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择》 第1章 第一卷 天劫 01天塌了 肖山像往常一样，手里提着一个装着枸杞的保温杯，踩着上课铃响走进了教室。课堂还是往日的模样，有的学生在打盹，有的学生在交头接耳，有的学生懒懒散散地在凌乱的书桌上找着课本。 “肖老师，我查到一篇名为《宇宙与文明的循环演化概论》的学术论文，作者署名和您同名。那是您的论文吗？” 提问的学生坐姿端正，他名叫王小戈，是肖山的物理课代表，也是这个课堂上肖山为数不多谈得上喜欢的学生。这孩子家境不好，长年都穿着陈旧但整洁的校服，理科成绩非常优异，但偏科严重，恐怕很难考上像样的理工类大学。 想到这里，肖山不禁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然后冷冷地说道： “十多年前的论文了，其学术观点和论据很多都已经过时，甚至是错误的，没有什么参考价值。马上就要高三了，你应该把精力放在自己的短板学科上。” 听到肖山的话，王小戈眼中喷涌着的求知和好奇欲望被浇灭了不少，只是“哦！”了一声。 但很快，他的眼中又燃起了新的希望，肖山的回答几乎默认了这篇在国内顶级学术刊物上发表的论文就是自己所写，这对于一个高中物理老师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哼！哼！好啦，大家翻开课本31页，我们开始上课。” 肖山是这个小城的学校里几乎唯一上课不带课本、不带课件、只带个保温杯，而且用传统黑板和粉笔就能把课讲得明明白白的老师。但他从来只管上他的课，不管课堂纪律。这让热爱物理的和不学的学生，在同一个课堂里都能找到各自的天堂。 刚刚开写第一行板书，身后就传来了阵阵嘈杂声。肖山原本不想理会，他早已学会了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但这阵嘈杂比往日的声音大不少，并且还在愈演愈烈。 肖山耐着性子写完板书回头一看，半个教室的学生都靠在面向操场的窗边向外张望着。他感觉有些奇怪，虽然他上课的纪律都不好，但这样的情况在他任教两年多的时间里还从未发生过。 索性，肖山也朝着窗边走了两步。只见，两辆闪着警灯的黑色警车正穿过操场风尘仆仆地向着教学楼开过来。急刹停车时，轮胎和塑胶跑道摩擦发出的凄厉尖啸声回荡在肃穆的教学楼间。 这种场面要是在大街上倒也平常，放到学校里，难免有些怪异。 肖山回到讲台前，清了清嗓子，提高了些音量： “现在开始上课！” 话音刚落，“咚！咚！咚！”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进来！” 推开教室门的是语文老师，她胸前杂乱的课本和教案，口鼻中还传着气息： “不好意思，肖老师。我刚刚接到教务处的通知，让我来替您上这节课。校长在一楼教务处等您，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让您马上过去。” 肖山一时间怔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就联想到刚刚那呼啸而来的警车和这突如其来的换课是不是有关系。直到讲台下的学生开始唉声叹气地拿出语文书，他才反应了过来。 “哦，好！我这就去，说什么事儿了吗？”肖山一面走下讲台，一面问道。 语文老师浅浅摇头： “不清楚，我也是接到的紧急通知。” 肖山心情忐忑，大步小步地赶到教务处办公室，果然有两名警察正在和校长交谈着什么。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向他投来了些许异样和猎奇的目光。 “二位警官，这位就是我们的肖山老师。”校长满面堆笑地向警察介绍着肖山。 其中一名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的警察向前走了一步，向着肖山伸出了手来： “肖老师，您好。我是市局防暴支队的袁术，我能看看您的身份证吗？”他的语调并不强硬，但却暗藏着一股命令的口吻。 肖山愣了一下，脑子里有点犯蒙，连忙掏出身份证递了上去。 “哦..哦！好的，在这儿。” 袁术接过身份证，一边扫视着卡片一边上下打量着肖山。他眼睛不大，看的时间也不长，但却让肖山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x射线穿过一般透明。周围同事的目光也从猎奇渐渐转变成了幸灾乐祸，甚至还有窃窃私语。 “嗯，没问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袁术把身份证递还给了肖山，沉声说了句就朝着办公室门外走去了。 回过神来的肖山扫了一眼目光异样的同事们，心中燃起了些许无名怒火。他没有跟着那名叫袁术的警察走出办公室，而是故作镇定地问了句： “我是犯什么事儿了吗？” 袁术在办公室门口停下了脚步，回头露出一丝诡笑： “没什么，就是请您回去协助我们调查某些事情。”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袁术话音中的敷衍和随意，老师们的幸灾乐祸已经不仅仅流露在眼神中了。 “没见过警车直接冲进校园请老师回去协助调查的，我要是犯了什么天条，干脆直接给我拷上拉走得了，不用来这套文的。”肖山愤懑地抱怨道。 袁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哼笑了一声： “如果您要想安排手铐，倒也可以，但我认为没必要。赶紧走吧，时间紧迫。”说完，他便转头向着警车走了过去。 肖山心中的惶恐和怒火交织，但也不敢抗拒，他身后的警察打着哈哈： “肖老师，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奉命请您回去协助一个紧急案件的调查，没有别的意思。” 肖山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只是愤愤地说了句： “这是法治社会，天塌不下来！” 随后，他便在同事们越发震耳的各种议论声中上了警车。 上车之后，警车像来时一样，一路飞驰驶出校园。车上一路沉寂，只有无线电里偶尔发出的报告情况一切正常的声音。 两辆警车上了绕城高速之后，一直在旁边用平板查询着资料的袁术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事情。 “肖老师，不好意思，用这种方式把您从课堂上请出来。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要把事件的影响降到最低，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了。”袁术的语调相比之前柔和了不少，但眼里始终透着令人不信任的贼光。 肖山扯了扯被安全带压住的衣角，没好气地道： “哼！降低影响？现在全校师生应该都非常一致地认为我犯了什么重罪，被警察在课堂上抓走了！” 袁术缓缓地转目看向车窗外，意味深长地道： “我估计，相比您要暂时从学校消失的真实原因，让所有人认为你被警察带走了造成的影响，已经算是最低的了。” “什么？”肖山在惊讶与不解中挤出了两个字。 袁术浅浅叹了口气，深沉地看向肖山： “刚才你在办公室里有句话说得不完全对，天有可能真的要塌了！” 第2章 超级武器 袁术云淡风轻的话，在肖山的耳中却如无声处听惊雷。 “什么意思？你们到底为什么来找我啊？”他急促地追问道。 袁术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了一支上去： “你先别着急。你们下午第一堂课2:30上课，我们是2点15接到的公安部的直接紧急命令，让我以最快的速度，把您带到目标地区。我比你多知道的，就这么多。或许，从你那儿我们还能多知道一点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肖山并没有接过烟，又问道： “公安部直接找我？开玩笑吧！我就是个高中物理老师，还有目标区域是哪儿？” 袁术又把烟往肖山的手里塞了塞： “目标区域是什么你很快就知道了，但现在你还没有签署保密协议，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但这不重要，也不影响我们先聊一聊，看能不能从你这儿推导出点儿有意思的东西。另外，你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高中老师这么简单。” 肖山勉强接下香烟，不解地道： “我不是普通高中老师，那还能是什么？” 袁术把烟叼在嘴上，拿起了平板电脑悠悠念叨： “肖山，1990年出生，今年40岁。18岁以当地县城高考状元的身份考入清北大学天文系。25岁获得天文学硕士学位，并考取了德国哥廷根大学天体物理学博士研究生，并在次年就完成了天体物理博士学位的论文......” “你认为我很天才是吗？你要去国家科学院或者工程院看看，随便找个行政办公室的实习生的履历也不会比我差太多。在那个层级的科研环境下，我这履历根本不算什么。”肖山不屑地打断了袁术的诵读。 袁术也不生气，拿下了嘴里的烟，抬眼看向肖山： “你在国家科学院可能不出彩，在我们这种三线城市的高中，可就非同寻常了。” 肖山心里“咯噔”一声，吞了口唾沫，没有说话。 袁术看着肖山的面色如调色盘一般变化着，悠悠地点燃了烟，浅吸了一口徐徐说道： “你在国家和国际性的科研机构做了十几年的研究工作，发表过许多极有突破性的论文，但却在三年前突然就从科学圈子里消失了。不仅大量的sci被撤了稿，连网络上的个人履历也被删改得差不多了。然后你就到这儿来当了高中物理老师。” 说到这里的时候，袁术故意把脸凑到离肖山很近的地方，用试探的口吻问道： “这一切，我想应该都和三年前发生在斯德哥尔摩的诺奖拒领事件有关吧？” 肖山先是一惊，这些资料在网络上根本查不到了，就算是一般部门的内部网络，也不可能查得到。他沉思了片刻之后，往事激起的愤怒涟漪旋即堆积到了脸上，他如刀尖一般的目光直视着袁术，就像一只被扯住了麻筋的恶狼，嘴里愤愤地道： “你这是在盘问我吗？” 袁术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就是和你随便聊聊，省得我们都这么紧张。” “那我可以不回答是吧？”肖山的语气不像是在提问，反而是像在表明态度。 袁术放下了手里的平板，从车窗的缝隙抖了抖烟灰，说道： “那至少能说明一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 “我退役的时候，在特勤局实习了一段时间。保护重要人物这种事儿，一般是特勤局来干。这次居然让我们警察来帮忙，看来全国像你这个级别的人都需要保护，他们特勤局人手不够。看来是真出大事儿了。” 听了袁术的话，肖山放下了一些戒心，但又觉得袁术的推测过于离奇。他哆哆嗦嗦地也点燃了烟，皱起了眉头： “像我这样资历和能力的人，不说是在国家科学院了，就算是在全国的高校里都是一抓一大把。这么搞的话，全国的科研和教学工作岂不是都要停摆？” 袁术干笑了一声： “呵呵，那倒不至于。我听在上级部门里的战友说，这项行动的目标都是行业顶尖专家。所以呀，你就别再说自己是什么普通老师了。” 肖山正在疑惑之际，袁术又故意神秘兮兮地补了一句： “据不可靠消息，不仅是我们国内，欧洲和北美也在同一时间，紧急保护行业顶尖专家。” 说完之后，袁术又拿起了平板电脑，一阵摆弄之后递到了肖山的身前： “既然你的专业是宇宙学，那您看看这些是怎么回事儿。或许，就能大致猜测到我们到底遇到什么样的大麻烦了。” 肖山接过平板一看，只见那是若干张对着灰白天空拍摄的绮丽云彩的照片。那些云彩有的好似金色的游龙在空中蜿蜒，有的犹如彩灯下随风飘荡的丝巾，有的就像凭空点起了一堆蓝色的火焰。流光溢彩，奇异非凡。 肖山一连看了几十张照片，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些是由火箭尾迹云形成的暮光效应，虽然没有什么神秘可言，但确实难得一见。需要在日出前或者日落后的半个小时，由大推力运载火箭发射经过晴朗的天空才能被看见。上个周网络上疯传ufo照片，基本都是这玩意儿。” 随后，肖山注意到了很多照片的角落都还留着时间戳，细细看了一番之后，脸上的疑惑又重了几分： “我看这些照片的日期都集中在上周的一天之内。而且，从尾迹云的形态和颜色来看，也不是同一处拍摄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多运载火箭同时发射呢？这些照片不太可能是真实的吧！” 袁术一边收回了平板，一边呵呵地笑道： “果然是专业人士啊，一下子就看出门道了。我可以向你肯定的是，这些照片都是真实的。上周网络上疯传的照片，绝大多数也是真实的，只不过很快就被网监部门在全球范围内清除了。” 肖山连连摇头，大感不解： “但这解释不通啊，就算把全世界的运载火箭都算上，也没有这些照片的数量多呀！更何况，不是每一枚火箭发射，都能形成暮光效应被拍摄到的。” 袁术指了指汽车天窗外的天空，说道： “送人上天和送人上西天就一字之差，能飞出卡门线的可不一定都是运载火箭，也有可能是弹道导弹。” 肖山心头一紧，声音有些颤抖： “你的意思是，前些天集中发射的是，装着灭国级核弹头的洲际弹道导弹？而且...还是全世界有核武器的国家，全都发射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因为急速攀升的惶恐而颤抖得几乎听不清楚。但旋即，他又回过了神来。正要开口，袁术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这些照片都是上周拍摄的，洲际弹道导弹的全射程时间也就是十几分钟。如果这些弹头都落回到了地面上，我们现在恐怕已经没有机会在这里闲聊了。 顺便告诉你个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在我们所在城市的郊县，就有洲际弹道导弹的固定导弹发射井。而且也参与了发射。只不过发射那天雷雨交加，没人注意到罢了。” 肖山先是大惊，随后沉思了片刻道： “你的意思是，人类制造的绝大多数用于毁灭同类的最强武器，此刻都在太空中？” “如果我们刚才的推测都成立的话，是的！”袁术沉声道。 肖山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仰头透过天窗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心头不禁喃喃自语道： “难道这所谓的敌人来自天上？” 第3章 地下基地 说到此处，两人陷入了沉默。车子已经下了高速，钻进了一条密密匝匝的林间小道。路旁的树枝很茂盛，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车辆通行过了。 树枝刮到车壳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将肖山从思维的漩涡中拉了出来。他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车子在一面长满藤蔓的山壁前停了下来。 肖山这才发现，在藤蔓的掩映之下，有一个隧道入口。看上去已经非常陈旧，入口处的墙壁上长满了青苔，地面上有两道很新鲜的车辙印。车子在隧道口稍作了停留，就开了进去。 刚刚进入这条幽深的隧道，肖山仿佛就感觉到了一股凉意直逼心肺。汽车远光灯照射到的范围只有无尽的虚空，仿佛这条路根本没有尽头。发动机的声音在狭窄的洞壁上来回碰撞如异兽的低吼，更是令他后颈发凉。 “这是上个世纪，在冷战时期修建的地下掩体指挥部。根据人口密度和工业密集度，每个区域建设的掩体数量和规模略有不同，全国总共有超过五十处这样的地下指挥部。对于来自北方的威胁，咱们这个岁数的人没有什么切身体会。 听老一辈说起过，那时国家为了保证在核弹洗地之后的钢铁洪流冲击之下，全国的指挥体系不至于崩溃，就秘密修建了这些掩体。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北方的威胁彻底解除了，这些遍布全国的地下掩体也就逐渐废弃了。” 肖山凝神看着前方已经开始出现光亮的隧道尽头，不解地说道： “现在北方的敌人不存在了，全球多数的核弹都应该在卡门线之外，你们送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我说过了，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但是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袁术话音落下之时，车子停到了隧道尽头一个灯光明亮的宽阔空间里。这里已经停了好几辆汽车，空间的边缘还有几个工人在烧着电焊。 肖山下了车，袁术伸了手过来： “感谢你的配合，肖老师。” 肖山不太情愿，但还是伸出了手： “被你这么从课堂上拉出来，我都不知道是否应该向你道谢。” 袁术脸上露出一丝痞笑： “不用这么着急，如果以后你有外勤需要的话，我们应该还会见面的。” 他的话让肖山有些疑惑，袁术扬了扬下巴指向一名正向他们走来的工作人员： “总之，今天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你想要的答案也快来了。” 肖山转目看去，一个腰间别着手枪，胸前挂着特勤局徽记，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的年轻人满面堆笑地走了过来。 “肖教授，您好。感谢您的配合，欢迎来到地下指挥中心。在进入之前，这个文件请您先签署一下。” 说完，那探员翻开了手中的文件夹，连同笔一起递了过来。 肖山扫了一眼文件上鲜红的抬头“人类反击行动绝密保密协议”。他并没有接过笔，而是带着几分愠色说道： “我早就不是什么教授了，你叫我的名字或者我的职业老师都行。” 探员仿佛看穿了肖山的不满之处。 “行，那我就称呼您肖老师吧。如果您现在不愿签署保密协议，或者需要慎重考虑也没问题。但您暂时不能离开这里，这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不过这样的话，您会错过一个小时之后线上召开的国际地球防御联盟紧急会议。” 他的话虽然说得很客气，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压感。 肖山拿起了笔，眼睛在字句严谨的条理上扫描着，嘴里嘟囔着： “好像我压根没得选。” 说完之后，他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探员带着肖山穿过了一扇沉重的闸门，进入到了这个上世纪的地下掩体内部。如果说刚才停车的位置叫做空旷的话，那闸门内的世界完全就是别有洞天了。 闻着浓厚的发霉的味道，看着岩壁上的水痕，以及没能被临时搭设的灯光完全照亮的穹顶，肖山大受震撼。他很难想象，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种落后的工业条件下，那个时代的人们是如何用钢钎、铁锤还有镐头开凿出如此大规模的地下空间的。 他们来到了一座沿着洞壁修建的长条形建筑，走到其中一个房门前的时候，探员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您的临时宿舍，条件不好，但生活相对安全，请您克服一下。另外，您的个人用品我们会派人去您家里取来，如果有什么特殊要求，请写在纸条上，我们会尽量帮您带来的。”探员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了白纸。 肖山看着简陋但还算整洁的屋子摇了摇头： “没什么特殊要求，日常洗漱和换洗衣物就可以了。你刚才说的那个会议，在那里召开。” “哦，一会儿您跟着指路牌去指挥中心就行了，沿途都会有我的同事指路的。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距离会议开始还有45分钟。” 探员离开之后，肖山先是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紧急清理过的痕迹非常明显，墙面上的腻子灰甚至都还没有干透，不过基本做到了一尘不染。 他又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口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这座宿舍的外壁上有一些悬挂的徽章和字迹被去掉后的痕迹，大致是一些红五星和那个时代特有的标语。 这时，肖山看到了不远处有几个熟悉的人影。即使是就着昏暗的灯光，他也依稀认出了他们是谁。很快又有几个人被送了进来。他们似乎都认识肖山，但也不太愿意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这让肖山心里不由得荡起了些惊讶的涟漪。这些人虽然大多数肖山都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看不上。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都是宇宙学、天体物理学还有航天工程上颇有造诣的人物。 “把我们都集中在这里来，到底是为什么呀？” 反复揣摩着这个问题，以及探员说过的几句简短的话，肖山终于熬到了会议开始。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肖山和其他人一起穿过了几条空旷的走道，来到了一个半球状的穹顶之下。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二三十张椅子，临时搭建的会台上放着一面投影幕布。其他人都在相互打着招呼，唯独肖山找了个靠边的位置独自坐了下来。 大家都在或交头接耳地抱怨着，或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什么。肖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这参会的阵容让他更加焦虑。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确实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了。 这时，一个身穿黑色长款西服，头发有几缕花白，领口上别着党徽的人走上了会议台，他浑厚的声音让穹顶之下的会场很快安静了下来。 “同志们，我是本省的省长，也是临时被中央委任的本省应急指挥中心的负责人。非常抱歉用这种方式，将你们这些行业的精英邀请到这里来。这样的行动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在同步继续着。 为此，中央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但事态已经刻不容缓，你们的安全比任何时候都要重要，甚至可能是文明能否继续延续的关键。 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马上就要召开的地球防御同盟的线上会议将会告知你们所有目前我们已知的情况。相信你们很快就能理解，为什么我们会这么紧急地把各位召集起来了。” 第4章 毁神降临 省长走下会议台之后，投影屏幕亮了起来。当联合国的蓝色地球标志和小行星预警组织的字样同框出现的时候，肖山不禁发笑。他心里暗想 “这小行星预警组织就是个民间天文协会，居然也有和联合国一起出境的时候。看来这事儿，也不是那么紧急。” 在他的认知中，小行星撞击地球这种事儿无非就两种解释。其一、以地球现有已经成熟的工业和科技能力，让小行星偏离轨道。其二、等死。 无论是哪一种，都犯不着像现在这样，在全球范围内把大批行业尖子聚到地下掩体里来开会。如果难以摧毁的小行星真的已经临头了，要说能帮上忙的还得是搞应用的那帮家伙，还有工程团队和军方。自己这种搞科研的，一时半会也帮不上忙。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若干小方块，每一个小方块里都是一个实时头像。肖山定睛一看，立时大吃了一惊。那竟然是全球各主要国家的元首和政要，他肃然起敬了起来。 一名眉目清秀，留着一头乌黑披肩发的女人走进了画面中。她脸上的淡妆和身上的精致小西装，更是将她那素雅的气质和绝尘的容貌衬托得淋漓尽致。 “我是来自清北大学的天文学博士张绫，很荣幸能为各位领导和业内专家们介绍我们目前正面临的严峻局面。”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绫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她看起来还有些紧张。虽然只是在多年前听过张绫的几次学术报告，但肖山对这位容貌几乎没有随时间改变的学妹印象非常深刻。除了她超强的学术能力之外，自然还有盛世美颜的加持。 想到这里，肖山的面庞出现了一阵莫名的燥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捋了捋已经开始上移的发际线。自嘲般地苦笑了一声，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屏幕上。 这时，一张布满了白点的漆黑图片出现在了屏幕上，就像一张黑纸上均匀地撒上了白色的小墨点。 “这是紫荆山天文台的近地巡天望远镜在两年前拍摄的太阳系内天体照片，这颗小行星相信各位都不陌生。” 画面中的一个小白点被放大了出来，那是一颗看上去像被风干了一年的桃核。肖山一眼就认出了它来——阿波菲斯，也被称为毁神星。 “毁神星在两年前进入了太阳背后，按照其惯有的轨道数据，我们应该会在四年之后才能在太阳的另一边再看到它。但是，八个月前哈勃空间望远镜在完成升级，进行测试的时候，无意间拍到了这张照片。” 另一张照片出现在了屏幕上，虽然要比刚才那张清晰得多，但依旧看不出多少章法来。其中的一个闪亮的小点被放大之后，那个熟悉的“桃核”又占据了大半屏幕。会场里出现了些许嘈杂声。 肖山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一阵心算之后，低声自语道： “这毁神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位置啊。” “我们通过空间和地面的各种观测设备确认，这就是毁神星。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毁神星提前回归之后的所有轨道数据都显示，它的都灵危险等级为11。也就是说，它必然会在9个月之后撞击地球。 精确的撞击时间是下个月的11号，撞击位置预计在非洲中东部，位于赤道附近的乞力马扎罗山附近。撞击当量约为150亿吨tnt，撞击坑将会切断东非山脉直达印度洋，腾起的尘埃和爆炸冲击波将会席卷全球。 就算不考虑撞击可能引发乞力马扎罗火山复活、全球性生态变化、人类社会倒退等后果。仅仅是直接毁伤效果，就会抹去非洲大陆上一半的人口，在全球范围内造成十亿人的死亡，直接经济损失无法估量。” 张绫的话音未落，会场就一片哗然。专家们用惊恐的眼神和狰狞的表情看着对方，低声讨论着。而坐在角落的肖山却只是往椅背上靠了靠，双目无神地看着屏幕上罗列的数据，大脑在飞速运转着。 他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既然8个月之前就发现了毁神星。这颗长轴直径千余米的天体，凭借人类现有的航天技术和航天工业基础，是有能力与这绝世天劫抗争一下的。 这个需要集中全球几乎所有航天和科技能力的行动，无论是成功或是失败自己都没有必要在这种级别的地下掩体中来参加如此高级别的会议了。因此肖山断定，他们正面临的麻烦，比毁神星直接撞击地球还要大。 屏幕里的张绫似乎也预见到了，消息公布之后各个地区的会场都会出现或多或少地讨论，她故意停了半分钟才又继续说道： “情况明确之后，八个月前我们在中央的指示下，立刻开展了以国家航空航天局为主导，联合北美航空航天局nasa和欧空局esa的小行星防御计划——移山行动。我们动用了包括长征9号在内的所有超重型火箭，用六个月在近地空间打造了一艘飞船。” 当屏幕上出现正在缓慢加速启航的远征飞船的真实影像时，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发出惊讶的赞叹声。 飞船的构型完全不是刻板印象中那种充满朋克风格，用一个个圆柱形舱段拼接起来的桁架结构。箭头一般的完整的构型，全封闭的舰体，锋利的线条，仿佛是科幻电影中的歼星舰穿越时空来到了地球。 肖山端详着屏幕上充满力量感的飞船，在内心暗暗赞叹： “真是没想到，现在的航天科技和工业潜实力已经这么强大了。难怪上半年网络自媒体随时都在直播发射火箭发射，原来是为了打造这玩意儿！” 此时，屏幕上远征飞船的启航录像被换成了整个任务的动画模拟。 “远征飞船搭载着来自中国、欧洲和北美最精锐的50名航天员在两个月前启航。他们携带着30枚由长征5号火箭助推器改造而来的固体火箭发动机，开启了他们拯救地球生命的伟大远征。 远征飞船将会在两个月之后抵达毁神星轨道，航天员们会将90枚火箭发动机以钻孔的方式安装在毁神星的北极。根据计算，火箭发动机以梯次点火的形式，产生的推力将会让毁神星的轨道发生偏移，从而避开地球。 如果发动机计划失败，我们也还有备选方案。那就是让50名航天员全部进入逃生舱，重达一万两千吨的远征飞船，将会利用太阳进行引力弹弓加速之后，以210千米\/秒的相对速度撞击毁神星，这样同样能让其轨道发生偏移。 这次是人类文明诞生以来面临的最重大的危机，为了避免消息泄露导致的恐慌和混乱影响到计划的顺利实施，整个行动在高度保密中进行。 如果这次行动成功，当地面上的人们看到有史以来最绚丽的空间烟火秀和流星雨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人类文明5000年来的智慧和勤劳的结晶为自己在冰冷的宇宙中赢得了生存的空间。”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丝夹杂着不甘和惶恐的神色在张绫的一双星眸中闪烁着。靠在椅背上看似漫不经心听着报告，实则在心里计算着每一个数据的肖山忽然孟地从椅子上直起了身来。他圆瞪着双眼，微张的嘴唇有些颤抖，愣了几秒才低声自语道： “按照给定的时间、方式和轨道，整个计划完成的临界时间应该是在上周！难道我们....失败了.....” 他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在空旷的地下穹顶中，却震耳欲聋地灌入了每一个参会者的耳朵里。 屏幕上的张绫浅吸了口气，定了定神： “相信大家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计划没能如期进行，其原因已经超出了我们所有的预案。接下来你们将要看到的是五天前，远征飞船接近毁神星之后的实况录像画面。” 第5章 非凡的主张 当实况画面再次出现的时候，毁神星已经不再是望远镜里那遥远的桃核了。庞大的星体充满了整个屏幕，无法窥见其全貌。大大小小的撞击环形山密布在高低起伏的深灰色岩石地表，像树根一样的裂缝里，填满了被冰冻结的碎石。 相比之下，已经泊入轨道的人类的远征飞船就像是被系在太平洋小岛上的一叶扁舟。一枚枚加装了姿态发动机和钻头的行星发动机正被机械臂从货舱里取出。 90枚行星发动机将会在航天员的遥控下，以预设的阵列着陆到毁神星的北极，并用自身的钻头将发动机半埋在岩层中。只要按照计划梯次进行脉冲点火，微弱的推力将会改变毁神星的轨道。毕竟在空旷的宇宙中，要撞上某个物体比要避开某个物体要难得多。 “这是由跟踪飞行器拍摄的远征飞船作业画面。按照计划，所有行星发动机将在72小时之内布设完成.......” “不对啊，毁神星是有自转速率的。但我看监控数据和参照物都没发现它有自转的趋势！” 肖山因为惊愕而发出的自语声音虽不大，但在这空旷的穹顶之下却足够让每一个人都能听到。虽然它干扰到了其他人听取张绫的报告，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他投去愤怒和憎恶的目光。就连一旁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也在省长的授意下没有动作。 因为这个发现实在是太震撼了。如果说在空旷的宇宙中，让一颗长达近千公里的自然天体的运动状态发生变化非常困难。那么精准地停止其自转，就完全不可能了。 “除非...除非有外力....” 一名专家颤抖的话音刚落，屏幕上毁神星发生的变化更是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只见一层薄雾突然从地表升起，很快就将整个小行星的表面覆盖。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笼罩上了一层水银蒸气。 随着镜头的拉远，整个毁神星从棱角分明的桃核状在短短几十秒时间内就变成了一个椭圆形的绒球。 还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层笼罩着毁神星的银色雾气迅速开始散去。当小行星的地表岩层再次裸露的时候，颜色已经从之前的灰黑色变得如刚刚抛光的铝合金一般鲜亮。 旋即，无数道细小的裂纹如毛细血管一般迅速布满了整个毁神星的表面，会场里一时安静得针落可闻。几乎就在裂纹蔓延到毁神星最后一个角落的同时，整个星体就沿着这些贯穿整个星体的细小裂纹开始解体成数不清的小碎块。 就算在真空的宇宙中听不到任何声音，但那山脉般巨大的小行星在众人面前溃散时的震撼，还是足以让全世界屏幕上的所有人震耳欲聋。 “能不能给我几张纸？”肖山急促的声音在只有此起彼伏呼吸声的大厅中显得尤为刺耳。 “什....什么纸？”还在震惊中的工作人员有点不知所措。 “普通的纸，用于计算用，我心算不过来了。还有，能不能把现在正在播放的观测数据给我一份？”尽管肖山已经压着声音再说，还是引来了众人怪异的目光。 “哦，当...当然可以。” 很快，工作人员拿来了几页纸，一个平板电脑，还有一个小桌板。 此时，屏幕上的毁神星已经有1\/3的体积完全崩散成了大如汽车，小如拳头的碎石，看起来甚至有一种规则而均匀的美感。会场上除了众人因为惊惧发出的叹息声之外，还有肖山手中的笔在纸面飞速写画发出的沙沙声。 但最令在场的一众专家感到难以置信的是，已经解体成碎石的部分竟然没有沿着惯性方向分崩离析。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看不见的力场的约束，排着整齐的队列沿着轨道路径继续加速飞去。 在全景镜头中，整个画面就像正从一个灰色的面团里抽出一根面条来。而这根由碎石组成的面条所指的方向，正是。地球。 “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很难想象，需要多少种力在多么巧合的情况下耦合才能出现这种情况.......” “不行，我无法理解这个过程发生的数学原理。我得回机构去，用超算推导出它的数学模型，这太罕见了！” 众人在七嘴八舌地议论之际，肖山仍旧在纸上笔走龙蛇，好几张白纸都已经被写得满满当当。 屏幕上的张绫也暂停了报告，仿佛她已经预估到了每一个会场出现的反响。实际上每个会场确实都布设了多媒体采集设备，会场的实际情况都会汇总到位于京华的总部。 “刚刚大家看到的是五天前从远征飞船发回的失控录像，突发的状况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案。现在，完全分解成碎片的毁神星正在沿着轨道加速向地球飞来。第一批陨石预计将会于五天内抵达近地轨道。 根据数学模型计算，解体以后的陨石群将会在24小时内完全坠落到地面。全球都将被陨石雨覆盖！三天前，我们被迫启动了后备防御计划。将总当量一亿吨，总数量6000枚的核弹头，用洲际弹道导弹全部送入了同步轨道。 我们将各个领域的专家紧急召集起来，一方面是尽可能地避免高级科研人员，在即将到来的天劫中损失。另一方面，也是集思广益希望能找到更好的应对办法。联合国已经做出决定，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应对即将到来的陨石雨......”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绫面色微微起了波澜，一丝复杂的神色从他的眼波中一闪而过。微微做了停顿之后，她正声说道： “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应对即将到来的陨石雨，联合国安理会已经达成临时决议。当陨石雨抵达地球同步轨道之时，梯次性引爆核弹。尽可能将会威胁到地面的陨石炸碎，以减小对地面的威胁。”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在场的专家们立刻陷入了焦急而又毫无头绪的讨论中，它们对于在公里的轨道上大规模使用一亿吨核弹的计划感到大为惶恐和惊讶。但在面红耳赤的讨论中，又似乎没有找到能说服对方甚至是说服自己放弃这疯狂计划的理由。 “啪！” 笔摔到地面发出的脆响在穹顶的回荡下显得格外刺耳。在一旁面色焦虑的省长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扔笔的人正是一直埋头计算，并没有参与讨论的肖山。 “肖老师，请问你有什么看法吗？” 省长一边捡起地上已经被摔成了两截的笔，一边说道。他沉稳而厚重的声音结束了会场上混乱的讨论。 肖山的目光在自己的演算稿纸上快速扫了一圈之后，咬牙冷哼道： “这简直愚不可及！” “什么？”省长急促地追问道。 肖山将手中的稿纸放在小桌板上，向前推了推，毫不客气地说道： “如果说派飞船安装行星发动机偏移毁神星轨道是幼稚的话，那在近地轨道引爆6000枚核弹，试图阻挡陨石群的计划就是愚蠢！” 众人愕然，仿佛在瞬间被石化了，连屏幕上的画面也仿佛被定格了一样。 过了几秒钟，屏幕上的一个小方块被放大了出来，那是一个黑人老头。他是北美国家科学顾问，伯克利分校终身教授，科学杂志审稿人，萨利教授。 “肖先生，非凡的主张需要非凡的证据。”萨利的话很简短，他向来如此。话不多说，但总能命中要害，被称为沉默的教授。 肖山向前靠了靠，决然地道： “我当然有，前提是给我更详细的数据，以及算力足够的计算机。” 屏幕上萨利的头像被缩小了回去，而张绫也没有再出现。会场上的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肖山，或是嫉妒或是等着看他出洋相。 “你会有的。”最终，国家科学院院长的声音为这场网络报告会画上了句号。 第6章 重回故地 当一众人纷纷起身，离开临时会议室的时候，肖山依旧手捏着那几页演算稿纸，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上的某处，全然没有注意到投影屏幕此时已经熄灭，也没有在意众人投来的怪异而又疑惑的目光。 他此刻头脑一片混沌，那感觉就像刚刚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眼前的一切竟然和噩梦中一模一样。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从噩梦中醒来了，还是仍旧被纠缠在梦魇中。但他很快就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切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噩梦，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肖老弟，事态紧急，我们这就出发吧!”熟悉的声音传来的同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肖山回头一看，原来是袁术站在了身后。 “哦！” 他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就昏昏沉沉地跟着袁术向外走去。车子在山间小道飞驰，相比来的时候，速度快了许多，同行的也多了两辆武装特警车。 肖山依旧有些魂不守舍，他时而反复扫视着手中那几张已经被捏出皱褶的稿纸，时而深深地皱着眉头闭目沉思。偶尔，还会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夹杂着怒气的叹息声。 “看起来，我们的麻烦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袁术开玩笑的一句话，好像触碰到了肖山中止沉寂的开关。他面色一沉，双眼中像喷射着火焰一般： “我真不知道国际天文联合会那群浑蛋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明显的异常情况，居然还抱着那套常规的小行星防御策略，煞有介事地执行。我怀疑他们甚至连科学的本质都没有搞清楚，已有的数学模型压根解释不了正在发生的一切，他们居然......” 肖山像连珠炮一般的咒骂戛然而止，看着对面始终保持着浅笑的袁术，他长叹了口气。然后低下了头，把十指深耕进头发里，用极大的力气揉搓了几下头皮，又低声说道： “对不起，我不是和你说，我现在有点...有点...” 不等他把话说完，袁术就轻轻拍了拍他： “我明白，老弟。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我们开始向着正确的方向走了，这是个好兆头，不是吗？” 肖山缓缓抬起头来: “我不知道，但愿是如此了。” 袁术笑了笑，掏出了烟盒： “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对了，看样子以后我们可能会搭档一段时间，刚刚接到的命令，今后的外勤和安全都由我负责。” 肖山接过烟，眼中的消沉褪去了不少： “我们现在去哪儿？” “机场。” “机场？我需要的是详尽的观测数据和超算的使用时段，这些东西他们立刻就能提供给我，为什么要去机场？陨石暴雨可能在任何时间进入大气层，我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可以耽误！”肖山刚刚平静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袁术撇了撇嘴，吐出一口烟： “这个我也不清楚，上边给我的命令就是安全地送你到机场，但不是民用机场，而是这附近的一个空军基地。马上就快到了，或许东西就给你准备在那儿了，先看看再说吧。” 车队一路飞奔驶上高速路之后，除了从基地出来的车子之外，早已等在入口的高速交警也加入到了车队，在前方以16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开路。 当车队风尘仆仆地来到空军基地的时候，其他的车都停在了基地入口的门禁之外，只有肖山和袁术的车径直进入了基地。在一路上哨兵的指引下，汽车直接来到了停机坪。 当一架被两架加油车夹在中间，引擎还在隆隆作响的双座歼-20战斗机出现在眼前时，肖山和袁术都大吃了一惊。 当两人的男性荷尔蒙还被这架超级军械撩拨的时候，几名空军的士兵拿着一套抗荷服和飞行头盔走了过来。 “肖老师，请您张开双臂，听我们的指示就行了。” “哦，好的。” 看着肖山在几个战士的簇拥下，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抗荷服，戴上了头盔。袁术看了看身后的战机，又转目看向肖山： “这下不用担心时间问题了，这玩意儿可以超音速巡航！” 肖山有些紧张，点了点头： “那你呢？不是说我的外勤事务都是你负责吗？” “放心，刚才上级已经指示了，我坐航班过去和你会合，我们首都见！” 平时乘坐航班需要4个小时的航程，在威龙战机引擎的咆哮之下，40分钟就到达了首都机场。虽然战机全程都在以两倍音速巡航，但因为没有做大过载机动，肖山不仅没有感到不适，还趁着这段时间把自己的验证思绪整理好了。 战机泊入停机坪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已经等在这里了，车旁站着的人正是早先在网络会议上主持的张绫。跑道上频繁起降的飞机卷起的气流将她的一头青丝频繁撩起，更为这绝尘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妩媚。 看到肖山下了飞机，张绫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和他握手： “肖老师您好，我是张绫。我看过您关于宇宙演化概论的论文，也去听过您的讲座，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面对这样一位绝世美人，肖山难免有些紧张，脸上不自觉地升起了几分红晕： “哦...哦！我当然记得，我也去听过你的学术报告。对了，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需要的数据和超算的使用权，小型机就行。” 张绫满眼的钦佩： “我们这就去。” 在警车开道和道路管制的加持下，仅仅用了十几分钟就从首都机场到了城区。当周围的一切越来越熟悉的时候，故地重游让肖山心中感慨万千，曾经的意气风发和后来的坎坷波折都涌上了心头。这条路所指的方向，正是他曾经学习和工作了近20年的清北园。 张绫细心地察觉到了肖山面色的变化： “前边就是我们的母校了，您应该很熟悉。” “是在这儿呆过一阵子。”肖山虽然回应得很平淡，但内心的悸动依旧很强烈。 当车子驶入清北园之后，肖山发现这儿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学生模样的人很少，平时的步行道频繁地有汽车在高速穿梭，每一栋建筑前都停着不少统一制式的黑色汽车。 “发现毁神星轨道偏移的时候，这儿成了危机应对小组的核心工作区域。在小行星解体之后，本来设备和人员应该转移到地下掩体。但时间太紧迫，真正有效的应对方案还没有找到，大家也不愿意把时间耽误在撤离上。”张绫解释道。 肖山看着来去匆匆的车和人： “看来网络会议之后，像我这样被紧急送到这儿来的人还不少。” “是的，这也算是我们最后的办法了。” 车子在天文系大楼停了下来，张绫带着肖山来到三楼的一个房间。张绫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边指了指办公桌上的设备，一边说道： “这儿您应该比我都熟悉，就不用介绍了。所有的观测数据都在这里，超算小型机也已经调试好了。如果您需要人或者其他任何东西，我们都会尽全力满足您。” 肖山满眼惊讶地看着超算小型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足够了。” “助手都不需要吗？”张绫有些惊讶。 肖山摇摇头: “不用。只需要给我拿一些咖啡，还有烟灰缸就行。” 第7章 外力 张绫离开之后，肖山走到窗前。看着远处天际线上那轮被近处光秃秃的树枝切成无数个零碎光斑的暗红色残阳，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这样的夕阳还能再看几次。” 随后，便一头扎进了那论证非凡主张的工作中。 窗帘缝隙投入的夕阳残光越来越弱，随后完全被校园里昏黄的夜灯所取代。但始终不变的是，楼下穿梭不停的汽车，来去匆匆的行人，还有走廊里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肖山时而像个马戏团演滑稽剧的小丑，跌跌撞撞地快步来回在超算小型机、演算黑板和办公桌之间。时而又如雕塑一般坐在电脑屏幕前一手撑头，双眼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数据一连十几分钟都一动不动。而有时又像个开学前赶作业的学生一样，趴在大堆的稿纸前奋笔疾书。 肖山过于专注，甚至是癫狂的动作，让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窗帘的缝隙里投到办公室的丁达尔光柱从温润的橙色变成清亮的白色，最后再在暗红的血色中消失。陪着他的只有越发浑浊的空气，还有快要被堆成了刺猬的烟灰缸。 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本就想歇一会。肖山嘴上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用手强撑着蓬头垢面的脑袋，在电脑前已经有半个小时没有动静了。 “嘟嘟！数学模型分析完成，是否要打印分析结果？” 电脑发出的提示音让肖山如被电流击中了一般，猛地弹了起来。他一边使劲儿揉搓着已经布满血丝的双眼，一边扫视着屏幕上的一行行数据，兴奋的神色逐渐在苍白的面皮上堆积了起来。 他守着打印机吐出了最后一张纸之后，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出。与此同时，一个轻柔中带着几分疲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肖老师，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肖山回头一看，原来是张绫。虽然她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动人的双眼周围也挂上了黑眼圈，但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现在可以向科学院做个汇报吗？” “当然可以，但不是像学院，而是像更高一级的危机应对小组。” “那太好了。” 这时，肖山看到走廊的窗外是一片漆黑。他看了一眼手表，才发现现在是凌晨三点十分。 “这个时候，你们都没有休息吗？”肖山的话语中带着些许关心和歉意。 张绫轻轻摇了摇头，略微放慢了脚步，指了指窗外的夜空： “它们已经离得很近了，知道真实情况的人，没人能睡得着。” 肖山狠狠地眨了眨眼睛，向着张绫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惊愕地发现，西边的夜空中有一团密密麻麻的小亮点已经占据了小半个夜空。在光污染严重的城市里，星空早就成了奢望。而此时能看到的，只能是已经迫在眉睫的陨石群。 “刚刚紫金山天文台传来了最新的观测数据，毁神星解体之后的陨石群最前端将于36小时之后抵达地球。被送到同步轨道的6000枚平均当量10万吨tnt的三相热核弹头已经开始调整轨道位置，准备执行拦截任务。 或....或许，人类文明的历史只剩下最后的36小时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丝不易察觉的晶莹在张绫的眼角短暂地泛起，又被她快速地抹去。 “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说完之后，肖山加快了步伐，自顾自地向楼下走去。 深夜的中央长街上充斥着引擎咆哮的声浪，无论是过去的还是过来的车，都如在比赛一般狂飙。当车子从古城楼旁边一座园林风格的大门开进去的时候，肖山才看到坐在副驾驶的特勤人员是袁术。 他们很有默契地对了一个眼神，但还没来得及打上一声招呼，车子就停了下来。肖山赶紧跟着张绫小跑着进入到了车旁一座盖着黄卷边琉璃瓦的建筑。在门口还险些撞上了刚刚从里边汇报出来的一组科学家。 大厅里边很宽敞，地面铺着庄重肃穆的红地毯，一面隔断了大厅的大理石屏风前摆放着几张方形的单座沙发。沙发上坐着的几个人大多肖山都认识，他们有国家科学院院长，和几名天文权威。另外一个穿着军装的人，是国防部长，他在新闻上见过。 “不必自我介绍，你有五分钟时间简明扼要地说出你的观点和相关佐证。我们的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宝贵，请你开始吧！” 院长并没有抬眼看肖山，只是一边擦拭着眼镜，一边机械地说出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遍的台词。从他昏黄的目光中，透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 不知道是对这新闻联播上才会看到场景有所顾忌，还是在这些大人物面前有难以抑制的紧张。肖山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将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名天文学知名教授的身上，而那教授的目光却是似乎故意躲了开去。 沉寂的气氛让院长脸上已经有了些愠色，他戴上眼镜正要开口。一旁的张绫拿过肖山手中的资料，快步递了上去： “这是书面论证部分，我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相比我们之前的推测，非常具有....” “如果肖老师本人不准备做出阐述，那就放下资料先离开，让后边的人来做汇报。”天文学教授接下资料的同时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张绫。 院长看了看教授，目光又扫向其他几名专家。和国防部长对了下眼神之后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之时，肖山正声说道： “一开始就错了！”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将院长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怼了回去。 一丝怒色从教授的眼中闪过，他正要开口，肖山又接着说道： “我看过你们的观测报告，其中对毁神星提前两年出现在异常轨道的成因，几乎没有做合理性解释。其中仅有的几种推测都过于理想化。但我认为，从这里开始，对整个事态的判断就错了。” 众人面面相觑，对肖山的言论感到困惑和惊讶。其中的一名专家疑惑道： “八个多月前，我们在确认毁神星的都灵危险等级为11之时，就将绝大多数精力都放在了怎么偏移它的轨道上。至于它轨道偏移的成因，对我们来说本就不是最紧要的问题，只做了简单分析，这并没有什么不合理呀。” 肖山摇着头向身后的一块黑板走去，他一边画着个椭圆，一边说道： “综合毁神星轨道数据，以及解体之前的观测记录。我认为毁神星是在进入太阳背面，运行到木星和土星之间的时候，受到外力而改变的轨道。” “外力？什么外力？”一名专家不解地问道。 此时，肖山在黑板上画出了毁神星运行的轨迹简图。他用粉笔点在毁神星偏移轨道的拐点，凝眉道： “非自然和非人类的力！” 众人先是一怔，随后脸上多少露出了几分轻浮之色。那知名教授更是带着几分讥讽的口吻道： “我认为您的汇报可以暂告一段落了，我们实在没有时间去分析这种流言级别的可能性。” 另外几人也表示赞同，但肖山却没有退让的意思，他看了看手表，又看向院长： “不是说我有5分钟吗，现在才不到一分半。我能把剩下不到三分半的时间说完吗？” 院长看着手中的稿纸上极为工整的数学模型和运算过程，几十年的科研生涯告诉他，眼前这个人绝不像简历里写的高中老师那么简单。他抬了抬鼻梁上厚重的眼镜，沉声道： “你可以说完，希望你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第8章 证伪 肖山并没有立刻开始汇报，而是转面向身旁的张绫： “张绫博士，你能不能帮我在黑板旁边投影出现在的主流观测结论和推导过程？” 张绫有些为难，她看了看院长，在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之后，说道： “当然，我立刻就办。” 随后，肖山一边转身在黑板上笔走龙蛇地写着字母和算符，一边说道： “我详细地研究过目前关于毁神星轨道突然异常的推测结果。其中稍有说服力的是，毁神星经过火星之外的小行星带时，因为小行星的连续撞击而减速，导致轨道靠近木星。 在经过木星的四颗伽利略大卫星的时候，受到了它们的引力摄动影响，进一步改变了其轨道。然后，又被木星的高层大气进一步减速改变轨道。最后，在耦合了木星强大引力弹弓之后，最终被甩回了内太阳系，恰好还瞄准了地球。” 说到这里的时候，肖山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在他已经写完的演算过程下方画了一根横线。随后半转面看向院长和众人，又补了句： “且不说我暂时没有发现小行星带相关星区有毁神星侵入之后的‘清扫效应’，也没有观测到木星的四颗伽利略卫星，有引力干扰后的轨道进动现象。就算这一切都能成立，你们不觉得要成立这一切，条件过于苛刻了吗？” 教授草草看完了手中的稿纸，冷声道： “你以前也是搞天文的，你应该知道，再小的概率放到宇宙尺度之下，都有出现的可能性。” 肖山没有看那教授，回过头去又写了几行算式才回应了声： “太阳系这一亩三分地可代表不了宇宙的尺度。就算这些极限的巧合能够勉强解释毁神星偏移轨道并对准地球的原因。但在几天前，毁神星在你们准备展开推移任务，试图改变其轨道的时候，整个星体极为规整地分解成了碎片恐怕就不好解释了吧。” 这时，一道投影幕布被竖在了黑板旁边，上边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乍一看去就像是一窝蚂蚁被扔到了一张白色的桌布上。 教授刚要开口，肖山就抢到了前头： “当然，要用我们现在的科学认知来强行解释，也不是不行。但这要求毁神星在每一次撞击小行星、每一次受到引力摄动影响，甚至是受到木星大气减速时，大气分子的原子数都必须恰到好处。毁神星才有可能像我们前几天看到的那样，解体成无数碎片。 而这一切的前提还是必须排除一个因素，就是毁神星的解体和人类试图的干预有关。否则，计算结果表明，毁神星最佳的解体时机应该是在进入同步轨道之后，这样有了地球的潮汐力影响，解体才更加合理。” 院长低头看着肖山的演算资料，默不作声。国防部部长目光凝重地看着幕布和黑板，没有表态。其余的专家们几乎都把目光投向了教授，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你的五分钟已经到了，我们对玄学没有兴趣。