续剥棉籽,她的指甲会不会脱落。 “疼吗。” 意识到自己把胸腔里的话吐了出来,林耀一时有些无措。 “什么疼吗。”大毛妮把小葱沥了沥水,疑惑回头。 察觉到落在自个手指上的目光,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林耀没再说什么,沉默着把盆端到林老虎和林飞鹰的面前,让二人清洗手脸。 晚饭十分的丰盛,暄软的白面馒头,香浓的大米汤,另还有一大盆浓油赤酱的蛋烧菌菇。 菌菇鲜香,吸饱了油亮亮的酱汁,一口咬下去,咸香诱人,鸡蛋被卤汁浸成了褐色,咬一口,蛋香浓郁。 大人们吃的喷香,孩子们更是连汤汁,都就着馒头蘸完了。 吃完饭,梁青娥便开始安排接下来的活计。 “新房晾的差不多了,明个儿大家伙把衣裳箱柜啥的整理整理,一些大件东西提前先搬过去,等炕晾结实,再挑个吉日,咱们就都搬过去。” 她说完,看向冯敬和冯舒,真心邀请道:“新房统共有四处院舍,住起来宽敞的很,表叔和阿舒也一道搬过去,大家也好有个照应,阿舒也能有个伴儿。” 冯敬知道梁青娥是真心的,他拍拍重孙儿的肩膀,笑着拒绝:“不了,我和阿舒住这儿就挺好,屋子有人住,才不会破败,且我这个老头子,最爱这院里的这株橘树,远了它,我吃睡都不香了。” 冯舒依偎在太爷怀里,偏头看向葳蕤繁茂的橘树,也笑了:“阿奶,我也喜欢这橘树呢,说好了我和阿爷把这院子租下来,我还打算过完年在鸡圈里养些鸡鸭,再养头小猪崽子呢。” 梁青娥闻言,顺着冯舒的话笑着夸赞几句,没再多劝。 这世间,旁人的屋舍再富丽,都不如属于自己的一方茅草顶,来的让人安心。 她如是,冯敬应也如是。 听到择日就能搬进新房,大人们也好,孩子们也好,都高兴非常。 秦兰花更是迫不及待,碗筷一放,就跑回房里收拾东西去了。 乐宝看一眼林耀,生怕阿奶又给林耀安排活计。 忙跑到梁青娥身边,扯一下她的袖子,脆声道:“阿奶,你能给阿耀哥哥放几天假吗,我们有事呢。” 梁青娥看一眼有些无措的林耀,一捏乐宝的鼻子,笑着道:“啥事啊,说给阿奶听听,说不准阿奶还能帮帮忙呢,不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吗。” 乐宝偏头想想,觉着也没啥不能说的,叭叭叭就把事儿和盘托出。 “你说,你俩想做个除棉籽的机子。”冯敬赶在梁青娥前面,开口道。 乐宝小大人似的叹口气:“是呢,今年要做的被褥棉衣多,我娘还有我大姐二姐的手指头都要剥棉籽揪坏了。” 话落,她想到什么,问道:“冯太爷,你从崖州回来的,那边有这种机子吗,你见过吗,知道如何做吗。” 在乐宝的印象里,人活的年纪越大,知道的、懂得的就越多,有句话不是说姜还是老的辣。 还有诸如形容老人经验丰富的话,啥过的桥比你走到路都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 冯太爷学问深,年纪又大,经历也丰富,说不准就听说过这种机子呢。 迎着乐宝闪亮亮期待的视线,冯敬轻咳两声,微微摇了摇头。 “据我老头子所知,整个大虞朝范围内,还从没有人做出过这种机子,若你俩果真能把这东西做出来,不管于国、还是于民,都是功德一件。” 乐宝很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能从冯太爷这儿得到些指点呢,结果老爷子也是啥也不知。 倒是梁青娥,听到冯敬提到功德二字,低头看向乐宝,心头就是一动。 第443章 除棉籽机子制作失败 看着挨在自己身边,一脸跃跃欲试的小孙女,梁青娥就想到几年前她反复做的那个梦。 梦里死鬼老头一直同她叮嘱,说乐宝福泽深厚,以后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全指着这个小孙女了。 从这孩子降生后,家里的气运果然开始逆转,而后又积累了如今的家底。 虽然她老婆子离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还有些个距离,但一大家子和美平安,梁青娥已经很感恩、很满足了。 乐宝的到来改变了他们一大家子的命运,如今家里吃喝不愁,有能积攒功德的好事,说啥她都得鼎力支持她的小乖孙女,让她能赶上这一波功德。 想到这,她一拍手,铿锵坚定道:“成,你俩只管研究那啥除棉籽的机子,阿奶从公中拨款十两银子,用于制作的费用,如何。” 乐宝赶忙摇头:“阿奶,我手里银钱足够了,公中的银钱是大家伙辛苦积攒的,我不能要。” 林耀也有些惶恐:“是啊阿奶,除棉籽的机子该和织布机啥的差不多,咱家做门窗剩下的木料尽够了,哪用得着十两银子那么多。” 梁青娥听完,略略思索片刻,也不再强求。 她脑子这会儿也转过弯了,若制这机子她掏钱,那东西制出来,她老婆子岂不是也要沾一份光。 她沾不沾光不打紧,怕就怕分薄了她乖孙女的功德。 想明白后,梁青娥慈爱拍拍乐宝的手,笑着道:“要是缺啥,你俩只管跟阿奶说,这除棉籽的机子既是利国利民的器物,早些制出来大家伙也能少辛苦些。” “嗯,知道了阿奶,咱们肯定努力。”乐宝甜笑应道。 这天后,梁青娥和家里其他人忙着打扫新房,归置箱栊。 林老虎和林飞鹰则在各处新房的院墙外,选择个合适地点挖粪池,另还有茅房也得赶紧修建起来。 陈秋莲和秦兰花做完家事活计后,还得扛着钉耙铁锹,翻新房前后院里预留的菜地。 冬日菜少,趁着现在还没上冻,洒些菠菜白菜小青菜的种子,再种些蒜苗小葱之类调味菜,正好年根上能下锅。 一家人从上到下,除了读书的大壮二壮三壮和五壮,几乎个个都不得闲。 每每这时候,秦兰花就会揪着四壮的耳朵,想把他也赶进学堂里,好借此躲开这些活计。 偏四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通认打认骂后,吆喝上林辉,俩人背着背篓就往山上跑,直言还得去捡冬日烧炕的柴禾。 乐宝则和林耀一起,俩人吃完饭,碗筷一放,就往属于大房的新房跑,开始琢磨除棉籽机到底咋样下手。 经乐宝的提议,俩人先是做了个可以绑在手上的方形木板,两块木板相对的一面,林耀特意用凿子做了凹凸不平的处理。 以求两块木板摩擦起来的时候,能把棉籽和棉花分离。 东西做好后,俩人让大毛妮二毛妮试了一下。 乐宝帮着姐姐们把木板紧紧绑在手上,又分别拿一小团棉花递给姐姐们,叮嘱道:“夹紧了使劲搓。” 大毛妮二毛妮用木板把棉花夹的紧紧,然后开始奋力擦搓。 雪白的棉絮渐渐蜷成团,可乌黑的棉籽却像生了根似的,还是牢牢嵌在棉丝里。 姐妹俩的鼻尖沁出细汗,咬着嘴唇又加了把劲,直把棉团搓得发灰,籽实依然顽固地赖在原地…… 二毛妮把搓成团的棉花丢进了筐里,甩了甩手,郁闷道:“这个木板板不行,我搓的胳膊都酸了,棉籽一粒都没搓出来,且棉花也损毁的厉害,还没我用手揪的快呢。” 乐宝和林耀也上手试了试,然不管俩人是轻些力气,还是重些力气,他们搓摩之后,得到的只会是裹缠着棉籽、毫无蓬松度可言的棉花条条。 看着几乎毫无用处的木板,俩人都有些沮丧。 大毛妮连忙开口安慰道:“书上都说,事情没有一蹴而就的,慢慢来,不着急。” 俩人点点头,继续开始冥思苦想。 两天后,二人又做出来第二件除棉籽的机子,这次的机子形似石臼,底部凿出细密网格,搭配一根枣木捣杵,试图用捶打的方式分离棉籽。 俩人这次没喊大毛妮二毛妮帮着测试机子,而是决定亲自上手实践。 “这次准行!” 乐宝往臼坑里丢了团饱满的棉花,林耀抡起捣杵,重重落下…… 在一阵咚咚声中,棉絮翻飞如浪,乌黑的棉籽渐渐从棉丝里分离,却也在反复捶打下裂开外壳,棕褐色的籽屑混进雪白的棉团,染出星星点点的脏痕。 林耀抹了把汗,放下捣杵,伸手扒开棉堆,开始清理碎掉的棉籽。 等两人终于把碎棉籽挑拣干净,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刻钟。 棉花脏兮兮不说,原本细长柔软的棉丝,在反复不间断捶捣下,也变得又短又碎,和飞絮几乎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棉花别说纺纱成布了,就连套棉衣棉被,只怕都没有原来的一半保暖。 乐宝捏着棉絮,重重叹气。 经历了摩擦除去棉籽,和捶捣去除棉籽的失败后,俩人一时也不知该咋办了。 梁青娥看不得乐宝愁眉苦眼的模样,刚好头天淘的麦子能磨面了,她把麦子装板车上,喊上俩人就往祠堂那边走去。 他们林家的祠堂旁有个大大的石磨,村里人基本都去那儿磨面。 祖孙三人去到后,就见大陈氏和林远山已经在磨着了。 妯娌俩碰面,就开始扯家常,为免村里人听见碎嘴,梁青娥没说俩孩子要做除棉籽机子这事,而是唠起了别的。 唠着唠着,大陈氏就让梁青娥过几日去她家里帮忙,说旦家那边给了准信,长福和旦阿酒的婚期,定在了十月二十七这日。 听到长福过几日就要娶亲,乐宝喜的眉开眼笑:“等长福哥和阿酒姐姐成亲,大阿奶家里就更热闹呢。” 大陈氏笑着点头:“可不是,最好他们明年再添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儿,那样才叫热闹呢。” “长福哥和阿酒姐姐的孩子,那岂不是要叫我姑姑。”乐宝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要当小姑姑了呢。” 第444章 阿耀哥哥把除棉籽的机子做出来了 大陈氏一点她额头:“对啊,乐宝要当姑姑了,大阿奶可听说咱乐宝有不少私房钱呢,到时可得你大侄儿包个大红包。” “包包包,等长寿长财几个哥哥都有小娃娃,我也都给包。”乐宝一拍小胸脯,大方道。 这边气氛和乐融融,另一边,林远山一圈圈推着石碾,林耀接过大陈氏手里的炊帚,慢慢把碾出来的麦粉和麸皮重新扫回去。 看着一圈圈不停转动的石碾,和底下用以承载麦子的磨盘,林耀眸中若有所思。 麦子足足磨了四五遍,大陈氏见麸皮上的麦粉几乎都脱落了下去,这才终于清扫装袋。 未免耽搁后来人使用磨盘,村里人几乎都是麸皮和麦粉一起装进袋子里,等回家后,再慢慢过筛。 大陈氏和林远山走后,就轮到梁青娥三人磨面。 一麻袋麦子,至少要分成三份上磨,林耀先倒出三分之一的麦子铺在石碾滚动的轨道上,而后在推动套住石碾的木轴,绕着磨盘,一圈圈开始转动。 石碾每碾过一圈,磨盘上的麦子就更碎些,直至碾下的麦子全部细碎成粉末,如此方成。 他之前在木材铺干活的时候,店里也有个磨面的磨盘。 不过那磨盘上面不是石碾,而是两块磨盘相对,上面的磨盘略小些,最中心位置,有个圆圆的进料口,麦子就从那方进料口倒入。 倒入麦子,再推动上方的磨盘后,麦子会被磨成粉末,然后麸皮会从磨盘边溢出,最后再落进下方放置的承接容器中。 “乐宝,你说咱们要是把除棉籽的机子做成类似于磨盘这样,把棉花摩轧过去,你觉着能行吗。” 乐宝听见,定定瞅着转动的石碾,半晌后,她的眼睛倏地发亮:“我觉着可以试试,不过要想做成只能过棉花,却不能过棉籽的机子,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林耀重重点头,他的心里,已经模模糊糊有了机子的雏形,再具体的,就要边做边修正了。 梁青娥拿着炊帚,含笑把轧出来的碎麦子重新扫回石碾的既定轨道上,看着俩孩子是真的很认真在做这件事,她只默默听着,没有随意出声打扰。 麦子碾好装袋,回家后,梁青娥拿出一个簸箩和萝筛,慢慢把麦粉筛出来,萝筛上积的麦麸倒进另一个口袋里,留着喂鸡或者喂猪都好。 至于乐宝和林耀,一回来俩人就往新房那边跑去俩人把木匠工具重新拿出来,很快,斧头、锯子、刨子、墨斗、凿子之类,就摊了一地。 因着之前家里打制门窗,一应的木头余料很是积攒了一些,俩人也不嫌弃这些边角余料,看见有啥可用的,通通都捡了出来。 林耀想着石碾和石磨的组合模样,俯身从余料堆里挑捡了两个一尺余长的滚圆杉木。 然后拿起锯子,开始把木料的两端切割整齐。 乐宝跟在一旁打下手,按照林耀的要求,开始从下脚料一样的木材堆里,挑选出适合作为支撑圆木的基座。 俩人泡在木材堆里,只有饭点才能瞅着人,那架势倒比前些日子更显忙碌。 两天后,冯夫子的小学堂恰逢休沐,趁着大壮二壮三壮不用上学,梁青娥便吆喝上几个小子,让他们一起搬家具陈设。 堂屋里的一应条几方桌等家具,梁青娥没让搬,直接就留给冯敬祖孙俩使用。 冯敬毕竟是学堂里正儿八经的夫子,要是有乡邻带着蒙童上门求学,进门瞅着个空荡荡的堂屋,也不大像样。 冯敬谢过梁青娥的好意,只道小院里的一草一木,他都会好好爱护,等他攒够银钱起新房,这所有的家伙事,他都会完璧归赵。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想要坚守的东西,未免自己的行为像是怜悯或是施舍,梁青娥没再多说什么,转而走进林大熊和叶银红的房间里,看着仨小子搬抬东西。 秦兰花和林飞鹰抬着一张长桌走了出来,一眼瞅见三壮在帮着二房搬东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张口就想要骂人,然想到婆婆那日的警告,愣是又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她心气不平,到底还是来了一句:“三壮,你把二伯娘的东西搬过去后,也来爹娘这里搭把手,那个箱柜重的很,娘胳膊疼,你爹一个人,怕是抬不动。” 三壮憨厚笑道:“我晓得了娘,等我和二壮哥把这桌子抬过去,就和爹抬那个箱柜。” 二壮赶忙道:“还是我来吧,那箱柜可沉了,我力气大些。” 林飞鹰乐呵呵应下,轻咳一声,看一眼自个婆娘,意思让她收敛些,莫要惹老娘生气,小心待会儿老太太给排头吃。 秦兰花轻哼一声,见二壮还算上道,便悻悻闭了嘴。 几人抬着东西正要出门时,只听院门哐当一声,却是被人从外撞开了。 一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乐宝和林耀兴冲冲跑了进来。 乐宝兴奋的脸蛋红红,进门就开始喊嚷:“阿奶,成了,阿耀哥哥把除棉籽的机子做成了。” 话音未落,她兜着前襟衣摆,蹭蹭蹭就跑到梁青娥面前,让她看自己兜着的棉花。 “这么快就做好了。”梁青娥眼里满是意外和欣喜。 说着,她上手翻了翻乐宝兜着的棉花,棉花触手柔软,虽有明显轧过的痕迹,但确确实实没有一粒棉籽。 她翻了又翻,看了又看,见棉花只是略扁平些,触手虽不如手剥的棉花蓬松,但棉丝细长,几乎不见损毁的痕迹后,她心里不禁又惊又喜。 这俩孩子做出的这除棉籽的机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好些。 冯敬原在西厢房备课,听到动静,立马也走了出来。 等他细细查看过乐宝衣摆里的棉花,又仔细看过林耀手里捧的棉籽,他老人家那翘起的嘴角,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走,老头子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除棉籽的机子长啥样,让咱们也跟着开开眼。” 院里一众人听见,也顾不上搬家具了,有一个算一个,跟在林耀和乐宝的身后,浩浩荡荡往新房走去。 第445章 阿耀,你能给三婶做一个轧花机吗 一行人刚踏进院门,就见新房的屋檐下,放着个三尺余长,半人那么高的木制机子。 众人围着这据说能去除棉籽的机子看了又看,个个眼里都带着惊奇。 这玩意模样瞧着简陋,做工可以说是粗糙,就这么个东西,它竟然能去除棉籽。 冯敬摸了摸机子外侧的手柄,扭头看向林耀和乐宝,笑的那叫一脸慈爱:“阿耀,你和乐宝同大家伙演示一下,让咱们也瞅瞅这机子是咋去除棉籽的。” “嗯。”二人连忙点头。 乐宝一把拿起盛放棉花的小竹篮,又拿起一个空篮子,放在了机子轴承的下方。 众人就见乐宝抓起棉花的同时,林耀开始摇动手柄,几乎是瞬间,基座上方上下横放的两根圆木就快速转动起来。 乐宝把棉花喂进两根快速转动的圆木中间,就见随着圆木的转动,棉花穿缝隙而过,而后棉花顺利过去,而黑色的棉籽,则噼里啪啦落进了底下的空篮子里。 “呀,棉籽真的去掉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众人就忙去看那脱出棉籽的棉花,就见原本尚蓬松的棉花此刻扁扁的,用手捏捏,里面确实没有一粒棉籽。 “让我试试,我也要试试。” 二毛妮一把拿走乐宝腿边的小竹篮,摩拳擦掌想上手一试。 林耀回头看去,就见大毛妮同样一脸的兴致勃勃,他忙让开位置,笑着道:“你和二姐一起,也试试这个机子好不好用。” “嗯。”大毛妮眼睛亮晶晶,伸手握住有些温热的手柄,手臂暗暗蓄力,接着快速摇动起来。 众人就见二毛妮小心往两根滚动的圆木中喂进棉花,随后棉花随着圆木的滚动顺利轧过去,而棉籽却独独留了下来,掉进了下方的空篮子里。 哪怕是第二次瞧见,众人还是惊奇不已。 接下来,众人争相上前,想先一步试用。 梁青娥轻咳一声,喝退一众人,示意让冯敬先来。 冯敬这会儿瞧的手痒眼热,也不推辞,乐呵呵走上前,先是慢慢摇动手柄,待掌握了节奏后,他的动作猛的加快。 梁青娥抓起一把棉花,学着孙女儿方才的动作,把棉花喂进两根转动的圆木中间,就见棉花顺利通过,而棉籽,同样落进了底下的空篮子里。 看着别人操作,和自个亲自上手实践,各中感触,还是很不一样的。 林老虎和林飞鹰都有些蠢蠢欲动,都想着上手一试,俩人瞅见各自婆娘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俱下意识让开位置,让媳妇们先试。 陈秋莲和秦兰花好奇走到机子前,俩人一个摇动手柄,一个往进棉花的缝隙处喂棉花,看着黑色的棉籽顺利脱落,二人俱兴奋的脸庞通红。 “我也要试试,我也要试试。” 孩子们瞧的心痒难耐,挤在人群外围蹦蹦跳跳,也想碰一碰手柄,喂一喂棉花。 林老虎和林飞鹰索性把除棉籽的机子,从屋檐底下,抬到空旷的庭院里。 机子刚搁放平稳,四壮扯着林辉,就占据了有利的位置。 俩人轮换着摇过手柄,又各自喂一团棉花,把让出位置后,很有些意犹未尽。 等所有大人孩子都上手实践一遍,每个人都摇过一遍手柄,又喂过一团棉花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看着竹篮里足足好几斤的脱籽棉花,和另一只篮子里那些黑色的棉籽,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就连平日里最爱鸡蛋里挑骨头的秦兰花,都喜的满脸是笑。 这除棉籽的机子可太好用了,有了它,能省多少事,能减轻她们多少的活计。 冯敬看着面前全木材打造的机子,抚须笑道:“这机子一直叫除棉籽机子也太随意了,乐宝,阿耀,这机子是你俩制成的,还是给它取个正经名字吧。” 林耀一脸为难:“冯夫子,我哪会取啥名字,你老人家见多识广,要么你给取一个。” “老夫给它取名字,不妥不妥……”冯敬摇头拒绝:“这是你俩制成的,不管是个啥名字,你们取,才更合适。” 林耀挠挠头,想了一会儿,觉着都不合适,他看向乐宝,笑着道:“那还是乐宝取吧,我实在不擅长这个。” 给除棉籽的机子取名字,乐宝眼睛亮闪闪,很有些兴致勃勃。 她绕着机子走一圈,转转手柄,又摸摸那两根圆木,再瞅瞅经圆木转动而轧出来的棉花,和篮子里那些黑色的棉籽。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她脆声开口:“棉花通过转动的圆木,然后轧除棉籽,要么就叫轧花机吧,如何。” “好,这名字好,贴切的很。”梁青娥乐呵呵,立即开口给予了肯定。 秦兰花暗暗翻了个白眼,照这老婆子偏心的劲儿,只怕这丫头片子取个狗屁不通的名儿,她也会吆喝叫好。 “轧花机……轧花机……” 众人默念了几遍,看着篮子里那被轧的扁扁的棉花,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这名字果然十分的贴切。 见众人目光都聚在轧花机上,秦兰花一扯林耀的胳膊,悄悄问道:“阿耀,这啥轧花机你能给三婶做一个吗。” 林耀脸带笑容,用一种不高不低,足以让在场之人都听见的声音,恭敬回道:“三婶,你要用的话,我这就和三叔把它抬到你房里,只是再做一个的话,家里没有粗细合适的圆木了。” 秦兰花:“………” 迎着众人投过来的诧异视线,秦兰花干笑两声,在心里把林耀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强笑着解释道:“我原指望着阿耀再做一个,咱家正好能给村里人轧棉花,也能多份收益,既材料短缺,那就算了……” 她到底不甘心,想着不能便宜了陈秋莲母女仨,顺着林耀的话,下巴一扬,指使道:“我手里还有二十来斤棉花没剥籽,既如此,就抬我房里,我先用着吧。” 林耀隐晦看一眼大毛妮青紫的指腹,抿嘴道:“晓得了三婶,你脱棉籽的时候咱们一边帮忙,正好也看看有啥不足,好及时调整。” 他说完,目光看向陈秋莲,恳切道:“大伯娘,三婶手头的那二十斤棉花很快就能轧完,你且先等等,剥棉籽伤手,等把三婶那边的轧完,伯娘就能用轧花机了。” 第446章 你们想把这轧花机推广出去吗 陈秋莲点头应下,老实说,对于用不用轧棉机去除棉籽,她并不十分在意。 她和闺女们手头也就五六斤棉花没剥籽了,便是手工剥籽,问题也不大。 不过孩子晓得惦记自个,还特特叮嘱这么一句话,陈秋莲只觉窝心。 轧花机可是个稀罕物,为免林耀力气不足抬不动,林老虎和林飞鹰抬着轧花机,送去了秦兰花所住的西屋。 梁青娥生怕她占着轧花机磨洋工,也怕她手上不爱惜,再把机子给弄坏了。 故而吆喝她今儿加把劲,赶着把棉花都轧出来,等到下晌,就把轧花机赶紧还出来。 秦兰花气闷应下,回去后,马不停蹄就开始轧棉花。 林耀说到做到,在秦兰花干活时,他带着四壮林辉,轮流负责摇手柄。 至于乐宝,摇手柄的力气活,林耀没让她上手,而是让她在一旁瞅着轧花机,通过使用的情况,仔细观察轧花机的不足之处。 细细盯着小半个时辰后,瞅着哥哥们因为摇手柄,一个个累的直甩胳膊,乐宝的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待二十斤棉花全部摇完,天也已经到了晌午,不光林耀三个觉着膀子断了一样,就连一直坐着喂棉花的秦兰花,都因为不间断的动作,疲累的不行。 不过,结果自然也是可喜可贺的,这二十斤棉花,若是手动剥籽,单靠秦兰花一人,少说也得五七天。 如今有了这轧花机,不过一个多时辰,就都脱完了籽。 四壮揉着胳膊,嘴巴咧开:“哎吆,我这可是过足了摇手柄的瘾了,这手柄摇到最后,是越摇越重,这活应该让六壮来,他力气大。” 不过,六壮不会来就是了,这小子从阿奶接手他的吃睡后,这几个月来,几乎很少和他们娘说话搭腔。 林辉深有同感,虽没嚷着辛苦,但只看他一直捶着胳膊,就知怕是也累的不轻。 林耀眉头紧蹙,三个人里他最大,四壮林辉累了,都是他负责顶上。 对于手柄如何从一开始摇起来轻而易举,到后面的越来越沉重,他深有体会。 瞧着仨小子的模样,秦兰花轻嗤一声,不屑道:“这轧花机也没那么神嘛,你瞅瞅人家做出的织布机,还有啥纺纱机,那是干上一天,都不咋费胳膊的。” 四壮听不得老娘贬低林耀和乐宝,毕竟在他看来,这俩人能把这玩意做出来,那简直是聪明厉害的不得了。 他忍不住反驳道:“娘这话也太偏颇了些,织布机有脚踏板,可以用脚踩,这轧花机只能用手摇,压根就不一样,有啥可比的……” 见儿子竟敢和自己顶嘴,秦兰花眼一瞪,伸手就揪住了四壮的耳朵:“反了天了,老娘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小兔崽子翅膀硬了,都敢和老娘犟嘴了。” 四壮立马求饶呼痛:“痛痛……别拧,娘你别拧……” 梁青娥在院里择一把韭菜,听到西屋的动静,眉头就皱起来,她背过身,冲西屋吆喝道:“轧花机用好了就抬出来。” 几乎是瞬间,西屋里的动静消弭无声,片刻后,林耀和秦兰花抬着轧花机,走了出来。 冯敬在西厢房窗棂下的书桌上,正着手绘制一张草图,看见林耀和乐宝出来了,便招手唤二人进去。 “冯太爷,你这画的是轧花机吗。” 俩人走进屋子,乐宝一眼就看见书桌上未绘制完的图画,忍不住好奇问道。 “正是,老头子我先前说过,这除棉籽的机子若是造出来,于国于民都是功德一件,你俩还记得吗。” 乐宝和林耀赶忙点头。 见老爷子含笑瞅着自己二人,林耀迟疑道:“冯夫子的意思是……” “自来农具器物,唯有用之于民,才能真正发挥它的用途,你俩想不想将这轧花机推广出去。” 乐宝和林耀对视一眼,二人眸中是如出一辙的震惊和激动。 林耀不自觉吞咽一口口水:“我们小人家身卑言轻,推广轧花机一事,只怕不容易,但若是真能把这轧花机推广出去,让天底下的农人都能得到实惠和便利,我们自是愿意的。” 乐宝眼睛亮晶晶,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冯敬捋了捋胡子,看着二人的眸中满是赞赏之意。 他和缓开口道:“这个好办,你再重新造十架以上的轧花机,挑出最结实美观的那台,另外再把轧花机的制造过程,用图文的方式,详细绘制书写出来,届时把轧花机和书文,一起送去县衙,呈交县令大人,后续的推广,自有县令大人负责完成。” 闻言,乐宝的眼睛倏地就亮了。 而林耀仍有些迟疑:“那要是县令大人忙于公务,压根顾不上这轧花机呢。” 其实,他想说的是,县令大人位高权重,哪里看得上这些和农事有关的物件。 只这话毕竟有非议父母官之嫌,他怕招祸,只得委婉说出自己的顾虑。 哪想到冯敬还没出声,乐宝反而先开了口,就听她小人儿脆声道:“阿耀哥哥,所以冯太爷才让你先做十架以上的轧花机,然后再往县衙献上机子呀。” 她见林耀还是一头雾水,继续道:“阿耀哥哥,轧花机做出来后,咱们双管齐下,献上机子的同时,咱们自个也能在附近的村子售卖,村民们觉着这东西好用,自然会帮着宣传,正所谓一传十,十传百,这也是一种推广,虽然比县令的推广慢些,但也不耽搁什么……” 经乐宝这么一解释,林耀顿时有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之感。 冯敬看着面前的小女娃娃,眼里的欣赏几乎快要溢出来。 这姑娘年纪小小,就能悟到其中的关窍,委实聪慧的紧。 林耀垂眸思索片刻,想到方才秦兰花对这机子的嫌弃,他想了想,认真道:“夫子的意思我晓得了,既要通过官衙把这轧花机推广出去,那这机子就还得再精进精进。” 通过摇动手柄带动圆木来轧除棉籽的方式,还是太累人了些,想到四壮方才替他辩解的那几句话,林耀心里就是一动。 第447章 木材铺里买木料 二人从西厢房出来,乐宝想到冯敬提议他们至少先做出十台以上的轧花机,便噔噔噔往阿奶身边跑去。 听到小孙女想要去镇上买木料,梁青娥痛快点头应下。 午饭吃的是韭菜面片汤,掺和了韭菜的面片青碧,新磨的面粉麦香浓郁,汤汁里飘着鸡蛋花,一碗进肚,让人十分的满足。 吃完饭,梁青娥交代林老虎和林飞鹰往上山去砍柴,又叮嘱陈秋莲和秦兰花留意新房的门户,看着村里的皮小子们别进去翻腾捣蛋…… 她则套上牛车,带着林耀和乐宝,往镇上赶去。 牛车经过村口时,在村口扯闲篇的村民们瞧见,纷纷开口打听要去干啥。 梁青娥随便寻了个去木器店买家具的由头,便糊弄了过去。 一路上,梁青娥负责赶车,林耀和乐宝坐在阿奶的身后,不停讨论着如何改良轧花机的转动方式。 林耀:“三婶说轧花机不如织布机省力,我想着,咱们把转动圆木的手柄去了,也改成脚踏使力的,你觉着咋样。” 乐宝点头:“可以,织布机瞧着确实比咱们的轧花机要省力,要是把脚踏板放在喂棉花口的那边,还能更节省人力,一个人就能操作了。” “………” 俩人慢慢对一些细节进行补充,还准备回村后去村长家里瞅瞅,看看织布机和纺纱机的动力方式有啥不同。 梁青娥静静听着,也不去打扰。 待听到二人提起把轧花机进献给县令,由县令大人推广给辖区百姓时,她握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主意谁想的,县令大人日理万机,万一轧花机在县衙落灰,岂不可惜。” 按照她老婆子的意思,家里先做出几台轧花机,再往村里吆喝一声,象征性收些银钱帮村民们给棉花除籽。 如此口口相传,自然有家境殷实的,会来家预定制作,届时林耀这孩子也算有了养活自个的本事。 而轧花机方便一方百姓所产生的功德,自然有一半也能落在她乖宝贝的头上。 如此两全其美的事儿,咋能让县令大人插手。 若县令大人负责推广,将来受益于轧花机的这部分百姓,心里念的岂不全是县令大人的好。 到那时,谁还会记得这东西是她老婆子的孙儿孙女做的呐。 梁青娥哪里舍得到手的功德就这么飞了,她当即就想把俩孩子的念头给掐灭了。 这话乐宝晌午时才听林耀质疑过一回,她不慌不忙道:“阿奶放心,落不了灰土的,要是县令大人不当回事,咱们自个也能往外卖,就算落灰,也就进献给县衙的那台落灰罢了,不打紧。” 梁青娥嘴巴张了张,但见乖孙女一脸的自信,那涌到嗓子眼质疑的话,不禁又咽了回去。 算了,她老婆子年纪大了,目光不如孩子们看得长远,她还是不跟着掺和了,免得孩子们以后遇事畏手畏脚、瞻前顾后,不知如何行事。 牛车很快到了木材铺门口,木材铺当家人姓陶,陶掌柜听说三人来买木材,态度十分的热情。 他带着三人店里后院转过一圈,把店里各种木料都介绍了一遍。 梁青娥看着前店后院俱满地堆放的木料,想了想,开口道:“陶掌柜,不知你这里可有劈锯好的木板,还有往日做家具啥的余下的备料。” 这轧花机说是乐宝和林耀一起忙活,但乐宝人小,除了提出些建议,干活时打个下手、递个工具…… 可以说几乎所有的活计,都是靠着林耀一点点去完成的。 她可没忘记,这俩孩子计划先做十台轧花机,才会进献给县令,继而往外宣扬出售。 十台轧花机,要单靠着林耀一个人把木头变成一台台能吐出棉籽的机子,不知要干到猴年马月去。 但要是有劈锯好的木料,那速度上就能大大提高了。 陶掌柜听见,连连点头:“有有,都在这边的杂物房里,都是给人做箱柜、连椅、方桌啥的剩下的余料。” 陶掌柜说完,就从腰间扯下一串钥匙,把西厢房的三个房间一一打开。 三人站在敞开的门前,就见三个房间内,全堆叠着各种切割好的木板木条之类的半成品。 乐宝欢呼一声,就往最中间的杂物房跑了进去。 这个房间里堆着好多锯好的,用来支撑顶板的方状木条,目测是做方桌、或者长凳剩下的桌腿椅腿之类的配料。 这长条形木料拉锯起来麻烦的很,得先用墨斗弹线,还得慢慢切割,一根做下来,要是木料结实,少说也得两刻钟。 如今不费力气就能买到现成的,简直不要太方便。 林耀也走了进去,一番挑拣后,很快就堆了一大堆长条木料。 接着,二人又挑了一堆木板,最后又在角落里,瞅见了好些切割下的圆木。 圆木不长,不到两尺的模样,俩人挑拣着长短差不多,粗细相近的圆木,喜滋滋就往外搬。 最后结账时,满满一车的各类配料,陶管事报价两百个大钱。 乐宝见阿奶从怀里掏钱,赶忙就跳到陶管事跟前,拿出一小块碎银子,笑呵呵递了出去。 “这是我和阿耀哥哥的事儿,哪能花用公中的银钱。” “成,你俩一个出力,一个出钱,正正好,阿奶就不掺和了。“梁青娥笑眯眯摸摸乐宝的头发,把钱袋又装了回去。 陶掌柜找出银戥子,称了称,碎银的分量正好是八钱,他把银子收进钱匣,又拿出六串铜子,找零给了乐宝。 祖孙三人满载而归,个个面上笑意融融。 经过村口时,村里人瞅见三人不是拉着家具回来,而是拉着一车乱七八糟的木料,一个个又是诧异、又是好奇。 梁青娥仍旧一副乐呵呵模样,只道家具价贵,买回边角料回来,不但能让林耀打磨打磨木匠工艺,还能省些银钱。 村里人个个恨不能一个铜子掰两半花,这话众人都很是赞同,附和着夸两句林耀能干,目送三人一牛车离去,又说起别的话来。 牛车拉着满满的木料到家,大壮二壮三壮四壮和林辉,赶紧上前来搬木料。 第448章 轧花机成功改良 待木料全搬进新房里,梁青娥从后院割一大把韭菜递给乐宝,让她找村长老伴换些青菜种子回来。 乐宝喊林耀拿韭菜,又叫上六壮,三人一溜烟就往村长家去了。 看着新房里堆积的各种木料,秦兰花张了张嘴,有心打探打探这些玩意花了多少银钱,但又怕挨婆婆的排头,最后恨恨瞪上一眼,一扭腰,气哼哼走了。 三人去村长家里换青菜种子,足足逗留了小半个时辰。 尤其乐宝和林耀,二人围着坐在织布机前织布的村长老伴,问了她好些关于纺纱机和织布机的问题,方心满意足告辞离开。 三人回来后,乐宝便让六壮自去玩去,她同大壮拿了笔墨纸砚,和林耀就往新房走去。 