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尔为臣》 第1章 领兵出征 尘世有七国,其中言国与羽国并列第一。言国财力最强,羽国战力最高,正因二者不相上下,故此,他们两国也是七国中,掐架掐得最频繁的两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不过,有传言说,等言国的太子上位后,这第一的位置,就不会再是两国并列,而是羽国一家独大。 为何会是如此? 是这位太子殿下不得人心?还是他昏庸无能? 其实,都有。 言国太子,言璟。 七国第一美人,外号‘美人太子’。 他样貌极美,身段极佳,连女子看后都不由惊叹,真是好一位仙姿玉貌的翩翩少年郎。 但,世上美人多坎坷,言璟自出生起,便常常中毒,这世间的毒,可以说他几乎尝了个遍。 有传闻,言璟所中的那些毒虽然都解了,可他的身子早已被毒素浸透、坏透。 现在,药石无医了。 能传出这样的流言,也不全是捕风捉影。如今的言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连平日多走几步路,都能气喘不止,心慌不停。 当然,一个人的名声大多是不会受这些所影响,至少,不会落个人人嫌弃的地步。 让言璟的名声一黑再黑的,是他这个人,好男风。 甚至,他还曾对外广招太子妃,妙龄少女他不要,偏得是男子才行,还要是肤白貌美,家世清白,手脚了得的少年男子。 年纪大了不行,小了也不行。 按言璟本人的话来说,他只是喜欢男子,又不是饥不择食。 尽管言璟如此荒唐,他的父皇言骅仍未废储。 对于言骅坚持不废储的行为,众人的猜想,大抵有两种。 一猜,言骅忌惮言璟生母背后的护北将军府,以及南阳候府。这两家在言骅当初还是皇子时,给他的皇位之争上出了不少力。 要是没有他们,现今那把龙椅上坐着的,万万不会是他言骅。 二猜,还是因为言璟的生母,在她离世前的十五年,七国第一美人的称号,一直被她霸占着。离世后,七国第一美人的名号,让她儿子给占走了。 拥有这样的妻,怎会轻易忘却,加上言骅迟迟未立新后,他的痴情,像身上的龙袍般刺眼。 言国皇宫内,美名远扬的太子殿下,此时此刻,正在他父皇面前,撒泼。 “儿臣不去。” “不管父皇今日说什么,儿臣都不去!”言璟躺在地上打滚,毫无一国太子的形象可言。 言骅被气得连咳数下,怒斥道:“快起咳……咳咳……快起来,身为太子,你怎能……咳……咳咳这般……这般不顾……不顾廉耻!” 侍女右右在一旁小声劝说:“殿下,起来吧,地上凉,着了风寒,又得受上几天罪。” 言璟不满蹙眉,抬踢右右一下,训道:“你到底是谁的侍女!看清楚,你的主子是地上的孤,不是上面的他。” 那位上面的他,再次猛咳。 侍女左左将右右拉到自己身侧,试图让她远离言璟。 殿外,人未到,声先到。 “殿下,老奴的小殿下唉!” 当徐公公佝偻的身影出现时,言璟迅速起身,并假装无事发生。 他问:“老徐,你怎么来了?” 前些日子,徐公公告病归家。 按理,他现在本不该出现在皇宫。 右右有些心虚:“是……是奴派人去找的徐公公……” “姐姐救命!”右右刚说完,就立马闪到左左身后,将整个人藏了起来。 徐公公依次向言骅与言璟行礼,礼毕后,语重心长地说道:“陛下,太子殿下他从小体弱,怎能领军前往战场,您这不是要他带兵,您是要他的命啊!” 言骅揉了揉眉心,语气烦躁:“朕知道你心疼他,但他终究是言国太子,未来的国君,若不是这逆子行事太过荒谬,引得群臣上谏废储,朕万不会想出此法。” 闻言,众人齐看言璟。 言璟摊手,满脸无辜:“儿臣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做人要诚实。” 诚实归诚实,但有些方面,实在不必太过诚实,言璟就差没把每日穿的里衣是何颜色,广传告知给七国内的所有人。 听完言璟的话,言骅气得差点没把手边的奏折砸到他头上。 “咳咳咳……” “逆子!逆子!” 言璟垂头整理起了因躺地而乱的衣摆,随口宽慰道:“父皇莫动怒,不是还有大皇兄嘛,实在不行,儿臣下面还有那么多个皇弟,他们个个都比儿臣有用,何必担忧储君之位。” “儿臣这身子,指不定哪天就死了,与其寄托于一个无用且短命的废物皇子,倒不如早日培养那些……” “殿下!” 忍无可忍,言骅直接将一沓厚厚的奏折甩至言璟身上,吼道:“这般颓废,你可对得起你的母后,她拿自己的性命换了你的性命,你就是如此回报你母后的!” “此战,你不去也得去,要死,也给朕死到战场上去!” 言璟弯下腰,捡起奏折,整齐码放回桌案。 “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即使双膝跪地,言璟的腰背仍旧挺直。 殿内寂静,良久,左左开口:“殿下,羽国那边遣派出战的,是上官庭。” 怕言璟不清楚,左左贴心介绍道:“上官庭,除武功高强外,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此话一出,言璟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死活不肯去,现在巴不得下一刻便出现在战场之上:“儿臣接旨,出兵北疆。” 言骅闭眼,努力平复躁乱。 缓过些后,他问言璟:“你此番反口,是悔过,还是想一错再错?” 言璟笑着摇头:“皆不是,儿臣是为迎娶太子妃。” 言骅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为那奇怪癖好,为了什么都行。 “待你归来,言国世家小姐,任由你挑选,看上哪个,朕为你赐婚。” “父皇所言不妥,婚事讲究两情相悦,男子能挑选自身婚配,女子亦可,何况,太子妃为何非得是女子,儿臣更属意男子。” 言璟转身,挥手同言骅告辞:“儿臣就不打扰父皇处理政务,自行退下了。” 言骅强压怒火,唤住他:“等等。” 他丢给徐公公一个瓷瓶,徐公公转递给言璟。 言璟接过,熟练地拔开药塞,倒出一颗药丸,回头当着言骅的面,把药丸吃了下。 言骅道:“听你府上的人说,上月你擅自停药,导致前些日子吐血昏迷,你这身子,岂能由你肆意任性,给朕老老实实,每日按时按量服药,切莫再让朕知晓你私自停药。” “知道了父皇,儿臣定会好好服药,不让父皇担忧。” 言璟难得听话没顶嘴,徐公公颇为欣慰,他仿佛看到了从前言璟儿时的模样。 皇后在世时,言璟也曾是勤勉乖巧,太傅常挂嘴边的得意门生。但自皇后离世起,言璟就像换了一个人,他开始变得顽劣叛逆,逃学逃课,教他的太傅至今还在骂他朽木不可雕也。 刚进太子府,言璟便立即命人关上大门。 书房内,言璟吐出藏匿在舌底的药丸,丢在地上,用脚碾压成泥。 “殿下,那人是否还留?” “杀了,找个身形相似的,换脸替上。” “是,殿下。” 左左犹豫道:“此局过于冒险,稍有偏差,便将引火自焚,殿下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言璟从容漱口,淡定擦手:“引火自焚总比五马分尸来得体面,前者还能有个全尸,后者碎尸万段,想想便觉得疼,你知道的,孤这个人,最怕疼了,受不了那凌迟的苦。” 三日后,军队在虔川城外等候多时,而领军那人却迟迟不到,众将领议论纷纷。 太子府,言璟还在悠闲地用着他的早膳。 身侧,右右试探地提醒:“殿下,今日是你领兵出征之日。” 言璟咽下口中吃食,问道:“所以呢?” “据奴所知,现已过原定的出征时辰。” “然后呢?” “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急什么,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都说了是孤领兵,既是这样,那是不是一切都该听孤的,孤饭都没吃饱,如何打仗。” 右右心中冷哼:说的好像你要上阵杀敌一样。 用完膳,言璟乘坐马车,终于开始动身前往城外。 作为皇兄的言昪,奉旨为言璟饯行。 烈日高升,城外乌压压一片。 随行侍女为言昪擦去额间的汗,言昪询问道:“太子还未到?” 身后的副将回话:“太子殿下那边派人传话,说,殿下已动身,稍后便到。” 言昪讥笑:“咱们的太子殿下金贵,一路上你们可得小心伺候,别磕着碰着,万一出点意外,伤了贵体,你们的脑袋都保不住。” 没等副将应话,车轮声渐起,有人抢先一步应答。 “皇兄还是同旧时般细心体贴,可孤却十分惶恐,若是皇弟皇妹们知晓,恐会觉得皇兄偏心,从而埋怨皇兄,届时倒成了孤的罪过。”言璟撩开车帷,温声道。 “太子多虑了,言国皇室中,唯有你的身子最为孱弱,平日里格外偏心些,也是应当的。”这看似温情的话句,却饱含着深意,言昪的每一字皆点着在说言璟软弱无能,不堪重任,同时,他亦是在对言璟所受到的偏心而表示不屑、不满。 言璟面露难色,略带哭腔地诉说着他的无奈:“原本,孤是极不愿意领兵前往北疆,以孤这副身子骨,指不定行至半路就散了,怎奈父皇偏要孤去,说是只有这样才能稳定民心,平息百姓对孤的非议。” “孤,不得不从。” 杀人诛心,一把看不见的刀子,捅了言昪一下又一下。 言昪使劲紧咬后槽牙,方才忍住没对言璟破口大骂。只因他曾多次暗示言骅,表明自己想领兵出征,但言骅每次都是以各种借口推脱。 他不明白,为何言骅会如此看重言璟,就因为他是嫡子吗?明明言璟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干不好,可偏偏那年的储君之位,和今日的领兵头衔,全落到这个废物身上。 明明,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尽管再不服,言昪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他强颜欢笑:“既是父皇的意思,自有父皇他自己的打算,太子只管安心前往便是,父皇不会害你。” “说的也是,时辰不早了,孤该走了,皇兄就送到这吧。”言璟笑着放下车帷,待车帷全部盖好后,他瞬间变脸,收起笑颜。 皇兄啊皇兄,父皇不会害你。 去往北疆的路,实在难行。 言璟日日叫苦,精神愈发萎靡,现在的他,整个人恹恹的,无半分生气。 “什么时候,能到……” “快了殿下,再过五日,我们便能……殿下!。”右右还没说完,只听车内扑通一声。 言璟两眼一黑,生无可恋地倒下,他横卧,目视车顶,麻木地将药丸塞入口中。 他记得,三日前,她也是这样说的。 再过五日,就到了。 究竟还有多少个五日…… 另一边,从羽国都城启程的上官庭,率先到达南疆。 言国与羽国,两国相邻,交接处的城池,言国为北疆,羽国为南疆。 相邻也就意味着,每个言国与羽国的争斗,都会发生在这两座城,而两城的百姓对两国交战,已然麻木。 不出意外,此战的战场亦是这两城。 要说起这次交战的原因,那就不得不提及言国能成为七国中,财力第一的根本,金矿。 言国可谓是遍地金矿,几乎境内的各座城池皆有一处金矿,其中,北疆的金矿数量最多。 一年前,北疆又发现了一处金矿,但金矿横穿两国边界,有大半在南疆。 原本言国他们打算瞒着羽国偷偷开采,但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被羽国士兵察觉,从而双方起了冲突。 他们各占各理,谁也不肯退步。 说不清、道不明时,唯能见见血光,让手中的刀剑来讲,究竟谁对谁错。 第2章 战场被擒 “还没……到……?” 四十五日,整整四十五日,言璟被右右的一句句‘快到了’,忽悠了整整四十五日。 他想着,要是再不到,便跳车,死给外面那些骗子看,反正现在也是半死不活。 右右摸摸鼻头,不大自在地说道:“殿下,奴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会不太相信,但奴可以立誓,这次绝对是真的。” 言璟强撑着酸痛的身体,掀开车帷,没好气道:“你想说,快到了?” 说到后面三个字时,言璟的眼底渐漫起浓浓冷意。 右右点头,并真诚地夸赞道:“殿下真聪明,我们真的快到了。” 又是这句话…… 言璟将车帷丢下,有气无力地抱怨:“这人世间,可还有比孤更惨、更可怜的太子嘛……孤想……没有……” “停车!殿下,我们到了。” “只有……咳咳咳……咳咳……”原本动荡的马车突然驶停,使得正在说话还未来得及反应的言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满脸通红。 他不禁想,有她在,是福,还是祸。 缓了片刻后,言璟哑声说道:“早知道,就该带你姐姐来。” 听见车内急促的咳嗽声,右右的心瞬间被揪到嗓子眼,她问:“殿下,你没事吧?!” 言璟隔着车帷摆手:“无事。” 整理好衣着,他弯腰下车,右右伸手欲扶,但被言璟侧身避开。 “不用!” 他瞪了右右一眼,撞上言璟的眼睛,右右摸摸鼻子,心虚地撇开目光。 脚刚踩上地面,几片雪白飘过言璟眼前,他抬头,雪花掉落眼睫,顿时,刺骨的寒,冰得他一颤。 右右见状提议:“殿下要不先回马车内?” 言璟立即摇头以示拒绝,未免把他想得太过娇弱了些,淋点雪,还能出事不成。 伸出手,三四片雪花缓缓降下,雪花触碰手心,温暖将它们化成了水。 匆忙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名身穿玄甲,高束青丝的女子,领着一队与她装扮差不多的女子,正快步朝言璟他们赶来。 领队的女子塞给言璟一把伞,随后扑通跪地,站在她身后的那些女子紧跟着一起跪地。 “末将来迟,请殿下责罚。” 莫名拥有了一把伞,言璟的脑子有些发懵。 待仔细看清女子的样貌后,他试探地唤:“慕厌将军?” “末将在。”慕厌回道。 言璟轻笑:“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后面的女将士们也都起来吧。” “谢殿下。” 慕厌起身,言璟将伞还给她:“哪有女子给男子让伞的道理。” “伞,本就是为殿下拿的。”慕厌后退几步,不愿接伞。 “那便多谢慕厌将军了。” “下雪天凉,稍后右右会送些钱财过去,劳烦慕厌将军用这些钱,为女子军熬些热汤,给她们暖暖身。” 旁听的右右点了点头:“明白。” 慕厌连忙拒绝:“营中有汤。” “军营的汤,轮得上你们?”右右问,远在虔川时,她就曾不止一次听闻过这支驻守在北疆的女子军,其中,也包括她们在满是男子的军营里生活的处境。 慕厌噤声,不语。 起初的女子军,有千人。 现今,不足百人。 可她们却从未曾因人少而退缩,反倒在北疆的每一战,冲在最前方的人群里,往往都是女子军的身影。 怎奈,世道不公,女将士们流的血,终是一笔一划地添在了他人名下,成了那些仗着自己多块肉的人的赫赫军功。 分别之际,言璟交给慕厌一枚令牌,道:“太子令,见令如见孤。” “十年前的恩情,孤今日来讨,应算不得太迟吧。” 慕厌手攥令牌,神情恍惚:“殿下,还记得末将?” “那是自然,毕竟有人当年千叮万嘱,让孤千万别忘了日后找她讨还恩情。”言璟笑着讨债,“如今,孤来要你还恩了。” “孤要你,替孤,替言国百姓,守住北疆。” “是,殿下。”慕厌继续道,“护守北疆,原就是末将职责所在,即使没有殿下交代,末将也将以躯护城。” 旧日,言璟给了八岁的慕厌勇气去反抗。今日,言璟亦给了十八岁的慕厌底气去对抗。 无论世人如何评价言璟,在慕厌心中,他永远都是当之无愧的言国太子。 隔天,庭院中。 右右看看面前未穿玄甲,身着华服的言璟,又扭头看看门外停靠的轺车,差点没当场晕厥。 “殿下,你……”右右欲言又止。 这引得言璟有那么一瞬怀疑起了自己的眼光,他自转两圈,问:“不好看嘛?多好看啊!” 浅金衣裳在骄阳下格外亮眼,衣上用银线绣制的蛟龙纹活灵活现,腰间坠着的白玉佩,清透胶亮。 此番装扮,莫说放在战场,就算是放在争艳的花楼里,也绝对会是最亮眼、最醒目的存在。 确定自身没问题后,言璟当即拍下定论,她眼神有问题。 右右围着言璟,边转圈,边念叨:“殿下,你是去上战场,不是去赴宴。” 言璟问:“军中可有规定,战场之上,不能穿着漂亮衣裳?” 右右摇头,的确没有这个规矩。 因为,正常人也不会想着去战场当个行走的活靶子。 “这不就得了,孤穿漂亮衣裳,合理,合规。” “此战凶险,殿下莫要儿戏。” 言璟弹了右右一个脑瓜崩:“小看你家殿下不是,孤福大命大,死不了。” 看着轺车渐渐远去,右右大喊:“殿下,一定要平安归来,奴等和你一起回虔川!” 言璟探出头,挥手:“回去吧。” 羽国南疆军营,上官庭系绑好玄甲,擦拭着佩剑。 侍卫尚千止步帐外,禀道:“殿下,飞鸽传信。” “进。” 上官庭接过信条,展开,他缓缓念出纸上内容:“言国太子,可擒。” 尚千将收集到的消息,一一告知。 其实,即便尚千不说,上官庭对言璟也曾略有耳闻。 言璟的‘美名’传遍七国,想不知道都难。 ‘美名’有好有坏,少半是夸他的貌美容颜,多半是骂他的荒唐行事。 剑拔弩张、气氛凝重的战场,言璟和他的轺车格格不入,偏他自己未察觉,甚至还抱怨起了四周气味难闻。 车旁御马的将领厉声道:“殿下,这是战场,不是你的太子府。” 言璟撩拨墨发,细语回道:“孤知道,不过,你能不能离孤远些,你身上的衣裳,太臭了。” “你!” 被羞辱的将领,气红了脸,他吹鼻子瞪眼地盯着言璟,不出半刻,他又不太自在地别开头:“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竟派你来领兵,末将觉得,言昪殿下分明更适合领军。” 其他将领不说话,亦不阻止,只因他们皆是这般想法。 “嘶,孤认识你,南熠将军。”言璟恍然大悟,“说起来,孤与南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几年前,在令妹与言昪皇兄的婚宴上,就是不知,南将军是否记得?” “陈年往事,末将早已忘却。” “你能忘,可孤断是万万不敢忘。” 南熠拉扯缰绳的手,悄悄使劲,青筋暴起:“太子殿下,记性太好,有时不见是好事。” 言璟挺直腰杆,扶稳金冠,话中夹刀带棒:“论谁被人无缘无故坏了名声,孤想,那人都会记忆犹新的,你说是吧,南将军。” 剑锋在距离言璟的一寸外停下,剑身颤动。 “怎么,想杀孤?”言璟满怀笑容地转头,眸光却冷冽刺人。 远处,羽国大军遥望言国大军内斗。 “言国那边好像自己人打起来了,我们要不要趁机而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殿下,要动手吗?” 上官庭启唇:“杀。” 两军混战,刀光剑影,血染山河。 轺车内,言璟静静望着外面的血肉横飞。 他生来体弱,加上幼时伤了身体,单是安稳活着,对言璟来说,都是奢求,更别提习武。 在战场上,他就算不穿华服,也会是一枚活靶子。 羽箭从言璟耳边擦过,他没太大反应,只是摸了摸耳廓,确定没擦破皮后,便继续安坐。 “保护殿下!”言国士兵围成一圈,牢牢护住言璟的轺车。 本该专心杀敌的南熠,竟在此时驾马凑了过来,他一脚踹开好几位围圈的士兵,大声呵斥:“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去杀敌!” “可是殿下他……” “你们是言国的士兵,不是他言璟的士兵,赶紧给我滚开!” 士兵撤离,南熠对上言璟的目光,讽刺道:“抢来的位置,也得看有没有本事坐稳。” 言璟面不改色,心里默念:言国,想杀孤的人,真不少啊,一个接一个。 “殿下,珍重。” 黑马踏尘,男子长发飞扬,獠牙面甲遮盖半脸,仅露出的凤眼棕瞳尽显少年锋芒。 上官庭离开马背,腾于空中,肩上披风随风而展,恰似羽翼,他踏落于言璟的轺车。 两道视线交错,言璟腰间一紧,再眨眼,他被上官庭困至马背。 言璟抬头仰看,上官庭低头垂眸:“太子殿下。” 好美的人…… 两人的发丝在风中交错纠缠,犹似在宣说那属于他们的日后。 风沙迷眼,言璟眼眶泛红,饱含泪水。 上官庭皱眉:“矫情。” 言璟睁大眼睛,反驳道:“凶悍!” 忽然,言璟扬起嘴角,调戏道:“你长得挺好看,要不,跟了孤,孤保你衣食无忧。” “收起你的邪念,太子殿下现在该考虑的,是接下来该如何在我手中自保。” 上官庭手一松,言璟身体往下坠去,他连忙搂住上官庭的脖颈:“这下可不是孤想搂的。” 言璟借力凑到上官庭耳边,吹气:“你的心思,也不纯呢,皇子殿下。” 下刻,言璟被上官庭扼住脖颈:“别动。” “孤不动。” 言璟的手,搭上上官庭的手背。 终于,又见到你了。 真好。 “殿下!” 言国士兵发现言璟被掳走,急忙叫喊,有羽国士兵的抵挡,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看着自家太子进入敌国大军内。 南熠坐上言璟的轺车,下令:“撤兵回城。” “殿下还在羽国人手上。” “营救太子一事,需得通传回都城,与陛下细细商讨后再做打算,贸然行事,只会让太子性命受险。” “是。” 言国大军,慢慢后撤。 “坐稳。”上官庭松手,言璟的脖颈泛起一圈红痕。 上官庭一边拽扯着缰绳让战马放慢速度,一边掐住言璟的腰,让他摆正姿态。 “咳咳咳……”言璟弯腰闭眼,捂嘴猛咳。 得以喘息时,他迫切地吸了几口气,风尘灌喉,嗓子痒痛得厉害。 上官庭单手摘下面具,用面具托起言璟的下巴:“戴上。” 言璟接过面具,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大一圈。 经过多次尝试,上官庭的面具依旧没能顺利戴上言璟的脸。 他侧头,眼巴巴地看着上官庭,委屈道:“戴不上。” 上官庭匆匆瞥过一眼后,继续目视着前方,他拿过面具,粗暴地盖在言璟脸上,言璟受痛出声。 “闭嘴。” 牙齿咬绳,指尖拈线,面具勉强戴稳。 “孤的头发……”言璟反手去扯与绳子系到一起的发丝,他的指背抵在上官庭干涩的唇瓣。 “手拿开。” 言国大军撤回北疆,羽国大军领着言璟,也撤回了南疆。 战事暂时搁置。 第3章 喝水晕倒 “殿下,那位……” 上官庭放下手中笔,麻木道:“这次,他又闹什么?” “那位太子说,他向来只喝清泉水,但军营旁只有江河,无清泉。”负责传话的士兵双腿打颤,汗水浸湿后背,一个时辰内,他来来回回给言璟传了近十次话。 不仅是传话的士兵,就连闻言的上官庭都已经听得烦躁难耐。 在世间活了二十多年,上官庭头一次遇到像言璟这般矫揉造作的男子。 一会儿是被褥太过粗糙,睡不惯;一会儿是帐内气味难闻,要摆鲜花熏;一会儿是外面声音太吵,他耳朵疼,要那些士兵都安静;就连桌椅也没能逃脱挑剔,它们太旧、太丑,会弄脏他的新衣裳。 总而言之,整个羽国军营,没有一处合他心意。 上官庭想不通,这样烦人的言璟,是如何平安活到现在的。 上官庭走进帐中时,入眼,言璟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坐在床角,墨发披散,华美的金冠被随意丢弃在床边。 他踱步靠近,言璟蓦然抬头,眼眶红肿,鼻尖微红,面颊还挂着水痕:“你们羽国欺负人。” “养不起就别抓,抓了又不好好养,尽折磨人。”言璟越说越起劲,声音带满了哭腔。 “太子殿下,你现在是战俘,战俘是什么,想来不用我解释,殿下应该也知晓。”上官庭弯腰捡起金冠,并将它搁置于一旁的木桌。 言璟嘀咕道:“言国对待战俘就不这样,你们连水都不给人喝,这不是虐待是什么?” “好歹,孤还是一国太子。” 上官庭倒了杯水,递给言璟:“喝。” “是清泉水吗?”言璟说,“除了清泉水,其它水孤不喝,喝不惯,会生病。” “河水。” “那孤不喝。” 言璟摇头,推开杯子。 上官庭不惯他,直接掐住下颚,将嘴掰开,把水强行灌了进去。 一杯水很快灌完,上官庭松手。 言璟迅速趴到床边,试图吐出河水,但水早已下肚,根本吐不出。 气急了的言璟,伸脚踹向上官庭。 上官庭轻松擒住他的脚腕,说:“多喝几次,你便不会再挑剔。” “孤偏不喝,你给孤松开,你弄疼孤了!”言璟想要抽回脚,奈何敌不过上官庭的劲,即使他用足了力气,也动弹不了半分。 怎料,上官庭突然撒手,言璟惨叫一声,往后倒去:“上官庭,你个小人,孤跟你没完!” 上官庭起身准备离开,一软枕从后方袭来,他下意识地反手打了回去。返回的软枕正中言璟的脸,他再次应声倒下。 一刻后,言璟挪开脸上软枕:“瞎了眼,当初怎么就看上他了呢,若是能回到那年,孤定会狂抽……他一掌……从而告诫自己,切莫贪恋美色。” 头,好晕。 脸,好疼。 脚,好痛。 哪哪都难受,一时间言璟不知该捂何处。 “孤一定会……”话音未完,言璟便晕了过去。 回到营帐,上官庭继续处理起政务。 刚坐好,笔还没握热,之前传话的士兵着急忙慌地冲进营帐,大喊道:“殿下,言国太子出事了!” 手中笔断,笔尖直直掉落,墨汁飞溅,上官庭的指尖被染上了黑。 他复述问道:“出事?” “殿下前脚刚离开,那太子后脚便昏了。” 上官庭扶额,他的头,好像有点痛。 他到底是抓了位战俘,还是请了个祖宗。 真是娇贵,喝杯水还能喝晕。 上官庭独自一人走回了言璟的营帐,先他一步赶到的祁平正在为言璟诊脉。 上官庭问:“可有事?” 祁平回道:“脉搏虚弱无力,体内沉压着多种余毒,各毒相互制衡,倒也伤及不了性命,但他的身体因此要比常人差上许多,需仔细护着、养着。” 为言璟检查身体时,祁平有注意到他脚腕的红,以及面颊两侧的指印。 出身不由人,虽说言璟是敌国太子,可生在高墙,行坐高位的人,能有几分随心。何况,照他的身体情况来看,他在言国活得未必如传闻那般肆意。 医者仁心,祁平劝道:“殿下,言国太子于我们尚且有用,暂杀不得。” 上官庭不解,给他喂个水,就要命了? 祁平见上官庭面色不佳,赶紧借口离去:“我去煎药。” 帐中寂静,唯能依稀听见上官庭的呼吸声。 “殿下,言国那边来人了,她自称是言国太子的贴身侍女。”尚千在外禀告道。 “你起开,让我进去!” 右右嫌尚千磨蹭啰嗦,直接将他一把推开,闯入营帐。 瞧见言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右右哭喊道:“殿下!你怎么了殿下!” 她冲跑过去,忽视床边的上官庭,直接跪扑至床边。 “奴苦命的殿下啊!看看,这漂亮脸蛋被打的,还有这脖子,都快勒断了!殿下!奴的殿下,你苦啊!” 右右的哀嚎,传遍周边数个营帐。 向来爱看热闹的士兵们,被好奇心驱使,齐聚在营帐外,对内探头探脑。 “言国太子死了?” “言国太子被打死了!” “言国太子被殿下打死了!!” “言国太子被殿下……” 越说越离谱,尚千驱赶道:“散了散了,一个个瞎传什么谣言,哪里来的滚回哪去,少在这偷闲。” 再任由他们说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啊!你还这么年轻,不能丢下右右,离了你,右右上哪找活少钱多的工啊!殿下啊!奴苦命的殿下啊!” 上官庭蹙眉道:“没死。” 主仆,没一个正常。 右右转头,指着上官庭质问:“你怎么知道殿下没死!一动不动是死人,殿下他……哎哟!” 后脑勺一疼,右右猛地回头,睁开眼的言璟直勾勾地盯着她。 “鬼……鬼呀!”右右被吓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 言璟冷笑:“你这个月的例银,减半。” 右右赶忙爬回床边:“别呀殿下,奴为了殿下,孤身一人勇闯敌营,所以,不能扣钱,得加钱。” “人掉钱眼里,爬不上来了?” “平日孤给你的赏赐不够多?听你姐姐说,你都在虔川买了三座府邸,还盘下了周边几个商铺,生意很是不错,想来也不缺孤给你的那点碎银。”言璟边说,边用余光偷看右右后面的上官庭。 上官庭敏锐捕捉那不善的目光,言璟挑眉,既然发现了,便就不藏了,转而光明正大地凝视着他。 右右掰着手指,数起了那些还未完成的念头:“奴要再买几间铺子,钱生钱,给姐姐买几座府邸安家,最后,娶个漂亮夫君,生两个漂亮娃娃,此生圆满。” 光想想就觉得幸福,右右不禁笑出声。 言璟费力坐起,拍拍右右的头:“醒醒,别做白日梦了,你怎么来的?” “哦!” “药,殿下吃药!”右右掏出瓷瓶,倒了一枚药丸给言璟。 言璟刚吃下药丸,右右便立即递上背壶:“清泉水,临行前,奴特意去装了几十壶。” “几十壶?”言璟看着手上的背壶,疑惑道。 “奴偷了南熠的马车,带了许多东西前来,都是殿下平日用的喝的,还有些吃食,奴足足搬了一个时辰,才将它们全部装上马车,殿下,奴该赏。”提到赏,右右眼睛发亮。 言璟笑着说:“扣钱。” 听,心碎的声音。 右右捂住心口,痛声道:“奴如此心系殿下,竟落得这般下场!” “盗窃他人财物,当扣。” “你不妨问问后边的六皇子殿下,他们羽国行窃,当何罪。” 右右环顾三周,问:“哪来的六皇子殿下?” 上官庭答:“行盗者,按物件贵重,入狱或断去双手。” “谁呀,你说断就断……断……断得好,殿下你保重,奴出去瞧瞧南疆风光。”右右脚底抹油,撒腿就跑。 这位,脸板的像棺材,话说的像铡刀,妥妥的活阎王。再不跑,过会儿,她怕是要收拾收拾,准备躺板板出殡了。 言璟眉梢上扬,眸光流转:“六皇子殿下,你把孤的侍女都吓跑了,可孤还病着,你说,怎么办才好?” 上官庭未答,淡淡地扫过一眼,确定言璟死不了后,毫不留情地迈步离开。 “皇子殿下,你好无情。” 言璟摸了摸脸,反思道:“难道是气色不好,影响了孤的美貌?” 一定是这样,晚些时候,得找右右要点东西。 午夜,言璟与右右,各坐一方,讨价还价。 “这,是虔川城最热销的珍珠粉,奴排了三个时辰才买到的,五十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言璟回道:“闻其香味便能知晓,你的珍珠粉用料绝非上品。” “殿下,你懂珍珠粉吗?” “不懂是吧,珍珠粉讲究什么,色泽,至于气味,都是浮云。”右右打开脂粉盒,准备亲自试给言璟看。 “等一下!” “孤,买。”言璟一把夺过珍珠粉,盖好。 右右笑眯眯地伸手:“殿下,钱。” “待会一起结,有没有口脂,要色似桃花,恍若天生。” 右右掏出三盒口脂:“早有准备。” “艳阳红,豆沙红,桃花粉。” “全部买下,立减十两。” 言璟悉数收走,说:“算你扣的例银,平数。” 笑僵,人麻。 合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搭一盒珍珠粉,三盒口脂。 铜镜前,烟雾缭绕,但言璟总觉不够,往脸上拍了一遍又一遍。 “这边来点,还有这,这也要。” 他原本的肤色就白,再抹上几层厚粉,如今,更是白的晃眼。 右右看不下,拦住言璟的手:“够了殿下,真的够了,你现在很美,非常美。” “真的?” “真的,白白净净,跟瓷娃娃似的。” 言璟终于是满意了,合上脂粉盒,拿起桃粉口脂,眼下抹抹,鼻尖擦擦,嘴唇涂涂。 他问右右:“好看吗?” “好看,殿下就算不敷粉,也是我们言国顶顶好看的男子,敷粉后,七国第一美男。” “胡说。” “不敷粉,也是七国第一美男。” 右右鼓掌附和道:“殿下说得对。” 第4章 深夜色诱 言璟换好衣裳,右右瞧见后,立马捂眼,不敢有半刻耽误:“殿下!有辱斯文!” 苍天,要烂眼睛了!! 半透红纱,领口似散非散,薄肌似露未露,墨发被根细细的红绳随意绑起,搭落于胸前,零零散散的碎发垂在脸侧,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却又不觉艳俗。 “又不是给你看的,眼睛闭好,不许睁开偷看。” 言璟穿好鞋袜,披上白毛斗篷,像只狡猾狐狸,悄悄溜出营帐。 白日里,右右在跑出言璟营帐后,便偷摸地打探到了上官庭的营帐位置,顺带还把前往路线摸索了个通透,绘成了一张地图。她跟在言璟身边多年,光一个眼神,便知其意思。 况且,言璟看向上官庭的目光,实在算不上清白。 三刻过后,右右依旧捂着眼睛,但是时间久了,手腕有些酸,她问:“殿下,奴可以睁眼了吗?一直抬手捂眼,奴手都麻了。” “殿下?” “殿下,奴可以松手了吗?” “你在做什么?”左左拉开右右的一只手,问道。 一进营帐,左左还没看到言璟,就先看到了自家妹妹的傻样,虽然她平时也没聪明到哪去。 右右睁开一点眼缝,看清是左左,惊喜道:“姐姐?!你怎么来啦!” 左左巡视完整个营帐,没能寻见言璟的身影,她问右右:“殿下呢?” 右右此时此刻,还忙着捂眼,甚至劝告左左跟着她一起捂眼:“殿下在穿衣裳,姐姐快些捂眼,偷看要烂眼睛的。” “你先睁开。” “不要!看别人身子,会烂眼睛。” “看人身子,前提是不是得有人,你自己看看,哪有人?”左左叹气,要是一直这么傻,以后该怎么办啊。 上官庭营帐,尚千备好热水,退下。 木桶沸气升腾,上官庭褪去衣物,踏入其中。 言璟撩开帘幕,帐内无人,唯有水声淅沥。 他,在沐浴?! 言璟犹豫不决,想退,但也想进。 “什么人?” 突然,不远处士兵的问喊声传来,言璟心一横,眼一闭,闪进了营帐。 表面淡定,内心汹涌。 言璟拢紧斗篷,暗想:他应该没穿衣裳吧?肯定没穿,沐浴哪有穿衣裳的道理。 不知想到了什么,言璟的脸颊变得绯红异常。 他摇摇头,声音极小地自我劝诫:“不能想,不能想……” “谁?” 一枚飞刀直冲言璟眉心,言璟侧身躲开,上官庭穿着整齐,站于五丈外。 不是,他沐浴真穿衣裳?! 言璟震惊之余,挥手对上官庭招呼道:“又见面了,皇子殿下。” 上官庭问:“太子殿下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正愁无从开口的言璟,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皇子殿下,方才……方才……” 言璟边抹泪,边逐步靠近上官庭:“方才,孤沐浴时,有歹人闯入,他拿了把大刀,刀锋上还滴着血,吓人得厉害,孤匆忙穿衣跑出,怎想那歹人追赶孤一路至此,孤害怕,便贸然闯入殿下营帐,抱歉。” “孤真的好害怕,救命啊,殿下。”言璟贴上上官庭,娇声道。 本以为上官庭再呆板,也会关心一句,但事不随心。 上官庭推开言璟,一本正经地问:“你是不是敷粉了?”说着,上官庭脚步后退。 言璟嘴角抽搐,强颜欢笑地说:“怎么会,孤从不敷粉。” 他摸摸脸,背过身偷偷查看,还好,没掉粉。 上官庭不信,白日见到言璟时,他还没有白到像鬼,而且,他的脖颈与面容,有着明显色差分层,除了敷粉,他想不出其他方法。 明晃晃的厌恶挂脸,言璟触及神情,不免难过。 没事,只要时间长,铁棍亦能磨成针! 言璟笑笑:“皇子殿下的营帐就是不一样,你这里要比孤那暖上许多。” 白毛斗篷褪下,红纱透裳露出,言璟扯了扯衣领,以示所言非假。 上官庭再次后退,这次不是小步,而是大一步。 “衣不蔽体,实乃失礼。” “孤来得匆忙,望皇子殿下,海涵。” 上官庭背过身,肃声道:“本殿,不好男色。” 言璟走至身后,凑头:“那美色,殿下好不好?” 上官庭侧步挪开:“不合礼数。” “男女授受不亲,孤又不是女子,何来的礼数?” “你是男子?”上官庭上下打量言璟,疑问道。 言璟抱手,轻佻道:“你看看?” “看看孤,到底是不是男子。” 上官庭认真说:“男子不会敷粉。” “孤,没有敷粉!”言璟炸毛道。 言璟拽住上官庭的衣襟,使劲一扯,扯不动,再使劲扯,还是扯不动。他踮起脚,抵着上官庭的额头,认真道:“看清楚,孤没有敷粉,孤这是天生丽质,不信你摸摸。” 上官庭朝后仰头,轻松撇开言璟的手,说:“你,敷粉。” 言璟被气笑,辩解不成,索性依了他:“行,敷了,男子敷粉怎么了?!没见过男子敷粉是你见识短。” 瞎眼,瞎眼啊!悔啊! 上官庭只觉聒噪,开始赶人:“无事便回去。” “回就回。”言璟气呼呼地捡起斗篷,抖了抖,穿好。 “来人。” 营帐外,士兵听召而入:“殿下。” “护送太子归帐,顺带派人在太子营帐外守着,勿让人搅了太子清静,至于原本在他营帐外看守的那些,全部带去领罚。” 言璟来时走得飞快,去时跑得飞快。 上官庭落座书案,那张写有言国太子可擒的信条,展现眼帘。 头疼。 数月前,频繁有信鸽飞入皇子府,起初,上官庭以为是信鸽迷路,送错了地,但不取信,信鸽赶都赶不走。次数多了,他偶尔也会打开看看。 信条内容各式各样,有提醒他防范谁谁谁暗算,有告知他哪里哪里藏匿着他所需要的证物,有点明谁谁谁家暗含谋逆之心,还有他上官庭的小像和油腻情话。 上官庭曾查过信鸽来历,可每次当他查到一半,线索便会莫名消失,它就像永远抓不住的线。 往日信条提供的消息,都精准无误,但这次…… 上官庭点燃信条,自言自语道:“难道,抓错人了?” 看着地上昏睡的人,言璟与领命护送的士兵相顾无言。 言璟说:“你们羽国将士睡觉真不挑地。” “许是他们太累了吧。”护送的士兵回道,他默默拉开与言璟的距离。 言璟进入营帐后,护送的士兵探了探地上睡着的人的鼻息,有气,还活着,那没事了。 “殿下,你的脸色怎么这般差?”左左见言璟面色白得似纸,连忙将随身带着的瓷瓶递给他。 言璟吃下两颗药丸,说道:“无事。” 右右俯身在左左耳边,悄声说:“殿下敷了珍珠粉。” 左左似懂非懂地点头,嘟囔道:“殿下的癖好,真是愈发奇怪了。” 言璟白了她们一眼:“孤还在呢,你们两个要议论,能不能躲起来说?” “是,殿下。”左左与右右齐声回道。 言璟换回正常衣物,落座。 “殿下,你被抓后,南熠立即带兵撤回了北疆,不出所料,当日他便飞鸽传信回了虔川。”从飞鸽身上截下的信条,被左左递交给了言璟。 粗略看完,言璟从容道:“他倒是会给孤安罪名。” “太子行居奢靡,开战前昔,肆意调动军中将士供其差遣,以公谋私,无故擅罚领将,羽军突袭来犯,我等未能及时防备,无力抵御,两军交战,太子懦弱无能,弃城丢兵,自愿苟屈于羽国皇子上官庭膝下,羽国手握皇储,为保殿下性命,臣不得不退兵回城。” “故此启奏陛下,听候发落。” 右右插嘴道:“奴临行前听说,慕厌将军在听闻南熠弃殿下逃跑后,两人当着军营众多士兵的面,打了一架,南熠输了,输得可惨,眼睛都被揍青了一只。” 打得好,可惜她不会武功,不然她也想给南熠眼睛揍青。 “有人来了。”左左闪身躲藏,右右呆呆地跟着姐姐,一块躲了起来。 左左用口型问道:你躲什么? 右右用口型回道:之前你不是说,遇到危险的时候,要跟着你吗? 左左无语,躲躲躲,一起躲吧。 言璟撑桌扶额,暗骂:有难给主当。 “皇子殿下这是深夜送关怀?”见来者是上官庭,言璟下意识孔雀开屏。 暗处,左左将下巴搁至右右肩头,轻声问:“殿下真看上他啦?” 右右疯狂点头,这还不明显?多明显啊!殿下他就差没在头上插花示好了。 上官庭扫视四周,问:“殿下帐内,可还留有歹人?” 言璟挡住上官庭的视线,羞涩道:“孤的营帐没有歹人,只有皇子殿下,与孤。” “是吗?” 上官庭绕开言璟,眼看就要走到左左右右的藏身处时,言璟连忙跟上,两步化作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再次挡在上官庭面前,以此迫使他止步。 “皇子殿下不相信孤?”言璟低眉垂眼,长睫颤动。 “是。”上官庭实话实说,双脚貌似悄悄往后移了一寸。 茶香四溢,言璟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凝视着上官庭:“孤在言国,乃至七国,都是出了名的实诚,孤的太傅,从小便夸孤是他教过的学生中,最最乖巧的一位。” 抹去不存在的泪,言璟痛心道:“今日,孤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误会。” 左左与右右对视,共同默念:今日头一回。 上官庭无情揭穿:“你眼角是干的。” “那是因为孤喝水喝少了,哭不出来。”言璟接话,圆话。 他微微侧身:“孤记起来了,导致孤哭不来的罪魁祸首,是你,你手下的人不给孤喝水便罢了,你还动手打孤,强行给孤灌脏水,你们都欺负孤是言国人,都看不上孤,你知不知道,在言国……” “哎,别走啊!” “皇子殿下,你别走啊!孤话没讲完呢!” “还会再来嘛殿下!” “要常来哦,孤等你。” 上官庭头也不回地迈步出帐,言璟背手,得瑟道:“也不行嘛,这就受不了了。” 左左右右走出,鼓掌:“殿下威武。” “低调,低调,孤也就用了一成功力。” 第5章 出逃游玩 自言璟被掳后,他便再未出过羽国军营。 不过,以言璟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待着不乱跑。 这不,大清早,言璟领着右右,开始了他的出游计划。 “殿下,毕竟不是在言国地盘,要不我们换个不那么显眼的衣裳?你身上这件,未免有点太光明正大了些。”右右建议道,这一身大红,她怕还没出营帐就被人发现逮回,关押。 而言璟却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且问右右:“你看,是孤的脸美,还是身上衣裳美?” 右右十分从心地说:“当然是殿下的脸美。” “那不就对了,有孤这张脸在,谁会注意衣裳是什么颜色。”言璟继续往身上挂金链,坠碧玉。 有道理,但不多,忽悠一下右右,正正好。 思虑片刻,右右恍然大悟:“还是殿下聪慧。” “右右也聪明,太聪明了,你说你这么聪明,以后可怎么办啊——” 言璟感叹,太聪明了,真聪明啊! 右右害羞一笑,谦虚道:“也就一般聪明,殿下谬赞了。” 言璟吃下一颗药丸,右右思考道:“殿下,奴记得,方才你已经吃过了。” “刚夸完你聪明,现在转头连孤吃药都能记错。”言璟塞好瓷瓶,丢给右右,叮嘱道,“随身带着。” 右右抓抓后脑勺,自言自语道:“记错了?” 不对啊,她明明亲眼看见言璟将两颗圆滚滚的药丸塞入口中,嚼巴嚼巴咽下。 难道,真记错了? 右右陷入自我怀疑,一会儿记得言璟吃过了,一会儿受言璟影响认为他没吃。 “走啦,路上慢慢想。”言璟拍拍衣摆,悠然向外走去。 负责看守的士兵,照例拦下言璟。 “殿下有令,非召……” 言璟抢先替士兵说完后面的半句:“不得出营帐。” “孤知道,孤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孤又没说孤要出去,孤来,是想送你们一样言国皇室特调的东西,作为你们护卫孤的报答,想不想要?”言璟握拳的手抬起,朝士兵们晃了晃。 士兵们齐齐摇头,果断拒绝:“不想,前几日有弟兄特意交代,言国太子的鬼话不能信。” 言璟继续问:“那你们猜猜,为何他们要说这话?” 话音未落,言璟即刻自答道:“自是这个东西,有价无市,七国内多的是人想求也求不到,故,他们不想让你们轻易得获宝物,他们想独占奇宝,以此哄抬其价,你们是没瞧见,孤把东西给他们的时候,一个两个为了得到它,打的不可开交。” “就是就是,打的不可开交,劝都劝不住。”右右点头附和。 士兵们不为所动,仍秉持强硬态度:“不必,太子请回。” “啧,真是可惜。”言璟佯装惋惜,实则趁其毫无防备之际,挥手间,一股白色粉末直冲面庞,它们飘散空中,吸进鼻腔后,士兵们接连倒地。 言璟拍干净手:“孤要送出去的东西,没人可以拒绝。” 言国皇室特调迷药,可令人昏睡一日一夜,昏迷之人醒后会忘却昏迷前发生的一切。既是言国皇室特别调制,自是只在言国皇族内流传使用,所以,言璟并未说谎,这迷药,的确有价无市。 “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右右捂住口鼻,声音闷闷的,让人听不太清。 言璟扒开右右的手,有些无语:“撒手。” “不要,奴会晕……哦!对了!奴服用过解药!”说到一半,右右终于想起,早在一个时辰前,言璟就已经给她服用过了迷药的解药。 “一胎双胞,你们两姐妹还在腹中时,左左恐是连哄带骗地唬走了你那另半边脑子。” “没有的,从小到大,姐姐都没有骗过奴,只有殿下会骗奴。” 听完,言璟脚下一个踉跄。 瞎说什么大实话! 成功溜出军营,言璟感觉周身松快了不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自由,真好。” 右右警惕地环顾周围,问:“殿下,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言璟随手采下路边的一朵粉色小野花,捻于指尖:“不知。” “哦……嗯?”右右大惊,“不……不知?那我们这次出来,是为什么?” “为了,自由。”言璟将花别到右右耳边,她摸摸花瓣。 言璟夸道:“粉花衬你。” “是吗?多谢殿下。”右右的脸颊还没来得及泛红,下刻,言璟道出的话,使粉花变得烫手无比。 “二十两。” “什么?” “这花,二十两。”言璟伸手,讨钱。 右右手比脑子快,她把粉花扯下,扔还给了言璟。 “你已经戴了,孤不接受退还,二十两,从你下月的例银里扣。” 右右哼声:“奴就知道,殿下哪有那般闲心,为奴摘花戴花。” 二人骑上左左在郊外为他们提前备好的骏马,马蹄声在树林中回荡,袭袭清风扑面,好生舒爽。 “殿下,当心身子。” 言璟放声大喊:“无碍,孤现在感觉好极了。” 单手持缰绳,少年意气发。 柔毛沾墨,落纸,如高山孤松。 近些天,上官庭忙着处理军务琐事,时不时还要应付寻事的言璟。一连数日,他难得有似今日这般静心专注,连带尚千也跟着清闲。 但,往往越安静,越不简单。 上官庭握笔的手,骤然一抖,浓墨染黑白纸。 反正事务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他干脆停笔,打算松懈松懈双目。 尚千伺机奉上茶水:“殿下,喝水。” “那人还未起身?”上官庭喝完茶,随口问了一句言璟的情况。 尚千回道:“听看守的士兵说,那位太子今日起得很早,想必是犯困,又歇下了。” 上官庭吩咐道:“你亲自去看看,免得出乱子。” 昨日尚在闹腾的人,如今突然消停,着实令人生疑。 “是,殿下。” 尚千刚出帐,便与赶来禀报的士兵撞到一块,他扶住士兵,站稳脚步,责问道:“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要是冲撞了殿下,仔细挨顿板子。” 由于跑得太快,士兵气息不畅,他磕绊道:“尚……尚侍卫……言国太子……言国太子他……” “他什么?”尚千的心瞬间揪起,偏这士兵说的又慢,甚是急人。 “他……他逃了……他逃了!” 完了,全完了。 尚千眼前一片黑,乍一看,以为是入夜了,再一看,原来,是他的天塌了。 果然,有那位祖宗在,哪会有清闲可言。 感觉背后凉咻咻,尚千回头,上官庭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殿下。” 上官庭面色无异,淡然道:“牵马。” 尚千与通报的士兵,目送上官庭驾马离开。 士兵问尚千:“尚侍卫,若言国太子寻不回来,我们会如何?” 尚千拍拍士兵的肩膀,神情严肃,语气却格外怜悯:“保重,不过殿下回来之前,先去领罚。” 士兵给自己掌嘴,心中怒骂:叫你多嘴,该。 将马暂留至南疆城内的一处客栈里的马厩后,言璟他们打算空手逛逛这座与言国颇有渊源的城。 “殿下,你看,这鸡好肥,它身上的毛还是彩色的呢!”右右指着路边摊位摆放的竹笼,兴奋道。 言璟顺势望去,认真思考:“拿来煲鸡汤,味道应该不错。” 右右不同意:“这么肥,煲汤太油,做烤鸡绝佳。” 她喜欢吃鸡,但不爱喝汤。 “烤了多浪费,煲汤最佳。” “煲汤才是浪费,这鸡一看就是为做烤鸡而生。” 正当他们争论不休时,摊贩开口:“公子,姑娘,恕我插个嘴,它们不是鸡,是鸟,吃不得。” “吃不得,那能干吗?”右右真诚发问,拿钱买只不能吃的彩毛鸟,在她眼里,这并不值当。 “它们名唤彩翼,肉质酸柴,但其性格温顺,羽毛色泽光亮多彩,故作观赏,吃不得,也不好吃。”摊贩从竹笼内抱出一只彩翼,被抱出的彩翼,探头亲昵地蹭了蹭摊贩的脖颈。 “羽色流彩,比翼双飞,好名字。” “此鸟在南疆,有个外号。” “唤,月老的‘活红线’。”摊贩缓缓道之,“彩翼,两鸟为对,一生只寻一伴,这配对颇有讲究,它们要是看对了眼,便是想分也分不开,要瞧不上,亦强求不得,倘若非得让它们强凑成对,那它们便会羽断鸟亡,南疆城的有情男女或新婚夫妻,都喜买上这么一对彩翼,求个合欢圆满。” 站在摊贩手臂上的彩翼,歪头盯看着言璟,它轻叫一声,展翅飞起,扑入言璟怀抱。 “殿……主子。” 右右试图赶走彩翼,彩翼朝她连叫几声以表不满后,乖乖在言璟胸前窝睡。 言璟摸摸彩翼,它迎合地仰头。 “跟我走?” 彩翼竟听懂似地点头,鸣叫。 摊贩说道:“看来,它与公子有缘。” “去挑个能看上眼的?”言璟将彩翼放回竹笼边,彩翼则重新飞回了他的怀中,不动不叫。 言璟拨了拨彩翼的尾羽:“眼光还挺高,是公是母?” 摊贩替彩翼答道:“它是公的,不肯挑,大概是缘分未到,待缘分到了,届时,公子想拦也拦不住。” 右右直勾勾地看着言璟付钱,眼里流露出心疼:“好贵的鸟,当初,奴和姐姐被家里人卖给人牙子的时候,都才值它的一半。” “抱好。” 彩翼塞怀,右右被定在原地,身体僵硬。 好小,好轻,好暖。 彩翼外形只有两个巴掌大,身子看上去圆滚滚的,但实际没什么肉,皆是羽毛撑出来的形状。 言璟压低声音:“好好抱,别给孤摔伤了它,伤了扣你例银。” “好的,主子。”右右的后牙咯吱作响,像是在磨牙。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言璟前面走,右右后面跟。 “奴没带钱。” “从你例银里扣。” 右右瘪嘴:“小气鬼。” “背后议论他人,扣钱。” “奴没有,主子听错了。” “撒谎,扣钱。” “有什么是不用扣钱的!” 涌动的人群中,那亮眼的一抹红,像极了冬日里的骄阳。 它不比夏日烈阳,滚烫炽热,却能融化冰寒的同时,暖人心肺。 第6章 同住一帐 “别看奴,奴不会武功,打不过他。”右右往旁边挪动,试图降低存在。 言璟嘴角抽搐,假笑道:“好巧,你也来这吃饭啊,你慢慢吃,孤已经吃完了,就不打扰了,先行一步。” 抬脚,被踹。 “站好。” 言璟很是不服:“你说站好便站好?孤可是太子,哪有太子听命于皇子的道理,笑话。” 右右小声提醒:“殿下,你背弯了。” 在饭馆畅吃完,准备结账离开时,言璟发现自己腰间的钱袋不见了,面对黑脸的饭馆老板,他强撑镇定,准备动嘴忽悠一番。 关键时刻,上官庭犹如天神下凡,非常豪爽地丢出钱袋,为他结账。 天神下凡,转瞬即逝。 上官庭一审二,那双狭长的凤眼,冷厉凶煞,让人心紧。 原本人满为患的饭馆,连带着老板,全部逃散至空。 剑身落肩,剑锋向喉,言璟的嘴角渐渐放下,他问:“上官庭,你要杀孤?” “战俘出逃,按军规,当斩。”上官庭用一句话,定了言璟的罪。 桃花蕴泪,眨瞬无踪。 “你觉得,孤要是真的想逃,会往你们羽国城池内逃?孤知道,孤在七国中的风评并不好,但也不至于差到这般地步吧?六皇子殿下。”言璟步步逼近,上官庭慢慢后退,剑锋划破皮肤,开始渗血。 利剑被收回剑鞘,上官庭的表情仍旧淡漠疏远。 言璟叹息道:“着实伤人心啊。” “多谢皇子殿下替孤付的饭钱,回去后,孤会命人还你。” 他将彩翼抱起,掂了掂:“回去咯,烧鸡腿。” 是的,没错。 言璟的彩翼,名叫:烧鸡腿。 取名者,右右。 因烧鸡腿嫌弃烧鸡腿这个名字难听,故,烧鸡腿已不愿再搭理右右。 烧鸡腿听见言璟唤它‘烧鸡腿’时,抗议地啄了一下言璟的手指。 言璟顺势捏住了烧鸡腿的嘴,教导道:“放肆,小心孤让右右给你做成真的烧鸡腿,比起烤鸡,她更喜欢吃烧鸡,尤其是鸡腿。” 上官庭伸手拦下言璟,询问道:“去哪?” 言璟一脸莫名其妙:“回军营啊,孤还能去哪?” “难道你会放孤回言国?”言璟没好气地说,“把手拿开。” 上官庭不动,言璟故意侧头,将脖颈处的伤口展在他眼前,挑衅道:“来,觉得不过瘾,便再来一剑。” “你逃出军营,单是为了来南疆闲逛?”上官庭平静地看着言璟那刺目的白中一抹红,问道。 自言璟被上官庭带回军营起,便有位暗卫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守着他。 正是暗卫的存在,上官庭才能及时且准确无误地找到言璟。 左左每次悄悄来军营,上官庭亦是知情,他没有选择揭穿,是想看看言璟到底要干些什么。 言璟这个人,很奇怪,浑身上下哪哪都透着怪异。 那日,两军交战,上官庭生擒言璟时,他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还有几分急迫。 照常人遇到这种事,大抵都会与来者交手抵御,像言璟这种巴不得自己送上门的,还是太过少见。 上官庭以为,他能控制住言璟,有把握使人逃不了。 可这次,上官庭明确意识到,眼前这个漂亮人儿,好像一只永远都抓不住的风筝,看似他手里拽着线,困住了它,但其实,风筝根本没有线。 “不然呢?不是所有人都和皇子殿下一样,心思缜密。”言璟用手遮住伤口,放轻声音低头说,“更何况,孤向来只求快活,能快活一时是一时。” “世上道路千千万,皇子殿下何苦非得堵孤这条小道,你知道的,孤身子不好,站不了太久,等会儿若是站不住,可是要往你身上倒的。” 闻言,上官庭挪步。 随了言璟的意,他却又不乐意了:“真挪啊?!” “你就这般厌恶孤?”言璟一步两步,朝上官庭逼近。 上官庭用剑鞘抵住言璟的胸口,不解道:“我如太子所愿,有错?” 言璟气笑,确实,他没错。 是他,要他让路的。 言璟叹道:“要真能如孤所愿,就好了。” “右右,扶着点孤,别让孤玷污了皇子殿下的清白。”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右右挑了挑黑眉,眼睛眨巴两下,再加了一句,“你自己说的,一月前。”她的手,悄悄在背后指了指上官庭。 言璟笑不达眼底,温声细语:“做的好,下月的例银别要了。” “啊……” 回军营的途中,下起了雪。 冒雪御马,接连的冰寒拍在脸上,想想便觉得冷。 言璟死活不愿上马,上官庭拗不过,就任由其去了。 他们一人牵着一匹马,上官庭走在最前面,右右走在最后面,言璟被夹在中间。 沉重的脚踏入绵细的厚雪,留下一串深深的印记。 可三人一同行走,却只留下了两人的足印。 不过,有一人的脚印,格外深,似乎被人又重新踩过一遍。 言璟霸着属于上官庭的床,而上官庭本人,则站在床边看着他胡闹:“脱鞋。” 言璟晃头,哑着嗓子拒绝:“不要,孤好累。” 见劝说不动,上官庭直接上手,言璟也乐得清闲,任他摆弄。 至于为什么言璟身下的床会是上官庭的,因为这营帐,是他的。 言璟抱着被褥,猛吸:“皇子殿下不是自称不好男色嘛,怎的还主动把孤带至自己营帐内关押。”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与平常战俘不同,关押在眼前,方才叫人能心安,况且,原先那些负责看守太子的士兵,现今未醒。” 上官庭将言璟的鞋摆好,刚坐下,烧鸡腿便跳进怀中,他拎起烧鸡腿的脖子,轻轻一丢。 烧鸡腿惨叫,言璟急唤:“轻点。” “好吵。” 自觉无人关心的烧鸡腿,寻了一处角落,蜷缩成球,眯眼睛睡大觉。 陌生的床,陌生的被褥,陌生的气味,这些都让言璟感觉非常不适,他翻身,再翻身,又翻身,没完没了。 “尚千。” 一直在外候着的尚千,听召入内,看了一眼帐中情景,他立马垂眼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及脚边的地面,尽量避开去瞧那床榻上的人:“殿下。” “去将太子的东西,全部搬来。” “是,殿下。” “还有孤的侍女,也一并带来。”言璟从上官庭身侧探出头,向尚千交代道。 上官庭把言璟的头摁了回去,说:“太子殿下不必忧心那位姑娘的安危,她就住在隔壁营帐,尚千会看好她。” 言璟覆手至上官庭手背,问:“你可知贴身侍女为何意?” “战俘,无需贴身侍女。”上官庭将手抽回,“毕竟,这不是言国。” “你把孤的侍女赶走了,谁来服侍孤的起居,你来?” 上官庭反问:“言国对待战俘,会派侍女伺候?” “那本就是孤的侍女,她不是你羽国人。” “她也是战俘。” 言璟欲言又止,好吧,算他有理。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如何寻到孤的?” 良久,上官庭未语。 倒是隔壁营帐的叫喊声大得厉害,其中夹杂着弱得可怜的宽慰声。 回来后,言璟被上官庭带走,右右本打算跟着他们一起走,但又不愿打搅自家主子的‘好事’,想着言璟应该也不会去的太久,便一个人回了尚千给她准备的新营帐。 等到昏昏欲睡时,她听见外面有动静,于是探出头去望。 在探头之前,右右还是挺安静、挺悠哉,挺舒坦的。 尚千一只手抱着被褥,一只手提着软枕,与右右对视。 右右走出营帐,拦住尚千,问他:“你手上拿着的,是我家殿下的东西?” 此时,单纯无知的尚千,尚不知事情的严重,他点头如实回答:“是啊。” “我家殿下呢?” “他在……” “我要见我家殿下。” “右右姑娘,你听我说,太子他……” 尚千的每一句回答,都被右右打断。 “凭什么要把我和殿下分开!为什么要分开我和殿下!你们要对殿下做什么!” 右右原想拽住尚千的衣襟,用恶狠狠的眼神吓唬吓唬他,但奈何这人太高,她唯有抬头仰望才能看全他的面容。 尽管心中有些害怕,但右右并没有选择退缩,依旧维持着强硬气势。 “右右姑娘,你先冷静,你家殿下他一切都好,我家殿下正守……” “不听,我不想听你的忽悠话,反正我跟殿下,不能分开!我要去找殿下!你们还我殿下!” “殿下!你在哪儿?” “右右姑娘,我真没说假话,你家殿下他真没事。”尚千平日打交道的都是些男子,遇上右右,他是真没办法。 除非亲眼看到言璟无事,否则右右绝不相信。 “右右。” “殿下,呜呜呜呜呜——”见到言璟的那一刻,右右再也忍不住了,泪珠骤然滚落。 言璟摸摸右右的头:“他欺负你了?” 右右哽咽道:“他没有欺负奴,是奴自己害怕,奴怕殿下又遇上从前那样的倒霉事。” “傻姑娘,脸都哭花了,放心,孤丢不了。” “奴想和殿下住同一个营帐。” 言璟侧过身,露出身后跟来的上官庭,说道:“孤现在住的,是他的营帐,你要来?” 右右连忙摇头:“那奴不要。” “殿下,奴有事要与你商量。”右右擦干眼泪,认真道。 言璟好奇,何等大事能叫她右右正经起来:“你说。” 右右别扭地抠着甲缝,脚下小动作没完:“能不能,别把刚才的事告诉姐姐,她若知晓,又该说奴长不大,像小孩子。” “奴求求殿下,别告诉她。” “孤,考虑考虑。” 右右咬咬牙,狠下心:“奴自愿不要这月的例银。” 言璟爽快答应,生怕右右反悔:“孤这嘴,你且放心,保准严实。” 忽然觉得,今日景色,甚美。 右右转身钻进营帐,她就不该担忧!白担心一场,闹个笑话不说,还让他捏住了小辫子,平白没有一月例银。 也是,堂堂言国太子,哪用得着她一个侍女去挂念。 再不管他了!真烦人! “皇子殿下,床榻也要搬?”言璟拉着上官庭往旁边一躲,为笨重的床榻让步。 上官庭拨开言璟的手,说:“太子喜欢打地铺,也未尝不可。” “孤愿屈尊与你同榻,孤不嫌弃你。” 空气停滞,尚千与搬物士兵回头,上官庭侧头,数道目光齐聚言璟。 言璟不以为然,提问道:“男子同榻,有何不可?” 数道目光又转移至上官庭,其中也包括言璟的。 上官庭撞上言璟期待的眼神,随即避开其双眸,启唇:“我嫌弃。” 言璟耸肩轻笑,语气平淡无异:“嫌弃孤的人,多呢,不多你一个,少呢,也不少你一个,孤不嫌弃就行。” “倒是你,可得抓紧适应,或许日后你还得忍受孤,许久,许久……” 大小物件,悉数整理摆放完毕,士兵们你推我搡地向外撤离。 晚膳,言璟与上官庭各坐两边。 木桌上,一边椒红辛辣,一边清汤寡色。 言璟被上官庭的菜呛得喉咙又辣又痒,他抗议道:“皇子殿下既嫌弃孤,何故又要与孤同桌而食。” 上官庭将辣菜往自己桌边挪动,应道:“我以为,这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的。” “皇子殿下多想了,孤虽兴趣广泛,但实在没有冬日伴冰入食的癖好。” 言璟掩住口鼻,拿来香炉,焚香。 香烟缓缓飘出,直奔焚香之人所在位置,香炉掉头,烟气却依旧飘向言璟,他失笑道:“皇子殿下的气运,真是让人羡慕。” 香炉落地,言璟的手背被烫红。 扫落后,还觉不解气,言璟踢了一脚香炉,香灰震起扑面,他险些再次被呛。 言璟突然猛地抬头,朝上官庭看去,咬牙问道:“你笑孤?” “没有。” “说话前,好歹把嘴角的笑收一收。” 那句笑声,极弱,可它逃不过言璟的耳朵。 上官庭敛笑,恢复清冷神色。 “军营不似别处,过了用膳时辰,太子殿下便只能吃冷菜剩羹了。” 言璟安分坐好,静声吃饭,上官庭也持起了筷。 水火平息,岁月静好。 这样两个脾性、作风、吃食,完全搭不上边的人,因缘相聚,暂不知散期。 第7章 踏入旧梦 红墙绿瓦,华服金冠,这看似美好的东西,却能将女子,牢牢囚困。 “你是言国皇后。” “可我也是他的母亲。” “我这一生,不过是你们手中的一枚棋子,行事婚嫁皆不由我,就连我的孩子,我也护不了,事到如今,我只想做一回真正的,白姝妤。” “而不是,言国皇后,将军长女。” 白姝妤取下那顶压了她十年的凤冠,毫不留恋地将它丢弃,跪地:“求您,把药给我吧。” 她身后的床榻,躺着位意识模糊的孩童,站着道眉目相似的虚影。 白姝妤所求之人,是她的父亲。 护北将军,白策。 白策替白姝妤拾起凤冠,恨铁不成钢道:“这孩子一出生便体弱,能不能活到冠礼都成问题,你又何必舍命保他,服下解药,好好养着身子,过两年,你大可重新生养位健康皇子。” 凤冠再次被丢弃,镶嵌在冠上的东珠被砸落,它一弹一滚,停在了那道虚影脚边,他弯腰欲捡,但指尖穿过珠子。 白姝妤红着眼,质问道:“他究竟为何会一出生便体弱,你不知?” “婚前,母亲告诉我,女子要谦卑,要温顺,婚后,父亲叮嘱我,作为皇后,要大度,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举止,不能让人寻了错,连累母族。” “我都按你们说的做了,但为什么我还是错了?”白姝妤嘶吼,“父亲你说,为什么我还是错了!” 虚影看着近乎疯魔的白姝妤,久久不能回神。 他总是在想,白姝妤就像一朵棉花。 洁白,温暖,柔和,轻飘。 但,皇宫的花园,是不会种棉花的。 或许,她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白策没能给白姝妤一个回答,只道:“既已顺从了半生,不差这一次。” 白姝妤瘫坐在地,轻笑出声,随手将散落的额发挽至耳后:“的确,不差这一次。” 她的笑,泛着苦。 白姝妤心想,此刻,许是她此生最最狼狈之际。 可她却觉得,从来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般松快。 “父亲,你听见了吗?” “风来了。” 白策攥紧解药,心跳声渐渐震耳:“别赌气,你的路还很长。”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路,有必要吗?” 话音刚落,白姝妤擦去泪痕,站起身朝白策走近。 “皇后!” “我不是皇后,我是,白姝妤。” 用来修理花枝的铜剪,扎入白姝妤跳动的心脏。 “你们带走了我的言珺,又想带走我的言璟,做梦。” 虚影试图替白姝妤捂住那不断淌下的鲜红,嘴里念叨着:母后。 只有一颗解药的困局,最终,白姝妤以命解局。 发凉的手,小心抚摸着孩童的脸。 “皇儿别怕,没事了。” 白姝妤的笑容,还似往日般温柔,孩童唤道:“母后,儿臣好疼。” “对不起……” 白姝妤艰难地抱起孩童,她用脸贴着他的脸:“是母后没用,留不住你姐姐,更护不住你。” 脖颈湿热,孩童安慰道:“母后不哭,儿臣现在不痛了。” 在他的记忆里,距离母后哭,已经过去有两年了。 那天,是姐姐出使宁国。 母后为姐姐戴上亮亮的金冠,我躲在柱子后面偷看,姐姐很美,但姐姐却不高兴,她哭了。 我听到姐姐问了母后一句话。 她说,母后,女儿是你们交换权力的筹码吗? 母后没有回答,但她脸上的泪光,早已为她作答。 “母后是世上最好的母后,儿臣最喜欢母后了。”孩童用小手为白姝妤抹泪,可他怎么也抹不完她的泪。 “皇儿。” “我的傻皇儿。”白姝妤拉着孩童的手,“你的太子之位,千万要占稳,别让他人夺了,它关系的不只是你的性命,还有你姐姐在宁国是否能过得安稳,全靠你身下的这个位置。” “倘若你实在不想坐上那把椅子,给谁都好,但绝不能给言昪。” “儿臣知道,母后放心,儿臣定好好坐稳太子之位,护姐姐无忧。” 白姝妤护着孩童的头,将他重新放回床榻,她则趴倒在床边,暗红的血从嘴角流下,声音凄凉:“我想回家,可我……没有家……” “母后!” 孩童想要爬起,白姝妤拍了拍他的手背,说:“皇儿别怕,母后只是累了,让母后睡会儿,好不好?” “好。” 白姝妤的眼睛,自那起,再未睁开。 “母后,儿臣给你采了你最喜欢的花,母后你醒醒,儿臣为你戴花。” 徐公公在旁劝道:“殿下,皇后娘娘已经去了,就让娘娘早日入土为安吧。” 孩童挡在床前,大吼道:“谁也不许碰孤的母后!” “母后说了,她只是累了,想睡觉,等母后睡饱,她会醒的,会醒的!你们都不许动她!” 言骅走进,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位侍卫侍女,随他开口下令,侍卫们押住孩童,侍女们将白姝妤的尸体抬出殿外。 “不要,母后!” 言骅说:“言璟,你是太子,是未来国君,不可感情用事。” “你的母后,她已经死了。” 言璟挣扎,呐喊:“母后没死,她没死,你们都是骗子!她没死!” 明明母后是他的妻子,妻亡夫悲,言璟却看不出言骅有任何一丝悲伤,反倒是他的眉眼间充满厌烦,甚至都不愿多看母后一眼。 其实,言璟都清楚。 他所谓的父皇,根本不爱母后,也不爱他。 言骅喜欢言昪的母妃,喜欢言昪。 故,母后死了,言骅不会难过。 言璟目送着言骅离去,他带走了白姝妤,带走了言璟在这深宫中的唯一念想。 空荡的宫殿,独留他一人。 灵棺前,所有人都在哭,而言璟却不能哭。 这是,言骅的命令。 他道:上位者,当无情。 言璟跪在距离白姝妤最近的位置,他听着身后众人的哭声,只觉虚伪。 母后活着时,她们嫌她太过软弱,说她虚情假意,言璟实在想不出,这些人有什么由头,去为她哭丧。 大殿数百人,可真心难过为白姝妤难过的,恐不足十人。 画面变转,言璟眼蒙黑布,双手双脚皆被绳索捆绑。 伴着柴木焚烧的声响,多人杂乱的议论声在言璟耳畔响起,他神志迷离,隐约听见几句,假意交人骗取赎金,放人时灭口,找雇主讨要酬金。 没等听完,药效发作,言璟再次昏迷。 待言璟醒来,四周寂静,偶有鸟鸣传来,他不敢妄动,良久,确定那群人不在后,言璟方才开始蠕动。他费力蹭掉黑布,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着眼睛。 言璟缓了会儿,慢慢睁眼,周边杂草丛生,时不时有蝇虫飞过。 不用看,言璟便知自己身上肯定没一块好地,因为他现在痒得抓心挠肝,偏手脚又动弹不得,缓解不了痒意。 为解开绳索,言璟以种奇怪姿势跪地,他弯腰,伸长双手去探脚腕处的绳结。 过了约一个时辰,言璟总算拽散绳结。 休息片刻后,言璟艰难站起。 极致的饥渴,加上药物的后劲,使他走路的姿态不太稳当,但言璟顾不上这些,他要离开,至少先找处有人的地方,让他们帮忙将自己手上的绳索解开,光靠言璟一个人,断是解不了的。 三日,言璟走走停停三日,眼看终是快要走出这似迷宫般的树林了。 一路上,言璟饿到受不住时,便去啃食身边能够到的草叶,期间,他曾有幸吃过几枚野果,味道很怪,好在水分很足。 刚出树林,言璟听到马蹄声,下意识地往草堆里藏。 正值年少的将军,耳聪目明,哪怕是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被他尽数察觉。 羽箭穿过重重遮挡,直入言璟肩膀,他甚至没有机会躲避。 言璟因疼痛蜷缩成团,衣裳受尽奔波变得破旧不堪,汗水打湿尘土,沾满了整张脸,像泥娃娃,脖颈裸露的肌肤,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点。 看上去,跟路边的乞儿没有区别。 少年将军用剑拨开遮挡,视线相撞,他问言璟:“哪国人?” 言璟摇头不答,一个劲地往后缩。 “哑巴?” 下颚恰巧在此刻被飞虫蛰咬了一口,言璟低头晃脑,试图赶走它。 不想,这一举动落在少年将军眼中,竟被视作了回答。 少年将军靠近,言璟瞬间瞪眼防备,似炸毛的刺猬。 “你还想继续被绑着?”少年将军给言璟松绑,顺手拔去羽箭,言璟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疯狂渗汗。 他脑海,唯有一字,疼。 “跟我走吧。” 手无缚鸡之力的言璟,被人强行丢上马背。 “醒醒,言璟。” “醒醒。” “将军哥哥,我好疼。” 第8章 窥得旧日 将军哥哥…… 上官庭静静地看了言璟,近三刻,直到尚千领着祁平与右右进入营帐后,方才迟迟回神。 “殿下!”右右急忙给言璟喂了颗药丸,但刚入嘴,药丸便又从嘴角滑落,“喂不进去,怎么办……” 祁平放下药箱,挽起长袖:“别急,让我瞧瞧。” 号上脉,祁平的眉头越皱越深,神色愈发凝重。 右右目不转睛地看着祁平,见他脸色不对,赶忙问道:“怎么样了?” “快去多寻几个暖炉来,南疆的冬日太冷,寒气诱发了他体内的毒,一种毒发作,各毒之间失了平衡,再无法相互制约,他身体亏空,这么多毒一起发作,怕是撑不了多久,把药丸化成水,给他服下,我去熬些汤药,先将他这条命吊住,能不能挺过,就看他的造化了。” 众人散去,上官庭坐在床边。 “好冷……好疼……” 言璟的手松开被褥,寻着暖源靠近,他握住搭在床边的手,呢喃道:“好暖。” 六个暖炉围着床榻,炭火烧得红旺,帐中一时间似回到了夏日,待在里面的人,被烤得滚烫。 但言璟的身体,却依旧冰冷。 祁平扶起言璟,右右喂药。 “殿下的嘴,一直张不开。”右右用来垫在言璟下巴处的纯白帕子,被汤药染成棕褐,“这药根本喂不进。” 上官庭拿过右右手上的药碗,当着她的面,卸了言璟的下颚,并一股脑地将汤药全部倒入其口中。 “你在干什么?!” 上官庭将言璟的下颚复位:“喂药。” 右右怒了,她夺过药碗:“我家殿下本就病着,你还对他动手,你到底有没有同情心。” “如果你的同情心能救他的命,那我无话可说,救不了,就闭嘴。” “你……” 这下,真正无话可说的人成了右右,她抱着药碗,闷头快跑出营帐。 祁平替言璟盖好被褥,擦净额间冷汗:“别对女孩子那么凶,跟要吃人一样,她又不是你手下的兵,让你这么训。” “尚千,你可不能学你家主子这样,容易讨不着媳妇儿。” 祁平提起药箱,拍拍上官庭的肩:“好好看之前,有事便唤我。” 尚千跟在祁平后面:“祁医师,我送送你。” 帐外,祁平边走边问:“尚千,言国太子,唤什么名字?” “言璟。”尚千反问,“我记得,祁医师你不是言国人嘛,你竟会不知?” 祁平摇摇头,叹道:“我已经许久没回过言国了。” “祁医师不想家吗?” “无家,能往何处想。” 尚千抿嘴,低声道:“抱歉。” 祁平笑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家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盼,就会有人厌,我便是后者。” 尚千挠了挠后脑勺,傻笑道:“我帮你提药箱。” “不用,又不重,我能提动。” “要的要的,尚万说过,说错话,得向人赔礼道歉,不然会遭人嫌的。”尚千接过药箱,“还说不重,这都能跟殿下的那把弯弓比了。” 温热的汤药,将暖意流遍周身,麻木的言璟逐渐回春。 烛火摇曳,侧身的言璟一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上官庭那动荡的黑色倒影。 他张了张嘴,发现出不了声,于是想要撑起身子,结果连抬手都做不到。 言璟重新闭眼,无力、无助、无用,化作凶兽,一点一点吞噬着他。 “醒了?” 上官庭端着杯温水,坐下:“醒了就睁眼,喝口水再睡,免得渴死在梦中。” 影子罩住言璟,他睁眼,一字一字地费劲往外蹦话:“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没人……当……你……是……哑巴……孤……也不……不想……听……滚……滚开……离孤……远点儿……” “我不是哑巴,但你是结巴。”上官庭把杯子递到言璟嘴边,“喝水。” “你要的清泉水。” 言璟白了上官庭一眼:“你……看……看看呢……” 上官庭单手扶起言璟,杯子怼上他的嘴:“闭嘴,快喝。” “孤……孤的……牙……” 水喝完,言璟抬眸,他最先看见的,是上官庭的眼睛,然后是眼睛里的光,最后,是光中的他。 同时,上官庭也在看他,看他眼中的自己。 言璟扯了扯上官庭的衣袖:“我……冷……” “好……冷……” 上官庭放好杯子:“你床榻周边放了六盆炭火,拿些菜种进来,明日便能吃到新鲜菜。” “给……孤……滚……”言璟往下一躺,将上官庭的手压住,“把……臭手……拿……拿开……别占……孤便宜……” 上官庭抽出手,转转手腕:“想要干什么,直接说,别撒谎。” “想……你……”言璟闭上双眼,催赶道,“快……滚……” 被赶了,上官庭倒没生气:“你住的是我的营帐,滚不了。” “你不想待,我可以让人抬你出去。” “以……以后……哪个……嫁……嫁你……倒……八辈子……霉……” “放心,倒不到你身上。”上官庭提笔阅文,“有空担心我,还不如多想想你自己。” “滚。” 待言璟入睡,上官庭将他那边的烛火吹灭,又把身边烛火一一吹灭,独留书案上的一盏。 黑暗中,言璟偷偷睁眼。 两人各思其事,一光一暗。 隔天,祁平给言璟把脉。 “暂时稳住了,不过还得小心养着,切不可再外出招风,引得寒气入体。”祁平叮嘱道,“尽量少下地,我给你的汤药里配了些安神的药材,多多休息。” 言璟点头。 上官庭在旁说道:“看看他的嗓子。” 仔细检查了一番,祁平表示:无碍,过几日便能好。 “怎么了?”上官庭问。 自起床,言璟就板着个脸,阴沉沉的。 言璟蔫蔫地说:“孤……没……洗脸……没漱口……头……头发……也乱……丑……丑死了……” 上官庭打来一盆温水,拧干帕子,一手扶着言璟的后脑勺,一手拿着帕子在他脸上乱擦。 梳头时,上官庭下手没轻没重,给言璟拽掉好几根头发,弄得言璟的面色更加黑了。 “能……能不能……换人……孤……孤疼……” “换不了,就这一个人。” 第9章 暖心姜汤 早膳。 右右与尚千,各自站在其主子身后,默默擦汗。 而坐着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不动筷,仿佛谁先开口、先拿筷,便输了一样。 “吃饭。”上官庭敲敲桌子,“别拿自己的身子赌气,就算想死,也别无辜连累了我。” 言璟现在浑身刺挠,他怨气满满地控诉:“你给……孤的……这衣裳……也……太……太丑了吧……还有……这布料……你看……看看……孤……孤都红了……” 说着,他掀开袖子,露出纤细白皙的胳膊,上面长着一些红点,红点上又覆着几道红痕,应是被言璟用力挠过。 “怎么不说是你太矫情,从前我穿的时候……”话到一半,上官庭突然闭嘴,片刻后,又开口,“穿不了就丢了,不过,单靠你带来的那些衣裳,估计在这活过三日都难,快死的时候,爬远点,最好离开军营,别叫你们言国污蔑羽国虐待战俘。” 言璟看上官庭的反应,哑笑问道:“你……给孤穿……你的……衣裳?” 上官庭没有接话,倒是他后面的尚千为他解释道:“我家殿下是担心太子殿下你的身子,太子殿下的那些衣裳虽好看,但太过轻薄,南疆地寒,近日又多大雪,我家殿下是怕太子殿下会与昨夜一样,寒气入体,性命垂危。” “为什么……不……告诉孤……打算……做……好事……不留名?”言璟给上官庭夹了个包子,“你……这样……别人……想报答……都找不到……” 上官庭咬了一口包子,是香菇猪肉馅的:“行善的前提,不该是求回报。” 包子被上官庭放下,别有所指道:“我不留名,自是知道有人长嘴,会说。” 有嘴的尚千,顿时汗流浃背,好热。 他记得,尚万是这样教的来着。 尚万:多帮主子说话。 但他只教了怎么做,没教做完主子生气了怎么办,所以,尚千此时此刻只能在心里为自己点灯祈祷。 言璟又给上官庭夹了一个包子,并把上官庭咬过一口的香菇猪肉馅包子夹到了自己碗中:“可是……孤……想听……你说……” “没区别。”上官庭咬开包子,低头看了一眼,纯肉馅的。 “有的。”言璟看着上官庭,咬了一口包子被吃过的地方,“上官……上官庭……有……区别的……” 右右看不下去,放了杯水在言璟手边:“殿下喝水,光吃包子会腻。” 用完膳,言璟捧着话本子坐在暖炉旁,头时不时一垂一垂。 上官庭抽走话本,厉声问道:“你这是想点火自焚?” “你……要去……哪?”正犯困的言璟,看清上官庭的衣着后,瞬间清醒。 玄甲上身,长剑别腰,一副马上就要上战场的模样。 上官庭见言璟已然清醒,便将话本子还给了他:“巡察边界。” 言璟抱着话本子:“孤……可以……去吗?” “你是想死,还是想逃?”上官庭握住剑柄,“不论你选哪条,最后都只会是死路一条。” “你……脑子里……整天……除了打……打打杀杀……还剩些……什么?”言璟将话本子丢到上官庭胸口,呛声道:“不想……太多……你会怎……样,你……就……非得……把人往……坏里想……别人……对你的好……你……是一点……都……瞧不见……” 上官庭踩上话本子:“什么好?你对我的好?私自出逃,大病一场,让众人为你牵挂揪心,这是好?” “那你的好,未免太磨人了些。” 两人,不欢而散。 临行时,上官庭曾在马上回头。 他瞧见,某个营帐边,露着一截衣角。 尚千见上官庭回头,他也跟着回头,自也瞧见了那衣角:“殿下,那是太子殿下?” “走吧,等会儿该下雪了。” 滚滚浓烟将灶房内的人,悉数逐出。 右右边咳边说:“咳咳咳……奴就说火大了吧……咳咳……咳……” “分明……咳咳……是……咳咳……你丢的……咳咳……干柴太……太干了……咳咳……咳……”本就嗓子未愈的言璟,在吸入了些烟气后,喉咙更加糟糕了。 灶房负责洗菜的月牙儿,用帕子擦着脸上的灰,心有余悸道:“要不,你们先回营帐歇歇?” “好。” “不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来自右右,后者来自言璟。 言璟拢紧外袍,自信道:“孤……咳咳……已经……咳……有经验了……咳咳……” 月牙儿心中一凉,不由得担忧起将士们的午膳。 去河边洗完衣裳归来的月粮,看着冒烟的灶房,以及门口的三个小黑人,怒吼道:“月牙儿!” “爹……爹爹……”月牙儿心虚应道。 在月粮开口训斥前,月牙儿主动承认错误:“我错了爹爹。” 错认了,月粮的气也就散了:“罢了罢了,你去玩吧,我来收拾。” “爹爹,我来帮你。” 月牙儿抱着月粮的手,月粮摸摸她的头,眉眼间尽是骄傲:“长大咯。” 略显多余的主仆二人,在这充满温情的时刻,选择当个安静的旁观者。 灶房浓烟散尽,好在只是各处落了些灰,没烧坏东西,收拾起来也容易。 月牙儿简单说明了言璟他们的来意,月粮听完,大笑道:“找月牙儿教你们煮姜汤?从小到大,她就只帮忙生过火,平日在这灶房做工,也就是洗洗菜,哪会煮什么汤。” 右右问月牙儿:“你不是说,你很会吗?” 月牙儿扭捏地说:“我就吹吹牛,谁知道你们真的会信。” 毕竟,她的厨艺在军营中,可谓是闻风丧胆的存在。 谁晓得,今日照常说大话,还真有人信了,为了自己的面子,月牙儿只能硬着头皮教。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白,绵延山脉,模糊路界。 “殿下,没路了。” 积雪过深,战马踏入都被埋没了蹄足,要是人去踩,恐怕能被埋得无法动弹,独留小半截身子在雪外。 上官庭调转马头,下令:“回营。” 临近军营,远远的,有个披着斗篷、戴着帽子的人,在冲他们挥手。 “上官庭。” 那人唤他的一瞬,上官庭张开口,想要回应,但却不知该如何应。 他想,他叫他名字的时候,是带着笑的。 “你喝……喝呀……”言璟将碗推到上官庭面前,“能喝……能喝的……” 冒着热气的汤,上面飘着一些黑黑的东西,气味,有点难闻。 上官庭真诚发问:“你要毒死我?” “你……” 言璟切齿道:“这……是姜汤……” “姜,汤?” “不像……吗?”言璟指了指黑黑的东西,介绍道,“姜。” “病了就别瞎折腾,我不喝姜汤。” 言璟的笑僵在脸上,直至收起,他的眼睛都未曾离开过上官庭一刻,他试图看透一丝破绽,一丝证明上官庭所言非真的破绽。 可惜,没有。 多年后,言璟发现,上官庭是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因为,上官庭曾一度将自己骗得团团转,几经陷入,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境地。 “爹爹,今日真是怪。”月牙儿把送回来的碗递给月粮,“早膳误拿的香菇肉馅包子,被吃的干净,这碗又辣又苦的姜汤也被喝得干净,难道殿下换口味了?” 月粮洗着碗:“或许吧。” 第10章 冒雪取药 右右端着热茶,撩开帘幕入内。 她拂去肩上落雪,嘀咕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雪。” 言璟给暖炉添炭:“快了吧。” “药丸快吃完了,再不化雪……”右右叹气,“要是明日便能化雪,就好了。” “还能撑几日?”言璟问道。 “勉强够两日。” 因体内积毒太多,而一个人的身体所能提供的养分又太少,它们得不到供养,便只能不停蚕食言璟的五脏六腑,言璟的身体每况愈下,唯有靠着不断进食补药去填补亏空,以此勉强维持正常生活。 他所吃的药丸,用材珍贵,且不易保存,每次制药,都不会制得太多,也制不了太多,而且时间长了,药丸的药性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左左每七日便会给右右送新制的药丸。 一连几天的大雪,堵路封山,药丸得不到及时补充,越吃越少,装药的瓷瓶已经见底。 言璟拍拍手上的灰:“人到山前必有路,暂且一步看一步。” “天要收人,拦不住,天若留人,亡不了。” 没了金灿灿的发冠,一支简单的檀木发簪将墨发挽起,华服褪去,粗布加身,没有名贵的金丝银绣,没有华丽的玉石珠宝。 现在的言璟,就像位寻常人家的少年郎。 无忧,无虑。 “上官庭呢?” 面对询问,尚千眼神闪躲,含糊其辞:“殿下有事。” 言璟蹙眉道:“在哪?” “那什么,灶房新做了几样糕点,都是些言国没有的,太子殿下要不要尝尝?我去给殿下拿。”嘴上问着,尚千脚下却开始抹油,准备遁走。 言璟喝道:“站住。” “说,上官庭到底去哪了?” 言璟找遍军营,不见上官庭身影,如今大雪封山,人又能去哪。 见瞒不过,尚千缓缓说道:“殿下出去了,说是去给太子殿下取药。” “取药?” “右右姑娘说,太子殿下的药丸快没了,便问殿下能不能帮帮忙,去南疆城内取一下药。” 言璟讥笑:“去把右右找来。” 右右低着头,跪在言璟面前:“奴知错,请殿下责罚。” 言璟笑道:“孤竟不知,现今你都能做孤的主了。” “外边随时会降大雪,山间更是无路,你叫他往何处走,往何处寻,你告诉他又能有什么用?何况,这本就是孤的事,他上官庭不欠孤,你为何偏要将他扯进来!要是他真的为孤取药而死,你要孤怎么办!” “孤该怎么办,你告诉孤,孤该怎么办!” “他欠,怎么不欠!”右右仰起头,反驳道,“殿下背地里为他做的事还少嘛!一桩桩,一件件,他上官庭早就还不清了。” 言璟怒吼道:“还不还得清,要不要还,那都是孤的事,那全是孤的一厢情愿,关他何事!孤从未妄想过要他还,孤不用他还!” “可奴能怎么办,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病死在这,而无动于衷,他去取药,也是他自己选的,没人逼他,他若不愿,大可不去。”右右擦去泪光,小声道,“殿下,你变了。” 言璟闭眼深深呼吸,努力平息心中泛起的巨浪:“孤与他的事,无需任何人插手。” “下去吧。” “今日,孤不想见你。” 上官庭牵着马,漫步雪下,在荒芜中留下一道黑影。 走过郊外平原,还有丛山在前方等他。 刺骨的冷,没能麻木上官庭,反倒让他越发清醒。 尚千问他,为何要去? 上官庭的回答:我不能让他死在这里,他对我,有用。 其实,上官庭自己也没明白,他为什么要拿命为言璟冒险。 但他清楚地知道,他想去,他不想看着言璟死。 “上官庭!” 言璟背着弓,怀里抱着厚厚的斗篷,原本他还有一匹马,但前不久,他摔了一跤,松了缰绳,马跑了。 大雪不断,人从雪地走过留下的痕迹,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被新降下的飘雪覆盖。没有痕迹,也就意味着没有方向,言璟压根不知道上官庭到底走的是哪条路。 双手合十,言璟冲手心哈了一口热气,冻到僵硬的手指,勉强恢复了一点知觉:“好冷……咳咳……咳……” 得抓紧寻到他,这样冷的天,怎么能受得住。 言璟抱紧斗篷,闷头继续走着。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知手脚已然全无知觉,心肺如被利爪撕裂,钻骨的疼,敲打着他的神经,迫使他保持清明。 累了,言璟便扶着树,歇一歇,再继续抬脚上路。 雾不清,竹不青。 竹林中,言璟遇到了一匹战马。 他似疯般狂奔,呐喊:“上官庭!” 帽子被风吹下,言璟无暇去管,任由白雪上头。 “上官庭!” 厚雪下,上官庭费力睁开一丝眼缝,隐约瞧见一雪人朝他奔来。 “上官庭!” 他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还有,悸动的心跳。 “上官庭,我来了。”言璟刨着雪,不断地低语,“别怕,我来了,我会救你的。” “别怕。” 被压在雪下太久,上官庭的意识渐渐迷离。 “你睁眼啊,上官庭!” 进竹林时,又下雪了。 当竹裂声响起,上官庭欲冒雪纵马,但还是迟了一步。 枝头的积雪重重地砸在上官庭头上、身上,给他压得站不起。 越来越多的雪块掉下,上官庭几乎整个人被埋没在雪中。 言璟背着上官庭,在雪中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 “小景,别哭。” “别哭……” 耳边的呢喃,彻底击碎了言璟的防线,滚烫的泪珠从眼眶坠出:“今日同淋雪,他日共白头。” 历经千辛,言璟终于在天黑前,寻到了一处山洞。 但,他们不是先来者。 此山洞,已有主。 两颗幽绿的宝石,在黑暗中晃动,沙石摩擦发出的声响愈发清晰,伴随着的,是野兽的低吼。 言璟将昏迷的上官庭放到一旁,并取下他腰间的佩剑,用斗篷盖住了其全身。 野兽露面,是头黑豹,看体型,应该还未成年。 它的脸上,有道长且宽的伤,泛着鲜艳的红,从左耳斜劈至右眼下,照这情景来看,似乎是刚与其它凶兽打斗过一番,战败受伤后,逃跑于此。 言璟拉满弓,箭头直指黑豹眉心。 黑豹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半垂着头,抬眼盯着对面的不速之客。 它暂无动静,言璟自然也不敢擅动。 即使黑豹年幼带伤,但言璟依旧没有把握能在它爪下讨得个好。 僵持间,黑豹突然坐下,惊得言璟右手一抖,差点让羽箭脱弓。 细长的黑尾,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黑豹张口伸舌,舔了舔鼻尖,淡黄的尖牙,告示着言璟,被它咬上一口,可要受点罪。 嘶吼与翎响同起,黑豹闪身躲避,言璟乘机拔剑。 论敏捷,人终是比不过在山野间谋生的野兽,更何况,言璟还带着病。 胸口结结实实挨了黑豹一爪,言璟吐出一口浓血,却不忘提剑往它那袒露的腹部刺去。 怎奈言璟力气不够,没能刺深,还让黑豹寻空咬伤了左手。 世人只知他不学无术,放荡顽劣,却忘了,曾经的言璟,五岁便能拉弓射箭,六岁亦可持剑挽花。 言璟用未伤的右手,抠入黑豹眼中,左手取下腰间别着的羽箭,一举刺入它的咽喉,再使劲,箭头破皮而出。 哀嚎的兽叫,吓得周边鸟雀惊飞,树枝摇晃,雪落簌簌。 鲜红溅进眼睛,言璟的面颊,缓缓淌过一道血泪。 黑豹插着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却仍断续低吼。 最后,言璟给它又补了一刀,黑豹彻底断气。 紧绷的弦顿时松懈,言璟失力跪地,他呆了许久,直到听见一声轻咳,方才重新振作。 他踉跄着走到上官庭旁边,掀开斗篷,探了探鼻息,有气,又摸了摸额头,有些烫。 与黑豹的搏斗,已用尽言璟全部力气,无力的他,只能连拖带拽地领着上官庭往洞里挪:“上官庭,你可得多谢你这张马马虎虎,勉强能看的脸,换作其他人,我可没这么怜香惜玉。” 沾了雪的枯树枝,湿漉漉的,言璟折腾了近半个时辰,也没能生起火来。 烟雾缭绕,言璟被呛得咳嗽不止,他赶忙又将斗篷盖到了上官庭身上,免得叫他也吸入这浓烟。 实在没办法,言璟脱下贴身的里衣。 很快,火苗燃起,言璟小心翼翼地添柴,生怕将这来之不易的温暖熄灭。 言璟用衣摆包着雪,放到火边烤,雪化成水,他便拿着湿热的衣摆擦拭脸上血渍。 简单收拾完自己,言璟取了黑豹的肉,拿棍子串着,架在火上烤。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第一次烤的肉,无一幸免,全部成了黑炭。 第二次烤的肉,言璟格外谨慎注意,结果半生不熟,放回去重烤,又糊了。 言璟把肉带棍子一起丢进了火里,恼道:“不是什么好肉。” 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小……小景……是你吗?” 上官庭看着言璟的背影,有点恍惚,记忆与现实重合,让人分辨不清。 这究竟是梦,还是幻象。 “不是。” 言璟没有回头,自顾自地继续烤肉。 得到回答,上官庭又昏了过去。 “嗯……” 言璟捂住嘴,血穿过指缝,从手背划下,像树根,牢牢扒着细微的沟壑。 闭着眼睛,合着嘴巴的上官庭,没了生人勿近的疏离,倒添了几分憨态。 言璟蹲在上官庭面前,用被血染红的指尖,隔空描摹着他的五官:“你为什么要为我冒险?” “是发现了什么吗?” “是因为,曾经的我吗?” 问完,言璟自嘲道:“总不能是,枯木逢春吧。” 在上官庭的一步之外,言璟蜷缩起身体,沉沉睡去。 等上官庭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有两件斗篷,一件穿着,一件盖着。 他认得盖在身上的这件斗篷,是言璟的。当初他半夜来自己营帐,外边穿的就是这件,在军营门口接他,送他的时候,穿的也是这件。 原本被雪浸得冰凉的衣裳,经过篝火烘烤,现在暖烘烘的。 上官庭给言璟盖斗篷,靠近时,闻到了一股子铁锈味,他轻轻掰开言璟紧握在左手手臂处的右手,一枚掌心大的血牙印出现在他眼前。再往后看,是更为触目惊心的爪伤。 言璟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就是那张脸了,但它此时血色尽无。 许是觉得疼,言璟的眉头久久不平。 上官庭探上言璟的眉眼,为他磨去忧愁。 篝火堆的四周,插了几根木棍,棍上串着几块黑黑的炭块。 上官庭取下一块,没犹豫,直接咬了一口,果然,是苦的。 可他的嘴角,却微微扬起。 似乎,连他本人都没有发现这一举动有些奇怪。 刚睡醒的言璟,还有点迷糊,他盯着火边的上官庭出神,愣愣的,懵懵的。 “给。”上官庭往言璟手里塞了一把东西,“拿稳。” “哦。”言璟看了看手心的东西,是板栗,“哪来的?” “借的。” 上官庭用树枝扒拉着火堆中烤着的板栗,若无其事道:“向树鼠借的。” 树鼠,一种有蓬松尾巴,靠吃野果为生的小动物。每年秋天,它们都会提前储备好过冬的粮食,其中最多的就是板栗。 看这数量,上官庭少说摸黑掏了五六个树鼠窝。 言璟吃着板栗,戏谑道:“它们可有同意?想来是没等你开口,就都被你吓没影了。” “总比吃你那烤成木炭的肉块,来得要好。” 上官庭打量着言璟的伤,问道:“你从何处猎来的肉?” 言璟将滑至大腿的斗篷拎起,盖住胸口,故作恼羞:“看哪呢,非礼勿视,你懂不懂。” “回答。” “好吧好吧,有只野狗走路不看路,撞树上,给自己撞死了,就这样。”言璟举手发誓,“孤发誓,孤没有说谎。” 谁信谁灵,反正他不信。 上官庭捡起佩剑,插入剑鞘:“我不是瞎子,掩耳盗铃对我不管用。” 即使剑身被擦干净,但洞里的气味一时半会儿是消不掉的,是不是野狗,上官庭一闻便知。 “看破不说破,把窗户纸揭了,谁都无地藏,何必呢。” “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想着躲躲藏藏。” 言璟挑了下眉,往后一躺:“困了。” 再说下去,底裤都得被扒光。 好汉不吃眼前亏,该闭嘴时就闭嘴。 辩赢了,又没什么好处。 第11章 处处让步 天边微亮,言璟趴在上官庭背上,傲娇道:“能背孤,是你的福气。” “腿不疼了?那下来自己走。”说着,上官庭作势就要将言璟放下。 言璟连忙抱住上官庭的脖子,大声抗议道:“不行,疼着呢!” 明知言璟是装的,但上官庭却未拒绝他的胡闹,还任由其跳到背上,揽住脖颈。 上官庭一手背后托着言璟,一手扯了扯紧紧缠绕在脖颈的右手,警告道:“不想自己下地走,就老实安分些。” “别扯,孤要掉下去了。”言璟将手又紧了两分,不满道。 “松松,喘不过气。” “哦。”言璟稍稍松了松手,“行了嘛?” 上官庭‘嗯’一声,轻点了点头。 肆意胡闹的后果就是,言璟胸前的伤口被压出血,疼得呲牙咧嘴,被迫下地。 “你扶孤走,孤疼,没力气。”言璟朝上官庭伸手,“快点,孤要站不稳了。” 上官庭将手肘凑了过去:“活该。” “你有没有良心?孤这可都是为了你才伤的,你怎么能这样说孤。”言璟用力捏了捏上官庭的肉,但是没捏动。 上官庭反问:“大雪封山,我来这是为了送死?” 言璟得了便宜还卖乖:“谁知道呢,又没求你给孤取药。” “那我回去了,你自己走吧。” 上官庭立即转身,言璟急忙拽住他的手,哄道:“哎哎哎!你看你小气的,说两句还急眼,是孤求你,求求你,陪孤一起去,行不行?” 面上说的好听,其实心里悄摸嘀咕:这么大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真幼稚。 “别扯着手臂上的伤,免得又瞎叫,吵得头疼。”上官庭牵起言璟的手,搭在自己手肘上,“走了,再磨蹭下去,天黑都到不了南疆城。” “好嘞,我们走。”言璟将手往里一滑,搭手变成了挽手。 见上官庭不动,言璟催促道:“走啊,前脚你还说着孤,嫌孤磨蹭,怎地后脚你自己又不走了呢。” “于礼不合。”上官庭把言璟的手从臂弯中拿出,“当心伤口。” “这荒郊野外,哪来的礼,又没人瞧见,况且孤与你还同为男子,再说了,孤的伤在左边,你拿的是孤的右手。”言璟抬手展示,“好手,没坏。” 言璟强行挽上上官庭的臂弯:“孤贵为太子,孤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可说的,矫情。” “别闹了,快走快走。” 相较于言璟这边的闲情雅致,右右和左左那边,可谓是心焦火燎。 左左呢,倒没怎么表现出来,只是与一同前来的慕厌在茶楼等了五日,等的时候,一直在屋内绕圈踱步。 而右右,发现言璟不见后,闹着要骑马去寻,尚千好说歹说地劝啊拉呀,最后拗不过,叫人把她给绑了。 到达南疆城的时候,言璟感觉自己快被饿死了,于是,为了堵住烦人的嘴,上官庭给他买了三个烙饼。 言璟一手拿着一块饼,这块啃啃,那块咬咬,多出拿不下的饼,他大方地送给了付饼钱的上官庭。 烙饼不大,言璟很快就吃完了,他瞧上官庭手上的饼一口未动,便说道:“你不吃?不吃还孤,孤没饱。” 上官庭不想多费口舌,直接把饼塞到了言璟嘴里。 “粗鄙。”言璟继续啃着饼,“你们羽国的吃食,还挺合孤的胃口。” 回忆起言璟在军营中的吃相,也不像是会太过挑剔口味的样子,上官庭不禁问道:“你们言国遍地金矿,平日还能少了太子的吃食?” 言璟咽下最后一口饼,借上官庭的衣角擦了擦手:“不少,但下了毒的菜,你敢多吃?” “那你还真够让人讨厌的。”上官庭顺嘴接道。 言璟反击道:“你这嘴也挺毒的,闭上吧。” 上官庭领着言璟去了医馆,因为他不想再让耳朵遭罪,也不想自己的累白费。 “疼疼疼,轻点!”言璟额间冒出一颗颗汗珠,身体不停颤抖,即使这样,他的嘴也不肯歇歇,“庸医,动手前就不能说一声?孤……我一点准备都……啊!能不能轻点!给我喝点药也行啊!疼死啦!” 伤口未及时处理,鲜血早已结痂,衣裳布料与血痂融合粘黏,但要想上药包扎,必须得将这碍事的衣裳脱了,衣裳去了,紧密连着的血痂自然也跟着去了。 上官庭眉头一皱,呵道:“别抖。” “不是,疼的不是你,你说得轻松,你来试试。”言璟现在怨气冲天,说话的口气也好不到哪去。 “没说你。” 上官庭看着正在上药的医师,对他说道:“你别抖。” 言璟反应过来上官庭在说谁后,炸了:“合计说你呢,疼的人是我,你抖什么?!” 医师擦了擦冷汗,眼神不断偷瞄旁边的上官庭,嘴里欲言又止:“这……我……” 言璟顺着医师的目光,看向上官庭,他五官深邃,原该是惹眼的模样,但其眉眼间总透着一股子煞气,让人连盯着的勇气都不敢有。 怪不得医师会手抖呢,要不是言璟怀揣着别样心思,不然单这样看着上官庭,他也害怕,也觉得瘆得慌。 “先出去,你往这一站,跟冰雕似的,凉飕飕,冻死人了。”言璟用手肘怼了怼上官庭,“出去。” 屋里门窗紧闭,闷人得紧,上官庭倒也没推辞。 他出去前,向言璟叮嘱道:“别想跑,安分点,有事唤我。” 上官庭离开后,医师手也不抖了,上药又稳又快。 言璟好奇问:“你知道他是谁吗?这么怕他。” “在南疆城,谁人不知六皇子殿下的威名,他可是我们的大英雄,只要他在,我们就不会输。”医师虽说害怕上官庭,但也实实在在佩服、信服他。 “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是羽国人,今夜城中有灯会,可求姻缘财运,若得空,公子可以去瞧瞧。” 求姻缘,有意思。 言璟答应道:“是嘛,那我可得去凑凑热闹。” 处理完伤口,言璟闹着要吃饭。 “你才吃了三块饼。”上官庭本想着先把药取了,免得夜长梦多。 这会儿,距离那三块饼下肚还不足半个时辰。 言璟用手比划:“饼就这么大点,够吃什么,我要吃饭,要吃饭。” “吃……” 言璟抢先开口:“上次那家,我喜欢他家的狮子头。” 显然,言璟早有打算,就等着上官庭妥协。 第12章 情意难言 “第几日了?” 左左站在窗边,低头望着楼下往来流动的人群。 “已经六日了。”慕厌执笔忙书,手旁的热茶冒着似烟滚雾。 这六日里,她们每日都会派飞鸽前往驻守在南疆城外的羽国军营,但没有一封回信,就连飞鸽都尚未归来一只。 天凉雪未化,飞鸽多半陨命风中,落于半途。 原本来的只有左左一人,但她回北疆取药时,慕厌表示她也想来见见言璟。 两军交战当天,言璟特意下令,让女子军留守北疆,慕厌也被禁止参战。 起初,慕厌以为言璟不相信她们,但这念头转瞬即逝,毕竟,言璟亲手将太子令交给了她。 直到南熠带兵归来,她听闻言璟被俘,先是持令打了贪生怕死的‘逃兵’,随后命人备马,准备潜入羽国军营将人偷出。 关键时刻,左左出现阻止了她,并把言璟故意被擒的消息与计划告诉了她。 听完一切,慕厌同左左一样,觉得言璟太过冒险。 稍有差池,便是死路一条。 怎奈已经开了头,总不能半途而废。 慕厌按计划,慢慢架空南熠在北疆的势力,日后,言璟若要返回言国,北疆是必经之路。 “殿……殿下!” 茫茫人海,无意间的惊鸿一瞥,恍若天光穿透黑云,心田升起黎明。 闻言,慕厌立即放下手中墨笔,迈步行至窗边,与左左并肩。 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形貌皆似言璟的男子,奈何距离太远,看不太清,实在无法确定他是不是言璟。 慕厌侧头:“你下去跟着他们。” “我行居北疆多年,又与羽国多番交手,这城中不乏有认识我的人,未免引起骚乱,我在这等你。” 她塞给左左一把匕首,交代:“确定完就回来,切莫打草惊蛇。” 左左拍拍慕厌的手背:“放心。” 在这男子为天的世道,女子总是要遭人轻看些。 两人虽家世不同,但都是被一座名为‘偏见’的大山所压住的人。她们曾之间因误会,打过一架,慕厌真真切切地见识过左左的身手,快且无影,力狠手毒。 手回刀转间,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慕厌行军三年,哪怕是遇到的男子,都少有她般强悍。 女子在习武上遇到的苦,慕厌皆亲身尝过,论武功,她绝不是左左的对手,而这也意味着,左左吃的苦,远比她多得多。 因为同是女子,所以明白对方的难,这份惺惺相惜的情谊来得简单却深厚。 “三刻钟,若未归,我便下去寻你。” 左左把自己的佩剑交给慕厌,又将慕厌给的匕首藏好:“一刻便回。” “千万小心。” 因今日有灯会,就算此时已近夜幕,城中依旧喧嚣热闹。 言璟边走边回头催促:“快跟上,你好慢啊,等会儿该没狮子头了。” “他们家的狮子头,每日限量,我与右右来的那次,险些没吃上,就剩最后五个,我一下子全给它包了,右右吃了一个,我吃了四个。” 上官庭大迈一步,拉住言璟的衣袖:“人多,别走散了。” 言璟嘴角上扬,眼角弯弯:“只要你在我眼中,就永远都不会走散。” 他牵起衣袖上的手,说:“拉袖子有什么用,往人群里一挤就松啦,还得是这样。” “你看,我把你的手握得紧紧的,我们之间也就牢牢的。” “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上官庭很小声地问。 言璟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我们快些吧,等会儿你的狮子头该没了。” 在街道的喧闹声中,他们都用着自己的方式,诉说着无尽且浓烈的爱意。 有人的爱,人尽皆知。 有人的爱,当局者迷。 日子特殊,饭馆的狮子头也备的多。 待言璟和上官庭到时,饭馆狮子头的招牌还未撤,换做平常,狮子头的招牌早在午膳前便会被撤下。 “狮子头。” “麻烦来份狮子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饭馆老板强撑着笑,艰难地说:“今日的狮子头,只剩一个,被这位黑衣公子先定下了。” 言璟念叨了一路,自然是不肯就这样把快到嘴边的狮子头,给莫名其妙地让出去:“凭什么,我们先来的,先到先得。” 黑衣男子对言璟揖礼,道:“我愿出三倍价钱,买你这颗狮子头。” “我不缺钱,我只要狮子头。”言璟不屑道,他堂堂言国太子,还会贪心这点小钱不成。 饭馆老板顶着上官庭的目光,大胆替黑衣男子谏言:“公子有所不知,这位是小店的老主顾,他不爱狮子头,狮子头是他妻子的心头好,他是为他的妻子所买。” “今日,是他妻子的忌日。” 听完,正生气的言璟,突然就蔫了。 不过为了面子,他嘴硬道:“狮子头,想想也不怎么好吃,我也不怎么喜欢,给我换成炙鸭。” “多谢。” 杵着当摆件,一直未开口的上官庭,见言璟不太高兴,宽慰道:“安都的狮子头,也不错。” 安都,羽国的都城。 若是言国迟迟不愿派人前来讲和,言璟大抵是由上官庭押回安都,听候处置。 “你要带我回安都?”言璟往角落的空位走去,“我可不想再受长途跋涉之苦。” “马车又硬又窄,一路上颠簸来颠簸去,连觉都睡不踏实,来北疆时,我这副身子骨差点没散在半途。” 言璟给上官庭倒茶,看似无意道:“你要真想带我回安都,那可不容易。” 打包好狮子头的黑衣男子,走到他们桌边。 “在下晓华年,多谢两位的好心相让。” 他摘下腰牌,单手递给言璟:“日后若有需要,可持腰牌前往思弦阁,会有人为你如愿。” 言璟接过腰牌,笑言:“你的名字倒是有意思。” “是在下的师傅,替在下取的名。” “冠的,也是她的姓。”提及师傅,从进门便冷脸的晓华年,竟在眼中有了笑意。 言璟思考片刻,试问:“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晓华年点点头:“她名中带锦,那时初见,恰逢手边摊开的书上,写着这句诗,便取了此名。” 他晃了晃手里提着的狮子头,像孩童炫耀甜蜜饯似的:“她叫晓锦,是我的妻子。” 与晓华年相处过的人都说,他啊,奇怪的很,你要是同他说别的,他最多回了两三个字,但你要提到他师傅,他能一个人碎碎念许久。 真是叫人不由感叹,世间唯有情关,最是难破,亦难解。 第13章 狡猾狐狸 饭吃到一半,言璟起身说要去茅厕,上官庭也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 言璟抿嘴,眉头轻抬:“黏人。” 上官庭解释道:“是怕你偷偷跑了,我找不到。” “六皇子殿下,神通广大。” “找个人而已,简单。” 上官庭止步门前:“人好找,狡猾的狐狸可不好寻。” “我是狐狸。”言璟将上官庭推远,“那你就是老虎。” “离远点,有味,别熏着你。” 门关上,言璟看了一眼摆在角落,正冒着烟的香炉,无声浅笑,他轻手轻脚地移步窗边,小心推开窗。 窗外,左左与慕厌,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面面相觑,一时间,空气有些凝重。 见多了一个,言璟问:“慕厌将军,你怎么也跟来了?” 慕厌回道:“末将忧心殿下安危,恰巧军中无事,南熠带着亲信回了虔川,我便随左左一起来见殿下。” 言璟调侃道:“你打了他,又夺了他的兵权,依照南熠的脾性,是该回虔川告状。” 南熠向来输不起,把脸面看得比命重,他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况且,让他受气的还平日里他最瞧不上的女子。 “你那边万不能掉以轻心,他这人惯会使阴招。” 当初,言璟可结结实实地挨过南熠的算计。 左左将装满药丸的瓷瓶交给言璟,言璟接过后,当即服下两粒。 “朝中大臣为殿下被擒一事,已闹数日不休,但皇上仍未表态,护北将军曾多次上奏,请旨由白兼大人出使,与羽国协谈放人,但奏章还未送到皇上手中,就全部被打回。” 言璟藏好瓷瓶,语调平缓道:“他要是能准奏,太阳能打西边出来,好不容易将孤赶出言国,这大好的灭口机会,他岂会放过。” “言国的太子,死在羽国,既能顺理成章的换储,又能名正言顺的出兵,还能打压野心勃勃的权臣,养肥嗷嗷待哺的‘走狗’。” “一箭多雕,稳赚不亏的买卖,换孤,孤也乐意隔岸观火,反正火烧不到自己,着急救火的,只会是那些快要被火焰吞噬的人。” “越着急,便容易出错。” 慕厌看了看言璟的身后,斟酌道:“羽国的那位皇子,不是好拿捏的人物,殿下……当心。” 她曾多次与上官庭交手,也派人细细查过他的底细。 上官庭十八岁那年,他外祖一家倒台,满门入狱,连带着他的母妃也被牵连降位,由宠冠后宫的清皇贵妃,落为禁足冷宫的清妃。 而他自己因为罪臣说情,被放逐至南疆,成了位无权无势的副将。 但仅仅过了一年,他便以连战多胜的军功,被羽国皇帝特召回安都。 等他再次离开安都时,已为外祖一家翻案,并亲自领人抄了祸首满门。 这样的人,城府浅不了,他就算不是皇子,单靠一己之力,也能为自己博得一番好前程。 虽身在北疆,离虔川千远,但言璟的事迹实在精彩,就算慕厌不去打听,也会有零零散散的议论入耳,听得多了,自然知晓其中一二。 慕厌不认为世间只有男女相配,方才是天作。 但她代表不了世人。 一个、两个能接受,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 比如,那位叫上官庭的皇子殿下,能否接受呢…… “谋权时,不谈情。” “说爱时,不求权。” 言璟的爱,直率坦荡,他不觉得男子喜欢上男子,是件丢人的事。 爱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能被各种借口而束缚的爱,那不叫爱。 那是欲望,是驯服,是不想付出代价、付出行动,就想收获成果,享受温情的贪婪。 这绝不会是爱。 爱是傲者低头,枯木逢春。 是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仍想求得一瞬垂怜。 “于他,孤不愿太过猜想。” 想多了,假的也会觉得是真的。 吃饱喝足的男饭客,腹中一紧,连忙脚步蹒跚地向茅厕走去。 快到时,他远远瞧见有位气宇不凡的男子站在茅厕门边,不进去,也不离开。 他在心中泛起嘀咕:这人,怕不是有点怪癖。 腹下发麻,他也管不了太多,脚步加快,伸手想要推门进去,结果被上官庭拦住。 “里面有人。” 男饭客没好气地冲上官庭说道:“上茅厕还得排队?里边又不是只有一个位置,大家都是男人,还怕看见什么不成。” 上官庭执拗道:“不行。” 男饭客想继续理论时,只见上官庭拿起佩剑,横在了他们之间,男饭客瞬间熄火。 “不行便不行,我且等等。”男饭客站到了门的另一侧,自己给自己打气道,“憋住。” 一刻过后,男饭客实在憋不住了:“你朋友是掉里面了吗?!” “不管了,我现在就要进去,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上官庭推开男饭客,眼神威逼:“我先进,你外面再等等。” “刚才那么久你不进,这会儿我着急了,你就要进了,你耍我呢?!” 聒噪声中,上官庭推开门。 此时,言璟正倾身关窗,他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快跑过来的上官庭掐住腰,一把扯入怀中。 “哎?” 身后门未关,那位着急解手的男饭客,在看清状况后,顿时不急了,他大受震撼,说话磕绊:“那……那什么……是我冒昧打扰了……” 他十分贴心地为上官庭关门:“你们聊,你们聊。” “你又想走?”上官庭问道。 言璟一脸茫然,什么叫他又想走。 “我没想走。”言璟试图离上官庭远些,但上官庭的手死死地掐着他腰间的肉,力气大到言璟觉得他被捏住的那块肉,都快要掉下来了,他挣扎,“放开我。” “放开我!”言璟怒气直升,“我说滚开!你耳朵聋了嘛!” “你真的很莫名其妙,从始至终,我从未想过要走,倘若我真想走,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 回想起上官庭跟着自己来茅厕的举动,言璟讥笑自嘲:“孤在你上官庭心里,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上官庭回道:“不是吗?” “你在背地里偷摸干了多少事,见了什么人,你比我清楚。” “孤干了什么?” “孤见了谁?” 问着问着,言璟察觉出不对劲:“你派人跟踪孤?” 言璟凝视着上官庭,上官庭眸光一躲,他立即明白:“真有心啊,皇子殿下。”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是敌国太子,不多多防备,才是真的奇怪。 换作是自己,只会看得比他还严。 思索完,言璟的气消了大半。 但他不想让上官庭太过看轻自己,免得以为他言璟有多好哄似的。 况且,上官庭还没有松手,他腰疼! 有这手劲,不如去捏两核桃,吃了还能补补他那个榆木脑袋。 上官庭的呼吸变轻,他慢慢松手。 “抱歉。” 他说:“是我想得太多,我……以为你要走……” 其实,看到言璟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时,上官庭心里想着的,不是言璟要逃,而是他快摔了。 可不知为何,张口说出的,却是质问。 第14章 朽木开花 “没诚意,不接受。”言璟拍拍上官庭的胸脯,略带傲娇道,“重来。” “等听完你的道歉,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上官庭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着言璟,启唇:“对不……” 刚从上官庭嘴里跑出两个字,言璟便捂住了耳朵,边摇头边朝外面走:“不听不听,听不见。” 窗户外,左左将手在呆滞的慕厌眼前,挥了挥,轻声询问:“你怎么了?” 慕厌回过神,笑着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殿下在那位皇子面前,有些不一样。” 左左把匕首还给慕厌,颇有心得道:“在人家面前孔雀开屏呢,自然不一样。” “殿下以前选太子妃,也是为了他?” “或许吧,殿下他想到一出是一出,但对这位,倒是多年未变心,还是一如既往的痴汉。” 受到巨大冲击,男饭客回到自己在大堂的位子后,神色依旧恍惚,像是还没缓过劲来。 等他看着言璟与上官庭,一前一后地朝他走来,男饭客连忙捂脸,碎念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酒喝多了上头,男饭客在茅厕时,未能认出上官庭。 直到方才真切地看清上官庭的样貌,他迟缓的大脑,幽幽地告诉他,前不久,他不小心撞破了当今六皇子的秘密。 不会被灭口吧! 完蛋了!! 言璟率先坐下,待上官庭也准备坐下之际,言璟一脚踢飞了上官庭的凳子。 上官庭淡定地将凳子扶起,结果又被言璟踢倒。 周边的客人睁大双眼,皆倒吸一口凉气,为言璟如此大胆放肆的举动,感到震惊。 这个时候,上官庭却冷静得吓人。 他继续把凳子扶起,往边上挪了一寸,言璟伸脚,发现够不着,他嘴角往下一降,一副生气模样。 “别闹,用完饭得去取药。” 言璟已经快两日未食药丸,上官庭担心他身子受不住,还是早些取药安心。 言璟将碗一推,抱手:“我饱了。” 说完,言璟瞪了上官庭一眼。 不解风情,呆子! 上官庭凳子还没坐热,言璟唰地起身,呵令道:“去付钱。” 付完饭钱,言璟的余光流连于那盘未吃完的炙鸭。 上官庭对路过的店小二说道:“劳烦将我那桌的炙鸭打包。” 店小二无意对视上上官庭的眼睛,又急忙低头:“是。” 没多久,店小二将用油纸包好的炙鸭,双手呈上,递给上官庭。 上官庭道谢接过后,转头递给了言璟。 “我又没说要。”言璟嘴角那压不住的笑,已然暴露了他的心情,“既然你都这样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免得某人伤心。” 两人并肩,一同迈步走出饭馆。 上官庭的离开,让饭馆内的所有人都倍感轻松。 战神,还得是供起来的,才亲民。 左左与慕厌回北疆前,特意在所谓的‘交易点’,留了几瓶药丸。 看着面前有些潦草的掩盖,上官庭不禁发问:“你们言国人的心,都这么大吗?” 茶楼旁的小巷子里,破洞墙角丢了几片白菜叶,叶子下面摆着几个瓷瓶。 上官庭拔开瓶塞,谨慎地放到鼻下闻了闻。奈何,他不懂药理,根本闻不出来异样。 “你看看,这药有没有被人偷换过。” 言璟学样,也闻了闻瓷瓶,他皱眉,面色凝重:“我闻不出来。” 他要有那本事,还养什么医师药师,干脆自己做得了。 上官庭拿过瓷瓶,倒出一颗服下:“三个时辰后,我若无事,你便吃上一颗,等回去,再让祁平看看,这药有无问题。” “你疯了!万一有毒,你怎么办,我怎么办。”言璟捧住上官庭的脸,“吐出来,我都没着急吃药,你这个没事人倒先吃上了。” 上官庭微微张嘴,说道:“已经吃下了,吐不出来。” “为什么这么做?” “我是言国人,是你的敌人,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为我冒险?” 言璟的指尖轻碰上官庭的眼睫,他的右眼眼角,有颗极小的黑痣,像是女娲捏人点睛时,墨水不小心甩落了一滴。 这无意间的错,却让上官庭在抬眸时,会有几分勾人的韵味,但他不知,亦不会用。 指尖从眼角划下,转向了上官庭的鼻尖,言璟的声音朦胧沙哑,充满蛊惑:“为什么不说话?” 上官庭低沉道:“别这样。” “不喜欢?”言璟的指尖再次滑动,转向上官庭的薄唇,“不喜欢怎么不推开?” “今夜,陪我参加灯会,可好?” 指尖将唇瓣按出一个浅坑后,试图向更深处走进。 上官庭的掌心覆在言璟的手背,将其按在唇边,以防它又干坏事。 “好。” 言璟笑了起来,说:“真答应?我这可不让反悔。” “不悔。” 月下的灯火,似琉璃般炫彩,叫人移不开眼。 上官庭衣袖下的手,微动,仿佛在摩娑着什么,他又轻又缓道:“夜市人多,别走散了。” “那我们牵上。”言璟主动牵住上官庭的手,“反正有袖子挡着,别人也瞧不见。” “瞧不见嘛……”上官庭嘟囔道。 言璟再三保证:“瞧不见,真瞧不见。” 刚牵住的手,突然被松开,言璟抽回手指,从上官庭身侧跑过。 上官庭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里好像也变得空荡荡了。 原是言璟瞧见了卖面具的摊子,他大致将摊位上的面具全部扫看了一遍,最终拿起了一个老虎面具,他对跟过来的上官庭说:“像不像你?” 上官庭也拿起一个面具,举到言璟脸侧:“似你。” 上官庭戴上了言璟给他挑的老虎面具,言璟则戴上了上官庭拿的狐狸面具。 按言璟的意思,上官庭的这张脸,太招摇了,容易唬住人,而自己呢,长得太过完美,怕别人看了自卑。 站在石桥向下望去,水中飘荡着的一盏盏莲花灯,恰似天上星光,组成一条弯弯的星河。 灯火点亮言璟漆黑的眼底,同时也为上官庭的眼中人,镀上了一圈暖色。 河边贩卖莲花灯的女子,踮起脚,高举着手,喊道:“桥上的郎君,买灯吗?” 上官庭用手从背后虚环着言璟,以免过往行人碰上他:“今日是南疆的黎火节,在河中放灯,可许姻缘,若两情相许,便从河中捞起对方的灯,解开花瓣上的灯谜,听闻这样,两人今后便能长长久久,无灾无难。” “要是解不开呢?” “这种事,多半都是假的,玩玩而已,不必当真,哪有人能真的一生顺遂。” 言璟却不以为然,他反驳道:“至少有个念想不是。” 见言璟认真,上官庭默默收回了快要说出口的大道理。 “买一个吧。” “什么?”言璟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 “买一个莲花灯。” 第15章 赠花予情 天边的星辰,就这样掉了下来,轻轻地,降在了言璟的手心。 上官庭问:“怎么了,盯着我不说话?” “木头开花了?”言璟自言自语道,“奇怪。” “走吧。”上官庭十分自然地拉上了言璟的手,带着他慢慢走下石桥。 言璟看着他们的手,霎时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坠落,随后,剧烈跳动,一下一下地震动着他的耳膜。 此刻,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卖莲花灯的女子,热情地给言璟和上官庭各塞了一盏灯:“郎君瞧瞧,我家的莲花灯,可是这南疆城内顶顶好的。” 上官庭将手中的莲花灯还给女子:“只要一盏。” “莲花灯哪有一盏一盏单卖的呀,多不吉利。”女子想了想,又说,“这样,你们买两盏,我送你们一支长寿花。” 言璟没有说话,毕竟是上官庭付钱。 上官庭自己从摊位上挑了一支黄色的长寿花:“那就两盏吧。” 女子喜笑颜开,夸赞道:“郎君好眼光,我这就数黄色的长寿花最受欢迎,这不,刚开摊不久,便只剩你手上这一支了。” 给完钱,上官庭没再同女子搭话,领着言璟就走了。 往日的莲花灯无人问津,也就在黎火节上能多卖些,为了多卖出去一盏灯,摊贩们什么都能给人瞎扯出来。 哪有什么莲花灯只能双数买,不能单数卖的规矩,还有她那长寿花,本就是为了引人多买些,而备下的赠礼。 他们蹲在河边,上官庭拿出火折子,替言璟点亮灯芯间的蜡烛。 莲花灯入水,缓缓飘进灯群。 大差不差的灯堆在一块,少有人能精准辨认出自己放的灯,但言璟仅凭一眼,便能看出哪盏是他的,哪盏是上官庭的。 “对不起。” “白日里,是我太过鲁莽,对不起。” 上官庭握住言璟的指尖,将长寿花放到了他的掌心:“对不起。” “你都道歉了。”面具下,言璟歪了歪嘴,“那我就原谅你了。” “但是,事不过三,你已经冤枉了我两次,下次我可不会再原谅你了。” 虽说上官庭常年四处奔波,但年年都会待上一段时间的地方,除了安都,便是这南疆城了。 领命前来征战时,他就跟着军队住在城外的军营。 独自一人前来时,他就住在早些年在城内购置的一处温泉别苑。 即使已经许久未住人,别苑内也干净整洁,只因每月上官庭都会派人将屋里屋外全部打扫一番。 刚沾上榻,言璟便开始犯困。 半梦半醒间,他隐约瞧见上官庭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又推门出去,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待上官庭忙完,言璟已然闭上双眼,呼吸轻缓绵长。 他试探地推了推言璟的肩,言璟皱眉,尾音拖长:“别动……” “好困……睡觉……困……” “给你备好了汤泉,放了些暖身发汗的药材,夜里凉,你又在夜市逛了许久,去池子里泡泡,冲冲寒气。” 上官庭将言璟强行拖起,安抚地给他顺着背:“两日未沐浴了,得洗洗。” 言璟瘪嘴接话:“我又不臭,还是你嫌弃我脏?” “没嫌弃你,我给你准备了新衣裳,洗完换上。” 提到新衣裳,言璟渐渐醒神:“真的?” 来南疆后,言璟便再未穿过新衣裳,来来回回穿的不是上官庭的旧衣,就是从虔川带来的旧衣。 总归是旧衣,穿着无新意。 言璟曾成何时,向上官庭提出,想要件新衣,但都被无视略过。 “夜半三更,你去哪买的衣裳,不会又是你穿了不要的吧。”言璟还没睡懵,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 上官庭如实回答:“早些年备下的,没人穿过。” “别人不要的你给我?!” “我好歹是一国太子,你竟然给我穿别人不要的!” 上官庭并不觉得哪里不对:“你不是也穿过我的旧衣,何况,那衣裳没人穿过,还算不上是旧衣。” “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上官庭问道。 同样是衣裳,有何不同,能穿不受冻,这不就行了。 言璟翻身下床,愤愤地说道:“跟你说不清。” 他背对着上官庭,开始赶人:“你出去,孤要沐浴了。” 不明所以的上官庭,边想边走了出去。 贴身穿着的里衣,被言璟在山洞里拿着去引了火,所以,言璟褪去外袍,便就单剩了条亵裤,上半身光溜溜的,一阵清风吹过,冻得他直发颤,连忙下水。 脚尖才碰到水面,言璟瞬间缩回:“烫烫烫!” 在岸上畏畏缩缩了好半会儿,言璟一鼓作气,往水里一跳。 “扑通……” 激起的水花将池边的屏风打倒,搭在上面的衣裳掉落池中。 很快,言璟白净的皮肤被烫得泛红,活像个用红纸剪出的小人。 泡久了,身子慢慢习惯了泉水的温度,言璟也渐渐松懈了下来。 无意瞥见水面上飘着的衣裳,言璟顺手一捞,摸着柔软顺滑的布料,看着精致的绣纹,他嘴里小声念了一句:“给别人倒是舍得花钱。” 想起上官庭对自己的抠搜样,言璟气不打一处来。 “眼光真差,丑死了这衣裳。”言璟抬手将衣裳丢远,眼不见心为静。 一旦内心起疑,哪哪看着都不得劲。 比如,方才睡着的床榻,那人有没有躺过,现在泡着的池子,那人是不是也用过,他泡着的时候,上官庭会不会同他一起…… 越想越烦躁,言璟将自己闷入水中。 一墙之隔,上官庭身着黑色里衣,半靠着池壁,闭眼静静地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 神志波动,热汗划下额角,顺着肌理没入水中。 直到隔壁彻底没了动静,上官庭站起,上岸更衣。 等上官庭穿戴整齐,推门进入屋内,他撩起池边的薄纱,发现言璟趴在岸边睡着了。 而上官庭先前说的新衣裳,被浸湿丢在了墙角。 上官庭挽起裤脚,下水将言璟抱出。 仔细为他擦干身子,又给他换上了一套自己的里衣,将其安放于榻,掖好被角。 炭火烧得旺,整个屋子暖烘烘的,像春日般,上官庭推开了最远的一扇窗,留了一些缝,以便透气。 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上官庭起身准备回屋,言璟突然拉住上官庭的手,呢喃道:“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母后……” “别走,阿璟……好……” 好累,好疼…… 好想你。 第16章 肆意纵容 眼角的湿润,被人擦去。 “睡吧,我陪你。” 辰时,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户,把屋子照得亮堂温热。 昨夜的炭火,早早熄灭,只余一摊灰烬。 今日的天气比前几日要好些,太阳大,各处的积雪开始有了消融的迹象,但气温不见回暖,反倒还更冷了点。 庭院中,上官庭已用好早膳在练功。 屋内,已经睡饱了的言璟,悠悠转醒,他先是睁眼发了会儿呆,然后转头没瞧见人,于是开口叫唤:“上官庭。” 听到呼唤,上官庭收好佩剑,用帕子擦了擦汗,随即推门而入。 他探了一下桌上铜盆里的水,已经凉了:“我去打水,被子下面有衣裳,你穿好先别出来,化雪了,外边冷。” 言璟掀开被褥,一套带着白毛绒边的天蓝色厚袍摆在他脚边,衣裳在被窝里被捂暖,穿起来一点也不冰人。 待言璟穿好衣裳,上官庭刚好端着热水回来,他敲了敲门。 “咚咚咚……” “进来吧。”言璟伸了伸腰,反手揉着后颈,“上官庭,你家的枕头睡得我脖子疼。” 上官庭拧好帕子,展开抖了抖水:“我回头命人换了,过来洗脸。” 言璟抬起下巴,闭上眼睛:“你给我洗,我手疼。” “自己洗,我去灶房取你的早膳。” 闻言,言璟立即接过帕子,边擦脸边说:“快些去,我饿了。” 飞快收拾完,言璟一屁股坐下,双手撑在桌上,眼巴巴地等着上官庭的早膳,就像在鸟窝里,等待鸟妈妈捕猎归来的雏鸟一样。 上官庭‘捕猎’归来,言璟盯着他手上端着的粥,眼睛直冒光。 粥一直在锅里温着,这会儿吃刚好,不冷不烫。 泛着油光的鸡丝粥,面上还撒了几颗葱花,十分有卖相,单看着便觉得好吃。 言璟咽了咽口水,问道:“能吃了吗?” “不烫,吃吧。” 比起雏鸟,上官庭倒觉得言璟像极了狐狸崽,外表看着乖巧可爱,实际暗藏利爪,时刻防备所有靠近、接近他的人,一旦察觉对方的坏心,他便立马伸爪将人挠伤,逃跑。相反,若对他持有善意,他便会乖乖趴着,许人摸摸他的头,甚至可能还会翻身,给人摸摸他的肚子。 言璟闷着头喝粥,还不忘客气地问候一下上官庭:“你吃了吗?” 突生戏弄,上官庭故意道:“没有。” 他以为言璟会说,给他喝一口。 但,言璟没有。 “那你去吃呀。”言璟忙里抽空地看了上官庭一眼,“顺便再给我打一碗,没饱。” 吃干净的碗,被言璟推到上官庭手边,他叮嘱道:“要多点鸡丝,顺带帮我撇去点油,有些腻。” 上官庭将碗推了回去:“没了。” 言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就煮一碗?!” “你怎么这么小气!” 记性太好,言璟又想起了昨夜的那件衣裳,还有现在身上穿着的衣裳,就这么一琢磨,言璟的火,唰地一下,又上来了:“这衣裳,又是你给别人,别人不要的,你给我?” 上官庭愣了片刻,疑惑道:“什么别人?我什么时候说这衣裳是别人不要的了?” “就是有,你昨天晚上说的。”言璟咬牙道,“你可别想耍赖,我记性好着呢。” “没别人。”上官庭耐心解释,“昨夜的衣裳,还有你现在身上穿的,都不是别人不要的,我每年在南疆待的时间不长,有许多衣裳都未来得及穿便小了。” “哦。”言璟不占理,自然声音也小了下来。 来自小狐狸崽的虚张声势,观者非但没有觉得厌恶烦倦,反而有种憨头憨脑的喜感,甚是可爱。 毕竟,他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人嘛,总爱些特殊、特别的感觉,尤其是只单单对自己特殊、特别。 雪化了,言璟他们也该回军营了。 来时,两匹马全部跑丢,为了能早些回去,上官庭特意寻来了一辆马车。 言璟麻溜地钻进马车,脚下软绵绵的触感,使他不由叹道:“这里面,铺满了兽皮。” 上官庭坐在外边御马,他掀开一角帷幔,探头道:“座下有点心,午膳怕是没有着落,你且吃些垫垫肚。” 知道要回军营后,言璟便已经做好了饿一路的打算,先前两人步行来南疆,就是近一日未食。 南疆城到军营的这一段路,没有村落,更没有商铺客栈,就连过路行人都难得能瞧见几个。 归途中,言璟吃几口点心,眯会儿眼,醒了再吃几口,无聊便同上官庭没话找话。 不知是上官庭车技精湛,还是马车质量好,亦或是兽皮的缘故,这一路,言璟竟感觉不到有太大的颠簸。 以至于他们到达军营时,言璟在马车内睡得正香,连马车停下不走,都未能察觉。 最后还是右右的叫喊声,将其惊醒。 “殿下!” “殿下呀!” 上官庭拦住准备冲上马车的右右,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安静。 右右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噤声憋气。 帷幔被从里面掀开,言璟一手揉着眼睛,一手向上官庭伸去:“扶我。” 上官庭抬起手肘,让言璟搭着下车:“看路。” “没事,摔不着。” 言璟借力往下一跳,揉完一边眼睛,另一边眼睛也开始发痒,他朝上官庭仰头:“帮我看看,我这眼睛是怎么了,痒得厉害。” 上官庭抓住言璟的手,认真地看起了他的眼睛:“红了,你没洗手,脏东西都被揉进眼里,肯定是会越揉越痒。” “待会儿,我让祁平给你看看。” 右右和尚千,在旁边看着有点懵,她看看他,他又看看她,两人眼中充满疑惑。 什么情况? 这是,什么情况?! 祁平来得很快,与他一同到的,还有上官庭给言璟传的膳食。 简单看了一下言璟的眼睛,祁平轻笑着问:“一股甜味,吃完糕点没擦手?” 言璟犹豫地点了点头,辩解道:“吃到一半睡着了,没来得及擦手。” 见上官庭在看,言璟脑瓜子一转,微微噘嘴:“是他没给孤准备帕子,孤总不能拿衣裳擦手吧,多脏啊,孤这可是新衣裳呢。” 上官庭没有反驳,只是随口应了一句。 香浓的鸡汤上面飘着一层厚油,上官庭拿着瓷勺,一点一点撇去浮油。 桌上有两个碗,一个装着半碗黄黄的鸡油,另一个装着飘有零星油点的鸡汤。 其中,一大一小的两颗油点,在碗里,晃啊荡啊,最后碰到了一起,两者合一,成了一个大大的油点。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第17章 病忌讳医 言璟喝着晾凉的鸡汤,上官庭与祁平拿着他的药丸左闻闻,右看看。 祁平将药丸碾碎,细细研究了起来。 上官庭问道:“可有问题?” “没毒。”祁平捏起一点碎渣,放在手背,用舌头舔尝了一点,“里面都是些稀罕名贵的药材,用于填补身子虚空,不过药效有些猛,服用时间长了,容易产生依赖,戒不掉离不开。” 已经吃了多年,言璟表示无所谓:“孤有钱,不打紧。” 祁平擦拭着手背,劝诫道:“药终究药,服用久了还是会伤身的,何况,调养身子急不得,拔苗助长只会前功尽弃。” “殿下的药丸,可否再借在下一颗?” 言璟摆了摆手:“无妨,你拿便是。” 祁平将药丸小心包好,装在怀中。 他打开药箱,边向言璟解释道:“待我回去好好瞧瞧这药,过些日子,我帮你改改药方。” “若是让孤的医师与药师知晓,怕是会生气罢工。”言璟打趣道,“他们两兄弟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真正比较起来,两人能生闷气,憋着不说话小半年。” 上官庭递给言璟帕子,让他擦嘴:“自身能力不足,怪不得旁人。” 祁平倒觉得没什么,甚至还帮着素未谋面的两人说话:“这药丸的药量配比,严谨精准,多上一分或少上一分,效果都会大打折扣,各种药材相辅相成,将其药效发挥至了极点,即使是行医数年的老师傅,都难得能有这般技法。” “衣裳脱了。”祁平说,“听你旁边的殿下说,你受伤了,昨日还泡了温泉。” 言璟想起些东西,脸颊突然变得滚烫无比:“已经上过药了。” 祁平看了看上官庭,头疼道:“某人总喜欢往温泉里乱丢药包,丢之前也不看清楚药效,一股脑地往里加。” “他那别苑的泉水,比别处的要烫上几分,刚受伤不久的伤口,本就不能沾水,你还直接泡的沸水,若不及时处理,日后流脓发炎,能疼掉你半条命。” 上官庭轻咳:“这次的药包,我是看清了才丢的,昨夜与今晨,我都有给他上药。” 等上官庭说完,言璟的头都快要埋进土里了。 原来,真的是他帮自己擦干的身子。 这样一来,岂不是…… 被看光了! 在他擦拭的时候,他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吧…… 没有……吧…… 越想越羞愤,言璟感觉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 等等!不对! 言璟灵光一闪,骤然深思了起来。 上官庭把他看光后,竟然没有反应!甚至连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太过分了! 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莫大的侮辱! 言璟自认为,虽然自己的身材不似那些习舞之人纤细柔软,但好歹他的脸是顶尖的,不看身材,看脸也该有点歹念吧。 要么是上官庭不行。 要么……还是上官庭不行,反正他很行。 “你先给他看看吧。”言璟指了指上官庭,提议道。 祁平问:“殿下,你也伤着了?” 上官庭摇头:“没有。” 他对言璟说教道:“莫要病忌讳医。” 言璟顶嘴:“你才病忌讳医呢,你先让人看好你自己的病吧。” “莫要,病忌讳医。” 上官庭顿了顿,一本正经地问祁平:“你能看脑子吗?” “你说孤脑子有病?”言璟幽幽地问道。 最终,上官庭被言璟赶了出去。 衣裳褪至腰间,左手手臂处的伤没什么大碍,但是胸前的爪伤已经开始向外渗水。 祁平用帕子,轻轻地点在伤口:“上官庭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那脑子永远记不住事,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这伤口再深些,便要伤及心肺了,若心肺受损,你又得落下点病根。” “言国皇室就是这般养育皇储的?” “一国太子,身子孱弱不说,还这样瘦,薄得跟张纸似的,他们都不给你饭吃的嘛。” 祁平絮絮叨叨的模样,像极了家中长辈,在看见小辈清瘦后的反应。 正是这熟悉的口吻,勾起了言璟深埋在心里的朦胧。面对念叨,他未觉不耐,反而期望祁平继续说下去,多说些,再说些。 眼眶模糊间,言璟在眼前这人身上,竟看到了母后的影子。 “你母亲要是看到了,该多心疼。”祁平低头,边给伤口吹气,边轻手撒着药粉,“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言璟平静且缓慢地说道:“孤的母后,已薨逝。” “十三年。” 闻言,祁平上药的手忽然停下不动,他说:“已……已薨逝……十三年。” 随后,他呢喃细语道:“对呀,我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小池了。” 良久,祁平恢复清醒:“抱歉。” 言璟问:“你认识孤的母后?” 祁平笑笑,否认道:“不认识,只是从前在言国时,听说过她。” “她是位,很好、很好的人。” 不到一刻,祁平又补充道:“她对所有人都好。” 唯独她自己。 给言璟上完药,包扎好,祁平便急忙收拾药箱,匆匆走出营帐。 那句微弱的‘我是罪人,不能玷污了她’。 消散于风。 军营外,上官庭在等人。 “皇兄!皇兄!” “我来了,皇兄!” 大老远外,一个裹成球的‘小人儿’,边跑边跳起来挥手。 在他身后,还跟着位穿着鹅黄轻装的少年,不停喊道:“殿下,慢点!” 跑着跑着,‘小人儿’摔了个跟头。 “哎呦。” “殿下!” 少年连忙上前,一把拎起‘小人儿’:“没事吧?” ‘小人儿’笑着摇头,他拍了拍衣摆,继续跑了起来:“皇兄皇兄!我来啦皇兄!” “慢点,小心又摔着。” 结果,少年话音刚落,‘小人儿’便又摔了一跤。 他恼道:“沈图竹,你个乌鸦嘴!” 沈图竹耸耸肩,表示非常无辜:“殿下,冤枉啊,我已经提醒了你许多遍,慢点。” ‘小人儿’哪管这些,他开始耍赖:“都怪你,害得我在皇兄面前丢脸了。” “皇兄又该训我了。” 上官庭厉声唤道:“上官玦。” 上官玦应道:“在呢,皇兄。” 他吭哧吭哧,小跑至上官庭面前。 “你怎么来了?”上官庭问。 “我来找你回家呀。” 第18章 押回安都 耳边聒噪,上官庭蹙着眉,语气中透着不耐:“说人话。” “哦,父皇让你把言国太子带回安都。”触及上官庭冰冷的目光,上官玦妥协道,“好吧,是我,求了母妃,让父皇派我来传话。” “但我也是为了皇兄你好,你是不知道,原本父皇定下的人选是谁。” “四皇兄,是四皇兄唉!按他那阴暗扭曲的性子,他要是真来了,少不了给你使绊子。”说完,上官玦的眼睛,心虚地瞟了一眼身侧的沈图竹。 沈图竹瞬间明白,替他担保道:“十二皇子说的,都是真的。” 上官庭直接抛给了上官玦一个,进退两难的问题:“上官胥知道他在你心中,是个阴暗扭曲的小人吗?” 上官玦顿时语塞,虽然上官胥和上官庭不对付,但他对自己是实打实的好,也从未算计过他。 “求求,别告诉他,他上月才答应给我买宁国新出的话本,我还没收到呢,先别告诉他,再等等。”上官玦又说,“等我拿到话本后,你再告诉他。” 既要又要,上官玦诠释得淋漓尽致。 “听说言国太子长得可好看了,皇兄,你带我去看看呗,我不信他能比我好看。”上官玦自信道。 但这份自信,仅仅维持了半刻。 与言璟相见后,上官玦愣愣地看着他,缓缓开口:“沈图竹,你帮我瞧瞧,他真的是男子吗?” 言璟回道:“是不是男子,你问你皇兄不就知道了。” “上官玦,别胡闹。”上官庭训斥道。 “哦。”上官玦默默地躲到了沈图竹身后,抓着他的衣角,跟他小声吐槽,“这么久没见了,我皇兄不想我就算了,还凶我,他都不如你对我好呢。” 沈图竹把上官玦拽了出来:“殿下呀,他们耳朵没聋。” 上官玦被推到了上官庭面前,沈图竹拍了拍他的肩,说:“宣旨吧。” “宣旨,那听旨的人得跪着。”上官玦结巴道,“可是……可是他……是我皇兄唉……我不敢……” 言璟用胳膊肘杵了上官庭一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你平时是得对他多凶,他这么怕你。” 上官庭往旁边挪了一点,以免碰到言璟的伤口:“孩子不打,上房揭瓦。” “你听听,沈图竹你听听!”上官玦彻底破防,“我皇兄要打我,我母妃都没打过我,就连父皇也没有!” 才嚷嚷着不敢让上官庭下跪的人,这会儿破罐子破摔,像是吃了熊胆,上官玦戳着上官庭的手臂:“给我跪下,我要宣旨了。” “上官玦。” “对不起皇兄,我错了。”上官玦收起手指,握拳背后。 东扯西扯,上官庭的耐心已经告急:“要说赶紧说,不说滚出去。” “咳咳,父皇说,让你把他。”上官玦伸出食指,指着言璟,“把他押回安都。” “还叫你回去后,第一时间去趟皇宫,他有事找你。” 按理,未得封号未成家的皇子,都该住在皇宫里。但上官庭不一样,他早早便有了属于自己的府邸,不像上官玦,被困在高墙内没有自由,每次出宫不是骗父皇哄母妃,就是偷摸钻洞,藏菜车。 他曾向他的母妃撒娇,表示他也想和上官庭一样,住在宫外,开户立府。 可他的母妃说,想让父皇给他破例,便要同上官庭般,上战场厮杀立功。上官玦听完,立马泄气,他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那本事。何况,他不喜欢打打杀杀,也不喜欢那个冰冷刺骨的位置,他就想做个闲散混吃的亲王。 当上官玦正沉浸于自己的‘小世界’,无法自拔时,上官庭问他:“你还有事吗?” 上官玦被这奇怪的问题,问得有些不明就里,他摇摇头:“没有。” “那你还站这不走?” 上官玦惊讶道:“马上天黑了,你赶我走?!” “你怎么可以赶我走!” “去找尚千,叫他给你寻个空营帐。”上官庭敷衍道。 对于这个弟弟,上官庭疼爱归疼爱,但不妨碍他想把他嘴给缝上。 胆子时大时小的上官玦,此刻又觉得自己行了,开始了他的骄纵:“为什么你不可以带我去,我可是你弟弟,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嘛,你这叫不负责,你对我不负责。” 言璟和沈图竹,看热闹看得十分起劲。 “负责。”言璟附耳说道,“负责哦。” 上官庭感觉耳朵痒痒的,他轻推开言璟:“别添乱,小心伤口。” 随后,又冲上官玦警告道:“好好说话,没事就出去。” 在上官庭眼中,上官玦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稍微管松点,他便能给你蹬鼻子上脸。 而在上官玦看来,越长大,上官庭就越像那些满口礼法道义的家族长辈,可明明小时候,他还会带自己在学堂里焚书烤地瓜,逃学出宫玩。 还有,上官庭怎么对这个敌国太子,这般温柔!他都没这待遇,不公平! 对了,他好像听说过,言璟,好男风。 好男风! 不行!誓死扞卫笔直的兄长! 上官玦用头往言璟腹部一拱:“离我皇兄远点,你这个断袖!” 三人皆被上官玦突如而来的举动,惊得一头雾水。 言璟扯到伤口,疼得直吸气:“痛痛痛,你个呆头小子,好端端的,抽什么疯。” 沈图竹拉住上官玦:“小玦。” “不许叫我小玦,我不小,我十六了!” 上官玦最讨厌别人说他小,谁都不行,包括父皇母后,和上官庭。 生早生晚,又不是他能决定的,他也想早生几年,奈何自己母妃不争气,他能有什么办法。 言璟咬牙道:“死孩子。” 若不是顾及这还有人,上官庭恨不得现在就把言璟的衣裳扒了,然后瞧瞧他的伤口。 “怎么样?”上官庭扶着言璟,“我去叫祁平。” 言璟按住上官庭的手:“没事,祁平给我留了药,待会儿上点药就行,不必麻烦他。” 上官庭对上官玦说:“道歉,给他道歉。” “我不,凭什么,明明是他先对你图谋不轨的,皇兄你知不知道,他是断袖,断袖啊!” “像你这样的,断袖最喜欢了,心思懵懂单纯,一骗一个准,我……唔……唔唔……唔唔唔……”上官玦说到一半,被沈图竹捂住嘴。 沈图竹讨笑道:“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别太计较哈,我这就带他走。” 上官玦的脚,就跟焊在地里了一样,拽都拽不动,沈图竹在他耳边,低声劝道:“走吧祖宗,再晚会儿,你我都得躺着出去。” 见说不通,沈图竹直接将上官玦扛在肩上,麻溜地走了。 上官庭是上官玦的兄长,但不是他沈图竹的兄长,上官玦最多被打一顿骂一顿,而他可是容易掉脑袋的。 沈图竹还暂时不想,英年早逝。 世界很大,他想看看。 第19章 清醒沉沦 临睡时,言璟仍旧精力充沛,两个床榻之间,离了有三丈,他就这样隔空与上官庭闲聊。 不过,都是言璟在说话,而上官庭一言不发,不知是已经睡了,还是不想搭理他。 “你真要带我回安都啊?” “能不能不去呀?” “我坐马车会很累唉,万一要是在路上出点意外怎么办?” 迟迟未得回应,言璟轻手轻脚地爬起,然后小心翼翼地光脚下地。 一眨眼,人就提溜进了上官庭的被窝。 他把手握成拳,中间留了一个圆圆的洞,一头洞口怼在上官庭的耳朵上,另一头洞口用嘴巴堵着:“你们抓我没用,言国什么都不会给你们,他们根本就没想让我活着回去,倒不如你们主动把我放了,等我日后坐上那个位置,不仅会将那座金矿全部划给你们,还能与你们羽国谈谈合作,买买战马兵器什么的。” 声音通过又短又小的洞道,传入上官庭的耳蜗。 上官庭转过头,洞口抵上他的鼻尖。 他握着言璟的手,放进被褥:“别人不想你活,你便越不能如了他们的愿,你要好好的活,认真的活,活给他们看。” 活给我看。 “两国连绵不断的战事,最终受难的是黎民百姓,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便是再好不过,但,我不能放你回去,依你所言,言国那边对你虎视眈眈,你现在回去,无非就是去送死,你暂且留在羽国,细细谋划日后,他们的手伸得再长,也伸不到羽国。” 言璟反问:“留在羽国就一定安全吗?” “言国与羽国,争了几百年,这中间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扯清的。” 被窝里,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 感受到上官庭的紧绷,言璟突然笑出声:“我就逗逗你,回安都便回安都吧,我现在哪有什么选择的权利,两国邦交,也不是我能决定的,空想罢了。” “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言璟掀开被褥,准备回去自己的床榻,这时,上官庭却开口道:“在羽国,我会护你安全。” “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老天硬要收回你这条命时,即便是铜墙铁壁,亦是徒劳无用。 夜色暗涌,上官庭看着言璟的背影,回道:“你怎知,我护不了你一世。” 言璟勾起一抹笑,转过身,问:“上官庭,那我问你,现在在你眼中,我是谁?” 是小景,还是言璟。 “有区别吗?” “有。” 关于最近上官庭的种种行为,以及雪地与山洞的那两声‘小景’,言璟明白,上官庭已经认出了他,认出了那个偷偷逃跑的胆小鬼。 可言璟并不希望上官庭知道,知道他是小景,知道他言璟这个看似金枝玉叶的太子,曾经也是个狼狈不堪的乞儿。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丢脸了。 没人会希望自己在心上人面前,丢脸。 “小景和你,本就是同一个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很好地掩盖了言璟此时的表情与神色:“不是,上官庭,这不一样。” “如果小景不是言璟,你还会对言璟这个敌国太子如此嘛,不会,你不会,所以,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是一个人。” “言璟不要你对小景的情意,用在他身上。” “他要你,用不同于小景的情,对他。” 作为本人,言璟可能要比上官庭还更清楚,他对小景的情,是什么。 是亲情,是同情,是怜悯。 但他言璟不要上官庭的怜悯,他要上官庭对他垂怜,他要上官庭爱他。 要上官庭像他一样,愿意剔骨雕花,只为博尔一笑。 让上官庭心甘情愿地爱上一个人,太难了。 放放水吧,上官庭。 放放水吧。 我快要,干死了。 一点就行,一点就行的,上官庭。 丑时,上官庭久久未能入眠。 他在想,言璟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言璟和小景,是同一个人,那他便像以前一样待他。 可言璟却说,不要他像以前一样待他。 上官庭不懂,不明白。 为何,言璟会这般说。 难道,是他以前待他不好?他不喜欢?但为什么从前他不说,是顾及身份,怕说了,自己就会把他丢了,就会不养他了? 思绪像团丝线,越扯越乱,当上官庭想凝神去理,却发现它们都成了死结。 归途漫漫,上官庭想,在抵达安都之前,他应该是能想明白言璟的意思。 想归想,梦谁不会做,能不能成真,还是个谜。 然,上官庭的谜,这结果,好像格外显而易见。 某种层面上,言璟确实要比上官庭更懂上官庭。 上官庭这根木头,是石头做的。 让石头开花,犹如天方夜谭。 