我们需要的是科学的推测和论述，这样才能帮我们解决眼下的危机。”教授说话的时候，余光紧紧盯着一旁的院长，希望能从他那儿得到一切肯定。 肖山倒是一脸的淡然，他耸了耸肩： “那好，就这样吧。” 说完，他便转身向着门口走去。一旁的张绫不自觉地向院长走了一步，满脸通红正要开口说什么，但看了一眼领导们身后的那扇屏风之后，又把话憋了回去。 所有人都听出了肖山那简单的话中另有深意，但张绫对屏风之后有所忌惮，几欲说话，但最终都没有开口，只是用显而易见的慌张眼神看着依旧低头阅读的院长。 “继续说下去。”院长仍然没有抬头，他沙哑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命令的口吻。 肖山停下了脚步，怔了半秒钟，大步走回到了黑板和投影幕布前。 “什么是科学？科学是对客观现象的规律性数学描述，并能在相同条件不同时间下重复。但我们人类的认知就是科学的全部了吗？还有一条，在这个宇宙中运行的所有事物都遵守着一个最基本的原则，那就是最简原理。 现在你们自己看看，投影上这一大堆，为了解释这个人类认知边界的现象，需要凑出多大一堆晦涩难懂的公式，且不说里边还有很多无法自圆其说的参数。再看看我黑板上这十几行公式就能描述相同的情况，所需要引入的未知数就只有一个外力。 你们觉得哪一个数学模型作为解释，更加可能是事情的本来面貌？” 肖山唾沫横飞地叙述着，声音洪亮，语气略显夸张，眼神中时不时地透着对教授的不屑。 那教授的愤怒已经溢于言表，还不等他组织好语言反驳。 院长稍稍放低了手中的资料，抬头看着一繁一简两套数学模型，沉声道： “接着说。” 肖山用粉笔在黑板上圈出了几组数据： “毁神星改变轨道的原因，我们缺乏详尽的观测数据作为支撑，就先不做讨论。但星体在几天前的分解过程被多种设备全程记录下来了。其分解过程完全不符合混沌分形的数学模型，因此我认为其根本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 但如果我们假设毁神星内有若干个应力释放点，那解释起来就简单多了。更关键的是，就算是按照人类现有科技能力来执行，也可以将毁神星分解成现在的样子，并让其碎片进入相同的轨道。哪怕再来十颗八颗质量差不多的小行星，我们也能重复。” 说到这里，肖山故意用尖锐的目光扫了一眼教授，又回头看向黑板和幕布： “我认为这样的解释更接近我们认知中的科学，建立在宇宙规律中的科学。” 教授极其轻蔑地笑了笑： “如果可以用完全臆想出来的未知数作为科学推导的依据，我不敢想象用这种思维方式来指导实践，将会带来多么可怕的毁灭性后果。” 肖山立刻针锋相对，哑然发笑： “是啊，看看你们所谓科学的方法指导出来的实践吧。耗时八个月，集中人类航天工业的全部智慧和汗水，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结果呢？如果你们一开始就不把毁神星的轨道异常当成纯粹的自然事件来对待，还会不顾一切地制定这种愚蠢的计划吗？” 话说至此，肖山收起了脸上对教授的嘲讽表情，目光怔怔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我看来，现在的情况和八个月前几乎一模一样。我现在就可以断定，在同步轨道梯次性引爆核弹压根起不到多少作用。而且，我们都应该很清楚。核弹的毁伤机制离开了空气传导冲击波和热效应，其对陨石的拦截效果非常有限。 这种鲁莽的计划到底能阻止多少陨石落到地面上，谁心里都没数。受到过放射性沾染的陨石回到大气层，反而会加重地面的电离辐射污染，带来更大的灾难。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我们现在都还搞不明白，毁神星到达地球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坚持我的观点，毁神星不是在完全自然条件下改变了轨道，更不是自发解体的。这一切都是有预谋或者是根据人类的情况做出的反应，我说完了。” 面对肖山惊世骇俗但似乎更接近真相的观点，众人无不惊愕变色。一众天文学家一脸的难以置信，教授甚至脱口而出了两个字： “荒谬！” 肖山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正当他准备离开之时，院长看完了肖山的最后一页计算稿件，他放下了稿纸，睿智的目光穿过厚厚的眼镜镜片看向肖山： “肖老师，你的论证确实可以部分证伪毁神星的轨道和解体是非自然过程这个命题。能不能再说说，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坚定地去证伪这个命题。” 第9章 短视 肖山用刷子在黑板上擦出了一片空白，写下了一行公式： “这是我前几年发表在《nature》上，一篇关于宇宙演化的论文里的公式。其表达的基本内容是，演化结果与所在环境资源总量之间的关系。无论是在光年级别的大尺度，还是在太阳系这种小环境都适用。” 看着众人有些疑惑的表情，肖山拿起自己泡着枸杞的水杯： “这就相当于，这杯水里只有枸杞，就一定泡不出柠檬的味儿来。基于这个理论，我做过数学模型推演。我代入地球的自身演化环境进行运算，智慧文明的出现概率在统计学上几乎没有意义。也就是说，人类出现是有可能的，但应该是在千万年之后的时间尺度上。 但我们都知道，典型的现代智慧人类特征出现在十万年前，而且是突然出现的。这一度是一个令所有科学家感到困扰的问题。但现在发生的事情，在某种意义上和我的演化理论相互佐证了。因此，我有理由相信，这个外力是存在的，并且正在发挥作用。” 一直在倾听的国防部部长发问道： “肖山同志，你的意思是无论是人类的出现，还是此次我们正面临的危机，都是地外文明所致？” 肖山端详着自己写出的公式，沉思了片刻，肯定地说道： “关于人类的起源，我不敢下定论。十万年对于宇宙来说只是一瞬间，但对于人类来说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时空壁垒。十万年前发生的细节已无从考证，这个公式的完备性有待商榷。 但我们当下遇到的问题，既然已经可以相对轻松地证伪其自然发生的概率，那也就基本可以证实其就是在外力影响下发生的。” “那你认为我们当下应该如何应对即将发生的陨石暴？”教授的发问虽然仍然带着少许挑衅的意味，但那种针尖对麦芒的氛围已经淡了许多。 肖山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正确的应对方式应该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继续把它当作纯粹的自然事件来处置，那结果将和我们试图推移毁神星时一样，起不到任何效果。” 院长沉沉地点了点头，然后招来了一个工作人员，耳语了两句之后，工作人员走到了屏风之后。 短暂的沉寂之后，屏风被缓缓打开了。坐在正中间的首长和旁边几位年逾花甲的人物，都是新闻联播的常客，字面意义上的国家领导人。这令肖山大为震惊，也非常紧张。 “肖山同志，你的新理论真是让我们耳目一新啊！” 首长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肖山的身前，并且伸出了手来和他亲切握手，首长的随和让肖山放松了不少。 “我只是以一个...额....科研工作者的身份，用我的知识体系去尝试解答当前的谜题。”肖山的回答显得很拘谨，在他离开科学院之后，就不再以科学家或职称自居了。 一旁的院长抬了抬眼镜： “八个月前，张绫在紫金山天文台发现毁神星的时候。科学界就有和肖山同志一样的声音，认为毁神星的轨道异常并非自然原因所致。虽然毁神星自然变轨存在依据上还存在诸多疑点，但因为缺乏直接观测证据，我们也不敢轻易偏向激进的理论。” 首长将肖山引到一旁的沙发上和他相邻而坐，意味深长地道： “几天前，发生在太空中的事情确实让我们始料未及。有些事情在你们科学上很简单，答案是非黑即白的。但到了实际处理的层面，尤其是这种需要动用国家级能力来处理的事情，就会上升到政治层面了，而政治是灰色的。” 肖山面露疑惑： “在种族生死存亡这种事情上，也有商量的余地吗？” 首长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忧虑，微微摇了摇头： “我们在确认毁神星的都灵危险等级为11之后，立刻向国际天文联合会以及联合国安理会发去警报。最开始的时候，欧洲和美国也非常重视。立刻投入了大量财力和人力，在原有的小行星防御组织基础上成立了地球防御联盟。 但是，当观测结论显示毁神星的最终撞击点会在非洲，并且不会给人类带来毁灭性灾难的时候。欧美那帮子人的工作重心就转移到毁伤后效模拟，和如何降低陨石撞击的损失上头去了，刚刚成立的地球防卫联盟也就名存实亡了。” “在将会导致十五亿人口死亡的灾难面前，他们竟然如此的短视！”肖山圆睁着双眼看着手掌，咬牙切齿地道。 首长无奈地笑了笑： “你也知道，在这十五亿人里边，绝大多数都是非洲人，其次是离撞击点较近的人口密集区南亚。按照昂撒人的体制和思维方式，做出这种决定就不奇怪了。” 坐在对面的院长双眼中透着义愤： “最终还是我们以全球命运共同体的高度站了出来，在资源和人力上主导了整个小行星轨道偏移方案。这也是为什么八个月以来，我们国家的火箭发射总量要远大于其他各国的总和。并且在任务中，我们的航天员占比也是最高的。 但令我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一切竟然都是徒劳！即将要执行的这套用核弹拦截陨石雨的方案，也是万般无奈之下的下下策。” 首长脸上堆上了凝重的阴云，语调也变得深沉： “把核弹发射到同步轨道的计划，是由欧空局和nasa提出来，在安理会投票通过的决议。其可能产生的环境问题，以及毁伤效果我们当然知道。但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我们也只能执行决议。 而且你应该知道，核武器是当前人类文明形态的一根麻经。安理会其他国家都要求发射，我们是没有拒绝的可能的。否则，不等陨石雨到来，我们的文明就会毁灭。但是发射上去了，未必就会按照计划使用，但我们需要强有力的理论来支持我们这么做。 毕竟，你知道这样做是需要冒着极大的政治和生存风险的。” 肖山深深地吸了口气，在感慨首长睿智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单纯和浅薄。 “从理论上讲，只要时机掌握得合适，在同步轨道梯次引爆6000枚核弹，确实也能减少部分陨石直接撞击地面带来的后效。” 国防部部长紧锁的眉间稍有舒展，哼笑了一声： “哼哼，这个计划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私。至于你说的引爆时机，他们倒是花了很大功夫去琢磨。二十个小时之后，同步轨道上的核弹会被有规律地集中引爆，而不是按照简单的梯次引爆。 其主要目的是，欧洲和美国，会各自拦截可能进入其上空的那部分陨石。而并非所有会坠落到地面的陨石，这样他们就能尽可能保护自己周全了。” 肖山闻后大惊，在心里做了简单的计算之后道： “这种方法确实可以在特定区域进一步减少直接撞击地面的大块陨石，但放射性沾染的情况仍然不能避免。而且集中引爆之后，会导致部分区域的放射强度很高，这样不利于大自然用自然循环稀释放射浓度。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我认为这依然是基于陨石会在自然条件下坠落地面的前提而制定的方案。这很可能像我们之前准备用行星发动机推开毁神星一样，压根不管用！” 第10章 决策 首长目光扫向坐在后边的其他领导，沉声道：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小行星轨道推移计划失败之后，立刻召集所有行业专家召开紧急网络会议。除了是对重要群体进行保护之外，更是需要得到更多技术和理论上的支持。 肖老师，你现在已经没有在科研行业了，本来不该在被召集名册上。是刘院长坚持要让你参加网络会议的，我们这才有幸认识了你，并且听到你强有力的新理论。” 话音落下的时候，首长和肖山都转目看向了国家科学院院长。他已经过了退休年龄，是因为八个月前毁神星偏离轨道的紧急事件才延迟了退休。 肖山的双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刘院长在研究生阶段曾是肖山的导师。他在三年前坚持离开科学院的时候，还和这位导师大吵了一架。那时他还记得导师还是一头青丝，或许是当前的局面太过危及，此时已是鬓边花白。 “既然肖老师的理论能够部分说明当下我们面临情况的复杂性，那你能不能为我们推测出当下我们面临的真正敌人到底是什么，在哪里？”教授的质问让空气中多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紧张气息。 肖山本想回怼他两句，但看到首长和院长都投来了期待的目光，思忖片刻之后说道： “我现在能够确信的是，这股外力距离我们并不远。在宇宙的尺度下，能够进行光年尺度航行的文明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认知体系，但现在ta们的手段却在我们的认知体系之内。而且，ta们的目标并不一定是完全毁灭地球生态环境。 否则，ta们既然能把毁神星送进撞击轨道，就能够送来一颗我们完全没有抵御能力，可以把地球直接变成一片熔岩海洋的天体。至于其他的，我还需要深入研究，我相信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教授刚欲再说，院长就开口道： “至少现在的情况已经足够我们做决定了。我的意见是，与其用无数个牵强的逻辑去对当前事件做自然解释，我更倾向于肖山同志的理论。而且，我们当下已经没有什么容错率了。如果核弹拦截再增加负面影响，在面对可能出现的后续事件时，我们会更加被动。” 首长目光郑重地看向后边的几位领导人，在他们纷纷点头之后，首长郑重地说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必须站在人类文明的高度来长远地思考这个问题。既然知道会带来严重后果，而且大概率还没有效果，就干脆不要去冒险干。外交部，你们立刻通知安理会，我们不会引爆同步轨道的核弹。” “好的，我这就去办。”外交部长回答之后，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立刻发布政府令，全国进入紧急状态。让各级政府、国安还有公安，有序地组织全国人民进入人防工程，一定要保证秩序和必要的物资供应。时间不多，肯定不可能做到全面覆盖，但一定要让每个党员的工作做到问心无愧。” “我这就去落实。”总理回答道。 总理正要离开，教授忽然说道： “但这样做会破坏我们和安理会其他国家已经签署的保密协议，我想他们会不会拿这个做文章？” 首长冷哼了一声： “他们之所以要在陨石落地之前对人民严格保密，除了避免恐慌引起的骚乱。意图还在于是害怕被在野党派抓住处理不当的辫子，在灾难之后丢了执政党的位子。但我们不能这样，我们只需要考虑人民的安危，而不需要考虑其他。” 说完，首长又看向国防部长，下令道： “引爆核弹的计划虽然取消了，但还是要尽可能拦截那些有可能给人口集中地带来重大伤亡的大陨石，这就只能交给我们的军队了。还是那个原则，尽一切可能，不用掖着藏着，把我们最先进的东西都拿出来，没有什么比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更重要。” “是！” 国防部长站得笔直，行了个军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最后，首长看向了在场的科研人员，嘱咐道： “灾难马上就要来临了，在展开工作的同时，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们这群人代表的是文明的高度，我们损失不起。” 随后，首长看向了肖山，目光也柔和了下来： “肖山同志，你是一名优秀的科学家，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的危机应对组织。虽然你的理论还不完善，但我有预感，陨石爆发很可能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往后还有更加困难的局面需要我们应对。” 肖山感觉整个人都被一股暖流包裹着，他庄严地站起身来： “我会尽我所能的！” 首长离开之后，张绫和其他专家都向肖山走来，向他表示祝贺。但他只是和张绫对了个眼神之后，就径直来到了院长的身前，一脸严肃地道： “我有个条件！” 院长微微皱眉，抬目看着板着脸的肖山： “真会挑时候，说吧！” “我需要个助手！” 院长一下子舒展了眉头，带着几分笑意道： “我当你要什么，这个还不简单。整个科学院和全国的科研组织，包括我在内，你都可以随便选。” 肖山依旧一脸严肃： “不，我要自己找一个，你不能干涉我。而且，我的工作要相对独立，只对你负责。” 一丝复杂的神色从院长脸上闪过，而其他的专家们更是面露难色，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尴尬。唯有张绫一脸不解地看着众人，不知道这简单的对话里到底藏着什么复杂的过往。 “都依你，你需要什么助手，让你的安保特勤去接过来就是，我已经批准了。我们就赶紧开展工作吧，搞不好咱们这儿的人，就剩下最后三十几个小时了。” 在返回清北园的路上，肖山说出了助手的信息，袁术和张绫闻后都是大为惊讶。 张绫一脸不解地问道： “你要的助手是你在高中的学生王小戈？” “好歹你选个大学或者高中毕业的嘛，人家还未成年！”袁术也笑咧咧地说道。 面对袁术的调侃，肖山故作不屑地笑了笑： “呵呵，高中生怎么了？电磁学之父迈克尔.法拉第在给着名化学家汉弗里.戴维当助手的时候只有小学二年级的学历。他不照样成为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吗？在有些时候，学历只会成为遮掩某些品行缺失的面具！” 袁术听得出肖山的话中带着浓重的怨气，继续这么问下去，肯定要挨怼。张绫也怔怔地看着他微微摇头，索性袁术继续开起了玩笑来： “不是，我知道您比那什么戴维要厉害，但这个高中都没毕业，语文和英语成绩还不好的孩子真能当得了你的助手吗？” 肖山听后破涕为笑： “你袁警官还真有点能力嘛，连我学生的成绩都调查过了。” 袁术轻哼了一声： “开玩笑，我就吃这碗饭的。而且在坐航班来的路上反正也无聊，就顺便查了查。” 说完，袁术又看向张绫抱怨着： “你们也是不地道，就光给科研人员安排了能超音速巡航的飞机，我们这些安保人员就座普通航班。” “真是不好意思，下次我给领导说一声，给你们安保人员安排绿皮火车。” 沉闷的气氛在欢笑声中渐渐散去，笑过之后，肖山面色微沉，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 “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你不是问我三年前在斯德哥尔摩的诺奖拒领事件吗？我就和你说说吧。” 第11章 文明的巅峰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门名为宇宙社会学的学科？”肖山发问道 袁术沉连连摇头： “宇宙学和社会学我倒是都听过，这宇宙社会学是什么东西？” 张绫凝眉思索了片刻： “在我进入清北大学天文系的时候已经没有这个选修课程了，但是我在图书馆查到过这门学科的学术资料，是一名叫罗辑的教授在2007年提出的概念，并逐渐发展成了一门学科。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仍然有一部分同学在研究，但已经很冷门了。” 肖山感到有些惊讶，他猜张绫也是这一小部分同学之一： “是的，宇宙社会学在我上大学的时候还火过一阵子。但由于其核心理论基本都源自思想实验，并且只有经验公式作为支撑，因此很快就脱离了主流科学的视线。但其中提出的一些诸如‘宇宙物质总量始终保持不变，文明会不断扩张。’等理论还是很有创造性。 坦率地讲，罗辑的理论给我的宇宙与文明演化理论提供了许多灵感。但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的理论核心在于，通过对一定空间内物质总量的分析，就能推算出这片区域有多大概率能演化出生命乃至文明，甚至能大致算出文明最终能达到的卡尔舍达夫等级。” 张绫眼中闪烁起了少女般的兴奋光芒： “我在研究生的时候，读过您的论文。当时我就大受震撼，感觉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相比宇宙社会学，你的理论更有实用价值，并且非常具有创造性。特别是总纲里那句‘生存，是文明在宇宙中第一要务’要让感到非常震撼。” 肖山脸上浮起一阵颇为满足的笑容，能被这样一位校花学霸夸赞，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你读到的那些都是早期论文了，还不完备。我花了近十年时间，筛选了大量的天文观测数据，结合天体物理学、分子生物学还有其他学科，最终推导出了能够通过数学验证的核心公式。在随后的完善工作中，公式得到了多次天文观测数据的验证。 也就是在那时，我惊讶地发现这套公式只需要稍加代换，竟然还能够带入文明演化的推测。四年前，我在《nature》上发表了论文，这立刻在天文圈子里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诺奖委员会也因此给我发出了提名邀请。” “嗯，对！你的理论刚刚推出的时候，我正在做博士论文。当时我对你的理论非常着迷，甚至还抽空去听过你的讲座！”张绫那似水的眼波中流转着克制的兴奋和钦佩之情，这让肖山感觉内心一阵躁动，脸上也有些滚烫。 肖山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浅浅笑了笑： “那一年是我们国家天文学的大年，另外一名我国的天文学家也入围了天文学提名。就是今天会场里那名教授，他的主攻项目是大推力离子发动机。” 袁术一怔，咧着嘴吸了口凉气： “我这个天文圈儿外的人都还记得，那年的诺奖就是大推力离子发动机拿下的。当时媒体进行了大量报道，那可是我们国家第一个天文学诺奖。” 张绫眉头微微皱起，眼波里流转着疑惑的神色： “虽然大推力离子发动机有着更为现实的意义，但从诺奖的评选机制来讲，应该是更偏向前沿理论。当年肖老师你的落选，着实也让我很意外。” 肖山长叹了一口气，其中仍能听出不甘和鄙夷的意味： “我不是圣人，能得到诺奖的垂青，欣喜若狂的心情是难以抑制的，而且狂的成分还要多一些，但我也低估了凡人的恶。在最后的评审还在进行时，我的助手给我安排了一次bbc的专访。 我当时思量着反正是外媒，又是录制节目，最终剪辑还要经过我的同意才能播出，采访费也不少，就去了。那个主持人很专业，也有科研背景，所以我们聊得很投契。在相谈甚欢之时，主持人问了我一个问题。” “我猜那个问题很敏感，而你当时没有意识到。”袁术一边递着烟，一边说道。他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总能切中要害。 肖山接过烟，拿到了嘴边又放了下去： “主持人说，他发现我的公式可以用于人类在文明尺度上的前景预测。这让当时我有一种如获知音的感觉，因为我并没有对外公布过宇宙演化模型有这个功用。他问我，人类会不会在5-10个世纪之后进入1.2级文明。 沉浸在虚荣感里的我，几乎没有思考就给出了答案。人类会在千年内的未来出现文明的大幅倒退，甚至会出现群体智力退化，现在已经是人类文明的巅峰。我说出这个答案之后就后悔了，但也没有太在意，而我清楚地记得主持人脸上不易察觉的诡笑。”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到尾声的时候透露出了后悔与懊恼。 张绫轻轻咬了咬嘴唇，试探着说道： “他们就是拿着这次采访里边断章取义的内容，让你错失了诺奖吗？” 肖山自嘲般地笑了笑，摇下了车窗，点燃了烟： “激进甚至有些反人类的言论，歇斯底里的表情，恶意的剪辑。再配上在外媒大放厥词这个buff。立刻就让我被扣上了几乎所有能扣的帽子，也在国内外的天文圈里立刻成为人人唾弃的臭肉。” “这也发酵得太快了吧，不太像是一次错误发言可能导致的结果。”袁术吐着烟雾云淡风轻的随口一句却说到了点子上。 肖山干笑着说道： “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今天那位首席教授做的项目可是个吞金巨兽，在他们背后必然是一个、甚至几个财团在支持。诺奖这种可以让资本家们赚得盆满钵满的超级广告，他们必然会不择手段地去争取。 后来，我的助手告诉我，如果我可以放弃天文学奖，他们有能力给我安排一个社会学诺奖，而且我一个人独享奖金。但是血气方刚的我认为这简直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于是我就混成了现在的样子。想想自己也够傻，那可是500万美元啊！” 肖山虽然说得很轻松，但不甘和愤恨还是止不住地从眼角的余光里溢了出来。张绫和袁术都能看得出，那决不是对金钱的渴望。 袁术一边抖着烟灰，一边频频点头： “难怪你要找自己的高中学生来给你当助手。王小戈那孩子家境很差，你的学科成绩又好，平时你应该也没少照顾他。现在你又把他接到你的身边，饿死之前的一饭之恩，就不是资本的能力能够撼动的了。” 张绫感慨之余，也开起了玩笑缓解这有些悲怆的气氛： “肖老师，你这是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算自己淋过雨就想为别人撑伞呢？” 肖山吐出一口烟雾，仿佛让不堪回首的往事随着烟雾飘到车窗外： “也许都有吧。不过话说回来，王小戈那孩子在物理上还真有点天赋。但文科成绩差了点，如果不是这次，他可能没有机会接触到殿堂级的物理学，这也算是他自己的造化了吧。” 袁术看了看表： “我估计明天就会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了，我那帮哥们肯定也忙得不行。我就自己跑一趟得了，等你们回清北园，我就飞回去把你的得意门生接过来。距离陨石暴进入大气层还有三十个小时，时间还绰绰有余。” “那就辛苦你了。” 当车子来到清北大学天文系大楼的时候，肖山刚刚打开车门，袁术又问了句： “咦，肖山老弟。你刚才说，多年前通过你的理论模型计算出人类在千年之内会出现文明倒退，这不是随口说的吧？”他的语调虽然很随意，但字句都很认真，显然是想了很久的问题了。 肖山暂停了推开车门的动作，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白了几分，愣了几秒钟之后才沉声说道： “我计算过很多次，几个月前还用最新修正过的参数做了演算，结果都是负偏离。也就是说，模型表明人类文明演化会陷入倒退。” 说完之后，肖山和张绫都陷入了石化一般的沉默。 “那没事儿了，我就随便问问，没准这次天劫还是好事了。不说了，回头见！” 第12章 紧急通知 自从昨天肖老师突然被警察从课堂上带走之后，王小戈就魂不守舍。连晚上睡觉都被连连的噩梦反复惊醒，眼睛上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心事重重加上身体疲惫，原本就不太跟得上的英语课，就完全是在梦游了。 他在教室里的位置刚好能够透过操场的围栏看到公路上的情况。往常学校旁的公路是很少有车来往的，但今天从第一节课到现在，一直有大大小小的车子密集地穿梭，其中还有不少是军车。更奇怪的是，空中时不时地就能听到直升机和运输机的轰鸣。 “王小戈！就算你的理科成绩再好，放掉了英语和语文，你就只能去上二流大学。马上高三了，你还能这么混几天？” 班主任尖锐的叫骂声惊得王小戈一哆嗦，赶紧站起了身来： “对...对不起，老师。” 班主任正要开口，讲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这已经不是她的手机第一次震动了，从开始上课到现在的十几分钟，那个手机已经震动了好几次。正在火头上的班主任气急败坏地接通了电话，但并没有拿到耳边，而是对着空气说了句： “我正在上课！” 正当她要挂掉电话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声音： “出大事儿了，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在校门口等你，什么也别管！赶紧出来！” 听筒里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在针落可闻的教室里几乎被所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班主任脸上因为愤怒而堆起的红晕立刻消散了不少，她拿起电话说了句。“你们先读课文！”就形色匆匆走出了教室。 但在课文读完之后，仍没有见到班主任回来，坐在前排的几个同学开始低声讨论了起来。 “老师拿起电话的时候我看见了，来电显示是她老公！” “我刚刚就听到老师在走廊里的脚步声，好像是走远了。” “难道是老师家里出急事了？” “听说她老公是政府的，会不会有什么内部劲爆消息。” ...... 正当学生们激烈地讨论着班主任老师的花边时，全校的广播响了起来： “同学们，我是校长！刚刚接到政府应急指挥中心的通知，所有学生立刻收拾好书包，有序离开学校，回家去找你们的监护人。住校生立刻联系你们的家长，或是自行回家。我重复一遍，所有学生立刻有序离校，去找你们的监护人，住校生.......” 响彻全校的欢呼声很快掩盖了广播里校长的声音，停课放假对于任何一个学生来说都是最令人愉快的消息。 在兴奋的欢声笑语中，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了王小戈一个人还在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他的脸上没有其他兴奋的表情，甚至有些冷漠。当他走出教室的时候，楼道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只有偶尔脚步匆匆下楼的老师经过他身边时，会提醒他一句： “同学，赶紧回家去！” 王小戈也只会低声地应一个字： “哦！” 他没有家可以回，甚至也没有监护人可以联系。在他7岁的时候，父母在一场醉驾车祸中去世。那个酒鬼被判了无期，而他几乎没有得到像样的赔偿。舅舅和舅妈成了他的监护人，但在几万块钱抚恤金用光之后，在本来就有两个孩子的家庭里，他的遭遇可想而知。 在无尽的冷语和白眼中完成义务教育之后，他考上了普通高中，但舅舅打算送他到修车厂去当学徒。万般无奈之下，王小戈只能答应舅妈的要求，将父母留给他的唯一遗产，一套60平的房子过户给舅妈，然后一次性拿清高中三年的学费和每月400块的生活费。 校园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变成了暑假才会有的空旷，王小戈一个人慢慢地走在教学楼回宿舍的路上，专心聆听着鞋子踩碎落叶的“叽嘎”声在楼宇间回荡。父母去世之后，王小戈对“回家”这个词早就没有感觉了。 如果非要说亲人，在心中就只有他的物理老师肖山了。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他只有在肖老师请他在食堂吃大餐，偶尔送他一些“自己不穿”的新衣服，在假期里接他到家里过节日时，才能感受到奢侈的温暖。 当王小戈用近乎游荡的速度来到宿舍楼下时，正好碰到急匆匆出来的宿管老师。他戴着摩托车头盔，手里提着一串钥匙，正在手忙脚乱地锁门。忽然看到王小戈的出现，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些焦急的怒色： “不是让所有住校生都回家去吗？你联系上你父母没有？他们什么时候来接你！宿舍已经关闭了！” 王小戈微微一愣，随后浅笑着说道： “已经联系了，他们在过来的路上，距离有点远，还要一会才能到，我回宿舍拿点东西就到校门口等他们。” 宿管老师把钥匙放在了地上，一边快步向着自己的摩托车走去，一边慌慌张张地道： “那行，你赶紧去。我就不等你了，你走之前锁好门，把钥匙放保安亭就行了。” 说完，宿管老师就跨上摩托车朝着校门口疾驰而去。 王小戈回到宿舍的床上痴痴地坐了一会，他很不喜欢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因为这样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往昔的悲惨生活。而现在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他唯一的“亲人”也被警察带走不知所踪了。 他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打印的资料，那是他自己从网上找到的一些署名为肖山的天文学术论文。虽然他读这些专业论文还有一定的困难，但只有这样做才能暂时让他感觉肖老师就在他身边，让他内心平静不受往事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王小戈只觉腹中打鼓，一看时间才发现已过了午后。他赶紧拿着饭盒就向食堂走去，可远远地就看到食堂的大门紧闭着。 “只能到校门口的小饭馆去打一份炒饭了。” 当他快步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暑假都不会断岗的保安不见了踪影。学校门口往常熙熙攘攘的一排小商铺也统统关门闭户，路上一个行人也看不到。只有少量的汽车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呼啸着经过。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处都怪怪的。看样子只能先回宿舍用泡面对付一顿，晚点再出来看看。顺便给肖老师打个电话，看能不能联系上。” 回到宿舍，王小戈摆弄着泡面和热水，顺便打开了书桌上那部古董级别的am收音机，那也是父母留给他为数不多的遗物。他没有智能手机，更没有平板电脑和投影手表。这收音机是伴随他读书唯一的多媒体设备。 在扭动了几下旋钮之后，一个字正腔圆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听众们请注意！现在是全频道循环播放的国务院紧急通知！” 第13章 天罗地网 “各位国民们，我是总理，现在我宣布国务院紧急命令。 八个月前，我们在太阳附近发现了一颗长轴1037米，短轴475米的小行星出现了轨道异常，这颗名为毁神星的天体正直奔地球而来。根据观测数据推算，直接撞击将会导致非洲东海岸和印度洋周边大量人口伤亡，全球生态环境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我们立刻联合了世界各主要航天强国，以我们最强大的航天科技和航天工业能力采取了最必要的措施，让这颗可能威胁地球生命的小行星偏移轨道。一周前，这颗小行星分裂成了数万枚陨石碎片，并仍在靠近地球。 经过严谨的科学计算，相较于整体撞击，分裂后的碎片对地面造成的毁伤已经大大降低，但仍会带来一些难以预测的损失。第一批陨石将会在12小时之内进入大气层，整个撞击过程将会持续约10小时。 为了尽可能避免和减少人民的生命财产在陨石暴中受到损失，我在此宣布全国从即刻起进入紧急状态。请大家不要恐慌，务必在公安、国安和政府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有序进入人防工程紧急避难。 我们已经出动了一切反制力量，将使用最先进的武备，尽一切可能地避免陨石带来的损失，保护大家的生命安全。请大家一定要保持冷静，服从安排。相信我们的国家和子弟兵有强大的能力，为大家在灾难之前撑起一道钢铁长城.......” “嘭！...咚！咚！咚！” 王小戈手中的暖水壶掉到了桌面上，又滚落到了地上。冒着白气的热水留了一地，他却还愣愣地保持着准备倒水的姿势站在原处，直到溅到鞋面的滚烫水滴撕扯到了他脚面的神经才猛地回过了神来。 “人防工程？什么人防工程，人防工程在哪儿？”王小戈一边手忙脚乱地拍打着鞋子，一边慌张地自语着。 对于一个7岁就成了孤儿，在旧城区艰难成长的孩子来说。人防工程这种应该由父亲来普及的基础知识，在王小戈这里却是完全的空白。每次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总是老师肖山。 “我得去给老师打个电话！” 王小戈一路跑到宿舍的值班室，但拿起电话一连拨打了十几次都是无法接通。冰冷的绝望气息渐渐将他包裹，他感到绝世的天劫仿佛就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忽然，他的余光察觉到从窗外投进的丁达尔光柱似乎有摇曳的痕迹。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宿舍前的空地上抬头看去，此时分明是晴空万里的下午，但碧蓝天穹上的一大半空间都被密密麻麻的小亮点占据了。如果定睛去看，还能看到这些小亮点正在缓慢地移动着。 还不等王小戈从这怪异的天象中缓过神来，一个耀眼的光球就在那迷乱如麻的白色两点钟凭空炸现。他赶紧抬手遮住双眼，即使是从指缝中穿过的几缕光丝，也刺得他双眼发痛，那光芒甚至比悬在半空中的骄阳还要强烈。 片刻之后，那光球开始变得摇曳，颜色也从炽亮变成了橙红。王小戈小心翼翼地张开指缝，只见那正在缓缓扩散的火球附近，原本密集的小亮点竟然变得稀疏了一些。 正当王小戈定睛看着那已经开始变得稀疏的橙色火球和周围明显变得稀疏的小亮点时，又一个刺眼的光球在还未散尽的橙色光圈附近陡然出现。他立刻捂住双眼紧闭眼皮发出了痛苦的惨叫。 “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与此同时，一阵如闷雷般的轰响仿佛是从天穹之外传来，震得他鼓膜发痛，宿舍楼的玻璃似乎都跟着哗啦作响了起来。 ...... 五万米的高空中，一个战机大队正以5马赫的速度在巡航，这些都是还处于保密装备阶段的第六代高超音速重型打击机。战机的乘波体气动布局、变循环三元引擎、全波段隐形、以及天地空的全向打击能力，都是划时代的作战概念。 与此同时，全国所有的五百多架该型战机都进入了战斗巡航状态。在这个高度上，地面呈现出了明显的球形特征，而地面的细节已经隐没在云雾之中，只有大山大川的轮廓依稀可见。 战机表面乌黑的低照度涂料和宇宙背景的黑色已经融为一体，几乎做到了视效隐形。但同步轨道上连续起爆的核弹光亮，时不时地就在深邃的背景上勾勒出战机尖锐的外形。 “你们说这些昂撒人是不是一根筋儿啊！陨石群突然加速之后，原本30个小时到达的时间，缩短成了16个小时。他们在同步轨道的核弹头根本来不及调整轨道位置，拦截效果会因此大打折扣，但他们还是在不停地引爆，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僚机飞行员用带着鄙夷的口吻在无线电里吐槽着。由于核爆引发的电磁干扰，他的声音显得时高时低。 “就你聪明是吧？那帮贵族老爷虽然傲慢，但并不愚蠢。之所以在拦截效率已经很低的情况下还要强行引爆核弹，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陨石砸下来，什么都不做吧，他们那边的纳税人可不好对付！” 另一架僚机也煞有介事地分析了起来，他的声音在无线电里也在随着核爆的不停出现而起起伏伏。 “还得是咱们中央高瞻远瞩啊！上次的星体推移任务失败之后，就已经预见到了核爆拦截可能还会失败，这才紧急部署了常规拦截力量。要不然也跟那群呆子一样，只能干瞪眼了！”无线电里的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时，长机严厉的训斥让这欢愉的气氛戛然而止： “不要占着频道闲聊，机队很快就要进入战斗窗口了，保持频道安静！” 长机的机头上赫然印着的编号，他摇晃着翅膀警告着这帮由他亲自从菜鸟调教成精英的年轻战士们。虽然嘴上在叫骂，但他对于整个机队都昂扬的斗志和轻松的气氛感到非常满意。 松开通话键之后，长机看着此时依旧平静的天穹，咬牙冷哼道： “来吧！我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了！” 突然，机队前方呈现出弧形的天际线上，出现了若干个正从稠密大气中缓慢升起的微弱橙色亮点。就像是在山顶上，看着稀稀落落的孔明灯阵正在云雾缭绕的山谷里升起一样。 那些是从地面的发射车，还有海洋上的巡洋舰发射的弹道导弹中段拦截弹。这些前时代的反导和反卫星利器在新时代的战场上已经鲜有用武之地，但放到此情此景，用作拦截进入近地轨道陨石的排头兵，还是有一战之力。 总计五千多枚的反导导弹，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从大陆的各个方位，还有海洋上发射升空，这是全国反导导弹存量的90%。这些导弹会在燃料耗尽之前，将弹体顶端战斗部送到近地轨道高度。 纯实心战斗部会在数据链的引导下，用自身的姿态发动机，用我弹奉命撞击你弹的方式摧毁被火控系统筛选出来的大质量陨石。由于来袭陨石的相对速度要远远大于弹道导弹和卫星，因此命中率会显着降低。 反导导弹在飞出卡门线之后，由于助推火箭燃料耗尽停机，在飞行员们的视线中就像是点点星芒消失在了浩瀚的星河中。但很快，稀疏的亮点开始在遥远的深空中转瞬即逝地闪烁起来。就像是漆黑的建筑工地上，有人在烧电焊。 飞行员们在座舱里纷纷挥舞起拳头庆祝，每一次这样的闪光就意味着反导导弹已经成功命中了一枚陨石。 转瞬间，刚刚还稀疏的闪光点开始迅速变得密集起来，好似宇宙中有数百名记者正举着装有闪光灯的相机对着地球拍照。但这样的盛况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如他开始的时候一样迅速沉寂了下去。 由反导导弹组成的第一道屏障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这也意味着陨石暴的前锋已经抵达了近地轨道，巡航在祖国领空最高边疆的打击机队该履行他们的使命了。 第14章 流星暴雨 指挥中心的作战数据链发送到了飞行员们的头盔显示器里，编号的长机立刻下达了作战指令： “各机进入战斗位置，准备战斗！” 刚刚还保持着雁形编队的数十架战机，立刻拉高机头如花瓣一般向四面八方分散而去。随着飞行员们纷纷将节流阀推向顶端，战机尾部喷出的由数个湛蓝色马赫环堆叠而成的明亮尾流，如在幽暗九天之上摆出了能逼退神只的诛仙剑阵。 长机飞行员一手握住操纵杆，保持着飞机大坡度爬升，另一手死死地抵着节流阀。目光紧紧盯着如沸水气泡一般翻腾着的数字仪表。随着速度和高度越来越接近7，强烈的过载将飞行员紧紧压在椅背上，而越发强烈的机体震颤通过座机撕扯着飞行员紧张的神经。 7万米和7马赫是战机的理论设计极限，这在还未完全结束的训练中从未真正验证过。但此时正在执行拦截任务的所有飞行员，没有一个因此而放松了加速。 在几乎要把战机撕碎的震动中，已经摇晃的难以辨认的仪表显示终于到达了预定速度和高度。长机飞行员果断按下发射按钮，弹仓中几枚硕大的导弹借着战机冲刺赋予的能量，如出膛的子弹一般向着更高的深空奔去。 整个大队的战机几乎在同时完成了发射，而用于战机冲刺的氧化燃料也几乎在同时耗尽。战机们开始纷纷坠落，他们要落回五万米以下的高度，才有足够的空气重新启动冲压引擎，而发射的导弹则一鼓作气冲到了卡门线之上。 导弹冲破卡门线爆炸时几乎没有亮光和冲击波，因为战斗部中装载的并非普通的炸药和杀伤破片，而是爆燃投射器和一种亚超导材质用纳米钩针编织的细丝。 导弹战斗部的作用是，用爆燃冲击波将数十万根亚超导细丝向四面八方泼洒出去，这是国防科工委还处于试验阶段的新型战区导弹防御系统。 由于这种细丝只有纳米级直径，因此每一枚导弹携带的细丝在播撒之后覆盖范围可达数百平方公里。在卡门线附近是太阳风和高层大气相互作用最强烈的区域，因此形成的电离层蕴含着大量自由电子。 而这千千万万根被播撒在卡门线附近的亚超导细丝组成的网络，会像导线一样将海量的自由电子迅速吸附起来，并形成一个强大的电场。在没有受到外力干扰的时候，这个电场会逐渐消散。但一旦有东西落入网中，就会如电阻一般立刻引来电流疯狂的攻击。 号长机在坠落中逐渐恢复了飞行姿态，飞行员一边尝试启动引擎一边抬头看去。在空气分子已经极其稀少的卡门线上，由纳米细丝组成的巨大网络散射出了太阳的七彩光芒，好似一张由彩虹编织起来的巨大蛛网笼罩着天穹。 而在这张极其美丽同时也万分危险的巨网之后，无数个拖着赤色尾焰的陨石已经开始出现，并且越来越多。陨石碎片的前锋线已经开始与高层大气摩擦并燃烧，流星暴雨就要落下了。 突然，一道紫色的闪电破空而出，虽然转瞬即逝，但其强烈的紫芒在飞行员视网膜上留下残影久久没有散去。而在闪电结束的地方，能清晰地看到一个红褐色的斑痕，好似光洁的天穹上被砸出了一个窟窿。那是被电流击中之后，燃烧着解体的陨石。 还不等长机飞行员露出一丝完整的微笑，更多的紫色电光就层出不穷的在深空中乍现。短短几秒钟之内，天穹所有星芒都被漫天的紫光所掩盖，就连太阳的光辉也被逼退了几分。 闪电的频率随着时间的流逝呈指数级的增长，仿佛天上有无数的罗汉金刚，手持紫色的神鞭在抽打着天空，想要将这个世界撕成碎片。而这样圣灵程威的景象，此时几乎正在了整个神州大地上，大部分人口密集地区的上空上演着。 紫色闪电的频率达到巅峰之时，城市高楼上的玻璃、郁郁葱葱的树林和绿地、翠绿的湖泊、奔腾的大河，甚至是高耸的雪山都统统变成了闪烁的紫色，仿佛整个世界折跃到了只有紫色的时空中。 和他的机队都在坠落中重新启动了引擎，机群在闪烁的紫光中开始收拢。 “我的乖乖，发明这套反导系统的人一定不知道，他几乎让人类有了驾驭神迹的能力！” “好了，不要开玩笑了。在这个高度和速度下，引擎恢复额定功率还需要一点时间。全队跟着我做小坡度俯冲，核心机温度达标之后立刻返航。我们只能拦截一部分大陨石，小的陨石和大陨石的残片不会击中地面，但可以击中战机。” “是！” 正当战机引擎在俯冲加速中开始隆隆作响之时，长机飞行员只觉机身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旋即，仪表台上开始接二连三地亮起闪烁的红色警报信息。 “长机！长机！你的主翼外侧好像被小陨石击中了，你正在漏油！”无线电里传来了僚机惊恐的呼叫声，而仪表台上显示的警报信息印证了僚机的报告。 “慌什么慌，我们当前位置可能是陨石坠落的密集区，所有战机立刻规避！完成动作之后不必编队，各自返回基地！” “那你怎么办，长机！”僚机焦急地询问着。 “执行命令！”长机坚定地命令道。 整个大队立刻分散向下俯冲，只有长机还在以小坡度滑行。他的机翼已经受损，如果此时做大过载机动，不仅战机有解体的风险，也会加剧燃油的泄漏导致无法返航。 长机正在操作着控制台上的按钮，将破损油箱里的油抽走，耳机里又传来了僚机惊恐的呼叫： “长机！长机！我的机载雷达捕捉到你的上空有大量碎片正在袭来，赶紧改变航向！” 长机立刻扫了一眼雷达上如雪花一般的光点和疯狂跳跃的迫近警告，他知道自己就算立刻做出机动也很难逃离陨石群的打击范围。 身为本队队长的长机当机立断，一把将节流阀推到顶部，蓝色马赫环堆叠的巨大喷流再次出现在战机尾部。但他并没有操作战机做出滚转或者偏航的动作，而是再次拉起了机头。 “长机！长机！你要干什么！再不规避你就完蛋了！” 听着耳机里战友歇斯底里地喊叫，长机驾驶员平静地掀开了头盔上的遮光板。眼角泛着晶莹的双目扫了一眼已经只剩若干黑点的机队，又看了一看身下祖国的大好河山。随后按动了通话按钮，郑重地下令道： “我是长机，我已无法返航，请你们继续前进！” 说完，长机关掉了无线电，将战机以90度垂直的姿态全力爬升。他将机头指向了雷达中最大的一颗陨石，义无反顾地迎头冲了上去。 第15章 纤维云 漫天的紫色电光与赤色火尾交织在一起，好似九天之上的南天门有十万天兵正和百万妖魔进行着旷世决战。不多时，刚刚还锐不可当，主宰了半天的紫芒就渐渐被源源不断涌入的赤色淹没，一道自西向东横贯天幕的火海开始渐渐笼罩天穹。 成千上万的陨石突破了卡门线的电网，在大气中剧烈燃烧着坠向地面。燃烧着的天空将一万二千米的对流层云顶染成了一片猩红，整个云海好似一口沸腾着血浆的大锅。而正在云顶做好了战斗准备的重型飞机编队，仿佛是这血腥之海上被烈焰狂澜蹂躏的弱小鱼群。 这些重型飞机有最近几年才换装部队的400吨级运输机，有新型洲际轰炸机，还有一部分是由客货机临时改装而来。在他们的货舱和弹舱里装载的并不是普通的炸弹，而是无数个足球大小的胶囊。在全国的人口密集区上空，都有重型机队进入了战斗状态。 “全体注意，作战指令链已发出。战斗梯队按照预定航线展开队形，准备投放作业，候补梯队做好战斗准备。” 领航机发出命令之后，二十几架重型运输机和轰炸机在泛着血光的云海之上一字排开。这条命令也意味着，在完成任务之前，无论发生什么状况，整个机队都只能跟着领航机按照预定线路飞行，而不能做出任何规避动作。 无数胶囊被机队均匀地投放到了一万二千米的高空中，这些胶囊在脱离飞机之后，在高空的低压低温环境下，会像充气泵下的气球一般迅速**开来。在胶囊表皮撑不住内部的压力之后，胶囊轰然炸裂，在高空中绽放出一朵朵如雪绒花般的白色雾球。 从地面上看去，仿佛是一字排开的机队在空中拉开了一张能覆盖整个城市的白色绒毛毯。但正在组成并扩散的“绒毯”可不是一般的水雾或者蒸汽，而是一种氢氧根的过饱和有机溶剂。 这些溶剂在胶囊爆炸时会被充分雾化，并均匀地喷溅到周围百米的范围。在特殊的低气压和低温的高空环境下，过饱和溶剂会沿着分子链方向迅速接触形成晶格。在宏观尺度看，就像是连绵的巨大冰川浮在了高空中。 这种特殊的结晶体由于其定向晶格的特性，让其如碳纤维材料一般具有极强的方向韧性和强度，因此也被科研人员称为纤维软云。而过饱和溶剂形成的晶格结构对环境气压和温度非常敏感，一旦下降到5000米的高度，纤维软云就会迅速分解。 这种技术原本是为了应对战场上敌方的高空巡航导弹、中程弹道导弹、大口径榴弹和无人机群进行战场遮蔽而研发的中近程反制措施。 此时投放在各大城市的对流层顶部，能尽可能地拦截能直接摧毁建筑的大陨石直接落到地上，从而保护隐蔽在车库和人防工程的人民。 王小戈所在城市的天空已有大半被纤维云覆盖，当重型机队掠过太阳的位置之时，快速结晶的纤维云在遮住那可怖的猩红天穹之时，也隔绝了阳光。整个世界陡然变得如落日的傍晚一般昏暗，原本应该清爽的秋风，在剥去了光明之后竟感觉有些刺骨起来。 就在机队的纤维云布设任务已过大半的时候，来自天顶的烈焰也烧到了平流层。最先到达的小质量陨石坠入城市上空的纤维云海时，就像把一把沙子扔进了满满一盆的肥皂泡沫里，只对如冰川一般浩瀚的纤维云造成了一些轻微扰动。 但很快，拖着如天穹伤痕一般的大质量陨石，就带着撕破空气的凄厉尖啸声一泄而下。它们撞击纤维云的高强度上表层时发出崩山溃玉的巨响，在数百公里之外听上去依然如天边惊雷般直灌耳心。 一个个巨大的火球冲入了纤维云层，立刻在上表面上形成了一个个能直接看到地面的巨大圆形凹坑，就像月球表面的环形山被倒扣在了纤维云上。而在这些被砸穿的凹坑边缘泛着的余烬红光，就像是地狱的岩浆从环形山口逆向涌了出来。 勉力击穿了纤维云的陨石已经是强弩之末，在纤维云的背面炸开了一朵朵流淌着余烬之火的地狱邪花。 领航机的指挥官双手已经离开了操纵杆，他双目紧紧地盯着已经到70%的任务进度条。现在是由飞控驾驶着飞机，引领着整个机队按照预定航线飞行。在任务完成之前，无论发生什么飞机都只会保持飞行。 忽然，一道异样闪光在舷窗外闪过。指挥员侧目看，只见队列中的第三架运输机的引擎吊舱拉出了一道浓浓的黑烟，飞行姿态也随即开始偏转。 “01,01！我是03！我被陨石击中了！3号引擎失效，右翼襟副翼液压系统失效！我必须退出队列！”无线电里03号僚机的声音有着很明显的故作镇定。 “01收到，如无法返航，在确认坠落地点安全之后，尽快跳伞！” “03明白！” 然而03号飞机刚刚开始以小坡度俯冲的姿态离开队列，她冒着黑烟的引擎就爆燃了起来，火焰如赤色的蟒蛇一般瞬间缠住了整个右侧机翼，同时相邻的引擎也喷出了黑烟，并很快也开始爆燃。飞机立刻失去了姿态，带着燃烧的机翼，翻滚着向地面坠去。 “03！03！立刻跳伞！立刻跳伞！”领航机歇斯底里地下达着命令。 看着几个小黑点鱼贯从机头顶部的应急窗口飞出，然后在下方绽放成几朵白色的伞花，领航机指挥官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03号飞机失去姿态的同时，后方替补梯队的一架飞机迅速补充了03号飞机的位置。 “021号补位完成，开始投放作业！” 无线电里是一个年轻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得出他的声音中透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害怕。但他之所以还是义无反顾地从相对安全的后方飞了上来，除了是因为命令之外，更多的是不愿意战友和地面的百姓白白伤亡。 机队列刚刚补齐，队列远端的一架飞机突然在机身上炸出了一团耀眼的火球，飞机凌空炸成了两截。整个机尾如竹蜻蜓一般旋转着下坠，而机头还在惯性的作用下向上冲刺，但很快就因为迎角过大开始进入失速螺旋。 “019！019！立刻跳伞，立刻！” “....赶紧打开....门逃生，我尽量稳住飞....机....你们...先走.....要不然.....” 无线电里短暂地出现断断续续的声音之后，最终只剩下了电流干扰的嗡嗡声。而直到飞机前半部分机身因为螺旋而解体成大大小小飞散的零件，都没有一名飞行员成功地跳出机体。 补位的飞机还没有到达预定位置，又一个巨大的火球就在队列的右边炸裂开来，火光将领航机的舷窗照得闪闪发光。指挥官焦急地按下通话按钮，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又缓缓地把手指拿了开去。 因为这架飞机是被陨石直接命中了机头，根本不可能有人幸存。指挥官只能这样看着硕大的飞机被火球吞噬，然后无可挽回地向着地面坠落。 队列中不停地有飞机被渐渐进入坠落高潮的密集陨石击中，她们有的如乐高积木一般被炸成燃烧的碎片。有的飞机已经负伤，但飞行员坚持稳住飞机继续抛投直到完全失去飞行姿态。有的飞机在被击中之后，退出队列的过程中再次被击中。 甚至有些前出补位的飞机，还没有能够到达预定位置就被击毁。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一架飞机做出规避动作，或者提前改变航线，直到整个纤维云的投放任务完成。 第16章 盾墙 依然站在宿舍楼前的王小戈，被天空中这绝世末日的景象惊得魂不附体，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更是早已抖得不听使唤。空气中弥漫着炭火烧焦的味道，耳中尽是恶龙狂吼般的锐啸和疯牛嘶鸣的轰响。 头顶上的苍穹，从最开始的如火盆倒扣一般的烈焰肆虐。到后来在被纤维云编织的灰色帷幕逐渐隔绝了光亮。再到此刻，透着殷红与彩光的窟窿，在此起彼伏爆燃的火球中从天幕上出现。仿佛天幕的背后有无数头恶龙，正用喷着岩浆的利爪将天空撕成碎片。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丁达尔光柱投到地面，天穹已经变得犹如一张被火星子打得千疮百孔的纸片，在上午还碧蓝如海的晴空，马上就要再一次被天上倾倒下来的火焰点燃了。 忽然，一枚火球从已经被砸出窟窿的天幕中直冲而下，赤红的光芒瞬间将王小戈视线中的一切镀上了一层血色。眼看着那火球对着自己冲了过来，还不等他强撑着麻痹的身体做出本能反应，那火球就在几乎令人失明的强光中凌空爆炸。 几秒钟之后，伴随着穿云裂石的巨响，从天而降的冲击波几乎将王小戈掀翻在地。等他挣扎着起身之时，附近几棵大树上的秋叶已经尽数被扫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腾起的灰尘和落叶引得他咳嗽连连，渐渐褪去的耳鸣中还能听到宿舍楼玻璃在哗哗作响。 在撕心裂肺的咳嗽中，王小戈终于从持续的惊惧与麻痹中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头脑也冷静了下来。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操场上有人影在高亢的口令中快速地移动着。定睛一看，还有军车的影子。 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 “他们一定知道人防工程在哪儿，我得赶紧离开这里！” 王小戈踩着满地的落叶，一路狂奔到操场边上的时候，操场上已经停了七八辆军车。其中有三辆重型军卡相隔着二三十米的距离，排成了三角形阵列。军卡的后部竖起了一根圆锥形的天线，像是上世纪那种老式电视天线的放大版。 而其余的军车，除了一辆车顶上旋转着雷达的指挥车之外，都停在了装着巨型天线的重型军卡附近，数十名士兵正在用大大小小的电缆将所有军车都连接起来。 “您好！请问我怎么才能去人防工程！”王小戈站在操场边上挥舞着双臂大喊着。 离他较近的一个士兵看到他之后一脸的惊讶，然后指着操场边的教学楼厉声呵斥道： “别过来！快到教学楼边上去，不要乱动，我们马上要开火了！” 话音刚落，三辆重卡上看似笨重的巨型天线就开始迅速转动了起来。无论是旋转还是俯仰姿态的动作，其敏捷性都与庞大的体积完全不相称。而且王小戈还看出，三根天线的旋转方向是一致的，俯仰角度略有差异，但都是聚焦在空中的某一个点。 蜂鸣般的电流声从三角阵列中发出，并且越来越高亢。当王小戈连滚带爬地跑到教学楼边的时候，电流声已经如女高音合唱一般尖锐刺耳了。只见三根天线迅速指向天空的同一位置，放眼看去，正是一枚穿过已经破烂不堪的天幕的陨石。 但奇怪的是，王小戈既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看到强光，只是全身汗毛在莫名竖起的一瞬间。那枚拖着长长火尾的陨石，竟然凌空碎裂成了无数的火星子。看上去就像是爆炸的礼花，又像是空中散开的一把嫣红色花瓣。 还不等那枚被聚焦的陨石完全散开，三根天线又在“嗡嗡”的机械声中迅速改变了朝向。焦点在空中划过一条蜿蜒的轨迹，路径上的三颗陨石先后发生了同样的事情。随后，高亢的电流声陡然变弱，王小戈身上的汗毛也落了下去。 这是最新装备部队的末端防御系统——超声盾墙。三辆军卡上的锥形天线实际上是超声音源，当三束高能超声波聚焦扫过某个物体时，会让该物体发生结构性共振，并致其瞬间解体。强度越高的物体，共振强度也越高。 