俩人嘀嘀咕咕讨论,对着白纸不停绘制修改,直到天色渐暗,大毛妮来喊二人吃饭,俩人才收了纸笔。 时间一晃,两天已过。 这天吃过早饭,梁青娥把后院菜地浇一遍,又把大黄喂上,拿上遮水裙,就要去老宅瞅瞅有啥能帮忙的。 人还没跨出门槛呢,乐宝小炮弹一样从外面冲了进来。 小姑娘模样里是显而易见的兴奋:“阿奶,你快来,我和阿耀哥哥改良的轧花机,就要收工了。” 话落,她又喊忙完家务活,准备去河边洗衣裳的俩姐姐,还有已经穿好针线,预备缝补衣裳的陈秋莲。 院里其余人听见,也来了兴致,俱兴致勃勃跟着往新房走去。 就连刚准备温习功课的大壮等人,也在冯敬的带领下,好奇往新房赶去。 这两日乐宝和林耀早出晚归,除了吃饭,众人等闲在家里看不到二人的身影。 从乐宝透出来的口风中,大家伙都晓得俩人在对轧花机进行改良。 但一个新器械的改良精进,他们以为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起步,没想到这才短短两天,竟就改良成功了。 这群人里还有林铮,这两日,他经常听见林三婶嘟囔啥轧花机,说这玩意中看不中用,就是个鸡肋货色。 三婶嘴巴刻薄,他头一天来上学时,阿奶就让他避着些,莫要和三婶子说话搭腔,省得以后被她迁怒怨上。 至于因为啥事被迁怒怨上,阿奶可不肯说。 所以林家有个轧花机,但那机子长啥样,他是完全不知。 不过,饶是他本着非礼勿问的原则不多嘴,对于轧花机的作用,多多少少还是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每每想到林耀和乐宝,一个是从来没接触过经史典籍的乡野小子,一个更是只有六岁的女娃娃,俩人竟能造出能把棉籽去除的机子,他就觉得惊奇。 一行人好奇走进新房,就见庭院正当中,搁置着一个约摸四尺长,三尺余高的全木制机子。 林铮没见过手摇式轧花机的模样,但梁青娥等人见过啊。 他们一眼就瞅见面前这改良过的机子,和之前那台轧花机的不同之处。 这台机子瞧着更精密复杂些,体量也大上许多。 众人走上前,就见原本该镶嵌手柄的位置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形的,边缘凿刻成齿轮状的木盘。 林耀见众人都过来了,便从竹篮里拿出一根黑色的裤腰带状的皮质带子。 皮带两端已紧紧缝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大圈圈。 林耀用皮带连接起脚踏板和圆形木盘,然后乐宝搬来凳子,又拿来棉花篓子递给林耀。 林耀坐下,两只脚放在踏板上,轻轻的、缓缓的、一前一后开始踩动起来。 几乎是瞬间,皮带带动木盘转动,机子上两只上下横放的圆木,也缓缓随之转动。 林耀深吸口气,脚踩踏板的动作越来越快,圆木经由皮带带动,也越转越快。 他抓起一团棉花,往两根圆木之间的细小缝隙喂去,很快,棉花轻易轧了过去,而棉籽毫无悬念的,落在了下方的篮子里。 林铮看的目瞪口呆。 耳朵听着棉籽掉落的噼里啪啦声,他下意识往前几步。 就见随着圆木的转动,棉花一团团顺利轧了过去,虽瞧着扁扁的不大蓬松,但确实成功去除了棉籽。 且棉丝完好,并无损毁。 这也太神奇了,方才乍一听见乐宝喊轧花机改良成了,他原以为是俩人无事时找的消遣,能做出个机子模样就了不得了。 可眼前这叫轧花机的器械,非但瞧着似模似样,竟还真的能去除棉籽。 “好好好,还真让你俩做成了。”冯敬禁不住抚掌,脸上满是欣慰和喜色。 虽有过前次的惊奇与惊喜,但当众人亲眼瞅见改良过的轧花机更加的省力轻便,一个个还是乐的咧开了嘴。 接下来,众人一一感受过脚踏式轧花机的省力之处,更是冲着乐宝和林耀竖起了拇指…… 除了秦兰花,这娘们瞧着满院的木料,就疑心老婆子私下拿公中的银钱贴补二人,虽轧花机是好东西,但对着俩分薄了公中银钱的人,她也喜欢不起来。 林铮没忍住,最后也坐在轧花机前,试着踩了一通脚踏板,当亲自把棉花喂入进料口,又亲眼看着棉籽脱落,棉花从另一边掉落后,他的眼里,满是亮光。 这东西太好用了,要是他们家也有一台,那他阿奶和妹妹,也不用熬夜揪棉籽了。 他扭头看向林耀,急切问道:“阿耀,要是有人找你定做这轧花机,需得多少银钱。” 林耀兴奋的脸庞通红,有人询价,就足以证明这机子是有价值的。 他扭头看向梁青娥,等阿奶发话。 梁青娥思索片刻,笑着道:“这个不急,这轧花机刚制成,一些细微处可能还需要调整,等阿耀多做出几台来,到时老婆子看看能不能开个脱棉籽的小工坊,大家都可把家里的棉花带来试试,再决定要不要定做。” 闻言,林铮火热的心冷静许多。 也是,这轧花机刚制成,且又是新鲜物件,一台买下来,少说也得二三百钱。 二三百钱,都够他一个半月的束修费了,阿爷阿奶定不舍得。 试过轧花机,除了乐宝和林耀继续留下忙活,其余众人则慢慢散去。 第449章 新嫁娘来了 梁青娥拿着遮水裙,直接就去了老宅,长福成亲在即,她这个二阿奶,要过去看看有啥需要张罗的。 林老虎和林飞鹰照旧去后山砍柴,天越来越冷,过冬的柴禾要备的足足的,才能过个暖和的冬天。 陈秋莲和秦兰花也没闲着,新宅院房前屋后都要挖排水沟,俩人扛着铁锹,就忙活开了。 大壮二壮三壮五壮、以及林铮和冯舒,几人跟着冯敬,又回到小课堂,继续听讲课业。 至于四壮六壮和林辉,仨孩子都不大能坐的住,被梁青娥指使着,去橘林捡拾橘叶了。 时间在忙碌中跑的飞快,在乐宝和林耀造出十台轧花机前,长福和旦家姑娘成亲的吉日,先一步来到了。 十月二十七这日,天还没大亮,梁青娥就把儿子儿媳们都喊了起来。 乐宝睁着惺忪的睡眼,跟着也起来了。 梁青娥见她穿一身桃红色夹袄、配石青碎花的裤子,瞧着还挺喜庆,就笑了笑,把她按在凳子上,拿起梳子,开始给她梳头发。 不过片刻,两个缠绑着同色桃红发带的双丫髻就梳好了。 梁青娥打量一番,见小孙女没什么不妥后,一行人方热热闹闹往老宅行去。 路上,乐宝拽拽阿奶牵着自个的手,悄声道:“阿奶,阿耀哥哥今儿下晌就能把十台轧花机造出来,你说咱啥时候把东西送去县衙。” 梁青娥眸中一喜,捏了捏乐宝肉乎乎的小手,压低声音道:“等你长福堂哥把新媳妇接回来,咱们回家再合计。” 乐宝点点头,一家子继续往老宅走去。 离老宅还有一段距离,就见院门口两侧,挑起了两个大红色灯笼。 再走近些,就见院门上已贴了红喜字,红艳艳的,瞧着好不喜庆。 庭院里搭着两个简单的土灶台,上面坐着两口大铁锅,炭火熊熊,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氤氲弥漫着热气。 族里来帮忙整治席面的妇人们正围着锅灶忙活,瞅见梁青娥带着儿子儿媳们过来,忙出声打招呼。 长福一身新崭崭的靛蓝色衣裳,精神十足站在院里,瞧见二阿奶一家子过来,赶忙迎上来请众人进去。 几人刚踏进院门,就听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灶房里传了出来:“吆,这太阳都要晒屁股了才来,敢情不是来帮忙的,是想着吃现成的来了。” 梁青娥眼睛一眯,这是她那个名义上的三妯娌,王秀娟的声音,她竟也来了。 也对,长福是长房长孙,她这个二阿奶阖家都过来帮忙,王秀娟和林岩山同样是长福的三阿爷和三阿奶,过来打个下手,并不稀奇。 今儿是长福的好日子,对于这老娘们的颠倒黑白,梁青娥属实不想理会。 她笑着同族里的媳妇们说话,对于王秀娟的挑衅,全当放屁。 被梁青娥无视,又见族里的晚辈们不时偷瞄自个,王秀娟自觉丢了脸面、受到了轻视,心里就觉得憋屈难堪。 她有心想发作指着梁青娥怒骂一番,但心里终究又有些怵怕,最后只能在灶房指桑骂槐、摔摔打打、骂骂咧咧。 梁青娥仍旧不接茬,非但自个不接茬,见儿子们一脸怒气,还同两人道:“今儿是长福的好日子,有个把狗搁门口讨嫌吠叫,不搭理就完了,今儿不兴吵嘴干仗,咱可不能因为条不知规矩的疯狗,就去冲了长福的喜气。” 林老虎和林飞鹰见老娘不在意,心里的那股气闷顿时散去不少。 妇人们听见梁青娥把王秀娟比作疯狗,一个个忍不住窃窃偷笑。 正这时,林远山带着儿子孙子们同左邻右舍借桌椅板凳回来了,大陈氏和儿媳孙女们,也抬着一筐筐借来的碗筷盆盘走了进来。 见二妯娌一家子都来了,她东西还没放下,就先同梁青娥打趣上了。 见大陈氏待二房这么亲热,原本就气不顺的王秀娟,此时更加的怒火中烧。 但她很有些怵林远山,故只能把一口气憋在心里。 扭头瞅见灶台上的油纸包,她三两下解开红绳,把一斤红糖全抖落进锅里,心里的那股郁气才稍稍平息。 哼,你这老娘们让我省着点用,我偏不给你省。 红糖融化进翻滚的面水里,原本白色的面水很快变成红褐色。 她惊呼一声,冲外面吆喝道:“大嫂,我往稀饭锅里倒红糖,手一抖,那一斤红糖全洒进去了。” 大陈氏:“………” 他们这地界拜堂的吉时多是在辰时末、巳时初之间。 这会儿已到卯正时分,刘春梅取出一朵红棉布扎的大红花系在儿子胸膛的位置…… 又取出两坛酒、两条鱼、两条肉放在牛车上…… 最后把一只精神抖擞、脖套红布的老母鸡塞长寿怀里,在媒人一声吆喝下,迎亲队伍启程往旦家出发。 迎亲队伍走后,负责席面的主厨开始着手整治席面。 妇人们忙活洗菜切菜、刷洗碗筷,男人们负责摆放桌椅板凳,挑水劈菜。 整个小院虽忙碌,却忙中有序,待饭菜全部备好,不知谁跑进来,吆喝一嗓子新娘子快到村口了…… 然后林老虎赶忙拿起炮仗,和林飞鹰就去了院门口。 这边一大盘炮仗刚摆好,就听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村口响了起来。 鞭炮声虽短促,但院内外一众人全听见了,纷纷跑了出来,等着第一时间瞅瞅新娘子啥模样。 果然,片刻后,就见系着红色扎花的牛车,在迎亲人员的簇拥下,缓缓驶来。 牛车上,正正坐着个一身红衣、头盖鸳鸯盖头的新娘子。 “哇,新娘子好漂亮啊!” 乐宝同村里的孩子们挤在最前面,一眼瞅到新娘子,孩子们忍不住大声喊道。 旦阿酒坐在牛车上,视线所及之处,就只有盖头下的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入目都是红,映的她的脸,也是一片绯红。 听着周围喧闹的声音,她庆幸有这方盖头能给她一些遮挡。 “新郎娶来新嫁娘,踏门槛,拜宅神,我家又添一口人,新人今年来,明年抱着个大胖小子祭灶神。” 随着媒人唱和的吉祥话,长福红着脸把旦阿酒扶了下来。 几乎在她双脚踩地的瞬间,族里的一个同辈嫂子往碗里一抓,一把掺和了红糖的大米,直直往旦阿酒头身上洒去。 大米从盖头上滚落,落在了新娘子的红衣上,然后又滚落到了地上。 媒人立马唱和道:“好好好,大吉大利,大米和糖滚一身,甜甜蜜蜜到百岁。” 随着媒人的话落,长福憨笑着牵着新娘子,二人往院门走去。 在新娘子跨进院门时,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响了起来。 第450章 新嫂子比大哥定亲的黄家姐姐还要温声好看? 鞭炮声响,红屑翻飞,新人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祭拜宅神。 陈秋莲笑着在庭院正中放下两个麦秸编的蒲团,然后一对新人齐齐跪下,磕了三个头…… 接着,吴荷香又给两人各三支贡香,二人对着堂屋拜了拜,方由陈秋莲和吴荷香扶起。 贡香插入条几正中的香炉,而后,新娘子由陈秋莲和吴荷香引着,送去了新房。 礼成后,来喝喜酒的村民们开始围桌吃席。 庄户人家不管啥样的酒席,都是流水席模式,席开五桌,这轮吃完,汉子们翻桌收碗筷,妇人们刷洗碗筷,掌勺的大师傅调制饭菜,开始下一轮…… 五轮过后,村里人一一上完礼金,就散了。 客人走后,林家一众人,和帮忙端饭菜的汉子们,还有负责刷洗碗筷的妇人们,方才上桌吃饭。 整个河湾村都知道梁青娥同林岩山这一房不对付,占桌吃饭的时候,族中来帮忙的族亲特意把两房人隔了开去。 一顿饭吃的还算热闹,到下桌时,也都相安无事。 大陈氏长松一口气,去灶上收拾了些剩饭菜,让来帮忙的族亲给分了。 她瞅着王秀娟使劲捞肉菜,眉头就皱了起来,笑着说道:“老三家的,你要不要去新房瞧瞧新娘子,让你侄孙媳妇给你磕个头,以后就是一家人,莫要碰上了不认识才好。” 王秀娟一听,立马摇头,待觉着自己反应太大,赶忙又找补道:“不了不了,侄孙媳妇不认得我,我这个三阿奶却认识她,等见到了,也就熟了,行了,不说了,我家里猪还没喂呢,一摊子事都等着我张罗,这就走了……” 说完,她吆喝上家里一众人,脚底抹油就溜了。 笑话,那新人的头是那么好磕的,人家认亲,你当长辈的,好意思不掏点见面礼。 他们家往日又没承过大房的照应,有钱扔沟里听水响,她都不会把铜子给这个大嫂长脸面。 王秀娟一房人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大陈氏看着装丸子的梁青娥,悬着的一颗心,可算落进了肚子里。 哎嘛,她总算不用担心这俩妯娌啥时候会扯头发干架了。 梁青娥装了碗素丸子放在一边,洗了洗手,又把遮水裙解下,笑眯眯道:“我瞅瞅新娘子去。” 大陈氏听见,赶忙也洗了把手,妯娌俩同去了新房。 俩人一进去,原本坐着的旦阿酒立马站起身,红着一张脸开口叫人:“阿奶,二阿奶。” 她同长福不管是相看那会儿,还是后面的看家,这个二阿奶都在场。 虽只见过两次面,但她还记得这个长辈。 梁青娥笑着打量她一眼,心里不禁感慨长福果然憨人有个憨福运。 她上前几步,按着旦阿酒坐下来,笑着道:“成亲三天新娘子最大,莫要多礼。”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荷包,塞进了旦阿酒手里:“二阿奶也不晓得你喜欢啥,拿着买头花扯衣裳都成,这是认亲礼,莫要推辞。” 旦阿酒不知该不该接,抬头看向大陈氏。 大陈氏看着腼腆的大孙媳妇,忍不住就笑了:“这傻孩子,还不快谢谢你二阿奶,既是认亲礼,你当给你二阿奶磕个头。” 旦阿酒当即跪地给梁青娥磕了个头,声音甜脆:“多谢二阿奶想着我,让二阿奶破费了。” 梁青娥赶忙扶起她,又说几句闲话,让她得空和长福来家里玩儿,就走了。 她人一走,旦阿酒就去解荷包,见足足倒出来三十六个铜子,她人就有些不安。 按照他们这地界的规矩,新人成婚是有认亲这一环节的。 但大多数要么留下吃顿饭,要么给两文钱,总之就是走个过场,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谁家新媳妇能拿到这么多认亲礼。 正所谓礼尚往来,二阿奶给她这么多,翌日二房的堂弟们成亲,他们大房,肯定也得回这么多。 旦阿酒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大陈氏送走梁青娥,走了进来。 见阿奶来了,旦阿酒立马就把荷包往大陈氏手里塞,并把具体数目说了出来。 “既是你二阿奶给你的认亲礼,你且自个留着,家里不差这几十文,眼瞅着天越来越冷,正好能拿来做棉衣。” 大陈氏把荷包放在了炕上,笑着道:“好了,你先歇歇,我过来也不是为着要你的认亲礼,好歹我心里有个数,以后也好还礼不是。” 她说完,抬脚就走了出去。 旦阿酒看着红褥子上的红色荷包,神色有些复杂。 其实,就算阿奶把这份认亲礼全都收走,她也不会觉着有啥问题,毕竟,以后二房的婚嫁诸事,是由阿奶出面还礼。 可阿奶把这份认亲礼全留给了她,由不得她心里不触动。 梁青娥端着素丸子,刚回到院门口,就听四壮正同五壮六壮和林舒炫耀,说新嫂子如何如何的温柔,如何如何的好看。 “比大哥定亲的黄家姐姐还要温柔好看?”六壮好奇问道。 这…… 四壮顿时卡壳,支吾了片刻,含糊道:“都温柔好看,都温柔好看……” 说完,他就听见西厢房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见被大哥抓到背后谈论新嫂子,四壮滋溜一下就想跑。 刚跨出院门,不想一下就撞进了梁青娥的怀里。 四壮胖乎乎,如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好悬没把梁青娥给扑倒。 她老人家一个趔趄,碗差点都给打翻了。 “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还有,往后不许背后议论嫂子们的,听着没规矩。” 