言璟与上官庭,站在爱的两端,一边是烈火燎原,一边是润物无声。 清晨,言璟换回了自己的衣裳,戴上了沉重的金冠,恢复了以往的雍容华贵。 没睡醒的上官玦,眼皮重得睁不开,直到被言璟的金冠闪了一下眼睛,他方才渐渐清醒。 上官玦咽了一口口水,随即激动地扯着沈图竹的衣袖,小声呐喊:“你看他的发冠!” 沈图竹抓住衣袖:“殿下松手,我就带了两套换洗衣裳。” “真闪,我也想戴。”上官玦嫌弃地松手,“你怎么不多带两套,你身上都有味了。” 沈图竹熊抱住上官玦:“你还嫌弃上我了?也不知道,我行囊里的那一堆衣裳是谁塞进去的,反正看着不像是我能穿下的尺寸,又小又短。” “因为那些衣裳是我的,我们是好兄弟,你帮好兄弟装点衣裳怎么了,你不能这么小气,做人得大大方方。” 正说着话,上官玦将沈图竹挡在身后,原是言璟在不远处望着他们这边。 瞧见上官玦的举动,言璟像是看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 他大笑出声:“放心,孤看不上他。” 上官玦怒怼道:“被你看上才恶心呢,死断袖,离我皇兄远点,还有他,你也不许靠近。” 言璟懒得和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计较,他敛起笑容,抬脚踏入马车。 “殿下,男人喜欢男人,很恶心吗?”沈图竹问。 上官玦果断回答:“恶心,当然恶心。” “男人和男人上床,想想就恶心。” “唉,你去哪?” “沈图竹!” 沈图竹装作听不见,一个劲地往前走,上官玦在后面追。 上官玦,你说,如果你知道,我就是你口中恶心的人,你会不会跑远。 第20章 长路漫漫 言璟不在的三日,烧鸡腿一直由右右照看,可能是言璟不在的缘故,右右照顾烧鸡腿期间,它一改往日的嫌弃模样,对着右右各种撒娇卖乖。 仿佛只要它不乖,右右就会和言璟一样,把它‘抛弃’。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言璟回来后,想将烧鸡腿抱回营帐,烧鸡腿使劲挣扎,期间还掉了不少羽毛。 拗不过,言璟便随它去了。 右右倒是十分开心,一口一个小漂亮地叫着烧鸡腿。 虽说烧鸡腿是只公鸟,但世间谁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漂亮呢。 一声声小漂亮,直接给烧鸡腿叫得‘胖鸟开屏’,炸成了一朵彩色的蒲公英。 在言国,言璟从虔川去北疆时,右右会骑马,便一路骑着马,言璟坐马车。但现在他们在羽国,能有马车给言璟坐,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待遇了,再给右右骑马,是不太可能。 何况,言璟还跑丢了一匹马。 即便上官庭存有私心,想给言璟他们弄匹马,也要顾及队伍里其他人的感受,毕竟,言璟与右右不仅是言国人,还是战俘。 随行士兵大半都是走路,倘若战俘明晃晃地骑上了马,难免会使军心动荡。 于是乎,右右悄悄挤上了言璟的马车,带着烧鸡腿。 马车外边看上去破破烂烂,实则里面和上次一样,被上官庭铺满了兽皮。 上官庭来南疆,带了三千精兵,如今回安都,也是带着三千精兵。 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路上遇见的行人,在看见军旗后,纷纷让路。 马车车帷被掀开,右右和烧鸡腿探头。 “殿下,你瞧外面。” 见到言国以外的景色,右右显得颇为好奇。 烧鸡腿仿佛也感受到了右右的兴奋,咯哒咯哒地叫了起来。 不知为何,烧鸡腿明明是鸟,长得像鸡就算了,连叫声也像鸡。 言璟严重怀疑,自己被骗了,这玩意极大可能,就是鸡。 “能不能让你的鸡安静。”言璟闭着眼,抱着手,一副半死微活的样子。 右右将烧鸡腿的嘴捏住,并扭头向言璟建议道:“殿下,你要不也来透透气?” “不要。”言璟动都不想动,他觉得他好像能看见黑白无常在朝他招手,说:孩子快来。 这边言璟晕车晕得厉害,那边上官玦骑马骑得屁股疼。 “皇兄,我屁股疼,我也要坐马车。”上官玦看着后边的马车,发出强烈抗议。 凭什么,言璟一个战俘能坐马车,他一个皇子就得骑马。 上官庭单手扯着缰绳,问:“人质出了问题,你负责?” 上官玦撇嘴,嘟囔道:“负不起,我只有一双腿。” 要叫父皇母妃知道,人质因他出了差错,保准挨个混合双打,虽然他还没受过打,但他见过宫里其他皇兄挨打,场面那叫一个屁股开花,血淋淋。 走了半日,午膳时间,他们寻了处林子,休整吃饭。 行军赶路,带不了青菜鲜肉,容易坏,而耐放不易烂的,无非就是土豆稻米腊肉干之类的。 言璟看着手里分到的烤土豆和大饼,想死的心又冷了一分。 右右喝着稀粥,安慰道:“殿下,总比饿肚子强。” 苦日子过惯了的右右,秉承着能吃就行,只要饿不死,吃啥不是吃。言璟呢,除了辣椒外,基本不太挑食,但在车上颠簸了几个时辰,下车就吃这些,他属实是有点难以接受。 自我缓解了一会儿,言璟咬了一口饼,对右右说道:“给孤打碗粥。” 说完,言璟又咬了一口饼。 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干巴,噎得慌。 右右动作麻利,很快就给言璟打了碗浓浓的粥,言璟看见后,不大真诚地笑道:“孤快噎死了。” “奴去换。” 差点弑主,功德减一。 右右离开后,上官玦端着碗,拿着饼,慢悠悠地从言璟跟前走过:“哟,真高贵呢。” 结果,上官玦才嘲讽完一句,便被烧鸡腿赶跑了。 原因是,上官玦害怕一切带羽毛的动物,尤其是鸡类。 言璟掰了一小块饼,丢给了烧鸡腿:“好样的,以后见他一次啄他一次,听到没。” 烧鸡腿拍拍翅膀:“咯哒——” “皇兄!” “皇兄,那敌国太子欺负我!”上官玦双手捧着碗,嘴里叼着饼,说话闷声闷气。 上官庭正低头剥着黢黑的土豆皮,指尖沾了不少灰,上官玦撞了上来,他随手往其衣襟处一擦:“闹什么。” 上官玦的饼啪嗒掉入碗中,粥水溅起:“皇兄!我的白衣裳!” “别浪费粮食。”上官庭头都没抬,继续剥着土豆皮,“吃干净,要叫我知道你偷摸倒了,你回安都前的吃食,便自行解决。” “皇兄你变了,你不疼我了。” “再闹,你就真该疼了。”上官庭瞟了上官玦一眼,随即迈步离开。 备好的撒泼话,被上官玦咽了下去,他吭声道:“哦。” 右右蹲在离言璟六尺远的地方喂着烧鸡腿,上官庭目的明确,直奔言璟身边的空位,他席地坐在言璟右边,将剥好皮的土豆递给他:“今日可有上药?” 言璟没有接上官庭的土豆,也没有接上官庭的话。 上官庭继续搭话:“这土豆烤着挺香,你尝尝?现在荒郊野外,寻不到其它东西,等明日靠城了,我再领你去吃别的。” “乌都的烤肉,在羽国算得上有名,按这脚程,明日酉时便能到,届时我们一块偷摸去。” “孤不爱吃烤肉,孤吃素。” 听见言璟胡说八道的右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合计以前与她,还有姐姐,一起在府院里烤羊的不是他。 右右记得非常清楚,那天言璟一个人,吃掉了一整个羊腿。 “那桂花饼,还有竹叶酒。” 言璟一口气喝完剩下的粥:“孤牙疼,还晕酒。” 借口,好烂的借口。 右右想,上官庭这么聪明,应该不会看不出来,她家殿下是故意的吧。 上官庭向言璟报起了菜名,一连说了一串,言璟不是疼,就是戒了,亦或是不爱吃。 上官庭再迟钝,在此时也明白了言璟的态度。 他往外挪了一点,很轻声地和言璟说:“你又不肯与我明说,告诉我你的想法,说清你的意思,既然这样,你得给我时间,让我仔细想想不是。” 名为酸涩的迷雾,弥漫在两人心头,渐渐将他们吞噬、包裹。 上官庭没什么表情,但言璟依旧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与以往不同的情绪。 “没人是能一瞬间就开窍的,至少,我没那个本事。” 言璟叹气,接过上官庭的土豆。 “慢慢来吧。” 这句‘慢慢来吧’,不仅是对上官庭说的,也是言璟对自己说的。 第21章 亦真亦假 吃完土豆,手上黏糊糊的,很是不舒服,言璟下意识地去寻帕子擦手,而旁边的上官庭,十分顺手地将衣袖递到他的面前。 言璟也不客气,拿起上官庭的袖子,使劲擦,眼睛余光无意瞥见他身后的两道背影,问道:“你皇弟的那位友人,可是羽国人?” 上官庭循着言璟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上官玦,还有沈图竹。 他答:“听上官玦说,那人是宁国来的,前些年家道中落,受仇人追杀,流窜到了羽国,我派人稍稍查了点他的背景,来羽国后,他侥幸跟了位贩布的商人,做了算账伙计,许是从前在家,耳熟目染,刚做伙计没一个月,他便靠着不俗的手段,为商贩挣得盆满钵满,前两年不知为何,突然与商贩散伙,一个人游历羽国各地,再后来,定居安都,自己做起了生意。” “近一年,他连在安都开了多家商铺,如今也算是个小富商。” 就问了一句,上官庭哐哐一顿说,直接将沈图竹此生的经历,悉数摊出。 言璟不禁感叹:“你这是把人家族谱都翻了个遍吧。” “上官玦常去他店里,一来二去,两人便称兄道弟上了,作为兄长,查清楚弟弟的身边人,这很有必要,以防某些不怀好意之人,趁机钻了空子。” 在他们眼中、心中,上官玦就是羽国皇室,最大、最宽的空子,因为他这个人,既没什么心眼,又没什么脑子。 当然,也正是因此,上官玦在众多皇子公主中,犹如水中鱼,各处都‘吃’得香,招人喜欢。 “我呢,你查过我吗?”言璟严重怀疑,就算现在没查,以后的某天,上官庭同样会派人把他的‘底裤’也全部查光。 虽然这查出的东西,貌似都不太真,但也勉强大致相同。 上官庭别有深意地说道:“你的名号,在七国内皆是响当当的存在,不必多查,也能知其一二。” “外边传的流言,终不全是真言。”言璟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尘埃。 “那流言中,何处是真,何处是假?”上官庭仰着头,言璟低着头,两人身位不同,但眼神里带着的探究却一样。 言璟笑道:“你猜呀。” 上官庭的胸腔,堵着一团气,吐不出,也咽不下。 等他想继续开口时,言璟早已走远。 一日赶路,天渐渐黑了,由于周边没有村庄,多的是树林,众人便砍了些木棍,就地搭起了简易粗陋的营帐,用于避寒取暖。 虽说白天太阳大,气温高,但毕竟现在是冬日,到了夜里,刮起风来,还是会刺骨的冷。 言璟的晚膳依旧是,土豆大饼配稀粥,随便吃了两口,他就收拾收拾,睡下了。 上官庭领兵赶路可不像言璟,走走停停,累了就停下歇几刻,继续走会儿,再停下歇歇,一路上,歇的时间比走的时间还多;上官庭赶路是走半日,停下吃饭,再走半日,再停下安营扎寨,然后吃饭睡觉,隔天继续如此。 这番折腾下来,言璟坐车坐到浑身无力、发疼。 原本言璟还是同上官庭一起,住同一个营帐,但他先歇下了,吃完饭,上官庭便去了尚千的营帐,以免打搅言璟休憩。 上官庭到时,尚千还在啃他的饼。 “殿……殿下。” 尚千连忙放下碗和大饼,起身行礼问安:“殿下怎么来了?” “今夜,我与你挤挤。” 身为侍从,尚千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是,殿下。” 夜间,尚千使劲往角落里挤,生怕挨着上官庭,而上官庭丝毫没有身在他人处的分寸感,他摊成大字,睁眼看着漆黑的帐顶,人在心不在。 也不知道,他不在,言璟会不会受凉,睡觉时会不会突然惊醒,然后发现营帐内只有自己一人,会不会害怕。 会不会,偷偷跑出营帐,去寻他。 事实,言璟确实在睡醒后,偷跑出了营帐,但不是为了寻上官庭,而是为了沈图竹。 树林深处,沈图竹靠着树干,坐在树枝上,等着言璟的到来。 待言璟走过他所在的树,沈图竹纵身一跳,落在言璟身后。 “太子殿下。” 言璟回头:“好久不见,沈岁。” “殿下糊涂了,我是沈图竹,不是沈岁。” “是吗?”言璟说,“孤记得,言国皇商,被灭门的沈家,有两子,其幼子早在灭门时便被一把火烧没了,而府院中满地的尸首,唯独没有沈家长子沈岁,恰巧沈公子你,与那沈岁,长得有九分相似。” “罢了,或许是孤看错了。” 沈图竹咬牙道:“言璟,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问问,一直在孤手底下匍匐扮乖的狗,为何会突然跳起来,咬孤一口后,弃孤而逃呢。”言璟从怀中拿出瓷瓶,问沈图竹,“这些年,不好受吧,每年的月圆夜,你可能安睡?” “都已经当那么多年的狗了,干嘛还要想着做人呢。” 沈图竹拔剑,厉声道:“太子殿下,你又能比我好多少,离开了那续命的药,你能不能活都成问题,相比之下,我的这点疼,算不了什么。” 真是腰板硬了,说话的语气都比以前横了。 剑锋在幽暗的月色下,泛着淡淡的冷光。 被昔日的手下提剑指着,言璟气到发笑:“往日是孤小瞧你了,你不是狗,而是条会吃人的狼。” “白眼狼。” 与其质疑自己,不如怀疑别人,沈图竹讥讽道:“言国皇室,就是什么好东西吗?你父皇能干出的事,保不准你也背地里干了不少。” “沈岁啊,你手上沾的血,可比孤多多了,你以为换个名字,换个身份,就能洗干净从良了?”言璟拔开塞子,瓶口倾斜,里面的药水像条断珠,一滴一滴地洒落,被泥土吸收,“做梦。” 阴沟里的老鼠,是见不得光的。 看着解药在面前消失,沈图竹握剑的手背暴起青筋:“我只想为自己谋条生路。” 可沈家人,没有生路,只有黄泉路。 “你的生路,就是接近那个傻子?你的家仇不打算报了?”言璟继续在沈图竹的伤口上撒盐,“沈公子还真是大度,父母手足被杀了个干净,也能一释前嫌,如此胸怀,孤很是佩服。” 一把好刀,开刃可得仔细。 开得好,那叫锦上添花。 开不好,便是破铜烂铁。 “我没有……” 沈图竹怎么能释怀,怎么敢释怀。 被砍下头颅,未能瞑目的父亲;被褪去衣裳,悬挂高粱的母亲;被一刀斩腰,断成两截的幼弟;被丢入深井,活活溺死的小妹。 被鲜血染红,至今没能昭雪的沈府。 他怎么能忘啊…… 灭门那天的一幕幕,都深刻在他骨子里。 每一个月圆夜,沈图竹都受着寓示背叛的锥心之痛,剩下的无尽黑夜,每一刻,他都受着亲人蒙冤的蚀骨之痛。 曾经,沈图竹以为公道、真相都是事在人为,直到后来,他发现这个事在人为,得分人。因为它们是需要拿权去换的,有权便有公道,便能定义真相。 无权无势的人,是‘用’不起公道,‘买’不起真相的。 第22章 烈火燃夜 言璟漫不经心地笑着,微风轻起,遮挡月牙的乌云被吹开,蓦然间,林中大亮,月光勾勒出两人挺拔的轮廓,在他们脚边,是模糊且微弱的影子。 “没忘就行。” 说完,言璟抬手一挥,不明粉末扑了沈图竹满脸,吸入后的瞬间,他只觉呼吸困难,头脑胀痛。 “啊……”痛苦的呜咽声,从沈图竹紧咬的齿间流出。 言璟捂着口鼻,往沈图竹的膝盖狠狠地踹了一下:“悄摸阴人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今日的结果。” 沈图竹受力单膝下跪,体内不断传出的疼痛,使他不得不垂头弯腰,用双手撑着地面,勉强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但渴求生机的念头,总大于那点不值钱的尊严,他伸手,抓住言璟的衣摆:“殿下……求……求你……” “哦?”言璟俯视着沈图竹,“求孤什么?” “求殿下……饶我……一命……” 沈图竹吐出一口暗血,他的意识开始涣散,痛感逐渐缥缈:“我愿……此生为殿下……” 言璟踩上沈图竹的头颅,话语刻薄低冷:“你的誓言,太轻了。” “会咬人的狗,这口犬齿是万万留不得的。” 若当初沈图竹逃的时候,没向他的同僚下药,没放那一把火,藏在虔川城的暗阁也不会被烧毁,里面的人也不会在昏睡中被烧成炭骨。 这样一个对生死与共的兄弟,都能下毒手的人,言璟属实没有‘善良’到就此原谅他、信任他。 “今后,每三日,你来寻孤取药。” “你方才中的毒,可不似月圆夜,没有解药只是单单疼一夜便好,这次的毒,没有解药,你也就没命了。” 言璟走之前,又踹了沈图竹一脚。 此时的沈图竹,像条濒死的狗,不动也不叫唤。 当真是,乖极了。 没走多久,言璟远远看见一片火光,心里不由得升起了担忧。 接着走了几步,他听到了上官庭的呼喊。 他停下脚,思索片刻后,将手放在地上蹭了蹭,然后往脸上随意摸了几下,扯松衣领,抓乱头发,给自己作成了一副可怜模样。 想想,还觉不够。 言璟拿出袖子里藏着的匕首,闭眼往肩膀处用力一扎,刀子刺入的声音格外大,他疼得吐了一字脏话。 要论豁得出去,言璟当之无愧能占前首。 匕首被他丢弃于草丛,言璟把温热的鲜血,往干净的衣裳上抹去,先前他是单看着狼狈可怜,现在还得加上个面色苍白。 隐约看见一道身影,上官庭当即大喊:“言璟!” “我在这。”言璟有气无力地应道。 上官庭朝着身影狂奔,林中不平,他在跑时,有好几次险些被杂草碎石绊倒。 言璟被吓得心慌,急忙说道:“我没事,你慢些跑。” 凌厉的眉眼,在见到言璟的那一刻,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许多,其中还有掩盖不住的担忧。 上官庭先是注意到了言璟惨白的脸色,后瞧见了他浑身的血渍,忽然,上官庭感觉自己的心跳滞停了一瞬:“言璟。” 有力的双手,轻轻地虚握住了言璟的两臂。 但很快,言璟又被放开了。 “我没……”言璟的话,顿在喉处,他近距离地看着上官庭的眼睛,里面好像有水。 “这次,伤哪了?” 上官庭突然发现,言璟在他身边不是生病,就是受伤。 他好像总是看不住他,也照顾不好他。 言璟好难养,谁能来教教他呢。 “我们去找祁平。” 言璟生出一种猜想,他要是说他的脚走不了了,上官庭或许会背他。 他也这样说了出来:“我的脚,方才不小心崴了一下,好像有点疼。” 话音未落,上官庭弯下腰,稳稳抱起言璟,他解释道:“你胸前有伤,背着会压到伤口。” 言璟用双手环着上官庭的脖颈,但他们之间还留着一条缝隙。 “你先别睡,等让祁平看完你的伤,我们再睡。”上官庭絮絮叨叨,嘴里说个没停,“火烧起来的时候,我去找你,你不在。” “当时我就想着,你是不是去了林子深处,于是我便寻来了。” “你看,我猜得很准,你真的在。” 上官庭实在没话能说了,就开始问问题:“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解手。” “伤呢,谁干的?” 言璟贴紧上官庭的后背:“解手完,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走着走着摔了一跤,爬起来没走几步,又与一位蒙面人迎面撞上,没等我说话,他冲过来捅了我一刀,然后跑了。” 如此简单易辨的谎言,上官庭却没能察觉出不对,甚至附和着言璟的话,骂了几句那不讲道理乱伤人的缺德蒙面人。 可明明放火的蒙面人,是他亲眼看着逃走的,而逃跑的方向,与此相反,蒙面人也不止一位。 火势刚起,那时上官庭才入眠不久,睡得尚浅。 最先起火的位置,离言璟的营帐很近,等上官庭赶到时,营帐已经起火,远处驾马逃窜的数道黑影,无疑就是罪魁祸首。 上官庭不顾阻拦,冲进火中,边喊着言璟的名字,边用剑鞘撩起帘幕,没看见人,上官庭顿时窃喜,随着又悬起了心。 不在营帐,这么晚了,他会去哪…… 他…… 不会,他说过,他不会逃。 上官庭仿佛得到了什么召唤,他奇怪地扭头,向树林深处望去。 幸得灭火及时,无人伤亡,也没造成太大的损失,尚千禀告道:“放火之人,全部黑衣蒙面,看不出是哪边派来的人。” 慌忙的上官玦,咋咋呼呼地跑了过来:“皇兄,皇兄!” “沈图竹被他们抓走了!” “沈图竹不见了!” “唉,皇兄!你去哪!” 见上官庭不搭理他,上官玦便抓住尚千,使劲摇:“怎么办,怎么办,沈图竹不见了?!怎么办!” 尚千被晃得头晕:“十二殿下别急,黑衣人走时并未瞧见里面有沈公子。” 等上官庭抱着言璟回到营地,上官玦往他们身后望去,没看见沈图竹,他急问道:“沈图竹呢?” 言璟搭话:“跑了吧。” “你骗人,他跑什么,要跑也是你跑吧!”上官玦听不得别人说沈图竹的半点坏话,自己的好兄弟,当然只能自己说。 言璟呵了一声,没再继续和上官玦呛话。 上官庭对尚千说道:“去把祁平寻来。” 没人理会的上官玦,跺了跺脚:“我自己去找。” 上官玦朝上官庭回来的方向,撒腿疾跑。 “你们几个跟着他。” “是,殿下。” 沈图竹的生死,上官庭不在乎,但上官玦不能有危险。 仅十六岁的上官玦,正值脾气大的年纪。 他边走边回头:“别跟着我!” “你们又不帮我找人,跟来干嘛。” 上官庭的命令是跟着上官玦,并没有说还要帮忙找人。 所以,几名士兵真的就只是跟着上官玦。 第23章 故人之姿 早就知晓言璟行踪的右右,姗姗来迟。 起火慌乱时,她装模作样地喊了几句,然后又回营帐陪烧鸡腿玩闹了。 会突然着火,右右是完全不知情的,但那又如何,反正不关她事,她顾好自己便行。 “殿下。”右右抱着烧鸡腿,故作慌张地掀开帘幕,待看见言璟的伤口,这假慌张骤然变成了真慌张,“殿下!” 言璟身上盖着衣裳,露出半个肩膀,左肩处一个血窟窿眼,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祁平半弓着身子,小心地给言璟上药,上官庭站在身旁,直勾勾地盯着那上药的手。 右右进来后,上官庭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盯了回去,而言璟疼得额头生汗,时不时皱眉吸气。 右右放下烧鸡腿,想要走近:“殿下。” 上官庭给她拦了下来:“血腥味熏人,姑娘还是先行回帐,这自有医师为他疗伤。” “奴不怕。”右右求助地看向言璟,“奴跟在殿下身边多年,早已见惯了血腥,奴不会觉得熏人吓人。” 言璟开口:“无碍,留她在这吧。” 营帐的‘主人家’都这样说了,上官庭也不好再拦,他不大情愿地让步。 血腥味熏人,不过是上官庭寻的借口罢了,主要是右右太过吵闹,他怕会影响祁平上药,何况她还带了那只肥鸡。 倘若让祁平知道了他的想法,恐会觉得上官庭这是在质疑他的医术。手稳,是一名医师的基本技法,要是能被别人说两句话就轻易影响,那说明还得再回去练练。 祁平行医多年,如今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还要被人质疑医术,他是万万不能忍受的。 哪怕这人是他所谓的‘头儿’。 比起尚千,他祁平可丝毫不怕上官庭。 祁平不是奴仆,没有奴籍与买身契约束,惹恼了上官庭,或待得不痛快,大不了他再重新归山。毕竟最初,祁平本就不愿出山,走进茫茫乱世。 是上官庭,三顾茅庐将他请出,并许诺画押,不约束他的自由,不对他指手画脚,只看病治伤,不干别事,想何时离开便何时离开,祁平这才答应跟他出山。 故此,祁平训起人来,也是一点都不含糊留情:“跟着你上官庭真是遭罪,两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能留一条命,已属是万幸。” “怎么每次就伤他,不伤你个皮糙肉厚的。” 越说,祁平越觉得上官庭在拿言璟给他自己挡灾。 上官庭默默听训,这个时候,又来了一个慌里慌张的人,他半背半拖着个‘东西’,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正悠闲散步的烧鸡腿,大惊。 “咯哒——咯哒——” “啊!这个臭鸡怎么在这?!”上官玦只手挡下烧鸡腿的袭面攻击,“快点!快点把这胖鸡赶出去!” 右右想去抓住烧鸡腿,可烧鸡腿虽然肥,但它是只灵活的胖子,右右根本摸不着它。 在看清来者面貌后,烧鸡腿认出了上官玦。 ‘以后见他一次啄他一次’。 烧鸡腿看准时机,再次对上官玦发动攻击。 结果,半途而废。 “咯哒——” 上官庭拎着烧鸡腿的脖子,厉喝道:“都闭嘴。” 上官玦讪讪地应了一声:“哦。” 烧鸡腿被上官庭丢到了右右怀里,语气有些不悦:“看好你的鸡。” 对方气势汹汹,右右只好连连答应:“是是是。” “祁先生,快救人命。”上官玦将背上的沈图竹放下,“快救救他,他要不行了。” 上官庭低头扫了一眼,见是沈图竹,于是与祁平说道:“不重要,先给言璟上药。” 上官玦瞪大眼睛,拔声唤道:“皇兄!” “他就只是伤着了,而沈图竹都快死了!” 祁平也没打算先救别人:“生死有命,十二殿下看开点。” “祁先生,你怎么也和皇兄一样……”上官玦斟酌了一会儿,“一样冷酷无情!” “一点大的伤口,能要这敌国太子的命不成,你们瞧瞧沈图竹,他都昏迷不醒了!” 祁平给言璟绑好绳结,帮他穿好衣裳,随后慢悠悠地转身,走到沈图竹身侧,用脚踢了踢:“睡着了,抬回去吧。” “可是……” “气息铿锵有力,快死的人要都这样,那这世上便不会有人死了。”祁平敷衍道。 言璟给沈图竹下的毒,还未到真正发作的时候,缓过了劲,也就看着与常人无异。 上官玦不死心,还想着再为沈图竹争取争取看病的机会:“祁先生,你给他简单看看也好,我捡到他时,他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嘴里还一直嘟囔着说疼,他要真的无事,也不会连昏迷了都还在喊疼。” 同沈图竹相处久了,上官玦知道他的性子,若不是真的疼到受不了了,他绝不会喊出声。 祁平蹲下,沈图竹的五官在他面前变得清晰,瞧着这张有些眼熟的模样,祁平心中生出丝丝厌烦,他撩起沈图竹的衣袖,探了会儿他的脉搏,说:“死不了。” 上官玦问:“那他为什么还不醒?” 醒? 简单。 祁平起身,拿来了一杯茶水,直接泼到了沈图竹脸上。 沈图竹动了动,缓缓睁眼。 “醒了。”祁平说,“领他离开吧。” 上官玦怔愣地点头,提起沈图竹的一只手,拖拽着没回神的他,艰难地走出了营帐。 “你们两个。”祁平分别看了看上官庭和右右,又指着烧鸡腿,“还有它,一起出去。” “我要给他再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其它伤。” 成双离开,营帐内,只剩言璟与祁平。 祁平站在言璟对面,他说:“沈图竹的毒,是你下的。” 是说,不是问。 言璟痛快承认:“是。” “你身上的伤,也是你自己捅的。” 祁平在战场为士兵们处理过多种刀伤剑伤,因此他熟知各种伤口,只要依照刀口角度与伤口深浅,他便能推测出持刀人当时所站的位置及其发力点。 以至于,刚才祁平给言璟处理伤口时,他敏锐地察觉出了伤口的不对劲,为了验证猜想,他故意放慢了上药的速度。 仔细观察那个血窟窿,比起说是别人捅的,它更像是言璟自己捅的。 无论是刀口朝向,还是伤口深浅,都在说:我是他自己捅的哦。 “捅的倒挺准,看着吓人,实则也就受点皮肉苦,伤不到身体根本。” 昔日旧影与现今重合,祁平竟看见了另一种可能。 祁平坐到了言璟旁边:“你长得像你的母后,但骨子里却像极了你的父皇。” 提到言骅,言璟只觉晦气:“别提他,孤嫌恶心。” 但言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在某些地方,与言骅一模一样。 言骅为得到想要的,会不择手段,同样,言璟也是;言骅为与心爱之人相守,不惜丢弃多年求得的安稳,言璟亦是。 他们的爱,偏执、扭曲、不可理喻。 不同的是,言璟不会因为爱,而去选择伤害别人。 他只会伤害自己。 祁平从怀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条,还有一枚玉扣,他将纸条放到言璟的手心:“药方我给你改好了,虽然药效不比原药方快,但它的药材比原药方易得,制作出的药丸可以留一月,不在家,这种保命的东西,还是得多备些。” “玉扣,原是给家中侄儿备下的,物是人非,我已经没机会给他了,见你第一面时,便觉你似故人亲切,算起来,我那侄儿应与你差不多大。” 祁平摸了摸玉扣,问道:“你能戴给我看看吗?” 言璟看着祁平,本想拒绝,但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他低下头。 为言璟戴上玉扣时,祁平的手不由地颤抖,绳子不小心勾住了金冠,言璟的头皮被扯痛了一下。 “抱歉。”祁平停下,摸了摸言璟的后脑勺。 “无事,继续吧。”低着头,言璟只能看见祁平的脚尖,鼻头萦绕着安稳的味道,他渐渐红了眼角。 说实话,言璟想祁平多扯几次他的头发,这样他就能在他的‘怀抱’里,多待一会儿。 不知为何,祁平总给他一种……温暖的感觉。 就像,久别不见的亲人般。 第24章 争辩是非 在寒冷的黑夜里,沈图竹隐约看到了太阳。 介于沈图竹已经苏醒,上官玦又实在没力气将他背回营帐。 于是,上官玦扶着沈图竹走了十几步,然后把他往地上一放。 上官玦叉着腰,喘着气,问道:“是不是言璟欺负你了?” 沈图竹半撑起身子,摇摇头:“没有。” 上官玦大声喊道:“不可能!” “言璟前脚从那里面出来,我再进去,便看见你躺在地上半死不活,一定是他对你干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去告诉皇兄,揭穿他的真面目!” 以上官玦他的视角来看,言璟和沈图竹都在树林深处待过,言璟被上官庭抱出来时,身上带着伤,而等他进去后,沈图竹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很明显,言璟和沈图竹打架,而上官庭拉偏架,帮着言璟欺负沈图竹,还给沈图竹打了一顿,把他活生生打晕了过去。 捋着捋着,上官玦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有理。 不对,就是真理! 先前言璟看沈图竹的眼神就不对劲,肯定是那个死断袖见沈图竹长得眉清目秀,他便起了歹心,但沈图竹不愿意,然后两个人就起了争执。 整个前因后果,全部被上官玦脑补而出。 上官玦拍拍沈图竹的肩膀,信誓旦旦道:“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 沈图竹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马上就要出事了。 光顾着脑补画面,上官玦忘了,在他自以为的真相里,上官庭是帮着言璟的。 被赶出营帐的上官庭,从他们面前路过,上官玦急忙叫住他:“上官庭,你站住!” “没大没小,皮痒了?”上官庭眼皮一跳,感觉不太妙。 上官玦下意识腿软,但想到沈图竹,他立马又挺直腰杆:“你,给沈图竹道歉。” 上官庭表示无聊,并丢下了一句‘莫名其妙’。 当沈图竹听到上官玦提出要上官庭给他道歉后,他的心彻底凉了,甚至还点起了白烛。 好不容易挺过言璟的毒,现在又要面临上官庭的磨难。 沈图竹两眼一闭,想要原地离世。 其实,有时候不活着,也挺好。 “上官庭,你太……太过分了!”上官玦气得发抖,居然这么理直气壮,一定是被言璟带坏了。 都怪他那张脸长得太过红颜祸水,否则,向来正直的皇兄,怎么会如此不讲道理。 反正,就是言璟的错,都怪他! “皇兄,你都被那个敌国太子带坏了!”上官玦冲到上官庭前边,展开双手,挡住了他的去路,“你怎么能帮着言璟,欺负你弟弟我的人呢,而且,沈图竹只能不愿意当断袖……就是……不愿意同言璟有过多接触,你们便打他,是不是有点太不讲道理了。” 上官庭停住脚,看着上官玦有些无奈:“上官玦,你拦住我的路,同我讲这些有的没的,你觉得是谁不讲理?” “我与言璟,什么时候欺负了你的人?” “他说,我们欺负他了?”上官庭望向沈图竹,问道。 上官玦挡下上官庭的视线,像母鸡保护小鸡仔般,护着沈图竹:“他没说,都是我自己猜到的。” 沈图竹想,他要再不解释清楚,上官玦恐怕真的会惹恼上官庭。 强撑着站起,沈图竹略显踉跄地走到上官玦身后,他搭着他的左肩,下巴搁在其右肩肩头:“他们没有欺负我,你又自己乱猜瞎想,都不听我解释。” 滚烫的湿气打在耳廓,上官玦寒毛直立,别扭道:“你起来。” “我站不稳,你暂且委屈委屈,当当我的拐杖。” “不行,你这样我要长不高的。” “那我求求你呢。” 上官玦惯用的招数,同样适用于他自己。 “行吧行吧。”上官玦叹气道。 看在他是伤者的份上,就许他放肆一回吧,上官玦这样想。 在上官玦准备离开时,上官庭又叫住了他。 “站住。” 上官庭善意地笑着:“不说点什么?” “对不起。”不占理,上官玦瞬间失了倚靠,这硬邦邦的腰杆再挺不起来,直接化成软绵绵,耷拉到了地上。 “你多大了?十六,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能不能稳当点,天天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上官庭训诫道。 “知道了知道了。”上官玦每次接话接得飞快,但每次别人的说教,在他这里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主打吃一堑吃一堑,就是不长智。 看见祁平从言璟的营帐走出,上官庭也没空和上官玦过多计较:“带着你的人,滚回去。” 上官玦小声抬杠:“我不,我带着他走回去,不滚。” “快滚。” “好嘞。” 上官玦扶着沈图竹,艰难地向他们的营帐走去。 途中,沈图竹拱了拱上官玦的颈窝,忍着笑意,打趣道:“我在你心中,这么重要啊,为了我,你都敢去质问你皇兄。” “那是我脑子突然抽了,何况,我说的也不是全错,就算言璟现在没欺负你,但他对你也绝对不单纯,死断袖,背地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上官玦嘴硬道,“还有打你,我得是第一个,别人凭什么抢我的位置。” 笑意渐渐褪去,沈图竹看着上官玦的侧颜,说道:“上官玦,男人喜欢男人,这没什么,没人规定,男人就一定得喜欢女人,女人就非得喜欢男人,他们也不想被当成异类,他们只是喜欢的人,刚好与自己一样。” 沈图竹清楚地感受到手下的人,在听到一半时,身子突然绷紧,就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你不会……”上官玦自问自答,“不会也喜欢男……不会,你不喜欢男人。” “沈图竹你是在逗我玩吗?” “我告诉你,这种玩笑并不好玩,以后别说了。” 其实,上官玦明白,沈图竹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也明白沈图竹没有在开玩笑,但他真的做不到坦然接受,接受日夜相伴的好兄弟,喜欢男人。 至少,现在接受不了。 沈图竹拿下搭在上官玦肩头的手:“好,以后不说了。” 意识到沈图竹可能生气了,上官玦赶紧解释:“我……我只是……只是暂时不理解。” “我不会觉得你恶心,真的。” 上官玦举起手:“我可以发誓。” 沈图竹笑出声,抬手压下上官玦的手:“开个玩笑,还当真了不是。” 既然要装糊涂,还是两个人一起糊涂的好。 留他一个人,多孤单。 不知道为何,上官玦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喘不过气,可轻轻吸气,又能正常呼吸。 虽然奇怪,但上官玦仍顺着沈图竹给出的台阶走下:“我们快走吧,明儿还得赶路呢。” 第25章 情窦初开 祁平与上官庭擦肩,两人皆未语。 直到上官庭已同祁平隔开有五步外,祁平回头:“等等。” “你去找言璟太子?” 上官庭点头,问:“他身上可还有别的伤?” 祁平摇头,回道:“没有,但殿下需要休息,你还是早些回营帐吧。” 不论是明面假面,祁平都在对上官庭说,别去找言璟,赶紧回去睡觉。 但上官庭不以为然,他道:“我就看一眼,看完便走,不会打搅他休息。” 说完,上官庭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脚步也明显加快。 祁平看着上官庭的背影,陷入沉思。 言璟看上官庭的眼神,里面的爱意满到溢出,或许言璟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早已用炙热的目光,对上官庭说了千万句心悦所言。 而上官庭…… 且不说上官庭是怎么想,就算言璟是女子,他与上官庭的路,也注定不好走。 他们之间隔着天下、黎民、千万将骑。 一个已经成为太子多年,一个离太子之位仅差一道旨意。两人若要相守,这便意味着,总有一人要舍去一切权势,俯首称臣。 可言璟与上官庭,都不是这样的人。 上官庭站在营帐外,耳边响起祁平的话,伸出的手又开始犹豫,一刻后,他将手收回。 这时,里面传来声音。 “怎么不进来?” 上官庭应答道:“来了。” 言璟已经将金冠取下,满头墨发尽散。 他坐在床边,拍了拍右手边的位置:“别傻站在风口,过来。” 上官庭快步走近,但没着急坐下,他往床边放着的暖炉挪了挪:“我身上凉。” 言璟笑笑不说话,看着上官庭把自己烤得暖烘烘。 没一会儿,上官庭往言璟跟前挪了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熟了?”言璟戏谑道。 上官庭也不扫兴,依着言璟的话:“三分熟,不老。” “是挺嫩的。”言璟又拍了拍手边的位置,催促道,“坐吧,你长得高,一直站着,我得抬眼瞧你。” “好。”上官庭坐到言璟旁边,他抿着嘴,表情很乖。 言璟微微歪头,问他:“找我,做什么?” “想来看看你,今夜怕是不安稳,不过你不用怕,等会儿,我会在外面守着你。” “为什么是在外面?” “你身上有伤,我在这里,会影响你休息。” 上官庭的嘴,被言璟轻轻捏住:“可是我不想你在外面,夜里那般冷,你别冻死在外边,等明日清晨我出去,瞧见是要被吓一跳的,而且我在你们羽国人眼中,已是罪孽深重的坏人,我要再让你这个羽国皇子露宿帐外,我的名声恐是会更上一层楼,所以,你留在这,哪也别去。” “权当为了我那摇摇欲坠的美名。” 上官庭顿了顿,似是在纠结,但很快他就给了言璟答案:“好,我在床边守着你。” 言璟神情一愣,像是没有料到上官庭会这样说,不过片刻,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扭头佯装无意地看了看床榻。 然后他说:“还挺宽的。” 上官庭没有反应,言璟继续说:“这被褥有些单薄呢。” 闻言,上官庭也看了看床榻,烛火微亮的光,照在他的侧脸,长睫轻颤,他突然转头看着言璟,这会儿背对着光,明明应该失光黯淡的人,却比在光下夺目耀眼。 “我在尚千那里留了床厚被褥,我去拿。” 言璟被上官庭的话砸得有点头晕,他很难理解上官庭的思想,因为他真的很木、很呆。 理了理乱糟糟的思绪,言璟忽然醒悟,挡在他与上官庭之间的沟壑众多,其中怕不是有一条便是上官庭的榆木脑袋。 为何自己都表现得这般明显,上官庭不说拒绝、也不接受,还一直同他牵扯不休。 合计,这人根本没懂他的意思。 言璟拍了拍脑袋,愤愤地说:“该死的。” 原来他之前说的什么,明说不明说,开窍不开窍,指的便是这个。 自己还跟他说,慢慢来吧。 越想越气,言璟又拍了拍脑袋。 与木头待久了,连累着也变成了木头。 那时言璟以为,上官庭的意思是,他需要时间去接受一个男子对他的喜欢。 难道从前命人去传播的消息,没入上官庭耳中,不应该呀,连上官玦都知晓。 想着想着,一只大手覆上额头,言璟抬眸,是上官庭。 “头疼?” 常年握剑拉弓,上官庭的手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厚茧,而言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所以格外爱惜这张漂亮的脸蛋,平日里喜欢用各种稀奇东西敷脸养脸,这导致上官庭的手与言璟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言璟能感受到上官庭的粗糙,上官庭自然也能感受到言璟的细嫩。 上官庭想要收回手,但被言璟给强行按住不让动:“我头疼,你手凉凉的,放在额头很是舒服,别拿走,好嘛?” 既然上官庭始终开不了花,那就让他再加点料吧。 慢慢来,单靠上官庭自己去悟,去开窍,指不定得到猴年马月,他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我手上都是茧子,别刮伤了你。”上官庭抽了抽手,拔不动。 言璟暗暗使劲,紧咬着牙:“我的脸哪有那么金贵。” 炽人的温度从手心传遍周身,面对言璟明亮且直白地注视,上官庭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慢慢地,上官庭低下头。 被他藏起的,是通红的双颊,但泛红的耳尖,因垂下的头而被袒露。 失去光明,言璟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抬起手,向前探去,然后他碰到了一个烫烫的东西,轻轻一捏,是耳朵。 上官庭想躲,可他只有两只手,奈何现在都没空。 “别捏。”上官庭此刻说出的话,语调有些奇怪,像小猫爪子,会挠人。 “我看不见。”言璟坏心眼地明知故问,“我摸到的,是什么?” 他又捏了捏上官庭的耳朵:“好烫。” “我的……耳朵……别捏了……” 三刻过后,烛火熄灭,两人同躺于床榻。 “上官庭。” 言璟轻唤了一声,但无应答。 他将头凑近,伸手小心碰了一下上官庭的眼皮:“睡着了。” 言璟往上官庭怀里团去,他侧了点头,把耳朵虚虚地贴在上官庭胸前。 因为贴得不紧,言璟没能听见上官庭那慌乱无章的心跳声。 当微薄的呼吸声开始响起,睡着的上官庭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言璟的头顶,用手小心地环住他。 “言璟,我好像心脏出现问题了。” 他的话很轻,但又很重,轻到能被一阵风吹跑,重到能砸碎深厚的寒冰。 一下下的心脏跳动,何尝不是冰破的声音。 彻夜无眠,上官庭就这样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与言璟的呼吸声,空想了一晚。 第26章 梳发加冠 待言璟睡醒,身侧早已失温。 昨夜睡时,未脱去外袍,这会儿,言璟直接掀了被褥,匆匆套上长靴。 还没等他下地走上几步,就与端着木盆进来的上官庭迎面撞上。 “醒了?”上官庭放下木盆,用衣摆擦了擦手,“急什么,饿了?” 上官庭拉着言璟坐回床边,他蹲下,一手拖着言璟的小腿,一手握着言璟的长靴:“鞋都穿反了,多走上几步,可是要摔跤的。” 言璟低头,看着脚上的靴子,还真的被他穿反了。 他掩饰地咳了一声,说道:“昨晚没睡好,醒的时候,没能缓过神。” 换好靴子,上官庭拍了拍手:“洗把脸,出去用早膳。” 给言璟拧完帕子,他又说:“我给你把早膳端进来,外边风大。” 言璟接过帕子,边擦脸边‘嗯’了一句。 听到回应,上官庭转身走出营帐。 火堆旁,上官玦与沈图竹坐在同一边,但两人中间的缝隙还可以再坐下一人。 好几次上官玦想开口打破僵局,可沈图竹却不愿,每次在上官玦要说话或刚说了一个字,他便立即起身走开。 沈图竹走,上官玦就跟在他后面。 短短一刻,他们换了五次位置。 上官玦也不是好脾气的,最后,他干脆和沈图竹一样,不说话。 从昨夜回到营帐开始,沈图竹就变得非常不对劲,上官玦觉得自己又没说错什么话,他何故这样怨他,能好声好气地哄他就不错了,还这般不识抬举。 不就是不说话,不理人嘛,谁不会呀。 上官庭在上官玦和沈图竹的目光下,拿着铁勺打了一碗白粥。 上官玦用余光瞟了一眼沈图竹,然后故意问上官庭:“皇兄,你与我坐一块呗。” “不用了。”上官庭拒绝道。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在闹别扭,上官庭可不想当他们俩的‘玩物’,成为他们闹脾气的‘一股气’。 这种和好后,容易背锅的角色,上官庭曾当过不下十次,其中有一半,都是上官玦的。 见上官庭不上道,上官玦恼道:“你不与我同坐,难道要去陪那个断袖嘛!” 话音刚落,上官玦便意识到不对,他立马望向沈图竹,果然,脸更黑了。 “没有……我没那个意思……”上官玦开始口不择言,“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断袖好,断袖可太好了,我夸人呢,你别生气。” 沈图竹冷哼一声,放下手里的碗,起身迈步离开,一套动作麻溜且飞快,上官玦都来不及反应,他便已然走远。 上官玦将碗用力砸下,冲上官庭叫唤:“都怪你,人给气跑了。” “自己长了张气死人的破嘴,还好意思怪别人。”上官庭回道。 虽然上官玦的嘴说话不好听,但上官庭也好不到哪去。 一相比较,两人势均力敌,半斤说八两。 上官庭瞧了瞧离去的上官庭,又望了望远处沈图竹的背影,气得他重新打了碗白粥,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嗯……烫烫烫!” 营帐内,言璟在对着铜镜束发,他眉头紧锁,脸色极差,当手中的发丝又一次滑下,木梳被他随手砸向了铜镜。 刚进来的上官庭不明所以,问道:“这是怎么了?” “帮我把右右唤来。”言璟这会儿压着气,也没心思回头去看上官庭给他端了什么吃食。 上官庭放下白粥,朝言璟走了过去,看着倒下的铜镜压着木梳,以及披头散发的言璟,一下子明了了情况。 他扶好铜镜,拾起木梳:“我给你束发。” 言璟用一种质疑的眼神看着上官庭,问:“你会吗?” “军中没有侍女伺候,自是学了点束发的手艺。”上官庭轻轻地给言璟梳理着,被他拽到打结的发丝。 言璟肃着小脸:“给我梳得整齐些,我还要戴金冠呢。” 上官庭浅笑,加快了手上功夫:“人长得好看,头发怎么梳都好看。” 突然被上官庭夸,言璟还有点不习惯,他下意识地想要挠挠头,但举手没摸到头发,却摸到了上官庭的手背。 “马上就好。”上官庭替言璟轻挠了下头,他询问道,“可还痒?” 言璟晃了晃头:“不痒。” “别动,等会儿粥该凉了。”上官庭将晃落的发丝捞起,重新用木梳梳了两下。 戴冠时,上官庭收起了言璟的金冠,拿出了一个小巧精美的玉冠。 “金冠太重,戴这个吧。” 玉冠好看是好看,但没金冠闪,言璟喜欢闪亮亮的。 “玉冠不亮,我要亮的。” 上官庭把玉冠递到言璟眼前:“不比金冠便宜,虽然不闪,但戴着轻巧,马车坐累了,你也方便躺下休息。” 言璟接过玉冠,他用指尖摸了摸上面的花纹,是蛟龙:“你的?” “嗯,冠礼时戴的冠。” “你把你冠礼时的玉冠给我戴?”言璟本以为这是上官庭闲置不用的冠,何曾想是他成年时戴的冠。 在言国,男子冠礼时的发冠都是族中长辈所备,礼成后,那发冠是要好生收起,待日后成婚时,将它与聘礼一同送往女子家中,由未来的妻子保管。 上官庭摸上言璟的脸:“怎么脸红成这样?” 言璟巴巴地看着上官庭,问:“羽国,男子冠礼时的发冠,可有什么别的用处?” “羽国冠礼用的发冠,除了得是玉石外,其他别的倒是没有。”上官庭为言璟簪上发冠,“玉石易碎,多数人都会在冠礼前备上好几个发冠,去年有位皇弟冠礼的发冠,借给上官玦瞧,结果被他不小心失手摔了。” “待冠礼结束,顾贵妃拎着竹鞭满宫寻他。” 言璟抬手摸了摸头顶的玉冠:“不知,明年能不能回去言国。” 男子二十冠礼,而今年言璟十九。 “回不去,明年我给你加冠。” “言国冠礼用的发冠,可不能是玉石,得用金子镶宝石。” “就算耗尽家财,我也得给你打顶最亮的冠。” 言璟拉起上官庭的手,将两人的尾指相勾。 他道:“拉勾,骗人的是小猫。” “怎么不是小狗?” “我喜欢小猫。” 幼年的老虎,便像极了小猫崽儿。 第27章 危机四伏 搭着上官庭的手,言璟登上马车。 “等等。”言璟叫住上官庭,他俯下身,凑到上官庭耳边,“去取一把长剑与弯弓来,再备上十五支羽箭。” 半刻后,上官庭取来长剑与弯弓。 他撩开帷幔,弓身入内。 右右见状,赶忙抱着烧鸡腿往角落缩去。 言璟将长剑丢到右右脚边,自己则留着弯弓在怀。 “好弓。” 这沉甸甸的弯弓刚上手,言璟便觉出其做工不简单,无论是木材,还是工艺,甚至是后边的弓弦,都是顶顶好的上品。 上官庭塞给言璟一个小布袋,说:“你只管好好待在马车里,我会在外面护你周全,不会叫那些杂碎伤了你。” 言璟边解开小布袋的绳索,边语重心长地说道:“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桂花糕,你哪来的?”言璟捏起一小块放到嘴里,甜蜜蜜的味道瞬间充斥整个唇齿。 角落里的右右,咽了一口口水,她壮起胆子,小声地问道:“殿下,能给奴尝尝吗?” 言璟把布袋递向右右,右右扬起笑脸,将怀中安睡的烧鸡腿一丢,随后她在衣襟上擦了擦手,还未拿到东西,嘴却先行一步道起了谢:“多谢殿下。” 昨日到今早,全是白粥大饼烤土豆,右右都快吃傻了,时刻盼着能吃上些别味的东西,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滋味,反倒是舍不得吃了。 越是舍不得,最后越容易变成不得。 先苦不一定后甜,但先甜是一定会甜。 “烧鸡腿!” 被丢了一下,昏睡的烧鸡腿没有立马醒,而是先在地上翻了个身,再悠悠睁眼。很快,机敏的鼻子为它捕捉到了食物的气息。 食物来源,右右的左手。 瞅见吃的,烧鸡腿顿时来了精神,一个猛扑,毫不留情地叼走了右右的桂花糕。 “咯哒——咯哒——” 来自胜者的嘲笑。 “你!”右右求助地看向言璟,“殿下,你看它!” 言璟被吵得头疼,他拿出一块桂花糕,然后将小布袋丢给右右。 与其听着她与肥鸡吵闹不休,倒不如索性全给她,用吃的堵上嘴。 上官庭的嘴边被怼了块桂花糕,言璟说道:“你尝尝,好吃我就拿回来,都给你。” 闻言,右右抱紧布袋:“殿下,做人不能这样,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反悔要回去的。” “孤又没说全给你。” 言璟看着上官庭将整块桂花糕吃进嘴,他急切地问:“怎么样?” “还行,给她吃吧。”上官庭努力咽下又干又齁的桂花糕,稍显艰难地开口。 言璟尝完桂花糕,也觉得甜得厉害,他还以为上官庭喜欢吃甜的呢,只因上次南疆回军营时,他也买了许多齁甜的糕点。 外面,尚千唤道:“殿下,该走了。” “这就来。” 上官庭下车后,为了保护桂花糕,右右从衣摆处扯下一截布条,烧鸡腿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尚千看着疯狂喝水的上官庭,问道:“殿下,你这是?” 终于压下甜味,上官庭摆摆手:“无事。” “殿下,可有瞧见我那平安符?昨夜摘下收起,今早便寻不到了。”回想起昨天半夜前来抱被子的上官庭,尚千随口一问。 上官庭将水壶丢给尚千,回道:“不知。” “奇怪了。”尚千嘀咕道,他找遍了营帐,连平安符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倒不是他那平安符有多么珍贵,它里边装着桂花,是尚万特意给他缝的。当时,尚万缝了两个,一个给尚千,一个本想着给上官庭,但上官庭没要,他嫌挂在身上累赘。 负责看管粮食的士兵,怀里抱着瓷罐,走到尚千身旁禀告道:“尚侍卫,这糖莫名少了半罐。” 尚千没太在意,他现在满心满意都是那个消失的平安符:“许是哪个士兵嘴馋,偷吃了吧。” 某处山头,一白衣少年抱剑站在悬崖边。 “哥,他们会走这吗?” 草丛里钻出一黑衣少年,他摘下头上的落叶,撩了撩鬓发:“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咱回去又得挨骂。” 白衣少年训道:“少乌鸦嘴,闲得无事,便继续去睡觉。” “说两句就急眼,若不是我替你担了十棍,你现在还下不了地呢。”黑衣少年没好气地撞了一下白衣少年,“唉,要不我俩逃吧,做了这么些年的亡命之徒,我也真的够了。” “你说说,我们天天东奔西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那人倒好,稍不合他心意,就对我们棍棒伺候……” 白衣少年截断他的话:“这些话要传到他耳中,你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 “你不说谁知道。”黑衣少年抻了抻腰,“世上,我就信你。” “跟不跟我逃?”黑衣少年再次问道。 白衣少年摇头,说:“能逃去哪。” “逃不掉的,我认命了。” 黑衣少年嗤笑一声,嘲讽道:“缩头乌龟。” “人来了。” 白衣少年拉着弓,箭头随着远方驶动的马车而动。 看准时机,羽箭脱弓。 紧接着,又一道翎响从他耳边擦过。 驾马跟在马车侧后方的上官庭,非常迅速地拔剑,出剑。 锋利的箭矢撞上雪白的剑身,两者激起细小火花,发出刺耳声响。 尚千大喊道:“保护殿下!” 另一道羽箭射偏了些,它穿过了一位毫无防备的士兵的头颅。 右右掀开一小角车帷,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上官庭将车帷盖下:“没事,来了几只烦人的苍蝇。” 羽箭再次袭来,上官庭持剑护在马车前,一支支飞箭被打落,但藏在暗处的人好像一时半会儿并不打算收手。 透过车窗的一丝细缝,言璟很快便望见了对面山头的那一黑一白。 右右十分有眼力劲地呈上弯弓,等言璟接过弓,她又把羽箭递了上去,羽箭又被取走,她便双手撩开一点车帷:“殿下,请。” 一切准备完毕,言璟闭上一只眼,箭头直指那团白,弓拉满:“上官庭,让开。” 上官庭往后一撤,利箭飞出,车帷落下。 随着言璟的羽箭射出,箭雨骤然停息。 “快走。”上官庭下达命令。 敌人在暗,此地空旷,于他们防守,百害无一利。 拉完弓,言璟往后倒下,大颗大颗的汗珠划过他的脸廓,衣袖下盖着的两只手,不停地发颤。 “奴去唤祁医师。”说着,右右半个身子探出马车。 言璟阻止道:“孤无碍,别麻烦了,赶路要紧。” 被迫停下的马车,继续向前行驶。 在言璟快要昏睡过去时,车窗外掉进来了一包东西。 右右捡起打开,是一个胖滚滚的瓷瓶与一卷白纱布。 这支三千多人的队伍里,没几个人知道言璟身上有伤,算来算去,也就那几位。 第28章 相互置气 “那姓沈的下手也太狠了吧。”右右压着声音,边给言璟的伤口上药,边念叨着‘心狠手辣’的沈图竹。 言璟扶住下滑的衣裳:“不关他的事。” 路上颠簸,马车时不时地晃一下,这导致言璟的药迟迟未能上好。 “孤自己来。”又一次被右右戳到伤口,言璟决定自己动手。 “那殿下自己小心。”右右也不推辞,将装着药粉的瓷瓶交给言璟。 她托着下巴,叹息道:“来羽国的这些日子,事儿还没开始办,殿下伤倒受了不少。” 言璟上药的动作比右右快了许多,但没她那般仔细,比如药粉一半撒在伤口上,一半撒在衣裳上,连伤疤裂开流出的血,他也没有擦去,而是多在上面盖了点药粉。 上药能单手,包扎可不行。 在言璟第三次掉落纱布,眼看着白纱布就要变成灰纱布时,右右还是决定违背‘命令’,上手帮他一把。 上药慢,是怕没给伤口撒满药粉,伤口恢复效果不佳,又怕倒得太快了,言璟会疼,所以右右动作慢了些,而包扎就不一样了,不用担心这么多,缠紧不会掉,便好了。 不到半刻,右右便绑好了纱布,还给言璟打了个形状似蝴蝶的结子。 言璟拢紧衣领:“备两副假面,要孤与上官庭的样貌。” 右右与姐姐左左入太子府时,言璟给了她们两个选择,习武或易容。 左左从小身板便比右右结实,加上她本就想学些本事,用来保护自己,保护妹妹,故此,左左选择了习武。 右右不喜喊打喊杀,也惜命,受不住疼,注定吃不了习武的苦,所以她便选了看上去比较轻松简单的易容。 可右右怎么也没想到,这听上去十分简单的易容,差点没给她眼睛熬瞎。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熬了多年,如今右右的易容术,也是出师能用了。 “殿下的假面好做,但那位六皇子的假面,奴可能……”右右欲言又止。 想要制作出完美逼真的假面,不仅需要技法精湛,还要对做成假面的容貌,有着绝对的熟悉。 而上官庭的五官,右右一直未能有机会去近距离观摩,亦或者说,右右压根不敢同上官庭靠得太近。 每每与上官庭共站一处,右右都恨不得原地挖坑,将自己藏起来。 那次她能有勇气找上官庭,明示他去南疆给言璟取药,全靠着言璟危在旦夕,事后回想,右右都是能直接腿软倒地的程度。 上官庭不怒而威,光是被他看着,便深觉压力山大,现在要右右凑近去瞧上官庭的脸,无疑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右右想,等做完这个假面,她可能会折寿十年。 毕竟,如果她年纪轻轻就心脏不好的话,以后老了……不对……也许没有老的机会…… 某天缓不过来,可能就那样去了。 言璟服下药丸,缓了会儿,说:“只当他是根会喘气的木头。” “殿下,你说得轻巧。”右右蔫巴巴的,像失水的咸鱼干,“哪个好人家的木头会喘气呀,还会冒寒气。” 言璟看不过去,开口宽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暂且宽心。” “人到崖边自然跳,殿下,你不说话,奴还能好受些。”右右躺下,这会儿又像根霜打过的茄子。 烧鸡腿看热闹不嫌事大,它凑到右右头顶,低头啄了啄她的头发,啄完扑腾了两下翅膀,随即潇洒离去,给右右留了一头羽毛。 “死肥鸡,今日我便拔光你的臭毛,把你做成烤鸡。” 当初第一眼就觉得这肥鸡合适做成烤鸡,现在看来,果然没错,它生来就是烤鸡命,取名时,不该唤它烧鸡腿,应该叫烤鸡腿! 若不是言璟喜欢吃烧鸡,否则,烧鸡腿真会被叫成烤鸡腿,因为右右喜欢吃烤鸡。 可怜的烧鸡腿,又一次被五花大绑。 这次,右右没再心软为它松绑,直至马车停下,烧鸡腿依旧被绑在车上。 “咯哒——咯哒——” “咯哒——”望着右右下车远去的背影,烧鸡腿急得大叫。 言璟守在火堆旁,看着不远处的上官庭,心里泛起嘀咕:他怎么还不过来。 右右端来了他们的午膳,她笑嘻嘻地把碗递给言璟:“殿下,今日吃面,还有牛肉干。” 言璟接过碗,面刚出锅还有些烫,他用筷子慢慢地搅着不长不短的白面条。 “殿下,你怎么不吃呀?”右右已经迫不及待地吃起了面条就牛肉干,费劲咬下一小块,她在嘴里嚼巴了几下,感叹道:“还得肉香。” 待所有人都用完饭,休息了几刻,准备继续启程时,言璟仍没能等到上官庭前来。 言璟本想趁着午膳时间,与上官庭说说假面的事,怎料上官庭压根不愿搭理他。 好几次,上官庭都快走到言璟这边了,又掉头走远,倒也不是他有事,因为这人已经闲到去扒拉火堆。 浑浑噩噩又半日,今夜他们选在了一处僻静山谷中安营。 折腾了许久,右右都没能把营帐搭好。 “殿下,要不你屈尊帮个忙?”右右撑着木棍,幽怨地看着借伤偷懒的言璟。 言璟朝尚千勾了勾手,尚千看见后,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小跑过来。 “忙,孤帮不上,但孤可以叫人帮你忙。”言璟抬了抬下巴,“去吧。” 尚千看看言璟,又扭头看看右右,为难地说:“我也……我也不大会……” “但是我可以帮你们去找殿下!”话毕,尚千跑得飞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右右把棍子一丢,接着踢了一脚:“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关键时刻,还得靠她这个大女人。 小男人能有什么出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嘟嘟囔囔骂够了,右右挽起袖子,准备加油干。 “来了来了,人来了。”尚千疾跑上前,一把夺过右右的木棍,“我……我把殿下……请来了……” 尚千火急火燎地跑开,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这会儿突然停下,气还未来得及理顺,便急着开口说话,导致一句话断成多截才说完。 感受到上官庭的靠近,言璟往旁边挪了几步。 不是不想搭理嘛,那就一辈子别说话好了。 虽然没有直接盯着言璟看,但上官庭的余光一直留意着他,见他悄悄撤步,上官庭便也往后退了一步。 同样用余光打量着上官庭,言璟在看见上官庭退步时,心中那股不满越发满溢。 第29章 兵分两路 没有吵闹、争执,甚至彼此之间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但两人却能明显感觉出,对方在生气,可无人愿意先一步放低姿态,说两句软话。 上官庭搭完营帐,没有立即离开,而席地坐下,默默看着言璟不说话。 不知何时,右右与尚千纷纷溜走,独剩言璟同上官庭在一块待着。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上官庭开口道:“你在气什么?” 言璟冷笑着回道:“孤没有生气,孤怎么敢生气,孤一个战俘哪有资格生气。” 上官庭捡起一块小石子,捏在手心:“你生气的时候,喜欢自称孤。” “那你呢?气什么?”言璟反问道。 说到点上,两人恢复成了‘哑巴’。 气越积越多,越来越满,最后‘嘭’的一声,炸了。 言璟抢过上官庭正在把玩的石子,奋力丢远:“不说话,你又不说话!” “你到底在气什么?” “我到底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没长嘴嘛,说一下你能少块肉啊!” “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你手底下的人是怎么受得了你的。”言璟顿了顿,添油加醋道,“没人受得了你。” 自顾自说了一堆,途中,上官庭几次欲开口插嘴,但都被言璟瞪了一眼,然后又给闭上了嘴。 等言璟说尽兴了,方才大发慈悲地示意上官庭说话。 听完上官庭的话,言璟的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你说什么?” 上官庭重复道:“我说,我错了。” 言璟抬头望天:“今夜看着不像是会出太阳啊,奇了怪了。” 上官庭又说了一遍:“我错了。” 嘴角止不住地向上翘,言璟有意将它压下,但没什么效果:“那好吧,我原谅你啦。” 既然他都道歉了,那好吧。 不肯说话,那就自己委屈委屈先开口吧。 没问出答案的问题,那便找机会继续问吧。 有时候,上位者低头,何尝不需要所谓的下位者抬头。 你不抬头,又怎会知道,他没有低头呢。 言璟重新捡了一块小石头,塞到了上官庭手中,他问:“所以,你到底在气什么?” 又双叒回到了原题。 这次,上官庭没有沉默。 “今日站在山头射箭的,是黑白无常。” 在看到那遥远山头的一抹黑白时,上官庭当即便认出了他们,近两年在羽国频频行凶,令人谈之色变的黑白无常。 他们人如其名,犹似地狱的引渡使,被这两人盯上,只要不死,黑白无常便会如影随形。 无论身在何方,他们都会找到你,杀死你。 “你掀了车帷,他们会看见你的脸。”上官庭说,“你身上还有伤。” 前言,是担心黑白无常记住言璟的脸,他会被厉鬼缠上;后言,是埋怨言璟爱惜身体,执意拉弓,扯到了伤口。 这名为‘爱’的小路,上官庭第一次涉足。 他像蹒跚学步的孩童,一点点摸索、试探;摔跤、爬起,然后反思是不是自己走路的方法不对,思索完,他总结教训,再尝试其它办法,继续向前迈步。 上官庭表达爱意的样子,在外人眼中,或许看上去很笨拙、很滑稽,但它却有着足够纯粹的真诚。 先于上官庭一步的言璟,岂会不懂上官庭的用意。 黑白无常来羽国前,曾一直在言国境内游荡,而且非常不巧,他们手上沾了不少言璟麾下暗卫的血,同样,言璟手上也沾了好几代黑白无常的血。 可以说,双方积怨已深。 即使这代的黑白无常,站在山头看不清,他们的主子也会给他们一人发张画像,让其好好认认言璟那张脸,免得日后眼花,杀错了人。 “我的脸,还用看清?”言璟自夸道,“往那人堆里一扎,稍微有点眼力劲的人,都能认出我是美人太子言璟,无需费力看清。” “我,最好认了。” 上官庭神情严肃:“言璟,别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言璟往上官庭那边坐去:“怎么会,我这个人最惜命了。” “再说了,不是有你在嘛。” “实在不行,兵分两路,咱们两个悄摸摸地回安都。”白日里的计划,被言璟以玩笑说出。 上官庭说:“不是不可,晚些时候,我让尚千找两位与你我身形相似的士兵,替我们走明场。” “什么米肠?皇兄你偷吃好吃的,竟然带他不带我。”上官玦从背后冒了出来。 他挤进言璟与上官庭的中间,将两人隔开:“米肠呢,交出来。” 上官玦抱着上官庭的手,侧过头,挑衅地看着言璟:“不许吃独食。” “幼稚。” 言璟站起拍了拍被上官玦碰过的地方:“你家沈图竹不理你咯。” “可怜的上官玦,没人理哦。” 话完,言璟钻入营帐,留上官玦气急跳脚。 “皇兄,你看他!”上官玦扯着上官庭,要他给自己做主。 上官庭轻松扒下身上沾着的‘人形壁虎’,并把他推远:“幼稚。” 说完,上官庭也走了。 上官玦叉腰跺脚,指着言璟的营帐大喊:“就你们俩稳重,这么稳重,你们怎么不去做石头呢!” “哎呦!” 不知哪里飞来一个小石头,正中上官玦腹部。 他捂着肚子,环顾四周,怒骂道:“哪个缺德鬼,别叫小爷我逮住你!不然有你好果子吃,呸,没你好果子吃!” “啊!” 又一枚小石子飞来,砸了上官玦的后脑勺。 安静的山谷,回荡着惨叫声与鸟语花香。 半夜,言璟的营帐还亮着光。 右右搂着烧鸡腿,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它:“奴的假面,最多只能用十五日。” 言璟半靠在床榻上:“学了多年,你就学了这点?” 右右习学易容期间,言璟往里搭了不少银钱,目前看来,应是成雪化水了。 “后来,不是忙着去经营奴那些商铺了嘛,就偷了几日懒。”右右心虚道。 “十五日够了。” 上官庭算了算,照现在这个脚程,十五日,差不多能到宣城。 只要到了宣城,就离安都不远了。 被尿憋醒的上官玦,揉着眼睛在外面瞎晃悠。 “怎么还没睡?”上官玦惊醒,“他不会要逃吧。” 第30章 公平交易 尚千问道:“右右,跟谁?” 他又问:“还有十二殿下与他的朋友,怎么办?” 腰下软枕跑动,硌得慌,言璟背手将软枕抽出,顺便答了句:“右右跟我。” 上官庭接话:“随便找个由头,把上官玦给打发了,有他在,换人的事藏不了多久。” 此时此刻,正在帐外蹲墙角偷听的上官玦,表示非常不服,凭什么有他在就藏不了,看不起谁呢。 不过,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跟谁? 他肯定是要跟着皇兄一起,还有沈图竹。 上官玦把头往里又伸了点儿,势必将他们的悄悄话,全部收入耳中。 独自一人在营帐内等了许久,也不见上官玦回来,在身旁余温快要消失时,从上官玦睁眼的那一刻,就开始假睡的沈图竹,决定起身出去瞧瞧。 但这不代表他不生气了,他只是有点担心,万一上官玦出了事,他还怎么留在这里,怎么拿解药,何况,夜里很冷。 沈图竹与上官玦的营帐离言璟的营帐不远,也算不上近,但沈图竹还是一眼便瞧见了那个鬼鬼祟祟的‘黑影’。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近。 直到沈图竹到达上官玦背后,这位蹲着的‘黑影’依旧未能察觉,还在全神贯注地偷听。 “你在干什么?” “啊!”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上官玦一惊,尖叫的同时,腿软摔进了营帐。 沈图竹的声音丝毫没有收敛,甚至特意加重了音量,不仅上官玦听见了,里面的四人一样听得清楚。 “上官玦。”上官庭站在上官玦跟前,肃声问道,“你在偷听?” 上官玦仰起头,讨好地笑笑:“皇兄,你还没睡呀。” “那什么,我尿急,出来尿尿,不是故意来偷听你们讲话的,哎呀,不行了,我得去尿尿了,先走了哈。” “站住。” 上官庭拎住上官玦后颈处的衣领,使他动弹不得,更无法逃之夭夭。 见逃不了,上官玦直接往地上一坐,准备耍赖:“说了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只是想尿尿,而且,我都听见了,你们想把我丢下。” 上官玦抱住上官庭的大腿:“我告诉你们,不可以,我会死死地缠着你们,你们别想抛下我。” “还有沈图竹,你是不是故意的?!”上官玦抬头看见面无愧色的沈图竹,气不打一处来,“皇兄,你们把他丢了吧,别丢我。” 沈图竹嘴唇轻勾,眼底却不含半分笑意:“半夜睁眼,身边少了个人,我若不出来寻,万一出点什么事,可不就倒霉的是我。” 说到倒霉两字时,沈图竹看向了言璟。 言璟也不避讳,对着沈图竹挑眉,露出了伪善的笑容。 右右抱着烧鸡腿,站到了床侧,她盯着沈图竹:“倒霉的人,做什么都会倒霉,只要不连累他人,便谢天谢地了。” 大火死了很多人,其中,也有教右右易容术的师父。 “十二皇子执意要跟着,那便一起吧,包括这位沈公子。”言璟佯装勉强道。 上官玦本想替沈图竹拒绝,但沈图竹抢着先开了口:“好啊,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你疯了?!”上官玦松开上官庭的大腿,连忙站起,走到沈图竹身旁,咬牙道,“你明知那人不怀好意。” 沈图竹笑得无辜:“是吗?不知道唉。” “沈图竹!”上官玦拽着沈图竹的衣襟,“别赌气。” 沈图竹敛起笑颜,语气平淡且冷静:“没赌气,倒是殿下你,夜深了别乱跑,小心有吃人的脏东西。” “我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上官庭说道:“上官玦,松手。” 上官玦没有动作,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沈图竹,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松手。”上官庭再次提醒道。 上官玦不情不愿地泄力,但眼睛仍旧黏着沈图竹不放。 沈图竹对上官庭作了个辑:“多谢。” 随后,拂袖而去。 上官玦又往地上一坐:“不作数,他说的不作数,他不许与我们同路。” 上官庭蹙眉:“他是你朋友。” “现在不是了,皇兄,你赶他走。”上官玦抱手,一副不答应就不离开的模样。 “来是你带他来的,现在赶人的也是你。”上官庭拽起上官玦,“能不能收收你那小孩儿脾性,胡闹也得有个度。” 接连受挫,上官玦的情绪渐渐崩溃:“是,我就是小孩儿脾性,我就知道胡闹,行了吧,你们真的很讨厌,我讨厌你们!” 上官玦挣脱束缚,朝帐外冲去。 言璟劝道:“去哄哄?他还小,等闹过这两年,知晓了世道,届时你想他胡闹,他都胡闹不出来。” 上官庭点点头,跟了出去。 不出半刻,最先离去的沈图竹又重新走入了营帐。 “殿下。” 沈图竹跪下行礼:“求殿下赐药。” 对于沈图竹的归来,言璟并不意外,他坐直身子:“还未到三日,你急什么。” “可我替你们撞破了上官玦的偷听,我想,这应该值得一颗解药。”沈图竹抛出了他的功绩,并提出想要奖励。 言璟颔首道:“确实。” “但孤早知他在偷听。”言璟的回答,很直白,明确地告诉了沈图竹,他的作为,不值一颗解药。 但沈图竹不服:“你非明就是故意的。” “为什么?” “就因为我不愿意再替你做事?” “你与我的交易,本就不公平,我为何不能选择离开!” 言璟看了右右一眼,右右立马领悟,抬脚踹倒沈图竹。 “你也说了,我们之间的交易,不公平。” 言璟单手撑着下颚,说道:“所以,交易结不结束,轮不到你开口喊停。” 沈图竹倒在地上,屈辱一点点啃食着他的骨头,他默默地爬起,跪好。 是啊,公平交易的前提,是他沈图竹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沈岁。 “明白了,殿下。” 可沈岁,死了。 而他沈图竹的脊梁,也早就被那一双双挥来的拳头给打断了,砸碎了。 目视着沈图竹离开,右右说道:“殿下,他这次真的能老实吗?” 言璟回道:“这世上,哪有什么老实人,各怀鬼胎罢了。” 放好软枕,言璟躺下给自己盖好被褥:“他再不听话,区区蝼蚁,抬抬手便能碾死。” “孤要睡了,领着你的鸡,出去吧。” 第31章 面目全非 沈图竹回到营帐,上官玦就站在门口等着他。 上官玦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图竹,问道:“去哪了?” 沈图竹绕过上官玦,拿出火折子,点燃冰凉的蜡烛,烛火在他眼中摇曳,他缓缓说道:“我能去哪,随处转转。” “你说谎,我亲眼看见你从言璟帐中出来,他跟你说了什么?”上官玦追问道,“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你说话呀!” “沈图竹,你说话!” 身后的喧闹,被沈图竹刻意逃避,他伸出手,去触摸那束他点起的光。 指尖被火焰灼烧,沈图竹竟感觉不到疼痛,反倒觉得有意思极了,烧着烧着,他笑出了声。 上官玦上前一步,瞧见沈图竹那怪异的行为与扭曲的神情,心中顿生寒意:“沈图竹,你怎么了?” 他将蜡烛吹灭,沈图竹的笑声戛然而止。 “为什么要吹灭它!” 沈图竹转头掐住了上官玦的脖颈,大声质问道:“为什么要吹灭它!” “它做错了什么?他做错了什么!” 上官玦用力掰扯着沈图竹的手指,艰难地说道:“松……松手……沈图竹……松手……” 但上官玦越用力,沈图竹便越使劲。 “沈图竹……” 在上官玦快要窒息昏厥时,沈图竹恢复神志,瞬间松手。 沈图竹慌忙道:“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上官玦摸着脖子,大口喘气。 方才,他真的觉得,沈图竹会杀了他。 他不知道,不知道沈图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前几日都还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 就连,沈图竹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上官玦下手。 蜡烛熄灭的一刻,沈图竹的耳边响起了哭声,沈府被灭门时的哭声,有他母亲的、弟弟的、妹妹的、家丁侍女的。 他们在沈图竹的耳边,说:好疼。 刀劈在身上,好疼。 剑抹过脖子,好疼。 头悬挂高粱,好疼 水淹没全身,好疼。 他们好疼。 沈图竹想对他们说,他也好疼。 “沈图竹,你变了。”上官玦说道。 变得面目全非,叫人认不出从前的样子。 可从前,是何时的从前。 从前,沈图竹是位小有名气的富商,靠着自己,白手起家,过着富足无忧的日子。 从前,沈图竹是位见不得光的暗卫,每天奔波于夜色,举手间,头颅掉落,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 从前,沈图竹是名扬虔川城的沈岁,风流倜傥,肆意洒脱,过着家人齐聚的日子。 岁月将沈图竹撕碎,他化成了许多许多片。 现在所见的沈图竹,不过是众多碎片中的一小片。 沈图竹扶起上官玦,用手腹擦去他眼角的湿润:“上官玦,没有人会一成不变。” “我是,你也是。” 上官玦躲开沈图竹的手,问:“就因为我不喜欢男人?” “你自己也说了,男人不一定非得喜欢女人,同样,男人也不一定非得喜欢男人。” “我不强求你喜欢女人,你也别强求我接受你喜欢男人。” “行吗?” “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 沈图竹的表情带着茫然,好似没能立即明白上官玦的意思。 待他的大脑,十分缓慢地消化了上官玦的几句话,沈图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上官玦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他不接受自己喜欢男人而生气。 其实,沈图竹也说不清他为什么会生气,或是潜意识里期盼着,靠这份矫情,博得上官玦的些许目光与注意吧。 但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原本,沈图竹对上官玦坦白前便想,若是上官玦实在接受不了,刚好能顺着这个由头,两人就此断了。 可沈图竹每看上官玦一眼,心中便会多一分侥幸。 万一呢,万一上官玦会喜欢上他呢。 没有万一,哪有那么多万一。 就算有,前不久也随着他的膝盖,被跪进了土。 沈图竹低声道:“不好。” 说完这短短两字的话,沈图竹根本不敢去看上官玦的表情,他的心被卷起的双手藏匿。 上官玦想开口挽留,可喉咙又被紧紧掐住,他发不出声音。 他背过身,麻木地脱去鞋袜,躺在床榻上,用软枕包裹着头,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 脸皮再厚,心再大,这种时候上官玦也会觉得丢人。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做朋友就不做,他上官玦又不是没有其他朋友,谁稀罕啊。 反正,他不稀罕。 良久,沈图竹迈动僵硬的腿脚,向外边挪去。 “你又要去哪儿?”躺在床榻上的人,背对着他问道。 沈图竹说:“我留在这,你会不舒服,我去外面坐会儿。” 上官玦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用目光摸索着沈图竹的背影:“你是神仙吗?能听见我心里在说什么,想什么?” “天气这般冷,你出去冻病了,亦或者让别人瞧见,还以为我上官玦虐待你呢。” 沈图竹的头低垂着,肩膀也垮了下去,声音更是压抑:“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 “你是不在意别人说什么,我怎么办?到时候,我多年积攒的好名声全给你败坏了。”上官玦阴阳怪气道,“是,绝交了,心思也变得歹毒了。” “过来。” “我叫你过来,你耳朵聋了吗?” 沈图竹转身,走到床边。 上官玦命令道:“脱掉外袍,鞋袜,然后躺下。” 看完沈图竹脱衣,上官玦掀起眼皮,对上沈图竹的眼睛,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咳,那什么,你只能睡床边,别让我发现你偷偷溜到我那边,否则,我会一脚把你踹下床,听到了没。” 自觉很有威慑力的上官玦,殊不知在沈图竹眼中,像只‘狐假虎威’的小白兔,受委屈时,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快天亮时,沈图竹的后背被迫挂上了一只暖炉。 沈图竹欲将暖炉取下,可它长了手脚,牢牢缠着他不放。 “别动。” 上官玦的唇瓣贴着沈图竹的耳朵,呓语间,那两片柔软连碰了好几下他的耳廓。 低哑的呢喃,化作响亮的警钟。 沈图竹瞬间清醒,并把上官玦叫醒:“上官玦!” 睡得正香,突然被叫醒,上官玦眯着眼睛不悦道:“干嘛?” “离我远点。” 上官玦勉为其难地睁开一只眼睛:“大清早,你发什么疯。” “撒手。”沈图竹提醒道。 “什么鬼。”上官玦有点摸不着头脑,没睡醒加上刚睁眼,他还没从梦中缓神,直到被沈图竹肘击胸腔。 上官玦松开手,捂住胸口,骂出声。 第32章 真真假假 “沈图竹,你……” “咳咳……咳咳咳……你……咳咳……胆大妄为!” 上官玦想,这么用力,胸前定是青了一块。 下刻,他抬脚将沈图竹踹下了床:“滚。” 沈图竹没有抵抗,任由上官玦把他踢下,他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爬起。 当沈图竹快要站直时,上官玦光脚下地,又往他的膝盖处给了一脚,沈图竹低着头,向上官玦单膝下跪。 上官玦捏着沈图竹的下巴:“抬头。” 沈图竹抬起头,但眼睛依旧朝下看去。 “我就这般入不了你沈公子的眼,也是,瞧上了言璟那样的美人,其他人,便都成了凡夫俗子。”上官玦嘲讽道。 终于,沈图竹抬起眼,对上上官玦的双眸。 他异常坚定道:“我没有看上言璟,也没有把你看作凡夫俗子。” 上官玦问道:“那你把我看作什么?朋友?” “不对。”上官玦摇了摇头,“你已同我割席,你我……” 沈图竹打断道:“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没有关系,没有任何关系。” 上官玦唇瓣微动,却静默良久。 看着沈图竹的眼睛,上官玦总觉得它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仿佛,他本就该是这样。 “你别后悔。”上官玦哑声道。 沈图竹答得果断:“不悔。” “好,好极了。” 上官玦松开沈图竹,重新坐回床边:“滚吧。” “殿下,保重。”话音未稳,沈图竹头也不回地走出营帐。 上官玦望着晃动的帘幕,轻言:“他就那般好,使你如此迫不及待。” 待动荡的帘幕,彻底停下,上官玦缓缓躺下,他睡在沈图竹先前睡的位置,感受着他的余温:“为何,要弃我……” 天刚亮,尚千便急忙去寻那身形与言璟、上官庭二人相似的士兵,等寻到时,天光大亮。 尚千领着两名士兵朝言璟营帐走去,正打着哈欠,沈图竹从他身侧匆匆走过。 “沈公子,早……啊?”尚千抬起准备招呼的手,定在了半途,只因他瞧见,沈图竹一头扎入了言璟的营帐。 待尚千走到帐边,正要开口禀告时,沈图竹又掀帘而出,再次从他身旁匆匆走过。 这是,什么情况? 尚千想了一下,但没想明白。 “太子殿下,人找来了。”尚千喊道。 里边传来言璟的声音:“带进来。” 尚千撩起帘幕,见上官庭也在,便行礼招呼道:“殿下。” 上官庭手上忙着给言璟掰大饼,抽空看了一眼尚千,朝他点头示意。 言璟手拿木勺,搅和着碗里的绿豆粥,问道:“有蜜糖吗?给我加点蜜糖呗。” “我去给你拿。”上官庭放下掰到一半的大饼,拍干净手,起身走出营帐,去给言璟取蜜糖。 角落里,等待许久的右右,艰难地睁开眼,站起伸了伸腰,轻轻拍了拍脸,试图打起已经萎靡的精神。 她晃晃悠悠地端着文盘,放到了木桌上:“你们……你们两个坐下吧。” 文盘中,放着两张仿人皮的假面,没未上人脸,暂时瞧不出哪张是言璟的样貌,哪张是上官庭的样貌。 昨夜会谈时,右右一直有在偷看上官庭的面容,虽然烛光黯淡,看不太清他的五官,但右右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毕竟,她可是忙活了一整晚。 右右拿着毛笔,轻沾药水,将士兵的整张脸打湿。 原本困乏的双眼,被右右睁得老大,她小心地把假面放到士兵脸上,专心致志地用着刮刀,将皱起的面皮刮平,压实。 两张假面全部上脸,果然,如右右预料的一样,很像。 至少,有七分像。 再给他们换上衣裳,就能有八分像了。 言璟走到士兵面前,细细看完,赞道:“不错。” “不过,少了点东西。”言璟看着这张与上官庭相似的脸,“少了颗痣。” 那颗,长在上官庭右眼眼角的小黑痣。 右右揉着疲劳的眼睛,凑了上来:“哪呢?” 言璟笑了笑,说道:“不告诉你。” “殿下,你骗人的吧?”右右有些怀疑,她可没注意过上官庭脸上有痣,而且,如果脸上真的有痣,应该很显眼才对。 右右问站在一旁的尚千:“你家殿下,脸上有痣?” 尚千想了许久,摇头:“没注意。” 他一个大男人,天天盯着别人脸看,像什么样子,何况,那人还是他的主子。 坐回桌边,言璟扶着碗:“怎么还没回来。” 粥都凉了,对面的凳子,也凉了。 “言璟!你出来!” 人未见,声先行。 上官玦气冲冲地跑了进来,他抓住‘言璟’的衣襟,大声问道:“沈图竹呢?你把沈图竹藏哪去了?” ‘言璟’开口:“十二殿下……” 不对,声音有点不对。 上官玦顿了顿,但手还是紧紧地抓着‘言璟’不放:“我问你,沈图竹呢?” “走了。”言璟边喝着绿豆粥,边回道。 看着坐在桌边的言璟,上官玦傻了眼,他当即将‘言璟’推开:“你们……你们……” 瞥见‘上官庭’,上官玦躲到他身后:“皇兄,他……他……有两个言璟!” 这个时候,上官庭抱着瓷罐走进。 上官玦再次傻眼,他往后连连退步:“你……他……” 上官庭打开瓷罐,给言璟碗里放了两勺蜜糖。 言璟搅着绿豆粥,有点不太高兴道:“太甜了,还有,你怎么这么慢,粥都凉了。” “抱歉,去找了个人,和他多说了几句话。” 上官庭盖好瓷罐,问言璟:“还吃吗?” “不想吃了。”言璟把碗推远。 “那我吃。”上官庭拿过碗,舀了一勺粥,放入口中,是偏甜了点。 言璟探头问道:“好吃吗?” 上官庭一本正经地回道:“还行。” “那给我尝尝呗。” 上官庭给言璟舀了一勺,说:“有点甜。” 已经缓过劲的上官玦,抗议道:“你们管管我的死活呢!” “沈图竹,你们把沈图竹还给我!” 言璟吃下甜粥,缓缓道:“上官玦,真真假假,你分得清吗?” 上官玦问:“你什么意思?” “你认识沈图竹多久,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言璟用帕子擦拭着嘴角,“据孤所知,你与他相识不过一年,而孤可是已经认识他,许多、许多年了呢。” 上官玦冲了过来,指着言璟:“你……你这个人……” 言璟耸肩:“孤怎么了?” “上官玦。”上官庭看着上官玦,“沈图竹先行一步,去了乌都。” “你现在骑马,或许还能赶上。” 第33章 我不放手 犹豫了会儿,上官玦还是决定信他皇兄一次。 他撒腿就跑,直奔上官庭的战马。 喝完最后一口绿豆粥,上官庭说道:“你与沈图竹,是旧识?” “年幼时,见过几面。” 上官庭继续问:“在宁国?” 言璟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记起上官庭曾查过沈图竹的背景。 在那份沈图竹给自己编造的假背景里,他是宁国人。 “自出生起,我便是言国太子,哪有太子能轻易离开都城,自然是在言国与他相识的,宁国与言国本是盟友,他家未落魄时,与言国皇室做了些买卖,他随着家人一起进宫,生意未结束前,他都住在皇宫,也就是那个时候,同他玩闹过几日。”言璟张口就来,说得煞有其事,叫人难辨真伪。 但言璟说的,也不全假。 沈家是言国皇商,确实与言国皇室有生意上的往来。 言璟用指尖在桌上点点行走,慢慢地,它爬上上官庭的手背:“你来迟了,是去找了沈图竹?” 上官庭也不掩饰:“是。” “为了和他说话,你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啊,怎么不知道带上我呢。”言璟抱怨道。 上官庭伸出手指,碰了碰言璟的手指:“下次不会了。” 言璟握住上官庭的手指:“那作为歉礼,你与我讲讲,你和沈图竹说了什么?” 上官庭问道:“你很关心他?” “没有,我就是好奇。”言璟搓着上官庭的手指,冷哼道,“谁关心他呀。” 没让他偿命就不错了。 “也没说什么,左右不过就是他与上官玦的那点事。” 身为兄长,上官庭虽然嘴上不饶上官玦,但心里还是十分牵挂他的。 他能看得出来,沈图竹对上官玦的重要,他与上官玦以往交的那些朋友都不一样。 上官玦对待别人,不会像在沈图竹面前这般肆意无拘。在别人面前,他知道分寸,不该说的不该做的,不说不做,但在沈图竹身边,他明显放得更开,什么都说,什么都做。 也正是因为这样,往往在不经意间,就会伤到人而不自知。 上官庭自己,便是非常典型的例子。 自认为颇有心得的上官庭,出面为弟弟上官玦说了两句‘好话’,他希望沈图竹能懂,能知好歹。 言璟扬起笑脸,故意问道:“怎么不和他,聊聊我?” “你不想知道我的事吗?” 上官庭反手握紧言璟的手,将它放到心门,他黑棕色的瞳孔,全是言璟的影子:“我想听你说。” “我觉得,有一天你会告诉我,你想告诉我的所有。” 惧怕寒冬,而选择迁徙的飞鸟,飞着飞着,突然骤降。 原来,是它发现了一处可以暂时歇歇脚的常青树。 言璟的笑容,停在脸上,它缓缓隐去。 “会的。” 言璟对上官庭许下一诺,叫‘坦诚’。 尚千在外面喊道:“殿下。” 言璟下意识地想把手收回,但上官庭牢牢握着他的手不放。 上官庭细语道:“我不放手。” “进来。”他冲外边说道。 尚千走了进来,看见二人握着一起的手,他十分自觉地挪开视线:“殿下,十二殿下把你的战马,骑走了。” “还有祁医师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考虑到言璟的身体,上官庭觉得,祁平很有必要与他们一路。 所以,为了祁平与右右,能以正当合适的理由离开这支大队伍,以及言璟和上官庭悄无声息地换人。 他们决定,让右右装病。 至于什么病,当然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尸’。 然后,他们几个一起坐马车,在众人的注视下,包括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离开。 言璟与上官庭先上了马车,在没人发现的时候,两个人,躲进了同一个马车。 怕车帷被风吹开,从而暴露,他们靠在一块,缩在角落里。 “你看。”言璟贴在上官庭耳边,说道,“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上官庭也贴到言璟耳边:“我们,不需要私奔。” 等待的时间,太长。 他们不能乱动,也不敢大声说话,坐着没一会儿,言璟靠着上官庭的肩,闭上了眼睛。 身边的人没了动静,上官庭微微侧头,看着垂下的眼睫,心想:睡着了? 他戳了戳言璟的眉心,没有反应。 于是,上官庭小心翼翼地在言璟的头顶,留下了一枚看不见的印子。 做完‘坏事’,干‘坏事’的人,最先红了脸。 忽然,言璟悄悄睁眼。 趁着上官庭不注意,抬头,在上官庭侧脸盖了一枚透明的章。 这下好,两个都成了火红的猴屁股。 上官庭僵硬地将头扭了过去,他看着言璟,言璟看着他,相顾无言。 待右右和祁平进来时,他们的红脸还未彻底褪下。 右右关心道:“殿下,你怎么了?” 祁平贴心道:“需要我为你们两位,瞧瞧吗?你们看着不太好。” 言璟与上官庭,齐齐摇头,表示不用,他们很好。 祁平不死心,继续说道:“有病就得治,不能忌病讳医。” 上官庭开始赶人:“出去,去驾马。” “唉,孩子大了,留不住咯。”祁平边掀起帷幔,边打趣道。 尚千不能离开大队伍,上官庭又不方便露面,‘生病’右右更是不能出去,如今,只剩下祁平可以去驾马。 至于言璟,没人会觉得他合适驾马,他根本不在考虑范围。 坐久了腰疼,言璟直接往上官庭腿上一躺,安详入眠。 和言璟有着同样待遇的,还有烧鸡腿,它往右右腿上一趴,也是安稳入梦。 骑走了战马,试图追人的上官玦,历经一顿狂奔,终于看见了沈图竹慢悠悠的背影。 “沈图竹!” 沈图竹佯装听不见,他扯了扯缰绳,呵道:“驾。” 上官玦赶上他,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你去哪?” 沈图竹的声音里,藏着冰碴:“放手。” “不放手,沈图竹,我不放手!” 怎么了,沈图竹。 你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 又动摇了? 沈图竹将袖子用力一甩:“放手。” “我不放!”上官玦带上哭腔,“死也不放。” “就是不放。” 沈图竹减下速度,不耐烦道:“随你。” 算了,再纠缠下去,都得摔跤。 随他去吧。 免得受伤了,他皇兄还得来找自己麻烦。 第34章 岁岁平安 乌都。 听说,这里的人,会下蛊。 “殿下,这里好热闹。”右右扒着车窗边,探出头,去瞧外边的景色。 被替换进马车内的‘车夫’,祁平提醒道:“当心掉出去。” 右右没太上心:“奴手抓着呢,掉不出去。” 话刚说完,马车突然急停,车身一震,右右被惊得松了手,整个人倒了出去。 “啊!” “右右!” “小心!” 言璟与祁平,在右右快要出去的一瞬,伸着手,扑了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原是不知何处跑出来一女童,她窜到了马车前,眼看着就要撞上女童,上官庭赶忙勒马停车。 右右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脸,在地上滚了几圈。 幸好,眼下看来只是衣裳脏了,手背有了几道擦伤,身上还有点痛外,没其它太大的问题。 右右本想着旁边这么多人围观,总有人会愿意帮个忙,给她搭把手,扶着她站起来。怎料,她一抬手,没等开口,那些人像是生怕会被右右讹上,纷纷作鸟兽散。 最后,还是那位突然窜出来的女童,小跑过来,她试探地拉住右右的手,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右右顺着黑黢黢的小手,往上瞧去,女童瘦瘦巴巴的,一张小脸没什么肉,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大,瞧着就像是平日吃不饱穿不暖的样子,大抵也是受了惊吓,这会儿腿脚都是抖的。 她忙说:“没事没事,姐姐皮糙肉厚,耐摔。” 言璟他们也走下了马车,祁平给右右简单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事,我那有祛痕膏,等会儿给你手上涂点。” ‘大难’过后,右右心有余悸道:“万幸,没伤着脸。” 言璟站在上官庭身侧:“还想着脸呢,万一摔断了手脚,日后就只能躺在床上等着人伺候,届时,也不知道你攒的那些银子,够不够供你一辈子。” “呸呸呸,奴才不会那么倒霉。”右右反驳道,“奴还有姐姐,姐姐会养着奴。” 女童小声地说:“都怪我,是我乱跑惊了马,姐姐才会摔下来。” 右右摸摸女童的头,安慰道:“没事没事,也怪姐姐自己,是我自己没有趴稳,松了手。” “你家大人呢,怎么让你一小孩在大街上乱跑,多危险。” “我没有大人,我家就我一个。”女童语调轻扬,颇为洋洋得意,“我阿娘去天上当神仙了,等我回家,我就去告诉她,让她在天上保佑你们岁岁平安,无病无灾。” 言璟与上官庭对视一眼,开口道:“神仙?什么神仙?” 女童整理好破烂肮脏的衣裳,拍着胸脯介绍道:“我阿娘,是乌都第七百八十一任圣女,大家都说,成为圣女归隐后,就能上天做神仙,以后可以保佑家人平平安安,事事顺遂。” “未来,我也是会做圣女的,我要像阿娘一样,供养城民,成为神仙后,护佑城民。” 她家已经没人需要她保佑了,所以,她选择保佑乌都的城民。 右右心直口快:“骗人的吧?” 女童边挥手边摇头:“不是不是,这是真的,我阿娘亲口告诉我的,阿娘不会骗人,她做了圣女的时候,我从未没饿过一次肚子,天天都有好吃的,阿娘归隐前,还来见过我,她说,她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保护我,让我别害怕。” 上官庭问:“你爹爹呢?” 提到爹爹,女童瞬间变了脸色,与说到阿娘时脸上的骄傲不同,听到‘爹爹’两字,她满脸写着厌恶、憎恨。 她板着脸,厉声道:“叫人打死了,他欠了别人很多很多钱,他想把我卖了还债,但我逃走了,后来我偷偷回他家里瞧过,他死了,身上很多伤,活该,他就该死。” “我觉得,一定是阿娘在保护我,所以才让我在被卖的前夜,成功逃出了他家。”女童环视众人,然后郑重其事地点头,“一定是这样,是阿娘在保护灵儿。” 右右蹲下,拿出帕子给女童擦脸:“你叫灵儿呀?名字真好听。” “我叫涂灵儿,好听吧。” 涂灵儿微抬起小脸,方便右右给她擦脸:“这名字,是我自己改的,原本叫许娣,我阿娘给我取的小名叫灵儿,我就用小名冠了我阿娘的姓。” 有些污渍沾在脸上擦不动,右右勉强给涂灵儿擦去了一些尘土灰烬。 即使这样,也难掩涂灵儿的美貌,她就像是误入人间的小仙子,长着水汪汪的眼睛,小巧玲珑的脸蛋,还有纯洁的灵魂。 “谢谢姐姐。”涂灵儿在身上摸索,拿出了一个包子,“我请你吃肉包。” “是我自己挣钱买的哦。” 涂灵儿看着右右手上的包子,咽了咽口水:“我要走啦,姐姐再见。” “等等。”右右唤道。 眨眼间,涂灵儿消失在人群中,仿佛从未来过。 马车上,右右捧着肉包子,陷入沉思:“殿下,真的有神仙吗?” “哪来的神仙,不过是哄哄那些心中有所祈求之人的把戏罢了。”言璟一只手按住烧鸡腿的身子,一只手摸着它的头,“要是真如那小孩所言,她的阿娘真成了神仙,那她还用四处流窜,衣不蔽体嘛。” 转角处,有家包子铺。 马车驶过时,有位满脸皱纹,两鬓斑白的老婆婆弯着腰,边收拾着杂乱的碗筷,边念叨道:“我怎么知道那臭小乞丐付了钱,你又没说,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两天又背着我,偷偷给那小乞丐送包子。” 坐在她身后的男人,头发墨黑,看着像是她的儿子:“卖剩下的两个包子,给她就给她了,能怎么样,留着您也不吃。” “我不吃我拿去喂狗!” 老婆婆将碗一砸:“反正,给谁都不能给她!” 男人不理解,问道:“您为什么非要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您平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偏偏对她这般刻薄,她已经够可怜了,您就不能发发善心吗?” “我发善心?她爹当年有对你爹发发善心嘛!如果不是她爹,你爹会死嘛!她可怜?一把屎一把尿将你从襁褓拉扯长大的我,不可怜吗?!” “我可怜她,谁来可怜我!” 马车渐渐远离摊铺,老婆婆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她的委屈却越来越大。 右右擦着包子上的手印,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可谁又能叫谁原谅谁呢,都是可怜人。” 第35章 共桌说戏 同桌相对,沈图竹夹起一块肉,上官玦立即伸出筷子,看着他,将他手中的肉夹到了自己嘴里。 沈图竹又重新夹起一块肉,这次,上官玦再次从他手中夺走,咀嚼时,上官玦格外用力。 甚至,沈图竹都能听见他牙齿摩擦的声响。 沈图竹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怎么,和我一起吃饭,食量都变小了?”上官玦夹起一块肉,举到沈图竹眼前,“看我吃饭,能看饱啊。” 上官玦把肉放入口中:“也是,美色亦可饱腹。” “无聊。”沈图竹将椅子往后一撤,准备起身离开。 上官玦放下筷子,擦着嘴:“不等了?你舍得?已经等了这么久,就这样走了,岂不是可惜。” 沈图竹切齿道:“我说了很多遍,我没看上言璟,我们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那你急什么?”上官玦挑眉,“越是掩饰,越是有鬼,除非,你将实情全部告知于我。” “上官玦,你以为你是谁?”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沈图竹警告道。 上官玦摊手,撇嘴:“巧了,我也想跟你说这个,兔子急了会咬人,所以,别惹急了我,趁我现在还愿意与你好好说话,老老实实交代,不然,我不介意用点特殊手段。” 沈图竹向前倾身,上官玦侧过头,将耳朵奉上。 只听他说:“有种杀了我。” 刚进来的言璟一行人,见这刺激的场面,不禁相视而看。 “哟,亲嘴呢。”言璟调侃道。 上官玦一把推开沈图竹,站起指着言璟,怒喊道:“放你娘的狗屁!” 上官庭皱眉,训斥道:“上官玦,注意你的言辞。” 一国皇子,怎可同市井狂人般,脱口便是污言秽语。 “哼。”上官玦背过身,猛地坐下。 言璟当着众人的面,走到了沈图竹身边,拉开椅子,悠然自得地入座:“吃这么好。” 他挥挥手:“快来,他们都为我们点好菜了呢。” 上官庭坐到了沈图竹的另一侧,上官玦在对面,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充满硝烟味的饭桌,右右不敢坐,怕吃完不消化。 她扯着祁平:“祁医师,我们去那坐吧,殿下这边怪挤人的。” 祁平接话道:“也好。” 沈图竹被两位殿下夹在中间,对面还坐着位殿下,心中不由地生出了视死如归的感觉。 上官庭越过沈图竹,给言璟夹菜。 言璟也越过沈图竹,给上官庭夹菜。 而上官玦,在沈图竹手上夹菜。 一时间,饭桌的上空,筷影似箭,你来我往,不停不休。 非常有眼力的两位,在隔壁桌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右右跟祁平讲着悄悄话:“祁医师,那十二殿下和沈图竹,什么情况?” “谁知道呢,半点大的少年郎,心思最难猜了。”祁平嚼着从隔壁桌搬来的菜,吐槽道。 右右十分认同:“确实,我们家殿下的心思,也难猜。” 言璟吃下上官庭给他夹的肉:“你们两个再说大声点,好让外边的人也能听见。” 右右噤声,默默吃饭。 眼珠子上下一抬,言璟的坏心眼又开始准备作祟:“瞧沈公子瘦的,多吃点。” 言璟给沈图竹夹了一块,带着一半白肉的烤肉入他碗中。 上官庭也是上道,给沈图竹倒了满满一杯的酒:“喝酒,竹叶酒。” 沈图竹就着上官庭倒的酒,嚼着言璟夹的烤肉。 上官玦拍筷子:“皇兄,你……” 触及上官庭的眼神,上官玦顿时泄气:“你都不给我倒酒。” 言璟倒了杯温水,给上官玦推了过去:“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喝你的白开水。” “谁要喝你倒的,烦死了。”上官玦正准备将言璟的水扫下桌,但上官庭快他一手,先拿走了杯子。 上官庭喝光言璟倒的水,放下杯子说道:“上官玦不爱喝水,别管他。” 受一肚子气的上官玦,朝桌下沈图竹的腿踹去,言璟有上官庭护着,他动不得,但这个招人的沈图竹,他是能为难上一二的。 这桌下,上官玦面对着的,有三双脚,稍微歪点,就可能踢到其他两位。 于是,上官玦结结实实的一脚,踹到了言璟。 当下,言璟咬着牙,额间青筋暴起:“十二殿下,好兴致哈。” 言璟是个睚眦必报,不讲情面的‘无情’人,尽管对面是上官庭的弟弟,他下脚也只重不轻。 更加有力的还击,将上官玦从椅子上踢下。 言璟假装关心道:“怎么了这是,你也没喝酒呀,怎么就醉了。” 上官玦肯定是不敢说言璟踹了他,他拍了拍裤腿上的鞋印子,强装镇定:“没事……没事……” “老实点。”上官庭深知上官玦的劣根,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 沈图竹夹缝中站起:“我吃饱了。” “我也饱了。” 摔跤后,上官玦压根没坐下,本就是站着的他,看着与他一样站着的沈图竹,感觉满意极了。 沈图竹前脚走出雅间,上官玦后脚跟了上去。 闹剧的主角都走光了,这饭桌上的戏自然也就该谢幕了。 可某人却不认为,上官庭给言璟夹了一筷子绿叶菜:“多吃点青菜,别光吃肉。” 言璟随口敷衍道:“嗯嗯。” 他给上官庭倒了杯酒:“你也喝。” 看着言璟将自己夹的青菜拨到一边,上官庭闷下满杯的竹叶酒。 竹叶的清香与陈酒的浓烈,在齿缝间漫延。 吃得正香的右右,突然后背凉飕飕的。 她抬起头,好安静。 静得可怕。 算了,吃饭要紧。 她又低下头,继续扒拉着她碗里浸满肉汁的白米饭。 香! 隔壁桌的言璟,也觉着香。 果然,好东西得静下心,细细品。 言璟抬起屁股,坐到了沈图竹的位置,因为他这方便夹肉,装肉的碟子全摆在他这位置面前。 上官庭挪了挪椅子,让邻近的两张椅子并到了一起。 “这个好吃。”言璟往上官庭嘴里塞了一块肉,肥瘦相间,表皮焦焦的,里面嫩嫩的。 上官庭放下自己的筷子,指着言璟手边的碟子:“我要那个。” “行。” 言璟夹起就往上官庭嘴边送:“好吃嘛?” 上官庭的嘴巴还未嚼动,却已经点起了头,说:“好吃。” 好吃,他也尝尝,言璟又给自己夹了一块。 是甜蜜蜜的桂花饼。 咬了一口的桂花饼,被送进了上官庭的嘴。 第36章 阴魂不散 他们到达乌都时,天色尚早。 想着这里的人不认识上官庭,更是不认识言璟,四人便将乌都各处有意思的地方,痛痛快快地玩了个遍。 回去客栈,言璟与右右,分别由上官庭和祁平搀扶着。 习惯了出行坐马车,两人走了近一日的路,腿脚软得不行。言璟比右右好些,不仅因为他是男子,还是因为他前不久走过比今日还要久的路。 加上上官玦、沈图竹,他们一共在客栈开了六间房。 原因,有人不愿同住。 在言璟快要歇下时,他的房门被敲响。 合上衣襟,理好发丝。 言璟打开门,是沈图竹。 他面色苍白,推开言璟踏入房内。 门刚被关上,沈图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解药,我要解药。” “不急,算算时间,你这还没到最痛的时候,再等等。”言璟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 沈图竹‘扑通’一声,跪在言璟脚边,哀求道:“药,求你,给我解药。” “我保证,我以后一定听话。” “求你,给我解药。”沈图竹无力地垂下头颅,“求你,殿下。” 言璟吹了吹茶汤:“真是可怜,又可恨。” “说实话,孤真挺不乐意见你活蹦乱跳地在孤面前晃悠。” 茶汤从沈图竹头顶淋下,最后茶杯叩在了他的发旋,言璟拍拍他的脸:“你说你,逃便逃吧,背着人悄悄走,也就算了,非得对你昔日的兄弟下死手,生生害了暗阁近百条人命,你是逃了,可他们一群人却一辈子都逃不出那废楼了。” 沈图竹猛地抬头:“我……我只是给他们下了药……怎么会……” “我只是想让他们全部昏睡过去,没想要他们的命。” 言璟踩上沈图竹的肩膀,用脚尖抵着他的下颚,问:“火,不是你放的?” “不是我!”沈图竹满头雾水,他哪知道什么火,他明明只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迷药,等所有人都昏睡过去,他便偷偷从后门逃了,其余一切,他一概不知,“我发誓,我沈图竹要是放了火,这辈子不得好死。” 瞧沈图竹这个样子,倒像是有几分真心实意在。 言璟丢给沈图竹一个瓷瓶:“待孤派人重新彻查,若发现你骗孤,那你便等着死吧。” “多谢殿下。”沈图竹赶忙服下解药,疼痛得到缓解,他脱力躺下,大口喘着粗气。 言璟没有急着催他离开,而是等着沈图竹缓过劲,自己慢慢撑起身子,晃悠地向门口走着。 他打开门,正巧与准备敲门的上官庭,面面相觑。 上官庭眉头紧锁:“阴魂不散。” 站在门边,他目送沈图竹出门。 沈图竹完全走出房间后,上官庭飞快把门关上,然后插上门闩。 被上官庭怨气冲脸的沈图竹,缓缓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翻了个白眼,暗骂道:两个疯子。 他从上官玦房门前路过,脚下的木地板翘了一点,本就没什么力气的沈图竹,被它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里面,上官玦差点推开门,冲出去扶他,强压下这个荒谬的念头,上官玦故作矜持地倒回床边,但却迟迟未下坐。 沈图竹进言璟房间前,便已经从上官玦门前路过一次,他要去言璟房间,这是必经之路。 那时,上官玦便发现了他一闪而过的影子。 沈图竹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而言璟那边,貌似就没那么容易睡了。 “你怎么来了?”言璟有些惊讶,大半夜的,上官庭会来找他。 上官庭边盯着言璟,边向他靠近:“沈图竹,来做什么?” “他……” 上官庭打断言璟的谎言:“这么晚,你怎么能放他进来?” 言璟哭笑不得:“你不是也来了嘛。” “不一样,这不一样。” 好熟悉的话,好像哪里听过。 “所以,能告诉我,你找我何事了吗?”言璟哄道。 上官庭像赌气的小孩,一个劲地钻牛角尖:“没事就不能找你?那沈图竹为什么能来找你,他有事吗?他有什么事?他的事为什么要来找你?”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向言璟袭来,言璟被砸得眼冒金星,赶忙喊停:“等……等会儿,你说慢点,我有点听不懂了。” 一颗头,落了下来,停到了言璟左肩上。 “能不能,少和沈图竹说话?” “能不能,多看看我?” “能不能,别让其他人,分走你的目光?” “能不能,都给我,什么都给我,只给我?” 问完,上官庭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贪心了,他反思道:“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那我减掉一个,可以和沈图竹说话,但不能光顾着和他说话,而不理我。” 上官庭用头顶了顶言璟:“你怎么不说话?” 他向前走着,言璟向后退步。 直到碰墙,退无可退。 言璟低下头,在上官庭耳边说道:“你不能一直索求,你得想想,作为交换,你要许我什么。” “有付出,才有回报。” 上官庭把手放在言璟左胸腔:“可是,我都不求你的回报。” 言璟探上上官庭的脖颈,感受着他的脉搏跳动:“我想回报你。” 对方的生命,就在彼此手下。 “上官庭,我许你向我贪婪。” 人的本质,就是由各种贪婪组成的。 有人贪财,有人贪色,还有人贪权,言璟许上官庭,贪爱,贪他的爱。 上官庭抬起头,双手捧着言璟的脸:“我可以亲你吗?” 言璟笑道:“可……”以…… 最后一字的回答,被上官庭留在了他们口中。 这个吻,浅尝辄止。 言璟呼着气:“我要回报。” “给我,你的回报。” 上官庭再次将言璟的唇盖住,言璟微微打开的唇缝,从里边钻出的温热,它碰了碰上官庭的牙齿,在他上钩后,它又退回了老巢。 言璟感受到唇上的那抹柔软,在渐渐加重力道,他缓缓松力,上官庭轻易撬开言璟的齿间。 燥热被传递,上官庭的舌尖先是试探地贴上言璟的唇瓣,见言璟没有抵抗,它便大胆了起来,像回家般,肆意走入其中,它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将那条顽皮的小舌抓获。 分别时,夜中泛着闪闪银光的丝线,诉说着两人的不舍。 缠绵的呼吸间,彼此的鼻息格外烫人,言璟轻咬了口上官庭的嘴唇:“贪心。” 这在上官庭看来,是邀请,他又吻了上去。 言璟无力地推了推上官庭的肩:“嗯……嗯嗯……” 上官庭叩住言璟的头,留恋了一会儿,松开了嘴,言璟方才得以喘息。 “贪心不足,蛇吞象。”言璟骂道。 不过,上官庭像是没有听进去,他用湿润的双眸,注视着言璟红肿的唇。 “亲亲。” “要亲亲。” 第37章 乌都圣主 隔日,大家收拾好东西,准备继续上路。 马车驶进昨日走过的热闹街道,可今日却不见几人,整条长街空荡无物,连商贩都瞧不见一位。 上官玦摸了摸双臂:“怎么感觉瘆得慌,阴森森的。” 战马还给了上官庭,上官玦只能同言璟他们一起,挤在马车内。 一向安静的烧鸡腿,突然变得异常躁动。 “咯哒——咯哒——咯哒——” “快、快抱住它!”上官玦护住屁股,急喊道。 右右抱紧烧鸡腿,轻拍着它:“小漂亮,最漂亮了,别闹,待会儿掉了羽毛,可就不漂亮了。” 言璟随手撩起车帷:“水面越是平静无风,内里往往皆是惊涛骇浪。” 驾车的祁平,腾出一只手捂着鼻子:“这么重的血腥气。” “是人血。”上官庭断言道。 他掉转马头:“这边。” 来到一处小巷,马车无法正常驶入,几人只好将战马与马车留在巷口,由祁平守着。 祁平将烧鸡腿抱在怀里,举起它的翅膀冲言璟他们挥了挥:“来,跟他们说再见。” 烧鸡腿也是十分给祁平面子:“咯哒——” 穿过一条长长的小巷,又转了五六次弯,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祭坛。 这里,处处都透露着压抑。 几乎全乌都的城民,都在这了。 城民们整齐有序地围着祭坛卧跪,对于言璟一行人的贸然来访,他们好像不是很欢迎,在他们的眼神中,有警惕、有防备,还有极少的好奇。 穿戴着祭服的几名壮年男子,快步走了过来。 其中,一名看上去年纪稍大,脸上画着黑色花纹的男子,最先开口,他驱赶道:“赶紧离开,这不是你们这些外来者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年幼的上官玦,尚不知世道险恶,他竟向开口驱逐他们的男子打探道:“这是在干嘛?他们怎么都跪着?你们怎么不用跪?” 在黑纹男子的身后,另一位年纪较小,脸上画着白色花纹的男子,极其不耐烦回道:“问东问西,啰里啰嗦,叫你们滚,听不懂嘛!” “我好问点怎么了,这叫求学若渴,你懂不懂,不懂就闭嘴,还让我们滚,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上官玦撩了一下从额角垂下的碎发,显摆道,“说出来,吓死你们。” 白纹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嗤笑道:“就你?长着一副没头没脑的蠢笨模样,还想吓死我?哈哈哈……笑死我才对。” “你!大胆!”上官玦的指头戳上白纹男子的脸,往日随口而出的话,此刻,异常烫嘴。 沈图竹强行撤回上官玦伸出的手,上官庭将其拉到身后:“安分点。” 非常失面子的上官玦,抿着嘴角,满脸写着‘不高兴’,‘不服气’。 在言璟想与几人周旋时,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响起。 几名身着祭服的男子,朝着祭坛的方向,双膝跪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头颅低下看着地面。 “圣主到。” 尖锐的女声,响彻整个祭场。 跪倒的城民,齐声大喊:“圣主万安。” 不下跪,不出声的几位,站在祭场上,犹似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一顶装满鲜花的轿辇,由四名身强体健的貌美少年抬着,缓缓从暗处走出。 轿子上歪坐着位红衣女子,她戴着面纱,发髻高盘,挂满珍珠流苏。 轿子旁,跟着位同样戴着面纱的白衣女子。 待轿子停下,白衣女子弯腰将红衣女子扶出。 红衣女子同白衣女子侧头交耳,随后,白衣女子大声问道:“对面何人?见到圣主,怎不下跪叩安。” 言璟问上官庭:“你们羽国,还时兴什么圣主?” 上官庭仗着衣袖宽松,悄悄牵起了言璟的手:“乌都人,信蛊。” “有传闻,百年前,这乌都原是座死城,在此长居的百姓,皆活不过二十岁,直到某年,这里来了位养蛊人,自那后,乌都的百姓不但顺利跨过二十死关,更有甚者,活过百年,方才寿终正寝。” 上官玦踮起脚,插嘴道:“这我知道,从前我还因说了句邪门歪道,便被罚跪了一夜。” 上官庭挪了挪身子,把上官玦挡住,继续说道:“后来,乌都百姓就将那位养蛊人奉为圣主。” 当着乌都城民的面,光明正大地议论乌都圣主,原先与上官玦吵嘴的白纹男子,忍不住说道:“你们能不能小声点。” 上官玦从后面钻出来:“要你管,就说,我就说,待会儿还要站在你们圣主面前说。” 与此同时,红衣女子那边得到消息,听完,她道:“误闯者?” “罢了,赶他们出去吧。” 被送出祭场时,上官庭不禁回头。 那股浓烈的人血腥气,貌似是从祭坛内飘散出来的。 外来者已清,祭祀继续。 乌都新上任的城守,三日前,离奇失踪。 至今,下落不明。 热闹结束,凄凉收尾。 有家的人,都归家了。 没家的人呢……她该去哪? “跟我走?” “好。” 即使饿了很久,即使只有一个肉包子,即使那是自己辛苦多日挣钱买来的,也心甘送出当赔礼的涂灵儿,在这个冬日,迎来了属于她的红火烈阳。 第38章 客栈风云 尽管脱离了大队伍,上官庭依旧秉持着他的赶路原则。 离开乌都后,他们继续赶路。途中,上官庭没让停下休息,一鼓作气,从辰时一直赶路至酉时,期间上官玦有过多番怨言,但皆无果。 夜已黑,他们寻到了一所客栈,决定在此处休整一晚。 下马车时,上官玦最先钻了出去,瞧见上官庭在马车旁站着,于是他朝上官庭伸手:“皇兄,扶我一下。” 上官庭看了一眼,说:“自己下来。” “哦。”上官玦瘪嘴,应了一声。 右右抱着烧鸡腿探出头,见到客栈,她惊叹道:“终于可以休息了。” 近一日的颠簸,也没能让右右失去活力,她轻快地跳下马车,脸上笑颜不减:“殿下,今夜我们可以不用风餐露宿了,有客栈。” 最后出来的言璟,也是最没精神头的,比起右右的兴致冲冲,他现在只想躺着不动。 感觉等到安都,他脑花都要给摇成脑浆了。 “累。”单字的尾音被言璟拖得老长,许是太过疲劳的缘故,其中还有点儿有气无力的感觉。 上官庭单手揽上言璟的腰,将他从马车抱下:“先去吃点东西,再用热水擦擦脸,泡泡脚,然后去歇歇。” “我想沐浴,人都臭了。” 前几日,因行路匆忙,冬日活水又难得,自然是没有热水可供人沐浴,言璟也就连着两日未净身。 昨日在乌都客栈,言璟整整泡了半个时辰的热水澡。 最后还是因为水凉了,皮皱了,整个人看上去又胖又老,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水里爬出来。 替言璟理好衣襟,上官庭哄道:“先吃饭。” 今日没停车休整,言璟他们都是在车上随意吃了点东西,骑马的上官庭和沈图竹也是一样,在马背上啃了两块干饼,垫了垫肚子。 连着赶了四五个时辰的路,这会儿好不容易寻到处歇脚地,不好好吃上点东西怎么行。 何况,按上官庭这些日子的观察,言璟并不经饿,甚至每次饭点,他总是最先赶到锅边,端着碗,等着饭,亦或者让他的侍女,早早守在锅旁。 “你扶我。”言璟伸出手,“我没力气了。” 上官庭接住言璟的手,问道:“那我背你?” 言璟摇头:“别吧,叫上官玦看见,又得烦人。” “他还管不到我头上。” “算了,你扶着我就行。” 不用走路,确实很诱人,但上官玦也是真的吵人。 这不,他们刚贴上,眼尖的上官玦又开始叫唤:“皇兄,你偏心,你都不扶我!” 上官庭握紧言璟准备逃走的手,回道:“你多大了,还用别人扶?害不害臊。” “我才十六,论年纪,这言璟比我还要大些吧。”上官玦反驳道。 上官庭领着言璟,从上官玦身侧走过:“哦,可能你长得比较着急。” 上官玦一时哽住,他将目光转向三丈外,未曾开口说一句话的沈图竹身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上官玦,沈图竹下意识地往后退步:“怎么了?” “你别动。”上官玦扶正他的脸,“你瞧瞧,我好看嘛?” 闻言,沈图竹抬起双眼,匆匆看了一眼上官玦的面容,转瞬,又匆匆挪开视线,小声说道:“好看。” 上官玦觉得沈图竹态度敷衍,非常敷衍:“你都没看清,你再重新看看。” 沈图竹的脸又被上官玦抬起,他表情严肃,语气命令道:“仔细看,好好看,不许说假话唬我。” 抬眸看了两眼,沈图竹又想转开目光,但被上官玦察觉:“眼珠子不许动,只能看我。” 看足半刻,上官玦松开手:“说吧,我好不好看?” “好看。”沈图竹的回答,没有变。 无论看多少次,他的答案都不会变。 上官玦又问:“和言璟比呢,谁好看?” 沈图竹顿了顿,答道:“你好看。” “放屁。”上官玦突然生气,撇下沈图竹,往客栈里面跑去。 犹豫,他竟然犹豫了! 上官玦越想越生气,在进到客栈里面,看见言璟与上官庭坐在同桌时,更生气了。 他‘噔噔噔’地跑上楼。 “吃饭。” “不吃!” 结果下一刻,上官玦又‘噔噔噔’地跑下楼。 “干嘛?”上官庭看着站在桌边,杵得像根木桩的上官玦,问道。 上官玦别扭地问:“我房间,在哪?” “没给你订。” “你!”上官玦往隔壁桌一坐,“哼,等回去,我要告诉清娘娘,你苛待我。” 上官庭伸脚踹了一下上官玦的凳子:“还告状,你幼不幼稚。” “一会儿说我老,一会儿说我幼稚,合计我是老小孩呗。”上官玦阴阳怪气道。 上官庭真心夸奖道:“有自知之明,不错。” 晚进来的沈图竹,被数道目光凝视。 他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会儿,坐到了右右与祁平那桌。 右右不满地嘀咕了一句:“怎么还祸水东引呢。” 很快,上官玦又坐了过来。 饭菜上桌,整个客栈,只能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 一顿饭,吃得各怀鬼胎。 这家客栈位置偏僻,来此住宿的大多都是各地奔走的商客。 最近天气不太好,商客也少。 本想着今日应该没客人了,客栈老板正准备关门时,言璟一行人刚好下车。 接待完他们,已到戌时。 客栈老板再次想着,这下应该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可当他又准备关门时,外边来了一拨人。 今儿是什么日子,怎地都喜欢天黑了才来打尖住店。 虽然心里有所古怪,但客栈老板念在银子的面上,还是重新推开了大门,笑脸迎了出去。 没等开口说话,一把长剑架上了他的脖颈。 “有话……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一切都……都好说……只要不杀我……什么都好说……”客栈老板边抹汗,边磕磕绊绊道。 领头的白衣少年,拿出一张画像:“别怕,我就问个人。” “画像上的,见过吗?” 客栈老板接过画像,看了一眼:“他……他在里面……” 画像上的,正是言璟。 如言璟所言,他的容貌,真的能叫人过目不忘。 白衣少年将画像收回,叠好。 “多谢。” “作为谢礼。”白衣少年接过长剑,“我便亲自,送你一程。” 一把上好的剑,削起人来,和削萝卜没有区别。 左右不过多了点,鲜红。 客栈老板的血,溅落在白衣少年的衣襟、衣摆、衣袖,乍一看,像棵开得正艳的梅花树。 “脏了。” “啧,拖下去,烧了。” 第39章 再逢宿敌 “把这里,全部围住,弓箭手盯紧每一扇窗,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一双,杀一双。” 白衣少年走在前方,他的身后,是数十位身着夜行衣,头戴黑笠的无面人,他们每人手上都握着一把长剑,那是他们的武器,也是他们的命。 客栈四周被弓箭手拉弓包围,里面,白衣少年坐在大堂中间,无面人站在他的两侧。 上官庭最先察觉出异样,随后是沈图竹,他们两人先后推门走出,站在二楼围栏处,与白衣少年对视。 标志性的白衣,上官庭一眼便认出了楼下那人:“黑白无常。” 不对,只有白无常。 黑白无常向来成双出入,这会儿只有白无常一个,当真是奇怪,另一个莫不是…… 上官庭环看整个大堂,依旧不见黑无常的影子。 白衣少年拔剑出鞘,冷冽的剑光闪过他的眼睛:“别找了,杀你们,我一人足矣。” 沈图竹翻下围栏:“啰嗦。” 抽出缠绕在腰间的软剑,沈图竹剑锋直指白衣少年。 上官庭踩着围栏越下:“鲁莽。” 白衣少年侧头,避开迎面而来的软剑,沈图竹反手,剑锋再度逼近他的脖颈。 “许久未见,性子还是没变。”白衣少年抬剑挡下,另一只手持起剑鞘,往沈图竹肩膀使劲一顶,“太急。” 沈图竹吃力后撤,上官庭上前,举手斩向欲持剑袭来的无面人,他的黑笠被劈成两半,一道由头顶贯下至腹部的剑伤,让这位无面人有了面,无了命。 收剑时,上官庭还随手收了旁边几位无面人的命。 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无面人的尸身倒下,白衣少年的剑身迎上。 他道:“对手,挑错了。” 上官庭身体后倾,脚尖点地后退,佩剑提于胸前。 眼看剑尖快要碰上眉心,上官庭转身一避,长剑一转,朝着白衣少年的臂膀砍去。 白衣少年反应迅速,立即侧身转腕,用利剑护住手臂。 两人的长剑,剑身刮着剑身擦过,发出刺耳的锐鸣。 这边上官庭与白衣少年打得难舍难分,那边沈图竹单人独敌数名无面人,略显吃力。 此时,二楼传来声音。 “沈图竹,皇兄,我来帮你们。” “滚。” “滚!” 上官庭和沈图竹,齐声同喊道。 一只脚已经跨在围栏,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上官玦,有些尴尬。 言璟拽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扯:“别添乱。” 上官玦不满道:“我怎么是添乱呢,我也会点武功的好吧!” “会点?” “好吧,会的不多。” 如前不久上官庭夸的一样,上官玦还是对自己有点自知之明的。 右右给言璟递上弯弓,送上羽箭。 一发两箭,翎声响,人头落。 沈图竹回头,无面人趁机偷袭。 上官玦大喊:“沈图竹,你要死啊,还看!” 偷袭的无面人被言璟的箭,射穿了喉咙。 沈图竹瞬间回神,继续投入杀敌。 有了言璟的百发百中,死去的无面人,很快铺满了一地。 白衣少年用手捂着腹部,鲜血从指间流出。 上官庭也没能讨到好,双臂被划了四五道伤,胸口还受了一道横穿整个胸腔的剑伤。 “上官殿下,好身手。”白衣少年抬起干净的手,抹去嘴角的红,“不过,今日你再厉害,也别想走出这间客栈。” 言璟讥笑道:“白五,你这句狠话都说多少年了,能不能有点新意,换一换,听腻了。” “对了,你的黑无常呢?不会又死了吧,今年换几个啦?” 白五咬着牙:“言璟,你给我闭嘴。” 黑白无常,更迭换代。 每死一个,便立即会有下一个顶上。 白五是第一代白无常,而黑无常却已经换了多代。 上一代的黑无常,便是死在了言璟手下。 言璟善使毒,身上更是常备各种毒药。 当时那位黑无常刚接手,不知言璟的伎俩,加上性子急躁,受不住刺激,被言璟一把毒粉送走。 言璟惋惜道:“没死啊,那他怎么不来,莫不是嫌你太老,不愿与你搭档,也是,你整天打打杀杀,都不注意保养,瞧瞧,脸上满是沟壑皱纹。” 也不怪上一代的黑无常忍不住性子,碰上言璟的这张嘴,哑巴都能被气得骂出话。 就连向来沉稳的白五,遇见言璟,也同样会被气得心头冒火。 “我叫你闭嘴!”白五提剑指向楼上的言璟,怒吼道。 上官庭的剑,趁着白五分神,已然朝他背后刺去。 关键时刻,一支羽箭,从门外飞入,将上官庭的剑身打偏。 白五回神,立马转身后退。 “谁找我?” 消失的黑无常,一手拿着弓,一手拖着刀,嘴里叼了根青草叶:“谁找我?” 黑无常吐掉青草叶,第三次问道:“谁找我?” 上官玦半蹲着,头从围栏缝里钻出:“你搭档找你。” 黑无常挑挑眉,轻撞了一下白五:“你找我啊?” “啧,知道缺我不可了吧,缩头乌龟。” 白五警告道:“黑十三,我不介意日后的搭档,永远闭嘴。” 黑十三砸嘴:“不就喊你两声缩头乌龟嘛,怎么还真生气了,杀人也不喊我,太不讲义气了吧。” “说,你是不是想独占功劳?!” “我说你闭嘴啊!”白五抬手给了黑十三一巴掌,打完觉得不解气,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这世间,除了言璟,又一个能让白五破防的人出现了,那就是黑十三。 黑十三摸了摸被白五打过的脸,痴笑道:“爽,这边也要。” “滚。”白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滚呐!” 上官玦轻声问言璟:“哎,他们这是?打情骂俏?” 言璟点点头:“像。” “生死决斗,你们能不能严肃点啊!”上官玦冲黑白无常吼道。 该死的,世上怎么这么多断袖,还偏都让他遇上了。 黑白无常回道:“你闭嘴!” 空气寂静,突然,二楼某个房间,传来一声鸡叫。 “咯哒——” 原是烧鸡腿睡醒,找不到人,还出不了门,急得它大叫求助。 黑十三听见鸡叫,问:“天亮了?” 他扭头看向门外,来的时候,没亮啊。 第40章 拒绝调情 没天亮,黑着呢。 黑十三思绪上摸不着头脑,但手上摸着了头脑:“奇怪,天都没亮,鸡就准备上工了?” 瞟见白五的衣裳,黑十三鬼叫道:“你怎么搞成这样,才给你买的新衣裳,很贵的!” “你这肚子又怎么搞的,破了个洞,还哐哐喷血,谁捅的?” 黑十三看着对面的沈图竹,身上没几处伤,不是他,白五不可能弱到尽挨打的份,再转眼去看上官庭,身上破破烂烂,就是他,绝对错不了。 因为黑十三曾经也被白五提剑砍过,他清楚白五最爱砍的位置,无非就是双臂、胸前,偶尔加条腿。 “手艺后退了哈。”黑十三指着上官庭胸口处的伤,同白五分析道,“你自己看看,他胸前这剑砍的,明显没用对劲,伤口都不深,还这么短,回去记得反省反省。”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给你做个示范。” “好好看着,别眨眼。” 厚重的大刀,在黑十三手上,犹如轻巧的飞刀,挥舞起来,毫不费力。 上官庭握紧长剑,迎上。 沈图竹欲加入其中,但被白五截去。 长剑对大刀,软剑敌利剑。 最初,四人打得不分上下。 时间长了,沈图竹渐渐处于下风,每次出剑,都会被白五死死压制。 压着压着,沈图竹愈发不安,一旦心乱,手上动作便也跟着乱了。 白五瞅准时机,打落沈图竹的软剑,并往其右臂狠狠砍了一剑,这剑划得又深又长,连带着胸前也被划出了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与上官庭打斗的黑十三,抽空夸道:“干得漂亮,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弟。” “放你娘的狗屁。”白五又往沈图竹腿上刺了一剑,“我成杀手时,你还没断奶。” 黑十三躲开上官庭的长剑,大笑道:“哈哈哈哈……那还不是沦落到与我这个未断奶的毛头小子,搭在一块了。” 楼上,上官玦握着围栏的手,攥得发白:“爹的,这两人又调情上了。” “我忍不了了!” 上官玦从二楼跳下,在空中拔剑,落地时,为沈图竹挡下了白五朝他心门刺出的致命一剑。 “能动吗?”上官玦只手扶起沈图竹,“去一旁歇着。” 沈图竹捡起软剑:“死不了。” 上官玦的剑法,形似本人,直且猛,不搞弯弯绕绕,剑剑直捅要害。 而沈图竹的软剑,敏捷灵动,像根开刃的银线,被它缠上,不流点血是挣不散的。 一柔一刚,一阳一阴,两人配合紧密,哪怕是行刺多年的白五,一时间也难寻出漏洞。 这时,黑十三在上官庭手下,也被打得连连退后。 大刀终不比长剑轻快,即使黑十三再有劲,也是会有被耗尽的时候。 起初,他靠着蛮力,能在上官庭手底占得几分上风,但打到后面,他逐渐无力,手上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缓。 眼看局势不对,白五便想退出客栈,毕竟外面还围着一圈他带来的无面人。 久久未现身的祁平,突然从某个旮旯里冒了出来,大喊道:“别放他们出去!” 生怕下面的上官庭三人手脚不快,抓不住黑白无常,祁平站在楼上,往下面甩了几根银针,银针细短,纵使白五有心想避,也因腹背受敌而无力。 银针扎入穴道,白五的剑,黑十三的刀,纷纷掉落。 黑十三骂道:“狗日的小人,有本事别用阴招!” 上官玦喘着粗气,说道:“别管什么阴招阳招,能使成功的都是好招。” 他把自己的佩剑塞给沈图竹,换走了他的软剑:“去,他砍了你多少下,你就砍他多少下,砍同样的位置,偏了一点就重砍。” 被上官庭踩着的黑十三急了眼:“别砍他,砍我,他年纪大了,再砍几下,会被砍死的!” 上官玦踢了黑十三一脚:“你爹的,早看你不爽了,我先把你砍死,再把他砍死,两个人分开埋,一个埋东边,一个埋西边,干仗就干仗,你和他还当大家的面调起情来了,懂不懂尊重人!” 上官庭揪住上官玦的耳朵,教育道:“小孩不许说脏话。” “疼疼疼,我就偶尔过过嘴瘾。” 二楼,言璟拉着弓,祁平为他指导道:“偏了点,往右边移移,对了,放吧。” 一箭射穿白五胸腔,由医师祁平特意指明的位置,不会立马要了命,但痊愈后,对心肺会有不少的损伤。 “白五!”黑十三瞳孔震大,里头全是白五痛苦的模样。 他挣扎,试图站起:“我杀了你们!” 言璟走下二楼,祁平紧随其后,右右则回屋去哄烧鸡腿。 “客栈外面,埋伏有弓箭手。”祁平将观察到的情况进行汇报,“夜色过浓,看不清具体人数,但瞧这架势,应是把整个客栈都给围了。” 上官玦提起破布般的白五,晃了晃:“咱拎着他们出去,不信外边的人敢放箭。” 言璟看着上官庭血淋淋的伤口,心中顿时抽疼抽疼:“先处理伤口。” 黑十三和白五被麻绳绑到一块,除了头能转动外,身体其余地方都被绑得像根棒槌。 如此完美的绳法,当然是哄完烧鸡腿,迟迟下楼的右右所施。 祁平给上官庭与沈图竹上药包扎,上官玦和右右分别蹲在黑白无常面前,两人时不时用剑鞘戳戳他们的伤口。 期间,因黑十三多次开口骂人,被塞了块烂布,堵住了嘴,而白五就非常老实,不骂人,也不讲话,文静得很。 对了,让他这般安静的原因,可能是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上官玦拍拍白五的脸:“没意思,都不说话。” “嗯……嗯嗯……嗯嗯嗯……嗯……”黑十三哼哼地直叫唤,奈何为防烂布被他吐出,右右格外给他脸上也绑了一圈绳子。 黑十三面前的右右,抬手给了他一下:“闭嘴,没叫你讲话。” 言璟友好地掏出几瓶药粉,满怀笑意地说道:“没意思?那来试试药吧。” 上官玦接住瓷瓶,问:“里边什么东西?” 右右拔开塞子:“毒药。” 刚拿到鼻子下,准备闻上一闻的上官玦,连忙停手:“要人命吗?” “不会直接要命,但会半死不活。”言璟淡定回道。 正上药的沈图竹,身体一颤。 祁平说道:“别动,我给你上的药粉,没毒。” 第41章 你死我活 拿着药粉,上官玦几次欲往白五伤口处倒下,但皆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将瓶身倾斜。 言璟看不过去,直接抓住他的手:“他是来取我们性命的杀手,你对他手下留情,他可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 “你再瞧瞧你皇兄的伤口,还有沈图竹的伤,那些可都是他干的。” 上官玦也不是说对白五留情,他只是想,做人做事,都得光明磊落才好,报仇也一样。 若是他要为皇兄与沈图竹报仇,大可在这人身上多砍上几刀,亦或者直接一刀送他归西,而不是现在这样,趁人之危,拿毒药折磨人。 上官玦推开言璟,将瓷瓶往外一丢,随后捡起沈图竹的软剑,抬手刺入白五的大腿,拔出:“我……我没有折磨人的癖好,要杀便杀,何必蹉跎人家性命。” 他丢下剑:“只有心思阴毒的人,才会想出拿毒药折磨人的法子。” 沈图竹的眼睛,一直盯着地上那把沾血的软剑,他仿佛从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被毒药折磨的人,曾经也用毒药折磨过别人,而他更是言璟手中的剑,他的身上同样沾满了鲜血。 一旦上官玦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何尝不会像丢掉这把剑一样,丢掉他沈图竹。 言璟真诚发问:“你们羽国皇室,是怎么养出你这种傻子的?还叫你活到现在。” 换作是言国,像上官玦这样单纯无害,又傻得可爱的皇子,断是活不过十岁。 言国的皇宫,就是龙潭虎穴。 在那里,并不是你不害人,别人就不会来害你,没有这个道理,反倒越是与世无争,越是容易遭人算计。 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简直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你说谁是傻子!” “谁接话,谁就是傻子。” 当上官玦准备上前与言璟理论时,昏死过去的白五突然挣脱绳索,扑向言璟,用袖中滑出的匕首,迅速抵住他的脖颈。 顿时,一道红痕出现。 “言璟!” 祁平正给上官庭绑着白纱布,还未来得及给他打结,这人便蹿了出去。 他连忙急喊:“没系绳呢!” “上官庭,别过来。” 对于自己被劫持,言璟倒没有太大的反应,亦或者说,有种提前便预测好的淡然与冷静。 解下束缚,吐出烂布,黑十三揉着脸,对白五说道:“爹的,白五,打断他一条腿。” 白五瞥了黑十三一眼,厉声道:“你不想活,大可自己去死,别拖上我垫背,赶紧出去。” “你!”黑十三差点又说出那个他给白五取的‘外号’,但在说出口之前,他被白五踩了一脚,不疼,却充满了警告。 黑十三甩了甩脚,敷衍道:“行行行,都听你的,你是老大。” 虽然嘴上说着白五是老大,但其实黑十三心里还是觉得他才应该是老大,毕竟,黑白无常几个字,黑占前边。 这若让白五知晓了黑十三的心思,他怕不会单是轻轻踩他一脚这么简单了,而是会选择一脚将这个狂妄无知的后辈踹倒,捏着他的下颚,拍着他的脸,对他说:想后浪推前浪,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大刀扛上肩,黑十三还得犯犯贱:“你的漂亮美人儿,我们带走了。” 他看着上官庭,边说边冲他挑眉眨眼。 “快走。”白五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要不是现在空不出手,他真的很想在黑十三那粗短的脖子上,来一刀。 “就走就走,别急嘛,他们又不敢动手。” “等等。” 担忧,化成缠人的藤蔓,它慢慢爬上上官庭的眉眼,又从眉心向外扩散,渐渐笼罩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同时,藤蔓的根系,顺着气管扎入胸腔,将心脏包裹。 唯一幸存的脑子,用理智告诉他,别说话,别露出过多的牵挂,别让他们抓住软肋。 可再理智的人,也是人。 是人,便总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他身上有伤。”上官庭抬起双手,“换我。”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上官庭,就连淡定的言璟,脸上都开始出现了裂痕。 上官玦拽住上官庭的手:“皇兄!你疯了?!” 听完上官庭的话,黑十三放下大刀,掏了掏耳朵,问道:“你说谁?” “他?”黑十三指完言璟,又指向上官庭,好心道,“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顶着一张白得像鬼的脸,拖着浑身上下没几块好肉的身体,来担心一个面色红润,衣裳干净整洁的战俘,莫不是白五给他脑子打坏了,黑十三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出来。 白五冷笑一声:“是挟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太子简单,还是挟持一个身手了得的将军皇子容易,我想,我还没有蠢到拎不清,看不透的地步。” 说完,白五别有所指地看着黑十三。 这下,黑十三指完别人,指着自己:“又我?!” 触及白五的眼睛,黑十三收回手,将大刀重新扛回肩头。 “小心!” 默默‘隐身’的沈图竹与祁平,一个用银针再次封住了黑十三左手穴道,一个提剑架住了黑十三的脖子。 大刀掉落,正好砸中了黑十三的脚,他吃痛一跳,大刀朝白五那边倒去,又成功砸到了白五的脚背。 “黑十三!”白五的牙,彻底碎了,“你个赔钱货。” 上官玦立马把上官庭拖到身后,以防这人再口出妄言。 他与白五商量道:“一个换一个。” 白五态度坚决:“他的命,你们要便拿去。” 黑十三的两只手,都被银针接连封住了穴道,这会儿没一只手可供他指人:“白五,我是你搭档,你就这么对我?!” “你……你好样的!” “搭档?你还记得我们是搭档?一天到晚叫我给你擦屁股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你搭档。”白五的语气里,多是压抑不住的烦躁,似乎已经忍了许久,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发泄,便一股脑地涌了出来,“他们一个个真是瞎了眼,才会让你这个赔钱货过了试炼,手上本事一点没有,嘴上功夫倒是厉害得很。” “你死我活,很划算,刚好换一个新搭档。” 黑十三不服气,但在白五冰冷的注视下,也只好闭上嘴巴。 是,他是给他闯了点祸,但人总是要适应的嘛,这么记仇,怪不得长皱纹,黑十三腹诽道。 “他的命,我不换。” “我要你们放我走。”言璟脖颈处的匕首,往里深了一分,血没入他的衣领,染透他的衣襟。 白五也被银针封住了一只手的穴道,身上还有不少伤,要真动起手来,他铁定是吃亏的。 上官玦嘲讽道:“杀手,也会怕死?” “杀手也是人。”白五挟持着言璟,慢慢往外退步,“是人,就会怕死。” 客栈外面围着的弓箭手,先是看着白五挟持着言璟退了出来,后瞧见沈图竹挟持着黑十三走了出来。 他们手里的箭,放也不对,不放也不对,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们离去。 第42章 跳崖殉情 被刀架着走,加上还是背过身,言璟每走一步,都叫人看着心惊胆战。 上官庭不由说道:“慢些。” 一路上,黑十三都在盯着白五的嘴,希望那里能蹦跶出几个他想听的字。 但是,没有。 右右抱着烧鸡腿,走在最后面。 他们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处悬崖,白五突然止步。 上官庭丢掉佩剑:“没路了,你放了他,我放你走。” “再等等。”白五轻声道,“还有人,没来。” 两人再次抬脚,一点一点挪步崖边。 黑十三扬声问道:“白五,你要干什么?!” 不是要活吗?为什么要带他们来这?为什么要一步步走近悬崖?! 现在的白五,在黑十三眼里,就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他的所作所为,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白五!” “言璟!” 在他们身后的树林中,忽然射出一支羽箭,直中白五持刀的手。 箭头扎进言璟锁骨,箭身穿透白五手背。 白五吃痛,匕首掉落。 言璟伺机而动,猛地推开白五,怎料,白五反手抓住言璟的肩膀,带着他,向后倒去。 上官庭急步上前,可伸出的手,却摸到了他的一片衣角。 没有片刻犹豫,上官庭捡起佩剑,一跃而下。 “皇兄!” 沈图竹将黑十三踹给祁平,自己则牢牢抱住激动的上官玦:“冷静点。” 上官玦怒吼道:“怎么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那是我皇兄,我皇兄跳崖了!” “放开我,放开我!”黑十三侧倒,祁平拧着他的手。 胳膊被扭至身后,黑十三的面颊被按在地上与粗粝的沙石摩擦,而他满心满眼,只有那三丈外的无人悬崖。 从树林深处走出一名男子,他后面跟着数名无面人。 这些,都是原先负责包围客栈的无面人。 领头的男子,不紧不慢地开口:“巍儿。” 闻言,黑十三停止挣扎。 “爹……” “救救他……救救他……” 男子抬手,示意无面人将他们包围。 “巍儿,杀手没有输赢,只有生死。”男子将手中的弯弓随手丢给了距离他最近的无面人,“他没用,完成不了任务,便只能死。” 黑十三反驳道:“可是我也没有完成任务,你为何不杀我!” “你是我儿子。” “你还年轻,我允许你犯错,若你到了和他一样的年纪,变得和他一样无用,我同样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男子看着祁平,问道:“诸位,我儿顽劣,不知可否让我带回去,好好调教调教?” 上官玦抢答道:“调教个屁,我要把他千刀万剐,给我皇兄报仇!” “有事,好商量。”男子笑得慈祥和善,“别总把刀啊剑啊的挂在嘴边,不好听,我不喜欢。” “笑笑笑,恶心死了,我还说你长得我不喜欢,看着让人想吐。”上官玦切齿道。 “沈图竹,打他!”上官玦抓着沈图竹的手腕,“给我打死他,他笑得太恶心了!” 右右抱着烧鸡腿,走到上官玦前面,她看了看男子的脸,评价道:“确实,怪恶心的。” “姐姐。” 树林里,又走出一群人。 这次,领头的是左左。 男子敛起笑容:“他是你们的人。” 右右摇头:“不告诉你。” 左左带来的人,远比无面人多。 很快,无面人死光。 男子单膝跪地,用剑撑着身子:“什么……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成你们的……” 左左一剑刺穿男子的喉咙:“这个问题,留着下辈子来问吧。” 黑十三看着男子朝他倒下:“爹!” 左左提着还在淌血的剑,走到黑十三面前,说道:“有人特意叮嘱,留你一条命。” “啊!” “疼……疼啊……” 黑十三的手筋脚筋被挑断,父亲与儿子的血相融,凝聚剑尖,滴落尘埃。 沈图竹推了推愣神的上官玦:“走了。” “去哪?”上官玦问道。 “找你皇兄。” 上官玦看着满地打滚的黑十三:“他呢?” 右右摸摸烧鸡腿的头顶毛:“看他自己的造化咯。” 悬崖上,活口只剩黑十三。 他艰难地爬向被穿喉的男子:“爹……爹……爹爹……” 短短的三丈,此时此刻,犹似三千丈。 不管黑十三怎么爬,他都无法爬到那个笑着抱他的爹爹身旁。 “回家……爹爹……我们回家……” 一场别有预谋的欺骗,黑十三失去了两个最最重要的人。 而这场计谋的主使者,千算万算,却没能算到,上官庭会为他跳下悬崖。 上官庭的佩剑,被坚硬的石壁磨断成了两截,他一只手用力握紧刀柄,让残存的剑身卡进石缝,另一只紧紧抓着言璟的手。 言璟身体悬空,连着体内的心脏也被悬空,他问:“上官庭,你为什么要下来?” “我想,你会害怕。” “松手。” 言璟举起手,覆在上官庭手背:“握剑的手,松开。” “好。” 上官庭果断撒手,两人飞快坠落。 言璟将上官庭拥入怀中,上官庭顺势翻身,把自己垫在他的身下。 悬崖底下,是一片湖泊。 碧绿的宝石,被顽石砸碎。 溅起的水花,砸出的深坑,将言璟与上官庭裹藏。 等上官庭拖着言璟上岸,已是一刻过后。 剧烈的冲击,使得言璟有些晕晕乎乎。 反观垫底的上官庭,看上去就跟泡了个澡似的,神情无异。 “太冒险了。”上官庭擦了擦言璟脸上的水痕,“怎么不给自己留退路?” 言璟闭着眼睛,轻笑道:“你不就是我的退路嘛。” 上官庭在言璟鼻尖,降下一吻:“下次,麻烦给我留一份知情权,好嘛?” “你求我呀。” 言璟睁开眼,勾住上官庭的脖子,仰头贴上他的唇。 浅吻,点到即止。 他故意往上官庭耳廓边吹气:“你求我,我就给你。” 上官庭低下头,捧着言璟的脸:“我……” “心悦你。” 言璟说:“我知道。” “你跳下来,拉住我的手,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其实,是你害怕,对不对?”言璟问上官庭,“你怕失去我,对不对?” “嗯。” “我是胆小鬼。” “所以,你要告诉我。”上官庭埋进言璟的颈窝,“不过,你告诉我,我也害怕。” “那还得是我胆子大些,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吧。”言璟轻轻地,一下一下摸着上官庭的后脑勺。 上官庭说道:“谢谢你。” 言璟问道:“谢什么?” “谢谢你爱我。” 向言璟俯首称臣,上官庭心甘情愿。 第43章 入戏太深 “喂喂喂,能不能避避人?”白五坐在不远处,边低头拧着衣摆,边大声叫唤道。 在两人掉下来时,白五刚够着岸边,原本他想着去捞一把言璟,但瞧见上官庭后,他立即放弃了这个念头,甚至以最快速度,爬上了岸。 事实证明,他放弃去捞言璟,是一个非常明智且正确的选择。 