由于超声波的频率特性和三束超声波聚焦的设计，聚焦点扫过的瞬间就能将物体粉碎。因此，只要三个音源以合适的速度转动聚焦，就可以在局部区域形成一道类似“墙”的屏障。无论是迫击炮弹还是巡飞弹，甚至是加农炮弹都无法穿透。 这套系统的缺陷除了因为声波速度慢，射程只有短短几千米之外，就是每次工作的时间只有几秒钟。之后就必须为超导电池充能，并且让设备散热。此时，全国所有能够作战的盾墙系统都已经按照人口密集度和部署距离为权重，全部投入了最后一道防线。 操场上的盾墙系统完成充能之后，立刻又摧毁了四枚即将砸到地面的陨石。此时的纤维云已经只剩下了漫天泛着暗红色火光的灰烬，仿佛是天上巨人的图书馆着了火，烧成了余烬的纸片正飞舞摇曳着坠向人间。 而陨石的坠落密度也因为纤维云的失效渐渐被推上了高潮。盾墙系统的第三次扫击完成之时，一枚陨石从西边砸将过来。王小戈本能地想要跑，但他心里很清楚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已经做好了最坏准备的时候，这枚陨石竟然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凌空爆炸。 这枚陨石显然不是被盾墙撕碎，而是自发爆炸的。强烈的冲击波几乎是和强光同时到达，整个学校以及附近的建筑物玻璃顷刻间炸得粉碎，玻璃渣子如同暴雨一般倾泻到地面。幸而王小戈所在的位置的上方是山墙没有窗户，否则此时他已经体无完肤了。 被冲击波震得几乎灵魂出窍的王小戈口鼻都流出了鲜血，他卷缩在墙角紧咬着牙关，对抗着几乎让脑袋爆炸的耳鸣。而同样受到强烈冲击的战士们仍然坚持在战斗岗位，完成充能的盾墙系统又飞快地转动了起来。 突然，一枚从学校上空划过的陨石被几公里之外的另一套盾墙系统撕碎。炽热的碎片依然具有极高的势能向地面坠落，而操场就在碎片覆盖的范围内。王小戈在强烈的耳鸣中听不到碎片撞击发出的声音，但他能感觉到身后的大楼正在摇晃。 操场上有几名暴露在外的战士，立时在飞溅的炽热石块中化作血雾，一辆音源卡车也几乎在同时分崩离析。但最可怕的是，一辆充电车的超级电容被击穿了。 殷红色的火苗像巨蜥口中的信子一般，在超级电容保护壳的破口处试探了几下之后，转眼就变得像溃坝的洪水一般喷薄而出，将操场上的所有设备和战士一并吞没。 王小戈眼眶中奔涌着绝望的泪水，极度的恐惧已经完全支配了他的理智。他死死地堵着耳朵，生怕听到那十几个在火海中挣扎的人发出的惨叫。 整个城市都在陨石触地前的自发爆炸中颤抖着，空荡荡的街道、被扯光了叶子的行道树、林立的高楼，连同燃烧的火焰一起逐渐淹没在了爆炸冲击波卷起的尘埃和落叶之中，整个世界都在沉入地狱。 第17章 窒息 漫天卷地的尘埃和余烬遮蔽了天空和城市的建筑，王小戈眼前的世界仿佛被笼罩在了纱帘之中。从天而降的陨石还在一颗接着一颗地凌空爆炸，突然炸裂的火球和渐渐消散的光晕好似纱帘之后有白眼巨人正在不规则地眨着那无数一只喷着电光的巨眼。 而每一次爆炸的闪光过后，地面和周围的建筑短则转瞬、长则在几秒之后跟着剧烈震颤。就像是地幔中有一条上古巨鲸在用坚硬的头骨撞击着地壳。 王小戈身后的教学楼在似乎永无止境的震颤中摇摇欲坠，外墙的保温材料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逼得他只能下意识地向宿舍楼跑去。当他一路连滚带爬地来到宿舍楼前时，却砌体结构的老楼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正在六神无主之际，只听身后传来了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回头循声看去，只见两根光柱在摇晃中正穿透烟尘向着自己疾驰而来。王小戈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一辆浑身擦痕的越野车一个急刹停在了他的身前。 车窗摇下，王小戈一眼就认出了开车的人正是袁术。他在走廊上看到了老师肖山被警察带走的场面，也记住了警察的体型特征。 “愣着干啥！赶紧上车！这儿不安全！” 在袁术的厉声呵斥下，王小戈脑子一下清醒了过来，他打开车门跳上车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肖老师呢？” 袁术先是一愣，随后感叹着笑道： “真不愧是两师徒，一个顶着压力向领导提条件要人，一个自己都要死了还惦记着老师。放心吧，你肖老师好得很，就是他让我来接你过去的！” “那真是太好了！”王小戈那涂满了灰尘、泪痕和血污的脸上绽放出了少年特有的发自内心的稚嫩笑容。 越野车冲开了学校的大门，街道上满是燃烧的瓦砾、出故障和车祸的车辆、甚至还有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已经被灰尘覆盖的躯体。大地还在空中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中震颤着，整个城市就像42年的斯大林格勒正在遭受敌军的炮击。 王小戈死死抓着扶手对抗着车身的摇晃： “我们现在去哪儿？” 袁术大幅度转动着方向盘，躲避着路面上的障碍物： “我查了撞击预警数据，本地陨石暴持续时间至少30分钟以上。普通的小区车库我怕扛不住，前边有个商业中心，地下车库是标准人防工程，我们去那儿！” 说完，车子拐上了滨江大道。道路上已经被倾倒的树木、瓦砾和撞坏的汽车堵死。袁术索性直接驾车冲上路边的绿化草坪，向着前方已经隐约能看到楼影的商业中心疾驰而去。 就在此时，右边满是尘埃的天空中出现了几道如利爪挠过的猩红痕迹正在向地面延伸。袁术立刻意识到，在这种能见度看到陨石的火尾，说明这几枚即将触地的陨石离得非常近，甚至就在江面上。 “这几颗陨石离得好近啊，而且好像是排成了队列！”同时也注意到了异象的王小戈惊恐地喊道。 “抓紧了！我们得赶紧避开！” 就在袁术大力踩下油门的瞬间，一枚陨石在他们右边的江面上空爆炸。强劲的冲击波立刻拔掉了滨江公路边上景观棕榈树的叶子，随之而来的就是被冲击暴风卷到空中的水花如海浪一般拍打到了公路上。 好在冲击波和浪涌袭来的时候，车子正好从一栋低矮的景观建筑旁经过，大部分的冲击波和浪涌都被挡住了，要不然还在高速越野行驶的车子肯定会被打翻在地。 袁术大力踩下刹车，喊道： “不行，不能硬冲。得等这一波陨石先过去。” 话音刚落，第二颗陨石又在前方江面上爆炸。这一次的冲击波和浪涌的强度虽然因为距离更远，杀伤力弱了不少。但仍然让越野车里惊魂未定的两个人紧紧把身体蜷缩在座椅下。随之而来的是第三颗、第四颗..... 那种似乎能把人体骨骼和车壳一同摧毁的爆震冲击终于没有再出现之后，袁术和王小戈坐起身子来，只觉耳膜在叽嘎作响。眼前的滨江路已经是一片泽国，漂浮着枯枝残叶、各种垃圾、甚至是躯体的淤黑江水，正轰隆隆地开始回流到江中。 袁术踩下油门，引擎转速刚刚提高就喘振着回到了怠速。车载电脑随即发出警报音： “内燃机工作异常，若要紧急启动，请切换至纯电驱动模式。” 袁术哈哈一笑，一边操作着切换，一边说道： “得亏咱这车是混动的，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是发动机进水了吗？”王小戈紧张地问道。 “不是，这车有涉水喉，这种深度的水肯定不会是......咳咳咳！” 说到这里的时候，袁术突然咳嗽了起来，然后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一边骂道： “这....这特么的.....怎么....喘不上....” 看着袁术涨得通红的脸，王小戈也感觉自己喉头有窒息感，尽管他也在大口呼吸，但就是吸不上气。那感觉就像是刚刚跑完5000米，就被人用手封住了嘴巴。再加上耳膜仍然在像上了高原一样嘎嘎作响，他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糟糕....肯...肯定是，陨石爆炸的时候....爆燃...烧光了附近空气中的氧....” 袁术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在部队的时候参与过一种名为温压弹的测试。那种弹药凌空爆炸就会消耗掉附近空气中的氧气。燃油车会熄火，附近的人员，哪怕是躲在掩体里，也很快就会因为严重缺氧而窒息昏迷甚至死亡。 而现在的局面，无异于在他们附近引爆了几个超级温压弹，空气中的氧气几乎耗尽。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快喘不上气了！”袁术一脚死死蹬住油门，大口地吸着气。但只有纯电模式加上满是淤泥的路面，让车子的速度怎么都提不起来。而最可怕的是，他们不知道这种高度缺氧的范围到底有多大。 就在此时，车机屏幕上显示的直流电机工作状态和几十米外路边的一家店门被冲坏的鱼馆让王小戈想到了办法。 “快！把车开到那个鱼馆里去！”他几乎是撕扯着喉咙才说出了完整的一句话。 袁术没有多问，直接向着王小戈手指的方向全速冲了过去。 车子冲进门店之后，王小戈一边艰难地向后厨走，一边在大口的无用喘气间隙，从喉管里挤出几个字： “车子的对外放电线....拉进来.....” 袁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将放电电缆的一头插在车上，然后拖着另一端也进了后厨。 王小戈用颤抖的手指了指案板和旁边的刀具，嘶哑着说道： “砍...砍断线缆....把...把金属导线...剥离一截出来....正负极要....分开...” 袁术点了点头，随后就拿起菜刀，用最后一点体能对着电缆砍了起来。而王小戈则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将厨房的排气顶窗打开，然后关上厨房的门。 当袁术把剥去了一截绝缘皮，并分开了正负极的导线交给王小戈的时候，自己已经是面如死灰，头脸上的冷汗像刚刚冲了澡一样。王小戈刚刚接过电缆，袁术就瘫倒在了地上。 而王小戈此时也只剩最后一口气了，视线内的四角已经开始模糊发黑。他将正负极导线插入一个装满水的空鱼缸内，也瘫倒了下去。两人头顶着鱼缸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扩张胸腔的力气。 “通...通电...！” 已经几乎陷入昏迷的袁术按动了手上的遥控器，一串细腻的气泡随即从水中裸露的导线上冒了出来，冲到水面噼里啪啦地爆开。负极产生的氢气窜到屋顶通过通气窗散逸了出去，而正极产生的氧气漫过鱼缸壁降落到了地面上。 两人已经非常微弱的呼吸渐渐又有了节奏。 “你...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袁术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已经没有了之前严重缺氧那种撕扯声带的沙哑。 王小戈嘴角艰难地扬了扬： “肖老师说过，学好数理化，有时候真能救命。” 第18章 天劫之后 京华城的东方出现了一抹深红色，天空中的最后一片鱼肚白也被染成了蓝色。高高低低的楼影将地平线上的红霞剪碎，朝阳的金光一道一道从楼宇间射出，渐渐给整个城市的轮廓镶上了金边。 肖山站在高楼的顶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微风漫卷着还未散尽的烟尘，在刚刚变成红色的地平线上跌宕。在他的脚下是一栋高楼林立的首都中并不出众的商业大楼。在这栋楼的地下三十层，就是全国的地下掩体指挥中枢。 进入掩体的时候，包括肖山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会在地下至少待上三五年，甚至是一直待在地下，直到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一共呆了不到12个小时，警报就解除了。 现在的地下指挥中心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专家和领导们都在相互握手、拥抱着道贺。再过几个小时，全国就会解除紧急状态。到时候大街上必定更是一番载歌载舞的盛况，每一座城市都会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人们当然有理由庆祝这几乎算不上惊险的劫后余生，尤其是这还是在人类5000年的文明历史上，第一次用自己的科技能力成功抵御了天劫之后的余生。 似乎只有肖山一个人的情绪和众人格格不入，他紧锁着眉头，一脸凝重地盯着天边如血的朝霞。手中的烟燃去了一大半都没有抽一口，弯曲的烟灰在烟蒂上摇摇欲坠，脚下零零散散地丢着好几支半截烟头。 一个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肖山没有回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知道是谁，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别人专门到楼顶去找他。 “肖老师，初步的数据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了。”张绫如山间清泉一般的声音让肖山心间微微震动，他扔掉了手中的半截烟蒂，转身接过了她递来的资料。 “情况出乎意料地好，是吧？”肖山一边借着晨光看着统计数据，一边说道。 张绫耸了耸肩，缓缓吐出一口气，浅笑着说道： “虽然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但我们应该是撑过去了。目前紫荆山和夏威夷的近地天体望远镜观测都显示，由毁神星解体产生的所有碎片都已经进入了大气层，现在的近地空间干净得就像一面刚刚擦过的玻璃。 航天中心、nasa、欧空局的全部空间望远镜进行了扫描式的巡天观测，整个内太阳系没有发现任何天体轨道异常。而且，按照你的建议，空间和地面望远镜将会在未来一个月都保持高灵敏度的监测状态。” 肖山翻阅着资料，点头道： “看起来空间中确实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地面的受损情况呢？” 张绫的柳眉微微下垂，沉思了片刻： “地面的情况稍微复杂一点，但总体也是比预期好很多。陨石群没有如预测的那样，均匀地坠落到地面，而是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变轨。比如京华、沪城这些千万人口级别的超级都市，几乎没有遭到什么陨石袭击。 而在我们北边的燕山附近一带的小城，反而遭遇了高密度陨石的轰击。但这也不绝对，像台北市、还有隔海相望的东京，大洋彼岸的洛杉矶这些超级都市，也遭到了高密度的陨石袭击。总体来说，陨石撞击在地面的分布没有找到明显的规律。” 肖山把手里的资料放了下去，扫视着在渐亮的晨光中恢复了往日繁华与威严的京华城。诚然，今天的京华城相比以往，除了安静得出奇，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怎么看待陨石没有像预期一样均匀坠落的事情？”肖山发问的时候，目光向下看了一眼。 张绫明白他所指的是此刻还在地下指挥中心里边的专家团。她顿了一顿： “额，大多数人的意见是。陨石群在进入卡门线与大气层相互作用时，因为质量和气动外形的细微差别导致的偏差，这种推论在数学上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验证。但你也知道，流体力学对我们来说，很大一部分还是混沌区域，数学描述并不精确。” 肖山冷哼了一声： “哼！这就是他们的一贯作风，强行用自己认知内的条件去解释未知的现象。他们当然可以把一切都推给混沌效应，但这和真正的科学恐怕只会相去甚远。” 看到肖山一副愤懑的表情，张绫抿了抿嘴唇，停顿了几秒。等着肖山的情绪稍微平复才又说道： “还有一个非常怪异的情况。目前全国传来的信息显示，没有任何一颗陨石直接撞击到了地面或者水面上，都是距离地面几十到几百米的高度凌空爆炸的。而且，我们目前掌握到的欧洲和北美的情况也都一样。 对此，专家团一直在进行激烈地讨论，但到我刚刚上来的时候，任何思想实验和数学模型，都没能给出解释，甚至是合理的推测都没有。” 肖山眉头紧锁，手里攥着资料在天台边上负手而立，沉吟了片刻才沉沉说道： “这才是最可怕的，各种客观事实都表明情况显然和我们的惯有认知存在偏差。但我们完全不知道ta们在干什么，更不可能得知其目的，甚至都无法直接证实ta们的存在！” 张绫听完脸色一下子白了几分，她向前靠了小半步，压着颤抖的声音问道：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们正经历的一切，在客观上更符合宇宙与文明演化理论中的......” 话刚说到一半，肖山就摆手打断了她： “虽然我现在只是个高中物理老师，但好歹是为地球防御联盟这样国际性组织提供服务，不能在没有充分依据的前提下信口雌黄。而且，现在还存在的偏差也不一定就是最极端的情况。” 肖山虽然是带着微笑说出的这句话，但张绫听得出他话语中不信任的味道。但她并没有因此感到气愤，她也听说过几年前发生在肖山身上关于诺奖的事情，那对一个学者来说是颠覆性的。 “哦，对了。我刚才特地留意了蜀川的情况。” 肖山察觉到了张绫说话的语气中有一丝慌张。 “怎么了？”他焦急地追问道，因为他所在的高中就在蜀川，王小戈也在那儿。 “蜀川的大部分地区都是高密度陨石坠落区域，有一定的损失和伤亡情况。由于全国通讯网络仍然没有完全恢复，我暂时还联系不上袁术。但我查到了一架专线航班在撞击结束后不久，就从蜀川飞往京华，我想一定是袁术带着王小戈回来了。” 肖山的一手环抱在腰间，一手托着下巴手指捂在口鼻上，眼中满是难掩的担忧。过了好一阵，才浅浅点头道： “一定会如此的。” 张绫也不知如何安慰肖山的情绪，她愣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今天晚些时候会召开地球防御联盟要召开线上会议，会议安排我会提前通知你的。” 肖山点头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有需要就叫我。” “好的。” 第19章 师徒 张绫离开之后不久，电梯机房就嗡嗡地响了起来。肖山心头升起了些许期待，不由地向电梯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害怕期待落空之后的失落。 他刚刚转身，就听到了电梯房传来了那个带着些烟嗓的熟悉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袁术带着王小戈来了。两人虽然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但是脸上、额头上、手上的伤痕依然清晰可见。 “肖山老弟，你交给我的任务我算是完成了，把王小戈基本完好地给你带来了。”袁术笑咧咧地开着玩笑。 肖山轻轻捏了捏空唠唠的袖子里王小戈瘦弱的臂膀，手有些颤抖。闪烁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嘴里低声念叨了几遍：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王小戈虽然只是腼腆地点了点头，嘴里低声说了个“嗯！”字。但在他清澈双眼中翻滚着的感激、兴奋和幸福已经溢于言表。 虽然和王小戈的师徒情分还不到两年，但肖山很了解自己这个学生的性格。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看起来和同学老师的相处都冷冰冰的，但他的情感却要比任何人都要真挚，这一点和现在的自己竟然有几分吻合。 肖山满眼欣慰地看着王小戈，又说了句： “平安过来了就好。” 随后，他转目看向袁术： “真是太感谢你了，袁警官！” 袁术摆了摆手，一脸惭愧的笑意： “你就别谢我了，多亏你这个学好了数理化的学生，要不然我可能就成烈士了。要不，有空的也教教我，我也多一技傍身。” 肖山听完事情的原委，呵呵地笑道： “那也不是我教他的，电解水产生氧气和氢气也是初中物理了。而且我堂堂前两院院士，教高中已经够埋汰了，你还给我又降了一级。” 说完，两人都开怀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袁术掏出烟盒，递上了一支烟： “你也别称呼我什么警官了，叫我名字或者老袁都行。虽然这陨石暴已经过去了，但我估计我的工作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我是个直肠子，长期这么正式，我受不了。” 袁术的话让肖山心里感觉很舒坦，他喜欢和直爽的人打交道，因为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人，但三年前的事情彻底改变了他对身边人的态度。 “为什么这么说呢？要知道按照大多数专家的意见，天劫已经过去了，生活还是要回归到正轨。你可以继续当你的警察了，而我会继续回去教我的高中。” 身为警察的袁术敏感地听出了肖山话中试探的意味，但他并不在意。 “在回来的航班上看过受灾简报之后，才发现我也算是在极重灾区亲身体验了整个天劫。虽然我不太懂你们的天文和天体物理这些高深的学问，但单单凭我用我办案的经验和正常逻辑来判断，这事儿都太过离奇了。 那毁神星到底有多大威力我没概念，但我知道它的出现直接让欧美都和我们抱团了，这可是苏联解体之后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这只能说明，毁神星可比当年捏着一万多颗核弹的苏联恐怖多了。结果呢？我们几乎没做有用的事情，所谓天劫就草草收场了。” 肖山用手不停摩挲着手里没有点燃的烟，斜目看着袁术： “你也觉得这次毁神星天劫有点虎头蛇尾？” 袁术点燃了烟，深吸了一口，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与其说是虎头蛇尾，我感觉更像是才刚刚开始。” 袁术的话让肖山大感欣慰的同时，内心对这位相识不久的搭档产生了好感，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 “老袁，抛开学术能力不谈，单就逻辑思维能力而言，你恐怕比地下掩体里那群一边在庆祝胜利，一面又担心还有差池不敢出来的学术泰斗们都要强很多啊！” 袁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能力不能力我倒是不懂，你能喊我一句老袁，那就是对我工作的最大肯定了。好了，我还得回部门去报个到，先走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的王小戈低声问了句： “肖老师，我们明天上课吗？” 肖山和袁术都是一怔，心头泛起一丝酸楚。刚刚才经历了从天劫之下险象环生，问出的竟然是如此朴素的问题。他们都知道，这并不是这位高中生对学习有多么执着，而是在他当下的生活中除了学校，根本就没有其他岔路。 “明天不用上学了，你也不用担心没有去处。就跟着我，当我的助手。如果危机很快就结束了，那我们就一起回学校去。如果还要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你就平时做好助手的工作，下来我给你把高中剩下的和将来大学要用的课程补上。” 肖山虽然语调平和，但每一个字都是认真而庄重的承诺。 王小戈双手微微颤抖，频频地点着头，两行热泪从青涩的脸颊上滑落。虽然他口中只发出了一个简单的“嗯！”字。但在他双眼中闪烁的光泽，就像是在风雨中漂泊了半生的水手终于见到了陆地。 肖山一手轻抚在王小戈的肩头，心中翻涌的情感好一阵子才平复了下来。他扭头看了看袁术，笑着说道： “不过啊，按你袁伯伯的推测，一时半会儿我们可能都回不了学校了。你赶紧去整理一下，一会开会的时候就跟我一起去。” ...... 地球防御联盟的线上会议准时召开了，世界主要国家的政要、首席科学顾问以及所有相关的科研组织都连接到了线上。如果从规模上来看，这是自地球防御联盟成立以来最为盛大的一次会议。 各国代表首先向大会报告了各自国家的受损情况。从全球的范围来看，受到陨石袭击最严重的地区主要分布在远东、东南亚南亚、中亚走廊、地中海沿岸还有美洲西海岸。其他地区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陨石撞击，但主要是在高层大气就被燃烬的小陨石。 各国的专家团队都试图从陨石分布中找出规律并作出解释，但最终的结论都只能归因到陨石坠入大气层时与空气摩擦的混沌效应所致。但有一个情况让所有科学家们都很困惑，那就是在全球范围内都没有一颗陨石真正坠落到了地面上。 在中国以外的其他地区，基本没有展开有组织的卡门线内陨石拦截行动。一些大质量陨石，几乎是完好无损地进入了对流层。但就在他们必然要撞击地面之时，总会在几十到几百米的高度凌空爆炸。 然而无论是各国专家还是组委会，对这个现象的成因调查都显得不是很积极，他们更热衷讨论的是灾后秩序和遗留问题。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次前所未有的天劫给整个人类文明带来的实际损失并不大。 陨石爆炸时的冲击波和次生灾害，在全球范围内一共造成了约300万人的伤亡，这个数字甚至还比不上二战中一次会战给双方造成的伤亡。 而且，在这300万人中，绝大部分都来自欠发达地区。对于那些城市配套完善，疏散机制健全，政府控制有力的发达国家。这次人类文明5000年来遭遇的最严重的生存危机，造成的影响更是微乎其微。 第20章 各自的目的 在基本情况汇总完成以后，即使只是通过屏幕，也能感受到全世界各地的远程会场里充斥着的欢愉气氛。感觉这并不像一场严肃的灾难应对会议，而更像是一个庆功会。 随后开始的各地区代表发言中，欧盟主席戴维斯第一个发言。他是一个来自英伦的标准绅士，花白的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手指上带着一枚明晃晃的金戒指彰显着其贵族的身份。 无论在什么会议上发言，他的手里总是拿着一支篆刻着女王签名的金笔，但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真正地在纸上写下过什么。 “女士们，先生们。我很荣幸在经历了如此严重的天劫之后，还能和大家会聚于此，我想这一定是耶稣的旨意。当然了，除了主的庇佑，作为地球上孕育出的高等文明，我们自身的坚韧和奋斗也在对抗天劫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遥测数据信息显示，我们在同步轨道上使用核武器进行拦截的行动，在相当程度上缓解了大型陨石直接冲击地面带来的严重后果。当然，这种必须且必要的手段也给我们带来了一定的负面效应。” 此时，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全球范围内辐射值异常的卫星照片。其中，地中海沿岸和北美东西海岸被两条灰褐色的色带笼罩着，这意味着那两个地区的电离辐射值超标严重。而在幅员辽阔的亚洲版图上，却没有任何辐射超标的区域。 坐在肖山前边的国防部长冷哼了一声，偏头跟科学院院长低语道： “哼，这群欧洲老正黄旗还是一如既往地热衷于推卸责任和避重就轻。在我们将核弹头发射到同步轨道之后没多久，陨石群就异常加速了。他们明知道继续引爆核弹，拦截效率将会大大降低，但还是坚持引爆而不是采取其他有效措施。 我们的监测数据显示，真实的拦截率还不到10%。三相弹引起的陨石放射性沾染倒是不折不扣地落回到了地面上。现在自己捅了篓子，居然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科学院院长一脸不屑地讥笑着： “呵呵，当初他们提出梯次性引爆，保护重点地区的策略提出来的时候，我们就提出过反对意见。现在自己陨石轰击没少挨，放射性沾染反而重点污染了他们原本想保护的地方。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还堂而皇之地慷慨陈词。看着吧，狐狸尾巴马上就要露出来了。” 在屏幕上正襟危坐的戴维斯爵士继续字正腔圆地说道： “在引爆核弹拦截陨石的过程中，放射性沾染随着陨石碎片回落到地表是我们预料之中的情况，也是我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而放射性沾染会随着大气环流和海洋环流影响全球的生态环境，这是作为一个文明所不被接受的。 因此，我们认为当务之急是，利用现在人类前所未有的团结精神，共同来应对这个局面。我提议，组委会发起一项决议投票，以法案的形式调用整个人类文明的必要资源来应对核污染扩散的情况。” 在接下来的投票环节中，欧洲、北美、大洋洲以及远东部分国家几乎立刻就投了赞成票。而俄国则是选择了弃权，这对他们来说是合乎情理的，因为无论什么环流都不会将那些放射性沾染尘埃带到他们的国土范围内。 当外交部长按下赞成按钮的时候，京华会场里出现了轻微的嘈杂声。外交部长徐徐摇着头，浅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人说道： “要由得我自己的性子，我肯定会投弃权，甚至是反对。但这是首长和国家领导们经过慎重讨论之后的结果，倒不是我们就这样甘愿接受他们的道德绑架，我们从来就不吃这一套。 正如首长所说，我们作为整个人类唯一一个有着不间断传承的文明，作为地球上最重要的一股力量，我们有义务和能力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来思考问题。这既是一个大国应有的担当，也是一个有能力带领种族走向未来的文明的觉悟。” 提议很快得到了通过。戴维斯爵士又宝相庄严地发表了冗长的感谢致辞，随后北美代表开始发言。 相比戴维斯爵士，北美国务卿布林相比于戴维斯要年轻不少，他穿着牛仔裤和休闲西装，就像是在主持一次家庭会议般随意。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北美向所有为了我们共同家园作出无私奉献的人表示感谢，上帝与你们同在。” 他停顿了一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随后语气变得严肃，蓝色的双眼中绽放着鹰一般的锐利光芒： “我相信灾难造成的影响很快会在全世界人民共同的努力下消散，共存仍然会是人类文明的主题。在危机时刻做出的任何行动都可以被理解，但其对未来将会造成的影响值得我们重视和深思。” 布林云里雾里的表述让京华会场里出现了一些轻微的讨论，坐在最前排的首长和国家领导们不动声色。科学院院长似乎看出了些端倪，他轻哼了一声： “哼，我当什么民主自由的灯塔，果然昂撒人都是一丘之貉。” 布林展示的一张地球同步轨道模拟图暴露了他的真实意图，现在还停留在轨道上的一千多个红色小点代表着一千多枚还未引爆的核弹，而红色代表着它们不属于欧美。 “你们出于自身的战略考虑，没有引爆自己发射的核弹，我们完全能够理解你们在危机中做出的决定。但现在种种迹象表明，危机已经过去了。我们必须正视这些仍然停留在同步轨道上的核弹，有可能给未来局势和空间环境带来的巨大威胁。 基于全人类平稳有序地恢复到正常生产发展的出发点，我认为你们有义务在有限的时间内，妥善地处理这些核弹，并且越快越好。这将关系到整个人类未来的繁荣稳定，请你们认真考虑，并尽快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 布林傲慢而又带着攻击性的话语激起了京华会场众人的愤怒，但因为是全球连线的会议，所以大家更多的是面红耳赤的窃窃私语。 “他们的事儿就让所有人一起承担，我们的事儿就我们自己处理，这是赤裸裸的强盗逻辑！” “要是留在同步轨道的是他们的核弹，估计布林和他的跟班们又会换一副嘴脸了！” “在过去的八个月，牵头打造远征飞船并执行毁神星推移任务，已经消耗了我们巨量的航天产能和国家资源。紧急展开的卡门线内陨石防御，又几乎消耗了我们大量的先进装备库存。现在又逼着我们处理掉同步轨道的遗留核弹，他们的目的可不单纯啊！” “是啊！那些弹头留在同步轨道会有什么威胁，弹头上根本没有轨道发动机足以支撑它们掉回地面，准确地落到某个城市上空。就算在公里的太空爆炸了，也不会对地球造成什么影响，这是想趁机拖垮我们啊！” “我们的经济循环已经受到这次天劫的严重影响了，如果再按照他们的想法来，恐怕会引发经济危机的！” ..... 就在众人的讨论声渐渐变得热烈之时，会场最前排一个伟岸的身影站了起来。他抬手向大家示意停止讨论，而后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了发言台前。 第21章 担当 “众志成城是我们的一个古老成语，意思是大家**协力，就能像城墙一样牢固。刚刚发生的天劫，让人类自文明诞生以来，第一次做到了全球范围内的众志成城，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我希望这成为人类文明的转折点，而不是下一场纷争的起点。 刚刚过去的天劫，让我们看到了人类团结之后的强大力量的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我们在宇宙中的渺小。在这次的灾难应对中人类是伟大的，也是幸运的。但我们也应该清楚地认识到，这样的天劫发生过一次，就会发生第二次，而幸运不是每一次都有的。 刚刚布林先生说得没错，在天劫过后人类的主题仍然是发展和共存。我们希望这种共存的目标是人类全民族大一统，而非某些别有用心者制造下一次严重分裂之前的蛰伏。更何况，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天劫真的已经过去了。” 首长的发言引起了全世界大多数会场上雷鸣般的掌声。 屏幕上的布林虽然也在鼓着掌，但僵直的笑容里透着难掩的敷衍，他随后发言道： “主席先生，您宏大的视野和胸怀值得我们尊重。但任何伟大的远景都需要以当下的稳定为根基。我认为，眼下我们最紧要的工作仍然是，如何处理悬在全人类头顶公里高度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希望您能够表明明确的态度。” 首长从容应对： “热核武器作为人类目前掌握的最强大的武器，我们必须要慎重处理。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利用反导系统将其摧毁，但刚刚过去的天劫让我们不得不考虑，如果再次发生类似，甚至更严重的情况，我们这种自毁长城的行为是否理性。 如果将一千三百多枚核弹全部回收，其需要消耗的资源是巨量的。这对于刚刚经历了天劫，急需休养生息的我们来说，无疑是不必要的浪费。 因此，我们决定向联合国安理会公布所有在轨核弹的控制代码，由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共同控制这一柄人类当前最锋利的剑。”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大屏幕上参会人员的表情更是如万花筒一般变化着，惊讶、赞叹、愕然交织其中。在毁神星危机爆发之前，核武器的控制代码是各个有核国家的顶级机密，也是国土安全的最核心保障。 “这....这个决定，太出乎意料了。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我们都是全球唯一拥有战略核武器的国家，这是我们绝大的优势啊，就这么放弃了吗？”离肖山不远的一名穿着军装的军官失声说道。 另一名军衔更高的军官淡然地说道： “所以你还需要多学学，不能满脑子都是对抗。现在无论是从全世界还是我们自身的层面来说，最需要的都是稳定。我们在卡门线内拦截陨石展现出来的强大能力，让他们害怕了。但我们的常规武备也因此消耗巨大，急需要时间恢复。 还得是我们的首长和领导们高屋建瓴，既要避免无谓的内耗，又要为全世界赢得安定的休养生息环境。这样的决定虽然放弃的是短暂的所谓优势，但这份对全人类的担当收获的是世界人民的认可。像北美那样，只是知道趁你病要你命的霸权，迟早玩完！” 布林和戴维斯为首的欧美代表的反应最为激烈，他们先是大为震惊，随后又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然而无论如何，他们都提不出反对的意见来，最终只能同意了首长的提议。 随后，会议确定了接下来的一个月为内太阳的严密监视期，全世界的科研机构会运用自己最先进的设备，严密监视太空的动向。之后讨论了关于地球防御联盟组织的未来发展规划，地面灾害的援助等问题。 会议结束之后，首长一行人离席经过肖山身旁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首长带着随和的笑意，亲切地看向肖山和张绫几人： “肖山同志，你在天劫之前的紧急汇报，为我们的决策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啊。而我们目前所经历的，也部分印证了你理论的正确性。” 受宠若惊的肖山赶紧站起身来，紧张地回答道： “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而且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 首长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嗯！科学有其特殊的严谨性，而我们现在面临的未知还很多。希望你能够再接再厉，为我们揭示更多宇宙和文明的奥秘。虽然这对于眼下的生产和生活的直接关系不大，但这个宏大的命题迟早会成为人类追逐的目标。”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 全球的空间和地面探测设备，经过为期一个月的高灵敏度观测，整个太阳系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各国科学家团队在地面的科考活动中，也没有发现坠落地面的陨石碎片给地球生态带来的负面影响。 因为太空核爆而引起的放射性沾染问题，也在全世界的通力合作下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但要彻底根除，还需要更长的时间，用大自然循环这部庞大而精密的机器才能完成。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没有人会怀疑，天劫已经过去了。 这天，国家科学院召开了一次例会。肖山作为危机应对小组的核心成员受邀参加，而王小戈作为肖山的助手，成了会场里最年轻的与会者，他甚至都还没有成年。 “地面和空间遥测的数据，还有地面的情况汇总都已经发给大家了。基于当前的情况，地球防御联盟和国际天文联合会都发出了通告，建议各国科研组织降低在太阳系预警上的投入，把工作重心转移到日常科研活动上，nasa和欧空局已经在这么干了。 关于地球防御联盟这个基于小行星预警小组建立的临时组织，虽然不会取消，但也会从常备部门降级成为一个国际性学术组织。现在危机已经过去了，还是那句老话，生活总要继续嘛。” 刘院长开门见山地表述没有引起太多讨论，众人表示赞成。而以那名曾经在汇报会上和肖山针锋相对的知名教授为首的一众专家，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肖山。当初危机应对小组的成立，就是为了衔接和主持地球防御联盟在科研上的工作。 现在地球防御联盟已经实质上解散，危机应对小组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小组里的其他成员都是供职于科学院或者科研机构的专家，小组解散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回到各自的机构去继续工作罢了。 而对于肖山来说则完全不同，他将会从现在全国的科研中心回到小城的高中去当物理老师。这在大多数人眼中是难以承受的落差，对于知名教授和他的同僚们，则是喜闻乐见的笑谈。 第22章 急诊 会场里除了张绫面露忧色之外，知名教授和他的同僚们的脸上都略带着些戏谑的意味。一丝愠色在萧山的脸上悄然升起，他正要开口，刘院长就抢在了他的前头： “关于我国的危机应对小组，我的意见是缩小现有规模，将其设置为科学院的一个常备办公室，由肖山同志负责，张绫兼职协助。大家有意见就提，没有意见的话我就上报国务院。” “我同意！”张绫几乎是压着刘院长说话的尾音，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脸上喜悦的神情溢于言表。 “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个办公室的职权范围最好好好明确一下。很快大家都要回归各自的本职工作中，还需不需要、或者是在什么条件下需要对危机应对办公室提出的要求进行积极应对。免得以后对科学院和科研部门的正常工作秩序带来困扰。” 那教授友好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公事公办，但斜眼看着肖山的目光里却充斥着显而易见的高傲和施舍。 刘院长吞了口唾沫，看上去有些为难。正在组织语言，肖山就沉声说道： “没这个必要，危机应对小组的收尾工作两三个月就能完成。也不用麻烦其他人，就按照刘院长说的，让张绫博士兼职协助我就行了。收尾工作完成之后，如果没有新的情况和其他突发状况，危机应对小组就可以解散了。” 知名教授和他的同僚们先是一阵愕然，随后乐呵呵地同意了肖山的提议。刘院长虽然有些惋惜，但他很了解肖山的性格。他这样的举动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是不愿用自己的尊严来换取所谓优渥的条件。一个能拒绝诺奖的人，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散会之后，手里捧着记得满满当当笔记的王小戈快步追逐着走在前边的老师肖山，追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问道： “肖老师，您作出了这么大的贡献，但那些专家们好像不太喜欢我们继续呆在这儿。” 肖山停下了脚步，怔了几秒钟，回过头来的时候已是满面的温和，他指了指办公楼上“国家科学院”那行威严的红字： “孩子，所谓的贡献是要看需求的，现在危机已经过去了，他们的决定没有什么问题。这里是全国的顶尖科研机构，要想呆在这个地方只需要一个东西，那就是与之对应的本事。如果有一天这儿再次需要我们的时候，任何人都无法阻拦我们。” ...... 银装素裹的京华城上空星星点点地闪烁着烟火气，新年的脚步在天边隆隆的礼花声中悄然走近。路边上挥舞着仙女棒的小孩，厨房里忙碌着的女人，跑完最后一单就要回家吃饭的男人都和往年没什么区别。 三个月前，天劫造成的影响，似乎已经完全远离了人们的生活。它最后的余音，仿佛也在跟随旧岁的脚步渐行渐远，最终成为历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小赵和他的妻子是一对北漂夫妻，十年不辞辛劳的奋斗和节衣缩食的生活让他们终于在京华这座梦想之地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窝。虽然只是在五环外的一套小户型，但这已经让他们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小赵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之后，走到沙发前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妻子隆起的肚子上，那是他们7个月的孩子。 他把耳朵贴在妻子的肚子上，轻抚着他们还没出生的宝贝，深情地述说着： “老婆，等我们的孩子长大就不用像我们以前一样，除了上班还要兼职，晚上只能住地下室了。他会在明亮的房间里做作业，在干燥的床上睡觉，校服会干净整洁没有一点霉臭味.......” 妻子故作生气地拍了拍小赵的头： “好啦，好啦！赶紧扶我起来去吃饭啦，我和孩子都饿啦！” “好！好！” 妻子在小赵的搀扶下，坐到了餐桌前。刚刚拿起筷子，忽然面色一沉，一手在圆鼓鼓的肚子上来回地抚摸着。 小赵见状赶紧放下了手里筷子，焦急地问道： “老婆，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妻子没有立刻回答他，两只手都在肚子上来回地摸索着，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起来。 “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小赵急得站起了身来。 妻子眉头紧锁，交织着疑惑和恐惧的目光看着小赵： “感觉有点不对，孩子很久没有动过了。” 小赵听完松了口气，又坐了下去，帮妻子夹着菜： “该不是那小子睡着了吧，你就爱睡觉，ta应该随了你。” 但妻子脸上焦急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减轻： “不对，孩子睡觉我能感觉得出来。但这次感觉不一样，就像...就像....” 看着从妻子眼角溢出的眼泪，小赵赶紧起身来到妻子身旁，抚摸着她的肚子安慰道： “老婆，你不要太紧张了。要不咱们先吃点东西，说不定有力气了那小子就又活跃了。” 妻子气呼呼地拉开小赵的手，正要说什么，忽然胃中一阵痉挛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小赵立刻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因为怀孕30周已经不可能是孕吐了。他赶紧给妻子披上外衣，一边用手机叫车，一边说道： “咱们得赶紧去医院！” 在快要到医院的时候，路面开始变得拥堵起来，车子走走停停让本就虚弱的妻子更加难受，不停地干呕着。看着妻子因为干呕而流出的眼泪，小赵非常着急： “师傅，今天是元旦节，又这么晚了，怎么还这么堵车啊？” 司机也是一脸疑惑地摇着头： “说来也真是奇怪，往常最堵的几个地方今天都挺畅通的，唯独这平时不怎么堵的医院附近堵成这样，不知道多少人要去看病。我看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通不了，这离医院还有一公里多的路程，要不你们走走？” 看着前方猩红的汽车尾灯和升腾的尾气，就像一片笼罩着雾气的血海，小赵犹豫了片刻对妻子说道： “老婆，我们得下车走一段，你坚持一下。” 小赵搀扶着妻子在拥堵的车流中艰难地前行着，撑着走了一段之后，妻子就因为越发严重的腹痛再难前行了： “老公....我肚子又胀又疼，你看.....前边还有这么多人，要不......我们换一家医院吧！” 看着虚弱的妻子，小赵百感交集，他拿出手机一边搜索着附近的网约车一边说道： “行！我马上叫车，你再坚持一下，我扶你到对面去等着。” 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一个喘着气的声音： “不用去其他医院，我们已经跑了两家了，都是人满为患，而且基本都是看产科的病人。你还是赶紧带你老婆到医院去，晚了的话恐怕......” 那人话没说完，就继续扶着自己的老婆往前走去。她的老婆也是个孕妇，只是肚子要小很多，看起来怀孕时间不长。而此时，小赵才惊愕地发现，周围匆匆赶路的人竟然全都是孕妇。而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妻子圈在脖子上的手臂变得沉重起来。 回头一看，妻子已经弓着身体低垂着脑袋大口喘着气、痛苦地呻吟着。她用细若游丝的声音不停重复着： “糟了...羊水...羊水破了....” 第23章 突变 小赵立刻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和毛衣，随手扔到了草坪里。然后一把抱起妻子，快步向前跑去。 “不...不行...这样会伤着孩子...”妻子焦急地喊着，却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小赵没有减慢脚步，咬着牙小步快跑： “我怕再耽误大人都没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你才是最重要的...！” 当小赵强行顶着最后一丝气力抱着妻子进急诊大厅的时候，却绝望地发现整个大厅已经是人满为患，呼喊声、哭泣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导诊台和诊室已经挤满了人，却几乎没有看到医生的身影。 正在小赵四下张望手足无措之际，怀中的妻子一阵痉挛，随后晕厥了过去。更让他无比恐惧的是，他摸到妻子的裤腿已经被羊水湿透。他只能紧紧抱着唇口发紫，满头冷汗的妻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救命啊！我老婆和孩子快不行了！谁来救救他们！求你们了！救命啊！” 小赵凄厉的呼救声似乎发挥了作用，一名护士破开人群来到了他们的身前。那护士凌乱的发梢上挂着汗珠，洁白的制服上沾满了血痕和污渍，就像刚刚从战场上下来。 “患者多少岁？怀孕多少周了？什么时候破的羊水？” 小赵赶紧压住自己的呼吸和情绪，尽量精简地回答道： “31岁，32周，大概半小时前出现的症状。” 护士做了简单的检查之后，站起身来厉声喊道： “这里快来人，32周孕妇，再晚就救不过来了！” 很快，一名只穿着背心，头发被汗水湿透的护工赶了过来。 “家属，帮我抬起患者的双腿，快！” 说完，护工从腋下抬起了小赵的妻子，而小赵赶紧按照指示抬起了双腿。护士走在最前边，从人群中破开一条路来。看着妻子已经苍白如灰土的面色和不停滴下的血水，小赵心乱如麻，只是机械的紧跟着大喊着开路的护士。 来到诊室的门口，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闻之欲吐。地上肆意流淌着混着血污和人体组织的脏水。 “赶紧把人抬走，下一个！”一名护士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小赵这才注意到，诊室门口的长椅上躺着一名奄奄一息的女人，一张被血污弄脏了的被褥裹着她的身体，他的丈夫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把她背了起来，向着人群里走去。 一名护士快速撤掉了长椅上的褥垫，然后铺上了一张干净的。随后一边用扫把和福尔马林清理地上的血污一边说道： “把患者放上去，快点！” 刚刚把妻子放上长椅，一名蓬头垢面的医生用嘶哑的声音对小赵说道： “患者家属，我必须立刻对患者采取措施，否则她会有生命危险，但孩子不一定保得住。我只问你一遍，要不要立刻治疗？如果你30秒之内不回答，或者拒绝，就把患者抬走。后边还有很多人等着，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六神无主的小赵茫然地回答着，他已经彻底被吓坏了。 医生看了看腕表，转过了身去换口罩和橡胶手套，而另外两名护士在准备着医疗设备和器械。他们的发梢和额头上满是汗珠，鞋子和白大褂都沾满了血污。 当那医生转过身来的时候，小赵条件反射地说出了两个字： “救她！救她！” 此刻，他感觉自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那两个会压垮他后半辈子的字来。 “那好，你往后退一点，叫你的时候再上前来。” 随后，医生和护士们就在那张长椅上开始了急救。小赵眼睁睁地看着一把把明晃晃的银色器械被放入妻子的体内，然后又沾满血污地拿出来。他甚至能听到体液喷出时发出的“嘶嘶”声。 小赵的神经几近崩溃，干涩的眼眶中除了血红的双眼，已经没有了泪水。他只能用双手狠狠地撕扯着鬓边的头发，试图用体肤的疼痛来将自己从精神煎熬的深渊中拉出来。 不知时间是如何流逝的，他感觉仿佛只过了一会，又仿佛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护士像刚刚一样，将妻子的身体包裹起来。口罩上还带着血污的医生吃力地直起腰来，气喘吁吁地对小赵说： “你老婆暂时不会有事了，和护工一起把她抬到楼下大厅去，那有护士给她输液。” 小赵的神经已经被恐惧和惊慌完全麻痹了，只是木讷地点着头。他没有任何思绪，只是本能地听着医生的安排。这时医生哪怕是让他从楼上跳下去，恐怕也不会有半分迟疑。 他没有，也不敢问孩子的事情。只是当一名护士开始清理长椅和地上的血污时，他看到了墙角放着一个文件袋大小的密封袋。袋子里装着红褐色的浑浊液体，他分明看到一只仅有自己拇指大的惨白小手按在袋子的内侧。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那袋子里的液体还未安定，他感觉那支小手在微微地冲他挥舞着。 ...... 祁连山下的茫茫戈壁上，凛冽的西北风在黄沙的助纣为虐之下，肆无忌惮地蚀刻着荒原上的一切。那些怪石嶙峋的雅丹地貌，就是它们向岩石贴出的死亡告示。 肖山和王小戈穿着厚重的防寒服，手里拿着长杆状的探测器，在严冬荒原的石头和冰块中寻找着。那是一种特化的盖革计数器，当探测到辐射剂量时就会发出警报音。 由于毁神星在太空中受到宇宙线的持续照射，再加上同步轨道核爆的影响。这让那些落到地面的陨石小碎片，会呈现出和周围砂石不同的辐射特性，肖山就是利用这一点来寻找残留在地面的陨石碎片。 但他们工作的进展并不顺利。首先是冬季西北荒漠上的气候恶劣程度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如果不是御寒服有电热内衬，他们早就冻死了。其次就是人手问题，这个任务计划是危机应对办公室提出来的，参与者自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张绫本来也愿意参加，但一方面她还肩负着空间观测任务，另一方面肖山也不愿让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到这种地方来遭罪。除了师徒二人之外，就只剩下负责引路的本地向导。但他只负责引路，此刻正在车上享受着温暖的空调。 “肖老师，全球那么多陨石坠落区域，我们国家也不少。而且地质科考队已经采集过大量的陨石碎片了，为什么我们还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找陨石碎片呀？”王小戈问道。 肖山知道王小戈并不是因为环境艰苦而抱怨，对于他来说，即使是身处这凛风之中也要好过以前的生活百倍。 “你想想，我们这是什么地方？” 王小戈抬起头，厚重的衣帽和高原缺氧让他仅仅是四下张望都非常吃力。除了他们师徒二人，还有在远处车里取暖的向导，就只剩下地上很快就会被风沙掩盖的脚印了。 “无人区呀！” 肖山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对咯！我们现在走过的地方，很有可能是人类第一次踏足。只有在这种环境下，我们才能采集到洁净度最高的陨石样本，这对于我们后续的研究来说很重要。” 王小戈点了点头，擦了擦护目镜之后，又疑惑地问道： “肖老师，我看过全国陨石撞击的分布图。其中并没有标记我们这个区域是陨石的密集撞击区呀？” 肖山暂停了手上的工作，左右看了看： “你还是挺细心的，在你这个年纪来说已经不容易了。那张所谓的陨石撞击分布图，是依据地面遥测数据绘制的。在这种无人区，自然没有布置遥测设备，图上也就没有标记。但没有标记，并不代表就没有密集撞击。” 王小戈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哦...我明白了！但是您是怎么知道这里遭到过密集撞击呢？” 肖山哈哈大笑： “哈哈！我很喜欢你这种科学的逻辑思维方式，万事万物都有因果。之所以选择这里......” “嘟！嘟!嘟!”话没说完，王小戈手中的盖革计数器就响了起来。 第24章 规律 师徒二人都是一怔，这呼啸的西北方中的“嘟嘟！”声是如此震耳欲聋。经过了一个多月茫茫戈壁上的无声搜寻，这单调的声音完全胜过最美的乐章。 “你别动，保持好探测杆的位置！” 肖山激动地喊了一嗓子，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拿出筛铲在探测器所指的位置一铲一铲地过滤着沙土。不多时，一块指甲盖大小，如黑曜石一般的石头就出现在了筛铲里。 肖山把那小石块挪出盖革计数器的探测范围，那“嘟！嘟！嘟！”的声音立刻就变小，然后消失了。当他把小石块放到探测器下方的时候，明亮的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陨石碎片吗？”王小戈兴奋地问道。 肖山用镊子把小石块放进一个特制的小盒子里，然后装进了背包： “理论上来讲应该是，但还得回去做元素分析才能确定。既然已经找到了一块，肯定就能在附近找到更多。我们加紧进度，多收集点陨石碎片，多样本对比才更有说服力。” “好嘞！”师徒二人更有干劲儿地探索了起来。 “肖老师，你是真厉害啊，果然让你算出这无人区里会有陨石坠落。而且从残片的大小来看，还是大陨石凌空爆炸产生的！我想您一定是有理论模型的支持，才会下定决心到这茫茫大漠中来找寻。” 肖山满意地点着头： “小戈，你这种科学的思维方式是我最看重的。至于学术素养和能力，你还年轻可以慢慢培养。” 厚重面罩下王小戈的声音有些腼腆： “是您的《宇宙与文明演化理论》系列论文给了我很大的启发，特别是您通过大量的观测数据，总结出了宇宙物质总量与演化趋势的数学模型。再通过数学模型去反推出未知星区的真实情况，最终得到观测验证的过程让我大感震撼。 还有就是，您在基本数学模型上，通过对变量的代换，又推导出了生命和文明的演化模型。虽然我现在的能力还不太能明白那个模型的全部含义，但我猜测您决定到这里来寻找陨石碎片，也和那个数学模型有关吧?” 肖山的护目镜遮挡了他惊讶的目光，他没有直接回答王小戈的提问，而是说道： “能读到这一层，证明你确实没少研究那些论文。但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你竟然能够完全读懂那些全英文的论文。不管你通过什么方式翻译的，都是难能可贵的能力，你小子在高中可是一个连英语及格都困难的文科差生。” 说完，肖山呵呵地笑了起来。