四壮老老实实垂头听训:“阿奶,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梁青娥见他认错态度良好,便轻轻揭过这一节,抬头往院里一瞅,见乐宝不在,问道:“乐宝人呢,她席面吃的是第一轮吧。” 四壮点头:“乐宝在新房那边和阿耀哥在拼轧花机呢,让咱们不要过去打扰他们。” 梁青娥把装着素丸子的碗塞四壮手里,叮嘱他盖在锅里,抬脚就往新房走去。 记得早起时,乖孙女说十台轧花机今儿下晌就能完成。 若果然今儿就能完成,那如何往县衙进献轧花机,派何人去县衙运送轧花机…… 以及他们自个咋样把轧花机卖出去,就得早做准备了。 第451章 明儿去县城进献轧花机 梁青娥快步走到新房门口,还未推门,就听见院内传来脚踏板踩动的咔咔声,与圆木转动的轻微咯吱声。 “阿耀哥哥,这台轧花机的转动带要再绷紧些,不然过棉花的时候影响圆木的转速。” 她推开门,就见林耀双脚踩着踏板,手正往圆木间的缝隙处喂着棉花…… 而乐宝则半跪在地上,仔细检查着底座的稳定性,和转动带的松紧度。 瞧见两人在调试轧花机,梁青娥也没出声打扰,而把目光转向一旁整齐排列的轧花机。 十台轧花机一溜排开,虽然出自于十来岁的小少年之手,但瞧着就齐整又精巧。 不管瞅见几次,梁青娥都要在心里感叹一回,这样小的两个孩子,竟真的琢磨出了这般实用的物件。 试过机子后,林耀把脚从踏板上挪开,复又把转动带要剪去的部分仔细做好标记。 乐宝跑到阿奶身边,眼睛亮亮晶晶:“阿奶,我和阿耀哥哥发现,转动带越紧,踩动脚踏板的时候,两根圆木转动的就越快,棉花轧过去也更快。” 梁青娥有些惊诧,看向一旁的轧花机。 林耀指着前面几台轧花机,眼睛里闪动着光:“我们试过了,就像乐宝说的,确实是这样,这三台轧花机的转动带改过了,阿奶要不要试试,看是不是比没改过的更好用些。” 梁青娥确实想要试一试,她拿过来棉花,又拖过来凳子,开始测试起来,脚刚踩动踏板,她就觉出不同来。 相比于之前踩动踏板需要的力道和技巧,改动后的转动带,明显顺畅许多。 踏板起落间不再有卡顿的滞涩感,随着两根圆木的咬合转动,雪白的棉花被卷入缝隙,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梁青娥加快踩踏的频率,就见棉絮与棉籽的分离速度,几乎可说是肉眼可见的提升。 确实比之前快的不是一点半点。 “好好好”她满脸喜色的站起身,眼中满是惊喜,“这转动带改动的可太妙了,速度比之前怕是翻了一倍不止。” 乐宝和林耀对视一眼,两张脸俱兴奋的通红。 她笑着着凑到阿奶身边,笑呵呵道:“阿奶,你能帮咱们把剩下的几根转动带重新缝合起来吗,我力气小,扎不透那皮子,阿耀哥哥不大会使针,已经别断两根针了,咱们就剩这一根针了,要是再断了,我怕二姐会打人。” 林耀红着脸,模样很有些不好意思,针并不便宜,他缝三根转动带,却弄断了两根针,不怪二姐骂他们。 梁青娥哪可能拒绝,接过林耀递来的针,穿上缝被子的粗线,按照俩人做好的标记,剪去转动带多余的那部分,把针往头皮上擦了擦,开始缝合起来。 七根转动带,足足缝了一刻多钟,林耀接过来抻了抻,果然十分的结实。 这天小学堂放学后,陈秋莲带着大毛妮二毛妮开始准备晚饭。 天擦黑时,晚饭做好,林老虎和林飞鹰各背着一大捆柴禾回来了。 吃晚饭时,梁青娥便说起往县衙进献轧花机的事儿。 知晓这事儿的人不多,冯敬作为建议者,林耀和乐宝作为轧花机的研发者,以及梁青娥作为一家之主,整个家里上上下下十几口人,也就只有他们四人个晓得。 这会儿听到要把新造出的轧花机进献到县衙,众人几乎是惊疑多过惊喜。 首先是林老虎,他手里的碗差点给跌了:“娘,往县衙进献东西可不是小事儿,万一县令大人……” 陈秋莲的眉头也拧成了疙瘩:“是啊娘,要是这中间出了啥岔子,得罪了官老爷……” 她话音未落,秦兰花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带着几分独属于她的阴阳怪气:“娘也别怪我乌鸦嘴,这小孩子家家做的玩意儿,官老爷咋能瞧得上,这做人呢,还是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才好。” 听三儿媳这么说,梁青娥不禁有些侧目。 原来这婆娘也知做人得脚踏实地,晓得好高骛远不好的道理。 她看向秦兰花,冷淡道:“既知自个是乌鸦嘴,就把嘴巴闭闭紧,我说这事儿,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是通知,赶紧商量一下,明儿谁跟着一道去县城。” 秦兰花:“………” 真是好心不识驴肝肺,行,嫌我乌鸦鸦,我倒要看看,这做的啥破轧花机,能不能得到官老爷的青眼。 秦兰花恨恨扒饭,悄悄扯扯男人的衣摆,示意他莫要兜揽这事儿。 林飞鹰没搭理她,兀自思索片刻后,迟疑道:”这轧花机确实好用,要是咱县衙的官老爷留心农事,肯定会看重这个机子,到时,说不定还能给咱家扬扬名。”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如今当政的县令大人关心民生事物上。 梁青娥听懂了三儿子的未尽之意,把自个的心血寄托在为政一方的县令是否务实上,这种感觉确实不大美妙。 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是毫无根基可言的泥腿子,除了相信县令大人会是个好官,似乎也没旁的法子。 且事儿总要去做了,才能知道最后的结果。 何况,即便官老爷不在意,他们损失的,也不过一台轧花机而已。 至于推广轧花机,他们自个也能行,就是过程更缓慢些而已。 梁青娥定了定神,再次开口:“这些事儿且先不必提,老婆子我决定明儿带着乐宝和阿耀把轧花机送去县衙,你们兄弟俩商量商量,看谁同咱们一道去。” 林飞鹰正要开口,不防被婆娘狠狠揪一把,他没忍住哎吆一声,就这么个功夫,林老虎的声音响了起来。 “娘,我同你们一道去吧,我是家里的老大,家里的大事小情理当由我出面。” 梁青娥点点头,转而交代起旁的事。 新房那边的灶台和炕,已经彻底晾的干燥。 择日不如撞日,她叮嘱陈秋莲和林飞鹰两口子,让两房明儿直接把家搬了,至于她老人家的东西,等她回来后,再搬动。 听见明儿就能搬去新房,一众人的神色比方才更加的兴奋高兴。 大毛妮和二毛妮还小声商量着如何布置属于她们姐妹的房间。 秦兰花和陈秋莲俱满脸喜色,搬去新房后,除去早中晚三餐饭,她们可再不用和妯娌一起过日子了。 第452章 衙门重地,闲杂人等,无事莫要逗留 晚饭吃完,梁青娥把乐宝和林耀喊进房里,交代二人把轧花机如何使用细细写明。 两人早有准备,乐宝从箱柜里翻出一小摞纸,递给阿奶,表明这上面的图文,都是二人开始制作轧花机以来的所有草图思路。 梁青娥接手里,借着灯火翻了翻,等十来张草图全部翻完,她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这一小摞草图有十余张,上面记载的十分详细,一页页翻过去,仿佛瞅见一台轧花机从无到有的全部过程。 她想了想,让乐宝去冯敬那里取来纸墨,埋头在灯下慢慢写起来。 待一大张纸写完,墨迹晾干后,她把白纸黑字的纸页递给二人,笑着道:“你俩瞅瞅可还有没有需要添补的。” 乐宝接过纸页,拉着林耀在灯下细细看起来。 单论学识,乐宝认识的字是要高于林耀的,瞅见不认识的字,林耀也不耻于开口,而是直接问乐宝读法意思。 待满满一页纸看完,林耀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阿奶,这上面写的,几乎所有的功劳全部在我,明明乐宝同样也做了许多,这对乐宝不公平。” 乐宝赶在阿奶前面,开口道:“阿耀哥哥咋能质疑阿奶处事不公,我倒觉得阿奶叙述的十分公正,轧花机能成功造出来,多亏阿耀哥哥会一手木匠活,阿耀哥哥出人出力,我出钱买材料打下手,这本就是事实,我确实就只做了这么多,阿耀哥哥为我鸣不平,是在施舍怜悯我吗。” 说着,乐宝的小脸难得的露出几分羞耻委屈的神情。 林耀顿时就慌了,他确实是为乐宝鸣不平,因着乐宝提的一些建议和想法,还有乐宝几乎不停歇的忙前忙后,这十台轧花机能成功造出,乐宝的辛苦完全不亚于他。 但要说他的本意是施舍怜悯乐宝,那绝对是没有的。 见乐宝委屈巴巴瞅着自己,他赶忙解释:“我,我没有施舍怜悯你,乐宝,这些日子咱们一起做轧花机,你一不怕苦,二不怕累,我只是觉得,你的功劳比阿奶写的要多的多。” 乐宝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灯火映在眼睛里,瞧着甜蜜又明亮。 “阿耀哥哥,你也不怕哭累呀,再说了,这些都不重要,若这机子看不进县令大人的眼里,就算阿奶把我吹的天花乱坠,也没啥用,要是轧花机能推广开,纸上和我有关的这些,就足够我受益了。” 见林耀似懂非懂,乐宝没再继续说,而是让他赶紧回房去休息,毕竟,他们怕是得半夜起身,赶去县城了。 梁青娥拍拍林耀的肩膀,眸子里蕴着笑意:“莫要放在心上,就像乐宝说的,这些都是小事。” 林耀把纸页放下,感激的看向梁青娥,抬步走了出去。 因着明儿几人要去往县城,晚饭后的认字练字环节,就取消了。 众人早早睡下,三更天时,后院的公鸡刚扯开嗓子打鸣,梁青娥就睁开了眼睛。 起身点灯,穿衣洗漱,待几人收拾好,林飞鹰已经喂过了大黄。 同林老虎把轧花机抬到车上,又装上些草料和干粮放车上,而后燃起一根火把,递给了林耀。 十月底的凌晨,已是寒意逼人,梁青娥把乐宝裹进一个厚袍子里,然后把她抱上牛车安置妥当。 林老虎拿起牛鞭,见老娘和俩孩子都坐好了,而后往空中甩一记鞭子,牛车晃悠悠往前行进。 阳水县城位于临仙镇的北边,约摸有三十里路。 四人乘牛车三更天出发,路上歇了几歇,一直到辰时正,方才行至阳水县的城门口。 乐宝和林耀是头一回来县城,俩人瞧见巍峨的城墙,高大的城门,眼睛里满是好奇。 林老虎早些年来过两回,可每一次看见高墙大门,他都无法控制的束手束脚。 梁青娥则要从容的多,活到她老人家这把岁数,啥羞耻、惭愧,身为泥腿子就该低人一等的自卑感,早就不存在了。 进城的农人还挺多,几人注意到,这些人或背或挑着自家种的新鲜蔬菜,正排队等着进城。 林老虎的眼睛里带着羡慕,这些家住县城附近的庄户人家就是好,连进城卖菜都比他们方便的多。 等候进城的人们分成两波,左边排着各种牛车和马车、右边则是一长串腿着走的、等着进城的农人。 林老虎赶着牛车,随着前边牛车的速度,慢慢也行到了城门口。 守城门的差役照例问过几人的户籍所在地,以及进城所谓何事后,就把几人放了进去。 牛车终于进得城门,回想方才差役们威风的模样,林老虎不禁又擦了擦额头沁出的薄汗。 乐宝丝毫体会不到老爹的紧张,在她看来,差役大哥们还挺和气的,也不曾为难他们。 从进了城后,她的眼睛几乎要用不过来了,平整的,没有一点泥巴的石板路面,踩起来肯定一点都不咯脚。 还有道路两旁的店铺,几乎都是两层高,甚至街角处还有座三层高的酒楼,修建的飞檐翘瓦,雕楼画栋,瞧着好不气派。 牛车慢悠悠在街道上行驶,乐宝还留意到,县城里不止房子好看,连行走其中的行人,不管是穿着,还是精气神,都远胜他们临仙镇的村民们。 县城里街道纵横交错,梁青娥同一家卖早食的店家打听了县衙所在的位置后,牛车就直奔县衙而去。 从城门到县衙,牛车穿过了四条热闹的街道,方行至县衙所在的仁政街。 仁政街许是有县衙镇着,整条街少了些热闹喧嚣,人走在街上,莫名就生出几分凛然和庄重来。 牛车刚停到县衙门口,守门的差役扭头看了看,按着腰间悬挂的佩剑快步就下了台阶。 “衙门重地,闲杂人等,无事莫要逗留。” 林老虎瞅见差役放在剑柄上的手,心里就是一跳,很怕他们不听话离开,这差役拔刀就对他们来几下。 他抹一把冷汗,上前道:“这位差爷容秉,咱们有…有事…有事找县令大人。” 第453章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哪知林老虎这句话说完,差役面色更冷:“大胆,县令大人日理万机,岂是尔等想找就能找的。” 林老虎顿时吓一跳,喃喃不知如何回应。 梁青娥把儿子扯身后,上前两步,态度恭敬道:“这位差役小哥,咱们常听见人说县令大人心系百姓民生,这不,家里两个小辈做了台轧花机,咱们不敢私专,特意进与县令大人。” 差役见面前这老太太似乎通些学问,言语中也很是推崇自家县令,神色就和缓下来。 他开口道:“这样吧,你们把这啥轧花机交于我,县令大人今儿还要出公务,待大人忙完公务,我再回禀于他。” 这…… 梁青娥有些纠结,不知该不该把轧花机交于面前的差役。 正犹豫间,就听一道浑厚的声音在侧方响起:“差役,这位老人家何事停在县衙门口。” 梁青娥几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穿藏青色长袍、头戴方巾的中年男子,正从县衙里踱步而出。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着长衫的中年人。 这中年男子虽不苟言笑,但打眼望去,却并无那种上位者高高在上的骄矜之感。 差役连忙拱手行礼:“大人,这位老妇人说家里小辈们做了台轧花机,她听说大人贤明爱民,特意来进献轧花机。” 梁青娥忍不住看一眼面前的差役,这差役虽只是陈述她方才说的话,但这话明显是帮他们在县令面前铺垫好感的。 中年男子,也就是林县令听罢微微颔首,目光落就在了车上的轧花机上。 他盯着打量片刻,复又看向梁青娥等人,温和问道:“这位老人家,本官还从没听说过轧花机的名号,老人家可否说说这轧花机有何特别之处。” 梁青娥心中一喜,先就往乐宝和林耀身上一指,恭敬回道:“大人容秉,这轧花机是我这小孙女和我这孙儿瞅见家里人剥棉籽辛苦,俩人琢磨着鼓捣出来的…… 以往给棉花去除棉籽,全靠手工剥离棉籽与棉絮,我孙儿们造的这轧花机,只需要把棉花往这机子里一塞,便能快速将棉籽与棉絮分离,速度比手剥棉籽快了许多倍。” “果真!”县令大人眼里带着惊奇,抬脚走下台阶,对着牛车上叫轧花机的机子瞅了又瞅。 梁青娥态度更加的恭敬:“老婆子不敢欺瞒大人。” 乐宝一旁听见,骄傲的抬了抬小下巴:“我们还带了些棉花过来,大人不信,尽可一试。” 县令大人垂眸望向说话的小女娃,只见小姑娘一身的细棉袄裤,头上的发包包还簪着两朵小小的粉紫色绢花。 仰着脸看他时,眉眼间尽是娇憨笑意,全然不见寻常农家女孩的拘谨瑟缩,显然,这女娃娃被家里养的极好。” 这世道,农家多看重能顶门立户的男丁,对于女孩儿,大多秉持着饿不死就行的养法。 方才听这老妇人说,这轧花机是这女娃娃和旁边的半大小子鼓捣出来的。 林县令这会儿瞅着面前的梁青娥,神色不自觉和缓几分。 他挥挥手,身后的一个清瘦男子连忙招呼守门的差役,唤人把这啥轧花机给抬进去。 几名差役应声上前,将轧花机抬进县衙内。 梁青娥赶忙将车上装着棉花的篮子拿下来,叮嘱林老虎看好牛车,而后叫上乐宝和林耀,祖孙仨人跟着县令大人的步伐,迈进了县衙大门。 轧花机放在衙署前院的侧边,在县令大人发话后,乐宝和林耀走上前…… 待林耀把转动带套上,准备踩踏板演示机子时,才发现没有凳子。 乐宝小眉头皱了皱,抬头冲旁边看热闹的差役甜甜笑道:“这位差役大哥,你能给咱们找个凳子吗。” 差役应下,又问过二人需要多高的凳子后,忙就去门房搬了个出来。 二人谢过差役,林耀坐在椅子上,接过梁青娥递来的篮子,然后十分娴熟的开始一下下踩脚踏板。 一众人就瞅见,随着脚踏板一前一后的踩动,转动带带动着两根圆木快速转动起来。 紧接着,就见这半大小子往两根圆木间的缝隙处喂入棉花,随着圆木的转动,棉花被轧过去的同时,黑色的棉籽噼里啪啦掉落了下来…… “这机子竟真能去除棉籽。” 第一次瞧见轧花机工作的县衙里上下人等,俱纷纷发出惊叹。 林县令更是忍不住凑的更近些,想把棉籽去除的原理看得更清楚些。 “大人,你要试一试吗,有句话说的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大人亲自试试,能抵得上咱们一车子说好的话呢。” 林县令看向说话的乐宝,眼里带着赞赏的光,他一拍手,朗笑道:“小姑娘说的不错,好,本官就试试。” 