坐在岸边,缓了许久,白五想望望那两人的情况,结果抬头一看,言璟与上官庭抱成一团,正对着吃嘴,说情话。 白五有好几次想开口,表明自己的存在,但都被两人黏糊的情话与辣眼的动作,给强制打断。 行刺多年,白五自认为已经见识过许多大场面,遇事该是不会觉得有任何的窘迫,亦或是难以启齿,可这样‘大’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 一时间,白五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办法,他捂着脸,时不时偷瞄,一直守到两人暂时分开,白五抓住机会,赶紧低下头,拎起衣摆假装忙碌,并稍显烫嘴大喊,生怕他们又当着他的面,继续嘴对嘴贴上。 听到声音,上官庭迅速将言璟护在怀中。 言璟急道:“没事没事,自己人,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白五揭去脸上的假面,顺手丢入湖中。 这脸,不能要了。 如果可以,这眼睛,他也不想要了。 戴着假面的白五,配上一身白衣,无需额外介绍,全身都写着他是白无常。而露出真容的白五,即使穿着白衣,说自己是白无常,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有假面的白五与没假面的白五,无论是样貌,还是气势,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两个根本搭不上边的人。 前者浑身透着瘆人的煞气,后者则是有着不谙世事的纯净,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但若是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从中,还是能寻到几分白无常的影子。 白五依旧低着头,说:“太子殿下当真是好本事,就连威名在外的羽国六皇子都能甘拜裙下,佩服。” “彼此彼此,实在要比,那还得是元离兄更有本事些。”言璟说道。 闻言,白五怔愣片刻,差点没反应过来言璟口中的元离,是在说自己。 是啊,他真正的名字,叫元离,而不是什么白五,白无常。 元离侧头,看着湖面上的假面,轻笑:“有劳殿下还记得在下的名字。” “就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元离。” 元离缓慢地收回目光,低声道:“走了。” 今后,世上再无白五,只有元离。 路上,由于跟在元离后边的两位走得过慢,他不由回头催促:“麻烦,快点走起来,好吗?” 言璟翻了个白眼:“你但凡下手轻点,别说走了,直接给你跑起来都不成问题。” 元离脸上挂着笑,用手指了指言璟射他的那一箭,又指了指上官玦刺他的那一剑:“你以为,我就很好?” “你瞧。”言璟指着上官庭胸口的剑伤,“你干的。” 不是很占理,元离转过身:“入戏太深。” “属于你的戏份,已经唱完了。”言璟调侃道,“早点出来。” 元离的眸光在这一瞬闪了闪,一片枯黄的落叶从他面前飘下,他抬手,落叶稳稳降于手心。 他很轻、很轻地接上言璟的话:“我知道。” 上官庭俯在言璟耳边,自以为很小声地问道:“他看着不老实,我们还是不要与他同路了吧。” 言璟被上官庭逗笑:“他确实不老实,但现在他没那本事耍小心眼。” ‘不老实’的元离,停下脚步,扭过头,笑得十分勉强,他问:“言璟,你说这话,不怕遭雷劈吗?” 论不老实,这世间谁能比他言璟还更不老实。 “当初这主意,可是你出的。” 要他潜伏去做奸细时,好声好气地求,事成后,开始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 世间的险恶,有一半,元离都是在言璟这见识到的。 言璟咂咂嘴:“孤可是问过你,你自己愿意去的,怎么能扯上孤呢。” “我真的……”元离深吸一口气,“真的受不了你们……死……断袖……” 上官庭挡在言璟身前,言璟从他身侧探出头:“别光说孤,你自己不也是。” “我……是你爹……”忍无可忍,元离握拳冲了过去。 言璟赶忙缩回上官庭身后,上官庭将言璟往旁边一推,抬手挡下元离的拳头,与其赤手空拳地打了起来。 言璟席地坐下,喊道:“别打脸。” 打斗掀起的微风,吹得言璟有些凉,他站起,往后退了几步,继续坐下,看热闹。 上官庭与元离,打得不分上下,谁也不让谁,一拳一掌皆蓄满了力。 最后,以元离嘴角挨了一拳结束。 言璟嘲笑道:“小花狗。” 元离擦了擦嘴角的血:“骚狐狸。” 说完,上官庭又一副准备干架的模样,元离捂着脸,瘸着受伤的腿,飞快地往前狂走。 言璟拉住上官庭:“行了行了,衣裳都还湿着呢,我们也快些走。” 上官庭背起言璟:“这样,快些。” 言璟搂住上官庭的脖子:“也行。” 元离悄悄回头,看完暗骂:我也是贱得慌。 回客栈的途中,上官玦不停绕着沈图竹、右右,还有祁平发问:“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左左抱着烧鸡腿,走在最前面,独享清静。 因为上官玦没见过左左,加上左左前不久才就当着他的面,持刀砍了数人,就他那小胆子,完全不敢同左左搭话。 沈图竹听不下,直接手动让上官玦闭嘴:“不止你,你皇兄也不知情。” 祁平插嘴:“还有我,我也不知情。” “嗯嗯……” 上官玦:不信。 到达客栈,将东西全部收拾完毕,几人踏上了漫漫寻人路。 上官庭的战马,再次暂时归上官玦所有。 骑着马,上官玦的嘴也不肯消停片刻:“我们去哪?” “那么高的悬崖,他们不会已经摔死了吧?” “能找到他们吗?” “你们有把握找到的一定是活人吗?” 左左钻出车窗:“再絮叨下去,我保你见到你皇兄时,绝对不会是活人。” 上官玦立即闭嘴。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务者为死人,他还是想好好地,站着见到他的皇兄。 第44章 落脚村庄 言璟的跌落悬崖,完全是意料之外,而上官庭,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当言璟问元离,为何要把他一起拽下悬崖时,元离给出的答案,叫人觉得意外,却又让人觉得这并不意外。 他说:我元离记仇,你射我一箭,我自然是要找你报仇的,那时就有这么一个报仇的机会摆在眼前,我当然要抓住机会,为自己报仇。 之所以说,元离的回答并不意外,是因为,元离会选择冒险去做一个随时可能没命的卧底,也是为了报仇。 报仇,是支撑他这些年活下来的唯一念头。 如今,活下去的念头像朵焰火,从升空到绽放,再到熄灭,直至飘散成灰。 它化作风,洒了一地。 元离试图去捡,但他看不见。 原本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心,突然一下子就空了。 万物寂静之际,元离甚至能听见,寒风在他身体里回响。 他们三人,落脚于一座小村庄。 这个村庄距离他们掉落的湖泊,不到十里,是元离早在几天前便踩点看好的地方,而且,为了方便,他还在村庄内买了间小院子。 从湖泊里爬起,他们赶路顶着月光,等到达村庄,已是照着日光。 身上湿哒哒的衣裳,先是被体温烘着,后是被太阳晒着,这会儿穿着不但不觉得凉,反倒有些热。 “你就准备了一套衣裳?”言璟看着元离手上的衣裳,疑惑问道。 元离反问:“不然呢?” “本就没打算有你们俩啊,何况,你们的衣裳不是已经干了嘛,再说了,我这衣裳又丑又旧,怎么好意思给殿下您穿,小心别刮伤了您尊贵的身体,还是留着给我自己穿吧。” 揭去假面的元离,如同挣脱缰绳般,沉稳什么的,全部被他抛诸脑后。 元离买下的小院,共有三间房。 一间灶房,一间茅房,还有一间会客与睡觉并用。 等元离换完衣裳,回来便见言璟与上官庭站在床边,不知在嘀咕些什么,他凑了过去。 小小木床边,三人排排站。 言璟问:“怎么睡?” 元离甩甩衣摆,当着另两位的面,双手垫在头下,跷着二郎腿,在木床上打起了盹。 虽然没有说话,但元离已经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 言璟拽着上官庭往外走:“别担心,我有钱,我们去买间比他大百倍的院子。” 他们一连着问了好几家,没一人肯将自家屋子卖给言璟,甚至还有人将言璟当作骗子,提着扫帚就是一顿赶。 “快跑快跑!”言璟拖着上官庭,撒腿就是跑,他边跑边大喊,“刁民!一群刁民!” 上官庭跟个大布娃娃似的,任由言璟拖拽。 逃至村庄最南边,一老婆婆拿着扫帚,扫着院门口的枯树叶,言璟他们经过时,一不小心,将老婆婆好不容易扫到一块的树叶堆,给一脚踢散了。 对上老婆婆那浑浊的双眼,言璟有点心虚,正琢磨该如何开口时,老婆婆丢下扫帚,朝他走来。 “幺儿,幺儿,是你吗?我的幺儿。”老婆婆哽咽道。 言璟僵在原地,在老婆婆快要碰到他时,上官庭伸出手想要阻拦,但言璟制止了。 老婆婆牵住言璟的手,睁大眼睛,凑近去瞧他的面貌:“幺儿,是你吗?幺儿。” 她揉揉昏花的左眼,试图将眼前的迷雾擦去,但好像没有什么用。 “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老婆婆探出手,言璟低下头,她的手摸上他的脸颊,“幺儿,我的幺儿。” “二十年了,你怎么才回来呀……” “阿娘熬了这么多年,就是想着再看看你。” 老婆婆的眼角渐渐湿润:“我的幺儿。” “他们都说你死了,只有我知道,我的幺儿最是孝顺,才不会丢下阿娘一个人,去那空落落的阴曹地府。” “嗯,阿娘,我回来了。”言璟应道。 谎言,或许并不是一个好东西。 但若是因为一个谎言,就能让一位年迈的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能有点盼头,哪怕是片刻,也是好的。 老婆婆笑了笑,然后看见言璟身上的血,瞬间慌乱:“血,怎么有血?幺儿,你受伤了?是谁欺负你了?告诉阿娘,阿娘去收拾他!” 言璟哄道:“我没事,不疼。” “怎会不疼,衣裳都烂了。”老婆婆拉着言璟就往屋里带,“来,让阿娘好好看看。” 拗不过,言璟便随老婆婆一起走进了她的小院,上官庭紧跟其后。 院子里散养着几只老母鸡,它们见到生人进入,纷纷探起了脑袋。 老婆婆的屋子不大,但非常干净亮堂。 她让言璟坐在矮木凳上,回头准备去取东西时,与上官庭撞上。 “这……幺儿,他是你带回来的朋友吗?” 言璟点点头:“他是我朋友。” “小郎君长得真俊,你也坐,快坐。”老婆婆又拿来一条木凳,招呼着上官庭坐下,“既然是幺儿的朋友,那就当回家了,别跟老婆子我客气。” 言璟和上官庭,两位十分大只的少年郎,坐着小木凳,一双长腿稍显拘谨,他们共同目送着老婆婆走出屋外。 趁着没人,上官庭问言璟:“我是你朋友?” 言璟挑了挑眉,故意回道:“不是嘛。” 上官庭撇开视线,抿着嘴。 两刻后,老婆婆端着一碗捣碎的草药,走了进来。 瞧出气氛不对,老婆婆问道:“是我手脚太慢了?” 言璟干笑道:“不是不是。” 他用手肘怼了怼上官庭:“他这个人就这样,棺材脸。” “幺儿,不能这么说。”老婆婆语重心长地说道,“棺材,可不是能随便拿来玩笑的。” 言璟、上官庭相互看了一眼,同声道:“是。” 两人的衣裳褪到腰间,老婆婆看着他们的伤,心疼道:“幺儿啊,你真是受苦了呀,这样多,这样深,该得多疼啊。” “咱以后不出去了,就待在家里,哪也不去,阿娘养着你。” 上药时,老婆婆的手不停发颤,怕言璟会喊疼,她每上一点药,便给他吹两下伤口。 “阿娘不盼着你挣大钱,就念着你能平安。” “平安便好。” 第45章 一日温馨(上) 皇儿,母后的好皇儿。 母后只盼你与珺儿,此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其他的,都不重要,平安就好。 总归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天下的母亲大抵都一样,只是她们表达爱意的方式或许有所不同,但她们心中,都有一个共同不变的期盼。 那便是,儿女平安。 “阿娘,孩儿不疼。”言璟低头,看着老婆婆忙碌的手,轻声说道。 老婆婆慈笑道:“尽哄我这老婆子,哪有受伤不疼的。” “我在屋后种了一小片草药,就怕你会像现在这样,带着一身伤回来,却无药可治,我们这村子太偏,难请医师,若不自己备些,稍微受点厉害的伤,便要好一顿麻烦。” 言璟的伤,不多,也不厉害,很快就上好药并包扎紧实。 轮到上官庭时,老婆婆犯了难,他的伤,又多又深,看着十分瘆人。 “我来吧。”言璟看出了老婆婆的犹豫,他接过她手中的药碗,说道,“我给他上药,阿娘你先下去歇歇。” 老婆婆舒展眉头,笑道:“也好,想来你们应是还未来得及用早膳,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吃的,垫垫肚子。” “嗯,阿娘小心。” 老婆婆连连应道:“好好好。” 草药微凉,翠绿的汁水渗入伤口时,上官庭不禁一颤。 言璟停手,问道:“疼?” 上官庭摇了摇头,回道:“不疼,有些凉。” “那我给你吹吹。”言璟学着老婆婆的样子,每上一点药,便给上官庭吹吹伤口。 不知是心绪作祟,还是却有奇效,上官庭竟然真不觉凉了,甚至还感觉有些热热的。 整碗草药用完,只够上官庭胸前的伤,他双臂处的伤口,还没能覆上药。 言璟摸摸腰间,惋惜道:“身上原本带着好几瓶疗伤的药粉,早知如此,在客栈的时候,就不全丢给右右他们了。” 上官庭随口问道:“不是说毒药?” 言璟轻笑:“虽说我算不得是个好主子,但对手下的人,倒也没那么狠,再说了,元离会成为白无常,其中我也出了不少力,费了许多钱财,好不容易锻出这么把好刀,就那样白白折磨了,岂不是可惜。” 上官庭看着言璟的侧颜,问:“当初他在崖上朝我们射箭,也是你的主意?” 言璟绑好上官庭左臂上的伤,紧接着移步去绑他右臂的伤:“只有这次,是我出的主意,从前他的行踪作为,皆不受我管控。” “既是白无常,自然是要听阎王爷的令。” 伤口全部处理完,言璟松了口气:“好了。” 上官庭想了会儿,问言璟:“元离,有见过阎王爷吗?” “没有,没人见过他。”言璟搓搓脸,“如果不是元离曾亲耳听过他的声音,我都要怀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了。” 没人见过黑白无常的‘头儿’,包括他们黑白无常自己,亦是不知效忠何方神圣。 故此,大家都将这位神秘人称为‘阎王爷’。 除了黑白无常,阎王爷手底还有众多其他杀手,他们各有各的代号,但最为出名的,只有黑白无常。 言璟伸手,探上上官庭的眉心,为他抹平小山丘:“别皱眉啦,会长皱纹,到时候变不好看了,我可就不喜欢你了。” “不可以。”上官庭握住言璟的手腕,表情严肃,嘴里不断重复,“不可以,不可以……” “逗你玩呢。”言璟捏着上官庭的脸颊,往两边拉:“你是我见过,第二漂亮的人儿。” 上官庭问:“第一是谁?” ‘啪’的一声,言璟松手,用力挤压着上官庭的脸:“当然是我。” “好呆的一只老虎。”言璟打趣道。 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老婆婆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小心翼翼。 言璟立即迎了上去:“阿娘,我来。” 不等老婆婆答话,言璟便已将滚烫的瓷盆夺走。 上官庭又站了起来,从言璟手上接过瓷盆。 一个不大不小的瓷盆,经过三个人的手,平稳地到达木桌。 老婆婆拿起衣摆,擦了擦手:“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言璟扶着老婆婆坐下,自己则寻去灶房拿了三个瓷碗与三双筷子。 从瓷盆里夹了满满一碗素面,言璟拌了拌面条,好让热气散些,随后放到老婆婆面前。 他叮嘱道:“仔细烫。” 上官庭给言璟夹了一碗面条,剩下大约半瓷碗的面条,他夹了一半在自己碗里。 老婆婆吃了两口面,转头对着言璟说:“晚上炖鸡汤,你看你瘦的,光有一身骨头,连点肉都没有。” 言璟咽下嘴里的面条,放下碗筷,挽起衣袖,举起手:“我有肉,你摸摸,结实着呢。” 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搭在言璟的手肘,老婆婆点头:“是结实。” 坐在对面的上官庭,也伸长手捏了捏言璟的手肚子:“比我结实。” 言璟瞪了一眼上官庭,上官庭回了个笑。 瓷盆里最后一点面条和面汤,全部进了言璟的碗,老婆婆边倒边说:“多吃点,长得更结实些,别人就欺负不了你了。” 上官庭附和地点头。 洗碗时,言璟非要凑上去,说是想同上官庭一起。 结果,有油的瓷碗,沾水后变得异常滑。 左手没抓住,言璟用右手抓,抓来抓去,两只手都没能抓住,碗被上官庭接了去。 上官庭放下碗,擦擦手上的水,将言璟往院子里一推,然后把灶房的门一关:“外边玩去。” “哎……”言璟看着对他紧闭的木门,欲言又止。 老婆婆抱着一堆衣裳,站在房门口喊道:“幺儿,来。” 言璟甩了甩手:“来了。” 衣裳被老婆婆放在床榻上,她一件件捡开,摆好。 “这件,是幺儿三岁时穿的。” “这件,是幺儿七岁时穿的。” “还有这件,是幺儿十岁生辰时穿的。” “我看看,这件是十三岁时穿的。” 老婆婆挑挑拣拣,最终拿起一件崭新的衣裳,她对着言璟比划了两下:“这件……” “对,就是这件,给幺儿二十岁生辰备下的新衣裳。” 老婆婆摸着衣裳的衣领,念叨道:“都没来得及穿。” 第46章 一日温馨(下) “来,幺儿。” 老婆婆抖了抖衣裳:“试试。” 言璟接过衣裳,冲老婆婆浅笑道:“好。” 上官庭洗完碗出来,瞧见老婆婆倚靠在房门口,低头用衣袖擦着脸。 下刻,言璟推开门走出。 褪去华服,换上粗衣的言璟,依旧带着一股子贵气。 “阿娘。” 老婆婆闻言抬头,看到言璟,她愣了两下,随即展颜:“好看,我的幺儿,真是好看。” 言璟转了一圈,夸道:“阿娘手艺真好。” 旧日里,右右常在言璟跟前炫耀,左左又给她缝了什么什么样的衣裳,还有什么什么样的香囊荷包。 每每听到这种话,言璟总能回忆起,深夜烛光下,母后为他缝制新衣的模样。 他的母后有个习惯,一件衣裳做好后,她都会在衣摆处,绣一个小小的‘璟’字。 换衣裳时,言璟特意看了看衣摆,上面有一个‘阳’字。 “真好。”老婆婆替言璟将衣裳整理板正,她边扯着衣襟,边小声嘀咕,“真好。” 旁观的上官庭,也得了一套衣裳,但相比言璟身上的那件,上官庭这件要更旧些。 等上官庭换好衣裳,言璟塞给他一个竹篮。 “走,拔萝卜去。” 院子斜侧方的半里外,有一小块地,里面种着绿油油的白萝卜。 冬日里的土地,偏硬,萝卜长得又深,言璟使劲拔了半天,才拔出一根,还断了半截在土里。 言璟转头去看上官庭,他已经拔了四五根,而且没一根是断的,全都完完整整,白白胖胖。 “我的萝卜,怎么这么丑?”言璟看着手里的半截萝卜,又短又细,再看上官庭的萝卜,一根能抵他的两三根。 经过反思,言璟认为,是他站的位置有问题。 言璟用萝卜戳了戳上官庭的腰:“我们换个位置,你来我这,我去你那。” 上官庭看了一眼言璟的萝卜,点头:“好。” 换好位置,站稳脚跟,言璟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半截萝卜,随手一丢,他瞪大双眼,仔细巡视挑选下一个动手目标。 言璟的挑选标准:叶多色绿。 他坚信,这种萝卜苗下的萝卜,绝对大。 当然,上一个萝卜是意外。 在言璟忙着挑选萝卜苗的时候,上官庭又拔了三根萝卜。 上官庭把萝卜放进竹篮,弯腰捡起被丢弃的半截萝卜:“你脚边的,很大。” 听着上官庭的话,言璟低头:“啊,不会吧,它就四五片叶子,还发黄,一看就……小。” 言璟抓住旁边萝卜的叶子:“这个,看着就大。” 用力一拔,萝卜顺利出土,言璟也顺利摔了个屁股墩。 言璟瘪着嘴,一脸不高兴,他破口大骂手里的小萝卜:“不争气,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上官庭当着言璟的面,拔起了那个‘营养不良’的萝卜,虽然它的叶子又少又黄,但底下结的萝卜又长又粗。 小萝卜被换走,言璟手里拿着大萝卜,眉眼含笑:“谢谢皇子殿下的赏赐。” 上官庭挥挥手上的小萝卜,问:“有报酬吗?” 言璟捏住上官庭的下巴,亲了三下他的嘴角,询问道:“给你的报酬,客官可满意?” “朋友之间,也可以亲嘴吗?”上官庭顶着一副真诚老实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问着别有深意的问题。 言璟顿了顿,突然脑海中浮起了点东西,他故意道:“可以呀,怎么不可以,唇友情。” “可以。”上官庭阴沉沉地看着言璟,而言璟仍是扬着坏笑,满脸无辜。 他将萝卜往竹篮里一丢,反手夺走言璟的萝卜:“走了。” 回途中,言璟跟在上官庭后面,喊了他好几句,但上官庭根本没想搭理他,一个劲地往前疾步快走。 “谁家醋坛子翻了,好大一股酸味儿,闻着牙疼呢。”言璟火上浇油道。 上官庭走得更快了,没一会儿,人就没影了。 待言璟悠哉悠哉地到家,院子里,老婆婆在晒衣裳,上官庭在拔鸡毛。 言璟走到老婆婆身边,帮着她一起把洗干净的衣裳晒开。 老婆婆压低声音,问言璟:“你们是不是吵架了?那小郎君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你惹他生气了?” “他虽看着不像是个好脾气的人,但你也别总闹人家,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出路,少与人结怨。” 言璟安抚道:“没吵架,等会儿我跟他好好说说。”嘴里说了前半句,心里说着后半句:叫他别没事就闹脾气。 晒完衣裳,言璟蹲到了上官庭的旁边,他歪着头:“还生气呢?” 上官庭不抬头,也不说话,端起木盆,侧过身,用弯弯的后背冲着言璟。 言璟站起身,走到上官庭面前蹲下,他伸出手指,点了点上官庭的脸:“气性真大。” “听说过河豚嘛?就是,一生气便会变成一颗球的小鱼。” “你现在就跟它一样,气鼓鼓的。”言璟继续戳着上官庭的脸,“还挺可爱。” 鸡毛拔光,上官庭抬起手背,撇开作怪的手指。 直到用晚膳,上官庭依旧没有要同言璟说话的意思。 老婆婆分别给言璟和上官庭,一人夹了一个大鸡腿:“两个男娃娃,瘦得跟小姑娘似的,多吃点,长长身体。” 言璟咬着鸡腿:“谢谢阿娘。” 上官庭把鸡腿上的肉全部拆下,夹到了老婆婆碗里:“您也是,要多补补身体。” 顿时,言璟觉得手上的鸡腿突然就变得不香了。 好啊,被阴了一下呢。 言璟放下咬了一口的鸡腿,擦擦手,给老婆婆打了一碗鸡汤:“阿娘喝汤,光吃肉干得慌。” “哎,好。”老婆婆笑眯着眼,“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房间不够,言璟与上官庭被迫同房共榻。 木床很小,他们并肩坐在床边泡脚。 言璟踩着上官庭的脚,搓了搓:“原谅我呗,求求你了。” “言璟。” “我总觉得抓不住你。” 上官庭看着木盆里,两人相叠在一起的脚:“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你从我的身边带走,而我,只能看着你离开。” 言璟靠着上官庭的肩:“我何尝又不是呢。” “现在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梦醒了,我们也散了。 他和上官庭之间,隔了太多太多。 甚至从一开始,言璟便知这段情意,可能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亦或者根本不会有结局。 但他还是想要贪心、想要感受,来自上官庭的爱。 爱,是有着致命诱惑的毒药。 哪怕是一生都在算计的言璟,也逃脱不了它的魔爪。 上官庭握住言璟的手,两人头碰着头:“我们,好一辈子。” 言璟回握:“嗯,好一辈子。” 此刻,没人放手。 第47章 相忘江湖 并不宽阔的小木床,在这个平凡的夜晚,却是独属于言璟与上官庭的小天地。 他们紧紧相拥,气息交融,就像寻常的有情人般,爱人在侧,空荡的心被划过夜幕的流星一点点填满。 流星说,它名为‘幸福’。 半夜,外面起了风,风通过细微的窗缝吹进屋内,言璟受凉,咳嗽了两声,上官庭听见声响迅速睁眼,他轻唤着言璟的名字,但言璟没什么反应。 于是上官庭探上了他的额头,一摸,满是冷汗。 “言璟,醒醒。”上官庭加重声音,继续叫着言璟,“言璟,醒一醒。” 边喊,上官庭还边晃了晃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尖:“理理我,言璟。” 言璟软绵绵地抬起手,拍在上官庭脸上:“你好吵,跟蚊子一样,嗡嗡嗡的,烦人。” “今日的药丸是不是没吃?”上官庭强行把言璟捞起,“吃完药再睡。” 他从怀里拿出瓷瓶,倒了一颗药丸递到了言璟嘴边,言璟眼睛都未睁开,直接将药丸吃进嘴,咽下。 “坐稳,我去倒杯水。” 言璟点点头,上官庭松手起身,摸着黑走到桌边,一片黑灯瞎火中,他提起茶壶倒了半杯凉白开。 返程时,上官庭格外小心,一路护着茶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床边。 言璟无力地垂下头,就着上官庭的手,喝着茶杯里的水,喝完,他擦擦下巴,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好凉,感觉牙都要被冻掉了。” 上官庭顺手盖好言璟不小心撩开的被角,又把那缕垂落在他脸侧的发丝挽至其耳后:“夜深了,不方便烧水,觉着凉,便含在嘴里停会儿再咽下去,你还喝吗?” 言璟摇头,表示拒绝。 “那躺下继续睡吧。” “我等你。”言璟打了个哈欠,随后‘啪嗒’一声倒下,并催促道,“快点儿。” 放好茶杯,上官庭刚准备合衣躺下,忽然,言璟拉住他的手,轻轻一扯。 顺势,上官庭倒在了言璟的身上。 扑面而来的暖意,让言璟舒服地眯起了眼,他拍拍上官庭的背,感叹道:“大火炉。” 上官庭问道:“就这么睡?” 言璟左右晃头:“不要,你太重了,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上官庭撑起身子:“好点了吗?” 睁眼,尽管近在咫尺,但言璟仍旧看不清上官庭的脸。 他暗自生怨,都怪今夜是残月,不比圆月来得明亮,使得万物黯淡。 幽夜沉目,上官庭的眼眶被无穷无尽的漆黑占据,而在这黑暗中,言璟的眼睛闪着碎亮的光,像黑布天空上的点点繁星。 一颗颗不起眼的星星,虽然渺小,但偏就是这渺小的星星之火,亦可燎遍广阔的荒原。 上官庭躺到言璟身侧:“睡吧。” “抱着我。”言璟把自己塞给上官庭,“夜里好冷。” 上官庭的下巴抵着言璟的头顶,他用长而有力的左手手臂,轻松将身板薄瘦的言璟揽护在怀,哄小孩般,上官庭轻轻地给言璟拍着背:“我在。” 夜阑与黎明的交界,往前滚上一步,是破晓的天光,往后退下一步,是寂静的晦暗。 站在院门口,上官庭第五次问道:“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言璟第五次拒绝:“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留在家里干活吧。” 常年驰骋沙场的大男人,一夜间,怎就成黏黏糊糊的小年糕精了呢,言璟想不通。 可当言璟记起在饭馆,他假借上茅厕,与左左她们会面的那天,言璟又想通了。 这人还在担心自己会偷偷逃跑,言璟咕哝道。 被拒绝后,上官庭转身进入院内,脚步一震一震。 片刻后,他又倒了出来,远远地看着言璟头也不回的背影,直至其消失于某处转角。 等他再回去院子,本就老旧的木栅栏,歪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准备罢工。 在言璟和上官庭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从最初的战场相逢,到现在的心意相通,上官庭已然悄悄变了许多,而这一变化,就连上官庭自己也未曾察觉。 元离躺在一张吱呀作响的藤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言璟走近,元离拿下脸上的大树叶:“哟,来得挺早,吃饭了吗?” 没等言璟回答,元离又说道:“反正我是吃了。” 言璟无语,他总感觉,报完仇、失了业的元离,好像疯了。 不过也是,当了多年的疯子,想不疯都难。 毕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保重。”言璟丢给元离一个瓷瓶,“解药,你自由了。” 元离和沈图竹一样,都曾服下过言璟的毒药,但与沈图竹不同的是,元离只需一年服用一次解药,且毒药发作的时间,仅一个时辰。 沈图竹是见不得光的暗卫,元离是不能露面的卧底。每月沈图竹都能抽空回暗阁,但元离不能,所以,言璟给他的毒药,作用最小,期限最长。 但特殊有特殊的代价,沈图竹失败尚且能保住性命,元离失败,或许连尸首都凑不齐。 最最重要的一点,元离与言璟是公平交易,言璟给元离提供报仇的机会,元离给言璟打探暗处的情报。 而沈图竹当年求言璟时,他的敲门砖,是一辈子的忠诚。 元离服下解药,说:“谢了。” “有什么好谢的,各取所需罢了。” 言璟问:“今后作何打算?” 元离伸了个懒腰:“四处走走,瞧瞧那些往日不曾留意的风光。” “你留那人一命,着实有些欠缺考量。”言璟提醒道,“别走了他爹当年的老路,斩草要除根,日后疯长起来,有你好受的。” 元离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他又不欠我的,我何必找他讨债。” “走了。”元离站起身,用脚踢了踢藤椅,大方道,“送你,别客气。” “真的不考虑继续合作?”言璟不甘心,这样好的人才,怎能轻易放过。 元离摆摆手:“不考虑。” “相忘江湖,于你于我,都好。” 元离翻身上马:“有缘再见。” 临走前,元离觉得不妥,补充道:“但最好别见。” 真见了,肯定没好事。 动荡不安的日子,他过倦了。 余生但求,平淡如水。 第48章 齐聚一堂(上) 经过一整日的赶路,负责行路的战马尚未疲倦,而安坐马背的上官玦却已经哈欠连天。 “啊……还有……”上官庭弓下身,头颅一点一点,“还有多久……” 沈图竹环顾四周,搪塞道:“快了。” “三刻前……啊……你也是这么……啊……说的……啊……”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上官玦说话断断续续,让人听着怪费劲。 “快了。”沈图竹继续敷衍道。 若要沈图竹说实话,其实他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到,因为他只看过地图,还未真正地走过这条路。 一阵渐渐逼近的马蹄声响起,眼睛都快闭上的上官玦,突然惊醒,大喊:“注意!” 迎面,一灰衣男子御马疾跑,清风吹起他的墨发与衣角,好不惬意、自由。 从上官玦他们身旁跑过时,男子回眸看了一眼沈图竹。 上官玦转过身,望着男子远去的背影,他疑惑地问沈图竹:“你们,认识?” 沈图竹同样看着男子策马奔腾的身影,沉声道:“不认识。” “不认识?” 上官玦皱眉,非常不满道:“那他为什么单单只看你不看我?” “我不好看吗?”上官玦自问自答,“我多好看啊。” 沈图竹伸出脚,轻踢了一下上官玦座下战马的屁股:“眼底比煤炭还黑,能好看到哪去。” “哎哎哎!” 战马受惊,猛地往前狂奔,上官玦赶忙拉扯住缰绳,顺带破口骂道::“沈图竹,你有毛病是不是?!” “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绝不会!” “啊啊啊啊啊……” “死马!停下啊!” 上官玦的尖叫声,惊扰了周边正在休憩的鸟儿,顿时间,大群大群的鸟雀叽叽喳喳地飞出红黄参半的树林。 被吵醒的右右,探出车窗问道:“到了?” “没呢,坐稳了。”驾车的祁平加快速度,试图追上前面那两位吵闹的孩童。 右右倒回马车内,哀叹道:“好困,好饿,我要死了……” 左左训责道:“别胡说。” 她拿出一块炭烤肉饼,递给右右:“吃吧。” 原本呆滞的眼睛,在看到肉饼的一刻,瞬间恢复了光彩,右右接过肉饼,问道:“哇!哪来的?!” “好香。”右右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然后递到左左嘴边,“好好吃,姐姐你也吃。” 左左笑着推开:“我吃过了,这个是特意给你留的。” 右右将肉饼掰成两半,更多的一半被她强塞了给左左:“我现在可不是七岁小孩,聪明着呢,少骗我。” 左左颇为欣慰道:“是嘛?那姐姐的小哭包长大了。” “现在,是大肉包。” “哎呀。”右右嗲怪道,“姐姐,你惯会取笑我。” 小时候的右右,很爱哭。 每次都要左左抱着哄,哄好不哭了,右右看着姐姐被沾湿的衣襟,又会觉得愧疚。后来有一天,不知道她从哪里学的,哭的时候,右右会把手垫在眼睛与衣裳之间,这样泪珠就不会掉到左左身上。 走在回家路上,言璟总感觉背后发凉,像是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但频频回头皆无人。 “奇怪。”言璟边嘟囔,边加快脚步。 快到家时,言璟远远便瞧见了站在院门口的上官庭。 他大步快跑,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 看着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以及路上的各种石子,上官庭不禁喊道:“慢些。” 距离上官庭一步外,言璟突然停住脚,脸上的笑容带着一点坏坏的味道:“接住我。” 上官庭展开手,接住了独属于他的太阳。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言璟用手心擦了擦上官庭的额间,“头发都湿了。” 汗水滑至眼皮,上官庭眨了眨眼,回道:“太阳太大了。” 屋内,老婆婆听见动静,扬声唤道:“小郎君。” “是幺儿回来了吗?” 言璟退出上官庭的怀抱,大声应道:“阿娘,是我,我回来了。” 他又对上官庭说道:“走吧。” 言璟牵起上官庭的手:“回家。” 先前摇摇欲坠的木栅栏,在言璟离开的时间里,被上官庭修葺一新,现在十分结实。 站在空荡无人的院子里,上官玦稍显迷茫,他问沈图竹:“所以,人呢?” 沈图竹也有些不知所措:“或许……也许……出门了……” 这话说出口,就连沈图竹自己都不信。 驾车姗姗来迟的三人,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右右率先跳下马车,冲入院子:“殿下。” 在没看到言璟后,右右看看上官玦,又看看沈图竹,问道:“殿下呢?” 上官玦挠挠头:“可能和我皇兄出门了吧。” 祁平和左左,前后走进院内。 左左断言道:“这里,没有人。” 右右立马急了,她抓住沈图竹的衣领,质问道:“你怎么带的路?!” “干嘛呀干嘛呀!”上官玦替沈图竹推开右右,“你干嘛呀!” 上官玦把沈图竹护在身后:“腿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走了,也怪不得沈图竹吧。” 左左拉住右右的手:“冷静点。” 隔壁看热闹的小孩引起了祁平的注意,他悄悄靠近,隔着一道矮墙问道:“好看吗?” 小孩未察觉不对,随口答道:“好看啊,他们要是能打起来就更好看了。” “是吗?那我帮你跟他们说说。” “好啊好啊,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心人。”小孩兴奋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祁平。 为表善意,祁平冲他微微一笑,但小孩的笑容却逐渐变得僵硬、勉强。 小孩结巴道:“我……我……不关我的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哦——”祁平单边挑眉,“看来,你什么都知道。” 祁平双手插入小孩腋下,一把将他从隔壁院子提到了自己跟前。 小孩大叫:“别打我!我再也不看了!” 祁平蹲下,与小孩平视:“嘘,别怕,不打你。” 他掏出一颗糖:“我问你几句话,你回答一句,我便给你一颗糖,好不好?” 小孩直勾勾地盯着祁平手上的糖,试探地问:“真的?” “真的。”祁平把糖放到小孩手里,“为表诚意,我先给你一颗。” 小孩握紧油纸包着的糖,视死如归道:“你问吧。” “最近两日,可有见过两名陌生男子?其中一位长得非常漂亮,像……” 小孩抢答道:“像神仙一样!” 祁平顿了顿,附和道:“对,像神仙一样。” “他们不住这,他们住在袁婆婆家。” 小孩拨开油纸,将糖塞进嘴巴:“他前不久还来过这呢,不过现在已经走了,我跟了他一路,他回去袁婆婆家了,和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起。” 祁平又拿出一把糖:“你带我们去,这些,都给你。” “一言为定!” 小孩开心得快要飞起,他嘀咕道:“发财了,发财了,我要发财了!” 待会儿就去卖给小槐花,她最爱吃糖了,小孩心里这样想着。 第49章 齐聚一堂(下) 老婆婆走到门口,从上官庭手中接过言璟的手:“来,幺儿。” 她牵着言璟,慢步走到木桌旁,桌上放着一个竹制提篮,里面是言璟与上官庭换下的衣裳。 “你们的衣裳都破了,我简单给缝了几下,你们看看,满不满意?”老婆婆拿起衣裳,递给言璟,“哪里不好,告诉阿娘,阿娘给你重新改改。” 言璟展开衣裳,看着上面显眼的补丁块,眼中泛起水光:“好看,阿娘的手艺就是好。” 老婆婆拍了拍言璟的背:“少打趣我这个老婆子。” 虽然她一辈子都在这个小村庄里转悠,但布料的好坏,她还是能分辨一二的,言璟这身衣裳,光是摸着便叫人觉得不凡。翻遍家里的木柜,她千挑万选,挑了一块颜色差不多的布料,小心剪下,细细缝了上去。 “年纪大了,眼睛手脚都不中用了。”老婆婆摸着补丁,叹道,“从前傍身的绣工,也被丢得差不多啦。” 言璟辩驳道:“哪有,阿娘的手艺,是我此生见过的人中,顶顶好的。” 他推了推上官庭,问道:“是吧?” 上官庭点头回道:“是,阿婆的手艺顶好。” 老婆婆被两人哄得眼角皱纹愈发深陷,她把提篮里的另一件衣裳拿给上官庭:“你们呀,一个个跟小嘴摸了蜜一样,甜嘞。” “好了好了,你们换上吧。”老婆婆提起提篮,向外边挪步,“我去看看锅里蒸的白面馒头。” 言璟欲上前搀扶,但被老婆婆拒绝:“哎……别,还没到走不动的时候,老婆子还能自己走,尚用不到你们,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屋里只剩言璟与上官庭,二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要脱裳换衣的意思。 作为‘地主’,言璟客气道:“你先来。” 上官庭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衣裳,然后抬起头,坚定地摇了摇:“不,你先。” “什么就我先,这是我家,你是客人,让客人先来,此乃待客之道。”言璟一顿歪理,“再说了,泡温泉时,你都偷摸将我看光了,我这不得连本带利地看回来呀。”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欠我一回光身子,我没叫你还两回就已经很不错了。” 上官庭盖住言璟冒光的双眼,无奈道:“不是偷摸,那时你睡着了,不帮你擦干身子,你会着凉。” “你可以叫醒我,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叫了……”上官庭通红的耳朵,透露出了他的心虚,他撒谎了。 那夜,上官庭并没有开口唤过言璟,甚至连要叫醒他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背过身,我们一同换。” 言璟扒拉下眼前的遮挡,答应得干脆:“好啊好啊,我们一起脱。” 听着言璟的话,上官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偏偏言璟又满脸写着真诚,好像还有点期待? 他甩甩头,将乱糟糟的思绪甩出脑袋。 算了,就这样吧。 面前这只狐狸崽,牙都没长齐,也做不出多坏的事,顶多像泥潭里的莲藕,心眼多的同时,里边还藏着黑。 上官庭亲眼看着言璟背过身,随即,他也背过身。 就在上官庭转身的一瞬,原本已经背过身的言璟,又悄悄转了回来,他盯着上官庭的后背,嘴角缓缓勾起。 目视着上衣褪下,上官庭宽阔且结实的肩膀一点点展露至言璟半垂着的眼帘之中,相较于因时常提剑拉弓而生出肌肉的双肩,上官庭的腰身却是十分细长,盈盈一握。 那些遍布皮肤,大大小小,新旧交叠的伤疤,是战场给他的印记,亦是荣耀。 言璟擦擦嘴角,暗暗嘀咕:真美呀。 在言璟偷摸转身时,上官庭便已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若这点动静都察觉不出,几乎住在战场的上官庭,早化成了漫天黄土中的一桩白骨。 但他没有开口制止,想着言璟看两眼便会觉得无趣,从而转回身去。 可直到上官庭特意停下动作,等了半刻,言璟还是没将身子转回去,反倒盯着他的眼神,愈发炙热烫人。 “你偷看。” 言璟掩耳盗铃般地捂住眼睛,然后慢悠悠,一副巴不得被抓包的样子,转了一半身子回去:“没有啊,是你偷看吧,我连眼睛都捂住了呢。” 上官庭拉上衣裳,将伤疤遮盖:“我不好看,丑,别看。” 言璟放下手,反驳道:“哪不好看了,多好看啊。” 他指着上官庭胸前的伤:“瞧,多威风。” “换作别人,早被劈成两半了,你多厉害,现在还活蹦乱跳。” 上官庭顺着言璟手指的方向,低头看着自己的伤,轻笑出声:“你这夸人的本事……也厉害。” 看了几眼,言璟恋恋不舍地转过整个身子。 一阵窸窣声,两人皆换回来自己的衣裳。 言璟受的伤少,衣裳破损也轻,就衣领处破了一个小洞,而上官庭胸前及双边的袖子,都破了大洞,以至于,言璟衣裳上的补丁很小一块,而上官庭衣裳上的补丁,是好几大块。 言璟憋着笑,夸奖道:“好看,真是好看。” 黑色衣裳上缝着灰布白布,还有红布绿布。 有股……丐帮…… 好在,上官庭还有张脸可以撑着这颜色丰富的衣裳。 上官庭看着言璟被绣成小花的补丁:“待遇不错。” 领路的小孩,捂着耳朵,上官玦在他旁边不停念叨:“快到了吧,怎么这么偏啊,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还要走多远啊,这都快走出村子了。” 沈图竹看不过去,打岔道:“看那边。” “哪边?”上官玦瞬间被引开注意,“看哪边,看什么?” “你说话呀!看哪边呢?” 直至几人到达小孩口中的袁婆婆的院外,沈图竹方才不急不慢地说道:“哦,没什么,看错了。” “你!算了。” 上官玦推开院门,大喊:“皇兄,皇兄你在吗?” 老婆婆擦着手,从灶房走出,她看着院里多出的一群人,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这时,小孩从腿缝中挤出:“袁婆婆,是我带他们来的。” “他们找你家昨日来的那位漂亮哥哥。”小孩塞了一颗糖给老婆婆,“袁婆婆,吃糖。” 老婆婆姓袁,平日她待村里的小孩很是友善,总给他们做好吃的,小孩们都亲切地唤她袁婆婆。 这时,上官庭走出屋子,唤道:“上官玦。” 上官庭简单向袁婆婆说明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袁婆婆似懂非懂地问:“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幺儿的……朋友?” 上官庭点头:“嗯,都是朋友。” 上官玦举手:“我是他弟弟。” “是他弟弟,不是言璟的弟弟。”以防袁婆婆认错,上官玦特意指了指上官庭和言璟。 第50章 此生圆满 刚踏出房门的言璟,脚步一滞。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掀起沉重的眼皮,饱含慌张与心虚地看向袁婆婆,同时,袁婆婆也在看着他。 “言……言璟……”袁婆婆稍稍歪头,她用昏花的视线,描摹着言璟的五官,边思索,边喃喃道,“璟……是璟,不是阳……不是阳儿……不是……” 感受到空气中的凝重,上官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他求助地扯了扯沈图竹,低声问道:“怎么办?” 沈图竹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先别说话。” 抬眸,上官玦对上上官庭那掺杂着碎冰块儿的目光,瞬间,上官玦又默默地将眼珠转下,禁言看着自己的脚尖。 袁婆婆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近言璟:“阳儿……我的幺儿……” 她看着言璟的衣领,耳畔忽然响起一声,‘阿娘’。 “阳儿啊……我的阳儿……” “他……”颗颗饱满的珍珠,从袁婆婆的眼眶滚出,它们滑过沧桑的枯颜,砸进脚下这片承载了一家三口人,一生的土地。 “他死了……我的阳儿,死了……” 一直被迷雾笼罩着的孤岛,在迷雾尽散时,露出了它原本的千疮百孔。 “阿……”言璟斟酌片刻,“阿婆。” 袁婆婆向着灶房走去:“阳儿,喜欢吃白面馒头,他最喜欢吃我做的白面馒头。” 不一会儿,她挎着竹篮,嘴里不停呢喃:“阳儿,阿娘来看你了,阳儿,阿娘来了,你等等阿娘。” 袁婆婆脚步蹒跚,朝外边走着,挡住院门的几人见状,一个个都往旁边退了几步,给她让开了一条宽宽的小路。 言璟跟在她身后,上官庭尾随着言璟。 满当当的院子,突然空了一块。 上官玦也想着跟上去,看看能不能寻个机会,弥补一下自己的过错。 沈图竹和祁平,分别拽住他的一只手。 祁平说道:“你就别跟着去添乱了,好好在这等着吧。” “我……”上官玦委屈道,“我没想添乱。” 沈图竹替上官玦解释道:“他也是无心。” 右右蹲在地上,看着烧鸡腿与院里的老母鸡斗架:“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错了就是错了。” 左左拉起右右,拍了拍她那沾土的衣摆:“少火上浇油。” “哦。”右右添嘴道,“不过,我说的也没错呀。” 领路的小孩,早在上官玦说出那句令众人沉默的话前,便已识相离开。 他小跑至距离袁婆婆小院只有几十步距离的一座石屋旁,蹲在墙角,他学了两声鸟叫。 很快,石墙被搬开了一小条缝,一小姑娘从里面冲小孩笑,她道:“阿牛哥哥。” 阿牛扭捏地应道:“哎。” “小槐花,我给你带了糖。”阿牛把糖全部握在手心,他的手穿过小缝,将糖递到了小槐花面前。 小槐花惊讶道:“呀,这么多?!” 她拿了两块,然后把阿牛的手指一根根卷起:“娘亲不许我吃糖,说是会蛀牙。” 阿牛重新展开手:“你骗人,你娘亲哪会说这话。” “真的真的,这几日娘亲同我说了好多好多话。”小槐花推了推阿牛的手,“我给你看个东西。” “你先把糖拿走。”阿牛固执道。 小槐花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戳着阿牛的手心,她又推了推他的手:“好了,你将手收回吧。” 阿牛的手抽回,小槐花的手从缝里探了出来,她挥了挥手里拿着的红绳:“给你。” “今日的糖钱。” “我阿娘说,再过几日,她便能带我出门了,到时候,我去找你玩。” 阿牛握紧红绳:“好,一言为定,你可不许骗我。” “拉勾。” 两个孩童,隔着厚厚的石墙,许下了下次见面的承诺。 通往墓地的路,已经许久没人走过了,现在长满了杂草,举步维艰。 上官庭走在最前面,拿着佩剑砍草,言璟则扶着袁婆婆,静声地慢走。 在几棵长青树下,有两座小小的山丘。 山丘前,倒着两块石碑,其中有一块,碎成了三瓣。 袁婆婆手上挎着的竹篮,在她看到碎掉的石碑时,掉落在地。 她哭喊道:“幺儿,我的幺儿啊……” “我的儿啊!”袁婆婆跪下,将石碑捡到怀中,护宝贝般搂着它,“阳儿,阳儿……阿娘对不起你……叫你等了阿娘这么多年,我的幺儿,我可怜的阳儿。” 言璟弯下腰,拔着山丘上的野草。 上官庭扶起另一块稍微完整的石碑,他拿起衣袖,擦拭石碑上的青苔与脏污。 袁婆婆把破碎的石碑拼在一起,她抚摸着裂开的口子:“生前那么高大的人,死后就睡在这小山下,委屈了。” “你们父子的石碑,还是我亲手刻的。” 较为完整的石碑,是袁婆婆的丈夫。 而她面前这块碎裂的石碑,是她的儿子。 失去世上最后的依靠与牵挂,袁婆婆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记性也渐渐变差了,最近几年,更是将儿子已经死了的事给忘了。 她的眼睛,经过一个个难熬的夜晚,哭瞎了一只,剩个左眼,勉强能见见东西。 “阳儿,阿娘给你带了馒头,白面的,你最爱吃了。”袁婆婆看了看手,发现竹篮不在,有点急:“我的篮子,我的篮子……” 言璟连忙丢下野草:“阿婆别急,没丢没丢,在呢在呢,我去给你拿。” 袁婆婆接过言璟双手递上的竹篮,道:“谢谢,你是个好孩子。” 言璟同上官庭,陪着袁婆婆在坟边坐了许久,袁婆婆与久未相见的父子二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到家时,左左和右右在灶房里忙活,祁平在给草药浇水除草,上官玦与沈图竹则在院子里喂鸡。 因为害怕而缩手缩脚的上官玦,在看见袁婆婆后,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我……对不起,还有……我……我不是有意的……抱歉。” 袁婆婆慈祥地看着上官玦:“无妨无妨,还得多谢你。” “来,阿璟,陪老婆子说说话。”袁婆婆把竹篮交给上官庭,“辛苦小郎君,帮我将这篮子放回灶房。” 袁婆婆关上门,拉着言璟坐到床边,她拍拍言璟的手:“委屈你了,叫了我这老婆子两日的阿娘。” 言璟红着眼,头摇成拨浪鼓:“不委屈,我得多谢阿婆收留,不然我就要带着上官庭一起露宿荒郊了。” “你和那小郎君……”袁婆婆犹豫了会儿,继续说道,“同你一起来的朋友,好像对你格外上心。” 言璟坦诚道:“他是我的心上人。” 袁婆婆松了一口气,连说了两声‘那便好’。 “只要两情相悦,无论男女,都好。” “可惜我的幺儿,没你有福气。”袁婆婆惋惜道,“阳儿从前也有位心上人。” “但我们家没福气,好在,那姑娘嫁了户好人家,也算有了个圆满。” 袁婆婆摸着言璟的脸:“老天领你到我身旁,也是叫我此生圆满了。” 吃完午饭,袁婆婆坐在院门口,看着远处的小河出神。 “你们走慢些,等等我。” 太阳落下山头,袁婆婆永远闭上了双眼。 第51章 明珠蒙尘(上) 鸡鸣刚响,言璟抱着穿戴整齐的袁婆婆,走出了她住了一辈子的小院,身后,上官庭抱着连夜刻出的墓碑,紧紧跟着言璟的步伐。 在四季常青的松树下,在两座小山丘旁,多了一个深坑,是上官玦、沈图竹和祁平,三人冒着寒风,彻夜挖出来的。 言璟将袁婆婆小心放入深坑,沈图竹负责填土,上官庭立碑,年纪尚小的上官玦不敢看,躲在祁平怀里。 填土填到一半,备祭品的两位姑娘,小跑而来。 左左双手提着从村子各家东问西买凑来的纸钱与蜡烛,右右一手端着圆糕,一手护着碟子,以防狡猾的圆糕偷偷逃跑。 言国办白事,最少不得的便是圆糕。 老人说,只有吃了圆糕,去了地下才能和家人团团圆圆,通往下世的路,也会被圆溜溜的圆糕,滚得又平又宽。 走向下辈子的路顺了,那么下辈子同样也就顺了。 上官庭给白烛点上火,交给言璟,由他放到墓碑前。 途中,火苗受冬风的影响,疯狂摇曳,未免火苗被风吹灭,言璟只能将右手弯成了一个半圈护着火光。 好几次眼瞅着火苗就要燎到言璟的手,但每次它都在关键时刻,仿佛听到指令般地向缺失的半圈口倒去。 在言璟蹲下,把白烛摆到墓碑两侧时,风停了,烛心的火也停了。 圆糕围着盖好土的,堆成山丘的坟堆撒了一圈,左左边撒边小声念诵着悼词,看到这场景,右右撇过头,悄悄用手腹抹泪。 能买到的纸钱不多,不足半刻,沈图竹便将全部纸钱焚烧完,带着火星的灰烬,一闪一闪,慢慢失温、熄灭。 等后事处理得差不多,他们几人回到袁婆婆的小院,准备收拾收拾,继续上路。 可走时无人的院子,此时却站满了村民。 “快点快点,全部搬走。”一名人中留着一抹胡须的男子,站在院中,叉着腰挥着手,粗声叫嚷,“都手脚麻利点,少在那磨磨蹭蹭,这地方晦气得很。” 言璟大声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回首,他们多看了两眼言璟,随即将目光投向其后边跟着的数位。 胡须男子推开人群,从里面走出:“谁人在叫嚣?” “你们可是这家的外戚?”言璟询问道。 “不是。”胡须男子打量着言璟,“但她家欠了我家,现在那老婆子死了,这欠的东西没人还,我自是自己来取。” 言璟继续问道:“欠债的借条,可有?” 胡须男子不屑道:“乡下人,大字不识几个,哪有借东西写借条的,没有。” 上官玦呛道:“那便是假的。” 虽然他和袁婆婆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瞧她的样子,便不像是会借东西不还的人,何况,看这些人的架势,明显就是来找茬闹事的。 “小娃娃,可不能瞎说话。”胡须男子摸了摸他的胡须,“你向村子里的人打听打听,我刘家人,何时说过假话。” “大家伙,你们说,是不是啊?”胡须男子看似是在问,实际语气中满是威胁与恐吓。 “就是就是。” “一孤家的老婆子,无依无靠,刘家家大业大,还能惦记她那一堆破烂不成。” “我们邻里邻居这么多年,是真是假,还能不比你们这些外人清楚嘛。” “少多管闲事,我们村的事,还轮不着你们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狗崽子指手画脚。” 村民们你说一句,他说一句,言璟一行人根本没机会插嘴。 “放屁,都是他爹的放屁!”一长相清秀的女子,青丝凌乱,衣裳破败,她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胡须男子见状,连忙呵斥:“你来做什么?赶紧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跛脚女子冷笑:“不是我该来的地方?那就是你该来的地方?是了,你是该来,来给他们一家磕头请罪。”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些回家!”胡须男子咬着牙,“我们的女儿还在家中,离不开人。” 跛脚女子站稳脚,将木棍丢到胡须男子身上:“我呸,女儿?离不开人?你有把我当人?” 村民们在看到跛脚女子后,开始议论纷纷。 “哎,这不是刘家媳妇儿嘛?她怎么出来了?不是说病得起不了身吗?” “瞧她现在,啧啧啧,竟看不出半分从前的模样。” “可不是嘛,脚还瘸了一只,看样子,她在刘家过得也没她爹说的那般好。” “听说啊,她进门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 “真的假的,谁家的?该不会是……” 胡须男子气急败坏道:“闭嘴,都给我闭嘴!” 言璟拦住想要冲向跛脚女子的胡须男子:“你慌什么?” “娘亲,娘亲你在哪?爹爹,爹爹,娘亲不见了,小槐花害怕。” 听见声音,胡须男子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温柔地唤道:“小槐花,爹爹在这,快过来。” 小槐花头上扎着的小揪揪,随着她的脚步,一跳一跳,她笑着大喊:“爹爹,爹爹,我来了爹爹。” 她扑入胡须男子的怀抱,蹭了蹭他的脸:“爹爹,你的胡子好扎。” 见到女儿,胡须男子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故意用胡须点了一下小槐花的脸:“还不都怪小槐花,近几日都不帮爹爹刮胡子了。” “哈哈哈哈哈……” 小槐花向后仰去,胡须男子接住她的头:“小心点,别摔了。” 父慈子孝的画面,看得跛脚女子心里疼得厉害,她嘲讽道:“虚情假意,恶心。” 胡须男子也不恼了,甚至还带着笑:“去,抱抱你娘亲。” 小槐花被放下地,她看了看胡须男子,又看了看站在对面的跛脚女子:“好……好吧。” 她有些害怕,走近跛脚女子时,深吸了好几口气:“娘……娘亲。” 跛脚女子看着小槐花拉着自己衣摆的手,她觉得,真是脏死了。 她一把推开小槐花:“别叫我娘亲。” “又想玩母子连心那一套?”跛腿女子看着胡须男子大笑,“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十五年前,那个失足溺死的孩子,也就是你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儿子,根本不是失足。” “是我,是我把他丢进了深井,他哭着喊着,叫我救他,我听着烦人,又往里面丢了几块石头,没多久,他就不叫了。” “你猜猜,他为什么不叫了?” 众人闻言,皆心中一寒。 跛脚女子越说越兴奋:“他死了,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跛脚女子的一句句话,像菜叶子,一片接着一片地砸在胡须男子的脸上:“他也是你儿子,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当年的事,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他不相信,一个母亲,会出手要了自己孩子的性命。 “曾经,我也这么觉得,毕竟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但他一天天长大,渐渐的,我发现,他不过就是一块肉。” 跛腿女子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越来越像你,每次看到他,我便会想起那一夜,我的双手被你的腰带捆着,你撕碎了我的衣裙,用它们堵着了我的嘴。” 比她高大的身体,压上来的一刻,她只觉恶心死了,脏死了,臭死了。 可偏偏,她死不了。 那时,她的声音因嘴里的衣裙而被埋没。 过后,她的声音因身下的衣裙而被掩声。 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那两字。 贞洁。 第52章 明珠蒙尘(下) 听得右右装了一肚子的火,她拔出左左的佩剑,递给跛脚女子:“给。” 左左任由右右将她的剑取走,她不阻止,也不附和。 她想着,终究不过是人家夫妻之间的矛盾,她们这些外人插手,像什么样子,发发好心,递个称手的玩意儿,便够了。不然,要是最后这夫妻缘分散了,不得怨到她们头上。 同理,夫妻两人打闹,作为妻子,不小心用剑砍伤或砍死了丈夫,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旁人插不上手,也没资格替他们其中的一位,去谴责批判另一位。 若真要怪,也只能怪这丈夫没本事,连女子都斗不过。毕竟,女子本就比男子没用,女子所用的东西更是没用,这可是在那些大男子之间公认的,否则,为何都让男子外出挣钱养家,而女子就得待在家中,孝顺公婆,教养儿女。 能被没用的人、没用的东西,给伤了,亦或是要了性命,那这人岂不是更没用。 既没用,又为何要留着。 “我爹说,女子的清白就是命,没了清白就得认命。” 跛脚女子接过佩剑,她的眼眸如同一潭死水,可嘴角却含着淡然的笑:“清白,什么是清白?” “女子没被人睡过便是清白?”跛脚女子欣赏着剑锋,“还是,春日不足三尺的河水,能淹死一个年岁二十的少年是清白。” 一语激起千层浪,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 人群中,一年轻女子怀里抱着小孩,回忆道:“我就说当年刘家怎地那般好心,不等袁老太看她儿子最后一眼,便匆匆将其下葬。” 未出嫁前,她就住在袁婆婆的隔壁,与袁婆婆的儿子也算得上是旧相识。 那年,她才七八岁,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能在半夜听见隔壁传来的浅浅哭声。 刘家与袁婆婆他们家,从袁婆婆的公婆那辈开始,便因争地一直不和,年年都要吵上几回架,甚至大打出手。 在袁婆婆儿子意外身死,刘家不袖手旁观看热闹,反倒出钱替她置办墓碑,雇人葬尸。如今细细品味,属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黄鼠狼给鸡拜年,加上,从袁婆婆儿子出意外的那天起,就没人有再见过禾苗露面,等过了一个月不到,先前同袁婆婆儿子两情相悦的禾苗,嫁到了刘家。 人没了,禾苗总不能为一死人守忠一辈子,所以当时村民们只觉得惋惜,倒也没觉出其它异常,就算有人觉得其中有古怪,出于对刘家的畏惧,也不敢对外乱说。 而进了刘家的禾苗,自成亲后,便未出过一次家门。 刘家对外宣称,禾苗因思悲过度,病了,见不得风,受不得累。 禾苗拖着剑,艰难地朝胡须男子走去:“为何匆匆下葬,我们的刘家少爷,最是清楚。” “无非就是做贼心虚,杀人藏尸。” 胡须男子拉过小槐花,挡在身前:“禾苗,扪心自问,这些年我可有亏待过你?” “你就非得与我撕破脸?”胡须男子掐着小槐花的脖子,警告道,“你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刘家人!” 禾苗双手握着剑柄,剑身直指胡须男子的心门:“从未亏待?刘家人?原来你知道我是人啊,你还知道啊!” 她的眼泪似瀑布划下,声音嘶哑:“你将我衣不蔽体地关在房中,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你有把我当人看吗?!你弄大我的肚子,想着多生几个孩子,我便会对你顺从,向你认命,我告诉你,你做梦!” 禾苗抽穗开花,成为稻谷,这是她无法改变的因果。但稻穗里是不是要孕育出稻米,还是要孑然一身,叫它长成一粒粒空空的秕谷,这是她可以选择的。 孕育出香甜的大米,种她的人、养她的人,会高兴,会觉得欣慰,可成为秕谷,能让她自己高兴,因为她可以长得枝粗叶壮,不用折损自己的身体,为那一颗颗沉重的谷子而慢慢将腰放低、变弯。 一边是家人的期盼与厚望,一边是自己的期望与憧憬,这个选择无疑是艰难的。 正因艰难,所以才要慎重抉择,可若以此为借口,从而对她进行强迫、逼迫,使她变得被迫,这就是不对的。 这种行为无疑是把象征公平的秤杆掰断,将重重的秤砣压在她的后背,叫她站都站不起。 很多女子,被秤砣压得没了脾性,但不代表她们不配拥有反抗的权利。 “你打断了我的腿,认为这样我就跑不了了,可我早就不想跑了,我要带着你去阎罗殿,让你跪在被你害死的那些人面前磕头,偿命。” 胡须男子想逃,但被言璟与上官庭双双按住。 言璟说道:“恶人,就该有恶报。” 禾苗从背后,一剑刺穿了胡须男子的心脏。 瞧着禾苗并非玩笑,村民们被吓得慌忙四散,生怕下一刻那剑就落到自己身上。 胡须男子喷涌而出的血,从站在身后的小槐花头顶流下,她张大着嘴巴,摸了摸脸,看着满手的鲜红,以及脚边的爹爹,不哭也不说话,就安静地发呆。 事情发生得突然,小槐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右右注意到,立马将她扯入怀中,捂住她的眼睛:“别看别看,没事的,没事的。” 左左给小槐花擦拭鲜红:“不怕,我们保护你。” 待小槐花回过神,她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娘亲,杀了我爹爹。” “温阳,别走太快,我怕我追不上你。” 接着,禾苗将剑捅入腹部,倒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最后,言璟几人把禾苗葬到了松树下的那块破碎墓碑旁。 没了爹爹,又没了娘亲的小槐花,右右问她,愿不愿意认她做姐姐,跟着她一起走。 小槐花没有过多犹豫,很快就点了头。 她爹爹是被她娘亲所杀,若是由着小槐花回去刘家,指不定会重蹈她娘亲的覆辙。 离开前,小槐花拿着火折子,将她娘亲坟头被吹灭的蜡烛点亮。 “娘亲,对不起。” 刚出村子,阿牛便追了出来,他跟在马车后面大喊:“小槐花,我会等你的,你千万别忘了我!” 祁平放慢马车的速度,小槐花探出车窗,她挥手:“阿牛哥哥,抱歉,我食言了。” “你回去吧。” 我就不回去了。 第53章 风云难测 经过多回添人,本就狭小的马车,现今更是拥挤。 “抱好抱好!”上官玦缩在马车靠门口的角落,嘴里跟嗑瓜子一样,话连蹦带跳地吐出来:“快把它抱好!抱好啊!” 烧鸡腿仍记着言璟曾经的交代,在上官玦上车后,它便一直蠢蠢欲动,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随时准备扑过去,在他脸上狠狠地来上一口。 车内两侧,最多只够坐下两个人,左左带着小槐花占了一边,上官玦只能与抱着烧鸡腿的右右坐到一边。 坐在中间的言璟,身旁倒是还能坐下人,但上官玦不愿同他坐一块。 “小漂亮,你看,这是什么?”在快要按不住这又变胖了一圈的肥鸡时,右右拿出事前备好的瓜子,“给。” 烧鸡腿挑剔地啄了啄带壳的瓜子,示意右右给它剥壳。 右右已然会意,麻溜地剥好瓜子壳,把瓜子仁递到它的嘴边。 上官玦伸出手,讨要道:“给我点。” 右右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分别给言璟、左左,还有小槐花,一人分了一把瓜子。 到上官玦时,她拍拍手上的灰,冲他面笑肉不笑地说:“没了。” “你!”上官玦看出了右右的故意,但顾及她是女子,自己身为男子不好与她争辩,何况东西本来就是她的,自己也没理由去与她争论。 于是乎,他一气之下,气了一下,愤愤地掀开帷幔,坐到了车外。 祁平调笑道:“怎么,被赶出来了?” 上官玦抱手,嘴硬道:“我出来透气,里边闷得慌。” 言璟将瓜子还给右右,说道:“你太过娇惯它了。” 他摸摸烧鸡腿的身体,很是暖和柔软,一时间还有点舍不得撒手。 原先烧鸡腿胖乎乎的圆,是全由那一身羽毛撑起来的,压下羽毛,十分容易就能摸到它的骨头,而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厚肉堆出来的圆。 言璟吐槽道:“再由着它胖下去,这鸟就真变成鸡了。” 烧鸡腿是只通人性,并听得懂人话的聪明鸟,它在听到言璟的吐槽后,明显变得不高兴了。 以前他们叫烧鸡腿肥鸡胖鸡,烧鸡腿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它知道,它是鸟,不是鸡。 可言璟的话,连一丝丝让它自我欺骗的机会都不给,加上烧鸡腿本身又是个爱漂亮的漂亮鸟。 “咯哒——”烧鸡腿一边挣扎,一边朝言璟大叫,“咯哒——咯哒——” “你还不服气上了。”言璟从右右怀里强行抱走烧鸡腿,“不教训教训你,就忘了到底谁才是你的主人。” 好一番蹂躏过后,言璟心满意足地将烧鸡腿还给右右。 右右晃了晃精神萎靡的烧鸡腿,但它已经麻木,小眼睛一只睁大,一只半眯,活脱脱一副被吸尽精气的憔悴模样。 前不久才经历过荒郊埋伏,虽说其中不乏有言璟的推波助澜,但短时间内,上官庭暂不考虑领着他们在野外过夜。 连着两日不眠不休地赶路,一行人终是寻到了座小城歇脚。 入城后,左左便与众人分道扬镳,脱离了队伍。 夜深露重,言璟独自一人坐在房中,与自己对弈。 黑棋白棋互不相让,随着棋罐里的棋子渐渐变少,棋盘上的局面,愈发焦灼。 突然,窗外‘咚咚’两声。 言璟放下手中的棋子,推开窗户,外面是白日里当着大家的面离开的左左。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言璟随即侧开身位,方便左左入内。 言璟坐回棋盘边,将黑棋递给左左:“来一局?” 左左摆手拒绝:“奴棋艺不佳。” “无妨,随便玩玩。” “是。”左左接过黑棋,“宁国那边传来消息,慕容长离已成功将慕容长风拉下位,想来用不了多久,太子之位便能落到他身上。” 言璟摇头:“慕容长离能拉慕容长风下位,同样,慕容长风也能拉慕容长离下位,大局未定,不可放松警惕。” “刚熄灭的灶火,稍稍加点干柴,便可重燃,只有世上没了慕容长风这个人,慕容长离才能勉强坐上那把帝王宝座。” “明白。”左左落下一子,持白棋的言璟稍显败意。 言璟在左左刚落子的斜上方,添了一白棋,他笑着问:“棋艺不佳?” 左左接话:“不及殿下万分。” “许多时候,你与右右当真不像是双生子。” “两人之间,总得有一人秉持纯心,若叫右右同奴一样,变成个黑心肝的,等日后入了地府,奴那有名无实,却又极其看重家族名声的爹娘,怕是不会轻饶了奴。” 言璟轻笑一声,未再继续往下多聊。 他问:“沈图竹一事,可有眉目?” “寻到些蛛丝马迹,还在查,能确定的是,当夜沈图竹离开时,暗阁还未起火,但是不是他在暗阁内提前设下了机关,尚不能确定。” 棋局瞬息万变,输赢往往只在一念间。 白棋落下最后一子,黑棋惜败。 言璟边收白棋,边训道:“下次,可不许再放水。” 同样深夜未眠的沈图竹,寻到了言璟的房门外。 没等沈图竹敲门,左左便先他一步开了门。 沈图竹向左左招呼地点了点头,左左回礼,也微微点了点头。 门一关上,言璟就问沈图竹:“会下棋吗?” 沈图竹愣了片刻,摇头回道:“幼时只顾着瞌睡玩棋,未曾认真听过教习先生的说教,故而不懂棋局半分。” “沈公子从前的日子,当真是无拘无束,叫人羡慕。”言璟感叹道。 沈图竹苦笑:“不过昙花一现,如今已成黄粱一梦。” 白棋全部收入棋罐,言璟盖上盖子:“几日前你说的话,孤派人去查了。” 闻言,沈图竹忙问:“怎么样?!” 他现在急迫地想要在言璟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 言璟叹了口气:“不怎么样。” “怎么可能?!”沈图竹试图靠近言璟,但被左左拦下,“我是冤枉的。” 因为着急,沈图竹的声音有些收不住。 言璟伸出食指,放到唇间:“嘘,安静。” “既是没做过,你又何必着急。” 言璟放下手指:“做贼才会心虚。” 沈图竹放低声音,辩解道:“我没有。” “孤也没说你有啊。” 言璟拿出一瓶解药,放到棋盘上:“这里面,够你一个月的量。” 左左放沈图竹过去,沈图竹拿起解药,赶忙服下一颗:“多谢殿下。” 沈图竹离开后,言璟手肘抵着棋盘,掌心撑着太阳穴:“有趣。” 第54章 聚首宣城 宣城城外,上官玦扒拉着混杂在头发丝里的稻草,疑惑道:“为何我要扮成乞丐?” 言璟跳下马车,拍了拍上官玦的肩,强压着笑意说道:“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上官玦看着言璟身上的衣裳,以及他那干净的面容,他摸摸自己的脏脸:“你为何不用?还有你们,为何就我一人扮成了乞丐?” 上官庭轻咳:“人多眼杂,若是大家都化作乞丐,一群乞丐进城,难免引得过路旁人多看多想。” 上官玦问道:“是吗?” 但他怎么总感觉他皇兄好像在憋笑,还有沈图竹,藏都不藏,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去吧。”上官庭催促道,“再晚,进城的人便要多了。” “哦,好。” 走到半路,上官玦蹲下,又往脸上抹了点土。 宣城离安都近,那些久居安都的公子小姐,偶尔闲来无事,常会驱车来此游玩,可不能叫人认出他,他不想在熟人面前丢脸。生人就无所谓了,反正又不认识,再怎么丢脸,也丢不到名唤上官玦的人身上。 右右抱着小槐花,小槐花抱着烧鸡腿。 右右将小槐花往上掂了掂,直言道:“看着,不太机灵。” 沈图竹接上话头:“机灵倒是机灵,不然也不能一月内,溜出宫数十次,就是不太聪明。” 右右扭头问言璟:“这样耍他,真的好吗?” 言璟耸肩,反问道:“他不是挺乐意?” “我去跟着他。”话音刚落,沈图竹便迫不及待地小跑过去,混进了人群。 祁平按着不太牢固的胡须:“我们也快些进城吧。” 他们五人,扮作一家五口。祁平年纪最大,所以这个一家之主,无疑就落到了他头上,按年岁排列,上官庭是大哥,言璟是二哥,右右则是抱着幺妹的三妹。 以防万一,言璟和上官庭都戴着假面,而右右他们没有。一来,在羽国内,认识他们的人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二来,时间与材料不够,右右勉强只能做出两张假面。 言璟看向上官庭时,发现上官庭也在看他。 虽说如今两人都顶着他人的容貌,但眼睛总归还是自己的,言璟好奇,上官庭眼角的那颗小痣,有没有被遮住。 言璟对上官庭说道:“低头。” 上官庭弯下腰,言璟凑近,他目不转睛地瞧着上官庭的眼角,上官庭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的眼睛。 在他们的瞳孔里面,是彼此的身影。 言璟的指纹印在上官庭的痣上:“还在。” 上官庭的眼珠往下一垂,又马上抬起回到了原位:“贴假面时,我叫她避开了这里。” “除我母妃外,只有你知道,这里有颗痣。” 有颗需要贴得很近很近,才能被发现的痣。 一路上都没开过口的小槐花,凑到右右耳边说着悄悄话:“姐姐,那个黑衣服的大哥哥,喜欢穿白衣服的大哥哥。” 右右问:“你怎么知道的?” “用眼睛知道的呀,喜欢都写在眼睛里。”小槐花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就像我喜欢姐姐,也写在眼睛里了,你看。” “咳咳。”祁平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走了。” 上官庭牵上言璟的手:“人多,别走散了。” 城门口排着长队,守城的士兵对进城出城的百姓一一查对询问。 等排到上官玦时,士兵就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问都没问,便将他赶了进去。 快到年底,乞丐都爱往较为繁荣的城池内赶,想着多讨些钱财,好过年。宣城在羽国,繁华仅次安都,却又不像安都,权贵遍地,外加宣城的城守是个心善的,从不恶意驱赶无家的他们,甚至还常常施粥供他们果腹。 故此,每每这个时候,宣城的乞丐都要比往日多上几倍。 “别推呀,我自己会走。”上官玦不悦道。 推人就算了,还踩他的鞋! 上官玦用脚尖勾回掉落的布鞋:“鞋都给我踩脏了。” 士兵翻了个白眼:“你全身上下,哪处是干净的?赶紧滚,臭死了。” 穿好鞋,上官玦回踩了士兵一脚:“我用走,不用滚。” 看着鞋背上的脚印,士兵抬起拳头:“你个臭要饭的,敢踩小爷我。” 沈图竹及时赶到,拦住了士兵的拳头:“跟他计较什么,这后面都等着呢。” “踩的就是你。” 上官玦踹了士兵一脚,丢下一句话,撒腿就跑,“不仅踩你,我还踢你,叫你看不起人。” 沈图竹看着上官玦逃跑的背影,缓缓展露笑颜。 排了许久,终于轮到了言璟他们。 士兵打量着他们的衣着打扮,询问道:“哪国人?从何处来,进城做什么?” 上官庭答道:“羽国人,从南疆来,进城走亲戚。” 士兵问言璟:“你们,都是一起的?” 上官庭将言璟往后轻推,替他回道:“一家人,他们几个从前吃坏了嗓子,说不了话。” 士兵又看了看后面的祁平与抱孩子的右右,交代道:“进去吧,最近城内有贵客,夜里过了酉时,就别出门了。” “多谢。” 进城后,上官庭发现,有不少身穿玄甲的士兵在街道各处游走巡视。 与此同时,言璟也察觉到了混迹在茫茫人海中的眼线。 十五日前约定好的会面地点,尚千早已等候多时。 敲门声响起,尚千问:“谁?” “我。”上官庭答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尚千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赶忙起身开门。 迎面对上两张陌生的脸,尚千愣在原地:“你们?” 上官庭拨开尚千:“让路。” 最后的祁平关上门,并插上了门闩。 待上官庭将假面取下,尚千恍然大悟地拍了下头,暗悔道:怎么连殿下都没认出来,一定是连续担惊受怕了数日,这会儿,脑子转不过弯了。 “路上可有差池?” 上官庭给言璟倒了杯茶:“小心烫。” 尚千回禀道:“遇了几次埋伏,不过伤亡不大。” “还有就是,四皇子殿下来了。” “他人呢?”对于上官胥的迎接,上官庭倒不觉得意外,毕竟这人向来就爱寻他的错处。 说不定,尚千他们遇到的埋伏,大半都是出自他上官胥之手。 第55章 针锋相对 “今日一大早,四皇子殿下便独自一人匆匆御马出了城。”尚千向上官庭呈上兵符,“趁着这会儿他不在,两位殿下还是尽早归位吧。” 尚千比言璟几人早到了两日,这两日,光是应付上官胥时不时地试探,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心神。 抵达宣城的那日,尚千跟在‘上官庭’的身后,刚进城门,他们便与不知在此等候了几时的上官胥打了个照面。 仅凭一眼,上官胥就察觉出了‘上官庭’的不对劲。 好在假扮上官庭的士兵没有露怯,只是在马背上斜目看了上官胥一眼,并未开口与他交话。当时上官胥也没多说什么,像是对上官庭的冷漠已然习惯。 但尚千有意回头时,正好撞见他的笑容,那抹笑,看得人心里直发凉,似是后背刮起了一阵阴风。 往年因常跟在上官庭身边,尚千和上官胥也打过不少交道,说过不少话,可在城门口的那次,是最让他难忘的。 从前安都的公子哥们,都喜欢在私底下把上官胥比作毒蛇,那时尚千还不以为然,经过亲眼乃至亲身体会,尚千终是默默认同了上官胥是条毒蛇的说法。 前脚言璟他们刚混进重兵看守的客栈,后脚上官胥便回来了。 他还带回来了一个人,蓬头垢面的上官玦。 上官玦低着头:“好丢人啊……” 如果地上有洞,他肯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然后将自己埋起来。 上官胥尾随在他身后,眉头紧锁,嘴里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这位不让人省心的幼弟:“不是去南疆找你六皇兄了?找着找着,给自己找成这副样子,早在安都时我便同你说过,南疆路远,叫你多带些侍卫,你倒好,一个侍卫都没带,那个招摇撞骗的滑头倒是带上了,还跟人连夜跑了。” 上官胥的字里行间,满是对上官玦恨铁不成钢的怨气,活像是自家白菜叫猪给拱了。 上官玦顶嘴道:“沈图竹才不是招摇撞骗的滑头,他是我的好兄弟。” “好兄弟?”上官胥轻笑出声,“那你的好兄弟呢?他不是富商嘛,怎么叫你落魄成了沿街乞讨的叫花子。” “我没有沿街乞讨!”上官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恼了,“你别说了,烦人,跟我母妃一样,整天就知道训我。” 上官胥跟着上官玦上楼:“我烦人?你六皇兄训你的时候,怎么不说他烦人。” “你怎么总跟六皇兄比,他和你又不一样。” “哪不一样,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他还能比我多长出一张嘴不成。”上官胥催道,“身上脏死了,赶紧去洗洗。” 上官玦将楼梯踩得‘噔噔’作响:“嫌臭就别跟着我。” “我什么时候嫌弃你臭了?”上官胥问,“我要是嫌弃你臭,还会许你上我的马车?” 见说不过,上官玦随便钻进了距离楼梯口最近的房间。 上官胥拍着门:“出来,这是我的房间。” “现在归我了!” 房中传出上官玦的怒吼,上官胥摇头淡淡一笑。 “你要的话本在桌上,等会儿会有人给你送水,记得开门,话本沐浴完再看,别弄脏了回头又同我耍性子要新的。”上官胥说完,转身下楼。 房内,上官玦已经席地看起来他的新话本。 下楼时,上官胥走到一半,便瞧见尚千提着两个木桶准备上楼。 在看见上官胥后,尚千将踏上台阶的脚拿下,靠墙给上官胥让路:“四皇子殿下。” 上官胥看着冒热气的木桶,说道:“你家殿下喜欢在午膳前沐浴?还真是爱干净。” “我家殿下昨夜歇得晚,这会儿刚起,夜里暖炉烧得旺,房中不透气,殿下身上发了汗,便想着传些热水净身。”尚千放下木桶,行礼回道。 上官胥看似好心地提醒道:“冬日虽冷,但切不可过于畏寒而将门窗紧闭,前些日子,安都有户人家,睡前烧着炭火,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结果次日一家三口悉数殒命,当真是令人惋惜。” 尚千笑着迂回:“四皇子殿下有心了,待见到我家殿下,奴才定将四皇子殿下的心意转达。” “说来,本殿还未能有机会与六皇弟好好叙叙旧,说说话,刚好本殿现在无事,便同你一起去见见你家殿下吧。”上官胥脸上挂着笑,说出的话却十分压人。 尊称都用上了,尚千再怎么不愿,也只好硬着头皮,与上官胥一起上楼。 尚千敲了三下门,喊道:“殿下,四皇子殿下来了。” 过了会儿,门打开,上官庭看了一眼尚千,责问道:“怎么这么慢?” 尚千侧头看了看身旁的上官胥,然后又看向上官庭回话:“烧水费了点时间。” 上官庭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留下,无事便离开。” “是,殿下。”尚千将木桶放到门边,随即撤出房外,关上了门。 上官庭喝着茶,问:“四皇兄可有事?” 上官胥坐到上官庭对面:“没事就不能来寻你?我们可是亲兄弟,有些日子没见了,不得来慰问两句。” “看这架势,有客人?”上官胥拿起桌上喝了一半的茶杯,“刚走?” “是啊,刚走。” 上官庭从上官胥手中夺过茶杯:“所以四皇兄打算什么时候走?” “不急。”上官胥身子一歪,斜靠在桌沿,“你不想我,我可想你。” “想我什么时候死?”上官庭完全不领上官胥的情,也不打算给上官胥面子,“斗了十多年,四皇兄总不会是想一笑免恩仇吧,看来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安都变化很大,就连向来小心眼的四皇兄,现在都能与人好好同桌说话了。” 上官胥拿起干净的茶杯,给自己斟了杯热茶:“是啊,要变天了。” 他呡了一口茶:“好茶。” “六皇弟的东西,果然都是上好的。” 上官庭渐渐失了耐心:“喝够了,便赶紧滚出去。” 上官胥放下茶杯,叹息道:“唉,既然六皇弟不愿见我,那我便识相点,早早离开,给你的人腾个位置。” 第56章 心口不一 上官胥出门时,瞟了一眼上官庭身后的梨木屏风,他道:“六皇弟,保重。” 关门声响起,过了一会儿,屏风后面探出一小半颗头。 “走了?”言璟轻声问道。 上官庭将房门落锁:“出来吧。” 言璟坐到上官庭的位置上,用着上官庭的茶杯喝茶:“你的四皇兄,倒如传闻中的一样,样貌俊美,风姿……” “样貌俊美?”上官庭打断道,“哪些人瞎了眼,竟能传出他上官胥样貌俊美如此荒谬之言。” 闻言,言璟被茶水呛了一下:“咳咳……咳咳……” 上官庭给言璟顺着背,略带责怪道:“喝茶还分心。” “我……咳咳……我没事。”言璟缓了一会儿,待嗓子没那么难受时,准备将那尚未来得及说完的话,继续往下说完,“你四皇兄他……” 上官庭再次打断道:“他比我年长三岁。” 说完,上官庭神情认真地看着言璟。 言璟有些莫名其妙:“我知道啊,他是你皇兄,肯定是要比你年长呀,我又不傻。” 没看到想要的表情,以及没听到想要的回答,上官庭的脸突然就沉了下去。 上官庭不高兴得太过明显,言璟想不知道都难:“你怎么了?” “你觉得上官胥好看?”上官庭接着问道,“他比我好看?” 言璟恍然大悟,原是这人吃味了。 他道:“你这是吃醋了?” “没有。”上官庭刻意重复,“我没有。” “既没有,那我便不哄了。”言璟故意撇开目光不去看上官庭,嘴里还说着扎某人心窝子的话。 这看似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的行为背后,是言璟在用余光偷偷观察着上官庭的举动。 如言璟的猜想,上官庭在听见他的话后,立即抬眸看了过来。 在看见言璟没有要继续搭理他的意思后,上官庭强装不在意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用的是原先言璟喝过的茶杯,也就是从上官胥手上夺过的那只茶杯。 言璟想,要是自己不先开口,这人怕是会闷在心里一辈子。 他依稀记得,在南疆军营时,上官庭并不会像现在这般心口不一。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向来直言的上官庭,也会因为有所顾虑,而变得欲言又止。 言璟重新倒了一杯茶,自己喝掉一半,剩下的被他递到上官庭的嘴边:“我母后,是这七国中,最最美丽的女子,但她的一生,如同木偶,任人摆布,万事都由不得自己。” 上官庭张开嘴,由着言璟把茶水倒入口中。 “在我刚出生时,母后便发现,我的样貌竟与她极为相似,随着我的渐渐长大,我们的容貌几乎一般无二,可她却并不觉得欢喜,她说,她不想我和她一样,她这一辈子,没有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也没有合其心意的如意郎君,只有数不尽的勾心斗角。”言璟抬手抹去上官庭嘴角的茶水,“母后常说,我要是以后能有幸遇见两情相悦的人,切不可轻言放弃。” 言璟放下茶杯:“上官庭,我若认定一人,必是要生生世世与其纠缠,纵使山崩地裂,我也是不会放手的,你可害怕?” 上官庭回道:“有何可怕。” “我,求之不得。” 他轻拉过言璟,让其坐在腿上,两人面对面抱着,彼此紧紧贴合。 言璟一手揉捏着上官庭的后颈,一手抬起取下他的玉笄。 冰凉的玉石划过上官庭的额角,顺着下颚,缓缓抬起了他的下巴,那较为尖锐的一头朝向言璟,正对着他的喉咙。 言璟用手盖住上官庭的眼睛,同时,他也闭上了双眼,唇齿相遇,滚烫的热息将两人的面颊全给吹红。 一刻后,言璟的额头抵着上官庭的额头:“我爱你。” “在许多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或许会说出许多不得已的话,但你记住,我爱你。” 身处南疆时,天高路远,那些人鞭长莫及,他们亦能畅所欲言,无拘无束。 可到了安都,以言璟的身份,羽国皇帝定是会对他设防,甚至囚禁关押。届时,只有与上官庭撇得干干净净,他才不会被敌国战俘牵连。 相反,若是上官庭和敌国太子被人发现关系密切,那等待上官庭的将不会是保家卫国的英雄称号,而是通敌叛国的叛徒污名。 言璟吻上上官庭的眼睛,不断重复道:“我爱你,我爱你……” 一声声,一句句,像是要把上官庭的不安,用‘我爱你’一点点填满、填平。 待眼睛上的温热离开,上官庭握住玉笄的尖锐,睁开眼,他用渴求的眼神看着言璟,喃喃道:“能再说一遍嘛?” “你想听,再说多少遍都可以,我爱你。”言璟用鼻尖碰了碰上官庭的鼻尖,他的嘴巴贴着他的嘴角,说话时的声音有些沉闷,但在上官庭耳中却是十分响亮。 平日冷峻的眉眼,此时温柔似水。 上官庭拔去言璟用以挽发的木头发簪,霎时间,万千发丝如瀑布般滑下肩头。 清瘦的言璟,被上官庭轻松抱起,言璟下意识地搂上上官庭的脖颈,他的表情透露着迷茫。 下刻,言璟被放到了桌上。 上官庭的手穿过他的耳侧,将他的脑袋环起,刚散下的发丝被上官庭轻轻拢起。 眨眼间,它们又被重新挽了起来,只不过挽发的东西变了,原本的木头发簪给换成了上官庭的玉笄。 而闲置的木头发簪,落到了言璟的手中。 “给我簪上。”上官庭说道。 他低下头,言璟扶住他的发冠,将木头发簪穿入发冠。 银制的发冠配上木头发簪,怎么看都觉得奇怪,但上官庭倒觉得好看极了。 言璟走后,他自己坐在铜镜前看了很久,时不时还抬起手去触摸发簪上篆刻的竹纹。 回到房间,言璟把玉笄拔下,将它与之前的玉冠放到一起。 关上木盒,锁好铜锁。 可言璟环顾四周,总感觉放在哪里都不太安心。 于是,他将钥匙用绳子穿好,挂到了脖子上,塞进了衣裳里,而木盒则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边,用薄被盖好。 虽然十分明显,但言璟也能时时刻刻地看着它。 第57章 阴阳怪气 隔日寅时,上官胥衣着整齐,站在上官庭门外喊道:“六皇弟,该启程了。” 见里面没有动静,上官胥用力拍了拍门,加大声音继续喊道:“六皇弟,再耽误下去,父皇怕是会怪罪,趁着天亮,我们还是早些动身吧。” 上官胥连着喊了好几句,上官庭没被喊起来,反倒是把上官玦给吵醒了。 他顶着乱哄哄的头发,满脸怨气地打开门,冲着上官胥说道:“四皇兄,这才寅时,天都没亮。” 上官胥走了过去,摸了摸上官玦的头顶,笑道:“等你们收拾好,天便亮了。” “你离开的这些日子,可是落下不少功课,回去后,顾贵妃该是每日都会在这个时辰唤你起床,所以,你还是早些习惯,以免又被关上十天半个月的禁闭。” 是了,上官玦从小到大没受过打,但关过不少禁闭。他的母妃,也就是顾贵妃,常拿着竹鞭吓唬他,可要她真正动手,那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上官玦不长记性道:“我母妃最疼我了,她才舍不得关我那么久,最多两日,我便又是好汉一条。” “是嘛?”上官胥回忆道,“我记得,上两个月,顾贵妃好像因为逃学,关了你整整十八日的禁闭。” 上官玦刚想嘴硬,结果上官胥紧接着说:“还是我给你送的三餐。” 不记得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替你记着。 上官玦的瞌睡彻底没了,他从上官胥身边走过:“六皇兄怎么还没醒?太不像话了,我去看看他。” 上官玦刚敲了一下门,话还没说出口,上官庭便将门从里推开。 正好,门板直拍上了上官玦的脸。 “哎哟!” “我的脸!”上官玦双手捂着脸,“流血了,流鼻血了!” 上官胥箭步上前,拿起袖子准备给上官玦堵血:“快把手拿开,让皇兄瞧瞧。” 说着,上官胥抬眼瞥了上官庭一眼,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上官玦把手拿开,脸上黏糊糊的,他问:“四皇兄,我是不是伤得很重?毁容了吗?” 上官庭皱眉后退,嫌弃道:“一脸鼻涕,赶紧回去洗洗。” 上官玦摸到的湿黏,哪里是什么鲜红的鼻血,分明就是透明的鼻涕。 上官胥用袖子给上官玦擦脸:“昨夜又踢被子了?” 上官玦仰起头:“没有,被子在我身下,没掉床下。” 回到房间洗干净脸,上官玦照了照铜镜,还好,上官庭推门时没使太大的劲,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面如冠玉。 卯时,除言璟与上官庭外的人,都在客栈外面等着。 下楼前,上官庭虚抱了一下言璟,在他耳边轻言:“别怕。” 言璟回道:“我是不怕,不过看样子,你像是怕得厉害。” “安都,不似其名,虽唤安都,却未曾有过一日安宁。” “虔川与安都,一个是龙潭虎穴,一个是刀山火海,我既能在虔川活上十几年,亦能在安都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 言璟抬头看着上官庭的木头发簪,问:“不藏藏?” “左右不过是枚簪子,旁人看不出什么。” 今后,他们二人便不能像在南疆一样,时时相见,日日共处,上官庭戴着言璟的木头发簪,就像他一直都在自己身旁,从未离去。 上官玦坐在上官胥新给他买的马匹上,无聊地玩着缰绳:“这么久还不下来,定是那个矫情鬼又犯病了。” 被上官庭严厉警告过几次,上官玦对言璟改了嘴,不叫他死断袖了,改叫他矫情鬼。 消失了一天的沈图竹,牵着马,走入了队伍,上官玦看到后,立即翻身下马,快步跑了过去。 上官胥唤道:“去哪?” 上官玦回答道:“找人,不必管我。” “沈图竹,你去哪了?”上官玦边跑边问。 沈图竹看着精神不太好,像是一晚没睡,他敷衍道:“在城中随便逛了逛。” 上官玦揽上沈图竹的肩:“怎么不叫我,这里我可比你熟。” 沈图竹的脸色白了几分,语气也变得急促烦躁:“离我远点。” 上官玦被沈图竹的话刺了一下,他耷拉下脸:“远点就远点。” 上官玦松开沈图竹,并往旁边挪了两步:“薄情寡义,狼心狗肺,亏我还担心了你一夜。” 上官玦跟和尚念经一样,一直在沈图竹身边嘀嘀咕咕。 这时,言璟走了出来,上官庭在他身后。 上官庭比言璟高,比言璟壮,即使是站在前面,言璟也没能完全挡住上官庭。 外面人的视角里,言璟华冠上坠着的流苏,随着脚步晃动,在这后面,是上官庭若隐若现的面孔。 言璟腰间的玉佩挂件,相互碰撞,叮铃作响。 上官胥先看了看言璟的装扮,随后又将视线抬至其脸:“言璟太子的气色,比前两日好了不少。” 尚千刚到宣城的那日,上官胥便催着他们加急赶路,说是早些回安都,免得夜长梦多。 为了拖时间等人,尚千便以‘言璟’身体不适为由,劝服上官胥,让其同意在宣城多停留几日。 好在假面贴在脸上,不抹些脂粉,看着有种病态,上官胥在看了几眼‘言璟’后,便松口同意了。 言璟玩笑着回道:“还是羽国的风水养人。” “那言璟太子可得在我们羽国多待些时日,赶在回言国前,将身子养好,免得以后回言国的路上,还得受苦。” “四皇子殿下如此盛情,孤自然是要在羽国多待上些时日。” 上官庭骑上马,他盯着上官胥,冷声提醒道:“该走了。” 上官胥面露歉意,笑道:“瞧我,前两日没能与太子殿下好好问候一番,这心中深感可惜,今日见了,便想着能够同殿下细细说上几句话,谁承想,说着说着便一不小心入了神,还得是有六皇弟在,不然皇兄我可就要在贵客面前失态了。” 上官庭‘哼’了一声,说道:“四皇兄客气了,谁人不知,在我们这些皇子中,就属四皇兄最为圆滑。” 第58章 分道扬镳 宣城到安都,路途左右不过四个时辰,等言璟一行人到时,日光尚且灼灼。 安都城楼上,上官卿月看着远处慢慢行近的车队,侧过头,笑着问身旁的美人儿:“你说,若是本宫将那太子收入府中,可会有趣?” 沐瓷目视前方,面色冷淡,语气平缓:“陛下本就有意撮合您与言国太子,若您愿嫁于那太子,自是好的,但至于日后会不会有趣,奴婢便无从得知了。” “传闻,言国太子貌似天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上官卿月用指尖挑起沐瓷的下巴,“还有人说,那太子好男风,要真是这样,待会儿,万一本宫瞧上了他,他没瞧上本宫,可怎么办呀?” 沐瓷终于抬眼看向上官卿月,她缓缓道:“殿下要是真喜欢他,有的是办法。” 上官卿月脸上的笑意越发张扬:“知我者,沐瓷也。” “走吧,去见见本宫未来的夫君。” 城门口的仪仗,尽管隔得老远,上官庭他们都不用看清,便能知晓在那里候着的是谁。 毕竟,住在安都,出行又爱摆仪仗的皇亲国戚,也就那一人。 他们的姑姑,当今陛下的妹妹,去世先皇的嫡女,亦是他唯一的公主,上官卿月。 封号,宣城。 这个宣城,便是那座仅次安都的宣城。 先皇离世前,不仅将宣城赐与上官卿月用作公主封号,还把宣城赐予给了上官卿月当作封地。 回看羽国数百年间,上官卿月是唯一一位有自己封地的公主。 不仅如此,先皇曾下令,上官卿月的婚姻大事,全凭她自己做主,旁人不得插手,包括在位的羽国皇帝。 上官庭率先下马,他躬礼道:“姑姑。” 上官卿月坐在放有软垫的紫檀木椅上,沐瓷则站在旁边给她撑伞,另一侧的侍女手拿孔雀羽扇,轻且缓地扇着风。 “过来。”上官卿月朝上官庭招手,“让姑姑仔细看看,本宫的好侄儿可有伤着。” 上官庭站在上官卿月的一步外:“侄儿身上都是沙尘,还是莫要弄脏了姑姑的手。” 这个时候,上官玦跑了过来:“姑姑,看我看我。” 他挤到上官卿月跟前,蹲下:“姑姑,你瞧,我这小脸都晒黑了。” 上官卿月用手指点了一下上官玦的额头:“你呀,等被你母妃关上几日,便都白回来了。” “姑姑。”上官胥对上官卿月行了个大礼,问候道,“姑姑近来身子可好?” 上官卿月伸出手,将上官玦扶了起来:“快些起来,地上都是石子,等会儿伤到膝盖,有你受的。” 上官玦借着上官卿月的手站起,他拍了拍衣摆上沾到的尘土:“不碍事,区区石子,伤不到我。” “也是,你自幼皮糙肉厚。”上官卿月顺着上官玦的话,打趣道。 姑侄三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上官卿月方才装作一副刚看到上官胥的样子:“哎呀,你怎地跪在这后边,本宫都瞧不见你,快些起来。” 上官卿月关心道:“可有伤着?” 上官胥站起,抿笑着摇头。 “你也是,跪多久了?”上官卿月站起身,走了过去,“也不知道唤唤本宫,傻在那跪着受罪。” “给姑姑行礼,算不得受罪。”上官胥心里门清,就算唤了,也是耳边风,吹吹就过了。 倒不如安安静静地跪着,给自己留得几分薄面。 上官卿月转身,对上官庭说道:“对了,言国太子呢?叫出来让本宫开开眼,听说他长得极好。” 上官庭回道:“他身子不好,舟车劳顿也累了,等他休息几日,待身子好些,我领他一同去长公主府见您。” “不必那般麻烦,本宫看上两眼便走。”说着,上官卿月向后面的马车走去。 马车离得不远,他们之间的谈话皆被车内的言璟收入耳中。 没等上官卿月走近,他便撩开帷幔,先行一步走出。 “宣城长公主。”言璟问礼道。 上官卿月看着言璟的脸,顿了顿,随后绽笑道:“果真是天仙。” 言璟谦虚道:“宣城长公主谬赞,长公主殿下方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风姿卓越。” “这小嘴真甜,本宫喜欢。” 沐瓷走上前,将伞往上官卿月头顶倾斜:“殿下,仔细着太阳。” 言璟问:“这位是?” 沐瓷回答道:“奴婢沐瓷,是殿下的侍女。” 言璟挑眉,看着沐瓷腰间别着的剑:“不愧是宣城长公主,就连身边侍奉的人,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 闻言,上官卿月扭头看了看沐瓷,附和道:“太子说的极是,若不是看在她这张脸瞧着还顺眼的份上,本宫万是不会将这种蛮牛脾性的人留在身边伺候。” 见言璟与上官卿月聊得没完没了,上官庭不禁开口:“姑姑,时候不早了,还是快些进城吧。” 上官卿月抬手搭上言璟的手腕,热情道:“他说得对,这外头太阳大,你跟本宫回长公主府,我们慢慢聊。” 言璟笑着拨下来上官卿月的手,委婉地拒绝道:“以孤的身份,独自前往长公主殿下的府邸怕是不大合规矩,恐引他人非议,还是改日孤与六皇子殿下一起……” “本宫的府邸,本宫就是规矩。”上官卿月连连堵着言璟的嘴,“陛下都管不了本宫的事,何况是旁人。” “还是太子不愿与本宫……”上官卿月意味深长地看着言璟,嘴里的话点到为止。 上官庭试图为言璟解困:“姑姑……” “好侄儿,时辰不早了,你快些进宫吧,你父皇还在等你。”上官卿月语气中带着警告,脸上皮笑肉不笑。 上官胥横插一脚:“六皇弟,姑姑说得对,你还是早些进宫去吧,别叫父皇等急了。” 没看清局势的上官玦,只知他的皇兄和他的姑姑,都在争那个矫情的死断袖。 他不明白,言璟有什么好抢的,他最多就是脸好看了点,说话好听了点,剩余其他,全是一个个形似大窟窿般的坏毛病。 “我也要去。”上官玦抱住上官卿月的手,撒起了娇,“姑姑,我也要去你的长公主府。” 最终,几人分道扬镳。 上官庭和上官胥进了宫,言璟与上官玦同上官卿月一起,去了她的长公主府。 第59章 赠尔梅花 去往长公主府的途中,上官玦又一次坐上了言璟的马车。 他警惕地盯着对面小槐花怀里的烧鸡腿,分出心与言璟说道:“你不是好男风嘛?怎么还想着勾搭我姑姑。” “起初对我皇兄动手动脚,后来又瞧上了沈图竹,现在还和我姑姑说情骂俏,你这人怎么这么花心,下一个……”说着说着,上官玦突然想到了点什么,他抱住自己,戒备道,“下一个,该不会就轮到我了吧?!我可告诉你,我不像你,我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我日后是要娶妻生子的,你别想打我主意。” 言璟将上官玦从头看到脚,随之嘴角往上轻抬了一下:“孤没那么饥不择食,尤其对口尚乳臭的空心冬瓜,更是没有兴趣。” 对于言璟的讥讽,上官玦轻蔑一笑,边翻着白眼,边阴阳怪气道:“谁知道呢,连沈图竹都不放过,可见你目光短浅,来者不拒。” 上官玦现在可还记得今早沈图竹冷冰冰的态度,在没消气前,他断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损沈图竹的机会。 言璟道:“来者若是你,孤肯定掉头就跑。” 上官玦往后一靠,不再言语。 吃了太多次口头上的败仗,如今的上官玦,总归是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然后长了一智。 上官卿月的长公主府,位于安都城南。 从她出生起,先皇便开始为她建造公主府,直到上官卿月年满八岁时,这奢华的府邸方才勉强竣工。 遥想当年上官卿月的母后入宫时,她的寝宫修葺才用了两年,但至今仍是整个皇宫最为琼楼玉宇的地方。 论建府花费的时间与金钱,近两代的皇子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上官卿月。 单不说其府门摆放着的是玉雕狮像,就连那门口的柱子都包着一圈圈金环。府外皆是金玉,府内更是有过而无不及,好比那种满名花贵树的花园,里边的每一条小路,都摆着夜明珠。 先皇生前,每每他国献来的宝物,也是要由上官卿月先挑完一遍,剩下看不上,不想要的,才能轮到别人。 他曾道:朕能许她的东西不多,世间的凡夫俗物都配不上她,可朕却只是凡夫,能给她的,亦只有俗物,所以,朕终归都是亏欠她的。 倘若上官卿月不是女儿身,羽国的一切,那万人之上的皇位,都将会是她的。 湖中凉亭,侍女们往玛瑙石桌上摆放着点心与花茶。 上官卿月问道:“沐瓷呢?” “回殿下,近日后花园的梅花开了,沐姐姐一回来,便去了后花园赏花,可要奴婢派人去传唤?” 上官卿月摆手:“罢了,随她去吧。” “来,你过来。”上官卿月朝站在右右脚边的小槐花伸手,“本宫这有好吃的点心,你过来,本宫就给你,好不好?” 小槐花往右右身后缩了缩,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戒备地盯着上官卿月。 右右替小槐花解释道:“长公主殿下,她前不久失了双亲,现在有些怕人,望殿下莫要怪罪。” “失了双亲?” 上官卿月叹道:“真是可怜。” 她将一碟点心推向右右身前,浅笑着说:“给她吃吧,小孩子家家都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甜的吃多了,便不觉得日子苦了。” 右右对上官卿月行礼道谢:“多谢殿下。” 等右右谢完,小槐花便自己去把那碟点心全部端到了怀里,她拿起一块,尝了一口:“甜的。” 小槐花又拿起一块没咬过的点心,抬头举给右右:“姐姐吃。” 右右接过后,小槐花转身给了言璟一块:“殿下吃。” 言璟听着小槐花从右右那学来的‘殿下’,含着笑接下了她的点心:“谢谢小槐花。” 最后,小槐花走到上官卿月面前:“长公主殿下吃。” 上官卿月看着小槐花,接过有她小手一半大的点心:“长得真俊俏,就是瘦了些。” 她将手中的点心,递到小槐花嘴边:“吃,多吃些,女子还得是有肉的好看,太瘦了,吹阵风就给刮跑了。” 小槐花转头看向右右,右右朝她点了点头。 见状,上官卿月的笑意渐渐褪下,她问小槐花:“你怕本宫什么?” 上官卿月自认为,她已经够将姿态放低了。 若不是瞧这小人儿模样生得好,她见了欢喜,不然,换作那些长相平平的顽童,她上官卿月断是不会让他们入长公主府的大门半步。 原本还亲切和睦的上官卿月,突然变脸,小槐花吓得往后退步。 右右惊喊:“小槐花!” 这一退,上官卿月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起,她掐上小槐花的脖颈,怒吼道:“本宫问你,你到底怕本宫什么!” 上官玦连忙上前抱住上官卿月:“姑姑,冷静!” 言璟则抓住上官卿月的手:“快松开。” “为什么要怕本宫,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要怕本宫!”上官卿月疯魔般地质问小槐花,她手上越来越用力,眼见小槐花的面色变得通红。 危机时刻,沐瓷抱着红梅花走来:“殿下。” 听到沐瓷的声音,上官卿月竟慢慢平静了下来,手力开始松懈。 “殿下,奴婢给你折了梅花。” 沐瓷递给上官玦一个眼神,上官玦收到后,赶紧开口:“姑姑,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先回去了,等过几日,侄儿再来问安。” 几人刚走几步,上官卿月抱着沐瓷的梅花,低头看着它们,出言叫停:“等等。” 她走到小槐花面前,挑了一支最好的梅花,送给她:“今后你便跟着本宫。” “小槐花不好听,以后改名叫上官苜,小名就叫小梅花。” 言璟开口:“长公主殿下想要孤的人,是不是也该问问孤的意思。” 上官卿月不屑道:“你脚下的地,是本宫的地,身处的国,也是本宫的国,本宫在自己地盘收个人,还需问你一外人?” “殿下大可试试。”言璟把小槐花拉到身后,“虽说孤现今被你们羽国请来这安都暂住,但好歹还有太子之位傍身,长公主殿下就算再权势滔天,也掀不翻这帝位另属他人的天吧。” 在这水火不容之际,一声充满妖娆妩媚的‘殿下’,引得众人注目。 来人衣着轻薄,披头散发,走路摆胯晃脑,脸上还涂着厚厚的脂粉。他捏着嗓子,尖声尖气道:“殿下回来,怎地都不去看看奴才,奴才这心里,想殿下想得紧,就盼着殿下能来奴才院里坐坐,陪奴才说说话,交交心。” 右右早有防范,及时用双手抱住小槐花的头,同时捂住了她的眼睛和耳朵。 男子走近,言璟他们纷纷给他让路。 没等男子碰到上官卿月,他便被沐瓷一脚踹开。 上官卿月呵斥道:“跪下。” 男子揉着腰,指着沐瓷说道:“听到没有,殿下叫你跪下。” “本宫说的。”上官卿月冷眼看着男子,“是你。” “跪下。” 男子微微张嘴,满脸震惊:“殿下,这次可是她先动手的。” 上官卿月笑了:“听话,跪下。” 男子被上官卿月的笑迷了眼,乖巧地跪在了她的跟前。 “不是叫你好生在院子里待着,怎么跑出来了?”上官卿月语气轻柔,“无聊了?” “殿下一直不来见奴才,奴才实在是太想殿下了,便违命……” “奴才真的很想念殿下。” 上官卿月将原本要赠给小槐花的梅花,丢到了男子面前的地上。 男子刚捡起,就被沐瓷一剑封喉。 “本宫此生,最讨厌不守规矩的狗奴才。” 第60章 入幕之宾 上官卿月抬脚踩上尚未完全断气,还在源源不断向外流血的脖颈:“上官玦,回宫去吧。” “你的母妃,该想你了。” 男子的脖颈在经过一剑抹喉后,被上官卿月一脚踩断,随即其尸身被踢进了湖水之中,墨绿的玉石慢慢渗透出了一小片的淡红。 上官卿月皱起眉头,不耐烦道:“脏了。” 沐瓷跪下,熟练地用衣袖擦拭着上官卿月染血的鞋子。 言璟与右右看了此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因为他们早已司空见惯,并不觉得稀奇或不适,就算真的看不惯,也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在别人的地盘搬上脸。 而上官玦虽深居皇宫,但他在其母妃和父皇的庇护下,一直过着衣食无忧,只知玩乐耍滑的日子。 正是如此,这会儿上官玦就显得像张白纸,还未曾历经过世俗的涂抹,他难受地背过身,腹中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将刚吃下的甜点心吐出。 “姑姑……那我……那我先走了……”上官玦捂着口鼻,趔趔趄趄地向岸边走去。 上官卿月收回脚,命道:“沐瓷,送十二皇子回宫。” 想到沐瓷那封喉的一剑,上官玦摸着脖子,连忙摇头摆手:“不用不用,侄儿怎好劳驾姑姑你的人,我自己回去就行,我认得路。” 看着上官玦踉跄的背影,上官卿月面露嫌弃:“将军府出身的女子,竟将膝下犬子教养得这般不中用。” “将军府的女子,亦可温婉贤淑。”言璟看着地上的血泊,“他会长成这种性子,亦是其母妃以身化盾,为他撑起了一方净土。” 上官卿月嗤笑:“那种地方,哪有什么净土。” “沐瓷,带着太子殿下的侍女和小梅花,去后花园赏花,本宫要与太子殿下,单独说会儿话。”上官卿月又道,“太子殿下,请她们去看花,可不会再不给本宫面子了吧。” 言璟笑着回道:“怎会,早就听闻长公主殿下的花园里,种满了稀罕物,殿下能破例叫她们开眼,已是对她们的恩赐,孤便多谢殿下了。” “右右,你们便随这位姑娘去长长见识,待回去后,与孤说上一说。” “是,殿下。” 右右跟在沐瓷身后,小槐花偷偷回头,她小声问道:“我们回家,不等殿下吗?” “我们先去看花。”右右摸了摸小槐花的后脑勺,“待会儿就和殿下一起回家。” 上官卿月先行落座:“太子殿下,请坐。” 言璟坐回了最初的位置,他将未满的茶杯倒满:“长公主殿下,可有指教?” “指教倒是谈不上,本宫想与殿下聊聊,今后。” 在言璟准备将茶壶放下时,上官卿月从他手中拿走了茶壶,她的指尖拂过他的手背:“殿下可听过,入幕之宾。” “自然是听过。”言璟拿起茶杯,一副玩笑的表情,“长公主殿下总不会是想……”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要孤做你的入幕之宾吧?” 说完,言璟准备喝上一口茶。 待他茶水入口,上官卿月说道:“太子殿下与本宫,心有灵犀,一点便通。” 言璟将茶水吐回杯中:“喝了殿下一杯茶,就要以身相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上官卿月突然大笑:“你长得是好看,但却不是本宫所钟爱的模样。” “本宫一时兴起逗逗你,你瞧你,怎么还给当真了呢。” “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 她站起身,微微弯下腰,眼睛看着言璟,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呀,茶水怎么没了。” “来,本宫给你满上。”上官卿月提着茶壶,探出手去给他倒茶,本就满杯的茶水,又被不停添水,鲜红的茶水溢出茶杯,淌流至同样艳红的玛瑙石桌上,“太子殿下,安都的风景虽美,但万万不能留情啊。” 整壶茶水倒完,上官卿月将只剩茶渣的茶壶随手一丢:“好了,本宫也累了,太子殿下请回吧。” “多谢长公主殿下的盛情款待。” 言璟站起,拍了拍沾上茶水的衣裳:“既无事,那孤便告辞了。” 走到那片小血泊时,言璟没有选择绕开它,而直接从上面踩过,血脚印随着他的步伐,由深到浅,一个接一个地印在石砖铺成的小道上。 上官卿月看了一眼言璟的衣摆,干干净净。 没等言璟走远,上官卿月便把玛瑙石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 言璟此举,无非就是在报复上官卿月弄脏了他的衣裳,同时也在告诉上官卿月,他这个人,睚眦必报。 送走了言璟三人,沐瓷回到湖中凉亭,上官卿月还坐在玛瑙石桌旁,她的脚边,遍地都是碎片。 沐瓷弯下腰,用帕子包着手,默默收拾着残局。 “别捡了。” “本宫让你别捡了!” 上官卿月抓住沐瓷的头发,拽着她站起:“为什么连你也不听本宫的话。” “你是本宫捡回来的一条狗,本宫许你衣食住行,你就该对本宫言听计从。” 沐瓷丢掉手里的碎片:“是,殿下。” 第61章 父慈子孝 羽国皇宫,承恩殿内。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金安。” 正坐在皇位上批看奏折的上官驷,闻言抬首,见是上官庭,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庭儿来了,快起身,来父皇这,帮父皇看看折子。” “是,父皇。” 与上官庭同跪的,还有上官胥,但上官驷未曾第一时间注意到他,还是伺候上官驷的公公提醒,上官驷方才举目看了一眼上官胥。 上官驷敛起笑,肃声道:“上官胥,你也起来吧。” 没等上官胥站直身子,上官驷的责问便紧接着响起:“不是同你说过,无事不必常往朕这跑,有请安的闲工夫,倒不如对朕交代给你的事情多上上心。” 上官胥站直身子,缓缓抬头,眼神如寒冰般,冰冷且坚毅,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许美人要的兰花,儿臣已为其寻到,两日后便可送达安都。” 听完上官胥的话,上官驷严肃的神情松了几分,他放下手中笔:“嗯,做的不错,下去吧,稍后赏赐会送去你宫里。” “是,儿臣告退。” 弯腰时,上官胥听到了自己脊骨的折响。 他道:“天凉了,父皇多保重身子,莫要受风着凉,可唤刘公公为您备个手炉,殿中虽整日炭火不断,但折子批久了难免手寒。” 上官驷没有答话,最后还是刘公公接了上官胥的话:“四皇子殿下有心了,奴才这就交代人去备个手炉。” “有劳刘公公了。” “这些都是奴才应该做的,奴才年纪愈发大,这脑子也不灵光了,竟在此处疏忽,还得是四皇子殿下心细提醒。”刘公公边说,边观察着上官驷的神色,见上官驷眉眼一蹙,他赶忙又道:“眼瞧这会儿天色渐暗,远路奔波,四皇子殿下想必也是乏了,早些回宫歇息去吧,陛下这有奴才伺候着,殿下大可安心。” 上官驷道:“刘公公,今日的你,过于聒噪了。” 刘公公连忙跪下:“奴才多嘴。” “你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退下,等着朕派人八抬大轿抬你回宫嘛。”上官驷将手边的奏折砸到上官胥脚边,“看着碍眼,赶紧滚。” 说完上官驷仍不解气,抬脚踹倒刘公公:“你也滚,喜欢与他谈笑,便去他宫里伺候,不必在朕面前同他絮叨暗指。” 倒地的刘公公急忙爬起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才跟了陛下二十多年,断不敢对陛下有二心啊。” 上官庭低头磨着墨:“父皇,刘公公是父皇身边的老人儿了,既父皇不喜,倒不如索性放他出宫,叫他继续留在这宫中,日后瞧见了,也是要烦心的,送出宫养老,眼不见心为净,亦是绝了后患。” 上官驷指了指上官庭,道:“你呀你,不规劝朕,倒叫朕赶人离宫。” 经上官庭假模假样的谏言,上官驷也消了大半。 “行了,起来吧。” 他对刘公公说道:“去让太医给你瞧瞧,有没有伤了身子。” “上官胥,你也下去,近些日子便不必再来了。” 随着那奏折落地的声响,上官胥的耳边便一直轰鸣,听不到半点别的声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殿门的。 待他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大殿外。 夹着雪花的冬风吹刮着上官胥,但他的脸早在殿中就已僵硬。 他回头,看着殿中的父慈子孝。 上官胥嘴里无声道:“老天,从未待我仁慈。” 猎猎风声,像索命的孤魂野鬼。 它们嘶吼着,怒喊着。 上官胥仰头看向承恩殿的牌匾,死寂的眼底飘上狠厉:“承恩、承恩,这世间谁都能承下这份恩,唯独我,不能。” “你们都下去。” 殿中闲人退尽,上官驷站起,将上官庭拉到皇位边,压着他的肩:“庭儿,战场凶险,你母妃的身子近来越发不好了,她心中又常常挂念着你,为了你的母妃,也是为了朕,以后你就待在安都,哪也别去,朕给你相看好了未来的太子妃。” “过几天,你与她见见面,等明年,朕为你们铺上十里红妆。” “打仗,便交给你的其他兄弟吧,玦儿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好好历练历练,等朕归天后,也好有人帮衬着你。” 上官庭被上官驷压着坐上皇位,他想站起,但上官驷不让。 “父皇,这不是儿臣该坐的。”上官庭说,“这不合规矩。” 上官驷摇头:“你是羽国未来的太子,这皇位,你坐得。” “从前,朕遣你去边疆,一来是为了磨磨你的性子,亦是叫你在军中立威,二来朝堂动荡,你留在安都,免不了被人暗算谋害,如今朕给你铺平了路,你只管踏上去。” “父皇老了,羽国日后就该轮到你来守了。” 上官庭道:“父皇,儿臣并无心皇位,儿臣只愿做疆边翱翔的雄鹰,不愿囚于金笼做雀。” 上官驷摸着皇位上的龙纹:“庭儿,你没得到过皇权,不懂其中的滋味。” “儿臣虽没得过皇权,但儿臣见过夜里母妃的泪光。”上官庭继续道,“儿臣已心有所属,儿臣不想自己的心上人同母妃一样,夜夜以泪洗面。” 上官驷劝道:“坐上皇位,你大可将你的心上人纳入后宫,许她贵妃之位,叫她在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美矣。” 上官庭挣开上官驷的束缚,回呛道:“儿臣的母妃,旧日里也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可最后还不是被父皇疑心,落得个冷宫囚禁。”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下面子,上官驷也恼了,他用力打了上官庭一巴掌:“看来你的性子,还未能被那战场上的利刃削平。” “帝王宝座,冰冷彻骨。” “坐上去的人,亦要比它更冰冷,方才能压得住它。” 上官驷凝视着上官庭那有六分像他的面容:“有了权势,你才配有心上人。” “无权无势,你连贴身的奴仆都护不住,何谈那可有可无的心上人。” 上官庭走到堂下,给上官驷磕了个头:“父皇,权力是你的一生所求,但却不是儿臣的,儿臣答应过母妃,绝不做个无情无义之人。” “儿臣急着去见母妃,就先告退了。” 上官驷还未应允,上官庭便已半只脚踏出了殿门。 上官驷站在高位,大喊:“先别去见你母妃,出宫回府去。” 上官驷那一巴掌,少说用了七分力,一掌落下,立即就在上官庭脸上留了个红艳艳的手印。 第62章 幽禁府中 “太子殿下。”尚千向言璟躬礼道,“这是陛下为殿下备好的府邸,日后殿下便在此处安心住下。” 言璟抬起头,望着高挂在门楣上的牌匾,出声问道:“怎么在上面盖了块红布?” 尚千循声看了过去,回道:“这原是清妃娘娘给十三皇子预备下的府邸,但天意弄人,十三皇子在几年前因病过世。” 话音未落,尚千怕言璟会有所忌讳,赶紧解释道:“不过殿下不必害怕,这府邸尚未有人住过,里边的东西按我家殿下的交代,都已经换成了新的,在你们到来之前,长公主殿下也派人送了些物件过来,我已全部清点检查过,都是上好的东西,殿下大可放心用着,要是缺了什么,都可同我说,只要是能寻来的,都会给你找来。” 言璟想了一会儿,从茫茫脑海中找到了那么一点有关十三皇子的消息:“上官庭的弟弟?上官衡?” 尚千点头,随后感慨道:“十三皇子去世时,才八岁,那个时候,我家殿下身处南疆,鞭长莫及,清妃娘娘又因宋府牵连,身居冷宫,可怜十三皇子临走前,身旁都没个人能说话,这府邸的主人走了,但按清妃娘娘的意思,也是照旧建了起来,完工后,没了主人,它便也一直空着,偶尔清妃娘娘与我家殿下,会命人前来打扫一二,其余时候,都封府不让进人。” 尚千低头擦了擦眼泪,他打小跟着上官庭,可却与上官庭年纪差得多,幼时,他见着上官庭,便会止不住地紧张。而上官衡和其侍卫尚万,他们同尚千年纪差得不多,加上在上官庭未开户立府前,上官庭是与上官衡住在一块的。故此,他们几人过往的日子里也算是感情深厚,常常在皇宫各处嬉戏玩耍。 回忆起昔日的玩伴,尚千心中的忧伤久久不得平复。他深深叹了口气,又重新拾起笑脸,与言璟说道:“我家殿下的六皇子府就在隔壁,若太子殿下有什么麻烦,可来府上寻殿下。” 言璟往旁边的府邸看去,瞧见那块刻有‘六皇子府’的牌匾,他道:“会的。” 没麻烦,也会的。 待言璟领着右右与小槐花踏入府门,下刻,外面围上来了一群身着皇室绣纹的影卫。 当着言璟他们的面,影卫关上了大门,并在门外上锁。 右右道:“殿下,我们这是……被幽禁了?” 小槐花听不懂,问道:“什么是幽禁?” 右右摸摸小槐花的头,答:“没什么。” 小槐花歪着头,疑惑道:“他们怎么把门关上了?” 这个时候,小槐花有点明白了,因为她和她娘亲从前在家,她爹爹每次出门,也会像这样把门关上。在娘亲试图去开门时,大门只听爹爹的话,不听她的话,每次都不愿意打开。 小槐花松开右右的手,怀里抱着烧鸡腿趴到了门板上,透过门缝,她看见了外面巡视看守的影卫。 被压着的烧鸡腿,感觉不大舒服,它边挣扎边叫唤:“咯哒——咯哒——” 听到动静,外面的影卫朝着大门走了过来。 小槐花连忙抓住烧鸡腿的嘴,往旁边一缩,她压低声音和它商量:“嘘,小鸟,我们安静,好吗?” “言国太子,陛下有旨,为护太子安全,近几日便委屈太子先在这府上静静住着,一日三餐会有人按时送到门口,而这府门,你们就不必再踏出了。” 影卫的口气轻蔑嚣张,叫人听着不爽。 右右冷哼一声,没好气地回道:“哼,打着为殿下着想的幌子,实则幽禁,当真虚伪至极。” 门外,影卫听完右右的话,纷纷大笑。 一名身形略宽的影卫说道:“都成战俘了,还想着摆那太子的架势,我们这是羽国,不是言国,想做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便回你的言国去。” 他身旁的影卫搭着他的肩,故意加重声音道:“那他也得有命回去不是。” 接着,他们又是一顿大笑。 “欺人太甚!”右右愤愤道,可偏又拿他们没有办法。 “进去吧。”言璟说道,“他们说的也没错。” 他是敌国太子,现在更是被生擒的战俘,战俘不幽禁,难不成还给供起来,好吃好喝,好声好气地待着。 被抓入羽国军营时,有上官庭在,言璟倒没对身处的居所有过多的在意。 许是才见过了长公主府的富丽堂皇,如今再见这朴实无华的府邸,言璟竟觉出了一丝凄凉。 明明前不久他住的地方,比这还要差,可言璟却未觉半分寡淡,反倒乐在其中。 小槐花问右右:“殿下,是不开心了吗?” 右右看了看出神的言璟:“殿下这是得了相思病,等药引子到了,他便什么都好了。” “不必管他,走,我们去各处瞧瞧,想来我们是要在这住上好些日子。” 小槐花犹豫道:“要不,我们带上殿下一起吧。” 她娘亲在家,也常像言璟这样,坐着发呆,不说话也不动弹,一坐就是一整天。 右右却是早就习惯,她道:“他怕是巴不得你我赶紧离开,免得打搅他在心里念着人。” 言璟回过神,说道:“知道还不走,还有,这月你的例银没了。” “啊……”右右哀嚎,“奴已经许久未曾领到过例银了,再这样下去,奴连例银长什么样都要忘了。” “那……”言璟开口,右右巴巴地看着他的嘴,“你交点。” “交点给你姐姐。” 右右眼前一黑,感觉天都塌了。 没钱领就算了,还得倒贴。 “那什么……”右右一手掏着耳朵,一手牵着小槐花,“奴突然有点听不清了,听不清呢,听不清。” 右右连着说了三个听不清,试图以此抵消扣款。 言璟往椅背一靠,继续补充道:“还有买花的二十两,记得交。” 右右猛地回头:“不是说从例银里扣?!” “你例银都扣光了,从哪扣?”言璟说,“你不是听不见吗?” “黑心。” 右右控诉道:“殿下,你的心愈发黑了。” 摊上这么个月月都在惦记她私库的主子,右右非常想去为自己击鼓申冤。 只可惜,这不是言国。 但在言国也没用,言璟是言国太子。 第63章 府中密室 外面黑夜落幕,屋内燃着零星的烛火,身处这要暗不暗,要明不明的地方,只有努力睁大着眼睛,才能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夜里风大,门窗被吹得咯吱作响。 言璟三人坐在桌边,齐齐看着桌上的饭菜。 右右用筷子戳了两下碗里的馒头,结果碗翻了,馒头像石头一样掉在了地上,她嫌弃地踢了它一脚:“干巴巴的,都不知道是几日前的了。” 小槐花双手捧着馒头,费力地啃着:“姐姐,府内有灶房,等明日天亮,我烧火把馒头放锅里蒸蒸,保准跟刚出锅的一样。” 从锅里拿出来,可不就是和刚出锅的一样。 言璟夹起一片白菜叶,透过火光,菜叶上亮着一个个光点:“有的吃就不错了。” 说完,言璟将白菜叶放入口中,细细嚼着。 有点咸,好像还有点苦。 作为主子的言璟都吃了,身为奴仆的右右也不好再继续抱怨,她摸黑捡起馒头,拍了拍上面的灰,咬了一口,差点没给噎死。 “水……水……给我水……”她扒拉着小槐花的手,“快给我水……” 小槐花放下手里的馒头,赶忙去给右右倒了杯水。 “姐姐给。”看着右右迫不及待的样子,小槐花不免说道,“慢些喝。” 小命危在旦夕,右右哪听得进去这些,她急急忙忙地把一整杯水仰头倒进了嘴里,如此鲁莽的后果就是,右右继被馒头噎着后,又被水给呛到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小槐花踮起脚给右右拍背:“都说了慢些。” 明明右右的年纪要比小槐花大上近十岁,可小槐花却比右右更像是年长的那位,而右右就像还未泯灭玩心的孩童般,莽撞无知,笨手笨脚。 右右嘴硬道:“我……我没事……咳咳……” 抬手时,小槐花的衣袖划下,露出了白净的手腕,上面系着根亮眼的红绳。 右右看见后,好奇地问她:“你手上戴着的,是什么?” 闻言,小槐花拉下衣袖,随口答道:“没什么,从前娘亲闲暇无聊时,拿红线随手给我搓的,说是能保平安。” 心直口快的右右问道:“保平安?那不得拿去寺庙里受受香火,你娘亲有帮你拿去庙里开光吗?” 小槐花将戴有红绳的手背后,她摇头道:“没有,娘亲出不了门,村里也没有寺庙。” “等能出去了,我帮你拿去。”右右拉起小槐花的手,“哎,你这红绳怎地这般细,要不我重新去给你求过一根吧,这种东西太细,怕是没什么用。” 小槐花拒绝道:“心诚则灵嘛。” 言璟敲了敲碗:“再不吃,最后这几块肉,孤便都给吃了。” 右右立马被言璟转移了注意,她拿起筷子,给自己和小槐花分别夹了两块肉:“那可不行,奴和小槐花都还在长身体呢。” “小槐花年纪小,是在长身体,但你……”言璟从右右碗里夹走了一块瘦肉,“是怎么好意思说长身体的,也真是不害臊。” 右右难以置信地看着碗里剩的肥肉:“殿下,你……你……你太过分了!奴不长身体就不配吃肉了吗?!” “那要较起真来,你比奴还老,也不长身体了,你也不许吃肉。” 言璟将夹来的瘦肉吃下:“可孤身子弱啊,孤需要补身子。” 右右在心里默默道:身子弱的人,精神头看着比我还好。 她挂起灿烂且虚伪的笑,咬着后槽牙道:“殿下说得对。” 小槐花把右右给她夹的肉,又夹回给了右右,她安慰道:“我这有,姐姐吃。” 右右摆手:“不用不用。” 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去抢小孩子吃的肉,不比某些人。 来到安都的第一顿晚饭,在众人打闹玩笑中结束。 深夜睡不着,言璟手里拿着烛台,独自在屋内闲逛。 他东摸摸,西瞧瞧。 一不小心,碰下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言璟弯腰捡起画,随后将它平铺在桌上,他拿着烛台凑近画卷,仔细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渐渐觉得,这画中的人有些眼熟。 有点像……像……像上官庭……对了,像上官庭! 虽说这作画的手法生疏粗糙,瞧着像是出自稚童之手,但却画的别有一番神韵,精准抓住了上官庭五官的特点。 看了一会儿,言璟准备把画卷挂回墙上。 画卷刚挂上墙,一阵石块与石块之间的摩擦声突然响起。 言璟的左侧方,距离他五步外,紧贴着墙壁的书架在慢慢地移动。 等声响逐渐停息,书架停止移动,言璟方才慢慢挪步走了过去,他把烛台往前一举,黑暗驱散,是一间小小的密室,小到最多只能容下两人。 密室的墙上,有一些漆黑,色如墨汁的污渍。 言璟走进密室,狭小的空间立即使他心头涌上了一股不适。 经言璟的细细观察,这些看着十分像墨汁的东西,其实是血,但由于时间太长,原本鲜红的血渍变成了如今黝黑的模样。 按白天尚千的话,这座府邸在完工后,一直无人居住,那这些血,又是从何处来的。 在言璟想得正入神时,外面传来了右右的声音。 “殿下,殿下,你睡了吗殿下?”右右在门外唤道。 言璟走出密室,问道:“何事?” “刚才奴听见你房中有奇怪的动静,便想着来问问。” 右右就睡在言璟隔壁,她盖着被子闭着眼,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而小槐花小孩子家,早晨醒得早,晚上睡得也快,她一上床,马上便睡了。 书架挪动的声音传到隔壁,右右被惊醒,胸腔里,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府门口尚千说的话,不仅言璟记得,右右也记得。故而,右右总感觉心里毛毛躁躁的,一直不能踏实。 言璟自是知道右右胆小,这涂满血迹的密室要是让她看见,恐怕最近几日她都别想睡好了。 “无事,是孤在搬桌子。” 言璟的谎话不真,但哄骗右右足够了。 果然,右右听完言璟的回答,稍稍放下了一点心:“那殿下小心。” “奴在隔壁,殿下有事便唤奴。” 虽然没什么用,但能应两句声。 第64章 墙头佳人 六皇子府与十三皇子府,仅一墙之隔。 言璟架着木梯,趴在墙头,伸长脖子往六皇子府里望看。 他已经快一整日未见上官庭了。 提起这个,言璟便生气,他被幽禁在府中不能出门,上官庭也不知道主动过来见他。 墙下,右右悠闲地看着话本,小槐花则拿着昨晚吃剩的馒头,蹲在墙根看蚂蚁搬食,她将馒头掰碎,撒在地上,路过的小蚂蚁寻见香味,立马把消息传给伙伴,很快,一根由蚂蚁组成的黑线上飘着星星点点的小白块。 等右右的话本子看完,小槐花的馒头喂完,言璟还在墙头上趴着。 “殿下,下来吧。”右右伸了个懒腰,“今日六皇子怕是没空见你。” 在给言璟搬梯子时,右右便想同言璟说,那个叫上官庭的羽国六皇子,指不定就只是跟他玩玩,当不得真,做不得数的。 毕竟真心这个东西,看不着也摸不着,装模作样地说几句甜言蜜语,谁都会。 但碍于不想打破言璟的美梦,右右最终还是把这些话给咽回了肚里。 言璟唰地回头,向右右飞去一记眼刀:“少胡说,闭嘴。” 右右悻悻然地闭上了嘴,脸上不显,心里却道:凶死了。 晨起用完早膳,上官庭提着剑,准备到前院练功。 刚踏入庭院,他便察觉到了言璟赤裸裸的目光。 抬眸,言璟趴在他的墙头,头上戴着他的玉冠,玉冠簪着他的玉笄,另外,他身上还穿着他的旧衣。 言璟很轻声地喊道:“上官庭,我在这。” 在见到上官庭的一刻,言璟心中的气,瞬间就消了。 “怎么爬这么高,也不怕摔。”上官庭站在墙下,张开双臂,“下来,我接住你。” 言璟没有片刻犹豫,麻溜地坐上墙头,然后闭眼往前一倾。 他被上官庭稳当地接入怀中,言璟双手勾住上官庭的脖颈:“我好饿,他们把我关起来,我见不到你,他们也不给我吃好饭。” 言璟往上官庭的颈窝拱了拱:“昨夜他们给我送的馒头,硬得跟石头一样,还有那个清汤寡水的白菜也是,菜叶上全是虫孔,肉也没几片。” 与上官庭在安都见的第一面,言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状,狠狠地告状。 “你会给我撑腰,替我报仇的,对吧。”言璟拉着尾音,一副上官庭不答应,他便绝不罢休的模样,“会吧会吧?” 上官庭将言璟放下,他拉着他的手,把人往里面带:“先吃饭。” 言璟喋喋不休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你会替我出气,为我打抱不平的吧?” “你说过在安都会护我周全。”言璟松开上官庭的手,他从上官庭的背后,绕到了他的另一侧,“你不会忘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院中、廊下,还有大门敞开的外屋,负责洒扫的侍女们,偷摸抬头看了他们两眼,又马上低下头,欲盖弥彰地继续手上的活。 待上官庭领着言璟进入里屋,并关上了房门,侍女们放下扫帚帕子,聚到了一块。 她们你一句,她一语,像极了偷稻谷吃的麻雀,嘀嘀咕咕,叽叽喳喳。 “哎哎哎,他是哪家的公子?我怎么都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比殿下都好看。” 别着小粉花的侍女嫌弃说道:“这你都不知道,言国的太子,昨日刚住进隔壁,还是殿下亲手从战场上抓回来的呢。” “殿下与这言国太子站在一起。”戴着小绿花的侍女说,“跟一幅画似的,这叫什么来着……哦,美人如画!” 小粉花侍女用手肘怼了一下小绿花侍女:“哪有拿美人形容男子的呀,土死了你。” 小绿花侍女捂着手臂,回推了一下小粉花侍女:“你说谁土,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头上插着朵粉花配黄衣裳,还好意思说我土。” “你以为你头上的绿花就不土?”小粉花侍女讥笑道,“你见过谁家姑娘往头上戴绿花的,也就只有你,还未成婚头上就沾着绿,日后要是有了夫君,可怎么办呀。” “你……”小绿花侍女指着小粉花侍女,“我撕了你这张腌臜烂嘴,免得叫你日日在府中胡说八道。” 其他侍女见状,连忙拉架:“好姐姐,好姐姐,有话好好说,待会儿别让殿下听见了。” 说殿下,殿下来。 上官庭推开门,看着乱作一团的侍女们,呵声道:“事都做完了?养你们在府中,便是每日在这嬉笑斗嘴?” “一人罚俸半月。” 上官庭看着戴绿花的侍女说道:“去灶房取些早膳,送到我房中来。” 侍女们撒手的撒手,收脚的收脚。 “是,殿下。” 上官庭重新关上门,侍女们纷纷泄气。 小绿花侍女撩了撩散落的发丝,故意从小粉花侍女身旁走过。擦肩时,小绿花侍女故意地撞了一下小粉花侍女,然后其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扬着得意的笑容。 小粉花侍女欲开口,但小绿花侍女看了看上官庭的房门,小声提醒道:“你可要想清楚,你一嗓子吼完,这一月便白干了。” 小粉花侍女瞪了小绿花侍女一眼,气愤地跺了跺脚:“你给我等着。” 屋内,言璟趴在上官庭的床榻上,撑着下巴:“六皇子殿下,好生威风。” 上官庭在床边半蹲下,他凑近言璟,在他的侧脸落下一吻。 “吃完早膳,我送你回去。” “这两座府邸之间,有道暗门。”对上言璟的眼睛,上官庭没忍住,又在言璟的侧脸亲了一口,“以后别爬墙,走门。” 言璟指着另一边脸:“这边也要,你不能厚此薄彼。” 亲完两口,言璟又指着自己的嘴:“还有这里。” 上官庭拿开言璟用于支撑下巴的手,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手。 “你真的……”上官庭的拇指压着言璟的唇瓣,缓缓探入,言璟轻轻咬住他的手指,舌尖舔舐着指尖,上官庭的手指往下一勾,言璟的嘴巴被打开,“要了我的命。” 手指离开时,上面沾着一些湿润,挂着几丝透明。 “那你给嘛?” “给。” “什么都给你。”现在的上官庭,活像是被狐狸精吸了魂的穷书生,“你,把自己给我。” 第65章 连吃带拿 一番缠绵后,两人的衣襟都乱得不成样子。 言璟压在上官庭身上,他的手溜进了上官庭被扯开的衣领,一只温热的手,不停摩挲着上官庭的腰,然,其主人却反咬一口地调笑道:“在南疆时,原以为你是清心寡欲的圣子,怎想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你这骨子里,分明就是欲壑难平的登徒子。” 上官庭抬起头,咬上言璟的锁骨。 “嘶。” 言璟将手从上官庭衣裳里拿出,他掐住上官庭的下颚:“你属狗的?!” 上官庭看着自己的杰作,心中并无半点悔过:“流血了。” “我替你……”上官庭抓住言璟的衣襟,“将它抹去。” 轻轻一拽,言璟与上官庭的距离,更近了一寸。 上官庭吻上言璟锁骨处的咬痕,他的舌头,慢慢地划过他的肌肤。 此举,激得言璟寒毛直立。 “住……住口……” 言璟想要推开这位在他身前肆意作乱的坏人,但他的手刚松开上官庭的下颚,便被其一把抓住,强行捆于身后。 顷刻间,上官庭带着言璟翻了个身。 前一刻还在上位的言璟,瞬间变成了下位。 上官庭埋入言璟怀中,他贴着言璟的左心门:“你这里,好吵。” 一朝被人压,言璟心里存着不服:“它要是不吵,我也可以不活了。” 上官庭捂住言璟的嘴:“不许这样说。” 言璟疯狂往左右两边晃动着头,他的声音忽大忽小:“你管我……嘴……长在我……身上……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少……管我……” 手封不住,那便用嘴。 上官庭伏身堵住言璟的嘴巴,言璟的声音被倒回喉咙,最终化成了一声声的呜咽。 等上官庭起身整理衣裳时,言璟已经双手双脚大开,躺在床榻上半死不活。 上官庭收拾完自己,准备去收拾床上的言璟,但言璟冷面无情地给了他一拳:“别碰我。” “你这样衣衫不整,待会儿不好见人的。”上官庭轻声哄道,“我给你把衣裳穿好,别的什么都不干。” 言璟抓住上官庭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我衣衫不整,总好过你衣冠禽兽。” “是是是,我是禽兽。”上官庭一把捞起言璟,“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个禽兽计较,行嘛?” “不行。”言璟试图往下滑,但没能成功。 一次没成功,那便再试一次。 言璟就像泥鳅一样,滑溜溜的。没办法,上官庭只能抱起言璟,把他的腿架在自己的腰上。 突然,言璟不动了。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上官庭的脸,还上手摸了摸。 言璟问道:“你,敷粉了?” 上官庭身子一僵,狡辩道:“没有。” 言璟指着白墙,说道:“你的脸都快赶上这面墙了,还狡辩。” “昨夜没睡好,面色有些苍白。”上官庭轻咳一声,“饿了吧,我去看看早膳为何还未送来。” 言璟反应迅速,在上官庭转身时,用手指勾住了他的腰带:“不许走,说清楚。” 上官庭不是一个在意自身样貌的人,言璟也不觉他会为了见自己,而去特意敷粉。毕竟这人,在军营时,自己故意抹粉去勾引他,他就跟块木头似的,脑子邦邦硬。 上官庭刚张嘴,言璟率先开口:“少唬我。” 上官庭闭上嘴,言璟似笑非笑:“还真准备骗我?” “没有。”上官庭的脑子不邦邦硬了,现在它转得飞快,邦邦硬的变成了他的嘴。 这时,门外小绿花侍女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早膳备好了。” 言璟赶紧整理衣裳,但他的眼睛仍死死地盯牢上官庭:“不说实话,这事没完。” 门打开,小绿花侍女下意识地往里面望去。 上官庭警告道:“注意你的眼珠子,别乱转,不该你看的,最好把眼睛闭上。” 小绿花侍女赶忙将头低下:“是,殿下。” 上官庭接过摆有饭菜的托盘,吩咐道:“去把狮子头取来。” “是。”小绿花侍女健步如飞,生怕晚一刻,这项上人头便就保不住了。 饭菜上桌,言璟边擦手边咽口水:“你背着我吃这么好。” 上官庭摆好饭菜,给言璟倒了杯温水:“都是你的,吃吧。” 言璟坐下,夹了块牛肉:“不会都是你吃剩的吧?” 牛肉嚼了三两下,言璟就给咽下了肚:“好在我不嫌弃。” 跟昨晚的饭菜相比,这可谓是天差地别。 至少,上官庭府里的白菜叶,没有虫洞。 “吃慢点。”上官庭把茶杯递给言璟,“喝点水,别噎着。” 单看着言璟狼吞虎咽的样子,上官庭就能想象到他昨日该是有多委屈。 他这么爱吃东西,被人活生生饿了一夜的肚子,真是可怜。 在言璟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遭遇被上官庭放大了数十倍。 言璟接过上官庭的水,一口闷:“还要。” 只顾闷头吃饭的言璟,完全没有注意到悄悄上桌的狮子头,还是上官庭提醒过后,言璟方才瞧见了它。 “狮子头!”言璟一筷子捅穿狮子头,“想死你了。” 现在的言璟,满心满眼都是他最爱的狮子头。 被冷落的上官庭,开始没事找事:“好吃嘛?” 言璟点头:“好吃好吃,狮子头最好吃了。” “给我尝尝。” 上一刻还在笑嘻嘻的言璟,瞬间变脸:“我的。” 什么都可以分,唯独狮子头,不可以。 上官庭抛出诱饵:“你给我吃一口,我就告诉你我有没有敷粉。” 言璟并不上钩,他白了上官庭一眼:“爱说不说。” 吃饭前想知道,现在有狮子头了,言璟就不想知道了。 若是上官庭真的想说,哪还用得着他问,他自己就给噼里啪啦地说出来了。 就算不明说,他上官庭也会暗戳戳地提示。 吃完三个狮子头,还有一桌子菜,言璟可算是吃饱了。 言璟喝着上官庭倒的水,问道:“还有狮子头吗?再给我装些,我带回去。” 自己吃饱了不够,得连吃带拿。 他现在可不是独身一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嗷嗷待哺呢。 上官庭答道:“没有。” 第66章 吃干抹净 “那我回去了。” 说完,言璟直勾勾地看着上官庭,上官庭也看着言璟。 言璟冲上官庭挑了挑眉,仿佛在说:不说实话,我可真走了。 最终,上官庭败下阵来,改口道:“有。” “哦。”言璟丝毫没有身为客人该有的客气,他甚至还有点想要翻身做主人的嚣张,“那再给我装点饭菜,多装些肉,家里两个孩子正长身体。” 走进灶房,上官庭派人去取了两个食盒。 灶房负责切菜的伙计,一心三用,边看着上官庭将那些刚做好的菜一样一样倒进食盒,边手里切着青菜,心里还犯着嘀咕:殿下这次从南疆回来,饭量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大,光是今早就用了两次早膳,这会儿又准备装些回房继续吃?看样子,军营里的伙食当真是不好,瞧着殿下的身形都好像瘦了些。现在回来了,可得给殿下好好补补,把在军营里缺的少的,全给补回来。 想到这,伙计干劲十足,手中的菜刀挥舞得越发利落。 掌锅的伙计见此情形也不甘示弱,他撸起袖子,将锅铲使得飞起。 别想一枝独秀! 菜刀跺在菜板的声音,‘咚咚咚’。 锅铲划过铁锅的声音,‘锵锵锵’。 两种声音加在一块,声音小还好,相反,一旦声音大了,便容易叫人觉得吵。 上官庭感觉自己的两只耳朵在饱受折磨,他加快装菜的手势,拿到什么倒什么,也不挑了,一心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上官庭提着两个重重的食盒,走过转角,一眼便看见了打开房门,偷偷把头探出来的言璟。 “你回来啦!”言璟转过头,见到站在不远处的上官庭,眼睛瞬间就亮了,“我等了你好久,你一直不回来,我好无聊,便想着推开门看看。” 言璟将房门全部推开,他小跑过去,使劲吸了吸鼻子:“好香,里面都装了什么?有我喜欢吃的嘛?狮子头装了几个?” 上官庭空不出手,于是用额头碰了碰言璟的肩:“把家底都装给你了。” “真的假的?”言璟伸出手,想要替上官庭分担一个食盒,“你六皇子的家底就这点?有点穷啊。” 上官庭躲开言璟的手:“太重了,你手上有伤。” 言璟说道:“早好了,说起来,你手上的伤可比我多。” 拗不过,上官庭把较轻的那个食盒递给了言璟,言璟接过后,脸色有些不对劲,但他还是强装轻松道:“也不重嘛。” 言璟走在前面:“不重,轻得很。” 上官庭轻笑出声:“还给我吧。” “不给。”为了面子,言璟强咬着牙,“我可以。” 虽然言璟嘴上是这样说,但也不妨碍他在心里疯狂吐槽:好好的食盒,非得用这么贵的木头干嘛,多浪费,还重得要命。 “反了。”上官庭站在原地没动,他指着另一边说道,“走这边。” 言璟回头:“你不早说!” 成心的是吧! 他们来到花园,上官庭走进假山,言璟双手提着食盒跟上。 假山里很黑,言璟看不见路。 他唤道:“上官庭,我看不见。” 黑暗中,一只手从言璟手上拿过了食盒。 “拉住我。”上官庭说道。 言璟全凭感觉地伸手,他先是碰到了上官庭的背,然后手指往下滑,他紧紧抓着上官庭的腰带。 上官庭不知有意,还是存心,他问道:“这么喜欢我的腰带?” “等回头,我送你一条一模一样的。” 言璟脸颊爬上绯红,他捏了捏上官庭腰间的肉,催促道:“快走快走。” 正当言璟快要适应眼前的黑暗时,突然,天光大亮。 回到府邸,言璟迫不及待地开始逐客。 “好了,我到了。” “你把东西放下,回去吧。” 上官庭放下食盒,将言璟拉入怀中抱紧:“把我吃干抹净了,现在翻脸不认人?” 他咬了咬言璟的耳朵:“你怎么这么坏。” “你才认识我?”言璟回咬上上官庭的下颚,但没舍得用力。 松口,言璟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恶狠狠地对上官庭放话:“我从来都没说过,我是一个好人,你再咬我,我可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等言璟说完话,上官庭压着他的后脑勺,与他交换了一个深吻,离开时,上官庭还顺带轻咬了一下言璟的唇。 干完坏事,上官庭挑衅道:“怎么个不客气法?说来听听。” 言璟在上官庭耳边低语:“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上官庭侧头,又亲了亲言璟的脸:“放心,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 “然后呢?”言璟问,“抓到以后,你会对我干些什么?” 上官庭隔着衣裳,摸着言璟的锁骨:“把你关起来,给你打个金笼子,叫你再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 言璟低头,看着上官庭的手,说道:“这样的话,我可也不会放过你。” 上官庭认真道:“那你别放过我。” “最好,一辈子都别放过我。” 来时,他们迎着光。 去时,上官庭只身没入黑暗。 鸟妈妈出门打猎,带回了满满的收获。 右右和小槐花,拿着碗直咽口水。 小槐花感叹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多的菜。” 右右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她道:“你的这辈子才刚开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跟着殿下,保你吃香喝辣。” 言璟给小槐花穿了一个狮子头:“给。” “谢谢殿下。”