王小戈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当人对一件事情着了迷，哪怕追逐的路上全是荆棘，也会感觉像是春风吹拂一般舒适。” 肖山看了看在迷蒙的风沙中已经变得灰白的天色，一边带着王小戈开始往回走，一边说道： “小戈，你要记住。科学在求证的过程中，最重要的是客观和理性，因为宇宙规律本身就是绝对客观和理性的。我通过宇宙物质演化模型推导出文明演化模型，这本身就是规律客观性的体现。 其实我一开始的初衷只是想完善物质演化模型，是在求解的过程中才发现了，数学模型中的很多变量和常数和人类社会相通的，这才有了后边的那个所谓文明演化模型。但那个模型还很粗略，对真正的实践的指导作用很有限。” 王小戈跟在肖山的身后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在就要走到车子前的时候，王小戈似乎想到了什么： “肖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当年薛定谔写出波函数方程的初衷是证伪量子力学，但最终却成为了量子力学最基础的公式。爱因斯坦提出的引力场方程，却意外地解出了黑洞存在的史瓦西解。 正因为薛定谔和爱因斯坦对宇宙基本规律的探索走对了方向，才会通过现象总结出了数学模型，再由这个数学模型推导出了更多未知的领域！” 肖山解开御寒的口罩，哈哈大笑起来，用厚重的手套拍着王小戈的肩膀，大加赞赏：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看到老师的心情大好，王小戈趁机问出了一个在他心头萦绕了很久的问题： “肖老师，我看到一本期刊上提到过，您通过文明演化模型对人类的未来做过预测。结论是几个世纪之后，人类文明会出现严重的倒退。生物学个体甚至还会出现不可逆的智力倒退，而目前的人类已经是文明的巅峰了。 我自己也用您的文明演化模型计算过，但我的能力推导不出任何结果。我一直很好奇，那个结果是期刊的编辑杜撰的，还是您真的计算过？” 肖山忽然停下了脚步，满是笑意的脸一下子凝固了，仿佛是被这刺骨的寒风冻住了。看到老师的反应，王小戈也赶紧低下了头，本能地站到了肖山的身后，不敢再说话。 就这么愣了几秒钟之后，肖山一边缓步向着车子的方向走去，一边沉声说道： “是的，他们刊登的内容确实是经过我计算的。而且计算过程我反复验证过，应该没问题。如果数学模型没有错误的话，那结果就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肖山沉吟了片刻，又接着说道： “但也不用过于悲观，我在做计算的时候发现。结果其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无量化开放域，一种是可以量化的定义域。根据当时我带入的变量，得出的结果就是定义域，细化之后的结论就和他们说的一样。 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文明演化模型还很粗略，而且人类文明的演化变量可能会因为这次陨石撞击发生变化。等你以后完善了这个数学模型，代入了全新的变量参数之后，或许会得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类未来。” 王小戈频频点着头，激动的话语里还带着几分稚气： “嗯！嗯！我一定会尽力的。真想立刻就知道，人类全新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肖山缓缓叹出一口气： “或许，完全不可计算，不可知的未来，才是人类最好的未来。”他的声音不大，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什么？”王小戈追问道。 肖山拉上了口罩，放大了音量： “我说，你在今后的学习和研究过程中。对待任何事情，包括对我都要保持客观和理性。因为对任何事情的执着都会导致迷信，包括科学。” “我记住了，肖老师。” 就在师徒二人快要走到车子旁边的时候，忽然看到一股飞扬的浓烟如倾斜的龙卷风一般从天边向着他们疾驰而来。 稍微靠近之后，肖山眼中的疑惑逐渐变成了兴奋，他挥舞着双手说道： “是特勤局的车！肯定是老袁！” 车子停下来之后，肖山就和袁术拥抱在了一起。陨石危机过后一个月，在确定太阳系内没有异常，地球生态环境基本境稳定之后。地球防御联盟就从有各国政府参与的官方组织，降级成了联合国下属的民间组织。 国内的危机应对小组也相应地降级成了科学院的临时办公室。负责肖山外勤和安保的袁术也奉命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岗位上，但他们在特殊时期短暂的接触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张绫阿姨。” 听到王小戈打招呼的声音，肖山才注意到张绫也来了。他立刻意识到了情况可能不对，问道： “是不是出事儿了？” 张绫和袁术对视了一眼，沉沉地点了点头。 第25章 灭世病毒 袁术竖起衣领遮挡着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面色凝重地道： “你在这一个多月都在无人区里与世隔绝，外边的文明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肖山焦急地问道。 “三两句话说不清楚，要不然张绫博士也不用和我专门跑到这儿来找你了。详细的书面资料也还在营地，赶紧上车走吧！” 几人风尘仆仆地赶回营地之时，鹅毛般的大雪也飘然而至。张绫顾不上拍掉肩头的雪片，就一边从箱子里拿出一叠叠的资料铺到桌面上，一边说道： “十天前，江城市一名怀孕32周的孕妇忽然在家中羊水破裂并伴有出血。120赶到的时候，孕妇已经昏迷。经过全力抢救，孕妇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孩子没有救回来。这是我们目前能回溯到的国内第一例异常流产事件。 在此之后，这种异常流产的病例突然爆发式出现。全国各级医院的产科都亮起了红灯，特征也呈现高度一致性。怀孕12周到32周的孕妇，病症会随着怀孕时间的增长而越发危急。12周以下并不是不发病，而是会等到12周之后才发病。 孕妇如果抢救及时的话，还是有相当大的生存率，但流产婴儿的死亡率为100%。但最让我们感到难以理解和恐惧的是，所有经历过流产病的女性，将会永久性地失去生育能力。” 肖山一怔，手中翻阅资料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愣了几秒钟之后问道： “导致流产妇女丧失生育能力的原因是什么？” 张绫从铺满桌面的资料中拿起了一份，递到了肖山的身前： “医学上的解释是，胎儿在发生病变的时候会分泌一种溶原性噬菌体通过脐带逆流到母体子宫并在卵巢聚集。这种噬菌体会引起人体免疫系统局部紊乱，母体自身的免疫细胞会攻击卵巢，导致出血和生育能力丧失。” 肖山飞快地翻阅着资料，深深皱起的眉头上好像被贴上了透明胶。 “国外有没有出现相同的情况？” 袁术冷哼了一声： “哼，这就是那帮傲慢白人的可恨之处。欧洲和北美，乃至全世界有人的地方早于我们一个月之前就开始出现了流产病，只是一开始的势头没有这么迅猛。但他们出于政治上的考量，既没有向世界卫生组织预警，也没有通报我们的卫生部。 直到我们国内的流产病开始大面积爆发的时候，国外也进入了病发的高峰期。我们这才知道他们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接触过这种可怕的疾病了。” 肖山的目光停在了一页资料上，快速扫视了几行之后，脸上多了几分疑惑： “国外的病例报告显示，除了出现流产病例的时间更早之外。他们的孕妇无论怀孕多长时间，即使是临盆也会出现胎儿死亡的情况。但我国在32周之后的孕妇，虽然仍会失去生育能力，但有概率产下胎儿。” 张绫对肖山的阅读能力感到非常惊讶：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但是造成这种情况的具体原因还没有定论。” 袁术在一旁帮忙整理着资料，不屑地说道： “原因没有找到，但却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社会问题。大量国外还没有出现严重症状的孕妇，通过各种方式偷渡到我国，这给我们的社会秩序和医疗体系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但结果呢，她们依然会流产。并且，很多孕妇会因为没有及时救治而身亡。” 听到这里，肖山猛地抬起头，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某处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看着肖山保持着那个姿势愣了许久都没有动作，张绫正想开口，肖山忽然回过了神来： “现在我们对这种流产病的致病机理有什么结论了吗？” 张绫在桌上找出一份资料，一边翻阅着，一边说道： “世界医学会的研究报告显示，核心致病机制是由胎儿体内产生的一种可自我复制的不含核酸的无免疫性疏水蛋白质造成的，西方的科学家们称其为希律王病毒。因为这种病毒不具有一般病毒含有rna或者dna的典型特征，我们也称其为灭世病毒。 就是这种莫名出现在胎儿体内的病毒，导致的胎儿病变，从而引起流产、胎儿死亡和孕妇丧失生育能力。目前主流的学术观点认为，这种病毒可能是由三个多月前坠入大气的陨石带来的地外未知病毒。” 说完，张绫把资料递给了肖山。但他接过资料之后，并没有要看的意思，而是将资料倒扣着放回到了桌面上。随后，他站起了身来一手揉搓着太阳穴，一手在衣兜里翻找着，淡淡地说道： “我估计他们在地面收集到的陨石样本上，什么也没有找到吧。” 张绫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目前是的，所有找到的陨石碎片都没有携带病毒的痕迹。” 袁术知道肖山在找什么，他拿出烟盒递上了一支： “我虽然不是你们科研行业的，但我玩过一个叫病毒工厂的游戏，知道一些病毒传播的知识。就算病毒是来自陨石，那也不太可能在全球范围内同时爆发。因为世界上大多数的人口密集区是没有遭受陨石袭击的，病毒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传播过去的？” 肖山接过了烟，放在唇边，刚准备点燃又停下了动作，用一种明知故问的语态说道： “对啊，这显然是个问题。” 一直在后边静静听着的王小戈也向前走了两步，说道： “从生物学的角度说，病毒要感染免疫系统极其强大的人类是很难的。就算是来自地外的病毒，造成大规模死亡是完全有可能的。但要想像现在这样，如此针对性的感染胎儿并呈现复杂的病理特征，其概率相当于被蜘蛛咬之后变异成蜘蛛侠。 还有一点也不合常理，就算是真的存在这种病毒。要突破母体重重的免疫系统，定向感染腹中的婴儿，而完全不影响母体。这也完全超出了我们对一般意义上对病毒的认知，我觉得这种解释太过牵强了。” 张绫双眼中也流淌着困惑和迷茫，她咬着嘴唇思索了片刻： “这些道理所有人都明白，但这已经是目前主流科学界能给出的最合理的解释了。国家航天局、欧空局和nasa都紧急发射了飞船到太空中。目的是在宇宙空间中找到还没有坠落的原始陨石，希望以此解开病毒源头的谜题。” 肖山用手拂过铺满了整个桌面的资料， “我想，现在我们的医疗手段对这种所谓的病毒和流产病应该是束手无策的状态吧！” 张绫摇了摇头，哀叹道： “医生们能做的只是尽可能让流产之后的孕妇活下来，对于胎儿的病变和孕妇丧失生育能力的情况，他们毫无办法。他们甚至都没法解释，为什么在我国本土的孕妇，在孕期超过32周后，就有机会产下胎儿。而后来入境的孕妇，仍然会流产。” 袁术把点燃的打火机伸到了肖山的面前，说道： “几个月前，陨石天劫发生的时候，你几乎是唯一一个能够接近真相的人。现在整个世界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张绫博士认为只有你可能让我们找到正确的应对方法，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到无人区来找你的原因。” 肖山听出袁术的画外音。显然张绫已经像科学院极力争取过了，但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没有人愿意相信他。肖山点燃了烟之后转过了身去，烟雾在他的背影四周缭绕着，良久之后他才沉沉说道： “没有用的！” 第26章 病原体 “什么？”张绫追问道。 肖山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转过了身来，用带着几分嘲笑的口吻说道： “到太空中去寻找陨石？这简直和把燃料倒入太平洋没什么区别！与其消耗大量宝贵的资源，派飞船去太空找原生病毒。还不如在地面紧急建设一批配套设施，把那些还有生育能力的女性保护起来，想办法延缓她们的生理期。” 肖山顿了一顿，眉目低垂的又补了一句： “虽然最终也没有什么用，但至少可以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张绫不解其意，分辩道： “如果真的能够在还未坠落的陨石里找到原生病毒，那我们确实有机会在短时间之内制造出对付灭世病毒的血清和疫苗。” 肖山拿掉口中的烟，满是胡渣的嘴角微微动了动，露出一丝苦笑： “找到病原体的出发点是没有错的，但如果找错了方向，那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我们可以把事情想简单点，把视线放宏大一点，就会知道现在我们所做的是多么愚蠢。” 张绫面露难色，一时不知如何发问。袁术也皱着眉头干笑了几声： “呵呵，老弟。我也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肖山又重重地抽了一口烟，对王小戈说道： “小戈，你用高中的生物知识解释一下，生物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王小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给出了答案： “传递遗传信息！” 肖山满意地点了点头，但脸上的愁云仍旧没有散去： “完全正确，如果只是从纯粹生物的角度出发，智慧反而更像是dna传播中的叛徒。尽可能多地传递dna，繁殖下一代才是生物活动的初衷和目的。那我们抛开人类的智慧不谈，你们觉得我们正在经历的是什么？” 张绫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头皮和脸颊都在发麻，脸色变得惨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袁术狠狠地抽了几口烟之后，把大半截烟头扔到一边，满眼错愕地看着肖山： “你的意思是，人类正在经历的是种族性的灭绝，而且是我们未知的力量有意而为之的种族灭绝！” 肖山吐出一口烟雾，低下头去看着满桌凌乱的资料： “如果用一个最简单的逻辑去解释当下我们遇到的困境，那我认为这推测极有可能就是成立的。因为一切沿着最简路径发展运行，这本身就是宇宙的基本法则之一。要让人类灭绝，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绝育，而现在ta们显然快要做到了。” 张绫极力控制着自己几乎喷薄而出的惊诧，颤抖着声音说道： “这又是一个非凡的主张。” 肖山徐徐点头道，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 “我们现在虽然在学术上搞清楚了灭世病毒的毒理，但如果不清楚病毒的由来，就很难找到正确的应对方法。这就像开锁一样，可以用钥匙，也可以用锤子。很显然，我们的主流科学界现在用的是锤子。” “而且，我们的锤子显而易见的还没有足够的破坏力把锁砸烂!”袁术沉声补充道。 肖山浅浅吸了口烟，眼角皱起的鱼尾纹微微颤抖着： “最关键的是，如果再不打开这把锁，我们就完蛋了。社会体系会先于生物体系崩塌，文明也会先于肉体之前毁灭。无论ta们是谁，这一招确实是高效地命中了我们的要害！但现在的问题是，主流科学界几乎没人会相信这种看似荒唐的主张。” “我们需要一些非凡的证据，让所有人都相信！”王小戈激动的补充道。 “那我们立刻就回京华去向科学院提交申请，动用整个科学界乃至国家的资源来求证你的主张。”张绫焦急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之后，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过于理想化而不具有可行性。 正如肖山所说，整个世界被突如其来的灭世病毒搅得天翻地覆，几乎所有的资源都被倾斜向了直接对付灭世病毒中。 主流科学界显然更愿意用自己认知体系内的办法去应对危机，相信还有机会和能力去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在这种时候，不会有人会重视一个被主流科学界排斥的高中老师的建议。更何况，这个建议非常荒唐。 绝望的气息就像从门帘缝里钻进来的冰冷空气一样，悄无声息地将屋子里的温度一点点带走。如果就这样任凭时间流逝，炉子里的火苗就会被这虽然微弱，但永无止境的寒风熄灭。 袁术沉思了片刻，一道锐光从眼中闪过，他向前走了两步，最先打破了沉默： “肖老弟，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想找到所谓的非凡证据，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对吧？” 肖山又点燃了一支烟，思忖良久之后，抬目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面色凝重地说道： “我想应该有机会，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这需要我们都付出很大的代价。还有就是，如果失败了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张绫、袁术和王小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我没有问题。” 肖山沉沉地点了点头，做了个深呼吸之后，双手撑在桌面上，对张绫说道： “张凌博士，你是负责国家天文观测的。我需要你将最近一年，全球的天文观测记录给我拷贝一份。不仅仅是我们国家的观测数据，nasa和欧空局的观测资料也全都需要。尤其是来自空间望远镜的观测数据尤为重要。” 张绫轻咬着嘴唇，愣了一愣，看上去有些为难，她现在已经掂量到了肖山话中那句“付出代价”的含义了： “我们国家的全部观测数据都没问题，我马上就能给你。全球的地面观测数据，包括可见光和射电波段问题也应该不大，我以国家科学院的名义向他们发起协助应该就能解决。只是...欧空局和nasa的空间观测数据是保密的......额......” 看着张绫为难的模样，肖山正想说点什么，张绫就答应道： “我也能想到办法。”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肖山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随后，肖山看向袁术的目光变得有些闪烁，仿佛是在内心挣扎着什么，就这样看了他一阵子才徐徐说道： “老袁，我需要你帮我办的事情，对于你来说可能并不是最难的，但有可能是你职业生涯以来最出格的。” “好啊，那就试试呗。我以前干出格事儿可是出了名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在雪豹突击队当了十几年特种兵，回到地方只能当个普通警察了。” 袁术心直口快的回答让肖山心中的纠结和内疚又多了几分，他现在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他所需要的证据。而他的计划如果失败，所有人面临的可能不仅仅是身败名裂，还有可能锒铛入狱。 “那行，一会我给你张单子，你把需要的东西给我找来。” 说完，肖山转身对王小戈说道： “小戈，你这就去把东西收拾好东西，我们乘最近的一趟航班去京华。一定要把我们今天找到的那些陨石碎片保管好！” “放心吧，肖老师！” 收拾好行装之后，四个人跳上了越野车，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夜幕笼罩下的风雪之中。那一束在只有黑色的戈壁和白色雪花的荒野中不停晃动的灯光，就像一艘正随着吸积盘堕入黑洞的飞船。 似乎是上天都在眷顾着他们，他们赶到机场的时候大雪骤然停了下来，延误的航班可以起飞了。三组人在约定了再次碰面的时间和地点之后相互道别，而后飞向了各自的目的地。 第27章 强租 回到京华之后，肖山先是带着王小戈跑了几家金融机构，然后又去银行取了一袋子现金。在开车前往下一处的路上，副驾驶上的王小戈紧紧抱着那个装着钱的袋子，小心翼翼地四下顾盼，生怕有人要抢他似的。 看着王小戈满脸稚嫩的紧张，肖山笑着说道： “不用这么紧张，只要你不开直播，没人知道你怀里抱着一堆钱的。” 王小戈还是没有放松抱在怀里的袋子，脸上挤出一丝腼腆的笑意：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肖老师，没想到您还是个有钱人啊！” 肖山苦笑着摇了摇头： “傻孩子，这算个屁的有钱。我去当你的老师之前，在京华学习工作了十余年，在城边上有套房子。刚刚我们去金融机构把房子抵押了，你怀里抱着的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在我卡上。不过呀，我们很快又会变回无产阶级了！” 王小戈一惊，抱着袋子的手更紧了一些： “啊？您把您的家都给卖了啊！” 肖山呵呵笑了几声，双手捏了捏方向盘，意味深长地道： “不，孩子。有家人的地方，随处都可以是家。而我处理掉的，只是一个混凝土框架而已。” “哦。”王小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红着脸争辩道： “可是....” 肖山很清楚这个从小就没有家的孩子想说的是什么，他轻轻拍了拍他抱着袋子的手臂，轻柔地说道： “再说了，我这是抵押。只要能把钱还上，房子还是我们的，别担心。” 当听到肖山口中说出“我们”这个词的时候，王小戈赶紧把脸转了过去，久久没有说话。 很快，车子来到了一家商业超算公司的楼下，业务经理早早地等在了停车位的边上。走在公司里的时候，所有员工都会对着他们点头示意，会议室里更是摆着新鲜的水果和精致的烘焙。 看着身旁抱着袋子紧张兮兮的王小戈，肖山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不用这么紧张，袋子放一边记得拿走就是。桌上这些东西尽管吃，我们是付了钱的，不吃浪费。” 随后的谈判过程简短而愉快，业务经理脸上浓重的笑容从头到尾都没有消失过。在肖山签署完了文件之后，业务经理递上了poss机。 肖山麻利地输入了密码，但手指却悬停在了确认键上，没有按下。他一改刚才的洒脱大方的姿态，用带着几分攻击性的锐利目光盯着经理： “你们这里的超算使用时段费用比其他商业公司都要高，我一分钱都没有砍你们的价，而且还预付了大部分使用费，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吧？” 经理脸上的笑容稍有迟疑，随后一脸殷勤地说道： “放心吧，肖先生。我们会严格按照协议内容保障您对超算的使用权，您的运算内容和结果我们绝不会有任何干预。还有，根据附加协议上的规定，我们会对您的个人信息严格保密，任何情况下都会保障您的使用权，这是我们商业超算公司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当肖山按下确认键的时候，业务经理脸上的笑容也达到了顶点。 在业务经理率领一众漂亮女职员的欢送之下，肖山驾车离开了商算公司。 王小戈一边擦拭着嘴边的面包碎屑，一边带着几分惋惜的语调说道： “肖老师，我刚才看到你输入的金额，和这袋子里的钱差不多。这超算使用费怎么这么贵啊！” 肖山轻哼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回答道： “因为只有他们能提供我们需要的服务。我们可以用网络远程导入运算数据和模型，在任意时段使用最大算力，运算结果也可以通过网络即时下载到客户端。而且这家合资企业在客户资料保密上，可以用国外的法律打一些擦边球，这对我们可能也很有帮助。” 一抹浓重的担忧堆积在了王小戈的眉宇之间： “肖老师，您到现在都没有给我说过整个计划的具体内容，我听您的意思好像会......”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按照我的吩咐做就是。要真出了岔子，我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总得有人在外边策应嘛！”肖山开着玩笑地安慰打断了王小戈的话，但这却让这位少年的内心更加忐忑了。 车子来到了国家高新技术研发中心。停车之后，肖山拿过了王小戈一直抱在怀里的袋子： “你就在车上等我，计划能不能继续执行，就看这些东西了！” “哦，好的！” 在肖山下车刚刚要关门，王小戈赶紧叮嘱了一句： “肖老师，您要小心啊！” 肖山回头看着满脸忧虑的王小戈，呵呵地笑道： “傻孩子，还没到那时候，今天安全得很！” 国家高新技术研发中心的楼群如迷宫一般，但这里对于肖山来说完全是轻车熟路。他很快就来到了震波研发大楼的主任办公室。一个穿着西装，皮鞋锃亮，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人已经在办公室恭候已久了。 看到肖山进来，脸上立刻堆上了热情的笑容： “老肖！好久不见啊！早就听说你回科学院了，我就说你这等厉害的角色怎么可能让你到小城里去偷闲教什么狗屁高中嘛！今天你主动来看我，简直让我们空间设备研究所蓬荜生辉啊！” 这时，那男人看到了肖山手上沉甸甸的袋子，笑咧咧地说道： “你说咱们以前在科学院的时候就亲如兄弟，还带东西就见外了。你能来找我叙叙旧，我已经感觉三生有幸了。” 肖山把手里的袋子往后撤了撤，斜眼瞪了那男人一眼，自顾自地坐到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什么亲如兄弟，你到科学院来的时候，我都是副所长了，正经的上下级关系，无论哪方面，我当你的前辈都绰绰有余。而且，这东西你能不能拿，还不一定！” 那男人的笑容僵住了半秒，随后又活动了开来： “是是是，一会儿下了班.....” “别扯那些没用的，我说正事儿！我在学校的时候就看到了期刊上，说你们用于航天的地震波成像系统已经进入了实用化测试阶段。这几个月过去了，应该已经定型了吧？”肖山噼里啪啦地说话，打断了男人的客套。 男人用两个手指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 “是的。如果没有突然爆发灭世病毒的话，设备应该已经送到月球上去绘制月壳地下图像了。这对下一步开采月球矿藏意义非常重大，说起来这套设备的初步构想还是当初我们一起.....” “这些我都知道，不用说了。”肖山的再次打断让那男人有些尴尬和恼怒，但依然保持着笑容。 肖山故意停顿了一下，正声说道： “我要租你那个设备用一下，算上运输的话，最短5天，最长10天。” 那男人大惊，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了踪影，好一阵子才勉强笑道： “老肖，你这跟我开玩笑吧。我只是这里的主任，但那花了十几亿研发的震波成像仪是国家的财产啊。要是我能说了算，一分钱租金不要给你用都行！” 肖山似乎对主任的推脱早有预料，他淡淡地笑道： “我给你想个办法。在我需要的时候，你随便找个理由安排一次设备测试。把设备运到我需要的地方，然后按照我的要求记录下数据，你再把设备运回来，数据给我，不就成了吗？” 主任一副万分为难的模样，正要开口，肖山就抢在了前头： “我知道你能做到，否则我不会过来浪费时间，你只是在衡量得失。你别忘了，当初在科学院因为你自己的失误，酿成了严重的实验事故，不是我全力保你，你不仅没机会到这里来任职，连职称都会被取消。另外，我不找你白帮忙。” 说到这里，肖山把袋子打翻在了桌上，一打打钞票散落了出来。语气里也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这算是租金，我知道你小子之前高位进场被割了韭菜，这会亏空也没补上。别跟钱过不去，也别跟我过不去。否则，当年的事情我还可以把细节再向组织反映反映。你自己考虑，我先走了。” 说完，肖山便推门而去。只留下了一桌子的钞票和还在原地愣愣出神的主任。 第28章 秀色可餐 肖山刚刚上车点火准备离开，主任就提着袋子一路小跑着追了过来。他只得无奈地停下车来，摇下了玻璃。 “这么快就决定了吗？”肖山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和威胁。 主任气喘吁吁地跑到车边上，顾不得已经凌乱的西装和发型，四下看了看，提起了袋子低声说道： “事情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帮你办，但东西我不要你的。我能力是不如你，但看人看事不比你差。我知道你正在做很重要的事情，也知道科学院那群党同伐异的老顽固不会配合你。但你也别忘了，当初你要离开科学院时，除了刘院长，就只有我在挽留。” 肖山在惊讶中大为感动，他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没有去接过袋子，而是递上了一支烟： “钱你先留着吧，你那套要上太空的精贵设备，万一有个运损，你还能悄悄修好，省得被上头追究责任。而且，如果这次我搞砸了，这一袋子东西恐怕很快就要变成废纸。好了，我先走了，你保重，兄弟！” 说完，肖山便驾车离开了。 刚刚离开车库，手机就响起了信息提示音，王小戈拿起他的手机一看，惊喜地说道： “是张绫阿姨发来的邮件，她已经拿到欧空局最近一年的空间观测数据了。我们军迷圈儿的都知道，欧洲和北美经常用各种空间探测设备进行间谍活动，能让那帮欧洲老贵族把空间数据拿出来可不容易啊！” 肖山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换了别人肯定不行，但张绫恰好有这个本事。她的博士生导师沈曼绫教授和现任欧空局主席亨利是老交情了。只要沈教授肯出马，那老亨利肯定会就范的。而且，欧空局是由多个国家的航天机构联合而成的，参与方越多，监管漏洞也越大。 以前欧空局泄露数据的事情就经常发生，其实就是他们里边的人在利用监管漏洞，把关键数据、特别是间谍数据拿到黑市上去出售。” 王小戈听得津津有味，悻悻地说道： “原来这欧空局看似铁板一块，私底下也是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 肖山啧啧讥讽道： “别说欧空局，整个欧盟都是貌合神离。那些蕞尔小国，在强敌压境的时候就会紧紧抱团。一旦敌人没了，相互之间都会兴风作浪搞乱局势，然后在其中趁机攫取利益。” 王小戈愤愤地说道： “对！他们都这样胡搞了几个世纪了，这真要说代表人类的未来，还得是我们中华民族!” 肖山打趣地看了看王小戈： “你小子觉悟还蛮高嘛！” 随即，肖山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不过控制在nasa手里的北美空间观测数据就没这么容易到手了。” ...... 张绫从位于巴黎的欧空局总部出来之后，立刻又马不停蹄地坐上了从巴黎飞往北美航天之城休斯敦的超音速航班。她午后就下了飞机，但却没有立刻前往约翰逊航天中心，而是去了市区的购物广场。 当夜幕揽着群星笼罩在沙漠明珠般的休斯顿时，一个俏丽而妩媚的身影出现在了约翰逊航天中心里。此时的基地虽然依旧灯火通明，但绝大多数的工作人员已经下班回家。除了必要的值班人员，就只剩下一排排接收天线发出的嗡嗡声。 今天的张绫格外动人，她一袭鲜红色的修身长裙，勾勒出专属于女人的绝美曲线。沙漠的热风时不时地撩起裙摆，蹬着红色高跟鞋的双腿在不停地交替中时隐时现。无论把这一抹靓丽的身影放在哪里，都绝对会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她还修了头发，一对乌黑的鬓角弯弯地垂在白里透红的脸颊旁，衬着一对柳叶细眉。一双顾盼撩人的眉目中流淌着摄人心魄的柔光，小而圆的嘴唇微微翘起。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都是一个无可疵议的东方美人。 来到航天控制中心，“噔噔噔”的脚步声回荡在一排排无人值守的控制台之间。她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径直来到二楼的值班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个高大英俊的白人男子，他穿着牛仔裤和格子衬衫，旺盛的胸毛从领口溢了出来。当他看到眼前的张绫时，蓝色双眼中绽放出的光几乎能把走廊照亮。 “上帝啊！今天我接到的电话是说老同学会顺路来看我，没想到来的是个天使！” 张绫嘴角微微翘起： “卡尔，你还是那么风趣！以前在奥斯汀分校的时候，你靠这一招可迷倒了不少同学。” 两人相互寒暄着，卡尔紧张得就像个第一次进夜总会的少年，而张绫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死死抓住了他的眼珠。 随意聊了几句之后，张绫缓步走到落地窗边，看着下方空荡荡的控制中心： “当年我们一起到这里来实习，留下来不少精彩的回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这里有多大的变化。” 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卡尔赶紧接话： “这太简单了，我带你下去看看。在天亮之前，这儿都是我说了算！” 两人在一排排的控制台和伺服器之间穿梭着、嬉笑着聊起往事，卡尔的眼中也逐渐流露出异样的神色。当他们来到一排裸露的交换机柜前时，张绫假装背过身去看什么，实际上是从低露的胸间取出了类似u盘的小设备捏在手中。 一抹紧张的神色从她眼中飞闪而过，随后她转身过去，双手直接圈到了卡尔的脖子上。受宠若惊的卡尔一下子慌了神，不自觉地在张绫的轻推之下向后退了两步，背靠在了交换机柜上。 “卡尔，以前我们一起实习的时候，朱迪开玩笑说你会追我。你当时当着所有人说，你不喜欢我这种小个子。但我从你今天的眼神中怎么感觉你当年撒了谎呢？”张绫用略微带着些啜泣的妩媚语调说话的同时，她的呼吸几乎都刷到了卡尔的脸上。 卡尔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双手有意无意地向张绫那紧绷着红绸的腰间挪去。就在刚刚搂住的一瞬间，他忽然停下了动作，已经绯红的脸颊迅速变得铁青。张绫感觉情况不对，正想要做什么，卡尔就冷冷地说道： “亲爱的，我从你的眼睛里也看到了你在撒谎。你的眼睛太大，太迷人。以至于我能通过你的眼睛看到你在我身后所做的事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卡尔强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张绫圈在他脖颈的手臂拉下，张绫还握在手中的设备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本就一直在强压镇定的张绫彻底慌了神，她听着自己密如锣鼓的心跳，完全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说了句： “卡尔，你听我.....” 话刚出口，卡尔就竖起了一个指头挡在了她的唇前。随后，他抬头四周看了看，然后若无其事地蹲下捡起了那个小装置，回头压着声音责问道： “你应该知道自己在这种地方做这样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吗？” 张绫双眼迷离，呆呆地摇了摇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懊悔，竟然制定了一个这么愚蠢的计划，自己根本就不是干这种活儿的料。而更让她心乱如麻的是，现在可能永远都拿不到需要的观测数据了。 “你很清楚德州的法律，我现在就可以叫警察来。你会因为从事间谍活动失去豁免权，并且在德州的监狱中待上二十年！”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钟之后，卡尔把脸凑到距离张绫很近的地方，然后目光顺着她的脸颊和脖子下移，最终落到了她低矮的领口上，轻佻地说了句： “看你这副秀色可餐的样子，我决定给你一次机会。我们可以去办公室好好聊一聊，或许这事儿也没那么严重。” 第30章 越狱 火柴的手在半空悬了一阵又收了回去，苦笑了一声： “呵呵，袁sir。我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也不笨。要真有那种好事儿，来的也是正式红头文件，不至于在这儿空口白牙地和我单独见面。” 袁术干瘪地哼笑了两声： “呵呵，教育条例和国家法律学得不错嘛！所以你就更应该知道，那些红头文件能给你减的刑期，远远称不上一个大字。你是聪明人，自己选吧。” 随后，袁术从兜里掏出了几张照片和烟盒一起又放到了栏杆上。火柴瞟眼一看，照片上竟然是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照片的内容是妻子带着儿子和女儿在公圆玩耍，但还不等他沉浸在激动和欣慰的情绪中，就愕然地发现，每一张照片上似乎都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火柴愣了一会之后，把照片放到了自己的衣兜里，然后拿起烟盒抽出了一支点上，同时看向了远处等着送他回监区的狱警。 “兄弟！我们谈完了！麻烦你送他回去吧！”袁术冲着远处的狱警高喊道。 当狱警拿着手铐走过来的时候，袁术笑咧咧地伸出手去： “真是辛苦你了！” “没什么.....”狱警话没说完，就被袁术手中的电击器电翻在了地上。 随后，袁术立刻启动了腕表上的倒计时。 “现在一切都听我的就不会出问题！” 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的火柴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袁术见状厉声喝道： “快走！现在没有回头路了！” 两人跳上汽车，向着远方的山峦一路狂飙而去。 从车窗涌入的冷风让还处于惊慌失措中的火柴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看着刚刚经过的测速监控，带着责备的口吻问道： “就这么一路莽出去，这就是你的计划吗？你知道现在全国天网的覆盖率吗？我们最多还能飚半个小时的车就会被拦下来！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这下几年牢白坐不说，以后还不能减刑了！” 就在火柴唉声叹气用双手大力搓着脸颊的时候，袁术看准时机把一根手环捆到火柴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火柴愤怒地想摘掉已经自动收紧的手环，但无论他怎么使劲儿，那看起来只是普通尼龙材质的手环却岿然不动，就像是皮肤上长出来的一样。 “别白费功夫了，这是特勤局最新的产品。手环里除了定位和通话功能，还有电击器和河豚毒素注射器。你也别紧张，只要听我的，我就不会随便用。完事儿之后，你也应该可以不用回监狱去了。”袁术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腕表上的倒计时。 “应该？应该你个鬼，你这是劫狱...哦，不对....是绑架！” 袁术没有理睬他，而是一脚急刹把车停在了一处茂密的林子里，这里已经有一个挖好的大坑。两人合力把车子推进了坑里，然后又用坑边准备好的伪装网和枯枝烂叶把大坑遮蔽了起来。如果不是踩上去的话，就是在跟前都看不出任何端倪。 “就这？我当你多高明！”火柴一边喘着气，一边愤愤地说道。 袁术没有理会他，而是几个大步跑到了林子前方的路边。这里停着一辆一模一样的汽车，而且车上还坐着两个逼真度极高的人偶。跟着跑过来的火柴看着栩栩如生的假人，忍不住用手轻轻碰了碰。 正在给行车电脑输入指令的袁术厉声喝止： “别碰，这玩意儿很脆，而且很贵。里边有人造血浆和仿生组织，你可以自己脑补一下。要是发生车祸，远远看去是个什么景象。” 火柴赶紧收回了手指： “但这也瞒不过法医啊！” 此时，袁术完成了指令输入，汽车自动开上了公路疾驰而去。随后，他一边带着火柴向林子深处跑去，一边说道： “人家法医好好的，你瞒他干什么。按照我们刚刚的速度，再往前开几公里就该遇到拦截和围堵的警车了。那车子上的行车电脑会带着仿真人偶，从一处垂直落差超过500米的悬崖冲下山去。那警察查案子厉害，但攀岩不行啊。 等他们到了下边找到满是血浆和组织的汽车残骸，第一反应不会是被骗了。然后要等着慢慢把残骸吊上去，法医赶来之后才会发现端倪。这时候，我们早就跑出最凶险的第一道封锁圈了。” 话音刚落，高亢的警笛声就从远处的公路传来。原本跟得很近的火柴立刻慢了下来，他扶着树枝艰难地向前走着，双腿不停地颤抖着。 “玛德！在监狱之外的地方，听到这声音双腿就发抖，根本控制不住。而且，我觉得你做这些都是无用功，咱们始终都会被逮回去的！”他说话的时候，甚至声音都在不住地颤抖。 袁术也放慢了速度，拍着火柴的后背，安慰道： “我从来没有说过咱们永远不会被带回去，不过你也别担心，别的不敢保证。我这个抓贼的现在当贼，保证我们完成大事儿之前不被逮到还是十拿九稳的。” “我真是倒了血霉了，我就不该跟着你跑出来，直接举报你，还能实实在在地再减两年刑！”火柴依旧在骂骂咧咧，但步子已经利索了许多。 “放心，事儿干完了之后，我亲自拿电话给你打110举报我绑架你！” 两人很快跑到了一道悬崖的边上，袁术从树根下找出预留在这里的一套电动滑翔伞，他迅速穿上了装备，把火柴用安全扣绑在了身前。 火柴紧张得额头堆满了冷汗，嘴唇都乌了。 “我就是被抓回去，也有大牛可以吹了，你们这些警察比我这个真正的罪犯还要疯狂！” 他话刚说完，袁术就带着他跳下了悬崖。很快，一朵绿色的散花在山谷间绽放开来，静悄悄地向着远方飘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绿水青山之间。 ...... 在肖山的出租屋里，从北美赶回来的张绫正在和王小戈一起研究着桌上的几叠资料。而肖山则是在沙发上如坐针毡，他目光在腕表、装着炸药的纸箱子还有入户门之间来回切换着。 已经临近了和袁术约定的时间，时间每流逝一分，就意味着出现意外的可能性就高一分。 “小戈，你找的这些资料很有针对性啊。这个灭世病毒虽然致病机制上和普通病毒几无二致，但真要从病毒构型来讲，和那个所谓的朊病毒相似度更高一些！这个方向很有研究的价值啊！” “不...不...这不是我找的，是肖老师在科学院分子生物研究所要来的。不过我也觉得和朊病毒，或者叫阮粒很像。但有两个很大的不同之处，首先朊病毒只会通过食用的途径同类传播，另外就是阮病毒的出现并不是感染型，而是源生.....” 张绫和王小戈正在讨论之时，入户门上响起了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有人正在门外开锁！ 第31章 焦糖 在三个人怔怔地目光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当他们看到进来的人时，三个人都是一愣，凝视了几秒钟之后都前俯后仰地大笑了起来。 “我说老袁，你这个扮相也太....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保持这个模样，今晚上到楼下去跳广场舞，绝对会有老头儿来找你要电话。”肖山按着肚子强忍着笑意说道。 袁术一边撕扯着脸上的化妆胶带和手上的指纹膜，一边说道： “我也不知道这一路安不安全，只能先做好应对了。你们看了发笑就对了，证明化妆很到位，ai肯定分辨不了。哦，对了。你给我列的单子我全都搞定了，我们开始下一步吧。” 难得的欢乐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还不知道整个计划内容的王小戈也从袁术的状态和话语中感觉到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重。不安和慌乱的神色隐藏不住地从他还稚嫩的双眼中浮现了出来。 肖山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袋子，里边有几个小本和一叠钞票。他把袋子递给王小戈： “小戈，你立刻动身去蜀川，空间设备研发部门很快就会和你联系，他们会带着震波成像仪来找你。位置、时间还有整个流程我都给你交代过了，这小本上也记得有，读取数据并上传到服务器之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哦。”王小戈接过袋子，回答得非常干脆。 就在他刚刚转身，肖山又叫住了他： “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放心吧，肖老师！” “上传数据之后，你还要干什么？”肖山追问道。 “去最近的派出所报警，把我知道的全部说出来。”王小戈对答如流。 “嗯，去吧！”肖山点了点头，眼中交织着不安和歉意。 王小戈刚走到门口，又回过了头来，只是看着肖山没有说话。 “孩子，放心吧！无论计划成不成功，我们都会再见面的。” 听到肖山的保证，王小戈露出一个满足的浅笑，然后推门而去。 肖山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那扇门久久没有说话。 “我现在更能理解你当初为什么要这孩子当你助手了，别说资本收买，就算是拿刀架脖子上，他也绝不会像你上一任助手一样出卖你。你在他心中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肖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做个深呼吸之后，眼中又恢复了锐光： “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了，赶紧干活吧！” 这时，袁术把一直站在角落里慢吞吞卸妆的火柴往前推了推： “对了，这是火柴，他能帮我们做出需要的东西！” 当火柴这个词从袁术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肖山和张绫都大惊失色。因为他们在新闻联播里听过他的威名，也知道他在几年前干的大事儿。也明白了袁术在来的时候为什么要做那么深度的反侦察伪装。 看着肖山和张绫都表现出了惧怕的神色，袁术解释道： “肖老弟，有能力做出你要求东西的人，除了公安部的爆破专家，我还能想到并且能弄来的就只有火柴了。” “哦...哦！只要能干活儿就行，先来看看还差不差东西吧。”肖山强压着心头的慌张说道。 当大床上的盒子被一一打开的时候，火柴原本有些飘忽的双眼一下子绽放出了兴奋的光泽。他就像对待婴儿一般，抚摸着那些能把整栋楼炸成碎片的炸药，满眼的欣慰： “我的乖乖，全都是顶级珍品啊！现在我觉得出来这一趟简直太值了！” 肖山递上了一张写满了参数的单子： “火...火柴兄，这是我需要的成品参数，你看能不能帮我们弄出来....” “叫我火柴就行了！”他尖声尖气地应了一声，夺过了肖山手中的单子。 仔细看过之后，火柴脸上兴奋的神色像雨刮器下的水滴一样瞬间消失了： “开玩笑吧！你知道你自己写的这些要求，全世界玩炸药的有几个人能做到吗？”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喜上眉梢： “但你们运气不错，我就是那几个中的一个！” 袁术一把重重地捏在火柴的肩头： “你特么少废话，赶紧干活儿。争取在通缉令还没发出来之前开展下一步行动，这样可以省不少麻烦！” ...... 几个小时之后，袁术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遥控器一手夹着烟，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视上自己的通缉令。 “这公安部还是挺给我面子的，给我的描述是极端危险暴恐分子，还给我上了a级通缉令和50万悬赏金额的顶配。也算是对我的一种肯定了吧！” 旁边的肖山满脸的惆怅，正要开口袁术夹着烟的手就拿了起来，带着几分痞气说道： “别给我整那些文绉绉的，我特么是个成年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用你负责。” 肖山张到一半的嘴又闭上了，沉吟了好一会才说道： “我这前半辈子算是一个朋友都没有，能结识你也算是值了。” 袁术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眉间出现了一个川字： “都让你别整这些文绉绉的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应你了。”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戴着呼吸口罩和护目镜，穿着围裙露着膀子的火柴兴奋地从里屋跑了出来； “搞定！” “这么快？”袁术将信将疑。 “你们请来的是这个领域的神仙，得到的自然是神迹咯！” 三人随火柴来到里屋，整个房间已经面目全非，唯有大床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百余根矿泉水瓶大小的暗灰色药棒。每一根药棒的几何尺寸都c机床雕刻的一般工整，表面更是如金属一般光洁。 “这是我的独门配方，我管它叫焦糖，什么黑索金在它面前就是个弟弟！规格、数量、引爆方式、威力、敏感度、氧平衡、爆速bb反正你们也听不懂，总之是按照你单子上的要求全部完成了。” 看着眉飞色舞的火柴，袁术疑惑地拿起了一根焦糖。但他的动作，立刻引起了肖山和张绫的紧张。 “不用担心，没有雷管你就是直接扔楼下都不会爆炸的，非常安全。”火柴得意扬扬地说到。 袁术把焦糖放了回去，看了看手表： “行！拿行李箱，打包出发！” 三人在小心翼翼地按照预定数量打包焦糖的时候，在一旁东张西望地火柴憋了好一阵，才扭扭捏捏地问道： “你们该不会把这玩意儿也放到某栋大楼的地基支撑柱上吧？” 袁术把两个已经装满了焦糖的行李箱推到火柴的跟前： “你跟我一起，带着一半的焦糖开车往南走。我在防城港联系了一架小型水上飞机，那小子是做偷渡的，从来只认钱，不会关心乘客是谁，我们去南海。老肖带着另一半焦糖去北边的沙漠。等你到了地方，就知道你的神迹要干的是什么大事儿了。” 火柴没有去碰行李箱，而是向后退了两小步，脸上堆起了牵强敷衍的笑容： “不是，袁sir。我的习惯是不去爆炸现场的，不方便的话，我不问你们用来做什么都行。” 袁术不依不饶地又推过去两个满满的行李箱，恶狠狠地说道： “那你就改改习惯，现在我们事儿没做完，你觉得我会放你去领50万悬赏吗？再说了，这玩意儿要是没你说的这么厉害，我当场就给你开瓢！” 四个人拖着8口大行李箱来到车库，装车之后做了简单告别就准备出发了。 肖山看到张绫拉开了自己车子的副驾驶车门，赶紧上前挡在车门前： “张绫博士，你现在还脱得开身，就不要参加下一步行动了，回京华去等消息。而且，接下来会非常危险！” 张绫并没有松开拉着门的手，双目炯炯地看着肖山： “我能猜出你们接下来要干什么，你们手里的黑客门禁卡还是我找人编写的，但这些都不是原因。我很清楚正在降临到我们头上的是什么样的厄运，我只是想在我还有机会的时候，尽我所有的能力去拼一拼。 即使最终还是无法扭转局面，我至少能在等死之前没有遗憾地去回顾自己的一生。” 肖山愣愣地看着这个坚强得令他心疼得女子好一阵，才低声说了句： “那好吧！” 第32章 b超 凛冽的西北方在茫茫戈壁上扬起了一道沙幕。一轮灰白色的落日，无力地垂在遥不可及的天际线上。那样暗淡，倒像是刚出的月亮 肖山驾驶的越野车在大漠上卷起一道浓重的烟尘，就像一支黑曜石箭矢，正拖着来自地狱的黑色烈焰射向那快要溺毙在沙海中的残阳。 就在夜幕刚刚抹去最后一道霞光之时，西方的天边出现了一小簇摇曳的橙色光晕，就像是漆黑的房间角落点上了一支蜡烛。那簇光晕随着距离的靠近慢慢升高，并且变得耀眼起来。 鳞次栉比的金属桁架和管道在闪烁的火光中时隐时现，就像一座漂浮在空中的海市蜃楼。 “那是钻井平台的火炬吗？”张绫的眼波里倒映着那已经近在咫尺的火焰。 肖山捏紧了方向盘，稍微放慢了速度： “是的，前边就是全世界最深的石油井之一，两万三千米深的塔深9号井，是最接近莫霍面的人类造物。和它深度相近的，还有位于南海的燊海17号井，也就是老袁他们去的地方。 不过叫它钻井平台不太准确，这些超深井都是集钻探、采油、炼制、加压运送于一体的高度智能化全自动集群。可以简单地理解为，这是一座智能化工厂，或者说是一座无人机械城市，石油和电路才是城里的居民。” “看来我对石油工人这个名词的刻板印象应该改改了。”张绫感慨地说道。 当车子开到门禁之前时，机械城市更加具象地展示在了两人眼前。他们仿佛置身在一个正在沉睡的赛博巨人身前，西风从林立的机械结构和管道之间穿堂而过时发出的啸叫声和机械运转的隆隆声交织在一起，好似这巨人绵长而沉闷的鼾声。 “警告！你已靠近一级防控区域，请立即离开！” 喇叭里发出了极具威压感的厚重ai语音，同时门禁四周的警报灯也亮了起来。 肖山拿出一台平板电脑，深吸了口气： “这下去全看这玩意儿好不好使了！” 张绫安慰道： “应该没问题，这种建设在无人区的生产基地又不是军事禁区，安防系统不会太复杂。而且写程序的人是当年我在加州大学认识的顶级学霸，干掉cia防火墙的就是他。” “那肯定万无一失了！” 说完，肖山就拿着平板下了车去。在将平板的线路接口插入门禁的专用接口之后，恼人的ai警告预警就停了下来，随着警灯的熄灭，闸门也缓缓打开了。 肖山挥舞着手中的平板，兴高采烈地回到了车里： “看起来现在已经没什么可以阻止我们了！” 张绫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们也得抓紧时间，在这一路上我研究了一下代码。木马只是针对安防系统和操作系统，但没办法隔离远程报警系统。我们得在真人赶来之前把事儿干完！” “放心吧，我早算过了。在这个风沙季节直升机是不管用的，等他们火急火燎从库尔勒赶来，我们正好把事情办完，需要救援把我们带出去，一举两得！” 很快，车子来到了这机械城的核心区域。肖山将车上装着焦糖的四个箱子搬到设备运输的小车上，然后把平板交给了张绫： “你先到控制室去操作钻杆，我到钻探区去安放焦糖。” 张绫接过平板，点头道： “好的！” ....... 与此同时，在几千公里之外的海上平台上，袁术和火柴也在紧锣密鼓地执行着计划。一根根锃亮的钻杆在两组机械臂嗡嗡的轰鸣声中被从钻井里提了起来，原本空荡荡的钻探区已经密密麻麻地摆上了十几米长的钻杆。 浑身油污的火柴，把尺寸和钻芯刚好吻合的焦糖装进一根根特定编号的钻杆里，离他不远处的两个行李箱，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也所剩无几。 “袁sir，我要是还有机会出狱，再也不敢犯事儿了，你们警察发起癫来，可比我们那群人疯狂多了！他们顶多也就是在半夜，偷偷摸摸炸个停业的商业大楼的尿性。 而我们这个炸药布设密度和深度，这价值连城的海上全自动石油基地肯定是保不住了，说不定还会引发火山、地震和海啸。我这减刑希望是不大了，回去给我改成死立执倒是很有可能。” 同样满头大汗的袁术抬头看着此时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被碧波打成了碎玉盘的月亮，然后弯腰把手中的焦糖装进钻杆里，起身撑着腰呻吟着说道： “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看来你小子体力还不错。省点儿力气，赶紧干完了把我这份儿也干了，我这老腰都快断了！” 火柴敏捷地从钻杆架子上跳了下来，又从箱子里拿了几根焦糖揣在怀里： “那你总得告诉我，我现在做的这些是为什么吧？就算是死立执，也不能稀里糊涂地没了呀！” 袁术走到行李箱前，用别捏的动作勉强弯腰拿起了一根焦糖，说道： “你知道b超吗？医院里那种！” “那咋能不知道，体检的时候还做过。” “那b超的原理你知道吗？”袁术又问道。 火柴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迟疑地道： “好像是医生手里的那个探头上能发出什么声波穿透肚子，声波碰到内脏又反射回来，再显示在屏幕上，就能看到肚子里边的情况了。” 袁术呵呵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小子还是懂一点科学的嘛！那我这样给你说，我们这里和塔里木盆地的深井里安装的炸药，就是要在特定深度、用特定强度的高频脉冲爆炸，制造出我们需要的震波。而去蜀川的王小戈，就是负责回波的采集和成像。” “哦...！我知道了!你们这是要给地球做b超！”火柴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抢着说道。 话刚说完，更深沉的疑惑又凝聚到了火柴的眉间： “但你们费这么大的周章，给地球做b超干什么呀？那地球的肚子里不全都是岩石和岩浆吗？” 袁术掂了掂手里的焦糖，用下巴指了指还在被机械臂不停提升上来的钻杆，不耐烦地说道： “我哪知道这么多啊，赶紧干活儿！而且你自己动脑子想想，在你肚子好端端的时候，你会没事儿去医院做b超吗？” 将所有的焦糖炸药按照预先计算的位置装入钻杆之后，机械臂和钻机又将总长度两万多米的钻杆放回到了深井里。由于已经关闭了钻杆底部的输油阀门，钻杆内部不会将地下炽热的石油送回井口，而是静静地等着焦糖爆炸的时刻。 袁术和肖山在通过卫星电话确认了彼此的工作进度之后，启动了井口的同步起爆装置。