林耀赶忙让开位置,在县令大人坐稳当后,忙又把篮子呈送给县令。 县令大人把脚踩在踏板上,回忆着林耀方才的动作,开始一下下踩起踏板来。 很快,林县令就掌握了节奏,动作也从生涩,变得熟练。 清瘦男子走近轧花机,声音里满是感动与感慨:“大人果真是爱民如子,当为一方牧政之表率,为了百姓民生,大人不拘泥于身份,而选择躬身亲试,如此拳拳为民之心,便是当年赵过革新耦犁,怕也不过如此啊。” 梁青娥:“………” 梁青娥忍不住额角抽抽,这人可真会拍马屁啊,不晓得的,还以为这轧花机是县令大人一点点打制出来的呢。 林县令没理会身边人的恭维,而是小心把棉花送进喂棉口,待见棉花顺利轧出,棉果然籽一粒粒掉落下来,他紧绷的肩膀才彻底放松。 又试一会儿,林县令方才从凳子上起身。 他看向梁青娥三人,由衷叹道:“这用轧花机去除棉籽,果然十分有效率,不说别的,百姓们要是都能用上,就不用熬红双眼,揪掉指甲盖去剥棉籽了。” 清瘦男子听见,连连开口附和:“这都是大人的贤明在外,治下的百姓沐浴大人的恩德,这才思回报,为大人出力解忧啊。” 林县令摆摆手:“王县丞莫要如此说,本官愧不敢当,身为一县主政,本官常常觉得自个做的还不够好,哪敢说什么贤明。” 梁青娥不着痕迹打量一眼这个所谓的王县丞,心里禁不住有些忧愁。 有这般溜须拍马的人见天的奉承着县令,这真的是整个阳水县百姓的幸事吗。 意识到自己思想跑偏了,她赶紧收回心神,做出恭敬状聆听教诲。 第454章 老婆子准备开个除棉籽的小作坊 林县令却没再同梁青娥三人搭腔,而是让差役去后衙取来棉花,然后他让王县丞,和另外一个姓蒋的师爷,以及五六个差役,都去试上一试。 这些人倒不成敷衍,似模似样试过轧花机后,就是不迭声的赞誉。 乐宝和林飞鹰皆是满脸的自豪,尤其是乐宝,还说了些他们做轧花机遇到的困难和挫折等等。 林县令大人很少碰见有不怕他的农家孩子,且又事关轧花机,他便听的十分认真,又时不时就他所好奇的事儿,问上两句。 乐宝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到最后,她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小摞纸。 手捧着呈给林县令:“大人,我们制造轧花机的详细过程全在这里面了,轧花机刚做出来是手摇式的,我阿耀哥哥做了修改,加了脚踏板还有转动带,也就是县令大人现在看到的样子。” 县令大人接过那一小摞纸,虽只是草草翻看一遍,但上面图文并茂,还记录着每日制造的进展,以及心得体悟,可以说十分的详尽了。 他的眼里浮上惊喜,有这图纸在,然后再召集一批木匠,把这轧花机复刻出来,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轻而易举。 而他为一县主政期间,治下的百姓造出这种前所未有的农具,自然而然的,他也能跟着收受益,这些有利于百姓的民生,也会成为他政绩的一部分。 林县令不住点头:“好好好,此轧花机若能推广开来,你们兄妹俩,当居首功。” 林耀和乐宝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兴奋。 梁青听到林县令亲口说推广轧花机,想到孙女因轧花机推广而即将得到的大笔功德,一时更是激动非常。 她老人家强自压抑住激动的心,连忙开口道谢:“大人心怀咱们这些黎庶百姓,是咱们的运道和福分,老婆子就带这些草民们,谢过大人的体恤惦记之恩。” 见面前老妇人眼眶都红了,林2县令不禁有些汗颜。 老实说,他自个为阳水县百姓做了多少实事,他自个心里门清,不过中规中矩罢了。 因他家境尚且能支撑,一些贪官酷吏惯常用的操作,比如苛捐杂税、盘剥乡里、乃至于鱼肉百姓,他倒是从来没伸过哪怕一次手。 老百姓的生活已经很苦了,多一重税收,就要多许多卖儿鬻女、失地失宅的庄稼人。 他林德明虽不是个圣贤君子,然也是不屑于同小人同伍的。 电光火石间,林县令忽地就明白面前这老妇人眸中情绪的意义了。 他暗叹一口气,缓声道:“轧花机是孩子们做出来的,本官不过是顺势为之罢了,当不得老人家如此的赞扬。” 不待梁青娥开口,他又道:“这轧花机既要推广开,本官择日便会召一批木匠依样仿制,另这究竟也算是利国利民的物件,本官得闲会将两位小友的手稿绘制成册,呈报给知府大人。” 听见这轧花机能呈报给知府大人,梁青娥三人是又惊又喜。 乐宝仰头问道:“大人,县衙后面推广轧花机,那我阿耀哥哥还能做轧花机售卖吗。” “哈哈,当然可以,这原本就是你们家的东西。”林县令禁不住抚须朗笑。 接下来,县令大人问过几人所在的村镇,交代王县丞待会儿召集一批木匠过来,就让三人退下了。 见老娘三人完好无损从县衙出来,等在衙门外的林老虎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几人赶着牛车,飞快离开衙门所在的这条街。 在衙门耗时这么久,现在已经到了辰时末。 四人凌晨起身,紧赶慢赶到现在才把事儿给办妥当,水米未进的情况下,四人皆饥肠辘辘。 县城里各种商铺林立,食肆更是不在少数。 几人略去一瞅就价格不菲的酒楼酒肆,挑着干净的食铺,选择了一家卖馄饨的小店,走了进去。 馄饨八文一碗,骨头熬煮的汤十分的香浓,馄饨浮在汤里,晶莹剔透的能看到里面的肉馅。 汤里还点缀着鸡蛋丝,小虾米,还有碧色的葱花洒在上面。 一口馄饨下去,感觉肚里更饿了几分,再喝一口馄饨汤,鲜香诱人,直让人恨不能把舌头都咽下去。 几人吃过馄饨,梁青娥结饭钱的时候,林老虎一旁看着,心疼的直抽抽。 四个人一顿饭直吃出去三十多个铜子,拿这些铜子换成肉和面粉,足够他们一家上下敞开肚皮吃一顿纯白面的饺子了。 走出馄饨摊,在林老虎的催促下,几人从屠宰场买了捆皮子,匆匆就往回赶。 三十里地路程,回程时走走歇歇,大黄又吃过一回草,饮过几次水,直到未时末,几人才回到村里。 村口照旧有扯闲篇的村民们,汉子们或编背篓,或编藤筐,妇人们或纳鞋底,或揪棉籽,在村口的一行槐树下,聊的好不热闹。 瞅见梁青娥几人乘牛车回来,纷纷开口打招呼,言语中多是打探梁青娥家里还有啥活计要干没有。 梁青娥笑笑,心念一动,笑着道:“暂时没有呢,不过过两天可能会招个会些木匠活的汉子,帮着阿耀打下手。” “二婶子,你说明白些,你家招会木匠活的汉子干啥。” 迎着村民们探究的视线,林耀挺直脊背,微微笑了笑。 梁青娥随意道:“这孩子手巧,和乐宝琢磨着造了台能除棉籽的机子出来,老婆子我打算让他再造几台,开个除棉籽的小作坊呢。” “啥除棉籽的机子。”揪棉籽揪的手疼的几个妇人忙不迭开口问道。 “是轧花机,棉花往机子里一过,棉籽就剥出来了,省事的很,老婆子我决定后儿一早开张,每十斤棉花剥出来,就两个铜子吧。” 梁青娥笑眯眯说完,又接着道:“作坊开业那日,有一个算一个,只要大家伙愿意把轧除的棉籽留下,则可免除三斤的棉花。” 村民们顿时来了兴趣,有人想到自家的亲戚,忙跟着问道:“那外村人当天来轧棉花,给不给免除银钱。” 第455章 暖房燎锅底 听到村民们询问,梁青娥爽快一笑:“只要是作坊开张那天上门的,都给这个优待。” 这话一出,村民们更兴奋了,纷纷盘算着把这个好消息传给自家的亲朋好友。 “二婶子这事办的敞亮,你家这作坊的生意,以后保准红火。” 梁青娥笑笑,没有被这些恭维话给冲昏了头脑,她继续道:“不过咱家人手有限,操作轧花机的活儿,得大家伙自个亲自来。” 村民们赶忙应下,人作坊都免费给她们除三斤棉花了,操作轧花机的事儿,她们哪好意思还让主家上吆。 不过,也不晓得这轧花机长啥模样。 咋就能把这嵌的死紧的棉籽,从棉花里面给剥出来呢。 妇人们揪棉籽的动作缓慢下来,有心想打听打听,但想到后儿就能摸上手了,为免惹梁青娥不高兴,也就闭嘴了。 从村口离开,林耀既高兴,又有些忐忑:“阿奶,真要从村里请个会木匠活的劳力来家里干活吗。” 请人干活,就意味着要继续做轧花机,他很怕做出来很多轧花机后,这些机子卖不出去,砸自个手里了。 他干活也罢了,不过花费些时间气力,他最怕到头来把家里的银钱给浪费了。 梁青娥哪看不出他心里所想,拍了拍林耀的肩膀,她低声道:“当然不请,阿奶那样说,不过是抛个话头出去,到时要真需要人手,你大伯和三叔就能顶上,再不然,老宅那边有的是人。” 林耀点点头,这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几人回到家,四壮和林辉忙过来牵牛去歇息吃草。 陈秋莲见婆婆和男人回来,立马喊大毛妮二毛妮去灶房倒热茶。 待每人一碗茶水下肚,她开口道:“娘,咱们屋里的东西都搬好了,今儿晚上就能睡到新房里去,你看你屋里的东西,还有二弟和二弟妹屋里的东西,啥时候搬合适。” 梁青娥思索片刻,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都搬过去吧。” 这会儿才到下晌,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正巧四壮和林辉从外面喂牛回来,她从怀里摸出一串铜子,递给两人,交代道:“可着这些银钱,去李屠夫家里割几刀肉,咱们晚上做顿好吃的,权当暖房燎锅底了。” 听到晚上能吃肉,四壮笑嘻嘻把铜子接过来,拿着个小背篓,扯着林辉,俩孩子飞快往李屠户所在的李家庄跑去。 林老虎迟疑道:“娘,既是暖房燎锅底,要不要请阿爷阿奶他们过来。” 梁青娥给出肯定的答复:“不光你阿爷阿奶,让你伯娘他们都过来,长福媳妇新嫁过来,正好来认认门儿。” 因林老虎还要负责往新房搬挪东西,往老宅递话的事儿,就由大毛妮去了。 大毛妮去了老宅,这边二毛妮则去了地里,喊林飞鹰两口子一起帮着搬抬东西。 梁青娥屋里的东西多且杂,装被子和过季衣裳用的大箱柜,还有装针头线脑和杂七杂八小件物品的炕柜。 另还有一个打制粗糙的衣柜,窗棂旁的一个小方桌,两条长凳,这些年积攒的有用没用的东西,都要整理出来,一一搬运过去。 这些东西还不过多费几趟的事,搬挪起来不难。 麻烦的是她房里有个粮食穴,穴里堆放着麦子,穴上叠放着家里部分的豆子、芝麻、还有棉花之类的作物。 如豆子芝麻和棉花都在麻袋里,直接装板车里运过去就成了,可麦子是散堆在粮食穴里的,挪运的话却没那么多可用的麻袋。 最后她老人家一挥手,决定麦子就还放在这屋里,等得闲了,再搬不迟。 林飞鹰和秦兰花从地里匆匆赶了回来,俩人主要负责搬运林大熊和叶银红房里的东西。 为免以后说不清楚,梁青娥把大壮从小学堂里喊出来,当着他的面一一清点房里的物件。 两个屋里的东西搬完归置好后,天色也已经到了傍晚。 一串铜子,不拘肥瘦,俩孩子足足换回来七斤肉,许是二人买的多,李屠夫另外又送了好几根剔完肉的大骨头。 大毛妮烧火,陈秋莲负责掌勺,两口新铁锅拿肥肉炼过一遍后,然后就开始做饭。 大骨头拿锤子砸成几段,清洗干净后,放上姜片大料、兑上水丢锅里大火熬煮。 外面小一些的铁锅里,七斤肉全部切成小块,荤香的猪油浸润铁锅后,把肉倒进去大锅铲开始翻炒。 直炒的肥肉冒油,瘦肉焦黄后,再倒入酱、洒些红糖再次翻炒。 待肉炒的酱红油亮,而后兑上两瓢水,再倒入发好的菌菇木耳,开始进行煨煮。 新房这边炊烟袅袅,荤香四溢,林老头子和老杨氏等人就是这会儿来的。 大陈氏手里拎着两只公鸡,进门就冲梁青娥埋怨:“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办事咋还这么不着调,既决定今儿暖房燎锅底,咋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割两刀肉扯几尺布,再买盘炮仗送过来给你招招喜,你瞅瞅这事弄的,我这啥都没准备。” 听大儿媳这么说,林老头子也跟着点头:“正是你嫂子说的这个理儿,暖房燎锅底就该在大中午,谁家燎锅底晚上办啊。” 闻言,梁青娥也觉得有些仓促了,但明儿开始,她怕是都不得空,这才想着提前了事。 正欲开口解释,不防老杨氏赶在她前面开了口,“行了,多大点事,还扯上啥阳气不阳气的了,要我说,啥讲究规矩让喜气一冲,最后都能一顺百顺,要是嫌不够热闹,一会儿让长福几个小子们拢几堆柴禾,烧上些爆竹就完了。” 林老头子见老婆子拿眼剜自己,眼里带着明晃晃的警告,遂悻悻闭上了嘴。 老杨氏骂完老头子,扭头冲梁青娥道:“别听你爹瞎咧咧,咱们暖房燎锅底是喜事,喜事百无禁忌,待会儿饭食做好,给宅神和灶王爷都先供上一份,保管以后家宅平安,子孙延绵。” 梁青娥心里微暖,点头应下,她接过大陈氏带来的两只鸡,想着七斤肉怕是不太够吃,索性把两只鸡交给秦兰花,让她赶紧拿旧屋杀了褪毛。 有刘春梅和吴荷香帮忙,两只鸡很快开膛破肚斩剁成块。 第456章 去吧,把能做轧花的余料都挑出来 瞅着满满一大盆子的鸡肉,梁青娥决定做辣子炒鸡。 新房的两只铁锅被占着,辣子炒鸡只能在旧屋的灶房做。 两只锅齐烧,大锅热馒头蒸米饭,小些的锅用来做辣子烧鸡。 灶房里忙的热火朝天,旦阿酒和二毛妮坐在灶房门口,二人一个择韭菜,一个清洗着干豆角。 旦阿酒手里洗着干豆角,眼睛却不自觉溜向西厢房,眸子里带着纠结和迟疑。 二毛妮察觉,悄声问道:“大嫂一直瞧西厢房,可是有啥事。” 偷偷打量被主人家抓包,旦阿酒脸蛋倏地涨的通红。 她抿了抿唇,决定实话实说:“我娘家有对双生的弟弟,俩人今年正好七岁,我爹想送他们开蒙呢,昨儿听你长福哥说,你家的这位亲戚似乎开了个小学堂,我就想问问,外村人能过来读书吗。” 二毛妮见她是为这事发愁,不由就笑了:“当然能了,我家这亲戚是我阿奶的表叔,姓冯,他这学堂刚开没多久,按月收取束修费,进来读书的蒙童,每人每月收两百文钱。” 听到束修费按月收取,旦阿酒就松了一口气。 两百文每月,她娘家还负担的起。 她两个弟弟一般大,届时先送一个进学堂,若弟弟是读书的苗子,则可把学会的知识教于另外一个弟弟。 若先进学堂的弟弟坐不住,那就换另一个弟弟来。 要是俩都不成器,她娘家损失的束修也有限,正好她爹娘也能死心。 若俩弟弟于读书一道有些个天赋,她出嫁的聘礼,省俭些也能支应个两年了。 至于两年后的束修从哪里来,也只能到时再说了。 想着后面不能断供的束修费用,一时间,旦阿酒都不知是该盼着弟弟们读书争气,还是希望他们平庸些了。 晚饭做好时,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新房的庭院里插着几根火把,映照的周围亮如白昼。 长福兄弟几个挨个把几处新宅外堆的柴火点燃,片刻后,火光煌煌,噼啪噼啪的爆竹声在火堆里炸响。 炒好的辣子鸡盛进盆里,馒头捡灶筐里,蒸好的大白米饭也铲进盆里…… 给宅神和灶神各供上一份,梁青娥按照老杨氏的指点,领着一家人往堂屋里磕三个头,又往灶房里磕三个头后,大家伙热热闹闹就入了席。 饭菜都是硬菜,堂屋里席开一桌,林老头子和冯敬高坐上首。 老杨氏和梁青娥以及乐宝坐东面,林远山和大陈氏带着五壮坐西面。 下首位置坐着他们这一脉的长房长孙、刚刚新婚的长福和旦阿酒夫妻两个。 庭院里摆了三桌,林来富林来贵,以及林老虎林飞鹰,四人带着福禄寿喜财几兄弟,并大壮围坐一桌。 余下秦兰花陈秋莲、刘春梅吴荷香,几人带着萍萍小丫大毛妮二毛妮坐一桌。 另外一个小桌上,二壮三壮四壮六壮并林耀林辉和冯舒团团围坐。 红烧肉焖菌菇,辣椒炒鸡,韭菜炒鸡蛋,虎皮烧蛋,每个桌上摆放的肉菜俱都分量十足。 大米饭,白面馒头,另还有管够的骨头汤。 这顿饭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汤足饭饱后,每个人皆吃的嘴巴流油。 男人们不拘小节,甚至松了松裤腰带。 孩子们捂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一个个打着饱嗝。 吃完饭,众人又说了些家常话,梁青娥便喊林老虎点支火把来,把林老头和老杨氏一行人,给送回去。 几人刚跨出门槛,她又想起一事,便叫住林来富和林来贵。 “你俩明儿有空吗,有空的话同我去镇上拉东西。” 俩人立刻点头:“咱们这几日都是上山砍柴,二婶有事,只管说就是。” “那行,明儿清早起来,把牛车赶上,咱们一道去镇上。” 兄弟俩应下,跟着爹娘爷奶就走了。 