小槐花举着快比她脸大的狮子头,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口。 右右把碗递给言璟:“奴也要狮子头。” “就剩两个。”走了会儿路,言璟感觉自己又能继续吃了,“孤自己都不够。” “别以为奴不知道你,你肯定是在隔壁吃饱了才回来的。”右右求道,“殿下,你就分奴一个吧,求你了。” “行吧行吧。” 言璟忍痛分了右右一个,右右喜笑颜开:“谢殿下。” “不是给你白吃的,你得给钱。”言璟说道。 右右的笑脸变成了冷脸:“这才是奴熟悉的殿下,抠门。” 小槐花问道:“可是我没有钱……怎么办?” “你右右姐姐会替你付。” “是吗?”右右看了看言璟,又对上小槐花的目光,“是啊,姐姐替你付,姐姐有钱。” 第67章 入宫面圣 “言璟。” 上官玦风风火火地推开大门,闯入府中,他一边疾步小跑,一边叫喊着言璟的名字,在此期间,他还不忘用双眼环顾着四周。 瞧上官玦这忙碌的模样,看着不像是来寻言璟他人的,倒像是来寻别的什么东西。 听到呼喊声,言璟打开房门。 突然,一张脸出现在他眼前,毫无准备的言璟被吓得一惊,反手一巴掌拍上了这张‘吓人’的脸,顺带着他身下的脚也跟着抬起,跃跃欲试,随时准备踹上面前这不知是人是鬼且不明来历的东西。 “哎呦。”上官玦捂着脸,“我的脸。” “言璟,你下手真狠,我要告诉我皇兄!” 言璟疑惑道:“上官玦?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你还想是谁?我皇兄,还是沈图竹?”上官玦把手拿开,脸上赫然印着一枚鲜红的手掌印,但上官玦看不见,他只能问言璟,“我的脸,没事吧?” 言璟看着手掌印,睁眼说瞎话道:“好着呢,你这脸,还跟以前一样俊俏。” 上官玦有点不信:“真的假的?可是,我的脸怎么火辣辣的疼,你这有没有铜镜,给我面铜镜,我要自己亲眼看看。” 上官玦还是不相信言璟的话,他这个人,可太会忽悠人了。 言璟答道:“没有,孤的屋子里怎么会有铜镜,孤从来都不用铜镜。” 右右推了推旁边的小槐花,她冲她使了个眼色,小槐花愣了片刻,随后轻手轻脚地挪到了靠床的木桌边,她拿下上面摆放着的铜镜,将它轻轻地往床底一丢。 “不可能,我不信你,让开。”上官玦一把推开言璟,“你长得就是一副油嘴滑舌样,嘴里定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等上官玦翻遍整个屋子,他没找到他要的铜镜。 上官玦叉着腰:“定是漏了哪里。” 他又重新找了一遍,第二遍和第一遍是同样的结果,上官玦没能在这找到一面铜镜。 他质问言璟:“铜镜呢?!你把它藏哪了?交出来。” 言璟摇头耸肩:“哎呀呀,不知道呢。” 脑子一痒,上官玦恍然大悟道:“你早就听出我的声音了,对不对?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装作不小心,实际徇私报复!” 没等言璟答话,上官玦又道:“肯定是这样,你别狡辩了,我什么都知道。” “你。”上官玦眯着眼睛,指着言璟,“骗不了我,我不是沈图竹,也不是我皇兄,我可没他们两个那么好忽悠。” “是吗?”言璟煞有其事地点头,“是吧。” “你要这么想,那孤也没办法。”言璟坐回位子,他夹起一块片牛肉,“好吧好吧,孤是故意的,行了吧,满意了吧。” 言璟在右右的注视下,吃完了最后一块片牛肉。 右右小声抗议:“那是奴先看好的。”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与孤斗嘴?”言璟放下筷子,“那不好意思,十二皇子请回吧,孤今日心情不佳,不想与闲杂人等多费口舌。” 经过言璟的提醒,上官玦这才想起他此行的目的。 “咳咳。”上官玦站好,“我今日,是奉命前来,我父皇说了,要请你进宫,为你接风洗尘。” 上官玦抬起手放到嘴边,轻声道:“也就是鸿门宴。” 言璟问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上官玦坐到言璟身边,“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假传圣意。” 上官玦瞥见脚边的食盒:“这不是我皇兄府上的东西吗?它们怎么会在这?” 他提起食盒,认真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真是我皇兄府上的。”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你皇兄的?”言璟不经意道,“上面又没刻你皇兄的名。” “我怎么不知道。”上官玦说,“它们可是我去年送给皇兄的生辰礼。” “生辰礼,你送食盒?”言璟问。 上官玦言之凿凿道:“民以食为天,送食盒,有何不妥。” “不对。”上官玦抓住言璟的手肘,把他往外拖,“少废话,赶紧走,马上就要过时辰了。” “慢点慢点。”言璟攥着快要被上官玦扯到敞开的衣领,“孤的衣裳!” 死孩子,力气怎地这般大,心眼子都拿去换一身蛮劲了吧。 府门口,上官玦推着言璟上马车:“快快快,快点快点,迟了我不好向我父皇交差的。” 言璟嫌弃地躲开上官玦的手:“早干嘛去了,别碰孤。” 说完,言璟自己钻入马车。 上官玦上马,他将手在衣摆上擦了擦:“你以为我乐意碰了?哼,要不是赶时间,我才懒得管你。” 他使劲擦着手:“脏死了,脏死了。” 直到手背与手心被擦到通红,上官玦方才罢休。 原本直走的路,在到达一处转角时,上官玦命令道:“转弯,我们从那边。” 拥挤的人群,为上官玦他们让开了一条道。 一直目视前方的上官玦,在路过一家商铺时,他扭过了头。 商铺里,沈图竹正忙碌着。 许是感知到了上官玦的注视,他抬首。 同时,上官玦收回了目光,转正了头,继续向前行驶。 现在的他,不会为沈图竹停留,亦是不能为沈图竹停留。 很快,沈图竹垂下头,继续忙着手上的活。 一个太冷静,会显得旁边为了与其沟通而卖力的另一个,像不可理喻的疯子。 得到言璟被上官玦接走的消息,尚千赶忙回禀给了上官庭。 上官庭怀中抱着一盘各色各样的宝石、玉石、珊瑚,还有琉璃与水晶,他正一个个拿起,观察着石头的品质、光泽。 “被上官玦接走了?”上官庭问,“可知他们去往何处?” 尚千回道:“皇宫方向。” 上官庭放下文盘,眨了眨疲惫的眼睛:“备马。” 他道:“母妃近日身体抱恙,我进宫看望母妃,不必备我的午膳。” “是,殿下。” 尚千准备将那装有千金之价的文盘,好生收起,但被上官庭制止,他说:“留着吧。” “还有,吩咐下去。”上官庭想了想,自己把文盘收了起来,“近几月,我房中不必派人打扫。” “除你外,不许任何人进入。” 第68章 恋恋不舍 顶着红手印走了一路,上官玦终于在皇宫宫门口的侍卫嘴里,得知了自己脸上有枚手掌印。 “言璟!”上官玦翻身下马,气势汹汹地跑到马车旁,他用手猛拍着马车车窗的窗框,并大声叫喊道,“言璟,给我出来!你不是说我的脸没事吗?!那我现在这脸上的手掌印算怎么回事,哦——我明白了,你就是存心想让我丢脸,是不是!” 言璟撩开车帷,佯装惊讶道:“呀,十二皇子,你的脸这是怎么了?好红啊,像……猴子屁股,前不久孤瞧着,可不是这个样子。” “言——璟——”上官玦咬着牙,怒声念着言璟的名字,像是要把他的名字当作他本人似的,一下一下给生吞活嚼了。 上官玦扒着窗框,伸手探进马车内,言璟见状,立即往马车角落蜷缩:“你有本事别躲,敢做不敢当,卑鄙,无耻,下流!”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没证据的事瞎说不得。”言璟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罐,随手丢出窗外,正好,砸在了上官玦的脸上。 言璟十分大方道:“得亏你今日遇见的是孤,孤心善,不与你一黄口小人计较,这是孤从言国带来的上好药膏,涂上以后,只需两刻钟,保你脸上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看在你皇兄的面子上,这次就白送给你啦,下次若是还想要,孤可要收你钱了。” 这话一说,显得上官玦像是为了向言璟讨药而故意前来碰瓷的。 “你才小人,那叫黄口小儿,你这人到底有没有上过学堂。”说完,上官玦低头打量着手里的小药罐,他打开闻了闻,还挺香,看着好像也还不错。 只听马车里的言璟说道:“黄口小儿?你多大了,还是小儿?你这年纪,勉强算个小人还差不多。” 上官玦边抹着药,边和言璟斗嘴:“你才是小人,不对,你是老人,是半截入土的臭咸鱼干。” “不不不。”言璟钻出车窗,“孤顶多算个大人,你皇兄那样的,才是老人。” “我今年二十五岁。”上官庭走了过来,“据我所知,我只比你年长六岁,想来,也不算太老。” “上官庭?” “皇兄?”上官玦想起脸上还未消的手掌印,他赶紧背过身。 言璟问道:“你怎么在这?” 他看看上官庭身后,继续问:“你走路过来的?” 上官庭回答道:“没有,行至半路,下马买了件东西,回去后,马丢了。” “太子殿下。”上官庭看着言璟浅笑,“方便搭一下车吗?” “孤的马车,随时恭候六皇子殿下。” 言璟亲自给上官庭掀开帷幔:“请。” “打扰太子殿下了。”上官庭嘴上客气着,但动作却十分行云流水,跟回家般,“多谢。” 上官玦已经习惯被自家皇兄忽视,他迅速抹完药膏,然后爬上马背:“驾。” 马车内很安静,耳边只有外面的马蹄声。 言璟和上官庭的手在这个外人无法窥探的狭小地方,相互紧握着。 穿过皇宫长长的走道,快到承恩殿时,上官庭提前下了车。 他对上官玦说道:“我去芙华宫看望母妃,你与他,一同去见父皇。” 上官玦不依:“不要,我和皇兄一起,我也许久未见清娘娘了,昨日母妃才告诫我,说你不在皇宫,叫我少往宫外跑,有时间就多去芙华宫走动走动,陪陪清娘娘,和她多说说话,吃一吃饭,免得她一个人在宫里觉得孤单。” “你既领了旨,自是要去父皇那里先回了旨才算妥当。”上官庭说,“你且先去承恩殿,芙华宫在那也不会跑,我等着你。” 今日的上官庭,莫名地亲和,上官玦还有点不太习惯,他关心地问道:“皇兄,你是不是病了?” “脸色看着不太好,我记得你昨日没今日这般苍白,叫祁先生给你看过了吗?他怎么说,有没有大碍?” 上官庭摸了一把上官玦的小脸,感受着指尖的油润,他道:“昨夜的伙食不错,今日油光满面。” 上官玦还没反应过来不对,兴冲冲道:“是啊是啊,我母妃吩咐小厨房,给我做了满满一大桌菜,都是我平日里爱吃的。” “多吃点。”上官庭面上带笑,但说出口的话却冷冰冰的寒人心,“等你母妃检查完你的学业,要关你禁闭的时候,可没人给你偷偷塞那些你爱吃的烧鹅猪蹄。” 毕竟,会干这事,爱干这事的上官胥,近日可无暇顾上上官玦。 尚不知情的上官玦,满不在乎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十二殿下,该迟了。” 言璟忍不住地探出头:“在府上的时候,着急忙慌,这会儿眼看着就快到了,你反倒是不急了。” 上官玦摆手道:“你自己去吧,我跟皇兄走。” “那也行。”言璟不经意地说道,“不过呢,孤是言国人,没来过你们羽国,也不认识你们羽国皇宫的路,假如、也许、万一,一不小心走昏了头,进了什么不该进的地方,届时,十二殿下可得为孤作证,孤是无心无辜的,千万要叫你们的父皇,别怪罪孤啊。” 上官玦拍头:“对哦,你是敌国太子,要是趁机在皇宫里干些见不得人……” 他捂住嘴,等等,不能让敌人听见。 “那皇兄在芙华宫等我。”上官玦重新爬上马背,“我去去就回。” 走出几尺开外,上官玦不放心地回头:“一定要等我,万不能和前几次一样,自己偷偷跑了。” 上官庭回道:“我不走。” “等你。” 上官玦余光瞄见言璟在看着上官庭,急忙喊道:“我皇兄跟我说话,你看什么看,给我钻回去。” 言璟理直气壮地回道:“孤身子不好,医师说了,孤得多透透气,见见天光,你们这马车太闷、太暗了。” “不行,进去。”上官玦坐在马背上,用力推着言璟的头,“快点进去啊。” 狐狸精,不许看他,不许勾引他! 不许不许!不许啊! 言璟顶着上官玦的手:“松手啊,孤的头发,头发!” “上官玦,你完了!” 第69章 少年郎君 承恩殿,饭菜热了又热。 “怎么这么久还没来?”等的时间长了,上官驷的心情愈发浮躁,他不停地转动着手上的墨玉扳指,“玦儿向来不靠谱,派人去看看,他是不是又趁着这次出宫的机会,跑去寻他那些狐朋狗友在酒池肉林中玩迷了眼,将朕的旨意给抛诸脑后了。” 刘公公给上官驷倒了杯热酒:“陛下别急,十二殿下就是这个性子,想来是陛下亲口交代的事儿,殿下他必是不敢忘的,陛下且喝酒暖暖身子,奴才去唤人添些炭火,顺便让侍卫们去寻一寻十二殿下。” 殿内回音未息,殿外上官玦咋呼的声音紧接着闯了进来。 他道:“父皇总是这般想儿臣,儿臣当真是冤枉。”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金安。”跪下后,上官玦并未把头低下,而是高高将头抬起,等着上官驷叫他起来。 比起上官玦跪得果断干脆,言璟倒显得更为散漫迟缓,他慢悠悠地跪下,腰杆稍弯,双手刚要抬起,言璟便重重地咳了两声:“咳咳……” 上官玦疑惑侧头,不解问道:“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矫情鬼!死装! 前刻还能与自己斗嘴动手,这会儿,却像是快要病死了一样,真是善变的男人。 言璟没有回答上官玦的问题,而是继续将那未完成的礼,接着行完:“言国太子言璟,拜见羽国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官驷笑道:“言璟太子,快些请起。” 他看了一眼刘公公,刘公公点了点头,开口道:“从言国到羽国,一路上,太子殿下怕是有诸多不适,这不,陛下特意命人给殿下做了些我们羽国特有的吃食,为殿下接风洗尘,太子殿下,入座尝尝?” 言璟又咳了几声,客气道:“多谢陛下,有劳了。” 未被上官驷赦令起身的上官玦,看着言璟已经舒服坐下,而自己却还跪着,心觉不平的他,闹道:“父皇,儿臣还跪着呢!” 上官驷冷哼道:“是该让你好好跪着,反省反省自己的过错,都十六了,再过几年便是要成家的人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上官玦顶嘴道:“儿臣什么样子?当然是俊俏的样子,成家,这宫里那么多皇兄都还尚未成家,儿臣这个做皇弟的,怎好先皇兄们一步。” “好的不学,尽学些歪理,滚出去,看着叫人心烦。”虽是呵斥,但上官驷的语气却是十分缓和,更像是故意寻个借口,支开上官玦。 上官玦提着衣摆站起:“走就走,儿臣还不稀罕在这儿待呢,儿臣去找清娘娘和六皇兄。” “回你自己宫中去,少去芙华宫里闹。” 上官玦停脚转身,小跑至上官驷桌边,他端走了摆在桌子中间的烧鹅:“就去就去,母妃叫儿臣去的,母妃比父皇疼儿臣,儿臣听母妃的,才不要听父皇你的。” 指着上官玦离去的背影,上官驷骂道:“没规矩,太没规矩了!” 他对着刘公公说:“去告诉顾贵妃,让她好好管教管教她的好儿子,堂堂一羽国皇子,日日顶着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出去转悠,成何体统,朕这张老脸都要叫他丢尽了。” “陛下消消气,十二殿下现在还小,等过几年,年岁大了,自然也就懂事了。”刘公公劝道。 “你呀。”想了想,上官驷吐了口浊气,摆手道,“罢了罢了,今日便随他去了。” “让言璟太子见笑了。” 言璟轻笑,发白的唇瓣微张:“少年郎君,都是这般,十二殿下心思单纯,倒也不失少年本色,说起来,孤还得多谢十二殿下,若是没有十二殿下的照拂,来安都的路途千里,以孤这具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身子,日夜舟车劳顿,少不了是要吃些苦头。” “是吗?”上官驷道,“这孩子昨日回宫时,说是天色已晚,就不来同朕问安了。” “想来也是忘性大,不然,换作往日,他少不了以此邀功,向朕讨要赏赐。” “十二殿下能够如此,定是羽国陛下平日对他颇为疼爱。”说着说着,言璟捂住嘴,再次咳了起来。 上官驷关切道:“言璟太子,可有大碍?” 言璟抬起空出的手,摆了摆。 上官驷吩咐道:“刘公公,快去请太医。” “是,陛下。” 刘公公脚步匆匆,走到了殿外,看见在殿门口蹲着的上官玦,大惊:“十二殿下,你怎么蹲在这,快起来快起来。” 这时,言璟的咳嗽声也停了。 他有气无力道:“孤没事,老毛病了,不必劳烦太医。” 言璟喝了一口温酒,试图暖暖冰凉的手脚。 上官驷一眼了然,他唤道:“刘公公,先去命人添些炭火。” 刘公公低头看了看蹲墙角的上官玦,有些犹豫不决。 上官玦冲他摇头,小声说道:“去吧去吧,我等会儿便走。” 哄走了刘公公,上官玦依旧蹲在大殿门口不肯走,他一边吃着烧鹅,一边靠着门偷听。 守门的侍卫们,碍于上官玦的身份及上官驷对他的宠爱,只能装作没看见。 “言璟太子,吃菜。” 言璟微笑着摇头,拒绝道:“来时在府里刚用过早膳。” 上官驷打趣地问道:“言璟太子这是嫌弃我们羽国的饭菜不合胃口?” 言璟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碗中,他扒拉了两下,又夹起了一块薄肉入口。 咽下肚,言璟道:“怎会。” 看着言璟终于动筷,上官驷眉头轻抬:“能合言璟太子的口,看来,今日御膳房烧菜的师傅,手艺绝佳。” “不如,言璟太子挑上一位,带回去。” 言璟放下筷子,躬礼道:“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孤也就不和陛下客气了。” 突然,门动了,上官玦倒进了大殿。 他护着装有烧鹅的盘子,讨笑道:“父皇……儿臣不是故意的……” “十二殿下问安的方式。”言璟看热闹不嫌事大,“有点特殊啊。” 上官驷厉声道:“上官玦。” “回去,禁闭!” “啊——”上官玦撒娇道,“不要吧,父皇。” 六皇兄,乌鸦嘴! 第70章 和亲联姻 上官玦一口气把手里抓着的烧鹅腿啃了个干净,他边嚼着烧鹅肉,边用沾满油光的手,抹着眼角少得可怜的眼泪大声喊道:“父皇,不能关不能关,真的……不能关……嗯?今日的烧鹅真好吃,不对,父皇,儿臣不想被关禁闭,儿臣才从那天高路远的南疆回来,你怎么忍心再把儿臣关起来。” “你都不知道,儿臣自从启程前往南疆,直至昨日返回安都,这数十天里,儿臣又是吃不好又是睡不好的,你瞧,儿臣都被饿瘦了一大圈。” 上官玦拿起一块烧鹅,放入口中:“要是现在就被关禁闭了,儿臣岂不是要瘦上加瘦,这可万万不行,舅舅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就得壮壮高高的,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 说了半天,上官玦还是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反倒舒舒服服地摆起了姿势,当着上官驷和言璟的面,躺了下去。 上官驷被上官玦吵得头疼,他强忍着心中怒火:“来人,给十二皇子上桌椅。” 上官玦将烧鹅盘子往地上一放,彻底躺下,他摊开身体,伸了伸懒腰:“谢父皇。” 承恩殿的地板,真干净。 桌椅摆好,上官玦满脸不情愿地被人扶起。 等上官玦坐下,看着跟地板一般干净的桌面,又闹道:“父皇,怎么儿臣没有饭菜呀。” 上官驷敷衍道:“你等等。” 上官玦瘫在椅子上,委屈地应了一声‘哦’。 上官驷将身子重新偏向言璟那边,他道:“言璟太子,幼子顽劣,太子不必挂心,继续用膳吧。” 言璟垂眸夹着菜:“稚子顽劣才好,若羽国宫中的皇子,都像孤那些兄弟一样,心思深沉难猜,那这羽国的前朝后宫,恐会少了许多乐趣。” “皇室,无论哪国,皮面下都是一般无二,谈不上何处就比何处好。”上官驷举杯敬道,“来,言璟太子,与朕喝上一杯。” 言璟回敬,仰头饮下满杯的酒。 辛辣的酒液穿过喉咙,带起了一股痒意,言璟强行压着,桌下的手指紧紧抓着衣摆,方才勉强忍住。 “好。”上官驷大笑,“言璟太子好酒量。” 上官玦那桌,已经开始上菜了。 他自己给自己倒了半杯酒,自言自语道:“我的酒量也不差呢。” 上官玦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足以让言璟与上官驷都将其收入耳中。 言璟放下手中酒杯,接话道:“十二殿下的酒量,确实不错,与孤相比,有过而无不及。” 上官玦刚想说: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我明明都没跟你喝过酒,睁眼说哪门子的瞎话。 但他转过头,发现上官驷正冷冷地看着他,显然,他的父皇对于他的打岔,很是不满。 识相的上官玦,只好暂时把嘴闭上,他朝言璟笑了笑,然后低头吃菜,不再开口说话。 看着上官玦吃瘪的样子,言璟不禁一笑。 半个时辰后,这场三个人的宴席也快接近尾声。 上官驷终是耐不住,直接挑明道:“不知言璟太子,年岁几何?” 言璟也没了耐心,同样直言道:“陛下莫不是想为孤,牵根姻缘绳?” “羽国公主众多,面容姣好者,大有人在,琴棋书画更是不在话下。” 上官驷摘下拇指上戴着的墨玉扳指:“诸国间,常以公主和亲,视作两国交好之约,你的姐姐扶光公主,幼年只身前往宁国,亦是为此。” 墨玉扳指被上官驷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脆响,他道:“听说,宁国那位与扶光公主定亲的太子,试图谋反,已被废储,而最有望成为太子的慕容长离,又是位断袖,你说,你姐姐扶光公主现今在宁国的局势,当如何?” 言璟面不改色,从容地问道:“当年宁国向言国提出想要公主和亲时,所定下的条件是什么,陛下不知?” 上官驷重新戴上墨玉扳指,他与言璟对视着,但并未言语。 言璟继续道:“宁国给出的条件是,要一位嫡出的公主,言国的条件则是,不论日后坐上宁国皇位的是谁,言珺都得是皇后,在皇后未诞下太子之前,宫中不得有皇子出世,哪怕是公主,也不行。” “还有。”言璟靠着椅背,半歪着身子,“孤和慕容长离一样,也是断袖。” “公主和亲,对孤怕是行不通,但皇子嘛,孤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的,就比如,对面的十二殿下,便长得很是合孤的心意。” 上官玦手上的筷子掉在桌上,他指着言璟结巴道:“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父皇!”上官玦连滚带爬地跑到上官驷的桌边,他坐在地上,双手扒着桌角:“儿臣不行的,儿臣不愿,他……他就是个死变态!他他他他,他男女不忌。” “昨日在城门口,他还跟姑姑打情骂俏,眉来眼去,他是花心大萝卜呀父皇!” 上官驷蹙着眉,一脚踢开上官玦:“安静,吵死了。” 上官玦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打滚:“疼死了,疼死了,儿臣要告诉母妃,告诉舅舅!疼死了,儿臣要死了,要死了。” 言璟摇头叹气:“不中用,看来,孤还是看看其他皇子吧。” 闻言,上官玦瞬间坐了起来:“真的?!” “哟,活了。”言璟嘴角扬着坏笑,故意戏弄道:“那还是你吧,孤向来专情,特别是没得到手的人,更是容易对他,春风吹又生。” 上官玦大叫一声,又倒了下去。 上官驷冷静过后,稍显艰难地对言璟笑着说道:“好男风,那是太子长得过于貌美,看着那些庸脂俗粉,自是提不起兴趣,只要太子见过能与其媲美的女子……” 言璟打断道:“世人都道孤的母后,是七国第一美人,母后离世后,这名号便落到了与母后长得极为相似的孤身上,按陛下的意思,这世间会有人比孤的母后还要美?” 上官驷解释道:“勉强……” 言璟又打断道:“孤不喜欢勉强。” 上官玦听完,嫌弃地看着言璟,说道:“人要脸树要皮,你不要脸……” 正吐槽着,上官玦感受到了来自两处的,两道如剑似火的目光注视。 “我,闭嘴。” 上官玦抱着自己,坐在地上当起了‘蘑菇’。 他还能怎么办,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未来皇帝,而他只是个没用的皇子。 第71章 贼心不死 “这乱世中,有几人是能一生顺意地活着,不过都是,你退一步,他退一步,尤其是生在皇室的皇子公主,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何况是轻飘飘的姻缘。” 既然好言好语无用,那便别怪他翻脸了。 上官驷话里话外都带着威胁:“朕想,言璟太子应该是个聪明人,你现今的处境,无需他人提点,自己也是能看清其中一二的吧。” “与羽国和亲,对你没有坏处。”上官驷轻描淡写道,“至于所谓的感情,朕相信,日久自会生情,若实在相看两厌,婚后将其供在后宫中当个会说话的物件儿,也未尝不可。” 言璟揉着太阳穴坐正身子,神情疲惫道:“陛下可能不太了解孤,其实吧,孤对那个位置,着实没什么兴趣,可拗不过孤那古板的父皇,非得让孤坐这把扎人的椅子。” 话音落,言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孤也是很无奈。” 上官驷先是提起言珺,想试探言璟对和亲的态度,见试探无果,便转而想用皇位威胁,并暗暗提醒言璟,他现在在羽国,是战俘。言璟不想继续示弱,叫自己在上官驷面前落得一个下风,他也明牌表示,他不在乎这个皇位,并且,言骅对他很是重视,要是上官驷识趣,不想和言国彻底撕破脸,他便不敢轻易对言璟下手。 即便这样,上官驷仍旧贼心不死。 “言国有百座金矿,羽国有万千兵马,我们两国联手,对付其他五国,犹如囊中取物。”上官驷又说,“帝王宝座,受众民朝拜,掌无上权力,你若是坐上那高位,便没人能够反抗你,到那时,你想要什么没有。” “江山美人,你不必舍弃任何一方。”上官驷倒酒,举杯抬手,“江山可得,美人亦有。” 言璟往后一靠,闭眼摆手:“陛下的心意,孤心领了,但孤,实在不胜酒力。” ‘蘑菇’站了起来,他挠挠头,朝上官驷笑了笑:“父皇,他不跟你喝,儿臣跟你喝。” 说完,上官玦跑去拿自己的酒杯,他一口喝完杯里的酒,然后‘噔噔噔’地跑回上官驷旁边。 “儿臣可是好久都没与父皇一同喝过酒了,这会子想起来,还颇为怀念呢。”上官玦边说边拿起上官驷桌上的酒壶倒酒,感慨道,“来,敬我们逝去的父子情,父皇,儿臣干了,你随意。” 上官玦用他的酒杯碰了一下上官驷的酒杯,上官驷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看着上官玦把酒喝完不说话。 “父皇。”上官玦催促道,“你喝呀。” 上官驷放下酒杯:“上官玦,你皇兄如今年岁也大了,日后,你便替了他,前往边疆,守国土,护百姓,可好?” 上官玦瞳孔震大,手中酒杯落地,他结结巴巴地问道:“父……父皇,你……你说的,都……都是……认真……认真的?” 上官驷看向上官玦的眼神中写着:这还能有假? 瞬间,上官玦感觉自己的世界,此时此刻热闹极了,一会儿晴天霹雳,一会儿大雨倾盆,甚至还出现了六月飞雪,一曝十寒。 “儿臣要去找舅舅告状。”上官玦捂着心口,娇弱倒地。 上官驷说道:“你出不了宫。” 上官玦在地上滚了一圈:“儿臣要去找母妃告状,再让母妃跟舅舅告状。” “未到年关,后妃家眷,暂不能入宫。”上官驷撩拨着面前盘子里的菜,“年关将至时,朕会派人,送你回南疆。” “儿臣有理由怀疑,父皇此次派儿臣去南疆,是早有预谋。”上官玦痛斥道,“父皇,你怎么能算计你的亲儿子,儿臣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亲生的唉!” 言璟横插一嘴:“亲儿子是亲儿子,但不是亲生,男人可生不了孩子。” 上官玦捡起酒杯,奋力丢向言璟:“有你什么事啊,你天天往身上装那么多药,是不是你这张嘴在平日里自己舔自己一口都得中毒啊。” 言璟倒也不躲,硬生生受了上官玦一酒杯,但酒杯砸到言璟身上时,他突然吐了一口血。 这下子,不仅是上官玦,就连上官驷都愣住了。 上官玦迟迟未能缓过神:“我……我力气……没这么大吧……” “不可能呀……不应该啊……怎么会呢,假的吧,是假的吧……”上官玦低头看着双手,拢了拢拳,“我如今都能拿酒杯砸死人了?!” “这要让六皇兄知道,他不得打死我啊。”上官玦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地说了半天,忽然,他白眼一翻,往地上一倒,昏迷不醒了。 鲜血撒在饭菜上,瞧着是已经吃不得了,言璟擦了擦下巴上的血,语气痛惜道:“可惜了……咳咳咳……一桌子好菜,本……咳咳咳咳咳……想着吃不完,带回府……咳咳咳咳咳咳咳……慢慢吃……咳咳咳……” 言璟越说越咳嗽,咳着咳着,他又吐了一口血。 “快来人,传太医!”上官驷大喊道。 睁着眼缝偷看的上官玦,被吓得更不敢起身了。 “太慢了。”上官驷将酒杯砸到上官玦头上,他切齿呵斥着这个没出息只会惹祸的没头脑,“还不带着言璟太子去找太医!” 上官玦立即爬起:“是,父皇。” 不顾言璟的反抗,上官玦将言璟扛上肩:“坐稳了,我们走。” 言璟抓着上官玦后背的衣裳:“怎么坐?!孤……咳咳……这个样子……咳咳咳咳……能坐?!” 上官玦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说错了,是抓稳了。” “孤……咳咳……咳咳咳咳……孤……咳咳咳咳咳……”被上官玦倒挂着,言璟的咳嗽可谓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只有更严重,没有最严重。 上官玦冲出殿门:“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学鸟叫,闭嘴吧。” 上官驷扶额:“要是言璟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上官玦你也不必来见朕了,自己收拾好行李去南疆。” 听完,上官玦的脚步愈发快了,一双腿都给跑出了残影。 跑到没力气时,上官玦给自己打气:“不要去南疆,不要去南疆,我不要去南疆!” 一直试图开口说话的言璟,已然昏厥。 第72章 连哄带骗 见言璟没了动静,上官玦急唤道:“言璟?言璟!活着吗?!言璟,还能喘气就应一声,言璟?言璟?!都这个时候了,别吓我!我胆子小,经不住吓的,言璟!我不想去南疆啊!” “快,醒醒!” 他拍了拍言璟的腿,没有反应。 于是乎,上官玦掐着言璟的小腿肉,一使劲。 言璟受痛,呲牙咧嘴地睁眼:“松……松手啊……” 听见声音,上官玦大喜:“醒了醒了!” 他放下言璟,自夸道:“我真是妙手回春,怎么样,能走吗?我累了,背不动了,你自己走吧。” 言璟双手捂在胸前,弯下腰大口喘气:“孤会变成这样,是谁的功劳?” 上官玦心虚道:“谁……谁知道呢。” “说到底,还不是怪你自己,谁让你嘴贱的,你要是好好闭嘴,安生坐那用膳,我能拿酒杯砸你?吃饱了撑的我。”上官玦扶住言璟的一只手,“罢了罢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也别跟我计较,我们两个,扯平了。” 言璟推开上官玦,没好气道:“扯平?白日做梦。” 终于调整好气息,言璟站直身子,从怀里拿出瓷瓶,接连服下五颗药丸。 上官玦好心问道:“这么多,不噎吗?” 说完,言璟就被噎了一下。 “咳咳……咳咳咳……” “你看你看,我就说会噎着吧。”上官玦替言璟拍背,“你对自己的矫情,真是一点数都没有。” “滚。”言璟警告道,“再叫唤,孤让你这一个月都说不了话。” 说着,言璟作势准备拿出怀里其他装着药粉的瓷瓶。 上官玦连忙制止:“别别别,我又没说不愿意,你这人,就是太心急。” 老实了不到半刻,上官玦又开始说话:“做人不能太心急,尤其是这种容易伤人性命的活,更是不能轻易动手。” “万一有个差错,你又不想他死了,要想反悔,可人死都死了,你想救回来,岂不是要去阎罗殿里寻人。” 言璟瞥了上官玦一眼,上官玦识趣,立即抿嘴安静。 “你不是要去芙华宫?”言璟边低头整理着仪容仪表,边命令道,“带路。” “嗯……嗯嗯,嗯嗯嗯?”上官玦摆手,“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即使闭上嘴巴,上官玦也有方法说话,就是有点难以辨认。 很显然,言璟没有辨别‘鸟语’的本事,他听不懂。 “张嘴,说人话。”言璟说道。 “我说……等会儿……让我喘口气,憋死我了……”片刻后,上官玦说道:“你……和我,一起去?” 他摆手:“不行的,不行的,你,不能去。” 语气,动作,上官玦一个不落,全部照模照样地复述了一遍。 言璟又问了一句:“真不带孤去?” 上官玦连连摇头,十分坚定地拒绝:“后宫,外男不得入内,这是规矩,要是被人发现,告到父皇那,你可是会掉脑袋的” “那孤也不为难你了。”言璟摸着被上官玦用酒杯砸过的地方,“若你皇兄问起来,孤这伤是怎么来的,你知道的,孤从来不撒谎,只是希望,十二殿下以后好好保重。” “孤,会记挂着你,一直一直,记挂着你。” “你!”上官玦纠结了一会儿,最终放弃抵挡,“行吧行吧,但是我们说好,你不能乱跑,不能乱看,也不能乱说话,更不能随便勾搭人。” 言璟喜笑颜开:“好说好说,你带孤去,什么都好说。” “等你皇兄问起来,孤就说,是孤自己不小心摔的,去芙华宫,也是孤自己的主意,一切的一切,都与你无关。”言璟搭着上官玦的肩膀,小声说道,“等下次你出宫,孤教你怎么和沈图竹……” 没等言璟说完,上官玦抖下言璟的手:“我和沈图竹,什么关系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 上官玦抱手:“再提他,我可要反悔了。” “沈图竹是谁?”言璟揣着明白装糊涂,他问上官玦,“你认识吗?反正孤是不认识,没听说过,名字真难听,想来人也难看。” 现在,轮到上官玦被烦得不行。 他瞪眼道:“闭嘴啊!” 到达一处宫殿前,言璟抬起头,看着门上的牌匾:“或许,你们羽国的字,长得与我们言国的字,有些不一般。” “按我们言国的念法,这牌匾上的字,念起来是,‘落棠宫’。” 上官玦也看着牌匾,说道:“没错啊,就是落棠宫,你没认错。” 言璟转头看向上官玦:“孤记得,我们是要去芙华宫。” 上官玦搭上言璟的肩头靠着,他一只手边比划,边振振有词道:“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你呢,自然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踏入芙华宫,所以,我带你回落棠宫……” 言璟诚心发问:“不能光明正大地进芙华宫,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落棠宫了?” “这该不会是你母妃的住所吧?”言璟又问,“你把孤带回你母妃的住所,你母妃知道吗?” 上官玦一时语塞,他皱眉:“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还想不想去芙华宫了?” 言璟点头:“想。” “想就听我的。”上官玦和言璟哥俩好地走进落棠宫,“这不止是我母妃的住所,同样也是我的住所。” 言璟附和道:“嗯嗯嗯,你的你的。” 住在皇宫里的皇子,在未行冠礼前,都与自己的母妃住在同一宫中。行完冠礼的皇子,若是得了封号,便会出宫立户,而没得封号,仍是皇子的,那便会被迁至其他宫,与其他皇子一同居住。若是未得封号,却已成家的皇子,则带着其家眷,独占一宫,但这样的例子很少,大多成家的皇子,都会在成婚前被赐封号,出宫开府。 “你好敷衍。”上官玦说,“本皇子大人有大量,这次就饶过你,下次再敢敷衍我,我可就不带你玩了,我最讨厌别人假模假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对了,你偏要去芙华宫干嘛?你不会还想对我皇兄下手吧?!” 上官玦停下脚:“我皇兄可不是断袖,他的袖子结实着呢,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言璟心想:再结实的袖子,能抗住锋利的剪刀? 何况,言璟只是轻轻一扯,上官庭结实的‘袖子’,自己就掉了。 第73章 男扮女装 “听见了没。”上官玦扯了扯言璟的头发,语重心长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但你想想,撞完墙以后,万一人给撞死了呢,这就不是回不回头的问题了,到那个时候,你就是直接下葬了。” 言璟拿回自己的头发:“知道知道。” “又敷衍我是吧?!”上官玦不依不饶,“我好心劝你,你敷衍我,听没听说过,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言璟问道:“你是老人吗?” 上官玦回道:“不是啊。” “那为什么要听你的?”言璟扯了一下上官玦束起的马尾辫,“等你什么时候成老人了,再说,好吗?” 他拍拍上官玦的脸:“乖哈,到时候,孤一定听你的,毕竟尊老爱幼嘛。” 上官玦同言璟商量道:“我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变老,咱们再好好唠唠呗。” “说这么多话,你不累吗?”言璟捂住耳朵,“孤听都听累了。” 上官玦精神充沛,说话铿锵有力:“这有什么,我还能一直说,一直说,说到天荒地老,山崩地裂。” “殿下?”一侍女提着食盒,正打算往外走,碰巧,和刚进来的言璟与上官玦撞了个正着。 她打量着言璟,问道:“殿下,这位是?” “哦,这位是……”话到嘴边,言璟偷摸在上官玦的后背拧了一把,上官玦立马改口,他一边观察着言璟的神情,一边犹豫地开口,“是……贵客。” 他说完,言璟点了点头。 上官玦继续道:“对,是贵客。” “秋桃,母妃呢?”上官玦试探地问道。 秋桃回话:“娘娘去芙华宫了,说是六皇子殿下进宫来了,她去凑凑热闹,这不,唤奴婢回宫来取一早炖下的汤,说是给六皇子殿下补补身子。” 上官玦吸了吸鼻子:“哇,好香,是当归黄芪鸡汤。” 秋桃笑道:“殿下的鼻子真灵,小厨房里给殿下留了两碗,殿下去尝尝,今日的汤,可是娘娘忙活了一早上,亲手煲的呢。” “是嘛,那我得去好好尝尝母妃的手艺。”说着,上官玦准备动身直往小厨房。 言璟见状,赶紧拉住上官玦的衣领:“咳咳咳……十二殿下……我这……咳咳……” “哦。”上官玦拍头,“差点忘了你。” 秋桃看着言璟难受的模样,问:“殿下,要不要给你的贵客,请个太医?” 尽管言璟已经服用过药丸,但他的面色依旧苍白。 上官玦回绝道:“不用不用,他身子好着呢,就是看着虚了点。” 言璟客套地笑着,声音因为咳嗽太多,有些嘶哑:“多谢姑娘好心,如十二殿下所言,我的身子,很好。” 上官玦推搡着言璟往里面走:“秋桃,你快去芙华宫吧,待会儿汤该凉了。” “奴婢这就走。”秋桃走两步,回一下头,走两步,回一下头。 她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还有,真的不需要请太医来瞧瞧吗? 脸色白成那样,身子……好……? 按上官玦所谓的计划,言璟换好了他准备的衣裳。 言璟披着头发,咬着牙对上官玦说道:“这就是你带孤来落棠宫的目的?你耍孤?” 上官玦满意地点头:“好,非常好,这可太好了。” “不愧是我,我就知道,你穿这衣裳绝对适合。”上官玦拉着言璟站到铜镜前,“瞧瞧,你不开口说话,谁能知道,这美得让人心醉的皮囊下,竟然是位男子。” 言璟满脸嫌弃地往旁边挪步:“离孤远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孤……咦……想想就恶心。” “虽说孤……” 反应过来的上官玦,抢先说道:“你说什么呢?!我不是断袖,不是!” “心脏的人,看谁都脏。” “我让你男扮女装,是为了方便进出芙华宫,免得你顶着敌国太子的身份,在宫中来来往往,惹人非议。” 上官玦数落着言璟:“你真的,白瞎了我辛辛苦苦,跑上跑下,为你借来这么一套合身衣裳的苦心,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言璟伸手:“胭脂。” 上官玦摊手:“没有。” “你要孤,顶着这张明晃晃的言国太子的脸,穿着女子的衣裳,去宫里来来回回地走,孤是不要脸了吗?” 上官玦小声回道:“你什么时候要过脸。” “你说什么?”言璟冷声问道。 上官玦转身:“没什么没什么,我再去给你借,麻烦。” 主殿,侍女们忙着擦擦洗洗。 上官玦扫视一圈,对着其中一名侍女喊道:“秋梨,秋梨,快来快来,我有事找你。” 秋梨放下帕子,湿漉漉的手往衣裳上擦了擦:“殿下?你怎么又来了?” 虽不明所以,但秋梨还是听上官玦的话,来到了殿外。 上官玦简单对秋梨说明了此行的目的。 “胭脂?”秋梨问,“殿下,你又要胭脂做什么?” 没错,上官玦给言璟的衣裳,就是秋梨的,那是她刚领到,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穿的新衣裳。 上官玦塞给秋梨一块银子:“好姐姐,你就借我用用吧,用完,我马上还你。” 秋梨将银子还回给上官玦:“殿下,你已经给过奴婢银子了,奴婢不能再收。” “胭脂借给殿下,当然是没有问题,但是殿下,你得老实告诉奴婢,你借胭脂,是不是要拿着去干坏事?” 秋梨和秋桃,都是上官玦的母妃,从家里带进宫的奴婢,上官玦是她们俩看着长大的。 上官玦这人的小九九,皆逃不过两人的眼睛。 上官玦保证道:“不是干坏事,我发誓。” “而且,胭脂能干什么坏事,它不就只能拿来涂涂脸嘛。” 秋梨寻机问道:“既无用,你要它做什么?” 上官玦被问住,他垂下头:“秋梨姐姐,你就放过我吧。” 实在问不出,秋梨只好作罢。 “殿下且等着,奴婢去给你拿。” 一刻后,秋梨递给上官玦一个木盒。 她道:“你要的,都在里面。” 上官玦抱着木盒:“谢谢秋梨姐姐。” “等我出宫,我给你买些新的。” 秋梨突然喊住马上要走的上官玦:“殿下等等。” “怎么了?”上官玦再次保证,“我说了会给你带,就一定会给你带的,你放心吧秋梨姐姐,我上官玦,说到做到。” 秋梨摇头:“殿下,奴婢不是说这个。” “奴婢是想说,日后若是无事,殿下还是少些出宫,将军府那边的人也是,能避就避吧。” 上官玦问:“为什么?” “将军府可是母妃的娘家,顾将军,是我的亲舅舅,我为何要避他?” 秋梨看着外面一地的落叶:“六皇子殿下,就是殿下你的前车之鉴。” 第74章 前车之鉴 日光正好,美人对镜描妆。 上官玦趴在桌子上,闷声问道:“你说,秋梨姐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六皇兄是我的前车之鉴?就我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怎么能跟六皇兄比吗?!” 想了许久,上官玦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在借胭脂回来的路上,他还因为想得太过入神,差点掉进他母妃用来养鲤鱼的小池塘里。 言璟往嘴上擦着口脂,他试了一下色,不是很满意,于是拿着帕子,将刚涂好的口脂卸了个干净。 一堆小罐子挑挑拣拣,言璟终是寻到了一个勉强合他心意的口脂。 另一边的上官玦见言璟迟迟没有回答,心中有些不满:“哎,你能不能理理我,我好歹也为你跑了两次腿,两次唉,你不对我说声谢谢也就算了,现在还不搭理我,你有没有良心啊!” “良心?”言璟忙里抽空,回了上官玦一句,“良心是什么东西,它很重要吗?” 言璟的回答,让上官玦有些接不上话,他嘴里连连说着:“你这个人……你这个人……你这个人真是丧良心!” 言璟正抹着口脂,没那闲工夫去与上官玦斗嘴,倒映在铜镜里的‘言璟’,对着同样在铜镜中的‘上官玦’白了一眼。 而上官玦依旧趴在桌子上,就连趴着的姿势都未曾变过一分,自然是完美地错过了言璟的小动作。 待言璟梳完妆,上官玦盯着他的脸看了快一刻钟,直到言璟被他看恼。 言璟蹙眉道:“你有完没完?” 上官玦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看着言璟,他认真地问道:“如此娴熟的手法,该不会……你在言国的时候,也经常偷偷摸摸在背地里将自己装扮成女人吧?” “哦——”上官玦茅塞顿开,一边后退一边叹道:“因为你是断袖,喜欢男人,所以,你喜欢扮成女人!” “你真的……” 上官玦截住言璟要说的话:“不要解释,解释就是狡辩,狡辩就是承认。” 言璟踢了上官玦一脚,丢下两字‘毛病’,然后向外走去。 上官玦追了上去,啰嗦道:“你怎么还生气了,放心,这个秘密,我不告诉别人。”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得离我皇兄远点,他不喜欢扮成女人的男人,他会觉得你是变态,说不定还会狠狠地揍你一顿,不对,是一定会狠狠地揍你一顿,所以,为了保住你这矫情鬼的小命,你最好离他远点,越远越好,能躲着他走,就躲着他走。” “哎,你等等我。”上官玦说着说着,侧目一看,发现原本在其身旁的言璟,已然走远。 上官玦小跑回言璟身侧,继续念叨:“别以为我是在说笑,我是认真的,我六皇兄真的会打人,而且,他打人可疼可疼了,我说的话你得听,得记,我不会害你的。” 言璟加快脚步:“谁理你啊。” 上官玦像只会说话的鹦鹉,不停地围着言璟打转,同时,他也像寺庙里的和尚,不断地对着言璟念经。 实在受不了了,言璟停下脚步,一手抓住上官玦的衣襟:“求你,放过孤。” 言璟的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瓷瓶。 上官玦瞬间噤声,他看着瓷瓶,点了点头。 “到芙华宫前,我是哑巴。” 芙华宫内,上官庭的母妃,也就是清妃宋织玉,早早起身,靠坐在枯树下,晒着太阳。 她的侍女馨兰,候在其身边,静静地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毒了。 馨兰小声唤着宋织玉:“娘娘,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屋去吧。” 宋织玉闭着双目,轻轻摇头:“馨兰,本宫好冷,想多晒晒太阳。” “那奴婢再去给娘娘取件斗篷。” “不必,再套上一件,该动不了了。”宋织玉揽了揽身上穿着的厚斗篷,将整个身子都藏在斗篷下,仅露出消瘦的面容,“冬天到了,宫里的花都败了,抽空,命人把那些干枝烂叶都清一清,种上些菊花,也好叫这清冷的牢笼中,沾上点生气。” 馨兰给宋织玉戴上斗篷后面,缝着毛边的帽子:“种菊花,怕是不吉利,要不种些喜庆的蝴蝶兰?” 宋织玉轻笑:“什么时候,你也信了这些,从前在府里,你可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菊花清雅,它都不嫌弃这地方晦气,本宫又有什么立场去挑剔它,原是该本宫配不上它才对。” “娘娘何必自轻自贱。”馨兰说,“娘娘风华绝代,无论是府里还是宫里,用的住的,都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 宋织玉道:“别人的日子,本宫自也是求也求不来。” “本宫的荣华富贵,只在那人的一念之间,他高兴了,便召本宫消遣取乐,不高兴了,转头就能送本宫去那见不得天日的地方。” “馨兰你说,这种日日担惊受怕的日子,别人会想求吗?” 馨兰宽慰道:“娘娘,我们还有六殿下,陛下对我们的六殿下极为看重,只要殿下在,他断不会再叫娘娘吃苦。” “庭儿。”宋织玉睁开眼睛,“对了,庭儿是不是从南疆回来了?” 见宋织玉来了精神,馨兰兴冲冲地说道:“是啊娘娘,殿下回来了,听说,他还带回了言国的太子,立了大功呢。”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宋织玉不免担忧起了上官庭的身子:“也不知道,庭儿有没有受伤。” “母妃。” 说上官庭,上官庭到。 宋织玉听到上官庭的声音,急忙起身:“庭儿。” 馨兰赶忙扶住宋织玉:“娘娘小心。” 上官庭快步走了过去,从馨兰手中接过宋织玉:“母妃又瘦了。” 宋织玉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眼眶里泛着泪光:“母妃没事,让母妃好好看看你。” 她探上上官庭的脸:“这次倒是白了些,不比上次,活像颗黑炭。” “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吧。”上官庭拉下宋织玉的手,“母妃的手都冰了。” “听你的,我们回家。” 第75章 手足兄弟 刚进屋,宋织玉便迫不及待地吩咐道:“馨兰快去,叫小厨房今日多做些庭儿爱吃的菜。” “是,娘娘。” 馨兰退到屋外,将门紧紧关上,反复确保不会透风进去后,方才安心离开。 宋府蒙冤,以至宋织玉被打入冷宫,在冷宫的一年中,因为请不了太医,也用不上好药,每次宋织玉生病,病情总是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她的身子也就是在那时落下了不少病根。 每到冬日,更是怕冷得厉害,稍不注意,就会病得起不了身。 也是因此,只要天气稍稍转凉,宋织玉的屋子便会立马焚上炭火。 站了没一会儿,宋织玉就觉得身上开始发汗,她脱下斗篷,上官庭顺手接过。 “听馨兰说,你带回了言国的太子?”宋织玉走到暖炉边,伸手烤着火,“可有受伤?” 上官庭模棱两可道:“上阵杀敌,哪有不受伤的,儿臣身体结实,区区小伤,受得住,母妃不必担心。” “你总是这般。”宋织玉岂会不知自家孩子的心思,左右不过是怕她听了伤心,看了难过。所以,每次当宋织玉问上官庭有没有受伤,上官庭的回答永远都是那句话。 门外,侍女喊道:“娘娘,顾贵妃来了。” 接着,顾宁棠娇俏的声音响起。 “清妃姐姐。” 没等宋织玉给她开门,她便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呀,庭儿也在。”顾宁棠招呼着后面的秋桃,“去,回宫将那灶上的当归黄芪鸡汤带来,给我们羽国的大功臣补补身子。” 秋桃回道:“是,娘娘。” 上官庭给顾宁棠行礼问安:“顾娘娘安。” 顾宁棠笑道:“好孩子。” “顾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宋织玉拉着顾宁棠的手,“坐。” 顾宁棠叹气道:“还不是我那不争气的玦儿,今一早,人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在宫里多陪我说说话,不像庭儿,才从战场回来,便就进宫陪自己的母妃来了。” “终归,还是姐姐命好。” 宋织玉给顾宁棠递了杯茶:“玦儿年纪小,十六岁的郎君,能指望懂些什么,庭儿十六岁时,还不如现在的玦儿呢。” “玦儿哪能跟庭儿比,要是玦儿以后能有庭儿一半出息,我这做母妃的,也就瞑目了。” 宋织玉轻斥道:“好端端的,说这晦气话。” 顾宁棠放下茶杯,双手握住宋织玉的手:“不瞒姐姐,妹妹现今的处境,已与躺入棺木无别了。” “慢慢说,别急。”宋织玉安慰道。 顾宁棠调整好情绪,缓缓道之:“我那将军府的侄儿顾雁西,几个月前,替父出征,前往犬丘与弗国交战。” 她渐渐哽咽:“论起来,雁西的身手在这安都的公子哥中,算不得最好,但也绝对算不得差,学识勉勉强强也能算个渊博,他一切都好,可偏随了他父亲,是个急脾气,虽说平日里看着稳妥,但那性子一上来,便容易失了分寸。” “早在陛下下令前,我便书信告知了我那兄长,雁西不是做将军的料,他自己年岁也大了,倒不如交出兵权,卸甲归田,一家老小稳稳当当地做些生意,平平安安地过这一生。” “怎知,我们的佽飞将军死板,认定要让雁西继承他的衣钵,陛下上朝时,提了一嘴,他便直愣愣地给雁西请了旨。”顾宁棠艴然不悦,“若我生的是位公主,而不是皇子,他要这般去争,那倒也就罢了,但偏我生的是位皇子,玦儿还不着调,说话口无遮拦,外加陛下本就疑心深重,如此一来,将军府难免也就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上月,雁西带兵去往问仙谷,至今杳无音讯。” 顾宁棠的泪水再也存不住,它们争先恐后地掉下:“我去探过陛下的口风,此战要是败了,将军府便也大祸临头了。” 顾宁棠松开宋织玉的手,跪在她脚边。 宋织玉大惊:“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顾宁棠给宋织玉磕了个头:“姐姐,妹妹不求你们为将军府说情,但求你们看在玦儿与庭儿是手足兄弟的份上,替妹妹,保他一条性命,玦儿什么都不懂。” “日后,他断断不会跟庭儿争皇位的。” 一直未说话的上官庭开口:“顾娘娘安心,十二皇弟的性命,只要我在,他便在。” 第76章 惹人讨厌 红墙黄瓦,青砖长道。 这条路,顾宁棠走了近二十年,而她此生,不过也才三十余年。 她倚仗着兄长的功劳进宫,曾几何时,风光无限,每日在那落棠宫中,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可转眼间,她顾宁棠却也成了这后宫之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当真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顾宁棠双眼无神地走着,秋桃跟在她的后面,就和小时候一样。 小姐在前头,她和秋梨跟在后头。 道上碎裂的砖块,顾宁棠一不留神踩上后,崴了脚,身子失重朝前倾斜,顾宁棠发髻上带着的步摇滑落,上面镶嵌着的宝石正好迎面砸在了碎石块上,色泽似血的红宝石,霎时间,碎裂成了两瓣,掉了出来。 幸好秋桃及时扶住了顾宁棠,才叫她没给摔在地上。 “娘娘。”秋桃低头看着地面上的红宝石与蝶雀登枝步摇,“回去后,叫秋梨给娘娘修修,她手艺好,保准给娘娘修得跟新的一样。” 顾宁棠摇头撇开秋桃的手,浑然不觉疼痛地继续向前走:“算了,弃了吧,如今也没用了。” 踏过高高的门槛,顾宁棠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那块让她崴脚的砖块,她的眼皮一跳一跳,自从芙华宫中走出,顾宁棠这心里总是感觉有些隐隐的不安。 崴脚后,这种不安的感觉瞬间被放大,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的心脏像朵盛开到极致后,逐渐开始衰败,悬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茶花。 秋桃以为她是在看那支步摇,于是问道:“娘娘,你等等奴婢,奴婢去捡。” “不必。”顾宁棠主动拉起秋桃的手,“丢了就丢了,本就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我们回去吧,也不知道玦儿回来了没有。” 秋桃顺势搀扶着顾宁棠,她道:“回宫取汤时,奴婢正好遇上了刚回宫的殿下,殿下还带了位贵客,模样不曾见过,瞧着不像是安都贵胄,听声音,倒像是别国人。” “别国人?”顾宁棠嘟囔道。 秋桃回忆着:“那位贵客,容貌生得极好,十二殿下与他比起来,也是稍显逊色呢。” 今日进宫,还长得好看的别国人…… 不就是…… 顾宁棠急道:“快,秋桃,快回宫。” 秋桃困惑道:“怎么了娘娘?” “玦儿那个死孩子,什么人都敢往落棠宫里领,真是和他舅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惹人嫌的玩意儿,都不要命了。” “哈切!”上官玦揉了揉鼻头,“言璟,你是不是偷偷在心里骂我呢?” 言璟用着嫌弃的眼神看着上官玦:“骂你还用偷偷?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离孤远点,脏死了。” 上官玦故意把手往言璟的衣裳上擦了擦:“我的手又没沾上鼻涕,不信你自己看。” 顾宁棠刚踏过不久的门槛,另一侧,言璟二人走出,与她们背道而驰。 “上官玦!” 言璟刚扬起手,上官玦便立即躲开。 他抱着头:“君子动口不动手!马上就到芙华宫了,你也不想皇兄见到你这么粗鲁的一面吧!” 不知是不是上官玦的话起了作用,言璟竟真的把手放了下来。 上官玦见此情景,得意道:“被我捏住软肋了吧。” “快,趁着还没到,你对我说说好话。”上官玦放下防备,“等到了芙华宫,我可以考虑,也帮你说说好话。” “哎呦。”上官玦捂着后脑勺,“你偷袭!” 言璟不屑道:“明明是你自己蠢,都说了让你等着。” “你!你这人,真讨人厌!” 言璟回嘴道:“你以为你很讨人喜欢吗?” 上官玦跟言璟打了起来,他往言璟肚子上打了一拳,言璟用劲踢了他膝盖一脚。 上官玦道:“你个死断袖!” 言璟说:“嘴欠的死小人。” 混乱过后,言璟抓着上官玦松散的衣领,上官玦扯着言璟散落的发丝。 “你松手。”言璟拽了一下上官玦的衣领,说道。 上官玦将手紧了紧,顺带用力扯了一下言璟的头发:“你先松手。” 言璟也不甘落后,抓着衣领的手,猛地往旁边一扯:“你先动手的。” 上官玦踉跄了一下,但仍旧不愿:“你也动了手,你下手比我狠多了。” 说着,上官玦就要撩起衣摆,给言璟看他膝盖上的淤青,现在都还一阵阵地疼呢。 言璟呵道:“耍什么流氓!” 对上目光,两人的眼睛里都流转着同一种东西,鄙弃。 下刻,他们默契松手,各自拿着衣裳擦手。 在那处叫人崴脚的地方,上官玦拾起了顾宁棠丢弃的步摇。 “这是?”上官玦又捡起了地上的红宝石,他仔细看着步摇的样式,信誓旦旦地说道,“是我母妃的步摇。” “怎么会在这?” 上官玦回头,望着刚走过的路。 可路上没有顾宁棠,她早已离开。 他将步摇和红宝石上面的尘土擦干净,然后小心收入怀中。 言璟说道:“当心它往你胸口,扎上一个血窟窿。” “这是母妃最喜欢的步摇。” 上官玦隔着布料,摸着步摇:“是母妃刚进宫时,父皇赏赐给她的。” 幼时,上官玦和其他皇子吹牛,为了面子,他从顾宁棠的妆匣里把这支步摇偷了出来,只为在其他皇子面前显摆。 结果,几位皇子你拿一下,他看一下,步摇便不知在谁手里丢了。 弄丢了步摇,上官玦也不敢回宫,那日,他独自在花园里找了许久。 直到迟迟等不到儿子归家的顾宁棠,领着侍女们前来寻他回家,上官玦方才对顾宁棠说了实话,他把步摇丢了。 听完上官玦的话,顾宁棠很是生气,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对上官玦动手,只是命人在花园各处找,她自己也陪着上官玦一起找。 最后,在一处草丛里,上官玦找到了步摇。 失而复得,并没有让顾宁棠高兴。 因为这次偷步摇,上官玦第一次被顾宁棠罚关禁闭。 自知有错,上官玦也难得罕见地听话,自己走了进去,自己把门关上。 上官玦被关了七日,但他不知道,顾宁棠也在门外陪了他七日。 第77章 讨人喜欢 上官玦问言璟:“准备好了吗?” 言璟还在整理先前被上官玦弄乱的头发:“等等,孤……” “清娘娘,六皇兄,我来了!” 上官玦推开芙华宫的大门,大声嚷嚷着:“清娘娘,我来了清娘娘。” “六皇兄,我来了六皇兄。” 身后,言璟的手握紧了。 这人,是不是有病。 闻声开门走出的上官庭,一眼就看见了在上官玦后面的言璟。 他看着言璟的装扮,愣在原地,随后轻轻一笑:“来了。” 言璟循声抬头,正好碰上了上官庭的视线。 刚想举手打招呼,但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半抬起的手又立马垂了下去。 言璟心想:他不会和上官玦说的一样,看见我穿着女子的衣裳,以为我有什么特殊癖好吧,他会不会因此讨厌我……会不会厌恶我,嫌弃我……最后,离开我…… 想着想着,言璟低下了头,开始懊悔。 为什么要跟着上官玦那个傻子胡闹,他没脑子,你的脑子也被狗吃了嘛…… 在言璟胡思乱想时,上官庭已经向他慢慢靠近。 上官庭弯腰垂首,小声问道:“怎么了?” 言璟下意识地想要抬头,一下子,撞上了上官庭的下巴。 “嘶。” “对……对不起!”言璟焦急地问道,“疼不疼啊?” “让我看看。”言璟的手放到胸前,“我带了很多药,我找找有没有你能用的。” 上官庭拉住言璟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言璟赫然清醒,他拍头:“忘了,换衣裳的时候,把那些药都放在了桌上,这身衣裳不好装东西,我就带了一瓶药丸。” 上官庭轻咳,转过头:“你的衣裳……” 言璟的脸颊瞬间发烫,他小心翼翼地问:“好看吗?” 在言璟期待的目光下,上官庭答道:“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言璟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上官玦净是胡说八道。” 都怪他,说些让自己乱想的话。 以自己这张美到惨绝人寰的脸,怎么可能会不好看,怎么可能会让上官庭觉得恶心、讨厌,还有嫌弃。 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皇兄,忽视自己,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的上官玦,他充满怨气地幽幽开口:“你们过分了哈。” 他跑到他们旁边,伸手将两人隔开:“哎哎哎,别离这么近,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嘛,成何体统,像什么样子。” “快快快,分开分开,你,别看了。”上官玦捂住言璟的眼睛,“皇兄,你也别看了。” 上官庭的眼睛,上官玦不敢抬手捂,因为,他惜命。 非常齐声地一个‘滚’,伤透了上官玦破碎的心。 上官玦拍手叫好:“好好好,上官庭,你让他当你弟弟吧!哼!” 说完,上官玦转头就跑。 皇兄一定会来哄我的,上官玦这样想着。 但事实上,直到上官玦跑进屋,上官庭也没有要跟上的意思。 屋内,宋织玉招呼道:“玦儿来啦,过来,来清娘娘这。” 上官玦小嘴一瘪:“清娘娘,六皇兄都不疼我了,他不喜欢我这个弟弟了。” 宋织玉哄道:“怎么会呢,玦儿最是讨人喜欢,你皇兄就爱逗你,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上官玦抱着宋织玉撒娇:“还是清娘娘最疼我。” “清娘娘,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都瘦了一大圈。” 宋织玉点了点上官玦的额头:“还不是因为你,你只管跑出宫玩,都不来芙华宫陪清娘娘用膳说话。” 上官玦承诺道:“那我以后日日都来芙华宫陪清娘娘,我保证。” “到时候,清娘娘可别嫌我烦。” “最先烦的人。”宋织玉打趣道,“恐会是你吧。” “整天像个皮猴子一样,窜来窜去的。” 进门前,上官庭在言璟耳边低语:“别怕。” 言璟学样,也在上官庭耳边轻声道:“有你在,我不怕。” 上官庭率先走进,言璟紧跟在他的身后。 “母妃。” 宋织玉看了一眼上官庭,余光瞥见其身后的言璟,问:“这位是?” 上官庭介绍道:“他叫小景。” “小景。”宋织玉看着言璟,嘴里念着他的名字。 正吃着饭的上官玦,笑出了声。 宋织玉拍了一下上官玦的背:“不得无礼。” 转头,她问言璟:“用膳了吗?” 言璟未语,只是摇了摇头。 上官庭替言璟解释道:“母妃,他早年间伤了喉咙,说不了话。” 毕竟是男扮女装,尽管言璟的外貌身形再像女子,但他的声音到底还是做不到像女子那般轻柔清脆。 为了不吓到宋织玉,言璟决定还是用老法子,装哑巴,不说话。 上官玦让言璟男扮女装时,没考虑过声音的问题,这会儿,听着上官庭面不改色地说谎,还有言璟故作乖巧的模样,他便止不住地想笑。 “抱……抱歉。”上官玦努力想将笑意压下,以至面容有些扭曲。 言璟十分善解人意地摇头,表示没关系。 他戳了戳上官庭的手,对着他瞎比划了一通,上官庭有模有样地点头,然后说道:“他说,上官玦你想笑就笑,你那抬头纹都能拿来夹核桃用了。” 言璟是瞎比划,上官庭也是瞎说话。 言璟朝宋织玉摆手,想要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奈何,此时此刻,他不能说话。 宋织玉站起身,走到言璟面前,她挤开上官庭,拉着言璟的手:“真是可怜,可有找人看过你的嗓子?他们怎么说,能治好吗?” 言璟眨巴眨巴眼,没有动作。 回过神,言璟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宋织玉捋了捋言璟乱掉的头发:“无事,不能说话也没什么,我们用手说话。” 饭桌上,宋织玉不停给言璟夹菜。 “多吃些,看你手腕子细的。” 言璟碗里的菜还没吃完,宋织玉又给他舀了一碗汤:“这是玦儿母妃送来的,她的手艺向来是这宫中顶好的,你尝尝。” 言璟喝了一口,笑着点头。 “喜欢喝就多喝点。” 上官玦看着言璟喝汤,喝的还是他母妃煲的汤,他抱怨道:“不是说我才是最讨人喜欢的嘛,怎么一个两个都不理我了。” 这时,上官庭给上官玦夹了一筷子菜。 上官玦既惊喜又感动:“谢皇兄。” 他将上官庭夹的菜全部扒入口中,嚼了几下后,面露苦色:“是……是姜……” “呸呸呸……” “我讨厌姜,也讨厌六皇兄!” 第78章 无需可怜 吃饱喝足后,言璟用上官庭给的帕子擦了擦嘴上的油光,犹豫片刻,他拿着擦过嘴的帕子又擦了擦手。 确保双手干净后,言璟拿出一个瓷瓶,放在了桌上,用一根手指将瓷瓶悄悄推给了宋织玉。 宋织玉却大声问道:“给我的?” 宋织玉刚要拿起瓷瓶,上官玦看见后,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窜了起来。 他伸出手,大喊:“等等!” 本不想引起其他人注意的言璟,被迫受着三个人的注视,他回答了宋织玉的提问,他点了点头。 不顾上官玦阻止,宋织玉拿起了瓷瓶。 上官玦急说道:“清娘娘,那个东西拿不得!” 上官玦记得这个瓷瓶,来的路上言璟曾用它威胁过他。 而上官庭只当是上官玦又犯孩童脾气,出声训斥:“上官玦,不许胡闹。” “我……”上官玦心中泛起层层委屈,他弱弱地为自己辩驳,“我没有胡闹。” 其实,上官玦真的很想告诉他们,告诉他们言璟的药有问题,但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怕上官庭和宋织玉会不相信他,会觉得他是因为耍小性子,而故意说谎骗人。 毕竟,很明显,和自己这种不管什么都普普通通的孩子比起来,言璟那种长得漂亮,脑袋又十分聪明,说话还好听的孩子,往往更容易博得别人的喜欢与同情。 上官玦自知自己并不聪明,或许还有点笨,但他自认为自己还是能够看出,别人说的话里,有没有真心,有几分真心。 从小,上官玦身边的人都对他说,他长得很可爱,他们喜欢他,脑子尚且还在发育的上官玦,那个时候不明白什么叫口是非心,他只知道,大家都喜欢他,他喜欢听别人夸自己。 可随着慢慢长大,上官玦渐渐明白,那些话不过是那些人为了讨好他、搪塞他、戏弄他而撒的谎。 说他长得可爱,是因为他长得太过普通,普通到除了可爱一词,已经别无它词可以用来形容他了。 为了让自己的日子看上去不会太难过,上官玦学会了装傻充愣,就好像他上官玦一直、一直都未曾长大过一样。 不得不说,上官玦精湛的演技,成功骗过了很多人,其中不乏包括了他的母妃,他的父皇,还有他的皇兄,更甚者,他自己。 他讨厌虚伪,讨厌谎言,讨厌假惺惺的一切,可他自己却又忘了,他上官玦原也是个满嘴谎话的人。 傻子装久了,人真的会变傻。 瞧着上官玦被上官庭压得不敢说话,宋织玉放下瓷瓶,面色严肃:“庭儿,你对玦儿过于苛刻了。” “玦儿虽平日里贪玩胡闹了些,但他不是一个时时没事找事,无理取闹的孩子。”宋织玉说教道,“你也该听听他的缘由,再做定论。” 上官庭冷峻的表情缓缓化水,原本硬巴巴的语气也在其母妃如火如炬的眼神中,慢慢放软,他回道:“母妃教训的是。” “上官玦。” 总归是在军营里待久了,即使上官庭有意将态度放平放缓,但他经常说着说着话,就又变回营中训兵的气势:“说出你的理由。” “你……”上官玦无意触及上官庭的眼睛,顿时,他感觉自己被关进了地牢,仿佛不把所有的话吐干净,就要被严刑拷打似的,本就胆子小的上官玦,哪里经得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跟蚊子嗡嗡叫般:“我……” “我错了。” 听完,上官庭用一种果然如此的眼神,看了一眼宋织玉。 宋织玉忍无可忍,以往柔和的语调化作一根银针:“上官庭,这不是你的军营,收起你的将军架势,给本宫好好说话。” 被骂后,上官庭侧目看了看旁边的言璟,言璟在桌下拍了拍他的手背。 上官庭反省,他确实做错了。 “抱歉。”上官庭看着上官玦的发顶,“是皇兄的错。” 有生之年,上官玦竟然能听到了上官庭的道歉。 真是见鬼了。 上官玦将头埋得更低了。 “上官玦。” 上官庭再次叫了一声上官玦的名字,上官玦身子一颤,心想:来了来了。 上官玦预料中的严厉审问没来,来的是上官庭的轻声询问。 “你说,你为什么要阻止我的母妃,收下小景的药?” 上官玦嘴比脑子反应快,他抬起一点头,露出一双眼睛:“皇兄,你说话有点恶心。” 除上官玦外,饭桌旁的三人,脸上骤然挂起了相同的表情,就连神情都如出一辙。 上官玦笑了笑:“刚才……我有说话嘛……” “好吧我错了。” 言璟松了松嘴,上刻,他还在因为上官玦误将他的戏弄当了真,而心怀愧疚。 现在看来,上官玦无需可怜,纯属嘴欠。 见气氛不对,上官玦难得脑子转得快。 “清娘娘,六皇兄,那什么……”上官玦瞎诌了个借口,“那什么,来芙华宫前,我母妃交代,要我准时回宫用膳,你们知道的,我不回去,她会关我禁闭的。” 上官玦边说边外面挪:“我……我先走啦!” 言璟作势起身,准备跟上。 可上官庭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言璟抖了抖手臂,示意上官庭松开。 上官庭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他用了些力气,将言璟拉回身边。 “别去跟他,你跟我回去。”上官庭追加筹码,打压对家,“他领不了你出宫,我能。” 碍于宋织玉在场,言璟只得在上官庭手背上写道:等我。 写完,言璟朝上官庭指了指外面。 也不知道上官庭懂没懂言璟的意思,反正等言璟指完,他就松手了。 重获自由,言璟赶紧跑了出去。 上官玦走得慢,等言璟追上他,他都还未踏出芙华宫的大门。 “你来干嘛?”上官玦抱手,一脸不开心地看着言璟,“特意跑出来笑话我的?” 嘴上说完,心里说:阴险小人,回去就把他的衣裳全烧了,叫他穿着女装出宫。 “对不起。” “来的路上,是我吓唬你,那个瓷瓶里装着的不是毒药粉,而是用来补身子的药丸。” 为自己解释完,言璟又为上官庭解释:“你知道的,你皇兄不会说话,在你还没有到南疆前,你皇兄天天都板着一张脸骂我呢,比骂你还凶。” 上官玦顿了顿,嘴硬道:“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我皇兄心里是疼我的,至于你,我是故意,我就是想在清娘娘面前故意让你难堪,我就是故意的,你不必可怜我。” “好了,我要回去了。” 上官玦别扭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你先走,我晚点去找你。” “什么?!”上官玦拔高声音,“你不跟我回去?!” “你为什么不跟我回去?你是我带来的,你不跟我回去,你跟谁回去?!” “你要跟我皇兄走?!”上官玦声大且急促地数落着言璟,“你这种行为,就是见色忘义、过河拆桥、背信弃义、卸磨杀驴、不可饶恕,罪无可恕!” 言璟怀疑,上官玦这是把自己仅会的所有词都寻出来说了一遍。 被吵得耳朵疼,他抬手往上官玦嘴巴给了一掌:“冷静,安静。” 上官玦捂着火辣辣的嘴巴,还手打了言璟一掌:“你打我!你敢打我,我生气了!” 他冲出大门,没过多久,转头跑了回来。 “你真的不跟我走?” 言璟嘴唇刚张:“我……” “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上官玦‘哼’了一声,又跑了。 这次,他没有再回来,是真的回家去了。 第79章 坦白关系 “醒醒。”宋织玉拿起筷子,敲了敲上官庭的碗,“魂都丢了。” “说吧,什么时候的事?” 上官庭问:“小景?” 宋织玉夹起一块蜜饯:“不然呢,自从那姑娘进来,你这双眼睛恨不得沾在人家身上。” 见宋织玉说错了,上官庭好心纠正道:“不是姑娘,他是男子。” 筷子掉了,筷子夹着的蜜饯也掉了。 上官庭闻声转起头来,看着宋织玉微妙的表情,他继续道:“母妃想说,儿臣这是离经叛道?” 宋织玉摇摇头:“你们的关系,他家里人可知道,可同意?” 上官庭知道宋织玉想说些什么:“不知道,也无需知道,至于同不同意,更是不重要。” “他先喜欢的我,我也喜欢他,我们两个两情相悦,足矣。” 宋织玉起身,坐到言璟的位置。 上官庭看着宋织玉座下的凳子:“母妃,你坐到小景的凳子了,他待会儿要回来的。” 宋织玉戳了一下上官庭的脑门,轻笑调侃道:“有了心上人,就不管母妃了?” 宋织玉正经神色,问上官庭:“日后,你打算怎么办?” “万一被你父皇知道了,你们怎么办,万一被世人知道了,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你们怎么办,万一有一天,你们两人坚持不下去分开了,你们又该怎么办……” “庭儿,这些你都想过吗?” 上官庭回答道:“我与他,不会分开,他去哪,我就跟着他去哪,哪怕是他以后不喜欢我了,我也跟着他,远远地,偷偷地,跟着他。” “若是日后,羽国需要我,我自当赴汤蹈火,可我不愿做这万里江山的主人,哪怕是没有小景,我也不愿登上高位,做那无情无义之人。” “世间喧嚣,他有我护着。”上官庭的目光与语气,都是同样的坚定,“他亦可护着我。” 宋织玉坐回自己的位置,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水下肚,她问道:“他不会说话,是骗我的吧?” 宋织玉接着说:“名字,也是假的。” 像是看透了一切,宋织玉不再发问,而是格外平静地叙说。 “既然要骗,为何不全骗?”宋织玉又喝了一杯酒,“为什么要告诉我?” 上官庭与宋织玉,虽为母子,两人眼睛长得相像,但也只有眼睛长得像,他的脾性,处事,都同宋织玉相背而行,甚至和他的父皇上官驷,亦是判若鸿沟。 宋织玉不理解,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上官庭长成现在这样。 “庭儿。”宋织玉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认命了,“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可以突然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个异类,给母妃一些时间。” “带着他,你们回去吧。” 上官庭给宋织玉磕了个头:“抱歉,叫你失望了,母妃。” 宋织玉背过身,催促道:“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等出宫,该天黑了。” 临了,宋织玉不忍叮嘱道:“天黑,路上小心些。” “小景衣裳单薄,去你房中,给他拿件你旧日的外袍披上。” “儿臣知晓。” 上官庭说:“母妃保重好身子,过些日子,儿臣再进宫陪你。” 从冷宫出来后,宋织玉便开始信佛。 她在主殿里摆了供台,挂了佛像。 上官庭与言璟离开,宋织玉走到佛像前,双手合拢,掌心向上,放于胸前,对着佛像拜了五下。 拜完佛,她用清水净手,将佛像取下,小心放好。 佛像离墙,供台后面的暗门缓缓打开。 密室宽敞,里面摆放了很多很多的蜡烛,有的蜡烛已经燃尽,化成了一滩蜡油,有的烧到一半,蜡油淌下,形成一根根蜡柱。 宋织玉把所有蜡烛全部换成了新的,并一一点燃,昏暗的密室被一盏盏烛火照亮。 密室中间靠墙的位置,也摆着一个供台,但上面供的不是佛像,而是牌位。 宋织玉上了三炷香,喃喃道:“衡儿,你皇兄有心上人了,我们一起保佑他们,今后路途顺遂,好嘛……” 密室的小窗,照进了一缕红艳艳的阳光,它降在牌位上,将‘上官衡’三字,覆盖。 第80章 深夜到访 言璟和上官庭走在长道上,红火似焰的落日余晖,洒落在他们身上,影子靠在一起,被拉得很长很长。 言璟穿着上官庭的旧衣,上官庭则拿着言璟穿过的衣裳。 “你要这衣裳做什么?”言璟压低声音,“你又穿不下。” 上官庭将包成一个小包袱的衣裳,挂到了臂弯:“拿回去洗洗,总不能把穿了没洗的衣裳还给别人。” 言璟把右手提着的东西,换到了左手,他揉了揉手腕,又捏了捏肩膀:“我可以自己带回去洗。” 上官庭拿过言璟手上的东西,问道:“你洗?还是你那侍女洗,亦或是那个小姑娘?” 言璟皱眉夺回东西,用着咬牙切齿的语气说道:“平常的衣裳,都是我自己洗的。” 虽然洗不干净,右右会捡着重新洗过两遍,但他也是会自己动手的,他很勤快的,好吧……偶尔勤快。 “那你呢?” 提累了,言璟又将东西丢给了上官庭提。 他捏着右肩,问:“你的衣裳,是你自己洗?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上官庭理直气壮,一副看呆子的模样,看着言璟:“花了那么多银两,养了那么多侍女侍从,不是让他们在府里空手白吃的。” 言璟几乎要被上官庭气笑了,他这才反应过来,上官庭是在故意逗弄他。 一直到出宫,坐上早已等候的宫门口多时的马车,言璟都没再与上官庭说过话。 马车内,上官庭打开两个食盒中的一盒,拿出来一碟蜜饯。 他捏着一颗梅子,递到言璟嘴边赔不是:“太子殿下,言璟,小景,你尝尝,这蜜饯可甜了。” 言璟扭过头,往旁边挪了两下,上官庭跟着往旁边挪了两下,两人之间的空隙,再次合拢。 “阿璟?” 上官庭将头探了过去,结果看见了正在偷笑的言璟。 “不生气了?”上官庭的梅子成功喂进了言璟嘴里,“真不生气了?” 言璟抱手翘着嘴角,嘴里含着上官庭喂的梅子,颇为傲娇道:“也就消气了一点点。” 梅子嚼碎,又酸又甜的汁水充盈口齿间。 他拿了一颗,喂给了上官庭:“你母妃宫里的蜜饯,比言国宫里的好吃多了。” 从前言璟在言国皇宫里吃的蜜饯,甜得头晕牙疼。 上官庭细细地咬着梅子,吃完后,他道:“回头我去问个方子。” 言璟打开另一个食盒:“我以为,你会去跟你母妃要厨子,今日,你父皇便赐了我一个厨子。” 看着食盒里的东西,言璟有点惊讶:“怎么是这些。” 手里拿着食盒盖子,言璟问上官庭:“我出去找上官玦的时候,你同你母妃说了什么?” 言璟转动了下手腕,好似上官庭不说,就一盖子拍过去。 上官庭压下言璟的手:“没说什么。” 言璟完全不信,没说什么,那为什么这里面又是男装、首饰,还有胭脂的。 “那衣裳是给我的,首饰和胭脂才是给你的见面礼。”上官庭从容说着,“她是我母妃,母妃给儿子一件新衣裳,有什么好奇怪的。” 言璟拿出衣裳,将它展开:“你确定,你能穿下?” 上官庭踩住食盒盖子,拿过衣裳,放回了食盒:“许是母妃误将给上官玦的衣裳,拿给了我。” “上官庭,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蠢,很好骗?” 这次,上官庭没能哄好言璟。 “撒手。”言璟用力掰着上官庭紧握在他手腕处的双手,“撒……撒手。” 逼急了,言璟在上官庭的右手虎口处咬了一口,但上官庭像是感觉不到疼:“我错了。” 已经在府门口耗了许久,再这样下去,必定引起门口看守的影卫怀疑。 言璟威逼道:“你再不松手,近三日都不别想再见我了。” 果然,上官庭松开了手:“别……” “再见。”言璟提着装有蜜饯的食盒,在马车车门口对上官庭说,“三日后再见。” 亥时,言璟的房门被敲响。 “殿……殿……下……” 门外响起的声音,像是喉咙里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想说话,却说不出口,放在这深更半夜里,恍若冤魂喊命。 言璟立即惊醒,翻身下床。 他站在门后:“谁?” 外面的人拍着门,艰难地说:“沈……沈……沈……” 没等说完,门外响起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言璟打开门,今夜没有月色,外面更是无灯火,他根本看不清门外的情况。 保险起见,言璟重新关上门,去拿来烛台,微黄的烛火照亮门外躺着的人的面容,这人,言璟再熟悉不过,是沈图竹。 言璟拍响隔壁右右的门,唤道:“右右,快起来。” 连唤了好几声,右右打着哈欠开门:“怎么了殿下?” 言璟拉着右右跨出门槛,烛台放在地上,照出了沈图竹的轮廓。 右右的瞌睡被吓跑,她反抓着言璟的手臂,结巴道:“死……死人了……你……你杀的?” 不应该啊,她都没听见有打斗声,难道殿下背着她,偷偷练习了什么秘法? 仅片刻,右右就脑补出了很多种的可能,其中不乏有言璟成为武林高手,还有,厉鬼上门索命。 “是沈图竹。” 言璟走到奄奄一息的沈图竹旁边,弯腰拿起地上的烛台:“孤去找上官庭,让他找祁平,你在这里守着沈图竹。” “哎,殿下!” 言璟快步离去,光明也随之而去。 右右伸出手,对着言璟的背影说道:“好歹给奴留个灯啊……” 黑暗中,恐惧成倍放大。 右右双手合十,脚下边往屋里挪,嘴里边念叨:“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信女此生行善积德,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千万千万别叫那些人追上门,我可不会武功啊,我只会挣钱。” “留小女一条小命,小女日后定多多为你供奉香火。” 身侧无人时,昏迷的沈图竹疼醒了一瞬。 “送……” 他伸手去够言璟的门槛,但没等够着,就又昏了过去。 走花园假山的暗门,六皇子府与十三皇子府间,路很短,很安全。 可一旦没了供以照明的烛火,这条路就会变得既长又危险。 暗门关上带起的风,吹灭了言璟护在怀中的灯火。 瞬间,言璟寸步难行。 失去了烛台照明,这假山里的密道比外边没有月亮还要黑。 言璟扶着墙,一步一步向前试探地走着。 独自一人摸黑走路,言璟感觉这条密道真的好长好长,他走了很久很久。 在看见了火光时,言璟重重地泄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 “什么人?!” 巡夜的侍卫看见一道黑影跑过,立即拔出长剑,大声叫喊:“快来人,有刺客。” 被当成刺客的言璟,疯狂逃窜,好几次都差点跟搜查的侍卫迎面撞上。 言璟钻进矮木丛中,顺利躲过了两名手拿火把,持剑带棒的侍卫。 他小心站起,低头拍着衣裳上的叶子:“好险好险,差点就被砍了。” 转身,撞上了这座府邸的主人。 言璟吓得瞪大了双眼,上官庭及时上前抱住了他,并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上官庭在言璟耳边低语:“深夜到访,阿璟有何指教?”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上官庭贴上言璟的脸:“什么?阿璟是在说原谅我了,还是在说,想我了?” “呜呜呜呜呜……” 第81章 走马观花 “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上官庭抱紧言璟,蹭了蹭他的脸,“抱紧些,我身上暖。” 许是在见到上官庭后,一路紧绷着的身体突然松懈,原本仅穿着单衣,但并未觉得冷的言璟,此时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湿冷的寒风吹进了骨头缝里,凉得叫人直发颤。 言璟抓着上官庭的衣襟,虽强忍着冷意,但牙床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以至他说出来的话都是颤颤巍巍的:“上官庭……去……去找祁平……快去……找祁平……” 上官庭心里一紧,忙问:“你怎么了?” “不是……不是我……”言璟拉下了上官庭探上他额间的手,“是沈图竹。” 上刻还在着急上火的上官庭,听到是沈图竹后,忽然熄了火,他将自己身上穿着的斗篷脱下,给言璟披上。 “你先去我房里待着。”上官庭给言璟系好系带,戴好帽子,揉了揉他的头,“别乱跑,就在房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上官庭牵着言璟,避开众人,领着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关上前,上官庭再次说道:“等我。” 言璟点头催促道:“快去。” 房门关上,言璟转过身背对着蹲下,他用手捂住嘴,鲜血从指缝流出。 浓血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腥甜的味道让言璟有些反胃,他咬着牙,试图将不适的声音压下,但却适得其反。 咽下去的血,引起了更多的汹涌。 “咳咳咳……”被血呛到后,言璟被迫松开手,咳嗽了几声,他又咬住了唇,憋住了声,随后还不忘回头看一看,有没有惊扰到尚未走远的上官庭。 很快,言璟的面前聚集起了一小滩的暗色。 把手在单衣上擦干净,言璟小心脱下上官庭的斗篷,抬手擦了擦嘴,然后继续用单衣的袖子擦拭着地上的血,一只袖子湿透了,他便换另一只干净的袖子接着擦,直到看不见地板上的暗红。 擦完,他还反复摸了好几遍地板,确定是干是湿。 尚千站在门外,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门就开了。 “尚千?”言璟将手背后,藏在了宽厚的斗篷下,“你怎么来了?” 尚千把手里端着的东西往前一递:“太子殿下,这是我家殿下特意命人给你准备的姜汤。” 一股子辛辣刺鼻的味道直冲言璟的面庞,他感觉自己好似被人打了一巴掌。 “有心了。” 言璟皱着眉头,微微侧身:“你们府上的姜,挺便宜吧。” “听灶房的杜师傅说,最近涨价了呢。”尚千走进屋内,将姜汤放下,他给言璟舀了一大碗,“不过好在殿下有钱。” 看着像极了姜汁的浓厚姜汤,言璟实在下不了口:“太烫了,先放着冷冷吧。” “对了,有蜜糖吗?去灶房取些蜜糖来吧,姜汤辣口,放些蜜糖进去,方便入口。” 尚千应道:“有的有的,我去拿。” 结果,等尚千抱着瓷罐回来,屋内哪还有言璟的身影。 尚千放下瓷罐,用勺子搅拌着姜汤,自言自语地嘟囔道:“难道是不喜欢我的姜汤?” 他可是往里面放了足足五大块老姜,而且特意少放了水,生怕影响了效果。 离开六皇子府,回到十三皇子府,言璟并没有马上回去查看沈图竹的情况,也没有着急去换衣裳。 他坐在府中的一处池塘边,身上穿着的斗篷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也不知道掉在了何处。 言璟隐约觉得,他好像不知道了很多、很多的事,但具体是哪些事,他也不知道,他想不起来了。 寒风吹得言璟渐渐麻木,他站起身,但脚底又重又麻,像绑了块无形的巨石,蚂蚁爬上石头,又爬上言璟的脚背,它们钻入他的鞋子,在里面肆意地游走。 言璟跺了跺脚,可这群蚂蚁非但没有被踩死,反而爬得更欢了。 于是言璟干脆蹲下,双手环抱着自己。 时不时抽疼的脑袋,让言璟有种被人当作木鱼敲打的错觉。 “怎么躲在这?” “起来吧,该吃饭了,今天晚上有你喜欢的狮子头。”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犟。” “快点起来回去了,夜深了,这里可有野狼出没,它们最喜欢抓你这种细皮嫩肉,还不听话的小屁孩了。” “行行行,我背你。”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不用自己走就这么开心,懒得你。” “再故意勒我脖子,就自己下来走。” “喊哥哥也没用,不好使。” “算了,是我欠你的。” “背你一辈子?你的胃口也太大了。” “背背背,背你一辈子。” “拉勾,骗人是小猫。” 睁开眼,言璟浮在水面上。 方才的梦境,如同走马观花,只得匆匆一瞥。 梦醒了,自然也就散了。 言璟闭上眼,沉溺在这片温热之中。 “阿璟!” 上官庭放下灯笼,脱去外袍,跳下池塘。 正当他游向言璟时,言璟突然往下沉去。 “阿璟!阿璟!” 上官庭屏气敛息,没入池水。 水中无光,上官庭只能盲摸,偏偏言璟在此刻失去了意识,所有呼唤石沉潭底,言璟无法对他做出任何的回应。 快马加鞭,将祁平接来。 回家,上官庭打开门,却不见言璟。 那一刻,上官庭的心瞬间就空了。 他从未如此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失去是件转瞬即逝的事情。 没有书信,没有传话,但上官庭知道,言璟早已不在他的六皇子府。 在送祁平去往十三皇子府救治沈图竹的途中,上官庭捡到了自己的斗篷,自己亲手为言璟披上的斗篷。 上官庭没有继续跟着祁平直走,而是向着斗篷掉落的那条小路,转弯,走了与之截然相反的石子路。 姗姗来迟的月亮,悄悄上工,还给人间一片银色。 小路的尽头,上官庭找到了消失的言璟。 他像片树叶,飘荡在池面上。 上官庭听见,身后树木,枝丫掉落的声音。 “好冷,好疼……我好疼……” 上官庭用留在岸上的外袍裹着言璟:“我带你去找祁平,很快就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 同样浑身湿漉的上官庭,发丝滴着水珠,水珠落在言璟的脸上,他费力睁开一丝眼缝,嘴巴微动。 上官庭贴近,听见,言璟问他:“我是不是快死了……” 还有一句:“对不起,叫你担心了。” “不会!” 上官庭抱着言璟狂奔:“我不会让你死!绝不会!” 第82章 生命垂危(上) 右右和小槐花,一人举着一盏烛台,站在床头边。 “怎么样?”右右目不转睛地盯着祁平的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会死吗?” 小槐花拉拉右右的手,提醒道:“姐姐,你的蜡烛就快要点着医师哥哥的头发了。” 见状,右右赶紧把烛台往旁边偏了一寸,她冲着祁平憨笑道:“抱歉,一不留神就……我不是故意的。” 右右拍拍祁平的头发:“没事没事,我看了,没点着,你的头发好着呢,一根都没少。” 祁平闭了闭眼,语气稍显无奈道:“右右,这屋里已经够亮堂了,我可以看见,不必将蜡烛特意举到跟前,这烛光靠得太近,有些晃眼睛。” “哦哦哦,我这就把它们熄了。” 右右把自己的蜡烛吹灭了,顺带将小槐花的蜡烛也给好心地吹了。 刚撅起嘴,兴致勃勃准备吹蜡烛的小槐花,看着面前冒烟的烛芯,瞬间耷拉下脸:“我的蜡烛……” “抱歉,太顺嘴了。”右右拿出火折子,给小槐花重新点燃蜡烛,“你吹吧。” 小槐花的眼睛被火光点亮:“谢谢姐姐。” 给沈图竹把完脉,祁平眉间的愁色渐浓。 祁平伸出手:“蜡烛。” 右右取下烛台上的蜡烛,递给他:“给。” 她问道:“需要我帮你点火吗?” “先等等。”祁平随手将蜡烛放在床边的药箱上,然后从药箱里拿出针包,摊开。 看着长短不一的银针,右右心里暗暗目测着这些银针的数量,她浅浅扫过一眼,布上密密麻麻,少说能有个三四十根,要是这些银针悉数扎在身上,那岂不成了刺猬。右右光是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寒毛直立,她最怕这些针啊刀啊剑啊的,都太危险了,只要会见血,能见血的东西,通通都危险。 可一想到是扎别人,这个别人还是沈图竹时,右右心中又泛起了几分痛快与窃喜。 尽管她知道她师父的死,沈图竹并不是罪魁祸首,但他也脱不了关系,他沈图竹就是那个酿成悲剧发生的导火索。 暗阁中人,除她外,个个武功高强。 要不是他给阁中的人下药,凭借着那些人的身手,逃出快要崩塌的楼阁,轻而易举,断不至于落得个在睡梦里被活活烧死,成为一具具面目全非的焦尸的凄惨下场。 沉浸在过去里的右右,双手不自觉地握拳。 她定会找出幕后真凶,为师父,还有阁中的兄弟姐妹,叔叔伯伯报仇。 祁平对着小槐花说道:“去取个厚帕子来。” 他又对右右说道:“去打盆水来。” “右右?”瞧着右右没有反应,祁平再次唤了一遍她的名字,“右右,发什么呆呢?” 右右回过神,应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看到那些银针,觉着害怕。” 祁平用袖子盖住银针,温声宽慰道:“不必害怕,它们只救人,不杀人。” “医师手里的针是治病救人,可一旦这东西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那就是……” 杀人利器啊…… 最后几个字,右右并未说出口。 她轻弹了身旁傻站着的小槐花一个脑瓜崩,笑道:“你听这么认真,以后也想当医师?” 小槐花摇头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不想,我想睡觉。” 刚才小槐花发呆,是在看沈图竹身下的床。 那是她和姐姐的床,现在被这个姐姐讨厌的人占了。 她和姐姐,她们今夜,又该睡去何处呢。 “好了好了,再聊下去,这床上躺着的人就真的要死了。” 右右推着小槐花往外走:“我们快点,别真叫他死在我们这,脏了地方不说,还得平白惹上一身晦气。” 小槐花想了想,问:“姐姐,我们是倒血霉了吗?” 从前还在家时,她祖母经常在她娘亲的房门口,喊什么,‘娶了你就是我们刘家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铜盆里的水,冒着缕缕雾气,右右的半张脸倒映在水面上,露出的一双眼睛,冷得仿佛能将这盆滚烫的热水凉成刺骨的寒冰。 小槐花的两只手分别拿了一块帕子,她对着右右的背影挥手道:“姐姐,我先去了,你记得往里头再添点凉水。” “快去吧。”右右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她拔开塞子,“别让祁医师等着急了,我待会儿就来。” 不到半刻,已经走出房门的小槐花,突然又倒了回来,她不放心道:“姐姐,要不我还是留下来等等你吧,路上这么黑,我有些害怕。” 右右将已经倾斜的瓷瓶重新藏回衣袖,许是被小槐花的突然出现给吓着了,亦或是对小槐花贸然打搅了其行动而感到不满,右右说话的语气有点不太耐烦:“这世间没有鬼,你只管闭着眼睛往前走,你先走,我等会儿就跟上你。” “那好吧,你往盆里添水的时候小心点,注意别烫着自己。” “小槐花,你真的很不听话。” “我马上就走,姐姐你别生气,我这就走了。”说完,小槐花一步三回头,她总感觉姐姐好像怪怪的,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来怪。 在右右将瓷瓶里的药粉倒入水中后,看着白色的药粉快速溶水,右右的脸上并没有升起她想象中的笑容,而是愁容愈愁。 右右端着铜盆,转身。 门口站着说离开但未离开的小槐花,她们两两相对,相见无言。 “你……” 在右右开口时,小槐花边笑着把帕子别在腰间,边嘴里责怪着她的粗心:“我就知道,姐姐定是会将我这小孩儿说过的话抛之脑后,你瞧瞧,一点儿凉水都未添过,这样滚烫滚烫的水,医师哥哥要是用了,不得烫掉一层皮。” 当着右右的面,小槐花拔下一根头发,丢进铜盆,她抬起双手捂住嘴,脚下还往后跳了半步,神情抱歉道:“啊,姐姐对不起,你打的水不小心被我给弄脏了。” “这水万万不能再用了,别给那人用出了事,等殿下回来,我们可是要挨骂的,我去重新换过一盆水。” 小槐花的双手放在铜盆边:“我的好姐姐,给我吧。” 小槐花连盆带水,将它们丢到了门外的小树丛里。 “哎呀,我手滑了。” “不过幸好,这浩大的府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盆。” 小槐花端着新盆新水:“走啦姐姐。” “跟上我哦。” “我走路可快了,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右右轻言:“等等我。” 右右想,她真是昏了头了。 至始至终,小槐花都是无辜的,她对沈图竹的气,不该撒在她身上,这不公平。 第83章 生命垂危(下) “这一剑虽没能刺伤他的心脏,但正好刺在了他的心脉处,剑锋割破心脉,鲜血无法正常流通,全部倒灌进了腹部,外加他的体内有两种毒,一种攻其心脏,疼但无碍,另一种却与之相反,既疼且伤,剧烈的疼痛会让他慢慢陷入假死状态,尚存气息,而身体却凌驾于死亡边缘,直至毒素蔓延其周身,那时,他将一点一点失去生气,气息渐渐减弱,在昏迷中,被活活耗死。” “这会儿,两种毒一同发作,我只能先施针,为他稳住心脉,阻挡毒素蔓延,但最多只能保他几刻性命。” 祁平一手拿着蜡烛,一手为沈图竹施针:“若是解不了毒,他撑不过五刻钟。” 小槐花趴在床边,双手伸长拿着帕子给沈图竹擦拭着嘴角不断往外涌出的鲜血:“那怎么办啊?” “医师哥哥,连你也解不了他的毒吗?” 祁平抬起手,擦擦额间冒出的汗:“现在尚且不清楚他所中之毒为何毒,若是要解,五刻钟远远不够,单是配药煎药,都得至少一个时辰。” “姐姐,你要去哪?” 听到小槐花的呼唤,正往外走的右右脚步一顿,她推开门:“我去找解药。” 隔壁房间,右右很快就找到了言璟用来放药的木盒。 右右跪下,上半身子贴着地板,咻地一下钻进了床底,留了一双晃动的脚丫子在外边。 常年累月,床底下积攒了厚厚一层的灰尘。 进去后,右右止不住地打喷嚏,不打不要紧,这一打,灰尘直接将她的鼻子、眼睛,还有张开的嘴巴,全给装满了。 木盒里面装满了瓷瓶药罐,沉甸甸的,把它从床底捞出,费了右右好大一番的工夫。 暗暗咬牙使劲时,右右心里满是疑惑,也不知道与自己差不多力气的言璟,是怎么把这么重的木盒给放进床底的,平时又是怎么将它从床底拿出取药的。 取出木盒,放回木盒,光是这一来一回,就花光了右右的大半力气。 回去的几步路,右右走得异常艰难。 她喘着粗气,叉着腰,靠在门上:“我……我回来了。” 看着像是去泥灰里滚了一圈的右右,小槐花问道:“姐姐,你这是……去钻了灶膛?” 右右把两个一大一小,一胖一瘦的瓷瓶交给祁平:“解药。” 面对祁平探究的目光,右右抹了把脸:“真的,解药,解他毒的解药。” 祁平拔掉塞子,闻了闻:“你手上怎么会有解药?” “还问呢,他马上就要死了。” 右右上手掰开沈图竹的嘴:“快喂呀!” 要是因为来不及喂药,导致沈图竹死了,她可就白钻了床底,等言璟回来,她还得挨骂听训。 祁平将药丸放入沈图竹口中,右右动手把他的嘴巴强行合上,药丸顺着喉咙咽下肚。 小槐花拿着还在往下滴血的帕子,指着沈图竹的伤口,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一团小的,白的,会蠕动的东西。 祁平闻声看去,大惊:“蛊虫!” 蛊虫在众人眼皮底下,快速钻进了沈图竹的伤口。 离得最近的右右,甚至还未能看清那蛊虫的样子,它便消失在了血肉模糊间。 祁平探出的手卷起成拳:“坏了。” 他擅解毒制药,但不善巫蛊之术,虽有耳闻,但也止步于耳闻。 沈图竹的伤口靠近心脏,蛊虫会选择从这里进入,自是嗅出此处血腥气味最浓。 照此情形,它势必会依靠着破裂的心脉爬进心脏。 蛊虫入体,本就难以根除,钻入心脏后,更是难上加难。只要稍不注意,亦或是蛊虫离体时出现差池,便会心脏破裂,血崩、窒息而亡。 “啊……” 药丸发挥药效,沈图竹开始脱离假死,他的意识逐渐恢复,伤口的疼痛,蛊虫食血钻肉的撕裂,叫他青筋暴起,双手紧握。 祁平忙喊:“右右,快按住他!” 要是任由沈图竹乱动,还没彻底断裂的心脉一旦因此被扯断了,他胸前伤口的血便真的止不住了,届时,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祁平与右右联手,方才得以勉强压住沈图竹的躁动。 右右说道:“小槐花,去找些绳子来。” 光靠着他们微薄到可怜的力气压制,并不是良策,力气终是会有耗尽的时候。更何况,他们两人皆不会武功,而沈图竹却是习武多年,即便伤重,力气也是远远大于他们的。 “好。”小槐花把帕子一丢,边往衣裳上擦手,边小跑去开门。 小槐花打开门,低头,地上出现一双脚,再往上,是正在嘀嗒嘀嗒坠水的衣摆,上官庭浑身湿透,面色发白地站在门外。 “鬼……鬼啊!”小槐花被吓得连连后退,她的眼睛直看着上官庭,嘴里大叫:“姐姐,姐姐救命,有……有鬼!” “门外有只大水鬼!” 祁平抬头:“上官庭?” 上官庭双目僵滞,开口时,声音已然沙哑无力:“祁平,快去救人。” “救言璟……” 闻言,祁平立即便想松手,他怔住了片刻,随后拿着银针封住了沈图竹身上的一处穴位。 当即,沈图竹又继续昏睡了过去。 “把这药,撒在他的伤口处。”祁平抱起药箱,给小槐花她们留下了一瓶药粉,跟着上官庭匆匆离开。 小槐花拿着药粉,不知所措。 她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右右,再看了看手里的瓷瓶:“我……我来?” 右右朝小槐花伸手:“给我吧。” 小槐花犹豫道:“姐姐,要不……还是让我来吧。” “他现在还不能死。”右右说,“我不会对他怎么样,把药给我吧。” 至少,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 上官庭先抱着言璟回到房间,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再给他盖好被褥,循着说话声,他找来了隔壁。 带水的衣裳贴着肌肤,晚风拂过,寒意加重,上官庭已经被冻得有些神志不清,说话也是迟钝磕绊:“他……掉进了池塘,我喊他……不……” 祁平放下药箱,看着上官庭的样子,他觉得头疼得厉害:“怎么不给自己换身干爽的衣裳,你这样,没等他好全,你又得病倒,我只有一个,连轴照看三位病人,吃不消的。” 刚说完,上官庭就‘嘭’的一声倒下了。 祁平脱下自己穿着的斗篷,随手盖在了上官庭的身上。 大半夜被人从床上拖起,病人看了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 祁平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明日等他清醒了,就马上上书罢工。 不,辞工。 第84章 镜花水月 一片云雾中,一颗圆溜溜,又泛着焦黄的小脑袋冒了出来。 他双手扒着木桶边,一双水灵发亮的眼睛向外看去,探头探脑地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到想见的人,于是他又将自己重新淹入水中。 一只大手伸进温水,抓住他的后颈,只是轻轻用力,便轻松拎他出水。 “好不容易救活你,涌泉相报没受着,反倒挨了个恩将仇报。” “你说你,是不是坏心眼。” 言璟一边揉着进水的眼睛,一边解释道:“我没有,我只是怕冷,这里好冷。” 上官庭摸了摸言璟的额头,问:“怎么不把辫子拆了,你这样头发会洗不干净,等会儿也不好干。” 问到辫子,言璟眼睛也顾不上揉了,他一手抓着一把小辫子,摇头道:“我不要,我不想拆,这多好看呀。” “那今夜你自己睡。” “啊……”言璟欲言又止,“那……” 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妥协。 “那好吧。” 上官庭捏着言璟没几两肉的脸颊:“拆个辫子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根子。” 言璟掰着上官庭的手指:“谁说不是,它们就是我的命根子。” “你知道什么是命根子吗?” 上官庭松开言璟,往水里一指。 言璟立马捂住,脸蛋冒红,好似马上就要熟了一样:“干……干什么呀,你……你干什么呀?!” “原来你还知道害羞啊。”上官庭蹲下,故意逗弄道,“那唤尚千去邀我共浴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羞?” 慢慢地,慢慢地,言璟的半张脸没入水中。 上官庭再次将他拎起:“现在知道害羞了?” “早干嘛去了。”上官庭两只手扯着言璟的两颊,“让尚千当着那些将军的面,大喊你要跟我洗澡,你知道要脸,我的脸却被你给丢尽了。” 言璟叽里咕噜说了好几句,但上官庭一句都没听懂,并且,他怀疑言璟是故意的。 “好好说话,说清楚。” 上官庭稍稍使劲,言璟大喊大叫道:“疼疼疼,好疼,我的脸都要掉下来了!” 上官庭松开手后,言璟的脸上留下了四个绯红的手指印。 他欲盖弥彰地摸了摸言璟的脸:“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你的脸皮厚着呢。” 言璟拍开上官庭的手,捧着脸:“你比我老六岁,该你的脸皮厚些才对。” “松树长一年就多一个圈,和你老一岁就多一层皮是一个道理。”言璟一本正经地向上官庭解释道,说完,他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表示认可自己的这番话,觉得十分有道理,简直头头是道。 上官庭歪头挑眉,轻笑一声:“你说是就是吧。” 言璟问道:“你生气了?” 上官庭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言璟继续问道:“你真生气了?” 上官庭又白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言璟接着问道:“你生气了?真生气了?” 这一问,言璟没等上官庭的回答,便自答道:“也是,你是个小气鬼,心眼子小得跟绣花针似的,听见有人说你脸皮厚,定是气得不行,现在心里,恐是连想要把我做成狮子头的意思都有了。” 上官庭揪住言璟的小辫子,咬牙问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言璟拔出小辫子:“不是,不是心里。” 上官庭展颜消怨,刚准备开口,结果言璟接下来的话,直接叫他有口难开。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哎,你去哪?!” 言璟站起身,慌忙拿起桶边放着的衣裳:“你等等我。” 等言璟抬眸,上官庭早已离去。 “等等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突然,水里伸出一双手,它拉住言璟的脚,将他往下拽。 衣裳掉在木桶外,言璟紧紧抓着桶边:“不要,不要……” “不要!” “言璟。” “言璟,快醒醒。” 谁……是谁在说话…… 冷水淹没他的头顶,他仰头伸出手,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却怎么都抓不住它,够不着它。好像注定不是他的东西,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是无用。 他闭上眼睛,耳边回响着很多、很多、很多的声音。 有欢笑,有哭泣,还有谩骂。 “不怕不怕,都是在做梦,都不是真的。” 一双手托着他,轻轻地晃着。 “快醒来吧,还有人在等你。” 言璟拼尽全力,缓缓睁开眼。 “你是……”眼前的景象不停晃动,不断重叠的影子让言璟感到头晕,他抬起手,试图扶稳他。 “我是祁平。”祁平看着他,“也是……” 雾气漫起,将言璟掩埋。 他的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言璟做了一场梦,一场很长、很长、很长的梦,长到他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梦见了些什么。 恍若镜花水月,一场空。 上官庭醒后,不顾病体,坚持在言璟的床边守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因为他的身子实在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被尚千和祁平一起架回了六皇子府。 经过祁平的再三警告,上官庭方才勉勉强强听从了他的医嘱,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喝药养病,但也就老实了两日。 第三日,他便又趁着祁平回家取药的工夫,再次溜进了言璟的房间。 回去时,他与前来送药的右右迎面相撞,右右转头就同祁平告状。 被逼无奈,祁平只能给言璟的房门上了一把大锁,开锁的钥匙有两把,他自己一把,还有一把他给了右右保管。 一来是方便右右为言璟喂药,二来是他相信右右,不论上官庭如何诱惑收买,她都绝不会给这人开门。 在言璟昏迷的第十日,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85章 大病难愈 凉亭中,言璟发着呆,手里拿着勺子一下一下地搅动着碗里黑黢黢的药。 右右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坐到了言璟的旁边。 “殿下,你在想什么?”右右将新熬好的药推到言璟手边,“自从你昏迷醒来后,便一直没有精神,莫不是余毒未清?要不然,趁祁医师还未动身,奴去请他来,让他再给殿下仔细看看。” 言璟放下勺子:“孤体内的余毒还少吗?” “对了,沈图竹怎么样了?”言璟问道。 右右摇头:“还没醒,但祁医师说,暂无性命之忧。” 她又推了推药碗:“殿下先喝药吧,待会儿该凉了。” 闻见这药的味道,言璟便觉得嘴里发苦。 言璟一口闷完,问:“还有多少?” 右右想了想,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祁医师留下的药不多了,再喝几日便都喝完了。” 言璟把右右端来的药喝完:“不多是多少,再喝几日是几日?” 右右模棱两可道:“没多少,喝不了几日。” “祁医师说了,等殿下把药喝完他就回来了,到时候,殿下的身子便有救了。” 言璟往桌子上一趴:“天天喝这些药,还不如死了算了。” “呸呸呸,殿下又在胡说。”右右收拾着药碗,“殿下会长命百岁的,一定会。” 言璟之所以会突然病重,是因为他入宫在承恩殿里用的饭菜被人动了手脚,下了要命的剧毒。 那日在殿上吐血时,言璟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幸得随身带了药丸。 不过,尽管言璟在毒发后及时服下了五颗药丸,但那也只是勉强压下,暂时稳住了毒素发作。 夜里,他去找上官庭时,药丸失效,加上受了寒气,体内原本积压的毒素察觉到了入侵的外来者,它们生存的地盘受到威胁,便开始波动,争斗。而言璟的身子像被抽掉梁柱的房屋,瞬间坍塌。 强撑着回到十三皇子府后,言璟的意识便浑浑噩噩。 听上官庭说,他失足掉进了池塘,但他自己却没有一丝印象。 昏迷期间,言璟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做梦,可无论如何就是醒不过来。 醒来后,又是什么都不记得。 怎么也记不起的缺角,就像是心上被凿开了一个小口子,那夜的冷风直呼呼地往里吹,往里灌。 可当他拿起工具,准备将那小小的口子补上时,却发现这口子实在太小,小到看不见,摸不着。 这些天,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他尝试着逼迫自己回忆起一点梦境,哪怕是一点点也行,但每每快要抓住它时,它都会十分狡猾地从手里溜走。 再回过神,又是漆黑一片。 若不是醒来后,言璟的嘴里遗留下了一股子喝完药的苦味,言璟都要怀疑是他们几个联起手来戏耍他。 右右拿出蜜饯,挑了一颗看上去最甜的递给言璟:“喏,隔壁那位给的。” 言璟接过,看也不看就塞进了嘴。 右右将整包蜜饯都给了言璟:“火上还煎着药,奴去灶房看着。” 言璟摆摆手,生无可恋地继续往嘴里塞蜜饯。 一包蜜饯全吃完,言璟还是觉得嘴里弥漫着苦味。 他甚至感觉,他现在成了一株长脚成精的黄连。 因为这段时间喝了太多的药,言璟整个人都被药淹入了味,连喝水都是苦的。 言璟闭上双眼,四周寂静,他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一朵柔软、温暖的白云,拉着他的身体,它被白云扯着飘向远方。 仿佛在说:看,那里没有难喝的药,没有折磨人的苦痛,没有理不清、看不明的尔虞我诈,只有无拘无束的幸福,而且,那里的幸福不需要你付出任何的代价。 恍惚间,言璟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在言璟以为就要解脱奔向自由之际,忽然,他的身体被一把拽回。 “阿璟,怎么睡在这?” 上官庭给言璟盖上带有余温的斗篷:“我带你回去,好吗?” 言璟没有睁眼,他伸出手,一下子就抓住了上官庭的手:“你的手好冷。” 上官庭把言璟的手包了起来,他往掌心里吹气:“来的时候手上沾了些灰,我想着这个时辰你该喝药了,便念着来看看你,就寻了盆水随便洗洗,结果那木盆里装的是冷水。” 言璟带着上官庭的手,放到嘴边碰了碰。 他闻着味睁眼:“水里莫不是还放了桂花?” “你这手上满是桂花香。”言璟贪恋般地嗅着上官庭的手,“怎么还甜甜的?” “我……”上官庭脸上飘起两片晚霞,“我给你做了桂花糕。” “这次,我有少放糖。” 言璟愣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上次的桂花糕,是你自己做的?” “嗯,第一次做,做得不好。” 上官庭信心满满:“今日的桂花糕我已经提前试过了,比上次好上很多。” “听你这么说,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不过,你是不是得先松开我的手。”言璟作势挣扎了几下,“抓这么紧做什么,我还能偷偷逃走不成。” 见上官庭有些纠结,言璟妥协道:“那牵着一只手,行吗?” 上官庭很快就松了手,但又很快地牵上了言璟的右手。 看着上官庭的举动,言璟有些哭笑不得。 言璟吃着桂花糕,问道:“近几日,你来得勤快,是出什么事了吗?” 在他醒后,每隔一两个时辰,上官庭便会准时出现在十三皇子府中。 若不是出不了大门,言璟真想去看看那门楣上的牌匾是不是被人掉了包,给换成了六皇子府的牌匾。 一直盯着言璟看的眼睛垂了下去,等它再抬起时,言璟瞧见了上官庭发红的眼睑,以及眼底长时间没睡好所留下的幽青。 “你老了。” 说完,言璟静静地看着上官庭。 “我本来就比你老。” 这次垂下的,是上官庭的头。 他此时的情绪不是很平静,他哑着声音问言璟:“老了,就会不喜欢吗?” “我也不想老。”上官庭的背也弯了下去,像是为自己辩解似的,他说,“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是人都会老,我会,你也会,别人也会。” 言璟眨了下眼睛,他好像逗人逗过头了。 最后,上官庭‘恶毒’地诅咒道:“我老了你看不上,别人老了一样也会被你看不上,等你老了别人同样看不上你,到时候,你只能和我落得相同的下场,我们两个都没人要。” 先前右右的提议,言璟突然感觉貌似是有必要的,毕竟大病难愈,就好比现在在他面前的上官庭,跟脑子病坏了般,说话也是莫名其妙。 如果可以,言璟非常愿意与上官庭同享右右熬的汤药。 要是上官庭喜欢,爱喝,言璟甚至愿意全部白送给他,倒贴钱都行。 第86章 寻求帮助 言璟吃完手上的桂花糕,探出手,想要上官庭给他擦擦手,但上官庭却误以为言璟要摸他的脸,而赌气似的撇过了头。 “那算了。”言璟喃喃出声,“我……” 上官庭猛地转过头,瞪着言璟:“就算了?” “这就算了?!” 言璟用着困惑的眼神与表情,回看上官庭,不解地问道:“不然呢?” 他不给他擦手,难道他自己还不能给自己擦嘛。 上官庭会错了意,这会儿更是生气了。 同时,言璟也没懂上官庭的意思,见他不说话,言璟的脾气也上来了。 行,不说话,那都别说了,干坐着吧。 “殿下,殿下!” 尚千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宋……宋家小姐来了,说是找殿下有要紧事商议。” 上官庭对着言璟说道:“我去去就回。” 或许是怕言璟多心,他又道:“宋家小姐与我是血亲,她已经与旁人定亲了。” 言璟挣开手:“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你生气了?”上官庭问道。 “没有。”言璟嫌弃地瞥了上官庭一眼,说话的语气中还掺杂着一丝未灭的火气,“以为谁都像你小心眼。” 六皇子府。 “宋小姐请喝茶,小心烫。”头戴绿花,身着碧衣的青竹为宋声晚斟茶,“尚侍卫已去通报殿下,想来也快回来了。” 宋声晚心不在焉地拿起刚倒满的茶杯,结果被滚烫的杯壁刺痛了指尖:“啊!” 茶杯落地,溅起的热茶落在宋声晚皎白如月的衣裙上,留下一滴滴红褐色的茶渍。 “小姐!” 跟在宋声晚身旁随行的侍女春颜,赶忙握住她的手细细查看。 宋声晚的手指被烫得红肿,春颜皱着眉头呵斥:“你这下人,怎么做事的!毛手毛脚,这么烫的茶水也敢倒给我家小姐喝,等会儿见到六皇子殿下,定是要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叫他好好罚你,免得不长记性,日后还得闯祸。” 青竹见状,连忙放下茶壶,跪在地上磕头请罪:“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奴婢原是想着如今天凉,茶水备得滚烫些,等殿下来时,茶水不至于太冷。” 宋声晚低头看了看衣裙上的污渍,她拿着帕子用力擦了擦,但没什么用。 春颜继续说道:“我家小姐的这身衣裳,可是万金难求的薄云纱……” 宋声晚打断道:“好了。” “春颜,她也不是有意的。” 宋声晚扶起地上的青竹,温声说道:“是我自己分神,没能把你的叮嘱放在心上,论到底,也只能怪我自己,与你无关。” “你这手上也烫着了。”宋声晚说,“我这有春颜照顾,你先下去吧,给烫伤处抹点药,女儿家都爱美,别在手上留了疤。” 青竹哽咽道:“多谢小姐。” 瞧着青竹离去的背影,春颜愤愤道:“小姐,你就这样让她走了?这身衣裳可是顾小将军临行前,特意命人为你赶制出来的,都还没穿几次,现今被这茶水沾上,今后便穿不得了。” “左右不过是件衣裳,穿不得便穿不得,家中又不是只有这一件衣裳能穿。”宋声晚肃起神情,她的嗓音低柔却不失威压,“春颜,我们站着的地方,是六皇子府,不是宋府,各府有各府的规矩,她是六皇子府里的侍女,就算是真的做错了,那也轮不上我们这些外人教训。” 自家主子都如此开口说了,春颜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只好认错:“是奴婢多嘴。” 她家小姐,哪里都好,就是心太软,总叫人欺负。 “宋小姐。”上官庭唤道。 宋声晚转身,向上官庭行礼:“见过六皇子殿下。” 其身旁的春颜,随着一同行礼:“六皇子殿下万安。” “春颜,你且去府外等我。” “是,小姐。” 等春颜离开,宋声晚跪地。 “殿下,求求你,帮帮声晚,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即使宋声晚不明说,上官庭也知道她是为何而来。 上官庭伸出手背:“起来吧,今日穿得这般好看,别让地上尘土弄脏了你的衣裙。” 宋声晚搭着上官庭的手,借力站起。 “我已派人去寻,问仙谷常年被迷雾笼罩,谷中猛兽毒草极多,险情难测,你得提前做些准备。” 问仙谷的凶名,闻扬七国,它虽名中带着仙字,但却如炼狱般险恶。 进问仙谷者,十有九亡,就算能活着走出谷,那也多半是身残短缺,亦或是精神失常,满嘴疯言疯语。 宋声晚闻言缓缓抬起头,一滴泪珠贯穿她的面中,缓缓流落。 少女带上浓浓的鼻音开口说道:“生也好,死也罢,我只求能够见见他。” “他若死了,那我便是他的未亡人,理应为他收尸。” 深居闺中,待她知晓顾雁西出事时,已过去半月有余,所有人都瞒着不告诉她。 他们说,这都是为了她好,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与顾家断绝往来,废除婚约,重新相看未来夫婿。 可宋府落败时,顾雁西都不曾弃她,是他捡起了沾满灰尘的她,并小心翼翼地将他擦拭干净,保住了她的傲骨。 顾雁西从未想过放手,她宋声晚又怎能弃他而不顾。 上官庭见宋声晚,消瘦了许多,本就瘦弱单薄的她,如今更是随时都要被风给吹跑了。 宋声晚冲上官庭笑笑,笑意很勉强。 她说:“殿下,我想去犬丘,我想去找他。” “犬丘路远,你遭不住。” “如果……” 宋声晚的心里很清楚,她很清楚顾雁西,很清楚自己。 她明白,若是此番她不去,日后顾雁西要是真的出了事,这辈子,她都不会放过自己。 “如果能死在去找他的路上,仔细想想,也还不错。” 上官庭规劝道:“你与他之间,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供抉择。” 宋声晚摇摇头:“殿下,他不能回来,他最好的结局,就是战死沙场。” “天地之大,人海芸芸,这世间少一位顾雁西,不算少,多一双无名野鹤,也不算多。” “青山绿水,持剑天涯。” “这是我们能选择的,最好的路。” 宋声晚拿出事先写好的书信,双手呈上,递给上官庭:“等我离开安都后,还得劳烦殿下,替我将这封书信交给娘亲。” 六皇子府,府门外。 “二小姐?” 等候在大门口的春颜,待看清从马车下来的红衣女子的样貌后,迎了上去:“二小姐,你怎么来了?” 宋昭阑笑着说道:“听府里的侍女说,姐姐一早便出了门,我算着时辰,这会儿姐姐也该是要归家了,故而特意前来接姐姐回家。” “昭阑?”宋声晚刚踏出门,一眼便瞧见了正同春颜说话的宋昭阑。 宋昭阑眉眼弯弯,见到宋声晚后,脸上笑容更胜:“姐姐。” “跟我回去吧,我们回家。” 宋声晚抱住小跑而来的宋昭阑,埋入她的脖颈。 宋昭阑轻抚着宋声晚的后背,问:“怎么了姐姐?” 宋声晚松开宋昭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没事,就是许久未见,想你了。” “以后,我天天和姐姐在一起,姐姐会讨厌我吗?” “说的什么胡话,姐姐怎么会讨厌你。” 春颜扶着宋声晚上了马车,宋昭阑跟在后面,弯腰捡起宋声晚掉落的书信。 她笑了笑,把它藏入衣袖。 姐姐,千万记得,要说话算话。 你不会讨厌我,你不能讨厌我。 第87章 原是家人 上官庭走后,言璟趴回桌上继续睡着,直到右右过来将他唤醒。 “殿下。”右右推了推言璟的肩,“殿下,殿下快醒醒,祁医师来了。” 言璟疲惫地睁开双眼,像是没听清右右说的话,他撩起眼皮,看了右右一眼,调了个头又睡了过去。 右右急了,用力推了推言璟:“殿下!” 近几日,言璟总是这般懒洋洋的。 起初,右右还以为是大病过后伤了元气。 现在仔细想想,从前言璟也没少生病,但每次病后也不像如今这样嗜睡,顶多就是贪吃了些,那还是因为治病期间,药喝得太多,吃不下饭造成的。 “殿下,快起来呀!”右右拽着言璟的手,试图把他拖起,“别睡了!” 被粗暴地从清梦中拉出,言璟面色不佳,可以说是脸黑得滴墨,他道:“你最好是有非常要紧的事。” “否则……” 右右立即松开言璟的手,并冲他讨好地笑了笑:“自是有顶顶要紧的事,不然,奴也不敢打扰殿下安睡。” 突然的松手,差点让言璟摔下凳子。 他拍拍衣摆,若无其事地单手撑着桌子:“说吧,孤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要紧事来。” “祁医师来了。”接话接得太快,右右险些咬到舌头。 她咽了一口口水,稍稍缓了一下心神,继续道:“说是想在离开安都前,最后再给殿下把把脉,看看病,他现在就在屋内,已经等你许久了。” “怎么不早说。”言璟责怪道。 他站起身,快步离开,只留给了右右一个渐渐变小的背影。 “你……” 右右欲言又止,最后弱弱地顶了一句嘴:“我说了呀,是你自己没听见。” 言璟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到房门口时,他急急忙忙地推开门,嘴里说到一半的话,在看见祁平后,又给急急忙忙地收了回来:“祁……” 屋内站着的祁平听见动静回头,见是言璟,他淡然一笑:“来了。” “瞧着精神不错。” 祁平打开药箱:“快坐下,我再给你看看。” 言璟一步步向祁平走近,步履缓慢。 快到祁平面前时,他张开嘴,祁平正好抬起头,注视下,言璟的嘴再次合拢紧闭。 “怎么了?”祁平看着言璟想说话却又不合嘴说的样子,不禁问道,“要和我说什么?” 言璟摇头,回道:“没什么。” 给言璟把完脉,祁平一边收拾药箱,一边交代道:“听右右说,这几日你常常犯困嗜睡,饭也吃得少,你昏迷太久,该多吃点补补身子,闲来无事多出去院里走走,晒晒太阳,见见天光。” 祁平背上药箱:“等我回来,你就不必再喝那些苦涩难闻的汤药了。” 言璟问祁平:“你要去哪?” “回一趟言国。”祁平握住药箱的肩带,“我应该没和你说过,我同你一样,是言国人。” 言璟小声嘟囔:“言国人……” 祁平轻笑:“不像?” “没有没有。”言璟摇头摆手,“像的。” 祁平叹了口气,神色沮丧:“不像也对,身为言国人,却在别国待了这大半生。” 一向牙尖嘴利的言璟,此时此刻打量着祁平的神情,不断在脑海里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安慰,他想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想出来。 在祁平准备离开,前脚刚踏出房门时,言璟终于将那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你……是我的舅舅……” “对吗?” 祁平下意识否认:“殿下在乱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看祁平这反应,言璟就知道,他没有猜错。 言璟走到祁平身后,接着说道:“母后曾告诉我,我有一个舅舅,我与姐姐的名,就是这位舅舅取的。” “他说,如果是女儿,那便叫‘珺’,是儿子就叫‘璟’。” “我的名字,是你取的,我说得对吗?” 言璟又唤了一声:“舅舅。” 过了一会儿,祁平说道:“你的舅舅,是白兼。” “言璟,你的舅舅是白兼。” 不断重复的话句,不仅是在告诫言璟,也是在告诫祁平自己。 “来梧,为什么真的不回家?” “为什么要离开言国?” 言璟说:“我母后,给你留了一封信。” “她问你,是不是在怪她,怪她不许你回家,怪她没本事,没法叫你光明正大,以护北将军幼子的身份入府,入族谱,却让那没有血亲关系的人顶替了原本属于你的位置。” 姐姐在这,没有人能欺负你。 快跑,带着这些东西快跑,跑得远远的,别回头,也别回来。 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弟弟了,不管你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你都是我的弟弟。 写了很多信,你都不回,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怨我,可我只有你,能陪我说说话了。 来梧,我要成亲了。 来梧,你要当舅舅了,你给孩子取个名吧。 来梧,我收到你的回信了,我喜欢你取的名,我给孩子也看了,她也喜欢,她说,她很想、很想舅舅。如果可以,她想见见你,亲口和你说说话,说句谢谢,喊声舅舅。 “没有……” 祁平扶着门框,无力地说道:“没有……我没有怪过她,从来都没有……” 他此生,最最无忧,最最快乐的日子,都是她给的,他怎么可能会怪她。 祁平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地问道:“你母后,是中毒而亡?” “那时,我和母后一起中毒,但却只有一颗解药,为了把解药留给我。”言璟顿了顿,继续说,“母后,自杀了。” 虽然早就打听到了真相,但祁平还是想听听言璟的说法。 也许,是他心里仍抱着一丝侥幸。 听到言璟的话,祁平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人捏紧。 学医多年,祁平救了很多人,他们说他是普渡众生的救世主,可他却唯独没救她,让她独自一人溺亡在了那茫茫苦海中。 前方小院里,白姝妤头上梳着蝴蝶发髻,手里牵着风筝线,她仰起头,发带随风飘动,稚嫩的小脸上扬着灿烂的笑容。 她看见屋檐下站着的祁平,挥手:“来梧,你看我的风筝,它飞得好高!” 祁平笑了笑:“是啊,飞得好高。” 笑着笑着,祁平的笑容泛起苦,他双手捂住脸,慢慢蹲下。 第88章 请人帮忙 “怎么还不来?”上官庭坐在自己房中嘀嘀咕咕,身体在家,心却已然飘走。 上官庭等了很久,他以为他没有回去,言璟会来找他。 结果,直到夜里戌时,言璟还没有来。 窗外,尚千用肩碰了碰旁边的尚万:“尚万,要不我们帮帮殿下,去把那位太子殿下请过来?” 尚万往旁边挪了两步,尚千紧随其后,也跟着往旁边挪了两步。 尚万无奈道:“随便。” 傻气,应该不会传染人吧,尚万心想道。 “那我们快去吧。”尚千眼睛亮亮的,看上去对将要做的事情非常兴奋,“快快快,再晚点儿,他该睡下了。” 尚万掏了掏耳朵,淡淡道:“你再说大声点,全府上下都该知道了,到时候你都不用自己走过去,隔壁那几位就已早早知晓,并锁紧门窗。” 尚千当即捂住嘴巴,认同且郑重地点头,他拍拍尚万的肩,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聪明! 但他们还是去晚了,等尚千和尚万翻进十三皇子府,不仅言璟,就连右右和小槐花都已经睡下了,只剩一只烧鸡腿,还在屋外晃晃悠悠地闲逛。 尚千靠近时,烧鸡腿听见动静,立马大叫,吓得尚千拉着尚万撒腿就跑。 不是,这鸡有病吧,大半夜不睡觉,学着黄耳守夜。 隔天,十三皇子府内的小花园中,小槐花抱着烧鸡腿,警惕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打着哈欠的两位‘巨人’。 “你们……”小槐花往后退了几步,勉强能够直视上比她高大许多的尚千两人,“想干什么?” 输人可以,输气势不许。 烧鸡腿示威般地大叫:“咯哒——咯哒——” 叫了两声,烧鸡腿停下,抬头蹭了蹭小槐花的下巴。 小槐花摸摸它的头,稍显敷衍道:“乖,很棒,下次继续。” 得到夸奖后,烧鸡腿骄傲地扬了扬尾巴毛。 由于跟着右右,烧鸡腿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好,现在还多了个小槐花时不时给它加餐。 故而,烧鸡腿现在的尾羽长得飞快。 短短十几日,烧鸡腿扁平的屁股逐渐变得圆润,甚至还冒出了一根根,弯弯的‘狗尾巴草’。 烧鸡腿长长的尾羽在小槐花脸上扫来扫去,小槐花没有阻止,而是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抿紧嘴巴,动作十分娴熟。 对于右右和小槐花过度溺爱的行为,言璟曾经对两人做出过非常严厉的批评,但都被巧舌如簧、串通一气、狼狈为奸的两位烧鸡腿的‘好姐姐’,给一句句地顶了回去。 言璟说:你们看看它,胖得都飞不起来了。 右右捂住烧鸡腿的耳朵:危言耸听。 言璟说:肥到天天掉毛,你们能不能让它减减肥。 小槐花捡起烧鸡腿的羽毛:可以做成鸡毛掸子,小漂亮不吃白饭。 言璟说:它是鸟,不是鸡,你们不能把它当鸡养。 右右站在言璟左边,小槐花站在言璟右边,烧鸡腿被摆在言璟跟前,她们道:殿下,它是你带回来的,按理来说,我们现在做的所有事,都是你原本该做的。 言璟摸摸鼻子,心虚地低头,假装忙碌却不知在忙什么:那什么,孤还有点事,你们没事就出去吧,带着烧鸡腿再吃点,看给孩子饿的,今日瞧着都比昨日瘦了一圈,赶紧去给它补补。 看着小槐花吃力到颤抖的手,尚千好心提醒道:“要不,你先把这只鸡放下?” 小槐花紧了紧手,嘴硬道:“不放。” “小漂亮,轻得很,我能抱动。” “可是你的手,在抖哎。” 听到尚千明里暗里地说烧鸡腿胖,小槐花心生不满,她凶巴巴地瞪着尚千,极其不耐烦地问道:“你们到底想干嘛?”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这个时辰小漂亮该吃点心了。” 尚万嫌弃地推开嘴笨的尚千:“起开。” “不是……” 尚千一个没站稳,差点摔进草丛堆里,幸好尚万及时拉了他一把。 尚千握上尚万的手,泪眼婆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哎呦!” 没等尚千站好,尚万便被恶心得松了手。 上一刻还自我感动的尚千,这一刻一动不敢动,他没摔在草丛里,但摔在了石板路上。 “我的……屁股……” 一阵疼痛过后,尚千已经感觉不到屁股的存在了,他的屁股,好像死了。 尚万挪步挡住呲牙咧嘴的尚千,他指着小槐花怀里的烧鸡腿问道:“这只……它的名字,叫什么?” 小槐花微微侧身,往尚万身后张望了一眼,随后将烧鸡腿抱得更紧。 烧鸡腿挣扎着调整了一下位置,好了后,便安安静静地窝在小槐花怀里犯困,许是昨夜巡逻累了。 尚万露出自以为和蔼的笑容:“刚才听你叫它小漂亮,它的名字叫小漂亮?” “我……我真的要回去了。”小槐花的声音逐渐变小,像是被吓得不轻。 尚万啧了声,小槐花的魂差点惊出来。 渐渐地,小槐花说话带上哭腔:“我要……我要回去,你们……你们放我回去吧。” 缓过劲儿,尚千揉着屁股站了起来,他搭着尚万的肩膀,疑惑地问:“你怎么她了?” 尚万皱眉撇下尚千的手:“我怎么知道。” 等尚千看见尚万脸上的笑,瞬间就明白了,他戳戳尚万的脸,向他提出了充满真诚与善意的建议:“尚万大人,要不先让你的牙休息休息?今日的风还挺大,别着凉了。” 尚万敛起笑容:“不用你操心,别碰我。” “嘿,你这人,不识好歹。”尚千曲起手肘,碰了碰尚万的腰,“就碰就碰。” “不仅碰,我还上手摸。”说着,尚千在尚万的腰上捏了一下,“手感不错。” 尚万揪住尚千的耳朵,咬牙道:“欠打?” 尚千踮起脚,往尚万身上贴,试图减轻点耳朵的火辣辣。 虽然被揪住了耳朵,但尚千依旧不老实。 他的手握住尚万的腰窝,使劲捏了几下:“我不在的日子,伙食不错,长胖了不少。” 在尚千忙着骚扰尚万的时候,小槐花抱着烧鸡腿,悄悄从他们身旁溜走。 等尚万反应过来后,他直接一脚将尚千踹飞。 “滚。” 尚千一头栽入草丛,吃了一嘴巴的草叶子。 “呸呸呸……” “不对。”尚千转了一圈,没看见小槐花,又转了一圈,还是没看见小槐花。 他问尚万:“人呢?” 尚万装作听不见,转身走人。 尚千追在他后面:“不要假装听不见,我知道你听见了,你嘴巴还动了两下,你是不是在骂我?!” “哎,我这次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你骂我白痴!” 经过尚千三番五次、坚持不懈地骚扰,尚万实在受不住,干脆躲了起来。 青竹拖长着音调,语气中透露着一丝疲惫与无奈:“尚侍卫,我真的、真的、真的没有见过尚万大人,真的、真的没有见过,我可以发誓,我要是说谎,就天打雷劈,一辈子发不了财,求求你,放过我吧。” 半个时辰内,她已经被尚千问了不下十次‘有看到尚万吗?’。 直至现在,青竹仍旧感觉耳边不停回荡着尚千的问话,没完没了,犹似被贴上了一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每次尚万和尚千玩‘捉迷藏’,遭殃的都是府里的侍女侍从。 因为尚千没有一次是找到过尚万的,但偏偏他不服输,认死理,卯着一股劲,满府上下到处跑,到处问,直至尚万待够了,自己出来。 今日,尚万在屋顶上坐了许久。 起初,他还能时不时听见几句尚千的声音。过了不知多久,待尚万一觉睡醒,府内只剩侍女们的轻言交谈。 尚万伸了伸腰,跳下屋顶,随手拦住一名路过的侍女,他问道:“尚千呢?” 侍女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走吧。” 尚万放下手,默默思索着。 照理来说,尚千不可能这么快就对他失了兴趣,至少得找上一整日,找得尚千两只眼皮直打架,届时,他方才有可能会稍稍罢休一点。 莫不是……出了意外…… 寻遍府内外,尚万都没能瞧见尚千的身影。 正当他出神时,尚千出现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 “听说,你找我?” 尚万抓住尚千的双臂,大声问道:“你跑哪去了?” 尚千被吼得不明所以:“我去隔壁找右右姑娘帮忙了呀。” “我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你是不知道,右右表面看着是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实际背地里,是只吞金兽,胃口那叫一个大。”尚千张开五根手指,“为了请她帮忙,我给了她五十两银子作为报酬,五十两,整整五十两啊!” 尚万看着尚千渐褪稚气的样貌,他的手垂落回身侧。 此刻,尚万如醉方醒,尚千已经不是那个事事都要依靠着他的小孩儿了,他长大了。 尚万留下一句“别乱跑”,便孤身离开了。 尚千反思道:“我又说错话啦?” 他拿出尚万给他做的钱袋,打开:“我的银子……还说过几日给尚万买把好剑,这下好,只剩下在他面前犯贱了。” 尚千收好钱袋,垂头丧气道:“早知道要这么多钱,就不替殿下多操心了,也不知道殿下给不给报销。” 第89章 执笔描花(上) 晚膳时,小槐花扶着碗,边用勺子往嘴里扒饭,边偷偷瞄着言璟与右右。 平日吃饭最为积极的右右,此时也同小槐花一样,左顾右盼。 甚至言璟当着她的面,夹走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她都只是默默将筷子伸去旁边夹起一片青菜入碗。 言璟放下碗筷,擦了擦嘴:“你们两个,魂都丢了?” 右右跟着放下筷子,她双手搭在桌上,面挂笑容地问道:“殿下,你吃饱了?” 见右右开始发问,小槐花赶忙放下手里的勺子,接话道:“殿下,听尚千说,六皇子府内有池温泉,泡了可以放松身心。” 右右补充道:“还能美容养颜。” 言璟挑眉,佯装不经意地问:“你们,想要孤去?” 右右和小槐花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哎呀。”言璟揉揉脖子,捏捏肩,“最近睡得太多,这身子是有些许不舒坦。” 右右继续劝道:“殿下去泡泡泉水,说不定能通通经脉,今夜也能睡得更香。” “可是……”言璟犹豫道,“孤不是很……” 右右识趣地给言璟捏肩捶背:“殿下,你就去吧。” 右右跟了言璟多年,她的脾性除左左外,也就言璟最为清楚。 言璟享受着时隔多月的服侍,感叹道:“能让你右右这般殷勤,尚千出了不少血吧。” “说说,尚千给了你多少银子?” 右右力道加重,略显心虚道:“伺候殿下,是奴的本分,怎么会是别人收买呢。” 言璟点头:“也是。” “毕竟,上次你就给孤捏了个肩,便要走了三个月的例银。” 言璟睁开眼,看向小槐花:“她不说,小槐花你来说。” 小槐花看了看右右:“这……” “莫不是你也被收买了?”言璟问道。 小槐花立即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收他的银子。” 说完,小槐花捂住嘴。 右右恨铁不成钢地喊道:“小槐花!” 言璟站起身,坐到旁边的凳子。 他弯起手指,敲敲桌面:“孤还挺好奇,孤在你那里,值多少银子。” 右右举起手:“五……五十两。” 言璟冷脸,大有把右右嚼碎的意思:“孤就值五十两?!” 右右耸肩无奈道:“尚千太穷了,奴说了要一百两,但他钱袋里只有六十两,奴说六十两就六十两,结果他又说,要留十两给叫尚万的人买东西。” “谈来谈去,他只肯出五十两,奴想着能赚一点是一点,五十两就五十两咯,蚊子肉也是肉,填填牙缝还是不错的。” “你就不怕,孤一去不复返?” “万一他们主仆俩合起伙来,把孤给卖了,到时候,孤落得个东一块,西一块的下场……” 小槐花抢答道:“不会的殿下,不会的。” 言璟抬手捏着小槐花的脸:“怎么不会。” 小槐花言之凿凿道:“尚千的主子,每次一见殿下就挪不开眼,说不定,殿下对他动起手来,他都还得关心殿下的手疼不疼。” 言璟耳根发烫,他转头质问右右:“你平日里就是这样教她的?” 右右连连摆手摇头:“不关奴的事,是她自己无师自通。” “不过殿下,小槐花说的也不错,隔壁那位六皇子虽然看着凶,但他不会伤害殿下,就像殿下也不会伤害他一样。” 言璟慢慢收回手,看着桌上放着的食盒,低声说道:“是嘛……” “从前殿下为了救他,不惜继续忍受着病痛折磨,前些日子,他为了给殿下凑齐救命的药材,开库房,费万金。” “奴不懂情爱,但奴懂钱啊。” 右右坐在言璟坐过的凳子上,向言璟边比划边说道:“那一箱接一箱的黄金抬出去,奴看了都心疼。” 小槐花附和地点头:“我也看见了,好多好多的黄金。” 明明来羽国前,日日夜夜都盼望着、祈祷着,希望、渴望上官庭像他爱他一样爱他。 但真正当别人告诉他,上官庭爱他时,言璟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或许是言璟早就知道,亦或者是他许久未见上官庭的原因,言璟这样想着。 “去给孤取那件浮光锦的衣裳来,顺带,往孤的钱袋放三十两银子。” 右右商量道:“殿下,要不我们五五分?” 言璟笑着抬眸:“四十两。” “浮光锦是吗?奴这就去给殿下取来。” 说罢,右右走得飞快。 小槐花评价道:“右右姐姐真是视财如命,想必她一定有许多钱吧。” 尚千独自一人坐在围墙上,目送着言璟走进六皇子府,他不禁感叹,他家殿下要是没了他这个得力的手下,可怎么办啊。 言璟推门走进上官庭房中时,他正坐在地上,低头用着石臼,‘咚咚咚’地不知道在捣些什么东西。 上官庭抬首,见是言璟,立马放下石碓。 他迎上前,拉着言璟的手问道:“你怎么来了?” “路上黑,也不知道提盏灯笼。” 言璟望向地上摆着小石臼,问道:“这么晚了,你这是在捣些什么?” 上官庭给言璟看了看他指尖的红:“手下人出门买药材时,意外寻到了一种干花,卖药的人说,这种干花加水捣碎,可在身上纹图,我想试试,就命他们买了些。” 言璟搓着上官庭的指尖:“骗人的吧。” 待他连搓了好几下,上官庭指尖的红未褪去半分时,言璟开始有点相信了。 他又问:“洗不掉?” 上官庭拉着言璟一起蹲在石臼旁:“可以洗,但得用特别的草药,熬成特别的药汤才能洗掉。” 石臼里的一汪暗红,就像鲜血似的。 言璟拿起重重的石碓,学着上官庭的样子捣了几下。 “你要在身上纹图?” 上官庭有些不好意思,他扭捏地应了一声。 言璟继续问:“好端端的,纹图做什么?” “我这身子到处都是伤痕,看着怪吓人。”上官庭接过石碓,“画点花鸟鱼虫上去盖盖,也许会好看些。” “只要你不在大街上乱脱衣裳,旁人又看不见。”言璟说道。 “可是……” 眼见着上官庭就快要把自己埋入土,言璟捞起上官庭的头,双手捧住他的下巴:“可是什么?” 上官庭撇开头:“可是……你能看见……”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言璟以为自己幻听了。 “什么?” “可是你能看见!” 上官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直接将言璟给逗笑。 “别笑了,你别笑了。”上官庭一手捂住言璟的下半张脸,一手扶额挡住自己的脸,“别笑了。” 言璟拿下上官庭的手,轻咳了两声,又平了平心绪:“不笑了不笑了,你把头抬起来,都快成红萝卜精了。” “这样,我给你纹图,你给我描花,可好?” 听言璟说完,上官庭真成了红萝卜精,一张脸,连带着侧边的耳朵,都红得滴血。 不知道的还以为,石臼里的水被他抹到了脸上。 第90章 执笔描花(下) 屋内暖炉烧得火热,上官庭额间隐隐冒起一片薄汗。 言璟捏着他的衣带,缓缓绕上指间,随之轻轻一扯,前襟敞开,上官庭胸前的起伏伴着言璟轻佻的动作愈发强烈。 一层层的系带被慢条斯理地挑开,圆润的汗珠顺着上官庭棱角分明的脸廓滚下,没入雪白的里衣。 湿热滚烫的喘息声拍打着言璟的耳朵,感受到上官庭身体的僵硬,言璟摸上他的脸,轻声问道:“怎么了?” 瞧着上官庭躲避的眼神,言璟心中那股意图作祟的念头,渐渐显露。 指尖划过下巴,它轻轻触碰凸起的喉结,喉结滚动,它又滑进上官庭的衣襟。 言璟靠近,他同上官庭咬耳道:“你身上,好烫。” 上官庭抓住衣裳下作乱的手,欲拒还迎地阻止着言璟的下一步动作。 言璟的另一只手为上官庭擦去额头的汗:“瞧瞧,出这么多水,你是水娃娃吗?” “阿璟……” 言璟往前压,上官庭往后倒。 上官庭躺在地上,已是无路可退,言璟顺势坐到了他的身上。 “既要纹图,那就得将这碍事的衣裳脱去不是,庭郎何故百般阻挠,可是嫌弃我的手艺不行,故而不愿让我为你纹图?” “不是,没有。” “我喜欢、我想要,我愿意。”上官庭急忙解释道。 他试图起身,但言璟一直压在他的腰腹,叫他动弹不得。 言璟弯下腰,卸去上官庭的头冠,他的手指插入上官庭的头发,一下一下地玩弄着。 随后,言璟又用鼻子拱了拱上官庭的脸颊,在他脸上落下一吻:“我爱你。” “上官庭,我说,我爱你。”言璟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但却十分清晰,它们直抵上官庭的耳膜,充满蛊惑,“你,听见了吗?” “是我先喜欢你的,我比你更先动心。” “看在我比你先行一步的份上,这次,也让我先来吧。” “我想在你身上,留下属于言璟的图案。” 