对于即将在深井中发生的定向脉冲爆炸到底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所有人心里都没有底。 当肖山和张绫开着车离开石油基地时，一直安静的无线电台里传来了模糊的对话声，他们知道那是收到警报的救援队伍快要到了。 第33章 大祸 肖山在距离石油基地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车子，他看了看腕表上的倒计时，又抬头看向此时仍然在火炬之下熠熠生辉的机械城市，沉声说了句： “马上就要开始了。” 倒计时归零之时，井口的起爆器将一组特定的脉冲电流沿着钻杆输送到地下。埋深最浅的一支焦糖旋即爆炸，强烈的爆轰波开启了沿着钻杆一直延伸到地下两万米的连环爆炸。 肖山紧握着双拳，定睛看着不远处的基地，只见那悬浮在机械城顶端的火炬在一阵摇晃之中龇牙咧嘴地暴涨了数倍，宛如一条盘踞在基地上空的火龙。 与此同时，明亮的火光之下，坚硬的地面竟然如水面一般泛起了涟漪。肖山和张绫下意识地抓紧了拉手，伴随着隆隆闷响的摇晃将汽车如浪涌中的小船一般摇晃起来。 当汽车在腾起的烟尘中再次安定下来之时，那从火炬喷出的赤色巨龙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消失，大地又回到了黑暗的怀抱中。此时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听到如铁匠铺里锤击刀剑一般的金属碰撞声从远处传来。 过了几秒钟，那些刺耳的声音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霎时间，黑暗中仿佛有十万身披重铠的俱甲骑士正在大漠之上冲锋搏杀。那刀剑与盔甲的碰撞、战马的嘶鸣声声入耳，在肖山和张绫的脑中具象成了基地高粱大柱坠落倾倒的可怖画面。 突然，一个尖锐的啸叫声破空而出，几乎盖过了所有的轰响。就像是宏伟的交响乐章戛然而止之时跟上了提琴尖锐而绵长的弦音。 几点微弱火花闪过之后，一条火舌从黑暗中迅速升起。眨眼间就撕破了夜幕，将整个基地再次呈现了出来。 还不等肖山看清那已经七歪八扭的机械制度到底成了什么模样，从井口汹涌而出的原油喷流已经被完全点燃了。巨大的火伞摇摆在基地的上空，坠落的火流渐渐将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橙色的海洋。 地面之下，一圈圈由连环爆炸引起的冲击波，以数千米每秒的速度穿透了岩质地壳。在进入粘稠的地幔岩浆层之后，由塔克拉玛干沙漠和南海两处产生的冲击波，会因为特有频率和距离在地幔深处发生干涉，并回荡在炽热的地心中。 这些强劲的回波会扫过整个地壳之下的世界，并在莫霍面和古腾堡面之间多次反射。每一次反射后的波形，都会被位于两个爆炸点中间的震波记录仪采集到，这些由0和1组成的数据，最终会在超算中变成一幅地下世界的图像。 ...... 此时此刻，在蜀川盆地中央地带一片干涸的稻田之上，几个人正围在餐桌大小的圆柱形设备周围。几根纤细的折叠支架从圆柱体的四周伸展出来，支架顶端的探杆均匀地插入周围数百平方米的土壤中。这就是还未投入使用的星体震波成像仪。 王小戈怀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田埂上，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好几个小时没有动过了。但他并不觉得枯燥和着急，在过去的短短人生中，他早已习惯这样在他人眼中与自己独处。 空间设备研发所的主任来回踱着步，他时而背着双手仰面看天，时而双手叉腰低头看地，焦急的情绪溢于言表。再一次看了腕表之后，他走到王小戈身旁，语气中充满了责备的情绪： “你们老肖到底在干什么，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震波仪什么都没收到。我跟你说，最多再给你十五分钟，收不到信号我就要收设备了。已经冒着很大的风险帮他......” 话音未落，震波仪的控制电脑就发出了“嘟嘟嘟”的提示音。 王小戈立刻从雕塑状态活了过来，他捧起笔记本电脑，看到对话框中开始堆积的0和1，脸上溢出了惊喜的笑容。 刚刚还一脸铁青的主任，此时已经满面红光地俯身在震波仪的主控电脑前，嘴里碎碎念叨着： “这个老肖还真有两下子。他要求探测的振幅和波长区间，按道理在地球这种地质环境下是接收不到任何信号的，没想到还真被他捣鼓了点东西出来。这家伙肯定是在整什么大活儿，将来要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必须把我写进论文才行！” 在塔克拉玛干和南海地下两万多米发出的震波，一次又一次地经过古腾堡面反射到莫霍面，形成干涉之后传递到震波仪之下。王小戈的电脑屏幕上，数据采集的进度条也在0和1的狂飙中慢慢冲到了100%。 就在数据采集刚刚完成，王小戈准备起身告诉主任的时候。震波仪的主控电脑发出了“嘀嘀嘀”的警报声。 两名设备工程师赶紧上前查看了一番之后，赶紧关掉了设备。 “是震波仪的高灵敏度探测元件烧毁了，估计是因为接收到的波形能量超过了元件的耐受阈值导致的。” “烧了几个？”主任焦急地问道。 “全部！” “什么！那些稀有金属元件单个的价格就能买辆汽车了！你们是怎么搞的！”火冒三丈的主任骂到一半，忽然想起了情况有些蹊跷，随后一脸怒色地大步走向正坐在田埂上抱着电脑上传数据的少年。 “这肯定是你们老肖提前就知道会发生的事情，为了骗我帮他完成测试，故意瞒着我不说。难怪他要给我那袋东西，原来是早有预谋！不行，你得给我个说法，不然你别想拿走数据！”主任气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见此状况的王小戈赶紧站起了身来，把还在上传数据的电脑紧紧抱在怀中，看着主任的双眼中逸散着在他身上极其少见的警觉和攻击性。没有人会怀疑，如果此时有人去抢夺电脑，他会毫不犹豫地用生命反抗。 此情此景也让怒发冲冠的主任冷静了下来，他停下了脚步，摆了摆手。语气中也不再有愤怒，而更多的是无奈： “罢了，罢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也是真够傻的，每次都吃同一个套路。等你老师回来，让他自己到科研部给我请罪就是了。” “哦！”王小戈只是轻轻地回应了一声，仍然身体绷得笔直紧紧抱着电脑，直到上传完成的提示音响起才放松了下来。 ...... 东风引领着朝阳从海面上露出了一个橙红色的光弧，翻着鱼肚白的空中，弯弯曲曲地飘散着绵延到海天边界的稀薄黑烟。 此时的燊海17号海上石油基地已经面目全非。因为有海水的阻隔，虽然没有像几千公里之外的深塔9号井一样燃起冲天大火，但大大小小的火苗子，仍潜伏在凌乱倒塌的钢结构的缝隙里，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距离烟囱般基地几海里的地方，飘着一艘救生筏。精疲力竭的袁术和火柴正躺在救生筏上悠哉游哉地喝着自己带来的啤酒。 火柴咕嘟咕嘟地把瓶底的酒一饮而尽，抬起自己箍着手环的手臂，晃了晃： “袁sir，你的大业我也帮你干完了，这玩意儿可以给我取了吧。接下来我是要逃还是和你一起等着人来抓，你可就不能干涉我了。” 袁术咯咯咯地发出了奸诈的笑声，几经挣扎才止住了笑意： “你自己摘掉就可以了，那就是个小孩儿玩的魔术带，你看给你吓的！还有，给你看的照片是我从你老婆朋友圈找的，不过上边的可疑人影是我p上去的。人家还本本分分地等你回去。拉你入伙的时候，我真差点没忍住笑场.....哈哈哈....！” 看着袁术没心没肺地笑着，火柴的气不打一处来，从救生筏上一下子蹦了起来，破口大骂道： “你！...你！你！.....你真是个烂人！绝顶的烂人！我特么....” 此时，在晨光下已经泾渭分明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两艘高速驶来的海警船。 火柴的怒气也散去了大半，他又拿起一瓶啤酒和袁术碰了碰： “现在也回不了头了。如果我还能出狱的话，有事儿还叫上我吧！” “你就不怕我又带着你闯大祸吗？”袁术好奇地问道。 火柴摇了摇头： “我能感觉得出来，你们在做的是大事儿，真正的大事儿！” 第34章 审讯 在公安部最高级别的审讯室里，袁术瘫坐在椅子上，虽然戴着手铐，但脚却翘到了桌子上。他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嘴里还在小声哼着什么。 审讯室外的走廊上，两名二级警督正焦头烂额地讨论着。他们都是行业内的办案高手，但面对审讯室里那位同样的业务精英却束手无策。 “嘭！” 文件夹砸到桌面的声音打断了袁术享受的状态，他睁眼一看。来人穿着海军军服，肩上挂着少将军衔，帽檐下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正狠狠盯着自己。他是袁术当年在雪豹突击队时的大队长，海军少将马骏。 袁术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下意识地想行个军礼，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拷着，只能在脸上堆着乖张的笑容： “老领导，您怎么来了。我这不太方便，就不给您行礼了。” 少将狠狠瞪了袁术一眼，摘下军帽放在桌上： “你小子这次捅的娄子，恐怕是要在我国军史上空前绝后了吧！” 袁术微微躬着背，尬笑着说道： “我倒是没算过，好像是挺大的！” 少将坐到了桌子的对面，咬肌抽动了几下之后，拿起了桌上的文件夹： “那我就给你算算。首先是袭警和劫狱，然后是使用无人汽车危害公共安全，再然后是伪造公文和非法持有爆炸物，数量特别巨大。再然后是造成两座全自动智能石油平台眼中损毁，直接损失2000亿。相比之下，那部价值30亿的星体震波仪都算边角料了。” 袁术一边听着，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数，一脸的无辜就像是在听着别人的故事。听完之后，他眉头一皱，满眼的委屈： “不对啊，老领导。深井9号和震波仪可不关我的事，那是肖山弄坏的。屎盆子不能都扣我一个人脑袋上啊！” 少将额头上绽出几条青筋，重重地拍案而起，吓得袁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你犯的这些事儿，枪毙十回都够了！现在外边的情况已经危如累卵，你还造成这么大的无谓损失，这跟滥杀无辜有什么区别！还有脸跟办案人员东拉西扯，不如实交代。你加入部队的时候，发过的誓都被狗吃了吗？” 少将的怒斥并没有对袁术有多少触动，但当马骏提到宣誓的时候，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高声回答道： “时刻准备战斗、决不背叛军队、誓死保卫祖国！” 随后，他又微微低着头，躲避着少将尖锐的目光，低声说道： “不是啊，老领导。我跟办案人员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说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您也知道，让我带个小队完成任务随便招呼，那科学上的事儿，我这个水平哪能说明白啊！但他们就是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听了袁术的话，马骏从进门开始就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去。他非常了解自己这个前下属，也曾经是他最器重的特战队员。在当年的一次跨国解救人质的任务中，袁术因为看到人质被虐待惨死，愤而杀光了整个犯罪组织的人。 其中包括放下武器投降的，和几个来基地送粮食的当地农民。虽然马骏在军事法庭上力保袁术，但最后也只能转业退伍。否则，此时的袁术应该已经是最精锐的雪豹突击队队长。 马骏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单向玻璃点了点头。临走之前，他拍了拍袁术的肩膀： “你这次最好立的是旷世奇功，要不然神仙都救不了你！” 在另一间审讯室里，同样戴着手铐的肖山正趴在审讯室的桌子上鼾声四起，单向玻璃之后的房间里挤满了人。除了公安和特勤之外，还有以国家科学院刘院长为首的几个专家。其中，还有个重量级的人物，中央秘书处的周秘书长。 “搞出这么大的乱子，直接经济损失都不说了。两大油田断油给国民生活造成的影响，还有不明原因的地质运动在国际上的影响，后果都难以估量啊！” “是啊，这特情局和公安部让我们科学院先来问明情况，已经算是给他天大的机会了。中央领导也在等着结果，总不能让他就这样一直睡吧！” 几个科学院的专家窃窃私语着。刘院长侧目看他们一眼，没有表态。领头的知名教授又补了句： “他该不是在装睡拖时间吧！” 刘院长和身旁的周秘书长互换了一个眼色之后，迈步走进了审讯室。 沉重的混沌梦境困扰着肖山，他有时感觉自己在沙漠中游泳，有时又感觉自己在海面上跑步。整个世界天罡倒转，所有规律都不复存在。 一串清晰的脚步声让他的思绪逐渐汇聚了起来，从桌子上爬起来之后才想起自己身在审讯室。这时，一盒香烟、一杯温水放在了他的桌前。抬眼一看，肖山还有些麻木的脸挤出了个奇怪的笑容： “哟，院长。怎么是您啊？” 刘院长走到桌子对面，背对着肖山，沉声说道： “肖山，你这次搞出的动静可不小啊。不过我倒觉得，你这个连诺奖都敢拒领的人，干出这种翻江倒海的事情也不算意外。 敦煌和三亚的地震台网都侦测到了3级以上地震，好在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次生灾害。可见你还是多少有些敬畏之心的，选的地方还有点讲究。” 肖山捧起水杯喝了一口，憨笑着说道： “确实考虑过次生灾害的问题，不过结果不可精确预测，没有作为主要选址因素。我主要考虑的还是.......” 肖山话没说完，就被刘院长的一声冷哼打断了。他转过身来，凹陷的眼窝中一双如炬的双目炯炯有神： “哼！没有作为主要选址因素？你这事后诸葛亮当得倒是轻巧。那些都不提了，从你摆的这一堆烂摊子里头，我也基本上猜出了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你就守着科学院，为什么不能按照正常流程来干。 为了追求你所谓的答案，说你是搅得地动山摇也没有夸张。问题是，不是非要像你这样不顾代价地蛮干才能得到结果。你是不是觉得包括我在内的整个科学院都不如你聪明？都不如你有大局观？” 面对情绪越发激动的刘院长，肖山干笑了两声，拿在手中的烟又放了回去： “你以为我想拉着一群绝对信任我的人这样搞吗？ 您自己想想，在当前这个局面下，所有资源都投入到了对付所谓的灭世病毒上头。我要是按照正常流程申请这种级别的测试。两个两万米深的竖井需要多长时间的论证和审批？改进震波成像仪需要多少手续？试验地的选址环境需要多少人评估？ 我相信，这一切您都会给我开绿灯。但是您能不能保证，现在就站在单向玻璃后边的那群，只知道党同伐异的人不会给我使绊子？这些都可以克服，但最大的问题还在于，直到现在，你们都还没有完完全全地认识到，我们！人类！全人类真正面临的是什么！” 话说到后半段的时候，肖山已经激动地站起了身来，声音也越发洪亮。 刘院长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面红耳赤的肖山，久久说不出话来。 肖山缓缓坐了下去，拿出一支烟点上，心中的百感交集化作一缕烟雾从口中吐出： “我当然有时间等，但我怕人类没有时间了！” 第35章 非凡的证据 肖山低沉的话语，却如无声处听惊雷一般震撼着审讯室内外的所有人。 刘院长沉吟了片刻，坐到了椅子上： “既然你还能在审讯室里呼呼大睡，可见你已经找到了非凡的证据了吧。现在觉也睡醒了，脑子也清醒了，就给我们说说你这几千亿换来的成果吧！” 说完，刘院长从兜里掏出一个魔方大小的全息投影仪放在了桌面上。随后，一名特勤人员走进审讯室，打开了肖山的手铐。 肖山将手中刚刚点燃的烟放到烟灰缸边上，揉搓着手腕说道： “那我们就先来看看这个吧！” 他在全息投影上展示出了一块陨石碎片的图片。随着图片被放大，陨石的细部结构看起来就像一张黑色的千层饼。 “这是我在无人区找到的陨石碎片，非常洁净没有污染。这里边没有任何有机物的痕迹，更没有病毒或者孢子。但在微米尺度上，陨石碎片的构造会呈现出一些有意思的情况。” 这时，图像上的陨石碎片已经被放大到了“千层饼”的两片夹层之间。这时，可以清晰地看出，一些类似卯榫的结构，把两片岩层嵌合了起来。 “正是这种结构的存在，让陨石在整体上有了一定的韧性。这让它们在坠入大气的势能和剧烈燃烧的内能，能一定程度地蓄积在这种榫卯结构中。直到达到这种结构的承受上限，陨石就会如爆炸一般轰然解体。” 刘院长眼前一亮，指着那个陨石碎片说道： “你的意思是，所有陨石都因为有这种细部结构，所以呈现出在临近地面时发生爆炸的特征？” 肖山耸了耸肩： “反正我捡到的陨石碎片都有这种结构，你们也收集了不少陨石碎片，都可以拿到显微镜下看看。而且，无人区和海洋里还有大量我没碰过的陨石，你们也可以自己试试。但我相信结论会呈现高度一致。” 刘院长抬着下巴微微点头： “陨石自发爆炸的原因应该是这样，但这种简单的细微结构看上去更像是常年在特殊环境下自然形成的，而不太像是人工干预的结果。” “从人类的工业水平和认知能力来看，确实如此。我也不排除自然形成这种细部结构的可能，但我们来看看接下来这个就更有意思了。” 桌面上投影出了一幅全球陨石撞击分布图，已经对这幅图烂熟于心的刘院长端详一番之后，疑惑地问道： “你这张图上显示的陨石密集撞击的区域，为什么要比实际观测到的撞击区域要大呢？” 肖山用手大致指了指南太平洋、大西洋中部以及大陆上深处一些荒凉的无人区： “陨石群进入同步轨道之后，由于很多遥测卫星都被陨石撞毁，实际观测到的撞击基本都来自地面设备。多出来的这一部分，基本都是大洋深处和荒无人烟的地区，没有设备，自然也就没有记录。 不过，我通过查询远洋船只的航海日志、实地考察和寻访部分无人区附近居民的办法。基本证实了，这些多出来的区域同样遭受到了密集陨石群的撞击。并且，这些地方的陨石同样是在近地面凌空爆炸，没有触地。” 刘院长扶了扶厚重的眼镜，徐徐点头： “你这个发现还是有一定的意义，值得深入研究其成因。” 肖山并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又调出一张全球火山地震带的分布图，当两张图分列左右的时候，审讯室内外的人立刻就看出了端倪。随后，肖山将两张图重叠到了一起： “这样看起来就很清晰了吧，陨石密集撞击区域和全球火山地震带是高度重叠的。” 刘院长抿起嘴唇，嘴角的皱纹更深了一些： “你想说明什么？” 随后，肖山连续挂出了几幅投影画面。其中有现场拍摄到的陨石凌空爆炸的录像，也有模拟动画和数学计算，还有数据统计。 “在某些地区，不仅清晰地拍摄到了陨石凌空爆炸的画面，还通过气象设备采集到了爆炸时的气压、温度、冲击波强度等数据。在对多地陨石爆炸的数据分析之后，可以得出一个可信的结论，那就是这些陨石爆炸的顺序、高度和强度都不是随机的。” 肖山放大了全息投影中的一张动画模拟图，陨石有序爆炸产生的震波在厚重的地壳深处形成一处强有力的驻波。当驻波的能量蓄积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在地壳背面的莫霍面上以衍射波的形式释放。 “我们知道，地球的火山地震带是地壳板块最薄弱的位置。我在超算上做过模拟，如果陨石爆炸的震波发生在地壳完整的板块中部，那莫霍面上的衍射波就不会发生。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陨石暴高密度出现的区域和全球火山地震带高度重叠。” 此时，单向玻璃之后的人们已经是一片哗然，大家低声议论着。而刘院长用纸笔在桌面飞快地做了一系列简单运算之后，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一切： “如果把这一系列的事件都串联起来，其自然发生的概率确实已经没有统计学意义了。这一点，上次你在国务院提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学术界部分接受了。那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所谓的这种外力，和我们当前正在经历的灭世病毒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 随后，刘院长合上了笔盖，郑重地说道： “我不要猜测，我要实实在在的依据。” 肖山挥手关掉了投影上多余的画面，只留下了一幅黑白的影像。放大之后，整个画面就像是重度雾霾天气拍下的天空，灰蒙蒙地看不出什么道理来。但是在这灰白的混沌的中间，有一个边界清晰的深灰色光团，依稀能看出其多边形的轮廓。 在肖山手指的引导下，图像靠边的位置还能找到另外几个这种深灰色光团，但体积略有缩小。仔细分辨，还能看出几阴影沿着某个弧面近大远小的分布规律。 “这就是以几千亿为代价，拍摄出的地壳内部b超图。这些阴影我暂时称其为女娲石，它们的直径在千米上下。图片上最大的这一个，就位于蜀川盆地之下七万米的地幔中，整个地球内部约有数十个，大小和深度高度一致的女娲石。 而陨石爆炸的震波发散距离刚好也是这个深度。也就是说，陨石爆炸的作用是给这些女娲石传递信息。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女娲化石很早、甚至早在人类出现之前就埋进了地幔，而这次陨石暴就是唤醒它们的。” 审讯室里单向镜内外的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那灰色的图像，而肖山此时又放出了几张灭世病毒的分子生物学分析报告。 “最新的分子生物学报告显示，这种会导致女性流产并失去生育能力的病毒，极有可能是内源性的。分子生物学家怀疑人类dna中携带的遗传信息，可能隐藏着病毒的根源，一开始他们认为是外在的病毒导致了部分dna的变异。 但现目前仍然找不到外在病毒存在的证据，而这些导致病变的遗传信息就像是遗传的偷渡者，数百万年来都抑制着自身的基因表达，和其他正常的dna长期共存。在受到特定外界干扰之后，这些遗传信息就会表达出其被嵌入人类dna之时，需要表达的性状。” 刘院长面色惨白，表现出了少有的极度惊讶： “你是说，是女娲石激活了人类dna中的隐藏基因。而这个基因是在人类出现之初就被嵌入到人类的dna链条里了？” 肖山显得要从容得多，他关掉了所有的投影画面，转目看了一眼单向镜面，沉甸甸地说道： “分子生物学家已经从实验中得出了初步结论，这些基因会在特定的磁场和微波场中立刻展示出其特性。而陨石暴之后，全球都出现了短暂的地磁和电磁波异常。只是我们当时被突如其来病毒蒙蔽了双眼，并没有在意到这些情况。 如果我们再把目光放广阔一点，这个将会导致人类迅速且安静灭绝的基因，或许并不是被嵌入到dna中的，而本身就是人类dna被编写出来时的其中一环。整个天劫的目的，就是要将人类文明用这种无声，且我们现在无法抵抗的方式从地球上抹去。” 第36章 超级教授 说完之后，肖山拿起卡在烟灰缸上的香烟，却发现早就已经燃尽熄灭。他又拿出了一支烟点上，浅吸了一口之后，看着烟雾在全息画面中穿过形成一道道不可名状的蜿蜒色带陷入了沉思。 单向玻璃之后的专家们再也按捺不住惶恐和焦躁的情绪，纷纷走到审讯室内，在全息投影上仔细地研判着肖山列出的每一条证据。但无论他们用何等苛刻的要求去提出质疑，都无法推翻证据链条上的任何一环。 而这条看不见的证据链条，正如绞索一般勒在了人类的脖颈之上。 “肖山，我认为你的证据链里边有一个重大疑点。你所谓的地外力量，ta们既然拥有深埋女娲石和塑造人类dna的能力。那这种造物主般的存在，为什么还要用机械波这么原始的方法激活地下的装置呢？这不是和现代军舰用撞角攻击一样可笑吗？ 对于穿透七公里厚的地壳和地幔层的通信手段，就算是人类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比如说使用...额...幽灵粒子...对！就是幽灵粒子中微子，它不就能穿透万物吗？作为造物主的ta们，肯定能够掌握中微子通信技术，ta们没有理由采用落后的技术。” 说话的人正是当年肖山拒领社会学诺奖那一年的诺奖天文学奖得主，他急促的语气中带着些指责的情绪，就像是在和人争论着什么事关生死的问题。 肖山吐出一口烟，淡淡地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人群的后方传来： “那可不一定！” 众人都回头看去，说话的人年纪和肖山相仿，戴着眼镜。一身西装看上去文绉绉的，但发型和胡渣又没有精心打理过。特别是眉眼间闪烁着的锐光，随时都透着不怒自威的肃穆感，让不熟悉他的人都会敬而远之。 他就是全球顶尖的物理学家，在理论和应用层面都取得过非凡的成就，清北大学物理系教授周成。但他在学术圈的人缘不太好，因为他总是会在讨论学术问题时，不留情面地指出对方的错误。因此也被别人取了“东方泡利”的外号。 周成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因为只要周成在场，所有人在发表自己的意见之前都得好好斟酌一番，如果被逮到破绽，可能就要当众丢脸了。更何况，现在涉及的问题属于理论物理学范畴，没有人比周成更有发言权。 “周教授，您是什么意思？”刚刚还有些傲慢态度的知名教授语调平和了不少。 周成款步走向前来，他斜目扫了一眼那教授，朗声说道： “量子力学对于前沿科学来说仍然是迷雾重重，现在就认定中微子可以用于通讯恐怕过于草率。如果中微子在宇宙基本法则中就无法用于通讯，那别说造物主了，就是神仙来了也不行！” 一股愤怒的红晕冲上了知名教授的脸颊，但在理论物理这个领域，他确实不敢在周成的面前造次。更何况，对方还是两次物理学诺奖得主。但他仍不想在众人面前如此被动，几番踌躇之后还是说了句： “科学不就是应该大胆假设嘛！” 周成哼笑了一声： “哼！ta们的科技在大部分领域领先我们，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文明的科技发展可不总是线性的。我们在十九世纪初期就掌握了电报通讯，那时候我们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宇宙中最快的信息传递方式了。 但你再看看同时期的其他科学发展呢？甚至连现在看来十分落后的内燃机都还没有投入实用。所以，我们应该把事情想简单一点。ta们或许压根就不懂，或者是没有研究量子物理。这样解释才更符合宇宙一贯的简洁性原理。” 周成的推测引起了众人的讨论，知名教授也默默退到了人群中。 对于周成的态度肖山颇感意外。这位超级教授的能力和作风肖山早有耳闻，以前在科学院的时候，因为对周成风格的忌惮，以及自己的研究领域很少和周成重叠，因此几乎没有和他有过什么交集。 但肖山转念一想，一切又都合乎情理。因为他们追求的都是科学，而科学的答案是客观且唯一的。 “这样说来，欧美地区流产病的爆发烈度比我们高，出现时间也比我们更早和就说得通了。他们的同步轨道核爆几乎没有有效拦截陨石，而我们的卡门线内常规防御手段成功拦截了三成的陨石。这可能导致我们地下的女娲石启动延迟了。”一名医学专家说道。 “嗯，从数学来看，这种解释是能够成立的。”一名数学家也补充道。 很快，肖山的结论在越来越多的讨论声中得到了在场专家的一致认可。这时，中央办公厅主任周部长在和刘院长耳语了几句之后，走到了肖山面前，一脸肃穆地说道： “肖山同志，我们初步认可你的结论，也会立刻组织资源展开更加细致的论证工作。在今天之前，你几乎是孤军奋战，凭一己之力为我们拨开了迷雾，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相信，促使你顶着巨大压力去做这些的，一定是对科学的笃定和自己理论的自信。 我认为，你对我们当前局面有着比我们更加清晰的判断。我们现在急需要知道，这个针对我们的地外文明到底源自何处，以及我们当下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去面对更严峻的挑战。” 对周部长卓越的判断能力和一针见血的提问，肖山感到非常惊讶和欣慰。他在整个探索天劫危机的过程中，对这未知地外文明的强大能力感到深深的绝望，但此刻他似乎又看到了希望。肖山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 “周部长，您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和依据，但还需要更加直接的科学证据。对于第二个问题，我们可能需要在第一个问题的基础上进行大量探索和试错，而且不一定能找到答案。不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直接对付病毒是没有用的。 无论如何，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情况，恐怕不是我们这里的几十个人，不是整个科学院，甚至不是地球上某个国家可以单独承受的。而且，这场天劫本身也不是针对某个国家，而是整个人类文明。” 周部长一向面无惊鸿的脸上也罕见地出现了显而易见的忧虑，他一手放到了肖山的肩膀上，深沉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会立刻想尽办法展开行动的，也请你做好一切准备，真正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第37章 木星之上 披上了银装的京华城，宛如皇宫露台上盛装的公主，庄严而又典雅。 往日繁忙异常的首都机场，今天却有些异样。所有航班上都覆盖上了昨夜的新雪，密密匝匝地排在停机坪上。而常年都是人头攒动的航站楼，此时除了安保人员却一个人都没有。 与地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快要压过城市高楼的灰云之上，接二连三地有大型客机从云中钻出，降落在跑道上。飞机不会靠到航站楼，而是在跑道尽头做短暂停留，通过舷梯车放下几名乘客之后，就再次起飞离开。 灰云之上一直隆隆作响的也不是闷雷，而是更多排队等着降落的大型客机。这些从飞机上下来的人，几乎是立刻就被小型电动飞行器从跑道尽头接走。这些行色匆匆的人，是来自世界各国的政要。 无数的小型飞行器，蜂群一般涌向了京华城中心宏伟的会堂建筑。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特殊的会议，无论是参会政要的规模，还是规格都是空前的。但就是这样一场冠绝人类历史的国际会议，却没有任何外交礼仪所必需的繁文缛节。 各国政要和他们的顾问团队下了飞行器之后，都是小跑着进入会场。主会场鲜艳的红五星之下已经半数入席，但整个会场却并不显得喧闹。所有人都在严肃地翻阅着自己手中的资料，而几乎所有人的眉间都紧锁着。 在最后一架飞行器离开之时，会议正式开始了。负责主持会议的外交部部长在极短的开场白之后，由肖山向整个大会作情况报告。他结合图文资料将陨石凌空爆炸的研究资料和地幔层发现神秘装置的情况做了一个详细汇报。 “......在各位抵达京华之前，国家科学院分子生物研究所刚刚拿出了最新的病毒分析报告。已经确认了所谓的灭世病毒，完全排除外源性感染的可能，它就来自我们人类自身的dna遗传信息。 我们知道，人类的dna中有着至少30亿个遗传信息。其中98%都是不参与遗传表达的，而导致流产病的就隐藏在其中。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几乎不可能从dna层面大范围解决这个会导致人类绝育的病毒。 而根据目前我们的文明现状，人类社会将会在30年之内失去活力并出现严重混乱，最多一个世纪就会从地球上完全消失。” 肖山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在整个会场中，几乎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地用一只手扶着耳朵上的同声传译，久久都没有人说话。 这时，北美国家科学顾问，沉默教授萨利最先发问： “我注意到你们在报告中提到，包括这一组导致流产在内的整个人类的dna都是经过编写的，我不怀疑这个观点的正确性。那对于这个既创造了我们，现在又要毁灭我们的造物主来自何方，你们有探索的方向吗？” 肖山沉沉点头： “是的，这也正是我们今天到此的原因。” 随后，肖山放出了数张在不同时间，不同设备拍摄的毁神星的天文观测照片。 “这是天劫的罪魁祸首，我们对这颗个头不大的近地小行星有着半个世纪的观测历史，对它可以说是非常了解了。我对比过所有观测记录，直到它解体之前，其外观和质量都没有任何变化。 而要让这样一颗还达不到流体静力平衡的松散岩质天体改变轨道，必须是一个缓慢的整体加速过程。根据这一点，我们就能推算出毁神星轨道拐点的大致位置，而这个拐点正是木星所在的位置。” 会场立刻出现了一阵嘈杂声，木星作为太阳系第一大行星，人类是如此的熟悉。但在此刻，这个内太阳系的守护巨星，比地球大一千三百多倍的庞然大物却又如此的陌生可怖。 “可当时的木星和毁神星都处于地球观测角度里的太阳背面，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观测记录。光靠几个轨道计算公式，我认为是难以支撑这么激进的假设的！” 一名欧洲的天文学家带着几分愤懑的情绪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他其实并不是质疑肖山的推测逻辑，而是无法相信近在咫尺的木星就存在着地外高等文明的假说。在场相当一部分天文学家也在发出相同的质疑。 这时，肖山展示了一组地面天文台拍摄的巡天照片，这是他用超算从成千上万张普通巡天照片中筛选出来的。这些照片上布满了璀璨的群星，和所有人向往的星空几无二致。 在肖山的操作下，这些照片开始被局部放大，直到群星全部消失，照片上只剩下了漆黑的底色和一圈薄薄的雾气，就像是拍照的时候镜头没有擦干净似的。 “我们确实无法在毁神星的变轨拐点直接观测到它和木星。但我们可以观测到位于木星公转轨道前后的，拉格朗日l4和l5点的特洛伊星体的情况。这些处于引力平衡点的小天体和尘埃物质非常稳定，其相对亮度也非常稳定。 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一组巡天照片，就是在预测的毁神星变轨拐点前后拍摄的。位于木星l4和l5点的星际尘埃和小天体群的亮度出现了由暗到明再到暗的光变，引起这种星际尘埃光变的只有可能是高能光子的照射。 而高能光子这一类的射线，只会在大规模能量释放的时候伴随出现。从木星l4和l5两边同时出现光变这个情况来看，能量源只可能来自木星。” 话音落下之后，会场里只剩下笔和纸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仿佛清风正吹过一片竹林。每一个行业专家都在结合投影上的数据，仔细地校验着肖山提出的所有依据。 当短暂的沉默逐渐被熙熙攘攘的讨论声音代替之时，一段上世纪特有的模糊录像出现在了投影上。 一连串光点连续撞击了刚好能辨认出大气条纹特征的木星南半球，那些体积和地球相当的撞击光晕虽然只有像素级的清晰度，但仍然让人感到无比震撼。 这是发生在1994年，苏梅克列维9号彗星撞击木星时记录的真实影像。所有天文学家和天文爱好者对这个事件都如数家珍。甚至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普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我们用现代的技术重新审视这个发生在半个世纪前的标志性事件时，就能够发现诸多疑点，也可以说是证据。在超算重演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苏梅克列维9号彗星是有撞击地球的可能性的，但它却莫名地被木星的引力捕获，并很快就解体坠落。 然而，现代科学对彗星结构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如果用最新的模型进行演算，彗星根本不可能在当年的位置超过洛希极限，从而被木星潮汐力撕碎。提前解体的原因，极有可能是被某种手段主动击碎的！” 尽管这次肖山抛出的结论更加激进和颠覆，但在详尽的数学计算过程中却毫无破绽。会场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无数双圆睁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段半个世纪前录制的视频。 “啪！”一声轻微的脆响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受邀参加会议的周成把笔扔到了桌面上。他摩挲着胡渣子凝眉思考了半刻之后，沉声说道： “如果单独看着三条论据中的任何一条，我都认为还有推敲的空间。但如果把它们串联成一个相关事件，再结合我们当下正在经历的一切。我会毫不犹豫地得出结论，一定有什么我们未知的东西就在木星之上！” 第38章 看!我们来过! 会场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讨论，无论是专家还是政要都在面红耳赤、甚至是恶语相向地相互驳斥着，整个场面甚至比半岛南部的议会还要混乱。 因为如果推论一旦成立，那将有两个完全颠覆人类认知的结论将必须被接受。其一是人类文明正在经历的是地外文明有计划的灭绝。另一个是，人类并非自然演化的结果，而是高等文明的造物。 尤其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极有可能就在距离地球5个天文单位，人类的飞船三个月就能抵达的木星之时，恐惧和后怕将把任何人的情绪推向崩溃的边缘。 然而，无论人类的情绪如何任性，宇宙规律都会客观地给出答案。 感性的争论就如同大风中的鹅毛一般，无论飞多高终究是要被引力拉着落到地面的。而此时这座会议大厅 里聚集的是整个文明最理性的人，他们只能选择接受现实或者任由毁灭发生。 当混沌的情绪逐渐被理智平息之时，萨利教授问道： “我们有和ta们建立联系的计划吗？” “已经用我们科学体系内的所有方式尝试过了，无论是主动发射还是被动接收，都没有任何回应。”肖山回答道。 这无异于是在还未熄灭的火堆上泼上了热油，会场里焦躁的气氛再次被点燃了。专家和政客们甚至绕过麦克风和同声传译，用喉咙和各自的母语宣泄着内心最深层的也是最真实的恐惧。 ...... “那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难道就这样干等着吗？”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所有的这一切都没有直接证据吗？我不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臆想！这是对真正科学的亵渎！” “鬼才知道那个所谓的造物主在不在木星，ta们或许根本不存在。如果我们现在放弃对病毒的攻克，那等着我们的才是真正的毁灭，而且是毁于我们自己之手。” “胡扯！现在的情况已经明摆着了，如果还有人相信我们正在经历的是一起自然事件的话，那才是对科学的亵渎，是人类文明毁灭的罪人！” “就算找到了ta们又怎么样？我们在ta们面前跟虫子有什么区别？你会因为一只蚊子在你面前嗡嗡乱叫就饶过它吗？” “你说得真对啊！但你可别忘了，你打死的蚊子肚子里都是你自己的血。而且，蚊子被消灭了吗？” “对！我们应该跟ta们干！我们掌握着宇宙间最强大的原子核力，让ta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 面对着场下全世界最优秀的一群人发生着最混乱的论战时，肖山有些不知所措。他用手揉搓着提示稿纸的一角，几欲开口又欲语还休。 “你们现在这样才是浪费时间，浪费我们所剩不多的时间！”一个带着些鄙夷和愤怒的低沉声音从扬声器里冒了出来，会场虽然短暂地结束了争论，但细碎嘈杂声仍然不绝于耳。 但当人们发现了声音的来源正是周成的时候，会场很快平静了下去。这一方面是得益于他在前沿科学领域非凡的造诣，以及在科学界极高的威望。还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没人想去招惹一个随时都可能开火的“东方泡利”。 “结论已经显而易见。而我们今天到这里来，肯定不单单是听噩耗的。”另一位重量级科学家，沉默教授萨利简单明了的发言彻底让会场回归了理性。 众人的视线又回到了主席台上的肖山身上，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认为当务之急是，立刻集中我们全部的资源前往木星。找到ta们，并与ta们建立联系，至少要逼ta们现身。是ta们的干预才有了人类的出现，就在半个世纪前，ta们还保护过我们免遭苏梅克列维9号彗星的撞击。 而现在却要毁灭我们，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地面上每一个人体内的灭绝基因都已经被启动，如果我们仅仅把自己束缚在地面，顶多只能拖延时间，但灭绝的结局注定无法避免。也许，只有找到ta们创造并毁灭人类的原因，才能挽救文明。” 在众人低声的讨论中，肖山的提议得到了广泛认可。 “那如果我们从始至终都无法与ta们取得联系，甚至是无法找到ta们的存在呢？”萨利教授提出了一个深刻的拷问。 肖山沉思了片刻，淡然地回应道：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人类社会将会在30年之后崩溃，原始欲望主导的血腥混乱，会让曾经辉煌的文明以最暗淡的方式和宇宙道别。 如果一切注定无法避免，那我们至少应该在最后的时刻，问心无愧地向深空喊出‘看！我们来过！我们已经做了所能做的一切！’也许这就是智慧存在的意义。” 接下来，肖山把被命名为“南天门计划”的初步技术方案做详细的一个汇报。 其中的第一阶段核心任务是在木星轨道建立规模空前的空间基地，用包括电磁波和实体探测器在内的一切手段找出地外文明的存在，并试图与ta们建立联系。这一阶段的计划已经有相当丰富的技术细节，稍加完善就可以直接实施。 如果第一阶段的工作没有取得成效，那就会开启第二阶段。核心任务是通过包括暴力在内的一切手段，让木星之内的文明现身。对于这个部分，肖山只是一笔带过，只提出了一些概念性的方向，并没有详细的技术论证。 当宏大的南天门计划在众人眼前徐徐展开之时，没有人因为计划过于大胆和疯狂而感到担忧。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人类实际上已经在毁灭之中了，压根就不会在意是否还会激怒谁。 但整个计划惊人的资源消耗量和所需要的强力组织保障，着实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欧洲诸国最先表明了积极的态度，他们会免费提供所有和南天门计划相关的技术专利，并且公开所有科技成就。同时，完全打破技术壁垒。需要欧洲工业为产能计划服务时，承诺只收取成本价格。 随后，北美总统也宣布，在保持和欧洲完全一致的策略之外，他们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平息包括中东、东欧在内的所有在北美控制下的局部战争。同时从石油产地撤出所有的驻军，在下一财年下调50%的军费，用于投入到nasa和南天门计划。 更让在场的经济专家和政要们都感到无比意外的是，北美总统在讲话的最后，郑重地宣布北美将取消一切形式的保护性关税。并且呼吁世界经贸组织的每一个成员国都取消关税，让全球经济真正的一体化。 热烈的掌声久久地回荡在红五星之下的会议厅中，民主与自由的欢乐气息充斥在每一个人身边。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刚刚宣布国策的北美总统身上，他站在座位上不停挥手致意着，就像一个君王在接受子民的朝拜。 然而，坐在专家席前排的肖山和张绫却无法融入到这欢乐的海洋里。经过简短的计算之后，两人的脸上都浮起了凝重的神色。虽然这种深度的国际合作是前所未有的，但这仍然不足以支撑起同样规模空前的南天门计划。 在会议召开之前，所有的方案和情况都已经向中央做过汇报。此时，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把目光投向北美总统身旁，在聚光灯阴影中沉思的首长。 第39章 信仰 带着几分狂热崇拜的欢乐气氛逐渐冷却之后，会场里的目光都落在了首长的身上。作为和北美齐头并进的国家，东方大国的态度将会在与天劫的抗争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首长仍然面无波澜地坐在位置上。但他低垂的目光有些许不露痕迹的闪烁，仿佛在强压着胸中的惊鸿。 在躁动不安的气氛发酵了一会之后，首长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来。他并没有像其他领导人一样走向演讲台，而是直接来到了主席台前对着参会的人们朗声道： “同志们！对于我们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能打破数百年来形成的隔阂，我感到很欣慰。这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的成就，但这还不够。 我们应该清楚地认识到，正在经历的天劫不是针对某一个国家、某一种意识形态，而是针对的每一个人。如果我们以过往阵营抗争的思维层面去应对这次天劫，那必然失败的后果将可以被预见。” 首长短暂的停顿之间，会场里出现了一阵阵轻微的唏嘘声。 “这不是危言耸听，我也不愿在这决定生死存亡的时刻，用所谓的政治手腕去煽动情绪。我们是在不同环境下演化出来的社会形态国家，我能够理解你们的思维方式，但不能放任可怕后果的出现。” “尊敬的主席先生，我确实不太能够理解您为什么对未来会有如此悲观的判断。正如您所说，我们已经以前所未有的精神团结起来了，我们正在汇聚成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一股力量。”北美总统不解地问道。 首长转目看向主席台上的欧洲和北美元首们： “向死而生是你们的哲学家海德格尔提出的一个概念，但真正在民族层面体会过的却只有我们。在过去的三个世纪，我们的民族不止一次地被推向了灭亡的边缘，那些发生在这片土地上亡国灭种的侵略和百折不挠的抗争并不遥远。 你们的祖辈无法理解，船坚炮利的舰队为什么无法消灭孱弱的东方古国。你们的父辈无法理解，为什么东方人能如此快地崛起。其实你们知道答案，只是无法做到。在每一次民族危亡的时刻，我们凝聚的是整个民族每一个人向死而生的力量。 而现在，我们再一次走到了毁灭的边缘。但这一次要面对毁灭的不单单是我们，而是地球上的每一个人！天劫是不区分国界的！” 首长掷地有声的陈辞震撼着所有人，一时间会场里针落可闻，唯有一道道仰视的目光无声地注视着主席台上那个伟岸的身影。 欧盟主席低声和身旁的几位欧洲元首交流了几句之后，清了清嗓子，问道： “主席先生，那您认为我们应该采取什么策略来应对天劫呢？” 首长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对着会场，庄严地宣布道： “我和***商议之后决定，我国将在三个月的过渡期之后，将当前的社会体制转变为计划经济。货币制度将被取消，实行资源配给制度。除了保障秩序稳定和人民的基本生活之外，包括娱乐、多余军备等在内的一切资源都将集中到南天门计划上。 我们必须要将全部力量集中起来使用，在这场天劫的应对中没有一个人是旁观者。只有每个人都不遗余力地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存而努力工作和战斗，才有可能真正地实现向死而生。” 会场上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各国政要们无不惊愕变色。他们顾不得在外交场合的体面和优雅，三五成群地埋头讨论了起来。 “主席先生，我丝毫不怀疑您决策的正确性，以及你们国家强大的动员能力。但我们的政体和宪法，让我们很难在短时间之内完成这样颠覆性的社会变革。”英伦首相发问道。 首长浅浅一笑： “你们当然可以。你们最大的困难并不是发动广大人民，而是对付那些掌握着大量资源的既得利益小群体。你们只需要向你们的人民如实陈述当前面临的危机，用真正民主的方式，让他们自己作出选择。” 英伦首相听完面黑如漆，嘴角抽动了几下，但最终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沉沉点头之后埋没到了众人之间。 北美总统走了过来，他歪了歪头，双手叉腰像个老朋友一样站到了首长的身边： “主席先生，我认为您应该重新审视这个激进的提议，因为这会让您的国家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经济上都无比脆弱。如果有人起了歪心思，您的国家将会瞬间在经济层面被瓦解，甚至会在军事层面被占领。” 面对北美总统煞有介事的善意提醒，首长只是泯然一笑： “总统先生，我首先要纠正您一点。我并不是和你们商议这个决策，而是通知你们。我当然知道这将会给国家带来的危险，但我坚定地认为，没有人会蠢到在全人类面临灭族危机之时，会自己先毁掉地球上最强大的一支力量。 就算真有某些决策者蠢到了这个程度，也不会有追随者为他卖命的。因为这样的话，人类根本等不到绝育灭亡的一天，就先行毁灭在自相残杀中了。您说对吗？” 北美总统狠狠地吞下了一口唾沫，带着几分无奈地点了点头之后，转身走向了他的盟友们。 激烈的讨论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所有人都很清楚，东方大国的态度是一个0和博弈的阳谋。如果只有一个国家采取全力以赴的制度，那时间一长难保不会有人利用体制巨大的漏洞攫取自己的利益。 然而，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人类就完蛋了！ 最终，首长的提议得到了西方国家的认可，全球都将转向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时代。至于其他的小国和弱国，他们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安排。因为如果选择拒绝，他们将首先成为全世界的敌人。 “现在我们解决了资源上的问题，强有力的组织同样必不可少。我提议，成立一个主要由科学家和航天人员组成的组织——人类统一战线（huf）。所有对抗天劫的决策都由该组织作出，所有的资源都由该组织分配。 而我们国家层面，仍然以联合国为基础，为人类统一战线组织提供支持和服务，并处理除了对抗天劫以外的其他事宜。联合国只负责人类统一战线核心成员的人事任命，除了2\/3成员国都认为有必要的特殊情形之外，国家不参与和干扰huf的决策。” 首长关于组织体系的提议很快就得到了大会的通过，在黎明即将到来之际，这场决定人类文明未来走向的会议也即将结束。 在散会之前，北美和欧洲的一些元首不约而同地来到了首长身旁。 “主席先生，您认为我们这次有机会向死而生吗？我已经用最虔诚的态度向上帝发问了，但是我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北美总统随意的语调更像是一个真正的老朋友。 首长注视着一双双真诚的眼睛，微微笑了笑： “我尊重你们的信仰体系，也相信你们的主有着超凡的能力。但你们的主，和我们不在同一个时空，他帮不了我们。而我们在5000年的文化传承中，曾经也信奉过无数神明，但没有一个能成为我们真正的信仰。 我们中国人真正的信仰是’自’！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自！我们信仰的是自己的力量，我们相信团结的力量，相信人定胜天。而且我们有过无数次胜利的实践，这一次我同样坚信胜利会属于我们！” 元首们虽然不能完全听懂首长话中包含着的深邃智慧，但也都被他慷慨陈词的激昂情绪所感染。 英伦首相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泽，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还是有机会击败我们的造物主。” 首长淡然一笑，用手指向周围： “看看我们的周围吧，我们也有很多自己的造物。ai程序、智能机器、无人战机、自动工厂。我们这些造物主，在很多方面都已经比不上它们了。也没有哪条宇宙法则规定，造物主就一定要比造物更优秀。 我坚信，只要我们方法得当路线正确，所谓的造物主一定是可以战胜的！” 第40章 新纪元 在以计划经济为核心，全人类转入工业大生产的天劫政策宣布之时，各国政府都采取了诸多措施防止可能出现的社会混乱。 但出乎决策者们预料的是，绝大多数底层人民的反应却异乎寻常地平静。他们只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享受了这人类盛世的余音之后，便开始为长久的艰苦生活做准备。并且，人们约定俗成地把这一年称为天劫纪元元年。 三个月的过渡期还没有结束，绝大多数国家非常平稳地就完成了体制的转换。广大人民不仅没有展示出极强的反感情绪，反而像是终于领到了属于自己宿命的任务一般从容和决然地走上了生产线。 当然也有少数政体落后、社会贫富差异极大，或是政府控制力较差的国家没有响应天劫政策。三个月过渡期结束之后，这些国家立刻遭到了联合国部队迅猛的打击。这些国家或是重新建立政府，或是直接受联合国直管。 当整个人类被整合成一台精密的机器运转起来之后，其迸发出的澎湃能量甚至超出了人类自身的想象。 航天和相关的科技接二连三地绽放出了在以前难以想象的成果。其中天地运载和行星际航行技术的进步尤为突飞猛进。空天飞机完全取代低效的化学燃料火箭，一共只用了3年。 同年，连接着大连和威海的海上大坝将渤海和太平洋完全阻断。在三个月之后，曾经一片汪洋的渤海就被抽成了渤海盆地。数十万台各类机械和数百万人齐聚于此，他们将要建设的是高强度定向磁场发生器。 这种三叶草一般构造的巨型设备，单片叶子的长度就超过70公里。运行时需要消耗巨大的电能，其产生的热量也需要强力的散射设备支持。 这套系统可以在高度500公里，直径300米的范围内产生定向的高强度磁场。配合上具有抗磁特性的超导材料制成的投送舱，系统可以以每月20次的频率，将单次千吨级的荷载，以缓慢加速的方式送到近地轨道。 这让人类的航天进入了崭新的纪元，而这套系统也因其外形，被人们形象地称为三叶草。而这种超级发射系统的选址工作也并非一帆风顺。 在欧洲亚平宁半岛的塔兰托湾和北美佛罗里达半岛都具有建设条件，但系统运行时会对系统周围相当大范围内的生态和生存条件都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 欧洲和北美虽然没有直接表示拒绝，但在真诚的态度背后，却是以消极的态度应对环境评估工作。甚至不惜动用黑手套群体，在背后撺掇着当地居民在考察组抵达的时候大规模集会抗议，并故意制造混乱。 在刻不容缓的事态之下，中央领导集体和生活在神州大地上的人们以文明之名，悄然扛下了人类必须承受的伤痛。 到天劫纪元5年的时候，装有巨型叶轮泵的渤海大坝将海水重新放入了渤海。巨大的三叶草漂浮在海水上，不仅可以利用海水散热，也可以借助海水的浮力减轻结构负载。 在渤海大坝中的叶轮泵，会不停循环渤海与太平洋里的海水。这又为以氘氚为燃料的聚变反应堆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燃料。 马车轮辐一般的星港，管道与桁架错综复杂的太空工厂、星罗棋布的空间站，还有堪比繁星的穿梭机让近地空间异常繁忙。到了天劫纪元第9年，常驻太空人口就已经超过了100万。 星港中舾装的飞船，在粒子电动火箭和可控聚变堆的加持下，四个月就可以往返一次木星。这不仅让地木航线成了人类世界最繁忙的一条航线，也让木星轨道上的空间设施总量，远远超过了其天然卫星的数量。 和欣欣向荣的空间盛况相比，卡门线以下的世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以保障食物供应为目的的农业被，高度集中到了几个平原地区，使用高智能机械进行全产业链自动生产。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当下的社会里已经没有真正的农民了。 小村镇几乎完全消失，偏远的县城也是破败荒凉。人口都被高度集中到了城市里，每一座城市都被野蛮生长的工业区团团围住。 由于娱乐和与南天门计划无关的行业被取缔，原先热闹非凡的商业中心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每当夜幕降临之时，没有了霓虹彩衣的闹市区躲进了夜幕之中，反倒是周边的工业区灯火通明。从空中俯瞰下载乃的城市群落，就像一个个甜甜圈。 截至天劫纪元9年，全球人口已经减少了10亿。除了自然死亡之外，很大一部分人口减少原因是，天劫纪元的前几年，那些不顾联合国生育禁令，抱着侥幸心态生育的人，因为流产病的并发症大量去世。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一个新生儿能在天劫纪元之后降生。人类最小年龄被锁定在了9岁，并且还会随时时间的推移继续增大，直到又重新归零。 地面上的人们顶着严重的污染和越发恶劣的气候，在最基本的生存保障之下拼命地生产。唯一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是，头顶上的星空因为人造航天器的迅速增多，每天都在变得更加灿烂。 在航天技术上的斐然成就，除了地面大生产提供的海量资源之外，人类统一战线（huf）的贡献首屈一指。 在联合国完成huf框架搭设完成和授权之初，各国政要和科学界一致推举肖山就任首任huf总指挥。他几乎是凭一己之力，为人类拨开了天劫迷雾。南天门计划的主要框架也是由他提出，由他率领人类对抗天劫可谓是众望所归。 肖山接受了这个任命，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对权力的贪恋，实际上他更愿意把精力和时间放在纯粹的科研上。而且，huf也并非传统意义的统治机构，总指挥的实际权力并不是类似人类大统领的绝对权威。 