林老头子带着儿孙们走了,刘春梅和吴荷香主动留下来,帮着清理残局,刷洗碗筷。 人多干活也快,妇人们齐上手,一刻多钟后,堂屋庭院里皆收拾的清清爽爽。 锅碗瓢盆等物也刷洗的干干净净。 这天一众人皆住进了新房里,躺在炕上,虽还是旧褥子、旧铺盖,但心里的那种新奇与兴奋感,愣是让人迟迟进不了梦乡。 迷迷糊糊不知啥时候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天光已然破晓。 光线从窗棂溜进来,梁青娥给睡的香甜的乐宝和六壮掖掖被角,而后轻手轻脚穿衣起身。 她刚洗漱好,院门便被邦邦敲响,紧接着,林来富的声音传了进来。 “二婶,起来了吗。” 搬进新房后,大家伙开始了分院而居,她住的这套院舍,正房住着他们祖孙仨,西厢房住着林耀兄弟俩。 兄弟俩许是刚睡醒,西厢房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 梁青娥抬步去开门,就见院门外不光有林来富兄弟俩,陈秋莲系着遮水裙,也等在门口。 “娘,早饭想吃点啥。” 梁青娥看了看天色,开口道:“你瞧着做吧,我们要去镇上买木料,做好和孩子们先吃,把饭留锅里就成。” 陈秋莲一头雾水:“买木料,家里咋还买木料,是要做啥家具吗。” “不是做家具,吃完饭,你去老二的宅院里,把院子清扫干净,最好把那三间西厢房也都收拾出来。” “二弟妹院里昨儿刚清扫过,大壮二壮住进了正房,西厢房除了柴禾,啥都没有,等我忙活完,就把西厢房的柴禾给搬出来。” 梁青娥点点头,又喊林老虎套牛车,又让林飞鹰和林来贵去村里再借两辆板车。 不多会儿,两辆板车借了回来,而后几人赶着两辆牛车,拖着两辆板车,朝镇上直奔而去。 到了镇上,梁青娥让林飞鹰和林来贵原地等着。 她则带着林耀以及林老虎与林来富,四人赶着两辆牛车,直往上次去过的木材铺行去。 木材铺的陶掌柜对梁青娥还有些印象,听到他们特意来买木头余料,忙拿出钥匙,打开杂物房任几人随便挑选。 梁青娥拍拍林耀的胳膊,低声道:“去吧,把能做轧花机的木料,都给挑出来。” 第457章 这脑瓜子咋长的,咋恁好使 听梁青娥这么说,林耀心里一动,嗯一声往杂物房走去。 他负责挑选,林老虎和林来富负责往牛车上搬运,梁青娥牵着两根缰绳,在店铺外看着大黄和二黄。 牛车很快垒摞的满满当当,至此,陶记木材铺的杂物房,算给清了一波鸡肋木料。 余料清空了八九成,陶掌柜也很是高兴,两车木材,他给算了个人情价,只收了三百六十个大钱。 结过银钱,一行人赶着牛车,就往镇子口返回。 等到了镇子口,她便让林老虎和林来富赶着牛车先回去。 “要是村里人问起来买这么些木料干啥,就说打家具就完了。” 两人点头应下,一挥牛鞭,便走了。 目送二人回程,梁青娥带着林辉同林飞鹰,以及林来贵,四人推着板车,再次往木器店行去。 镇上的木器店足有三四家,他们方才去的陶记木材铺,能用的余料,已经挑拣的七七八八了。 这次,梁青娥避开了林耀之前做过学徒的棺材铺,四人分开分成两波,往另两家木器行去。 这两家木器店的余料远不如陶记木材行多,一家挑拣出能用得上的余料,也就一车子。 好在两家掌柜开价都不算高,一大车余料,一家开价一百七十个铜子,一家开价一百六十个铜子。 付完银钱,两拨人拉着板车在镇子口汇合后,便往家赶去。 林飞鹰和林来贵躬身在前拉车,林耀和梁青娥跟在车后,随着车轮转动的节奏,发力推车。 行至半路时,远远的,几人就望见林老虎牵着大黄二黄正小跑着往这边赶来。 梁青娥叫停板车,几人默默在原地等待。 待林老虎喘着粗气赶到,林飞鹰和林来贵立马将大黄二黄套上板车。 随着缰绳轻抖,车子载着满当当的木料重新往前行驶。 几人回到村里时,天已经到了半晌午,许是有方才两车木料的打底,村民们倒也没有多问。 只和梁青娥又确定一遍除棉籽作坊的开业时间,一个个就让开了路。 回到家,众人顾不上休息,便开始卸车。 梁青娥指挥着,将木料都卸到了属于二房的新宅院里。 待四大车木料全部卸完,众人累的那是腰酸背疼。 这边陈秋莲已热好了饭菜,简单用过饭后,又喝一碗姜片橘丝茶,林来贵赶着吃饱喝足的二黄,就回家了。 林来贵能回去小憩一番,他们自家人却还不能闲下来。 梁青娥把林耀和四壮林辉叫到跟前,让俩孩子听林耀差遣,把堆放在院里的木料分门别类归置到厢房里,省得啥时候下雨给打湿了。 交代完这些,她又让大毛妮二毛妮去老宅借长福成亲用的红纸和红布。 “你们大阿奶要是问家里借来干啥,你就说阿奶打算开个除棉籽的小作坊,准备明儿开张的时候,把门头布置布置,瞧着也喜庆些,有个作坊开张的样子。” 秦兰花原打算找个由头开溜回家,这会儿听到啥开作坊,她的眼睛倏地睁大,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那脚就又收了回来:“娘,你说咱家要开作坊,还明儿就开张了!” 梁青娥点点头,神情十分的平静。 不是,这咋就突然开作坊了,还是除棉籽的作坊。 不止秦兰花惊疑,陈秋莲同样满眼惊诧。 只她有一个秦兰花没有的好处,那就是婆婆交代下来的事,她从不多嘴,也从不提出质疑。 大毛妮二毛妮也没多问,俩姑娘满心激动往老宅去借红纸和红布。 他们家要开作坊了,作坊啊,那都是家底殷实的人家才开的起的,他们家如今能开作坊,是不是说明,他们也是家底殷实的人家。 好一会儿后,俩姑娘不止把红纸和红布拿了回来,就连大陈氏也跟着过来了。 她人还没踏进院门,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她姐俩过去说,你要开啥除棉籽的作坊,老头老太太挂心的不得了,非得让我过来瞅瞅这作坊靠谱不,生怕你辛苦积攒的银钱打了水漂。” 梁青娥闻言,也不多解释,直接把人领去了西厢房。 而后,大陈氏瞅见那一溜一模一样可说是奇形怪状的木制机子,瞪大了眼睛。 她围着机子摸了又摸,是看了又看,眼睛里满是惊异:“乖乖,这玩意真能去除棉花籽。” 待听说这东西是林耀和乐宝一起琢磨的,且全部是林耀动手打制的,她嘴里更是不停啧啧赞叹。 恰这时林耀回来拿藤筐,大陈氏瞅见,一把把人揽住,拍着他的肩膀,夸赞道:“好小子,你可真能耐,这脑瓜子咋长的,咋恁好使。” 说完,她目光转向梁青娥,眼里满是羡慕:“可算让你这老货捡着宝了,这也是你心善的缘故,可见天老爷都看着呢,这孩子也是苦尽甘来了。” 梁青娥笑着看一眼羞的脸颊红红的林耀,开口道:“孩子自个也晓得努力,这都是他该得的。” 大陈氏心里却不这么想,当初这兄弟俩被亲爹后娘发卖,要不是她这妯娌挺身而出,这俩兄弟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便是再努力,没得让他施展地儿,也是瞎白搭。 看着妯娌的善心有了好的回报,大陈氏心里也为梁青娥高兴。 待试过一回轧花机,又细细问了些作坊相关的事宜后,大陈氏乐颠颠就走了。 打算一会儿就来轧棉花,最好轧它个十几二十斤,争取今年一家子都能做一套新棉衣。 瞅着妯娌风风火火走了,梁青娥让各人自去干活,她便继续开始忙碌。 红纸裁成合适的长短和大小,留待写招牌和开业的吉祥话。 红布层叠着扎了两朵大花儿,到时悬挂在门头上,也能添点儿喜庆。 忙忙碌碌间,大陈氏带着俩儿媳,各背着一篓子棉花就过来了,婆媳仨在学会如何操作机子后,一人一台扎花机,手脚不停忙活起来。 二十斤棉花,要是搁往年用手剥,白日里大家还得做旁的活计的情况下,这么些棉花全去完籽,少不得要忙活十天半个月。 但用这轧花机除籽,三人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全干完了。 第458章 开张日、顾客盈门 看着背篓里轧过的雪白棉花,大陈氏都惊呆了,这玩意真是好使啊。 旋即,她脸上咧开大大的笑容,连声夸道:“这轧花机好使,真个好使,他婶子,你这作坊肯定能行,等回头名声打出去,生意就不愁了。” 刘春梅和吴荷香捧着轧的扁扁的棉花,跟着重重点头附和。 仨人是真觉得这轧花机挺好使的,有句话不是说吗,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东西好用,就不怕会遭埋没。 婆媳仨兴冲冲来,乐呵呵走,大陈氏方才打听过梁青娥定下的价格,按照十斤棉花两个铜子算,她们轧了二十斤棉花,正好是四个铜子。 她忙从怀里掏出四个铜子,强硬塞进了梁青娥的手里。 梁青娥哭笑不得,极力不受:“嫂子这是打我脸呢,说好过来试机子,我哪能收你的钱。” 大陈氏把脸一板,直接把铜子放在了凳子上:“你再同我客气,我就恼了,咋,你就恁看扁我,觉着我掏不起这四个铜子,明儿就开业了,我当嫂子的,帮不了你旁的,哪能坏你的好意头。” 话落,她招呼俩儿媳把棉花背上,婆媳仨快速就走了。 这日吃过午饭,梁青娥喊住林耀,交代道:“这几日旁的事先搁一边,先紧着那些木材,抓紧再做一批轧花机出来。” 林耀认真记下,郑重点头。 梁青娥想了想,又道:“你一个人只怕也忙活不过来,这样吧,就让四壮和小辉给你打下手,一些拉锯拿木材简单活计,可以让他俩做,你自个看着安排。” 四壮听见,忙拍着小胸脯,保证会听差遣好好干活。 林辉更是乐的见牙不见眼,真好,他能跟在哥哥身边帮忙干活。 二日,天还没亮,梁青娥便打了浆糊,把写着红鲤轧花作坊的横幅贴在了院门头上,又把写着吉祥话的红纸贴满了院门内外。 最后那两朵大红色布花,也固定在了院门的两侧。 这么一布置,确实喜气洋洋,让人瞧着就觉热闹。 天刚亮,就有村民们遣孩子过来看动静,待听说梁婆子家新房子上贴着红纸,挂着红花时,一个个挎着篮子,马不停蹄就来了。 六壮坐在院门口,前面放着张小桌,进来一个人,他就会给人家发一张两寸余长的红纸,并叮嘱道:“这上面是你的号牌,你的这张写着五,你去第五台轧花机那里,会有人教你咋用机子。” 妇人拿着红号纸踏进院门,刚进院门,梁青娥就接过她手里的竹篮,把棉花往自家的竹篮里一倒,开始称重。 妇人看着梁青娥打秤,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这篮子里的棉花她可是称了又称的,正正好好三斤重,一两不多,一两也不少。 “正好三斤。”梁青娥放下秤,把棉花又倒进她的篮子里,开始唤人:“大毛妮,教你大婶子轧花机咋操作。” “哎,知道了阿奶。”大毛妮见四号机上坐着的伯娘掌握了技巧,忙招呼妇人去第五台轧花机那里轧棉花。 妇人还没挨着凳子呢,就又走来个拿着红号纸的小妇人。 自然的,梁青娥拿起秤,开始称重。 这小妇人带来的棉花和前面妇人一样,同样都是三斤。 梁青娥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觉得有啥,只她啥话还没说,面前人的脸倏地就红了。 声音细如蚊蚋:“二伯娘,我婆婆让我先拿三斤棉花过来试试,要是这轧花机真能把棉籽剥的干干净净,后面婆婆还会让我再来。” 梁青娥看着面前的小媳妇,和善笑道:“正是这个理,老婆子我也是这么想的,所有才定的这个规矩,去吧,那边还有几台空机子。” “哎,我晓得了,谢谢二伯娘。” 小妇人猛松一口气,脚步轻快往庭院里余下的空机子走去。 二毛妮见大姐不得劲,跟着就走上前来,把年轻妇人安排到其中一台空机子上,开始手把手教她如何使用轧花机。 轧花机这名儿虽新奇,但操作起来并不难,上至四五十岁的老妇人,下至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几乎都是一学就会。 太阳出来时,来轧棉花的村民们越聚越多,因为有梁青娥亲自坐镇,大家伙俱老实排着队,没一个敢喧闹插队的。 三斤棉花要是用手剥籽,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可有了这轧花机,脚下一踩,滚动的圆木一压,连半柱香的功夫都不要,那棉籽噼里啪啦就下来了。 籽粒上更是干净的很,一点点大些的棉丝都不带沾的。 村民们排着队,踮着脚,伸长脖子瞅着前头的人如何操作轧花机。 就见轮着的村人们坐在机子前,那脚一动,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把棉花往那两根滚动的圆木中间一放…… 几乎是瞬间,棉花从圆木的另一边轧了出去,棉籽因为无法通过圆木缝隙,直接就从这边落了下来。 村民们瞧的稀奇,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的更仔细些。 “啧啧,这轧花机可太神了!” “乖乖,这是咋想出来的,还得是咱二婶子,就是厉害。” 有人插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大婶子昨儿说,这轧花机是乐宝和林耀琢磨出来的,不过,这机子从上到下,都是林耀那小子打制出来的。” 村民们不可置信:“你说谁,林耀,就是卢元旺家的那个大小子。” 然后立刻有人道:“快别提卢元旺那糟心玩意了,人现在姓林,是二婶子养活的,当心二婶子听见,把你给赶出去。” “哎呦,我这是口误、口误,顺嘴就秃噜出来了,村里人谁不知道,不光是林耀,就连林辉,也跟姓卢的没关系了。” 这人偷偷瞥一眼梁青娥,见梁婆子正在给后来的村民们称棉花,似乎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不觉松了口气。 村民们一个个挎着棉花过来,再一个个挎着棉花兴奋离去,及至下晌时,有些村民们甚至还领来了一些生面孔。 第459章 收获了一堆棉籽 梁青娥看着面前的一个个生面孔,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领亲朋来薅羊毛的村民们很有些不好意思,忙把自家亲戚往前推,忽略掉心里的那丝不自在,纷纷开口借钱。 “二婶子,这是我娘家表嫂,过来试试婶子家的轧花机。 “二婶子,这是我娘家的两个姐姐,也是过来试婶子家轧花机的。” “老虎他娘,这是我娘家侄女儿,她胳膊不太好,揪棉花吃力,这不,我就让她把棉花拿来你家除棉籽。” “………” 闻言,梁青娥看向村长老伴身旁的瘦弱妇人,冲她笑了笑。 村长老伴娘家姓黄,她娘家侄女儿,自然也是姓黄。 小黄氏有些拘谨腼腆,见东家冲她笑,忙也回以一个笑容。 村长老伴往院门外一指,说道:“老虎他娘,找个人把棉花搬下来称重,我这侄女儿胳膊不大能使力。” 梁青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院门外停着个板车,板车上放着个大麻袋,瞅着那鼓鼓囊囊的分量,里面装的棉花少说也得十斤上下。 这还是梁青娥今儿见到的,唯一一个超过三斤的客户,她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 忙喊陈秋莲,让人把棉花搬下来称重。 陈秋莲把棉花搬下来,婆媳俩用一根木棍把麻袋抬起,称了称,足足有十三斤。 听到梁青娥报出的斤数,小黄氏点点头。 陈秋莲把麻袋搬进院里,并招呼着小黄氏和村长老伴:“伯娘,你且和这位妹子坐下略等等,等前面人轮完,有空机子,就到你们了。” 说完,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咱们作坊今儿开业,上门轧棉花通通免费三斤,你这是十三斤,咱们只收十斤的银钱,就是两个铜子。” 妇人听自家姑姑说过作坊的规矩,闻言也不含糊,立马从怀里掏出两个铜子,递给了陈秋莲。 陈秋莲接过来,喜滋滋拿给了婆婆。 可算是见着回头钱了,梁青娥接过来,乐呵呵放进了随身的钱袋里。 瞅着村长老伴正低声同小黄氏说着什么,梁青娥恍然想起,今儿来家轧棉花的人里,似乎没见到村长家里人的身影。 她笑眯眯冲村长老伴道:“嫂子,今儿在家忙活啥呢,咋没带点棉花过来凑凑热闹。” 村长老伴摆摆手:“想着过来凑热闹呢,后面一想,你今儿刚开业,只怕也忙的很,就想着改日再来长见识,只到底还是来了,这机子可真是神了,你说它咋就能恁利索给棉花除籽呢。” 原她老人家一早听说梁婆子家的除棉籽作坊今日开张,还免费帮村民处理三斤棉花的事儿。 她一大早就称好了棉花,准备来凑个热闹,偏被家里老头子瞧见,把她拦了下来。 