除了言璟的那两声‘我爱你’,上官庭再听不进其它。 上官庭抬手搂住言璟,胸口紧紧相贴,他们的心跳声此起彼伏,寸步不让,好似慢上一声,就是比对方更不爱一分一样。 上官庭看着言璟的唇,哑着嗓子说:“你不是狐狸崽,你是要命的狐狸精。” “那你喜欢狐狸精吗?” “喜欢。” 冰凉的汁水刚落在肌肤上时,上官庭被冻得一颤。 执笔的言璟不满道:“别动。” “哦。” 言璟说完后,上官庭真的不再动弹。 他安静地注视着在他身上作画的言璟,言璟每眨一次眼,上官庭便也跟着眨眼。 上官庭的右肩膀,言璟在上面画了两只展翅高飞的蝴蝶。 暗红色的蝶翼,像糜烂的花瓣,也像渗血的伤口。 画完,言璟对着蝴蝶吹气。 上官庭看着言璟的头顶,问:“画的什么?” “蝴蝶。” 等汁水干透,蝴蝶的颜色浅了些。 言璟轻轻抚摸蝴蝶的翅膀,笑着说:“是两只蝴蝶,蝴蝶的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它们在这世间存活的时间不长,但自由、幸福。” “我希望你能自由、能幸福。” 上官庭抓住言璟的手,说:“我的幸福,已牢牢掌握。” 他亲亲言璟的手背:“我给你写聘书,我们成亲。” 言璟捏住上官庭的嘴:“成亲,你聘礼都没下,成哪门子亲,你这叫空手套白狼。” 手一撒开,上官庭便迫不及待地说道:“下,我有的都给你,没用的我想办法给你。” “我们才在一起多久,你这样遇上一个看对眼的就掏家底,你有多少家底可以霍霍,等日后老了,怕不是家徒四壁,两袖空空。” “只会遇上你这一个看对眼的。” “七年。”上官庭说,“我们认识七年,既然是你对我先动的心,你先下的手,你该对我负责。” “你不愿嫁我,我嫁你也行。” “你也知道,我常年领兵打仗,兵蛮子向来认死理,也记仇,你要是敢丢下我,不论天涯海角,我定会寻你报仇。” 上官庭在言璟的下颚处咬了一口:“就像之前说的,打个金笼子,把你关起来。” 仅是三两下的工夫,言璟便被上官庭褪去了衣物,翻身压在身下。 “阿璟,帮我绑一下头发。”上官庭咬着言璟的腰带,“用这个,好不好?” 为了不被言璟拒绝,上官庭又加了一句:“我喜欢这个。” 言璟从上官庭的嘴里接过自己的腰带,上官庭单手揽起言璟,并垂下头。 上官庭的额头抵靠在言璟的右肩,言璟拢起他的墨发,扎了一个又低又松的辫子。 只因为上官庭学着他前不久的样子,在对他使坏。 “别舔了。”言璟推开上官庭的头,“我又不是女子,你舔几下,我还能有……喂给你?” 说着,言璟又羞愤地拍了两下上官庭的头。 上官庭则不以为然:“谁知道呢,我又没试过。” “若你好奇,我可以和你试试。” “你……”言璟打了上官庭一巴掌,“你不要脸!” 他挣开上官庭的手,准备起身离开。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上官庭拉拽言璟入怀,从后抱着言璟,将他禁锢:“你撩拨我的时候,我可没有拒绝,也没有不高兴。” “你还画了我,我都还没画你。” “你画!” 言璟下意识地想扯开衣领,但却发现,他的上半身哪还有衣裳,就连下半身的片块布料如今也是摇摇欲坠。 他咬牙切齿道:“把我脱得这么干净,你自己倒还是衣冠楚楚。” 不说还好,言璟这么一说,上官庭连带着裤子也想一起脱了。 言璟按着他的手:“你想干嘛?!” “不是你让我脱的吗?” 都到这种地步了,言璟要是还看不出上官庭的故意,那就真是傻子了。 最后,上官庭被言璟按头踹了几脚。 言璟没用多少力,对上官庭来说,就跟小猫挠爪子似的,不疼不痒。 照言璟的意思,上官庭在言璟的右肩膀画了一大片的茶花。 那枚上官庭亲手赋予言璟的箭痕,埋葬在花丛下。 第91章 正宫娘娘 “手,拿出去。” 言璟靠着池壁闭眼,而上官庭也不知道抽什么疯,非得躺在他的腿上。 但现在,言璟知道了,这人纯属就是想占他便宜。 上官庭拿着言璟的手,带着它来到自己胸前落位:“我摸你一下,你摸我一下。” 言璟睁开眼,将被上官庭握住手腕的手抬起,拍拍上官庭的脸:“这是在奖励你呢,还是在奖励你呢?” “快点起来,你太重了。” “以前不懂,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天天腻在一起,如今遇见你,我算是懂了。” 上官庭抱着言璟的腰,埋入他的肚子,狂吸一口:“能与心爱之人日日相守,就算是闲来无事在一块坐着,也是好的。” 上官庭边摸边蹭,活像是被人下了药:“想把你绑在腰带上,去哪都戴着。” “烦人。”言璟轻推了两下上官庭的头,无果后,便随他去了。 温泉水升起的雾气渐渐迷了眼睛,言璟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略显傻气,却又充满幸福的笑容。 他道:“七年后的战场重逢,你当着两国大军的面,生擒我时,可不是现在这样。” 言璟一边回忆,一边对着上官庭缓缓诉说当时的委屈:“那个时候,有一瞬间我以为你会真的杀了我,在南疆军营,你卸掉我的下巴,硬灌我喝水,我真的很疼、很疼。” 上官庭安静地听言璟说完,他在言璟的腰腹亲了一下又一下:“对不起,没认出你,是我抱歉。” “以后不会了。” “以后换你打我。” 上官庭的声音沉闷且厚重:“要是觉得我烦,觉得我讨厌,你就打我。” 他的手指在言璟腰上摩挲,嘴里一直嘟嘟囔囔。 听着听着,刹那间,一阵嘈杂的耳鸣响起。 待它逐渐平息,言璟发现,他什么都不听见,也什么都说不出。 看着身前的上官庭,言璟感觉,好像曾经他们也同今日这般亲密,依靠着一起,泡在暖烘烘的水里。 可为什么他想不起来,为什么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却没有任何的画面。 见言璟迟迟没有反应,上官庭顿时慌了,也顾不得揩油揩没揩够,他从言璟腿上坐起,拉住言璟的一只手:“如果光是打,不足以泄愤,那你说,你要怎样才能撒气,你只管说,我随你处置。” 言璟低头看了看上官庭的手,又抬头注视着上官庭的眼睛。 他看向上官庭的眼神,有些奇怪。 仿佛是弄丢了什么东西,试图寻回来。 足足一刻后,言璟垂下头,认输般地说:“没有……” 上官庭托起言璟的下巴,为他抹去亮亮的水渍:“怎么哭了?” “我也不知道……” “我的记性,好像越来越差了……”言璟的双眼泛着光,“你说,日后我会不会连你都不记得了。” “没事。”上官庭安慰道,“我会记着你,连带着你的那份,我也记着。” 上官庭将言璟拢入怀中,摸摸他的后脑勺:“这有什么好哭的。” “不记得正好,那样我就有理由日日烦着你、闹着你,到时候,我说什么都是真的,反正你也不记得,也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上官庭坏笑道:“我就跟你说,我,上官庭,是你言璟明媒正娶的男妻,曾为你生下一名嫡子与一名嫡女。” 言璟调整了一下自己在上官庭怀里的位置,他的后背抵着上官庭的前胸,问道:“你想要儿女双全?” “这不是不知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嘛,不过呢,也不需要知道,我们又生不出来。” 上官庭拨弄着言璟的衣摆:“你是我一个人的。” 言璟存心想让上官庭心塞,他故意道:“我可是太子,未来是皇帝,你见过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佳丽三千。” “不行。”上官庭搂紧言璟,“不行不行,你不能后宫佳丽三千。” “你后宫佳丽三千,那我怎么办?” “你是皇后啊。”言璟向上官庭介绍着,“正宫娘娘,你就住我母后的宫殿,那里离皇帝住的宫殿最近,我给你上上下下全部重新修葺一遍,给你盖金瓦、镶金砖。” 上官庭十分勉强地说:“行啊,我当正宫娘娘,管凤印。” “你抬进宫里一个,我就杀一个,你娶一双,我就杀一双。” “身为皇后,与后宫妃嫔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是失德,你会被众大臣递折子,他们会谏言要我废后。” “无妨。”上官庭玩够了言璟的衣摆,又玩起了言璟的头发,“大不了,我拿着我的剑,坐在大殿前,他们递上一封折子,我的剑就出鞘一次。” 言璟做出一副害怕的表情:“啊,好可怕。” 上官庭一本正经道:“阿璟,妒夫不仅可怕,也可怜,你也不想看到我变成那个样子吧。” 他的手往下探去,言璟眼睫轻颤,乱动的眼珠漫起一层水雾。 “别……” 言璟的喉咙里泄出几句呻吟,“嗯……别这样……” 上官庭低头吻着言璟的眼角、眼皮,以及眉心。 “阿璟,我有点生气。” 手里握着的东西,渐渐发烫,变大。 但上官庭并不打算罢休,他慢慢收紧五指,眼底的欲望毫无遮掩地对着言璟坦露:“阿璟,叫我。” “我想听,我想听你叫我。” “上官庭……” 上官庭的另一只手掐着言璟的大腿根,迫使言璟将腿打开,他惩罚地咬了咬言璟的耳垂:“不是这个。” “你知道的。”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言璟被上官庭掌握命门,只好暂时顺着他的意。 “庭郎,庭郎松手……” “好滑,要握不住了。”上官庭松开,把手从水里拿起,举到言璟面前,“你的。” 言璟斜看着上官庭,吐出一个‘滚’字。 “你怎么能嫌弃你自己。” 经过剧烈的刺激,言璟脑子转得有点慢,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一句脏话可以拿来唾骂这个无耻的登徒子。 上官庭亲亲言璟:“好阿璟,轮到你帮帮我了。” 第92章 欢喜冤家 十三皇子府,后院外墙。 左左站在贺兰翾和苏京墨的后面,抱剑说道:“你们两个商量好了没,谁先?” 贺兰翾往旁边挪了三步,让出位置:“他先,他皮糙肉厚,你先拿他练练手。” 苏京墨皱眉,满脸不情愿:“凭什么?” “让他先来,他比较轻。” 左左站到两人中间,分别扭头看了他们一人一眼,随后淡淡道:“早些年,殿下让暗阁中人都学学轻功,遇到棘手难情时,方便逃跑脱身,你们两位不是今日头疼,就是明日腿疼,连着逃了三个月的课,再后来,干脆告假回了师门,连面都见不着。” “待课业结束,你们又麻溜地背着行囊回了暗阁。” “这下好了,两个大男人,连一人半高的围墙都上不去,丢不丢人。” 贺兰翾解释道:“那是我身子娇弱,学轻功又是倒挂,又是绑沙袋,我可经不起折腾。” “我,贺兰翾,赫赫有名的神医,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成天与贺兰翾形影不离的苏京墨,无情拆台道:“他嫌累,不肯去。” “他说他不去,我也不能去,说是全暗阁不能只有他不会轻功。” “胡说,明明是你自己不想去。”贺兰翾歪头靠近左左,“他胡说的,左左妹妹别当真。” 左左看着贺兰翾,脸色阴沉难看:“是吗?” 苏京墨继续说道:“他还说,教轻功的小妹妹太凶,他怕学不会,那位新来的小妹妹会急眼,从而对他英俊的脸蛋儿动手。” 告密就算了,苏京墨偏还火上浇油,学着贺兰翾平日说话欠欠的语调。 更重要的是,那位负责教轻功的小妹妹,正是站在他们中间的左左。 “苏京墨,闭嘴啊!” 贺兰翾给左左捶肩:“没有的事,他昨夜喝多了,这会儿酒没醒,瞎说醉话呢。” 左左抬手撇开贺兰翾试图讨好的小手,冷声道:“酒后吐真言,看来,苏京墨说的话,假不了。” 她抓住贺兰翾的肩,难得温和地说:“来吧,很快,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贺兰翾手忙脚乱,连连说道:“等一下,等一下,先等一下,我……我还没……” “啊!” 没等贺兰翾说完,左左便拎着他,像丢石头一样,把他丢进了围墙内。 ‘扑通’一声,贺兰翾结结实实地摔了,同硬邦邦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他躺在地上打滚,一双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捂哪里,因为他哪哪都疼。 期间,贺兰翾不忘咒骂:“种药的,我不会放过你,你就等着吧。” 说完,种药的苏京墨也飞了进来。 眼看着快要砸到自己身上,贺兰翾急忙往旁边一滚。 与贺兰翾不同,苏京墨的落地没有他的那么狼狈,就是脚底板被震得有些发麻。 贺兰翾横卧,用手撑着脑袋:“你他爹的真能装。” 苏京墨淡定地站起身,俯视着贺兰翾:“你的睡姿也不错。” 贺兰翾伸出手:“还不拉我起来!” 苏京墨看着自己的脚,久久未语。 左左踩着墙头跳下,顺手推了推僵在原地的苏京墨,看着苏京墨扭曲的面容,她颇为满意地笑了:“他腿摔麻了,怕是扶不了你。” 话音刚落,左左拎着贺兰翾衣领,将他生生拖起,放到了苏京墨身旁:“不过,你可以扶着他走。” 跟在左左身后,贺兰翾搀扶着苏京墨的一只手,实际暗暗将力全部压在苏京墨身上,他在其耳边悄悄低语:“你就这么听话,任由她欺负?” 苏京墨挣了挣手:“那你上?” 贺兰翾抓紧苏京墨的手,疯狂摇头:“我打不过她,她要动气,真的会把我打死。” “你打不过,我就打得过了?”苏京墨推搡着贺兰翾,“你松开,我不用你扶。” 贺兰翾不愿撒手:“在我面前,逞什么强。” “呵,若是有一天我病入膏肓,哪怕是拖着病死,也断不敢叫你医治。” 让贺兰翾给他治病,原本能活一个月,经过他的手,怕是一个时辰都活不了。 贺兰翾给别人看病抓药,配的是救命良药。 而贺兰翾给苏京墨看病抓药,配的是要命毒药。 见到言璟后,贺兰翾一直不愿撒开的手,瞬间就松了:“殿下!” “殿下,啊!”贺兰翾惨叫一声,面色涨红。 左左及时出手拉住了贺兰翾的后衣领,方才没叫不管不顾,闷头往前冲的贺兰翾,有机会一把扑倒言璟。 贺兰翾自己拽着前边的衣领,勉强喘了两口气:“左左妹妹,稳重,我一定稳重,你行行好,松开我,我快被你勒死了。” 言璟开口:“左左,松开他。” 得救的贺兰翾,十分感动地看着言璟:“殿下,还是你疼我。” “勒死了,得重新花钱找医师,费钱不说,还麻烦。”言璟说道。 贺兰翾的感动,好似一捧沙子,轻轻一吹,就随风去了。 他煞有其事地捂住心口,哀痛万分道:“我的心……碎了……” “好了,别玩了,快去救人。” 言璟轻咳两声:“沈图竹重伤后,一直昏迷不醒,今早发起了高烧,给他喂完药,迟迟退不了热。” 贺兰翾正经神色:“京墨,干活!” 苏京墨从他身旁走过:“无聊。” 贺兰翾追了上去,他问:“谁无聊?” “你这个成天板着张臭脸的人,也好意思说我无聊。” 陪着右右在房间内照顾沈图竹的小槐花,看着突然出现,且非常陌生的贺兰翾与五官凶煞的苏京墨,心中不禁觉得害怕。 她躲在右右后面,小声问道:“姐姐,他们是谁呀?” 右右安慰道:“别怕,他们不是坏人。” 瞧见后脚进来的左左,右右大喜:“姐姐!” 左左冲她一笑,快步站至右右身边。 小槐花唤道:“左左姐姐。” 左左摸摸她的头:“长胖了不少。” 右右说道:“可不是嘛,每顿都吃不少呢。” 小槐花脸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多吃点,把你右右姐姐的那份也吃了,免得她每日光吃不干活。” “姐姐!” 进到房间,贺兰翾先是坐在床边,细细看了沈图竹几眼,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还有一口气,有救’‘交给我’,再不济就是‘没救了,准备棺材吧’。 然而,都不是。 他摇头感叹道:“许久不见,他怎么变丑了这么多。” “那岂不是……”想着想着,贺兰翾开心地笑了起来,“以后我就是暗阁第二美了?!” “桀桀桀,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苏京墨重重地往贺兰翾后脑勺一拍:“让你看病,不是发病。” 第93章 出手解围(上) 被苏京墨动手教训过一顿,贺兰翾明显老实了不少。 但,不多。 当着众人的面,他猝不及防地扒开了沈图竹的衣襟。 右右赶忙捂住小槐花的眼睛,左左则捂住了右右的眼睛。 对于贺兰翾的莫名其妙,已经习以为常的苏京墨,神色淡定,貌似早早便预料到了此番状况。 贺兰翾凑近看着沈图竹胸前的伤口,语气惊叹道:“真白啊!” 不出意外,贺兰翾的后脑勺又挨了一掌。 贺兰翾立即改嘴:“没你白,你的最白。” 苏京墨抬起手,贺兰翾瞬间认怂:“开个玩笑嘛,别这么认真。” 言璟及时出面制止,方才没叫他们二人又斗起嘴,动起手来。 按贺兰翾的指令,苏京墨与左左协力将沈图竹抬上桌。 “哎呀!”坐在床边偷懒的贺兰翾,突然拍了下腿大叫,“我药箱还在客栈没拿!” 除被捂住眼睛的两位以外,其余人齐齐扭头看向贺兰翾,若是眼神能杀人,此时此刻,贺兰翾怕是千疮百孔。 贺兰翾心虚道:“出门太着急,忘了。” “不过也不能全怪我,谁让苏京墨一大清早就把我吵醒,说要吃什么城北的包子。”贺兰翾指着苏京墨,“对,没错,都怪苏京墨!” 苏京墨强压着怒火,咬牙道:“是昨日你自己说,今日要我早些叫你起床,你想去吃城北那家的肉包子和烫豆乳。” “你就不会提前帮我买回来吗?”贺兰翾回怼道,“以前你都知道先我一步,如今怎么不知了?” 苏京墨冷笑:“那你把我的俸禄还我。” 左左说道:“够了,都别吵了,我去拿。” 再任由他们二人吵下去,吵到天黑都没完。 贺兰翾抱拳感激道:“多谢左左妹妹!顺便,帮我把桌上剩的两个包子带来,这会儿有些饿了。” 说完,贺兰翾白了苏京墨一眼。 近一个时辰后,左左带着一身伤归来。 “姐姐!”右右箭步上前,扶住了因失力而快要跌倒的左左。 右右哽咽道:“姐姐,你怎么了姐姐?” 左左摇摇头,强撑着最后的力气,从右右怀里站起:“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放下手里提着的药箱,将挂在腰间,用油纸包着的肉包子,丢给贺兰翾。 贺兰翾接住包子,问道:“还是昨夜的那伙人?” 左左点头:“一回客栈,他们便盯上了我。” 言璟问:“怎么回事?” 左左和贺兰翾,默契地看向苏京墨。 随即,言璟也转头问苏京墨:“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京墨回道:“昨日我们入城时,与过路的行人起了点冲突,我动了手,打伤了其中一名衣着华贵的公子。” “昨夜亥时,一伙黑衣人潜入我们下榻的客栈,意图刺杀,左左及时出现,救下了我与贺兰翾,打斗中,我瞧见那些黑衣人的腰间挂着与白日那位富家公子相似的令牌,我猜想,许是那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落了面子,心有不甘,想找我们寻报仇。” 贺兰翾嘴里忙嚼着肉包子,不忘替苏京墨解释:“殿下,不能怪他。” 咽下包子,贺兰翾站起身比划道:“你是不知道那个人有多恶心,长得肥头大耳,满嘴污言秽语,手脚还不干净,只要路边稍有姿色的姑娘被他瞧见,他便腆着张猪脸,强凑上去对人家小姑娘拉拉扯扯,听摆摊的老婆婆说,他平日没少强抢民女,就连十一二岁,尚未及笄的女童他都不放过。” 越说越激动,贺兰翾拍着桌子:“他根本就不是人,分明是个畜生。” 说畜生,畜生到。 可见,背后不能说人。 “人呢?” “府里面的人呢?” “赶紧都滚出来,迟了,别怪我家少爷对你们不客气!” 听见声音,贺兰翾激动地说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这么嚣张,这么讨人厌的语气,定是他们没跑了。”贺兰翾撸起袖子,“还敢找上门,看我不把他们的门牙打下来。” 苏京墨拉住兴冲冲的贺兰翾:“你打得过?” 贺兰翾瞬间冷静,退到苏京墨身后:“打不过。” 言璟说道:“右右和小槐花随孤一同出去,苏京墨带着他们躲起来。” 贺兰翾就像好斗的公鸡,他不解道:“为什么要躲啊,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不怕他们的。” “若是你想吃牢饭,孤也不拦你,你尽管出去与他们打。”言璟厉声道。 苏京墨将贺兰翾手里拿着的包子,塞到他嘴里:“吃你的包子,少说话。” 从言璟一行人入府,便时常紧闭的府门,现在大大地敞开着,门口负责看守的影卫也没了踪影。 院中站着一名华服少年郎,他的身后排着一群提刀拿棍的侍从。 少年郎看着徐徐走出的言璟,问道:“你就是言国太子?” 言璟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淡然道:“正是孤,不知公子寻孤,可有事?” “我叫薛渊,父亲是尚书大人。”薛渊一边说,一边直勾勾、赤裸裸地盯着言璟。 那腌臜的目光,真叫人不适。 言璟挡住后面的右右与小槐花,不加掩饰地、充满嫌弃地说道:“那薛渊公子,找孤有何贵干?”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薛渊稍稍收敛。 他斜目看了看身后的侍从,侍从非常有眼力劲儿地替薛渊说道:“昨日,有两名歹徒当街袭击了我家公子,今日有人瞧见,那两名歹徒翻墙进入了你府中。” 言璟抬眸:“所以呢?” “所以……”侍从刚准备好好耍耍威风,便被薛渊抢了先。 “所以,劳烦殿下通融,让我的人进去找找。”薛渊好声好气地说道。 言璟故作为难:“这……” 他转身看看右右和小槐花,又转身同薛渊说道:“你也看见了,孤与孤的侍女,终日被囚于此府不得外出,论起来,这府邸还轮不到孤说得算,再者,毕竟这是十三皇子府,若是真要搜查,薛渊公子怕是得去问问你们羽国的皇帝陛下。” 第94章 出手解围(下) 随着言璟的话,薛渊脸色越来越黑。 他嗤笑一声,说道:“看来,殿下是不打算给我这个面子了?” 言璟轻笑着回道:“那也得薛公子有那个面子不是。” “在言国,孤倒是没有听说过,家中府邸遭他人强闯时,需得给强闯者毕恭毕敬地让路,任由其在自家地盘肆意妄为,不知羽国国法,可有撰写此条规矩。” 薛渊彻底冷下脸:“言国太子,有劳你看清楚,你脚下的地,是羽国的,羽国的地自由羽国人说了算。” 薛渊走近,倾身至言璟耳边:“至于国法,呵呵,太子殿下,你可听说过,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啊,既然落到我手里,那么,我说的话就是法,就是规矩。” 言璟撇开头,抬手在鼻前扇了扇:“薛公子年纪轻轻,口气倒不小。” “你!”薛渊眼神阴鸷,“太子殿下,我好心奉劝你,收敛些没有必要的气焰,待会儿别让冷水浇得连火星子都没了。” “来人。”薛渊伸出手,探向言璟的脸庞,结果被言璟身后躲着的右右举手挡下。 薛渊抓住右右的手腕,挑了挑眉:“哎呦,言国出来的人,一个个都这么水灵,想来是盛产美人儿啊。” 右右挣开薛渊的桎梏,低头拿着衣袖,用力擦拭被薛渊触碰过的地方。 薛渊看着右右的动作,露出笑意,他想了片刻,同言璟商量道:“不如这样,太子殿下把你身后的这两位美人儿赠予我,今日之事,我便既往不咎了,也当你我交个朋友。” 话才说完,薛渊便准备上前接近右右。 言璟先一步,抬脚挡在了他们中间:“薛公子自重。” 右右小声嘀咕道:“恶心,恶心死了。” 像是见多了此番情景,薛渊动作熟练地从怀中拿出几张银票,语气轻描淡写道:“太子殿下,伺候人的侍女嘛,有钱就能买到,若是买不到,那便是出的钱不够。” 银票砸在言璟脸上,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轻飘飘的银票,落在地上没有声音,却在右右耳中格外响亮。 她红着眼,想要和薛渊争论,但被小槐花死死地拉住了衣袖。 小槐花冲右右摇头:“姐姐,不行的。” 小槐花年纪虽小,但许多道理她比年岁大她许多的右右都要看得清。 偏见是座高耸的大山,它不会因为你的只言片语而崩塌,持有偏见的人,也不会因为你的言语而放下偏见。 更多时候,他们只会因为被所谓卑贱的下人揭去了虚伪的假面,从而变得面目可憎。 右右泄力般地垂下头,她的脚下生出一枚枚水印。 言璟睁开眼,踢了踢脚边的银票:“要买孤的侍女,光是银票可不行。” “孤的侍女,值万金。” 闻言,右右抬起脑袋,看着言璟并不宽阔的后背,心中沉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以前,别人说她最多两百文钱,现在,言璟说她值万金。 薛渊表情一僵,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殿下执意与我过不去?” “就为了个侍女?” 薛渊戏谑道:“莫不是她的滋味,叫殿下魂牵梦绕,故而舍不得割爱啊。” “孤今日站在这里同你说话,不代表孤真的好说话。”言璟肃起神色,告诫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孤的背后是整个言国,你们羽国皇帝都不敢轻易动孤,要较起真来,你那尚书父亲见到孤都得跪着回话,何况你这个什么都不是,只会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哥。” 薛渊毫不畏惧道:“那我倒要看看,我这个什么都不是,只会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哥,能不能敲碎你这空有的傲骨。” “来人,把他的腿给我打断,剩下两个绑起来。”薛渊冲言璟挑衅地说道,“带回府。” 薛渊带来的侍从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是,少爷!” “住手!” 府门外,尚千出现。 尚千踏入府门,行至言璟身侧,朝薛渊简单行了个礼。 随后,他对薛渊说道:“薛公子,言璟太子是我们殿下从言国请回来的贵客,且不说你擅闯皇子府,惊扰贵客已是失礼,听方才公子所言,公子兴师动众地领着这么多人,是打算对贵客动手,此事若捅到陛下那边,恐怕你的父亲,尚书大人也难逃责罚。” 薛渊不屑道:“呵,请?还有从战场上请来的贵客?我薛渊常年深居安都,倒是对此孤陋寡闻了,竟不知现在的贵客,都得是要去战场上请,才能请来。” 墙头上,一直看热闹的上官卿月,不知是不是坐累了,她突然鼓着掌开口:“当真是热闹极了。” 沐瓷单手揽着上官卿月的细腰,带着她跳下墙,稳稳落地。 上官卿月边走边说:“尚千你跟薛渊这种人多费什么口舌,命人将他绑在马后,拖回尚书府就是了,你与他说礼,你看他是讲礼的人嘛。” 薛渊赶忙跪地叩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上官卿月瞟了一眼地上薛渊,十分自然地踩着他的手背走过。 踩完,上官卿月还不忘故意讥讽薛渊几句:“啧,你怎么跪在这呀,连好狗不挡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真是蠢货。” “长公主殿下教训的是。”薛渊一边磕头,一边顺从道,“是小人的错,都是小人的错。” “不然呢?” 上官卿月不依不饶道:“不是你的错,还能是本宫的错?” “长公主殿下怎会有错,是小人说错话,是小人的错,小人该死。”薛渊自己掌掴自己,完全没有了几刻前的嚣张气势。 上官卿月蹙起眉头,不耐烦道:“沐瓷,让他闭嘴。” 得到命令的沐瓷,一脚将薛渊踢出府门外。 倒地后,薛渊顾不上疼痛,立马挣扎着爬起,重新爬回来上官卿月的跟前。 薛渊的嘴角挂着鲜血,他磕绊着求饶:“求……求长公主殿下开恩……这次……这次就饶过小人吧……小人……小人再……再也不敢了……求长公主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 薛渊的侍从们皆低着头,瑟瑟发抖,生怕引火上身。 上官卿月回想着:“本宫记得,上月初本宫曾说过,若是再让本宫看见你强抢民女,或听见你肆意编排女子,本宫绝不轻饶。” “如今看来,薛大公子的记性,不太好啊。” 伴着薛渊的求饶声,上官卿月继续说:“本宫不明白,为何你们男人总喜欢谈论一个女人值多少钱,有没有和人睡过,和多人睡过,睡起来是何等滋味,本宫想,也许没了某样东西,你们男人会老实不少。” “沐瓷,动手。” 手起刀落,沐瓷动作麻利,整个十三皇子府回荡着薛渊的惨叫。 上官卿月招呼道:“好了,把你们的公子抬回去吧,别脏了这干净的地,晦气得很。” 上一刻,上官卿月像切萝卜一样,让人砍掉了薛渊的命根子。 下一刻,上官卿月笑着问言璟:“本宫的一次出手解围,换太子殿下的一顿午膳,不过分吧。” 薛渊被侍从们抬着,慌忙送回尚书府。 路边茶楼,上官胥站在窗边,看着狼狈的薛渊:“没用的东西。” 他喝完杯中的茶水,放下窗户。 第95章 居心不良(上) 见尚千还在身侧傻站着,上官卿月说道:“这没你的事了,尚千,回去吧。” 尚千看着言璟,犹豫道:“我……我家殿下让我时刻注意着……” 上官卿月打断道:“本宫还能吃了太子殿下不成,虽说外人常道本宫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但本宫杀的那些人,又何尝不是罪该万死,更何况,像太子殿下这般貌美的男子,本宫心疼还来不及呢,怎舍得伤他分毫。” 尚千壮起胆子,欲继续开口,但单是被上官卿月静静地看着,便已叫他冒起了一身冷汗。 上官卿月抬起手,其身旁的沐瓷微微弯腰,双手并拢,娴熟地用掌心托举着自家主子的纤纤玉手。 上官卿月的手指边在沐瓷的手掌心里轻敲着,边举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头上坠着的珍珠流苏,她悠然自得地说道:“尚千啊,你要惹本宫生气吗?” 尚千弯下腰,默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敢,奴才这就走。” 言罢,尚千再未敢逗留半分,当即快步离开,并关上府门。 言璟道:“长公主殿下怎么有空来孤这暗无天日的囚牢中,寻孤的乐子。” “怎么会是寻太子殿下的乐子。”上官卿月有意装傻充愣,与言璟迂回道,“本宫听闻殿下前几日大病了一场,庭儿来来往往为殿下寻了好些药材,奈何那时府中事忙,本宫实在是走不开,这不,手头上的事务刚了,一得空,本宫便立即前来看望殿下。” 说着,她叹了口气:“怎料,殿下却因此揣测本宫的真心,真真是叫人心寒啊。” “殿下的真心太过贵重,孤要不起。” 本以为上官卿月会因言璟的不识好歹而气恼,但今日的上官卿月却意外随和,在听完言璟的话后,她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起来。 上官卿月将放在沐瓷掌心的手,拿起,落在了言璟的胸口。 她笑脸盈盈地对言璟说道:“旁人或许要不起本宫的真心,可若是太子殿下想要,本宫自愿双手献上。” 沐瓷看了一眼言璟胸前的手,又重新垂眸,挺直腰杆。 言璟拿下上官卿月的手:“殿下,男女有别。” 上官卿月趁着言璟收手,用指尖在言璟的手心划了一下:“本宫向来不被所谓的规矩束缚,太子殿下早些习惯便好。” “响午日头大,晒得很,我们还是进去说话,莫要让太子殿下重病未愈,又中了暑气。” 见言璟没有让开的意思,上官卿月故作委屈道:“太子殿下不会还记挂着上次在长公主府发生的不快吧,本宫承认,那次是本宫有错,可今日不也还了殿下?殿下还要一直揪着不放嘛,未免太小气了些。” 言璟回道:“殿下多虑了,只是府上粗茶淡饭,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怕是吃不习惯。” 言璟依旧没有要让路的意思,上官卿月干脆绕开他,自行往里走去。 她道:“太子殿下有心了,左右不过是口饭,怎么吃不是吃,能饱腹便足矣。” 话虽如此,但待午膳真正上桌,上官卿月见过后才明白,言璟所言并非假话。 一碟没什么油水的烂白菜叶,一碟白肉占大半,半生不熟的小炒肉,一盆开裂的干巴馒头,以及一小碗不知道放了几天的萝卜丝咸菜。 上官卿月看着桌上的菜,拿起筷子,犹豫了许久,她又将筷子放下,委婉道:“太子殿下的吃食,着实亲民。” “如殿下所言,怎么吃不是吃,能吃饱便已是万幸。”言璟把馒头掰成两半,一半随手给了桌边站着的小槐花,另一半则给了同样站着的右右。 “听说,陛下给殿下赐了一个御厨。” “御厨也是要吃饭的,孤钱囊羞涩,转手给了六皇子殿下。”言璟擦着手,“六皇子殿下还给了孤二十两银子呢。” 上官卿月听得眉头跳了两下,来之前,她知道言璟作为战俘,在安都的处境不会太好,但断是没有想过,言璟能落魄到要靠出售厨子过日子。 如今,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后还是沐瓷出手,表示这点饭菜不够屋内这几口人吃的,她回长公主府额外带些饭菜来,就当是给小槐花她们加餐。 言璟客气道:“不用,她们吃这些便够了。” 闻言,右右和小槐花都停下了啃馒头的动作,呆呆地看着言璟。 “怎么,不够吃?”言璟问道。 右右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小槐花则因为岁数小,做人做事都比较坦然,她直接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就差没直言说:不够,非常不够。 上官卿月见状,插嘴劝说道:“小梅花还小,光吃这些,日后要长不高的,长公主府离这也不算远,来回取个东西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再说了,本宫与太子殿下的交情,不必这般客气。” 言璟随口说道:“无事献殷勤,居心不良啊殿下。” “本宫能惦记殿下什么?” 上官卿月问:“你那二十两银子?” “殿下需要的话,本宫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银子,甚至黄金。” 屋外,烧鸡腿突然大叫。 “咯哒——咯哒——” “咯哒——” 上官卿月皱眉不悦:“什么东西?” 右右解释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是奴养的小玩意儿,奴这就出去将它抱走。” 小槐花悄悄拉了拉右右的衣摆:“姐姐,我也想去。” 上官卿月变脸,顶着笑容问小槐花:“小梅花可是害怕本宫?” 小槐花怯生生地摇头:“不……不怕……我不怕的……” 即使嘴上说着不怕,但身体下意识地害怕反应,骗不了人。 上官卿月朝小槐花招手:“来,小梅花来,到本宫身边,许久未见,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小槐花求助地望向言璟:“殿下……我……” 言璟说:“右右,带小槐花出去。” “是,殿下。” 右右抱起小槐花,从上官卿月走过。 衣裙飘过带起的微风,吹动了上官卿月鬓角掉落的发丝,她的嘴角仍保持着笑意,可说出口的话却已然没了原有的亲和:“沐瓷,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府?” 沐瓷给上官卿月行礼:“是,殿下。” 第96章 居心不良(下) 闲杂人等都已散尽,门窗紧闭,屋内只剩言璟与上官卿月两人,他们面对面地坐着。 上官卿月率先开口:“太子殿下,方才你让本宫很是不高兴。” “长公主殿下,究竟想要什么?”言璟也懒得和上官卿月费劲兜圈子,直言问道,“孤想,终归不是为了吃这些烂白菜叶与隔餐馒头来的,让孤猜猜,你是要孤为你做什么事,亦或是,助你成事?” 上官卿月轻笑,撑着桌子托着下巴:“太子殿下好生聪慧。” “怎么办,本宫越来越喜欢你了。” 言璟说道:“殿下不会不知,孤是断袖。” 上官卿月无所谓道:“那又如何,断袖也能成婚。” 言璟瞬间明了,他冷厉地盯着上官卿月:“你要孤与你成婚?” 上官卿月点头回答:“是这个意思。” “不过,看殿下的表情,好像不愿意呀?”上官卿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也是,断袖嘛,自是对本宫这女儿身不感兴趣,但本宫素来大度,婚后只要殿下不将那些腌臜事情摆在明前上,本宫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你去了。” 提到此事,上官卿月不禁好奇地问言璟:“你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问完,上官卿月自答道:“瞧你这副样子,多半是躺在身下的那位。” 言璟被上官卿月的话噎到,平复了许久,他道:“殿下就这么笃定,孤一定会答应你?” “万一,孤不答应呢?” 上官卿月歪头:“答应本宫的求亲,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答应……” 她拖长着语调,跟放长线钓大鱼一样,钓着言璟的心绪。 “不答应,按照殿下的脾性,大抵是不会轻易放过孤。”言璟接话道。 上官卿月展颜一笑:“太子殿下真是本宫的知己。” 言璟摸着身前的瓷碗,指尖不断摩挲着碗沿边的缺口。 上官卿月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言璟倒也不藏着掖着,直说道:“想殿下此举图什么?总不至于,真的是图孤这张平平无奇,稍有姿色的脸皮吧。” 虽然言璟平时是挺厚脸皮,甚至不要脸,但这个时候,言璟还是会老老实实地按住自己的脸,并劝说着让它不要乱跑、乱掉,不然会出事。 上官卿月看着言璟的脸,惋惜道:“本宫倒是想,只可惜没那本事,若是你的脸皮用刀完整剥下,能换到本宫脸上,该多好。” 言璟只觉脸蛋一疼,他摸着下颚同上官卿月好言相劝道:“殿下的样貌,已是绝代,不必过度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物极必反,长得太过惹眼,容易惹祸上身。” 你一句我一句地打岔,二人之间渐渐缓和了气氛。 趁着上官卿月现在心情好转,言璟继续追问道:“长公主殿下与孤成亲,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想达到什么目的?” 上官卿月有意躲避言璟探究的目光,她拂了拂发鬓:“本宫一介弱女子能有什么目的,无非就是想要向某些人讨回点,原本属于本宫自己的东西。” 言璟又问:“殿下要什么东西没有,何须讨回一说?” 上官卿月正经身姿,责怪道:“这就与太子殿下无关了,太子殿下今日,有些多嘴。” “合作,讲究知根知底。” 言璟以退为进:“孤之所以多问,还不是为了你我能够配合默契,免得叫人看出端倪,从而坏了计划。” 上官卿月岂会不知言璟这是在套话,但她足够自信,断定他不会,也不敢对外说出今日的一言一语。 “告诉你也无妨。”上官卿月有意无意地威胁道,“但,要是本宫日后听见外边有关本宫今日所说的疯言疯语传出,本宫不介意将你与上官庭的苟且捅出去。” 言璟神色凝重:“长公主殿下说什么,孤怎么听不明白。” 上官卿月笑得让人心生寒意,她边说边晃头感慨:“年轻气盛啊。” “你们那点破事,但凡长了眼的,一瞧便能瞧出不对劲来。” 她教道:“人前人后,都得是一样疏离,方才使人察觉不到半分。” 言璟道:“比如,殿下与你的侍女?” 上官卿月的伪装被言璟一把撕开,露出了里面的不堪。 “那殿下的伪装也不怎么样,还是叫孤发现了些破绽。” 既被人平白无故地给捅了一刀,言璟自然是不能白受了这个委屈,也该狠狠地捅回去才是。 上官卿月的笑停在脸上,瞳孔震动,她的手指卷起握拳。 紧接着,她恢复淡定,从容道:“沐瓷是本宫早年间随手救济的孤女,跟在本宫身边伺候多年,寻常人养条狗养了多年都能生出点感情,何况是人。” “骗骗别人就算了。”言璟劝道,“别到时候把自己也给骗了。” “沐瓷她究竟是孤女,还是遗孤,你对她的那一点感情是什么感情,这些长公主殿下心里都比孤更清楚。” 上官卿月切齿道:“太子殿下,我们是同盟,无需如此针锋相对吧。” 还是大意了,竟在这毛头小子身上栽了个大跟头,上官卿月心想。 言璟看着上官卿月如他所愿,逐渐暴躁、烦躁。 他接着刺激道:“后背藏剑,随时准备伤人的同盟,孤不敢认,换种说法,在长公主殿下的计划里,孤是站在其身旁的活人,还是被埋入墓中的死人。” “孤想,后者居多。” 被看透心思,上官卿月再也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太子殿下,本宫想要上官驷的皇位。” 说着,上官卿月觉着不对,改口道:“不,是本宫的皇位。” 两人彻底没了笑意,剑拔弩张,肃杀的气氛笼罩着整间屋子。 短短两句话,砸得言璟眼冒金星。 言璟快速思索着对策,嘴上不忘敷衍应付道:“长公主殿下的野心,让人有些意料之中,又有点意料之外。” 路人皆知上官卿月狼子野心,却想不到上官卿月竟是等夷之志。 上官卿月离座踱步:“自出生起,本宫便万千荣宠加身。” “父皇说,本宫的那些皇兄无能,不及本宫的万分之一,可偏偏朝中大臣从中作梗,他们进言,说本宫是女人,当不得一国之主。” “但本宫偏不认,男人女人,不都是人?既然男人能做皇帝,那为何女人不行!” 她走到言璟背后,手搭在他的肩膀:“本宫上位后,便将上官庭许去言国和亲,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珍珠碰撞的声音在言璟耳边响起,上官卿月弯腰,却仍高于坐着的言璟:“你会同意的,本宫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同意。” “你相信吗?” “太子殿下。” 第97章 剜肉疗伤 待沐瓷驾着马车回到十三皇子府时,上官卿月已经在府门口不知站了多久。 沐瓷行礼道:“殿下。” 上官卿月抬起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 她说:“本宫等了你很久。” 沐瓷下跪,磕头请罪:“请殿下责罚。” 上官卿月低下头,看着沐瓷脑袋低垂,双手撑地,就像是被风吹倒的梅花树,平日里傲骨凌风,落败时,也会呈出一副臣服跟前的模样。 尽管极其不愿,但不得不顺从。 本该赏心悦目的画面,却让上官卿月的心中荡起一股别样的味道,有点酸,回味间,又带着一点苦涩。 “旁人都是求本宫饶恕。”上官卿月用鞋尖勾起沐瓷的头,“只有你,永远都是求本宫责罚。” 沐瓷的声音,似冬日薄雾,清冷缥缈:“奴婢是罪人,奴婢不敢妄想殿下的原谅与宽宥。” “骗子。” 上官卿月恍惚道:“沐瓷,是大骗子。” “本宫最恨你这副样子,什么都不在意,哪怕下刻杀了你,你也能面不改色地赴死。”上官卿月从沐瓷身旁疾步走过,“本宫,真的恨死你了。” 早在遇见上官卿月之前,沐瓷的一生便已是一潭死水,而上官卿月就是掷入潭中的一枚石子,它让原本平静的水面,为它掀起一圈圈的涟漪。 但,石子终究会沉入水底。 水面,也注定回归平静。 上官卿月走后,言璟独自在一片狼藉中呆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右右前来唤他。 踩在碎瓷片上,右右脚下咯吱作响。 她对着言璟轻声说道:“殿下,沈图竹醒了,他说,他要见你。” 在言璟让苏京墨带着伤患,以及话唠多事的贺兰翾一起躲起来时,‘聪明’的贺兰翾灵机一动,转头就领着众人躲进了隔壁言璟的房间。 他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这一手叫,灯下黑。 当苏京墨提出异议,贺兰翾是这样回他的。 他搂住苏京墨的脖子,不顾苏京墨的意愿,强行迫使苏京墨同他做出一种哥俩好的奇怪架势:“京墨,你看沈图竹现在的样子,是能随便乱搬的吗?” 说完这句,贺兰翾转变语气,语重心长地说教道:“他们不懂医术,你为我种了这么多年的药材,你不会看病,难道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了吗?” 就这样,苏京墨被贺兰翾一句接一句的道理给绕晕。 然后,沈图竹莫名其妙地由苏京墨从右右她们房间的桌上,抱到了言璟房间的桌上。 安置好沈图竹,苏京墨问道:“接下来?” 贺兰翾拍拍胸脯:“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他打开药箱,从中取出小刀。 左左边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边留意着贺兰翾他们的动静。 看见贺兰翾拿出小刀,左左又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贺兰翾盯着小刀,发出‘桀桀桀’的笑声:“当然是,片肉啊。” 今日不知道第几次的教训,贺兰翾单手捂着头,压低声调:“你下手能不能轻点,把我打坏了,这世间便少了一位绝世神医。” “此乃,人世间的一大憾事。”贺兰翾拿着小刀,指着苏京墨的鼻子,“你会遭报应的。” 苏京墨用眼神警告:少废话,快点。 贺兰翾‘切’了一声:“没意思。” 沈图竹胸前伤口处的肉,因体内蛊虫躁动的缘由,反反复复地发炎化脓,如今已经大片腐坏,需得用刀将腐肉一一剔除,才能有望伤口重新愈合。 一方棉帕塞进了沈图竹的口齿间,以防剧烈的疼痛使得沈图竹意外咬伤舌头,更是为了降低受疼时不可避免发出的哀嚎。 一落刀,沈图竹便立即有了反应。 贺兰翾忙唤:“苏京墨,按住他!” 左左连伤口都来不及包扎,便也冲上前帮忙压住沈图竹的手脚。 沈图竹瞪大双眼,满脸通红,他额间青筋暴起,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一声又一声地呜咽,无不是沈图竹痛苦地诉说。 慢慢地,疼过了头,沈图竹的意识渐渐迷离。 闭上眼,他看见上官玦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一声声的‘沈图竹’,让沈图竹越来越分不清,他到底是沈图竹,还是沈岁。 处理完沈图竹的伤口,贺兰翾的手都是抖的,他深呼一口气:“完事。” 举着血淋淋的双手,贺兰翾对苏京墨说:“我要洗手。” 于是就出现了,言璟他们用着膳,屋外突然出现了烧鸡腿,并大叫。 右右和小槐花刚出门,小槐花才抱起烧鸡腿,便被出现在她们身后的苏京墨,使唤去打水。 理由是,他不认路。 小槐花给贺兰翾打了一小盆清水洗手,右右给沈图竹打了一满盆的温水清洗血渍。 苏京墨给贺兰翾搓洗着手,贺兰翾的嘴闲不下来,又在那里说个不停,东扯西扯,一会儿说右右偏心,胳膊肘往外拐,一会儿嫌苏京墨力气太大,他手疼。 总之,沈图竹是伴着贺兰翾的嘀咕声,睁眼醒来的。 他还说了句:“贺兰翾,你怎么还是这么啰嗦。” 气得贺兰翾差点没扑上去打他,幸好,苏京墨一手揽住了他的腰。 “冷静。”苏京墨顺毛道,“他是伤患。” 贺兰翾抿紧嘴巴:“可是我气不过。” 苏京墨说:“那不简单,你可以讹他一笔。” 顿时,贺兰翾喜笑颜开:“好主意。” 沈图竹道:“我要见殿下。” 第98章 无理取闹 “六皇子殿下。” 宫门口的侍卫,按规矩,行礼时低头垂目,不得直视主子。 待上官庭驾马离开,直至听不见马蹄声后,侍卫们方才直起腰,抬起头。 其中一名侍卫望着那道与上官庭同行的背影,喃喃道:“六皇子殿下来时,身后有跟着侍从吗?” 素日与他交好的另一名侍卫见他发愣,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又循着其视线所望的方向,看了过去,问道:“瞧什么呢?” 出神的侍卫重复了一遍他的疑问:“六皇子殿下来时,身旁有跟着侍从?” “忘了,没注意。”那另一名侍从浅浅回忆了一瞬,无果后,他道,“不过,皇子们出行有没有带侍从,带了几个,也轮不上我们这些看门的奴才多虑操心。” “说得也是。” 心中生出困惑,从而走神思索的侍卫,顿时消了继续往下深究的劲头。 他重新回神,接着守起了皇宫大门。 上官庭御马慢行,他身旁并行的蒙面男子将脸上的面纱一把拽下。 “憋死我了。”上官玦猛地连喘了好几口气,方才勉强通了心肺,他感慨道,“还是这宫外的风,啊——吹着舒坦!” 上官庭斜目看了上官玦一眼,说道:“若是你实在想出宫,想在宫外立府,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以帮你去和父皇说说,让他通融通融。” 上官玦黯淡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真的假的?!” 上官庭又说:“前提是,你的学业不得落下,说话行事都得收敛。” 听完,上官玦眼睛里的光,又瞬间灭了。 他无力地摆摆手:“那还是算了吧,我喜欢在宫里陪着母妃喝茶说话。” “今日一大早,是谁托人传信,叫我务必进宫捞人。”上官庭揭穿道,“我记得,落款的名字,叫什么上官玦,是你吧。” 上官玦轻揪着座下马匹的鬃毛,别别扭扭地说:“都是因为母妃日日命人给我送的饭菜,皆是些清汤寡水的素菜,皇兄你是不知道,我这些天吃又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瞧瞧我这张脸,现在看着又绿又黑,以母妃这不依不饶的架势,怕是还想再把我关上十天半个月,照那样下去,我非得老上十岁不可。” “毛病真多。”上官庭吐槽道。 经上官庭这么一说,上官玦骨子里那股不服气的劲,唰地一下窜起。 他振振有词:“是谁把我害成现在这样?!” “是言璟,要不是他非得让我带他去芙华宫,我又怎么会把他带回落棠宫,不带回落棠宫,我母妃就不会罚我,我也不会无缘无故被关十多天的禁闭。” 上官玦掀起一只袖子,将满是鞭痕的手伸向上官庭:“我长这么大,母妃第一次动手打我。” 知道上官玦被打后,上官庭也曾第一时间进宫,想要为他求情,但被顾宁棠拒之门外。 顾宁棠的原话:上官玦已经不是三岁小儿,他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与其日后惹上不该惹的事,还不如现在就压着他,修平他那莽撞大胆的破烂脾性,拔光他的利爪。 上官庭久久未语,上官玦皱巴着脸:“皇兄不会和母妃一样,觉得我平日太过无理取闹,想要我好好改改脾气,乖乖听从夫子教诲,少惹事生非,安安生生地待在宫里,直到父皇为我赐婚,许我出宫立户。” “上官玦,做事三思而后行。”上官庭难得对上官玦耐心,“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母妃从前对你一向包容,你常常偷跑出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你胡闹,如今却一改常态,要你好好学规矩、守规矩。” “我知道。” 上官玦闷声回道:“我都知道。” 他母妃的娘家,他的舅舅佽飞将军,居功自傲,在朝堂上惹父皇生气了。 可是他觉得,他的父皇不是一个小气,爱斤斤计较的人,等气消了,父皇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喜欢母妃,常来落棠宫中陪伴母妃。 毕竟,母妃陪了父皇多年,多少都会对母妃有几分情意在。 会没事的…… 一定……一定会没事的…… 都是母妃多虑了,待他回宫,多陪母妃说说话,开导开导她,她又会重新变回从前那个爱笑、爱待在小厨房里煲汤,无忧无虑的顾贵妃、顾小姐、顾宁棠。 在上官玦自己欺骗自己的时候,他的马突然停下了脚步,再看上官庭的马,已经往前走出了四五步。 上官庭拉住缰绳回头:“就你这傻样,能知道什么。” “哼。”上官玦回神,御马跟上,“我什么都知道。” 说完这句,他不太自信地问上官庭:“皇兄,会没事的,对吧?” “有皇兄在,能有你什么事。” 上官庭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这矮个子就自个玩去吧,能不给我惹事,我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有心机、有城府的人,世间多的是,不缺上官玦一个。 上官庭想,做兄长的,不就该护着弟弟,保他事事无忧。 这一路,上官庭和上官玦都没再开口说话。 半路上,尚千跑了出来。 他跑到马前,气喘吁吁地拦住上官庭:“殿下……出……出事了……” 进宫前,上官庭特意将尚千留在府里,方便时刻留意隔壁的动静。 在这里见到尚千,上官庭不免担心起了言璟。 他催促道:“快说。” 尚千缓了会儿,说:“前不久,尚书府的薛公子突然带人去十三皇子府中闹事,我奉殿下的命令,留心太子殿下的安危,便前往十三皇子府中劝解,结果,薛家公子根本不听。” 上官庭皱眉:“说重点,他有没有伤人?” 尚千摇头:“这倒没有,长公主殿下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十三皇子府的围墙上,她派人教训了闹事的薛公子,还留在十三皇子府里,与言璟太子用午膳。” “什么?!” 这一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 上官庭御马疾行,留上官玦和尚千,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的傻眼发懵。 反应过来后,尚千大喊:“殿下,城内不可疾行!” 上官玦则大喊:“皇兄,你把我丢下了!” “皇兄!” “你把我丢下了,你把你的好弟弟丢下了!” 还得是作为贴身侍卫的尚千,他接受事实的能力比作为弟弟的上官玦,要更强些。 他对上官玦说道:“十二殿下,咱们一起回去吧,我认路的。” 上官玦问:“你的马呢?” 尚千严格遵循城规,立志做个不闹事、不惹事的好百姓。 “安都城内,不可御马疾行。”尚千跺了跺发软的双脚,“所以,我是跑过来的,十二殿下,从这回六皇子府的脚程不远,我们……” “哎,十二殿下!” 上官玦听到一半,直接和上官庭一样,驾马离开。 尚千依旧在他身后大喊:“不可疾行,不可疾行啊!” 第99章 一墙之隔 一回到府邸,上官庭直接跑去后花园,走进假山里的暗道。 暗门打开,他看见了站在门外的言璟。 言璟也看着他,说:“上官庭。” 上官庭没有应他,而是先抓着他,检查了一遍全身,确定言璟没有受伤后,上官庭松了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也跟着降落。 尚千的话,在脑海中重新响起。 上官庭问言璟:“今日,发生了什么?” 言璟低着头,慢慢地说:“没什么,就是见了几个人,说了些话。” “阿璟。”上官庭察觉到言璟的不对劲,“不是这个,我不是要听这个。” “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我想知道,我想你听告诉我。”上官庭这样讲,讲完,他又后悔。 言璟现在的样子,明显是受到了惊吓。 以往,言璟都像一颗小太阳,可如今在他面前的言璟,却熄了火,虽然还发着光,但不炽热,和夜里的月亮一样。 于是,上官庭抱住言璟,牢牢抱住他。 上官庭的手在言璟的后背轻轻地拍着,言璟听着上官庭悄悄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就妥协了。 上官庭安抚道:“不想说也没关系。” 言璟以为上官庭会就此罢休,他正打算将心里临时编造的谎话咽下肚。 怎想,上官庭接着说:“我自己去问,我不问你,我去问薛渊,问上官卿月。” 言璟脾气好,愿意受这委屈。 但是,上官庭脾气不好,他不愿看着言璟受委屈。 言璟沉默了下来,他觉得,上官庭没有知道的必要。 所以,他决定撒谎。 这个谎话,不能全是假的,不然上官庭会怀疑。 上官庭刚松开言璟,就听见他说:“今日,我见了薛渊,他说我包藏了伤他的歹人,想要入府搜查,我不愿意,他又想要我将右右和小槐花赠予他,我也不愿意,他很生气。” “我也生气,这人怎么能既要又要,未免太贪心了些。” “我说我不愿意,他就要打断我的腿,这个时候,上官卿月来了,她命人动手伤了薛渊。” 言璟问:“薛渊会不会报复我啊?” “要报复,也该报复下令伤他的上官卿月。” 上官庭想了想:“不过,他没那个胆子。” 言璟再次停了声音,上官庭说:“别怕,我在呢,不会让他伤你。” 言璟点了点头,接着说:“薛渊被他的侍从们抬走了,然后我就欠了上官卿月一个人情。” “所以,你就留上官卿月在府中用了午膳?” “你都知道?” 言璟终于抬头,对上上官庭的眼睛:“那你还问我。” 上官庭断言道:“但她绝对不是单纯地想要与你吃顿午膳,她和你说了什么?还是想要你与她做什么交易?” 言璟有点出乎意料,他没想到上官庭能猜得这般准,但他还是不打算坦白,仍旧选择继续隐瞒:“我一个大病初愈的战俘,能帮上她什么忙,顶多,帮点倒忙。” “别光说我,也说说你。”言璟指着关上的暗门,“我本来打算去找你,不曾想,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上官庭紧了紧言璟的斗篷:“上官玦传信,要我去救他,我便进了趟皇宫。” 明明头顶上挂着太阳,但上官庭却觉得冷极了。 他为言璟暖着手:“阿璟,你没有和我说实话。” 言璟还在坚持,他将手抽离:“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上官庭,你不相信我,就不要问我。” 上官庭伸出手,他的手掌握住言璟的后颈,只要轻轻收紧,言璟便能失去自由呼吸的权利。 感受着上官庭掌心的温度,言璟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一个人担惊受怕就好,一个人就好,反正,之前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擅长忍受孤独的言璟,突然失去了自己的擅长。 他不再能够忍受孤独,他必须承认。 “别再问了。” 言璟说:“求你。” 看着言璟红红的眼角,上官庭几乎认为,马上就会有一颗硕大的珍珠从他漂亮的眼睛里掉出。 可言璟没有,比起用金枝玉叶来形容他,他更像是荒土里长出的小草,顽强,且充满韧劲。 即使因为没有营养,生得不够强壮,经历狂风暴雨时,却依然坚挺不倒。 上官庭受不了这样的言璟,他扯着面前这位好看的人儿,拥入怀中。 他很小声地控诉:“是你不相信我,一直都是你不相信我。” “如果我不来,你今日不会主动去找我。” “你不会走进这道门。” 其实,也不能怪他。 上官庭心想,是他不够厉害,至少,在言璟眼里他还不够厉害,如果他足够厉害,言璟就不会骗他,就不会瞒他。 “我会努力,让你相信我。” 言璟的下巴放在上官庭的肩膀上,听着上官庭的碎碎念。 决堤的爱意,狠狠冲刷着言璟的坚守。 他有一种无比清晰的预感,很快,很快他就会因为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从而对上官庭全盘托出。 故此,言璟开口:“上官庭,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上官庭停下了声音,静静地听着。 “分开一段时间,等以后,我会来找你。” “就像这次重逢一样,我会主动。” 先前没有落下的眼泪,在言璟脸上划出了一道裂痕,掉在了上官庭的肩膀。 言璟保证道:“我一定会来找你。” 上官庭无法接受,他想要推开,但言璟紧紧抱着他的腰。 原来,他一直以来的感觉没有错。 他抓不住言璟。 “我不接受。” 这句话不仅是上官庭对言璟说的,也是他对自己说的。 他不接受这个结果,不接受这个事实。 “是你先的。” 上官庭试图勾起言璟的愧疚:“是你先的,你先喜欢上我的,也是你先接近我,让我爱上你。” “你不能在我爱上你以后,又不要我,这不公平,这对我不公平。” 上官庭说完,言璟许久没有回应。 上官庭就任由言璟抱着,直到他主动放开。 “对不起。”言璟不敢去看上官庭,“是我的错。” “我不要你认错!” 上官庭很想说:我要你爱我。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默默走进了暗门。 一墙之隔,上官庭听不见言璟的哭声,言璟也看不见上官庭的泪痕。 第100章 替罪羔羊 风起,太阳被乌云遮盖,天边黑压压一片。 忽然间,天降白雪。 瓣瓣雪花,在空中晃晃荡荡。 言璟抬首,雪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本该轻飘飘,一碰就化的雪,此时此刻,却像坚硬的寒冰,又冷又重。 耳边萦绕着的嘈杂,言璟只是稍稍走神,它便趁其不备,钻入他的毛孔,渗透他的身心。 “你是言国的太子殿下,而上官庭也会是羽国的太子殿下。”上官卿月低语,“但前提是,他没有爱上你,羽国子民不会接受他们未来的君主是个断袖,同样,上官庭的父皇也不会接受自己从小栽培的继承人,爱上男人,成为一个人人喊打的断袖。” “你自己烂透了,就想要拉着别人和你一样烂在泥里,十分恶毒啊殿下。”上官卿月笑了笑,“不过,他们恨你,本宫却要谢谢你。” 口齿伶俐,在外人眼里看来没脸没皮的言璟,被上官卿月扒光了用来遮羞的布,那些一直被言璟刻意逃避、刻意忽略的玩意儿,在他心里疯狂生长。 层层叠叠的黑色叶子,遮挡住了本该洒落的阳光与空气,站在叶子下面的言璟,渐渐窒息。 上官卿月捏着言璟的下巴:“比起在位的上官驷,本宫倒是更忧心本宫的好侄儿。” “他命好,出生帝王家,自小就是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子,命好便也就罢了,还命大。”上官卿月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尖锐的指甲压在言璟的脸上,很快就起了一道红痕。 上官卿月凝视着言璟,语气笃定道:“五年前,给上官庭送救命神药的人,是你吧。” 言璟打掉上官卿月的手,脱离她的禁锢。 他站起身:“长公主殿下,还真是消息灵通,就是不太保真。” “你急着狡辩什么?”上官卿月抬起手,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本宫多年前,曾让边疆的将士多多关照本宫的侄儿,莫要叫他在军营里待得太过舒坦,不然,本宫会伤心的。” 手掌放下,上官卿月的视线撞上了言璟黝黑的瞳孔,里面闷闷的,什么都没有。 上官卿月却笑得灿烂:“本宫猜你想问,上官庭在犬丘身中数箭那次,有没有本宫的推波助澜?” “怎么可能啊,那可是通敌卖国。”上官卿月垂目低眉,“本宫是羽国的长公主,受羽国子民供养、爱戴,本宫怎么会背叛他们呢。” 眨眼一瞬,上官卿月又变了一副嘴脸。 她话题突转,同言璟问道:“太子殿下知道哪里产出的珍珠,最大、最亮,最美吗?” 没等言璟说话,上官卿月便迫不及待地说道:“是蚌湾港的珍珠!” 说着,上官卿月盲目摸索着自己发髻上簪戴的珠钗,不一会儿,她拔下一支足金凤尾的钗子,拿到言璟眼前。 她晃动着钗子上挂着的流苏:“殿下看看,它们美不美?” 言璟看着那一颗颗饱满油亮的珍珠,道:“这是蚌湾港的珍珠。” 上官卿月将钗子拿在手上把玩:“太子殿下真是识货,这些正是蚌湾港今年新出的蚌珠。” 蚌湾港,在弗国境内。 那里的珍珠虽美,但每年珍珠的产量少之甚少,因此珠价极高,仅仅一颗普通大小的珍珠,便要数十两黄金。 而光上官卿月这一支钗子,就有二三十颗珍珠,更别说,她的发髻上还坠着不少。 论从前上官卿月的父皇还在世时对她的极致宠爱,为她买上几箱珍珠也不足为奇,但上官卿月这支钗子的凤尾上,有一颗粉色的珍珠。 恰巧,蚌湾港五年前开出过一颗粉色珍珠。 自那后,蚌湾港再没出现过粉色的珍珠。 五年前,上官庭在犬丘与弗国大军交战时,身中数箭,箭箭直击要害,险些命丧黄泉。 言璟感觉后背发麻:“你真的疯了。” “你身为羽国长公主,受羽国万千百姓供养,你的锦衣玉食,都是他们拿自己的血水换来的,而你呢,你是怎么回报他们的,将他们的安危视为玩笑,让他们为你的恩怨牺牲,你口口声声说那皇位是你的,说你当得起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你的意思是,你就靠着这草芥人命的本事去坐稳那把椅子?” 上官卿月满不在乎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本宫只是拿回本宫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本宫有什么错!” 上官卿月拿着钗子指着言璟:“就算本宫再无能,都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宫!” 和上次在长公主府里一样,上官卿月的怒火一下子升到了顶点。 她将桌上摆放着的饭菜,一扫而空。 “为什么不愿意!” 上官卿月质问道:“你有什么好不愿意的,本宫都和你说了,只要你愿意帮本宫这个忙,等日后本宫也会回报你,本宫愿意做那替罪羔羊,做那个罪人,让你和上官庭名正言顺地长相厮守,不好吗?这不好吗?!” 言璟淡定地拍了拍被弄脏的衣摆:“你说过,比起上官驷,你更担忧上官庭,因为他手里有兵权。” “你想用孤要挟上官庭,至于所谓的和亲,不过就是你为了名正言顺地流放他,而找的一个借口。” 上官卿月的计谋,被言璟一一揭露。 言璟捡起地上被上官卿月一气之下丢掉的钗子,简单擦拭了两下,递给她:“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只要上官庭还在羽国,就算你坐上了皇位,也不安稳。” 一番宣泄过后,上官卿月平静了许多。 她接过钗子,将其重新簪回发髻:“殿下与传闻中的那个废物太子,简直天差地别,若不是殿下长得天人之姿,本宫都要怀疑,是不是本宫的侄儿将太子殿下给调包私藏了。” “看来,传闻不可全信。” 临走时,上官卿月背对着言璟说道:“本宫还是希望殿下再细细考虑一二,本宫对殿下有的耐心,本宫愿意等你。” 言璟坐回位子:“长公主殿下,慢走。” “孤身子不便,就不送殿下出门了。” 第101章 决裂陌路 人啊,最喜欢做白日梦了。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要,这贪念就像砚台磨墨,加点清水,拿着墨条打圈,一圈一圈又一圈。 水到浓时便成墨,贪到稠时便生梦。 稠亦愁,愁得多了,就会想躲进梦里,骗骗自己。 骗着骗着,把自己给骗了过去。 躲着躲着,把自己编织的大梦,当了真。 事到如今,言璟不得不从梦中清醒。 他本来就是一个烂人,他不怕旁人骂他、打他,朝他丢烂菜叶也好、臭鸡蛋也罢,都没有关系。他可以沐浴,把自己洗干净;他也可以洗衣,把脏衣搓干净。 但上官庭和他不一样,上官庭不该因为他的自私,而被人无故厌恶。 他,不行的。 上官庭向来都是受人敬仰的存在,是他把他拉下了泥潭。 言璟想让上官庭有退路、有得选。 分开,是他能想到目前对他们最好的选择。 也正是因为为上官庭好的念头在言璟心里占了一大块的位置,以至于言璟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能用来再去想其它。 在他下意识的行为里,他没有给自己留有余地,同样也没有给上官庭留有选择的余地。 言璟害怕开口询问,他怕上官庭担心,怕得到的回答是他不想要的。 言璟不勇敢,他是胆小鬼,怕这又怕那。 于是言璟自作主张,将他们之间的感情打入了冷宫。 一直以来,言璟都想让上官庭自己做出选择,却无意中,为他做出了选择。 沈图竹持伞站在言璟身后,伞身向前倾斜,他道:“殿下,待会儿该着凉了。” 言璟抹去眼角已经凉透的泪光:“你不该来的。” “贺兰翾他们两个又在屋里打起来了,我嫌吵,他们看着我也嫌烦,便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听左左说,你一个人来了这边,我就想过来看看。”沈图竹回看来时的脚印,“多谢殿下救我性命。” 雪下得大,来时的痕迹已然看不清了。 言璟说:“你现在倒是不怕孤了。” 沈图竹笑道:“以前怕死,日日都想着活得久些再久些,做人做事,畏手畏脚,总是喜欢瞻前顾后,如今人之将死,已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无需害怕。” 贺兰翾说,沈图竹体内的蛊虫已入心脉,药石无医,救不了了,他能活多久全看天意,且不得情绪波动过大。他现在的心脉,跟晒干的面条没有两样,一碰就断。过于激动,或过于忧虑,都会加快沈图竹去见阎王的速度,指不定哪天笑着笑着、哭着哭着,就突然暴毙了。 言璟转头看着沈图竹,说道:“抱歉。” “殿下不必道歉,只当是我还给你的,当初若不是你收留我,我早就没命了。”沈图竹缓缓说道。 沈府上下被灭门后,那些刽子手清点在场尸首,发现少了一具,便在城内大肆搜捕沈图竹。 那时的沈图竹,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偏他昔日爱招摇,就连街边乞讨的乞丐们都认得他,更别说各家茶楼客栈的老板伙计。没有安稳的落脚点,沈图竹只能蜷缩在各处见不得光的小巷街角,用一张从野狗身下抢夺而来的破麻布袋子,盖住头。这样,别人就不会认出他是通缉令上画着的通缉犯,是那个全家都死光了,只剩他一人的沈岁。 言璟问:“沈岁,你今年几岁了?” 沈图竹想了想,回道:“再过一个多月,满二十岁,我比殿下大呢。” “一个多月,快过年了。”言璟眨眨眼,“看来今年得在羽国过年了。” 提到过年,沈图竹说话都带上了几分生气,不再是淡淡的死气。 他热情道:“你们过年的物件,交给我来置办吧。” “那便辛苦你了。”言璟保证道,“如果孤还能有命回去言国,定为你们沈家讨得清白。” “有殿下这句话,沈岁死后也能瞑目了。” 他沈岁死不足惜,唯一忧心的便是日后下了地府,见到沈家人,他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若是言璟能因为他,而为沈家平反,等以后见到家里人,沈岁也能自豪地告诉他们,他沈岁不是酒囊饭袋,也是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沈岁没给他们丢脸。 暗门再次打开,里面灌出一股风,掀动着地上的积雪。 听到动静,言璟下意识地回过头,迎面吹来的风,带起了他鬓边微微湿润的墨发,而身后的沈图竹则抬起手,挡在他的面前。 门里站着的不再是上官庭,而是上官玦。 他格外镇静地看着外面似是相拥的两人,意义不明地说道:“没想到,你们还真能搞到一块。” 沈图竹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察觉到气氛不对,言璟主动说道:“你们聊,孤先走了。” 说完,言璟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等言璟走远,上官玦再也忍不住了,冲着沈图竹怒吼道:“沈图竹,人都已经走了,你还看!” 沈图竹转过头,看向上官玦:“殿下他身子不好。” 上官玦摆动着双手,迈着大步,朝沈图竹快跑。 沈图竹急道:“地上滑。” “你还知道关心我。”上官玦躲到沈图竹的伞下,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阴阳怪气:“你不是满眼只有你的殿下嘛,你继续转过头去看他呀,你继续看呀。” “他已经走了。”沈图竹说道。 “你还挺可惜?!” 上官玦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偏偏沈图竹还在不断往里添柴:“你既然觉得可惜,为什么不追上去?!” 沈图竹语气无奈,低声哄道:“我和殿下之间没有什么,他不会喜欢我的,你别生气。” “那他刚才怎么站在你的伞下?”上官玦继续追问,“你为什么要给他撑伞?” “你都没有给我撑过伞,我把你当我最好的兄弟,结果,你把我当作可有可无的寻常朋友,不对,连寻常朋友都不是!你和言璟才认识多久,他喜欢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很花心,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喜欢男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沈图竹出言打断了上官玦嘀嘀咕咕、没完没了地抱怨。 此话一出,上官玦瞬间没了声音。 沈图竹继续重复道:“上官玦,我说我喜欢男人。” 上官玦下意识接话:“你喜欢就喜欢呗,关我什么……”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上官玦试探地问:“你喜欢他?” 沈图竹看着上官玦,没有说话。 在他没有说话的工夫里,上官玦自己脑补了很多。从他们见到言璟的第一面,到后来的每一面,上官玦都重新一点一点地在脑海里回顾。 思索过后,上官玦默默在心里反思:是了,沈图竹对言璟的态度,一直与众不同。 沈图竹终于开口,但却是对上官玦的驱逐。 “回去吧。” “上官玦,回去吧。” 上官玦情绪激动,他问道:“你生气了?为什么,就因为我说了言璟的坏话?!” “我好不容易从宫里逃出来,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上次分开之前还闹了矛盾……” 上官玦的声音愈发变小:“我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 “还是你现在已经不想和我说话了,是我太无理取闹,你讨厌我了吗?”上官玦这样问沈图竹,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头不停打转着水光,像颗品相极佳的宝石。 上官玦眼眶变红,他死死地盯着沈图竹看,试图从沈图竹的眼睛里,找出他想要的答案。 仿佛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的话句,上官玦慢慢地念着:“你铁了心,要和我闹掰?” 沈图竹用沉默代替回答,他避开上官玦的视线,抬脚离去。 冰冷的冬天,留下他一个人就好。 上官玦属于温暖的春天。 沈图竹抬手擦了一下眼睛,他边离开,边对上官玦说:“你以后的日子,会很好很好。” 上官玦大声喊道:“沈图竹!你走了,就别想再回来!” 没等沈图竹回他,上官玦又紧接着说:“如果是因为我太任性,我可以改,我可以改的沈图竹,我能改掉,我保证改。” 原来,其实上官玦是可以做到不无理取闹,不任性的,他可以做一个乖孩子,满足所有人的期望。 但是,他会失去自我。 而上官玦愿意为了沈图竹,丢掉自我。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留住他。 “别这样对我,别丢下我……” 沈图竹受不了上官玦的眼泪,他只能走得快一点,脚步迈得大一点。 上官玦的眼睛开始流泪,他就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沈图竹离他远去。 这个时候,上官玦终于明白。 沈图竹,不会再因为他而停下脚步。 半个时辰后,十三皇子府通往六皇子府的暗门外,那片积着雪的空地,只有一条浅浅的、长长的,由脚印组成的小路。 小路的脚印,大小不一,方向也不同。 它们各自通往的地方,也不同。 第102章 暗流涌动 六皇子内,尚千看着两位主子,欲言又止,想要安慰的话就在嘴边,可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皇兄,你说言璟就有那么好嘛,好到沈图竹为了他和我决裂。”上官玦边说边抹眼泪,但眼泪怎么都擦不完。 上官庭看着怀里做到一半的金冠,无精打采地说道:“我不知道。” 上官玦吸了吸鼻涕,继续问尚千:“尚千,你知道吗?” 尚千摇摇头,回答道:“回十二殿下,我也不知道。” “你们两主仆怎么这么没用。”上官玦瘪着嘴巴,“好吧,其实我也一样,我也不知道。” 尚千揉着肿胀的太阳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马上就要烧坏了。 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他一回府就看见有两兄弟抱团伤神。 后来,因为上官玦闹着要喝酒,上官庭不许,他便大哭大闹。 最后的最后,上官玦被赶出了六皇子府。 大门口,上官玦可怜巴巴地看着尚千:“你忍心吗?” 尚千咬咬牙:“十二殿下,我没有办法。” ‘哇’地一声,上官玦再次号啕大哭。 “你们都不要我,都要丢掉我!” 尚千被上官玦的哭声吓得心中一紧,连忙安慰道:“十二殿下,要不我去给你在外边的客栈订间客房,等我家殿下消气了,我便去接你回来。” 上官玦蹲在地上,拼命摇头拒绝:“我不要,我不要!”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要回去找我的母妃,我要我的母妃!” 尚千应声道:“好好好,回宫回宫,我派人去准备马车,十二殿下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别乱跑,我马上就回来,你等等我。” 上官玦点头:“好,我等你。” 尚千一步三回头,总感觉这心里惶惶不安。 待他准备好马车回来,门口哪里还有上官玦的身影。 他大声呼喊道:“殿下,十二殿下!” 答应好了会等尚千回来的上官玦,晃晃悠悠、浑浑噩噩地向前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只知道,大家都不要他了。 街角转弯处,一阵风带着一股醇厚醉人的酒香,拍打进了上官玦的鼻腔。 “酒……” 上官玦的脑袋慢悠悠地转动,他站着发呆了好几刻,直至不自觉地走到酒摊前。 酒摊老板热情地迎了上来:“公子,是要买酒吗?” 上官玦僵硬地点头:“我……我要买酒……” 他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酒摊老板的桌上。 酒摊老板看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两眼放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好好好,公子先在里边坐着,我这就给公子上酒。” 一坛接一坛的酒,上官玦麻木地灌下肚。 待醉意上脸,他的脚边出现了一片红色的衣角。 衣角的主人,轻声细语地问上官玦:“公子,你是喝醉了?” 已经磕倒在桌边的上官玦,闻言立即睁开眼睛,大叫:“我没有喝醉!我还能喝!” “那我敬公子一杯,愿让公子伤心的人,都离公子远远的。” 上官玦皱眉,十分不乐意地推开对面递上来的酒碗:“不要,我不要,我才不……” 话没说完,上官玦闭上眼睛,往桌上一倒。 即使闭着眼睛,上官玦嘴里还念念有词。 对面坐着的人,站起身,一手拿着酒碗,一手扶起上官玦,她小声地哄道:“喝了它,喝完你就不会再伤心难过了。” “喝了它。” 鼻子被香气笼罩,上官玦五官皱起,非常清楚地说了一句:“臭死了。” 拿着酒碗的手,抖了一下。 不多时,上官玦抗拒挣扎的声音响起。 “干……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放开我……” “听话,喝了它,喝了它就不难过了。” 小半碗的酒,被人强行喂给上官玦喝下。 找了近一个时辰,尚千在一处街边墙角找到了浑身酒气,说话醉醺醺的上官玦。 尚千扶起上官玦:“十二殿下,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回去殿下又该生你的气了。” 上官玦绵软无力地推搡着尚千:“别……别碰我……不许碰我……我可是十二皇子……我可是皇子……” 尚千扯着嘶哑的嗓子说道:“再不回去,殿下会把我们两个打成蚊子。” 路上,上官玦跟牦牛犊子一样,坚持不要尚千搀扶,自己横冲直撞地闷头往前走。 而尚千跟在他的身后,唉声叹气,左一句‘十二殿下小心’,右一句‘十二殿下当心’。 隔日清晨,没等上官玦酒醒。 天一亮,尚千便亲自驾着马车,把上官玦送回了宫。 不出意外,上官玦刚回落棠宫躺下,他的母妃顾宁棠便一手持着竹板,一手缠着绳子。 酒醒后,上官玦一睁眼,就感觉全身不得劲,四肢更是动弹不得。 正眼一瞧,他的母妃站在他的面前,慈祥地看着他,脸上挂着笑。 上官玦心虚道:“母……母妃,你今日起得真早。” 顾宁棠冷笑道:“学会拉着你六皇兄一起哄骗母妃了,你上官玦还真是长大了,这身上的皮也是厚实了。” “不厚不厚,母妃你先把竹板放下!” “啊——” 顾宁棠抱着竹板:“本宫这都还未动手,你在瞎叫什么。” 话音刚落,上官玦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这次听着,真切多了。 可能是因为上官玦的手掌心,看着像个红红的寿桃包子吧。 五日后的正午,言璟坐在院子里看右右和小槐花堆雪人。 小槐花团了一个小雪球,趁右右不注意,砸在了她雪人的肚子上。 右右恶狠狠地瞪着小槐花:“小槐花!” 小槐花赶紧躲到言璟身后:“右右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言璟认同地点头:“确实不是故意的,是有意的。” “殿下,你又偏帮她!” 右右踹了一脚小槐花的雪人,本就不太结实的小雪人,瞬间塌成了一滩积雪。 这下好,有理的变没理,没理的变有理。 小槐花边喊边追着右右跑:“姐姐!” 此时,左左从外面回来。 她走到言璟身旁,禀告道:“羽国皇帝给上官玦赐婚了,是宋昭阑。” 听到这个名字,言璟的脸色立即就僵了,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左左,问:“谁?” “丞相府,宋家二小姐,宋昭阑。” 第103章 祈求上苍 “殿下救我!” 小槐花反被右右抓住,压在身下,她试图向言璟求救,但院中已没有了言璟的影子。 屋内,贺兰翾给沈图竹的伤口换药。 给他缠纱布时,贺兰翾不禁问道:“沈图竹,你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在贺兰翾身旁站着的苏京墨,一听就听出了贺兰翾的意思,他训斥道:“让你来看伤换药,不是让你趁机来当流氓。” 贺兰翾撇了撇嘴,掐着嗓子回道:“但凡你有这东西,我还至于看别人的?你自己没有,现在又不让我看别人的,小气死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苏京墨耳根瞬间通红,“明明就是你自己想看,别什么都攀扯上我。” 沈图竹要是再听不出来,就可以去院外站着当棵木头了,他抬起手,试图护住胸口。 贺兰翾见状,立马拍掉了他的手:“都没包扎好,乱动什么,不想活了?” “你不想活归不想活,但别砸了我贺兰翾的神医招牌,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懂不懂道上规矩。” 苏京墨在旁冷笑,并替沈图竹回答:“还不是因为害怕某位色中饿狼,没见过治病还得搭上身子的。” 贺兰翾抬脚踹了苏京墨一下:“一天不说我,你会死啊。” “殿下。”苏京墨突然对着门口喊了一声,然后弯下腰,拍了拍衣摆处的脚印。 贺兰翾以为苏京墨又在吓唬他,于是抬脚又重重地踹了他一下:“少装神弄鬼,殿下怎么会在这,我明明看见……” 说着,贺兰翾正好给沈图竹将纱布系好结,他直起腰,边说着话,边配合着苏京墨一同看向门口。在看到门外站着的言璟后,贺兰翾的话戛然而止。 “殿……殿下。”贺兰翾勉强挤出笑容,佯装贴心地问,“殿下怎么不去看她们堆雪人了?是外边太冷,还是身子又不舒服?” 言璟蹙眉看着苏京墨身上的两枚脚印,很是不悦道:“又打架。” “没有,怎么会。” 贺兰翾揽住苏京墨的肩膀,狡辩道:“我们两个闹着玩呢。” 苏京墨附和地点头,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委屈:“是啊殿下,我们闹着玩,就是我这腿有点疼。” 他扭过头,同贺兰翾商量道:“下次你踹我的时候,可以少用点力吗?” 听着苏京墨的前半截话,贺兰翾还是面带微笑,待他听到苏京墨后半截话,顿时笑容消失,转移到了苏京墨的脸上。 贺兰翾压低声音,和苏京墨咬耳道:“你故意害我?” “我怎么敢……怎么会害你呢,我们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吗?”苏京墨嚷嚷得格外大声,“贺兰翾,你不信任我。” 贺兰翾的眼皮跳得厉害,他推开苏京墨:“你吃错药了?!” 若不是顾及还有其他人在场,贺兰翾当即就想敲开苏京墨的脑袋看一看,他的脑子里面是不是有哪根筋搭错了,叫他一个好好的壮汉卖起了茶叶。 还是碧螺春! “算了,你们都出去吧,沈图竹留下。”言璟说道。 出门时,贺兰翾和苏京墨推推搡搡。 对于这两位,言璟素来甚少管教,以至于他们是整个暗阁中,除右右外,最为顽劣无礼的。 言璟复述道:“出去。” “是,殿下。” 苏京墨抓住贺兰翾的后颈,“滚蛋要滚得麻溜点,你怎么做人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贺兰翾张牙舞爪,但未伤苏京墨分毫:“你才滚蛋,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总算是安静了,沈图竹站起身,走到桌边端起药碗,准备喝药。 言璟问道:“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沈图竹停下动作,答道:“还不错。” 说完,沈图竹一口闷完一整碗的苦药。 等药喝完,沈图竹听见言璟说:“上官玦,要成亲了。” 言璟抬眼去观察沈图竹的神色,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片刻后,沈图竹放下碗,问言璟:“和谁?” “你认识。” 沈图竹十分僵硬地转过头,疑惑道:“我认识?” 这安都城内,他是认识不少人,但都交际不深,一时之间,沈图竹还真想不起哪家的贵女,能配上皇子的婚事。 言璟指了指胸口:“宋昭阑。”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最后还是言璟没忍住,出声问道:“你不是喜欢上官玦嘛,现在他要成亲了,你就这反应?” 沈图竹垂头,轻轻启唇:“你希望看到我什么反应,我总不能为了一个男人,哭着喊着去上吊吧。” “何况,我与上官玦已无瓜葛。”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沈图竹心口处的阵阵疼痛,无不是在提醒着他。 他沈图竹,是在意上官玦的。 可那又如何,他一个将死之人,能如何。 言璟转过身,推门离开。 一双手,用力攥着沈图竹的心脏。 沈图竹扶着桌子,慢慢蹲下,他半跪在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住胸口。 “药,好苦。”沈图竹抿紧嘴唇,撑着地板的手缓缓握拳,“好苦……” 也好痛……好痛…… 待那双无形的手终于放过沈图竹的心脏,骤然间,他的心跳声在逐渐变快。 寂静中,他听见了血液流动的声音。 沈图竹的嘴角流出血来,一滴又一滴,它们落在地板上,炸成了一朵又一朵的红色鲜花。 他看着地上的血,脑袋里紧绷着的线,一下子就断了。 眼泪决堤,它们迫不及待地掉落在红色鲜花上,泪水夹杂着鲜血,就如同沈图竹与上官玦的现状,既是痛苦,也是难过。 曾经沈图竹也奢想过,要是上官玦也喜欢男人就好了。 现在,沈图竹心里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上官玦不喜欢男人,庆幸上官玦永远都不可能爱上自己,这样即使叫‘沈图竹’的这个人死了,他上官玦也不会难过。 沈图竹知道,他对上官玦做得太绝,但是他不承认自己做错了,他不后悔这么做。 即便重来百遍,他还是会那样做。 同时,沈图竹也知道,上官玦是个很好哄的人,甚至不用哄,他会自己哄自己。 或许吧……或许上官玦等消气了,会偷偷为他难过,但上官玦记性差,难过几天,便也就忘了。 今日的沈图竹,眼泪流不完也擦不完,像是要把以前没流过的眼泪,通通都在今日给还清。 “对不起。” “就让老天,罚我下辈子投胎成女子吧。” 下辈子遇见,我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胆怯懦弱。 下辈子成亲,选我吧,上官玦。 第104章 多管闲事 “太子殿下,我家殿下说,暂时不想见你。” 尚千拦住言璟往前的脚步:“太子殿下还是回去吧。” 言璟说道:“孤就与他说几句话,说完孤马上就走,绝不多留。” “这……”尚千回头看了看上官庭紧闭的房门:“这都是我家殿下的意思,太子殿下还是不要为难我了,快回去吧,殿下现在真的不想见你。” 躲在房间里偷听的上官庭,听见外面尚千说出口,一句接一句拒绝的话,差点没气得冲出去。 接连被拒,言璟仍不死心。 他取下腰间的钱袋,从里边挑挑拣拣,拿出了几块稍大的银子,悄悄递给尚千:“就通融这一次,你家殿下要是怪罪下来,孤替你担着。” 尚千忍痛推开言璟的银子,继续坚持道:“不行,真的不行,太子殿下请回。” 突然,上官庭的房间传来一声巨响。 尚千赶忙撇下言璟,跑入房内。 面对上官庭的凝视,尚千擦了擦汗,轻声说道:“殿下,我都是按照你的吩咐……” 上官庭抢先说道:“我是这样吩咐你的?” “不是吗?”尚千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你说千万别放太子殿下进来,你不想见他。” 一个杯子砸在了尚千的脚边,上官庭很小声地训道:“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反话?!” 尚千往旁边挪了一步,默默嘀咕道:“你又没说你在说反话。” “赶紧滚出去,重新和他说一遍。” “是,殿下。” 简单交代,没有交代清楚的后果,又来了。 尚千刚出去,言璟便小跑上前,问他:“怎么说,你家殿下怎么说?” 尚千伸出手:“殿下说,让你进去。” 言璟把银子放在尚千的手心:“多谢。” 正准备继续在门口蹲着偷听墙角的上官庭,才打开一点点门缝,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言璟。 他赶忙大步跑回凳子上坐着,手里不忘拿着一本藏书翻看。 言璟推门走了进来,上官庭抬起眼睛,瞟了他一眼,说道:“你今日来找我,是要与我说些什么?” 说完,上官庭继续翻看手里的藏书。 言璟站在门口,没有继续往前。 他问:“上官玦要成婚了,是真的吗?” 上官庭停下翻书的动作,说话的语气很冲、很凶:“你问这个做什么?上官玦成不成婚,和你有关系?” 言璟被上官庭接连丢出的问题噎到,他停了片刻,继续说:“是真的,对吧?是和宋家二小姐,宋昭阑。” 上官庭合上书,将它重重地拍在桌上:“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问我!我在你眼里,就是可以拿来消遣玩弄的玩意儿?!” 言璟急忙摆手:“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上官玦不能和宋昭阑成婚,宋昭阑她……” “她怎么样!”上官庭出声打断言璟的话,他站起身,快步走到言璟面前,“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个?” “言璟,我们已经五日,整整五日没有见面,一见面,你就和我说这些?” 上官庭抓住言璟的双臂:“你就没有其他的话要与我说?” 上官庭用了很大的力气,言璟的手臂被他抓得发疼。 言璟不再看着上官庭:“沈图竹喜欢上官玦,而现在,沈图竹就快要死了,宋昭阑给他下了蛊,蛊虫进入沈图竹的心脉,他没救了,只能靠着一碗又一碗的药汤,吊着最后一线生气,静静等死。” 上官庭松开言璟,说:“宋昭阑一直在外养病,前不久才回安都,她怎么可能给沈图竹下蛊,她又不认识沈图竹,更别说和他结怨。” “要是宋昭阑和上官胥在宣城会面,恰巧被路过的沈图竹发现,又恰巧他们也发现了沈图竹呢。” 言璟又道:“我派人打听过,宋昭阑一直在乌都养病,而乌都信蛊养蛊,这些你比我更清楚。” 上官庭沉默不语,只是看着言璟。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先走了。” 话罢,言璟转身推开门,准备离开,但被上官庭抓住了手腕。 上官庭再次问道:“你没有话,是想对我说的?” 言璟挣开上官庭的手:“没有。” “可是我有!”上官庭吼道。 他将房门关上,把言璟往房里拽。 他们两人的力量悬殊太大,言璟根本不是上官庭的对手,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拖拽着往前。 言璟被摔在铺着厚被褥的床榻上,被子里的棉花很软,所以言璟并没有摔疼。 上官庭俯身压着言璟:“别人的闲事你愿意多管,愿意操心,那我们的事,你为什么不愿意管,为什么不愿意上心?” “我在等你,等着你来找我。” “我等到了,但是你来找我却不是为了我。” 上官庭的手放在言璟的心门,他问言璟:“你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还是你只对我狠心?” 言璟只是看了上官庭一眼,对上他的视线,他又马上狼狈地收回目光。 上官庭轻轻地捏着言璟的下颚,放轻、放缓语气语调,企图让对别人心软的言璟,也能可怜可怜他,对他心软一回:“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吧。”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突然要和我分开,我很笨,我又笨又蠢,我想不明白,所以求你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要和我分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你要放弃我。” 尽管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但是言璟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没发生什么,就是想你和分开一段时间,我们都冷静冷静。” “冷静完呢?”上官庭问,“冷静完,然后就不要我,换新人?” 言璟的嘴巴紧紧闭着,上官庭很想撬开它。 这么想,上官庭也这么做了。 唇齿交融时,上官庭闭着眼睛心想:言璟这张嘴巴,可比他说出的话,软多了。 分开后,上官庭侧头贴着言璟的脸:“别多管闲事,多管管我。” 第105章 物是人非 言璟撇开脸,道:“放开我,我该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上官庭将言璟的脸掰正贴上,“找沈图竹?” “你总是提他做什么?” 言璟皱着眉头,赌气道:“对,没错,我回去找他,你满意了?” 上官庭垮起脸,无礼且蛮横:“不许!” 挡在两人中间,言璟的双手用尽全力地推着上官庭:“你自己非得这样说,我如你愿,遂了你的意,你还想怎样!起开,压得我疼。” 上官庭掐住言璟的腰窝,稍稍用劲,他往侧边一倒,言璟躺到了他的身上。 “你是不是有毛病,听人说话只挑自己想听的那半截?我让你放开我,不是我要压着你。” 言璟挣扎着要坐起来,但上官庭的手还死死握着他的腰,丝毫没有要松力的意思。 上官庭的声音突然发闷嘶哑:“别乱动。” 紧贴着上官庭的言璟,瞬间就感觉到了身下之人的变化,他僵着身子,羞愤怒骂:“你是狗嘛,随时随地都能发情。” “只对你这样。” 说罢,上官庭单手从言璟的后背,揽住他的细腰,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上官庭则拉着言璟的手,拿到嘴边亲了一口。 言璟拔出自己的手,猛地在上官庭的衣裳上擦拭着上官庭的口水,他边擦边说:“脏死了,臭死了。” 上官庭看着言璟一动一张的嘴巴,故意问道:“你这说话的东西,里头也有狗的口水,要不要我给你倒点水,让你漱漱口?” 最后用力一擦,言璟的手背被擦得发红。 他假笑着说:“不用,等回去我找个人亲个小嘴就成了。” 上官庭又拿手按了按言璟的腰腹:“那吃下去的呢?” 言璟拍开上官庭的手,一字一句,咬着后槽牙说道:“我、自有办法,不用六皇子殿下操心。” 上官庭搂紧他,低笑不语。 那笑声震动着言璟的耳膜,他听着心烦,便捂住了上官庭的嘴,困惑不解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怎想平日看着板正无情、恪守礼法的六皇子殿下,心思竟是如此无耻。 手心里的黏腻,使得言璟彻底恼怒:“玩够了吗?!” 上官庭擦了擦嘴角:“没够。” “本殿不好男色。”言璟问道,“六皇子殿下觉得这句话耳熟吗?” 上官庭回忆着,嘴角勾起:“耳熟,是我说的。”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穿了……” 唯恐上官庭再次口出狂言,言璟果断打断了上官庭的发言,以及拿起衣袖塞进了他的嘴巴:“闭嘴!” 上官庭吐出言璟的衣袖,继续说道:“我还是喜欢你那天晚上穿的衣裳。” 言璟又堵住了上官庭的嘴巴:“是吗?我怎么记得六皇子殿下当时嫌弃得很。” 上官庭拿出言璟的衣袖,攥在手里,以防言璟再拿袖子堵他的嘴。 “那时我不知道你是小景,我总不能拉着刚刚从战场上擒获的战俘调情吧,这不真成了随地发情的畜生。”上官庭有理有据地同言璟解释道。 言璟与上官庭大眼瞪小眼,上官庭也不躲避,甚至还扯了扯本就松散的衣襟,掩耳盗铃般:“有点热啊。” 上官庭的肩膀处,言璟亲手画的蝴蝶露出了一小半翅膀。 “你热吗?”说着,上官庭伸手探向言璟的腰带,“我帮你散散热。” 言璟按住腰带,没好气道:“外面下着雪,你说热?” “依我看,你不是发热,是发骚。” 上官庭放下身上的言璟,让他躺在自己身侧,然后从后背抱着他,一边吻着他的耳廓、耳根,还有耳垂,一边理直气壮地说:“阿璟说得对,那就奖励阿璟帮帮我。” 几次逃脱无果,言璟也失了继续挣扎的兴致,他瘫得像条被丢上岸,失水就快濒死的鱼,任由上官庭摆弄。 “阿璟怎么不说话了?”上官庭抽空问道。 言璟麻木道:“你能别在我身上蹭口水吗?” “不能。” “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上官庭笑出声,打趣道:“转过来让我瞧瞧,你是不是气得把小嘴都撅起来了。” “滚。” 言璟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试图逃避。 没回安都之前,只有他戏耍上官庭的份,现在倒好,一切都反了过来。 果然不能小瞧憋了多年,一直得不到宣泄的老男人。 这种人一旦骚起来,不亚于房顶着火。 后来,不管上官庭说什么、做什么,言璟都不再搭理。 言璟原以为上官庭很快就会觉得无趣,从而放他一马,但上官庭好像因此兴趣大增,越发得寸进尺。 直到双手被人拿腰带绑在床头,言璟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做个人!” “实在寂寞难耐,我派人去外边青楼给你挑上几位样貌身段极佳的俊俏郎君,让他们一起伺候你,好好伺候你。” 上官庭给腰带系了个死结:“你没听说过,越漂亮的美人儿,越会骗人,出于你五日前的所作所为,再加上刚才的,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言璟妥协道:“我给你钱,给你很多钱,你自己去挑。” 上官庭取下言璟的钱袋,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怀里:“你现在没钱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言璟抬脚踢向上官庭,上官庭抓住他的脚腕,握在手里轻轻摩挲着:“阿璟,到底是谁不讲理,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玩了一会儿,上官庭放下言璟的脚,给他盖好被褥。 见上官庭站起身,言璟连忙问道:“你要去哪里?” 上官庭回过头,脸上满是奸计得逞后的得意:“知道你舍不得我,我哪都不去,就在房中陪着你。” 言璟闭眼,将头埋进被子里。 一来一回的脚步声,言璟的被子被掀开。 上官庭抱了一堆蜜橘放在床边,他剥掉橘子皮,细细挑去白丝,尝了一瓣,吃着不酸便喂给了言璟一瓣。 “同我闹了许久,累了吧,吃点新进贡的蜜橘。” 言璟吐出橘子肉,上官庭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接住,随之放进自己口中。 “不喜欢吃蜜橘?”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的。”上官庭自言自语道,“也是,以前是以前,人的口味都是会变的,你现在喜欢吃什么,或者是想吃什么,我让尚千去买。” 言璟说道:“放我走。” 过了一会儿,上官庭说:“好。” 那日,上官庭一个人说了很多话,吃了很多蜜橘。 一连好几天,上官庭的手指头都是黄的。 第106章 心悦之人 从六皇子府回十三皇子府后,言璟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窗外昼夜更替,言璟的房门迟迟没有打开。 右右站在外面敲了敲门:“殿下,吃饭了。” 这夜,言璟的房门没有被敲开。 在不远处,沈图竹的房间彻夜灯火通明。 贺兰翾边给沈图竹扎针边碎嘴骂道:“你说我费力费神,一次次救你出鬼门关,你倒好,一天到晚净想着怎么去毁我那活死人肉白骨的绝世名声。” 沈图竹张嘴,想要说话,却反吐出一口血。 “祖宗,你快把嘴闭上吧。”贺兰翾颇为无奈地说道。 苏京墨则拿着药臼在旁边桌上捣药,‘咚咚咚’的。 贺兰翾扭头催促道:“药捣好了没?” 苏京墨加快手中速度:“快了快了,别催。” “你行不行,不行让我来。”贺兰翾看着干着急,说要自己上手,但又不起身。 苏京墨呵道:“闭嘴。” 沈图竹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艰难地说道:“救不了……就别救了吧……” “闭嘴!” 这次的‘闭嘴’,是贺兰翾说的。 贺兰翾往沈图竹嘴里塞了片老参,心底翻涌着不可言喻的情绪:“谁说救不了,这不还能说话嘛,能好好说话,就能救。” “从前为了活命,不惜背叛殿下,月月受着剜心之苦,如今为何又不想活了?” 常以玩世不恭的样子面对他人,贺兰翾难得的正经,叫人有些不太适应,就连苏京墨也觉得稀奇,他边看着贺兰翾说教沈图竹,边分神捣药。 贺兰翾为沈图竹擦拭汗水:“死是最容易的事情,活着才难。” “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我告诉你,这不可能。”贺兰翾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小金算盘,“我的出诊费用可是很贵的,你得活到把我的钱结清了才算完。” 贺兰翾拨动着算盘,威胁道:“不然,你死后,我会掘开你的坟墓,把你挂在墙头,告诉路过的众人,你沈图竹欠债不还,是个不要脸的臭无赖。” 苏京墨冷笑一声,将头转了回去。 果然,这才是贺兰翾。 方才一本正经的贺兰翾,要么是他的错觉,要么是贺兰翾被鬼上了身。 沈图竹却笑了笑,无所谓道:“只要你解气,将我碎尸万段都行。” “你不是富商嘛,名下那么多商铺,每月光一家进账的银子都不少,你别想赖账,我可前两天去你家店铺里瞧过,客人络绎不绝,我差点没能挤进去里边。” 沈图竹摇头:“那些商铺,都不是我的。” “我曾许诺,若有一天不在安都了,就把安都所有的铺子,赠予他。” 贺兰翾一下子拔高声音:“多少?!所有的铺子!” “你个败家的玩意儿!” 贺兰翾抓住沈图竹的肩膀,想要摇醒他,但好在及时清醒,停下了手。 “你怕不是被人忽悠了。” 贺兰翾商量道:“这样吧,你把铺子先交给我,我帮你把把关,若是那人没有问题,我再替你把铺子转交给他。” 苏京墨拿着捣好的药粉,走了过来:“算盘珠子看好,都打我脸上来了。” 贺兰翾戴好小算盘,怒其不争道:“你怎么就没有几间铺子,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自己,哼,真没出息。” 苏京墨把药粉撒在沈图竹的伤口:“你脖子上挂着的物件,不是花我的俸禄买的?” “这是你给我的生辰礼物。”贺兰翾拍拍小算盘,“我还因为体贴你,特意挑了个最小的,你别不识好歹。” “一年过八百个生辰,我看不是你过生辰,是你的头发丝过生辰。” “那也是我的头发丝。” 伴着他们吵吵闹闹的争论声,沈图竹渐渐进入梦境。 翌日,沈图竹躺在院里的藤椅上,晒着暖暖的太阳光。 忽然,温暖被人遮挡。 沈图竹一睁眼,就看见上官玦站在面前。 他又重新闭上眼睛,道:“你怎么来了?” 上官玦拿出昨夜写好的喜帖,丢到沈图竹怀中,他道:“说过,日后我要是成婚你还在安都的话,定请你上座。” “虽然这次是定亲,但与成婚没有差别。” 沈图竹闻言,缓缓睁开眼,拿起怀里的喜帖,打开。 看着喜帖上的字,沈图竹问道:“你自己写的?” “那是自然。”上官玦回道。 其实,这喜帖无需上官玦亲自动手,待礼官定好日子后,再由新人将定好的宾客名单交于他们便可。 但上官玦交上去的宾客名单里,没有沈图竹的名字。 起初,上官玦并不想让沈图竹来看他定亲,可他心里一直挂念着,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直到昨夜寻书时,无意找到了一本旧时用来记事的册子,里边用红墨写着一条:成婚要给沈图竹送喜帖。 于是,上官玦连夜给沈图竹写了一封喜帖,免得让他以为自己言而无信。 沈图竹夸赞道:“字写得不错,比以前规整了不少。” “人总该是要长大的。” 听到沈图竹的夸奖,上官玦不似以往欣喜,心中更多的是平淡。 沈图竹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喜欢她吗?” 上官玦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宋家二小姐,你喜欢她吗?”沈图竹再一次问道。 上官玦接话接得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喜欢啊,不喜欢我为何要去向父皇请旨赐婚。” 离开前,上官玦对沈图竹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早些寻个心悦之人,安定下来。” 等上官玦走远,沈图竹才慢吞吞地说道:“没有了,没有心悦之人了。” 一刻后,小槐花端着药碗向沈图竹走来。 接过药碗,沈图竹注意到小槐花脸上不太高兴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小槐花提起衣摆,气急败坏道:“刚才那个十二皇子把我撞倒了,然后我端着的药碗掉在地上,被摔碎了,里面的汤药溅起,把我的新裙子也给弄脏了,他还不跟我道歉,一副看不见我的样子,着急忙慌地跑没影了。” 沈图竹安慰道:“别生气,想来他也不是故意的,晚点我出去给你买新裙子,就当是他给你赔礼道歉了,好不好?” 生气归生气,小槐花还是讲道理的,她摇头:“不要,要买也是他买,他才是罪魁祸首,怎么能让你替他背黑锅。” “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找他!” 讲完,小槐花接过沈图竹喝光的药碗,快跑离开。 第107章 甜蜜负担 “你们……” 左左看着身旁两位双手抱拳祈求,目光中满是恳切与期盼的妹妹,无奈妥协道:“行吧,去穿好外袍,我带你们出去。” “谢谢姐姐。”右右抱着左左的脖子,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小槐花想要学着右右的样子,但是她不够高,抱不到左左的脖子,于是她拉着左左的手,在她的手背亲了一口:“谢谢左左姐姐。” 左左笑着摸了摸她们的头:“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好。”右右与小槐花齐声应道。 回屋穿外袍的路上,右右问小槐花:“你确定十二皇子今日会出宫?” 小槐花十分笃定地点头回道:“我前不久才见了他,我问过隔壁那个人贩子,他说皇宫申时三刻落锁,十二皇子好不容易名正言顺出趟宫,定不会早早回去。” “人贩子?”右右思索道,“谁?” 小槐花答道:“尚千啊,姐姐不觉得他长得很像人贩子吗?” 不仅长得像,行为举止更像。 那次在小花园,尚千带着尚万突然从后面出现拦路,小槐花被吓得不轻,当夜还曾几次梦魇,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致使,小槐花事到如今心里还记着仇。 “不对,你怎么问的?” “爬墙头啊。” 右右停下脚步:“我不是已经把梯子藏起来了吗?” 小槐花继续往前走着:“我找到了,但我力气太小搬不动,就叫沈哥哥帮我搬了。” “沈哥哥就这样。”边说,小槐花边撸起了袖子,“一下子便把那梯子给拎了起来。” 右右上前揪住小槐花的耳朵:“现在都喊上沈哥哥了,你到底是谁那边的人,嗯?” “我们不都是同一伙人嘛。” 耳朵上的力道加重,小槐花唯恐耳朵被右右揪下,立即认错改口:“我当然和姐姐是一伙的呀,我和沈图竹都是假玩,同右右姐姐才是真玩。” “既然是假玩,那你为何要替沈图竹出头?” 右右可不是好忽悠的,忽悠她,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她偶尔也是能灵光一现,脑子突然就转得飞快。 恰巧,今日的右右脑袋精明得厉害,何况小槐花年纪小,说话都说不利落,更别提说谎时眼睛还到处飘。 小槐花苍白无力地解释道:“我不是替沈图竹出头,我是想要给我自己报仇,那个十二皇子把我的新裙子弄脏了,还害我摔了一跤,结果他不给我道歉,直接就走了,右右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等小槐花解释完,她的耳朵得到了赦免。 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双冰冷的手又滑进了她的脖颈。 小槐花被冻得一哆嗦,却还结巴着关心这双冷手的主人:“右……右右姐姐,暖和吗?” “你想干嘛?”右右皱眉问道。 “姐姐可不可以,不与左左姐姐说,我是因为想报复十二皇子才要出府去的。” 见右右神色犹豫,小槐花继续说道:“我给你暖手,夜里还给你暖脚。” 安都冬日的夜晚,比虔川要冷,尤其是最近几日安都都在下雪,这冰天雪地的夜里更是冻人。 在虔川时,她常常与姐姐左左同榻而眠,每次左左都会提前把被窝捂得暖暖的、热热的。等右右上床时,就不会被冷冰冰的被窝给冻着。 “姐姐?”小槐花晃了晃听到一半,突然发呆走神的右右,“姐姐姐姐,好不好嘛姐姐?” 被晃醒后,右右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小槐花的请求,同时,她也提了一个要求。 “出去以后,好好的、乖乖的,跟在我们身边,别乱跑也别乱叫。” 小槐花举手竖起手指,佯装发誓,实则手指头多竖了一根:“遵命!” 大街上,左左看见有卖糖葫芦的,没等右右她们开口,她便为她们一人买了一根。 圆圆的山楂包裹在亮晶晶的糖衣下,像一个个小红灯笼,很是喜庆。 右右咬了一颗进嘴巴,见左左手上没有,便举着喂给她。 左左摇头拒绝:“你自己吃,我不爱吃。” “你爱吃的。”右右将糖葫芦贴上左左的嘴唇,“小时候,每次有卖糖葫芦的路过,你都要抬眼去瞧,而且,喜欢吃糖葫芦的一直都不是我,是你。” 没遇到言璟之前,她们一直找不到可以安定下来的东家,左左带着右右辗转多家高门大户,但每家都不长久,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府邸做工。最富有时,她们身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铜板,最困难时,钱袋空空,一个铜板都没有,那段时间的日子,她们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提买什么糖葫芦。 等后来日子好过了,一到冬天,左左就喜欢给右右买糖葫芦,她光给右右买,不给自己买,右右便叫她不要再买了,可每次左左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回家又会带着一串糖葫芦给右右。 因为糖葫芦吃得太多,右右经常牙疼。 左左知道后,终算是罢休了,从一日买一串糖葫芦,改成了一个月给右右买一串糖葫芦。 “姐姐。”右右催促道。 顶着右右炽热的眼神,左左咬下了嘴边的那颗山楂。 右右笑着问:“好吃吗?” 左左回笑道:“好吃,很甜。” “小槐花你……”右右嘴里嚼着糖葫芦,扭头往身侧低瞧,但其身旁空荡荡,根本没有小槐花的影子。 “小槐花?!” 与左左右右走散的小槐花,手里拿着糖葫芦,站在人群中迷茫无助。 “姐姐……” “右右姐姐,左左姐姐,你们在哪?” 在右右和左左忙着交谈糖葫芦的时候,小槐花在旁边闲得无聊,睁着大眼珠子滴溜转。 正当小槐花四处观望之际,她突然看见了那道引她出府的熟悉背影。 她边迈着小步向那道背影靠近,边同后面的两位姐姐招呼道:“姐姐姐姐,我看到他了!” 越靠近那道背影,小槐花这心中越是紧张,生怕一不留神跟岔了人。 直到她离那人只有几步之遥时,她闻到了一股香味。 这香味,和今日小槐花在上官玦身上闻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姐姐……”她兴奋回头,想要与右右她们分享喜悦时,却发现她的两位姐姐压根没有跟上她的脚步。 小槐花又回头去看那道背影,结果,那道背影也消失不见。 不断有人从小槐花身边擦肩而过,每走过一人,她心里的慌张就多加一分。 第108章 一丘之貉(上) “殿下,十二殿下。” 往来人海中,追上来了一名男子,他抱着一个粗布包成的包袱,喘着粗气停步于上官玦身后。 宋昭阑瞧见后,唤了一声身旁正盯着路边摊贩小摊子上悬挂着的铜铃发呆的上官玦:“殿下,有人找。” 经宋昭阑轻唤,出神的上官玦骤然惊醒,闻言转身,见是沈图竹名下商铺的伙计,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恼怒:“有何事?” 伙计将包袱递给上官玦,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化成一团雾气飘散:“殿下,这是我们老板叮嘱,如果日后有幸见到您,便把此物交于您。” 上官玦看着伙计手中的包袱,心生烦躁:“沈图竹没和你们说吗?我已与他决裂割席,回去告诉你们老板,既然说好了今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便不必再给我送什么东西,我不会收,只会看了生厌。” 伙计没想到上官玦会这么说,他抱着包袱连连道歉:“对不起殿下,最近我家老板告假,我们不太清楚……打扰了,我这就离开。” 望着伙计远去的背影,上官玦心想道:沈图竹这家伙,忙着追男人,手下的商铺也不管了,当真是昏了头。 再等上官玦想继续去看那枚铜铃时发现,先前还在叮铃作响的铃铛,此刻却没了踪影。 他问身旁的宋昭阑:“铃铛呢?” 宋昭阑抬首,同上官玦一起望了过去,她看着摊位上空出的一小块缺口,惊讶道:“方才还在的,这会儿怎么没有了?” 她又道:“许是被人买走了,殿下很喜欢那个铃铛吗?” “不喜欢。” 诸多不顺,上官玦觉得心口堵得慌。 见上官玦脸色不对,宋昭阑关切道:“殿下可是又头疼了?” 上官玦摇摇头,答道:“没有,说起来,还得多谢你,自从戴了你给我的香囊,头疼的毛病好了不少,近来,就两三个时辰前疼了一回。” “能为殿下分忧,是我的福气。”宋昭阑主动牵起上官玦的手,朝他莞尔一笑,“况且,殿下还是我的未婚夫婿。” 上官玦拍拍宋昭阑的手背,愧疚道:“定亲日子选得匆忙,礼节也跟着缩减了不少,母妃说我年岁尚小,上头比我年长的皇兄们有不少还未婚娶,便只能暂时定下婚约,委屈你了。” “无碍,只要昭阑能和殿下一直在一起,怎么样都不碍事。”宋昭阑说道。 上官玦虚抱宋昭阑入怀,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虽是一见倾心,但在宫中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觉得你我相识已久,想来这就是他们说的缘分天定,待到日后大婚,我定在安都为你铺下十里红妆,叫你风风光光地嫁于我。” 说出这些话时,连上官玦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看向宋昭阑的目光,麻木空洞,像是被人操控的无心木偶,走着别人为他提前定好的命运。 两人逛着逛着,遇上了刚从布庄出来的宋声晚。 宋昭阑当即就松开上官玦的手,快走了过去。 “姐姐。”宋昭阑笑着挽住宋声晚的手臂,环看了她的四周,“姐姐今日怎么想起要出门了,不跟妹妹说,身边也不带个侍女。” 在街上碰见宋昭阑,这让偷跑出来的宋声晚有些措手不及,本就苍白的脸色,见到宋昭阑的那一刻,更是变得憔悴了几分,说话也是有气无力:“没事,是我故意支开冬鸢,想要自己一个人走走。” 宋昭阑问道:“可是冬鸢伺候得不好,惹姐姐不开心了?” “你又在多想。”宋声晚看了看对面的上官玦,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上官玦说道:“宋小姐的面色瞧着不太好,可有请医师瞧过?” 宋声晚刚想回话,就被宋昭阑抢了先:“瞧过了,说是心绪不宁,夜里没睡好,看着精神差了些,喝上几日的安神汤药便都没事了。” 要说的话被人全部说完,宋声晚只好闭上嘴。 “冬嫣。”宋昭阑唤着自己的贴身侍女,“送大小姐回府。” 闻言,宋声晚将手从宋昭阑的手中抽出,蹙起眉头,往旁边退了退,相较于前刻的虚弱,这会儿宋声晚的语气要强烈了许多:“昭阑,我说了,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姐姐。”宋昭阑柔声道,“医师说了,你得静养,听话,别任性,等身子好些了,我再陪着你一起出来逛。” 宋声晚板着脸,一副不愿商量的模样。 宋昭阑继续哄道:“姐姐,不要让妹妹担心,好不好?” 宋声晚装聋作哑,并不打算接话。 她已经被宋昭阑以养病这个幌子,关在府里快半个月了,如果就这样回去,指不定还得再被关上不知道多少天。 上官玦出言劝说:“昭阑,让宋小姐好好逛逛吧,既是心绪不宁,偶尔外出走走,各处散散心,说不定能让病好得快些。” 宋声晚附和着上官玦:“医师也说过,想要病情好转,需得放宽心,一直闷在府里,总叫人憋得慌。” 最终,宋昭阑妥协让步:“那让冬嫣跟着你,这样我也放心些。” 宋声晚想了想,一番衡量过后,也选择了退步。 目送着她们离开,宋昭阑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上官玦替她将散落的发丝挽起,问:“怎么了?” 宋昭阑躲开上官玦的手,冷声责怪道:“殿下不该插手的。” “抱歉。”上官玦收回僵在空中的手,“想不到,昭阑作为妹妹,对宋小姐这个姐姐竟是这般牵挂,真叫人看了眼红。” “殿下不会连我姐姐的醋也要吃吧。” 宋昭阑又恢复了先前对上官玦的柔情蜜意,她勾住上官玦的手指,慢悠悠地晃着:“从小姐姐就一直护着我,如今我长大了,也该好好护着姐姐,姐姐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最重要的人。” “殿下,应该能懂昭阑的吧?” 上官玦就着宋昭阑勾住的手,两人用大拇指盖了个章:“你护着宋小姐,我护着你。” “对了,我在前面不远处的珠宝铺给姐姐定了套首饰。”宋昭阑拿开上官玦的手,“天色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宫,别再惹贵妃娘娘生气。” 这个时辰,离皇宫宫门落锁尚早,上官玦并不是很想这么早回去。 “我再陪陪你。”上官玦挽留道。 “殿下,贵妃娘娘已对你我的婚事十分是不满,要是因为我而耽误殿下回宫的时辰,娘娘怕是会更不喜欢我了。” 宋昭阑道:“就当是为了我,殿下今日先回宫,多陪陪贵妃娘娘,多同她说说我的好话。” “好吧。”上官玦叹了口气,朝着皇宫方向返途归家。 第109章 一丘之貉(下) 路过到珠宝铺门前,宋昭阑头都没抬,直接疾步走过。 她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拐了个弯,没入了一条漆黑的小巷。 小巷的深处,有一位男子背对着宋昭阑,听到渐渐逼近的脚步声,男子转过身,问候道:“宋二小姐,好久不见。” “四皇子殿下这个时候找我,又是要我帮你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在宋昭阑刚送走宋声晚时,上官胥便迫不及待地找了上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宋昭阑会突然劝上官玦早些回宫的原因。 宋昭阑直接开门见山:“不能是为了十二殿下来的吧。” 上官胥为宋昭阑的聪慧鼓掌:“宋二小姐是个聪明人,但就是总喜欢自作聪明,这点让我很是头疼。” “四皇子殿下还真是心系十二殿下呢,就是不知道十二殿下愿不愿意领情。”宋昭阑继续往上官胥心里戳刀子,“我想,比起四皇子殿下无微不至的关心,十二殿下貌似更喜欢六皇子殿下的爱搭不理。” “宋昭阑。” 见好就收,可不是宋昭阑的脾性。 她靠着墙:“行行行,是我说错了,你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坚不可摧,感天动地。” 这种令人不快的嘲笑,不断捶打着上官胥的太阳穴。 他想反驳,却无从反驳。 宋昭阑所说的,都是事实。 上官玦对上官胥给他的东西,向来都认为是理所应当。而对上官庭给他的东西,哪怕是块糕点,也恨不得炫耀得人尽皆知,生怕有人不知道他有一个好兄长。 虽然上官玦待人总是两副面孔,但上官胥始终做不到坦然谈论。 因为,上官玦也曾待他不同。 多年前的那天雨夜,是上官胥的生辰,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 上官胥跪在大殿外,淋着大雨磕头,只为求他的父皇能派太医去看看他的母亲。 可那些守在殿外的奴才,都是些势利眼,他母亲出身不行,是个端茶水的侍女上位,生下上官胥后,也迟迟没能得到该有的名分,哪怕是个小小的美人。 不知是不是时间过去得太久,还是上官胥近年来越发不愿回忆那些不堪的旧事,每每都是刻意逃避。 如今再回想起来,已是模糊不清。 上官胥只记得,在他生辰当天,他的母亲死了,最后被人随意拿烂竹席一裹,拉去了乱葬岗。 而去大殿闹事的自己,也难逃责罚。 当上官胥被人压着在烈日下打板子时,顾宁棠抱着还说不清楚话的上官玦走过。 上官胥抬头偷看了一眼被抱在怀里的上官玦,他脖子上挂着非常好看、精美的金锁,细细的手腕上也戴着金镯子,这些都是上官胥不曾拥有的。 在上官胥偷看上官玦的时候,年幼的上官玦也在好奇地看着地上的兄长,他冲上官胥笑了笑,上官胥也想给他回上一个笑脸,但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许是上官玦感受到了上官胥的痛楚,亦或是看懂了上官胥痛到扭曲的面容。 哪哪都短短小小的上官玦,挺起腰,伸手去扯他母妃头上戴着的步摇流苏,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不……不……” 因为上官玦的这几声‘不’,顾宁棠开口赦免了上官胥的罪责,上官胥侥幸逃过一劫。 托上官玦的福,上官胥也因为他的开口说话,而终于被他的父皇想起,开始在人前崭露头角。 可以说,上官胥能有今天,绝对脱不开上官玦无意间的推波助澜。所以,上官胥便也就事事都愿意依着上官玦,同样的道理,上官胥也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他、利用他。 “宋昭阑,除了上官玦,皇室的任何一位皇子,随你挑。”上官胥说,“还有,把他身上的蛊,解了。” “任何一位皇子,其中也包括你吗?”宋昭阑故意问道。 上官胥的耐心见了底:“解了。” 宋昭阑耸肩摇头:“解不了,除非你想你的好弟弟今后都是个神志不清的傻子。” “忘情蛊,不会威胁他的性命,只会叫他忘记对挚爱之人的情意,然后爱上我。” “说到底,还是我不相信四皇子殿下的为人,有了上官玦在身边,我能安心很多。” 上官胥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宋二小姐不相信我的为人?” 上官胥拔剑,架在宋昭阑的肩上:“你宋昭阑的为人,就很好了?” 宋昭阑小心捏着剑身,往外放了放:“我们都是同一种人,我清楚我自己,自然也就清楚殿下你。” 上官胥的剑再一次逼近宋昭阑的脖颈:“解不了,那就给我想办法解。” 宋昭阑仰起头:“都是一丘之貉,这样动刀动剑,喊打喊杀,不好吧?” “若是让我发现,你再擅自做主。” 上官胥斩下宋昭阑的一缕头发,以作警告:“你心爱的姐姐,就会知道你背着她做的一切,比如,你是怎么让她的心上人困在问仙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反反复复折磨,又是如何一点一点敲碎他的腿骨,将他丢下山崖。” 随着上官胥说出口的话,宋昭阑脸上渐渐失去血色。 她咬牙道:“你派人跟踪我?!” “如宋二小姐说的,我们都是同一种人,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尤其宋二小姐还善玩蛊,我更是得抓些你的把柄在手里,才能安心啊。” 上官胥用剑身拍了拍宋昭阑的脸,说:“老实点,我们之间的合作才能长久。” “等等!” 宋昭阑喊住准备离开的上官胥,问道:“我的人,在山崖下搜寻了多日,都没能找到顾雁西的尸骨,是你的人,把他的尸体提前带走了?” 上官胥模棱两可道:“或许,顾小将军根本没有死,自己跑了也说不准,谁知道呢。” “你告诉我,一个双腿尽废的人,是怎么跑走的。” 曾经,宋昭阑怀疑过顾雁西没有死,而是被人救走了。 现在,宋昭阑更加确定,顾雁西还活着。 宋昭阑敛起嚣张跋扈的气焰,低声下气地与上官胥商量道:“我把上官玦身上的蛊解了,你把顾雁西交给我。” 上官胥边往外走,边说:“我想想,等想好了再派人寻你。” 两人都离开后,躲在小巷角落里的小槐花,顶着心中的忐忑,小心翼翼地往外边挪。 就快要挪到天光下的小槐花,感受到了一道刺骨的视线正盯着自己,她抬起头,离开的宋昭阑又出现在了小巷口。 “抓到了,偷听的小老鼠。” 小槐花把手里的糖葫芦用力一丢,糖葫芦没能砸到宋昭阑,而是掉在了她的脚边。 宋昭阑弯腰捡起糖葫芦,吹了吹上面沾到的灰:“小老鼠,浪费粮食可不好。” 第110章 得而复失 小槐花一点一点往后退步:“我……我姐姐马上就要找来了,她们很厉害的……你……” “姐姐?”宋昭阑将糖衣破碎的糖葫芦递给小槐花,问道,“你还有姐姐?” “那你的姐姐可真不尽责,都把妹妹给弄丢了,不像我的姐姐,我的姐姐就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宋昭阑诋毁着别人的姐姐,从而夸赞着自己的姐姐,她的语气颇为骄傲,就好似在和小槐花拼比着谁得到的爱更多、更好一样。 小槐花小声辩驳:“才不是呢,是我自己不小心走丢了。” 宋昭阑往糖葫芦上撒了一把黄黄的粉末,她再次将糖葫芦递给小槐花:“吃吧。” “把它吃完,我就放你离开。” 小槐花看着糖葫芦上的粉末,胆颤到说话结巴:“我……我不要……你肯定在上面……撒了毒药……” “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 宋昭阑转动着糖葫芦,眼神中满是兴奋:“不是毒药,它只是会让你忘掉一点不该记得的东西。” 穿堂风吹过,长而宽大的衣袖被风卷起,差点沾上糖葫芦,幸好宋昭阑及时把糖葫芦换了个手。 呼啸嘶吼的风声,还给小槐花带来了一些特别的惊喜,她在风中隐约听见了右右她们的呼喊。 “姐姐……” 小槐花突生起勇气,一把推开挡在巷口的宋昭阑,大喊:“姐姐,姐姐我在这里!” “小老鼠,跑什么?”宋昭阑从小槐花的身后拽住了她的辫子,“我又不会吃了你。” 小槐花转过身,抓着宋昭阑的手,在其虎口处狠狠地咬了一口。 受痛后,宋昭阑下意识地将小槐花给甩了出去。 正好,小槐花撞上了巷口的墙角。 顿时,小槐花感到头眼昏花,天旋地转,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眼前的画面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眼睛一闭,小槐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宋昭阑揉着留有深深牙印的手,气极了,抬脚往小槐花的肚子上用力踹了一脚。 受到剧烈的疼痛,小槐花突然醒了一瞬。 半梦半醒间,小槐花呢喃道:“姐姐……” 宋昭阑拿出匕首,准备了断这只咬人的‘老鼠’。 听着小槐花的呢喃,宋昭阑看着刀锋划破小槐花脖颈处的皮肉,那些缓缓渗出,染红刀身的鲜血,唤起了宋昭阑记忆深处,从前宋声晚对她的叮嘱。 昭阑,这世间善恶有报,只要你多多行善,终有一天,会心想事成的。 想着宋声晚,宋昭阑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少有的柔和。 宋昭阑抬起手,用小槐花的衣袖擦拭着沾血的刀身:“为了姐姐,今日我便开开恩,留你一命,就当是给姐姐积福了。” 那根糖葫芦,在宋昭阑离开时,被她随脚撵碎。 起初,宋昭阑原以为她碰见的这只‘小老鼠’,是寻常人家乱跑走丢的孩童。 待多日后,宋昭阑再次见到小槐花时,万分后悔,在今日对她手下留了情,没能一刀结果她,为自己留下了后患。 带着寒意的棉絮,为小槐花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 冰冷将昏死过去的小槐花,活活冻醒。 一睁开眼,小槐花便瞧见了埋没在雪中的那抹艳红。 “姐……姐姐……”小槐花艰难地爬向已经稀碎得不成串的糖葫芦,“姐姐……姐姐……” “小槐花!” “姐姐……” 仿佛回光返照般,小槐花竟看到了右右在朝她跑来。 被抱在怀里时,小槐花笑了笑:“姐姐,你找到我了。” 见到右右后,小槐花的心一下子就松了,连带着忽视已久的困意,也跟着找上了门。 右右用外袍将小槐花紧紧包裹,她温热的双手捧着小槐花嘴唇灰紫,失温到发僵的小脸:“别睡,小槐花别睡,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干裂的脸颊被甘露浸湿,小槐花往右右的怀里躲了躲:“下雨了……” 说完,小槐花闭上了双眼,气息渐弱。 右右抱着小槐花,在大雪里狂奔。 风雪无情地拍打着她的脸,几次差点将她打倒,但右右仍旧不肯后退一步,咬着牙,继续往前疾跑。 曾经,右右常是被人保护在身后的那个。 如今,她也可以保护别人。 十三皇子府的后院围墙外,右右遇见了一路寻回来的左左。 在右右即将跌倒时,左左跪滑过去,双手抱住了她的妹妹。 右右满脸泪水,嘴唇冻到颤抖,却说:“姐姐,救救妹妹,救救她。” “我会救妹妹的。” 左左脱下外袍,盖到了右右的身上。 她从右右手里,接过小槐花。 倒在地上,右右望着左左离去的背影,慢慢笑着闭眼。 一身为救小槐花而出的汗水,总化成了麻木右右的寒冷。 第111章 截胡信鸽 尽管屋内生着炭火,言璟仍感觉这身上冷得厉害。 轻咳了两声后,言璟就着已经凉透的茶水,将药丸咽下。 ‘咚咚咚’,门被敲响。 言璟收好瓷瓶,倒掉茶水,应道:“进。” 贺兰翾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推开门。 “殿下,药熬好了。” 进来感受到温暖后,贺兰翾觉着被冻僵的脸都化了。 他放下药碗,搓了搓手背:“安都的冬日,可真冷。” 言璟看着那碗药,还没喝进嘴,便已经觉得苦了,他问贺兰翾:“飞往宁国的鸽子,回来了吗?” 贺兰翾从腰间取出一卷小纸条,连带着装满汤药的药碗,一起推到了言璟的手边:“刚到不久,飞回来的鸽子都被大雪冻呆了。” “它们就像这样。”贺兰翾学着鸽子的模样,歪歪扭扭地在屋里游走,学完,他还自己笑自己,“逗死了,我少说学得有八分像。” “安静。”言璟说道。 言璟只拿走了纸条,而药碗被他推远。 身为医师,贺兰翾最看不得不肯听话乖乖喝药的病患,于是说教道:“殿下,良药苦口,只有每日按时喝药,你的病才能好。” 言璟瞥了多嘴的贺兰翾一眼,问:“月下苍海,你种出来了?” 贺兰翾抿嘴,略显心虚地小声回道:“还没有。” 很快,贺兰翾就不心虚了,因为他又不是种药的,负责种药的是苏京墨,苏京墨没种出来,关他贺兰翾什么事。 “是苏京墨没用,他种不出来,我没有药材,怎么制药。”贺兰翾理直气壮道,“殿下得去催促那个种药的,我就只是一个看病的。” 言璟展开纸条,细细地看着。 见言璟没空搭理,贺兰翾识相地给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桌边,撑着双手托着下巴,发呆地盯着那碗热气渐渐消散的汤药。 言璟提笔,迅速写好回信,然后卷成一个细小的纸卷,交给贺兰翾:“给刚回来的鸽子喂点温水与吃食,再给它们放盆暖炉在屋内。” “行,我跟苏京墨说一声。”贺兰翾收好纸卷,塞在腰间拍了拍。 贺兰翾推着药碗:“他干活仔细,我毛手毛脚的,别伤了殿下的宝贵信鸽。” 这种苦力活,还得交给苏京墨来做。 言璟端起药碗,说道:“快去。” 贺兰翾指着言璟手里的药碗:“我看着殿下喝完,好把碗带回去给苏京墨洗干净。” 言璟浅喝了一口,道:“孤自己洗。” “别,千万别。”贺兰翾后怕道,“让殿下自己洗,万一又把手给伤着了,等右右左左她们回来知道了,她们可不会放过我。” 贺兰翾捏住嗓子,掐细着音色:“留你在这干什么吃的,竟然让殿下亲自洗碗,你是死人嘛。” “右右左左去哪了?” “哦,说是右右和小槐花闹着要出去玩,左左拗不过便带着她们出去转转。”提到这,贺兰翾拍拍脑袋,“我也还没好好逛过安都,我去找苏京墨,我和他也出去逛逛。” 言璟挥挥手:“去吧。” 等贺兰翾离开,言璟立即将药碗里的汤药全部倒进了墙角的花盆里。 原本花盆里种了棵不知名的兰花草,经过言璟时不时地浇灌,这棵兰花草的叶子,黄了大半。 贺兰翾找到苏京墨时,他正准备去喂鸽子。 见到贺兰翾,苏京墨立马转身掉头,试图远离。 “哎哎哎,你去哪?”贺兰翾拉住苏京墨的腰带,“你是要去喂鸽子吧,它们在这边,你去哪呢?” 苏京墨镇定自若地胡说八道:“我去喂狗。” 贺兰翾顿时皱起眉头问道:“哪里的狗?” 苏京墨看着贺兰翾不说话,直到贺兰翾反应过来,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苏京墨一手捂着屁股,脸颊冒红:“你……能不能别总是动手动脚,跟流氓一样。” 贺兰翾接过苏京墨提着的小桶,搭着他的肩:“我们两个谁跟谁,我摸摸你,你摸摸我,这不是常有的事嘛。” “对了,你想不想出去玩?” 苏京墨推开贺兰翾,喝道:“被冻傻了吧,神神叨叨说什么胡话。”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贺兰翾抱住苏京墨的手,有些着急,“你想不想出去?” 没等苏京墨说话,贺兰翾又说道:“可是我想出去。” “你陪我。” “不要。”苏京墨抢过小桶,“我很忙,得去喂鸽子。” 贺兰翾夺回小桶:“殿下刚才说了,让我去喂鸽子,给我。” 苏京墨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贺兰翾,问:“真的?” 贺兰翾挺起胸脯:“那当然,殿下说我是最靠谱的,我去喂鸽子,他安心。” 苏京墨抱手:“确实挺离谱,离谱得让人忧心,既然如此,你去吧,我回去睡觉了。” “不许走!” “站住!” 贺兰翾连喊了两声,苏京墨都当没听见。 他拿出腰间的纸卷,高高举起:“殿下还有命令!” 听到此话,苏京墨停住了脚,回头:“要是骗我……” 贺兰翾讨好地冲他笑笑:“我怎么会骗你呢,我骗谁都不可能骗你。” “说这话之前,先把我的俸禄还给我。” 苏京墨伸出手,贺兰翾把纸卷放在他的手掌心。 “放在我这安全,我给你攒着娶媳妇儿。”贺兰翾郑重其事道。 苏京墨握紧纸卷,拿着拳头在贺兰翾的眼前晃了两下:“要是以后我娶媳妇儿你拿不出钱,你……” 贺兰翾双手抱住苏京墨的拳头:“那我就赔给你做媳妇儿。” 说完,贺兰翾朝苏京墨眨了眨媚眼。 苏京墨一脸嫌弃地撇开贺兰翾:“钱还是归你吧。” “你人真好。” 贺兰翾追着苏京墨跑,边跑他边喊:“相公,你等等我呀。” 大冷天还蹲守在屋顶的尚万,抖了抖身上的落雪。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苏京墨打开窗户,将腿上绑着信件的鸽子放飞。 鸽子还没飞出十三皇子府,就被一直守在暗处的尚万截胡。 尚万取下信件,收入怀中。 犹豫片刻,尚万还是将鸽子一起带回了六皇子府。 第112章 窥见真心 “殿下。” 上官庭放下手中的玉石,接过尚万递上来的信件。 在上官庭查看信件时,尚万边说道:“这是从言璟太子手底下的人放飞的信鸽上截到的。” 看完,上官庭将信件重新卷好。 “只有这一个?”上官庭问道。 尚万摇头:“他们放出去了好几只,全部查看过,它们身上带着的信件内容都一样。” “殿下,这些鸽子和信件,怎么处置?” “留下一只,其它的全都放了。”上官庭叮嘱道,“做事小心点,别让有心人瞧见了。” “是,殿下。” 尚万离开后,上官庭从书架高处,取下了一个木盒。 木盒打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信件。 上官庭将木盒里的信件悉数倒在桌上,一张张展开,共一百零三张。 这里的信件并不全,还有一些画着他小像与写着情话的信条,被另外收了起来。 拿着尚万刚截来的信件,上官庭同桌上的信条进行对比。 虽然笔迹不大相似,但提笔走向却是几乎无差。 原来,一直暗中给他传信的人,是言璟。 那张写着‘言国太子,可擒’的信条,也是言璟给他传的。 如今的一切,都是言璟一手谋划。 早在重逢前,他便已经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 是不是从一年前,甚至更早,言璟便将自己算计在了他的谋局里。 昔日的种种,难道也是他谋局中的一笔。 当初若不是这张写着‘言国太子,可擒’的信条,上官庭绝不会在战场上给言璟留得一线生机。 上官庭将一颗颗玉石拾起,攥在手中。 玉石将上官庭的温暖吸走,慢慢开始变热。 可上官庭转念一想,如此看来,言璟真的爱得太久太久。 重逢后,他的每一次推开,说出口的那一句句充满嫌弃难听的话,言璟又受着怎么样的心酸折磨。 如果没有爱的话,这一路走来,那可真的太煎熬了。 但也因为有爱,这种煎熬会被放大数倍,疼上百倍。 或许言璟是算计过他,但不得不承认,言璟也帮了他很多。 为了他,言璟付出了很多,甚至没有想过索取报答。 上官庭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他责怪着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为什么这么蠢,明明很容易就能发现的。 发现言璟为他做的一切,发现言璟爱他。 充满悔恨的泪水,打湿了桌上言璟花费大把时间与金钱,为上官庭铺出的繁花大道。 言璟自己的路不平稳,却把上官庭的路铺得又平又宽。 现在,他想见言璟。 他想抱抱他,想跟他说声抱歉。 告诉他,他以后也会像他爱他一样爱着他。 言璟坐在屋内犯困,突然,房门被推开。 门外,是言璟最想见,也是最不想见的人。 上官庭挡住试图吹进屋内的冷风,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言璟坐直身子:“进来吧。” 上官庭踏过门槛,关上房门。 言璟注意到,上官庭抱着一个木盒。 言璟问:“你怎么来了?” 上官庭走到桌边,放下木盒,摸了摸茶杯的杯壁:“凉的。” 言璟拿走茶杯,说道:“喝完很久了。” 上官庭盯着言璟,打开了木盒。 里面装着的东西,言璟再熟悉不过,但他还是淡定地拿起了其中的一张信条,打开:“六皇子殿下是来和孤炫耀,自己有多受欢迎?” “无不无聊?” 上官庭红着眼睛,笑道:“是挺受人欢迎,不然也不会让阿璟惦记这么多年。” 言璟将信条丢回木盒,蹙眉装傻:“六皇子殿下是被路上的凉风吹僵了脑袋,如今说话都不转脑子了?” 早就料到言璟会这么说,这人惯会嘴硬。 上官庭拿出藏在怀中,前不久截胡的信件,摆在言璟的面前,说:“我一个字一个字对过了。” 言璟拿起信件,怒道:“你劫我的信鸽?!” “抱歉。”上官庭按住怒起的言璟,“我又把它们都放了。” 言璟气得发笑:“我是不是还得多谢你的大恩大德。” “没有全部拿走,就取了一张。” 上官庭不敢去看言璟的表情,低着头,一味地认错:“抱歉,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劫你的信鸽,不该惹你生气。” 这样的上官庭,真的很不上官庭。 言璟也慢慢消了气,看着上官庭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他重新坐下:“你来干嘛,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还是说,你想警告我,让我老实点,少耍手段花样。” 还没等上官庭开口回答,言璟就自己给自己说生气了。 “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言璟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也不是想要谋你的国,是你把我抓到这里来的,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这般偷偷摸摸。” “可是……”上官庭拿出一张信条,展开递给言璟,“是你让我抓你的。” 看着自己的亲笔,言璟被堵得说不出话。 上官庭抱住竖起尖刺的言璟,说:“抱歉,让你这么辛苦。” 言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别扭着说:“是有点辛苦,但是我不怕。” 即使上官庭没有在看,也看不到言璟的脸,但他像是能看透言璟的一切。 他道:“阿璟,不要哭了。” 言璟擦着眼泪:“你不是也在哭,别只说我,你也把眼泪给我憋回去,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哭,矫情死了。” 第113章 真心交付 怎么能不哭。 言璟在人前,总是一副漫不经心,万事万物都不在意、不上心的模样,好似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难过、伤心,仿佛一座牢不可破的城池。 可现在,言璟却告诉上官庭,他有点辛苦。 是啊,人终究不是城池,人有血有肉,怎么是冷冰冰的城池能够相提并论的呢。 何况,再固若金汤的城池,也会有被攻破的时候,而往往越是看着坚不可摧的人,越是容易一击即溃。 “我的阿璟,从来都不矫情。” 上官庭摸着言璟的后脑勺:“你是最最坚强、最最勇敢的太子殿下。” 言璟抓着上官庭胸前的衣襟,低声说道:“他们都说,我德不配位,不该做言国太子,不该是未来的君王,但是,我已经把我能做的都做了。” 长年累月的委屈,一旦被人撕开了口子,它便会止不住地往外涌。 “本来……本来他就没想让我做皇帝,我也不想做皇帝,我不想待在皇宫里,当一只被枷锁禁锢的鸟儿,言国的皇宫吃掉了我的母后,也想把我一并吞了,我不愿……我真的不愿……” 失去母亲的言璟,尽自己所能,收留了很多流离失所的孩童。 他明白,没有双亲的孩子,在这世上,太难苟活了。 虽然言璟有父皇,但他更宁愿没有。 “不想做这个皇帝,我们就不做。”上官庭的神色逐渐笃定,“天下之大,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言璟推开上官庭,摇头道:“天下虽大,却无处可允我容身。” “我既然做了这个太子,便要对得起我的子民,他们供我吃穿住行,若是舍我一人,能换万千百姓安居,我言璟自当在所不辞。” 上官庭抓住言璟的手,在其手腕处落下浅浅一吻:“既已将我谋划入局,为何不干脆利用干净,为何要如此轻易便将我清扫下场,是不舍得吗?” “不是。”上官庭垂下眼眸自答道,“如果你真的不舍得,就更该把我吸干,让我离不开你,这样,你便能时时刻刻用着我。” “我可以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刀刃,为你诛逆贼,斩奸臣。” 