一切与南天门计划相关的决策由huf联席会议共同作出，如果某项提案没有科学依据做支撑，哪怕获得全票也无法通过，总指挥主要负责将通过审议的计划落实下去。而促使肖山挑起这个重担的最大原因还有，他不相信有人会比他做得更好。 ...... 天劫纪元十年元旦，木星轨道。 木星轨道上最大的空间飞船万年炎帝号的舰桥上，肖山正站在落地舷窗玻璃前，看着几乎要把视线填满的木星怔怔出神。 在这个距离上，能清楚地看到木星那瑰丽奇幻的彩色云纹，正以一种特有的韵律感扭转翻腾着。那种浩瀚磅礴与极致细节在这巨星表面的巧妙契合给人带来的震撼，是任何场景都无法模拟的。 肖山常常会这样看着木星出神，一连几十分钟都一动不动。 在他身后的虚拟会议桌前，已经入座的是整个huf所有分部的负责人，今天要举行的是第十次南天门计划工作例会。 “总指挥，除了主动侦测部门负责人王小戈正在从木星高层大气基地赶来之外，所有人都到齐了。”助手在肖山耳边轻声说道。 “不用等了，让他连线会议就是，我们开始吧！”肖山下达了指示。 “好的！” 第41章 云下之地 各部门的负责人开始汇报这一年来的工作进展。 负责被动监听的部门，在今年完成了全波段监听设备建设的最后一个环节，并投入使用。 无数个漂浮在木星高层大气的巨型气球组，拖拽着高灵敏度天线阵列网，无死角地监听着整个木星的无线电信号。哪怕只有收音机功率的信号在云层中波动，也会被这套系统捕捉到。 除此之外，在不同高度的轨道上还有红外、可见光、x和伽马波段的多种空间探测器在严密监视着木星的动向。但这十年来，预警系统从来没有发出过探测到异常信号的警报。 主动探测部门的工作也在有序推进，一批又一批的探测器被投入到狂躁的木星大气中。虽然探测深度一直在随着技术的迭代而加深，但其最大的贡献只是为人类建立了完善的木星气象云图。 在整个汇报的过程中，肖山始终面向着舷窗外缓慢自转的木星，没有动作也没有回应。参会的人员似乎也很习惯肖山的这种状态，一个接着一个地汇报着。 现在huf面对的最大困境是，整个南天门计划都在有序推进，以探测和建立联系为目的的第一阶段工作已经完成。但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侦测，都没有取得任何成效。 肖山非常肯定那个造物主文明就在巨星之内。在建设木星空间基地网络的伊始，先导飞船就在木星轨道附近发现了当年毁神星剧烈变轨时，抛洒到太空中的岩石碎片。这完全印证了肖山关于毁神星回到的预测。 但令所有人都感到困惑和沮丧的是，无论人类如何声嘶力竭的呐喊，始终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种赤裸裸的漠视，比任何蓄意地侵犯还要恶劣。而肖山被越来越频繁地召回地球出席联合国听证会，也表明地面快要对南天门计划失去耐心了。人类文明的倒计时，在以个体死亡的方式直观地展示在每一个人的眼前。 空间部门的各负责人发言完毕之后，照例地面部门的工作只需要提交一份书面报告，而不需要当面汇报，毕竟整个南天门计划的主体是在太空中进行的。 就在这时，肖山忽然转过了身来： “对女娲石的研究有什么新发现吗？” 地面部门的负责人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在全息桌面上展开了资料： “我们打通了四个贯穿地壳层的稳定竖井，但仍然很难让探测器在地幔层中稳定运行。目前对女娲石的认知，仍然只知道其位置信息，没...没有更多突破。” “地幔探测器距离女娲石最近的一次到了什么位置？”肖山问道。 负责人面露难色，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之后，说道： “直线距离约三万五千米。” 肖山的眉梢微微跳动，面上多了几分铁青。这意味着地幔探测器仍然只能在莫霍面附近活动，这和三年前地壳竖井刚刚贯通的时候相比，没有任何进展。 但肖山并没有发怒，而是微微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会加大在地幔层探索中的投入，你们要继续想办法把探测器送到女娲石附近。” “是，总指挥！”负责人如释重负地回应道。 这时，王小戈急匆匆地赶到了会场。 28岁的英俊面庞早已脱去了当年的稚气，清澈的双眼中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活力。这十年间，他跟随肖山可谓是字面意义的上天入地，不仅成为了优秀的天文学家和航天工程师，也锤炼出了为了目标百折不挠的倔强性格。 “肖老师，最新型的脉冲推进云底探测器已经实验成功了，实验探测器首次到达了3000米深度的木星大气云底。回传的信息数据显示，在云底和木星表面液态金属氢之间，存在一个高度约为100公里的空腔区域！” 王小戈的汇报立刻让会场上的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什么空腔？”肖山也急促地追问道。 王小戈列出了几行数据： “从实验探测器传回的信号来看，云底存在的空间高度至少有100公里，横向范围不可测。之所以我称其为空腔，是因为这个区域的大气压比理论上低了至少100倍，仅为30个大气压。 而且环境温度也远远低于顶部的云底和底部的液态金属表面，仅有240摄氏度。但由于实验探测器没有实装所有传感器，其他的数据无法获知。” 在3000个大气压深度的木星大气云底，竟然存在一个空腔区域。这个情况的发现让众人在兴奋之余也无比错愕。这相当于在马里亚纳海沟的底部，发现了一个充满空气的泡泡。 肖山端着下巴，反复扫视着那几行数据，问道： “你应该不只准备了一个实验探测器吧，把全部传感器实装，需要多长时间。” 王小戈歪了歪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当然啦！我在实验成功之后，就立刻安排把剩下的12枚备份探测器全都实装了。并且让轨道飞船将他们均匀分布到了低轨道上，所以开会才来迟了。现在只要您一声令下，探测器就可以立即投放！” 肖山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师徒之间的无间默契令他感到宽慰。随即下令道： “立刻发射！” 一枚枚住宅楼大小的探测器，拖着数公里长的火尾扎入了木星浓密的大气层中。随着作用在探测器上的引力和摩擦力达到平衡，已经烧得焦黑的探测器褪去了火衣。阻燃材料的剥离让整个探测器小了一圈，而它的地狱之路才刚刚开始。 随着探测器深入木星大气，温度和气压都会急剧上升，再加上大气活动释放的巨大闪电。进入浓密大气之后的第一分钟，探测器所要面临的考验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地球上最恶劣的环境，而此时距离云底还有2800公里。 没有任何人造探测器能够坚持到3000公里的云底而不被压碎，更遑论回传数据了。因此，王小戈主导的新型探测器采取了两种策略。对于厚重云层难以回传数据的问题，他简单粗暴地在探测器上接上了一根碳纳米细丝。 而应对随着深度增加而呈指数级恶化的环境，王小戈的方式同样称得上野蛮。高楼一般的探测器，其装有传感器的核心部分实际只有一辆卡车大小，其余部分则是发射器和高爆炸药。 探测器进入木星大气之后，发射器会以特定的频率向探测器的前方发射药包。爆炸的冲击波会短暂地推开高温高压的浓云，脉冲式的连环爆炸会让探测器一直处于相对平稳的环境中直冲云底。 在探测器到达任务深度之后，装着各种传感器的核心耐压壳会在被压碎之前，把采集到的数据通过碳纤维细丝传回低轨道上的母船。 即使是在木星超强的引力环境下，3000千米的加速坠落过程仍然非常漫长。舰桥内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着如瀑布般在投影上快速刷新的数据，唯有肖山只是眉目低垂地面向舷窗之外，仿佛已经预料到了即将揭晓的结果。 第42章 倒悬之危 当云底探测器回传的数据开始如决口的洪水一般涌现在全息投影上的时候，整个舰桥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各部门的负责人欢呼着、相互拥抱着，看着数据的双眼都饱含着热泪。 他们当然有理由庆祝，因为这是南天门计划开始十年来，第一个称得上突破性的发现。 “12个不同位置的探测器表明，这种深埋在云层3000千米之下，高度超过100千米的空腔是广泛存在的！” “虽然这个空腔内的温度超过了摄氏200度，气压也比标准气压高了30倍，人类肯定难以生存，但绝对符合我们认知中的生命存活的条件！” “传感器显示，在这个区域有大量的有机分子，甚至还有磷化氢。ta们就存在于这个区间！我们肯定能找到ta们！” “对，只要我们发射足够多的探测器，就一定可以。没准儿，我们现在探测到的区域相当于地球上的撒哈拉或者南极，没有发现ta们简直太正常了。” “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环境下孕育出的高等文明是什么样的生命形态。” “地球深海中火山口附近的环境，和木星空腔有相似之处。地球上最初的生命形态，就是在这种恶劣环境下的蜉蝣生命。没准ta们的形态也差不多，没有哪条宇宙法则规定过智慧产生的必须条件。” 就在大家热情洋溢地讨论着探测数据之时，肖山忽然沉声说道： “蜉蝣？这个名字倒不错。” 那声音既像是在对别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众人暂时停下了讨论，都转目看向仍然背对着他们的肖山。 “什么？”有人不解地问道。 肖山摇了摇头，随后转身来到了会议桌前： “从各部门中抽调人手，专门负责数据分析。命令生产部门，尽快赶制一批探测器送到低轨道去。其余部门，按照计划继续开展工作。 另外，我将会在近期向huf联席会议提交实施南天门计划第二阶段的申请。请各位先行做好准备，现在散会！” 在众人惊愕和不解的目光下，肖山带着王小戈离开了舰桥。 他们一时无法理解，为什么第一阶段的工作明明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十年苦苦找寻的造物主文明就近在咫尺只是，肖山却要在这个时候执意启动南天门计划的第二阶段。 “现在还不能判定完全不可能与蜉蝣文明建立联系。因此，我认为现在还没有必要启动....”一名部门负责人刚刚颤颤巍巍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肖山就强硬地打断了他。 “这不在你的权限之内，只有huf联席会议能否定我的提议。”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没有人再说话。但他们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肖山的独断专行。 诚然，在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加大投入，力争在以探测为主的南天门计划第一阶段和蜉蝣文明建立联系，并试图找出自救方法。而南天门计划的第二阶段，意味着huf将有权使用包括暴力在内的一切手段，逼蜉蝣文明现身。 除了困惑和不解，众人心中更多的是恐惧。因为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二阶段一旦实施，鱼死网破可能就是人类的最好结果。被造物主文明碾压式的毁灭，才是大概率会发生的景象。 这样的困惑也同样回荡在王小戈的心间，他默默地跟在肖山的身后，一直到了对接口才开口问了句： “肖老师，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肖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我要去一趟木卫二，顺便送你到中转空间站。穿梭机的每一克燃料，我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地面上的人民用汗水换来的，尽量不要浪费。” “哦！” 看着王小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肖山一边钻进穿梭机，一边问道： “你是不是也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出启动二阶段计划的申请？” “是的。”在老师面前，王小戈从来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心境。 肖山浅叹了一口气，扣上了安全带： “其实你只要冷静下来思考，就会得出一个残酷但可信的结论。我们非常肯定蜉蝣文明的存在，之所以十年都没有发现ta们，原因只能是ta们在故意隐藏自己。而我们现在这些保守的探测方式，就算是再过十年，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王小戈恍然大悟，看着肖山的双眼中流露着沮丧的神色： “也就是说，我们在今天发现云层下方的空间，和我们在十年前就发现没有本质的区别。对于找到并和ta们联系的这个任务目标来说，实际上是毫无进展的。但您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提出二阶段计划的申请，我担心对您的....” 王小戈的话没有说完，但肖山知道他的意思。他向主控电脑输入了指令之后，穿梭机开始缓缓离开了万年炎帝号飞船。 “地面上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生存的重担压在人们的肩上时间太长了。没有人能接受十年暗无天日的努力，换来的却是仍要毁灭的命运和更加苦难的生活。现在看似铁板一块的社会体制，实际上已经快要到崩溃的拐点了。 就算我不提出二阶段计划的申请，从huf和安理会对我的态度来看，明年的年度例会也会换人主持了。但无论是谁来继任这个位置，我都不认为他会比我做得更好。如果处理不当，还有可能加速人类社会的崩溃。” 王小戈的面色白了几分，眉间出现了深深的皱纹： “我用您的宇宙文明演化模型分析当前人类社会的时候也注意到过，社会生产力会随着人口急剧减少和老龄化在达到某个临界点之后，出现急剧的转折。这预示着，当前的社会体制会大大早于人类因为绝育而自然灭亡之前崩溃！” 穿梭机开始加速，被过载拉向椅背的肖山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我们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再找不到突破口。南天门计划这个把人类集中起来的精神图腾，在倾倒的时候反而会加速人类的灭亡。所以我不能再等了，必须趁着我还有机会的时候，想尽办法把南天门叩开！” 听这老师越发决然的口吻，王小戈一惊，想起了在上穿梭机之前，肖山说要送他去中转空间站的事情，立刻明白了老师的意图。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顶着过载把身躯向肖山靠了靠，用疑问的口吻低声问道： “我们已经到了必须采取......” 话刚出口，王小戈就停了下来，只是怔怔地看着肖山，双眼中闪烁着抑制不住惶恐和担忧。 此时，穿梭机靠近了中转空间站，肖山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 “一会儿你到了中转空间站，就把探测器部门的工作交给你的副手去做。然后立刻起程回到近地轨道去，我很快就会下达由你担任南天门计划副总指挥，兼任地月系统空间总指挥长职务的任免令。 我在很早之前就让你参与过航线轨道开辟、空间飞行器调度和航天器导航设备设计的工作，现在恐怕到了要用上这些技能的时候了。” 王小戈沉沉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直勾勾地看着老师。 这让肖山想起了十年前，同样是在危急时刻，他让王小戈独自去蜀川完成任务之时，18岁的王小戈站在门口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肖山嘴角微微上翘，轻轻拍了拍王小戈颤抖的肩膀： “孩子，我知道这项任务对于你来说太过沉重了，我总是让你去做这样的事情，但我们都没有选择。不过你放心，我还是可以向你保证，无论计划成功与否我们都还会见面的。而且，二阶段的南天门计划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此时，穿梭机停泊在了中转空间站的栈桥上。舱门打开之后，王小戈说了句： “我等着您的信号，保证完成任务！” 肖山欣慰地点了点头：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能以师徒的身份一起探讨宇宙和文明演化的课题，而不用再去强行扭转倒悬的人类命运！” 第43章 天然熔炉 离开中转站之后，由ai自动驾驶的穿梭机就带着肖山向着木卫二飞去。 天劫纪元5年之后，随着三叶草天地运输系统的全面投入使用，人类的空间飞行器呈爆发式增长。空间轨道航线越发拥挤，纯手动驾驶飞船不仅耗费人力，还有一定的安全风险。 因此，在肖山的要求下，以中枢调度ai为核心的全自动驾驶飞船完全代替了人力驾驶。现在的空间飞船虽然都还保留着人力驾驶系统，所有航天员也接受过驾驶训练，但已经很久没有人真正地驾驶过飞船了。 肖山原本打算趁着飞行的时间睡一觉，他实在是太累了。但申请南天门二阶段执行的消息不胫而走，让他一直都在承受来自huf联席会议的信息轰炸。甚至地球方面顶着近两小时的通讯延时，反复地询问着他相同的问题。 “现在已经到了必须执行二阶段计划的时机了吗？科学依据是什么？” 穿梭机接近目的地提示音响起之时，大小和月球相当，完全由水构成的木卫二出现在了舷窗里。来自六个天文单位之外的阳光洒在木卫二厚重的冰盖上，看上去就像一块温润的古玉。在近30公里厚的冰盖之下，是整个太阳系最大的液态水库。 随着高度的降低，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偶尔可以看到庞大的机械工厂正在作业。它们加工着整个木星空间基地所需要的水、氧和氢，然后由川流不息的无人货运飞船送到各个空间站。 肖山的穿梭机缓缓地接近了一座在木卫二北极的科研基地。这里的冰盖沟壑纵横，就像一张揉过的牛皮纸。冰面上四处散落着篮球场大小的幽蓝色冰块，那是冰火山爆发时，冰盖被高压水汽击穿时留下的痕迹。 安装着修长机械腿的地面站，像蜘蛛一般悬挂在支离破碎的冰崖上。在连绵的冰冻山脉之后，一道淡蓝色的光柱冲上了数万米的漆黑空中，然后渐渐变淡并弯向宏伟的木星。仿佛是一道守护巨星的封印，降临到了这个只有冰雪的国度。 正当肖山沉浸在这罕见的星际奇观带来的震撼之时，飞船响起了报警声： “检测到地面震动，有冰火山喷发风险，请立刻离开该区域！” 肖山切换到手动模式，将穿梭机停泊到了有厚重护甲保护的基地里。来到气闸门前，肖山暂停了脚步。他看着门上的一串几乎被冰雪遮挡的小字，让肖山会心一笑。 “天体核子实验室！” 来到基地的核心舱，辅助机器人正在收拾着桌上凌乱的稿纸和一些生活垃圾。 “肖总指挥，您好！是否需要我通知驻站人员前来接待。”机器人问道。 “不用了，不要打扰他的工作。” “好的，需要帮助的时候，您随时可以叫我。” 肖山没有再理会那机器人，而是自顾自地在舱室里转悠了起来。 摆在舱室的角落的一个类似鱼缸的圆柱形透明水柜引起了肖山的注意。 他走近之后才发现，这水柜里竟然有一个怪异的生物。它的身躯和鲶鱼有几分相似，但没有眼睛，头顶到脊背都长着类似鬃毛的结构。在水中缓缓游动的时候，还有几分憨态可掬的味道。 肖山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水柜，那生物猛地炸起，头背上的鬃毛隐隐泛红。臃肿的头部从中间分裂成三瓣，长满勾齿的血口直扑肖山的手指而来。若非有水柜相隔，否则按照那口器的大小来看，他的整只手恐怕都没了。 虽然没有受伤，但却把肖山吓得不轻，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站住。 “哈哈哈！那东西生活在500千米的深海中，适应力惊人，直接拿到浅水也能活。而且什么都吃，居然连塑料都吃。我怀疑如果把它扔到太平洋，很快就能形成种群。不过原生物种就遭殃了，它们可能抵挡不住外星鱼的进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只见还穿着舱外服的周成刚刚从气闸进来，尽管还戴着头盔，嘴里却叼着一支点燃的香烟。烟雾从半开的头盔面罩缝隙里不停地冒出来，就像里边着火了一样。 “我之前倒是听说过，在木卫二的海洋中发现了地外生物。不过在确定了只是一些低等生命之后，就没有关注过了，没想到还挺凶。”肖山不自觉地用手压着还在起伏的胸口，还有些惊魂未定。 周成在机器人的帮助下脱着舱外服，一脸神秘地摇了摇头： “这些玩意儿可没有想象中那么低等。它们会团队捕猎，遇到强敌的时候知道把同伴咬残，然后自己逃跑。虽然和智慧不沾边，但也算有一定的社会性。不过呀，这些都不重要了，它们同样在遭受外星生物的灭绝性攻击。” 周成说完，故意做了个很夸张的鬼脸，然后张牙舞爪地用手指着自己。 肖山苦笑着摇了摇头： “十年之前，我们印象中的星空还只有静谧和祥和。没想到，小小的太阳系里头，就随处可见血腥的灭族杀戮。真要说起来，我们那些自相残杀的世界大战还真是小儿科了。” 周成脱下舱外服之后，从冰柜里拿出了两小袋红酒，递了一袋过去： “我在下去之前就收到了指挥部发来的，做好南天门计划二阶段准备的通知。不过我担心，在现在这个一阶段计划有突破的新形势下，huf联席会议和联合国那帮人，恐怕没那么容易通过你的申请吧。” 肖山把装有红酒的袋子捏在手中摩挲着，露出几分傲娇的神色： “要是再过几个月，安理会的耐心被汹涌的民意消磨殆尽了，我说话可能还真就不好使了。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应该不会强行否决我的提议。毕竟，我主动辞职和被他们罢免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群众的风向随时都会切换的。” 周成咕嘟嘟地喝了一小口，发出了一声回味无穷的呻吟： “啊...！那就应该没什么可以阻止我们了。我跟你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周成走到控制台前，又喝了几口酒之后，投影出了木卫二的剖面图和一系列的计算式： “引力势能让完全由水构成的木卫二，在接近引力中心的位置呈现极高的压力和温度，核心附近的水完全分解成了离子态的氕氘氚和氧。又由于重元素的流体沉积效应，木卫二的核心实际上是一个富集了大量放射性元素的金属球。 放射性衰变释放的热量，又加剧了核心附近氕氘氚元素的运动状态。这离我们实际需要的临界状态又近了一步，可以说木卫二的核心是一座我们可以被点燃的天然反应炉。这些情况我在之前向你单独报告过，上个月我又做了一次测试，情况没有任何变化。” 肖山也拧开了装着酒的袋子，和周成碰了碰，浅喝了一小口： “那真是太好了。当初你提出这个理论模型的时候，我感觉不可思议，没有太过在意。是你坚持要到木卫二实地考察，才让这个疯狂的计划能够变为现实。要说在这一点上，我们还真挺像的。” 周成呵呵地笑道： “要不是都有对科学的这一股严谨的轴劲儿，咱们也不可能处得来。我可是名声在外了，我可不管你是总指挥还是秘书长。” “东方泡利嘛，火力惊人！”肖山开着玩笑，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周成把剩下的小半袋儿红酒放到了一边，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过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第44章 莫比乌斯嵌套 投影上出现了更多的数据，周成正准备开口，整个舱室忽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慌张，从容而熟悉地挪到固定椅上，然后扣上了安全带。 而肖山则是在手忙脚乱中在机器人的协助下，才把自己绑到了座椅上。当他缓过神来看向窗外时，整个世界已经被腾起的雪雾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更让他感到心惊胆战的是，在火车驶过耳边的轰响声中，依稀可见的冰雪山脉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正在缓慢而强有力地蠕动着。 “不要紧张，是有点吓人，但不会要命的！”周成扯着喉咙向肖山喊了一句之后，便面带微笑地闭上了双眼，似乎在享受着这可怖的一切。 木卫二北极褶皱的冰川之间，在奔腾的白雾和翻滚的冰块中陡然裂出一个大口。太阳系最壮观的喷泉拔地而起，水柱直冲到十几千米的高空中，然后凝结成大大小小的冰块，再如雨点般坠落到地面上。 看似笨重的科研基地，在仅有地球1\/10的引力环境下，凭借着几条强有力的机械腿在起伏的冰川裂隙之上闪展腾挪。偶尔被飞溅的冰块击中，也能凭借一身的重甲安然无恙，只是苦了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肖山。 片刻之后，惊天动地的喷泉就如它来的时候一般迅猛地结束了。看着舷窗外逐渐归于平静的冰雪世界，肖山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经历的是木卫二的冰盖在木星的潮汐力作用下，频繁变形蓄积的内能的周期性爆发。 周成解开了安全带，对着肖山笑了笑： “吓得够呛吧？我倒是早就习惯了。这一年多，我在木卫二南极呆了几个月，这在北极也有几个月了。木卫二的周期性内能释放，对冰盖强度影响的数学模型也基本建立完成了。 根据演算的结果来看，现在整个计划最大的变数就是。即使是在木卫二南北极冰盖最稳定的时候，导向喷流能够稳定存在的时间，和我们击穿云底所需的时间也基本是重叠的。” “也就是说，导向喷流没有100%的穿木星云底？”肖山克服着眩晕带来的呕吐感，急促地问道。 周成转过了身去，放大了一幅满是算符和数字的图像，一丝忧虑悄然在脸上浮现： “木卫二的海洋和木星的大气环流都是混沌流体，算不了太精确，我估计成功概率最高五五开，但这还不是最糟的。南北极冰盖的骤然泄压，有较大概率导致临界反应加速，从而诱发超临界状态出现，那样就很难预测后果了。” 肖山的目光在那纷繁的算式上凝视了许久，才沉声说道： “看来是得做好后手准备才行。” 周成一怔，不由得向肖山靠近了些。皱起的眉头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最终又舒展了开去： “倒是，我们现在也没有多少选择了，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肖山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然后举起了还剩下的半袋红酒： “老周，这些年让你在这苦寒之地，真是....” 还不等肖山把话说完，周成就抬手打断了他：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是我要感谢你，为我提供了这么优良的天然实验室，在地面上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周成虽然满脸都是笑意，但肖山还是看出了他眼角和鬓边的疲惫。这么多年，一个人驻守在这冰雪国度，若非心中有对未来的执念，换作是谁都会疯掉。 肖山没有再说，只是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我就先走了，与其等着安理会召我回去，还不如我自己主动点。而且，地面上也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妥善安排。虽然接下来的行动在客观上有赌的成分，至少在主观上尽量不留遗憾。” 周成也喝光了袋子里残余的酒汁，笑咧咧地道： “行，我就不送你了，咱们争取地面上见！” “嗯！” 来到气闸之前，肖山和周成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水柜中的生物。 周成叹息道： “如果把ta们也看作某种形式的文明的话，同样是即将遭受毁灭的命运，至少我们还有抗争的机会。” 肖山发出几声无奈的干笑： “那些怪鱼说不定也在反抗，只是我们压根不在意罢了。或许，我们的反抗，蜉蝣文明也压根不在乎。”话说完的时候，他脸上无奈的笑意已经凝固成了肉眼可见的悲哀。 周成转头看了看舷窗外的木星，释怀般地吐出一口气： “没准儿，ta们也在反抗着某种命运，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肖山一怔，眼中闪过一道兴奋的锐光。他本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在周成肩膀上捏了捏： “好好保重，老周，回头见！” 周成用大咧咧的笑意掩饰着心头的忧伤： “别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等我们过了这一关。以后还有这种绝佳的天然实验室，别忘了叫上我就行了。” 两人紧紧握了握手之后，肖山便转身大步走进了气闸。 ...... 十年全力以赴的大生产给全球环境带来的影响，显现在了连续不断的异常气候中。 夹着鹅毛大雪的台风会毫无预兆地冲进内陆。原本终年不化的高原冰川，在连年的40度高温中露出了光秃秃的石头。甚至连珠峰都失去了圣洁的白银披纱，只剩下裸露的山峰如匕首一般刺入天穹。 无休无止的暴雨，将万亩沃土变成了沼泽。被强行浇灌的沙漠和戈壁，蓄积出了星罗棋布的盐湖。它们虽然如琥珀一般美丽，但却死气沉沉。 或许是地球上的生灵都如东方人一般，在苦难而漫长的演化中埋下了百折不挠的基因。狂躁的天气肆虐之下，生态系统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盐湖里长满了已经绝迹的红藻，它们释放的氧气和吸收二氧化碳的能力远胜于森林。大片的沼泽被红树林覆盖，让洪水肆虐之下的土地固若金汤。野生动物们也不失时机地迁入了有高楼大厦保护的城市中心，开辟了全新的栖息地。 如果说全球的气候是一场持续不断的狂乱风暴，那安装有三叶草发射系统的渤海湾周围，就是这风暴的中央。系统运行时的高强度电磁辐射，让整个渤海湾上空的云层随时处于高能状态。闪电如受到惊吓的野马群一般，在天空中从早到晚地狂飙。 三叶草系统加热的海水，被渤海大坝上的叶轮泵阵列源源不断地排向太平洋，这引发了大洋河大气环流的连锁反应。浓云几乎时刻笼罩着大半个华北，不期而至的暴雨和冰雹更是家常便饭。 为了减少运输所耗费的资源，整个渤海湾都被建设成了重工业基地，这更加剧了整个地区的生态灾难。林立的高楼和整齐划一的厂区，本应呈现出一派振奋人心的未来新气象。 但在连绵的强酸雨腐蚀下，无论是钢结构厂房还是混凝土墙面都显得破败不堪。城市内外的树木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连道路上的标线也残缺不齐。整个庞大的工业区都像是从退潮的海水中发掘出的未来遗迹。 渤海湾触目惊心的恶劣环境通过来自世界各地的运输船队和信息光缆传遍了全球，当有欧美的官媒记者，抱着悲天悯人的善意采访当地居民时，回应他们的除了苦中作乐的憨厚笑容，就是最朴素的话语： “这是我们自己选的嘛，没什么好抱怨的，还可以坚持！” “总要有人负重前行嘛，这次是我们，下次就该你们了。” 而火柴和他的家人，就是这渤海湾亿万普通而又伟大的人民中的一员。 第45章 底层 十年前，火柴和袁术一起在燊海油田完成了那场人类解开迷雾的惊天壮举之后，因为重大立功表现获得了假释。但其中环节完全超出了现行法律，所以流程上花费了不少时间。 当他戴着定位脚环回到北疆的时候，三个月的过渡期已近尾声，家乡的小城已经基本搬空，人口开始有计划地向沿海工业区转移。 幸运的是，火柴在最后一批人口迁移的名册里找到了妻子，一家四口有惊无险地得以团聚。否则，在地域和工作岗位分配完成之后，好不容易团聚的一家人又将面临长年的两地分居。 在前往渤海湾工业集群的火车上，满车的人都因为不得不背井离乡而郁郁寡欢之时，火柴一家却其乐融融。经历过苦难和分离的他们更加明白，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 天劫纪元开始之后，火柴的妻子因为护士的职业背景，分配到了工作环境相对更好的医院，配给也比一般生产职业更高。 而还属于服刑人员的火柴，几乎没有选择职业的权利。他为了能够离家近一点，尽可能多地为家庭获得物资配给额。主动选择了工作环境极其恶劣，但可以每天回家的城市污水系统疏通维护工作。 随着工业大生产的展开，和气候一同更加恶劣的，还有工业集群中人们的生存环境。尤其是在渤海湾的三叶草系统投入使用之后，前一刻还是沙尘飞舞，下一刻酸雨就会裹着尘埃形成泥浆雨落到地面，这又极大地增加了火柴的工作难度。 但他和妻子从来不会抱怨，能够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小窝，共同陪伴一双儿女成长，已经是他们对于幸福的全部期望。而且，再过几个月火柴的假释期就要结束了，到时候他还能调配到环境更好的工作岗位。 人类的未来虽然仍旧黯淡无光，但他们一家却充满了希望。 压着城头的浓云被闪电映得如霓虹一般，让人辨不清到底是清晨还是傍晚。淅淅沥沥的雨从云底落下，糊满了泥污的街道就像洪水刚刚过境，所有人都低着头，行色匆匆地赶路。 唯有火柴张开双臂站在了雨中，一副很享受的模样。这并不是他脑子出了问题，也不是在研究什么行为艺术。而是他不想把下水道里令人闻之欲吐的恶臭带回家里，家门之内是这个世界在他心中唯一的净土。 火柴提着今天刚发的配给物资回到家里，正站在门口脱去外衣，妻子就一脸愠色地走了过来： “都给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故意在外边淋酸雨。你已经不年轻了，过不了几年皮肤病风湿病全都会找上门来。现在医院里已经塞满了各种职业病患者，你到时候要生了病，可能连治的机会都没有！” “哦，知道啦！”妻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对他生气了，但他每次都是浅浅的回应一声，然后把手中的生活物资交给妻子。 洗过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之后。火柴循着食物的香味来到厨房，他本想如往日一样从身后给妻子一个拥抱。但今天，他从妻子低垂的眉目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老婆，我看你今天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啊？”火柴站在她的身后，轻柔地问道。 妻子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锅中的菜食，沉吟了少顷才满目忧伤地开口道： “儿子的职业分配信息已经出来了。” “什么职业，在哪儿？”火柴急促地问道。 妻子浅叹了一口气，眼中的忧伤又重了几分： “阿尔泰矿山，掘进机驾驶员。” 火柴一怔，虽然也有些惊讶，但他小心地收敛着自己的心绪，不想让妻子再承受更多的负面情绪： “倒也不算太出乎预料。现在的教育体制你也知道，8岁之前的基础教育结束之后，就要开始按照成绩筛选岗位人才。一个班几十个同学，能够进入高级院校继续深造的就一两个人。 那小子随我，读书本来就不上心。就算是放到天劫纪元之前，估计也只能上专业技校学手艺。现在这个结局，倒也不算走弯路了。而且，矿机驾驶员也有机会转成机修。进了维保体系，就能够离开矿山去环境好一些的车间了。” 对于火柴的安慰，妻子似乎并不买账。她放下手中的汤勺，转身看着丈夫的双目中有几分责备： “他才15岁啊。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做暗无天日的工作。你以前上矿的时候，也是二十多岁了吧。你忘了那些矿区工作的人是什么样子了吗？每天除了牙齿和眼睛是白的，其他地方全是黑的。 而...而且，你知不知道全国医疗系统，每天要接收多少这种高危工作的伤员。这...这还是活着的，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机会被送到医院。” 说到这里的时候，妻子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伤，两行清泪夺眶而出。这么多年来，除了十年前在火车站团聚的时候，妻子从未哭过。 火柴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把她抱在双臂之间。感受着妻子身体微微抽搐的同时，脚踝上那表明成分的定位环仿佛是从火炉里取出来的一样，烫得他心头一阵灼痛。 妻子不知是释放了情绪还是察觉到了火柴的心境，她擦去了眼泪，一边乘着热汤，一边说道： “哎...你说得也对。现在所有人都在为了对抗天劫拼命工作，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呢？只希望科学家和将军们早点找到胜利的方法吧。而我们作为底层人民，总是得活下去的。” 吃饭的时候，夫妻二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筷子、汤勺叮当的碰撞声。 看着妻子依旧写满了落寞的涣散目光，想着儿子。火柴心头也很不是滋味，但他也很清楚，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做自己的工作，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想岔开一下话题： “这段时间的食品配给就先存一存吧。等儿子和女儿的学校放归宿假的时候，好好给他们做一顿。那小子第一次出远门，还是要有点仪式感......” 当火柴正在懊悔，自己又提到了伤心事之时。妻子忽然抬起了头来，还带着泪痕的面庞上，出现了少有的警觉： “你说到女儿我还想起了一件事情。这段时间学校向女生发放了情况调查表，同时还采集了生物体信息样本。我听医院检验科的同事说，要挑选一批女生送到人类繁育保护中心去。” 火柴一听，双眼中放出兴奋的光芒： “那是天大的好事儿啊！人类繁育保护中心，是专门为了尽可能延长未生育女性生理周期而建设的。里边呼吸的是干净的空气，喝的是精心调制的矿物质水，每一餐的营养元素都有讲究。据说还有树林、湖泊和游泳池。 而且孩子们在里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配合科研人员保持最健康的身体状态就行了。相比我们外边，里边完全就是仙境了！怎么样，我们女儿有没有机会被选中。如果有门道的话，我可以去找一下以前的大哥啊！” 妻子不仅没有丝毫兴奋的表现，反而一脸怒色地骂道： “我看你是每天酸雨淋多了，糊涂了！” 火柴一脸的问号，不知如何作答。 妻子也赶紧收敛了情绪，压着声音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人类繁育保护中心刚刚建成的时候。那些前时代的达官贵人们，为了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闹出了多大的乱子。最后是安防司动用了武力，还抓了好几个典型才把事件平息。” 火柴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转，眉头微微皱起： “当年繁育保护中心选择对象的第一个标准是，在天劫纪元元年之前300天内出生的女童。有个财团老总，想把自己年龄超标仅20天的孙女儿，走野路子送进保护中心。最后牵连出了一批官员，人被抓了孩子也没送进去。” 妻子斜目看着火柴，声音压得更低了： “繁育保护中心的规模并没有扩大，现在又要挑选一批年龄更大的女孩儿送进去，你不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吗？” 第46章 暗流涌动 火柴用手挠着鬓边想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是有点蹊跷，但我实在想不出是哪儿不对劲儿。” 妻子放下了碗筷，把凳子往火柴的方向挪了挪，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门口，低声说道： “我们医院前些年配合科研部门，搞了一些如dna端粒再造、人体冬眠、3d打印器官移植、局部组织实用化克隆的预研项目。我作为医护人员，参与过其中一些，你还记不记得？” 火柴连连点头： “当然记得，你因为参与科研协助人员，还提高了物资配给额。那段时间我们家里的日子过得特别滋润，我都长胖了。不过好像只持续了大半年，你参与的那些项目忽然就下马了。” 妻子回忆着往事，眼波中闪烁着战栗的恐惧： “当时这些项目在研究的时候，没有保密要求，我从科室主任那里听到了不少细节。项目下马的原因是，科研目标太过超前。研究了大半年之后发现，就算投入大量资源，在短时间之内也很难突破，当时的资源需要倾斜到了航天工程上。 前段时间，我们医院参与过研发的那些专家，包括我们科室主任都突然调职了。我们那一批参与过的护士，这几天也在做调查。但调查内容不是岗位调换，而是要求长时间出差，我没有答应，后来也就没有找我了。” 火柴一惊，打起了精神，伸长脖颈问道： “你的意思是，那些项目又重启了？而且还是秘密重启的。但这不科学啊，统共没几年时间，现在的资源和科技也没多大进步。而且，我还是不明白这和要重新挑选女生去保护中心有什么联系。” 妻子的皓齿轻咬着嘴唇，思忖片刻之后，才说道： “南天门计划都已经十年了，依然没有什么进展，恐怕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上头的人，着急要想办法延长女性生育时段来争取时间。其实我们的医疗科学没你想的那么神秘，很多时候都是依靠临床试验结果来推进的。 而人体医疗科学，最好的实验对象就是条件相当的人体。现在整个人类最宝贵的资源就是那6000多万十岁的女孩儿，谁都不敢动她们。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事态已经非常紧急，为了尽快取得突破，这些被选进去的超龄女生是为了....” 妻子话音未落，火柴就愤怒地拍案而起： “特么的！他们想拿我女儿去做人体实验，我特么楼给他们扬了......” 妻子赶紧一把揪住火柴手臂上的一块肉，疼得他咧嘴瞪眼地嗷嗷叫。 “这只是我的猜测，你这么大声，万一有人听到拿出去传播，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松...松开...知道了！...知....知道了！” 火柴抚摸着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臂，冷静了下来： “我得去找人问一问才行。”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夫妻二人顿时大惊失色。愣了好一阵，火柴才示意妻子别动，自己顺手拿了根筷子反握在手中，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猫眼之后，火柴瞬间放松了下来： “我当是谁勒！” 开门之后，一身安防司制服，手里还提着两袋吃喝的袁术走了进来。 “你在墨迹个啥呢，老半天才开门。” 他一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火柴，一边抱怨着。 十年前，袁术和火柴携手用燊海平台爆炸的火光为人类照亮前路之后，就结下了深刻的友谊。在安防司就职的袁术常年居无定所，但每次路过渤海工业集群区的时候，总会把自己的配给份额拿出一份到火柴家里来叙叙旧。 对这位不定期出现的老朋友，火柴夫妻也非常地欢迎。 “是袁警官呀！好久不见了，又出差到我们这一片儿了呀。每次都带这么多吃的，真不好意思。”火柴的妻子礼貌地寒暄着，但手仍然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哟，兄弟媳妇儿也在呀，不好意思，打扰了，打扰了！”袁术一脸笑意地回应着。 “你不好意思个屁，每次跟突袭似的，也不怕坏了人家的好事儿！别站着了，刚刚开席，过去凑合一顿吧！”火柴一边接过袁术递来的袋子，一边指着餐桌说道。 “哦！你们两兄弟难得见面，我也吃饱了，该去值夜班儿了，你们慢慢聊。”说完，火柴的妻子就披上外套推门而去。 火柴坐在餐桌前翻看着袋子里的东西，全然没有注意到此时坐在对面的袁术，正闭目聆听着火柴妻子远去的脚步声。 “袁sir，你们安防司待遇挺高啊，酒这种稀缺资源都有提供”火柴喜出望外地拿出酒瓶，才看到一脸严肃的袁术。 “干嘛啊，你这是！” 确认脚步声已经彻底消失之后，袁术睁眼看着火柴，一脸严峻地道： “你老婆是个很聪明的人，至少比你聪明。她刚刚的猜测，基本都是事实。” 火柴先是一愣，随后一股无名怒火冲上头顶。猛然起身的同时，下意识地捏了一支筷子在手中，怒气冲天地质问道： “你特么居然在监听我！” 袁术稳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啧啧讥讽道： “就你那点手段，也配得上我这堂堂一个区安防司司长亲自监听你？幸好我看到了监听名单上有你们的名字，把你家里的监听权限提级到了我这里。要不然，就凭你老婆刚刚那一番说辞，就够在监察科待上一阵子了。” 回过味儿来的火柴，脸上交织着歉意和后怕。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要监听我们啊，我就是个带着定位脚镣的服刑人员，至于吗？” 袁术淡然一笑，用手指了指一脸愕然的火柴： “所以说你小子脑子不如你老婆。现在的舆情你也知道，南天门计划迟迟没有实际成效，民间已经是暗流涌动了。如果现在重启特殊项目，并且会用到人体试验的消息走漏，恐怕会诱发难以控制的社会动荡。 以前所有参与过特殊项目预研的人，只要这次没有被选入，或者是个人不愿意加入的，都被列入监控名单了。而你老婆，就属于这一类人员。你这种脑回路，我觉得连定位脚镣都是浪费。” 凝眉思索了半刻的火柴，扫了一眼桌上那瓶十几年的陈年佳酿，泛着贼光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袁术： “你这次来找我，恐怕不是告诉我不要乱说话吧。” 袁术嘴角翘了翘，脸上闪过一丝痞笑。拿过了酒瓶，一边慢慢拧开盖子，一边说道： “今天凌晨，我收到了一条从木星发来的消息。内容只有四个字，做好准备！” 火柴一怔，打了个冷噤，脸色变得如纸灰一般苍白。犹豫、不安、厌烦的情绪在眉眼中交织翻滚，好一阵之后，才低声问了句： “又出事儿了吗？” 袁术面色依旧平静如水，他往杯子里倒入了一杯白酒，推到了火柴的身前。然后在自己的杯子里一边倒着酒，一边字字清晰地说道： “我记得十年前，我们在救生筏上等着海警的时候你说过。以后要是有闯祸的事儿，还叫上你。” 第47章 侥幸 看着袁术把满得几乎溢出来的酒杯向自己推过来，火柴似乎有些惧怕，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分。 看着袁术那漫不经心中带着几分嘲笑意味的眼神，火柴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本想强行堆起一些笑意掩饰尴尬，但最终只做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僵直表情： “袁...袁sir，那会儿人年轻，也确实没想那么多。你让我干，我就跟着你干了。没...没想到我这种废人还侥幸做成了件大事儿，算是瞎猫逮到死耗子了。不过我是真心感谢你，要不然这会儿我还呆在劳改农场里。” 火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 袁术只是发出了一声很轻微的哼笑，仍然不紧不慢地往自己的杯子里倒着酒。 火柴的双眼四处乱转，但就是不敢落到袁术身上。一连吞了几口唾沫，又说道： “你看我现在，虽然整天都呆在城市地下几十米的下水道里，浑身都是泥粪。但我感觉只要自己抬头，就能看到星空。政府分配给我的这个住处，要是比环境恶劣程度，估计在全世界也能排到前十。 有时候一天就要经历春夏秋冬，上午沙尘暴，下午泥浆雨。天上的云就没散过，那闪电跟射灯一样，没日没夜地把地面照得黄澄澄的。海湾大坝上的循环涡轮启动的时候，说话都得大声点，跟耳朵里放着只苍蝇似的。” 此时，袁术终于把自己的杯子也倒满了，他用很轻柔的动作把杯子挪到自己身前，刚要开口说点什么。火柴就慌慌张张插了嘴，仿佛是害怕袁术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还...还有。那三叶草系统每天发射的时候，家里的金属件都不能碰，不然静电都能把手指给打麻了。即便是这样，这个小空间也是我活了半辈子见过最美的地方了，说是天堂也不为过。 我经常都在想，等孩子们长大了，有了各自的岗位。我和老婆就这样每天忙完自己的工作，回到这里简简单单地吃上一顿。然后窝在沙发上，聊聊商业步行街奔跑的小狐狸，在塔楼顶上筑巢的鹰隼，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说完之后，火柴眼巴巴地看着袁术，仿佛在焦急地期待着一个让他既期待又害怕的回应。 而袁术只是不冷不热地看着火柴，似乎是估计等着他焦急的情绪在两人的沉默中发酵了几秒，才开口懒懒地说了句： “任他世界天翻地覆，又与我何干？还颇有几分诗意的浪漫。” “不..不！我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什么诗意。我只是觉得相比年轻时候在矿上，在监狱里的日子。现在自己已经过上了我梦想中的生活了，真的没有什么追求了。”他的声音有些慌张，仿若惊弓之鸟。 袁术并没有抬眼看他，只是用手指有意无意拨弄着那酒杯，悠悠说道： “听上去还不错！” 火柴眼珠乱转，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现在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女儿的事情，但也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上头那群人是最懂趋利避害的，我老婆在医院工作能猜到他们想干什么，我又是个潜在危险分子。他们如果强行把我女儿选进去做实验，事情肯定会闹大。 这...这显然不是你们的目的，不...不符合你们一贯的什么剃刀原则。” 虽然火柴的字里行间都有威胁的意味，但说话的语气却唯唯诺诺，就像个被歹徒挟制的人质在求饶。 这让袁术呵呵地笑出了声音。忽然，他犀利的目光射向了火柴闪烁的眼睛。 “火柴，我从进来到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提过，你却噼里啪啦地回答了一大堆。但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说的这些是我想要的答案，还是你自己想要的答案？” 袁术的语气很平和，并不像是在审问，而是像和老朋友在叙旧。但火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想拼命摆脱相交的目光，但却无能为力。 袁术身体往前倾斜，把距离拉得更近了些： “你是没读过多少书，但你并不蠢。如果这张桌子翻了，你觉得这杯子里的酒还保得住吗？” 话音落下之时，袁术一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本就纤细的桌腿带着桌面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两只杯子应声腾出了不少酒汁来，房间里一时酒香四溢。 火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惊吓得本能般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后退了几步才站定脚步。 “你这个玩炸药的，还能被这个阵仗吓成这样，看来你真是老了。”袁术一边用手擦着桌面上溢出的酒水，一边用带着几分遗憾的口吻说道。 火柴怔怔地看着杯中的残酒，像丢了魂一样嘴里念叨着： “我就是个普通人，不懂你的那些大义。而且那些外星人，也没有非要到地面来把我们赶尽杀绝。我现在一门心思就是跟我老婆孩子平安过完这一生，这个要求不高了吧。我知道会有困难，但我总能想到.....” “你有个屁的办法！”袁术忽然厉声打断了火柴，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是冲着对方心里最脆弱的伤疤而去。 “你被捕前，在暴恐组织里待的时间也不短。应该比一般人更清楚，在没有社会秩序的约束下，人间会变成何等的惨状。要不然，你也不至于从来不敢去现场亲自安放炸药。” 火柴双目无神地看着桌上肆意流淌的白酒，没有说话。 袁术起身走到火柴的身旁，一手放在他的肩头，说话的语气温和了许多： “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很简单，你不会不明白的。而且，那一天来得会比预想中的早得多。如果你觉得足够幸运，能够护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坚持到最后，那我也不强求。不过，运气这种事，可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说完，袁术端起半杯残酒一饮而尽。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玻璃杯摔碎的脆响。满地飞溅的玻璃渣子，却没有一滴酒汁洒落的痕迹。 火柴用袖口擦掉自己嘴角的残酒，咬牙切齿地看着脸上又露出了痞笑的袁术。 ...... 当肖山乘坐的星际飞船越过火星轨道的时候，果然收到了来自联合国安理会要求召开听证会的通知。 这意味着人类统一阵线（huf）的专家联席会议，已经在技术上通过了他提交的南天门计划二阶段的技术方案，并且向地球最高权力机构安理会递交了授权申请。 南天门计划刚开始的几年，安理会授权huf专家联席会议通过技术审核的方案只是一个象征性的流程。 但由于绝育症的存在，人口数量不断减少。而工业产能指标却因为南天门计划的深入而越来越高。这直接导致人们的生活环境更加恶劣，劳动强度不断提高。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开始出现，在欧美地区甚至已经出现过几次暴动。 因此，安理会不得不更加慎重地对待每一次肖山提出的新计划。南天门计划的一举一动已经不是单纯的科技和生产力问题，而是一系列复杂的社会问题。 肖山在通知的签收信息上，将参加听证会的时间定在了一周之后，并得到了安理会的同意。而按照此时飞船的速度和轨道，他在五天后就能到达地球。 第48章 远古遗风 肖山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在地月中转空间站换乘穿梭机返回地面，而是将飞船泊入了地球同步轨道。在如今繁忙的地球空间里，同步轨道却显得异常“清净”。 当年为了抵御陨石暴而发射到同步轨道的千余核弹头，由于政治敏感性和特殊的象征意义，至今都还停留在十年前的轨道，并且还保持着战斗力。 一架小型穿梭机对接到了肖山的飞船上，驾驶穿梭机的人正是袁术。南天门计划开启这十年，两人分属天地两端，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但他们在生死中建立起的情谊，却丝毫没有变化。 穿梭机启动之后，袁术就很有默契地关闭了所有通讯网络，说道： “你的信息我收到了，正在做必要的准备，应该问题不大。” 肖山眉目低垂，只是默然点头： “好的。” 见老友这副心头压着巨石一般的沉重模样，袁术开起了玩笑： “肖老弟。咱们在ta们家门口敲锣打鼓折腾了十年，人家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肖山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袁术露出一丝苦笑： “那就是蚂蚁，如果天天在我家门口手舞足蹈，我也得蹲下来研究研究。这蜉蝣文明也太傲慢了吧。” 肖山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我们在ta们的眼里，还不如蚂蚁在我们眼里。” “那看来真有必要给ta们整点大活儿了，再这样下去，谁都受不了了！” 肖山从袁术愤懑的口气中听出了些许异常，问道： “地面上的情况已经很糟了吗？” 袁术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前几年社会上有些波澜，主要是一些思想激进的人或者小团体在作祟。不过被我们强力铲除之后，社会很快就会平复。不过这几年的情况就有点不一样了，所有的不安定因素似乎都是来自每个人的心底，很多动荡事件查到最后，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组织者。 更最可怕的是，再这样下去，整个社会可能会在一两次大型的社会事件之后就完全崩塌，而且这种趋势已经越来越明显了。比如最近的一次欧洲暴力罢工事件，工会根本就没有实质性诉求。与其说是有目的的罢工，还不如说是一群被吓坏的人在发泄情绪。” 肖山怔怔地看着舷窗外那被风暴集团和大片乌云弄脏的蓝色星球，沉甸甸地说道： “其实现在的工业智能化，是能够抵消老龄化带来的生产压力的。但自然规律让一批一批的人死去，却没有新生力量补充进来，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没有人能长时间在完全失去希望的社会中保持冷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穿梭机越过近地轨道，伤痕累累的蓝色星球更加清晰地展现在了肖山的眼前。 大团大团的灰色浓云笼罩在工业集群上空，从云隙间透出的灯光和闪电混在一起，宛如一块将要燃烬的火炭镶嵌在地面上。