老头子还说啥他是一村之长,村里人开作坊,他本就该去捧场,梁婆子免费给人除棉籽,他既捧不了场,也不能去占这种便宜。 村长老伴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只好把称好的棉花又放了回去。 不过她惦记着身子骨弱的娘家侄女儿,赶忙让人去传话,让她带着棉花过来,省得自己在家费力揪棉籽。 同一个村子住这么几十年,村里这些老家伙们是个啥脾性,大家伙心里也都有数。 梁青娥想想村长和村长老伴的惯常处事,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抛开这件事后,梁青娥继续给人秤棉花。 吃过午饭,等到下半晌时,竟有十多个大黄庄和李家庄的妇人们,兜着棉花自个就上门了, 梁青娥笑着把来人让进来,一个个棉花称好后,就让人排队等着轧棉花。 轧花机前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直到天近傍晚,还有十来个人排队等着轧棉花。 暮色渐浓,轧花机上还剩最后几个妇人在奋力踩脚踏板,梁青娥点燃一根火把,插进了厢房墙壁的缝隙处。 又过半盏茶时间,最后一个客人也轧好了棉花,兜着棉花,和同伴们心满意足离开了。 等人走光后,看着藤筐、背篓里堆积的黑色棉籽,梁青娥不由咧开了嘴。 这么多棉籽,榨成灯油,他们家点上两年都用不完。 至于说榨成棉籽油炒菜,他们这地界的人是不吃棉籽油的,祖话一辈辈传下来,说棉籽油有毒,不能吃。 至于吃了究竟会咋样,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反正他们这里,棉籽油唯一的用途就是作为灯油点燃。 陈秋莲等人瞧着藤筐以及背篓里的棉籽,神色也很是高兴,作坊开张虽只赚到了两文钱,但这么多棉籽全榨成灯油,也能值不少钱呐。 作坊今儿开业,为表庆祝,晚饭很是丰盛。 每人一碗大白米饭,另还有大半锅的虎皮鸡蛋烧菌子,一众人端着碗,上面盖着酱烧的鸡蛋和菌菇,红亮亮的酱汁往米饭里一拌,别提多香了。 自新家开火后,为方便照顾冯敬祖孙俩,也为了让祖孙俩更自在些,梁青娥提出拿五壮的束修费,来抵祖孙俩一日三餐的饭菜钱。 冯敬觉着占了梁青娥便宜,极力推辞。 梁青娥无法,又把四壮六壮和乐宝的束修费都加上,冯敬这才同意。 吃过饭,大毛妮二毛妮刷洗碗筷,冯舒提前得了太爷的嘱咐,见桌子收拾干净后,立马去拿扫帚,小小一个人拿着大大的扫帚,一点点仔细清扫地面。 梁青娥也不阻拦,只乐呵呵叮嘱他莫要绊倒了,就去忙活旁的事了。 为免人多眼杂,她把棉籽的晾晒场地,挪到了属于二房的宅院里。 忙活了一整天,大家伙都疲累非常,从搬来新房后,晚饭后识字背书这个环节,几乎一次都没能张罗起来。 碗筷刷洗好,又喂过鸡和猪,众人就散了。 洗漱过后,头刚挨上枕头,梁青娥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瞧着炕上睡的香甜的俩个小儿,她放轻动作,起身穿衣出门。 西厢房的门半掩着,显然,林耀和林辉已经起来过了。 空气中浮动着大米的香味,她抬脚往灶房走,就见大毛妮在烧火,陈秋莲躬身在案板前,在切着一把干辣椒。 不用问,今儿的早饭定然是死面饼子蘸辣椒糊糊,另还有一大锅管够的大米汤。 第460章 两家弹棉花作坊 轧花作坊自昨儿正式开业后,许是有昨儿薅羊毛那些人的口口相传。 不过一天功夫,邻近的村子就都知道了。 这天众人刚吃过早饭,秦东海的婆娘郑氏、和几个妇人们挎着藤筐就上门了。 郑氏笑着道:“婶子,咱们来轧棉花,是这么说的吧。” 轧棉花这词儿听着都稀奇,也不知那棉花是咋个轧法,竟能把棉籽都给轧掉。 梁青娥把秤拿出来,一一给她们过秤,八个妇人带来的棉花斤数竟一模一样,都是十斤。 她喊林老虎和林飞鹰把轧花机抬出来,又亲自操作机子给妇人们看。 而后解释道:“咱家作坊是轧十斤棉花收两文钱,之所以这个收费,是因为家里人手不够,轧棉花这个活儿,得大家自个来。” 妇人们接受的十分良好,她们原就对轧花机好奇至极,这会儿听到能亲自操作,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其中有个妇人谨慎些,问道:“咱们笨手笨脚的,都是第一次用这啥轧花机,要是不小心弄坏了哪里……” 其余妇人们听见,顿时冷静下来。 是啊,要是她们踩坏了踏板,亦或是弄断了那啥转动的皮带,她们可赔不起。 这么一想,妇人们的面上俱出现退缩之意。 梁青娥笑着道:“放心吧,只要不是人为故意毁坏,咱们自个负责修理。” 妇人们还是不能安心:“那何为故意毁坏。” “类似于打砸,掰扯这类的明显粗暴举动。” 妇人们安下心,她们是来轧棉花的,可不是来结仇干仗的,人机子好好的,她们咋也不能去故意打砸毁坏。 十台轧花机,除去进献给县令大人的那台,作坊里还剩九台。 九台机子,八个人一人一台还余一台。 妇人们坐在轧花机前,把脚放在踏板上,然后试探着慢慢踩动。 瞅着转动带带动圆木滚动,妇人们赶紧抓一把棉花,而后回忆着梁青娥方才的模样,慢慢塞进圆木之间的缝隙中。 然后,她们就看到,棉花穿缝隙而过,棉籽落了下来。 这可真是神奇,原来是这个轧法,妇人们眼里冒着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动作越发的娴熟。 河湾村的梁婆子开了个轧花作坊的消息不胫而走,而后越传越远,也越传越广。 十来天后,天气进入冬月,来家轧棉花的人就更多了。 作坊这边的生意慢慢稳定下来,那边,林耀带着四壮和林辉忙忙碌碌,不过半个月时间,竟造出足足四十台轧花机。 原先堆放木料的厢房,此时也全部都变成了轧花机。 看着这么多轧花机,林耀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这么多轧花机,可怎么销出去呐。 他还记得,当日买木料花费了不少银钱, 头一次的一车木料是两百个铜子,后一次的四车木料,更是足足花费了七百个铜子出头。 这么一算,林耀顿时心疼起来,两次木料加起来将近一两银子,要是这些轧花机全砸在手上,他可真是林家大罪人了。 “阿奶,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都来家里轧棉花,咱家收费也不高,这些轧花机是不是得运到更远的村镇去卖。” 梁青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你都说咱家收费不高了,村民们也不是傻得,两厢一合计,自然还是来家轧棉花更省钱些,他们岂会多花铜子来买。” 村民们不买,那这些轧花机咋办,林耀顿时就急了。 梁青娥示意他稍安勿躁:“莫急,既村民们不会买,咱们可以销到旁的地方去。” “旁的地方,那是哪儿。”林耀一头雾水。 梁青娥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而是让林老虎去套牛车。 牛车很快套好,梁青娥和林老虎又搬两台轧花机放车上,又拿破布一罩…… 而后她带上二人,又唤上乐宝,说一声去镇上弹棉花的作坊,林老虎鞭子一甩,牛车便晃悠悠往镇上行去。 天进十一月,天气也越发的寒冷,一年四季,弹棉花打棉被的作坊,也就这两个月生意最好。 几人赶到李氏弹棉花的作坊门口时,就见外面排起了长队。 梁青娥仔细观察了会,冲林老虎道:“去另一家弹棉花的作坊看看。” 这家作坊不缺生意,自然就不需要别的噱头来招揽生意。 另一家弹棉花的作坊在另一条街上,几人去到时,就见作坊大门虽开着,但门可罗雀,里面几乎没什么人。 东家百无聊赖坐在弹花床前,正翻来覆去擦拭着手里的弹花弓。 王掌柜看着手里的弹花弓,眉头深锁。 他就想不明白了,他家的作坊明明开的年头更久,弹出来的棉花更加的蓬松,为啥这些人今年都跑去他李家弹花作坊,而对自家不屑一顾呢。 要是照这样下去,只怕他王家的作坊就要关门歇业了。 爹娘,爷奶,都是孙儿不孝,没经营好咱们王家的营生,让你们的心血白费了。 王掌柜瞅着手里的弹花弓,眼眶慢慢就红了。 “有人吗。” 正自怅然间,王掌柜听到动静,倏地抬起头,待瞧见这几人是赶着牛车过来的,且牛车上似乎还有东西,他顿时激动起来。 艾玛,是过世的先人们终于看不下去,给他把客户送上门了吗。 “几位快请进,咱家弹花床正空着,立时就能给你们把棉花弹了,咱家的作坊费用不高,弹一斤棉花………” 王掌柜咬咬牙:“就两斤棉花一文钱吧。” 王掌柜报完价,肉疼的几乎要滴血。 他家的作坊,弹一斤棉花原本收一文钱,只今年生意不景气,也只能折价接下这单生意了。 闻言,梁青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好叫东家知道,咱们不是来弹棉花的。” 啥,他折价都求不来一单生意,王掌柜顿时如丧考妣,一脸的沮丧。 “不过,咱们虽不弹棉花,但带来的东西却和棉花有关,东家要不要瞧瞧。” 第461章 这玩意儿,当真能帮我招揽客人 听到老妇人这话,王掌柜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原来竟是来卖东西的。 他家作坊虽没生意,但木弓、弹花槌、牵纱杆、铲头、竹棉胎、被斗等一些弹棉花的工具是应有尽有。 压根就不用再买旁的工具。 王掌柜摆摆手,又坐回了弹花床前。 梁青娥跟着走进去,笑容愈发的温和:“东家许是没听明白,我说的这样东西,虽和弹棉花没太大的关系,但也是棉花送到弹花作坊前,必不可少的处理过程……” 她环视一圈清冷的作坊,笑容微敛:“东家要不要瞅瞅,我家这轧花机可是新鲜东西,时人最爱个新鲜物事,要是作坊里配上几台轧花机,说不准就能吸引一批客人呢。” 啥,轧花机? 王掌柜耳朵动了动,这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是了,他家小女前段时间溜去李家的作坊去探听消息,回来似乎说起过这名儿。 说李家作坊嫌轧花机轧出来的棉花太过结实,想要加收客人银钱来着。 他那会儿还盼着李家作坊能加收银钱,那样的话,李家作坊势必会流失一些客人,这就是他们王家作坊的机会。 但加收银钱这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他还颇可惜了好几日呢。 这会儿听见梁青娥竟然有这轧花机,王掌柜当即就来了兴趣。 “你当真有这轧花机,这玩意儿……它真能帮我招揽客人。” 梁青娥笑了笑,冲林老虎和林耀递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默契的将牛车上的轧花机抬进了作坊。 梁青娥扯去罩在上面的破布,就见一架全木构造的机子显露了出来。 王掌柜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机子,他绕着轧花机转了两圈,不自觉的,疲惫的眸中燃起了一点点名为希望的火苗。 但也就一点点,他很怕这轧花机没啥用,最后自个空欢喜一场。 毕竟,这啥轧花机,可是让李氏轧花作坊都嫌弃的东西。 待意识到自个的想法,他心里倏地就是一凛。 李氏作坊嫌弃人轧花机,这正是他家王氏作坊的机会,他得好好瞅瞅,这轧花机是不是真如听说的一般神奇。 正七想八想间,就见一个方才搬机子的少年人走上前,拿了个凳子在轧花机前坐了下来。 而后同来的小姑娘递上一个小口袋,少年人接过,脚往机子最底下的踏板上一放,然后一前一后开始踩动起来。 梁青娥走上前,随着林耀的操作开始后,开口进行讲解:“王掌柜你看,这轧花机你只需要将棉花塞进这里,棉籽和棉花就能自动分离……” 然后王掌柜就见少年人踩动踏板的速度越来越快,而顺着缝隙处塞进去的棉花,几乎眨眼间就轧了过去……几乎是同时刻,棉籽掉落了下来。 梁青娥一直留意着王掌柜的神色,见王掌柜一眨不眨盯着运转的轧花机,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王掌柜,你瞧,用这轧花机除棉籽,速度上比起手动剥籽,至少快了十倍不止,如今老百姓都图个省时省力,你这作坊里要是能摆上几台,那些嫌剥籽费事的客人,说不定就都被你这儿的新鲜玩意儿吸引来了。” 王掌柜的眼睛仍旧在转动着的轧花机上,他看着黑黢黢的棉籽簌簌落下,再瞅着雪白的棉花从另一端吐出,眼睛里满是惊奇。 这轧花机倒是和他乍听说时,预想的不一样。 不过,也更胜他原本的设想就是。 王掌柜的心里快速开始盘算,盘算到最后,他的脸垮了下来,神情满是苦涩:“这轧花机稀奇是真稀奇,就是这价钱……不瞒你说,咱家这作坊生意惨淡,怕是拿不出太多银钱。” 虽他家在镇上,家中也支撑起了一个作坊。 但他家这是弹棉花作坊啊,平常真没啥生意,一年四季,也就冬天能挣口饭吃,偏今年的生意又……哎! 梁青娥心里已有了个想法,见王掌柜重重叹气,她不慌不忙道:“谁能没个眼前的难处呢,跨过去就好了,这样……我先赊几台机子给你试用半个月,要是半月后,你家生意好了,咱们再按每台两百文的价格结账,要是生意一直没起色,轧花机我自个拉走,且分文不取,咋样。” 王掌柜听罢心动不已,两百文一台的价钱虽不算便宜,但若是真能盘活作坊生意,这点本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他仍有些犹豫,迟疑问道:“若是这期间这轧花机坏了……” “坏了包修!”梁青娥回答得十分干脆。 “不仅试用期间包修,买下来后,三年内,只要机子不是人为故意毁坏,不管出了啥问题,咱们负责上门修理,在机子修好前,我们还会另外运来一台好的,暂且顶上,东家要是不信,咱们可签契书。” 王掌柜思量几息,终于下定决心,一拍大腿,斩钉截铁道:“行,我就赌一回,先赊三台吧!” “哎,好嘞,这台轧花机王掌柜要是没意见,就留这里,还有,你看咱们啥时候把机子送过来合适。” “越快越好。”王掌柜透过墙壁,看向李氏弹花作坊所在的街道,眼里满是斗志。 就这样,梁青娥成功卖出了轧花机,虽然只有三台。 临走时,她还特意叮嘱了几句:“王东家,我这就家去给你拉轧花机,你可得好好宣传宣传,就说咱家这弹花作坊,能免费帮上门弹花的客人除棉籽,保准一传十,十传百!” 王掌柜立即点头,他家孩子多,待会儿就让孩子们去镇子附近的几个村里好好吆喝吆喝。 见梁青娥等人要驱车离开,他想起一事,赶忙道:“这位婶子,要是他李家作坊也同你买这轧花机……” 私心里,他不愿梁青娥把这轧花机卖给王氏作坊,但这话他说不出口,毕竟,这也是人家糊口的行当。 一种机械从无到有,琢磨它的人花费了多少心力,又付出了多少的精力,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一时间,王掌柜有些后悔,觉得自个提出了个无理的要求。 第462章 只要你答应不把轧花机卖给其他两家作坊 他正打算说算了,就听梁青娥笑着道:“王掌柜,我夫家姓林,你要不嫌我是个乡野老妇,叫我一声林婶子就行。” 梁青娥顿了顿,在王掌柜纠结的、不自在的眼神中,缓缓开口:“王掌柜,你是咱家轧花机作坊的第一个客户,第一个总是有优待的,我可以答应你,从今儿开始的一个月内,我家不会卖轧花机给李家作坊。” 话落,王掌柜瞪大了眼睛,口称林婶子,感动的同梁青娥再三道谢。 若他家的作坊有轧花机的加持,一个月内还没起色,那就只能说明他家的弹花作坊注定要关停了。 一行人赶着牛车从王氏作坊离开,林耀迫不及待问道:“阿奶,你咋知道那王掌柜一定会买咱家的轧花机。” 梁青娥笑了笑:“落水的人会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他家生意冷清成那样,但凡有一线生机,能不把握,再说了,这法子好不好用,三两天功夫就能见分晓。” 乐宝笑呵呵接话:“不管咋样,咱们都亏不了,王掌柜生意不好,轧花机还是咱家的,他生意好了,只怕还会找咱们买更多。” 梁青娥摸摸小孙女的发包包,笑眯眯道:“就是乐宝说的这个理儿,咱们啊,亏不了。” 回家后,梁青娥打发林耀和乐宝去吃饭。 她则和林老虎挑着两台轧花机试了试,而后罩上旧床单破布,抬上了牛车,又把家里没脱籽的棉花装一兜,然后和林老虎赶去了镇上。 