他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语气平淡得叫人生怜:“你不是一个人。” 上官庭的字字句句都在往言璟的心窝里戳,言璟转过身,怕叫他瞧见自己的失态。 “上官庭,我不该,更不能把你拘于身侧,你是翱翔于高天的鹰,留在我身边,你就只能做一只金丝雀。” 上官庭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是表明过,我选你吗?那夜在温泉池内,我说过,我要做你的正宫娘娘,如果是你的话,我甘愿做那只囚于牢笼的金丝雀。” “是你先招惹我的。”上官庭拉着言璟的手,将他强行转过身面对自己,“这是我的报应吗?” 言璟为上官庭抹去眼泪:“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报应,不是报应上官庭。” 上官庭任由言璟的手在他脸上擦拭:“我也在后悔,后悔没有早点认出你,后悔对你说的那些烂话,后悔没有发现你的辛苦。” 上官庭的手放在言璟的后颈,他轻轻一带,两人额头相抵。 被手指轻揉的后颈,格外的烫。 言璟对上官庭说:“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不管你接不接受,都不会有报应。” 呼吸交融,言璟感受到对面的上官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要我等?” 上官庭说:“我等。” “要是你日后没有回来找我,把我忘了。”上官庭稍稍抬起了点头,他们的鼻尖相碰了一下,“我与你说过的,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 “在此之前,我需要一个信物,方便日后讨债。”上官庭像是认定了言璟会在以后的某日,违背他们之间的诺言。 毕竟,言璟是个狐狸精,狐狸精惯会骗人。 凭空出现的红绳,将言璟与上官庭的一缕墨发绑在一起,上官庭把这一小捆头发用匕首割下,小心收入怀中,贴着心口放着。 完事后,上官庭拿着来时带的木盒,转身大步离开。 明明这都是言璟亲手撰写好的一切,可真正发生后,他却是失落的。 言璟坐回桌前,拿起笔。 当笔放下时,他面前的纸上写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言璟拿着这张纸,看了很久。 直到他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纸掉在地上,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卷到暖炉上。 那一行黑字,慢慢消失在了火光中。 言璟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寒风的刺骨,风便停了。 待言璟睡醒,他突然转头看向窗户。 他记得,原本那扇窗户是大开着的,现在却只留了一条透气的小缝。 第114章 一波未平 次日日上三竿,贺兰翾背着大包小包的包袱,大闹着要辞工回师门。 “苏京墨,你放开,我要回去,我不要在这里待了!”贺兰翾在苏京墨怀里张牙舞爪,“你撒手,撒手啊!” 苏京墨牢牢捆着贺兰翾的腰肢,劝道:“你这月的俸禄还没有领,快到月底了,你要是这个时候辞工,这个月的赏钱便没有了。” 没有赏钱,不行! 贺兰翾挣扎得更厉害了,甚至还不小心打了苏京墨一巴掌。 很响的一声‘啪’,苏京墨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一枚五指清晰的手掌印。 贺兰翾卷起手,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快要覆盖苏京墨半张脸的红印,底气不足地说道:“是你自己非要凑过来的,不能怪我。” 苏京墨用舌头顶了顶麻木的侧脸,问:“消气了?” 贺兰翾摇头,但看到苏京墨脸色突变后,又立马点了点头。 苏京墨一松开贺兰翾,贺兰翾提起地上的包袱,撒腿就跑。 眼疾手快的苏京墨,反手抓住贺兰翾的后衣领:“不是消气了?还跑什么,回来。” 贺兰翾丢掉包袱,蹲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大喊:“轻点!” “没要打你。”苏京墨无奈道。 苏京墨寻思,虽然平日他与这人吵口打架是常事,但真正动手的基本只有贺兰翾,他罕见的几次动手,还是因为贺兰翾把送他的礼物与衣裳,摔碎扯烂,自己气急眼了,下手重了点。 除此外,苏京墨对贺兰翾的‘动手’,都是些吓唬偏多的拍头打手。 左左端着两碗汤药路过,她侧过身,目不斜视地从两人身旁走过。 迟迟没有感受到掌风的贺兰翾,试探地抬起头,见苏京墨还在盯着自己,又马上缩成了一团。 “你不会也想打我的脸吧?!”贺兰翾扭着身子,“我的脸可是很宝贵的,不许打不许打!如果非要打,你干脆把我打死算了!” 言罢,贺兰翾往后一倒,躺得板板正正:“反正我不想在这待了,死了正好一了百了,省得看见那群人心烦。” 追其本源,一切还得从贺兰翾昨日喂完鸽子说起。 安置信鸽的屋子,味道有点大。 贺兰翾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给信鸽添粮加水,苏京墨则站在旁边袖手旁观。 边干活,贺兰翾边嘀嘀咕咕地埋怨:“说我来,还真就让我来,也不知道帮我绑绑袖子提提衣角,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苏京墨像是反应比较迟钝,直到走进屋内快一刻,他才觉得这里边的味道难闻。 他俯身开窗,想着通通风,散散味。 刚打开,一股夹着雪花的冷风刮进屋内,贺兰翾被冻得手上一抖,满满一勺的温水洒湿了他的衣摆,经风吹过,温水很快就变成了冰水。 贺兰翾没好气地把木勺一丢,指责道:“你不干活能不能别添乱,出去!” 苏京墨准备为自己辩解的嘴巴,才张开,触及贺兰翾凶巴巴皱起的眉眼,又重新闭上。 从前,贺兰翾是站在云端上的人,就算后来家族没落,摔进了尘埃里,但那刻在骨子里的富贵病,不是轻易便能改掉的。 尤其是落到泥浆中后,贺兰翾遇到了在泥里打滚的苏京墨。 年幼无知,那时苏京墨被贺兰翾忽悠,常追在他的后面喊‘少爷’、‘主子’,还为他洗衣服做饭,把抢来的小窝分贺兰翾一半。 本就精致娇气的贺兰翾,在苏京墨的细心照顾下,愈发恃宠而骄。 渐渐年岁大了,苏京墨懂了很多的道理,也不再喊贺兰翾‘少爷’、‘主子’,而是直接唤他的名‘兰翾’。 再后来,贺兰翾闹着要去学医,苏京墨便跟着他一起。 贺兰翾学习医术,苏京墨就学着种药。 只因贺兰翾曾经说,他的家人便是因为没钱买救命的药材,方才一个接一个地在他面前病死。 拜入师门后的日子,贺兰翾常受师兄弟们的排挤。 他天分高,别人需要好几个月才能勉强读懂的医书,贺兰翾只要多看几眼,就能懂悟其中的道理,以及贺兰翾那不怕得罪人的臭脾气,每每见到有人抱着藏书与药材,束手无策时,他便要走过去多上两嘴。 幸而,还有苏京墨。 被人暗里明里的嫌弃多了,贺兰翾便也懒得和那些人打交道,天天与苏京墨黏在一起。 别人都讨厌贺兰翾的脾性举止,可苏京墨却觉得,这样的贺兰翾是万分的好。 遇见贺兰翾的那天,是苏京墨第一次摸到星星,未经同意,他把星星私藏在怀里。 如此一来,这颗名为‘贺兰翾’的星星,就只能照着他一人。 “不是想要出门去玩,你就准备穿着这身脏衣裳出门?”苏京墨上前捡起木勺,“去换身衣裳,等会儿晚了,我可不等你。” 贺兰翾舒展笑颜,抬手轻推了一下苏京墨的肩膀:“你敢不等我!” 驻足片刻,贺兰翾探头至苏京墨眼前:“你真的不等我?” “再问,就真的不等了。”苏京墨推开贺兰翾的脸,“我马上要喂完了。” 贺兰翾急急忙忙地扭头就跑:“你慢些,我即刻便回。” 喂完鸽子,放飞信鸽,苏京墨待在臭烘烘的屋子里等了贺兰翾许久。 待苏京墨找到贺兰翾时,他坐在床边,怀里抱着昏迷的小槐花。 见到苏京墨,贺兰翾说道:“你来得正好,过来帮忙。” 苏京墨给小槐花喂药,得空后的贺兰翾,开始一个个地数落:“你们说你们几个,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以为你们家的医师很闲,很好当?我很忙的,很忙的知不知道,左左,你说说你,平日里那般稳重靠谱,出趟门还能让两位妹妹都病了,还有右右,家里待着不好玩,非得出门玩才好玩?出门就出门,能不能把人看好,你们两个看一个都看不好,干什么吃的。” 右右裹着一床被褥,低头小口小口喝着左左递过来的姜汤。 自知理亏,左左也不与贺兰翾呛口,任由贺兰翾责备。 这边还没消停,那边沈图竹捂着胸口推门而入,他看着怒气冲天的贺兰翾,还有异常安静的左左右右,犹豫道:“我……” 贺兰翾喝道:“干嘛?” “我的伤口有点疼。” 沈图竹老实交代:“不小心用了点心力,好像扯到了伤口。” 贺兰翾闭上双眼,不想面对这令人糟心的一切。 苏京墨从贺兰翾怀里抱过小槐花,道:“去给他看看吧。” 看完沈图竹的伤口,贺兰翾板着脸说:“没救了,吃好喝好,这几日备好后事,活不过一个月。” “别开玩笑。”苏京墨放下小槐花,给她盖好被子。 贺兰翾将手放在铜盆里洗净:“开玩笑?我还真想是开玩笑,但偏偏对于生死,我从不开玩笑。” 沈图竹沉默了一会儿,试探地问贺兰翾:“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贺兰翾冷笑一声:“如今死到临头了,知道错了?” “可惜,晚了。” “早在当初我便同你说过,不能动气动怒,切莫大喜大悲,你倒好,全然不听,光是这几日,你的伤口开裂不下三次。” 行医多年,贺兰翾不是没有碰到过像沈图竹这样不听医嘱的刺头儿,言璟,就是其中之一。但言璟吃过痛后,好歹能老实上一段时日,沈图竹就不一样了,他完全不长记性,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阎王底线。 这种人,都要等到半只脚走进鬼门关,马上要过奈何桥了才知道后悔,可这个时候后悔顶什么用,再后悔也不能让他的伤口立马痊愈,人活蹦乱跳。 苏京墨给贺兰翾倒了杯茶水:“叫别人不动气,你自己倒是气得厉害。” 贺兰翾接过,润了润说干的口舌:“少说风凉话。” 他现在严重怀疑,苏京墨当初宁愿整日搞得灰头灰脸,也不愿和他一起学医,定是料到了会有如今这般心力交瘁的日子。 真是心思深沉,有未卜先知这个本事也不知道和他说一声,早知道他也不学医,改去种地了。 苏京墨贴心提议道:“府中又多了两位病人,我想,你可以与殿下说说,给你涨涨俸禄,毕竟你多干了两份活。” 贺兰翾仔细想了想,觉得苏京墨说得十分有道理,顿时,他看向屋内众人的眼神亲和了许多。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第115章 一波又起 用晚膳时,贺兰翾暗暗奉承言璟,试图让言璟自己主动开口为他涨俸禄。 边给言璟夹菜,贺兰翾边在脑海中幻想,一会儿他该怎么迂回,才能既涨到银两,又表现得不那么刻意,显得情面难却些。 正当贺兰翾一味沉迷于幻想之中时,言璟匆匆吃了两口菜,便起身离座,回了房间。 待贺兰翾回过神,身旁已然空荡。 他看着吃饭的众人,问道:“殿下呢?” 贺兰翾另一侧的苏京墨,给他加了一块剔尽骨头的鱼肉:“在你傻呵呵发笑的时候,吃完走了。” “你怎么不提醒我?!”贺兰翾责怪道。 苏京墨放下筷子:“用膳前,你拉着我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插手、不要说话,别坏了你的计划。” 贺兰翾愤愤地吃下碗里的鱼肉:“你怎么变得这么听话。” 鱼肉很软,一抿即化。 “再给我来几块。”贺兰翾把碗推给苏京墨,理不直气也壮地挑剔,“我要鱼肚子上的。” 晚膳用完,原本该左左端去给言璟的汤药,被贺兰翾截胡。 贺兰翾放下药碗,站在桌前跟言璟大眼瞪小眼。 言璟问道:“你……有事?” “殿下喝药。”贺兰翾笑嘻嘻地说道。 言璟看着还在冒烟的药碗,推脱道:“烫嘴,夜色深了,你回去吧,等稍凉后,孤自己会喝。” 贺兰翾跑到言璟的身后,给他捏肩:“殿下,右右和小槐花都病了。” “听左左提了一句,这几天你辛苦了。”言璟继续翻看着桌上放着的藏书,“交代给你的信件。” 贺兰翾加重力道:“传出去了,殿下把信件交给我后,我便马不停蹄地去办了,殿下尽管放心。” 言璟盖上藏书,按停贺兰翾的手:“信件,被人截胡了。” 贺兰翾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立马为自己开脱:“不是我干的,我把信件交给了苏京墨,是他负责的。” 有福独享,有难不同当。 贺兰翾心中默念:对不住了,京墨,等涨了俸禄,我给你加点零用钱。 许是贺兰翾还残留点儿了良心,他为苏京墨辩解道:“殿下,想必京墨也不是有意的。” 但,良心不多。 “罚了他,就不能罚我了。”贺兰翾继续给言璟捶背,“我一个人照看府内这么多位病人,已是辛苦,要是这个时候还要罚我,天……” 言璟把藏书收了起来,拿起墨条开始研磨。 贺兰翾紧急将话在嘴里转了个弯:“他们岂不是会误了病情。” “若是无事,便帮孤磨墨吧。” “有事,有事的。”贺兰翾边朝门口大步流星地走着,边说,“我可忙了,事多到做不完,苏京墨也不肯帮我,烦死他了,一天天就知道偷懒。” 等房门关上,贺兰翾的声音戛然而止。 言璟放下墨条,笑出了声。 他岂会不知道贺兰翾亲自来送药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涨点工钱。 言璟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贺兰翾涨点俸禄,毕竟他就这么一个任劳任怨的医师。虽然贺兰翾的嘴巴有时候说话不是很好听,做人做事也不是很端正,但胜在医术不错,身边还跟了个会种药的苏京墨,一年到头,能省不少买药材的钱。 站到墙角的花盆边,言璟把汤药一倒。 突然,房门被人推开。 匆忙离开的贺兰翾,去而复返。 “殿……殿下。” 贺兰翾盯着言璟手里的药碗:“殿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言璟从容地将药碗背后,淡定自若地说:“给花浇浇水。” “你们……”贺兰翾握紧拳头,来回踱步,连连跺了好几下脚,“太过分了!” “我累死累活地救活你们,你们一个个竟都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都想砸了我的招牌,你们知不知道我靠着这个招牌,能比普通医师多挣多少银两!” 言璟安抚道:“孤给你涨俸禄,消消气。” 贺兰翾把手里的两颗酥糖丢给言璟:“那些本来就是我应得的。” “我要回师门,我不干了!” 待贺兰翾咋咋呼呼地跑回房间,苏京墨早早将热水备好。 苏京墨拧干帕子,拉住刚进门的贺兰翾,给他擦洗跑得泛红的脸蛋儿:“跑这么快,后面有鬼在撵你?也不怕在路上摔一跤把牙磕掉,到时候,看你怎么吃那些好吃的。” 贺兰翾往床边一坐,苏京墨给他挽起裤脚,脱去鞋袜。 “我要回去了。”贺兰翾看着苏京墨的头顶,他抬起脚,踩着苏京墨的膝盖,“你跟不跟我回去?” 苏京墨由着贺兰翾将湿漉漉的脚丫子放在他干净干燥的裤子上:“去哪?” “回思弦阁,我不干了,我要辞工。”贺兰翾被热水通红的脚趾头蜷起,“你和我一起。” 苏京墨拿着贺兰翾的脚,重新放回木盆:“认真的?” 贺兰翾把热水甩到苏京墨的脸上:“那当然,我哪次不是认真的!” “今日太晚了,要走也得等天亮了再说。” 睡觉时,贺兰翾偷摸钻进了苏京墨的被窝,他的胸口贴着苏京墨的后背,鼻间似有似无的药香,渐渐抚慰住了贺兰翾砰砰乱跳的心脏。 贺兰翾戳了戳苏京墨的肩,轻声问道:“这次,你还跟不跟我走?” 苏京墨似乎已经睡着了,他没有回答贺兰翾的问题。 热热的被窝,像是被点燃的艾叶,困意爬上贺兰翾的眼皮。 没多久,贺兰翾也昏睡了过去。 睡着的苏京墨,睁开眼睛,轻轻地转过身,将睡觉不是很老实的贺兰翾拥入怀中。 “苏京墨,你发什么呆!” 贺兰翾在地上躺了半天,这苏京墨不仅不哄他起来,甚至还出神,嘴角莫名挂着傻笑。 苏京墨弯下腰,双手穿过贺兰翾的腋下,一把将其提溜了起来。 等贺兰翾站好,苏京墨拍了拍他身上的灰。 “你是不是忘了,这次离开师门,你我是被赶出来的。”苏京墨捡起包袱,“你觉得如今我们还能回去白吃白住?” 贺兰翾嘴硬道:“怎么不能回去,我是谁?贺兰翾,思弦阁阁主的关门大弟子,我师父就我这么一个徒弟,他还能真的把我逐出师门不成。” “出来的时候,我听新来的师弟们说,阁主亲口承诺,会在他们中间挑选一名天资上等,说话好听不气人的弟子,为他的新徒弟。” “什么?!” 闻言,贺兰翾感觉天都塌了。 出门一趟,家被偷了。 “长公主府沐瓷,求见言璟太子。” 沐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廊下,她看着不该出现在府内的两人,神色淡淡。 贺兰翾立即躲到了苏京墨的身后,他双手抓着苏京墨的手臂:“怎么办?” 送完药的左左,端着两个空碗走了过来。 见到沐瓷时,她脚步乱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然。 左左原本想装作没看见直接走过去,但偏偏好死不死,贺兰翾叫住了她:“左左妹妹,这位姑娘是来寻殿下。” 左左停下脚步,被迫转身:“跟我来。” 沐瓷行礼道:“有劳了。” 两人走过长长的走廊,左左带着沐瓷来到了小花园。 沐瓷的手搭上腰间绑着的长剑,跟在左左身后,她打量着四周开口:“这应该不是去见言璟太子的路吧?” “确实。”左左转身,刀锋一冲沐瓷心门。 “因为,这是去见阎王的路。” 沐瓷拔剑,挡下左左的短刀:“我不过是替长公主来见见太子殿下,姑娘实在不必送我如此大礼。” “我身份低贱,怕是受不起。” 第116章 斩草除根 “你我同为奴仆,何来高低贵贱。” 左左往沐瓷的腹部踢了一脚,两人各自往后撤步。 这脚踢得很重,但沐瓷就像没事人一样,站稳后,她拍了拍衣裳上的脚印:“常言道,斩草需除根,但我瞧姑娘这面相不像是手段残忍之徒,今日所见所闻,我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包括长公主殿下,如今你我的交手,就当是同道中人的切磋了。” 左左握紧刀柄:“那便切磋切磋。” “败者。”左左朝沐瓷持刀冲了过去,“死。” 沐瓷抬脚踹开左左的刀,握剑的手腕一转,利剑挽花,直逼左左的脖颈:“你提出的代价太大,我沐瓷贱命一条,又贪生怕死,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恕我不奉陪,与你博这笔并不划算的注。” 左左弯腰后倒,剑锋擦过,留下一条血痕。 趁着沐瓷此时手脚皆来不及反应,左左偷摸猛踹她的膝盖,顺带拽走了其腰间别着的剑鞘。 二人再次错开,沐瓷摸了摸腰,摸空后,她脸色大变,说话不再玲珑:“把剑鞘还给我。” 在沐瓷拔剑时,左左便有注意到她的剑鞘,精致华美,上面雕刻的花纹看似普通,但却十分考究手艺,而剑鞘上下各处镶嵌的玉石珍珠,更是有价无市。 方才剑身从耳下穿过,左左被剑格上的宝石闪了一下眼,剑镡后短短的珍珠流苏,圆润的珍珠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这样的一把剑,寻常人家怕是一辈子不眠不休都挣不到、凑不齐买它的钱财,更别说,沐瓷只是一位侍女。 不过,倒也不能排除上官卿月对待下人出手大方,毕竟她可是位有钱的主。 但这种剑,大多只适合摆在高台上供人观赏,沐瓷身为侍女,佩剑本该以实用为主,而她却手持万金之价的宝剑,着实让人对她侍女的身份怀疑。 左左说道:“想要,自己凭本事来取。” 看着别人手上自己的剑鞘,沐瓷想起了那人把剑赠予她时说的话:沐瓷,剑在人在。 沐瓷咬着牙问:“别人的东西,不能乱拿,你家主子没有教过你吗?” “我只知道,伤人取之软肋,便可事半功倍,而斩草除根,得将这草根细细剁碎了,用火烧成灰,扬下山崖深池,才能安心。” 沐瓷率先出手,左左争锋不让。 刀转剑影间,小花园那些好不容易冒着寒冬盛开的鲜花,一朵接一朵地被砍下枝头。 花瓣纷飞,仿佛雨水滴滴。 左左借力腾空,脚尖绷紧,朝着沐瓷的喉颈踹去。 沐瓷抓住左左的脚腕,左左立即在空中转了个身,另一只脚踢向沐瓷的侧脸,沐瓷抬手挡下,将左左用力甩出几丈开外。 右右及时出现,接住了左左。 但左左手里的剑鞘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沐瓷快步上前,试图捡回剑鞘。 可言璟又出现,先行一步捡起了剑鞘。 “还给我。”沐瓷提剑指着言璟,“我来十三皇子府,本无恶意,你们何苦一再相逼。” 言璟仔细检查完剑鞘,确保没有损坏后,递给沐瓷:“抱歉,是孤的侍女冲动冒犯。” 沐瓷接过剑鞘,上上下下认真检查了两遍,一颗颗玉石都细细查看,确定没有裂痕后,她弯腰行礼:“多谢太子殿下。” 言璟盯着沐瓷不大自然的左腿,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沐瓷姑娘的腿怕是伤了,孤这里有药,带回用吧,姑娘家要是在腿上落了病根,日后年纪大了,可得吃苦头。” 沐瓷看了一眼言璟的药瓶,将左腿往后放了放,婉拒道:“不必了,这腿早在见太子殿下之前便伤了,如今已好了许多,想来再过几日便就大好了,沐瓷用不上太子殿下的好药,殿下收回留着自己用吧,别浪费给我这贱奴。” 言璟执意将药瓶递给沐瓷:“药只分好坏,不分谁人用得,谁人用不得。” “何况,今日之事,还得拜托沐瓷姑娘替孤隐瞒一二。” 沐瓷接过药瓶,收入袖中:“谢太子殿下赏赐。” 言璟问道:“沐瓷姑娘今日来寻孤,可是有要事相告?” 沐瓷拿出请帖,双手奉上:“明日长公主殿下在府中设宴,劳烦太子殿下赏脸一会。” “梅花夜宴。”言璟打开请帖,看着用金箔研墨写出来的金灿灿大字,不禁为上官卿月的财大气粗而惊叹。 言璟合上请帖,笑道:“孤倒是想去,只是奈何身不由己,出不了府。” “这殿下不必忧心。”沐瓷将言璟唯一的退路堵死,“长公主殿下同陛下请示过,陛下已经下旨,明日可特许殿下出府。” 利剑归鞘,沐瓷好心提醒:“太子殿下的身边人,还是好好藏着,别让他人见了惦记。” “如今寒冬腊月,蛇生性怕冷,这会儿都躲起来了,待到来年春暖花开,它们便会倾巢而动,饿了一整个冬天,这些蛇可贪吃得很,吃东西不吐骨头。” “多谢沐瓷姑娘的提醒。”言璟说,“姑娘的这把剑,做工精细,上面镶嵌着的玉石珍珠都非凡品,其价值不菲,他人都说财不外露,沐瓷姑娘的这把剑,还是藏在家中安全些。” 沐瓷未语,径直离开。 等沐瓷离去,言璟转身问左左:“可有受伤?” 左左摇头:“并未,她身手不错,但出手处处留情,看似招招致命,可偏偏力度不够。” “沐瓷是上官卿月的人,她若真在我们手里出事,按上官卿月对她的珍视程度,恐是不会轻易罢休,日后凡事动手前,好好掂量。”言璟把请帖塞给右右,“明日的宴会,你与孤一同前往,左左在家看好他们,别叫他们生出事端。” 左左右右齐声道:“是,殿下。” 请帖里,除了要言璟前来,上官卿月额外还提了小槐花,但以小槐花现在的身子,实在不宜出门。 可上官卿月又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想到明日还得与上官卿月掰扯来掰扯去,言璟就觉得头疼。 要不是上官卿月是女子,但凡换作是男子,他一定派人半夜去她府上,将她用麻布袋装着吊起来,拿棍子狠狠地暴打一顿出气。 想着想着,言璟这手突然特别的痒。 正好,被苏京墨哄好的贺兰翾路过。 言璟随手推了他一下,贺兰翾没有防备,直接摔进了身旁苏京墨的怀里。 在贺兰翾开口前,言璟抢着说:“注意形象,府内有小孩,别动不动就搂搂抱抱,不成体统。” 说完就跑,言璟不带停一步。 “他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贺兰翾与苏京墨吐槽道,语气幽怨。 苏京墨拍拍贺兰翾的肩:“你什么时候见过殿下讲道理。” 长公主府,沐瓷先回了趟房间,换了一身衣裳和佩剑,然后匆匆忙忙跑去向上官卿月回禀。 上官卿月闭着眼睛,横卧在软榻上,其背后跪坐着一位袒露着上半身的男子为她捏肩揉背。 沐瓷刚跪下,上官卿月便开口说道:“回来了?” 她睁开眼:“怎么去了两个半时辰?” 沐瓷跪拜道:“路上遇到了点儿麻烦事,误了些时辰。” 男子扶着上官卿月起身,上官卿月挑起男子的下巴,贴着他的耳朵:“先下去,今夜本宫去你房中。” “是,殿下。” 临走,男子向上官卿月讨了个吻。 上官卿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打发道:“还不回去准备。” 男子拉着上官卿月的手,依依不舍:“殿下,奴才等你。” 等男子离开,上官卿月敛起笑容,厉声问道:“什么麻烦事,能叫你回府不来向本宫回话,而先去换了身衣裳?” “衣裳脏了,奴婢怕殿下看了心烦,便自作主张先行去换了衣裳。”沐瓷低着腰,额头碰着冰凉的地板,声音掉在地上,又闷又沉。 上官卿月走到沐瓷身前,拿走她的佩剑:“本宫给你的剑也不带在身边,你这是在生本宫的气?” “奴婢不敢。” “你还知道你是奴婢!”上官卿月拔剑,“本宫同你说过的话,你一句句都当耳旁风,想要恃宠而骄,也不掂量掂量你自己配不配。” 被剑架着脖子,沐瓷不畏惧,也不求饶,这不过是她的常态,她已经习惯了。 “奴婢知错,请殿下责罚。” “去外面雪地里跪着,等你真的知道错了,再来与本宫好好回话,仔细说说你遇到的麻烦事,是什么。” 上官卿月重新坐回软榻,眉眼间依旧带着怒火,看着沐瓷一瘸一拐,慢慢挪步离去的背影,她将榻边放着的酒杯丢了出去。 第117章 赏梅夜宴(一) 梅花夜宴定在酉时,但冬天的太阳落得快,申时言璟便收拾好了准备出门。 回想如此正大光明地出府,还是上次上官玦领他入宫。 府门打开,沐瓷领着长公主府的马车等在门外。 见言璟出来,沐瓷深深地弯下腰,毕恭毕敬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奉长公主殿下的命令,奴婢来接您赴宴。” 言璟点了点头:“有劳沐瓷姑娘。” “这都是奴婢应该的。”沐瓷弯着腰给言璟他们让步,“殿下,请。” 等言璟踏上马车,沐瓷方才直起腰身。 后一步上马车的右右,瞧着沐瓷脸色惨白,于是关切询问道:“沐瓷姑娘,你面色难看得紧,没事吧?” 右右低头看向沐瓷的左腿,继续问道:“可是腿又疼了?” 沐瓷摇摇头,看了一眼牵马的马夫,说:“无碍,还得多谢太子殿下赏赐的良药,昨日用过后,便就不疼了。” 她摸了摸脸:“至于……我昨夜起身喝水时犯了懒,随便喝了点茶壶里的凉茶水,想来是伤了胃,今早有些闹肚子,待回去后喝点汤药想来就无事了,多谢姑娘关心。” 右右牵起沐瓷的手,偷偷给她塞了一个暖手的汤婆子:“好生保重。” 沐瓷将汤婆子藏在衣袖中,很小、很轻地对右右说道:“谢谢。” 马夫不耐烦地催促道:“沐姑娘,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动身,免得误了时辰,又惹长公主殿下生气不高兴。” “知道了。”沐瓷冷冷道。 言璟一行人动身离开后,隔壁六皇子府的府门被推开,上官庭站在门口,目送着言璟乘坐的马车渐渐远去。 尚千道:“殿下,我们也该走了。” 上官庭翻身上马,随即纵马追去。 尚千挥手大喊:“殿下,不可疾行,不可疾行啊!” 他赶紧坐上马车,催着驾车的尚万:“尚万,快快快,快跟上!” “殿下也真是的,一大早便在房中挑挑拣拣,一连换了好几身衣裳,就连头上戴的发冠都一改常态,要了那顶最贵最亮的,这一看就是为了在言璟太子面前好好表现表现,他结果倒好,命人关上府门,自己透着门缝去偷看人家。”尚千越说越起劲,“尚万你说说,殿下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懦弱了,这还是我们骁勇善战,杀人不眨眼的战神将军吗?我严重怀疑,殿下被人夺舍了。” 尚万边驾驶着马车,边分心回道:“殿下有没有被人夺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这些话要是传到殿下耳中,保准你的两瓣屁股都得挨上一顿板子。” 尚千探出头:“你就知道吓唬我。” 半路上,紧赶慢赶的尚千与尚万,遇上了御马漫步的上官庭。 尚千跳下马车,说道:“殿下,快入夜了天凉,殿下还是上马车暖和暖和吧。” 上官庭下马,坐上马车,尚千则牵着马,跟在马车旁慢慢地走着。 远远相隔,沐瓷一眼便看到了长公主府府门前,被侍女们簇拥着的上官卿月。 上官卿月同样,一眼就看到了跟在马车旁的沐瓷。 “殿下,人带到了。”沐瓷跪在地上,回禀道。 上官卿月摆了摆手:“回去吧。” 她瞥了一眼身后的侍女:“你们也下去。” “是,殿下。” 穿着各色衣裳的侍女,有序回府。 其中一名黄衣侍女伸出手,想要扶一把行动不便的沐瓷,但她被身旁的姐妹拉开:“你不要命了?!快走快走,别让殿下看见了,要掉脑袋的。” 沐瓷扶着门框,听着侍女们的议论,不禁发笑。 她在这府中,还真是令人避讳的存在。 “多日未见,殿下这气色好了不少。”上官卿月客气道。 言璟笑道:“长公主殿下,光彩依旧。” 见言璟身后只跟着右右,上官卿月问道:“小梅花呢?” 右右行了个礼,答道:“回长公主殿下,小槐花妹妹前几日贪玩,着了风寒,这会儿正在府中卧床养病,我家殿下怕小槐花妹妹的病气染了殿下的贵体,所以就没领着她出门。” 上官卿月皱起眉头,忧心道:“严不严重?需不需要本宫派医师上门瞧瞧?” “已经让医师瞧过了,说静养几日,喝上些汤药即可。”言璟说道。 “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一女声打断了言璟与上官卿月的谈话,“殿下怎么站在风口?” 上官卿月看过去,原是尚书府的嫡女,薛家大小姐薛钰,也是不久前,上官卿月命沐瓷废去命根的薛渊的姐姐。 薛钰先是看了看上官卿月,随即转头看了看言璟,毫不婉转地问:“这位是?” 上官卿月介绍道:“言国太子,言璟。” “原来这就是美名远扬的言璟殿下。”薛钰行礼道,“恕薛钰眼拙,没能认出太子殿下。” 上官卿月不留情面,直戳薛钰的脊梁骨:“薛小姐整日劳心薛府上下,一会儿要对着尚书大人说好话,一会儿要哄着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自然是没什么机会长长见识,故而眼拙。” 即使被上官卿月在大庭广众下落了面子,薛钰仍笑着灿烂,周旋道:“长公主殿下说的是,我薛家总归是小门小户,与长公主殿下比不得,殿下才貌双绝,恐怕这安都,乃至羽国,都少有人能与之并肩。” “行了行了。”上官卿月听得烦躁,“薛小姐进去吧,也好早去早回,免得你那家中幼弟又惹出什么事端。” 薛钰懊恼般地拍拍头:“看我这记性,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家弟年少无知,多有冒犯,还望太子殿下勿要怪罪。” “薛渊被家父惯坏了。”薛钰长叹了一口气,又道,“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常常仗着父亲尚书大人的名头,各处行凶。” “多亏了太子殿下,还有长公主殿下出手教训,不然我这做姐姐的,真真是拿这个弟弟没有法子。” 见面不过半刻,言璟光是从薛钰的说话举止便能觉出,这位薛大小姐,绝非寻常千金小姐。 言璟对安都的人和事,不熟。 但居住安都多年的上官卿月,对薛钰可谓是熟得不能再熟,像薛钰这种口蜜腹剑的‘黄鼠狼’,上官卿月多听她两句说话,这耳朵就疼得厉害。 上官卿月开始赶人:“薛小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想必现在一定渴了,还不赶紧进去多喝点水,别伤了你宝贵的嗓子。” 这个时候,上官庭的马车到了。 上官庭作为侄子,少不了要向长辈问好:“姑姑,” 上官卿月拍拍上官庭的背:“好侄儿,快进去吧。” 上官庭用余光瞟两眼被三名女子夹在中间的言璟,应了一声:“嗯。” 本迟迟不愿进去的薛钰,在看到上官庭进去后,急忙向上官卿月告辞:“薛钰谢长公主殿下关心,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望着薛钰急匆匆奔向上官庭的背影,上官卿月抱着手,没好气道:“不知羞耻,这八字还没一撇,见到人就往上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有多恨嫁呢,生怕快到手的鸭子飞了。” 分别前,上官卿月对言璟说:“离薛钰远些,这女人就是只会吃人的蝗虫。” “谢殿下提醒。”言璟的眉头皱成一团,“不过,孤想多问殿下一句,殿下说的八字还没一撇,是什么?” 上官卿月反问道:“他们一双年纪正好的男女,太子殿下觉得能是什么?” 第118章 赏梅夜宴(二) 宴席上,言璟与上官庭面对面落座,但两人之间有条宽宽过道。 顾念言璟的身体,上官卿月特意命人在言璟的座位四周额外加了两个暖炉。 周遭暖烘烘的,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于是言璟脱去了用于取暖的白毛斗篷,交给右右随手抱着。 上官庭自顾自地倒酒、喝酒,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对面。 不止上官庭,进入宴席中的人,在见到言璟后,皆不免对这张陌生的面孔投上深藏探究的目光。 从众多炽热中,言璟精准挑出了那道所属于上官庭的赤热。 因为只有他的目光,是不带有打量、警惕,与防备的,上官庭看向言璟的眼神中,只有沉甸、滚烫的爱意。 触及言璟的目光,上官庭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撇开了眼睛。 言璟轻笑,小声对身后的右右说道:“想不到,这偌大的安都城,喜欢偷偷摸摸的人不少。” 闻言,右右环顾四周,瞧见了一位又一位不加掩饰,直接探视的不明贵胄,她立即附和道:“确实不少。” 位于言璟身侧的客人,姗姗来迟。 “言璟太子,许久不见,近日一切可还安好?”上官胥扬着笑脸,话里话外都是一副心系模样。 右右暗暗地背着上官胥,做了一个鬼脸,无声地学着上官胥,说:言璟太子,许久不见,一切可还安好~ 言璟进宫赴宴,回来后中毒重病。 在言璟昏迷期间,上官庭向上官驷禀告,得到许可后,他派人仔仔细细地检查过当天殿中所有吃食,发现唯有言璟桌上的饭菜,每一道都被人下了无色无味的剧毒。 拷问御膳房那天所有当值的烧菜师傅、切菜伙计,以及进出过御膳房的所有侍女太监,最后,最后确定,是一名在宫中切了快五年菜的袁小师傅动的手脚。 在上官庭的人找到他时,这位袁小师傅已经服毒自杀。 就在袁小师傅死后的第七天,他的家人突然发了一笔横财,并在安都北城城角买了一座带有池塘花园的府邸。 尚万曾去探查过,那座府邸虽然比不得安都那些豪门贵胄的雕梁画栋,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 还有就是,袁小师傅的母亲与嫂嫂周身上下珠围翠绕,她们每隔几日便会乘坐马车前往旧日里看都不敢看,想都不敢想的珠宝铺子与裁缝铺子中大肆挥霍。袁小师傅的父亲与兄长更甚,他们辞去了多年的搬货做工,整日整夜泡在青楼赌场,他们向来尖酸刻薄出了名的媳妇儿,袁小师傅的母亲与嫂嫂出奇的安静,任由他们花天酒地,不管不顾。换做以前,他们要是敢出去招惹别的女人,袁家的锅碗瓢盆没一个能完整地留到第二天。 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袁小师傅的死有蹊跷,他那兄长是个嘴巴没把门的,喝了点酒,随便问上两句,什么都交代了。 他说,他弟弟搭上了一位宫中的贵人,只要他弟弟帮那贵人办件事,那贵人就保袁家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经上官庭推测,这位宫中的贵人极有可能是上官胥,只因偷偷为袁小师傅收尸的侍女莲云,曾经有人亲眼目睹其与上官胥的贴身侍卫魏擎关系密切。据莲云身边的小姐妹所言,莲云和魏擎是同乡,也是儿时的玩伴,可谓是青梅竹马,但魏擎十一二岁时被家里人卖给了人牙子,而莲云自己也在父亲的逼迫下十三岁入了宫。她父亲想着碰碰运气,万一莲云走了狗屎运被皇帝看上,做了一宫娘娘,那就是一跃飞上枝头变凤凰。届时,他们一家都发达了,莲云的弟弟也不愁娶不到媳妇儿了。 没等莲云当上娘娘,她就因为私帮罪犯被逐出了宫。出宫的莲云没有回家,她留在了安都,找了位师傅学包包子,那家包子铺就在城北,魏擎在宫外的家也在城北,距离包子铺不足一里地,出门转个弯便到。 如此一来,雇佣御膳房袁小师傅下毒的宫中贵人,大抵就是上官胥没跑了。 上官庭查出了罪魁祸首,自是跟言璟他们都说了。本来右右见到上官胥的第一面便觉得这人不是省油的灯,他的面相瞧着就像心思缜密的人,如今再加上上官胥派人下毒谋害言璟,右右更是对上官胥没有好脸色。 “太子殿下的侍女,好像对我有些误会?”上官胥看着右右的背影,问言璟。 言璟看了一眼右右,说:“孤的侍女与四皇子殿下素未谋面,怎会有误会,四皇子殿下多心了。” 右右压下心中的厌恶,假笑着转身回头:“我家殿下说的是,奴与四皇子殿下仅在押送回安都的那日匆匆见过几面,奴怎么会,又怎么敢对四皇子殿下有误会。” 一边嘴上说,右右一边心里嘀咕:这上官胥还能听到她的心声不成,真是诡异得很。 上官胥拿起酒壶倒酒:“那就好,我还以为我同太子殿下生分了呢。” 他举起酒杯:“听说太子殿下前些日子病得不轻,那时我不便出宫,没能上门看望殿下,望殿下莫要怪罪,不知殿下的身子可都痊愈好了?” 言璟回敬道:“谢四皇子殿下关心,孤的身子已经大好。” 两人将杯中酒喝净,上官胥又道:“太子殿下还是少喝点酒,烈酒伤身。” 对面的上官庭突然插话:“四皇兄既然知道烈酒伤身,却还执意向言璟太子敬酒,居心何在啊?” 此言一出,人多嘴杂的宴席瞬间安静。 剑拔弩张间,这场宴会的主人领着一众侍女走来。 上官卿月上坐,身侧的侍女立即为她倒酒。 她看着鸦雀无声的众人,开口道:“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嫌本宫府上的饭菜不合胃口?” 众人齐声回道:“不敢。” 上官卿月在羽国可是仅次皇帝的存在,甚至她还常常踩在皇帝头上撒欢,他们有几个脑袋,敢嫌弃她长公主的东西不好,就算给他们上的都是泔水,他们也都要笑着说长公主府的泔水是香的、是甜的。 第119章 赏梅夜宴(三) 上官卿月举杯饮酒:“如此说来,当真是本宫府上的饭菜不够好。” 上官胥奉承道:“姑姑府上的厨子,都是这安都城内最为拔尖儿的,他们做出来的饭菜自然也是最好的。” “不过是我与六皇弟说了几句话,在座各位听入了神,一时忘了用膳。”上官胥接着继续说道,“当然,主要还是姑姑未落座,这主人家没到,我等万万不敢乱了礼数先行动筷。” 短短几句话,上官胥不仅带着众人将矛头指向了上官庭,又把上官卿月这位主角给捧了起来。 上官卿月放下酒杯,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问上官庭:“庭儿,姑姑十分好奇,你与上官胥究竟说了些什么话,使得本宫这满座宾客寂静无声?” “夸了四皇兄几句,没什么好听的。”上官庭强行将矛头重新掰向上官胥,“倒是四皇兄此番说话隐约其辞,听着叫人遐想非非,倒是意外印证了我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四皇兄的城府,真是让人胆颤。” 曾亲耳听过上官庭和上官胥恍若刀剑相向的交谈,在座的世家公子与小姐,不禁擦了擦冷汗,然后照旧低着头装聋作哑,生怕这场皇室内斗的战火烧到他们身上。 上官胥虽不及上官庭在上官驷面前受宠,其生母出身也比不得宋织玉的高贵,但上官胥好歹也是皇子,他再怎么不受宠,依旧是堂堂正正的皇室正统皇子,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得罪得起的。 更何况,近两年上官胥也有了隐隐压过上官庭的势头。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人家太子殿下都没说话,六皇弟你瞎着什么急。”一贯说上两句便妥协退步的上官胥,此刻却是寸步不让,“莫不是你同太子殿下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情?” 言璟侧头:“四皇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紧跟着言璟,上官庭开口追问道:“言璟太子此番来客安都,是我千里迢迢一路护驾,前些日子重病,六皇子府更是倾囊相救,说句不好听的,言璟太子这条命都是我砸钱从鬼门关强行买回来的,如今他大病初愈,四皇兄便迫不及待想让我这些钱财悉数白费,按你的道理,我该眼睁睁地看着我辛苦打仗得来的赏赐,被你一朝掳去?” “往小了说他那是条人命,往大了说,言国皇储在羽国国土出事,若是被言国知晓,免不了白刃交锋,死伤无数。” 上官胥暗讽上官庭与他国勾结,上官庭便直言上官胥不顾家国安危,妄想弃百姓生死于不顾。 两人各不相让,且步步紧逼。 迟到的上官玦,试图趁乱悄悄入座,但被上座的上官卿月一眼抓住。 正听着心烦,上官卿月像是看到鼠仔的猫,眼睛瞬间就亮了,她大声喊道:“玦儿来了,怎么来得这般晚,也不知道和姑姑问个好。” 本来已经要坐下的上官玦又重新站起,行礼问安:“姑姑。” “雪天路滑,牵马的马夫不小心摔了跟头,故而来得晚了些,望姑姑恕罪。” “无妨,既然人都到了。” 上官卿月拍拍手:“来人,上梅花酒。” 一棵盛开的梅花树,连带着泥土被七八个壮汉抬至宴席中央。 沐瓷手里抱着小铲子,待壮汉离场,她拿着铲子一点一点铲动着梅花树下的泥土。 不久,阵阵酒香飘出。 这土中取出的第一坛酒,自然是得先行抱给上官卿月瞧过后,方才能开坛。 酒坛封口处的宣纸被揭开,淡淡的梅花香夹杂在醇厚的粮香中,如山间流出的一股清泉水,干净、清冽。 座下的众人闻着这酒香,未饮先醉,但上官卿月还没说话,他们也不敢胡乱开口议论。 当着大家的面,上官卿月尝了一口沐瓷舀在她酒杯里的梅花酒。 尝完,她蹙眉看着沐瓷说了一句:“这酒,味道不行。” 沐瓷对上上官卿月的视线,说:“奴婢这就命人抬下去。” 刚抬上宴席没多久的梅花树,又被晃晃悠悠地抬了下去,只留下一地掉落的梅花花瓣。 沐瓷离开后,上官卿月继续喝着杯中的梅花酒:“此酒,是本宫的贴身侍女在去年寒冬时亲手所酿,酿酒的花好、粮好,就是这酿酒的人不太好。” 很快,侍女们重新抬上了几坛盖着红布的陈年烈酒,与梅花酒不同,这几坛烈酒只有醉人的浓香,少了那股淡淡的清香。 “她手艺不足,这酿出的酒亦是难以入口。” “为表歉意,本宫珍藏多年的九酝春酒,请诸位赏光品鉴。” 上官卿月将梅花酒喝完,身旁侍女想给她重新添酒,但上官卿月把酒杯倒扣,拒绝了侍女的添酒:“今日的酒,喝得有些多了。” “想来在座的各家小姐,大多不善饮酒,不妨陪着本宫去那后花园中赏梅。”上官卿月站起身,“言璟太子也一起吧。” 言璟夹菜的动作一顿,他放下筷子:“你们女儿家赏梅,孤一介男子,不合适吧?” “太子殿下长得比女儿家还要貌美,有什么不合适的。” 上官卿月走下台阶,拿走了言璟的筷子:“上次你来本宫府上做客,没说几句话便走了,都没来得及去见见本宫后花园的梅花,这次可千万别再错过了。” 她把筷子交给身后的侍女,对着其他喝酒的公子说道:“在座各位公子若有不想喝酒的,可一同前往后花园赏梅。” 上官卿月说完,上官庭站起身,众人目光齐聚其身。 上官庭面不改色地扯谎:“旧伤复发,不便饮酒,姑姑后花园的梅花,我也不想错过。” 上官胥笑出了声:“花儿娇艳,六皇弟可得温柔些。” “自是不如四皇兄。”上官庭在众目睽睽下,一把揭起上官胥的伤疤,“听说,那位与四皇兄有婚约的徐家二小姐,上月剃发为尼,从此青丝落尽红尘断,一袭袈裟伴佛前。” 上官胥的笑容渐渐化为怒颜,他紧紧攥着酒杯,强装淡定:“我同徐家二小姐,有缘无分。” “哪里比得上六皇弟,身旁佳人不断。” 上官庭低头整理着衣装:“人脏,看什么都脏。” 第120章 赏梅夜宴(四) 他们走后,上官玦与上官胥相继离席。 后花园内挂满了橘黄色的灯笼,它们就像一个个小太阳,将黑夜变为白昼。 鲜红的梅花上压着棉白薄雪,世家小姐三两结伴,游走于梅花树下。 偶尔掉下枝头的积雪,砸在她们身上,将其冻得一颤,随即少女相看而笑。 灯火阑珊处,她们的笑颜比枝头高挂的花朵更加夺目耀眼。 上官卿月看着嬉笑打闹的少女,感慨道:“她们都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本宫却已是容颜衰败,立在枝头摇摇欲坠。” 裹着斗篷,言璟犯起了困,说话含糊:“历经岁月蹉跎,长公主殿下的容貌虽不及十六七岁的少女,但有失必有得,殿下没有了少女的俏丽,却有柔媚的风韵。” “原以为,你会和那些人一样,说本宫玉容冰清,容颜恒新。”上官卿月折下一枝梅花,她轻轻挥去上面的积雪,“良言逆耳,本宫还是喜欢花言巧语。” 右右站在言璟的身侧,悄悄伸手掐了一下他的手背。 瞌睡被疼痛赶跑,言璟眨眨眼,艰难地回了回神,顺嘴接话道:“愿意哄殿下高兴的大有人在,但总是要听上几句难听刺耳的逆言,才能显得那些花言巧语甜如蜜。” 上官卿月转身将梅花递给言璟:“这些梅花树,是本宫父皇生前,派人花重金从各国搜寻而来,花型最好、留香最久的梅花树。” “本宫的屋外,也有一棵。”手上一空,上官卿月卷起手指,“那是本宫的父皇与母后,一起为本宫种下的,父皇挖坑填土,母后扶着梅花树苗,本宫蹲在一旁,等着他们把梅花树种好,本宫就拿着木勺给树浇水。” “他们说,等本宫有了心上人,便取那棵梅花树的梅花酿酒,待酒成后,与心上人共饮,就可白头到老。” 宴席上的几坛梅花酒,酿造它们的梅花取自最好的梅花树。 而这全府上下最好的梅花树,便是上官卿月屋外那棵双亲共同为她种下的梅花树。 上官卿月笑着说:“明年立春是个好日子,上官玦的定亲也在那天,等冬至入宫,本宫便将你我二人之事告知上官驷,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会不会急了些?”言璟垂头看着手里的梅花,“殿下贵为一国长公主,应当千里红妆相配……” 上官卿月打断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想反悔,从而故意说东扯西,意欲拖延时间?” 言璟轻笑:“怎么会,长公主殿下多心了。” “是吗?” 言璟反问道:“长公主殿下不信孤?” 上官卿月走近,俯身贴到言璟耳边:“成亲的事宜用不着太子殿下操心,殿下安心待嫁便是了。” 言璟往后退了一步:“那孤便在府上,静等长公主殿下的好消息。” 上官卿月拂袖离去,留得言璟和右右站在原地。 转身抬首,言璟见到了不知站在身后多久的上官庭。 灯笼照着他的轮廓,他的影子映在地上,刚好止于言璟跟前。 上官庭快步上前,夺过言璟手里的梅花丢在地上用力踩了两脚,随后一言不发直接抓住言璟的手腕带着他疾跑。 右右想要跟上,但言璟却说:“别过来。” 一处黑暗角落,上官庭压着言璟:“你要娶上官卿月?” 上官庭急促地呼吸打在言璟的脸上,他侧过头说道:“是。” “为什么?”上官庭摆正言璟的脸,“为什么娶她?她能给你什么,她有什么,她许你的我能给吗?” 言璟轻声回道:“你给不了。” “你让我等你,我原以为你是有难言的苦衷,现在你却告诉我,一切都是我的自欺欺人。” 上官庭扯开言璟的衣领,在其锁骨处狠狠地咬了一口,等尝到甜腥味后,他慢慢松口,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将鲜血舔舐干净。 “言璟,你好样的。” 上官庭替言璟整理好衣襟,他隔着衣裳抚摸着那枚自己亲口咬出的牙印:“我,不会等你。” 他死死地盯着言璟的眼睛,咬着后槽牙:“姑丈。” 待言璟再次抬起头,面前站着的人变成了上官玦。 言璟问道:“你们羽国皇室,从小到大,到底都在学些什么东西,如何偷听别人的墙角?” “你……”上官玦艰难吐字,“你……你和我皇兄……你们……” “你是想问,你皇兄和孤……”言璟拖长着声音,“有一腿?” “胡说八道!” 上官玦气红了眼:“我皇兄……我皇兄怎么可能看上你!” 言璟耸肩,从上官玦身旁擦肩而过:“你自己要问,孤好心替你说出了口,你又生气,真是难伺候。” 言璟离去,独留上官玦一人在风中凌乱。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皇兄怎么可能会喜欢男子,就算真的喜欢男子,好男风,他又怎么可能喜欢上言璟! 皇兄怎么能喜欢上言璟! 上官庭不能喜欢言璟,不能,绝对不能! 定是言璟这个狐狸精有意勾引,沈图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沈图竹就是被言璟这个狐狸精给迷了心眼。 是言璟的错,都是言璟的错! 一切的一切,都是言璟的错!! 上官玦神色慌张,脚下带风,一路小跑出了后花园,直奔府外。 沐瓷躲在暗处,偷偷望着上官卿月的背影。 “沐小姐,多年未见,一切可还安好?” 沐瓷回头,入眼便是此生最为讨厌的面孔。 她心生防备,连连后退:“你来干什么?” 上官胥抬手挡住碍人的花枝,穿过盛开的梅花树下,他走到沐瓷的面前:“沐小姐的胆子,变小了不少。” “不知沐小姐可否还有兴趣,与我再做一笔交易?” “没兴趣。”说完,沐瓷着急忙慌地就要离开。 “你会后悔的。”上官胥说道。 沐瓷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地对上官胥说道:“我不会。” 上官胥摘下沐瓷头发上挂着的梅花花瓣:“长公主殿下,她知道你与她的重逢,是你亲手算计得来的吗?” 看着沐瓷躲避的目光,上官胥便知,事到如今上官卿月依旧不知道,她与沐瓷那所谓的重逢,不是天定的巧合,也不是可笑的缘分,是沐瓷一步步的阴谋算计。 上官胥继续说道:“若是她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你说,她会不会杀了你?” “这些年在长公主府里的日子,不好过吧?” “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应该死了。” 沐瓷转头:“如今所受一切,皆是我的自愿。” “我亏欠她太多、太多,她一生的不幸,都是因为我。” “如果没有我,她就是这世间最最幸福的女子。” “是我毁了她的安稳人生。” 第121章 冬至团圆(上) 小景。 小景…… 小景,别忘记我。 别忘记我…… 记得我,永远、永远记得我…… “不要……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言璟猛地惊醒,他那一身的冷汗犹似刚从湖水中打捞起来般。 躺在床榻上,言璟盯着高高举起的右手,方才的梦境中,他好像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伸出手却怎么样都够不着。 一口浓浓的暗血吐出,言璟翻身趴在床边,拉丝的鲜血不断淌下:“疼……好疼……” 干裂苍白的唇瓣,让鲜血为其添上了一抹艳色,这抹艳色,此时此刻就像风雪下埋葬的梅花,没了往日的风采,只剩衰败的落寞。 有一滴血溅在他的眼下,而言璟的眼中蕴满了水光,眼睫微颤,透亮的泪珠滑落与血珠融合,化为血泪。 言璟失力倒下,重重喘息。 他捞起枕边的木盒,将它紧紧抱在怀中,妄想以此填补心里的空缺。 申时,贺兰翾端着药碗敲开了言璟的房门。 言璟半坐起,一双眼睛虽然已经睁开,但却呆滞无神。 一进屋,贺兰翾就闻见了很重的一股血腥味。 放下药碗,贺兰翾坐到床边,拉起言璟的手把脉。 言璟咳嗽了两声,说道:“今日的药,送来得有些早了。” “今天冬至,右右闹着要包饺子。”贺兰翾一边凝神探查着言璟的脉象,一边分心与他耍嘴皮子功夫,“虽然你是太子殿下,但常言道,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你这掉下人间的真龙如今不过也是一条没用的长虫,别想着在房间偷懒睡觉,你得负责擀饺子皮。” 把完脉,贺兰翾拉下言璟的衣袖。 言璟瞧着贺兰翾不大对劲的神色,问道:“孤还能活多久?” 贺兰翾端来药碗,递给言璟:“放心,只要你好好喝药,保准比沈图竹长命。” 以防言璟再趁着他不注意,将药倒进花盆喂草,贺兰翾亲眼盯着言璟把药喝完。 接过干净的药碗,贺兰翾松了一口气:“良药苦口,你们这人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行医多年,贺兰翾也常常自尝汤药,以便及时发现不妥并及时修改药方。 从他手中给出的药方,基本能够保证药到病除,除个别病人外。 “对了殿下,那上官庭究竟是何处,亦或是何时叫你动了心,让你甘愿冒着性命不保的危险,也要把那世间罕见的月下苍海,翻山越岭亲手喂他服下。”贺兰翾指着枕边带锁的木盒,“这里边装着什么东西?殿下竟然还给它上了把金锁。” 是了,言璟这个装有上官庭所赠予的玉冠与玉笄的木盒,原本的铜锁被换成了金锁。 言璟想了想,用被子盖住木盒:“忘了。” “不是说要包饺子嘛,早些去吧,晚了右右又该说你偷懒了。” 贺兰翾嘟囔道:“她也就只敢说我这个没权没势的小喽啰。” 如言璟所说,右右和好面,见贺兰翾送药还没回来,立即抱怨道:“贺兰翾又偷懒!” “我早说了,不该让他去送药。”右右狠狠捶了几下面团,“一旦放他去了,这人便就不会再回来了。” 贺兰翾推开门,大喊:“谁说的!小爷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大胆右右,休要污蔑我的清白!” “清白?”右右拿着擀面杖,围着贺兰翾转了两圈,“没看出来。” 左左边看热闹,边搅着剁好的肉馅,苏京墨则站在她的身侧切着绿油油的韭菜,而年纪尚小的小槐花蹲在烧鸡腿面前给它剥瓜子壳。 被堵在门口进不去的言璟,发出抗议:“有没有人能管管每月给你们发钱的财神爷?” 没人搭理,言璟强行挤进右右和贺兰翾的中间。 不巧,右右的手刚抬起,准备赏给贺兰翾一个大‘狮子头’。 言璟爱吃狮子头,故而,这颗大‘狮子头’没落到贺兰翾的身上,它落到了言璟的右肩。 拳头落下,右右瞪大双眼,贺兰翾倒吸一口凉气。 “你完了。”贺兰翾竖起食指,对着右右指指点点,“你敢打太子殿下,你竟然敢对主子动手,不要命啦!” 当即,贺兰翾化为狗腿子,揉着言璟因他而意外受伤的右肩:“没事吧殿下,疼不疼啊?需不需要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殿下。” 贺兰翾才撅起的嘴,被苏京墨强塞了一把韭菜。 “呸呸呸……” “你洗没洗啊?!”贺兰翾狂吐口水,“我最讨厌韭菜了,臭死了臭死了!” 苏京墨站回桌前,拿起菜刀继续闷头切着堆成小山的韭菜。 反应迟缓的右右,十分心虚地关心着她的主子:“殿下,你没事吧?奴不是故意的。” 言璟轻推开上前伸出手的右右:“扣钱。” “你们两个,各扣一个月的俸禄。” “啊……” “啊……” 右右苦闷,贺兰翾疑惑。 贺兰翾不服:“凭什么,她动的手,我最多算个从犯,她才是主谋” “再多嘴,苏京墨也陪你一同扣一个月的俸禄,别以为孤不知道,苏京墨每个月的俸禄都进了你的钱袋。” 瞬间,贺兰翾蔫了。 要是连苏京墨的俸禄也没了的话,那他和苏京墨下个月就得喝西北风过日子。 几人忙忙碌碌,齐心包了满满一大桌子的饺子。 放眼望去,言璟的饺子勉强能看,右右的饺子小小的、扁扁的,左左的饺子又大又胖,贺兰翾的饺子破破烂烂、缝缝补补,苏京墨的饺子大小正好,模样也不错。 贺兰翾指着苏京墨包的饺子:“看看,你们都看看,还得是我这神医的手。” “像苏京墨包的饺子,就不太行。”贺兰翾指着自己包的饺子,说成是苏京墨包的。 苏京墨也不戳破贺兰翾的指鹿为马,甚至还跟着附和:“你真厉害。”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贺兰翾开始嘚瑟,“等有空,我教教你,看在你与我竹马竹马的情分上,就不收你的拜师礼了。” “今后的饺子,便都辛苦你了。”说完,苏京墨走到锅边帮忙下饺子。 “你学坏了。”贺兰翾凑上前去,拿起一个饺子就往锅里丢。 溅起的热水落在手背上,马上就泛起了红。 “贺兰翾!” “沐瓷!” 长公主府,本该进宫赴宴的上官卿月,临行前非要吃上一口沐瓷包的饺子。 饺子包好煮好,端到上官卿月的面前,她又嫌弃沐瓷包的不好看,将碗扫下了桌。 沐瓷跪在地上,任由滚烫的汤水溅在她的身上、手上。 上官卿月抬脚踹倒沐瓷:“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废物。” 沐瓷爬起跪好:“奴婢知罪,待殿下进宫后,奴婢自会去领罚。” 上官卿月蹲到沐瓷跟前,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提起:“你赶本宫走?” “奴婢没有。”沐瓷垂眸,“殿下再不动身,宫门该落锁了。” 上官卿月松开沐瓷的头发,站起身:“难道,那些守门的侍卫还能将本宫拦在宫门外不成。” 沐瓷抬起头,看着上官卿月说道:“殿下,如今坐上皇位的是上官驷。” “很快就不是了。”上官卿月不屑道,“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坐本宫的椅子。” 沐瓷皱眉唤道:“殿下。” “别说了,本宫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上官卿月重新坐回椅子,“杀父弑母之仇,本宫不能不报。” “你别忘了,你的双亲、手足兄弟,也都是死在他上官驷的刀下。” 沐瓷跪爬到上官卿月脚边:“可是殿下,他们本是叛国杀民的逆贼啊……” 上官卿月踢开沐瓷:“若是本宫执意要反,在你心中,本宫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该死?” “这世上谁都可以劝本宫,唯独你不行,本宫之所以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都是拜你沐瓷所赐。” 第122章 冬至团圆(中) “奴婢知道。”沐瓷跪坐在地上,“奴婢欠殿下的债,哪怕是拿奴婢这条性命去抵,也是还不清的。” “殿下不是该死的逆贼,殿下是羽国最尊贵的长公主,你有封地、有亲兵,如今一切都还未发生,万事都还来得及。” 沐瓷冒死规劝:“只要殿下去了宣城,上官驷便就拿你没有办法,宣城繁华热闹,那里不比安都差,那里也有长公主府,到时候……殿下可将府中的郎君……” 没等沐瓷说完,上官卿月抬步出门。 临了,上官卿月与沐瓷后背相对,各不相见。 上官卿月说:“有了权势,是非黑白便皆由本宫说了算,是不是逆贼,谁是逆贼,不过都是本宫轻飘飘的一句话罢了。” “殿下!”沐瓷大喊。 上官卿月停步,但并未回头。 沐瓷侧头去看上官卿月的背影,她轻轻地笑了笑,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殿下,披上件斗篷吧,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在沐瓷充满期待的目光下,上官卿月应声道:“知道了。” 上官卿月离开后,沐瓷坐在她的房中,一遍又一遍,留恋、贪恋地看着这房内摆放的物件。 其实,上官卿月也曾待她不错。 出门时,上官卿月会细心记得家里等候的沐瓷喜欢吃栗子糕,而特意选择绕远路,去那最远,但点心做得最为好吃的铺子,为沐瓷买上一大栗子糕。 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上官卿月被傻傻蒙骗在鼓里,有一日出门,上官卿月照常拉着沐瓷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离去时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待到上官卿月归家,沐瓷早早地站在府门口等她。 一下马车,沐瓷立即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以往上官卿月归家,必是要好好抱一抱她的。 果然,上官卿月知道了她不堪的身份。 她仿佛被人扒光了衣裳,丢在上官卿月的面前。 当沐瓷想要蜷缩起身子,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狼狈时,她发现,她的手脚被绳索捆绑,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上官卿月看着她那遍布全身的污痕。 这污痕自沐家家破那日,便一直沾在沐瓷的身上,洗不掉,冲不掉。 再后来,上官卿月对她只剩怨恨。 日复一日,漫无止境地打骂与责罚,渐渐地,沐瓷变得麻木,甚至最后被上官卿月带上了床榻,她也没有任何的反抗。 午夜梦回,沐瓷躺在冰凉的床板上,她想,她和上官卿月的这段……能被世人算作是情史吗? 但情史,是得双方都动情爱上才算吧。 可谁动了情,何时动了情,在仇恨的蒙蔽下看不清、摸不透,她们之间混杂了太多、太多的血肉模糊。 想要将这段可能都不存在的情擦洗干净,或许得要下辈子了。 “沐小姐,陛下有请。” 沐瓷没等到上官卿月的归府回家,等来了上官胥的刀剑挟持。 进宫的路上,上官卿月坐在宽敞的马车内,听着窗外刺耳的欢笑声,她不禁撩开了一角红色的车帷。 上官卿月唤道:“停车。” 是两个孩童在路边堆雪人,一名是戴着紧贴头皮的小圆帽,包着厚厚棉衣的小男孩,还一名是梳着漂亮小辫的小女孩,他们蹲在一块,给雪人用石头做眼睛,拿树枝当手臂。 “还玩儿,天黑了也不知道回家,小心让人牙子把你们两个抓了去。”他们的父亲提着灯笼,“快点的,你们娘亲包好了饺子,就等你们两个小鬼头把饺子下锅了。” 孩童们站起身,他们跺了跺僵硬的双脚,拍了拍沾雪的手。 小女孩展开双臂,娇声喊道:“爹爹抱。” “好,爹爹抱。”父亲抱起女儿,掂了掂,“重了些。” 女儿搂着父亲的脖子:“爹爹坏。” 儿子拉着父亲的衣角,气呼呼地说道:“爹爹偏心,我也要抱。” 父亲轻撞了一下儿子,并且还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你一个大男人要抱,羞不羞,快点回家。” 儿子拿走父亲手上的灯笼,边跑边喊:“娘亲娘亲,爹爹打我,爹爹又打我。” 车门外,马夫不明所以,疑惑道:“殿下?” 上官卿月放下车帷:“走吧。” 羽国皇宫内,歌舞升平。 “陛下。”许宁薇软着身子,半靠在上官驷的怀里,她夹起一块白色的糕点,递到上官驷的嘴边:“你尝尝这个。” 上官驷捏捏许宁薇的肩:“都是快做母妃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喜欢撒娇。” 许宁薇一把丢下筷子,垂着头往上官驷怀里钻,她带着哭腔,好生可怜:“陛下可是嫌弃臣妾了?” “怎会,你又胡乱瞎想。”上官驷拍着许宁薇的后背,“薇儿生得这般貌美,小嘴也是跟蜜糖罐般,甜得厉害,朕很是喜欢。” 许宁薇的指尖在上官驷胸前打转画圈,她眼珠子一闪,嘴角的坏笑骤然升起:“那和两位姐姐相比,陛下更喜欢谁呀?” 闻言,顾宁棠缓缓抬眸,看向高台。 而宋织玉面色不改,自顾自地喝着鸡汤。 上官驷抓住许宁薇的手,笑着说:“薇儿,今夜冬至家宴,莫要胡闹。” 感受到压迫,许宁薇识趣地应道:“宁薇知错。” 上官驷松开后,将手放下隔在两人中间。 许宁薇顺势坐起,被抓红的手藏在桌下握成拳。 上官玦拿起酒壶倒酒,然后重重放下:“野鸡头上插根毛,还真把自己当成凤凰了。” 顾宁棠呵斥道:“玦儿,不得无礼。” 上官玦的话,清清楚楚、稳稳当当地传入了许宁薇的耳中,她咬紧牙关,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上官驷,见他没有要为自己出头的架势,许宁薇只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等着吧,待她日后生下皇子,看他们这些瞧不起她的人还能得意多久。 想到这,许宁薇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在心里念叨道:皇儿啊皇儿,母妃此生的荣华富贵都记挂在你身上了,你可得为母妃争口气,千万千万要是位小皇子啊。 在许宁薇走神间,上官驷推了推她。 许宁薇醒神,原是上官庭来了。 上官庭跪礼拜安:“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金安。” “庭儿到了,快起来吧,天冷地上凉,别给冻坏了。” 上官驷低声催促着许宁薇:“下去。” 许宁薇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后愤愤离座,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她还是个美人,位分不高,按照宫中规矩,许宁薇的位子在最末端。 常与其不合的柳美人,看着许宁薇黑着脸,不情不愿地被赶下了台,她捧着瓜子,边吐壳边讥讽道:“哟,这不是我们未来的贵妃娘娘嘛,您老人家怎么下来了,是上面的景色不够好看,还是你这不太聪明的脑子突然灵光乍现抽了风,想来我们这入不了贵人眼的角落里吹冷风,吃剩菜?” 许宁薇故作从容,从柳美人的身后走过,她扶着腰身慢慢坐到了柳美人旁边的位子。 许宁薇得意地摸着肚子:“姐姐有空关心妹妹,倒不如关心关心陛下何时能去你宫里坐坐吧。” 柳美人丢掉手里的瓜子,拍了拍手心的灰,满不在意道:“肚子里揣了个不知道是公是母的蛋,便恨不得同这满宫里的人炫耀,该说你是傻呢,还是蠢呢。” 且不说许宁薇腹中的胎儿尚未安稳,能不能生下来都是未知的变数,就算她侥幸能够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又将其育养长大,可这又能有什么用。 光是这冬至家宴坐着的皇子就不下十位,更别说公主了。 等她这个孩子长大,该争的、能争的,早早被人占了,哪还轮得上她们母子。 许宁薇以为柳美人这是在嫉妒,故意说酸话。 顿时间,她心中的郁闷散了几分,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轻扬了起来:“总比不会下蛋光会叫的母鸡好。” 远远望着上官庭的身影,许宁薇天真地幻想着,她的孩子以后也能像上官庭一样,得到上官驷的另眼相看。 上官庭站起身,走到宋织玉的对面坐下。 隔着好几个位子,上官玦端着椅子挪到上官庭的桌子旁,他将自己的椅子紧挨着上官庭的椅子:“六皇兄,我想和你坐在一起。” 顾宁棠瞧见上官玦不成体统的作为,不免皱了眉头:“没有规矩。” 侧边的宋织玉给顾宁棠舀了一碗汤:“消消气,玦儿还小。” 上官驷高举酒杯:“玦儿与庭儿本就是至亲兄弟,这兄弟之间走得近些是好事,其他皇子也该学着点玦儿,多和手足兄弟走动走动,莫要让这血缘情分生疏了。” 皇子们举起酒杯,齐声应道:“是,父皇。” 第123章 冬至团圆(下) 满杯的酒,上官玦只是轻抿了一小口,他放下酒杯凑近至上官庭耳边,小声问道:“六皇兄,你怎么来得这般晚?” “路上遇到了出宫办事的四皇兄,与他多说了两句。”上官庭推开上官玦的头,“别凑这么近,嘴里一股酒味。” 上官玦瘪着嘴,满是怨气地嘟囔道:“还不是因为我无聊,这众多皇子中,只有六皇兄和四皇兄不嫌弃我闹腾,可偏偏你们两个都不在。” 上官庭无情道:“我,挺嫌弃的。” “不管。”上官玦贴上上官庭的手臂,“我就要粘着你。” 上官庭拿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塞进上官玦的嘴里:“少喝点酒,日后别成了牙黄肚大的老酒鬼。” 捧着糕点,上官玦的眼睛笑成月牙:“多谢六皇兄。” 侧目,透过上官玦,上官庭看着空荡无人的位子,陷入了沉思,意味着团圆的冬至家宴,上官胥却带着一队侍卫出了宫。 上官庭扭头望向他的父皇,上官驷正往大殿门口瞧望,不知在等什么人。 门外,尖锐响亮的通传声打破了殿中虚与委蛇的和睦融融。 “长公主到——” 殿门推开,上官卿月站在门外笑脸盈盈,她边迈着小步踏入殿中,边拍手鼓掌,柔声和气地问道:“好一场阖家欢乐,怎么不等本宫入座就开席了呢,难道,本宫不是羽国皇室中人?” “皇兄,旁人都能忘了本宫,可本宫是你的妹妹呀,你怎么能忘了妹妹呢。” 说完,上官卿月停下脚步,侧身转头:“原来是这宫里来了新妹妹,勾得皇兄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忘了。” 顶着上官卿月的目光,许宁薇心底泛起一股子凉意,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对着上官卿月微微躬礼:“美人许宁薇,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上官卿月大步走到许宁薇的桌前,打量完她的脸蛋,又打量起了她的肚子:“还当真是个美人,宁薇呀,你腹中这孩子几个月了?” 许宁薇求助般地望向高台上的上官驷,上官驷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快……快五个月了。”因为过于紧张,许宁薇说话有些结巴。 上官卿月的手摸上许宁薇的肚子,指尖触碰到的一瞬,许宁薇没忍住,抖了一下。 上官卿月收回手,眼角轻弯:“你在害怕?” 她拿起酒壶,倒了一整杯的酒,递给许宁薇:“本宫不会吃人,本宫最喜欢像你这样的美人了。” 许宁薇看着装满酒的杯子,迟迟不敢伸出手去接:“殿下,太医说,臣妾怀有身孕,不宜喝酒。” “太医说?太医能说出什么新鲜花样,来来去去不过都是那几句。”上官卿月拉起许宁薇的手,她揉了揉许宁薇细嫩的掌心,叹道,“许美人,你这双手保养得真不错,瞧瞧,细皮嫩肉的,就像一块没有瑕疵裂痕的美玉,捏在手里,叫人舍不得用力,更舍不得撒手。” “难怪,陛下有了宁薇,连本宫都忘了。” 在许宁薇慌张无措,不知该如何从上官卿月的手中脱身时,高台上坐着的上官驷终于开口:“卿月,时辰不早了,快些入座吧。” 上官卿月意犹未尽地放开许宁薇的手:“都听皇兄的。” 害怕到心脏都快跳出胸腔的许宁薇,得以解脱后,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此刻,她总算是见识到了那些侍女口中的上官卿月。 样貌美艳,但手段狠毒。 外人看来,上官卿月身为长公主,千金之躯,自小锦衣玉食,受着万民供养,她的父皇母后爱她宠她,她像一朵鲜艳热烈的红玫瑰花,美丽华贵。 这样的出身与待遇,是世间大多人求都求不来的,上官卿月享了常人享不了的荣华富贵,原该体恤、爱护那些供养她的子民。 可他们忘了,玫瑰花好看归好看,但它是带刺的,它会扎人啊。 上官卿月每每在安都城内出行,常常会命其身边的侍女侍从打骂百姓,掀砸摊位。 若有人敢反抗亦或是谩骂,叫上官卿月听见瞧见,那这人便也就没命了,不仅如此,人死后还得被挂在城墙上,供众民观赏七日。七日后,长公主府的侍女会亲自取下尸体带回府,由上官卿月亲眼瞧过死状,心中觉得满意,她便让侍女拖着尸体扔去乱葬岗;要是不满意,尸体的一族三代都得陪着他一起,在野狗野狼的肚子团聚见面,无论男女老少。 比起羽国长公主这一称号,疯子更为适配上官卿月。 路过空位,上官卿月拿起桌上的蜜橘,剥开果皮:“上官胥怎么不在?” 上官驷回道:“几个时辰前,朕命他出宫办点小事,今夜的宴席,不必等他。” 上官卿月咽下橘瓣,随手将剩下的橘子肉丢进了上官玦的碗里:“玦儿,多吃点儿,好长高。” 上官玦嘴角一抽,但还是低顺地说道:“谢姑姑。” 刚坐下,上官卿月又闹了起来。 “怎么不是冷酒?”上官卿月尝了一口杯中的酒,连着酒壶一起丢了出去,“本宫近些日子不常进宫,你们这些奴才连本宫喝什么酒都记不得了?” 倒酒的侍女跪在地上磕头谢罪:“是奴婢一时疏忽,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给殿下换酒,还请殿下消消气,饶奴婢一命。” “以本宫看来,不是一时疏忽,原是你们这些奴才压根没有将本宫放在眼里。” 掀起眼皮,上官卿月冷厉地看着上官驷:“陛下,你说说,本宫该如何处置这些有眼无珠的狗奴才?” 上官驷下令:“来人,带下去,重打二十大板,罚俸半年。” 侍女被太监拖走,她嘴里叫喊着:“殿下,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殿下!殿下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二十大板虽不会要了侍女的性命,但足矣让她躺上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而罚俸半年,在这处处都需要钱财打点的皇宫,更是会让她寸步难行。 上官卿月非常不满上官驷的处决,她敲着桌子:“陛下。” “今日冬至佳节,不宜见血,卿月只当看在朕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留她一命。” 上官驷看了身侧刘公公一眼,刘公公意会,连忙拿着上官驷桌上的酒壶,下台为上官卿月倒酒。 刘公公边倒酒,边说:“长公主殿下,外面天寒地冻,想来,殿下来时在路上受了不少冷风,这是今年新酿的酒,架在炭火上滚上几翻后,入口滋味最佳,殿下屈尊尝尝,也好暖暖身子。” 刘公公双手奉上酒杯,上官卿月瞟了两眼,没有接,也没有恼,继续敲着桌子。 她道:“本宫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不过呢,这会儿本宫心情不好,偏就不想轻饶了那不长眼的侍女,怎么办?” “只要能让卿月妹妹高兴……” 上官驷的话说到一半,上官卿月当即坐直身子,像是就等着他这句话。 上官驷继续说道:“看来,卿月妹妹的心中,已经有了想要的东西。” “不是东西。”上官卿月接过刘公公手里的酒杯,“是要陛下的一道圣旨。” 这边上官卿月的酒杯拿起来了,那边上官庭的酒杯却掉下了桌。 上官玦替上官庭捡起酒杯,问:“六皇兄,你怎么了?” 上官庭把酒杯捏在手中:“无事。” 上官卿月自然注意到了上官庭的动静,她走了出去,站上高台。 “卿月,想要求一道赐婚圣旨。” 高台之上,台下众人的反应皆收入眼中。 上官卿月笑出了声:“本宫成亲,就这么叫人意外呀,瞧瞧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什么表情模样。” 她转身走到上官驷的身旁,替了刘公公原本站着的位置:“皇兄,你会同意的吧?” 上官驷抬起头:“卿月妹妹难得有能看得上的男子,朕自然是欣喜的。” “不知,哪家的公子如此有福气,能被卿月妹妹瞧上?” “言国太子,言璟。” 话落,上官卿月立马作出一副少女怀春的扭捏模样:“本宫与言璟太子,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打算同玦儿一起,在明年立春成亲。” 闻言,上官玦立即站起:“什么?!” “言……言璟?!姑姑要与言璟成亲?!” 上官玦用余光偷看了上官庭一眼,连连摇头喊道:“不行,不行不行!” 上官卿月发问:“不行?玦儿是觉得有何不妥?还是,不想姑姑与你在同一日成婚?” 顾宁棠喝道:“上官玦,坐下!” 上官卿月又将目光看向顾宁棠:“顾姐姐,别对玦儿这么凶嘛,他也是为本宫着想。” 顾宁棠起身躬礼:“长公主殿下,玦儿顽劣,望殿下莫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顾姐姐的话,说得不妥,玦儿把本宫放在心上,本宫身为长辈,自然不能辜负了玦儿的一番心意不是” 上官卿月表面上笑着看人,却意不达心:“本宫会把本宫的好侄儿,放在心尖尖上,日日夜夜记挂着,断不会让他的心意落空。” 上官庭站起身,道:“父皇,言璟是言国太子,他的婚事,怕是由不得我们羽国做主。” 上官驷点头:“庭儿说的是。” “卿月妹妹,待朕派人去问过言璟太子,若他真如妹妹所言。”上官驷递给上官卿月一个橘子,“朕会为你们这对佳侣赐婚。” “那,本宫等着皇兄的圣旨。” 上官卿月没有接上官驷的橘子,而是径直走出大殿。 她的离开,给了众人喘息平缓的机会。 上官驷训斥了两句上官玦的冒失,随后将话扯到上官庭的身上:“如今玦儿身旁都已经有了能知暖知热的佳人,反看作为兄长的庭儿,这些年为护羽国安宁,四处劳苦奔波,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朕听闻,薛尚书家的女儿薛钰,小小年纪便能当家做主,模样生的也是小家碧玉,前些日子的赏梅夜宴,庭儿可有遇见过?” 上官庭答道:“未曾。” 上官驷嘱咐道:“织玉,明日你找个由头,请薛家小姐进宫坐坐,庭儿今夜也别出宫了,明日和你母亲一起,见见人。” 宋织玉应道:“是,陛下。” 等自己母妃说完话,上官庭接道:“儿臣府里还有要事,今夜怕是不便留宿宫中。” “什么要事,比陪你母妃看看未来皇妃还更重要?”上官驷有了明显怒意,“庭儿,朕知道你心有所属,但皇妃一事不可马虎。” “父皇……” 上官庭还想着继续说,但上官驷已经不想听了。 “行了,就这么定了。”说完,上官驷起身离开,不给上官庭回绝的机会。 深夜,上官庭的屋里还点着灯。 敲门声响起,上官庭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眼睛,说道:“进。” 宋织玉端着一碗冒着滚滚热气的饺子,推开了上官庭的房门。 “母妃。”上官庭赶忙起身,接过宋织玉手里的托盘,“怎么不让秋桃她们送来?” “冬日夜里凉,她们忙了一天,实在辛苦,我就让她们先下去休息了。” “宴席上,我瞧你没吃什么东西,就给你包了点饺子,你尝尝,母妃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微黄烛光下,上官庭吃着宋织玉包的饺子,心里头鼓鼓囊囊的,像被人塞满了东西:“母妃包的饺子,还和小时候一样好吃。” 宋织玉摸着上官庭的后脑勺:“吃完早些洗漱睡觉,明日早早出宫去。” “你不告诉母妃,母妃也能自己去查。”宋织玉轻声问道,“上次你带来见母妃的男子,是今夜上官卿月在大殿上求的言璟太子,对吗?” “是。” 明明早已知晓,但宋织玉亲耳听到上官庭的回答,还是会心惊。 “庭儿,你胆子太大了。”宋织玉说,“你是羽国皇子,他是言国太子,你们两人之间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上官庭喝完最后一点汤,他擦了擦嘴:“两国交战,皆因在位君主贪心不足所致,无关我,也无关他。” “上官卿月与我同样是羽国皇室中人,她能嫁得,我为何嫁不得?” “就因为她是女子?” 第124章 恨海情天 长公主府,灯火通明。 “人呢?”上官卿月喝着府上侍女刚泡好的热茶,“本宫竟不知,本宫的长公主府是可以由着贼人胡乱闯入掳人的。” 侍卫们跪成几排,他们一个个低着头颅,身体发颤,说话含含糊糊:“殿……殿下……” 上官卿月将滚烫的茶水砸在开口说话的侍卫身上,怒吼道:“他叫你们开门,你们便巴巴地把府门打开,怎么?你们是他上官胥寄养在本宫府上的狗吗?” “殿下……他……他手上有圣旨,奴才也是没有办法……”侍卫顾不得被茶水烫红的脖颈,赶忙为自己辩解,“四皇子殿下身后带着都是陛下身边的影卫,若是与他们硬碰硬,我们这些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不是对手?” 上官卿月起身走到侍卫面前:“所以,你们就将沐瓷推了出去,让她孤身一女子为你们一群大男人挡刀?” 归府未能见到那张熟悉面容时,上官卿月的心中便隐隐觉着不对,在她得知沐瓷被上官胥抓走后,她的胸腔好似被利剑刺穿。 侍卫抬起头,试图再次开口为自己解释一二,以求一线生机,但当他瞧上上官卿月如厉鬼索命般冰冷肃杀的眼神,又立即低下了头:“不……不是的,是……是四皇子殿下……他……他说……说,怀疑沐瓷姑娘是逆贼余孽,陛下钦点,要……要沐小姐进宫问话。” “怀疑?谁人怀疑?” 上官卿月的脚踩着侍卫的背脊:“他上官驷是什么东西,至于你口中的四皇子殿下,本宫连他爹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他一婢女爬床生下的孽种。” 侍卫的背脊被上官卿月一脚踩断,她的脚尖在断裂的背脊上来来回回打圈画圆:“若你还是个男子,便自己动手。” 侍卫吐出一口鲜血,他艰难地抓住上官卿月的衣角:“殿下,奴才……奴才知错了,望殿下看在旧日里……旧日里的情分上,饶奴才一命吧……” “旧日里的情分?”上官卿月扯回衣角,随脚将奄奄一息的侍卫踢远,“本宫与你,何来的情分?” “来人,把他的舌头割了,身上的肉,一刀、一刀,片了喂狗。” 沾上血印的衣角被上官卿月撕下,她命人拿来烛火,火苗触碰到布料的一瞬,火舌迅速窜起。 快要烧至指尖时,上官卿月松开了手,整块整块的灰烬落下,碎裂成了数万尘埃。 “那些宫里送来的人,全部杀了。”上官卿月拍干净手,“送回去。” 对于上官卿月来说,她与沐瓷之间的纠葛,是恨海难平,亦是情天无垠。 她不想沐瓷死,谁都不能动她,哪怕这个人是所谓的皇帝。 下雪的时候,夜里总爱刮风,风吹动着飘飘棉云,遮蔽住了残缺的月牙,茫茫黑幕,零零散散的星星闪烁着微妙且弱小的明光。 安都城内的街道深巷,唯剩打更的老人与他的幼孙,一人举着灯笼,一人提梆敲锣。 “咳咳咳……” 稚童空出一只手,扶着因年迈而腿脚无力的老人:“爷爷,我们回去吧,太冷了。” “回去?”老人又重重咳嗽了数下,“回去我们爷孙吃什么,喝什么?” “你爷爷我无能,教子无方,还连累你跟着我这个老头子受苦。”缓过些后,老人继续敲着锣,“早年间,你就该随着你娘一起,逃得远远的。” 稚童顿了顿,说道:“可是阿娘不喜欢我,我也……我也不喜欢阿娘,我只喜欢爷爷,我只要爷爷。” 他仰起头,保证道:“爷爷放心,等我长大一定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突然,一声惊雷划破长空。 左左打着油纸伞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将手上的伞递给老人:“快下雨了,归家吧。” 老人看了看稚童,摆手拒绝:“姑娘,你的伞我们不能要,我们要了,姑娘怎么办?” 左左指着老人手里的锣,道:“不白给,我拿伞和二十两银子,换你这锣。” “二……二十两银子?!”老人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掐了一把大腿,“真……真的,是……是真的!” 稚童将老人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左左:“二十两银子,都够买几十个锣了,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毕竟年幼,稚童说着说着,越发没了底气。 虽然左左的出现叫人生疑,但他们确实需要银子过冬。 马蹄声响起,老人与稚童下意识去望。 趁着此时他们没有防备,左左强行夺过老人手里的锣,顺带将油纸伞和银子一股脑儿地塞给了他们。 “快跑。”左左把他们推向旁边的暗巷,“快跑,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回头。” 老人把敲锣的梆子丢给左左,拉着稚童跪下给左左磕了个头:“姑娘,多谢。” 二十两银子,于达官显贵而言,它甚至都买不来一支品相上佳的珠钗,亦或是一身锦缎丝绸的衣裳,一桌精美丰盛的饭菜,但却能让爷孙俩度过一个不挨冻、不受饿的漫漫冬日。 敲锣声与马蹄声相伴而起。 十多匹骏马,马背上坐着带刀侍卫,马后皆拖着一具死透了的男尸,鲜血在长街上画出一道道血痕。 擦肩路过时,侍卫们齐齐侧头看了一眼敲锣的左左。 左左只顾往前走,目不斜视。 随后,勒马声替代马蹄声,接着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左左转身回头,继续重重地敲了一下锣。 今夜的汤药,是右右送的。 她关上窗户:“打雷了。” 言璟低头搅动着黝黑泛苦的汤药,他看着中间慢慢旋转变小的漩涡,缓缓道:“要变天了。” “凭姐姐一人,能拦住他们吗?”右右问道。 言璟轻笑:“当然拦不住,孤也没指望能拦住他们。” “上官卿月患有不治心疾,病发时,易怒易躁,而沐瓷就是压制她的良药,你觉得,一匹没了缰绳束缚的野马,它还能听得懂人话吗?” “我们只管站在岸上围观,瞧瞧热闹,这热闹看完,我们也就该回虔川了。” 第125章 阴阳两隔 天蒙蒙亮时,负责看守宫门的侍卫用力拉着笨重的大门。 待看清外面一地的狼藉,开门的侍卫顿时僵在原地,身后还在打着哈欠的同伴推了推他,声音慵懒无力:“怎么不走了?难不成,还大白天见鬼了不是。” 等他抬眼往外一看,瞬间,无神的双眼瞪得老大,好比马上挂着的铜铃。 “这……这些……”他刚踏出门外,一股浓厚的恶臭味蜂拥至鼻腔,霎时间,空荡无物的肚子翻江倒海,“呕——” “快……快去禀告陛下!” 天还没彻底大亮,但却足够让他们看清,这些在他们面前的东西,是什么。 夜里的一场大雨,将所有的污秽冲去,周遭空气中虽残留着鲜血的味道,但地上的血迹都被冲刷干净,连带着一块块碎尸上的脂肉也被洗得白花花,就像天上刚落下来,尚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 独留在门口等人的侍卫,感觉头顶发凉。 他缓缓仰起头,一排从门楣上悬挂而下的头颅,被风吹动的一颗颗脑袋,好似在冲他叫冤喊屈。 他们面目全非,嘴巴被麻绳封死,两颗眼珠子凸出,像是随时准备掉出来,落在从门下路过的人的头上、脚上,就当是给路人的一份大礼。 “啊……啊!啊啊啊啊——” 侍卫被吓得连滚带爬:“救……救命……救命啊——” 一盆带着冰块的冷水从沐瓷的头顶浇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哑着嗓子说道:“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殿下,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句话,她重复了一夜。 无论是滚烫的烙铁,还是沾有盐水的鞭子,亦或是钻心痛骨的夹棍,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折磨,沐瓷的嘴里始终只有一句话。 上官胥坐在桌边,悠闲地用着热乎早膳,他舀起一勺白粥,吹了吹:“你抬眼看看,这里可还熟悉。” 早在昨夜踏入门的那一刻,沐瓷便认出来了,这里是从前上官卿月居住过的寝宫。 沐瓷依旧低着头:“不认识。” “不认识?”上官胥放下勺子,“当年可是你亲手将上官卿月关在这房中。” 布满血丝的眼珠,猝然转起,沐瓷盯着上官胥,渐渐扬起嘴角:“是我瞎了眼,错信了你。” 上官胥拿起桌上摆着的一张薄纸,上面赫然写着沐瓷指认上官卿月窝藏罪臣余孽,试图谋逆造反的罪词。 “既然已经帮过我一回,也不多这一次。”上官胥蹲到沐瓷的面前,他拿起沐瓷的手,“这双手,真是漂亮。” 沐瓷看着上官胥手里的认罪书:“你这是,想要屈打成招。” 上官胥松开沐瓷的手,他看着指尖上沾到的污血,不禁眉头紧锁。 魏擎为上官胥递上帕子:“殿下。” 上官胥接过帕子,随手将认罪书塞到魏擎手中:“抓住她的手,在这上面画押。” “是,殿下。” 沐瓷双手握拳:“等等!” “我可以画押,也可以跟着你在皇帝面前指认上官卿月,但是,你现在得给我松绑,我手疼。” 上官胥笑问:“给你松绑?你是觉着,你能一人逃出这重兵把守的囚牢?” “自然是逃不出,我也没打算要逃。” 沐瓷拖着沉重的枷锁,艰难地站起身:“一张按着血印的认罪书,哪有我这个证人亲口指认来得让人信服。 “上官卿月这些年对我所做的桩桩件件,都叫我恨透了她。”沐瓷咬着牙,眼眶中泪水打转,“先前不愿,是贪生怕死,如今愿意,是想仇人碎尸万段。” 在命运注定下的苦难里,沐瓷不断徘徊,她从一潭蕴满悲苦的死水中爬出,转头又掉进了另一潭蓄满痛苦的死水里。 她想逃,但是她逃不掉。 她一直在被人推着走,可她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错的,其中,她最辜负、最对不起的就是上官卿月。 当沐瓷说出她恨上官卿月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但是她也有恍惚,她到底有没有恨过上官卿月? 或许,是有的。 但沐瓷清楚地知道,她爱上官卿月。 幼时,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家人给的温暖,就被一把推入无尽的冰湖。 是上官卿月,是她们重逢后,上官卿月将她从冰湖里打捞起来,她给了她一个家,她给了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她教会了她,什么是爱。 上官胥用着探究的眼神望向浑身没几块好肉的沐瓷,笑出了声:“你恨她?” “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恨她?” 沐瓷眼里的泪水落下,她红着眼睛质问上官胥:“若是有人日日对你非打即骂,你会不恨?” 得到这句话,上官胥满意地点了点头,十分认可道:“那确实该恨。” “给她松绑。” 魏擎犹豫道:“殿下……这……” 上官胥重复道:“给她松绑。” “是,殿下。” 魏擎刚拿出钥匙,上官胥又道:“等等,先把她的手筋挑断。” “我还是有点不太相信你,沐小姐。” 沐瓷说:“请便。” 尽管用力死死咬着唇,沐瓷依旧挡不住筋脉断裂之痛:“啊——” 简单两道伤口,沐瓷此生再无法举起刀剑。 锁链解开,沐瓷撞开魏擎,扑向那盆用来烧红烙铁的炭火。 她的手落在火红的木炭上,呲呲作响。 即使魏擎很快就拉起了沐瓷,她的手里还攥握着炭块。 此刻,沐瓷像感受不到疼痛。 “你的认罪书,没法画押了。” 上官胥气急败坏地将沐瓷踹到墙角:“疯子,你和上官卿月一样,都是疯子。” 沐瓷的嘴角溢出鲜血,她却笑得灿烂热烈。 门被从外面人踹开,上官卿月提着还在往下滴血的剑,踏入房中。 上官胥行礼道:“姑姑。” 上官卿月往上官胥脸上抽了一巴掌,并在他的膝盖处狠狠踢了一脚:“敢带走本宫的人,找死。” 上官胥跪在地上,没有站起:“姑姑,这都是父皇的旨意。” “殿下。” 沐瓷用手肘撑着地板,想要起身。 上官卿月快步上前,小心扶起她:“你就这么笨,都不知道还手的吗?!” 上官胥看着两人,道:“姑姑可知道,在你来之前,你的贴身侍女说了什么?” “她说,她恨你。” 上官卿月的身子骤然绷紧:“你恨本宫?” 沐瓷摇头,她的眼睛牢牢盯着上官卿月:“殿下,我不恨你,我爱你。” 话音未落,沐瓷用尽最后的力气,托起上官卿月握剑的手。 “快二十年了,这梦,该醒了。” 上官卿月的剑,和沐瓷一同落地。 “沐瓷!” 沐瓷满是伤痕的身体,又添了一道深深的红痕:“阿月,放过自己。” 沉浸在上一刻,沐瓷说爱自己的上官卿月,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她就永远失去了沐瓷。 自此,她们阴阳两隔。 第126章 口是心非 “沐……沐瓷……” “阿瓷……” 上官卿月慢慢蹲下,她伸出手,却不敢触碰近在咫尺的沐瓷。 二十年前,在这个地方,这个暗无天日的宫殿,上官卿月被关了整整三十五日。 期间,上官卿月使劲拍打门窗,叫喊呼救,但没有人出声回应她,门窗被一块块木板钉死,她没有食物可以果腹,没有白水可以解渴,只有一个个冰冷的物件,它们待在那里不会说话,也不会走动。 快要绝望之际,有人用石头在窗户上砸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上官卿月拖着疲惫无力的身子,爬到窗户下,她张开嘴,久久未得甘霖的嗓子,如同开裂的旱地。 不多时,一个用帕子包裹着的包子从窗户上的口子丢进屋内,正好砸在了窗户下的上官卿月的头上,接着,是红彤彤的苹果。 吃着往日看都不愿看的苹果,上官卿月红了眼角,得到一丝湿润的喉咙,顶着剧痛,嘶哑着说道:“谢谢。” 后面的日子,每到夜深人静时,那扇破洞的窗户就会为上官卿月丢进几样吃食与果子。 一直到一连三日,上官卿月都没能等来那个为她偷送东西的人,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她终见刺眼的天光。 获救后,上官卿月发了一场高热。 退热清醒时,她已然忘了所有,忘了是谁将她诱骗进的宫殿,也忘了在昏暗的时候,有人为她破窗凿光。 缘分纠葛,多年过去,上官卿月又重新遇见了沐瓷。 那个时候,上官卿月救下了被强行捆上花轿的沐瓷,并收留她,让她跟在身边做了贴身侍女。 受皇位动荡时的刺激,上官卿月患上了严重的心疾,脾性变得阴晴不定,时不时动怒生气。唯有沐瓷在时,上官卿月方才能寻回一点理智。 因此,上官卿月与沐瓷的关系,比起寻常主仆,要更亲近依赖些。 一切都在变好,上官卿月和沐瓷都以为会变好。 怎想有一日,上官卿月突然恢复了记忆,知晓了沐瓷就是当年在皇宫中哄骗她,将她关进宫殿内,任由其自生自灭的那个侍女。 恨意生根,但爱意仍存。 它们撕扯、啃噬着上官卿月的灵魂,令她日日备受煎熬。 在难有的清醒时刻,上官卿月曾问沐瓷:“我想知道,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沐瓷答:“在想殿下。” 回答上官卿月的发问,最后的‘殿下’两字,沐瓷说得很轻,像是喉咙里含着东西,也像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恢复记忆的上官卿月,心疾愈发严重。 她开始口不择言,说出一句又一句的狠话,折磨着沐瓷,亦折磨着自己。 心疾发作的时候,上官卿月无数次地想过,杀掉沐瓷,杀掉她,都是因为她,只要她不在了,自己就不会痛苦了。 可如今,沐瓷真正不在了,上官卿月没能得想要的解脱,反而陷得更深,她被卷进了漩涡,血红的死水漫上头顶,将她埋没。 上官卿月抱起沐瓷,圆如珍珠的泪水滴落在沐瓷的脸上,她为她擦去污秽:“我对你说的狠话,都不是真心的。” “阿瓷,我生病了,你知道的。”上官卿月喃喃自语,“我生病了。” 阿月…… 上官卿月回头,太阳爬上群山,向人间撒去光亮,一束暖黄的阳光,踏过高高的门槛,在光里,上官卿月恍惚间看到了在府门口站着等她归家的沐瓷。 发髻上簪着的发钗掉落,最大的一颗珍珠在碰到地面的一瞬,碎裂成了两瓣。 抱着沐瓷的尸首,上官卿月领她走上了归家的长路。 包庇谋逆余孽,是死罪,即便上官卿月是长公主,也不例外。 沐瓷用死,为上官卿月谋出了一条生路。 同时,沐瓷也想用自己的死,换上官卿月回头醒悟。 苦痛,她一个人受就好了,她的长公主,原该是无忧无虑、潇洒自在。 接到进宫的旨意,薛钰早早梳妆打扮,赶到宫门时,门外的碎尸还未收拾干净。 马车远远停下,薛钰撩开车帷,将头探出窗外,疑惑问道:“怎么停车了?” 薛钰的贴身侍女华茉,见此景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顺带移步挡住了薛钰试图望去的视线:“小姐快些进去,这外面不干净。” “哎,小姐!” 薛钰不听劝阻,直接掀起马车车门处厚重的帷幔,踏步走下了车。 尽管早有准备,但看到一地的血肉时,薛钰的心中仍旧大惊:“这是……” 华茉怨道:“奴婢早早就与小姐说了,小姐非是不听,待回府夜里梦魇,又该是好一番的折腾。” 远远地,薛钰看着上官卿月怀里抱着人,一步一步从尸海中踏过。 路过身边时,薛钰边行礼,边偷偷瞧了一眼上官卿月抱在怀中的人。 上官卿月走远,华茉望着她的背影,问薛钰:“小姐,长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 薛钰笑着叹道:“吃了口是非心的代价呗。” 在宫门外等了许久,薛钰还没等到宫门外的碎尸收拾干净,就先等来了上官庭的纵马而过。 “小姐,六皇子殿下走了,我们还等吗?”华茉问道。 薛钰吃着果脯:“等,请我们入宫的是清妃娘娘,六皇子殿下走了便走了。” 薛钰大抵能猜出此次宋织玉唤她入宫的缘由,左右不过就是男女嫁娶。 虽说上官庭能在是最好,但不在也不碍事。 婚嫁大事,多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是皇子也不例外,只要宋织玉和上官驷对这桩婚事满意,那就成了大半。 她薛钰要的又不是转瞬即逝的郎情妾意,她只要看得到、摸得着的权势地位,以及真金白银。 第127章 银耳炖梨 尚千坐在府门口的台阶上,脑袋一点一点,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 尚万站在旁边,用剑鞘托着尚千的下巴:“昨夜偷鸡摸狗去了?困成这样。” “还不是……”尚千打了一个哈欠,推开尚万的剑鞘:“冻死了。” 尚千站起身,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脸:“还不是殿下一直未归,我担心,故而一夜未眠。” 尚万将剑鞘别回腰间:“别以为我没瞧见,昨晚有人打了一整夜的叶子牌。” “别说!”尚千赶忙捂住尚万的嘴巴,“殿下可不许我们在府里玩这些玩意儿,要是传到殿下耳朵里,我是要挨罚的!” 尚万没好气地拿开尚千的手:“昨夜与他们打牌的时候,闹得满府不得安宁,那会儿不见你担心,如今这会儿倒是知道来动手捂我的嘴了。” “哪有那么夸张。” 尚千心虚道:“好吧,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吵,但是我挣钱了。” 他拿出满满当当的钱袋:“你看。” 尚万依稀记得,上次见尚千的钱袋还是瘪瘪空空的,如今一夜装满,这让他不禁觉得,尚千这钱来得不太干净:“你出老千了?” “瞎说什么?!”尚千收好钱袋,一把推开尚万,“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 “没有。”见尚千真的生气了,尚万顺嘴解释道,“见你一夜挣这么多,有点……有点惊讶。” 毕竟,往日里的尚千像个糊涂鬼,精明一词与他,根本沾不上边。 闻言,尚千的头抬得高高的,脸上也挂着嘚瑟的笑容,他将尚万拉回身侧,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贴着其耳朵小声说道:“我可是特意去找人学过,就等着哪天殿下不在府上,狠狠宰那些铁公鸡一次,让他们放放血,长长记性,日后也能少说我是傻瓜笨蛋。” “你是不知道,天亮他们离开去干活的时候,一个个脸黑得活像一颗颗茶叶蛋,还有那下巴,都快拉到地上去了。” “平日他们没少捞油水,都有钱得很,既然都不缺钱,给我点银子花花怎么了,有了这些钱,我就可以去老陈那给你打一把好剑。”尚千用手背拨了一下尚万的剑柄,满脸嫌弃地说道,“你这把剑都用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换换,万一哪天与人打斗,这剑突然钝了,岂不是要吃亏。” 说着,尚千把收好的钱袋又拿了出来,他捏着尚万的衣襟,将钱袋塞到了他的怀里:“还是交给你保管吧,留在我这,别被那几个输红了眼的铁公鸡偷了,前几日,他们就趁着我不在房中,悄悄溜进去,把我给你留的鸡腿给偷了。” 尚万摸着微微鼓起的衣襟,问:“你不怕我不还给你?” 尚千无所谓地摆摆手:“反正也是要给你的,你想要就拿去吧。” “尚千。”尚万伸出手,想要抓住尚千的手,但手指收拢,他只捞到了一缕清风。 尚千远远瞧见骑马而归的上官庭,大喊:“殿下回来了!” 他小跑迎上,牵住缰绳。 上官庭翻身下马,询问道:“府中一切可还安好?” 尚千答道:“安好安好,隔壁也安好。”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殿下快回府吧。” 尚千把缰绳交给尚万,半推半拉地催着上官庭进府。 房中,上官庭看着眼前这碗飘着热气的不明汤水,问道:“什么东西?” “饺子。”尚千挠头,“不明显吗?” 在汤里泡了整夜,重新回锅的饺子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恍若一碗放了大量韭菜肉沫的面糊糊,但尚千可以发誓,这碗饺子到他手上的时候,长得也不怎么好看。 上官庭拿着勺子,搅了两下,犹豫半天,还是下不了口:“昨夜留宿宫中,母妃给我包了饺子,这碗,就留给你吃吧,当值辛苦了。” 尚千急忙摇头:“不行不行,这个饺子必须得殿下自己吃。” “我们府上,有给主子吃剩饭的规矩?”上官庭问道,他实在不觉得,这碗稀烂的东西,能是胖乎乎的饺子。 尚千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别看它长得不怎么样,万一味道不……不错呢。” “殿下,不能以貌取人,饺子也一样。” 尚千摸了摸腰间,但是腰间空空如也,他突然记起,他把钱袋给了尚万。 摸着空荡荡的腰间,尚千心想:那三十两银子,是我应得的。 最后没办法,尚千只好说出实情:“这碗饺子,是言璟太子亲手包的,也是他亲自煮了交给右右送来的。” 上官庭问:“你说,这饺子是言璟亲手包的?” 尚千点头:“右右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 言外之意,假的也不能怪我。 “你出去。” “啊?” 上官庭抬起头,瞪着尚千:“出去。” 尚千转身:“哦。” 好一个过河桥拆、卸磨杀驴,多半是和隔壁那位学的,尚千在心里暗暗吐槽。 待屋内闲杂人等尽退后,上官庭捧起碗:“这饺子,真好看。” 他舀起一勺,细细品味:“真好吃。” 一小碗烂成面糊的饺子,上官庭吃了快半个时辰。 灶房,师傅伙计站成一排,看着拿剑削梨的上官庭,欲言又止。 连续将五个圆滚滚的大梨削得只剩梨核,上官庭放下佩剑,随手指了一位烧菜师傅:“你过来。” 烧菜师傅双腿发软,还是身旁的伙计扶了一把,方才没叫他瘫倒在地:“殿……殿下……我……” 上官庭皱起眉头,又抬手指了指另一位切菜伙计:“你来。” “殿下……我……”切菜伙计试图寻个借口逃避,但上官庭直接把梨子丢入他的怀中。 抱着梨子,切菜伙计壮起胆子问道:“殿下,你这是……” “教我削皮,我要煮梨汤。” 听罢,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自己吓自己。 “咳咳咳……咳咳……” 左左给言璟倒了杯茶:“殿下的咳疾,近日愈发严重了。” “没……咳咳……没事……咳咳咳……”言璟喝完茶,拿起笔继续书写,“去……咳咳……去找贺兰翾……咳咳咳咳……要些药丸……咳咳咳……” 左左走后没多久,敲门声响起。 言璟唤道:“进。” 迟迟未见人来,言璟披上斗篷,推开门。 他探头四处望了望,门外无人,只有一盅外裹着厚帕子的汤罐。 将汤罐拿进屋,打开后,里面装着的是雪梨银耳汤。 淡黄的汤面上飘着几颗红红的枸杞,光是看着,便觉味道不错。 喝着甜甜的梨汤,言璟的心口也跟着发甜。 虽不见人影,但言璟闻见了上官庭惯用的熏香。 第128章 再爬墙头 摸着滑溜溜的衣裳料子,贺兰翾朝苏京墨显摆道:“好不好看?是不是和从前一样,风华月貌,贵气逼人。” 苏京墨往贺兰翾头上放了一个沉甸甸的玉石金冠:“戴稳,摔烂了或是碰坏了,把我们两个卖了都赔不起。” 贺兰翾抬起双手,赶忙帮着苏京墨扶稳头顶这个价值连城的发冠,并扭头对身后坐着喝茶的言璟问道:“殿下,这真的是你最最便宜的冠吗?” 言璟吹了吹茶叶:“自然。” “那这衣裳……”贺兰翾感觉身上、头上,都重得厉害,“要不,我还是算了吧,让京墨来,他生得比我好看。” 说着,贺兰翾便要脱去衣裳。 “住手!” “别!” 右右捂住自己的眼睛,苏京墨摁住贺兰翾的手。 而言璟则淡定地放下茶杯,从口中吐出一片茶叶:“今日是谁泡的茶?” 贺兰翾举起手:“我。” 言璟点头夸赞道:“泡得不错,便就特许你当半日的‘言璟太子’。” “右右,把假面给他敷上。” 贺兰翾被苏京墨贴身压在桌上,苏京墨的手抱住贺兰翾的双臂,贺兰翾的腿也被苏京墨的腿压着,无法动弹,言璟趁机扶住贺兰翾的头。 言璟闭上双眼:“不堪入目。” 最后,贺兰翾唯剩那张利嘴,还是说上两句话:“你们这是强迫,我要报官!” “报官,把你们一个两个都给抓起来,吃牢饭!” 言璟给聒噪的贺兰翾喂了一颗药丸,他笑着捏住贺兰翾的嘴巴,以防他将药丸吐出:“你这只叽叽喳喳的鹦鹉,太过吵闹了些,这样不好,会打搅沈图竹静心养病的。” 药丸在嘴里瞬间融化,贺兰翾也紧跟着老老实实‘闭’上了嘴,他瞪着两个眼睛,用充血泛红的眼珠子强烈表示自己的抗议。 待右右将假面敷好,苏京墨立即用两指压下贺兰翾的眼皮,敷衍了事地随口安慰道:“快了。” 等假面彻底贴和好,言璟给贺兰翾喂了解药,苏京墨也从贺兰翾身上起身。 没了束缚,贺兰翾立马抬脚将苏京墨踹远:“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这胳膊肘怎么还往外拐!” 今日这份气,贺兰翾断是不会轻易泄了去。 去后花园的路上,苏京墨几次试图牵上贺兰翾的手,但都被贺兰翾重重拍开。 “别碰我!” 贺兰翾走得飞快,脚下一个没注意,差点摔进池塘里,幸而苏京墨及时伸手拽住了他的腰带。 苏京墨问道:“没事吧?” 贺兰翾摸着头:“没掉吧?” 确定发冠没掉后,贺兰翾翻了白眼,推开苏京墨,又转身疾步小跑起来。 面对高墙,言璟有些束手无策。 左左率先爬上墙头,她伸出手:“殿下,抓住奴的手。” 言璟稍稍踮脚,两只手快要碰上时,一片深绿的茶树叶似飞刀般袭来。 转头,只见尚万握剑站在不远处的屋顶,言璟下意识地去寻他家主子上官庭的身影。 找遍四处,言璟未能见到上官庭的身影,他不免觉着失落。 “太子殿下在找什么?” 言璟猛地转身,贺兰翾和苏京墨被上官庭用双刀架着脖子。 目光交汇间,他们的眼中皆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思念。 赏梅夜宴一别,他们再未相见。 如今一见,恍若隔世。 上官庭继续问:“去哪?” 稳妥起见,言璟也贴上了假面。 明明贺兰翾长着言璟的脸,两人身形也差得不多,但上官庭却能精准分别自己刀下的‘言璟’,不是言璟,并认出,贴着假面的言璟。 言璟答道:“我不是想逃。” 差不多的问题,差不多的回答,时隔数日,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上官庭收起双刀:“那若是太子殿下意外走丢,我该不该对外广贴告示?” “写什么呢?” 他走近言璟:“言国太子出逃,还是公主驸马失踪?” “栓上绳。”言璟把腰间挂着的玉佩穗子放到上官庭手中,“不就丢不了了。” 上官庭轻笑,将穗子攥在手里:“有道理。” 见气氛不对,贺兰翾领着苏京墨准备偷偷开溜。 没走出几步,又一片飞叶擦过贺兰翾脸侧。 很快,飞叶碰到的地方渗出滴滴鲜血。 苏京墨挡住贺兰翾:“躲在我身后。” 言璟勾起嘴角,望向尚万:“皇子殿下,暗卫该是好好藏在暗处,不见天光,这青天白日跑到人前晃悠,岂不失职。” 上官庭抬眸看了一眼尚万,尚万点头,即刻抱拳退下。 言璟对着贺兰翾说:“‘太子’,回去吧,如今这会儿,你该病着起不了身。” “对对对,我……咳咳……孤病了。”贺兰翾照猫画虎地学着言璟的腔调,“小墨子,扶孤回去。” 上官庭则看着墙头上的左左:“你也走。” 言璟替左左迂回道:“她就不必了吧。” “你舍不得?”上官庭眉眼间隐隐染上不悦,他问,“没她不行?” 为了主子的名声,也为了自己的清白,左左主动开口:“殿下,奴还是留下守着那几位不安分的家伙,免得他们惹事生非,再者,奴与右右容貌相似,若是跟在你们身后,怕是不妥。” 说完,左左迅速消失。 “人都被你赶跑了,我还怎么上去?” “哎……你……” 上官庭侧靠着墙根半跪,他的腰身弯下:“上来,踩着我。” “这不好吧。”说归说,言璟的脚还是踏上了上官庭的背,“重吗?” 上官庭闷声道:“瘦了。” 言璟费力扒着墙头:“哪有,我踩着的是你的背,又不是秤。” 身上一轻,上官庭立即站起,双手握着言璟的腰窝,将他举上墙头。 坐上墙头后,言璟大口喘着粗气。 上官庭轻松上墙,他探了探言璟的后颈:“这么凉。” 言璟撇开上官庭的手:“吃点药丸就好了。” 上官庭从怀里拿出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喂给言璟:“张嘴。” 言璟顿了顿,就着上官庭的手将药丸吃下。 跳下墙,上官庭接住言璟时,又道:“轻了许多。” 言璟站稳:“是你记错了。” 第129章 水能载舟 半路上,上官庭突然停住脚,言璟不明所以地回头。 没等言璟开口问,上官庭自己便急吼吼地质问道:“你要去长公主府?” 他扭过头,连着又问:“你要去见上官卿月?” “我……” 言璟刚说话,就被上官庭打断:“你为了见上官卿月,甚至不惜易容爬墙,她对你就这么重要?” 上次他爬墙都知道用梯子,如今去瞧上官卿月,便急得连梯子都顾不上了,上官庭钻着牛角尖,越想越气愤。 “没有。”言璟摆手摇头,“不重要。” 上官庭不大相信,但语气已然软了几分:“不重要?既然不重要,那为什么她一出事,你便如此急急忙忙去寻她?” 说着说着,上官庭忽然又生气了:“也是,毕竟你们要成婚了。” 上官庭冷哼一声,快步上前与言璟并肩,且有意用胳膊肘杵了一下言璟:“快走吧,别让姑姑等急了,姑丈。” 这声‘姑丈’,上官庭喊得咬牙切齿,站在旁边的言璟甚至都能清楚听见他的磨牙声。 言璟侧头看了看上官庭,而目视前方的上官庭,未曾侧目,却知言璟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看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上官卿月最好看,你看她去。” 今日的太阳,明晃晃的,但却不能暖人。 言璟看着上官庭,小声说道:“我有点冷。” 上官庭蹙眉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言璟:“不是很有钱嘛,怎么,连件像样的冬衣都买不起?穿得这样寒酸单薄,是指望天上的太阳掉下来只围着你转,还是想以此博得上官卿月的怜爱?” “如果是后者,那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她不会怜爱你,只会嫌弃你。” 言璟刚要接过斗篷时,上官庭将手收回:“忘了,太子殿下病得起不了身,而这手脚自然无力,还是我来吧,别累着我们羽国的驸马爷。” “不然会叫旁人以为,我……不满意姑姑为我们这些侄儿选的姑丈。” 兔子急了尚会咬人,何况本就长着利爪尖牙的狐狸。 顺着上官庭的阴阳怪气,言璟往下接道:“放心,若是真有误会,我这个做姑丈的还能袖手旁观不成,届时必定出面,为你这个好侄儿洗脱冤屈。” “我会告诉所有人,你对我这个姑丈,满意得很。” 上官庭把斗篷重重压在言璟的肩上:“你非得这样气我,开心了?” 言璟绑着系带:“还行,见你不高兴,我便高兴。” 斗篷上还带着上官庭的熏香味道,以及他的温度,可一阵冷风拂过,温暖被吹淡,香味也渐渐消弥。 长公主府的府门,已经挂上了丧事所用的白布白花。 按理来说,身旁伺候的侍女离世,作为主人家的上官卿月,只需给逝者亲眷发点银钱以表慰问,便是足够,着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为其摆灵堂、诵佛经。换作旁人,巴不得早点了事,以免沾染上晦气,更有甚者,索性会将侍女的尸首丢得远远的,亦或是催促其家人赶紧领回安葬。 皇宫宫门离奇出现的碎尸,已让安都城内人心惶惶,再加上当日有不少人亲眼目睹上官卿月抱着一具尸体回府。 这会儿上官卿月大张旗鼓地为沐瓷办白事,赫然是将城中百姓草木皆兵的猜忌,化为洪水,全部涌向了自己。 于言璟而言,上官卿月牵扯到自己是否能顺利回到言国,还有上官庭,他自然不能任由野火将上官卿月这座山给焚烧殆尽。 几年前,言璟便知沐瓷的身世,以及她与上官胥的利益关系。 到安都的第一日,言璟半推半就地跟着上官卿月来了长公主府做客,其中很小的一个目的,便是为了亲眼瞧瞧上官卿月和沐瓷的相处。 在见过上官卿月失控,沐瓷的及时出现,乃至后来上官卿月的逐渐平息,言璟从中明显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据暗阁传给言璟的消息,沐瓷同上官胥交际不深,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想来他们之间的合作应是短暂且临时。 不过,按照上官胥奸滑的性子,断是不会轻易放弃沐瓷这枚好用的棋子,只因上官胥从前切切实实靠着沐瓷,在上官驷面前狠狠为自己博得了一番赞赏。 只是一旦沐瓷这枚棋子不愿再与上官胥狼狈为奸,那上官胥对于她这枚棋子的丢弃,必将是把她最后一点价值榨干,并让其发挥到利己最大。 可以说,沐瓷的死,言璟早有预料。 但棋局向来模糊不定,稍有偏差,便是天翻地覆的变数。 言璟以为,沐瓷的离世会使上官卿月变得疯魔失控,宫门那些幕僚的碎尸便可印证他的猜想。 但从强闯皇宫,到带人回府后,上官卿月便没了动静。 比起上官卿月的暴怒,如今的安静反倒让言璟有些出乎意料,甚而不安。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见言璟站在门口迟迟不动,上官庭问道:“想什么?” 言璟顺嘴答道:“在想,长公主殿下会不会嫌弃我,毕竟,我穿得这样寒酸。” 上官庭笑不达意:“姑姑都能为你,在家宴当众求旨赐婚,想来对你已是情根深种。” “是吗?”言璟把斗篷还给上官庭,“这事我倒是不清楚,她没跟我提过,多谢六皇子殿下告知。” “不然,我怕是要错过长公主殿下对我的情意了。” 上官庭接过斗篷,用力抖了抖:“不用谢,太子殿下。” 言璟故意问道:“怎么不叫姑丈了?” 上官庭切齿回道:“你很喜欢这个称呼?” 言璟摸摸下巴,佯装思索道:“起初觉着刺耳,如今听着,顺耳极了。” “如你所愿,姑丈。” “待它日成婚,请你喝喜酒。”言璟拍拍上官庭的肩,“走了。” 上官庭抬手拂肩:“别动我。” 走进长公主府,府中下人皆弯着腰、低着头,各自忙着各自的活。 一头戴白花的侍女抬首,瞧见上官庭带着人后,赶忙放下手里的扫帚,迎上前行礼:“见过六皇子殿下。” “我家殿下说了,近日不见客。” 上官庭一本正经地说道:“听闻,常伴姑姑身旁的沐瓷姑娘不幸离世,往日沐瓷姑娘对我多有照拂。” “故,今日特来探……” 话到一半,上官庭突然噤声,原是言璟从背后扯住了他的腰带。 言璟笑着提醒:“殿下,清妃娘娘说了,让殿下作为侄儿,好好关心关心自己的亲姑姑。” 照拂? 言璟心想:跟在长公主身边的侍女,还在照拂到常年奔波边疆的皇子身上,能不能再扯一点。 第130章 亦能覆舟(上) 侍女看着眼生的言璟,问上官庭:“六皇子殿下,这位是?” 言璟抢先回道:“我是六皇子殿下的侍从。” 上官庭的心门被言璟说出口的话重重地捶了一拳,但他开口却是十分平静:“是,他说得对,他是我的侍从。” 在听见上官庭这样说时,言璟的眼中闪过诧异,他忽然记起,上官庭原也是循规蹈矩的谦谦公子。 只是因为他,上官庭一次又一次地挣脱世俗的桎梏。 瞧见言璟的惊讶,上官庭问道:“不是吗?” 那双凶煞的眼眸,此时盛满了清冽温暖的泉水,静静地注视着言璟。 “是。”言璟听着自己用沙哑的嗓音回答着上官庭的问题,“六皇子殿下说得对。” 说完,言璟想着:不愧是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他远比自己勇敢多了,是啊,明明是自己先开始的,却也是自己先把他给丢下了。 真是……该死啊…… 侍女在上官卿月身边伺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经验为她增长的眼力,足够让她看出此刻她该离开了。 “六皇子殿下稍等片刻,待奴婢前去禀告我家殿下。” 眼前四下无人,上官庭却依旧压低着声音,侧过头问道:“为什么惊讶?我的回答,不是正如你愿,你该高兴才对。” 言璟并未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上官庭。 “你……”上官庭扭头就走,言璟连忙跟上。 走了几步,他又突然停下,言璟撞上他的后背。 上官庭说话的语调又黏又长:“为什么?” 明明是短短三个字,硬叫他说出了长长十几字的气势。 “为什么不哄我?” “你看不出我在生气?” “你真的喜欢上她了?” 上官庭自顾自地问完,在言璟准备说话的时候,又自顾自地捂住了他的嘴巴:“你和她都还没定亲呢,你这心怎么变得这般快,里边怕不是都开花了吧。” “花心大萝卜。”上官庭继续说着,“头上开花,心里也开花。” 言璟拿下上官庭的手:“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花心萝卜,万一是黑心呢。” “我们不一样的,上官庭。”言璟低头垂眸,慢慢地、轻轻地捏着上官庭的手指,“我们不一样,你要什么有什么,你有任性的退路,你身边有很多人爱你,可我没有,我没有退路。” “我要是任性,我就得死。” 上官庭看着言璟的发顶,他头上戴着自己送的玉冠、玉笄,上官庭的心中逐渐塌陷。 言璟松开上官庭的手:“我所求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要护住自己的亲人,我就得爬上皇位,要手底下的人都安稳,我就得不停经商挣钱,要见你、救你,我就得翻山越岭。” “我的这颗心,早就黑透了、烂透了,所以情爱在我这里占不了多大的位置,但仅有的位置,都是你的。” 上官庭托起言璟的下巴,用指腹擦拭着其泛红的眼角:“我,不能是你的退路吗?” 言璟抬手抱住了上官庭,他埋进上官庭的怀里,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哭腔:“抱一下,就一下,一下就好。” 上官庭环抱着言璟的肩膀:“只抱一下吗?” “不能抱一辈子吗?” “我想和你,长长久久。” 言璟深知,从此以后,他也有了可以停靠休憩的码头,他不再是孤舟一片,漂泊在湖面无所依。 待侍女回来时,上官庭将言璟挡在身后。 侍女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上官庭也跟着挪了一步,愣是没让侍女瞧见言璟的一片衣角。 “六皇子殿下,我家殿下有请。”侍女低头讪笑道。 “多谢。”言璟说道。 上官庭领着言璟离开后,侍女抬起脑袋,揉了揉酸痛的后颈,嘴里小声嘟囔道:“一个长相平平的小白脸,还生了副瘦瘦巴巴的木头身板,能有什么好看头,还不如灶房烧火的小石弟弟呢。” 她回过头,远远望着上官庭与言璟的背影。 “又矮又小。”侍女拾回扫帚,有气无力地扒拉着被上官庭二人无意踢散的落叶堆,“不敢议论长公主和六皇子,我还不能说说同为下人的小小侍从,过过嘴瘾嘛。” 上官庭推开紧闭的殿门,上官卿月坐在椅子上,腰背微弯,手肘撑着双膝,她右手拿着一沓冥纸,左手则将冥纸一张张地往脚边摆放着的火盆里丢。 冷风倒灌进屋内,吹起地上散落的冥纸与灰烬,片片形如铜币的冥纸像雪花般纷纷扬扬,带着火光的金纸灰在空中转了几圈,熄灭后,降在上官卿月的肩上。 上官庭让开位置,言璟踏入殿内,将打算止步殿外的上官庭拉进门内,随即关上了门。 上官卿月把手中所有的冥纸全部丢进火盆,瞬间,烈火升腾。 她直起身子,抬眸,火光倒映,照亮了原本黯淡的眼底。 上官卿月问:“何事?” 瞧见上官庭身边站着的言璟,上官卿月继续问道:“庭儿身边,什么时候换人了?” “瞧这身形。”上官卿月站起身,“似乎有些眼熟。” 言璟说道:“长公主殿下。” 上官卿月轻笑:“易容术,有点意思。” 褪去繁重的华服,摘下价值连城的首饰,着素衣,盘低发,未施粉黛,素面朝天。 即便是这样,上官卿月身上却仍自带着目中无人、心比天高的皇室气傲。 身下衣裙随着上官卿月的脚步,轻轻摆动,犹似半开未开的花朵。 “何等大事,能让言璟太子不惜用上易容术也要逃出府,大驾至本宫的长公主府。”上官卿月摸了摸上官庭的脸,“还有,姑姑的好庭儿为何也跟着一起来了?” 上官庭侧过头,试图躲开了上官卿月的‘毒手’,但貌似没什么用:“侄儿受父皇旨意,身兼看守重责,自然得时时刻刻监视着言璟太子的一举一动。” 上官卿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本宫怎么听说,你是受了你母妃的交代,故而前来探望。” 她掐了一把上官庭的脸颊:“来之前,口供也不知道对好,真把你姑姑当成你那傻弟弟一样糊弄。” 上官卿月围着两人踱步转圈:“让本宫好好猜猜,你们来的目的。” 第131章 亦能覆舟(下) “依照往日太子殿下对本宫的态度,恐不会是因为担忧本宫而来。”上官卿月勾起言璟的下巴,“那么太子殿下,你总不会是来劝本宫回头是岸的吧?” 言璟还没不愿,反倒是上官庭急了。 他替言璟推开上官卿月的手,并挡在他的身前:“姑姑,他生着病。” 上官卿月不满地蹙起眉头:“又病了?本宫怎么看着不像,他这气色瞧着比本宫都好。” “庭儿啊,姑姑问你,何时你与言璟太子变得这般亲近了?”上官卿月靠近上官庭,“你也想和姑姑抢男人?” 上官庭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侧的言璟:“姑姑……” 上官卿月抬起手,示意上官庭闭嘴:“行了,你那点破事,但凡长了双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来。” 闻言,上官庭再次看向言璟。 言璟抬眼对上上官庭的目光,然后再不慌不忙地撇开,他淡定且从容地说道:“她早就知道你我之事。” “本宫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上官卿月撩了撩眼前掉落的发丝,“本宫只喜欢对本宫有用的人。” 上官庭嘴快,脱口而出:“既然不喜欢,那姑姑为何要向父皇请旨赐婚?” 上官卿月挑眉嗤笑:“你不是喜欢?” 她稍稍前倾,用指尖戳着上官庭的肩膀:“庭儿,你是头一次认识你的好姑姑嘛,难道你不知道,本宫就乐意看你们过得不顺心,只有看着你们父子过得不顺心,本宫这心里头才会觉着畅快。” 上官卿月的笑容,恰似拥有美丽外表,但暗藏致命危险的曼陀罗花,一旦被她这美艳的笑颜迷了眼,那便是死路一条。 “上官庭,你该学学你的父皇。” 上官卿月的嘴角渐渐放下:“情爱,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尤其是对于你我而言。” “我们皇室子女的婚事,是用来换取权力的筹码。”上官卿月缓缓转身,接着说,“看看你父皇的后宫,里面有多少妃子是他真心喜欢的。” 她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上官庭:“断情绝爱的帝王之道,你父皇领悟得非常彻底。” 上官卿月叹气:“可惜,上官驷争抢皇位时,本宫尚且年幼,不明白这个道理。” 上官庭说道:“姑姑,并不是所有皇子公主都想要那个皇位,何况,若成为一国君主的前提是冷血无情,那又怎能得见百姓疾苦。” “既为国君,当以国中百姓为先。” “民安,则国安;君贤,则民安。” 上官卿月停下往前的脚步,猛地转身。 她睁大眼睛,对着上官庭露出大笑:“如此说来,你父皇可算不上贤君。” 一步一句,上官卿月慢悠悠地说着:“上官驷谋篡皇位,不惜杀父弑母。” “那把他日日坐着批阅奏折的龙椅,二十年前曾沾满本宫父皇的鲜血。”她弯下腰,低头指着上官庭的脚边,“本宫就这样看着本宫父皇的头颅滚到脚边,那双昔日里装满母后与本宫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再装不下本宫与母后。” 上官卿月的手指慢慢抬起,指向上官庭的脑袋:“本宫的母后,她的头颅被上官驷挂在朝凤殿的房梁上,而她的身子,被上官驷亲手剁碎,埋进了御花园充当花泥。” 从前还是公主的上官卿月,什么都有。 但如今成为长公主的上官卿月,反倒却是什么都没有,亦或说,上官卿月想要的、所求的,都得不到。 她想要双亲活着,想要沐瓷活着。 可她目睹着父皇在自己面前被砍头,抬眼瞧见母后的头颅挂在自己的头上,亲眼看着沐瓷自刎跟前。 而造成这一切的‘刽子手’,上官卿月万万没有轻易放过他的道理,连带着他的子女,上官卿月也同样觉得厌恶、恶心。 “为什么你偏偏是他上官驷的儿子?”上官卿月抓住上官庭的手臂,愤愤道,“真是歹竹出好笋。” 余光落到旁边的言璟身上,上官卿月松开上官庭,拉住言璟的手:“本宫还得谢谢你。” 上官卿月将言璟与上官庭的手搭在一起:“要是上官驷知道,他的好儿子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还是言国的太子,你们说,他会不会气急攻心,一个不注意……” “就死啦——” 言璟与上官庭面面相觑,无言却明了。 上官卿月这是心疾又犯了。 “都该死!” “全都该死!” 上官卿月手指卷起,紧攥衣袖:“他们全都该死——” “本宫一个人被困在噩梦里整整二十年,每一个人都在质问本宫,为何本宫不愿知足,为何本宫不愿老老实实嫁为人妇,为何本宫非要搅乱这江山,使得数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 “为何不肯臣服低头。” 她凝望着言璟:“可本宫在旁人眼里,不就是嚣张跋扈的刁蛮公主嘛,本宫不怕在青史上受万人唾骂,本宫也不怕为逆贼,被人人喊打喊杀,因为那本来就是本宫的东西,本宫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本宫有什么错。” “本宫能有什么错……” 上官卿月跌倒在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没错……” 言璟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他蹲在上官卿月的面前:“孤找到了幼时喂养殿下的乳母。” 上官卿月愣住了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抬起头:“她……” 言璟把书信递给上官卿月:“她没有死在那年宫变,她为你引开影卫后,腹部中刀陷入昏迷,他们忙着清理谋逆罪证,连夜将那些惨死的侍女太监全部拉去了城外荒山,她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幸而遇上附近村落夜猎的村民,她捡回了一条性命。” 趁着上官卿月查看书信的间隙,言璟继续说道:“当年的伤口拖得太久,伤了根本,一到冬日便反复发热生病,常年汤药不离口,赶来见你的路上她撑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没能撑住,她为你留了书信,盼着长公主殿下能够早日放下心结,过好属于自己的日子。” 上官卿月将看完的书信压在心口:“蓉娘。” 言璟又拿出了一个用帕子叠成了小块,帕子打开后,里面包着还是一张帕子,但它很是破旧,绣花也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上官卿月迅速抢过言璟手里的帕子:“哪来的?!” 言璟没有回答,而是言道其它:“孤从蓉娘的书信里,看到了一个与如今迥乎不同的上官卿月,孤想,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未曾见过真正的上官卿月。” 信中,上官卿月虽娇蛮,但心软。 她常常因为犯错的侍女夸她好看,而出头包庇,为其顶罪。 秋冬里,担心守夜的侍女会受冻着凉,熄灯后,瘦小的上官卿月会偷偷抱着自己那床厚重的被褥,摸黑为侍女盖上。若是被发现,上官卿月往往都会大声叫嚷着‘好热’,亦或‘这被子太丑了,给你盖着刚好合适’。 春日扑蝶,上官卿月喜欢拿着团扇小心翼翼地碰一下蝶儿的翅膀便作罢,她说:要是手上没个轻重,把蝴蝶拍死了,那等明日本公主来御花园里看什么。 夏日酷暑,上官卿月的母后会为她做清凉解暑的果汤,里头放上冰块,上官卿月每次都会叫母后多做些,但刚喝一口,上官卿月便会叫喊着说她喝不完,未免浪费,剩下的果汤都会由上官卿月宫里的侍女太监分食。 这些,现今宫中无人记得。 知晓内情的侍女太监,尽数死在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宫变。 “他们未曾见过,那太子殿下就曾见过了?” 上官卿月推开言璟:“你多管什么闲事!” 上官庭滑跪上前,稳稳地接住了快要倒地的言璟。 “你做这些,无非就是想要本宫为你保守你与上官庭的奸情。”上官卿月爬起,“太子殿下好本事,这羽国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被你查了个清楚,也就上官庭这个没脑子的傻子才会一味地偏信你。” “等哪天整个羽国都被他卖了,他或许还做着荣登后位的大梦。” 言璟靠在上官庭的怀里,细声细语道:“她怎么知道你的白日梦,你该不会和她一样,在你们家的冬至家宴上大放厥词了吧。” 上官庭耳根一红,小声反驳:“我才没有。” 不顾场合、无视他人,肆意交头接耳的后果就是,他们被上官卿月赶出了长公主府。 第132章 恃宠而骄 言璟语气无奈道:“你又怎么了?” 自踏出长公主府的府门起,上官庭就一直拉着一张驴脸。 言璟现在不觉着上官庭像猛虎,他更觉得眼前的上官庭像头驴,无论是脾气还是脸皮,都和毛驴一模一样。 “如今与上官卿月是亲切了,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上官庭‘哼’了一声,“倒是我这个旧人,被忘得一干二净。” 言璟按着跳动的眉心,头疼道:“我何时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你不觉得,你现在有些无理取闹吗?”言璟问道。 不问还好,这一问,上官庭直接就是炮仗点火,炸了。 “我无理取闹?!” 上官庭指着自己:“你说我无理取闹!” 言璟赶忙去捂上官庭的嘴,并探头环视四周:“小声点,这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嘛。” 上官庭躲开言璟的手:“是不光彩,同我上官庭并肩而立,就是丢了你……你的脸面!” 顾及言璟的身份,上官庭及时收了口。 见上官庭没完没了,言璟的脾气也跟着上来了。 “你要这样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毕竟,某人曾经口口声声地说着:‘本殿不好男色’,我记性不好,一时间忘了是哪个英雄好汉。”言璟眼珠子一转,麻溜地给上官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六皇子殿下知道吗?” “我……” 上官庭来回走了两步,随即言之凿凿道:“今时不同往日,那时我并不知你就是小景,我只当你是被我生擒的敌国太子,若是当时我因你的美色而被诱惑,岂不是暗证了我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良人,也不是一名称职尽责的将领。” “有道理。”言璟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我不听这个道理。” 理是这个理,但言璟却是实打实地受了上官庭一次又一次的冷言冷语,这些也是不可否认的。 也许,这便是恃宠而骄吧。 那时,言璟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甚至觉着上官庭本就应该那样。如今回看,言璟反倒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有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意味。 连续偷偷看了好几次言璟的表情,上官庭也渐渐开始心虚,他伸出手,想要去拉言璟的手,但被言璟无情拍开。 “疼!” 上官庭捂着手背,泪水汪汪地盯着言璟。 见言璟没什么反应,上官庭又道:“我说,我疼。” 言璟问道:“哦,我该说什么?” “别疼?” 言璟看着上官庭十分夸张的动作:“我一手无缚鸡之力,半死不活的病弱伤残,轻轻一拍,还能给你这个皮糙肉厚、壮如青牛的常胜将军打断手了不是。” 卖惨不成,上官庭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把手拿开,露出红红的手背,佯装不经意地将‘伤处’从言璟的面前扫过。 言璟吸了吸鼻子,转头:“前面有狮子头!” 说完,言璟拔腿就跑。 上官庭站在原地,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言璟已经跑远,上官庭方才回过神。 他赶紧追上言璟,并拔声大喊:“你不等等我吗?!” 等言璟赶到时,刚出锅的狮子头已经全部卖光。 面对一锅没有狮子头的酱汤,言璟的心坠到了崖底,在他听见上官庭犹如厉鬼讨命般地叫喊后,心中不由得生起了一阵烦躁。 “你……”上官庭一张嘴,一口大锅立马扣到了他的头上。 言璟阴恻恻地扭过头,半眯着眼,面色不佳地看着上官庭:“都怪你。” 上官庭喘着粗气,一脸迷茫:“又是我?” 发生了什么是不知道的,但又大又重的黑锅是要背上后背,扣上头的。 顶着言璟凶巴巴、恶狠狠的目光,上官庭鼓起胆子,小声辩驳道:“我觉得,我有点冤枉,还有点委屈。” 卖狮子头的摊贩在看到上官庭的一刻,揉了揉昏花的眼睛:“你是……” “上了岁数,这眼睛越发不好使了。”摊贩放下勺子,拿锅边的烂布擦了擦手,嘴里嘀嘀咕咕,“我得出去看看。” 言璟和上官庭站着不动,目视着摊贩凑近到上官庭的眼前。 看了半天,摊贩拍了下大腿:“终于等到你了!” 说完,摊贩急急忙忙地打开另一口锅:“公子府上的小侍卫平日都是辰时来取,可今日都快午时了也不见人影,我还以为公子是吃厌了我家这狮子头。” 为保言璟能每日吃到新鲜热乎的狮子头,上官庭给摊贩一月五十两银子,让他每日留一些狮子头不卖,由尚千辰时前来此处取走。 锅盖一打开,言璟的双眼透过滚滚雾气,直盯着锅里的狮子头不放。 他扯了扯身旁上官庭的衣袖:“给我的吧,是给我的吧?” 上官庭撇开言璟的手,略显赌气道:“买了喂狗。” 闻言,言璟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我都不计较了,你怎么还在闹脾气。” 言璟自认为,他已经非常大气了。 相比之下,上官庭就是一个小气鬼。 “莫要得寸进尺。”言璟警告道。 是了,初识那年的上官庭,便已经是心眼极小、极小的小气鬼。 前不久的经验告诉上官庭,有了台阶就得立马下,不然转刻便没了。 上官庭妥协道:“给你的,都是你的,这些狮子头都是给你的。” 言璟冷笑:“所以,我是你喂的狗?” 上官庭瞪大眼睛:“不是我说的!” “难不成还是我说的?” 言璟撞开上官庭:“好狗不挡道。” 上官庭疾步跟上:“你又生气。” 摊贩一手拿着勺子,一手举起冲上官庭离去的背影狂挥:“公子,这狮子头还要吗?!” “这些狮子头,我要了。” 上官胥突然出现,他从鼓鼓囊囊的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到锅边:“老人家,还请麻烦帮忙装起来,我急着去送人。” 摊贩看看上官胥,又看看那锭分量不轻的银子,犹豫道:“这……” 上官胥远远望着言璟与上官庭一前一后的身影,自信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第133章 真假太子(上) 自言璟离开后,贴着言璟的容貌、顶着言璟的身份,贺兰翾开始摆起了架子。 他端起茶杯,浅饮一口:“谁泡的茶?” 站在旁边的苏京墨回道:“你。” 贺兰翾从嘴里拿出了一大一小两片茶叶,细细端详片刻后,他把茶叶放在桌上,随手拿起苏京墨的衣袖:“泡得真好,不愧是我。” 苏京墨拔回被贺兰翾拿着擦手的袖子:“刚换的衣裳。” 贺兰翾板着脸,厉声呵斥道:“大胆,谁许你这样同孤说话的!” “右右!” 被强行拖到屋内,还要笑着陪贺兰翾扮戏的右右,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 贺兰翾命令道:“给孤掌嘴。” 此言一出,蔫巴巴的右右瞬间挺起腰背,眼睛发亮,她侧目看看左左,再扭头与贺兰翾确定道:“真打?” “那是自然,孤……” 贺兰翾的话还没说完,右右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站到了他的面前。 “你干吗?”贺兰翾仰起头,满脸困惑地看着摩拳擦掌的右右。 右右举起手:“帮你掌嘴啊。” 说着,右右的手就要落到贺兰翾的脸上。 贺兰翾害怕地闭上双眼,护住脸颊,顺带急忙大喊:“苏京墨!” 关键时刻,苏京墨的手伸了出来,右右的手掌拍在苏京墨的手背。 听见了响亮清脆的巴掌声,但贺兰翾却不觉得不疼,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待苏京墨的大手映入眼帘,贺兰翾不大的心脏被塞得满满当当。 “京墨——”贺兰翾捂着心口,眉头微微蹙起,“我太感动了。” 苏京墨则不解风情地说道:“什么,你说你心脏疼?” 话音未落,苏京墨又对右右说:“赔钱。” 右右被惊得连连后退,她颤抖着手,一边指着贺兰翾,一边结巴:“你……你们……” 贺兰翾愣了一下,随后立即上道。 他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哎呦,我这……我不行了……” “你看把他吓的。”苏京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脸都白了。” 头一次遇上这么光明正大的碰瓷,右右阅历不深,此刻显得有些无措:“我……他……你们……” “你们真不要脸!”右右愤然放下手,撒气地跺了跺脚,紧接着转身奔向左左,“姐姐,他们合伙欺负人!” 左左拍拍右右的后背,以示安慰:“别担心,有姐姐在。” 苏京墨挪步挡住贺兰翾:“虽然你们年纪小,但也得讲点道理,尊老爱幼,贺兰翾这一把年纪比你们两个人加起来都大,不管怎么着也算是你们的长辈,你们怎么可以对长辈动手。” 贺兰翾拉拉苏京墨的衣袖,弱弱道:“没那么夸张吧,我觉得我还是挺年轻的。” “闭嘴。”苏京墨拿起衣袖堵住贺兰翾的嘴,并抬手探上他的脖子,“少说话。” 贺兰翾被苏京墨冷如寒冰的手冻得一缩,他含含糊糊地说道:“凉。” “别动。”苏京墨一手抬起贺兰翾的下巴,一手伸入他的衣襟拿出挂在他脖子上的小金算盘。 “这样,看在我们是同伙的份上,赔偿费的价钱好商量,我们给你们对半折。” 苏京墨边说边打算盘:“一共……二百两银子,不接受赊账,你们二位是打算给白银,还是银票?” “多少?!” 右右惊讶地从左左怀里站起,她举着两根手指:“二百两银子?!” 左左试图拉住快要失控的右右,但抬起的手又很快落下了,连右右的衣角都没碰到。 “一巴掌换二百两银子,你们怎么不去抢!” 右右侧着脸:“来来来,你们打回来,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 贺兰翾拿下嘴里的衣袖,推开挡在前面的苏京墨,也跟着站了起来:“你以为本神医的脸和苏京墨的手是什么很便宜的东西嘛,何况我这脸现在是太子殿下的,我还没说你意图弑主呢!” 苏京墨顺势退到了贺兰翾的身后,贺兰翾以为苏京墨是被右右‘不要脸’的耍赖气势给吓着了,他拍拍苏京墨的肩:“别怕。” 这次,是贺兰翾将苏京墨挡在背后。 苏京墨要比贺兰翾高上一些,即使贺兰翾挡在前面,苏京墨也能露出一颗脑袋在贺兰翾的头顶上面。 贺兰翾气势汹汹,他大声喊道:“不许欺负苏京墨!” 右右张牙舞爪,一度想要冲过去撕烂对面两个无赖的厚脸皮:“到底谁欺负谁啊,你们能不能讲点道理!” 苏京墨在后面用手指勾住贺兰翾的腰带:“贺兰翾,是她们先不讲理的。” 贺兰翾附和道:“就是就是,苏京墨说得没错,是你们先不讲理的。” 见苏京墨插嘴,右右拉上她的帮手左左:“姐姐,快拔剑,把这一对讨人厌的狗男男剁成包子馅,晚上我们吃大肉包子。” 左左握住剑柄:“恐怕,有点难剁啊。” 瞧着左左马上就要拔剑,一瞬间,贺兰翾有了想要退缩的念头,但腰间苏京墨的手又将这个念头接住,远远一抛。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呀!” 贺兰翾梗着脖子:“我要是死了,你们的太子殿下也就没命了。” 正当四人僵持不下时,小槐花抱着烧鸡腿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来人了!” 小槐花撞开房门,看着两两扎堆,面对面站着的大人们,疑问道:“你们这是?” 贺兰翾与右右对视上,两人皆不屑地‘哼’了一声。 左左交代道:“右右和苏京墨先躲起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别出来。” 作为这几人里面相对稳重的左左,自然而然地主持起了大局。 右右僵在原地不肯动:“我和贺兰翾一起出去。” “听话。”左左摸摸右右的头,“快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是姐姐……” 右右还想挣扎,但左左不容商量的眼神又让她合上了嘴巴。 临走的时候,右右频频回头。 左左朝她挥挥手:“快走。” 苏京墨催促道:“快走吧,晚了我们几个都走不了。” 最终,右右还是妥协,老老实实跟着苏京墨躲了起来。 堂内。 “太子殿下。”魏擎行礼道。 贺兰翾点点头:“坐。” 虽说贺兰翾平日里的为人处事都不是非常靠谱,但面对突然上门的魏擎,他的行为举止还算淡定。 他端起左左重新冲泡的茶水,故意哑着嗓子问道:“听小槐花说,你是四皇子殿下的侍从?” 问完,贺兰翾喝了一口茶水。 站在后面的左左见状皱了皱眉,方才她用来泡茶的可是滚烫的沸水。 果然,喝了一口茶后,贺兰翾的脸色变得不太好,他又端起茶杯,假装喝茶,实则将嘴里的茶水吐回杯里。 魏擎看着贺兰翾把冒着热气的茶水喝下,也同左左一样,不禁皱紧了眉心:“太子殿下果真如传闻般畏寒。” 贺兰翾咳嗽一声:“安都天寒,近日孤这身子又是没能抗住,怕是陪不了……” 魏擎笑着打断贺兰翾的话:“我家殿下知道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上次赏梅夜宴匆匆一面,未能尽表他的心意,故此,我家殿下特命奴才为太子殿下送来调补身子的灵丹妙药。” 魏擎双手捧着木盒,走到贺兰翾的面前。 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枚黑色的药丸。 魏擎弯下腰,抬头为贺兰翾介绍道:“太子殿下,这是我家殿下特意命人为殿下炼制的丹药,服下此药,可保太子殿下长命无忧。” 贺兰翾盯着木盒里的丹药,心中不由腹诽:长命无忧?真能吹牛,吃颗丹药就能长命无忧,黑白无常同意了嘛,一个个都死不了,都长命百岁,那他们阎罗殿的孟婆汤还能卖得出去? 第134章 真假太子(下) “太子殿下?”魏擎的手探上后背,“殿下可是对这丹药有何疑虑?” 在贺兰翾走神时,魏擎依旧保持着腰腹深弯,直到后面的脊背开始发麻发酸,魏擎这才忍不住开口。 “没有。”贺兰翾回过神,从魏擎手里接过木盒:“这丹药,孤很是喜欢,待日后若有机会,孤定当好好谢谢四皇子殿下辛苦送来的佳礼。” 魏擎回道:“会有机会的。” 魏擎的回答让贺兰翾的心中生起一丝不安,他回头看看左左,左左对上他的目光,悄悄拍了拍他的后颈。 贺兰翾又抬眼看向魏擎,见魏擎淡定自若地坐回了位子,他不由问道:“四皇子殿下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扮着言璟的身份,贺兰翾下意识地将自己原有的脾性全部收敛了起来,此时此刻要是换作他自己,他定是直言开口赶人。 “听闻太子殿下这里的吃食不错,不知奴才可有幸能够尝上一二?”魏擎往外看了看,“也快到午时了,想来,太子殿下应当是快要用膳了吧。” 小槐花靠近左左,轻声同她说道:“姐姐,他的脸皮好厚,和他一样。” 说着,小槐花盯了会儿贺兰翾的后脑勺。 贺兰翾摸摸头,他总感觉这后面有人在往他的衣裳领子里吹风,凉飕飕的。 盯得久了,小槐花的眼睛冒起了一颗颗的星星,她侧过头眨了眨眼睛,余光正瞥见对面坐着的魏擎,魏擎的一只手偷偷背后,好像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等小槐花缓好双眼,正头望去时,魏擎的手又放回了前面。 