螺旋形的飓风，像芥癣一样在大陆和海洋上无休无止地蔓延。郁郁葱葱的亚马孙雨林，被反复肆虐的野火凌乱地划上了焦黑的伤疤。 但被称为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却和这个正在坠入泥潭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虽然高原四周的山脉上都堆积着终年不散的雨云，但整个高原内部却晴空万里。全球气候异常导致的高温褪去了高原的银装，但她却似乎又为自己披上了一件鲜艳的彩衣。 冰川融化后形成的湖泊，如装饰的水晶一般闪闪发光。星星点点的红色和紫色围绕在无数的水晶周围，很多地方甚至已经连成了大片。这奇异而又壮观的景象，即使在400公里的高空中仍然清晰可见。 此时，高层大气已经开始在舷窗四周点燃火苗。不多时，穿梭机就裹成一团火球，向着那美丽而又诡异的高原坠落而去。 高度降低到平流层时，袁术启动了涡轮引擎，穿梭机开始保持平飞状态。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艘庞大的飞艇。 长度和迪拜塔高度相当的巨大气囊上“huf”的字样格外抓眼。但有些讽刺的是，这艘分外显眼的飞艇所属的行星生态环境监测部，却是人类统一战线huf里最边缘的部门之一。 该部门的职责是监测太阳系内行星生态环的境变化，但实际工作范围基本都在地球上。在一切服务于南天门计划的工业大生产中，环境和生态问题被放到了最后一位。若不是肖山的坚持，这个部门早就被裁撤了。 由于需要长时间大范围监测地球生态，显得有些落后的飞艇技术反而成为了最好的选择。有着行星专家背景的张绫，在肖山的钦点下成了这个边缘部门的负责人。 肖山和袁术来到飞艇的指挥舱，在全部由高透玻璃铺成的地面上，站着一个纤瘦的身影。她一头短发，一袭白衣。在干练和飒爽之外，多了几分女性特有的知性美感。 “好久不见呀，战友们！”张绫轻轻挥着手，脸上荡漾着醉人的笑意。 两个男人相互看了看，袁术打趣地说道： “你看看，岁月这把杀猪刀好像只对我们俩有效，对她一点用都没有。” 三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此时，飞艇正从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湖泊上空经过。虽然处于平流层高度，但由于此处地面平均海拔就达到了5000米，因此看上去就像在低空掠过一般。 那一个个小湖泊的周围铺满了紫红的色斑，越是靠近湖边的位置颜色越是鲜艳。从他们的距离看上去，整个地面就像一张绣了牡丹花的地毯。 “没想到全球气候都急剧恶化的大环境下，这曾经荒芜的高原上还开出满地鲜花了，而且还这么密集，真是不可思议。”袁术看着脚下的奇观感叹道。 张绫葱根般的指头在手环上跳跃了几次，一副珊瑚形状的图形投影在了三人中间： “这可不是什么鲜花，而是一种能光合作用的藻类和真菌的共生体。” “光合作用？负责光合作用的叶绿体不应该是绿色的吗？”袁术不解地问道。 随后，他意识到情况不对，警觉地追问道： “这些紫红色的东西，该不会是陨石带来的外星物种吧？” 张绫浅笑着摇摇头： “如果单从光合作用的角度来看，反射紫红色光的植物要比反射绿光植物的效率高得多。而早期地球上，光合作用的植物都是紫红色的，只有那些生存在最底层的植物才呈现绿色。不过气候剧变和演化契机，反而让绿色植物生存到了现在。 这才有了当前地球上的光合作用植物都是绿色这种反常识的形态。而且，我们对这些紫红色的共生体做了详细的分子生物学比对，可以完全排除外来物种的可能性。我们猜测，是远古被冰封在冻土或者岩石中的孢子，因为冰川融化而得到了再生的机会。” 袁术遥望着下方姹紫嫣红的奇异世界，感慨道： “这生命果然会给自己找到出口啊！” 肖山对这些来自远古的地球生命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在飞艇的控制台上一边查询着数据，一边问道： “张绫，我看你们的飞艇大多都集中在青藏高原上。而且，你的这艘飞艇已经在高原上巡航了两年了。除了远古植物和真菌复苏之外，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第49章 标准试纸 随着张绫的指尖在手环上水银泻地般的操作，一幅幅显示着dna螺旋结构和分子生物信息的图像，开始接二连三地漂浮在半空中。很快，整个指挥舱都被这些全息图像占满，让人仿佛置身魔法世界中。 “我根据你的要求，在全球范围内采集动物dna，并和基因库中进行比对，试图找出那些在短期内出现整体种群变异的物种。但我们的地球实在是太大、太复杂了，这么多年来，我们也才完成了常见物种的dna收集。 而且，地球生物的dna又有着极高的相似度，连人和香蕉都能达到50%相似，比对工作的困难更是难以想象。所以，我想通过各个物种在行为上表现出的异常，先筛选出一批，缩小范围，再进行比对。” 肖山穿行在眼花缭乱的投影图像中，连连称赞： “对啊！dna的性状最终表现出来就是生物体的本能特性。你的这个办法比我当初纯理想化的建议可行多了！怎么样，有什么结果了吗？” 这时，指挥舱里悬浮的投影画面开始迅速减少，很快就只剩下了几十种生物样本的dna信息。其中有很常见的蚂蚁、菌类、灵长目，还有海洋哺乳动物，也有一些看上去更像是来自外星的棘皮、节肢和软体动物。 张绫把那几十张dna信息图放大之后，在三人中间一字排开，正要开口，袁术就抢在前头一脸憨笑地说道： “张凌博士，你先等等。我现在有点懵，什么搜集地球物种进行dna比对，我完全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这和我们正在经历的绝育有关系吗?还有，当初一定要调你这个优秀的天文学家来主管这清水衙门，我也是一头雾水。” 肖山和张绫相视而笑，说道： “老袁你也知道，这行星环境监测部是个冷水衙门，其核心工作任务我们并没有公布在南天门计划的任务列表里，当然也压根没有人在意。我大致给你说说吧。94年的苏梅克列维9号彗星撞击木星事件，你应该还记得吧？” 袁术点点头： “当然了，这是蜉蝣文明存在的一个重要证据。如果当时不是在木星的蜉蝣文明出手，这颗彗星大概率会把地球撞成一片熔岩海洋。因此，科学界存在一个广泛的争论。为什么蜉蝣文明在94年的时候要救我们，半个世纪不到的时间，却又要毁灭我们。” 肖山淡然一笑，徐徐摇着头： “其实有一种解释是能够回答这种争论的。94年的时候，ta们确实在客观上拯救了我们。但ta们的主观目的可能并不是保护我们，而是保护地球。” 袁术先是一愣，满脸疑惑地锁紧了眉头。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肖山的意思： “你是说，94年的时候，ta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拯救人类，而仅仅是保护地球的生态环境！那这就说得通为什么现在会用绝育这种方式来毁灭我们了，ta们现在想要的，是在保持地球生态环境大致不变的前提下，单独让我们消失！” 张绫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这个观点没有得到主流科学界的重视，但这极有可能就是真相。因此，我们认为，既然蜉蝣文明有能力通过女娲石制造力场，在dna层面诱导人类演化出文明，还能在dna层面让我们绝育并灭绝。 那ta们肯定也能用相同的方式，在地球原生物种中诱导并创造出另一个新的文明。就和十万年前，ta们的干预让我们智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从灵长目中脱颖而出一样。” 听到这里，袁术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惶恐： “我们的老一辈革命家就说过，只有砸碎了一个旧世界，才能创造一个新世界。蜉蝣文明毁灭旧文明和创造新文明的行动，很有可能是同时进行的！” 肖山向袁术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老袁，你的思维能力总是让我惊讶。我们也认为，地幔层中的女娲石在激活人类自毁dna的同时，很可能也激活了另外一个物种出现超智的dna，从而取代人类。因为这种基因突变是人为干预的结果。 所以，无论是在分子层面，还是宏观的本能习性层面，都会出现和与自然突变完全不同的变化。张绫正在做的，就是想把这个将会成为地球新主人的物种找出来，也许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搞清楚蜉蝣文明的真正目的，错儿拯救我们自己。” 袁术抬头仰望着在指挥舱中央一字排开的那几十个物种的dna图谱，仿佛是在寺庙里仰望菩萨的金象： “张凌博士，现在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也就是说，这些物种已经展现出了造物主赋予的特殊能力。” 张绫从手环上放大了几幅地球不同时期的生态环境图像： “由于地球的生态环境因为我们的工业大生产在发生着剧烈变化，从生物习性来筛选出可能发生dna突变的物种，在一开始非常困难。我们无法判断是生物的习性的变化，是因为dna突变导致的，还是由环境剧变导致的变化。 直到我们脚下这片神奇的土地出现！” 这时，一张青藏高原的地形图被放大到了三人的中间。张绫接着说道： “高耸的海拔、环绕的山川和沙漠将整个高原和周围的环境隔开。而远古植物和真菌的复苏，把这封闭高原打造成了一个全新稳定的生态环境实验室。这相当于就让我们拥有了一张物种习性测试的标准试纸。 我们可以通过计算机模拟出，生物在这个新环境下应该呈现出的习性和状态，然后再将试验物种真正投放在环境中。如果观察到的情况和计算机模拟的结果基本相同，那就可以排除该物种基因发生了突变。” 一丝激动的情绪悄然浮现在肖山的脸上，他快步走在数十张生物的dna图谱前走了一圈，然后又走到生态系统模拟图前。看着那如世外桃源一般的世界屋脊，问道： “现在这几十种生物已经在这标准试纸中显示出了其不同的地方了，对吧？” 张绫点了点头，但双眼中依然流转着浓重的焦虑： “这些是初步的试验结果，只能说有一定的代表性。电脑上模拟生物的反应用不了多少时间，我们自己创造的数字宇宙里，我们可以完全把控时间的流速。但要在真实环境下观察这些生物体的反应，就只能等着时间慢慢流逝了。 就算那个即将取代我们成为地球主人的物种就在其中，但要完成这几十种生物的环境观察，再进行dna比对并确定最终结果，我估计最少都还需要一年的时间。” “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安理会在应对各国汹涌的舆情上，已经力不从心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通过拿掉肖老弟huf总指挥的方式饮鸩止渴。 但是这样很快就会带来更大的混乱，已经没有人能压住当前社会上喷薄欲出的戾气了。”袁术焦急地说道。 肖山思忖良久之后，目光怔怔地扫过那几十种生物： “只能赌一把了！我们现在虽然不知道蜉蝣文明的形态，但从其生存环境可以判断，ta们的生物体特征和人类肯定是大相径庭的，这也许就是他们培育新文明的标准之一。 我们现在只能大胆推测，ta们要培育的下一个物种，和人类生物、甚至社会性特征都有明显区别。从这个角度入手，重点比对几种生物的dna，看能不能找出点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的时候，肖山的目光落到了切叶蚁的dna图谱上。 第50章 听证会 在选出了几种重点做dna比对的生物之后，肖山和袁术就要准备开飞艇，安理会的听证会还在等着他们。 三人来到飞艇的坞舱，相互道别之后，肖山刚刚转身走向穿梭机，又回头看向张绫。充满了歉意的双眼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张绫，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把你这个本应与群星共舞的人间仙子，束缚在了地面上。但我确实没有办法，这项工作......” “呵呵呵呵。”肖山的话没说完，就被张绫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她的笑容是如此动人心魄，好似暴风雨过后，从云隙里透出的第一缕阳光。 “我的科学素养告诉我，我正在做的工作，是能拯救人类的伟大事业。这才是我选择留在地面，做这份工作的原因。我可不是服从你这总指挥的安排，你们人间的法条也束缚不了我这仙子。” 她话说到最后的时候，甚至俏皮地开起了玩笑。这让肖山感觉既紧张的同时，又有一股暖意在心间升起。 “那我们就各自珍重，希望再见的时候，一切安好！” 回到穿梭机上，袁术一边启动着引擎，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肖老弟，你说张绫是不接受你的道歉，还是不接受你这个人呢？” 肖山似乎也还回味在刚刚临别的场景中，愣了好一会才喃喃道： “不接受....” 然后他立刻反应了过来，没好气地道： “不接受个屁！赶紧开穿梭机走人，安理会还等着哩！” ...... 一个小时之后，穿梭机降落到了京华中央广场的边上。原本宽阔的广场上，以人民英雄纪念碑为中心，建设起了一座圆环形的8层建筑。 在陨石暴危机应对和南天门计划上，东方都发挥着决定性的主导作用，世界的中心随之转移到了这座承载着华夏文明千年文化底蕴的古都之上。联合国办事处，自然也就从北美纽约迁移到了这里。 但现在的联合国和天劫纪元之前相比，除了有一定的继承性之外，早已不是同一个机构。现在的联合国由全世界所有还存在的国家共同组成，不仅拥有立法机关和行政权力，还拥有着地球上最强大的一支武装力量。 而作为联合国核心的安理会构成，其组织结构也发生了巨大变化。除了中、美、俄之外，还有欧盟、非盟、拉美联邦以及空间委员会共同组成决策机构。 在人类进入天劫纪元之后，先后有上亿人次越过卡门线，在太空中工作和生活。其中有一百多万人几乎从未返回地面，他们是来自各国的科学家、工程师和航天员。国界和种族的差异，在他们眼中已经非常淡薄。 这个汇聚了人类精英的群体，逐渐形成了一个没有国界概念的卡门线外空间委员会。而这一股人类最重要的力量，也在能够决定人类命运的安理会决策机构中，获得了一个席位。 南天门计划二阶段听证会在联合国主会议厅召开。这座宽大的会议厅坐北朝南，贯穿了三层楼的垂直空间非常空旷。吊顶上无数的点阵光源模拟着星空，吊顶的正中央悬挂着太阳系八大行星的模型。 肖山在会议厅正中央的专用座席上入座之后，听证会正式开始了。在大致介绍了南天门计划当前实施情况之后，联合国秘书长，来自澳大利亚的克莱尔.琼斯开始发问： “肖总指挥，您好！关于南天门二阶段计划在科学上的可行性问题，huf专家联席会议在递交授权申请的时候，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过去十年的南天门计划，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突破。 这并不是对您能力的怀疑，而是我们需要在新计划开展之前，对实实在在为整个计划不计代价付出的全世界人民，有一个清晰的解释，这样能更加有效地激发人民的生产热情。为此，有几个社会学问题，需要您当面回答。” 肖山正襟危坐： “尊敬的琼斯女士，请您提问吧！” “根据您的计划书，南天门计划二阶段开始之后，您会首先将20枚3亿吨当量的核弹投放到木星大气层云底，疑似蜉蝣文明生存的空腔中。您有没有考虑过这样做可能给木星文明生态系统和我们自身带来的风险和后果。” 肖山微微向前坐了坐，清了清嗓子： “对于投放核弹的位置，我们会预先进行探测，在确保爆炸范围内没有生命迹象之后，才会引爆核弹。至于核爆对木星空腔的生态影响，我认为没有必要考虑。首先，这个遍布整个木星大气云底的空腔体积非常大，核爆能量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 其次，空腔内的原生环境只是相对整个木星大气层要好一些。但空腔内本身的辐射量就远高于核爆造成的影响。因此，我认为3亿吨级别的核爆，对木星文明和环境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参会的人们或是在低头记录，或是默默地看着各自眼前的投影资料，也有人压根就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肖山停顿了片刻，反问了一句： “至于对我们造成的影响，我想您指的应该是，我们的行动会不会激怒可能存在的蜉蝣文明，是吧？” 秘书长琼斯在和几位决策机构元首和代表交换了眼神之后，郑重地回应道： “是的！” 对这个问题，肖山早有准备： “我认为这个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我们已经处于毁灭的边缘了。不是吗？” 不知是因为回答的内容让参会的政要们不太满意，还是肖山略显有些傲慢的态度，肃穆的会场上出现了轻微的嘈杂。 欧盟主席在经过秘书长的同意之后，带着几分不悦的情绪发问： “那如果您的行动导致我们原有的自救时间也被压缩呢？” 肖山轻轻抿了抿嘴唇，原本严肃的坐姿放松了几分： “如果自救能够成功的话，您的提问的确值得深思。但我们现在很明显还没有找到有效的自救方法，剩下的时间实际上是无效时间。” 咄咄逼人的回应引起了多位代表的反感，但肖山似乎根本不在乎。 “请大家安静！” 在秘书长的要求下，会场又恢复了平静，她继续提问道： “第二个问题是，您决定采取投放核弹这种极端手段的理由，或者说是动机是什么？” 肖山微微调整坐姿，严肃地回答道： “过去的十年里，我们始终未能和蜉蝣文明建立联系。其中一个比较可信的猜测是，由于生物学特征上的巨大差异，我们的所有行动都在ta们的接收盲区里。这相当于，各位肚子里的益生菌群无论怎么用它们的语言大喊大叫，我们都听不到。 但如果益生菌群让我们肚子疼了，人就会知道问题的所在。现在我们已经证实，94年的木星撞击事件中，彗星还未达到洛希刚体极限就因为外力解体了。彗星整体撞击和碎成小块依次撞击，对木星大气和云底空腔造成的影响是完全不同的。 这至少可以说明，蜉蝣文明对能量释放是敏感的。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通过让ta们‘肚子疼’从而注意到我们。如果我们连引起这个所谓造物主的注意力都做不到，就更谈不上下一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着会场里的每一个人。 “就算最终仍然无法避免毁灭的命运，至少让我们知道为什么要毁灭我们。这可能是南天门计划，甚至是整个人类，当前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了。” 肖山低沉着嗓音做出的补充，更是把会场的气氛推向了冰点。各国元首和政要都面如死灰，看着身前投影画面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死刑判决书。 如半夜坟地一般的冷清气氛持续了几分钟之后，秘书长琼斯站起了身来。在和安理会核心机构的元首和代表低声交换了意见之后，她回到自己的席前说道： “那么，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第51章 英雄人民 “当然了，尊敬的秘书长，请您提问吧！” “我们注意到，在南天门二阶段计划的授权中，有一项紧急指挥权，这在一阶段的计划中是没有的。这项权利可以让总指挥在必要的时候，不受节制地指挥卡门线之外的一切行动。无论该行动是否在通过审核的计划之内，所有空间人员都必须无条件服从。 现在，整个人类90%的科技和工业产品都集中在卡门线之外，这是一项非常激进且有较大风险的权力。安理会需要知道，您要求这项权力的目的。” 面对主席台上各国元首和代表们汇聚而来的目光，一向从容的肖山，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 “二阶段计划更多的是主动探索，而非被动侦测，其中会使用到一些暴力的手段。我们无法预测在使用这些手段之后，蜉蝣文明会不会有应激反应。而木星和地球的通讯延时长达90分钟，我需要有足够的权限去应对计划之外的紧急情况。 而且，我在计划中已经做了特别说明。在总指挥行使紧急指挥权之后，如果安理会判定总指挥的处置方法不当，或者认为情况还没有紧急到需要行使这项权力，可以随时终止总指挥的应急指挥权。” 说完之后，肖山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主席台上各位元首和代表的状态。其中的多数人都在讨论着自己刚才的回应。唯有首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中没有责问，而是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少顷之后，秘书长琼斯发言： “肖山指挥长，非常感谢您的配合。安理会将会尽快对您的回应进行审议，如果没有异议，您将会在24小时内获得执行南天门二阶段计划的授权。再次感谢您为人类所做出的一切，愿上帝与您同在！” 散会之后，各界代表和元首纷纷离场。肖山又坐了一会，如释重负般地吐了口气之后，正准备离开。却发现首长正站在会议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他，首长仍旧随和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洞穿一切的敏锐。 肖山心中升起些许莫名的畏惧，赶紧起身快步走到了首长身旁，还不等他开口寒暄，首长就温和地说道： “肖山同志，你肩上挑着这副文明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千钧重担，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特别是在这种决定数十亿人民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副担子还必须得由你挑到最后哟。这会非常辛苦，但同时也是无上的荣耀。” 首长亲切的问候，让肖山心间升起一股暖流。而细细品味这看似随意的字里行间，他又感受到了首长似乎另有深意。 正在踌躇如何对答的时候，肖山这才愕然地注意到，眼前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已经是满头银丝，前额和眼角都刻上了深深的皱纹。只有眼窝中那对炯炯有神的慧目，依旧保持着往日的风采。 天劫纪元开启之后，全球各主要国家都停止了领导人换届的工作。在这人类从未经历过的特殊时期，稳定压倒一切。 “首长，我们只是负责把一个个预定计划从图纸变成现实，算不上辛苦。而真正伟大的是你们在地面上，将亿万个个体的力量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洪流。” 首长眼中流淌着柔光，欣慰地徐徐点头： “你说的没错。如果我们能渡过这次危机，你、我还有这会议厅里的所有人都会名垂青史。但我们应该认识到，完成这伟大救赎壮举的，是亿万辛勤劳作的人民。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只是其中的一员。” 肖山感到一股庄重的肃穆感油然而生，而潜藏在自己心底的东西也在蠢蠢欲动。他忧虑地说道： “首长，这也是我在担心的。人民已经无私无畏地为南天门计划奉献了十年，但我们几乎没有取得任何成果。不要说和ta们建立联系，连蜉蝣文明存在的直接证据都没有找到。 接下来要展开的二阶段计划，会在人民的精神和肉体上都戴上更沉重的枷锁。而且，对于二阶段计划能否取得成效，我现在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担心....” “二阶段没有奏效，就继续执行三阶段计划，直到我们成功或者完全失败。”正当肖山在踌躇如何表达之时，掷地有声的话语打消了他的疑虑。 肖山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我担心人民的韧性已经达到极限，很难再维系这样庞大而看不到希望的庞大计划了。” 首长面色微变，声音沉重地说道：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人民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对变化的理解和吸收需要一个缓慢的过程。但我们作为文明汇聚力量的具体使用者，在需要当机立断的时候，就必须要果决地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或许人们在当时无法理解某个决定，甚至会因此出现动乱。但只要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那无论面对的是什么困难，人民都会坚定地站在我们这一边。而现在，人民最根本的利益和诉求，就是活下去。” 肖山心头猛地一震，首长随和的眼神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心底被洞穿的恐惧感。有些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又被理智强行卡在了喉咙里。几经挣扎之后，只是站在原地微微发颤，没有说话。 面对肖山慌张的窘态，首长只是淡然一笑： “肖山同志，我能看得出你心中有惊鸿也有困惑。专业上的事情我帮不了你，那是你需要面对的抉择。我们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浩劫，但你要记住，我们本就是从磨难中站起来的民族。历史从未走远，所有人的民族记忆都还在。” 随后，首长转头看向了落地窗外雄伟英雄纪念碑，感慨万千地说道： “在并不遥远的过去，先烈们用鲜血和烈火，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丢掉了两个世纪的独立和自由。就在人民在废墟中欢庆着胜利，并憧憬着和平和安定的未来时，敌人又把战火烧到了家门口。 在面临可战可避的抉择时，从上到下都充斥着不同的声音。而且，当时的我们和敌人之间也有实力上巨大的鸿沟。是在伟人坚定的意志和全民族强大的凝聚力共同作用下，我们才赢得了那场在多数人眼中不可能胜利的战争。 老首长果断的决策，和全民族团结一心，缺一不可哟！” 首长慷慨激昂的陈辞驱散了肖山心中的彷徨和踌躇，他看着落地窗外那象征着民族精神的英雄纪念碑，眼中已是饱含热泪： “首长，谢谢您！我知道接下来的工作应该怎么做了。” 首长转头看着肖山，他此刻眼中没有一国元首的威严，而像一个慈祥的长辈： “在无路可走的绝境中，任何一个方向反而都有可能是出路。大胆地用你的知识和智慧，为我们找到一条能活下去的路。至于地面上，我和我的那群老伙计们会尽力去帮你的。 只要是为了文明的延续，那再大的困难，也难不倒我们的英雄人民。放手去干吧！” 第52章 序幕(上) 南天门计划第二阶段正式开启的命令很快传遍了整个太阳系。 卡门线之上的人类世界一片欢欣鼓舞。无论是忙碌在空间工厂的太空工人们，还是值守在遥远木星轨道的监听员，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在已经徐徐展开的宏大蓝图里，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历史的丰碑之上。 而在地球的浓云之下，计划宣布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对于辛苦劳作的万千普通人来说，新阶段开启无非就是在他们本就看不到头的工作清单上，又加上了更多冰冷的产能指标。 愤怒或是顺从，都对改变他们当前的生活无济于事。只有浓重的戾气在浓云和酸雨之下无声地发酵着。 位于渤海湾大坝北端的滨城，是整个渤海湾工业集群的重要锚点城市。安装在渤海湾大坝里，负责三叶草发射系统循环冷却水的巨型涡轮机组，就是由滨城负责供能和控制。 环绕着这座古老城市的庞大工业区，十年如一日地灯火通明，穿梭其中的汽车和飞行器就像围绕着蜂巢的蜂群一般密集。而从前的城区中央却在这些让人难分昼夜的浓云和闪电之下逐渐暗淡，城市正在从中心开始退化。 曾经一寸千金的高楼被连绵的酸雨褪去了五彩的颜色，只剩下混凝土沉重的灰色。华丽的玻璃幕墙，覆盖上了浓重的尘泥。已经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文明繁荣的代名词，远远看去更像是雾气迷蒙的山冈上，泰坦巨人的墓地碑林。 在地面上，没有了园艺工人和川流人群的打扰，灌木和树丛几乎霸占了整个市中区的地面世界，野生动物成了这里真正的主人。 由于人类最低年龄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增大，幼儿园和小学成为了市中区最先被荒废的建筑群。在一栋被泥浆把窗户完全糊满的教学楼底层，虚掩的门缝里透出了微弱的灯光。 和外边的污秽世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教室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被集中安放在教室中央的课桌上，摆放着高高低低形如石膏的圆柱体。 火柴正带着手套，用手中的刻刀在放大镜下如雕花一般削切着手中的圆柱体。完成之后，他将一根透明玻璃管插入圆柱体中，然后封装在一个椭圆形容器里，放到了教室的墙角。在这里，已经堆放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椭球形容器。 这时，站在窗边的袁术看了看腕表： “又要发射了，我们还是避一避。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不要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火柴点了点头，摘掉了绝缘手套，然后启动了可以预防静电的磁场发生器，就跟着袁术向着街对面的一栋高楼走去。 一路上，火柴都会不由自主地摸自己的脚踝。戴了十年的定位脚环忽然被拆掉，让他一时间很不适应。 “我说你小子真是没出息，给你摘掉了脚环，你还不适应起来了。”袁术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戏谑地说道。 火柴面露尴尬： “袁sir，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脚环是你用技术手段拆掉的，如果是安防司正式拆除的，我肯定没有一点不适应。” 袁术一脸痞气地笑道： “你就放心吧，拆除和暂时屏蔽都是专业手法，安防司那边不会报警的。不过，能不能合法带回去，就要看我们的本事了。” 火柴轻哼了一声，愤愤地说道： “我本来离合法拆除脚环就只有一年了，你又给我搞这一出。每次又要让我帮忙做事，又要威胁我，你们这些警察真是诡计多端，防不胜防！” 两人来到了一栋高楼的地下车库入口。袁术一脸痞笑，正要说话，忽然两人都同时感到裸露的皮肤上出现了酥麻的感觉，周围的高楼的避雷针也有火花闪耀。一团道蓝色的光晕开始在西南方的天际线上扩散，三叶草系统马上要发射了。 超导电容充能时的蓝色光晕和空气在强大磁场下电离发出的切伦科夫射线，让天边的蓝色光晕迅速扩散，很快就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幽蓝色。仿佛是一张巨大的蓝色丝绸，摇曳着从天顶拉到了地面上。 火柴仰望着西南方奇异的天空，不禁感叹道： “以前一点都不觉得蓝天有多好看，现在一切都没了，才知道抬头就能看到蓝天是多么奢侈的享受。” “不过我敢打赌，就算这次我们过了这一关，人们很快又会忘了曾经遭遇的苦难和蓝天的美丽。”袁术叹息着点燃了一支烟。 火柴伸手夺过袁术手中的烟盒，也拿出了一支烟。他一边点燃着烟，一边看似随意地问了句： “袁sir，这次你一让我做的炸弹数量和当量都要远大于咱们崩掉矿井那次，我们到底是要整什么大活儿啊？” 袁术白了火柴一眼，冷声抛出一句话： “不该问的别问！” 火柴仍不死心，又笑咧咧地说道： “我只是担心，这次没以前那次好搞了。现在的警卫系统都是高度无人化的，那无人机和机器人来得飞快，十年前打时间差那一招怕是不好使了。” 袁术仰面看着西南天穹蓝得发青的天幕，沉吟了片刻才沉声说道： “那些机器脑子都是人编的程序，能有人脑子好使吗？你少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干好你自己的活儿就行了。要真出了事儿，你才有机会脱身。 至于我们究竟要干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这场大戏的序幕已经拉开了。” 此时，盛极一时的蓝色天幕开始渐渐褪色。一个千吨级的运载舱，在三叶草系统制造的定向磁场推动下，向着深空加速而去。 两人扔掉了只抽了几口的烟蒂，在渐渐散去的蓝色光幕下向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 南天门计划二阶段宣布执行的同时，王小戈接到了huf的正式任命，成为了地月空间系统的指挥长。 几乎所有在空间系统工作的人，都在背后对这个人事任免议论纷纷。他们猜测这位没有正式学历的年轻指挥官，要么是背负着特殊任务，要么就是总指挥肖山在延伸自己的权力网络。 但无论情愿与否，他们都必须听命于这个年轻人。因为当下的空间系统已经高度智能化和网络化，指挥官拥有着整套系统的最高权限。个体的人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已经非常有限，除非huf联席会议从系统上取消指挥权，否则他们连抗命都很难做到。 在完成简短的职权交接仪式之后，王小戈没有发表任何演说，而是一脸冷硬地发出了他就任之后的第一道命令： “月球资源采集相关部门的负责人，现在跟我到月球去一趟。” 在一众老资历的各子系统负责人面前，年轻的指挥官用雷厉风行的作风，让所有人都对他多了几分莫名的敬畏。 在南天门计划的第一阶段，月球更多是作为物资和信号中转基地来使用的。但新计划里，一个重要的项目就是开采并利用月球的矿产资源，其中的氦3更是聚变反应堆的重要燃料。 王小戈和十几名子系统负责人，随即乘坐高速飞船抵达位于月海中央的基地。整个月球轨道上的工作人员都在做着紧张的准备，谁都不想被这位新晋年轻指挥官的第一把火烧到。 一众人刚刚在月球的低引力环境下站稳脚跟，王小戈就冷声问道： “月球岩层固化的实验准备做好了吗？” “是的，指挥长。”月球资源部负责人连忙回答道。 其实他心里根本没底，因为在上一任地月系统指挥官的时候，月球资源采集还是一个以科研为主的部门。只是在最近一年的时间，在总指挥肖山的特别关注下，才开始逐步转向工业化。 “很好，现在开始实验！” 王小戈的命令让众人都大感意外，月球资源采集在一阶段只是预研计划。就算在二阶段里，其优先级也不高。但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碰这位有着深厚背景，血气方刚的年轻指挥官的锋芒。 第53章 序幕(下) 一辆重型月球奔驰在浩瀚的月海之上，在到达预定位置之后，高耸的钻塔被竖立了起来。一根根柔性导管在智能钻头的引导下，钻入了数十千米厚的月壳之中。 由纤维云改良而来的有机溶剂，将会从导管上的小孔里溢出并渗透到岩层中，然后固化为纤维丝网络。 整个月壳的薄弱层，都会被这种纤维化的方式加固，月壳会以单元格的形式，被固化成具有韧性的整体。 之所以要进行这一项工作，是因为在接下的来大规模月岩开采活动中，避免月球低引力环境下的深度开采诱发月球地质变化，从而出现不可控的地质灾害。 实验的最终结果和预定目标有一定的偏差，部门负责人看着王小戈越发铁青的面色双手有些颤抖。正当他准备开口解释的时候，王小戈突然下令道： “按照当前技术指标，在三个月之内完成所有月壳薄弱部分的加固工作。” 这道命令一出，众人无不惊愕变色。按照已经公布的南天门二阶段计划细节，月球矿产资源开发应该是在三年之后。但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反对意见。 短暂的沉寂之后，王小戈目光冷冽地扫向众人，问道： “有什么困难吗？” 众人面面相觑，部门负责人赶紧答道： “没...没有！” 王小戈脸上露出和年龄不相称的老练和沉稳： “很好。” 随即，王小戈在月球基地召开了首次地月空间系统的线上例会。他用极其简练的语言阐述了未来的工作计划，给所有人的感觉是，会议才刚刚开始就进入了尾声。 在会议的最后，王小戈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从下个月开始，整个地月空间系统将会随机时段开展全员紧急避险演练。” 在高度智能化的空间系统里，短时间内的无人值守并全自动运行是可以实现的，但还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测试过。在没有真正敌人的太空中，这种测试显得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这个命令再次让众人错愕不已。只是这一次，王小戈即使是通过投影画面，也能感受到各部门负责人逐渐升温的不满情绪。但最终，还是没有人提出反对。 这除了是因为王小戈的所有命令都没有超出其权限范围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远离地面的工作，可以让他们拥有纯净的空气，更加丰富的物资配给，还有在未来享受荣誉的机会。至少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愿意去当挑战锋芒的出头鸟。因为这样做的结果，极有可能是被遣返回地面。 ...... 在冰封的木卫二上，所有的资源采集站都暂停了工作。站点的负责人们正赶往同一个地点，木卫二的赤道和子午线交点——木卫二地理坐标原点。周成的天体核子实验室正停靠在这个因为潮汐锁定，而永远正对木星的原点上。 分布在木卫二表面各处的资源采集站站长们，在早些时候收到了一条直接来自huf总指挥部的命令。他们脱离了原有的部门管辖，重新组成了一个新的部门，这个部门的负责人正是周成。 对于在木卫二上工作的人们来说，这位驾驶着自己的实验舱，几乎逛遍了整个木卫二表面的教授并不陌生。 在周成的实验舱停泊的位置距离资源采集站不远的时候，周成时常会拿着自己特殊配给的酒水，和附近资源采集站上的工作人员分享。而且大家都发现，只要不和这位超级教授谈论科学，那他就是一个非常有趣憨厚的人。 即便如此，对于周成突然成了他们上司这件事，大多数人还是感到非常意外。 众人都聚集在并不宽敞的实验舱之后，周成才姗姗来迟。 他少有的穿着空间部门的制服正装，胡须有刚刚刮过的痕迹，茂密的头发已经尽力打理，但还是有几簇发梢胡乱飘洒着。 周成走到众人之前，显得有些紧张。双手拍在一起，来回摩擦着手掌，踌躇了好一会才说道： “都是老熟人了，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我直接安排工作！” 随后，周成将数字资料分发到各个站长的手环上，然后埋头宣读计划内容。 “从即日起，暂停一切木卫二上的资源采集工作。各个资源采集站点按照计划书上的安排，移动到标记的位置上，挖掘并保持贯穿木卫二冰壳层的深井。 完成之后，各站移动到木卫二地理坐标原点，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以规定间距，挖掘直径100米的环形井孔。所有的工作需要在一个月之内完成。” 周成的语速很快，声音也不大，就像第一次参加面试的菜鸟在hr面前背诵昨晚准备好的说辞。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相互看着，有人提问道： “周教授，哦...不...应该称呼您老大了。整个木星空间系统的水、氢、氧可都来自我们的采集站啊，停采之后空间系统的资源怎么办啊？” 周成脸上露出憨笑，眼神还是很慌乱： “叫我老周就行了，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资源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肖总指挥已经做过安排了，库存资源还能坚持一个月，其他的由地球直接补充。” 众人都是大惊，木星距离地球超过5个天文单位。用运输飞船补给，和直接就地采集，在成本上完全是天壤之别。 “那我们能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又有人提问道。 那位站长的语气并不尖锐，更像是朋友之间的正常提问，而且周成和站长们在之前也确实处得不错。但这种泛科学的问题，似乎碰到了周成的开关，他面色一沉，快言快语地说道： “经过我的实地考察和研究。木卫二核心释放到地下海洋中的热应力，以及木星施加给冰壳的潮汐引力所形成的合力，与木卫二南北极定期喷发的冰火山之间，是有非常紧密的应力平衡关系的。 但我们这些年的开采已经破坏了这种应力平衡，这极有可能导致木卫二冰壳层大面积开裂，甚至是倾覆碎裂。而我现在要求你们做的，就是提前对失衡的应力做处理。我在任务清单下边都写得清清楚楚了，你们怎么看不懂呢？” 周成越说越激动，面色微红，手还不自觉地在投影黑板上写画着一些公式。 众人都只敢看着自己手环上的任务清单呆若木鸡，不敢和这位恢复了本色的教授对视。 任务清单下确实有一大堆晦涩难懂的公式和算符。但驻扎在木卫二的人员都是清一色的工程师而非科学家。这些理论公式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书。 就在周成的情绪随着众人的静默越发灼热之时，终于有人说了句： “那行，我们明白了，按照任务清单干就完了。” 周成似乎也松了口气： “那行，散会。等你们集中到我这里挖掘环形深井的时候，咱们再好好吃喝一顿，辛苦各位了。” 就在众人准备散去之时，忽然有一位站长回头问道： “那我们干完之后呢？” 他见周成脸色又开始阴晴不定，赶紧又补了一句： “我意思是，任务计划上没写我们什么时候恢复资源采集工作。” 周成心直口快地回了句 “这个问题可以不用考虑了，以后就没有........” 话说到一半，周成忽然脸色一白如鲠在喉一般没有说出下半句话来，顿了片刻才又说道 “我是说，以后的工作，会在你们完成任务之后给你们安排的。” 第54章 脱缰野马 肖山乘坐的飞船还在木星轨道外围，各个空间部门的负责人就已经集合在了指挥舰万年炎帝号的舰桥里。这些和肖山共事多年的下属，很了解这位总指挥风风火火的工作性格。而且，这次和他一起到来的，还有20枚当量3亿吨的核弹。 肖山刚走进舰桥，众人就齐刷刷地起立相迎，每个人的双眼中都闪烁着亢奋的光芒。助手满眼兴奋地走上前来： “肖总，在您从地球返回的路上，各部门负责人已经自行对南天门计划二阶段的工作任务进行了充分研究和准备。探测部门已经选好了适合投放的位置，低轨道的投放飞船也已经就位。爆炸效果监测系统.....” 在会议开始前，让助手先行汇报准备工作是肖山的习惯。但这一次，肖山似乎根本没有在听，而是直接走到了万年炎帝号的总控台前。 现在的飞船已经没有实体操作台了，所谓的总控台，只是一个全息投影画面。作为指挥舰的万年炎帝号装载的超级计算机，是整个空间体系的指挥中枢，每一条命令都是由这里发出，并反馈到这里。 按照肖山往常的习惯，在助手汇报完之后，就会言简意赅地安排工作任务。但这一次有些不同，舰桥里已经安静了好一阵子，他仍然自顾自地在总控台上做着操作。 看着肖山站在主控台前忙碌的背影，众人不免有些好奇，低声猜测着被他身体挡住的投影画面究竟是什么。 这时，肖山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薄薄的透明盒子，里边装有一张折起来的红纸条。 “啪！”的一声脆响，肖山折断了盒子。取出折叠纸条，将其展开之后，将上边的一串字母数字输入了总控系统中，一个硕大的确认键浮现在了他的手边。 肖山转过了身来，怔怔地看着众人，严肃地说道： “根据南天门二阶段计划细则和天劫法令赋予总指挥的权力，我正式宣布，整个空间系统进入紧急状态，我现在以总指挥的身份履行紧急指挥权。” 随后，肖山毅然决然地按下了确认键。 ...... 50分钟之后，肖山在回到木星基地的第一时间就执行了紧急指挥权的惊人消息传回了地球，安理会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 “天劫法令设置的紧急指挥权是在最紧急的时候才使用的，他回到木星发布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启用紧急指挥权，现在整个高智能化的空间系统实际上都是掌握在他一个人的手中！他肖山想干什么？投敌吗？” 俄国总统萨卡诺夫挥舞着拳头，怒气冲天地吼道。 欧盟主席要平静得多，他侧目瞄了一眼仍旧怒不可遏的萨卡诺夫，矫揉造作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戏谑： “我们确实应该重视肖总指挥在没有做任何通报的情况下，使用紧急指挥权这一突发情况。但萨卡诺夫总统恐怕是多虑了，因为我们现在连敌人存不存在都还不能确定，他应该向谁投降呢？” 几声零零散散的笑声与这严肃的会堂气氛显得极不相称。 俄国总统更是怒火中烧，恶狠狠地说道： “整个世界90%的资源都握在他一个人手的中，其中肯定有阴谋！说不定他压根就疯了！” 有着专业背景的空间联盟代表也不赞同俄国总统偏激的意见： “其实现在还不用把事情考虑得这么严重。高智能化的空间网络系统，在理论上确实可以被极少数的人掌控。但实际上我们当前的技术，还远远无法支撑庞杂的空间系统长时间全智能运行。否则，也不必常备百万规模的航天员在时间线之外了。 很多项目，特别是维护工作还是需要大量的人去做。一旦有某个子系统出现问题，全智能化控制体系就会迅速崩溃。所以，现在这样一人掌控整个空间系统的情况，只会在短时间之内存在。根据我们的经验，甚至都不会超过一个月。” 首长端坐在座席上没有发言，而是在专心聆听着围绕在他身后几名科学顾问的低声耳语。 就在众人的紧张的情绪因为空间代表的推断稍有放松之时，北美总统眉目凝重地说道： “根据仍在回传的数据信息，运抵木星轨道的20枚超大当量核弹，并没有按照计划被放置在木星低轨道，而是转移到了木卫二的轨道上。并且，肖山还强制遣返了绝大多数的木星在轨航天员。 那些能够把整个渤海工业区夷平的核弹，才是我们应该重点关注的！如果这些核弹落在地球上，可以瞬间杀死90%的人口！我不怀疑肖总指挥的能力，但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任何人坐在那个位置上，都有可能被逼疯。” 北美总统言之凿凿的论断，又将所有人的神经绷紧了起来。 非盟主席摘下了眼镜，眉宇间凝结着深沉的焦虑： “我认为我们都搞错了方向，我们来此的目的是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拿出对策。而不是危言耸听，故意制造对立和紧张情绪。 如果肖总指挥真的疯了，要拉着所有人陪葬。那他最应该做的是，把同步轨道上那一千二百多枚核弹用穿梭机扔回地面上，毁伤效果可一点都不比那二十枚超大当量的差。” 俄国总统虽然面露些许尴尬之色，但仍然不依不饶： “就算我们担心的这些情况都不会发生，但现在有一个事实是整个空间系统已经完全脱离了我们的掌控，这种情况是相当危险的。我们至少应该趁着还没出更大的乱子，立刻通过决议，中止肖山的紧急指挥权！” 萨卡诺夫的建议终于得到了一些支持，南美联盟的主席也说道： “现在地面上的情况已经有失控的迹象。太空系统是我们最强有力，也是最后的砝码。如果我们对太空系统也失去掌控，那现在维系这全球大生产的组织构架就会随之崩溃。 因此，我认为有必要考虑萨卡诺夫总统的建议，通过决议停止肖山的紧急指挥权。如果是我们误解了肖总指挥，让他继续担**指挥就是了，这样至少不会存在未知的风险。” 各国元首和代表开始认真地讨论起了萨卡诺夫的提议。 但由于整个空间系统的中枢控制电脑在木星轨道上的万年炎帝号上，要真正实现从人员到系统上全面中止肖山的紧急指挥权，并不是发布一道命令那么简单。 在智能化和网络化全面深入整个人类社会的大背景下，安理会七方代表需要共同向应急系统发起授权，才能将中止应急指挥权的特殊命令发送到万年炎帝号的主控电脑，从系统上取消肖山的一切权限。 在接下来的授权、同时也是投票环节。另外六个国家分别选择了中止应急指挥权，只有首长迟迟没有作出决定。 六方代表很快把目光聚焦到了首长的身上，他缓缓站起了身来： “我认为，现在没有到必须要终止应急指挥权的时候。” “为什么？难道因为他是你们国家的人吗？”萨卡诺夫狂躁不安地问道。 首长庄重的面容上透着不怒自威的神色： “我们有句古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虽然现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木星的空间系统仍在向地球传输数据，并且地月空间系统也在正常运作。因此，我判断肖山可能遇到了真正的紧急情况，甚至有可能是转瞬即逝的破局机会。 我能够理解各位的心情，但大家担心的不是肖山所谓的叛乱，而是害怕失掉我们唯一的筹码。但我要提醒各位，我们不仅要掂量空间体系失控带来的后果。更应该掂量如果我们贸然地插手，导致能够挽救文明的机会错失带来的后果。 我认为，现在应该继续观察情况再做决定。” 首长的话如定海神针一般，暂时稳住了会场上汹涌的暗流。 经过短暂的讨论之后，联合国秘书长琼斯做出了最后陈辞： “那好吧，我们就让这匹脱缰的野马再跑一会吧！” 第55章 忤逆 相比在焦躁和不安中蠢蠢欲动的联合国会议厅，整个地月空间系统完全是一派秩序井然的面貌。 在肖山启动紧急指挥权的消息传到地球的时候，绝大多数航天员都还在紧张地进行着王小戈随机时间开始的紧急避险演练。 其实演练的内容并没有它的名字听上去那么可怕。不过是在接到警报之后，全体航天员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各自所在空间设施的应急逃生舱中。 在这个过程中，整个地月空间系统在智能化网络的驱动下运行。但航天员们不会真的乘坐逃生舱返回地球，而是等待几分钟后解除警报发出，航天员们再从逃生舱里出来，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当完成了应急逃生演练的航天员们得知紧急指挥权被启用的消息，都感到几位的震惊和惶恐。 副官一脸惊愕地向正在检查演练数据的王小戈问道： “指挥长，我们要不要对紧急指挥权启动作出一些必要的反应。我们是属于空间系统管辖，应该无条件执行肖总指挥的命令。但地面也发出了表示担忧的询问信息。” 王小戈没有回答他，而是先在广播上点名批评了几个在演练中反应速度不够快的单位，然后才斜目扫了一眼指挥舱里面色慌张的众人： “按照南天门计划和天劫法令，我们在紧急指挥权解除之前必须听从总指挥的命令，这个没有任何争议。 不过，目前我并没有接到总指挥的任何指示，那我们就按照计划继续开展日常工作。至于地面的询问，正常回复！” “是！”助手虽然回答得很干脆，但很明显能看出他双眼中还有疑惑。 还不等他继续发问，王小戈就面色微沉： “去通知今天演练不合格的单位，如果下次演练这些单位还垫底，那领导层全部遣返回地面去学习。” 看到王小戈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众人也不敢再问，只得继续按照日常计划开展工作。 ...... 距离地球6个天文单位之外的木星轨道上，肖山亲自驾驶着装有20枚超级核弹的货运飞船，在木卫二的低轨道与周成驾驶的轨道投放飞船会合了。 一艘艘小型投放器在周成的遥控引导下，从货仓中将当量3亿吨的核弹取出。这些以小型穿梭机为蓝本改装的投放器，原本的任务是带着这些核弹冲入木星浓密的大气中，在抵达3000公里之下的云底空腔后，按照预定指令引爆核弹。 这些有超强结构的投放穿梭机，在设计之初就被赋予了，可以在同等压强的水中工作的性能，而现在他们的目标已经不再是木星大气。 肖山和周成穿着航天服，漂浮在两艘飞船的上方，默然地看着一枚枚核弹被装入投放穿梭机，然后回到投放飞船的坞舱中。 “真美啊！”肖山看着地球的方向感叹道。 周成感觉有些奇怪，因为从木星看地球，只是星河中的一颗亮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当他回头看去时，才明白肖山为何感叹。 只见乌黑的深空中有一团摇曳的蓝色光晕。就像是黑色的天鹅绒毯上中央放着的一颗巨大的蓝宝石，正在射灯的映照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辉。 那是近千艘飞船的离子引擎发出的光芒，她们正装载着木星空间的全部航天员，在系统的指令下返回地球。 周成看着在闪烁中渐渐微弱的蓝色光晕，不禁感叹道： “老肖，要说科学上，你确实也不赖，但还没有到让我佩服的程度。不过这驭人方面，我就甘拜下风了。十几万人，你一声令下就全部撤离木星轨道了。要换了我，可能连十个人都招呼不动。” 肖山微微摇头，叹息道： “这不过是多年来众人对我的信任、紧急指挥权，可能还有一点点威信的共同作用罢了。不过，人始终不是工具。要是这次我们没能成功，所有人对我的信任也就荡然无存了。” 周成回头看着一艘艘装载着核弹的投放穿梭机，回到轨道飞船的坞舱里，带着兴奋的情绪说： “其实我现在特别想知道，安理会的那群政客看到我们正大刀阔斧地更改着原定计划时，脸上是什么表情。不过无论如何，他们都只能选择接受。 就算他们第一时间发来终止紧急指挥权的指令，我们也已经把大事儿干完了！虽然我不喜欢他们，但我还是挺羡慕他们的。至少，他们只需要接受结果，而我们要面对整个过程。” 虽然周成是笑咧咧地说完的整句话，但他不停抽动的眼角还是出卖了他紧张的心情。 肖山知道周成是在尽力缓解紧张的气氛，面对这样一项忤逆整个文明的逆举，没有人可以心静如水。 他转头扫过目光所能及的所有空间飞行器，轻轻拍了拍周成那厚重的航天手套： “老周，再好好看看这些凝结着全世界人民汗水和智慧的造物吧。在宇宙的尺度下，她们也许非常原始，但对我们来说绝对足够伟大。” 周成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脚下遥远的木卫二冰面上，依稀可见的空间设备，哀婉地问了句：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用正常程序来执行这个计划，这样可以少损失一些空间设备。” 肖山沉重地摇了摇头： “我有信心说服某一群人，甚至是一个国家，相信我疯狂的计划能奏效。但我不敢保证，每一片土地上的人民和领导者都能认同我的想法。如果提前告知了他们计划的内容，这无异于赌博。 如果非要赌不可，那我宁愿自己一个人来。至少，我能选择在机会最大的时候去下注。” 此时，最后一艘投放穿梭机也装载上了核弹，并飞回了轨道投送飞船的坞舱里。 周成看了看头盔上的时间，脸上堆起了复杂的笑意： “货装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各归各位吧！” 肖山嘴唇微张，欲言又止，最终张开双臂和周成来了个笨拙的拥抱。 “一定要保重啊，老周！” 周成一边用喷气背包向着投放飞船飞去，嘴里一边念叨着： “老肖，其实我最佩服你的是，居然有魄力拒领诺奖。这也是十年前，你还是高中老师的时候，我愿意站出来帮你的原因。只有对科学有着崇高信仰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壮举，当时我对你的宇宙学理论并没有深入研究，但我相信你是对的。 要知道我这么轴的人在当年，那帮评委老头儿给我一个物理学家颁化学奖的时候，我也只是在杂志上骂骂咧咧，奖还是去领了......” “老周！”无线电里肖山厉声的喝止打断了周成絮絮叨叨的诉说。 随后，肖山的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剩下的故事，等我们下次碰面的时候再讲给我听，好吗？这是你欠我的，一定要回来讲给我听！” 周成没有说话，沉默地回到了轨道投放飞船里。 接下来，周成将会亲自驾驶轨道投送飞船，在木卫二低轨道的预定位置，释放带有核弹投放的穿梭机。 这些有超强抗压能力的核弹载体，将会在半主动程序的引导下，从木卫二冰壳上已经打好的贯穿孔钻入液体海洋中。并在到达预定深度和位置之后，等待着完成最后的任务。 这一切原本是可以由预先编写的程序完成的。但这些复杂的控制程序，需要借助总控计算机才能完成编写，他们不敢预先就在系统中编写并测试这种可能暴露他们意图的指令。一切只能在半辅助状态下，由周成亲自完成。 在核弹到达预定位置之后，周成的工作也就完成了。但到那个时候，预定的引爆窗口已经临近，他可能有足够的时间撤离到绝对安全的区域。 南天门二阶段计划开启的时候，肖山将整个计划告诉了周成，他几乎是自告奋勇地接受了这项最危险的任务，而肖山也没有其他选择。 第56章 直击云底 周成哼着小曲，驾驶着飞船在已经练习过千百次的轨道上，一艘接着一艘地把装载着核弹的穿梭机投向木卫二洁白如玉的冰盖 这些穿梭机准确地坠入到冰盖上直径仅有几米的预留贯穿井中，二十枚核弹将会一直下沉到靠近木卫二的流体离子核心周围，然后在统一的指令下释放出原子之力。 总当量约为60亿吨tnt的核弹，在人类的认知里已经是毁天灭地的存在。但放到浩瀚的宇宙中，却不值一提。这个当量甚至不如太阳毫秒间释放的能量，如果是在木卫二表面引爆这20枚核弹，最多能敲碎一小块冰盖。 但将这20枚核弹均匀地布置在富含氕氘氚和放射性重元素的木卫二核心周围，不值一提的爆炸当量，足以充当一根点燃这座天然核子熔炉的引线。 最后一艘载着核弹的穿梭机也顺利穿过冰盖竖井，进入到木卫二的液态海洋之后。本来应该按照计划立刻启动引擎全功率逃离的周成，只是将飞船向着高轨道缓慢加速而去。 就在他悠哉游哉地把双腿翘到仪表台上，从口袋里拿出红酒准备来上一口的时候。无线电里传来了肖山焦急而愤怒的声音： “老周，你搞什么鬼！还不赶紧远离危险区域，在高轨道上呆着干什么！” 周成浅喝了一口酒之后，才不慌不忙地回应道： “老肖，我已经反复计算过了，全速逃离和我在高轨道找一颗天然卫星当掩体的危险系数差不了多少。人类第一次用科技之力引导释放宇宙洪荒的景象，我可不想错过。