两台轧花机当着王掌柜的面一通测试,双方在梁青娥的提议下,又立了两份约定契书,至此,这三台轧花机,算是和王掌柜暂时交割清楚了。 从镇上回来,途经椿树庄村后时,二人就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在村子里大声吆喝。 听音色是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人,声音虽粗嘎,吐字却很清晰,吆喝的内容恰是来王氏弹花作坊弹棉花,能免费帮忙剥除棉籽。 听到是王掌柜的人在吆喝宣传,林老虎不自觉停下了牛车,不多会儿,妇人们此起彼伏的问询声就传了过来。 有人愿意打听探询,这是好事。 梁青娥放下心,林老虎脸上同样带着显而易见的喜色。 二人回到家,草草吃过饭食,梁青娥同来家轧棉花的妇人们打过招呼,又叮嘱负责称重收钱的陈秋莲几句,和林老虎又去了二房所在的房舍。 林耀同四壮林辉还有乐宝,每人各拿着一个藤筐,正在把劈锯刨出的废木料刨花之类的往藤筐里拾掇。 见二人进来,林耀忙道:“阿奶,余下的这些轧花机,咱们都要卖给弹花作坊吗。” 梁青娥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先拉到附近镇上的弹花作坊看看。” 毕竟,不是哪一个弹花作坊的生意,都同王氏作坊一般门可罗雀。 王掌柜之所以决定买下轧花机,也是因为他把轧花机当成了作坊的救命稻草,能够让作坊一举翻身的指望。 两人又抬四台轧花机放到了牛车上,出发时,梁青娥又把轧花机,拿破布旧床单罩了个严严实实。 既暂且不打算让临仙镇其他人抢王氏作坊的风头,那这轧花机的出处,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出了临仙镇的范围,梁青娥便把轧花机上罩的旧布扯了下来,要是碰见有行人好奇询问,她也会不遗余力同人解释说明。 并顺带推销一波王氏作坊。 祖孙三人一路去了千灯镇,一番打听后,才晓得千灯镇竟足足有三家弹棉花的作坊。 打听清楚作坊所在后,三人便往最近的一家作坊行去。 这家作坊的东家据说姓涂,涂家的作坊生意还不错,里面有两个人背着弹弓,正绕着弹花床,一下下弹着棉花。 外面,还有七八个人正等候着弹棉花。 梁青娥观察了会儿,让林老虎在门口等着,她则带着林耀去找东家。 涂氏作坊的掌家人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精瘦老太太,模样瞧着很是精明。 梁青娥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和涂老太太说明来意。 涂老太太抬了抬眼皮,便开始问轧花机的价格。 待听说每台轧花机售价两百文后,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也太贵了,咱家作坊弹一斤棉花才一个铜子,你这轧花机两百个铜子一台,咱们一天就算白干了。” 梁青娥笑容不变:“东家换个思路想想,你家这作坊放上几台轧花机,一些来不及剥棉籽的人家瞅见,那还不是背着棉花就过来了,他们用你家作坊里的轧花机除棉籽,到弹棉花时,还能去别家作坊弹棉花不成。” 涂老太太有些心动,但轧花机的价格让她有些拿不准主意。 然后,她把大儿子叫了过来,和他说了这个事,让他来拿主意。 涂老大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先看看这啥轧花机好不好用。 林耀听见,飞快往门口去,片刻后,便和林老虎抬着台轧花机走了进来。 涂老大见外面等候客人往这边探头探脑张望,想了想,便把轧花机的测试地放在了后院。 涂老太太自个家里就有没去籽的棉花,她装了些出来,递给了梁青娥。 梁青娥顺手拿了凳子,一边演示,一边解说。 待布兜里的两斤棉花全部轧完后,涂老大的眼睛里闪动着精光。 他看着老娘,沉声道:“娘,这机子能买,你想啊,咱镇上足足有三家弹棉花的作坊,别的两家都没有,只独独咱家有,那咱家还愁挣不回这机子钱吗…… 且,咱们也可设置个规矩,比如,用这轧花机的人,每一刻钟收费一文钱啥的,当然,具体咋操作,咱们回头再商议。” 说着,他把目光看向梁青娥,笑着道:“这位婶子要是答应不把轧花机卖给其他两家作坊,我涂记作坊就购置五台。” 方才他们搬轧花机的时候,他出门看过了,牛车上只有四台轧花机而已。 而他张口就要五台,这么大的订单,足足值一两银子,只要这家人脑子清楚,定然不会拒绝。 第463章 再卸两台轧花机下来 能一次售出五台轧花机,确实很诱人。 梁青娥看着势在必得的涂老大,笑了笑,嗓音清晰:“老婆子我夫家姓林,好叫涂东家知道,轧花机咱家里还有好几十台,涂东家只买五台,还限制不让卖与别家,这提议不妥……” 见涂老大面上隐有不快,梁青娥只作看不见,继续道:“不过贵作坊是老婆子来千灯镇第一个接触的 作坊,第一个总是有些优待的,这样吧,要是涂记作坊果真能买五台,老婆子就退一步,答应你五天之内,不卖与贵镇的另外两家作坊,如何。” 涂老大定定看梁青娥一眼,快速分析起利弊来。 半晌后,他咬牙道:“成,还望老人家说到做到。” 梁青娥点头:“若涂东家不放心,咱们可签契书,另外,咱家的轧花机一经售出,只要不是人为暴力损坏,三年之内,全部包修。” “三年后呢。”涂老太太赶忙接话。 两百个铜子一台的轧花机,要是只能用三年,那也太亏了。 “三年之后,咱们还给修,不过,就要适当收取些材料费和人工费了。” 涂老太太和涂老大觉着这规矩还算合理,就没再多说什么。 能包修三年,已经胜过很多店铺了。 毕竟,很多铺子把东西卖出去后,都是秉持着一经售出,概不负责的强势态度。 梁青娥与涂氏母子又商定了一些细节,便让林老虎和林耀把车上另外三台轧花机也搬下来。 每台轧花机都测试过确认没问题后,她接过涂老大递来的订金,三人赶着牛车,就回了家。 到家时正好是晌午饭点,吃过午饭,连歇息都不曾,她便招呼林老虎和林耀再装几台轧花机放牛车上。 二人兴奋应下,将四台轧花机仔细装车,又用麻绳反复捆扎固定。 秦兰花见状,一旁急的不得了,她扯着林飞鹰,不停给他使眼色,希望男人也能跟着一道去。 按照她的心理,轧花机虽是林耀和那小丫头片子琢磨出来的,但他们又不曾分家,那就等于这项来钱的产业是公中的。 既是公中的,那她就有权知道,凭啥大房能掺和进去,却独独撇开他们三房。 且林耀这小子本就是他家买来的,奴才一样的玩意儿,哪配有啥私产。 只这些念头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依着这偏心老婆子对林耀的看重,她是万万不敢说的。 见这会儿东西都装盖严实了,大伯哥更是鞭子都攥手上了,眼看着几人就要催车上路,她再顾不得,上前一步,干笑着开口。 “娘,阿耀还是小孩子呢,他哪会和人打交道,要么让孩他爹去吧,他嘴皮子利索,保管耽误不了娘的事儿。” 说着,她拉着林飞鹰的袖子,就把他往前头推。 听婆娘说的这么直白,林飞鹰有些尴尬,他挠挠头,隐含期待看着老娘。 梁青娥瞅三儿子一眼,就把目光移向三儿媳,冷笑一声,张口道:“你前儿还说阿耀大了,能当个大人使唤了,让他得空拓千把块土坯给你起猪圈呢,咋,这才不过过去两天,阿耀竟从能独个拓土坯的大人,又长成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孩子了吗。” “这…这…”迎着婆婆嘲讽的目光,秦兰花脸涨的通红。 她干巴巴道:“娘,这拓土坯和销卖轧花机它不是一个事啊,土坯咱自家用,好歹都成,这和外人打交道,半大小子哪能服人呢。” 话越说越顺溜,她甚至还上前几步,扯着林耀的手,和气道:“三婶就是个急性子,阿耀不会和三婶一般见识吧。” “行了,你是长辈,让孩子咋说。”梁青娥没好气瞪秦兰花一眼,冲林飞鹰道:“走吧,都一起去。” “哎。”林飞鹰应一声,乐乐呵呵跟了上去。 一路上,林飞鹰不停的问长问短。 林老虎便把同王东家卖轧花机的经过说给他听,林耀也不时插上几句,补充细节。 四人来到涂记作坊,远远就看见作坊门口围满了人。 林耀赶忙挤进人群去看,就见作坊前的场地上,整齐摆着四台轧花机。 几个妇人正在操作轧棉花,围观人群目不转睛的盯着,发出阵阵惊声呼。 见自家的轧花机如此受欢迎,林耀高兴非常,他噔噔噔跑回梁青娥身边,同她说明情况。 梁青娥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没想到涂家人行动力还挺高的,这就把轧花机亮出来了。 她还以为至少得等到明日呢, 几人还没到作坊门口,就见嗖的一下,从旁边的巷子里跳出来个人,一下挡在了自个等人面前。 挡路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他见几人面上带着谨慎,立马后退一步,道:“是从临仙镇过来的林家阿奶吧,就是上午时,卖轧花机给我家的那家人。” “正是咱们。”梁青娥笑了笑。 少年人咧嘴一笑:“我叫涂瑞,我爹和我阿奶让我迎迎你们,作坊门口都是人,你们随我来,咱们从后门进去。” 事实是,他爹和她阿奶担心作坊附近,有另外两家盯梢的小眼睛,故让他拦住来交货的林家人,让他把轧花机,从后门卸进去。 涂瑞前头带路,林老虎赶着牛车大黄,梁青娥等人落后几步,一行人跟着往作坊后院所在的巷子里行去。 到了后门,涂瑞扣动门环吆喝一声,片刻后,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院门就打开了。 涂老大瞧见众人,脸上满是笑容:“快,快请进。” 这轧花机还真是吸客,他摆出去后,老娘带着婆娘和闺女刚开始操作,就吸引了一大群人驻足停留。 待听说轧三斤棉花收一个铜子后,许多人急吼吼跑回家,赶着来试试这新鲜玩意。 这不,从轧花机摆出去,这四台机子就没停过。 这会儿见到梁青娥一行人,涂老大的态度较之先前,更见热切。 梁青娥和涂老大客套几句,便指挥俩儿子卸下一台轧花机来。 哪知涂老大见牛车上足足放着四台轧花机,沉思片刻后,当场拍板,让林老虎兄弟俩再卸两台下来。 第465章 这刚开张两天的作坊说黄就黄了,嘿嘿 他仔细看过了,这造轧花机的材料都是槐榆一类材质紧实的木头,用个七八年完全不成问题。 按照他家作坊今儿搞出的阵仗,另两家作坊必会设法打听轧花机的出处。 而他家唯一的优势,就是掌握的这五天的先机,这五天内,只要把他家有轧花机的名头打出去。 便是后面那两家作坊拾人牙慧也安排上轧花机,有这五天积累的名声在,至少也不会冲掉他们家的生意。 而一个作坊想远超同行,除了活计更仔细外,无非就是声势更加响亮。 他家足足有七台轧花机,他就不信,那两家作坊,也舍得这么大手笔添置。 只要他家轧花机的数量是最多的,那他就一直能压对方一头。 这些念头在涂老大脑海里飞速略过,几乎是刹那间的事儿,看着后院里一溜排开的三台轧花机,他吆喝着婆娘上茶水,就回屋拿银钱去了。 七台轧花机,就是一千四百文钱,除去上午交付的五百文订金,涂老大又拿九串铜子出来。 银钱交割清楚后,接下来就是签订契书。 梁青娥瞧着涂老大一脸的意气风发,暗暗在契书中又添补了一条,轧花机只作除棉籽使用,买家的一切行为,卖家概不负责。 契书条款写好后,梁青娥另外又誊抄一份,两份契书她仔细复核一遍,见一个字都没差错后,便递与涂老大。 涂老大接过来,将两份契书细细看过一遍,又一条条念给老娘听,见老娘无异议后,方签字画押。 梁青娥同样在落款处签字画押,待墨迹晾干后,双方各执一份。 辞别涂老大等人,从巷子里出来时,林老虎三人难掩兴奋。 “娘,咱们现在干啥,是回家,还是往隔壁镇子的弹花作坊看看。” 瞅着大儿子乐的黑红的面颊,梁青娥笑着道:“天色还早,咱们去杨镇看看。” 林老虎立马道:“哎,杨镇我早些年去过,虽然镇子不大,但也有一家弹花作坊。” 哪知几人刚转出巷子没两步,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看着来人五大三粗的模样,林飞鹰和林老虎暗暗警惕,立马把老娘挡在了身后。 林耀同样戒备看着眼前的壮汉,挺身站到了梁青娥前面。 那汉子见几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好意思挠挠头,开口道:“几位,我没有恶意,我是咱们镇上徐记弹花作坊的,我想知道,涂记作坊门口的轧花机,是从你们手里买的吗。” 听到壮汉是为轧花机而来,几人松一口气,林老虎点头道:“原来是徐掌柜,涂记的轧花机正是从咱们这买的。” 徐掌柜当即面露喜色,急切道:“那轧花机还有吗,我也想买几台。” 林老虎想着老娘和涂记作坊的约定,呐呐没敢应声,他扭头看向梁青娥,等她发话。 梁青娥走上前,面上笑容和煦:“好让徐东家知道,轧花机做起来很是费时费事,家里人刚把各个配件刨锯好,成品已经卖完了。” 徐东家一脸焦急,轧花机没了,这怎么能行。 倏地,他眼睛瞟到牛车上露出来的一角,眼睛当即就亮了。 “婶子可不要哄我,你这车上装的,就是轧花机吧。”说着,他就往前走,想把罩在上面的破布扯下来。 梁青娥挡住他的手,从善如流道:“这是隔壁镇上一个地主老爷定制的,咱们已经拿到订金了,要是今儿交不了货,得赔三倍的违约金。” 徐掌柜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眼瞧着涂记作坊门口人声鼎沸,而自家作坊冷冷清清,心里就十分的不甘。 “徐掌柜要是着急的话,我回去就让家里人加紧干活,最迟五天,轧花机就能组装好一批。” “真的。”徐掌柜喜不自胜,五天,只要熬过这五天,他家未必就没有机会。 这还没踩腊月边呢,盖棉被、穿棉袄的日子还早着呢。 哼,他涂家的轧花机给人轧棉花还收银钱,等他家作坊摆上轧花机,到时直接免费给客人们用,他就不信,争不来生意。 徐掌柜向梁青娥要了地址,直言五日后上门取轧花机,人就要走。 为免徐掌柜等不及提前上门,梁青娥切切叮嘱,说做转动带的皮子三四日后才能得,让千万等五日后再上门,不然只怕会跑空。 出了千灯镇,林老虎赶着牛车,就转向了向右的官道。 梁青娥思索片刻,当即叫停了他:“咱们今儿不去杨镇了,回家。” 林老虎满眼迷茫:“娘不去杨镇的弹花作坊了。” “不去了。”梁青娥摇头:“咱这两台轧花机在明面上已经有主了,先回家吧。” “哎,好。”林老虎看向通往杨镇的官道,神色里满是可惜。 倒是林飞鹰和林耀,两人沉思片刻,咂摸出一些别样的意味来。 几人赶着牛车回家,路过村口时,村民们纷纷开口同梁青娥打招呼。 梁青娥留意到,其中两三个老婆子,瞧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其中就有戚婆子和王秀娟。 至于其他人,看着她时,则隐隐带着同情。 难不成是家里出啥事儿了,梁青娥有些着急,顾不得应付村民们,匆匆就往家里赶去。 他们的身影刚消失在道路的拐角,一道尖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啧啧,有些人呐,天生就是没有财运,瞅瞅,这作坊刚开张两天都不到,这就要黄了,嘿嘿。” “想想梁婆子也怪可怜的,小时死爹死娘,年青时男人也蹬腿走了,这不,眼瞅着就要赚钱享福了,到头来竟又是一场空,这作坊的生意也黄了,这都是命啊!” 村民们瞅着王秀娟和戚婆子俩人一唱一和,立时就离二人远了些。 “不说了,我家鸡还没喂,回去了。” “你家鸡没喂,我家鸭子也没喂,也走了。” “你们都有事,我家猪也没喂,那咱们都散了吧。” 不过片刻,村民们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王秀娟和戚婆子顿时鼻子都气歪了。 王秀娟有心和戚婆子再念叨念叨梁青娥,但戚婆子哪看得上她,瞟她一眼,撂句家里碗还没洗,也走了。 看着顷刻间空无一人的村口,王秀娟气愤不已,骂骂咧咧就往家走。 当然,她骂的是戚婆子。 这死老婆子竟敢明晃晃瞧不起她,这死老婆子,比梁青娥这个贱人更加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