好似方才看到的一幕,只是小槐花的幻觉。 没了小槐花的盯视,贺兰翾凉飕飕的诡异感觉也跟着消失不见,但贺兰翾却觉得引起此象的源头是魏擎。 毕竟,魏擎没来之前,贺兰翾什么都是好好的,甚至还快要接住那从天而降的二百两银子。魏擎一来,二百两银子打了水漂,贺兰翾也烫伤了嘴。 想到这,贺兰翾看着魏擎的眼神变得幽怨、不满。 魏擎不知就里,还以为贺兰翾这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当他笑着张嘴,准备答谢。 贺兰翾忽然站起身,丢下一句‘自便’,抬脚便离开了。 魏擎看了看小槐花,再看了看左左,很是没有眼力劲地问道:“太子殿下,他这是不高兴了?” 左左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勿怪,我家殿下就是这个脾气,这会儿到了喝药的时候,脾气更是大了些。” “对对对,殿下最讨厌喝药了。” 小槐花与左左一唱一和,忽悠着魏擎独自一人在大堂里等着,而她们二人寻了个假到不能再假的借口,一起溜了出去。 离开前,小槐花还顺带无意地关上了门,而左左随手在门上挂了把重锁。 当言璟回家见到留守的‘孩子们’时,他们几人正忙着哄耍小性子的贺兰翾。 贺兰翾背对着众人,坚定道:“不去不去,我不要去了。” 苏京墨绕到贺兰翾的面前:“兰翾,这件事情闹不得脾气。” 右右火上浇油道:“就是就是,你不想活了,我们还想活呢。” 左左捂住右右的嘴巴,替她辩解道:“右右不是那个意思,她不会说话,她……她也是因为关心你,所以才口不择言的。” 小槐花放下怀里的烧鸡腿,转头抱住贺兰翾的腿:“兰翾哥哥,小槐花还想出去见见世面呢。” 贺兰翾拖着小槐花,推开苏京墨,一屁股坐下。 他抱手,煞有其事地说道:“我说了,那个人克我!” “不信,你们看。”为了证明所言非虚,贺兰翾拉着苏京墨就要他看自己嘴里的伤。 贺兰翾的牙刚露出来,就被苏京墨反手捂住了嘴。 苏京墨忙道:“我信,我信你。” “那我可以不去吗?”贺兰翾闷声道,他的两只眼睛睁得老大,里头还打转着水光,看上去无辜极了。 苏京墨转移视线,狠心道:“不行。” 言璟推开门,刚展露出的笑容在见到屋内情形后,瞬间垂下。 他闭上眼睛关上门,心里默念: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绝对是眼花了。 等他再推开门,一群人挤在门口,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仍旧难掩他们的激动:“太子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被拖进屋内,听完、看完一个接一个的‘生动’描述,言璟疲惫地用手撑着桌子托着头。 终于安静,言璟放下手,揉揉眉心:“都说完了?” “差不多。” “现在大概就是这些,奴再想想。” “重要的都说完了,还有些不重要的,等晚点我再与殿下好好说道说道。” “我没话说。” “殿下,烧鸡腿今天吃了好多好多的瓜子。” 大家轮流说了一句,到最后一句时,众人齐齐看向摸着烧鸡腿的小槐花。 小槐花乐呵呵地高高举起烧鸡腿:“它也很重要啊。” 言璟轻声说道:“听话,带着烧鸡腿去小花园里玩,好吗?” 小槐花点头:“好啊好啊,那我要右右姐姐陪着我去。” “右右,跟她去。” 右右应道:“哦,好。” 去往小花园的走廊上,右右牵着小槐花,走两步回一下头,走三步停一下脚。 小槐花不明所以,小声问道:“姐姐,你在看什么?” “我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说完,右右晃晃头,“许是我想多了吧。” 屋内,言璟看着手里没有茶水的茶杯,久久不语。 左左问道:“殿下,是出什么事了吗?” 言璟倒扣茶杯:“府上多了些不该有的人,你们竟无人察觉。” 果然,在言璟刚说完的下刻,外面响起了上官胥的声音。 “言璟太子,会客却不见客,你这颗心可不诚啊。” 听见声音,苏京墨拉着贺兰翾就要往里躲。 言璟却说:“别躲了,没用的。” 门被踢开,锁在大堂的魏擎站在上官胥的身后:“殿下快看,这十三皇子府上,竟住着两位太子殿下。” 上官胥颇有兴致地来回扫视屋内几人:“不知,这里面可有真的太子殿下?” “算了,都是假的。” 上官胥抬手示意:“杀了吧。” 第135章 天打雷劈 数位带刀侍卫蜂拥而入,顿时间,狭小的房间变得难以喘息。 刀光折映至左左的脸庞,她侧脸看了看坐在椅子上镇定自若地把玩着自己发尾的言璟,在言璟还没开口之前,左左再武功高强,也不敢妄动拔刀,生怕扰乱了言璟的谋划。 而贺兰翾哪见过这种场面,人一进屋,他便吓得躲到了苏京墨的身后,他的双手紧紧抓着苏京墨的衣裳。贺兰翾生怕苏京墨会突然弃他而不顾,虽然没有这个可能,但贺兰翾还是怕被那些来势汹汹的侍卫给乱刀砍死。 苏京墨任由着贺兰翾拉扯着自己的衣裳,他看看不远处的窗户,思虑着若是待会儿真打起来,他将贺兰翾丢出窗外,贺兰翾成功逃命的可能能有几成。 言璟看起来非常淡定地站起了身,他拍拍衣摆,撩撩发丝:“走吧。” 众人满是疑惑地看着言璟,言璟则耸肩问道:“四皇子殿下难道不是和魏擎侍卫一起,是来孤这方寸之地用膳的吗?” 他推开上官胥旁边的魏擎,自来熟地搭上上官胥的肩膀:“孤这里的饭菜,兴许能合四皇子殿下的胃口。” 上官胥侧眼看向言璟:“太子殿下当真是……临危不惧、从容不迫啊。” 上官胥完全没有想到言璟会是这个反应,差点还真让言璟把他给恍惚进去了。 不仅是上官胥,就连跟在言璟身边多年的左左见到言璟这番举动,心中不免捏了一把冷汗。 往日在自家地盘耍赖装糊涂也就算了,如今还耍到别家地盘上来了。 贺兰翾惊叹道:“这就是太子殿下嘛!” “太厉害了。” 贺兰翾刚探出半个头,又被苏京墨摁回了后面。 上官胥从侍卫手中夺过长剑,反手架到了言璟的脖子上:“殿下,认真点。” 言璟的袖中划出一把匕首,同样抵着上官胥的脖颈:“孤很认真啊。” 上官胥垂眸盯着锁骨处的刀子,嘴角一抬,轻笑出声:“太子殿下只会这点小聪明吗?” 刀子微微下压,很快,上官胥白皙的脖颈上渗出一道鲜艳的血痕。 言璟用另一只手拍拍上官胥的脸:“对付四皇子殿下,孤的这点小聪明恐怕是绰绰有余。” “哦,对了。”言璟摘下腰间的香囊,放到上官胥的鼻下晃了晃,“这个东西,香吧。” 香气入鼻,不过片刻,上官胥的四肢逐渐发软无力。 他怒目瞪着言璟,切齿道:“你干了什么?” 言璟咂咂嘴:“啧,别生气啊,这玩意儿就是让四皇子殿下暂时变成像孤一样,提不起刀剑,挥不出猛拳。” “卑鄙无……” 没等上官胥说完,‘哐当’一声,他手里的长剑掉在地上。 言璟踩着长剑,把它用力一踢。 长剑在地上转了几个圈,被苏京墨踩住。 “孤不是卑鄙无耻。”言璟想了想,斟酌地说,“孤是挟皇子,以令残兵败将。” “你们三个,把这十几个蹭白饭的全绑了拉到院里晒晒太阳,省得他们白日里就想着做白日梦吃白食。” 魏擎唤道:“殿下……” 上官胥蹙眉呵斥:“闭嘴。” 要不是这个蠢货,他何至于被这个废物太子架着脖子威胁,想到这,上官胥的后槽牙又一次合紧。 言璟听着上官胥咬牙摩擦的声音,暖心提醒道:“四皇子殿下,牙咬碎了,按你这把岁数,得过几年重新转世投胎才能长回去。” “他们忙他们的,咱们先去等着用膳。” 刚回府的上官庭,一头扎进了灶房。 经过上次雪梨银耳汤的成功,现今的上官庭对于自己的厨艺十分有信心。 既然没能买到狮子头,那他便亲手为言璟做上一顿狮子头。 上官庭衣袖挽起,手拿双刀,一下接一下地剁着菜板上的猪肉,肉沫飞起,溅得哪哪都是。 灶房的伙计与师傅,纷纷放下手里的话,扎堆躲到门外。 其中一名洗菜伙计小声埋怨道:“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偷偷换了殿下的汤,殿下怎会对灶房如此痴迷。” 在他身后的切菜伙计不服道:“还不是你提议的,说什么怕伤了殿下的心,这下好了,殿下的心倒是完好无损,大家的心全悬到了嗓子眼。” 洗菜伙计心虚地嘟嘟囔囔:“我那不是看殿下做出的汤太像他们用来写字的墨汁,怕喝出人命,所以才好心提出了换汤的主意。” 众人回忆起那碗浓浓的‘墨汁’,不禁浑身一颤,也不知道哪位倒霉鬼这么遭殿下仇视,殿下不惜麻烦自己、麻烦别人,也要铁心毒害。 尚千看着拥堵的门口,大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齐齐回头,见是尚千,一个两个都为他让开了路。 尚千抱手:“这还差不多。” 等尚千一进去,门外众人的议论对象从上官庭变成了尚千。 上官庭剁肉剁得正入迷,耳边骤然响起尚千的声音,原本扬起的嘴角瞬间耷下。 他对着尚千冰冷道:“你最好有天大的事。” 尚千拍拍胸脯,自信满满:“自然是天大的事情,不然我也不会冒死前来打搅殿下为人备膳。” “什么事?”上官庭拿起双刀,继续剁肉。 动手前,他特意请教了人,一句一句细细问透了,那些人说,这肉得一刀刀剁到位了,做出来的狮子头才能好吃。 只有最好吃的狮子头,才能配得上言璟。 想着想着,上官庭又笑了。 尚千说了半天,抬眼看到上官庭的笑容,他的天塌了一半。 不用猜,这人肯定没听。 不然,他绝对笑不出来。 尚千夺过上官庭的双刀,往门外一丢。 门外传来惨叫与怒骂。 上官庭非常不高兴:“找死?” 尚千又给上官庭重新复述道:“殿下,四皇子殿下去了隔壁,而且还带了不少人……” 这次是没等尚千说完一句话,上官庭便直冲冲地跑了。 尚千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菜板上惨不忍睹的猪肉,心中默哀:我佛慈悲。 等上官庭赶到时,他看到满院站着的‘木桩’,脚下一停,愣在了原地。 左左上下打量了一遍上官庭,说道:“六皇子殿下,奴带你去。” 领着上官庭来到大堂,左左转身就跑。 “上官胥,你想干什么!” 上官庭边说边推开门,于是他见到了蹲在火堆旁,手里拿着木棍,木棍上穿着一个硕大红薯的言璟与上官胥。 上官胥抬起被捆绑住的双手:“你说这话,不怕天打雷劈嘛。” 言璟招呼道:“来的正好,他手上的已经烤熟了,你快拿去尝尝,可甜了。” 上官胥把棍子丢在地上,站起身:“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二人狼狈为奸。” 话音未落,上官胥往后一倒,直挺挺地躺倒在满是柴灰的地板上。 言璟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孤都与你好声好气地交代了多遍,别乱动、别生气,少说话、多干活。” “你说说你,非是不听。” 第136章 夫夫携手 倒在地上的上官胥试图侧起身,但奈何四肢乏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官庭将他好不容易烤熟的红薯丢进了火堆。 丢完,上官庭还嫌弃地拍了拍手:“脏。” “你放屁,你手上连炭灰都没沾到。”上官胥费力抬起头,以免满地的尘灰吃进嘴,“上官庭,这会儿没别人,你不必再装出这副清高模样,你不就是嫌弃我嘛。” 上官庭站到上官胥身边,低头凝视着他:“我还以为,四皇兄生来眼睛就瞎,不曾想,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怎么没有别人。”言璟一手举着木棍,一手轻推开上官庭的脚,“孤不是别人吗?” 说着,言璟突然娇羞:“难不成,四皇子殿下已经把孤当成家人看待了?” 上官胥冲言璟吐了一口口水:“呸,你根本不是人!” 言璟瘪着嘴:“你这人怎么这样,孤还好心给了你一根孤亲手从灶房捡来的红薯,你怎能如此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好心?” 上官胥暗有所指地说道:“你的好心,还是拿去哄哄面前这个傻子吧。” “当朝最有望成为皇储的六皇子殿下,竟带着敌国太子逃出府,当街温情游玩。”上官胥笑得灿烂,“上官庭,你觉得父皇知道了,他会如何?” 上官庭蹲下,静静地看着上官胥陷入自我抓狂:“我不知父皇会如何,但我知道,就算没有我、不是我,那也不会是你。” 上官庭清楚上官胥想要什么,同样,顺着上官胥最想要的东西,轻而易举便能知晓他最在意、最敏感的是什么。 “没有上官庭,还会有下一个‘上官庭’,但不绝会是上官胥。” 上官胥被彻底激怒:“你胡说!” 他怒极反笑:“你永远都是这样高高在上,你以为你为何能说得如此轻松好听,还不是因为你有一个好母妃,一个有家世、有背景的娘,你的日子太过顺风顺水,你便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能顺从你的臆想。” “我告诉你,不可能!” 上官胥用肩膀撑着地面,艰难起身。 先是跌倒,再是下跪,最后站起。 他的身影摇摇晃晃,却挺直得像棵吹不倒的大树。 上官胥一脚踢进火堆,数块星火飞向对面的言璟,上官庭及时用衣袖为言璟挡下火光。 “好比现在、今后,你今日能为他挡下这一难,你能保证他日你能继续为他挡下下一劫吗?” 问完即自答,上官胥又道:“你不能。” “你太自大了,上官庭。” 上官胥边挪步靠近门口,边说:“你的狂妄自大,会害死人。” 迈出门槛,上官胥忽然回头,他望着坐在上官庭脚边的言璟,慢慢流露出了羡慕。 一句句捅向上官庭的刀子,上官胥比任何人都明白,它们杀不死上官庭,但却能杀死他自己。 上官胥的一辈子,没有体会过被爱的感觉。 他对爱的认知,来源于躲在角落里,偷看上官庭的母妃牵着上官庭的手,在御花园里看花吃点心。 那个时候,上官胥第一次知道,原来母亲的笑容是可以那么美的。他没有看过母亲的笑颜,他的娘亲每日只有洗不完的衣裳与弯到快要埋入土壤的腰背。 与其说上官胥是嫉妒上官庭,倒不如说是上官胥羡慕上官庭,羡慕他的日子可以过得那样无忧。 没有得到过爱的人,是不会爱人的。 他们需要偷学着别人爱人的模样,所以,上官胥学着与上官玦交好的世家子弟巴结他的样子,甚至超过他们许多许多,上官胥把他能得到、能想到的好东西,全部都双手捧给上官玦。 可是,上官玦得到的好东西太多了,而上官胥得到的好东西又太少了。 言璟喜欢上官庭,所以上官庭的爱有回应。 上官玦不在乎上官胥,所以上官胥的付出注定得不到善待。 很多次,上官胥都想问上官玦,问他是否还记得从前他为自己说的话,但上官胥始终没有问出口。 他没有勇气,因为他知道答案。 没等上官胥走远,上官庭就按捺不住地为自己说话:“他乱说的,我可以……” 言璟抢先回答:“我知道。” 上官庭愣住:“你知道?” 言璟点了点上官庭的睫毛:“你的眼睛,早就告诉我了。” 待言璟说完,上官庭反倒是不相信了。 他趴在言璟的膝盖上,一个劲地摇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说到最后,上官庭的语气变得很重。 “如果你知道,你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 言璟摸着上官庭跑乱的发丝:“但是,我这次没有推开你,不是吗?” 上官庭拉起言璟的尾指,用它勾住自己的尾指:“你发誓。” “发誓永远不会再推开上官庭,不然……” 言璟好奇地问:“不然什么?” 过了大约半刻钟,上官庭才慢慢吞吞地说:“不然就要喜欢上官庭一辈子。” “哦——”言璟故意点头,“好……” “不好呢……” 上官庭强行盖章:“已经发好誓了,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言璟反握住上官庭的手:“你好幼稚。” “今年几岁了?” “不告诉你。” 提到岁数,上官庭便会记起那次在宫门口偷听到的话。 言璟听出上官庭有点不开心的意思,至于不开心的原因,他也看出来了。 无非就是在意那句‘你皇兄那样的,才是老人’。 言璟赶忙顺毛安慰:“上官庭今年六岁,以后还能陪我好多好多年。” 上官庭将头往前一埋,不愿意与言璟说话。 言璟继续哄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上官庭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埋的位置更深了。 言璟又说了许多好话,嘴巴都快说干了,上官庭还是没有反应。 直到,言璟听见了上官庭的呼吸声,他轻轻地将上官庭的脸转向自己。 “睡着了?” 言璟低下头,鼻尖碰着鼻尖。 下一刻,言璟直起腰,冷笑一声,用手捏住上官庭的鼻子:“别装了,我看见你的睫毛动了一下。” “快点起来,我的红薯快要烤成黑炭了!” “我不要。” 上官庭闭着眼睛,双手牢牢抱住言璟的腰腹:“睡觉咯。” 第137章 惊天噩耗 屋外,右右与小槐花的笑声不断,偶尔还夹杂着烧鸡腿的鸟鸣。 屋内,贺兰翾为言璟施针,苏京墨为沈图竹上药,而左左则在一旁细看着刚送来的一张张信件。 左左看完一张,将其丢进火盆:“据暗线传来的消息,今早上官卿月与上官庭都在卯时被急召入宫。” 没等左左的话全部说完,火盆里的信纸就被烧得干净。 “宫中那位说,和上官卿月一起入宫的还有薛家小姐薛钰。” 言璟紧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他问:“同上官庭定下婚约的薛家小姐?” 左左低头,继续看着手里的信件,分神回答道:“婚约倒是还没定下,但依照上官驷的意思,也就年前年后这几日的事情。” 贺兰翾在言璟头上扎下一枚银针:“殿下,不要乱动,万一我这针一偏,把聪明绝顶的殿下扎成了神志不清的傻子可不好。” 言璟双手握拳,眉心紧皱:“你是不是真扎错位置了?” 这一针下去,言璟明显感觉要比前几针更疼上几番,甚至整个头皮像是有蚂蚁在底下乱爬。 贺兰翾把刚扎进去的银针拔出,十分敷衍地故作惊讶:“哎呀,一不小心……” 旁边的沈图竹也没能逃过,他倒吸着凉气,两只手挡在胸前:“他是不小心,你呢?” 苏京墨拿着刮药板,一脸无辜道:“我当然是有意的。” 左左忙里抽空,抬起头说出了言璟和沈图竹共同的心声:“你们两个今日都疯了?” “没疯。”贺兰翾放下银针,踱步围着言璟转圈:“只是偶然知道了一些殿下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 言璟揉着钻痛的太阳穴,疑惑道:“孤不想让你们知道什么?” 贺兰翾叉着腰:“你还在装!” 他气极了,说话的语调都变了音:“那给你改药方的,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师叔,殿下明明知道师门给我和苏京墨下达了命令,殿下却选择隐瞒,殿下不道义,太不道义了!” 言璟的头更痛了,他哪知道谁是这人的什么师叔,他连这人有什么狗命师门的命令都忘了,谈何去刻意隐瞒什么。 不对,等等…… 言璟猛地站起身,大声质问道:“你说祁平是你的师叔?” 贺兰翾被问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对……对啊。” 苏京墨听明白了,言璟这是始终以为祁平只是祁平。 他向言璟解释道:“祁平在思弦阁时,用名来梧。” 祁平是来梧,来梧是祁平。 听到来梧一名,言璟总算记起了贺兰翾他们的命令。 找到背叛师门的来梧,留着活口,带回师门交由阁主亲自处理。 言璟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嘶哑:“你们从何而来的消息?” 贺兰翾坐上言璟捂热的椅子,跷起腿:“我师父亲口取消的通缉令,说是叛徒已服诛。” “哎哎哎,殿下你要碰瓷啊?!” 贺兰翾赶紧扑上前,一把扶住了快要倒地的言璟,他按着言璟的人中:“醒醒啊,我不怪你骗我了!” 左左立马拔出剑:“你干了什么!” 贺兰翾双手高举:“我没有!冤枉啊!我……我骗你们的,那针我没扎错!” 见左左不相信,贺兰翾扭头指着苏京墨:“你不信就问他,我贺兰翾堂堂一介神医,一世英名,哪是会拿病者安危开玩笑的人。” 苏京墨点头:“虽然他平日确实畜生,但我可以担保,他绝不会施错针。” 言璟坐地上,双手支撑着地面,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垂下,长长的血丝从嘴角掉落。 那句‘叛徒已服诛’,不停在他耳边回荡。 争执声中,言璟隐约听见了一声鸟鸣。 他微微侧脸,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窗口。 打开的窗户边,站着一只雪白的小鸟,它抖了抖翅膀上的积雪,然后飞走了。 言璟张开嘴,无声喊道:舅舅。 “糊涂!” 上官驷将手中奏折丢到上官庭的额角:“你怎么能喜欢上一个男人!” 上官庭跪下磕头:“儿臣知错。” 刘公公为上官驷端上参茶,轻声劝道:“陛下消消气,太医说了,近日您不能大动肝火。” 上官驷喝了一口参茶,但这口气迟迟顺不下去,他扭头对着刘公公数落:“你说说,他喜欢什么不好,去喜欢男人。” 刘公公依旧带着笑:“许是六皇子殿下一时冲动,我们安都适龄待嫁的世家小姐多的是,说不定其中就能有六皇子殿下看得上的呢。” 说到这个,上官驷像是又想起来什么。 他拍着桌子,脸被气得涨红:“从前你口口声声与朕提及的心上人,就是这个不男不女的言璟?!” 上官庭如实回答:“是。” 今日的折子一呈上来,上官驷拿到手的第一个,打开就是一个惊天噩耗。 上官驷一度快要昏厥,还是刘公公及时喊来了太医,为上官驷连灌了好几碗汤药,方才没叫他气晕过去。 现在看着上官庭在他跟前坦坦荡荡的模样,上官驷的心脏跳得飞快,仿佛就要冲破血肉包裹,跳出来。 上官驷把手伸到刘公公面前,刘公公立即为他放了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在手心。 吃下药丸,上官驷强行平复下躁乱的心绪。 他道:“朕看薛家小姐是个好孩子,年后你与她择个吉日,成婚吧。” “儿臣不愿。”上官庭说道。 上官驷喝着参茶:“玦儿他们二人定亲的日子不错,你与薛钰便同他们一起,也算是喜上加喜。” 上官庭继续道:“儿臣说,儿臣不愿。” 茶杯重重砸在桌上,上官驷冷哼道:“你对言璟痴情,愿为他终身不娶,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否和你的想法一样?” “冬至家宴上,你自己也听到了,他言璟与你的姑姑上官卿月两人情投意合,要朕为他们赐婚。” 上官驷走下龙椅,牵起上官庭:“庭儿,人不能只看一时的情爱,你得看看远处,你得想想以后的日子,日子不是靠着你们所谓的情爱就能一帆风顺过下去。” “他是言国未来的君主,你是羽国未来的国主,你们此生注定是要站在彼此对面的。” 第138章 各自婚娶 上官庭推下手肘处的沧桑老手:“父皇,儿臣不愿。” “薛钰很好,但儿臣不愿。” “一国之主责任重大,儿臣担不起,故而也不愿。” 上官庭越说,上官驷的脸色越差。 听到最后,上官驷毫不犹豫地重重扇了上官庭一巴掌,怒斥道:“朕看你是被那言璟迷昏了头!” 上官驷眉头紧锁,他抓着上官庭的衣襟:“你是朕唯一放在身边教养的儿子,你有那么多的兄弟,为何朕独独只看中了你,你有想过吗?” 上官庭对上上官驷的眼睛,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那父皇可有想过母妃,可有想过儿臣?” “你的作为,说是为了母妃为了儿臣,但你可有真正问过母妃与我,是否真的想要这些。” 上官庭垂眸,稍稍平复后,他再次抬眼:“父皇,若是你口中的权势需要拿血亲手足的性命去换,我不要,儿臣不要。” 看着与宋织玉相似的眉眼,上官驷不禁有些恍惚。 多年前,他和宋织玉站在与上官庭同样的地方,宋织玉说出了与上官庭大经相同的话。 ‘若是这贵妃之位,需要拿臣妾父亲、臣妾孩子的性命去换,臣妾宁愿不做这个贵妃。’ 而上官驷的回答,他想了想,复述道:“为何你们都看不到朕的苦心,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要来怪朕。” 上官驷忘不了那天宋织玉看他的眼神,里面装满了忧郁,他依稀记得,从前宋织玉看向他的目光向来都是炽热的,充满爱意的。 上官庭瞧出上官驷神情中的不对,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的父皇,但却被上官驷一掌掀倒在地。 “放肆!” 上官驷怒目圆睁,指着上官庭呵斥道:“你和你母妃全都放肆!” 他环视富丽堂皇的大殿,慢慢走向龙椅:“既然你与你母妃一样,都不喜欢这些,都觉得是朕做错了,那便都撤了吧。” “刘公公,传令下去,六皇子上官庭忤逆圣意,在大殿上屡次出言不逊,故革去其军职,收回军令,贬为庶人。” 上官卿月依靠在殿门口,安静无声地看了一场好戏,这戏唱完,按规矩应该给点赏钱茶钱,总不能白白看了热闹,又叫人家空手而归。 她用力拍手,脸上笑意不止:“好看,真是好看极了。” 上官卿月头上的流苏晃得厉害,但她脚下步伐却十分轻快:“皇兄,这儿子你不要,便送给本宫吧,本宫正愁膝下无子,日后老了无人送终。” “庭儿,你意下如何?”上官卿月给上官庭递上帕子,“瞧瞧,这么好的一张小脸被打成这样,姑姑看了心里很是心疼呢。” “上官卿月!”上官驷拂袖转身,“你究竟想做什么!” 上官卿月极其无辜地耸了耸肩,摊开手:“皇兄,这次可是你先来找本宫。” 她指间玩转着发尾:“你的儿子杀了本宫贴身的人儿,本宫还没与你生气计较,你倒是先闹脾气了,这顺序怕有些不对吧,本宫的好皇兄。” 上官驷瞧见上官卿月身边站着的上官庭,怒喊:“逆子,还不滚下去!” 刘公公紧跟在上官庭的身后,与其一同退出殿外。 上官庭没走几步就被喊住。 “殿下,殿下留步。” 刘公公快步走到上官庭的面前,他从袖中拿出一盒药膏:“陛下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等过几日,殿下跟陛下服服软,陛下自会重新器重殿下。” 上官庭拒绝道:“不必了,多谢刘公公。” “奴才自幼跟着陛下。”刘公公将药膏强行塞给了上官庭,“陛下好面子,殿下明晃晃地在大殿上几次三番地驳了他的心意,陛下岂有不生气的道理。” “陛下的皇位来得不易,他希望他的儿子能走得顺当些,做父亲的人,哪会有真不顾及膝下子女的。” 刘公公抬了抬眼:“殿下手上的药膏,是陛下特意让奴才早早备好的,陛下知晓自己的脾气,恐会忍不住出手伤殿下,索性便命奴才提前为殿下准备好伤药,也好让殿下少受点罪。” 上官庭把药膏随手一丢,不屑道:“要是父皇真的顾及他的子女,我的皇弟便不会因伤势过重,不治而死,我母妃也不会因为身在冷宫,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幼时,上官庭也曾因上官驷的教诲,处处小心仔细,将所有能做好的全部做到最好。直到宋家落败的那年,他见识到了他父皇的另一面,这一面是上官庭从未见过的绝情与无义。 躺在满是尸首战火的沙场,上官庭总觉得往日种种就像上官驷精心为他编织的一场梦,他上官庭便是上官驷手中的牵线傀儡,自己的一言一行皆照着上官驷想要的样子一步步进行。 而宋家突如其来的劫难,就是上官驷对于不受他控制的上官庭和宋织玉的惩罚。 自那之后,上官庭的确是有很长的一段日子都任由着上官驷的摆布。 是言璟的出现,让上官庭重新生出了反抗的犟骨。 他才不要和言璟各自婚娶、分道扬镳,他要和言璟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上官庭走后,刘公公捡起了盖子被摔裂的药膏,他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拿起袖子细细地擦拭着:“多好的药膏,能抵上我半年的俸禄呢。” “刘公公,许久不见。”不知何时站到刘公公身后的言璟突然开口。 刘公公赶紧把药膏藏到衣袖里,躬身行礼道:“言璟太子。” 言璟笑着点头:“孤方才瞧着六皇子殿下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是发生了什么吗?” 刘公公叹一口气:“还不是有大臣上折子,说六皇子殿下与你……” 刘公公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再次躬身行礼:“殿下,奴才想起陛下今日的汤药还未送来,奴才去御膳房瞧瞧,是不是那些新来的小兔崽子又在偷懒耍滑。” 刘公公转身:“奴才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言璟拉住刘公公的后衣领子:“刘公公先等等,孤这还有好东西要给你。” 说完,言璟拿出了一盒十分精美的药膏。 刘公公见到金色的小罐子,眼睛都亮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言璟的手,结巴道:“这……这是……给……” “给你的。”言璟说道。 刘公公看了看四周,然后飞快接过药膏藏进衣襟。 他笑眯眯地看着言璟:“多谢殿下赏赐。” 有钱能使鬼推磨,得了好处,刘公公自然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言璟想知道的一切。 第139章 百年好合 “怎么?” 上官卿月戏谑地笑着:“想杀了本宫?” 她慢慢逼近上官驷的剑,而上官驷却渐渐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你敢吗?”上官卿月用长长的指甲轻抬起上官驷的剑身,将它对准自己的脖颈,“本宫就站着不动,你敢砍下去吗?” 上官驷握紧剑柄,喉结滚动:“上官卿月,你莫要欺人太甚。” 上官卿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捂着胸口弯腰大笑:“欺人太甚?哈哈哈哈……你说本宫欺人太甚?哈哈哈哈哈……” 片刻后,上官卿月笑够了,对上官驷的耐心也够了。 她一把夺过上官驷的剑,反手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上官驷,你说出这话,真不怕遭雷劈啊。” 冰冷的剑身拍了拍上官驷的脸,上官驷顿时寒毛直立,开口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发颤:“你想弑君。” “闭嘴!” 上官卿月抬脚猛踹上官驷的膝盖,上官驷受不住力,扑通跪在上官卿月的跟前。 上官卿月瞧见后,惊讶退步:“皇兄,你怎么了?” 利剑被随手丢弃,上官卿月蹲到上官驷的面前,单手掐着他的下颚,令其抬头:“真是好生狼狈。” “不会真应了本宫前几日去寺庙求的愿吧。” 此刻的上官卿月于上官驷而言,就像刚从地下爬出来的厉鬼。 她的指甲陷入上官驷的皮肉,上官驷吐出一口鲜血,有气无力地呵道:“你……放肆,朕是皇帝,你怎么敢……” 上官卿月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其用力至指节泛白:“你不要以为,本宫一时无聊愿意逗逗你,你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想拿本宫的主意,想对本宫指手画脚,让本宫为你换地换财,这桩桩件件有问过父皇留给本宫的亲兵答应吗?” 上官卿月松开上官驷,并踢了他一脚:“看你现在的模样,想来也是活不了多久了。” “趁着还没死,下旨吧。”上官卿月理了理衣袖,“若不是本宫瞧着那言璟样貌生得不错,嘴巴说话也讨人喜欢,否则,就凭你一人的意愿,想将本宫远嫁,别说是门了,窗户都给你封死。” 上官卿月压低声音:“就像当初你对本宫做的一样。” “门窗,封死啊……” 上官卿月打量着自己的指甲:“你最好日日盼着,婚后本宫与言璟太子能够相敬如宾、百年好合,不然万一要是和离了,本宫可是要重新回安都,继续活在皇兄面前,夜夜提醒着皇兄,你这身下的皇位是用什么腌臜手段得来的。” 打量到食指的指甲上沾到了上官驷的血,上官卿月不禁蹙眉:“好脏啊。” 说着,上官卿月又蹲到上官驷的身侧,她当着上官驷的面,拿起他的龙袍擦拭着带血的指甲。 擦完,上官卿月有意膈应上官驷,她提着沾血的衣角,问道:“皇兄应该不会嫌弃自己吧?” 走到殿门口时,上官卿月迎面撞上了言璟。 上官卿月莞尔一笑,挪步挡住了后面的上官驷:“上官驷唤你来的?” 言璟看了一眼上官卿月的身后,点点头:“长公主殿下怎么有空进宫?” “自然是皇兄传召。” 上官卿月颇为无奈道:“本宫身为臣子,君王有令,岂有不从的道理。” 她推着言璟往外走:“皇兄与本宫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现在乏了,殿下还是改日再来吧。” 上官卿月压根不给言璟说话的机会:“殿下,本宫还有些知心话,想和殿下好好说说。” 来到一处没人的角落,言璟停下脚。 “长公主殿下,想与孤说什么?”言璟转身问道。 上官卿月拍了拍手,像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你和上官庭的事情,不是本宫命人干的。” 言璟挑眉,轻笑:“孤知道。” 上官卿月还想继续解释,但被言璟抢了先,他道:“是孤干的。” 上官卿月惊愕地看着言璟,久久未能缓劲。 “被人一次又一次地威胁。”言璟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孤很不喜欢。”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上官卿月微微歪头,眼角上挑,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言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得是言璟太子舍得下手。” “本宫,自愧不如。” “不过,太子殿下与上官庭的奸情如今人尽皆知,本宫这位准未婚妻有点没了面子。” 上官卿月注意着言璟的神情,试探道:“殿下说说,本宫当如何呢?” 言璟不以为意道:“在长公主殿下的计划里,孤是否参与,并不重要。” 上官卿月抬手搭上言璟的肩膀,冰凉的指尖碰了碰言璟的耳垂:“太子殿下在本宫心里的位置,可是很重要的,不曾想,殿下竟不这么觉得,本宫的心啊,都要被伤透了。” 言璟推开快要贴上身的上官卿月:“长公主殿下又在开孤的玩笑了。” “殿下如今的意思,无非就是想孤袖手旁观,不要多管闲事。”言璟拂了拂肩,“你们羽国的内斗,本就与孤无关,孤不好热闹,也不是好事之人,既能不蹚这趟浑水,孤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上官卿月就等着言璟这句话,她满意道:“那便多谢太子殿下了。” 出宫的长道上,馨兰给宋织玉递上帕子。 宋织玉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上官庭给宋织玉顺着背:“母妃,回去吧,儿臣一人足矣。” 宋织玉嫌弃地瞥了上官庭一眼:“我又不是担心你。” 馨兰远远瞧见言璟,小声唤道:“娘娘,来了。” 宋织玉收起帕子,疾步朝着言璟迎了上去,上官庭紧跟其后。 言璟的脚步在看到宋织玉的那一刻,悄悄放慢。 他在心里暗暗思考道:清妃娘娘怎么在这,上官庭也在,莫不是……来问罪的…… 想到这里,言璟咽了咽口水。 原本远远走在言璟后面的上官卿月,在望见前面的热闹后,勾起笑,快步小跑。 在他们开口前,上官卿月突然挽上了言璟的手。 上官卿月冲宋织玉喊道:“织玉姐姐。” “瞧瞧,本宫的未婚夫婿。” 第140章 槛花笼鹤 上官卿月抓得很紧,甚至言璟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到她那尖锐的指甲正戳着自己的肉。 言璟很小声地说了句:“疼。” 上官卿月佯装没听到,继续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臂:“言璟太子,这是上官庭的母妃,也就是本宫常与你提起的清妃娘娘。” 言璟眉目一沉,心想:你什么时候跟我提了清妃娘娘,我怎么不记得。 宋织玉止步于他们二人的对面,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勉强,而上官庭站在宋织玉的身侧,一双眼睛正死死瞪着被上官卿月挽住手的言璟。 上官庭咬着牙:“姑姑,言璟太子说他疼。” 闻言,上官卿月不太情愿地松了松手:“太子殿下不舒服也不知道说大声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本宫是有意为之,故意为难殿下,不过呢,你我今后夫妻一体,这种小打小闹顶多算是闺房乐趣,想来殿下得早早习惯,不然日后可是要夫妻离心的,本宫不喜欢无趣的小古板。” 上官卿月向来口出惊人,宋织玉与她相识多年,已然习以为常,馨兰从小跟在宋织玉身旁,亦是一样。但言璟和上官庭就不同了,且不说他们是男子,再者年纪尚小,他们听完上官卿月的话,纷纷低下了头。 目的达到,上官卿月开怀大笑。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上官卿月指着上官庭笑话,“真不经逗,比上官驷还要没趣。” 她彻底松开手,顺带将言璟往上官庭怀里一推:“美人还你,免得你瞪大个牛眼直勾勾地看着本宫,怪渗人的。” 上官庭立马抱住言璟,扶他站稳。 骚扰完言璟,上官卿月又把目光投向了宋织玉。 上官卿月几步上前,抬手摸了摸宋织玉的脸蛋:“织玉姐姐,本宫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人说话了。” “姐姐还是这么美。” 上官卿月的指尖勾起宋织玉的耳坠:“嫁给上官驷,还是太可惜了。” 馨兰连忙拉着宋织玉往后退了几步:“长公主殿下,我家娘娘生着病,殿下还得不要与娘娘靠得太过亲近,免得沾染上病气。” 那碰到宋织玉的指尖,回味般地相互摩擦打转,上官卿月放在鼻下闻了闻:“本宫与织玉姐姐,本就亲近,不是吗?” “要是能染上姐姐的病气,那也算是本宫的福气。”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宋织玉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下,好不容易缓过来后,她略显急躁地开口:“好了,别闹了。” 上官卿月给宋织玉递上自己的帕子:“织玉姐姐在这皇宫里待久了,如今变得愈发无趣古板了。” “姐姐,从前本宫许你的愿,一直都作数。” 上官卿月又多看了宋织玉几眼,像是恋恋不舍:“本宫等着姐姐。” 说完,上官卿月将自己的帕子塞进宋织玉的手里。 言璟用手肘杵了杵上官庭,稍有委婉,却满是好奇地问道:“你母妃和上官卿月,貌似很是相熟?” 上官庭抓住言璟的手,拿起自己的衣袖使劲擦了两下:“脏死了。” 擦完,上官庭还拿起仔细闻了好一会儿。 言璟抬起手指,抵住上官庭的鼻尖:“属狗的?” 上官庭煞有其事道:“很臭。” 言璟握拳:“打你啊。” 上官卿月临走时,故意碰了碰言璟那只刚被擦拭过的手。 上官庭先是幽怨地盯着上官卿月一眼,然后再扭头看向言璟。 言璟十分无辜道:“她动的手。” 上官庭拿起言璟的手,接着猛擦:“你就不能躲开点嘛。” “疼。”言璟往回收手,“我躲?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你怎么不能替我挡住她呢。” 言璟说得理直气壮,显得上官庭很是无理取闹、蛮不讲理。 宋织玉则静静站在旁边看着二人打闹,看着看着,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宋家出事后,她再没见过上官庭这副充满少年心气的模样。 这些日子,宋织玉想了很多。在此刻,她终于明白,上官庭喜欢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左右不过是上官庭自己喜欢,只要他觉着高兴、觉得幸福,一切便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上官庭强行拉过言璟的手,正打算放到嘴边印个章,随即一声咳嗽将二人打断。 馨兰红着脸,眼神胡乱飘,但就是落不到对面两位的身上。 她欲盖弥彰地提醒道:“殿下,娘娘还在。” 言璟立即拉开与上官庭的距离,他正经神色,弯腰躬礼道:“清妃娘娘万安。” 宋织玉笑道:“快起身。” 看着言璟文静规矩的样子,宋织玉的心中越发满意。 “馨兰,将我给言璟太子准备的东西交给殿下。” “是,娘娘。”馨兰将手上提着的小食盒双手呈上,“太子殿下,这是我家娘娘特意为殿下准备的蜜饯。” 言璟倍感欣喜地接过食盒:“多谢清妃娘娘好心,有劳了。” 宋织玉捏紧手中的帕子:“庭儿素日不爱这些甜腻腻的小玩意儿,听说殿下喜欢,便多做了些,殿下尝尝,可还合胃口。” 上官庭帮言璟打开食盒,他挑了一块红红的蜜饯递到言璟的嘴边。 言璟偷看了宋织玉一眼,见她面色无异,便张口咬下上官庭拿着的蜜饯。 还没咽下肚,言璟就急忙说道:“喜欢,很喜欢。” 宋织玉因紧张而卷起的手指,在听到言璟说喜欢后,顿时舒展:“喜欢就好。” “对了,上次放在食盒里的……”宋织玉犹豫半天,狠了狠心,继续说道,“食盒里的衣裳首饰,殿下若是喜欢那种款式,我命人再给殿下送些。” 言璟困惑道:“什么衣裳首饰?” 刚问完,言璟便马上闭住了嘴。 他想起来了,那次食盒里放着的男装,里头还包着件女子的衣裙,还有那些首饰与胭脂水粉,言璟命左左去打听过了,都是安都城当下最受闺中少女喜爱的款式。 上官庭忙推着言璟往宫外走:“母妃,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言璟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质问道:“在我不知情的时候,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 “没……没什么……”上官庭心虚道。 宋织玉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去。 馨兰问道:“娘娘这是同意了?” “他父皇已经不愿,要是我这个做母妃也不愿,最后为难的还是庭儿。” 宋织玉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再说了,男子也没什么不好的,馨兰,你得接受。” 馨兰在心里犯起嘀咕:我的好娘娘,一开始不愿接受的人,不是你嘛。 归家的马车上,经言璟的‘严刑逼供’,上官庭终于道出实情。 “什么?!” “你母妃以为我喜欢……” 言璟有些难以启齿:“喜欢……喜欢穿女子的衣……衣裙?!” “上官庭!我杀了你!!” “你败坏我的名声,我杀了你!!!” 第141章 无所事事 自打没了军职,上官庭彻彻底底变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 有传闻,影卫去六皇子府取军令时,顺带还搬走了两个大木箱。 听上官庭自己说,里面装的都是些待处理的军中事务,以及上官驷私底下吩咐上官庭查办的私事。 “这已经是第九日了。”言璟给上官庭的茶杯倒满,“你还没待够?” 上官庭将茶杯里的茶水倒掉一半:“昨日才喝了我的腊八粥,今日便翻脸不认人了,你也太无情了吧。” 回味起那碗黑黢黢的腊八粥,言璟这胃里不禁翻江倒海。 也不知道上官庭是从何处习来的厨艺,能将所有食材都做成同一种颜色,最最要人命的是,上官庭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压根就没有进灶房的天分。 想着想着,言璟面露苦色。 上官庭放下茶杯,不太高兴地说:“我的粥不好喝吗?” “没有。”言璟违心道,“好喝的。” “你的腊八粥,和别人做的很不一样。” 被夸后,上官庭忍不住地‘翘起辫子’。 他得意道:“我的腊八粥里面,可是放了十足十的料,当然和那些人的不同。” 上官庭得寸进尺:“你若是喜欢,以后每年我都煮给你喝。” 言璟未语,只是默默喝了一大口茶,试图压下隐约涌上喉咙眼的锅灰味。 直到夜里用完晚膳,上官庭仍不肯回府。 他躺在言璟的床榻上,大开手脚:“天色尚早,我再待会儿。” 言璟在烛光下奋笔勤书,忙得头昏,也就没空再去搭理上官庭是否回府。 被冷落的上官庭,翻身坐起,他用力拍了拍被褥,问道:“你不睡觉吗?” 言璟将上官庭的原话顺嘴奉还给了他:“天色尚早。” 上官庭拎起言璟的软枕,将其抱在怀里:“不早了,天都黑了。” 言璟依旧低着头,手上动作不停:“你都知道天黑了,还不早些回去。” 上官庭抱着软枕走到桌边,站了会儿后,他给软枕换了个抱姿,来来回回地在言璟的桌边踱步游荡。 他走路带起的风,吹得言璟桌上的烛火不停摇曳晃动。 言璟放下笔,一掌拍在了上官庭的后腰:“闲来无事,不妨去灶房看看我沐浴用的热水烧好了没。” “这就去。”上官庭把软枕抛回床榻,火急火燎地就跑出了门。 灶房的那口大锅,言璟是知道的,它的锅壁厚得很,就像某人的脸皮,要想烧热满满一大锅水,可得花上些时辰。 灶房内,右右举着柴火,站在锅边呆呆地看着上官庭往灶门里一个劲地添柴。 直到灶门快要塞不下,上官庭还试图用棍子捅上几下继续往里添柴时,看不下的右右开口道:“六皇子殿下,锅快爆了。” 上官庭抬头看了一眼右右,又怀疑地看了看灶门内的熊熊大火,最后他非常不甘心地丢掉了手里的柴火。 等了一刻钟,上官庭不耐烦地打开锅盖,见里面的水还没什么动静。 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还没烧好?” 右右擦了擦汗,很小、很小声地回道:“这锅厚,以往我们都要烧上半个时辰。” 其实还有一句话,但右右不敢说。 右右所有的目光全都凝聚在上官庭手里的棍子,她思索着自己要是挨上一棍会不会立即毙命。 在右右出神的时候,上官庭将棍子丢到右右的脚边,他洗干净手,拿起来菜刀。 右右大喊:“别动!” 上官庭拿着菜刀,缓缓转身。 右右咽了咽口水,讪笑道:“我家殿下说了,六皇子殿下是我们的客人,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奴来。” “六皇子殿下把刀放下,这种粗活让奴来。” 腊八粥的恐怖,不仅言璟见识过,右右他们几人也没能幸免。 喝完,右右近两顿的饭进得都不香了。 上官庭的注视下,右右小心翼翼地切着菜。 突然,上官庭厉声道:“你切的菜,好像没洗。” 右右附和地笑笑:“是吗?有劳六皇子殿下提醒,奴这就拿去洗洗。” 上官庭看了手痒,再次提议道:“还是我来吧,我比较熟悉阿璟的口味。” 右右僵着笑容,疑问道:“是吗?” 把菜刀还给上官庭的一刻,右右满怀惭愧地为言璟默哀:殿下,保重,我已经尽力了。 当面条煮好,右右‘闭眼’夸赞道:“六皇子殿下好生厉害,这面看着就好吃。” 上官庭警惕地护住面碗:“这碗是给阿璟的,等日后有机会,我也给你留一碗。” 右右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奴不爱吃面,还是都留给我家殿下吃吧,他爱吃,他可喜欢、可喜欢吃面条了。” “六皇子殿下赶快给我家殿下送去吧,等会儿面该坨了。”右右又道,“等热水好了,奴去喊你。” 等上官庭端着面离开,右右赶紧推开窗户通风散气。 若不是她亲眼看着上官庭一步一步将这碗面煮好,她真会怀疑上官庭往面里下了毒。 太可怕了。 见言璟迟迟不动筷,上官庭试问道:“太烫了?” 上官庭把碗挪到自己面前,拿起筷子边拌边吹。 言璟透过雾气,十分复杂地看着上官庭:“右右没有阻止你吗?” 上官庭抬眼,点了点头:“她说让她来,但她笨手笨脚的,我看不下去,便自己上手了。” 言璟被口水噎了一下,腹诽道:你还看不下去了。 言璟含泪吃了一口面条,上官庭期待且目不转睛地盯着言璟的反应。 艰难地咽下半生不熟的面条,言璟一手捂着眼睛,一手竖起大拇指:“好……好吃……” 言璟曾试过让上官庭亲口尝尝自己做的‘好东西’,但他发现,上官庭没有味觉,亦或是上官庭这人的口味与常人不同,十分刁钻。 上官庭接过言璟的筷子,扶着碗给自己夹了一小筷子面条。 他吃完面条,还喝了一口汤。 细细品尝片刻,上官庭非常严肃地与言璟说道:“盐,少了点。” “我去灶房拿盐罐。” 言璟按住上官庭的双手:“没事,我吃得清淡。” 言璟心想,不能再任由上官庭这般无所事事了,不然,他就要出事了。 第142章 神佛显灵 一扇屏风,里头是言璟,外头是上官庭。 上官庭坐在从灶房搬来的小板凳上,拿着铁夹往暖炉里添炭,时不时抬眼望向屏风上倒映的黑影。 言璟泡在木桶里,闭着眼睛。 他肩膀处那片血红的茶花,经热气蒸腾,显得愈发娇艳,恍若真正的、盛开的,富有生机,长在高枝上的一捻红。 明明是刚烧开不久的热水,言璟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咳咳……咳咳咳……”言璟咳得很用力,几滴鲜血坠在水面上,瞬间散开溶水。 上官庭丢下手中的铁夹,站起身匆匆在衣襟上擦了两下手,疾步走向那道影子。 他站在屏风外,问:“阿璟,我能进去瞧瞧你吗?” 言璟睁开眼,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强打起精神,回道:“进来吧。” 上官庭有意避开木桶里的春色,低头侧目。 “你怎么还害羞上了?”言璟趴在桶边,看着上官庭畏手畏脚的模样,只觉好笑,“你我可是泡过同一个温泉池的。” 上官庭扭过头,耳根红得厉害:“不一样。” 言璟好奇道:“有何不同?” 话音未落,言璟恍然大悟道:“大小不同。” 说完,言璟笑出了声。 而上官庭索性背过身,垂放在两侧的手紧紧捏着衣摆:“不是。”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背身小步小步退到桶边:“药丸。” 上官庭的手在言璟面前举了好一会儿,言璟迟迟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开口说话。 “阿璟?”上官庭以为是距离不够,又往后退了一步,结果撞上桶壁,差点摔进桶里。 万幸,上官庭及时扶上桶边放置的桌台,稳住了身形。 他再次唤道:“阿璟?” “上官庭。” 言璟抓上上官庭的手腕:“我疼……上官庭,我好疼……” 等上官庭转身,言璟身下有大半的水被染成了红。 大片的红映入眼帘,上官庭眸光一颤,哽咽道:“我去给你找医师。” 言璟摇摇头,抓着上官庭不肯放手:“没用的,找医师没有用的。” “你抱抱我。” 言璟流下泪,恳求道:“你抱抱我。” 隔着木桶,上官庭将言璟拥入怀中,他摸摸言璟的后脑勺,轻声安慰道:“有用的,我派人去找祁平,他的医术精湛,一定能救你。” 言璟的下巴搁在上官庭肩头,声音沙哑如锯木:“找不到了,找不到祁平了。” 言璟抬起双手,牢牢环抱住上官庭的脖颈,放声痛哭:“他死了,祁平死了。” “上官庭,我没有舅舅了。” “我也……我也快死了……” 上官庭拍拍言璟的背,哄道:“不会的,你不会死,我会救你,我一定能找到法子救你。” “城外有座长生塔,那里供着很多神像,我去给你点灯祈福,为你供奉。”上官庭埋入言璟的颈窝,喃喃说道,“他们会保佑你的。” 一字一字说完,上官庭又道:“可是我杀了很多人,他们会愿意显灵吗?” 言璟捏着上官庭的后颈:“你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上官庭亲了亲言璟的耳廓,贴着他的脸:“若是得还清我手上的杀戮罪孽,我愿意接受一切报应。” 上官庭原是不信这些。 昔日里,上官庭在神像面前磕破了头,求了一夜又一夜,但事实是,它们没有显灵。 再后来,比起将愿想寄挂于这些虚无缥缈的神佛,上官庭更愿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剑。 只因神佛平不了动荡危己的边疆,也救不了身陷囚牢的亲眷。 可若是到最后真没别的法子能救言璟的命,而转去求神佛有用的话,别说是丢弃手中的刀剑,哪怕是投上所有的钱财,甚至所有的寿数,上官庭也是愿意。 他唯求言璟能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言璟带着鼻音,问:“你傻不傻?” 上官庭答道:“救你,不傻。” 这样的上官庭,从前只出现过在梦里,他对言璟越好,言璟越是觉得不真实。 言璟的手像是长在了上官庭的手腕上,怎么都分不开,上官庭给言璟穿衣裳的时候是,贺兰翾来给言璟诊脉的时候也是。 贺兰翾受不了他们俩这副腻腻歪歪的模样,把完脉,简单说了两句,半刻不耽误,贺兰翾立即拔腿就走。 关门时,贺兰翾边骂边把门摔得砰砰作响。 蜡烛熄灭,言璟躺在上官庭的怀里,双手攥着身下人的衣襟。 伴着心跳声,言璟听着上官庭的歌声。 哄睡的童谣唱了一遍接一遍,言璟依旧精神抖擞,丝毫没有要入睡的意思。 待上官庭的声音染上倦色,言璟意犹未尽地说道:“点上香吧。” 助眠的香烟飘起,不出一会儿,言璟便陷入梦境,沉沉睡去。 回到房间的贺兰翾,嘴里还在骂:“他们太过分了,完全没有把我当人看!” 苏京墨给贺兰翾用帕子擦干脚,拍了拍他的小腿肚,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快上床睡觉。” 贺兰翾往里边一滚,继续念叨:“下次你得陪着我一起去,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受罪。” 苏京墨躺在贺兰翾旁边,拉上被子将两人盖住:“再啰嗦,回你自己床上。” 贺兰翾钻入被子,闷声拒绝:“不要。” 苏京墨刚闭上眼睛,突然脚下一凉。 他的手伸进被子,一把拎起贺兰翾:“你还想干吗?” 贺兰翾挣扎道:“我就打开点口子透透气。” 苏京墨张嘴,还没说话,敲门声响起。 贺兰翾讨好地笑笑:“有人找,你去开门。” 苏京墨认命地掀开被子,披上外衣,穿上冰凉冰凉的鞋。 开门看见是上官庭,苏京墨转头去喊鸠占鹊巢的贺兰翾:“找你的。” 次日清晨,言璟猛地睁开眼,转头看着还在熟睡的上官庭,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坐起身,言璟不小心错拿了上官庭的靴子。 他的靴子拎在手上沉甸甸的,言璟不由自主地将靴子反了过来,果然,上官庭的鞋底沾着不少湿泥。 言璟放下靴子,侧头看了看睡觉的上官庭。 第143章 不速之客 当言璟转过头,站起身,床榻上睡觉的上官庭悄悄睁开了一点眼缝。 言璟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精准捕捉到了上官庭的小动作:“醒了就赶紧起床,我这可不让白吃白喝还白睡。” 上官庭懒洋洋地坐起身,他靠着床头伸了伸腰,随后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实则暗藏一肚子坏水。 “阿璟,你来。”上官庭朝言璟勾勾手,脸上笑眯眯的。 言璟不情愿道:“干嘛?跟唤小狗似的。” 上官庭哄骗道:“你先过来。” “过来了。”言璟坐回床边,“然后呢?” 上官庭看看言璟的手,一句句引导道:“把手伸出来,握成拳,再闭上眼睛。” 言璟皱皱眉,明显不太愿意,他还试图与上官庭商量:“非得闭上眼睛?” 上官庭用力点头,非常郑重其事地说:“非得闭上眼睛,不闭眼睛不行。” 尽管心里有些抗拒,但最后言璟仍按照上官庭的意思,伸出了手并握成拳。 在言璟准备闭上眼睛时,上官庭先一步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上官庭滚烫的气息扑打在言璟的耳边,有点痒:“怕你偷看,还是我自己来得放心。” 下刻,言璟的拳头落到上官庭的胸口。 上官庭十分夸张地叫唤了一声:“好疼。” “快……”刚想催促,言璟感觉脸颊一热。 “上官庭!” 言璟挣扎着要拿下上官庭的手:“你玩我!” 上官庭用鼻尖拱了拱言璟的脸:“别动。” 紧接着,言璟的手腕处多了一圈东西。 上官庭的手放下,言璟的手举起。 “这是……”言璟拨动了一下红绳穿着的金铃铛,“你昨夜背着我出门,就是为了这个?” 上官庭掀起衣袖,将手腕举到言璟面前,好让他看看自己手上的红绳。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两只手碰到一起,红绳上的铃铛也跟着相互碰撞,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 上官庭直直地盯着言璟低头认真的表情,颇为不满道:“莫不是你以为我昨夜是去私会情郎了?” 言璟轻笑:“谁知道呢。” 上官庭挠挠言璟的下巴,明示道:“你连问都不问。” “明明不放心我,偏强做出一副无事模样,实则气得都快冒烟了。” 言璟拍开上官庭的手,故意赌气:“我在你那没名没分,我能生你哪门子的气?” 等言璟说完,上官庭像是思索了片刻。 他道:“我记得,是你不愿给我名分。” 言璟拉下衣袖,无意识地用手握住戴有红绳的手腕:“名分都是争来的,只有抢来的名分才会叫人视若珍宝。” 声音一停,上官庭立马仰头堵上言璟的嘴。 言璟用劲推开上官庭,然后用力擦嘴:“光天化日,你耍流氓!” 上官庭则理不直气也壮地倒打一耙:“你嫌弃我?!得到手,如今玩腻了,便开始嫌弃上我了!” 言璟忙着和上官庭斗嘴,说话渐渐变得口不择言:“我何时玩你了?!你少血口喷人!还有,我什么时候上你了,你让我上嘛你就在这瞎说!” 上官庭两手扯开衣襟,破罐子破摔道:“你来啊!” “来就来,我怕你……”接话接得太过顺嘴,以至于说完大半句话,言璟方才恍然大悟般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闹到这会儿,两人的脸颊、脖子,还有耳后根,全都红成了春日野山上盛开的映山红。 言璟低下头,双手在被子上忙忙碌碌。 上官庭扭头,挠头,嘴里的话烫极了:“这被子可真软,这枕头也软,长得可真棉花。” 余光瞥见上官庭那比手白上几分的胸膛,言璟忙说:“快穿上!” “我若是长了针眼,亦或是瞎了眼,那便全赖你。” 上官庭边整理衣裳,边小声嘀咕:“那还真瞎了眼,我这多好看啊,鼓鼓囊囊的。” 闻言,言璟反手拍了两下上官庭的头:“你要不要脸了!” “言璟,你要不要脸!”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上官庭抬头对上言璟迷茫的眼神,随即两人齐看向门口。 只见,右右和贺兰翾一人抱着上官玦的一只手,较矮的小槐花够不着手,便整个挂在上官玦的腿上,而上官玦的右脸脸侧泛着诡异的红。 右右连忙解释:“殿下,他跟发疯的牛犊一样,我们拽不住他。” 贺兰翾哀嚎道:“右右,你踩到我的脚了!” 右右尴尬地把脚默默收回,满怀歉意地看着贺兰翾:“对不起哈。” “你们……” 上官玦使劲道:“你们撒手啊!” “十二殿下,我家殿下体弱,打不得。”右右故作哽咽,“你这一拳下去,就能要了我家殿下的小命啊。” 贺兰翾只管出声附和:“就是就是。” “我家殿下要是在羽国出事了,奴怎么回言国交差啊。” “就是就是。” “十二殿下——” “就是就是。” 上官玦实在受不了了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嗡嗡’叫,于是大喊道:“闭嘴!” 两个咋咋呼呼的‘小蚂蚱’瞬间噤声,他们你看我,我看你,随后各自给对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在见到门口堵着一堆人后,上官庭立马掀起被子将言璟盖得严严实实,连那双脚丫子也没放过,全部捞进被子。 言璟突然眼前一黑:“上官庭!” 他在被子里挣扎拍打,其中有几脚踹在了不可言说的地方。 上官庭捂着两腿中间,额间青筋暴起:“阿璟,你这一脚真实在。” 说完,上官庭往后一倒。 “六皇兄!” 眼看着上官庭倒下,上官玦急红了眼,他奋力挣脱,慌乱下,贺兰翾被踹了好几脚。 “啊!” 当然,右右和小槐花也没能幸免。 小槐花躲在右右身下,右右双手紧紧护着头上的发髻:“别薅我头发!” 屋外,左左抱手靠着柱子,苏京墨一手拎着烧鸡腿,一手提着药箱。 屋内的热闹非凡,让左左不由感叹:“好多人啊。” 苏京墨把烧鸡腿塞给左左:“抱着。” 苏京墨也是奇怪了,他们这几位从言国来的是有钱没地花嘛,买这么只肥鸡,好吃好喝地养着,换做是他,像烧鸡腿这样肥硕的一只鸡,既能做得好吃,又能炖得好喝。 第144章 近墨者黑 言璟掀开被子,天亮了。 看了一眼屋内情况,天又塌了。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言璟怒吼道。 上官玦扑到床边,颤颤巍巍地伸手探向上官庭的脚:“六皇兄……” 他的指尖刚碰上床榻之人的脚,上官庭便立即起身往床里边爬。 汗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上官庭心想,总不能让自己的弟弟知道自己的‘弟弟’被伤着了吧。 做兄长的,还是要些脸面的。 上官玦伸长手,恰似挽留般喊道:“皇兄。” 言璟扶额,这会儿屋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他想着,赶紧招呼大家伙趁热喝了,正好能给六皇子府省下几口人的早膳。 贺兰翾扶门站稳,大口喘气道:“必须……必须涨俸禄……太……太累了……” 右右扶着另一边的门,点了点头,难得认同了贺兰翾说的话:“就是,必须涨俸禄。” 小槐花从地上爬起,天真无邪地问道:“我有吗?” 才问完,贺兰翾那边的门便‘嘭’地一声掉下来,直挺挺地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幸而小槐花离得远,门板从她眼前倒下,拍起的风吹乱了她凌碎细软的额发。 顿时间,小槐花愣在原地。 趁着众人的目光都在那两块门板上,上官庭寻机坐起,故作无事地拢了拢衣襟。 上官玦呆呆地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上官庭轻咳两声,众人方才缓缓回神。 小槐花眨眨眼,嘴巴一瘪,眼泪珠子说来就来:“姐姐……呜呜……右右姐姐……我害怕……呜呜……我好害怕……” “别哭别哭,来,姐姐抱。”右右哄道,“小槐花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听见哭声,左左抱着烧鸡腿挤进屋内,她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右右,再看向她怀里的小槐花。 烧鸡腿探着头:“咯哒——咯哒——” 像极了鸡叫的鸟叫,叫醒了仍在出神的上官玦。 他慢半拍地爬上床,关切询问道:“六皇兄,你没事吧?” 上官庭看着爬上床的上官玦,眉头紧皱,语气略带急冲道:“赶紧下去,谁许你上床的,脏死了。” 上官玦张张嘴,低眉凝视着坐在对面的上官庭。 再开口时,上官玦说话也不客气:“我脏?我哪有六皇兄与他躺在同张床榻而眠来得更脏!” 一说完,上官玦迅速爬下床,站直身子环视屋内众人,目光中尽是不屑:“六皇兄,你宁愿舍去皇子身份,为的就是和这些山野村夫厮混?” 上官庭当即呵斥:“上官玦,你在发什么疯!” “恶心。”上官玦转头盯着上官庭,嘴巴一张一合,“非常恶心。” “六皇兄……不……你不是我的六皇兄。”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用力甩在上官庭的身上:“你写这封信,一再告知,让我不要与宋昭阑成婚。” 上官玦讥笑道:“怎么,我和宋昭阑成婚就是错,你与这个野男人苟合便是可歌可泣、感天动地?” 言璟坐到上官庭身前,将其挡在身后:“上官玦,他好歹是你兄长,你这般出言嘲讽……” 上官玦怒吼打断道:“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上官庭,也不是我的兄长!” “都是你!” “你为什么非要接近他,为什么非要纠缠他,你明明都有了沈图竹,为何还要来抢我的六皇兄!”说到后面,上官玦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他无助地蹲下,抱着头:“你把原本属于我的兄长、朋友,全都抢走了。” 沈图竹披着单薄的外衣,出现在门口,他的腰背微微弯曲,单手扶着门框:“上官玦。” 听到熟悉的声音,上官玦身子一僵,却倔犟地不肯回头。 堵在门口的几人为沈图竹让开一条路,沈图竹抱歉地笑了笑。 从门口走到距离上官玦还有一步的位置,已然耗尽了沈图竹仅剩的所有力气。 沈图竹缓了好一会儿,就在上官玦快要忍不住转身时,他很轻地说:“与你疏离,无关言璟,无关任何人。” “你我殊途,能够相识一场已是万幸,剩下多余的,不敢奢求。” “听店铺的伙计说,你不要我送给你的新婚贺礼。”沈图竹连喘了好几口大气,继续道,“那些都是往日我承诺给你的东西,若是你实在不喜欢,大可留着日后打发人。” 上官玦眼眶通红,如今的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狼崽子,见人就咬:“你借着我攀上了高枝,现在觉得我无用了,便想拿个破布包袱打发我,不可能!” 沈图竹笑得很疲惫、很勉强:“可是,我只有那些东西能拿得出手了。” “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上官玦抬手擦了擦眼睛,“那死断袖耍无赖的本事,你学了个十足十。” “哦,对了。” 上官玦勾起嘴角,有意嘲讽道:“他喜欢男人的怪癖,你也学了个十足十。” “你们一样恶心。”丢下最后一句话,上官玦从沈图竹身边快步冲过。 沈图竹被撞倒在地,久久未能起身。 上官庭翻身下床,对他伸手。 沈图竹摇头拒绝:“我自己可以。” 但沈图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他再次因失力摔在地上。 被告知时日不多后,沈图竹便极少出房门。 一来是不愿叫旁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二来是他的身子根本支撑不住,为了能多活些许时日,他每日喝的汤药比言璟还多。 从阎王手里抢寿命的代价,沈图竹的四肢会慢慢僵化,失去力气,直到瘫痪在床,动弹不得。 没办法,言璟尚能有一线生机,而沈图竹却是计穷力竭,毫无转圜的余地。 右右看着沈图竹薄如纸片的背影,心里头闷闷的透不过气。 她愤愤道:“殿下,奴去把他抓回来。” 其怀里的小槐花早已擦干眼泪,重新振作,她高举双手:“抓回来,打一顿。” 几乎可以说是仓皇而逃的上官玦,停在那日决裂的地方。 他愣愣地摸着湿润的脸颊,低声疑惑道:“我哭什么?” “该哭的人,并不应该是我。” 虽是这个道理,但上官玦的心中依旧会觉得难过、难受。 最近几日,上官玦越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住着两个人。 两个截然不同的自己。 可宋昭阑却告诉他,一切都是他太过劳累所产生的错觉。 哪会有人的身体里,能藏着两个人。 第145章 赐婚圣旨(上) “你的红薯要变成炭球了。” 言璟杵了杵身旁的上官庭,警告道:“你若是不想吃,别浪费粮食,把位子让给右右。” 拿着扫帚打扫落叶的右右,闻言一喜,连忙应道:“奴愿意!” 上官庭默默侧了点身,挡住了言璟:“我很笨的,不会烤红薯,你教我。” 言璟不答,只是将手里的棍子从火中拿出。 “又不理我。”上官庭边嘀咕,边有样学样,也把棍子从火里拿了出来。 扫帚扫过上官庭的脚边,右右看了看他们二人手上的棍子,强忍着笑意:“一颗黑煤球,有什么好看的。” 上官庭眉头一皱,嘴角一垂。 右右见状,立即转身捂住耳朵。 “阿璟,你的侍女针对我。”上官庭将头靠在言璟的肩上,“你要为我做主啊。” 右右一边扫地,一边远离:“死装。” 上官庭用头顶了顶言璟:“阿璟~” 言璟扭头,看了看四周,别有所指道:“谁家的母鸡下蛋了,叫这么大声,跟在我们府上似的。” “右右,去看看是不是烧鸡腿上哪勾搭回了小母鸡。” 右右把扫帚扛在肩头:“是,殿下,奴这就去找找。” 上官庭将棍子丢进火堆,神情严肃:“从前你不是这样对我的,你变了。” 言璟放下棍子,擦干净手:“庭郎,我一直都没变。” 他捧起上官庭的脸:“我对你的心意一直都没变,我是爱你的,一直、一直都爱你。” 言璟亲亲上官庭的左脸,又亲亲上官庭的右脸。 上官庭稍稍撅嘴:“还有这里。” “或许,你我之间会有变数。” “但我对你的爱,永远、永远都不会变。” 上官庭闭上眼睛,言璟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巴。 近些日子,上官庭就像不断试探主人底线的小猫,他不断试探言璟对他的爱有多少,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便是言璟一次次地后退。 在这段世人并不看好的感情中,得不到心安的不止是言璟,还有上官庭。 上官庭想要找到言璟爱的终点,想要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想要看到自己和言璟共同拥有的未来。 言璟摩挲着上官庭的脸:“对不起,让你心忧了,我道歉。” 上官庭将手覆盖在言璟的手背上,他的手指一根根卷住下面的手指,确保言璟逃脱不了后,上官庭连着在其掌心亲了好几下。 意犹未尽地亲完,上官庭故作洒脱,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我知道,你爱我,我当然知道。” 战场上霸气侧漏的少年将军,不苟言笑的外表下藏着他人不得窥见的稚气,在步入红尘后,他和寻常人一样,也逃脱不了地掉进世俗的漩涡,变得忧心忡忡、疑心重重。 言璟的眼睛变成弯弯的月牙,他打趣道:“你又知道了。” 上官庭急忙地为自己辩解:“我真的知道。” 他的辩解苍白且无力,或许是上官庭自己也意识到了,他的解释不太能让人信服。 索性,上官庭闭上了嘴,转而用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言璟。 二人视线交汇,言璟在上官庭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上官庭亦是同样。 上官庭抿嘴,主动撇开视线:“我觉得……” “我觉得你的道歉不够真诚。” 明面上的意思:道歉不够真诚。 实际上的意思:亲亲不够,还想要亲亲,但我不想主动开口讨要,我想要你主动亲我。 没等上官庭得到言璟的香吻,便先等来了手捧圣旨的上官胥。 上官胥身后乌泱泱跟着数十名影卫,有了实打实的底气,上官胥不禁健步如飞,面上也是神采奕奕,远远瞧着便叫人觉得他这人十分得意。 踏进前院,见上官庭与言璟坐在一块,上官胥挑起眉,大声嚷嚷道:“哟,两位殿下都在呢。” 看着上官胥小人得志的嘴脸,上官庭打心底里厌恶:“你又来做什么?” 上官胥举了举手上的圣旨,笑得张扬:“父皇让我来的,那你呢,六皇弟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若我看的没错,这是十三皇子府吧。” 上官胥佯装惊讶,又十分不好意思地敛起笑,蹙起眉:“抱歉啊,忘了,十三皇子是六皇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他感叹道:“要是十三皇弟还在,说不定和六皇弟一样能干。” 上官庭没了军权、没了身份、没了宠爱,上官胥也没了顾忌,一下一下戳着上官庭的痛处。 随着话音落下,上官胥并没有如愿看到上官庭的气急败坏,反倒是看到了上官庭嘴角充满不屑的嘲笑。 怒意上头,但转瞬即逝。 上官胥吸了口气,再次露出笑容。 这次,是冲着言璟。 “言璟太子,恭喜啊。” 言璟敷衍询问道:“不知,喜从何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上官胥打开圣旨,边看边说:“太子殿下不会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在羽国皇室的冬至家宴上为你们二人求了赐婚吧,这不,赐婚的旨意下来了。” 上官胥合上圣旨,好心问道:“太子殿下需要我给你细细宣读一遍吗?” 言璟先是看了一眼上官庭,再抬首对上上官胥挑衅的目光。 “不必劳烦。”言璟站起身,“孤有眼睛,也识得一些大字。” 他走到上官胥的面前,伸手:“有劳四皇子殿下亲自送来,多谢。” 上官胥双手背后,将圣旨收了起来。 他问后面的影卫:“你们说,接旨是不是要跪着接啊?” 影卫齐声回道:“四皇子殿下说得对。” 言璟毫不惧色,半斤拨八两地回击道:“怎么,四皇子殿下以为扳倒了上官庭,你便能成为太子,登上帝位了?且不说你还没当上太子,你的父皇也尚未驾崩仙逝,你这副皇帝架势未免摆得也太着急了些吧。” 上官胥的话堵在嘴里,最后憋出了一句:“油嘴滑舌。” 言璟没理他,自顾自地说着:“你踩着别人的尸骨,意图施展你的狼子野心,可不见天光的阴沟里,最是容易翻船。” 上官胥把圣旨递给言璟:“所以,这就是太子殿下宁愿破釜沉舟,不顾自己、不顾情郎,将你与上官庭的私情捅到父皇面前的理由?” 第146章 赐婚圣旨(下) 说出此番话时,上官胥还特意看了看言璟身后的上官庭,他冲上官庭歪头一笑,好像在说:看啊,我们的六皇子殿下有朝一日竟也会被身边最为亲近之人背叛谋害,而这人还是我们六皇子殿下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儿。 一直盯着自己的视线被旁人夺去,言璟自然也是能够感觉出来的,他跟着上官胥歪头,隔断了上官胥望向上官庭的目光,强行将上官胥的目光重新掰回自己身上。 上官胥收回目光,站直身子,点了点头,挑了挑眉。 言璟拍拍上官胥的肩,善意地笑着:“破釜沉舟,总比为他人做了嫁衣来得舒坦。” 他捂住心口,语气凝重:“要真让人踩在孤的肩上,孤这小身板,遭不住啊。” 上官庭在言璟说话的间隙中,慢慢迈步走了过来。 只见上官庭抬起手,从容不迫地在上官胥的衣襟处留下了五根黑黑的、长长的手指印。 擦干净手,上官庭替言璟接过圣旨:“四皇兄,有空来看我们的热闹,倒不如回宫好好陪着父皇,在他面前多说点我的坏话,多告点状,说不定父皇一生气,能给你赏个一官半职玩玩,亦或者,四皇兄还能去接手刘公公的位置,成为父皇跟前的红人、心腹。” 被抹黑了衣裳,上官胥竟也不生气,只是低头拍了两下,确定拍不掉后,上官胥便就随它去了。 “六皇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总是把皇兄想得太坏。” 上官胥故作真诚,倾身靠近上官庭:“你和玦儿一样,都是我的弟弟,身为兄长对弟弟严格些,也是为了你们着想,可你和玦儿好像对我都有些误会。” “从前,我只当你品行卑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好歹待上官玦总归是真心大于利用。” 上官庭不动声色地抬脚,躲开了上官胥的小动作。 提及上官玦,上官胥的脸色僵了一瞬,但眨眼间又恢复如初,他缓缓说道:“上官庭,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众多皇兄里,玦儿最敬重、最仰慕的人就是你了,而你呢,为了一个外人去欺负自己的弟弟,你怎么好意思说我的错。”上官胥咬着后槽牙,神情中带着些许嫉妒与羡慕,“他从小便跟在你的身后跑,你怎么能、怎么敢那样对他。” 自小上官玦便不喜除母妃、乳母以外的任何人抱他。直到上官玦学会走路后,第一次见到了年长他许多的上官庭,在他们初见的第一面,上官玦冲上官庭张手,想要上官庭抱一抱他。 可上官庭当着众人的面,厉声拒绝了他。 上官玦不哭也不闹,只是一头扎进了自家母妃的怀中。 那个时候,上官胥就躲在别人看不见的隐秘角落,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上官庭脸上明晃晃的厌恶。 上官胥多想,站在上官玦面前的是自己。 再后来,上官胥趁着照顾上官玦的乳母不注意,偷偷带走了上官玦。 当时上官胥用的借口,便是骗上官玦说带他去找上官庭。起初,上官玦是不愿意跟上官胥走的,奈何上官胥说出口的话对于年幼无知的上官玦太过诱惑,最终,上官玦还是半推半就地跟上官胥走了。 走着走着,上官玦察觉出不对,哭闹着想要回去。试图安抚上官玦的上官胥,伸手想要抱着哄哄他,但上官玦用尽全力将上官胥推倒,或者说,上官胥对上官玦压根就没有过任何的防备。 上官胥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上官玦跑远,也就是在这时,上官胥彻底对上官庭生出了怨恨。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他,捧着他。 而自己却像条没家的野狗,在别人家中遭受一个又一个的白眼、驱赶。 出生后所经历的一切,促使上官胥的眼睛里看不到太多的东西,他身在的处境也不允许他看到太多的东西,因为时间不够。 那天上官庭之所以会拒绝上官玦的拥抱,只因上官玦刚喝完黏乎乎的糖粥,上官玦的脸上、手上、身上,全是红黑红黑的粥渍。恰巧,当日上官庭的衣裳又是宋织玉新为他做的。 “我怎样对他?” 上官庭抓住上官胥的衣襟,低声道:“你明知宋昭阑接近他不怀好意,你明知宋昭阑很有可能会伤害他,但你却放任不管,甚至为宋昭阑牵线铺路。” “这就是你上官胥对上官玦的好?” “要他性命的好?” 上官庭渐渐显露怒意:“我不管你用什么下贱的法子对付我,我都愿意接招,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上官玦的身上,他挡不了你的路,别拿你那些所谓的悲惨去报复他。” 一句接一句的话,就像一根根毒刺扎进上官胥的耳中,他的耳边逐渐响起尖锐的耳鸣。 “你所遭遇的苦难,不是我们造成的,你要寻仇就该去找那位不愿承认你母亲的男人。” 上官庭顿了一下,随即讽刺一笑:“忘了,你不敢,你还指望着那个男人能够看重你,能够喜欢你,能够对你上点心。” 上官胥亲手带来的圣旨,这会儿被上官庭拿在手里,戳着他的肩膀:“因为你是懦夫,你害怕去找真正的主谋,所以你便将充满恨意的目光投向了我们这些所谓的刽子手。” 爬满红血丝的眼睛,将上官庭笼罩在其中。 上官胥艰难地开口:“你……闭嘴……” “四皇兄!” 听到上官玦出声唤自己的那一刻,上官胥淌血的心脏突然就被人填补好了窟窿。 上官胥慢慢回头,后面的影卫让开路,上官玦真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而不是上官庭的身后。 从前上官玦总会先喊上官庭,然后忽视他。但这次,上官玦竟先唤了自己,还是只喊了自己没有去喊上官庭。 上官胥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晕头转向。 上官玦的手里和上官胥刚到的时候一样,也拿着金黄的圣旨,他气势汹汹地跑了上来,拉着已经呆滞的上官胥,将其护在后面。 上官玦瞪眼看着对面的上官庭:“你要对四皇兄干些什么?” 言璟出声道:“天地良心,是上官胥先行出言不逊的。” 上官玦利眼瞥过言璟,冷哼道:“哼,我们羽国皇室的家务事,何时轮到你一介败国战俘开口插嘴了。” “这是父皇为你和薛钰赐婚的旨意。” 上官玦把圣旨递给上官庭:“若是你还想要我们这些家人,便接下圣旨,与这位太子断干净,安安生生地回去你的六皇子府。” “上官玦。” 上官庭平静地问:“你在威胁我?” “六皇兄,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上官玦情绪激动,“你接下圣旨,跟我回去和父皇认错,说你不喜欢男人,不喜欢言璟……” 上官庭厉声打断上官玦的规劝:“够了!” “你让我跟你回去认错,那你自己呢,你还是执意要与宋昭阑定亲?” 想起书信内容,上官玦把圣旨丢进上官庭的怀中,吼道:“我喜欢她!” “无论她怎么对我,我都甘之若饴。” “哪怕是死,我也愿意。” 上官玦对上官庭的最后一丝希望熄灭了,他彻底看透了上官庭,知道上官庭铁了心要与言璟站到一边,而将他给推远。 上官玦转身对上官胥说道:“四皇兄,我们回宫吧。” 上官胥扬起真切的笑容:“好,我们回家。” 府门快要关上时,上官胥回头朝无人的门缝露出得意的笑脸。 真好啊。 有人护着的感觉,真好。 第147章 正室外室 言璟托着下巴,上前与上官庭并肩。 他看看上官庭,见其还在望着上官玦他们离去的方向,他便也跟着故作深沉地凝望过去。 过了一会儿,言璟觉得有些无聊。 “你看见上官胥离开时,冲上官玦灿烂大笑的模样没?”言璟碰了碰上官庭的手臂,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上官胥笑成那样,从前我一直觉得上官胥这人假得很,不过,方才瞧他对上官玦倒是真真切切,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回忆起上官胥那副开朗异常的模样,言璟不禁浑身一颤,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念叨道:“太渗人了。” 这种感觉就像你原本以为已经坏掉的一个东西,它被丢在角落许久未用。你正打算丢掉它时,不小心抹去了它身上灰扑扑的污渍,结果发现它竟然还是完好无缺的,但待你打算将它收拾收拾继续用时,你把它小心翼翼地搬了起来,结果它突然散架。它用力地砸在你的脚上,将你砸得鲜血直流,此时此刻你猛然想起,它本就是一个坏东西。 已经彻底坏掉、烂透的东西,它不会因为你不再去用它,而自己将自己修好。同理,人也是一样,一个坏人突然告诉你,他要金盆洗手,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他安分守己了好些日子。当你放松警惕,真的想要相信他时,却忽然某一天发现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安分过,他只是从光明正大变为了暗度陈仓。 言璟在一旁自说自话了小半天,上官庭始终没有动静,跟木头桩子似的。 言璟停下自言自语,问道:“你怎么了?” 上官庭摇摇头,像是在思索:“不对劲,上官玦不对劲。” “身边时刻跟着位养蛊玩蛊的未婚妻,偶尔还与善变虚伪的兄长打交道……”说着说着,言璟猛地噤声止语。 言璟侧头,正巧,上官庭也刚好转过头来看着他。 “宋昭阑给上官玦下蛊?”说到这,上官庭的眉眼间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压迫。 言璟抬手将它抚平:“寻个时机,让人给上官玦绑了带过来,叫贺兰翾给他看看。” “不过,照上官玦如今的样子,多半脑子都快要被蛊虫给啃食干净了。” 看似调侃的言语中,言璟却不知不觉地在其中掺杂了大半的笃定。 上次小槐花走丢那日,她蜷缩在小巷里躲避野狗,由于小巷深处太过阴暗,上官胥走进去时并未发现小槐花的存在。小槐花在听到有人进来后,更是不敢动弹,她就在角落缩成小小一团,将上官胥和宋昭阑的谈话听了个完全。 但小槐花因受冻时间过长,一回府就发起了高烧,加上受了惊吓,等退烧清醒已经是三日之后。 三日后,小槐花一睁眼便拉着左左开始交代她听到的一切,可小槐花的那段记忆始终模糊不清,她只能依稀记起一些断断续续的字词,再或是几个极短极短的短句:‘除了上官玦’,‘蛊’,‘解不了’,‘傻子’,‘忘’,‘爱上’,‘丢下山崖’,‘顾雁西’。 言璟知晓后的第一时间,便命左左派人去详查,但宋昭阑他们处理得太过干净,一点儿把柄与蛛丝马迹都没给留下。 搜查一直未能有显着的进展和结果,言璟也不好和上官庭多说,毕竟他没有证据,只能稍稍提醒一二,以防上官庭被上官胥攻其不备,从而吃亏受害。 言璟拿过上官庭手上的一道圣旨,边打开边说:“好了好了,你这眉头再皱下去,就真成小老头了。” 等看完圣旨,上官庭的眉头是平了,但言璟的眉头又给蹙了起来。 “你又嫌我老。” 上官庭扯过言璟的手,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圣旨。 “我……”上官庭双唇微微张开,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刚冒出一声,便又马上闭嘴。 “呵,一男娶两女,好福气!”言璟用力合上圣旨,一把塞进上官庭的怀里,“好福气啊,六皇子殿下。” 言璟夺过属于他的圣旨,阴阳怪气道:“孤就没那福气了。” 上官庭抢过圣旨,眼疾手快地将它们往身后的屋顶一丢。 “你疯了!” 言璟慌忙催促:“赶紧拿下来。” 上官庭捏着言璟的两边脸颊,半商量半警告道:“我不娶她们,你也不许娶上官卿月,好不好?” “不好。”上官卿月替言璟答道。 上官卿月一袭银绣紫衣,贵气端庄,她头上的发饰不多,少了往日那些夺目耀眼的金钗金簪,以及成串成串的珍珠流苏,取而代之的是几支不太起眼的玉雕银簪。 如此文雅清冷的装束,消减了几分上官卿月的美艳,让其添了些许生人勿近的疏离,恍若高山上的白雪,洁白无瑕,叫人但凡多看几眼,便会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罪孽深重。 她站在不远处,脸上是淡淡的笑颜。 清风拂起她散落在肩头的青丝,发髻上的银制小穗轻轻摆动。 晃眼间,恰似仙人出画。 可一旦开口说话,上官卿月所谓的清冷端庄便会碎落一地,仙气荡然无存。 “庭儿,你怎么能和你的姑姑抢男人,真不像话。”说完,上官卿月颇为无奈地白了上官庭一眼。 上官卿月朝他们走来时,言璟注意到她的身后跟着位面生的侍女。 从见到言璟的那刻开始,上官卿月就一直留心着他,自然而然知晓了他目光的停落处。 上官卿月停下脚步,侧身拉着侍女将其推到自己身前,她的两手搭在侍女的肩上,一下一下捏着。 “太子殿下在看什么?”上官卿月温柔地抚摸着侍女的脸蛋,并歪头打量着侍女的容貌。 微凉尖锐的指甲划过细嫩的脸颊,侍女被吓得发抖。 “本宫,不比她好看?” 闻言,侍女立马双膝跪地,拼命磕头:“奴婢知错,奴婢罪该万死,还请殿下息怒!” 上官卿月揉了揉耳朵,厌烦道:“吵死了。” 言璟笑着垂头,再抬起,眼中饱含玩味:“如今还未成婚,长公主殿下便如此小气多心,孤只不过是多看了几眼殿下头上的发簪,不想此举倒让殿下以为孤是个花心多情的纨绔子弟。” “是吗?”上官卿月抬了抬眼皮,嘴角慢慢上扬,“那是本宫小心眼了。” 她举手摸摸头上发簪,漫不经心地说:“既然太子殿下都这么说了,你还跪着做什么,赶紧起来给太子殿下谢恩。” 侍女又给言璟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太子殿下开恩,多谢太子殿下开恩!” “起来吧。” 言璟说:“临近年关,见血可不吉利。” 上官卿月点头认同:“太子殿下说得极是,你先去门口等着,本宫要与太子殿下单独说说话。” “是,殿下。”侍女低着头,一边用袖子擦拭额间鲜血,一边快步往外赶。 再看站在一旁装聋作哑的‘木头桩子’,脸色被气得发青泛黑。 上官庭勾住言璟的腰带,不肯让他走:“你们去哪?我也去!” 上官卿月笑道:“本宫和太子殿下商量大婚事宜,你瞎凑什么热闹。” “我就好奇听听,不行吗?”上官庭嘴硬道,“我也是马上要成婚的人,你们要准备的东西,我也一样要准备。” 上官卿月故意刺激:“本宫还以为,庭儿有意想当太子殿下的外室,经太子殿下方才一番提点,本宫原是打算大度些,也好让外人看看本宫身为正室的胸怀。” “没想到,还是本宫想多了。” “也是,哪有男人愿意屈身当人外室,何况庭儿还有两位美人等着呢。” 第148章 天下将乱 言璟泡了一壶茶,给自己倒了半杯,给坐在对面的上官卿月倒了一杯。 上官卿月吹了吹,浅浅抿了一口:“太子殿下这里的茶,着实不错。” 说完,上官卿月得意地冲窗外笑了笑。 窗户外面站着的上官庭,双手环胸,他朝着左边微仰起头,十分不屑地冷哼一声。 言璟又重新拿了一个干净的茶杯,倒满半杯后,他放到嘴边吹了两下:“天冷,还是把窗户关上吧。” 随后,言璟拿着装有茶水的茶杯走到窗前。 上官庭刻意避开言璟的目光,浑身上下写满了不高兴。 “不喝?”言璟递上茶杯,“刚好可以入口。” 上官庭背过身,用行动回答了问题。 言璟继续说道:“不喝,那我倒了。” 上官庭急忙开口:“等等。” 他扭扭捏捏地转过身,再不情不愿地从言璟手里接过茶杯:“我又没说我不喝。” 微微苦涩的茶水在上官庭的口中漫延而开,上官庭咂咂嘴,渐渐地,他感觉他连回味都是苦的,像苦瓜的那种苦。 “为什么她能进去喝?”上官庭非常不满地问道。 言璟耐心哄道:“你先去灶房看看,听右右她们说,今早有人新送来了好些食材。” 上官庭拍拍窗框,语调拔高,赫然一副不愿买账的无赖模样:“我要你陪我一起去。” “你先去,我稍后便来。” “我要你现在陪我一起去。” “别胡闹。” “就胡闹!” 言璟说一句,上官庭堵一句。 最后,言璟忍无可忍,直接大声喊道:“上官庭!” 上官庭还想接着再说些什么,但奈何言璟的面色实在难看,他也只能作罢。 临走时,上官庭的手里把玩着没有茶水的茶杯,嘴里喋喋不休地小声嘀咕:“吼我就这么大声,对别人便是轻声细语,果然还是我在他心里的位置不一样,只有分量不轻,说话才不会轻。” 上官庭的‘小声’,对于别人来说还是有些大声。 言璟听见后,立刻毫不犹豫地关上窗户。 上官庭正好回头,想再看言璟最后一眼,可言璟的最后一眼上官庭没看着,但他看到了一扇窗户是怎样无情落下的。 言璟关上窗户回头,直直撞上上官卿月充满揶揄的眼神。 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吹气,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有了枕边人就是不一样,连茶水都是吹好了送到嘴边的。” 言璟提走桌上的茶壶,一并拿走的还有上官卿月手里的茶杯。 “长公主殿下今日喝的茶已经够多了,再喝下去,恐怕今夜是要睡不着觉了。”言璟板着张脸,语气很是不对付,“长公主殿下自己仔细闻闻,这会儿开口说话都沾着茶气,可想殿下平日沐浴用的水,都是一桶又一桶泡好的茶水,就连水面飘着的,怕也不是寻常富家小姐惯用的玫瑰花瓣,而是一片片泡开的茶叶。” 话很怪,从言璟嘴里说出来更怪,听着不像是在沐浴,更像是在煮茶叶蛋。 上官卿月会心一笑,双手撑着桌面,托着下巴:“呀,太子殿下这是给庭儿出气呢。” “庭儿真是好福气,本宫好生羡慕。” “不过,说句真心话,本宫真不觉得你与庭儿相配。”上官卿月接着说,“以殿下的聪明才智,不会不知道你来羽国的风险远比你强赖在言国多得不止一星半点,稍有差池,殿下想回言国落叶归根都是奢望。” 言璟用指尖敲着桌子,眼皮抬起,万分笃定道:“你查孤。” 上官卿月轻笑:“做生意嘛,当然得把同盟的底细摸清楚,才能安心啊。” “本宫总得知道,和本宫合作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言璟问道:“是人是鬼,长公主殿下查清楚了吗?” 上官卿月摇头叹息道:“查不透啊,本宫查不透啊。” 她的手在桌上慢慢逼近言璟,碰到时,上官卿月的手指重重地压住了言璟的手指:“好比太子殿下在安都城内安插的眼线,本宫派了近百名影卫,他们彻夜不休地查,愣是一个眼线都没能揪出来,这也让本宫更加坚定了与太子殿下合作的决心。” 言璟将手指抽出,收回:“若是长公主殿下和孤一样,时刻游走在黄泉边,殿下也能与孤拥有同样的本事。” “毕竟,孤要是没本事,可活不下。” 言璟彻底敛起笑意,神色迫人:“所以长公主殿下最好对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别叫孤发现殿下对孤有所欺瞒,不然这生意,孤也没有必要与长公主殿下再继续下去了。” 被警告后的上官卿月依旧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生气了?真生气了?” “你和庭儿待一起久了,这脾气竟是愈发相似了。” 上官卿月好奇问道:“但爱生气的毛病,你们究竟谁沾了谁的?本宫记得,庭儿自小便是一个小古板,极少生气急眼,就算是生气也绝不会主动开口说,他只会眼巴巴地等着别人去猜,难不成,是太子殿下?” 等上官卿月说完,言璟起身欲要离开。 “哎,别走啊。” 上官卿月稍微发软态度,且‘饱含’歉意地说道:“是本宫唐突了,对不住了太子殿下。” 她从袖中拿出一封满是折痕的书信,放在桌上推给言璟:“太子殿下特邀本宫前来做客,哪有客人还没走,主人家就先行离座,丢下客人一人独坐的道理。” 见言璟还是要走,上官卿月忙说:“本宫麾下的数万亲兵,他们如今就等在安都城外,待你我成婚当日,他们会率先攻破南门,一路前往长公主府,与本宫一同杀进皇宫。” “当日,你只需让你的眼线在巳时六刻打开皇宫宫门,等未时二刻,若是皇宫方向燃起灰烟,你便带着你的人从北门离开。” 上官卿月取下腰间令牌,递给言璟:“腰上挂着这个,北门的人会放你们离开。” “至于你们能不能顺利回到言国,那便与本宫无关了。” 正经不过半刻,上官卿月又打趣道:“别坐马车,衣着装扮最好朴素些,如果可以你去易个容,换张丑点的脸。” “现在这张脸,太招摇了。” “小心叫人拐了去当压寨夫人。” “那上官庭呢?” 言璟很轻声地问道:“他会怎么样?” 上官卿月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珠:“本宫只能和你保证,本宫不会主动杀他,但他若执意送死,本宫这做姑姑的,也不好回绝他的意愿。” “不过……”上官卿月话锋一转,“要是他母妃愿意给本宫一些想要的东西,本宫愿意将他们完完整整地留在安都安享余生,并允他们亲王之位。” 言璟茫然地看着上官卿月,问:“你还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本宫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变过。” 上官卿月先是叹气,随即苦笑着说:“本宫领兵杀进皇宫,便是谋逆,和上官驷一样,可手中若是有了某些物件,那本宫就能名正言顺地拿回本宫想要的东西。” “如太子殿下之前所说,本宫也不是生来就是疯子,是他们一步步将本宫逼疯,本宫恨上官驷,更恨这个不公的世道,生为女子,就该顺从,因为本宫是公主,本宫就不能做皇帝。” 有极大多数的男子,他们总是希望着天下间的女子都能够糊涂些、愚笨些,这样便能哄着她们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生下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如此一来,他们不仅能够所谓的传宗接代,还能拥有一位终身且不用花费任何银两的听话奴仆,锅碗瓢盆、家宅琐事将伴随她们的一生。一旦她们反抗便是离经叛道,便是罔顾人伦,便是犯了重罪、犯了天条。这样的女人,她们就该死。 “既然如此,那本宫便亲自证明给他们看,女子亦可指点江山,亦能断定是非黑白。” 改变不了,便就将它们全部砸碎。 放进火里烤、水里泡,直到它们能够任由她们去捏造、去想象、去实现,但不为止,只因这些本就是她们应得的。 第149章 暗藏汹涌 上官卿月仔细叠好帕子,小心收回袖中:“好了,今日是沐瓷的头七,本宫该回去了。” 走到门口,上官卿月突然转身。 她温柔地冲言璟微笑:“太子殿下,本宫对你说的话,你可不许说给旁人听哦,万一计划败露,本宫无事,但殿下可就麻烦了。” 言璟回笑道:“长公主殿下,慢走。”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言璟顿时松了身心。 缓了许久,言璟慢慢悠悠地起身。 他的手泡在冷水里,双眼放空失神,光是手里的一个茶杯就已经洗了快两刻钟。 直到双手被冻到发红麻木,言璟方才缓缓回神。 干净的茶杯,被言璟倒扣在桌上。 一打开灶房门,里面的浓烟便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它们无情地‘拍打’着尚千的脸。 前来复命的尚千刚迈进灶房的‘大门’,浓烟就十分狡猾地钻进了他的鼻腔,堵住了他的呼吸。 强忍着咳嗽,尚千抬手扇了扇眼前的烟,试图为自己扇开一小片可以正常吸入‘新鲜’空气的‘小天地’,但效果甚微。 半眯着眼睛,尚千透过雾蒙蒙的烟,隐约看到了上官庭忙碌的背影,同时,他还听到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尚千对着那道身影行礼:“咳咳……咳……殿下……咳咳……” 最终,尚千还是没有忍住,在开口说话的时候,重重地咳了好几声。 ‘身影’听见动静转身,摩擦声还在继续。 上官庭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拿着瓷碗,菜刀的刀锋在厚实的碗底一下下地打磨。 原是上官庭连着切了好几根白萝卜,但切出来的块都不是很好看,故而上官庭觉得是刀的问题,刀不够锋利,所以用刀切出来的菜也就跟着不好看。 上官庭放下碗,用指尖轻轻摸了摸刀锋,然后举手‘切’了一下菜板上的白萝卜。 那根快有尚千手臂粗的白萝卜,瞬间断成两截,其中有一截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它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尚千的脚边。 尚千弯腰捡起不完整的白萝卜,拍拍灰,双手呈上,还给了手里拿着菜刀,正直勾勾注视着他的上官庭。 上官庭接过白萝卜,睁开眼睛看了看:“多谢。” 身在浓烟中,不仅尚千看不清,上官庭也看不清,哪怕他已经在装满浓烟的灶房里待了许久。 尚千先是轻推着紧闭的窗户,再是用了三分力,最后用尽全力,但推了好半天,窗户依旧纹丝不动。 上官庭注意到后,说:“得把外面栓着的木片拔了。” 为了言璟的到来,上官庭做了许多准备,把窗户牢牢封上,不让冷风吹进屋冻着人,便是其中之一。 尚千抱着‘木片’从屋外进到屋内,他将‘木片’随手塞入冒火的灶门。 他想,这根圆溜溜的‘木片’,应该能烧上许久。 经过上官庭把木棍说成木片后,尚千的心里产生了一些怀疑,他怀疑如今的上官庭,是否真的清醒,是否真的能听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回禀的话。 浓烟散去大半,上官庭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尚千,开口道:“说。” 一味沉浸在幻想中的尚千,被上官庭强行召回神魂,他下意识地接话:“是,殿下。” 接完话,尚千愣了愣,然后挠挠头。 他笑道:“殿下,我忘了。” 在小小的脑袋里瞎想得太多,结果把正经事给挤了出去。 上官庭一刀将菜刀剁进菜板:“你怎么不把吃饭忘了呢。” 刚偷吃完的尚千,嘴角尚留着一抹辣油。 尚千掩耳盗铃般地摸摸嘴角,讪笑道:“吃饭是件大事,忘了不得饿死。” 等尚千摸到滑溜溜的辣油,他瞬间红了脸,慌忙辩解道:“是尚万,是尚万非得给我买,我也不乐意吃那玩意儿的。” 上官庭拔出菜刀,切了两下菜板上面目全非的白萝卜:“我让你们好好看着宋昭阑,你们两个就是这样看人的?” 早在上官胥带着圣旨来寻麻烦之前,上官庭便命尚万带着尚千一起去宋府看看,近些日子宋昭阑可有什么异常。 因立府前,宋织玉顾及血亲,特向上官驷请命,将六皇子府与十三皇子府一同建在距离宋府不过几个转角的地界,从六皇子府去宋府,来回不足两刻钟。 机缘巧合下,也方便了上官庭派人去监视宋府的一举一动。 尚千顾左右而言他,指着菜板上的白萝卜,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殿下,这些都是你自己切的吗?看这萝卜块,一个个棱角分明的,与宫中御厨切的没什么两样,殿下的手也太巧了吧。” 上官庭捡起一块白萝卜,抛起又接住:“你还见过御厨切的萝卜?” “怎么没见过,就在我们府上,那位殿下亲自领回府的御厨,他在辞工回家前,搁我们府上灶房切了小半个月的白萝卜呢。”尚千叉着腰,得意道,“还是我下的令,叫他在灶房只许切萝卜,直到他能把一根白萝卜切成十朵盛开的牡丹花为止。” 说完,尚千感叹:“我可太不是人了。” 等尚千再说完,一个白萝卜块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的速度,飞进了他的嘴巴。 尚千差点命丧萝卜之手,他吐出萝卜块,边弯腰拍胸,边连咳数下。 待气息理顺,尚千故作哽咽:“殿……殿下,我罪不至死啊……殿下……” “我之所以会让那人切萝卜,全因他在府中肆意打听殿下近况,他还四处造谣,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的名声。” “我冤啊,殿下!” 上官庭又拿起一个萝卜块,威胁警告道:“你若是还要在我面前瞎耽误功夫,三声后,我便会将你埋在地下给萝卜作肥。” “一……” “殿下,我去了!” 尚千拔腿就跑,生怕晚一刻,上官庭便真的会把他活埋。 上官庭目送尚千离开,转身时,他将用来威胁尚千的萝卜块,顺手送进了自己嘴里,才咬了一下,一股辛辣味直冲上官庭的脑门。 上官庭刚想吐掉,离开的尚千又掉头回来。 尚千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说:“殿下……我想起……我想起来了……” 一连咽了好几口口水,尚千渐渐平稳气息。 “宋夫人病危,宋大小姐不知为何闭门不出,整个宋府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宋二小姐宋昭阑代为操持。” 尚千走进灶房,手舞足蹈地给上官庭比划自己看到的东西:“宋府有口这么大的锅,锅边还有许多穿着奇怪衣裳的女子,她们一边抱着铜鼓跳舞,一边往锅里吐血,可恶心了。” 第150章 言笑晏晏(上) 上官庭放下菜刀,吐出萝卜块:“接着说。” 尚千看了一眼地上的萝卜块,随即,他偷偷往后退了一步。 鼻头动了动,确定闻不着萝卜味后,尚千继续说道:“那锅血水煮至沸腾冒起白烟后,宋昭阑将一把草丢了进去,没过多久,便飘出了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臭味。” 回想起那股味道,尚千不禁干呕。 “呕……太……呕……太恶心了……呕……” 上官庭皱眉,连连退步。 他好心说道:“你先下去喝口水,缓缓。” 即使捂住嘴巴,尚千还是不停干呕:“呕……殿……殿下……呕……我还有……呕……最后一句话……呕……” “宋昭阑……呕……她还……呕……她还喝了那锅血水……呕……呕……” 话音未落,尚千冲出灶房,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扶着柱子狂吐。 言璟来时,尚千尚未吐干净。 他蹙眉看着尚千,问:“尚千侍卫,你没事吧?” 尚千抬起扶着柱子的手,坚强且无力地摆了摆:“我……呕……我没事……呕……好得很……呕……” 等言璟一步三回头地走进灶房,发现里面站着发愣的上官庭,瞧着好像也不太对劲。 “你们……”言璟看看上官庭,又回头看看门口,“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个两个,都像是吃坏了肚子,脸色十分难看。 终于做好准备的上官庭,眼皮一抬,视死如归地看着言璟:“阿璟,你乖乖待在府中,哪也别去,最好将门窗关紧,轻易别打开。” 上官庭把言璟拉到怀中,将头埋进他的颈窝,用力猛吸了好几口气后,上官庭松开言璟,摸着他的脸:“让你的侍女,也把门窗关紧。” 等交代好一切,上官庭朝外面喊道:“尚千,跟我走。” 上官庭拖着非常不情愿的尚千,在言璟摸不着头脑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出了十三皇子府的大门。 左左抱着烧鸡腿,走到言璟身旁:“殿下,他们去哪?” 言璟摇头:“孤也不知道。” 他抱过烧鸡腿,掂了两下:“又胖了。” 左左为烧鸡腿解释道:“殿下,它还是个孩子,孩子就该多吃点,好长身体。” “鸡长肉,是为了吃。”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旁人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常语,可当它落到了年纪轻轻、天真无邪的‘鸡’身上,那便是十分伤‘鸡’心的恶语。 烧鸡腿恶狠狠地啄了一口言璟抱着它的手,并大叫:“咯哒——咯哒——咯哒——” 言璟突然松开手,毫无防备的烧鸡腿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 左左及时出手,摁住了想要跳起来报仇的烧鸡腿,她一边顺着烧鸡腿的毛,一边轻声细语地哄道:“咱们烧鸡腿是小鸟,又不是小鸡。” “只有鸡才会飞不起来。”言璟抬脚轻踢烧鸡腿的屁股,“你飞一个试试。” “咯哒——咯哒——” “骂得真脏。” 言璟又踢了踢烧鸡腿的屁股:“你这只鸡的赎身钱都是孤给的,快,给孤笑一个。” 烧鸡腿疯狂挣扎,势必要与言璟同归于尽。 左左摘下头上的羽毛,语气疲惫:“殿下,你去小花园找右右她们一起过家家,你可以当皇帝。” 言璟思索片刻后,眉头舒展,笑得温和:“好主意。” 左左见了心底发凉,就连她手下的烧鸡腿也跟着老实了不少。 宋府。 宋声晚躺在床榻上,微微张开苍白的双唇,细弱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春颜……春颜你在哪……我要喝水……” 外面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宋声晚期盼地望向那扇关了她不知多少时日的房门。 门被人推开,但进来的不是宋声晚所期盼的春颜,而是端着药碗的宋昭阑。 宋昭阑冲床榻上的宋声晚,莞尔一笑:“姐姐,你总算是醒了。” 见到是宋昭阑,宋声晚闭上眼睛转过头。 “姐姐还在生妹妹的气?”宋昭阑放下药碗坐到床边,她轻轻抚摸着宋声晚的脸,“可是姐姐,我是爱你的。” 宋声晚缓缓睁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艰难地开口:“所以,你便设计杀害了我的爱人。” 宋昭阑为宋声晚擦去眼泪:“姐姐,你睡糊涂了。” “你最爱的人,是我呀。” 宋声晚试图侧头躲开宋昭阑的触碰,她厌恶、害怕。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张言笑晏晏的美人面底下,是张着血盆大口,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 宋昭阑扶住宋声晚的脑袋,不让她有机会可以躲避自己的目光:“姐姐,我的好姐姐,你看着我呀。” 宋声晚紧闭着眼睛,干裂的嘴唇被牙齿咬出了血。 “姐姐。”宋昭阑牵起宋声晚的手,将它按在脸侧,“姐姐,你看看我吧。” “自从你与顾雁西定亲后,你的眼睛里便只有他了。” “明明我才是这世间最爱姐姐的人,姐姐为何要选择离开我,去找别人。” 宋昭阑一边蹭着宋声晚的手心,一边幸福地笑着:“姐姐就不应该记起他,不过,姐姐放心,你很快就会彻底忘记他,以后姐姐的眼里,只会有我一个人。” “你又想对我干什么?!”宋声晚用尽全力把手抽回,“宋昭阑,你要是再给我喂那些恶心的虫子,我即刻便去寻死!” 宋昭阑的手指放在宋声晚的唇间:“嘘,姐姐千万别这样说它们,它们会生气的,我也会生气的。” 宋声晚张开嘴,死死咬住宋昭阑的手指。 宋昭阑不仅没有生气慌张,甚至还将手指往里伸了伸,当指尖触碰到宋声晚的舌尖,宋昭阑的眼中跳动着兴奋,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宋声晚吐出宋昭阑的手指,愤骂道:“你和你养的虫子一样恶心。” “姐姐的心里,也有虫子。”宋昭阑抬手放在宋声晚的心口,感受到跳动的心脏,她小声地说,“姐姐的心脏,是因为我跳动的。” “该喝药了,姐姐。” 趁着宋昭阑去端药碗的功夫,宋声晚挣扎着起身,想要下床跑出去。 但宋声晚没能如愿,她滚下床,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宋昭阑大惊:“姐姐!” 第151章 言笑晏晏(下) “别碰我!” 剧烈的撞击,彻底砸开了宋声晚的心窗。 宋声晚十分吃力地爬着坐起身:“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回家。” 言罢,宋声晚抬起麻木无神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宋昭阑,她仿佛像在看一位素不相识的生人。 看着看着,宋声晚自嘲般地浅笑一下后,眉头蹙起,眼眸低垂:“宋昭阑,我扪心自问从未亏欠过你,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你说你爱我,你就是这样爱我的?” “把我折磨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我!” “恶心!” 宋声晚声嘶力竭地大喊:“宋昭阑,你真的恶心透了!” 宋昭阑第一次见宋声晚的脸上露出现在这种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扒皮抽筋、碎尸万段,充满憎恨的嫌恶神情。 在宋昭阑记忆里的宋声晚,待人和善,好看的眉眼间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她说话有些慢,但却叫人急不起来,甚至希望她可以说得再慢些,这样便能与她待得更久些。 宋声晚在宋昭阑的心里,是这世间最美好、最纯净的存在,绝不是面前这个头发凌乱,说话急冲的‘女疯子’。 宋昭阑蹲下,歪头轻声唤道:“姐姐……” 宋声晚随手抓起地上的鞋子,丢向对面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我不是你的姐姐!” 宋昭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却并未躲开。 卧病在床多日的宋声晚,力气连七八岁的稚童都比不过。 任由着鞋子砸脸后,宋昭阑张手接住了宋声晚的鞋子,她摸了摸鞋面上的绣花,说:“姐姐你看,这是杜鹃花。” “我最喜欢杜鹃花了。”宋昭阑把鞋子递给宋声晚,“姐姐喜欢吗?” 宋声晚没有接手,只是一味地瞪着宋昭阑。 宋昭阑将手收回,继续抚摸着绣花:“从前姐姐的小院里,有很多这样的杜鹃花,每年花开的时候,姐姐都会把它们折下摆在床头,连带着我的床头也有。” “每每伴着花香入睡,我总觉得姐姐就在我的身旁。” 房门外,宋昭阑的侍女冬嫣敲了敲门,压低声音喊道:“小姐,六皇子殿下来了。” 闻言,宋声晚的眼睛亮起光,放声唤道:“春颜!春颜快去找……嗯……嗯嗯……” 宋昭阑上前捂住宋声晚的嘴,她贴在宋声晚的耳边轻声说道:“姐姐,春颜听不见,她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姐姐。” 宋昭阑将已然呆滞的宋声晚抱起,轻放至床榻。 “乖乖喝药,我去会会我们的表哥,晚点儿,妹妹回来陪你。”宋昭阑替宋声晚理了理杂乱的秀发,“妹妹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新的侍女,等教好规矩,她会来接替春颜,帮着妹妹照顾姐姐。” 待宋昭阑关好房门,等候多时的冬嫣为她递上斗篷:“小姐,天冷加衣。” “不必了。” 宋昭阑抬脚向外走去:“你就别跟来了,去给大小姐喂药。” 冬嫣低下头,行礼道:“是,小姐。” 房门再次被人推开,这次,宋声晚的目光始终盯着床角被被子盖住大半身体的一个丑丑破破的布娃娃。 冬嫣端起药碗,半跪在床边:“大小姐,喝药了。” 宋声晚靠着床头,听见声音后,她的眸光抖了一下。 过了很久,一道泪痕划下,宋声晚的眼睛里装满了红红的血丝:“春颜……她是宋昭阑下令杀害的……还是……还是……还是春颜她自己不想活了……” 冬嫣不答,只是不断提醒:“大小姐,你该喝药了。” 宋声晚抬手掀翻药碗,怒吼:“我在问你!” 她抓住冬嫣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喊:“是不是宋昭阑下令杀了我的春颜!” 冬嫣不反抗,也不回答。 “你滚吧。”宋声晚松开冬嫣,“滚出去!” 冬嫣出门后,将房门上锁。 听见动静,宋声晚苦涩一笑。 没想到,竟有一日她能被自己最爱的妹妹困在这不见天光,曾经最喜欢的屋子里。 她捡起地上的碎片,没有犹豫,重重地在脖子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上官庭屏气站在院中,他看着还在冒烟的大锅问道:“锅里煮的什么东西?” 为上官庭和尚千开门领路的侍女神情犹豫,说话吞吞吐吐:“这……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殿下还是跟奴婢去大堂喝茶用些点心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没什么好看的……” 上官庭抬手拒绝了尚千递来的帕子,他慢慢靠近那口大锅,开口道:“我倒是觉得,这锅里煮的东西,有意思极了。” 正当侍女焦急万分时,宋昭阑疾步走来。 宋昭阑笑脸盈盈地问:“殿下怎么有空来我们宋府做客?” 上官庭停下脚步,举目看向宋昭阑。 “殿下,十二殿下昨日刚给了我一些新进贡的云雾,殿下尝尝?”宋昭阑走过来,看了一眼侍女。 侍女立马领悟,当即便说:“奴婢去为殿下备茶。” 宋昭阑又给院中站在大鼓边的女子使了个眼色,女子点了点头,领着其她抱着铜鼓的女子退了下去。 上官庭回绝道:“茶就不喝了,我去看看宋夫人,听说她病了。” 宋昭阑故作为难:“娘亲是殿下的舅母,原是不该拒绝殿下的探望,但……但殿下自己也听说了,我娘亲病了,病得很重,请来的医师说,这病会传人,凶得厉害,我怕伤了殿下的贵体,所以……” 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换作旁人,可能就顺着宋昭阑的话接下止步。 但,上官庭可不是旁人。 上官庭说道:“昭阑妹妹,舅舅早逝,母妃曾再三交代,务必要我好好顾着舅母,莫要叫她太早去寻舅舅,舅舅生前脾气不好,死后脾气恐是更差,他又极看重舅母,若是舅母有个闪失,将来是你去与你父亲交代,还是我这个做侄儿的去向舅舅负荆请罪?” 宋昭阑敛起笑容,目色深沉:“将来之事,现在不好说,但要是殿下在宋府出了事,那我们宋府却是真真地遭难。” “殿下,我们宋府上下老小已经因殿下母子遭过一次罪了。” 宋昭阑眸中含泪,质问道:“表哥,还想要我们宋府谁的命?” 上官庭能旧事重提,宋昭阑亦可。 她巴不得在上官庭的耳边天天念叨,要不是因为他和他的母妃,他舅舅又怎么会死。 第152章 调虎离山 “自然是……”上官庭拔剑直指宋昭阑,“你宋昭阑的命。” 剑锋所指眉心,宋昭阑却不慌不忙地拿出了帕子,她擦擦泪,声音委屈道:“不知昭阑何处得罪了六皇子殿下,竟让殿下连手足亲情都不顾了。” 眼珠子一转,宋昭阑的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浅笑:“莫不是因为十二殿下?” 帕子从眼下移至鼻下,挡住了宋昭阑愈发灿烂的笑容:“怎么办啊,十二殿下好像对我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呢。” 说着,宋昭阑的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帕子,慢慢压下了上官庭的长剑:“六皇子殿下,无论如何我总归是要与你沾亲带故了,殿下还是对我客气些,免得手足离心。” 上官庭一抬手,锋利的剑尖划过宋昭阑的手背,顿时留下一道显眼的红痕。 “天下间,不止你宋昭阑会使蛊。”上官庭侧手,长剑指向宋昭阑的心门,“若是没有蛊,你又该如何操控人心?” 宋昭阑听后,噗呲一笑:“哈哈——” 她低下头,自己给自己擦拭鲜血,包扎伤口:“操控人心?我可没那本事,我的那些蛊虫最多算是见缝插针。” 忘情蛊,若是被下蛊的人心中并没有令他\/她魂牵梦绕、念念不忘的意中人,那蛊虫自然起不了作用。 相反,若是被下蛊的人心里越是对意中人情意绵绵,那其体内的蛊虫便越是厉害。 “不过,要论蛊,这世间尚未有人能解得了我下的蛊。”宋昭阑咬着帕子,用力一拉,给自己的伤口打了一个极其漂亮的结,“要是六皇子殿下真能找到神人解蛊,届时,不要忘记知会昭阑一声,我可得好好向他讨教讨教。” “毕竟,上官玦身上的蛊虫,可是我耗费大半心血供养出来的忘情蛊。”宋昭阑原地转了个圈,天真烂漫地冲上官庭二人笑着,“我研制忘情蛊多年,但却始终没能思索出在不损害寄主身体的情况下,成功取出蛊虫并保证寄主在蛊虫离体后,不会产生任何不良反应的方法。” 看着宋昭阑的身姿,上官庭回忆起刚进门时见到的那些女子,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似曾相识。 上官庭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大鼓,这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竟越发强烈。 因不便移动,那些女子离开时并未将它一起带走。 上官庭从宋昭阑身边走过,尚千随即补上,拔出佩剑架在宋昭阑的脖子上。 当上官庭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大鼓时,转过身的宋昭阑立即大喊:“住手!别碰它!” 上官庭侧身,抬眼盯着宋昭阑:“不能碰?” “这鼓,很金贵?” 他将长剑收回剑鞘,然后拿着剑鞘用剑柄敲了敲鼓面:“还是说,这个东西有特殊的用处?” 宋昭阑脸上的笑意褪尽,但其仍保持着从容且淡定的模样与语气:“能有什么特殊的用处,一个鼓而已,无非就是给舞姬配配乐,让人听个乐,只不过,这大鼓不是宋府的东西,若是在宋府府内被碰坏了,我们宋家得花上不少银子去赔补。” 宋昭阑往前走了一步,脖子上的剑也往皮肉逼近了一分。 见状,宋昭阑又装起了柔弱:“表哥,爹爹离世多年,我们宋家又没男丁,虽说如今沉冤昭雪,但那些能挨上点儿关系的亲眷对我们孤儿寡母是避而不及,偌大的宋府,上下几十口人每日等着吃饭,这平日里的开销,全依靠着娘亲陪嫁的几个商铺做些生意贴补,她们这大鼓可不便宜,要是坏了,那商铺几个月的生意就白做了” 宋昭阑抬头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哽咽道:“六皇子殿下连条生路都不愿给我们这孤儿寡母吗?” 没等上官庭开口,上官玦就跟点着的炮仗一样,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上官玦张嘴就是对上官庭大吼大叫:“上官庭,你又在欺负人!” 尚千被上官玦一脚踹开,他骂道:“没长眼的狗腿子,你也不看看你在威胁谁!” 上官庭揉着太阳穴,无力地说:“你先冷静,听我给你解释。” “解释什么?!” 显然,上官玦不愿接受上官庭所谓的解释,他只接受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这下子,上官庭更加觉得言璟说得在理。 上官玦本就不多的脑子,如今看来,已然是被蛊虫啃食殆尽。 等上官庭真的不打算解释时,上官玦又开始催促:“你倒是说啊!” “没什么好说的。”上官庭别好长剑,看了一眼尚千。 尚千跟着把佩剑收好,顺带拍了拍身上的鞋印子,拍的时候,他还小声嘀咕:“得亏今早起床穿得厚,不疼。” 有了帮手,宋昭阑变得愈发怯弱。 她躲到上官玦的身后,双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袖,说话的声音颤颤巍巍:“殿下,我……我不知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六皇子殿下不高兴了,他……他便……” 宋昭阑停了片刻,继续说道:“他便一再咄咄相逼,我……只要六皇子殿下能消气,愿意放过我的娘亲与姐姐,昭阑自愿给六皇子殿下当牛做马,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哪怕是即刻去见爹爹……” 上官玦捂住宋昭阑的嘴巴,不让她接着往下说,他为宋昭阑轻轻擦拭眼泪:“不是昭阑的错,别哭了,瞧瞧,这眼睛都哭红了。” 宋昭阑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别扭地说:“殿下别看,昭阑现在的模样,不好看。” “你的手怎么了?”上官玦拉住宋昭阑的手,想要解开帕子看看。 但被宋昭阑给拒绝了,她说:“殿下,我的手已经不疼了。” 上官玦心疼地揉着宋昭阑的手指:“等我回宫,我去向母妃讨要几罐去疤的药膏。” 被无视的二人,准备悄摸摸地离开。 正当他们眼看着就快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时候,宋昭阑的侍女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 冬嫣慌里慌张地跑进院子,她看看宋昭阑,嘴巴抿紧,像是有什么话要讲。 宋昭阑推开上官玦的手,说:“殿下,我去洗洗脸。” 上官玦点点头:“去吧,让冬嫣也给你的伤口抹点药。” 笑着送宋昭阑离开,转头,上官玦朝上官庭喝道:“站住!” 上官庭转过身:“十二殿下有何贵干?” “你……”上官玦才张嘴,就被上官庭打断。 “哦,没事啊。”上官庭笑了一下,“那我告辞了。” “站住。” “站住!” “上官庭,我叫你站住!!” 上官玦气得跺脚:“岂有此理!真的岂有此理!” 原地来回踏步,上官玦边走边念叨:“放肆,太放肆了!” 他指着上官庭离开的方向,好一顿数落:“你上官庭真以为自己还是那手握兵权,高高在上的六皇子殿下吗?!你怎么还敢拿这种态度对我,怎么敢!我可是十二皇子!” “我是十二皇子唉!!!” “呕……呕……呕——” 强装不下去的上官玦,捂住口鼻,脚尖踢着脚后跟,急急忙忙地逃离了这个装满恶臭气味的小院。 虽说他往来宋府,近日闻了多次这神秘汤药的神秘味道,但上官玦始终没能像宋昭阑一样习以为常。 看着无人的床榻,宋昭阑反手打了冬嫣一巴掌:“废物!” “人呢!!”她又抽了冬嫣两巴掌,“你耳朵聋了?我问你,我让你看着的人去哪了!” 冬嫣跪下,自己掌掴自己:“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看好大小姐,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宋昭阑听着心烦,抬脚将她踹倒:“还不滚出去找!” “是,小姐。”冬嫣低眉顺眼地答道。 她耷拉着脑袋,等出了门,转了弯,冬嫣又把腰背重新挺直。 宋昭阑弯腰捡起地上带血的碎片,她将其攥进手心:“姐姐,我一定会找到你。” 回到家的上官庭,家里空无一人。 寻着吵闹的动静,上官庭推开房门。 房门一打开,里面的人齐齐回头。 尚千好奇地探进去半个头,待瞧见屋内床榻上的人,他惊呼:“调虎离山!” “殿下,我们被算计了!” 乱说话的后果就是,尚千得到了一个充满爱意的‘摸摸头’。 后一步回来的尚万,扯着还在冒眼泪花的尚千:“他没上过几年学堂,是个睁眼瞎,我带他回去好好念书。” 尚千半情半愿地跟着尚万离开:“我不是睁眼瞎,我念过书,我识字!” 很快,和尚千同病相怜的人又来了。 刚出门玩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匆忙叫回的贺兰翾,抱手并咬牙切齿地盯着床榻上半死不活的人:“哇,好惊喜啊。” 苏京墨卸下身上大大小小的物件,拍拍贺兰翾的肩:“洗洗手,干活。” 第153章 不喜欢我 经过‘神医’贺兰翾的妙手回春,宋声晚算是勉强保住了半条性命,但她脖子上的划痕过深,伤了喉咙,今后宋声晚若是想要开口说话,还得看天意是否愿意眷顾。 可即便老天眷顾,宋声晚也绝无可能完全恢复到从前如山泉水般清澈透亮的嗓音。 从鬼门关九死一生回来的宋声晚倒是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听完贺兰翾的话,她只是对着贺兰翾轻轻一笑,以示感谢。 贺兰翾害羞地摸摸鼻头:“我……这都是我应该的。” 苏京墨站在其身后,冷言道:“起初左左寻到你时,她难得低声下气地求你,让你赶回来救人,但我记得当时的你,好像不太情愿。” “你就非得显摆你长了张嘴。”贺兰翾没好气地说,“只可惜,躺在床上的人不是你。” 苏京墨回道:“若是日后真到了要你动手医治的地步,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怎样才能既不痛苦,又不会被你强行救回,我还能舒坦、痛快地去奈何桥边向孟婆姐姐讨汤喝的好法子。” 闻言,贺兰翾十分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想着想着,贺兰翾突然抬眸对上苏京墨的眼睛,神情认真:“那还真没有。”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你的两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我也能给你生生薅回来。”贺兰翾勾住苏京墨的脖颈,拍拍他的脸蛋,“我们可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我的衣食住行还得继续靠着你呢,你要是走了,我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小槐花拔下烧鸡腿的一根尾巴毛,递给贺兰翾。 贺兰翾单手接过羽毛,并问道:“给我鸡毛,是让我给苏京墨做个鸡毛掸子?” 右右从贺兰翾手里拿回烧鸡腿的尾巴毛,为贺兰翾答疑解惑道:“铁公鸡,一毛不拔。” “够了,都出去吧,她需要休息。”左左坐到床边,为宋声晚拉了拉快要掉下床的被子,“要是让殿下看到你们几个都挤在这屋子里,不干活光偷懒,待会儿可要挨训。” “快快快,我们去跟殿下告状。”边说,右右边推着小槐花往外走。 贺兰翾赶忙拽着苏京墨跟上:“快点快点,别让她们得逞了!” 他们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地走。 等屋内安静下来后,一直绷直着心弦的宋声晚慢慢地弯下腰,刚想要松一口气时,泛着阵阵剧痛的脖颈提醒着她,如今的宋声晚连正常出气进气都是艰难万分。 宋声晚摸摸脖颈,无意瞧见左左虎口处的擦伤。 正当宋声晚下意识地张嘴,想要开口关心时,她突然反应过来后,随即失落地将微张的唇瓣重新闭上。 这会儿,宋声晚终于意识到,失声好像并不是什么小事,她常常告诫自己,万事都得往前看,回不了头,也别回头。但即便这样,宋声晚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心里其实还是会有一点难过。 毕竟,她也是活生生的人。 察觉到宋声晚的异常,左左问道:“你有话要说?” 宋声晚纤细的脖颈被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布缠绕包裹,如今的她不仅说不了话,同样也点不了头。 宋声晚指着左左手上的伤口,用装满粼粼微光的眼睛询问着:疼吗? 左左跟着宋声晚的目光,低头看了看手:“小伤,不碍事的。” 说着,左左把手背后。 在宋声晚陷入昏迷的时候,左左主动与言璟请缨,想要与宋声晚同住。一来,她们同为女子,外加宋声晚身份特殊,自己与她同住也能方便时刻贴身保护;二来,宋声晚是自己带回来的,她该为她负责。 奉命暗中观察宋府多日,左左亲耳听见过宋声晚的绝望。 于是,左左违抗命令,趁着上官庭在前院与宋昭阑对峙,她翻进宋府后院,擅自做主将宋声晚带回了十三皇子府。 原本左左是想把宋声晚安置在别处,但她在背着宋声晚翻墙出府的时候,遇到了宋府的侍女,很奇怪的是,那个侍女明面上看着惊慌,但却又不大喊唤人帮忙,反倒是脚步轻快,慢慢悠悠地往前院小跑,像是巴不得宋声晚被人带走。 思来想去,左左还是背着宋声晚回到府邸。 翻墙的时候,左左甚至正好撞上了言璟和右右她们在后花园里过家家,言璟当皇帝,右右与小槐花是臣子。 瞧见做贼心虚的左左,及其背后睁着一双大眼睛的宋声晚,言璟看了一眼,然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们,也来跪着。” 小槐花从地上爬起,拍干净手:“到我了,到我了,这次轮到我当皇帝了!” 言璟与右右对视一眼,齐声说道:“我们不玩了。” “你们……你们耍赖!” 生气的小槐花追着二人满院跑,她后面还跟着瞎凑热闹的烧鸡腿。 趴在背上的宋声晚,看着嬉戏打闹的几人,缓缓露出笑颜,随即陷入昏迷。 经过几日的相处,宋声晚愈发觉得左左与自己有着几分相像。 不仅如此,宋声晚还发现左左特别会洞察人心,每次只要是自己心里想些什么东西,左左都能一眼看懂,并立马为自己拿来。 女人更懂女人,女人理解女人,女人心疼女人。 她们之间,总是你疼疼我,我也疼疼你。 宋声晚拉过左左的手,仔细瞧了瞧她擦伤的伤口,发现这一小块伤口虽然看着不严重,但伤口周围已经泛红,甚至有些微微肿胀,想来是近日没有好生注意的缘故。 宋声晚给左左吹了吹伤口,抬眼皱眉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你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往日素来都是心系别人的左左,如今突然被人关心,一时间还真有点不太适应,她僵硬地将手抽回,用另一只手盖住伤口:“我……我没事……” “我……我先去……先去帮忙了……”左左说话有些结巴,“你……你待在房间……哪都别去……我过会儿就回来!” 说完,左左急急忙忙地冲出门外。 剩宋声晚一人,在床榻上摸不着头脑。 宋声晚心想:难道,她不喜欢我? 第154章 阖家团圆(上) 后花园中,几人围着墙角的一小片竹林,他们手中各提了一把长剑,对着面前翠绿似墨玉的竹子跃跃欲试。 “这些竹子不可以砍的。”小槐花小小的身躯挡在大人们的跟前,一个劲地阻拦,“你们这样,会挨骂的!” 贺兰翾不以为然,将剑递给身旁的苏京墨拿着后,他把小槐花拎起:“那都是殿下吓唬你的,也就你这个胆小鬼当真了,快让开,别耽误大人们干活。” 小槐花的两只脚在空中使劲倒腾,试图狠狠地踢上贺兰翾一脚:“你……你放开我!你臭不要脸,欺负小孩,你快放开我!” 右右接过小槐花,将其抱在怀中安抚:“只要我们不动手,最后挨骂的就会是他,我们两个呢,就站在一旁看热闹,等着看笑话。” 贺兰翾给苏京墨撸起袖子,冷哼道:“等着吧,待我们把做好的灯笼提给殿下瞧过后,殿下一定会给我们涨俸禄。” 右右直言拆台:“明明就是将殿下给了买红灯笼的银子全都花光了,而你自己呢,月底手头又紧,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相处多年,贺兰翾好吃懒做、爱偷奸耍滑的坏性子,右右是摸得一清二楚。单是向来喜欢偷懒的贺兰翾,今日却稀罕地提出要自己动手做灯笼,便足矣知晓这人定是又把殿下给的银两用得差不多了。 不远处,因行动不便坐着轮椅,但却被强行推出来晒太阳的沈图竹,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水,可擦了一遍又一遍,这汗水就跟地下冒起的泉水一般,没完没了。 最终,沈图竹放弃挣扎。 他朝着闹哄哄的人群,略显委屈地喊道:“你们能不能管管我的死活。” 几个腿脚利索的少男少女,悠然自得地站在竹林下乘凉,光剩年老病弱且无助的沈图竹在大太阳底下暴晒。 贺兰翾把苏京墨怀里的剑抱回自己怀里,然后有气无力地说:“我好累,你去吧。” 苏京墨不语,转头朝沈图竹走去。 看着慢慢向自己走来的苏京墨,沈图竹扬起感激的笑颜:“多谢,辛苦了。” 苏京墨推着轮椅,答道:“不辛苦,命苦。” 沈图竹轻笑出声:“我倒是觉得,你与贺兰翾这般相处,便是极好。” “日日被人当牛马使唤,挣点银子就得上交充公,看不出来,你竟喜欢这种。”苏京墨看着高举长剑,挥向翠竹的贺兰翾,默默蹙起了眉头担忧,可他并没有出声制止,反倒是对着轮椅上的沈图竹提醒道,“坐稳了。” 走在石子路上,轮椅难免有些磕磕绊绊,沈图竹牢牢抓着两边扶手,但效果不佳,沈图竹被颠得面色发白。他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五脏六腑在体内摇晃动荡的奇妙感觉。 这条路,很长很长。 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沈图竹强忍吐意,咬牙开口:“刻意报复?” 苏京墨继续推着轮椅,回答得很快:“我没贺兰翾小气,也没殿下大方。” “绣花针。”沈图竹骂道。 看着迟迟不肯下手的贺兰翾,右右不禁催促道:“你行不行?不行就换人。” 此言一出,贺兰翾立即放下剑,转身递给右右:“那你来。” “合计,你在这算计我呢。”右右耷拉下脸,“早在八百年前我便说了,像这种上赶着讨骂的事,我不干,银子是谁花光的,谁就老老实实干活弥补。” 贺兰翾踢开脚边的碎石子,理不直气也壮地小声埋怨:“还不你不肯借我银子,若是你愿意借我点银两,我哪还用亲自动手干粗活。” 右右放下小槐花,摩拳擦掌:“三年前,你找我借了十两银子,当时你可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与我又是立字据,又是发毒誓,你说你过三日便还,可如今三年都过去了,我那十两银子呢?” 贺兰翾摸着后脑勺,十分心虚地转过身:“不是……已经还了吗?” “两……两年前就还了呀。”贺兰翾拿着苏京墨的剑,像锯木头桩子一样,一下一下地锯着竹子,“肯定是你记混了,我早就还了。” “不信……不信你去问你姐姐!” “当初,她亲眼瞧着我还了你十两银子。” 左左打着伞,突然出现。 她疑惑发问:“要问我什么?” “什么十两银子?” 贺兰翾手上一僵,但片刻后,他又立马继续卖力锯着竹子,嘴里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左左妹妹怎么有空来后花园里闲逛?” 日头正晒,左左把伞交给右右,好让她和小槐花一同撑着。 “殿下回来了。”左左走到贺兰翾身旁,弯下腰与贺兰翾对视,“殿下要我来问问,我们神医大人准备的灯笼,在哪?” 贺兰翾讪笑道:“快了快了,马上就好。” 左左看向正在被贺兰翾折磨的竹子,问:“不会,就是眼前这根吧?” 没等右右告状,小槐花就挤了上去,夹在两人中间大声嚷嚷:“左左姐姐,就是这根!” 早在住进十三皇子府的第一日,言璟就曾再三交代,不许随意破坏府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违者罚俸一月,用来修补损坏。 苏京墨将沈图竹推至一边,拨开围在贺兰翾身边的人:“我的主意。” 他拿出钱袋,从里面拿出十两碎银还给了右右:“贺兰翾忘性大,若是他以后还找你借钱,找我还。” 见状,贺兰翾丢掉手里的剑,厉声喊道:“苏京墨,你藏私房钱?!” 贺兰翾跳上苏京墨的后背,并用双手捆住他的脖子,边摇边叫:“苏京墨,你竟然敢背着我藏私房钱!” 苏京墨托住贺兰翾的屁股,解释道:“这是我卖药挣的钱。” 被点着的贺兰翾,怎是轻易就是灭火的,他不依不饶地在苏京墨耳边念叨:“藏私房钱便也就算了,你苏京墨明明兜里有钱,却不告诉我,也不拿出来救我,甚至……甚至还和外人一起看我的笑话!” 接下来,苏京墨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贺兰翾的心尖上敲锤。 “城东,那个飘着红布条,挂着铜铃铛,但却卖着玉手串的小摊,摆摊的商贩穿着一件紫色衣裳,他的右手上带着一串红玉手串,初到安都时,你说,从前你母亲手上也常常拿着一串红玉手串,我想着,你应该喜欢,我卖了一些药材。” 停了好一会儿,苏京墨才接着说道:“再过几个月是你的生辰,我想把它送给你。” 贺兰翾看着苏京墨被晒黑的后颈,沉默地听完。 他在心里说:可是,那是我随口编的谎话。 贺兰翾从未想过要苏京墨给他买什么红玉手串,他只是习惯了在外人面前摆阔气。 而且,那个卖手串的商贩狗眼看人低,偏偏苏京墨还傻愣愣的,听不出来商贩话里话外的冷嘲热讽。为了给二人撑面子,贺兰翾故意在商贩面前无意提起,说家中母亲常拿着红玉手串把玩,家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这些玉手串。 不曾想,苏京墨这傻东西竟真以为自己看上了那人手上戴着的劳什子手串,甚至要花十多两银子去买。 贺兰翾揪着苏京墨的耳朵:“不许买,我不喜欢,我非常、非常不喜欢红玉手串!” “尤其是你苏京墨买的,我不喜欢!” 透过鲜活的贺兰翾与苏京墨,沈图竹看到了自己和上官玦的曾经,但却看不到他们的未来。 ‘沈图竹,你是这世间除六皇兄外,我最最最喜欢的男子了。’ ‘沈图竹,你说,我们会成为一辈子的好兄弟吗?’ ‘沈图竹,我走得好累啊,你看我的脚,都破皮了,你背我,好不好?’ ‘求求你啦,背背我吧。’ ‘沈图竹……’ “沈图竹。” 听见呼喊,沈图竹猛地回神。 第155章 阖家团圆(下) 回过头,来的人不是上官玦。 而是,言璟。 沈图竹苦笑道:“原是痴心妄想。” 言璟的影子慢慢盖住身在光下的沈图竹,他抱着红绸缎,含笑看着沈图竹,说:“我们寻到了位善蛊的小医师,你有救了,沈图竹。” “我有救了……” “不……” 沈图竹吐出一口血:“我活不了了。” 红绸缎掉在地上,沾了灰。 言璟愣了一下,随即狂奔向已经瘫倒在轮椅上的沈图竹:“沈图竹!” 被扶起的沈图竹,红着眼,积攒多时的泪珠不停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不落。 他说:“殿下,我想……我想尝尝阖家团圆的味道。” 话音落下,眼泪落下。 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沈图竹笑着说:“我比谁都清楚,我活不了了。” “殿下,我活不了了。” 曾经的沈图竹,为了活下去,什么苦、什么痛都能受;如今的沈图竹,在清楚地知道自己活不下去后,想吃点甜的,不想继续受苦、受痛。 “神医都没开口说话,你倒是自己给自己下咒。”贺兰翾蹲在轮椅旁,紧皱着眉头为沈图竹把脉。 言璟跟着蹲在轮椅边,轻声安慰着沈图竹,试图让他宽心:“我们找了一位小医师,她会解蛊,她一定能救你。” 沈图竹将把脉的手收回,抬起擦了擦下巴处的血:“不用救我。” “生不如死的感觉,太痛苦了。” “我想我的母亲、父亲,还有妹妹兄弟,他们等了我太久太久,我早就该去找他们了。” “是我贪生怕死,是我胆小懦弱。” 沈图竹又吐出一口鲜血:“是我……一直赖在这世上,不肯闭眼睛。” 他扯扯言璟的衣袖,恳求道:“殿下,推我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众人目送着言璟推着沈图竹,渐渐消失在石子路的尽头。 上官庭抬脚,踢到了地上苏京墨的长剑。 贺兰翾快速捡起收好,极力掩饰地挪步挡住那根快要被砍断的竹子。 当贺兰翾移步至竹子下时,竹子长了眼睛,像看见仇人故意报复似的,它突然倒下,往贺兰翾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许是觉得一下不解气,竹子弹了起来,又敲了一下贺兰翾的头。 苏京墨替贺兰翾捡起竹子,递给他。 贺兰翾火急火燎地摆手解释道:“不是我,是它自己想不开!” 上官庭把地上的红绸缎捡起,拍干净。 “别浪费。”上官庭将红绸缎塞到贺兰翾的怀里,“做成灯笼吧。” 右右抱起小槐花,站到左左身旁:“这难道就是,傻人有傻福?” 左左没有接话,看着上官庭走在石子路上的身影,她说:“走了。” “哎……姐姐……” 怀里的小槐花,抱着右右的脖子:“姐姐,左左姐姐这是怎么了?” “她是在为沈哥哥难过吗?” 小槐花又问:“可是,殿下不说了,有位小医师能救沈哥哥,为什么你们几个大人还是看着不开心呢?” 小小的人儿不明白大大的人儿,大大的人儿也不理解小小的人儿。 右右掂了掂怀中的小槐花,重新拾起笑容,避重就轻地说:“因为啊,你的沈哥哥怕喝药,这让他们很是操心。” 小槐花想了想,眼睛亮晶晶地说:“那我给沈哥哥煮甜汤,沈哥哥喝了甜甜的甜汤就不怕苦了。” 右右点头:“好啊,我们一起去给沈哥哥煮甜汤。” 小槐花贴着右右的耳朵,很小声很小声地问她:“姐姐,你不讨厌沈哥哥了吗?” “讨厌啊。”右右答得痛快,“我一直都很讨厌他。” 但,讨厌并不会影响她为沈图竹感到难过。 同情共感,是老天对善良之人的惩罚,也是给善良之人的礼物。 屋内,火光摇曳。 沈图竹往火盆里丢着冥币,边丢他边说:“殿下,我这会儿烧下去,等我到时,我还能捡着它们吗?” 言璟给沈图竹递上冥币:“放心,鬼有鬼德,他们不会乱收别人的钱财。” “那还是让他们收一些吧,万一他们是孤魂野鬼,没有亲人记挂,可别在下面饿肚子了。” 说着说着,沈图竹忽然笑出了声:“都死了成鬼,还天天饿着肚子,岂不是十分可怜。” 他一本正经地问言璟:“殿下日后会给我烧钱吗?” 问完,沈图竹又问:“会吧?” 沈图竹像是想要得到言璟的一个保证安心,免得自己日后真成了方才自己口中的那个可怜鬼。 言璟保证道:“会的,会给你烧很多很多的钱财,还有带院子的府邸,带马的马车,好看的衣裳……” 沈图竹急忙打断:“够了殿下,给我烧点钱就够了。” “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钱。” 丢掉手里最后的冥币,沈图竹直勾勾地盯着言璟,犹豫半天,他支支吾吾地说:“如果殿下真的觉得愧疚,那便替我向上官玦要件衣裳。” 言璟满眼复杂地看着沈图竹,纠结道:“这不好吧?” “殿下,你想什么呢。”沈图竹连忙还了自己一个清誉,“我要的衣裳,是我与他初见时,我赔给他的衣裳。” 沈图竹靠着椅背,叹了口气:“话说,我在那日赔了他一马车的衣裳,他总不会因为厌恶我,将那些衣裳全部挑出来扔掉了吧。” 想到这,沈图竹叮嘱道:“殿下最好现在就去与六皇子殿下说说,不然,依照上官玦的狗脾气,他真能干出这种缺德的事。” 言璟说道:“既然舍不得,为何不愿让小医师给你瞧瞧。” 沈图竹神色平淡,无所谓道:“我呢,本来就是早死的命。” “殿下有所不知,在我十岁生辰的时候,有个神棍上门讨食,大喜的日子,我母亲好心让他进门入宴,谁知那神棍一进府就瞧见了正在与幼弟玩闹的我。” “他说,沈家公子活不过二十岁。” 沈图竹拍干净手上的灰:“当时,大家都以为老神棍说沈家公子的是我,我也曾以为他说的沈家公子是我一个,殊不知他说的,真的是沈家公子。” 门外,左左喊道:“殿下,吃饭了。” 饭桌上,很安静。 沈图竹拿起筷子,环看周围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的众人,问道:“我……我先吃?” 上官庭给言璟夹了一片牛肉:“这盘是我亲手做的,阿璟尝尝。” 坐在另一侧的小槐花,嘀嘀咕咕地说:“是他亲手切的。” 闻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言璟夹起牛肉,放入口中:“别光看着,都动起来。” 嚼着嚼着,言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侧头问上官庭:“你是不是往里面加了东西?” “我觉得盐少了,但她们不让我靠近大锅。” 上官庭又给言璟夹了一块:“我趁着她们不注意,偷偷掀开锅盖,加了一点点盐。” “一点点是多少?” “一勺。” 小槐花再次嘀咕道:“灶房只有锅勺。” 言璟艰难地咽下嘴巴里的肉:“她们不让你靠近,你就听话,别自作主张。” 小槐花十分贴心地推了一杯茶水到言璟的手边,说:“殿下,喝水。” 第156章 命断长寿 “谢谢小槐花。”言璟接过茶水,咕咚一口气喝光,“麻烦再来一杯。” 小槐花拿起言璟的碗,十分嫌弃地倒掉里面的牛肉,为言璟倒了满满一碗茶水:“殿下,喝。” 生怕不够,小槐花还将茶壶提到了言璟的面前。 上官庭夹起桌子上的牛肉,怀疑道:“有那么难吃吗?” “他们说,我的手艺比宫中的御厨……”牛肉刚放进嘴,上官庭的上牙还未碰到肉片,便被浓浓的咸味攻击到了脆弱的味蕾,“还差……” 喝完整整一碗茶水,言璟已然半饱,但他为了安慰上官庭,冒死又夹了两片牛肉放进嘴巴:“好吃的,我爱吃。” 对面的贺兰翾耷拉着身子,生无可恋地用筷子扒拉着苏京墨夹到他碗里的好多片小白菜叶:“苏京墨,我也想吃肉。” 苏京墨把那碟绿油油的白菜推到贺兰翾的碗边,说:“你已经三日没有吃过青菜叶了。” “我明明昨日才吃了一片。”贺兰翾狠狠地咀嚼着白菜叶,并为自己无力地狡辩道。 坐在贺兰翾另一旁的左左,在贺兰翾的注视下,夹走了他们身前摆着的最后一只鸡腿。 贺兰翾喊道:“那是我的!” 左左啃了一口,递给贺兰翾:“给你。” 看着缺了一口的鸡腿,贺兰翾十分幽怨地瞪了左左一眼。 当即,贺兰翾扭过头,气呼呼地与苏京墨闹腾:“我没有鸡腿了,都怪你!” 沈图竹听见后,将自己的碗推向苏京墨:“我这有,干净的,我还没吃。” 贺兰翾抿了抿嘴唇,说着反话:“我不喜欢吃鸡腿。” 可能是觉得这样说太假,贺兰翾又道:“我只喜欢吃苏京墨给的鸡腿。” 说完,贺兰翾推了推苏京墨的手,冲他挑眉眨眼,像是在说:我说得很不错吧。 苏京墨浅笑点头,并把贺兰翾碗里所有的小白菜叶全部夹到了自己碗中。 左左瞧见后,佯装无意实则故意地说:“昨日我在烧鸡腿的碗里,好像看到了一片青菜叶子。” 笑意瞬间消失,苏京墨夹了半碟白菜叶到贺兰翾的碗里,不可拒绝地命令道:“吃。” 贺兰翾在桌下踢了左左两脚,其中有一脚踢空,踹在了桌子腿上,他将又疼又麻的脚,面不改色地收回。 随即,贺兰翾对着左左微笑:“希望你一切安好,好心人。” 左左虚伪地笑道:“不客气,希望你也是。” 沈图竹边笑,边吃着碗里苏京墨给他夹的鸡腿。 笑着笑着,沈图竹察觉不对,问道:“右右怎么不在?” 小槐花跳下椅子,端着碗来到沈图竹身边。 她小声地告诉沈图竹:“沈哥哥,右右姐姐在灶房做长寿面,她说,今日是你的生辰。” “生辰快乐,沈哥哥。” 闻言,沈图竹愣住了神,他还以为右右是因为讨厌他,不想与他同桌,方才不来用膳。 不曾想,她竟是为了亲手给自己做长寿面。 言璟突然大喊:“生辰快乐!” 众人齐目盯着言璟一人,言璟一边喝着上官庭给他喂的水,一边抽空解释道:“孤的耳朵比较敏感,不是偷听。” “够了够了。”已经装了一肚子的水,言璟赶忙推开上官庭的手,“现在不辣了。” 上官庭用没有擦过且刚夹过红烧鱼的筷子,给言璟夹了一块白切鸡,半点辣都吃不了的言璟,在吃下沾有辣味的鸡肉后,两边脸颊瞬间冒红。 看了看筷子,极其缓慢地反应过来后,上官庭立即手忙脚乱地给言璟喂水。 一不留神,让言璟装了满满一肚茶水,如今放一艘小船进他肚里,怕是都能在里面晃晃悠悠地划起来。 “生辰快乐。”上官庭紧跟在言璟后面,附和道。 左左放下筷子,从袖中拿出一把精美小巧的短刀:“生辰快乐。” 短刀穿过桌上摆放着的碗筷,来到沈图竹的面前。 沈图竹拿起短刀,下意识地拔刀看了一眼。 常年灯灭提剑握刀,灯亮金玉满堂,黑白通吃的沈图竹,仅凭一眼便能断定一把刀、一柄剑价钱几何。 将刀插回刀鞘,沈图竹抱拳谢道:“多谢赠礼,破费了。” 两袖空空的贺兰翾看看苏京墨,再看看沈图竹:“我……” “我去给你拿!”说完,贺兰翾冲出门。 苏京墨习以为常地理了理被吹乱的鬓发:“不用管他。” 突然,一个瓷瓶滚到沈图竹的手指边。 他捡起:“这是?” 言璟介绍道:“这是孤让人去找小医师拿了丹药,说是能暂时缓解你身上的痛楚。” “找死容易,寻活却难。” “沈岁,好好考虑。” 回到房间,沈图竹坐在窗边。 沈图竹摊开的手心躺着言璟给他的丹药,只要吃下它,时不时刺痛的心脏就能短暂地平息。 但,沈图竹自己知道。 他的心已经空了。 这颗丹药,对他而言,没有用。 丹药被丢出窗外,沈图竹毫不留恋地关上窗户。 身在一片漆黑中,沈图竹缓缓蹲下。 在沈图竹快要昏睡过去时,敲门声响起。 点亮蜡烛,推开门。 是端着长寿面,满脸面粉的右右。 右右别扭地将长寿面递给沈图竹,她说:“生辰快乐。” 沈图竹接过面:“对不起。” “需要道歉的不是我。” “等日后,你见了他们,你自己亲口说给他们听,我可不替你转达。” 说完,右右安静了好一会儿。 “原不原谅你,我说了不算。” 右右指着碗里的面:“待你把这碗面吃完,我可以替你说说好话,让他们再给你几十年。” 沈图竹答道:“我一定吃完。” 右右转身,准备离开。 刚迈出一步,右右又转过身,对着沈图竹叮嘱道:“长寿面,得一口从头吃到尾,千万千万不能把它咬断,记住了没?” “好,听你的。” 右右做的长寿面,真的很长很长。 沈图竹坐在桌边吃了好久好久,始终没有看到尾。 被关在窗外的月亮,慢慢落下。 沈图竹的脑袋,慢慢低下。 他的手还在动着,但嘴巴的动作越发僵硬。 终于,富有嚼劲的长寿面到了头。 可碗里却剩很多。 按理来说,长寿面通常只有一根,右右做的长寿面也只有一根。 不过到沈图竹手里的长寿面,有两根。 因为,它断了。 第157章 帝王心思 夜深了,窗外的寒风吹得愈发呜咽。 上官庭拿着剪刀,小心剪去被烧得漆黑的烛芯,他用更为明亮的烛台换去了言璟桌上的红烛。 言璟揉着酸痛的后颈,抬头问道:“外面如今几时了?” 上官庭为言璟拢了拢外袍,轻声回答道:“子时二刻。” “不早了,你先去睡吧。”言璟拍拍上官庭的手背,“今夜就别回去了,陪陪我。” 轻轻一扯,墨发尽散。 言璟懒懒地推了推上官庭:“不许闹人。” 上官庭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玩起了言璟的头发丝。 见如此,言璟便也随他去了。 过了许久,上官庭放下手里捏着的发尾。 “若是那日……”上官庭双手撑着椅子两边的扶手,将言璟压在身下,他低下头,看着展放在桌上的信件,问,“我当街抢婚,你跟不跟我走?” 言璟从容地收起乱糟糟的书信,并回道:“少说胡话。” “不是胡话。”上官庭亲亲言璟的脸颊,“真心话。” 书信被随手丢进桌边的暖炉,言璟的眼中映起浓烈的火光,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你说的就是胡话,它便必须是胡话。” 说着,言璟仰起头:“看到了?” 上官庭站直身子,转身坐上桌子:“没有。” 言璟踢踢上官庭的靴子,笑道:“撒谎。” 上官庭踩下言璟的脚,顺势勾住他的脚腕,上下摩挲:“都让我做无名无分的外室了,怎么,还不能看你点儿见不得人的东西?” “见不得人的东西,可不是那些。”言璟看向缠绵在一块的双脚,“这些,才见不得人。”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大婚?”上官庭突然问道。 言璟诚实作答:“没有。” “不敢想,怕自己陷在梦里出不来。” 言璟低身趴在上官庭的腿上,侧着头说:“我呢,吃过很多的算计,同样,我也算计过很多人,其中也包括你。” “最初,我以为我可以算尽天下人,可如今,我却渐渐明白,我压根不配向任何人许诺任何的长长久久,我算不清深不见底的人心,猜不透世事的变化莫测。” 上官庭抬手抚摸着言璟的脸,未语。 言璟缓缓闭上眼睛,继续说道:“好比我从未想过,我们能有今日这般亲近。” “明明重逢时,你还是一副巴不得我即刻便去死的模样。” 上官庭捏捏言璟的耳垂,沉沉地说:“没想让你死,一直都是舍不得你死。” 言璟睁开眼睛,十分认真地说:“明日进宫,向你父皇低个头。” 他撑起身子,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上官庭替言璟轻顺着后背:“我再想想。” 言璟重新坐直腰背,他捧住上官庭的脸:“必须去。” “待你认错后,等再过两日,他会将兵权重新还给你。”言璟语气笃定,好似已经提前瞧过了盖好红印的圣旨,“只要你身上还流着皇室的血,明哲便保不了你的身,唯有实实在在握在手里,叫人心生忌惮的兵权,它才是能真正保命的东西。” “帝王的心思,稍稍动一动,便是要命的。” 年关将至,羽国皇宫内却没有半分喜气。 上官驷病了,病得很重。 在上官驷的宫殿门外,站着一排昏昏欲睡的太医时刻候着,就连上官驷的床榻边,也日日有着妃嫔侍疾。 刘公公看了一眼坐在龙榻上,为上官驷捏肩捶背的美人,小声提醒道:“陛下,清妃娘娘来了。” 上官驷拉起美人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不见,让她回去吧。” 美人软下腰,倒进上官驷的怀中。 “陛下~”她大胆地扯开上官驷的腰带,“臣妾自打进宫,便对清妃娘娘常有耳闻,听那些姐姐们说,从前的清妃娘娘将陛下的心抓得死死的。” 说着,美人的手摸上上官驷的心口:“就是不知道,如今的陛下,心里头装着哪位佳人?” “自然是眼前之人。”上官驷按住美人的手,低头咬住美人的衣领,微微用劲,衣领顺着白嫩的肩膀滑下,“还真是珍珠。” 虞珍珠欲拒还迎地推了推上官驷的头:“陛下惯会取笑臣妾。” 宫殿外,宋织玉站在寒风中,听着殿内传出的笑声。 她仰起头,看着夜幕。 馨兰在其身后,小小声地劝道:“娘娘,我们回宫吧。” 宋织玉放下手里的食盒,跪地大喊:“陛下,织玉求见陛下。” 馨兰赶忙跟着跪下,可宋织玉却对她说:“馨兰,你先回去。” “夜里又黑又冷,奴婢不回去,奴婢不能让娘娘一个人。” 馨兰的语气与态度,强硬且坚持。 宋织玉声音加重:“连你也不愿听本宫的话了吗?” “回宫!” 馨兰咬着唇瓣,低吼道:“奴婢不愿!” “今后,你不再是芙华宫的宫女。” 宋织玉接着说:“也不再是馨兰,不再是我宋织玉的侍女。” 馨兰愣了一下,随后急忙问道:“娘娘……小姐,小姐不要馨兰了?” “不听话的奴才,不要也罢。”宋织玉强忍下不舍与心疼,咬着牙,狠下心,“赶紧回去,别脏了本宫的眼。” 馨兰站起身,边抹着眼泪边说:“小姐,奴婢回去,你别不要奴婢。” 等馨兰离开后不久,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雪。 宋织玉抬手,接住一片雪花。 很快,雪花在温暖的手心里化成了水。 她微微一笑,卷起手指,将水融进血肉。 刘公公撑着伞,走到宋织玉面前。 伞身倾斜,为宋织玉挡去了大半风雪。 “娘娘,陛下这会儿正忙。”刘公公蹲下,把伞递给宋织玉,“娘娘,回去吧。” 宋织玉摇摇头,将食盒推给刘公公:“有劳刘公公,替我把里面的汤药转交给陛下。” 刘公公手里拿着油纸伞,被换成了沉甸甸的食盒。 他叹了口气,好声劝解道:“娘娘,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娘娘年少时遇见的那个翩翩少年郎。” “我知道。” 宋织玉再次回道:“我知道。” 回宫的路上,馨兰的眼泪越擦越多,但她的脚步却不曾停歇。 落下的雪花,渐渐埋没了馨兰的后路。 馨兰在心里喊道:跑快些,再跑快些,只要快上一刻,小姐便能少受一刻的冻。 第158章 瞬息万变 宫殿门被推开,上官驷穿着单薄的里衣,不顾刘公公的劝阻,执意上前。 他蹲在宋织玉的面前,捏着抬起她的下巴,拇指擦过她的红唇:“你素来不喜这些妖艳浓色,如今倒是改了脾性。” 宋织玉看着上官驷的眼睛,缓缓开口:“这些年,变了脾性的人何止是臣妾。” “陛下,不也变了。” 话音未落,宋织玉猛地咳起嗽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宋织玉推开上官驷的手,低头捂住嘴,“咳咳咳……陛下……咳咳……陛下还是离臣……咳咳……臣妾远些……咳咳咳……” 上官驷扶起宋织玉,将她拥入怀中:“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夜里出门也不知道让馨兰为你备件厚厚的斗篷避风。” 刘公公为上官驷递上斗篷和伞,随即领着还在雪中傻站的太医们退下。 “以后,夜深了便早些歇息,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只管差使馨兰前来禀告。”上官驷为宋织玉拂去肩头落雪,随后给她披上带有龙纹的黑毛斗篷,“进去暖暖。” 宋织玉止步门槛,她用力挣开上官驷牵着她的手,不愿与其一同入内。 上官驷不恼,自顾自地重新握住宋织玉的手腕:“里面没人,她已经走了。” 闻言,宋织玉顺着上官驷的意,抬脚踏入殿内。 刚往里走了几步,宋织玉便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的脸色变了变,但终是没说话。 上官驷自然也是闻到了,他轻笑:“清妃断了朕的劲头,可有什么赔偿?” 宋织玉寻了一个看着较为干净的凳子,往上面放下食盒,淡声说道:“自是有的。” 她掀起衣袖,从手腕处取下一串成色极佳的青玉珠子:“新来的妹妹怕是要因臣妾今夜的叨扰,而恼恨臣妾,打搅了她的恩宠,陛下好好心,替臣妾将这串珠子赠予那新来的美人妹妹,就当是臣妾的赔礼了。” 上官驷接过珠子,细细端详:“这串珠子,是你我成婚前,朕亲手为你磨的。” 宋织玉打开食盒的盖子,端出里面还在冒热气的汤药,她用勺子慢慢搅着:“陛下好记性,臣妾倒是忘了。” “臣妾只觉得这东西好看,当配美人。” 舀起小半勺的汤药,宋织玉吹了吹。 当宋织玉把勺子举到上官驷嘴边时,上官驷不张嘴,反倒是直直地盯着宋织玉。 宋织玉当着上官驷的面,尝了一小口:“不过是些补气血、暖身子的汤药,它不苦的,陛下。” 上官驷拿过瓷碗,一口气喝完。 宋织玉下意识地拿出自己的帕子,递上。 “还是有些苦。”上官驷随手放下瓷碗,对着宋织玉低下头颅,示意她为他擦擦嘴角。 宋织玉稍稍后退半步,接话道:“待明日,臣妾让太医再改改方子。” 她的神色有些别扭,动作也稍显僵硬。 强忍着不适,宋织玉给上官驷擦了擦嘴边遗留的汤药,随后故作无意地将帕子丢到一旁的桌上。 上官驷拾起帕子,攥在手心:“阿玉可是还在怨朕?” 宋织玉顿了顿,低声回道:“臣妾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怨。”上官驷拿着帕子,自己为自己重新擦了擦嘴角,“朕是皇帝,朕身不由己,阿玉为何不能为朕想想?” “他们是你的孩子,朕也是你的夫君。” 听闻此言,宋织玉的眼中瞬间打转起泪光,她抬首看着上官驷,哽咽着说:“臣妾……自打嫁给陛下,臣妾便一心为着陛下,连着臣妾背后的母族,也是事事顺应着陛下,可如今到头来,却成了臣妾无德,兄长无义。” 上官驷丢掉帕子,将其踩在脚下。 眉眼间的柔情尽褪,上官驷厉声怒斥:“宋织玉!朕是君王,你是宫妃,亦是臣子,朕说什么做什么,你只管闭上这张嘴,好生听着受着!” 宋织玉蹙眉垂目,试图从上官驷的怒目圆睁中寻到昔日的柔情蜜意,但日日浸在算计里的帝王,怎还会有从前那般不掺假意的似水柔情。 宋织玉轻笑一声后,低头跪下:“臣妾,定不忘陛下今日的教诲。” “臣妾是臣,亦是妾。” 宋织玉重重地给上官驷磕了一个响头:“陛下予臣妾的万事万物,皆是恩赐。” 上官驷半跪在宋织玉的对面,静静地注视着对自己俯首称臣的妻子。 他叹了一口长气,随之小心扶起宋织玉的身子:“朕……都是气话。” 见宋织玉没有反应,上官驷继续放低姿态,轻言软语地哄道:“朕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等明日天一亮,朕便派人将庭儿召进宫,复他皇子身份,还他万军兵权,眼看着就快过年了,朕让他在宫里住上几日,叫他好好在宫里陪陪你。” 宋织玉摇头,发髻上坠着的宝石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好似蹒跚学步的孩童最爱不释手的拨浪鼓。 提及上官庭,宋织玉的脸上扬起几分真切的笑意:“庭儿不喜欢皇宫,不必唤他进宫。” “苍鹰,就该飞得高高的。” “飞得越高,越自由。” 宋织玉一边举手拔下头上的珠钗,一边缓言开口道:“庭儿和言国太子的私情,臣妾早就知晓。” 将手里的钗子丢在上官驷脚边,宋织玉笑着说道:“那时,陛下应该也是知晓的。” 是了,在手下的影卫回禀言璟男扮女装进入芙华宫时,上官驷便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但上官驷始终不愿相信,甚至在上官庭亲口承认前的一刻,他还在麻木自己。 让一个帝王,亲眼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好儿子为了一个男人离经叛道,这对于上官驷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臣妾不是陛下,臣妾只是他的母亲。” 宋织玉摘下最后一只发钗,递给上官驷:“臣妾不盼着臣妾的孩子权势滔天,臣妾只要臣妾的孩子过得顺心顺意。” 隔在二人中间的是金蝶钗,玉为蝶身,金为蝶翼。金丝紧紧缠绕着玉石,看似是为其添上了飞往高空的双翼,实则却是画地为牢,将其困在重重枷锁之中,不得动弹。 摘下华贵的珠钗,亦是摘下‘清妃’身份。 现今在上官驷面前的,只是宋府小姐宋织玉,及上官庭的母亲。 上官驷没有接过金蝶钗,他仍嘴硬道:“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庭儿。” 宋织玉强行将金蝶钗塞给了上官驷:“不,你只是为了自己。” “你忌惮的东西,臣妾会一起带走。” 宋织玉连带着发钗和上官驷的手,一起用双手握住:“只要陛下愿意给臣妾一道圣旨。” “今后,世间再无人能威胁陛下的帝位。” 宋织玉加重手劲,声音激动:“臣妾的路已经走到头了,但庭儿的路,还长。” 其实,在嫁给上官驷后的两三年里,宋织玉与上官驷也算得上是举案齐眉,如胶似漆。 可宋织玉一直没能为上官驷诞下子女,为了在先皇面前争得一份恩宠,上官驷背着宋织玉同其她世家小姐眉目传情,情许终身。 虽然心有不满,但宋织玉顾及颜面与家宅和睦,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瞎作聋’。 许是对宋织玉心有愧疚,直至登基称帝,上官驷也未曾封后,并将本该由皇后居住的芙华宫特赐给了宋织玉。 搬进皇宫,成为皇妃,原本离心的夫君渐渐收心,且常伴身侧。 慢慢地,宋织玉迷失在了上官驷给予的恩宠之中,愈发忘了上官驷早已不是她一人的夫君。 在情意最浓时,宋织玉生下了上官衡。 直至后来的进冷宫,宋织玉对上官驷的爱意仍旧连绵不绝。 以至于后来上官衡的离世,彻底打碎了宋织玉的美梦,也是在那时,宋织玉见识到了什么是瞬息万变,什么是帝王心思。 终归是用真情实意爱过的人,哪怕是此刻,宋织玉看着眼前这位与从前判若两人的帝王,依旧会感到透骨酸心的苦楚。 上官驷站起,垂首看着卸去珠钗的宋织玉。 过了好一会儿,他背过身,闭上眼:“如你所愿。” 宋织玉磕头:“谢陛下成全。” 回程的路上,馨兰心怀忐忑。 她小声嘀咕着:“要是小姐执意赶人,那我便抱着小姐耍赖,不愿撒手,小姐向来心软,定会原谅我的过失与无礼。” 待快要走到承恩殿外时,馨兰远远望见厚重的殿门被人推开,宋织玉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 正当馨兰扬起笑脸,准备朝着宋织玉小跑的时候,馨兰眼看着宋织玉提起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小姐!” 馨兰抱着刚为宋织玉取来的斗篷,朝着远处雪地里站着的宋织玉狂奔。 宋织玉闻声,抬眸望了过来。 看着馨兰急匆匆的身影,她释怀般地莞尔一笑。 这夜的雪下得很大,大到馨兰看不清宋织玉的面容,她只远远地瞧见了宋织玉脚下的地上,有着大片大片的鲜红。 天上高高挂着的明月被一层又一层的乌云吞没,恰如,宋织玉被大雪吞没了最后一线生机。 跌倒,爬起;跌倒,再爬起。 馨兰喊着叫着:“小姐!小姐——” 第159章 得到惩罚(上) 天微微亮,远方那道破晓的光芒,是黑夜给予自己的点睛之笔。 高耸的山峰被白雪覆盖,宛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独自在山峰上孤立的青松,依旧坚挺,像是要为脚下的土地守护住一方安宁与祥和。 在黑暗中陷入沉睡的安都城,被天降的温暖唤醒,百姓们推开门窗,迎接初升的阳光。 小院里,孩童们脚踩着厚厚的积雪,身后一个个坑坑洼洼的脚印是他们走过的痕迹,他们的双亲站在家门口,大声喊道:“外面雪大,小心地滑,哥哥牵好弟弟的手,别让弟弟摔着了!” 哥哥听话,牵住了弟弟的小胖手,弟弟则仰起有些笨重的头颅,对着高高的梅花树喃喃道:“红花,全都落在地上了。” 刚说完,小院外一匹骏马飞驰而过。 马背上的女子紧紧拉着缰绳,松散的发髻随风飘散,其后背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里头像是装着一个长长的木盒。 穿过枯树枝,弟弟指着女子离去的身影:“哥哥,她身上红红的,就像地上的花儿一样。” 哥哥捂住弟弟的嘴,小声说道:“乱说胡话,小心爹爹揍你,快点跟哥回家。” 弟弟不太情愿地被哥哥拖回了家,进门时,他还不死心地想要和娘亲说,但头上挨了哥哥一巴掌。 他们娘亲一手搂着一个,笑着说:“你们兄弟俩,可得和和睦睦的,不许相互使坏,都听到了吗?” 弟弟往娘亲怀里一扎,不服气道:“娘亲,明明是哥哥先打我的。” “可是,哥哥保护你呀。”他们娘亲各亲了一口他们的脸颊,“我们问问哥哥,他是不是偷偷保护我们弟弟了?” 哥哥抱手,害羞地转过身:“我才没有。” 弟弟见状,当即嚎啕大哭:“我早就说,哥哥不喜欢我,他讨厌我!” 哥哥悄悄扭过头,轻声回道:“我才没有。” 弟弟的哭声盖过了哥哥的说话声,哥哥只好重新说道:“你别哭了。” 他慌乱地为弟弟擦去鼻涕和眼泪:“我……我喜欢你的……我不讨厌你……” 弟弟愣住了神,随后,他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哥哥:“哥哥,我也喜欢你。” 哥哥拍拍自己湿嗒嗒的袖子:“脏死了。” 说完,哥哥的耳朵根红得像窗外树上挂着的红柿子。 有些人的爱,浮于表面;有些人的爱,沉入心底。 要说前者爱吧,但却又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了;要说后者不爱吧,但却又沉甸甸的,为人遮风挡雨。 六皇子府内,尚千被尚万从温暖的被窝里揪起,他闭着眼睛,任由尚万为他穿衣戴帽。 “好冷。”尚千倒在尚万的肩上,“我还想再睡一会儿,殿下如今不在府上,你又何必如此辛苦。” 尚万给尚千扣好扣子,理正衣襟:“辛苦,不是做给人看的,而是做给自己看的。” 用力拧干帕子,尚万轻轻擦着尚千的脸:“快些醒醒,待会儿该迟了。” 尚千口齿模糊地应着:“醒了醒了,马上就醒了,醒……” 脑袋一沉,尚千差点一头栽下,幸得尚万站在他的身前,及时张手抱住了他。 快走到府门时,尚千的眼睛还是闭着的。 尚万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瞌睡虫’是否还在跟着。 尚千停下脚,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尚万,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听见了。”尚万拿起袖子给尚千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一本正经地说,“你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瞬间,尚千的脸蛋儿变得通红,不知是因为尚万的动作,还是尚万的言语,但貌似都有一些。 他别别扭扭地推开尚万的手:“我自己来。” 尚万停了动作,仔细收好帕子:“那待会儿买包子,你也自己来。” 礼义廉耻,哪有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尚千果断递上自己的脸,像极了拍马屁的小狗腿子:“你来,我就喜欢你给我擦脸。” 但尚千的马屁,给拍到马屁股上去了。 尚万抬脚便走:“美得你。” 尚万拔去门闩,将沉重的府门往后一拉。 “若能有美男日日为我擦脸,我当然……”尚千跳上尚万的背,抱着他的脖子,撑着他的肩膀,探头看向门外,在见到门外躺着位不知死活的女子后,尚千像是被人用帕子堵住了喉咙,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是……” 尚千跳下,从尚万身边擦肩而过:“看着有些眼熟啊……” 那女子听见动静,拼尽全力撑起身子:“六皇子殿下……快……清妃娘娘……我快去找六皇子殿下……告诉殿下……他的母妃……清妃娘娘她……我……我家……我家小姐……六皇子殿下……自刎了……” 女子的身后,是一道长且宽的血路。 伤得太重,女子的意识已然模糊。 如今的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叫人摸不着头脑。 “是馨兰!” 尚千瞪大眼睛,快步跑上前:“是清妃娘娘身边跟着的侍女馨兰!” 喝完今早的汤药,言璟接过上官庭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 “你怎么了?”言璟擦擦嘴,问道。 自打起身后,上官庭便一直愁眉苦脸,那蹙起的眉头久久不平。 言璟原想等着上官庭自己开口,不过,瞧他现在的样子,自己不问,怕是等不到了。 上官庭转身看向窗外,比起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这心里,总感觉被石头压着,透不过气。” 话音落下,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殿下!殿下不好了!” 尚千一边拍门,一边大喊:“殿下,清妃娘娘出事了!” 房门拉开,上官庭急忙问道:“母妃出什么事了?!” 尚千跪下:“清妃娘娘昨夜在承恩殿外自刎,陛下下旨,说娘娘嫉妒成性,教子无方,不得葬入皇陵,以免污了先祖清静,他们……他们要将娘娘的遗体丢去乱葬岗!” 闻言,上官庭拔腿就跑。 言璟转头抱上上官庭的外袍,追在上官庭的身后。 但追到府门口的时候,言璟被影卫拦下。 没办法,言璟只能看着上官庭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在寒风中疾跑。 后脚赶上来的尚千,接过外袍:“太子殿下,回去吧。” 等言璟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贺兰翾匆匆跑来,他依靠着门框,气喘吁吁道:“不……不行了……沈图竹不行了……” 第160章 得到惩罚(中) 一袭洁白的里衣,伴风飘起的衣袂,上官庭如同脱弓的羽箭,直冲冲地朝着皇宫方向,冒雪狂奔。 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纷纷驻足。 充满哀嚎的马鸣,撕破长空。 跟在战马后面的,是铺天盖地的乌云。 “殿下!” 尚千纵马追上,随即翻身下马。 他将缰绳与外袍一同递给上官庭:“殿下,快上马。” 上官庭侧头,开口吐出一团雾气:“多谢。” 麻利地套上外袍,上官庭拉过牵制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马:“驾——” 战马的鼻腔冒出腾腾热气,浓密油亮的纯黑鬃毛随风飘扬,而那被渡上光的马尾,宛若少年郎君束起的墨发,身下马蹄重重溅起的白雪,誓为洗去布满污浊的冤屈。 尚万御马踏过雪路,他弯下腰,朝尚千伸出手:“上马!” 尚千举手握住尚万的手腕,借力坐上马背。 赶上上官庭,尚万大喊:“殿下,接剑。” 闻言,上官庭单手扯着缰绳,抬手接住尚万丢来的佩剑。 寒风无情地拍打着已然麻木的面庞,张开泛疼渗血的口齿,上官庭厉声嘱咐道:“不得以命相搏,若是不成,尚万领着尚千先走,你们二人同去十三皇子府,寻求阿璟庇护。” 尚千牢牢抱着尚万的腰腹:“殿下,我不怕,我不怕死!” 尚万微微侧脸,眼眸稍稍垂下,他看了一眼下巴搁在他肩上的尚千:“我在,不会让你死。” 温暖的气息吹进尚万的衣领,尚千笑道:“那是,尚万可是独我一人所有的大英雄。” 皇宫宫门,上官胥持伞站在雪下。 魏擎用衣袖擦拭着剑身:“殿下,六皇子殿下真的回来吗?” 上官胥轻笑出声,紧接着,他笃定道:“上官庭一定会来。” “母亲死后受辱,身为人子,断是不能袖手旁观。”上官胥颇有感受地说着,“要是他上官庭不来,那等着他的,就是漫无止境的指责与谩骂,但若是他来……” 说着说着,上官胥脸上的笑容愈发愉悦,且带着些许阴森:“上官庭便是擅闯宫闱,意图谋反。” 冷厉的剑光扫过魏擎的双眸,他道:“届时,只要殿下在陛下面前,添上一把火,那六皇子殿下便与他的母妃一样,都将是乱葬岗上的烂尸碎块。” 听后,上官胥不认同地摇摇头。 油纸伞放下,上官胥仰起头,看着从天上降下的无尽雪花,哼道:“上官庭可不会死,我们的陛下舍不得。” “陛下喜欢清妃,作为清妃的儿子,他自然也得陛下欢心,哪怕是这个儿子句句忤逆,不忠不孝,我们的陛下,依旧当他是个宝贝。” 魏擎将剑插回剑鞘,抱手嘲讽道:“奴才倒是不觉得陛下有多喜欢清妃,要是陛下真心喜欢清妃,又为何将她逼得御前自刎。” 上官胥深吸一口气,叹道:“要是不喜欢,以宋织玉从前的脾性与手段,她根本拿不住掌管后宫的凤印,更坐不稳那把贵妃的椅子。” 宋织玉的父亲,曾是教导过先皇的太傅。 而宋织玉是她父亲膝下的幼女,全家就只有她一个女娃娃,故此,宋织玉自幼便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虽说如今的宋织玉,温婉少言,待人和气亲近,但少时的宋织玉,性子刚烈直率。只要遇见稍有不顺心的事或人,必将亲自把其从身边削除干净,以免留着日后脏了眼睛、费了心神。 刚进上官驷的府邸时,婚后第一日,宋织玉就砸了叫她不如意的侍妾所住的屋子,并将其打发出了府。 身为丈夫的上官驷,也附和宋织玉的喜怒,随她去了。 渐渐地,宋织玉被岁月慢慢磨去了棱角,可她骨子里还是那个纯且真的宋家小姐,那些勾心斗角,宋织玉学不会,也不想学。 因此,宋织玉在后宫中没少受到来自其她嫔妃的陷害。 可上官驷每次都坚定地站在宋织玉身边,为其辩解调查,护其周全,还其清白。 时过境迁,终归是物是人非,缘来缘去。 再深的爱意,也深不过装满权势的深潭。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潭底淤泥厚重,而这‘淤泥’,就是世人所追求的权势。 只要‘淤泥’沾上人身,没少半条命,便永远都别想挣脱。 剑身划过剑鞘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魏擎握剑指着远处奔来的战马:“殿下,人来了。” 上官胥拔剑,敲了敲银白的剑身:“除了上官庭外,其他的,不必留活口。” “都听见了吗?”魏擎再次握紧剑柄,“除六皇子外,不留活口,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天边炸开一道惊雷,远远望去,像是给天撕开了一道口子。 尚千与尚万,驾马冲进刀剑中,势必为身后的上官庭杀出一条血路。 “尚千,务必小心!”看着尚千跳下马,尚万忍不住叮嘱,“小心啊!” 尚千抬手砍断身前之人的脖颈,反手斩下举剑朝他袭来的侍从的右手手臂:“我的命,硬得很,你大可把心放进肚子里。” 坐在马背上杀敌,实属不便。 尚万干脆同尚千一样,跳下马,提剑一头扎进人群中厮杀。 穿过刀光剑影,上官胥来到忙着杀敌自保的上官庭对面。 “六皇弟,你杀的这些人,可都是父皇赐于我的侍从。”上官胥抬目挑眉,“再过去,是皇宫宫门,众目睽睽下,你在宫门前无故斩杀父皇赐于皇兄的人,可想过此举的后果?” 一具具的尸体在面前倒下,身上、脸上满是血迹,上官庭勾唇一笑:“四皇兄若是喜欢,尽管去向父皇请皇弟的罪。” 一剑挥下眼前的头颅,上官庭踩着它:“最好,给我定个谋反的死罪。” 脆弱的头颅在上官庭脚下爆开,进血的眼睛满是鲜红,上官庭看着上官胥发笑:“礼尚往来,今日我受的一切,他日必将悉数奉还。” 说完,上官庭举剑刺向上官胥的心口。 上官胥挪步转身,巧妙地避开了上官庭的利剑。 二人交手打斗间,上官胥一边提剑挡剑,一边嘴巴不得闲,往上官庭心里捅刀子:“六皇弟,男人喜欢男人,可是罔顾人伦、上不得台面的腌臜烂事,你这弄得人尽皆知,是要遭报应的。” “瞧瞧,老天对你的惩罚,都报应到了你母妃身上。” 上官庭的剑锋擦过上官胥的脸颊,斩去其鬓角一发,并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带血的深痕。 上官胥忙里抽空,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顺着下巴滴落的鲜血:“生气了?” “这就生气了?” “时辰还早着呢,六皇弟。” “慢慢来……我们……慢慢来……” 第161章 得到惩罚(下) 上官庭垂眼,抬眸。 混着鲜血的泪珠从左眼慢慢滑落,相较于右眼的澄清镜明,染血的左眼浑浊不堪,其中还蕴足了苦涩的悲凉。 他讥笑道:“慢慢来……” 一手脱去累赘的外袍,上官庭将长剑架在手上,拿衣袖擦了擦上面沾着的脏血:“谁要与你慢慢来。” 成片的雷光在上官庭身后炸开,像是将厚厚的乌云活生生撕裂。 用脚勾起地上的剑,往上一抛。 上官庭抬脚猛踢剑首,剑尖像是长了眼睛,直冲上官胥的腰腹飞去:“我要你死!” 紧接着,是上官庭的长剑。 上官胥侧身躲开了飞来的剑尖,却没能躲开持剑冲过来的上官庭。 手腕一转,上官庭的剑身没入上官胥的右胸胸口,刺进去的那刻,上官庭一掌拍在剑首,又将长剑往里扎深了二寸。 剑锋在血肉中翻转,上官胥吐出一口鲜血。 随后,他一边苦笑,一边张着血盆大口,艰难地说:“我可没有那么容易死。” “因果报应,世道轮回。”上官庭猛地拔剑,反手砍在上官胥的右手肩膀,“如今,轮到你了。” 上官胥空手握上上官庭的长剑:“我上官胥这人,此生最不惧的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因为,我命自定不由天。” 拼尽全力,上官胥将长剑压着骨头,在一片血肉模糊间生生折断。 剑柄倒握,断锋的长剑在上官庭手中化为短刀,狠狠地劈开了上官胥的衣襟:“试试?” 身经百战的上官庭,被他砍上一刀的力道,可不是常人能够受得住的。 换作昔日的上官胥,或许能够堪堪挺住。 但养尊处优多年,如今的上官胥早就没了骨子里那股的韧劲。 上官胥丢下手里的半截残剑,连连后退。 最后,上官胥弓着身子,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魏擎瞧见后,大喊道:“殿下!” 魏擎试图上前,但却被尚千拦了去路。 尚千挥挥手里的短剑,语气挑衅道:“有小爷在,你过不去呢。” 余光瞥见尚千,尚万连忙抬脚踹开刚断气在自己剑上的尸体,他侧过头唤道:“我来,你走。” 看着面前身受重伤的魏擎,尚千不觉技痒起来:“安心,我可以。” “前些日子,我和那些玩小刀、片人.肉的兄弟们请教过了。”短剑在尚千手上转了两圈,重新握住剑柄,尚千信誓旦旦地说,“保准叫他,生不如死。” 已被尚万伤得颇深,身上没剩几块好肉的魏擎,站直身子后,不由地晃了晃。 待勉强站稳,魏擎紧了紧提剑的手指,咬着牙奔向尚千:“给我滚开!” 跟在上官庭身边多年,早早便大军上过不少战场,见惯了真把式的尚千,不慌不忙地迎上。 不远处,忙着杀敌的尚万,忙里抽空地看了一眼不省心的倒霉玩意儿。 当他见到尚千那副笑嘻嘻、欠叽叽的表情,与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下流手法。 瞬间,尚万被气得牙根痒痒,怒声大喊:“尚千,别玩了!” 尚千在魏擎的腰上,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块好肉,他不轻不重地在上面划了一刀:“好玩,怎么就不玩了,我偏要玩。” 这时,皇宫宫门被人打开。 上官玦的身后,跟着上百名影卫。 只见上官玦抬手一挥,百名影卫乌泱泱地拥向尚千和尚万。 “别伤了六皇子殿下。” 上官玦冷声道:“至于那两只烦人的跳蚤,剁碎了喂花,以免来年春日御花园的花儿,开得不够艳。” 见情况不妙,尚千赶忙跑到尚万身旁,他扯着尚万破破烂烂的衣袖:“十二殿下这是被鬼上身了?” 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尚千继续道:“今日,这么凶残!” 尚万将尚千揽至身后:“不玩了?” 尚千躲在尚万后面,当起了缩头王八。 他探出小半个头:“这会儿小命都快玩完了,谁还顾得上逗狗。” 不出片刻,他们二人被影卫团团围住。 上官玦下令:“杀。” “跟紧我!”尚万迅速捡起地上躺着的一把利剑,“算了,你还是抱上。” 尚千砍着、踹着拥上前的影卫:“我不怕,我可以!” 顺手替尚千解决了两个试图偷袭的影卫,尚万不放心地看看奋战的尚千。 尚千瞥见后,冲尚万挑挑眉:“多谢。” 尚万轻笑出声,骂道:“没个正经。” 丢下不知死活的上官胥,上官庭提着剑,冲入人群,和尚千、尚万一起,与沉重的‘皇权’厮杀搏斗。 寻着机会,魏擎拖着破烂的身子,将已经昏死过去的上官胥,一步一步地拖回上官玦身侧。 上官玦低头看着满是鲜血的上官胥,厌恶地皱起眉头:“来人,带他去找太医。” 临走的时候,魏擎抓着上官玦的衣角:“十二殿下,你一定要为我家殿下报仇啊!” 上官玦抬脚踹倒魏擎,嗤笑道:“你家殿下也不冤枉。” 踩住魏擎的脏手,上官玦重重碾了几脚:“还不快滚。” 魏擎十分不甘地望了一眼正在鏖战的上官庭三人,切齿道:“是,十二殿下。” 颤颤巍巍地扶起上官胥,魏擎走一步缓两步地往宫门里面挪。 站在上官玦身后的侍从想要上前搭把手,上官玦却说:“不必。” 上官玦微扯嘴角,话里话外全是嘲讽:“领着几十位御赐的侍从,连区区三人都打不过,真是丢人。” 闻言,闭上的眼睫轻颤。 来来回回,无穷无尽。 即便上官庭三人身手再好,但终归是肉体凡胎,时间久了,也会觉得乏力。 “殿下小心!” 一不留神,上官庭的背上被两名影卫联手,声东击西,用力砍出了一条贯穿整个后腰的刀伤。 原本气定神闲的上官玦,在见到上官庭受伤后,再也站不住,他不管不顾地冲进厮杀场里怒吼:“都耳朵聋了吗?!” “我说过,别伤他!” 上一刻,上官玦心疼地扶起上官庭。 下一刻,上官玦被上官庭用剑架住脖子。 上官庭的语气里透露着浓浓的疲惫:“让他们停手。” 上官玦挺着脖子:“不停!” “停手!”上官庭抓着上官玦的衣襟,瞪着眼睛吼道。 “不……” 上官胥刚说话,就被打断。 尚万看着突然倒下的尚千,喊道:“尚千!” 在尚万光顾着护住尚千,不顾自己的时候,尚千也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 上官玦看着眼前远远超出预想的情景,神情呆滞地说道:“停……停手……快停手……” 他只是嘴上说说,没想真的要了他们的命。 两滴泪顺着眼角掉下,被剑刺穿喉咙的尚千伸出手,无声地喊着:尚万……尚万…… 尚万跌跌撞撞地跑到尚千身边,他抱起地上的尚千,轻轻地晃着:“尚千,你别睡,别把眼睛闭上。” 尚千的气息变得沉重,血水灌进喉咙,他厉害地咳嗽起来,咳出的不是别的,是一口接一口的暗血。 尚万无措地用手接着尚千吐出的血:“我……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 尚千搭上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手指卷起,紧紧握着:不……不怕……我不怕…… 第162章 好生热闹 手劲慢慢松懈,尚万抓了个空,尚千的手掉在地上,再未抬起。 怀里的一双眼睛半张着,在尚万颤动的眸光中,它渐渐失了神。 “尚千……” 尚万轻声唤着:“尚千……” 不断颤动的手握住剑柄,一用力,那把横在尚千脖子上的利剑被拔出。 瞬间,尚且温热的鲜血溅在尚万的脸上、身上。 过了良久,尚万拿出帕子,轻轻为尚千擦拭着沾血裹灰的脸,他嘴里嘟囔道:“我们干干净净地来,也干干净净地走。” 擦干净了尚千,尚万又用帕子将自己长满厚茧的双手,一根一根地擦了又擦。 眼眶酸涩,水珠断线。 滚烫的眼泪落在尚千逐渐失温的脸颊,尚万嘴角浅勾,抬手拂下尚千的眼睛:“伤害你的人,我会送他下去,让你好好耍着玩。” 安顿好尚千,尚万拖着剑,一步步走向那名夺了尚千性命的影卫。 上官庭押着上官玦,由着尚万将那名影卫一刀接一刀地折磨。 长剑带起的鲜血,洒在上官玦的面前。 看着地面上的艳丽,上官玦弯下腰,双膝跪地:“我……我没想过会这样……我真的没想过会这样……” “我没想要他的命,也没想要你的命。” 纵使尚千是侍卫、是奴仆,但上官玦与他年纪相仿,两人也算是相互看着长大,他着实没有心狠到能要了尚千的命。 而上官玦之所以说出那些重话,左右不过是气尚千他们没能规劝住上官庭,还任由着言璟接近、靠近上官庭。 至于上官庭,无论是心里还是口中,上官玦至始至终都没有真的想要伤害他。 在上官玦的人生里,上官庭就像是指引方向的高塔,于他而言,上官庭是绝不会出错、不会犯错的圣者。 可言璟的出现,却十分残忍地告诉上官玦,他眼中的圣者,不过也是人世间最最普通的凡人。 “皇兄……对不起……” 上官玦小声地说:“对不起……” 最后一刀,影卫的头颅落地。 尚万丢下佩剑,跪地给上官庭磕了个头:“殿下,我想带尚千回府。” 上官庭应道:“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是,殿下。” 抱起尚千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尚万双目无神地往前走着。 “好生热闹。”上官卿月坐着八抬大轿,远远朝着皇宫宫门走来。 她身后跟着长长两队侍女侍从,其身侧还有位骑着白马的蒙面男子。 尚万抱着尚千从队伍旁经过时,蒙面男子侧头看了他们许久,直到上官卿月再次开口说话,方才缓缓正头。 “糊涂东西,也不知道看着点路。”上官卿月别有所指地骂着抬轿的壮汉,“万一摔着,本宫可要你们的小命。” 说完,上官卿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明显落后的蒙面男子。 蒙面男子拉着缰绳,重新御马回到上官卿月身旁。 见蒙面男子回来,上官卿月歪着身子,单手撑着头:“这不就对了。” 在还算干净的地方,上官卿月被人搀扶着下轿,她扶了扶发髻,望着地上的狼狈直蹙眉头:“你们两个孩儿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皇宫宫门是乱葬岗呢。” 蒙面男子翻身下马,两步化一步地走到上官卿月身旁,他目不斜视地轻咳一声,并厉声唤道:“殿下。” 上官卿月抿嘴一笑:“不过,远远望去还算是喜庆,瞧瞧,这满地鲜红,跟园里刚被落雪打下的梅花似的。” “你说。”上官卿月微微转身,歪头盯着蒙面男子,“本宫说的可有错?” 蒙面男子对上上官卿月的视线,又扭头看向正盯着自己的上官庭。 顶着重重目光,蒙面男子提醒道:“长公主殿下早些进宫吧,别叫陛下等急了。” 上官卿月似乎不太满意蒙面男子的回答,她沉着脸,冷笑道:“他喜欢等,便由着他等,他是陛下,本宫还能拦着他不成。” 蒙面男子再次唤道:“殿下。” 上官卿月听后,颇为无奈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本宫这就进宫,你当真是比城外寺庙里的和尚还要啰嗦。” 行至上官庭面前,上官卿月替上官玦推开他的剑:“行了,你们二人又不是隔着什么杀父弑母的血海深仇,手足兄弟间,动动手便就算了,提刀动剑也是过了。” “今日除夕,宫中设宴。”上官卿月拍拍上官庭的肩,“虽说你那父皇还未下旨复你皇子之位,但你姑姑从不受教,坏规矩的事儿,平生干了不知多少,如今也不多你这件。” “跟姑姑走吧。” “姑姑带你去接你的母妃。” 闻言,上官玦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上官卿月垂眸看了看他,说:“玦儿,不要惹姑姑不高兴。” 上官玦眼神躲闪,底气不足地嘀咕道:“我没说不让他进去,都是父皇的意思。” 拍拍上官玦的脸蛋,上官卿月笑道:“你父皇的意思归你父皇的意思,本宫的意思归本宫的意思,你父皇还不敢管到你姑姑头上。” “玦儿,明白了吗?” 上官卿月勾起上官玦的一缕发丝:“既然知道自己不够聪明,就好好待在宫里,陪着你的母妃,莫要出来闹笑话,让人平白戏耍了还满脑子糊涂,想不通。” 拽紧发丝,上官卿月问道:“那宋家二小姐,听说是你亲自向陛下求的婚?” 忍着疼痛,上官玦答道:“是。” 上官卿月松开手指,轻描淡写道:“退了。” “什么?”上官玦愣住,他万万没想到,上官卿月会管上他的婚事。 上官卿月重复道:“退了。” “你与她,并不是良配。” 说着,上官卿月耻笑出声:“仔细想想,你这人不仅蠢笨,还眼瞎。” 上官玦从地上爬起,他先是看看上官庭,再是看看上官卿月:“姑姑定是误会了昭阑,她很好……” 上官卿月不耐烦地打断了上官玦的解释:“本宫说你们不相配,你们便老实断了,本宫长了眼,会自己看,无需他人吹风。” “我……我喜欢她……我真的……” 上官玦突然犯起了头疼,他抱着头,咬牙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喜欢宋昭阑,只喜欢宋昭阑,我喜欢宋昭阑,只喜欢宋昭阑……” 忽然,宋昭阑领着冬嫣从宫门里跑了出来。 她扶住上官玦,给他喂了一颗丹药:“快咽下。” 吃下丹药后,上官玦的头疼缓解了不少。 “姑姑。”上官玦深情地看着宋昭阑,“我是真心喜欢昭阑,我不愿退婚。” “我要与昭阑,共白首。” “哎呦,真感人。” 上官卿月双手向外一摊:“只可惜,本宫最是见不得你们这种嘴上说着山盟海誓,背地里却是各怀鬼胎的饮食男女。” 宋昭阑将上官玦挡在自己身后,毫不惧色地对上心情不佳的上官卿月:“长公主殿下,我与十二殿下是陛下亲许的姻缘,长公主殿下莫不是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 闻言,上官卿月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说,本宫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宋昭阑的神色开始畏缩,犹豫片刻,她试探地回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上官卿月皱了下眉,摇头道,“本宫就是这个意思。” 她抬起眼,笑容满面地看着宋昭阑:“本宫就是不把上官驷放在眼里,你当如何?” “用你的小虫子,来控制本宫吗?” 说完,上官卿月即刻敛起笑意,走到宋昭阑身前,用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旁人或许会因为那些令人恶心的臭虫畏惧你几分,但本宫偏不懂什么是畏惧、什么是害怕。” 指尖往上,压住宋昭阑的唇瓣,上官卿月轻声细语地威胁道:“本宫向来只会让人觉得害怕。” 见状,上官玦把宋昭阑扯到身后:“姑姑,昭阑是会些巫术,但她绝不会害人!” 落空的指尖顺势划过上官玦的下颚,上官卿月不加掩饰地嘲讽道:“说说,给这傻子喂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给训成了听话摇尾的蠢狗。” 比话音更快落下的,是上官卿月赏给上官玦的巴掌。 很快,清晰可见的手指印在皮肉上泛了红。 上官玦侧过头,嘴角流下一道血痕。 宋昭阑握着上官玦的手腕,担忧地问:“可需要我去找太医来给你瞧瞧?” 上官玦摇摇头,说:“不必,不疼。” “罢了。” 上官卿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有人非要上赶着被人哄、被人骗,本宫呢,原也不想过多插足他人的因果” “常言有道,人各有命,或许有些人生来就是被人当刀使的贱命。”说着,上官卿月含笑看了一眼站在对面,忙着你侬我侬的有情人。 她道:“庭儿,我们走。” 蒙面男子看着上官庭,急喊道:“等等。” 他把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上官卿月:“如今黑云压天,恐有大雨,殿下带上伞吧。” 蒙面男子的眼睛虽然转向了上官卿月,但其余光全是旁边的上官庭。 上官卿月接过油纸伞,看看上官庭,轻挑眉道:“有心了。” 目送着上官庭和上官卿月一同进入皇宫,蒙面男子依旧站在原地,迟迟不肯离去。 而已经随着上官玦离开的宋昭阑,却倒了回来。 宋昭阑递给蒙面男子一把红伞:“天边的雷电愈发惊人了,想来长公主殿下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公子还是先回长公主府候着吧。” 蒙面男子抬脚,连挪三步隔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宋二小姐不回吗?” 宋昭阑放下举着的手,一改方才温柔知心的柔弱模样,她步步逼近:“言璟太子,我姐姐可还安好?” 第163章 父慈子笑 长道上,上官卿月将油纸伞递还给上官庭。 上官庭接过油纸伞,站在原地看着它不语。 上官卿月继续往前走着,边走她边说:“伞呢,本就是给你的。” 转身,上官卿月扬起嘴角,弯下细长的眉梢,露出难得真切的笑颜:“虽然有点啰嗦,不像是本宫昔日里的脾性,但本宫还是要与你解释上一句,本宫和言璟,并无情意,左右不过是相互利用、相互算计。” 言罢,上官卿月接着向前迈步:“本宫不喜上官驷,却对你上官庭,倒是尚且能有几分真心在。” “他那一众皇子公主中,就属你和上官玦最不像他,一个至纯至真,一个至蠢至呆。” 待上官庭抬首,上官卿月的身影已然从眼前消失不见。 “至纯至真?”上官庭默默念着,随即淡淡一笑,“如今听着,像个天大的笑话。” 轻轻转动伞柄,一把锋利的小刀出现在上官庭的手中。 细细端详片刻,上官庭再次转动伞柄,在周围一片灰蒙蒙中依旧泛着冷光的小刀重新变回朴素无华,甚至看起来还有些脏旧的破木头棍子。 芙华宫内,上官驷站在棺木前,静静凝视着里面闭目安睡的宋织玉。 刘公公为他奉上一盏热茶,温声劝道:“陛下晚些时候还要面见大臣,清妃娘娘这有侍女太监们守着,不如,陛下随奴才回宫歇歇?” “朕,想和她再待上片刻。” 上官驷接过热茶,拿开盏盖,他吹了吹缓缓升起的热气:“庭儿,来了?” “天一亮便来了。” 刘公公停顿片刻,又道:“听下面的人说,四皇子殿下受了重伤,怕是会留下咳疾,日后那只受伤的右手恐也是……” 说着说着,刘公公再次欲言又止。 将盏盖重重盖回盏口,上官驷没好气道:“早知他是个愚笨无用的酒囊饭袋,却不知他竟没出息到了这般地步,原就该让他和他那下贱坯子的娘一起,无声无息地病死在宫中无人知,也免得平白叫人生怨。” 上官胥的降生,并不光彩。 他的母亲对上官驷用了些见不得人的卑劣手段,侥幸得了一夜恩宠。 故此,事后清醒的上官驷对于自己在意识糊涂时闯下的艳遇,亦是打心底里的厌恶与嫌弃。 上官胥与他母亲的存在,无疑是在时刻提醒着上官驷,他曾经的不慎失足。 可以说,幼时上官胥与他母亲所遭受到的一切不公,皆是上官驷在背后有意指使。 如今,上官驷能让上官胥光明正大地在自己眼前游走,不是他想开了、放下了,而是上官驷觉得上官胥这人尚有些许可用之处。等上官胥没了用处,上官驷自然也不会留着他在身边碍眼。 这所谓的可用之处,便是让‘不干净’的人,去干.不干净的事。 “对了。” 上官驷将茶盏交还给刘公公,问道:“朕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刘公公双手接过茶盏,回道:“整个芙华宫,上上下下都被翻遍了,还是没能找到陛下说的那件玩意儿。” “不过……”话在嘴里转了个弯,刘公公眨了眨眼,“他们发现了一间密室,里头供着块牌位,听发现密室的小太监说,那牌位瞧着像是有些年头了。” 上官驷疑惑道:“牌位?” 刘公公继续说道:“牌位上的名字,是早已故去的十三皇子。” “放肆!” 听罢,上官驷夺过刚到刘公公手上未过半刻的茶盏,他将其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摔到地上怒吼:“她怎么敢!” 早年间,上官驷亲口下令,不许任何人祭拜上官衡,更不许为他立坟立碑。 至于缘由,上官驷未曾对外明说。 可现今却有人告诉上官驷,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最爱的女人冒着大不韪,不仅为她的儿子请了块牌位,还把它私藏在宫中,日夜不休地供奉着。 一道闪电劈下,上官庭撑着伞站在门外,像是前来索命的厉鬼。 上官驷被吓得一惊,连连后退。 “陛下!”刘公公赶忙上前,用自己不太结实的手脚,搀扶并抵住了上官驷快要倒下的身子。 “若是不愿,陛下大可离开。” 收起湿漉漉的油纸伞,上官庭将它小心放在门边。 待仔细拍干净身上的雨水,上官庭方才缓缓抬脚,踏入门内:“陛下今日不忙?” “往日母妃想见你时,你总说忙。” 上官庭此时的眼睛,好似沉寂的湖水,波澜不惊:“还请陛下回宫,看着、陪着你的那些宝贵的折子,别叫旁人替你占了去。” 上官驷轻轻推开刘公公搀扶着他的手,缓了好一会儿,等勉强能够稳住脚跟后,上官驷踩着地上的碎片,十分艰难地走到上官庭的面前:“庭儿,你是在责怪你的父皇吗?” 上官庭讥笑道:“陛下忘了,我没有父皇。” “可细细想来,陛下应该没忘,不然陛下身边的影卫也不会闲来无事,与上官玦一同候在宫门口,等着我、拦着我。” 从袖中拿出一朵刚捡的纯白菊花,上官庭抬手把它别在上官驷的耳后:“既然叫人拔了,那就好好收着。” 踏进芙华宫,上官庭一入眼便是儿时与宋织玉一起种下的几棵梨树,被人劈成了碎木;还有前不久宋织玉亲自动手种下,刚开花不久的菊花,也被人踩成烂泥。 “陛下,在找什么?” 上官庭紧紧盯着上官驷:“还是,你想要些什么?” 没等上官驷开口,门口忽然响起熟悉且阴森的笑声。 “原来,这便是父慈子孝。” 上官卿月咂咂嘴,改口道:“不,是父慈子笑。” “还有,本宫的好皇兄,本宫也想知道,你在找什么?” 消失的上官卿月突然出现,她半倚靠在门框边,正咧着嘴,笑得灿烂:“怎么,本宫很让人惊讶?” “皇兄,不应该啊。” 上官卿月脚步轻快地小跑至上官驷身旁:“从小,本宫最喜欢干两件的坏事,便是偷听皇兄的墙角。” “还有,坏皇兄的好事。” 第164章 为渊驱鱼(上) 上官驷微微侧头,斜目对上上官卿月含笑的眼睛,突然,他只觉心口一闷,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你……” 话没说完,上官驷便忍不住地低下头,随即吐出一口浓浓的黑血。 上官庭冷眼看着满脸痛苦的上官驷,并淡言道:“陛下,别脏了我母妃的去路。” 上官驷怒极反笑:“好……好啊……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好啊……” 捂着胸口,上官驷站直身子:“算朕昏了头,竟想着将你这个白眼狼立为太子。” 刘公公伺机上前,他扶住上官驷的手,看似好心地劝解道:“陛下,六皇子殿下一早便被告知母妃离世的消息,这会儿难免浸在清妃娘娘离世的气愤中出不来,待过些日子,让殿下好好静静心,他终会明白陛下与清妃娘娘的苦心。” 闻言,上官驷再次推开刘公公,冷哼道:“若他真能明白,他此时就该知道,他是上官家的皇子,不是宋家的公子。” “万事,他该以朕这个父皇为主!” “现在不是了。” 上官庭说道:“如今的上官庭,不是上官家的皇子,也不是宋家的公子。” “我只是上官庭,我进宫,是要带我母亲,宋家小姐宋织玉归家”最后两字,上官庭咬得很重。 上官卿月突然插嘴:“宋庭?听着不错,比上官庭好听。” “庭儿觉得如何?” 不知为何,上官卿月好像很是兴奋:“要是喜欢,今日便改名吧,正好皇兄也在,本宫闲来无事,勉为其难地为你们二人做个见证,今后桥归桥、路归路,自此父子情断。” 缓了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闷气,上官驷强压下滔天的怒意,佯装镇定,对着上官卿月缓缓开口:“你此番入宫,又是想求些什么?” “求?” 上官卿月疑惑不解地看着上官驷:“本宫,还用得着求你?” 她看上官驷的眼神,仿佛像是见到、听到了什么稀罕玩意儿:“真真是痴人说梦,叫人发笑。” 上官卿月伸出一根手指,用尖锐的指尖一下接一下地戳着上官驷的肩:“本宫不会求你,从前不会,今后更不会,本宫只会等着你来向本宫磕头谢罪,求本宫宽宏大量,留了你一条狗命。” 忽然,外面的雨幕里隐约冲来一道人影。 他站在门外,朝里喊道:“陛下!东西找到了陛下!” 听闻此言,上官卿月的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起,她笑容得意,充满挑衅地对上官驷眨眨眼:“本宫的好皇兄,看来,你马上就要磕头谢罪了。” 上官驷扯过刘公公的手,急说道:“快……快拦住她!拦住她!” 刘公公愣了片刻,等他反应过来时,上官卿月早已冲出门外。 动身想要追上的刘公公,被站在门口的上官庭抬手拦下。 “陛下,急什么?”上官庭问道。 上官庭抬眸,视线扫过眼前的刘公公,最后落到神色慌张的上官驷身上:“该不会,你命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的东西,就是曾经害死舅舅,致使宋府落魄,如今又逼死我母亲的谋逆罪证吧。” 上官驷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如今这副可怜且卑微的表情,他苦苦哀求着自己的儿子:“庭儿,只要你今日放过父皇,父皇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哪怕是让你娶那太子,父皇也可以愿意,你放刘公公出去,求你放他出去!” 上官庭咬牙:“果然如此。” 在踏入芙华宫的宫门时,上官庭的心中闪过一瞬,曾经的宋府上下百人,皆是因手握令上官驷畏惧、忌惮的致命把柄,故而引火上身的念头。 直到刚刚,上官庭彻底确定了他从前一直查不到的真相。 单手撑着从门口顺来的油纸伞,上官卿月疾步行于大雨滂沱下,即使绣有矜贵花纹的衣摆被雨水打湿,而变得沉重,却也未曾影响她分毫。 走着走着,上官卿月跑了起来。 芙华宫各处,满是被挖起的泥土,遇水后,道路变得泥泞难行。 上官卿月脚步匆匆,好几次差点跌倒。 她丢昔日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傲气模样,不顾打小养成的淑女形态,上官卿月狼狈且努力稳住身形,但就是不愿放慢脚下前行的步伐。 只因她等这一日,等了太久太久。 “东西呢?!” 上官卿月随手抓住一个小太监的衣襟,厉声质问道:“你们找到的东西了?” 小太监目光躲闪,嘴里支支吾吾,就是不肯完整说清一句回答。 一句,上官卿月要的回答。 上官卿月拔出藏在伞柄中的小刀,抵着小太监的脖子,她吼道:“拿出来!” 小太监顿时腿软,身子一个劲地往地上躺。 他抖着声音,说话结结巴巴:“在……不……不在……不在奴才这儿……在……” “在她那!”小太监指着站在土坑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的侍女,“是她!是她找到的!” 上官卿月用力丢开小太监:“滚。” 她转身,走向那个土坑。 侍女见状,立即瘫坐在地,手脚并用地连连往后:“长……长公主殿下……奴婢……” 上官卿月收起小刀,举手拔下发髻上的一支实打实的金钗:“干得不错。” 当金钗落到自己怀中时,侍女还一脸迷茫,她仰起头,愣愣地盯着上官卿月看:“这……这是给……给奴婢的?” 小太监看着分量不轻的金钗,眼珠子再转,他厚着脸皮,连滚带爬地跑到上官卿月脚边:“长公主殿下,东西……东西是奴才挖到的!” “是吗?”上官卿月笑脸盈盈地低下头,“那你帮本宫把它拿出来?” 小太监忙点着头,应道:“奴才这就给殿下拿出来!” 侍女刚想说话,就被小太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上官卿月脸上的笑,收得很快:“还在磨蹭什么,等着本宫亲自帮你下去?” 没等小太监回话,上官卿月抬脚便将他踹下土坑。 毫无防备,突然掉下土坑的小太监,吃了一嘴的泥沙。 上官卿月站在坑边,举着伞:“本宫给你半刻钟,若是半刻钟后,本宫还没见到东西,你便不必上来了。” 说完,上官卿月看向未能把幸灾乐祸的坏笑及时敛起的侍女。 “你,可以出宫了。” 侍女的笑颜,僵住在脸上。 她不敢相信地问:“长公主殿下是说……奴婢可以回家了?” 上官卿月点点头:“回家吧。” 侍女给上官卿月连着磕了好几个头:“谢长公主殿下开恩!谢长公主殿下开恩!” 上官卿月不大自然地挪了挪脚:“再不走,本宫可要后悔了。” 望着侍女兴冲冲离开的背影,上官卿月不禁弯起眼角。 她心道:好像,这感觉不错。 待小太监把东西用袖子擦了擦,递给上官卿月后,他等来的不是和侍女一样的金钗,而是封喉的快刀。 上官卿月抬起手中滴血的刀:“这感觉,恶心透了。” 第165章 为渊驱鱼(下) 望仙楼,距离皇宫宫门只有不到两刻钟的脚程,是安都城内的皇亲贵胄及富家公子、小姐最喜聚集、宴客的酒楼。 只因它不仅是离皇宫最近,还是整个安都城内最大,且最繁华奢靡的酒楼。 而这家酒楼,却又不止是酒楼。 传闻,望仙楼里有个请愿池,只要把它用金块填满,它能告诉你想知道的任何消息,包括宫廷秘辛。 但若是丢进去的金块填不满,请不了愿,他们概不归还,只当是好心的客人捐了一笔不菲的善款。 不过,望仙楼却也不缺钱。 它可谓是一座宛如仙境的销金窟,处处皆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大块大块的银子用来铺成地面,黄灿灿的金子铸成房梁、柱子,就连万金难求的夜明珠在这里也不过是用来照亮的‘蜡烛’。 楼中央,几名面容娇好的俏丽少女,拨琴敲鼓。 在她们的面前,有位身段纤细、冰肌玉骨的舞娘,她脚下、腰间,还有手臂,皆绑着金链,金链上又坠了金铃,稍稍一动,金铃便响个不停。 台上的铃铛响动,台下团团围着的青年才俊也跟着躁动。 上茶的侍女关上房门,瞬间隔绝了外面闹哄哄的叫喊声。 四楼雅间,言璟与宋昭阑隔桌对坐。 言璟拿起茶杯,浅饮一口:“宋二小姐寻的酒楼,当真是与众不同。” 随后,宋昭阑给言璟将茶杯满上:“有事相求,自然得寻个能够配得上太子殿下身份的好去处。” 满杯的茶水,被言璟倒扣在桌上。 宋昭阑见后,也不恼。 她轻轻放下茶壶,从袖中拿出帕子,将桌上的茶水一点点擦干:“怪我,事先没问太子殿下能否喝得惯我这高山银针。” 还在往下掉水珠的帕子,宋昭阑没拧干,直接收回袖中。 言璟未语,他拿起茶杯,将杯口朝上,看了一眼:“孤倒是从未听闻,这茶水里加上几只虫子,能叫人喝得舒心,觉得安心。” 宋昭阑抬眼,同看向言璟手里的杯子:“太子殿下说笑了,怎么会有人在茶水里头放虫子呢。” “莫不会是殿下眼花了。” 一边说着,宋昭阑一边低下头,用手扶了扶鬓发:“太子殿下,想来近日府上的沈公子,身子怕是不太舒坦。” 宋昭阑慢慢抬首,眼神尖锐锋利:“我一介女子,没什么大的本事,但就是会些医术。” 闻言,言璟往后一倒,轻笑一声后,懒散开口:“确实不太好。” “说来,还要劳烦宋二小姐。” 宋昭阑眼角微弯,柔声说道:“能为太子殿下分忧,说到底也是我的福分。” 两人视线相撞,同时开口。 “待晚些时候,我会领人上府,为沈公子解蛊……” “待你与上官玦成婚那日,劳烦宋二小姐帮忙转交一件沈图竹留给上官玦的遗物。” 宋昭阑先行停下嘴,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上官庭把话说完。 过了许久,宋昭阑恍惚着乱糟糟的思绪,诚恳地说:“我下的蛊,根本要不了他的命,就算……就算是会亏损他的身子,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日子里,叫他命断。” “除非他……”宋昭阑突然噤声,皱眉看向窗外,然后继续说道,“除非有人给他用了能令蛊虫躁动,提前成熟的药粉。” “这种药粉,原只我一人所有。” 宋昭阑搭在桌边的手,忽然紧握。 站起身,宋昭阑向着言璟承诺道:“如今能用来交易的筹码没了,等过些时日,我会为太子殿下奉上更重的筹码。” 最后几个字,宋昭阑说得咬牙切齿,活像是要将心底那个人硬生生撕碎。 言璟随意将手放在椅子扶手上,用掌心撑着额角:“慢走,不送。” 推门声响起,关门声随后。 三刻钟后,推门声再次响起。 来人是刚进门时,在台上跳舞的舞娘。 舞娘走至言璟身后,‘她’的双手刚想搭上言璟的肩膀,言璟便立即起身,拂了拂肩。 “殿下,怎么了?” 舞娘从身后绕到身前,“太子殿下,可是嫌弃奴了?” 言璟故作生气,呵斥道:“老实点。” 舞娘抿嘴,转身坐上桌对面的椅子:“多年不见,殿下还是这么不禁逗,无趣。” 言璟跟着坐下,抬手拿走原先宋昭阑用过的茶杯,并给舞娘换上了干净的茶杯:“好好说话。” “哟——”舞娘的嗓音变得沙哑,就像是上了些年纪的男子,“看不出来,太子殿下颇有一家主母的风范。” 喝了一口言璟亲手倒了茶,舞娘感叹道:“金子的味道。” “要不是你在,奴断不会给那女人上这么贵的茶。” 好端端地说着,舞娘突然动起手来。 ‘她’扯下身上各处的金链,脱去单薄如纸的上衣。 抬手摸了摸干瘪的前面,舞娘闭着眼睛往椅背一瘫:“勒死人了。” 言璟见状,神色淡定,甚至还品着茶,大胆赏阅着舞娘的身体,且顺带评头论足道:“你这身形,愈发差了。” 将胸脯拍得‘邦邦’作响,舞娘哼声道:“奴就喜欢现在。” 许是言璟的目光过于炽热,舞娘扭扭捏捏地捂住身前,凶巴巴、恶狠狠地警告道:“别想打奴的主意,奴可没有龙阳之好。” “你再有钱也不行,除非……”舞娘半眯着眼睛,露出贪婪的笑容:“除非太子殿下给奴涨些俸禄,奴看在金子的面子上,可以让殿下摸上一摸。” 言璟踢踢桌下的另一双脚:“让你管着望仙楼,这里头的油水已经满足不了你那日渐增长的野心了?” 舞娘坐起身子,从头到脚指了一遍自己:“奴都这样了,还不能捞点油水吗?!” “男扮女装哎!” “不要太子殿下一人喜欢,便就以为世间所有的男子都与殿下一样,心里藏着些不可告人的怪癖。” 话音刚落,紧接着传来阵阵笑声。 “笑!”舞娘愤怒地拍着桌子,“你还敢笑!” “要不是你说,女子上台抛头露面,日后容易遭人议论,怕会影响她们的名声。” 越说越生气,舞娘撑着桌子,弯下腰,死死瞪着言璟:“那我呢?!我的名声怎么办?!” 说急了,‘她’连平日里为了装把式,跟着右右她们一起用的自称都给弃了。 言璟侧过头,试图躲开朝他面中袭来的滴滴口水。 等舞娘骂累了,言璟边拿袖子擦脸,边虚情安抚道:“小吴啊,孤知道你委屈,但就当为了孤,你再忍忍。” 小吴抬脚踩上桌:“给我涨俸禄!” “好说,好说。” 言璟嫌弃地看着自己的衣袖:“你先给孤打盆水来,再给孤拿件外袍。” 小吴不情不愿地双手环胸,冷哼道:“等着,马上来。” 才出门,小吴就听见里面喊道:“要好看的,没有人穿过的衣裳!” “知道了知道了。”小吴非常不耐烦地应道。 第166章 谋定生死 走廊迎面走来两名侍女,她们在瞧见衣着不整的小吴后,纷纷笑出了声。 擦肩时,其中一名侍女拍了拍小吴的后腰,故意用着轻佻浪荡的语气打趣道:“瞧瞧这小腰,真叫人看了眼红,就是胸前瘦了点,记得回去多练练,待过些日子,我要亲自上手检验检验。” 小吴瞬间红了脸,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一手捂住前面,一手护着后面,惊慌大喊:“把手拿开,你们……你们两个女流氓!” 未曾动手的另一名侍女无辜道:“哎,这可不关我的事,我的手脚可老实得很。” “姐姐,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说了,倒不如,你将这罪名坐实,免得叫人白白冤枉。”已经动过手的侍女,拉住身旁侍女的手,“现在不动手,等过些时辰再去回想,岂不是要悔恨万分,届时,你定会觉着心中委屈。” “所以,摸吧!” 小吴颤颤巍巍地指着眼前毫不避讳,当面议论自己身子的二人,已然被气懵了神,说话也是直犯结巴:“你……你们……” 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并拔下头上的一支发簪,小吴抬眼看了看她们,然后低头,嘴里念念叨叨,手中忙忙碌碌:“杏黄和杏香是吧?” 见此情形,杏黄连忙抬手压下了小吴写到一半的小本子:“不姓黄哦。” 杏香搭上小吴的肩膀,拍拍他的头,摸摸他的脸:“也不姓香哦。” 小吴抬首,往左边侧头,看看杏香;又往右边侧头,看看杏黄。 被强行摆正脑袋,小吴无情地推开杏香与杏黄:“这个月,你们二人各扣一半俸禄。” 同时间,杏香和杏黄各朝小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杏香转身,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走着:“哇,好大的官威啊。” 杏黄紧随其后:“哎呀,好怕怕。” 奋力跺了跺脚,小吴一气之下,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将二人的名字与所犯罪名一笔一笔补全。 “对了。”杏黄掉过头,箭步冲到小吴面前,一把抢走了他的小本子,“借我用用,晚点儿,不还你。” “我……你……”等脑子发愣的小吴,慢悠悠地反应过来,两人早已逃之夭夭。 小吴将手中用来写字的发簪,往地上用力一丢,大骂道:“欺人太甚!” 在进门前,杏黄还特意留步,冲远处气成河豚的小吴,用指尖轻碰唇瓣,隔空抛了个媚眼:“别生气啦,小心眼角长皱纹哦,小吴姐姐。” 离得太远,杏黄说话的声音也小。 远远望去,小吴只当是杏黄又在故意挑衅。 虽然,杏黄本意如此。 但,其实也差不多。 没等杏香和杏黄坐下,言璟便说:“又在欺负小孩儿。” 杏黄应声道:“殿下误会了,我们可没有欺负他,从来都是他欺负我们。” 杏香接过话:“是呢,也不知道我们是哪里得罪了吴楼主,他方才还说,要扣我们姐妹二人小半年的俸禄。” “殿下,你得给我们做主啊。”边说,杏香边带上哭腔。 若是换作个不清楚她们二人底细的外人,还真会以为她们是被欺负的那个。 可这望仙楼内的活人,上至掌管整个酒楼的小吴,下至端茶倒水的侍女,一个个都是言璟亲自挑的。 他们的脾性、身世,甚至是喜好,皆记录在案。 按言璟的意思,唯有知根知底的人,方才能用得安心。 言璟扶额,叹道:“够了,东西呢?” 杏香从腰间取出几张叠了又叠的信纸:“这些都是信鸽新送来的。” 杏黄也拿出一个深蓝釉面的瓷瓶,轻放在桌上:“取一勺,只需放在香炉里烧上半刻,就算是头牛,也能保它昏睡三日不醒。” 言璟先拿起瓷瓶,仔细看了看,问道:“可会伤人身子?” 思索片刻,杏黄答道:“这说不准,若是身强体壮者,醒后自是无碍,但要是像殿下这种久病缠身,等药效过后,多少还是会觉得身子有些不适。” “不过,缓上半日便好。” 将瓷瓶放下,并推回杏黄手边,言璟十分坚定道:“不行。” 杏黄还想着多说几句,试图说服言璟:“六皇子常年征战,想来也是扛得住……” 但话被言璟厉声打断:“不行,孤不能拿他冒险。” 瞧着言璟神色严肃,杏黄便知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她只好先行把瓷瓶重新收好。 杏香看着愁色满面的杏黄,随即抬眸,看向对面同样眉头紧锁的言璟。 窗外狂风肆虐,渐渐飘起蒙蒙细雨。 杏香启唇,轻言问道:“太子殿下,你为六皇子考虑了这么多,那你自己呢?” “你如今在安都的处境,与在虔川时无差。” 杏黄随声附和:“哪是无差,这脑袋都放在人家刀下了,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 “生路。”言璟扭头望向窗外,他盯着天边那团乌云,喃喃道,“都是用命争出来的。” “他日,孤若是一朝落败,不幸丧命,你们只管将这望仙楼拆去,虽不能让你们所有人富甲一方,但足以叫你们衣食无忧。” “只是左左和右右,还得劳烦你们多多照应,她们常跟在孤的身边,难免遭人记恨,到时候,望你们能替孤保下她们。” 杏黄捧着茶杯,默默喝茶。 杏香则苦笑道:“殿下此言,未免太过笃定,如今一切乾坤未定,万事都还有余地。” 咽下嘴里苦涩的茶水,杏黄说道:“既然殿下相信我们能保下她们,那还请殿下相信,我们亦能保下殿下。” “做了决定,便放手去搏。” 杏黄举杯:“我们陪着殿下一起。” 杏香抬手,用装着小半杯茶水的茶杯去碰杏黄只剩浅浅一截水圈的茶杯:“本就是殿下替我们抢回来的命,便是现在还回去,也是我们多挣了阎王爷的命数。” 言璟失笑,他拿着满杯的茶水重重碰上她们的茶杯:“拿回来了,就别轻易还回去。” 于言璟而言,在他身后的这些人,是忠心耿耿的强兵猛将,亦是不可分割的良师益友。 ‘嘭’的一声,房门被人撞开。 小吴抱着装满温水的木盆,肩上挂着给言璟带的新衣裳,他讪笑道:“劲使大了……” 杏黄不禁逗趣道:“瞧见没殿下,我们望仙楼的房门,皆是这般损坏的。” 杏香起哄道:“就是就是,殿下可得好好罚罚他。” 小吴苦着张脸,拖着音调:“殿下——明鉴啊——” 第167章 对不起你 宫门外,言璟等候多时。 他撑着红伞,独自站在雨下。 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上官卿月失魂落魄地从里面走出。 湿漉漉的发丝乱糟糟地贴在她的脸上,其身上那件华美且繁琐的漂亮衣裙,早已不见从前光彩。 路过身旁时,言璟试探地唤道:“长公主殿下。” 但上官卿月仿佛像是没有听到、没有见到言璟这个人似的,她直直地往前走着,目光黯淡,脸色惨白,恍若一只突然被暴雨强行拍打下高空的风筝。 言璟快步上前,用明艳的油纸伞为上官卿月遮出一小片属于她的天地。 一直下着的大雨,忽然停息放晴,上官卿月不禁抬头,入眼却是一轮明晃晃的鲜红。 错眼间,就像是天上升起了一轮血月。 言璟脱下自己的外袍,连并伞柄一起递给身前的上官卿月:“先披上吧,别受凉了。” 他扭过头,回望着身后空无一人的漫漫长道,说:“孤已派人去请你府上的侍从接你归家,想来,还需再等半个时辰。” 说着,言璟转正脑袋,正巧撞进上官卿月深沉如漩涡的眼神中。 顿了片刻,言璟有意避开上官卿月直勾勾的目光,继续说道:“若是长公主殿下不嫌弃,不妨随孤的好友,一同去望仙楼中小坐,换身干净的衣裙,顺便喝上一碗我们言国特有的驱寒茶汤。” 话音一落,杏黄从拐角处探出头,她斜着伞,靠在不远处的墙角朝言璟这边招手。 上官卿月接过外袍,还有红伞。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谢谢你。” 走到半路,上官卿月猛地转身:“对了,宋织玉自刎一事,与你无关。” 许是为报答言璟出手相助之恩,亦或是担忧言璟会因宋织玉离世而过分陷入自责,影响自身筹谋的大业。如今,她只需轻飘飘地说上一句话,不仅能还上言璟的恩情,还能顺便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红红的伞面随着话音渐渐倾斜盖下,等再抬起时,上官卿月已然转身继续往前迈步。 杏黄站在原地,担忧地、远远地望了一眼尚在愣神中的言璟。 随后,杏黄听见上官卿月的轻唤。 上官卿月停住脚步:“走吧。” 闻言,杏黄慌里慌张地抬脚跟上。 从天亮等到天黑,言璟迟迟未见上官庭的身影。 直到次日申时,方才得见血肉模糊的上官庭被人合力抬出宫门。 眼看着生死不明的上官庭,被几个太监随手丢出宫门。 顶着喉咙中的不适,言璟快步疾跑,随即滑跪至上官庭身边将他扶起:“上官庭!” 言璟探了探上官庭的鼻息,有些急促。 寒冬里,上官庭的身上就像是烧满炭火的暖炉,浑身烫得厉害。 那几个太监把上官庭扔出门外后,并未立即离去,而是站在那扇漆红的宫门内,十分玩味且不屑地看着门外狼狈至极、名声扫地的两位皇家贵子。 几人议论时,言璟隐约听见:“还以为他们说的都是假话,现今一见,倒是万分信服了那些胡话,果真,如今的六皇子殿下,真真是被这男狐狸精迷了心智,竟敢为了他,不顾宫规,擅闯宫门,更是重伤四皇子殿下。” “这下,六皇子殿下可被这个敌国太子给害惨咯。” “可不是嘛,就连往日最受陛下宠爱的清妃娘娘,也被逼得自裁谢罪,造孽啊。” “不过,一码归一码,这敌国太子的样貌,确实看着叫人心颤,要是……嘿嘿……” 他们相视一笑,在你推我搡下,宫门慢慢关上,那些刺骨的恶意也被挡在门内。 紧闭着双眼的上官庭,眉头紧皱,他无意识地握住言璟的手,呢喃道:“母亲……母亲,儿子来晚了……母亲……母亲……” 小心调整了一下上官庭在怀中的位置,言璟双手虚抱着上官庭的身子,不敢用力,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因上官庭自幼习武,加上常年奔战,故而其身块自是与言璟相比,大了许多。站直起身时,肩上一沉,言璟不由往前踉跄了一下,但很快他就稳住了身子。 此时人命关天,言璟也顾不上避讳,扶着上官庭一步接一步地往望仙楼方向快走。 望仙楼里早早等候的医师,在见到浑身是血的两人,心中不禁一颤。 待医师为上官庭看伤把脉后,他连连摇头。 上官庭的身上,不仅有棍棒殴打过的痕迹,其前胸后背还有不少长刀利剑的砍伤,有些只伤及皮肉,但仍有许多深可见骨,如同山间空谷般的伤口。 而且,重伤上官庭的那些人打心底里没想让上官庭活着,他们在刀剑上抹了药,使得上官庭的伤口无法正常结痂。 伤口不得愈合,便会一直化脓流血。 若是任由上官庭的伤口如此恶化下去,不出半月,必死无疑,但即便及时医治,上官庭也有落下终身病根的危险。 折腾了整整一日,上官庭的伤情开始好转。 等上官庭睁眼,已经是三日后。 第四日,床榻上的上官庭,动了动手指。 因过度疲惫而昏睡过去的言璟,趴在床边用双手拢着上官庭紧握不肯松开的拳头。 感受到细微的动静,言璟立马惊醒。 他小声喊着:“庭郎……” 言璟的眼皮往下低垂,眨眼间,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相继夺出。 在颤动的眸光中,上官庭缓缓睁开眼。 像是听见了言璟的哭声,上官庭将头朝外微微侧倒。 看见面容憔悴的言璟,眼眸含泪,可怜巴巴地靠在床边,上官庭十分勉强地抬起嘴角,哑声道:“怎么坐在地上,你的身子,遭不住寒气。” 说完半句,上官庭缓了好一会儿,继续说道:“快起来,上来陪陪我。” 对上上官庭的眼神,言璟有心扯开话头,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将上官庭的拳头紧握在暖乎乎的手心:“我……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粥,医师交代,醒后得给你喝些清淡的粥水。” 上官庭举起另一只手,无力地抓住言璟的手腕:“别走,别走好吗?” “我不想喝粥,我只想你陪陪我。” 在上官庭的坚持下,言璟扶着他坐起身。 那只不肯松手的拳头,已经没有办法正常打开,它被上官庭用手强行掰开。 里面是一团黑黑的泥土,像是炭灰。 见到泥土后,言璟哽咽开口:“我……我……对不起……对不起你……” 上官庭再次僵硬地扬起嘴角:“不是你的错,是母亲她自己的选择。” “沉浮深宫多年,母亲早已厌倦皇宫里的勾心斗角,她厌恶上官驷的多情,厌恶自己的有心无力。” “于她而言,这是离开,也是解脱。” 第168章 母子连心 家宴上,上官玦独自喝着闷酒。 在他身旁,是两个空座无人的位子。 其座位的主人,分别是上官庭和上官胥。 上官玦低头看着杯里的酒水,却不见自己的人影,反倒水面映着的,是位令上官玦万万意想不到的人,也是他许久未见的故人。 目光呆愣地看了好一会儿,上官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向身侧侍奉的太监问道:“父皇可有说何时到?” 被问话的太监,有些支支吾吾:“奴……奴才不知……奴才就是个打杂的,平日都是干些无人肯做的粗活,陛下的行程,奴才便是有九个脑袋,也是不敢过问。” 闻言,上官玦烦躁地敲了敲桌子,不耐烦地催促道:“既如此,那还不快去取酒来。” 太监赶忙上前拿起尚有半壶酒水的酒壶,连连答应道:“是是是,奴才这就去给殿下取酒。” “快滚。”上官玦再次低吼。 这时,顾宁棠领着秋桃与秋梨,慢步走了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顾宁棠冷脸丢掉了上官玦手里握着的酒杯。 紧接着,太监手上的酒壶也被顾宁棠扔在地上并抬脚踢远。 见状,太监直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连带着闹哄哄的皇室宗亲及各宫妃嫔也跟着安静下来。 顾宁棠转身,用凌厉的目光环视在座神情各异的众人,肃声说道:“今日,陛下身子不适,还请各位早些回去歇息,以免在这寒风中着了凉。”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炸开了锅。 声音最为响亮的便是几位已经及冠的皇子,他们拍着桌子,大骂顾宁棠擅自做主、假传旨意,更有甚者说顾宁棠这是想与擅闯宫门的上官庭一起,谋朝篡位。 顾宁棠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受着。 可那些皇子,瞧顾宁棠不说话,以为是她做贼心虚,不敢说话,便越发变本加厉,声音愈发尖锐刺耳。 上官玦几次想要站起为自己的母妃辩解,但都被顾宁棠死死按住肩膀,无法起身。 按得住身子,却捂不住嘴。 偏是母子连心,顾宁棠抢在上官玦前面先开了口:“本宫执掌凤印,位同皇后,陛下亲赐本宫管理后宫之权。” 顾宁棠看了一眼身后的秋桃、秋梨。 她们点点头,然后拍了拍手。 突然,四周涌出大批影卫,他们拿着刀,跃跃欲试。 顾宁棠一边用力捏着上官玦的肩,一边气定神闲地说道:“如今,各位都坐在这后宫中,说到底,本宫只不过是将一些闲杂人等清出由本宫所管辖的地界,不过分吧?” “若是在座各位不愿自己动脚,这些影卫会替本宫将你们抬回各自的府邸、宫殿。” 有皇子拍桌而起,但还未来得及张嘴,就被眼疾手快的影卫出手打晕,几人联手抬了下去。 顾宁棠漫不经心地笑着:“除他外,还有人想偷懒吗?” “嫔妾……” 许宁薇被人搀扶着站起身,因心中不安,她不停地抚摸着高高耸起的肚子,强装镇定,可说话声音却在发抖:“嫔妾身子重,太医嘱咐,近日得好生休息静养……” 她畏畏缩缩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柳美人:“妹妹怕黑,柳姐姐可否陪妹妹一起回宫?” 柳美人正在夹菜的手一顿,她仰起头,满脸迷茫地问:“我?” 许宁薇有些着急,直接上手扯住柳美人的衣袖:“好姐姐,你就委屈委屈,陪妹妹回宫早些歇息。” 没等柳美人回答,顾宁棠便替她应下:“许妹妹即将临盆,确实不便,想来也是两位妹妹昔日交情颇深,否则,许妹妹断不放心让柳妹妹陪着回宫,如此,柳妹妹便与许妹妹早点回宫歇着吧。” “桌上的饭菜,本宫会命人重新备上一份,晚些时候送去你宫中,任由柳妹妹好好品尝。” 这后宫的风吹草动,顾宁棠皆是了如指掌。 想要撬动人心,投其所好,是最容易,也是最简单的办法。 她深知,用砖块随手摞起的高墙,并不坚固。 只要高墙开始松动,伴着一块砖头的落下,接着,无数块砖头也会随之松懈、掉落。 人心,亦是。 许宁薇和柳美人走后,陆陆续续有不少妃嫔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而那些个出言不逊的皇子,最后也被自己的母妃揪着耳朵拎走。 宫中大变,其他与皇室沾点边的,更是没胆多留,一个接一个地告辞。 强提起的一口气,在大殿彻底安静后,被顾宁棠重重呼出。 她无力道:“你们也下去,玦儿,还有秋桃与秋梨留下。” 太监、侍女,以及影卫齐声应道:“是,娘娘。” 原本人满为患的大殿,变得空荡荡。 上官玦拧眉不解道:“母妃,父皇的影卫怎会听从母妃的号令?” 小心轻捧起上官玦的脸,顾宁棠细细描摹着他的五官长相:“母妃拿了你父皇的玉玺,学着你父皇的字,做了一道假圣旨。” 上官玦的眉头更加紧锁,他用掌心贴着顾宁棠的手背,压低声音:“母妃,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顾宁棠释怀一笑,温柔地说:“母妃知道。” “母妃这条命,那人若是喜欢,我也没有法子强留,谁让他是陛下呢。” “生死不由己,哭笑不由人。” 顾宁棠突然抱住上官玦,抬手缓缓轻抚他的后脑勺:“你六皇兄帮了我们许多,我们得知恩图报。” 松开后,顾宁棠替上官玦理了理稍有杂乱的衣襟:“母妃不强求你去向他低声下气,但玦儿也不要怪母妃的强权利断,好吗?” 上官玦困惑道:“母妃这话是何意?” “你与宋昭阑,不是一路人。”顾宁棠最后拂了拂上官玦的肩头,“她的心不在你身上,你的心也不在她身上。” “母子连心,你的心思母妃最为清楚。” 陷入昏迷前,上官玦听见一句:“你心底里的那个人,不是宋昭阑。” 待上官玦睁眼,他已经躺在出城的马车上。 掀开帷幔,车外坐着本该在顾宁棠身边伺候的秋桃、秋梨。 “殿下这么快就醒了?” 秋桃递上一块烙饼:“委屈殿下吃点饼垫垫肚子,我们还有半日车程呢。” 上官玦急问:“你们要带我去哪?母妃呢?” 他的心口,像是被人用脚踩着,隐隐作痛。 秋梨手里拽着缰绳,眼睛一直死盯着前方,不敢轻易松懈。 她的眼角湿润红肿,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殿下,我们只管护住你的性命。” “而殿下,只需知道你这条性命,是我们小姐用自己的性命替你从陛下手中偷出来的。” 第169章 浴火重生 跪在棺木前,上官庭低垂着头,高高束起的墨发坠在他的右肩,往下,他的右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像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 上官驷站在门外,冷眼望着屋内那道弯曲的背影:“你与你的母妃,都背叛了朕。” “不过,她倒是信守承诺。” 说完,上官驷背过身,仰天长叹:“朕在位多年,早已不是年少时的那个无名皇子,但正因如此,朕也最为清楚,像你这种血气儿郎在如今这个气性未稳、最易冲动的年纪,最是容易叫人轻易蒙骗。” 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上官驷缓缓道:“朕是你的父皇,与你是君臣,更是父子,朕可以原谅你的过失、冲动,但是庭儿,人都要为自己的年少无知付出代价。” “你的代价,你母妃替你担下了。” 将玉扳指往里压了压,上官驷回头,厉声警告道:“望你好自为之,别再让朕失望。” 闻言,上官庭讪笑出声。 听见满是嘲讽的笑声,上官驷并未生气,只是迈步朝着外面走去。 刘公公急忙上前,为上官驷撑伞。 行步间,上官驷叮嘱道:“看好他,切莫让他将清妃的尸首带出宫。” 刘公公紧了紧握伞的手,应声回道:“是,陛下。” 背后刺骨的寒意渐渐褪去,上官庭慢慢展开手中紧握着的书信。 他皱眉抚摸着上面的字迹,眸中尽是悲伤。 这便是那些侍女太监费力挖出的东西,也是令上官卿月欣喜,让上官驷胆惊的‘罪证’。 一封,由宋织玉亲笔写下,留给上官庭的遗书。 从头到尾,纸上的字越来越小。 只因写着写着,宋织玉突然发现,自己心里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与上官庭细细详讲。 若是全都写下,单凭这薄薄一张纸,定是装不下来自一位母亲在离别前,对孩子沉甸甸的不舍。 纯净的泪水滴在书信上,渐渐晕开了笔墨。 ‘庭儿,我是母亲。’ ‘好孩子,母亲走了。’ “你别难过,为母亲高兴吧,母亲终于自由了。” ‘一切都不怪你,是母亲厌了。’ ‘自打眼看着你父皇身边,多了一位又一位的佳人,母亲便愈发明白,留在旧日里走不出来的人,或许只有母亲自己。’ ‘亦或许,母亲早就该随着衡儿一起,但母亲放心不下你。’ ‘可如今不同了,你有了自觉能够相伴一生的良配,今后不会再是一个人。’ ‘母亲,也就能安心去陪衡儿了。’ 中间有大片的字句不清,被晕成带着墨边的水迹。 最后,唯剩寥寥几句。 ‘跟他离开,离开羽国。’ ‘母亲希望你能自由,不要和母亲一样,生死不由己,哭笑不得行。’ 其中‘羽国’二字,着墨最深。 想来,是宋织玉思虑多时后,方才重新提笔沾墨,用心力写下。 看了许久,上官庭把书信轻放进面前装满纸灰的火盆。 瞬间,书信被火苗吞噬殆尽。 “不好了,不好了,芙华宫走水了!” 一名侍女在长道上快步疾跑,她大喊着:“快来人,芙华宫走水了!” 芙华宫内,上官庭站在庭院中,目光无神地看着屋内燃起的熊熊大火。 此刻,上官庭的心中万分平静,甚至嘴角升起笑意。 他低声说道:“母亲,儿子没本事,带不走你。” “现今唯有此法,才能让你彻底离开。” 经过侍女的呼喊,很快,数十名太监匆忙赶来,他们手中提着木桶、端着木盆。 但等他们走到芙华宫外时,宫门却被人从里上了锁。 救火心急的太监放下木桶,撩起衣摆,准备踹门。 忽然,门内响起上官庭的声音。 上官庭说:“你们去找上官驷。” 那名最先发现失火的侍女,原在芙华宫里负责伺候花草,她推开堵在门口的几名太监,忙拍着宫门急喊道:“六皇子殿下,你可千万别犯傻,里面躺着的可是你的母妃!” “更何况,放火烧宫,是掉头的死罪啊!” “殿下,快开门啊殿下!” 比上官驷更先赶到的,是只身前来的顾宁棠。 侍女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让开位置:“贵妃娘娘,你快劝劝殿下吧。” 按住躁动的心口,顾宁棠重重喘着粗气,她一手扶着宫门,强装镇定道:“庭儿,是顾娘娘。” “顾娘娘来了,别怕。” 顾宁棠身上深红的宫装,与身前深红的宫门在阴暗下融为一体。 “庭儿,你相信顾娘娘。”顾宁棠咽了咽刺痛的喉咙,“顾娘娘帮你。” 搭在宫门上的手,纤细白皙,只是那指甲缝里的灰,有些格格不入。 里面的上官庭,迟迟没有回应。 众目睽睽之下,顾宁棠攀上高墙。 底下的侍女太监跪了一地,齐声唤道:“贵妃娘娘!” 翻下墙,只见上官庭跪坐在地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火光正旺的正殿。 顾宁棠蹲坐在上官庭侧边,她浅笑着为上官庭将凌乱的发丝勾至耳后。 “别怕,顾娘娘在。”顾宁棠柔声说道。 看着藏有宋织玉影子的眉眼,顾宁棠的心里骤然塌陷一块。 当初刚入宫,顾宁棠虽为将门之女,但总归常年养在闺阁,受家人庇护。 她心性坦率,却脾气刚烈,不知收敛,故而在后宫中无意得罪了不少嫔妃。 虽说顾宁棠不是有心,但以顾宁棠的性子,确实并不适合太过水深火热、剑拔弩张的龙潭虎穴。 可若是顾宁棠嫁进寻常富贵人家,光是顾宁棠身后的将军府便能给足她在夫家的底气,叫旁人不敢随意欺负她、轻视她。 偏偏顾宁棠嫁入的是这世间最为险恶的皇宫,偏偏她的夫君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顾宁棠第一次被人污蔑陷害,那时的宋织玉还是清贵妃,执掌凤印。她坚信,以顾宁棠的为人处事,断不屑于做出那些谋害她人腹中皇嗣的脏恶手段。于是,宋织玉硬是顶着后宫、前朝给予她的重重压力,强行保下了顾宁棠,并在半年后,查清真相,还了顾宁棠一个清白。 再后来,顾宁棠初次有孕,但意外滑胎,是宋织玉陪着、哄着,夜以继日与顾宁棠同吃同睡。整整三个月,方才叫顾宁棠重新拾起勇气,抬脚迈出笼罩在其周身的层层阴霾。 就连上官玦出生,因胎位不正,导致顾宁棠难产,在顾宁棠疼得快要昏过去的时候,宋织玉不顾阻拦,执意在床边伴着她一起。 相处多年,宋织玉就像是顾宁棠的姐姐,一直在后宫中护着她、宠着她。 这份宋织玉的疼爱,连带顾宁棠千辛万苦生下的上官玦也跟着沾上了光。 每次宋织玉给上官庭他们有的东西,必会为上官玦也备上一份一模一样的。 宋织玉的离世,何止是痛了上官庭的心,更是剜了顾宁棠心尖上的肉。 “这场大火,是我放的。” 顾宁棠拿出帕子,为上官庭轻轻擦拭眼泪,并轻言交代道:“无论陛下说什么,你只管不开口、不点头。” 刚说完,宫门便被强行破开。 上官驷蹙眉看着本不该出现芙华宫内的顾宁棠,沉声问道:“顾贵妃,你不在宴席上待着,跑在这里做什么?” 顾宁棠站起身,毫不畏惧地对上上官驷的目光:“臣妾来送姐姐。” 上官驷又问:“你们可有瞧见纵火之人?” 上官庭麻木地张开嘴:“是……” 顾宁棠挪步,将上官庭挡在身后。 她故意把说话的声音拔高,从而盖下上官庭的回答:“是臣妾。” 顾宁棠伸出手:“是臣妾放的火。” “如今族亲已逝,臣妾再无顾及。” 一个月前,顾宁棠的兄长,曾为羽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顾大将军,在顾宁棠再三劝告下,以及上官庭的暗箱操作下,终于得以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上全身而退。 上官庭不仅给顾大将军留住了昔日荣耀,能够体面告老还乡,其家中女眷还被特许进宫与顾宁棠相聚。 半个月前,回乡途中的顾大将军及其随行亲眷被人发现,全府整整五十六口人,无一幸免,全部暴毙于荒野。 其背后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顾宁棠的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的夫君,羽国的陛下,疑心颇重,盛行斩草要除根的想法与手段。 只要被他在心中埋下一小粒怀疑的种子,他便终有一日会将这根‘藤蔓’,连根带土一起拔除、烧毁。 顾宁棠扭头看向火海:“只要能让姐姐自由,臣妾什么都愿意。” 此刻,顾宁棠不再单是为了报恩,更多是感同身受,还有对各自在彼此生命中留下的那一笔浓墨重彩的珍惜与不舍。 “陛下失去了这世间最爱你的人。” 顾宁棠提起衣摆,没有半分犹豫,一头扎入火海。 她边跑边喊:“可我不想失去她。” 看完宋织玉留下的书信,上官庭便一直浑浑噩噩。 直到看着顾宁棠踏进火海,上官庭这才勉强回神,呆滞片刻后,上官庭迅速爬起身,试图冲上前去拉住顾宁棠:“顾娘娘!不要!” 见状,上官驷立即呵道:“拦住他!” 近身的太监被上官庭一一用脚踹开,他们捂着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滚。 “没用的东西!” 上官驷摘下玉扳指,奋力一摔:“把他给朕绑了,狠狠地打!” 话音落下,芙华宫正殿的房梁突然坍塌。 上官庭被几名带刀握剑的影卫联手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朝着火海嘶声大喊:“顾娘娘!” 第170章 两姓联姻 用手接住上官庭不禁掉下的眼泪,言璟苦笑着说:“瞧,我帮你接住了。” 牵起上官庭的手,言璟将自己的手与他的掌心相贴:“虽然我的手不大,但是我能接住你、护住你。” “阿璟,我没有母亲了。”上官庭的眼眶里闪动着水光,“连顾娘娘,我也没能救下。” “她们都是为了我。” “如果不是我,她们不会死。” 捧起上官庭的脸,言璟的拇指轻轻抚摸着他的下颚:“她们这么做,可不是为了看你哭鼻子。” 坐上床边,言璟稍稍用力将上官庭拥入怀中。 闭上眼,眼泪滑下。 “只要爱在,人就不会消失。” 慢慢揉着上官庭的后颈,言璟有些哽咽:“你是活在爱里的孩子。” 此时此刻,言璟抱住不仅是上官庭,也是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 感受着身前的温暖,上官庭缓缓垂下眼眸,看着手心的黑泥。 这小小一把黑泥,是芙华宫的残灰。 “母亲……”上官庭小声嘀咕道。 忽然,耳边的声音消失。 乌云散去,窗外升起了火红的太阳,金灿灿的阳光将抱作一团的两人紧紧笼罩。 清风从外面的世界往屋内带进了一片洁白似雪的花瓣,正好落在上官庭手中,降在黑泥之上。 恍惚间,上官庭听见了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 ‘庭儿。’ 上官庭重新卷起手指,把花瓣和黑泥一起藏进手心:“母亲。” 给上官庭喂完一碗清粥后,言璟借口离开。 “咚咚咚……” “进。”上官庭关上窗户,顺手摸了摸摆放在窗边的一盆白菊。 医师提着药箱,弯腰以示行礼:“奉太子殿下的命令,我来为六皇子殿下查看伤口。” 放下药箱,医师抬眼看了看那盆白菊:“不愧是太子殿下,为讨佳人欢心,不惜一掷千金,当真是阔绰。”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金元宝随口说道:“六皇子殿下的这盆白菊,可不便宜。” “要我说,这花的花瓣都是一块块白银打出来的,而那绿叶,更是价值不菲的碧玉。” 上官庭褪去上衣,露出满背的伤痕。 细细看完后,医师叹息道:“好好的背,被打成这样,还得是你那当皇帝的爹心狠,不像我爹,他可从未动手打过我,就连说,也是未曾说过我的一句不好。” 上官庭捞了捞快要掉到地上的衣裳:“那你娘呢?” 医师想了片刻,说:“我没见过我娘。” “其实……”医师笑得狡黠,他眯起眼,仰起头,“我也没见过我爹。” “嘿嘿,被我骗到了吧。” 睁开的眼睛,里头泛着红。 上官庭却说:“那你很厉害。” “当然,我可厉害了。”一边给上官庭上药,医师一边在上官庭耳边自夸:“用了我这特制的药膏,只需连着抹上小半年,保准殿下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像是抹了油一样,滑溜溜的。” 上官庭的额间渐渐生出许多汗珠:“多谢。” “六皇子殿下不必与我客气,反正花的都是太子殿下的银子。”医师的嘴角再次上扬,异常灿烂的笑容里透露着奸诈,“若是太子殿下能给我涨那么一点点的俸禄,我定能为两位殿下调制出更多、更好的药膏。” “听说,六皇子殿下二十有五了。” 闻言,上官庭眉头一蹙,虽有不适,但并未开口言说。 怎知这医师竟是得寸进尺之辈,说完一句还不够,他还连着添上两句、三句。 医师十分‘好心’道:“我能让六皇子殿下的脸蛋,变得与太子殿下一样嫩滑。” 上完药膏,医师贴心地为上官庭拉起衣裳。 “只要六皇子殿下用了我的焕颜膏,不管是二十五岁,亦或是三十五岁、四十五岁,都能一夜变成十五岁。” 上官庭站起身,抬手系上衣带:“这本事,我也有。” “不可能!” 医师疑惑道:“你又不懂医术。” 上官庭转头,冷冰冰地看着他:“医术不懂,但我懂武术。” “我这武术不仅能让你变回稚童,而且还能叫你重选出身。” 此话一出,医师的后背瞬间生出阵阵凉意。 他摸摸脖子,脚步连连后退:“那什么,太子殿下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刚转身,上官庭就说:“等等。” 医师僵硬地转过头,怯生生地笑了笑:“怎么了,尊敬的六皇子殿下。” 上官庭凭空拿出一锭银子:“赏你的。” “这怎么好意思。” 说着,医师试探地伸出手。 沉甸甸的银子落到手里,医师的眼睛像是点火的圆灯笼,亮亮的、圆圆的,连带着他脸上苦命的笑容也变得幸福满满。 医师不可置信地问:“真是给我的?” 上官庭回道:“若不喜欢,可以还我。” 医师的手远比嘴巴动作快,在上官庭的话还未说完时,便已经麻溜地将银子塞进衣襟收好。 “身为皇子殿下,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拍拍胸脯,医师难为情道,“我这个人,最是心软,虽然不愿意,但为了不辜负六皇子殿下的一片好意,我便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嘴里哼着不着调的童谣,医师收拾好药箱,提着它微微弯腰:“倘若殿下手头宽裕,下次见面,我希望是金色的,不为别的,我比较喜欢金色。” 刚关上的门,又被人推开。 医师探出一颗脑袋,嬉皮笑脸地对上官庭说道:“我叫金元宝,殿下可要记得我,别把我的金元宝给别人了。” “后会有期,六皇子殿下!” 门外,杏香与杏黄各自手上端着东西,分别站在金元宝的身后两侧。 等金元宝关上门,一转身便与二人来了个面对面。 金元宝被吓得一震,他捂着尚未安静的心口:“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太子殿下来了呢。” 杏香抬了抬眉,问道:“说吧,干什么亏心事了?” 杏黄倾身凑近:“该不会是背着太子殿下,收了不该收的东西吧?” “哪有。”金元宝一手挡住鼓起小包的衣襟,一手心虚地推开杏黄,急说,“让开让开,我该去给六皇子殿下熬药了。” 杏黄对着金元宝仓惶逃离的背影,怨气满满地‘哼’了一声,其语气捎上几分不屑道:“看把他给神气的。” “好了好了。”杏香轻轻地用肩膀碰了碰杏黄的手臂:“他不一直都这样嘛,我们快些进去吧,要是耽误了时辰,太子殿下该扣你我的俸禄了。” 杏黄叹气道:“罢了,好女不跟男斗,我的俸禄也经不起扣。” “命苦啊——” 当杏香她们推开门时,上官庭正摆弄着白菊枯萎的黄叶。 回头,上官庭看了一眼杏香与杏黄,继续手上动作。 杏黄小声提醒道:“杏香,你又没敲门。” “那……”杏香往后退了一步,“重来?” 上官庭将最后一片黄叶摘下,放在盆中的黑泥上:“你们找我,有何事?” 杏香和杏黄对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道:“给六皇子殿下送嫁衣。” 上官庭猛地抬眼:“嫁衣……给我的嫁衣?” 杏香笑着放下手里的托盘,掀开上面盖着的红布,一件用金丝绣着凤凰花纹的婚服,赫然闯进上官庭的眼帘。 紧接着,杏黄也放下手中的托盘,笑嘻嘻地撩起一角红布:“这可是言国皇后才能戴的凤冠。” 上官庭再次问道:“都是给我准备的?” “是太子殿下亲自为六皇子殿下准备的。” 杏香催促道:“殿下快试试合不合身,要是穿不了,我好让人赶紧改改。” 第171章 一堂缔约 后颈是衔珠的凤首,肩膀是舒展的羽翼,身后的衣摆是如长柳飘动的凤尾,婚服绣纹所用的金线,还混着些许闪着白光的银线。 泛黄的烛火下,上官庭微微转身,头上的凤冠镶红嵌玉,凤凰嘴间往下重重坠着穿有碧玉红珠的金链流苏,行动间,那几条恍似燃起的烈焰的凤凰长尾,随着流苏一起晃晃悠悠,好不灵动。 抬步,衣裙上的簇簇牡丹,叫上官庭仿佛行于春日花丛中,裙上那几只在花间翩翩起舞的蝴蝶,它们轻嗅着甜美的花儿,就像是闻见两位新人间的浓情蜜意。 杏黄眼睛睁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这位貌美天仙的‘新娘’,杏香则抱手,眉头稍稍皱起,像是觉得哪里不对。 被人一直盯着,上官庭不禁红了脸。 他侧开脸,露出早已红透的耳朵,小心且试探地问道:“如何?” 杏黄连连点头:“君子如画,恍若惊鸿,美极了!” “少了。”杏香走上前,“少了点东西。” 围着上官庭转了一圈又一圈,杏香忽然将眼睛一抬,恍然大悟道:“是那个!” “那个东西!少了那个东西!” 杏香神情激动,杏黄却满脸疑惑。 她不解地问:“那个……什么东西?” 杏香拍拍杏黄,扭头对上官庭说:“我去去就回。” 当看见杏香带回来的那个东西,上官庭的脸又红了几分。 他有些慌张地看看杏香,再看看拿着红盖头的杏黄:“不……不必了……要盖……” 杏香抬手,示意上官庭噤声,并出言强行堵回了他的不情愿:“六皇子殿下,婚嫁可是大事,不能马虎。” 杏香一本正经地说:“你本就身受重伤,加上常年风吹日晒,你自己去镜子前瞧瞧,仔细看看你这张脸。” “哎呦,又白又糙。”杏香一边夸大其词,一边趁机递上脂粉盒,“而且,就算这会儿盖了盖头,待洞房花烛时,你这盖头也是要被太子殿下亲手揭下的。” “到那个时候,以六皇子殿下你如今的脸色,免不了要让太子殿下担心。” 闻言,上官庭犹犹豫豫地接过脂粉盒。 看了好半天,上官庭狠了狠心,闭上眼睛,仰起头,脸上顶着一副为爱甘愿赴死的英烈模样,他肃声说道:“来吧!” 见状,杏香笑了出声,有安慰但不多地为上官庭轻言宽解道:“你与太子殿下的面容,都是这世间顶顶好看的模样,六皇子殿下抹上这些,定是只会更加好看,绝对差不了。” 上官庭半睁开一只眼睛,小声恳求道:“有劳,下手轻点。” 在杏香忙着为上官庭涂涂画画的时候,杏黄看着手痒,便也偷偷拿起小刷子,趁着杏香不注意,悄悄在上官庭的脸颊上画了两笔。 画完上官庭,杏黄又用小刷子刷了刷自己的脸颊:“好香啊,这盒脂粉的香味,与我前两日新得的那盒脂粉有些相似。” 好一番折腾后,杏香给上官庭涂上红红的口脂,上官庭原本的薄唇,被杏香的妙手勾勒得十分饱满。 杏黄站在杏香的身后,颇为满意地点头、鼓掌。 而上官庭脊背发凉,隐隐感觉不妙。 等睁开眼,上官庭看清铜镜里的自己,他愣住了。 缓了好一会儿,上官庭斟酌着开口:“会不会有点……有点太红了?” 杏香摇头:“不会呀,我觉得很漂亮。” 随即,她又问身旁拿着一面小铜镜正臭美的杏黄:“你觉得呢?” 杏黄‘嘿嘿’一笑,摸摸脸蛋:“好娇艳啊。” 杏香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抬手用力拍了一下杏黄的后脑勺:“娇艳你个大头鬼啊。” 敲门声响起,一下接一下,很是急促。 门外,小吴大喊道:“好了没?杏香、杏黄,你们两个可别想着一直躲在房间里偷懒,快出来干活!” 杏黄收起小铜镜,忙应:“马上来!” 红盖头放下前,杏香交代道:“六皇子殿下,待会儿,会有人领着殿下去寻太子殿下,在此之前,委屈殿下先在房中等候。” 喜庆的正红,沾满了上官庭的眼睛。 失去了视线,上官庭的耳朵变得十分敏感。 他听见房门被人推开,杏香喊着:“六皇子殿下,千万别乱跑,我们就先走啦。” 等候多时的小吴,不高兴地站在她们后面,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做事慢慢吞吞的,手脚都给我麻利点,小心我扣你们的俸禄。” 杏黄有样学样,捏着腔调:“小心我扣你们的俸禄~” “你们!”小吴转身就走,“我真的生气了!” 杏香小跑跟上:“错了错了,我们的小吴大人别生气。” 杏黄跳上小吴的背,抱住他脖子:“错啦,貌美如花的小吴楼主。” 小吴虽然生气,但依旧稳稳背住了后背上的杏黄:“都说了,不许说四个字!” “知道了,貌美如花的小吴楼主~” “还说!小心……小心我把你丢下楼!”小吴毫无气势地威胁道。 杏黄捏捏他的耳朵:“原来,小吴楼主还知道害羞啊——” 小吴背着杏黄一边跑,一边喊:“啊啊啊——不理你们了!” 两名少女与三名少年,以及一名抱着肥鸡的小女童,他们几人嬉笑着推开望仙楼已经挂上谢客木牌的大门。 一进门,见识尚浅的小槐花就被眼前的繁荣看迷了眼。 她扯了扯右右的衣袖,问道:“姐姐,这些都是金子做的吗?” 右右摸摸小槐花的头,回答道:“那当然。” 停在一盆兰花前,小槐花又问:“姐姐,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那盆兰花不大,差不多是小槐花的两个巴掌长,一个巴掌宽。 “给。”右右拔出盆里的兰花,将它递给小槐花,“把它装进你的小袋子。” 小槐花接过兰花,感叹道:“哇,这花也是金子做的!” 左左察觉到身边跟着的两位妹妹,貌似落后了。 于是回头一看,只见两人又在顺手牵羊。 左左仰头看了看楼上,随即无奈道:“右右,你又在教坏小槐花。” 右右用身体挡住小槐花,理直气壮道:“在自家地盘取自家的东西,有何不可。” 说完,她小声催促着后面的小槐花:“你装好了吗?” 小槐花焦急道:“姐姐,装不下。” “我来!”右右转过身,准备亲自动手。 但她们这小动作,被下楼的杏香与杏黄瞧了个正着。 杏黄大喊:“放下那支花!” 杏香站在楼梯上,低头看着下面几人:“今日竟来了六位,看来,我们望仙楼要被洗劫一空了。” 贺兰翾随手拿起一颗夜明珠:“哎,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苏京墨抱住一个白玉雕花的瓶子:“我们就不客气了。” 二楼,金元宝悠哉悠哉地大叫:“楼主,你最喜欢的玉瓶叫人抱走了!” 众人齐齐抬头,右右率先认出并开口:“金元宝,又是你!” 来望仙楼必顺望仙楼的财物,已经成了右右的习惯,但她每次都被人发现,发现最多的人便是这‘大嘴巴’的金元宝。 小吴举着菜刀,急匆匆地从后厨冲了出来。 他最先望见借口离开,却出现在楼梯上的两人:“你们姐妹二人,又在偷懒!” 说着,小吴的菜刀指向二楼的金元宝:“还有你,喊什么喊,桌子擦干净了吗?” 金元宝忙指着右右他们:“楼主,你快看他们啊!” 顺着方向,小吴看向右右几人:“他们怎么了?” 右右笑道:“没什么啊。” 贺兰翾不动声色地踢开脚边的夜明珠:“就是,反倒是她们三人,对我们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气势汹汹,甚至出言不逊。” “我们的小妹妹,都被吓哭了呢。” 右右推了推小槐花,小槐花当即放声大哭。 “停——” “全都闭嘴!” 小吴用菜刀点人:“杏香和杏黄,去后厨帮忙,金元宝负责摆桌子、擦桌子,剩下的几个,将那些红花红布红灯笼,全都挂起来。” 右右与贺兰翾齐声哀嚎道:“啊……” “怎么了?”小吴突然变得十分温柔亲和,他嘴角含笑,眼睛更是笑得像弯弯的月牙,“不愿意?” 如果他的手,没有在亲昵地抚摸着刀背的话。 贺兰翾讪笑:“没有。” 右右拉起小槐花的手:“我们就喜欢干活。” 菜刀剁进旁边的桌子,小吴也不装了:“那还愣着干嘛,动起来啊!” 为了防止这些不老实,总是想着偷懒的滑头能老老实实地干活,小吴特意搬了一张带靠背的椅子,坐在大堂中央监工。 他喝着茶,吃着糕点:“一个个手上功夫都给我放快点儿,别误了太子殿下的吉时。” 小吴的椅子旁边,小槐花坐着小板凳,双手捧着小吴特地给她热的乌梅渴水。 另一边,烧鸡腿吃瓜子仁吃得正香。 贺兰翾抱手,眼神幽怨地望着不用干活的一大一小:“我也想喝梅子水,我也想吃糕点,我也不想干活。” 脚踩着木梯,手上高举着红灯笼的苏京墨,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安:“贺兰翾,你在干嘛?” “保护你呀。”贺兰翾重新扶住木梯,“放心好了。” 低头目睹一切后,苏京墨心中泛起淡淡的死意。 “姐姐,歪了歪了!” 右右指手画脚道:“往那边一点点,不对,是这边!” 左左垂下手:“要不,换你来?” 右右顿时变得乖巧:“我不说话了。” 楼下兢兢业业,楼上鬼鬼祟祟。 此时此刻,被再三叮嘱不能乱跑的言璟,偷偷推开房门,他轻手轻脚地溜到上官庭的门外。 敲了敲门,言璟极小声地喊道:“庭郎,你在吗?” 屋内的上官庭,在听见言璟的呼喊后,下意识地开始紧张:“我……我在……” 掀起一半盖头,上官庭走到门口想给言璟开门,但言璟却说:“别开门。” 上官庭捏住袖子,试探地问:“你……你不想……看看我吗?” “她们……她们说……很……很好看的……” 不知为何,穿上婚服的上官庭,说话的底气格外不足。 言璟在门外打趣道:“堂堂大将军,怎么还害羞上了。” 席地而坐,言璟靠着门:“你本就是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上官庭在里面贴上门:“阿璟才是这世间最好看的人。” “好假。” 言璟自言自语道:“我总感觉这一切都好像是我的梦,都是假的。” 他将后面半句话,埋进心底:上官庭喜欢言璟,也像是幻想出来的美梦。 上官庭推了推门,但被言璟抵住。 “她们交代说,还未拜堂前,你我不能相见,不吉利。”言璟的声音渐渐沉闷,“可是,我很想你。” 上官庭打开一点门缝,伸出手:“阿璟,把手给我。” 言璟将手放在上官庭的手心,看着它慢慢被上官庭的手指裹紧,言璟胸腔里的那颗一直乱动的心脏,也被慢慢包裹。 上官庭说:“阿璟,我在。” “上官庭心悦言璟,不是假的。” “我爱你,阿璟。” 第172章 良缘永结 “殿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上官庭一听便知来者是追随他多年的尚万。 尚万踏进屋内,其手指时不时摩挲着别在腰间的剑:“我来送殿下一程。” 取下利剑,尚万握着剑鞘,向上官庭递上剑柄。 上官庭伸出手,牢牢抓住那雕有闭目虎首的剑柄:“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尚千。” 说着,上官庭的指尖下意识一动,但却不知碰到了何处尚未磨平的尖锐,连带着上官庭的心间也被它给予的痛意一刺。 尚万忽然低下头,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二人各持一端的利剑,随即不禁莞尔一笑:“他是为了我。” 短暂的沉默后,尚万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与他本就是殿下的左膀右臂。” 接着,尚万将一封书信塞到上官庭另一只空闲的手中:“不过,今后的路,就要殿下自己去走了,我也要走了,我答应过他,要带他回家。” 上官庭没有丝毫犹豫,接过了尚万的辞呈。 盖头被轻轻吹动,上官庭在盖头底下露出浅浅的笑:“这么多年,辛苦了。” 像从前一样,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 只不过,这次在前面是尚万。 将上官庭交给言璟后,尚万站在热闹的人群外,缓缓转身,朝着大门外走去。 他习惯生活在黑夜下,不喜人多。 但唯独每每回到安都城,尚千随上官庭一同归府时,他便会从太阳升起的早晨,期待太阳落下的傍晚、期待月亮升起的夜晚、期待有人等候的房间。 “尚万哥哥——” 闻声,尚万停下脚步。 尚万回头,小槐花冲了过来抱住他的双脚。 再抬首,众人正含笑看着他。 抱着苏京墨的手臂,贺兰翾招呼道:“逃哪去,我们还等着与你把酒言欢呢。” 右右与左左手拉着手,右右看看左左,对着尚万喊道:“先趴下的,得罚钱,我姐姐代我一起。” 杏黄勾住右右的脖子:“你又想耍无赖!” 杏香站到左左身侧:“哪有让姐姐替妹妹喝酒赌钱的道理,虽然你们是姐妹,但一码归一码,一人便是一人,算不得两人。” 金元宝用袖子仔细擦拭着手里的金元宝:“我也来!” 小吴隔着一具具身体,在一个个缝隙中远远瞧见金元宝手中的那锭金灿灿后,便从最后挤进最前,他不怀好意地拍拍金元宝的肩,趁着金元宝扭头,一把抢走了金元宝的金元宝:“行啊,先把欠下的酒钱结了。” 手指抓空,金元宝猛扑向小吴:“那是我的金元宝!还给我!” 相较于台下熙熙攘攘的嘈杂,台上并肩而立的言璟与上官庭,紧紧牵着手中的红绸。 上官庭开口:“不差这一时,他最喜热闹。” 尚万摸摸剑,应道:“好。” 小槐花抱起烧鸡腿,尚万抱起小槐花。 小槐花贴上尚万的脸侧:“谢谢尚万哥哥。” 当尚万再次抬脚,剑上挂着的‘哑’铃,第一次发出了响声,仿佛是赠剑之人在告诉佩剑者,他从未离去。 “一拜天地——” 两人之间,隔着用红绸扎成花球,他们齐齐对着望仙楼的大门深深鞠躬。 “二拜高堂——” 转身,在他们的对面放着案桌。 案桌上摆着一枚玉扣、一盆白菊。 对着案桌,言璟和上官庭同时弯下腰。 “夫妻……”负责喊话的贺兰翾被苏京墨推了一下,意识到不妥后,贺兰翾立即改口:“夫夫对拜——” 对拜时,上官庭的腰要比言璟低下许多。 言璟用余光注意到后,再次将头往下与上官庭齐平。 “送入洞房——” 贺兰翾那张意图不轨的嘴,刚张开,他的眼睛立马就对上了正冷眼盯着他的言璟。 无声逼迫下,贺兰翾只能悻悻闭嘴。 言璟亲自送上官庭回房,在座无一人阻拦。 按理,作为新郎官的言璟本该留下,陪同宾客饮酒,可放眼望去,又有谁敢让太子殿下敬酒。 言璟扶着上官庭进门:“小心。” 烛台上放着红烛,梁上挂着红花、坠着红绸,墙壁及门窗都被贴上大红的‘囍’字。 此刻,言璟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一丝喜庆。 为上官庭揭下红盖头,言璟举手抚摸着他头上的凤冠,问:“沉吗?” 上官庭一眼便瞧见了言璟头顶的玉冠,他回道:“不沉。” 目光交汇,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泪光。 破涕而笑,言璟拿起红盖头,轻轻擦拭着上官庭红红的眼角:“大喜的日子,不哭。” 说完,言璟低下头,眼泪瞬间滴落在他的手背。 这股滚烫,直达心尖,渗进心底。 上官庭看着桌上的饭菜,用筷子夹起一块点缀着桂花蜜的糕点。 言璟嘴里嚼着上官庭刚喂的糕点,口齿模糊道:“我还是喜欢你做的桂花糕。” 上官庭放下筷子:“明日,我给你做。” 甜蜜的糕点,如今吃着却味同嚼蜡。 “明日……明日我不想吃桂花糕。”言璟喝了一口酒,“明日我想吃狮子头。” 上官庭给言璟的酒杯倒满:“明日,我给你做。” “该喝合卺酒了。” 言璟按住上官庭的手:“等等,再等等。” 上官庭问道:“阿璟,你不想我喝?” 言璟接得很快:“没有!” 在言璟忙着为自己的异常举动,寻一个合理的借口的时候,他没注意到,上官庭的眸光暗了暗。 上官庭勾唇:“我们早些喝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言璟的身子一僵:“你……” 上官庭把系着红绳的酒杯,强塞进言璟的手中。 在言璟的注视下,上官庭将杯中酒水仰头饮尽。 下刻,酒杯掉落,上官庭闭眼倒在桌上。 言璟弯腰,捡起地上的酒杯。 等安顿好上官庭后,言璟驻足在床边,站了许久。 直到门外响起左左的呼唤:“太子殿下。” 最后满怀留恋地看了上官庭好几眼,言璟依依不舍地应道:“来了。” 待门外没了动静,床榻上的上官庭睁眼。 他走到桌边,拿起原本属于言璟的酒杯,将里面的合卺酒一点一点喝下肚。 酒水的苦涩滚过喉咙,上官庭却觉得不够。 远远不够。 第173章 激情澎湃 望仙楼外,月亮高升,那银白的月光落下人间,像是为世间万物盖上了一层薄纱,它独有的清冷中,还带着几分抚平尘世喧嚣的柔情。 言璟身着素衣,头上依旧是那顶玉冠:“好生照顾他。” 仰起头,言璟望着楼上那扇紧闭着的窗:“待日后,若是他还愿意见我,我自当与其好好赔礼道歉,求得原宥。” 眼看着窗户被人推开一条缝隙,言璟继续说道:“若是不愿,歉礼不变,万千珍宝照旧奉上。” 言璟早就知道,他的伎俩瞒不过上官庭,上官庭也不会如他所愿,不知不觉地喝下那杯下有迷药的合卺酒,然后乖乖地远离一切斗争。 他也知道,上官庭是故意装昏,其目的便是为了试探,试探自己在心上人的心中,究竟分量几何。 看着窗户打开,又看着窗户关上。 在言璟从容平静的外表下,已然掀起了千层巨浪,它狠狠拍打着高悬的心脏,一下、又一下。 没有阻止上官庭喝下合卺酒的那一刻开始,言璟心里的风浪,就注定不会轻易平息。 已经醉意上头的贺兰翾,脑袋搭在苏京墨的肩上,他嘟嘟囔囔地说:“想吐。” 苏京墨拍拍贺兰翾的屁股:“咽回去。” “我不,恶心。”贺兰翾开始在苏京墨的背上动手动脚地闹腾,“想吐,我想吐。” 将贺兰翾小心放下,苏京墨扶着他站稳:“吐吧。” 贺兰翾眯着眼睛,嘴巴咂巴咂巴,随即重重的脑袋砸在苏京墨的颈窝:“我把它们咽下去了,嘿嘿——” 话音落下,原站在贺兰翾身边的人,除苏京墨以外,瞬间往后退开了一个大圈,他们将贺兰翾和苏京墨包在圈里。 右右十分嫌弃地捏住鼻子:“殿下,我们回去吧,某人好像已经发臭了,急需回府洗洗。” 小槐花则捂住嘴巴,闷声道:“我想睡觉。” 左左抱起小槐花,并将她小心放倒,好让她的头搁在自己手肘上。 小槐花的身子底下,左左用手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背:“睡吧。” 打了个哈欠后,小槐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言璟静静地望了一会儿楼上的窗,随后低头侧身:“走了。” 小吴站在望仙楼的门口,原地目送着他们渐渐远去,直至背影消失。 杏香和杏黄突然从楼中跑了出来,她们一人抱着小吴的一只手。 杏香笑道:“舍不得?” 杏黄接着打趣:“追上去呗,告诉太子殿下,你舍不得他,想与他一起离开~” 小吴顿时羞红了脸:“尽是瞎说!” 楼上的窗户再次推开,上官庭站在窗边,他望着窗外的月亮,手边是盆白菊。 早已喝下肚的合卺酒,却在嘴里留下了褪不去的苦涩。 虽然上官庭清楚,言璟此番是为了能将他从棋局中摘出,不想他冒险。但上官庭还是会不由得多想,甚至觉得他的感情、他的真心在言璟的眼中,是件随时随地就可以轻易丢弃的玩物,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晚风吹起发丝,白菊在风中剧烈晃动,它脆落的花瓣当即被狂风吹落几片。 上官庭一手手护着白菊,背过身,一手将窗户关上。 蹲在地上,上官庭把掉落的白菊花瓣一片片捡起。 房中明明还点着龙凤呈祥的红烛,上官庭的身边却地上的白菊相伴。 此时此刻,上官庭的身心,里里外外皆是空落落的,他感觉他什么都没有了。 “言璟,言璟你给我出来!” 一位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男子一边嘶哑呐喊着言璟的名字,一边用力拍打十三皇子府的府门。 本该驻守在府门外的影卫,不见了踪影。 等男子喊了快半个时辰,已经无力后,又一名男子出现,他抱剑悄无声色地站在好似乞丐的男子身后,静静的,不说话。 直到敲门的男子倒地,抱剑的男子方才慢悠悠地走了上去。 喊了几声,接着踢了两脚。 见地上的男子还是没有动静,抱剑的男子叹了口气,非常不情愿地将自己的宝剑用外袍垫着放在地上。 把完脉,他不禁挑眉:“蛊虫,还是两种。” 这时,左左出现。 “何人?”说着,左左持剑刺了过来。 不慌不忙地捡起宝剑,男子说道:“在下思弦阁阁主,晓华年。” 闻言,左左急忙将剑锋一转。 “思弦阁?” 左左心道:这不是那两个不靠谱的废物,日日挂在嘴边的师门嘛。 思索至此,左左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晓华年。 看了好半天,左左问道:“你就是贺兰翾的师父?” 晓华年答得很是痛快,没有半分犹豫:“干师父,不是亲的。” “那地上这位?”左左踢了踢地上趴着的‘尸体’,“是苏京墨的师父?还是,与你同行的挚友?” 晓华年拎起‘尸体’的一只脚,随手往外面一丢:“不认识。” “一律当作,无用的垃圾。” ‘尸体’从楼梯上滚下,发丝纠葛在一块,露出了半张他的真容。 左左远远看着,只觉眼熟。 直到凑近,把他脸上的发丝全部掀开。 看清容貌,左左惊讶道:“十二殿下?!” 晓华年皱眉,看看自己的手:“你是说,我刚才用这只手,丢了一个皇子殿下,是吗?” 不过,晓华年很快就释怀了。 “一看便知,这皇子定是犯了什么大错。”晓华年自顾自地推开府门,“想来,我那好徒儿定会豁出性命,只为保全他最爱的师父。” 被苏京墨伺候着洗脸洗脚的贺兰翾,突然打了个冷战。 苏京墨给贺兰翾往腿上盖了一角被子:“水凉了?” 贺兰翾摇摇头:“不是,我总感觉……” “总感觉好像有人在念叨我。” 最后擦擦脖子,苏京墨把贺兰翾塞进床的最里面:“别瞎想,早点睡觉。” 当苏京墨爬上床后,他们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晓华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看见神色呆滞的苏京墨,还有只露出了一颗脑袋在被子外的贺兰翾后,他眼睛一闭:“师门不幸。” “毁了。” 边转身,晓华年边碎碎念叨:“做梦,肯定是在做梦。” “不对不对……他们早有奸情!” 晓华年扶着门框,根本不敢睁开眼,去面对这眼前的激情澎湃。 虽然贺兰翾是长满虫洞的烂白菜,苏京墨也是自家不长眼的野猪,算来算去,贺兰翾被苏京墨拱了,对于晓华年而言,不亏,但晓华年还是觉着心痛。 只因如此一来,他晓华年不就相当于自己掏了自己的兜嘛。 苏京墨试探地喊道:“阁主。” 晓华年高举起一只倔犟的手:“别喊我,让我缓缓。” 第174章 看透本心 当言璟见到满脸污垢的上官玦后,透过他一人,言璟仿佛看到了许多人。 他们晃晃悠悠地走着,从人烟稀少的边疆,到繁华拥挤的都城。 一路上,虽说凶险万分,但好友相伴,也不失为一段难以忘怀的刻骨铭心。 可偏偏命运是根看不着、摸不着的线,绊人手脚,叫人不得不连滚带爬地往前。 人生的道路,却又是越走越荒芜。 那根叫作‘命运’的暗线,会将某些人、某些事,永远留在路上的某个岔口,就像已经落下山的太阳不会再从西边升起,已经离开、已经结束的人与事,也不会重新回来、重新开始。 “沈图竹呢!” 在见到言璟的一瞬,上官玦立马挣扎着站起身,他脚步踉跄,幸而左左及时出手搀扶,方才没让本就狼狈的上官玦,更加狼狈。 左左的搀扶下,上官玦迈着小步,走到言璟面前,问:“沈图竹呢?” “我要见他,叫他出来,我要见他!” 上官玦越说越激动:“我要见他!让他滚出来见我!” 言璟任由着上官玦揪起他的衣襟,即使喉咙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但他依旧神情平淡,语气平淡:“沈图竹走了。” 上官玦的眼神很明显地愣了片刻,可很快,那双清明透亮的眼睛里,再次燃起了熊熊烈火:“他去哪了?谁许他离开的!沈图竹不能走,他不能走!” 紧接着话音落下的,不止有上官玦的手,还有言璟的手。 上官玦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 而言璟的手,则十分用力地落在上官玦的脸上。 言璟不再冷静,他怒吼着:“他死了,沈图竹死了!” 又一巴掌落下,言璟继续吼道:“沈图竹回不来了!你明白了嘛,他死透了,回不来了!” “不可能……”上官玦下意识反驳,随即低下头颅,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假的,不可能……” 说着说着,上官玦突然猛地推开言璟:“不可能!他又没病,怎么会死,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这一定都是你们商量好的,一定是!” “他不会死!” 拽着上官玦来到沈图竹的房外,言璟将他摔进房内。 未上锁的房门,轻易就被撞开。 上官玦跌倒在地,抬首,眼前一片漆黑。 随着一盏盏的烛台被人点亮,屋内那些隐隐约约的雪白,也渐渐露出了真面目。 “那日,你来府上闹时,沈图竹吊着仅剩的一口气,只为见你最后一面。”言璟点香,“你还记得,当时你对沈图竹说了什么吗?” 上官玦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言璟将手中香插入沙石:“你说他恶心。” “我……我不知道……” 上官玦的脑袋,搁在地上:“那个时候,我不知道……” 临走前,言璟站在门外。 他对着上官玦蜷缩成一团的背影,轻声开口:“对了,沈图竹并不是他的真名,他叫沈岁,是言国人。” “从头到尾,沈岁都未曾喜欢过言璟半分。” “从始至终,无论是沈图竹,还是沈岁,皆心归一人。” 言璟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上官玦。 过了不到一刻,上官玦的背影开始颤抖。 “疼……疼……好疼……” 上官玦抱着脑袋,在地上来回打滚:“疼……好疼……疼……” “沈图竹……我好疼……” “沈图竹……我好疼啊……” 案桌上供着的牌位,被上官玦撞到桌子腿,竟不小心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了桌下上官玦的脸上。 抱着冷冰冰的牌位,上官玦被体内异常暴动的蛊虫,生生给折磨昏了过去。 “殿下,殿下醒醒。” 上官玦被人轻轻推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看见沈图竹眉眼含笑,其嘴角微微上扬,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图竹!”上官玦抬手勾住沈图竹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颈窝,“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上官玦感觉怀中沈图竹的身子变得一僵,然后头顶被放上了一只熟悉且温暖的手。 沈图竹摸着上官玦的头:“殿下这是做什么噩梦了?” “嗯,做噩梦了。”上官玦把自己往沈图竹怀里埋深了一些,他抱着沈图竹的手也越来越用力,“梦见你生我的气,再也不愿意见我了。” 沈图竹拍拍上官玦的后背,哄道:“都说了是噩梦,我怎么会生殿下的气。” 上官玦咬紧后槽牙,愤愤道:“怎么不会,你气性可大了!动不动就不理我,还时不时推开我、不要我!” 沈图竹突然推开上官玦:“睡糊涂了?” 不顾上官玦阴沉着的脸色,沈图竹将掌心贴着他的额头,细细感受。 摸了好一会儿,沈图竹说道:“也不热啊。” 上官玦撇开沈图竹的手,急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说胡话!” 站起身,上官玦气得围着沈图竹转了好几个圈。 “我没有说胡话,你总是这样,自作聪明!” 说到最后,上官玦的声音染上哭腔:“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瞒着我,你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去瞎想、去瞎猜,然后因为想不明白,对着你生气,冲你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你是不是就觉得……很开心……就觉得不亏欠我什么了……” “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欠我的,还不清!” “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也还不清,下下辈子……还是还不清……” 沈图竹替上官玦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我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梦,不知道我在你的梦里对你干了什么坏事,但是,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上官玦拉着沈图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是我。” “我道歉了。” 上官玦边哭边说:“我道歉了,沈图竹。” “我虽然讨厌你,但是……也喜欢你。” 上官玦感觉沈图竹的体温在慢慢变凉。 “沈图竹!” “沈图竹——” 一睁眼,上官玦的怀里只有写着沈图竹名字的牌位。 原来,真的是在做梦啊。 不过,是个美梦。 第175章 心结消散 一柄长剑,直从晓华年头顶劈下。 左左及时出手,替晓华年用剑鞘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剑。 另一只手死死握着言璟举剑的手腕,还未缓过来的左左,强行平复下慌张乱跳的心脏,努力放缓语气,她好声好气地劝阻道:“殿下,切莫意气用事,如今这人脖子上顶着的不仅是他自己的性命,还有殿下你的性命。” 言璟攥着利剑不肯放下,那双盯着晓华年不放的眼眸中,烧着风吹不熄、水浇不灭的熊熊怒火:“松手!” “殿下!”右右站到左左身边,一同与她将晓华年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殿下,你就这样把他杀了,那祁医师岂不是白白送死了。” 晓华年放下手里的茶杯,轻推开身前用性命护着自己的两位。 他十分淡定自若地抬眼,直直对上言璟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宛如夜里亮眸的恶狼般的眼神:“我知道你很生气,正如当初,我亲眼看着师傅死在怀中,却无能为力,那时我心中与你现在一样,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将害死她的人,千刀万剐。” “而害死她的,就是你的舅舅、我的师兄。” 言璟刚动嘴,晓华年立即开口打断:“你是想说,来梧不是这样的人?” 指尖敲着漆黑的扶手,晓华年挺起身子,若有所思地细细端详着言璟的脸。 看着看着,他突然笑出了声:“我与来梧,同窗数年,而你,又见过你的好舅舅几面呢?” 丢掉长剑,言璟急声道:“孤虽不曾与他相识多年,但孤却知,不眠不休,不收取任何好处报酬,只为行善救人的他,绝不可能会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忘恩负义之人!” 言璟的情绪,愈发激动:“他本可以在山中藏一辈子,叫你永远都找不到他,可他却因治病救人,宁愿冒着被你发现追杀的危险,也要跟着上官庭一起,常年流转奔波于各处战场,只让那些因战乱而受苦受难的将士、百姓,能在身体上尽可能地少受一些痛楚,能多看几日世间百态,便为他们,与阎王多抢上几年的寿数。” 渐渐地,言璟的眼角开始发红,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慢慢开始颤抖:“他救了那么多与他毫无干系的人,又怎会亲手杀了对自己有抚育之恩的师傅!” “知人知面不知心。” 往后一靠,晓华年淡然道:“你说得不错,他是救过了很多人,甚至还也救过我,但同样受过师傅教诲的不止有他,还有我,说起对师傅的情意,我可不比他少半分。” 闻言,言璟嗤笑道:“毕竟,没有多少人能像晓阁主一样,在自己师傅死后,到处宣说,她是自己早亡的妻子,并顶着她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骗吃骗喝。” 晓华年的指尖继续敲打着扶手,但一下更比一下重,其眉头朝眉心深深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某些陈年旧事。 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晓华年一边启唇说道:“我记得,你的那份狮子头,我可不是空手白拿。” 没多久,眉头渐平。 晓华年闭下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隔了近半刻,晓华年方才接着侃侃而言:“你不必对我咄咄相逼,最初面对师门众人,我也是你如今这般据理力争,无论旁人如何纷说,我始终不愿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也曾几度逼问来梧,试图从他口中寻求出一丝一毫的真相。” 拿起茶杯,晓华年浅饮一口:“但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来梧却一直对那日在藏书阁内发生的一切,闭口不谈。” “那个时候,我只是思弦阁内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小弟子,我没有家世背景,亦没有父母兄弟,既上不了公堂,也查不了案。” “来梧出逃后,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他来梧就是杀害师傅的真凶。” “日子久了,竟也真的相信了。” 几缕墨发从耳后滑至脸侧垂下,露出了里面已经花白的鬓发。 晓华年站起身:“靠着这份恨意,我找了他很多年。” “这些年的日日夜夜,我都盼着能够将这份恨意亲手了结。”说着,晓华年拿出怀中护了数日的药,“直到看着来梧在师傅碑前自刎,我却未曾尝到半分大仇得报的痛快,或许,嘴上骗过了自己,但骗不了本心,亦或许,在见到师傅倒在来梧脚下的一刻,我便早就已经相信、已经清楚,来梧不可能会是杀害师傅的真凶。” “而这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自欺欺人,借着旁人,自己给自己造的一个谎,至于来梧,不过是我为自己的无能、无力,寻的一个替死鬼罢了。” 事到如今,晓华年幡然醒悟。 他对祁平从来都不是所谓的恨,而是身为师弟,却随着旁人一起将师兄一脚一脚踩黑的愧疚。 迫不及待地把药塞给言璟,晓华年慌里慌张,语速极快地交代道:“每日服下五粒,等药吃完,你体内的毒也就解了。” 言璟迷糊地接过药,又迷糊地望着晓华年连跑带跳地离开。 一旁的右右与左左,也是你看我、我看你,一脸的摸不着头脑。 坐在床榻上,昏昏欲睡的贺兰翾和苏京墨,在听完晓华年的絮絮叨叨,纷纷倒下。 一番激情讲述后,没能得到徒弟的掌声与安慰的晓华年,备受打击。 “醒醒,快醒醒!”板着脸,晓华年拽了拽贺兰翾的手,又挠了挠苏京墨的脚,“床塌了,天塌了,快醒醒!” 但即使这样,已经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二位,依旧没能给出晓华年所期待的反应。 晓华年气急败坏地大骂:“逆徒!逆徒!” 说完,晓华年被一脚踹下了床。 “啊……” “我的……我的腰……” 晓华年扶着床边,十分艰难地爬起:“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真是胆大包天!” “嘶……”晓华年努力且小心地往房门口挪,“我这一把老骨头,差点没给踢散架。” 等门外彻底没了声音。 ‘睡着’的贺兰翾突然说话:“你下脚真狠,他可是我师父。” 闭眼睛的苏京墨,答道:“又不是我的。” 第176章 最后拥抱 宋府,张灯结彩,各处都是通红的灯笼。 府门外,宋声晚微微仰起头,在她身后是半亮未亮的乌蒙青山,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宛似迷雾下的竹叶,其发间别着的一只玉钗,像是天边飘着的白云。 远远一见,此刻的宋声晚恍如下凡游历的月仙娘娘。 然,她身下那圈因沾水而变得沉重的脏污,便是将其困于人间的枷锁。 反之,宋声晚脖子上围着的一圈白纱,是她努力挣脱束缚,不惧生死的无畏。 一名面容青涩的侍女,呲牙咧嘴、十分用力地推开笨重的木门,正困眼迷离的她,在见到宋声晚的一刻,被吓得不轻,脚下连连后退。 宋声晚缓缓低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站在门内的侍女。 被盯着的侍女,顿时脚底生寒,心底也紧跟着泛起阵阵胆怯,但她还是勉强着自己,壮起胆子,说话含含糊糊、不清不楚,又极其小声地问:“谁……谁啊?” 宋声晚抬脚,一步步靠近。 侍女闭上眼,又往后退了几步,她的双手挥出残影,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喊着:“别……别过来!我……我们府上……可是有很厉害的巫女!” 这个时候,冬嫣端着一盆浮有鲜花花瓣的温热清水走了过来。 等冬嫣走近,看侍女闭着眼睛,嘴巴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当即她的脸上便立马露出了勃然怒意,说话也毫不客气:“今日是二小姐大喜的日子,府里头的侍女一个个都忙得头昏脑胀,你倒是脑子灵光,会躲懒,以为跑到这里就能……” 话说到一半,冬嫣瞧见门外的人,也被吓得一惊。 “大……大小姐?”愣住片刻后,冬嫣试探地问,“你真的是大小姐?” “怎么,几日不见,连自家的主子都认不出来了?” 左左突然出现,站至宋声晚身旁:“我在,莫怕。” 抬手,左左将佩剑横于胸前:“你说不出的,我替你说,你看不惯的,我替你杀。” 侍女悄悄挪步,躲进冬嫣身后:“冬嫣姐姐,怎么办?” 这侍女是近两日新来的,全府上下她认识的人不多,其中她自认为最为相熟的,便是冬嫣。虽然冬嫣脾气不好,但刀子嘴豆腐心,只要不是什么要紧事,撒撒娇,挨上两句骂就也过去了。 早在进府前,侍女便有所耳闻,府内断不能提及有关大小姐宋声晚的任何事,不然,若是被二小姐宋昭阑知道,定是要被抓去,活扒一层皮。 故而,‘初生牛犊’遇见如此大事,自然下意识地就往‘久经沙场’的老将后面藏。 除了冬嫣是府上的‘老人’,见识多外,她还是宋昭阑的贴身侍女,全府上下唯有她在弄丢宋声晚后,还能安然无恙地跟在宋昭阑身边,且没有受到任何的责罚。 如此‘大腿’,只要脑子不傻的人,都知道要牢牢抱紧。 “躲什么,二小姐是我们的主子,眼前这位大小姐,更是。”冬嫣侧头瞪了侍女一眼,“还不领着大小姐进府,去见二小姐。” “是,冬嫣姐姐。”说完,侍女偷偷瞄了两眼宋声晚,被发现后,她慌忙低下头,很小声地说:“还请大小姐跟在奴婢身后,奴婢领你去见二小姐。” 宋声晚点点头,迈步跟在侍女身后。 左左还想继续跟上宋声晚的脚步,但却被冬嫣用身子给挡在门外。 冬嫣十分敷衍地行了个半礼:“对不住了姑娘,今日宋府的门,不方便让姑娘进。” “从前不也一样不让进。”左左贴近冬嫣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但不照样叫我来去自如。” 冬嫣瞪目,惊讶道:“是你?!” 替冬嫣将莫须有的发丝挽至耳后,左左贴心道:“我不为难你,走了。” 等左左走远,冬嫣立即关上府门,并命人严加看守四周围墙。 细细交代后,冬嫣心中还是惶惶不安。 她咬着唇,默念道:要是二小姐知道,我是故意放走大小姐,她定是不会轻饶我,这次,断是不能再让大小姐离开。 窗户大开,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宋昭阑静静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身后两名侍女各站一边,轻手为她梳着及腰长发。 推门声响起,宋昭阑对镜探上皱成山丘的眉心:“去灶房取个水,怎地耽误这么久?” “二小姐,是大小姐回来了。” 此言传入宋昭阑耳中,她的动作不禁一滞。 宋昭阑通过镜子,看见门口的宋声晚。 揉揉眼睛,宋昭阑小声喊道:“姐姐……” 猛地回头,梳头的侍女未能及时松手,一不小心扯下了宋昭阑的几根头发。 换作平日,她们两位定是免不了要受上一顿罚,但宋声晚一回来,宋昭阑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宋昭阑推开挡在身前碍事的侍女,宋声晚目睹后,眉头一蹙、脸色一沉。 见状,宋昭阑赶忙将倒地的侍女扶起:“你们先出去,我和姐姐说会儿话。” “是,二小姐。”侍女们一步都不敢停,急匆匆地就走出屋外,把门关上。 “姐姐,我很想你。” 宋昭阑小心翼翼地走向宋声晚:“姐姐,你会想我吗?” 没等宋声晚做出动作回答,宋昭阑又道:“都怪我,把姐姐弄丢了,今后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了。” 距离宋声晚的半丈外,宋声晚停下脚步,双眼直盯着她脖子上的白纱,问道:“姐姐,你受伤了?” 问完,宋昭阑忽然噤声。 抬眸,宋昭阑眼中渐生起泪花。 她苦笑着说:“是那次,你想死。” 对宋声晚的足够了解,宋昭阑的语气也足够笃定。 说着,宋昭阑骤然拔高声音:“我只是想留你在身边,想让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人,你便觉得受不了了,想去死!姐姐,你就这般厌恶我?!” “姐姐,我是你的妹妹,我才是这世间能一直陪伴你的人!” 待一肚子的怒气宣泄完,宋昭阑的声音逐渐变小、变轻:“怎么不说话?” “姐姐不想再理妹妹了?” 宋昭阑快步上前,神色慌张地抱住宋声晚的腰:“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不说话,姐姐,为什么?” “明明我才是父亲亲自为姐姐挑选的玩伴,为什么姐姐要喜欢上别人?” 宋昭阑抱住宋声晚的手,越来越用力,怀抱越收越紧:“姐姐,我真的……” 宋昭阑的嘴角,慢慢流出鲜血,但她却笑得灿烂。 即使身上再痛,宋昭阑也努力平稳声音,坚持要把话,与宋声晚说完:“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姐姐。” “我记得,姐姐以前的怀抱,是不会痛的。” 慢慢失力,宋昭阑跪在宋声晚的脚边。 弯下腰,宋昭阑把头轻放在宋声晚的脚上。 用脸贴着宋声晚的鞋面,宋昭阑喃喃道:“姐姐,我不后悔。” 闭上眼睛,宋昭阑的嘴角依旧挂着笑容。 用尽最后的力气,宋昭阑说:“幸福,原来是会痛的。” 待宋昭阑没了动静,宋声晚终于垂眸看了一眼。 放在身侧的右手,沾满了宋昭阑的鲜血。 宋声晚紧握着刀的手,颤抖着松开。 ‘我会恨你。’ 宋声晚在转身的一瞬,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辈子。’ 推开门,左左站在门外。 她道:“恭喜。”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在她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