特别对于我这个物理学家来说，这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而且，我留在这里，多一个人工数据采集源，对你后边的决定也更有帮助，你就别管我了。虽然我不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但我相信概率都差不多的情况下，留下来前排就座是我最好的选择。” 无线电里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好吧！” 周成喝着小酒，把飞船停到了高轨道上一颗还未达到流体静力平衡的卫星附近。这里有几艘他提前停泊在这里的货运飞船，这些动力孱弱但结构超强的无人飞船，虽然不能帮他逃离危险区域，但却可以作为很好的防护装甲。 他看了看时间，把装酒的袋子扔到了一边，关上了头盔上的面罩，瞪大双眼看着远处的木卫二和木星，愤愤地说了句： “好戏就要开始了！这次轮到你们遭遇生存危机了！” 装载着核弹的20艘穿梭机，在预定深度排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形阵列，而圆球的中心正是处于临界状态边缘的木卫二流体核心。 倒计时归零之时，20枚人类制造的最大当量核弹，同时在木卫二的核心周围释放出了被强力禁锢在原子核内的宇宙之力。强烈的蓝光四散而出，即使隔着数十公里的冰盖，木卫二仍然像黑夜中被点亮的蓝色霓虹灯一般灿烂。 虽然只有1%的物质从质量转换成了能量，但这足以点燃木卫二核心这座天然熔炉。爆炸的能量，以不可压缩的水为介质，在全方位上强烈挤压着本就在临界边缘的木卫二核心。这一锅由放射性重元素和氕氘氚组成的浓汤开始沸腾了！ 氢聚合成氦的反应开始在木卫二核心的最表层发生，释放出的能量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催动着更深层聚变反应的次第发生。 由于核心氢同位素的浓度以及引力势能和爆炸能形成了巧妙耦合关系，整个核心的聚变反应会以相对缓慢的速度持续发生，而不会一瞬间把木卫二炸成碎片。 释放于原子核心的洪荒巨力，在一千多千米深的海洋中迅速堆积，并疯狂地寻找出口，而周成早就为这股强大的能量留下了释放的路径。 正对着木星的木卫二地理坐标原点上，那一圈直径100米的环形贯穿深井，此刻正是木卫二冰盖最薄弱的环节。最短路径的宇宙基本法则，指引着呈等离子状态的能量流从这里喷涌而出。 三十多公里长的圆形冰柱，如同香槟的软木塞一样，被沸腾的高压蒸汽抛向太空。一道炽亮的等离子光柱，如田不易手中的赤焰剑一般喷薄而出，将那还在翻滚的冰水瞬间汽化，随后直至木星表面而去。 木星将他的卫星用潮汐锁牢牢绑住的同时，也将这根温度高达数千万k的等离子流死死地定在了自己的表面。照射点周围的大气瞬间被点燃，冲天的火焰之下，一口猩红色的漩涡深井正在围绕光柱向着木星深处直刺而去。 木卫二的世界在地动山摇，整个星球就像软球被一只无形巨手来回揉搓着。冰晶和水汽从裂缝中喷溅而出，升腾的冰雾很快让整个星球看上去就像在不断地**着。 核心源源不断的能量释放，将海洋、冰壳和雾气都染成了橙红色。 从周成的角度看去，此刻的木卫二就像一块鼓风机下剧烈燃烧的火炭，正被一根烧红的铁索牢牢地锚在了风云突变的木星上。 而那在高能等离子流的烧灼下，仍在不断扩大的猩红漩涡，就像被三棱刺扎入肌肤后拼命搅动留下的可怖伤口。 周成微张着嘴，双眼中映射着翻腾的火焰。若不是越来越密集的数据采集提示音，他绝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将视线从那绝世的宇宙奇景中挪开。 “老肖，老肖！你看到了吗？木星大气探测器显示，能量流侵入大气层的速度，比我们预计的快得多！”周成激动地对着通话器喊道。 “我看到了，如果按照当前的侵入速度计算。高能等离子流完全可以在木卫二整体结构破碎之前，穿透木星云底，直达空腔层！”肖山的声音也很兴奋。 周成的视线在光斑四射的舷窗外和数据奔流的投影上来回切换着，摩拳擦掌地说道： “高能等离子流一旦穿透云底，就会直接照射到下层的液态金属氢上。那可是太阳系里，除了太阳之外，能量密度最高的区域。轻微的连锁反应都会严重破坏空腔区的稳定。这些一直不肯露面的造物主们，要么显出真身，要么就等着毁灭吧！” 肖山在全速返航的万年炎帝号舰桥里，看着大大好于预期的数据反馈，也忍不住激动地捏紧了拳头，他声音颤抖地对着通话器说道： “从94年击碎苏梅克列维彗星的行为来看，ta们对这个级别的能量释放，肯定会有所动作的。但和半个世纪前那次不一样的是，我们这次有全方位的侦测设备守着ta们！ 只要ta们露出了真身，我们就能了解这个造物主文明到底是什么样的形态，我们就有机会找到对付他们的办法。” “没错，老肖！等我们手里有了筹码，始作俑者就会乖乖地坐到谈判桌前，我们才有解除灭绝危机的机会！” 此时木卫二的冰壳已经因为强烈的能量释放和接近沸腾的冰下海洋变得极不稳定，南北极的冰壳薄弱处，已经有混杂着过热蒸气的能量流喷到数百公里高的太空。更加剧烈的冰雾喷溅，让整个星球看起来像一枚燃烧的纺锤。 越来越薄弱的冰壳让木卫二内核压力持续降低，由强大压力束缚着的能量释放，就快要突破引力势能和辐射压之间的平衡了。 随着能量逐渐失控而越来越粗壮的等离子束，在木星表面已经烧出了一个仅次于大红斑的殷红印记。而能量流的尖端距离木星云底，只剩下了最后几百公里。 如果照此发展下去，三秒钟之内，木星大气将被烧穿，液态金属氢也将被点燃！ 第57章 冰风暴 分处两地的肖山和周成，此刻都紧紧地盯着投影图像上，如海潮般翻腾着的探测数据。人类危如累卵的命运，可能就要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决定了。 就在此时，整个投影边框闪烁起了红色的光芒。 周成大惊，转目看向旁边的模拟动画。只见刚才还势如破竹的等离子能量束，在距离云底还有咫尺之遥的地方戛然而止。就像是高山上奔腾而下的泥石流，迎头撞到了混凝土大坝上。 “老周！你那边能看到是怎么回事吗？是不是能量减弱了！”扬声器里传来了肖山急迫的询问。 周成强行冷静了下来，他先抬目扫了一眼仍旧赤光摇曳的舷窗，然后手忙脚乱地调出了一大堆数据窗口： “不对！能量束仍在随着木卫二核心压力的降低在不断加强，问题不在能量束上！” 两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云底探测器回传的数据上。 “能量束附近的云底空气流速和压力都在升高，而且速率远超正常！”肖山失声说道。 周成抬眯着眼对抗这强光看向舷窗外，不知是幻觉还是正在真实发生，赤光笼罩下的木星表层大气正在加速流动。特别是那个能装下三个地球的大红斑，正在以疯狂的速度旋转着。 模拟动画上，阻挡着能量束击穿空腔区的最后一丝薄云正在迅速变厚，短短几秒钟，竟然将已经正在疯狂喷涌的等离子流逼退了几十公里！ 目瞪口呆的周成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的模拟动画上，越来越粗壮的能量束尖峰缓缓地远离已经只有一纸之隔的空腔层。 忽然！透过舷窗钻入驾驶舱的赤光瞬间暗淡了下去，强烈的光差让周成眼前一黑。他旋即回过神来，赶紧揉搓着双眼向着木星的方向看去。 连接着木卫二和木星的赤炎锁链，已经只剩下了一道微弱的残影。木星表明被能量束烧灼出的大块红斑，正在翻涌的云海侵蚀下迅速缩小。因为冰雾笼罩而**了数十倍体积的木卫二，也在迅速褪去夺目的橙色。 一道蓝光陡然从木卫二深处乍现，与此同时整个星球猛地一震，包裹在低轨道上的冰雾，像受到惊吓的羊群一般，飞快地朝着四面八方奔散而去。 当被冰壳覆盖的木卫二再次出现在周成眼中的时候，光洁如璧的表面早已不复存在。整个卫星表面像是被用重锤敲击过的钢化玻璃一样，均匀而密集地布满了龟裂。 但还不等已经支离破碎的冰壳完全碎裂，早已沸腾的冰下海洋就以过热蒸汽的形态，从裂缝中喷涌而出，浓重的白色雾气再次将木卫二笼罩。 仍旧炽热的卫星核心会用自己最后的余烬，将这个被称为太阳系水塔的星球完全蒸发，并抛撒到太空中。 炽热的水汽在逃逸到太空中之后，在只有零下263度的太空中迅速降温。很快，就会在万有引力和表面张力的作用下，凝结成大大小小的水珠，然后再变成坚硬无比的冰球。 这些冰球会在木星引力的指引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扫荡整个木星附近空间。人类耗费了整个社会半数产能资源建设的木星空间体系，将会在这由自己制造的太空冰风暴中被完全摧毁！ 刺耳的撞击警报在每一艘木星在轨航天器里疯狂地啸叫着，周成完成最后的数据分析之后，按动了通话按钮： “老肖，我分析了载人探测器，以及飞船本身携带的传感数据。阻挡能量束击穿云底的，就是莫名聚拢的木星大气。除此之外，我没有发现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万年炎帝号的舰桥里，周成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只剩下“通讯中断”的ai语音在不停重复。 肖山心里清楚，正在木星轨道刮起的冰风暴已经击毁了信号中继站。他看着最后时刻周成传来的完整数据包，颤抖的手死死地捏着通话器，声嘶力竭地喊着： “老周，你个浑蛋！别特么在这个时候分析了，赶紧躲起来！” ...... 当木星轨道的实时情况穿越50分钟的时空出现在联合国总部的时候，会议厅里明明座无虚席，却和深夜的乱葬岗一样死气沉沉。冰凉的气息如尸臭一般，将所有人紧紧包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在信号中断的字样，反复跳跃在众人眼前好一阵子之后。惊惧、无措、愤怒的气氛开始如烈日下的腐肉一般迅速发酵。低声的啜泣、沉重的呼吸、手指骨节的咔咔作响，甚至是牙关紧咬的各种声音开始越来越大。 就在五味混杂而成的怒气即将被点燃之时，肖山的影像出现在了投影屏幕上。 “我是肖山，我正在驾驶万年炎帝号全速返航。两个月之后，我会直接返回地面，接受你们的所有指控和惩罚。但在此之前，请你们仔细听我说。 我现在不想就我私自改变计划的事情做任何解释。我现在只能说，自从我上任huf总指挥的那一天起，就做好了所有的方案。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轻易执行这些风险极大的计划。但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我们刚刚在木星的行动，没有达到预期目标。我们仍然没有直接探测到蜉蝣文明的存在，就更谈不上了解他们的弱点，并逼迫ta们建立联系了。但以整个木星空间系统和木卫二毁灭为代价的行动，也并非一无所获。 其一、我们要找的造物主文明就在木星，我相信现在不会有人再怀疑这一点了。其二、ta们也有畏惧。诸位应该比我更清楚，通过人类大团结透支的工业产能已经所剩无几，全球性的混乱就在眼前了。 我必须趁着还有机会，开启另一项后备计划。相比在木星的行动，后备计划的危险性和毁灭性都会更大，而且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成功，甚至没有严格的科学依据作为支撑。但我仍然坚信，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肖山的视频定格在最后一秒钟之后，会议厅里经过短暂的沉寂，陡然爆发出了如火山喷发一般的强烈愤怒情绪。 “他拿着全世界的资源，把我们所有人都耍了！等他回到地面，我会亲手掐死他！”萨卡诺夫总统恶狠狠地叫骂着。 “我一开始就主张，第一时间停止他的紧急指挥权！整个木星空间体系耗费了这么多资源，现在全毁了，怎么向我们的国民交代！”北美总统也气得捶胸顿足。 “这没有用的，从时间轴来看，在我们的停止授权命令到达万年炎帝号之前，他的行动就已经完成了。他拥有着6个天文单位的时空壁垒，我们对此毫无办法。”空间联盟的代表摇头叹息道。 “这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压根就不应该执行这个愚蠢的南天门计划。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至少已经出生的人，还能在上帝的庇佑下，安稳地过完这一生。 现在一切都完了，人类体系会在几个月之内完全崩溃。你们这些愚蠢的家伙，就等着吃人肉，或者被人吃吧！” 欧盟主席在咬牙切齿地咒骂时，眼神恶毒地落到了首长身上。 就在众人肆意发泄着情绪之时，秘书长琼斯高亢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众人： “至少我们现在还有地月空间系统，我们还能让一部分人到太空中去，优雅从容地过完人类文明的最后时刻。就为了这一份体面，我们必须立刻解除他的应急指挥权！立刻！” 就在众人各怀鬼胎地开启授权环节开始之时，空间联盟的技术顾问慌慌张张地从会议厅外跑了进来： “就在刚才，我们侦测到了一个从万年炎帝号发往地月系统指挥站的信号。内容只有两个明码汉字——执行！” 第58章 天宫 联合国大楼会议大厅的一干人等，在愤怒和无奈中接受了木星系统已经被毁的既定事实。现在仍在平稳地运行的地月统建系统，是他们心里最后的支撑。 一个刚刚升任为部门领导的年轻人，正倚在空间站的舷窗边上，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外边的群星。 现在是休息时间，但他并没有回到卧室或者去餐吧。而是守在了这通往应急逃生穿梭机的通道口附近，他的上一任领导就是因为连续两次未在规定时间到达逃生舱，被遣返回了地面去重新学习。 “哟！你是刚刚上任的吧，你们前任领导我认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腔调中带着中年人特有的有你，他是另一个部门的负责人。 “哦！是的！”年轻人对自己的新身份还不是很适应，显得有些过分客气。 中年人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愤愤不平地说道： “新来这个王指挥长，跟特么吃了疯狗der一样。动不动就搞应急演练，弄得整个地月系统都人心惶惶。虽然现在没人敢惹他，但要是常年这么搞。就算他老师是总指挥，一样没法在这个位置待下去。” 年轻人只是浅浅点头，不敢回答这种陌生人的敏感问题。不过，中年人显得要坦率得多，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跟你一样，也是怕应急训练落到了末尾，所以在这儿守着，这没什么好丢人的。你现在可能还意识不到，这个不太起眼的中层领导岗位有多难得。 自己的物资配给就不说了，地面上的家人也可以不用上重体力生产线。要不是看在这个份儿上，我才懒得鸟那个疯子！” 年轻人睁大了眼睛： “真的吗？我是紧急任命的，还没有拿到正式通知，很多细节还不清楚。” 中年人淡然一笑：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好好珍惜这个职位吧。” 随后，又迟疑地问了句： “哦对了，刚才我看到木星方向好像有光变，这个太不正常了。但系统又没有消息提示，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 年轻人思索了片刻，回应道： “木星光变我倒是也注意到了，不过信息系统好像是出故障了，地面的日常消息也没收到。” 就在此时，应急演练的警报又响了起来。 中年人一边熟练地朝着应急逃生穿梭机的方向跑去，一边骂骂咧咧： “这个疯狗，又开始乱咬了，再这样下去老子也不干了！” 整个地月系统所有的在轨人员，经过这几个月的反复折腾，已经完全能在规定时间内全部进入逃生穿梭机了，而无人值守期间的空间系统也能够正常运行。 此时，除了在中央指挥站的王小戈之外，所有人都在紧张地执行着应急演练任务。他在肖山启动紧急指挥权的同时，也获得老师授予他的地月系统最高使用权限。 在紧急指挥权被取消之前，他可以控制整个地月系统的所有智能设施。也是他，在木星行动开始之前，就从系统上屏蔽了所有来自木星和地面的信息。 他在手环上设置了一个400分钟的倒计时。 中止肖山的应急指挥权的指令，从地面发送到万年炎帝号需要100分钟，地面需要再等100分钟才能收到确认授权取消的反馈。 完成以上步骤之后，地面才能向万年炎帝号上的主控计算机发送全面接管的指令，等到授权回馈信息再次返回地面，实际控制权才能生效。而这信息来回跨越6个天文单位的时空，又需要200分钟。 即使地月系统就在地球附近，但地面仍然需要再做出决定的400分钟后，才能真正掌控整个系统。在此之前，王小戈拥有对地月系统的绝对掌控权。这是肖山和王小戈在建立空间网络之初，就给整套控制体系编制好的逻辑。 “报告指挥长！地月系统所有航天员已全部进入逃生舱，是否结束演练？”主控点电脑发出了询问。 “不！取消演练计划。现在地月空间系统进入紧急状态，将所有逃生穿梭机发射回地面！”王小戈没有半分犹豫地下达了命令。 “是！” 数不清的穿梭机，带着不知所措的几十万名在轨航天员，从大大小小的空间飞行器中被紧急弹射返回地球。 在总控电脑的指挥下，成群结队的穿梭机如丛林中行军的蚂蚁一般，从空间中的各个轨道汇聚到一起，然后拖着长长的火尾坠入大气层。 一时间，整个天穹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流星，仿佛十年前的陨石暴又重现到了地球上。这一曲人造流星雨的壮丽乐章演奏到最高潮时，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整个天空都泛着黄昏一般迷人的紫红色光芒。 ...... 数万穿梭机带着整个地月系统的航天员返回地球的突发情况，让联合国会议大厅里再次炸了锅。 一向以优雅得体着称的欧盟主席也不顾体面，第一个站起身，扯掉了领结重重摔在地上： “现在我也用一句你们东方人的老话！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吧！我才不相信肖山刚才说的所谓后备计划，我看他是自己就想在太空中安逸地过完残生。他这个没有文凭的学生王小戈就是帮凶！” 首长正欲开口说话，脾气火爆的俄国总统就开了炮： “别告诉我，他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等他们的天宫布置好之后，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地面上的人，谁能上去，谁只能在地上等着人吃人！他想要做真正的末代皇帝！” 道貌岸然的北美总统双手撑案，一脸严肃地道： “我们必须立刻采取必要措施，阻止正在发生的一切。就算要毁灭，也不能把文明最后的时间交给这两个疯子！” 空间联盟的几位代表虽然不完全赞同几位政要的观点。但没有真正实权的他们，不敢在这个时候正面冲撞这些手里握着一方版图的领导们。 更何况，他们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些人心头各自都有快要掩饰不住的歹念。 “从技术上讲，我们目前恐怕没有什么有效措施可以立刻反制王小戈控制地月空间系统。至少在未来的400分钟里，我们没有什么办法！” 欧盟的主席连连摇头： “我4分钟都不愿意再等了！天知道400分钟之后，那两个疯子会把我们的空间系统搞成什么样！” “就不能用反卫星导弹，直接把地月系统的指挥中枢打掉吗？”愤怒的俄国总统，就像一只青面獠牙的怪兽在咆哮。 空间联盟代表赶紧劝阻： “这恐怕不行，这类用于强国厮杀的高等武器，在十年前全球签署天劫条约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废除了。就算某个国家还私藏了反卫星导弹，如果直接打掉空间中枢系统，所有在轨的空间设施就会变成无头苍蝇。 绝大多数的空间设施或者会相撞，或者会因为系统逻辑谬误而自毁，甚至会有大量飞行器坠向地面或者飞向深空。我们不能把文明最后体面的机会就这样葬送了！” 当那位工程师说前半段的时候，好几个元首政要都还嗤之以鼻。但当他后半句话的结论扔出来时，几人都面面相觑，没有再提直接击毁空间指挥中枢的方案。 会议厅的气氛经过短暂的低潮之后，北美总统忽然想到了什么： “既然不能直接击毁！那我们就用三叶草系统，直接把部队送到空间指挥中心去！整个空间系统是没有武装的，王小戈就算是太空兰博，也敌不过一整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我们从物理上消灭这个人，总能解决问题了吧！” 一旁的科学顾问赶紧补充道： “这个方案可行，三叶草发射系统不在空间系统的控制之下。我们带几个工程师上去，王小戈连利用空间设施耍小聪明的机会都没有！” 第59章 过热 欧洲和北美各自派出了最精锐的特种部队前往渤海湾集结，他们将与本土的特战小组和工程师队伍组成联合部队。 然后乘坐由三叶草天地运载系统发射的穿梭机，前往位于地月拉格朗日中点的空间指挥中心执行抓捕王小戈的任务。 他们精挑细选了最先进的武器，有可以穿透舷窗玻璃的微波射线枪，有能够隔着舱壁造成杀伤的谐振波手雷，还有能瞬间分解空气中氧气成分的喷剂。 这些武器即使是在布满量子比特的主控舱室里作战，也能保证控制着整个空间系统的中枢电脑不会受损。但这些武器对人员的杀伤效果，几乎都是致命的。 伴随着如黄牛低鸣一般的电流声在渤海湾的夜幕中响起，漆黑如墨的海面中央荧起了超导电容充能的蓝色辉光。 正当越发尖锐的电流声引领着暴涨的蓝色辉光，将整个渤海湾笼罩在幽蓝色的光幕之下时。渤海大坝上负责冷却水循环的涡轮阵列也开始依次启动，浑厚而有力的脉冲声，好似夜幕之后有一部比天穹更大的蒸汽机正在缓缓加速。 海面上的碎冰忽然受到了莫名之力的召唤，开始战栗着向着同一个方向飘动了起来。躺在渤海湾中央的三叶草系统开始了紧急预热，浪潮越发汹涌的海面上腾起了阵阵雾气。 凄厉的发射警报响彻渤海湾之时，形如蓝色莲花、直径超过140公里的三叶草发射系统在热气升腾的海面上逐渐显出了真容。 远远看去，蓝色雾气笼罩的沸腾洋面上，好似巨大的法阵正在召唤异域的神罗。 一列悬浮列车载着联合特种部队，正沿着栈桥飞速向着发射区中央疾驰。三叶草系统的三片定向磁场发生阵列已经开始工作，空气中不停炸裂着电子碰撞的小火花。紧紧压在渤海湾上的浓密云层，在强烈的电磁效应下，出现了一道直通星海的锥形裂口。 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员们都不禁抬头望去，感觉自己就像身处一口爬满了红色苔藓的深井之中。 当特战队员们登上发射核心区的抗磁穿梭机时，整个渤海湾的海水正如大潮一般，在两组对向涡轮阵列的带动下轰隆隆地搅动着。 发射控制中心里比平时多了几分紧张的气氛。按照正常的发射流程，下一次发射应该在20个小时之后。 而这次来自安理会直接命令的紧急发射任务，让渤海湾里的冷却海水没有足够的时间降到最低温度。虽然可以用渤海大坝上负责交换海水的涡轮阵列全功率运行，来满足三叶草系统发射时的散热需求，但这会逼近涡轮阵列的设计极限。 在发射系统完成最后一次自检之后，0号指挥员下达了发射前1分钟倒计时的命令。但倒计时的秒表还没有跳动几下，刺耳的警报声就响了起来。 “警报！警报！监测到散热系统故障，水环境温度不足以支撑发射完成，请立即取消发射程序！” 伴随着ai提示声音的，还有投影面板上一串闪烁的红色光斑。 “什么情况？”0号指挥员焦急地问道。 几名工程师手忙脚乱地摆弄了一番红色光斑之后，其中一人回答道： “报告！系统检测到渤海湾大坝北段，负责注入冷凝海水的涡轮阵列组出现了故障，冷却效率很快就会大大降低！” 指挥员大惊，急促地追问道： “有多少涡轮故障？原因是什么？” 工程师又是一番慌忙的操作之后，回答道： “有40%的注水涡轮出现了过热保护。而从故障带来的情况来看，有可能是涡轮吸入了过多泥沙或者是其他异物。还有可能.....” “我要不可能！我要确切的原因！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指挥员厉声打断了工程师的汇报。 工程师重重地吞了几口唾沫，颤颤巍巍地说道： “指...指挥长，这次紧急发射和上次发射的时间间隔太短了。很多常规检查都没有完成，特别是进水口附近的清淤工作。而且，为了满足紧急发射的散热要求，涡轮阵列是全功率运行的，这些都可能是造成故障的因素。” 看着跳动的倒计时和越来越多的警报信息，指挥长心急如焚。愤怒在他额头上暴涨的青筋中迅速堆积，但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因为工程师说的这些情况都是客观存在的，如果强行发射，整个系统可能因为散热不足而严重损坏，但这次发射任务又是来自最高机关的死命令。 指挥长攥着拳头，咬着牙根来回踱了几步之后，高声下令道： “先暂停发射！立刻派出大坝北侧的全部自动维修机械，务必在20分钟之内排除故障！” 工程师一怔，先是传达了0号指挥员的命令。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根据故障范围来看，派出40%的自动维修机械就能够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维修任务了，需要派出全部维修机械吗？” 此时，来自安理会的通话提示音响了起来。快要被逼疯的0号指挥长，几乎要把手中的通话器都捏碎了，咆哮道： “让你全部派出去，你就照办！我要万无一失！万无一失！” ...... “感觉怎么样？”袁术一边把手中的酒瓶递给身旁的火柴，一边问道。 火柴把手中的遥控器递还给了袁术，接过了酒瓶，摇了摇头：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引爆自己造的玩意儿，但确实没什么感觉，可能是这一批的动静太小了吧。要不，待会儿最猛的那一批再让我试试？” 袁术拿过遥控器，踹在了内袋里： “那可不行！” 此时，两人正站在渤海大坝北段，总长度20公里的注水涡轮阵列机组的上方。在渤海湾中央依旧明亮的蓝色光晕之下，大坝之上两个微小的人影如蝼蚁一般渺小。 听着身下明显在降低的涡轮轰鸣声，火柴问道： “袁sir，既然目的是要弄坏这些涡轮，为什么非要我做那么小的炸弹，而且还对爆轰波方向有要求。你知不知道，这种拇指大小的玩意儿有多难弄？” 袁术看着腕表上还剩300多小时的倒计时，伸手去要火柴手中的酒瓶： “出狱这么多年了，你小子的觉悟是一点都没有提高。要粗暴地破坏这些涡轮，我还犯得着来破坏你平静的生活吗？这些价值连城的高精密设备，都是像你、我、你老婆还有其他劳动人民的心血。 让你做这么小的炸药，是要让我们脚下这些将冷水引入渤海湾的涡轮出现故障，而不至于完全损毁。我们的目的是让三叶草发射系统因为过热而延误发射，而不是搞破坏！” 火柴浅浅喝了口酒，递回了酒瓶，一脸疑惑地问道： “但我知道，这涡轮组附近都有全自动维修机器人啊，它们很快就能排除故障。我们不仅会白忙活一场，而且还会背上破坏重要设施的罪名，那可是最重的罪！” 袁术接过酒瓶，白了火柴一眼： “这大坝的警戒系统我也参与了设计，当年就基本没有考虑过人为破坏的可能性。我估计这会儿指挥中心的人，既想不到这么大规模的涡轮故障是人为的，也判断不出故障的准确原因。 这次的发射任务又非同寻常，指挥中心正常的反应是，一口气派出这附近全部的维修机械组前来诊断原因，并修复故障。” 火柴恍然大悟，双眼中闪烁着克制而又兴奋的光芒： “啊！我知道你要干什么！相比涡轮组来说，自动维修机械组就是九牛一毛了！” 袁术伸手挡住来自渤海湾中央的蓝色光源，目光向着滨城的方向眺望着： “希望没有什么变数。” 第60章 惊变 浑厚的涡轮轰鸣声渐渐平息了下去，海水拍打在大坝的细碎声音又清晰可闻了。 迷蒙的雾气仍旧笼罩着海面，宁静的渤海湾此刻就像神话故事中的斯提克斯冥河，而中央那一抹幽幽的蓝光，恰似架着小舟的冥河船夫，正要前来收取永不回头的硬币。 有些耐不住寂寞的火柴一面向掌心吹着热气，一边百无聊奈地问了句： “袁sir，要是这次我们没能把事儿办好，会不会被定死立执.....” “别说话！” 袁术一边压着嗓音打断了火柴，一边抓起了望远镜。仔细扫视一番之后，他拿出了内袋里的遥控器： “火柴，你仔细听我说！全自动维修机械组已经来了，中间还有安防司的无人机。现在你立刻按照我们事先规划的路线回去，剩下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火柴一边在口袋里掏着什么东西，一边不慌不忙地说道： “这好戏刚要开始，就想让我走，我可不干！” 袁术有些着急，拽着身材瘦小的火柴就往大坝上边儿上的一个井口走去： “我告诉你，要是这事儿办砸了，真的会被判死立执。现在你还能脱身，就不要冒这个风险了。你的定位脚镣.....” 袁术话没说完，火柴就挣脱了开去，然后把刚刚从兜里掏出来的定位脚环自己带了到了脚踝上： “十年前就用这一招骗过我一次了，现在不好使了。你给我拆定位脚环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怎么搞的了，还骗我好拆、不好带回去。我知道你干的是大事儿，就让我跟你一起干到底吧！” 袁术愣了半秒钟，把遥控器交到了火柴的手上，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那好吧，兄弟！” “袁sir，你知不知道。我媳妇是个护士，多体面的工作呀！而我是个掏下水道的假释犯人，你知不知道我在家里压力有多大。这一票要是干成了，往后的日子......” 袁术转身快步的走着，跟在旁边的火柴在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两人很快消失在了大坝上的一处预留检修口中。 ...... 第一批无人机很快如蜂群一般飞临了大坝。负责检测的工程无人机低空掠过大坝，仔细检测着故障原因，而安防司的无人机则盘旋在半空中警戒。 不过袁术早有准备，他们所处的这个检修口位置和结构，刚好可以躲避无人机上的生命特征探测仪。 很快，大量的工程无人机就完成了检测并飞离大坝，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排摇曳的灯光。 “是自动维修组来了吗？”火柴用肉眼通过狭窄的缝隙扫视着海面，焦急地问道。 举着望远镜的袁术回答道： “对，是全自动维修船队。从数量上看，是全数出动了！” “那太好了！不枉我这三个月的辛苦劳作啊！”火柴显得既兴奋又心虚，握着引爆遥控器的手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袁术把眼睛从望远镜上挪开，认真地看着火柴，郑重地说道： “不要紧张，听我口令再引爆！” “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 百余艘载着各种自动维修机器人以及常用备件的无人快艇，正排着整齐的长方形阵列向着涡轮机组中央位置全速驶来。 袁术通过技术手段侵入了大坝自动维修系统的网络，获知了这些无人快艇在执行任务时的标准航线。在整个船队的必经之路上，水下10米埋设的数百枚炸药已经严阵以待。 此时，浩浩荡荡的高速船队已经开始进入这个布设的陷阱。 几秒钟之后，袁术一声令下： “引爆！” 火柴旋即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地按住引爆按钮。 血红的光芒在船队下方一闪而过，由无数根冲天而起的水柱，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白色水墙，顷刻间吞没了整个船队方阵。深谷炸雷般的闷响和排山倒海的震波紧随其后，躲在检查口里的两人也短暂昏迷了过去。 当浓烈的火药味和头痛欲裂的耳鸣声将两人唤醒的时候，海面上已经只剩下了还未散尽的烟尘和如纸屑一般随波涌动的残片。 袁术强忍着剧烈的眩晕感抓起望远镜，仔细扫视了一圈海面之后，抓起还昏昏沉沉的火柴，一把抱住，哈哈地笑道： “火柴！我们成功了！全都干掉了！这下他们没法发射了！你小子搞爆炸物果然有一手，这事儿要能翻篇儿的话，我非得把你弄到安防司去不可！” 被爆炸震波弄得七荤八素的火柴也恢复了过来，强烈的耳鸣渐渐褪去之后，两人都听到了盘旋在空中的安防司无人机发出的尖利警报声。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火柴问道。 袁术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正了正衣领，又露出了招牌式的痞笑： “自首！” “自首？”火柴一脸的惊愕。 袁术一手抓着离开检查口的爬梯，说道： “对，去自首。然后告诉他们，我们还有同伙和未引爆的炸药。尽可能地再拖延一下时间。” 火柴哈哈地笑道： “哈哈哈！你们这些当警察的果然是强得可怕呀！坏人们可千万不要犯罪呀！” ...... 虽然这几个小时发生的惊天变故，被安理会严格封锁了消息，但仍在拼命生产的普通人还是察觉到了异样。 先是成千上万架穿梭机，在几个小时之内就将几十万在轨航天员全部送回了地面。随后又是三叶草系统的紧急连续发射，随着渤海湾大坝北侧的神秘巨响而突然中止。 正当新闻部门的人，绞尽脑汁地将这所有的突发事件都解释为孤立的、偶然的或是有计划的演习来安抚民众的情绪之时，星空又忽然出现了异象。 地面上能够看到天空的人们，仅凭肉眼就可以看出，原本规律穿梭在夜空中的航天器，正在迅速地改变着运动轨迹。 更让人们费解的是，原本和群星亮度相当的航天器，今天却变得格外明亮。即使是在白天都能清晰地看到漫天的星星在聚集或者分散，而夜半球的人们甚至可以靠这漫天的异常星光照明。 此时，位于地月拉格朗日引力平衡点的中央指挥站里，王小戈正有条不紊地通过中枢系统，调整着整个地月系统数十座大型空间设备、数百个各型空间站，和数千艘宇宙飞船的轨道。一时间，整个卡门线之上都闪烁着离子发动机的光辉。 大大小小的空间站、太空工厂、星港在离子发动机的推动下，在高轨道上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轨道器集群。然后向着距离地球150万公里的的日拉格朗日l2点前进，那是一片安静而稳定的空间。 而所有装备着大功率离子引擎的大型行星际宇宙飞船，在就地排空了自己的额外荷载之后，全速向着月球的方向集结。除此之外，还有一艘总数为1200艘的小型穿梭飞船，被分散到了地球同步轨道上。 曾经繁忙异常的地球空间，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纪的航天芳草时代。卡门线之外除了各式各样的卫星和寥寥数座老式空间站之外，曾经被视作新纪元文明象征和希望的太空都市，如海市蜃楼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地球上的星空，瞬间暗淡了下去。 第61章 大阵 卡门线之外的世界，已经严重脱离了南天门计划的正常轨道，再加上短时间无法运行的三叶草系统。地面监控中心发出的报警信息，如粉碎机出口的纸片一般，塞进了联合国会议厅。 接踵而来的变故，让这群自认为经历过最猛烈风暴的政客们彻底失了措。通过千百年经验积累打造出来的文明管理体系，似乎离开了卡门线就不管用了。激烈但毫无意义的争论，让肃穆的会议大厅宛如早市一般嘈杂。 而就算是在地面上，积劳、绝望和不信任交织的民怨也已经风起云涌。欧洲和北美的很多工业集群已经有了暴动的前兆，亚洲主要的工业集群的生产虽然仍在继续，但躁动的暗流已经蠢蠢欲动。 “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难道就这么干等着他们把我们当猴耍？”俄国总统特有的斯拉夫大嗓门，压住了所有人的声音，会场短暂地又恢复了安静。 欧盟主席脸颊涨得通红，捋了捋和他心绪一样凌乱的头发，故作镇定地向科学顾问团队发问： “现在出问题的是冷却循环系统，三叶草本身并没有问题，能不能强行发射一次？” 首席工程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如果一开始就强行发射，也许还可以。但现在渤海湾的冷却水已经被二次加热，强行发射除了会造成三叶草系统严重损毁之外，沸腾的海水还会把整个渤海湾及周边地区变成真正的蒸笼！” 三叶草系统损毁所需的资源和时间并不难预测，但人口密集的渤海湾工业集群可能付出的代价就无法估量了。这种鲁莽的行径只会加速瓦解本就岌岌可危的人类社会体系，没有人敢轻易作出这样的决策。 众人犹豫不决之时，安防司总长的话彻底打消了使用三叶草系统的念头： “我们已经抓获了制造爆炸的嫌疑人。据交代，他们就是在肖山的授意下破坏了渤海大坝上的涡轮。同时，他们宣称还有更多的炸弹。300小时内，如果强行启动三叶草系统，就会引爆。 根据我对犯罪嫌疑人的了解，他们是有能力，也有决心做到的。安防司已经开始了全面调查，但我仍然建议，在确认没有更多炸弹之前，不要强行启动三叶草系统。否则，只会带来更大的损失。” 众人一片哗然之时，北美和欧洲几个主要国家的领导人们却面面相觑，露出了一反常态的神色。他们一个个目光闪烁，好像在相互交流着眼神，又似乎在躲避着众人的目光。 俄国总统萨卡诺夫几乎是以冲锋的姿态来到了那几位元首的坐席前边，不留情面地撕下了他们已经百孔千疮的伪装面具： “各位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我的情报部门早就向我报告过。你们为了在地面完全失控的时候，能够逃到太空城里去安度余生，秘密动用国家机器，为自己和幕僚们准备了私人天地运载装备。 现在只有你们那些龌龊的私货还有机会把特种部队送上去，结束这一切。再等下去，恐怕你们就是上了太空，也没地方去了！” “萨卡诺夫！你居然用情报部门渗透我们！”英伦首相扯着嗓子的叫骂声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说完之后，面对众人愤怒的目光，她立刻低下了头去。 就在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烈之时，一条来自空间指挥中心的消息出现在了会场上。 全息投影里边的王小戈面色严肃、年轻的面庞上散发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威严和决绝： “各位尊敬的元首，我非常确信你们现在没有任何手段能够抵达空间中央指挥部。请你们不要贸然开展行动，我不想造成任何无谓的人员伤亡。275分钟之后，一切就都会见分晓了。” 简短而有力的视频信息中断之后，北美总统语气夸张地质问道： “他什么意思？” 此时，科学顾问团里一名航天工程师突然站了起来，指着一幅空间实时监控图像失声喊道： “你们看！那些同步轨道上的穿梭机！” 图像被放大之后，众人惊愕地发现。之前被分散到同步轨道的1200艘小型穿梭机，已经将十年前留在这里的1200枚核弹头全部捕获，并且正在地月转移轨道上组成一个巨大的阵列。 “这就是他的意思，你们自己那些只能用于天地往返的小型空天飞机，根本没有足够的动力绕过转移轨道上这道核弹屏障。现在恐怕只能听他的了，就这样干等着。” 萨卡诺夫冰冷无情的话语，打破了人们的希望，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浇灭了众人的侥幸和纠结，一时间现场针落可闻，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北美总统才低声向着他的科学顾问问道： “他怎么对我们秘密建造的空天飞机性能这么熟悉？有没有可能是他搞错了？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有没有机会。” 不等那科学顾问开口，一直没有发言的首长就沉声说道： “全世界估计只有你们自己掩耳盗铃地认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你们背地里干的那些事情！” ...... 此时，太空工业集群和空间站在高轨道上完成了集结，开始向着150万公里之外的的日拉格朗日l2点转移。而负责地木之间物资运输的全部重型货运飞船，也已经抵达了月球低轨道。 这些飞船在设计之初，为了能够装载着万吨货物在两个月之内到达木星，有着超强的结构和大推力离子引擎。在空载条件下，她们的加速能力甚至能够比肩大多数人员运输飞船。 数百艘腾空了货舱的运输飞船，在月球背面排成了一个整齐的方形阵列。在王小戈的统一指挥下，这些飞船整齐划一地将船艏对准了月球的表面。 月球背面的中心位置，除了密密麻麻的环形山之外，还均匀地分布着数百个如墨点似的斑痕。那些黑色斑点正是三个月前王小戈要求紧急完成的月岩加固工程。其中最后一批加固点，甚至是在昨天中午才完成固化。 货运飞船在变轨引擎的推动下，开始接二连三地向着月球表面俯冲而去。整个景象好似一座宇宙级别的诛仙大阵，就要在月球的背面徐徐铺开。 在飞船完全被月球1\/6的标准引力捕获，进入自由落体阶段之后。船尾六座巨大的离子引擎缓缓调转了方向，将喷口对准月面全功率运行。 很快，第一艘货运飞船就在离子引擎暴涨的蓝光和飞溅的月面粉尘中，稳稳地落到了一个加固点上。虽然舰艏因为这种没有缓冲的强行着陆已经出现了变形，但飞船的主体结构和动力系统依然完整。 在过去的十年间，王小戈和肖山已经在超算上成千上万次地模拟过这种着陆方式。而且货运飞船也为今天的任务做了针对性设计和改进。但真的看到这些万吨巨舰，以垂直的姿态降落到月面上的时候，王小戈还是难掩心中的兴奋。 他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稳住激动的情绪，然后指挥着余下的飞船继续降落。当所有计划中的货运飞船，都以垂直的姿态成功地降落到预定的加固点之后。原本朝向地面，提供减速推力的主引擎喷口开始转向星空。 大阵已成，王小戈看向木星的方向，喃喃自语道： “老师，希望你是对的！” 之后果断地下达指令，数百艘飞船搭载的数千具离子引擎立即开始以全功率运行。月球背面顷刻间飞沙走石烟尘缭绕，整个月球在暴涨的蓝光之下，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第62章 农夫与蛇 此时此刻，正值朔月，在地面上本来是看不到月亮的。 但在数千具离子引擎推动下，战栗着加速的月球表面正卷起浓重的沙尘暴。离子引擎喷射的湛蓝天光在尘埃的折射下，让人只觉夜空中有一道诡异的蓝色光圈，正如紧箍咒一般向着自己砸来。 联合国会议厅中的元首们已是如坐针毡，他们焦躁地围在科学顾问团队身后，等着他们从星罗棋布的观测数据中找出端倪。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首席天文学家指着一列数据蹦了起来。 众人立刻把目光转移到了那张被放大的图像上。 “就在刚刚的几分钟里，月球的公转轨道在离子引擎的推动下，已经产生了3皮秒的位移。如果保持这个加速度6个小时，也就是240分钟，那月球的公转轨道将会变成这样！” 投影画面上，月球围绕着地球，沿着一组周长逐渐减小，但偏心率越发夸张的椭圆形轨道，最终和地球发生了重合。 “月球会在几周之后撞击地球北极，到时候别说是人类，就是一个细胞都别想幸存下来！”首席天文学家用变了调的声音说完之时，眼角已经飞出了惊惧的眼泪。 投影之前的人们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一时间竟然都瞪着双眼微张着嘴唇没有动弹。 一向沉着的首长，此时也极其罕见地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按照你们的说法，240分钟之后我们就能拿回空间系统的控制权。到时候我们有没有办法，阻止地月相撞的情况发生？比如，我们在用这些飞船的引擎，给月球施加反推力？” 一名女性航天工程师双手遮挡在自己的面颊上，不停地摇着头。浓重的啜泣声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我检查了货运飞船引擎的运行参数，在全功率的工况下运行7-8小时就是这种引擎的极限。等我们拿回控制权的时候，那几百艘飞船的引擎已经几乎报废，她们除了像墓碑一样竖在月球背面，什么用都没有！ 建造这些飞船和引擎耗费了十年的时间，我们根本不可能在几周之内造出这么多引擎来。那两个疯子早就计算好了，他们就是要帮着造物主毁灭我们。我们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一切都晚了！全完了！” 就在哭泣声和哀号声四起之时，北美总统在听了顾问的几句耳语之后，挤到了人群之前。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西服，仰着下巴，用怨恨到近乎是咒骂的语调对首长说道： “主席先生，您不是经常喜欢引经据典吗？那我也引用一个你们的经典故事，那就是农夫与蛇！现在你们自己养大的这条蛇，快要吞掉整个地球了！ 这可笑的联合国和安理会已经毫无意义，我一秒钟也不愿意浪费在这里。我还要回去尽可能拯救我的人民，不奉陪了！” 说完，北美总统在几名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护卫下，风尘仆仆地走出了会议厅。欧洲的几个主要国家元首在愣了一会之后，也在卫队的簇拥下离开了会场。 ...... 北美总统扔下了他引以为傲的空军一号，乘坐着护航的高超音速战斗机在太平洋上狂飙。但他显然不是要回去拯救他的子民们，而是悄无声息地在戴维营上空跳了伞。 当警卫在满是马粪的草地上找到他的时候，一直被隐藏在地下的空天飞机已经在弹射轨道上完成了引擎预热，第一家庭和少数几个在选举时鼎力相助的金融巨鳄已经在飞机上等候多时。 虽然空天飞机上还余着不少的座位，但飞行员看起来很着急： “总统先生，空间站集群正向l2点加速航行。我们的空天飞行器燃料有限，追赶窗口已经非常狭窄了.....” “那就赶快离开这该死的地面！”总统咆哮着打断了飞行员的询问。 一道赤芒从弹射轨道上腾空而起，空天飞机汹涌的尾焰点燃了戴维营的白色木质别墅。 插在屋顶的星条旗在火光中做着垂死挣扎之时，几架低空飞行器也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以国务卿为首的几名政府幕僚跳下飞行器，对着空中那个正在消失于群星中的光点愤怒地咒骂着。 “艾萨克，你这个杂种，你说过要带上我们一起的。” “没有我，你不可能瞒着国会挪用资料来建造这该死的飞船！” “上帝啊，我们现在怎么办？” ...... 当既得利益者被排除在了利益之外的时候，曾经愿意用生命守护的秘密，现在就如用过的纸巾般一文不值，总统逃逸的消息不胫而走。 ...... “爸爸，我们要去普罗旺斯看日出吗？” “是的亲爱的，我们去看日出。”法兰西总统奥诺德惴惴不安地抱着自己的小女儿，目光在车窗外不停地扫视着。 他此时心中万分后悔把秘密发射井选在了普罗旺斯，现在他恨不得发射井建在爱丽舍宫的后花园里。 “总统先生，基地的警戒连连长问过好几次了。我们这个时候过去的目的是什么，基地里到底是什么？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耳机里传来了卫队队长焦急的声音。 奥诺德降下了一寸车窗，把头靠在缝隙边上，压着声音说道： “飞船有多大你自己心里有数，如果还有人要上去，那就把你或者你老婆的位置让给他！” 车队抵达一座看似普通的薰衣草农场之后，阵阵细碎的枪声回荡在了晨光初现的普罗旺斯薰衣草农场里。 几分钟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金色阳光在海浪声的催促下，一点点将农场里的薰衣草又重新涂上颜色。 忽然，远处的丘陵之后，一枚老式运载火箭腾空而起。还不等它冲破清晨海边的薄雾，火箭就在半空中就炸成了一朵巨大的火球。当漫天的碎片拖着烟雾和火尾坠向地面时，两架法兰西空军的战机从高空快速掠过。 ...... 海峡对岸的英伦主岛上，女王和她的儿子们正在温莎城堡中焦急地等待着。一身笔挺西装的王储，时而来回踱步，时而抬臂看表。 “孩子，你这样一直来回走和坐下来等着，时间流速是一样的。”女王一边给自己怀中的贵宾犬梳理着毛发，一边说道。 “特蕾莎早就该来接我们出发了，她从不迟到的。” 王储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从不停看腕表变成了不停地看挂钟。 就在此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来人正是英伦首相特蕾莎。 “噢！感谢万能的主，你终于来了。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王储快步迎了上去，虽然他胸中焦急的怒火还未平息，但仍旧保持着绅士的礼节。 特蕾莎一脸难色，不敢正视王储，低眉垂目地看着女王，怯生生地说道： “女王陛下，我们恐怕没办法离开这儿了。” “什么！我们整个王室这么多年来节衣缩食，就是为了内阁承诺的船票。你现在告诉我走不成了是什么意思！”身旁的王储愤怒地咆哮着，若他手里有一柄刀剑的话，恐怕就要朝着特蕾莎的头颅劈下去了。 特蕾莎低着头，用手指了指落地窗的方向： “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王储怒气冲冲地走到落地窗前，拨开窗帘透过缝隙一看。城堡外的草坪上已经聚满了民众，虽然此时他们仍然平静地停在警卫组成的人墙前，但已经能够闻到空气中浓重的火药味。 王储抬头看了一眼悬在西边天际的那轮如指环一般的蓝色光圈，忽然双腿一软，瘫坐到了地上。 第63章 危局 在地动山摇的震颤中不停加速的月球，将表面堆积了数十亿年的尘埃抛撒到了太空中，形成了一条逐渐拉长的尘埃轨迹。远远看去，在阳光的映射下，就像一枚从悬崖上坠落的雪球正砸向地球。 跟随着月球移动的中央指挥站里，王小戈的身前堆山叠海地挂满了投影对话框，所有飞船的数据如沸水一般翻涌着。他全神贯注地扫描着每一组数据，生死存亡的时刻已经到来，他不敢有任何一丝懈怠。 忽然，阵列中的一艘飞船如狂风中的柳条般剧烈地摇晃了起来。被船艏死死钉住的加固地基出现了碎裂，这种由于深层月岩不均匀沉降造成的瞬间持力层破碎根本无法预测。 船体上的调姿引擎发了疯似的喷着火舌，主引擎也在朝着反方向调整着推力线，但仍然无法阻止已经不可挽回地倾倒。 摩天大楼一般的飞船悄无声息地倾倒在凹凸不平的月面上，船体在断裂的一瞬间就被从断口喷出的蓝色火焰包裹。还未完全停止工作的引擎，在舰体爆炸的怂恿下，借着月球的低引力环境，如山坡上滚落的火球一般在月面上疯狂跳跃着。 面对投影上闪烁的红框和刺耳的警铃，王小戈从容地在虚拟按键上调度着。只有角落里显示轨道参数的对话框闪烁的黄光，让他眼角微微颤动了一下。这已经不是第一艘损毁的飞船了，一切尚在计划之中。 在确认了飞船的原子炉已经自行泄压之后，一艘在空间中待命的飞船旋即一头扎入了滚滚的蓝色离子喷流中，填补到了刚刚损毁飞船的位置。 很快，显示轨道参数的对话框又恢复了绿色。王小戈浅叹了一口气，目光又快速地在大量的数据中扫描了起来。 属于王小戈一个人的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他必须要在控制权被取消之前，用持续稳定的推力让月球顺利进入撞击轨道。 虽然几十公里厚的月壳层已经用纤维网络进行了加固，但由于三个月的施工时间过于仓促，以及深层月岩难以预测的稳定性，越来越多的飞船在加固点破碎沉降中倾倒爆炸。随着时间的流逝，空间中的预备飞船已经所剩无几。 ...... 联合国会议厅里，随着欧美主要国家元首的离场，有影响力的国家元首只剩下了首长和俄国总统萨卡诺夫。 相比那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政府首脑们，科学顾问和工程师团队在大厦将倾之际展示出了极高的科学素养和职业道德。所有人都还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为仍旧愿意和他们站在一起的领袖决提供科学帮助。 距离地面控制中心收回地月系统的控制权，还剩下不到800秒的时间。此刻月球的轨道数据经过几次起伏之后，又回到变动阈值之内。这意味着在800秒之后，月球将会不可逆转地进入撞击轨道。 此时，一名航天工程师发现了端倪，他兴奋地汇报道： “报告首长，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在加速的后半程，特别是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里，月球的加速轨道数据出现变动的频率和幅度都在显着增大。从遥测数据来看，这应该是月面上的加固点崩塌导致飞船损毁造成的。 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很快就还会有飞船损失，而现在空间中已经没有后备飞船了。也就是说，我们在拿回控制权之后还有机会校正月球的轨道，避免撞击！” 首长和萨卡诺夫都是一怔，相互看了一眼之后，萨卡诺夫急促地问道： “机会有多大？” 工程师扫视了一眼数据，迟疑道： “这个不好说，要看接下来的700秒里，还有多少艘飞船会因为加固点崩塌而损毁。理论上，损毁的越多，我们的机会就越大。” 就在此时，紧跟着月球运行的空间指挥舱里，一下子跳出了几十个红色的对话框，轨道数据的颜色更是直接跳成了橙色。 王小戈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操作全息投影的双手定在了原处，不住地发抖。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还不够稳固的月壳因为交变荷载发生了大面积的塌陷。几十艘飞船因此无法保持姿态而倒地损毁。蓝光大盛的推进阵列中，出现了一个冒着乌黑浓烟的缺口。 且不说现在空间中一艘后备飞船都没有了，就算还有足够数量的飞船，也很难在坍塌成了环形山的凹坑里重新建立推进姿态。 更为麻烦的是，由于损毁的飞船都集中在一侧，严重的推力线偏移超出了发动机推力角度的调整范围。如果任其发展的话，已经处于高速状态的月球将会很快严重偏离预定的撞击轨道。 眼看着标注轨道数据的颜色由橙色开始变红，王小戈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他果断地关掉了对应侧的十几艘飞船的引擎，恢复了推力线的平衡。然后调整了所有引擎的推力偏斜角度，终于将轨道数据又恢复了黄色。 一番惊心动魄的操作下来，虽然暂时保住了月球没有完全眼中偏离轨道，但也宣告他无法在失去控制权之前，将月球送入撞击轨道。此时，距离地面拿回指挥权还剩180秒。 一个巨大的红色对话框出现在了王小戈的身前，主控电脑的声音随即从扬声器中传来： “指挥官，是否按照原定计划执行所有飞船自毁的命令？” 王小戈本能般地抬起了右手，但却在是和否的选择键中间停了下来。 ...... “哈哈！他果然自己出问题了！他肯定没办法在我们拿回指挥权之前，让月球进入撞击轨道了！按照现在的情况，我们可以很从容地将月球送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轨道上去。 就算他现在让所有飞船自毁，月球也只会从地球北极上空公里的高度上掠过，然后进入高偏心率椭圆轨道，几个世纪之内都不会有撞击风险的！”工程师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几乎是撕扯着嗓子完成了汇报。 这时，安防司总长也一脸兴奋地走上了前来： “刚刚收到了前方探员的汇报，整个渤海大坝系统没有发现隐藏炸弹。从其他地方调度过去的自动维修机械也在工作了，三叶草系统很快就能完成发射准备！” 萨卡诺夫总统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发泄着自己积压已久的情绪： “我真想亲自上去抓那个妄图杀死全人类的恐怖分子，在空间站里就亲手掐死他！” 众人都沉浸在危局转危为安的兴奋之中时，首长最先冷静了下来，他看着快要走完的倒计时，问道： “经过我们全力纠正之后的月球，还会对地球产生什么影响？” 首席天文学家赶紧从虔诚的祈祷中回过了神来，忙忙慌慌地说道： “虽然不会直接撞击地球，但影响还是很大的。比如月球沿着狭长的椭圆轨道运行到近地点的时候，强烈的引力效应会引发全球性超级海啸，甚至对板块都有影响。不过无论如何，暂时是不会有文明覆灭的风险了。” 首长凝眉沉思了片刻，看着脸上依旧挂着愤怒红晕的俄国总统，沉沉说道：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判断肖山和王小戈的目的并不是毁灭人类。我认为我们应该慎重地考虑，在重新掌握空间控制权之后的行动。” 此话一出，会场众人无不惊愕变色。 俄国总统萨卡诺夫更是抗议般地高举着双手，阴阳怪气地质问道： “主席先生，我记得您一向是非常睿智的，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在毁灭人类，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第64章 勇士 此时，距离地面指挥中心收回指挥权还剩下最后30秒。 首长没有立刻回应萨卡诺夫的质问，而是向专家团队提出了另一个让众人瞠目结舌的问题： “如果我们不加干预的话，月球还能进入撞击轨道吗？” 首席航天专家虽然一脸的错愕，但出于职业本能，还是回答了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问题： “理论上是可以的。虽然飞船损失减弱了推进力，但可以通过延长推进时间来实现相同的尾速，从而完成入轨。” 萨卡诺夫总统双手抱头，瞪大的血红色双眼和张大的嘴巴看上去就像个怒目金刚： “我的老朋友，我想你一定是疯了！如果不是我们相识三十几年，我一定会认为你和他们是一伙的，然后让我的保镖当场击毙你！” 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合眼的首长费劲儿地站起了身来，他一脸肃穆地环视众人： “请各位仔细想一想，如果肖山和王小戈真的是神经出了问题，要杀死人类的话。那他们在控制了1200枚核弹之后，完全可以直接投向地面。现在我们的人口集中度如此高，其后果绝对是毁灭性的。 但他们却选择花费十年时间，酝酿了这个复杂程度如此之高，成功率却低得多的方案。要知道，他们都是顶级科学家，深谙宇宙定律中的最简原理。所以，他们的目标并非杀死人类，而是毁灭地球。” 众人面面相觑，萨克诺夫更是大幅度地摇着头：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首长斩钉截铁地说道： “当然有！那个所谓造物主文明的目的就是灭亡人类，而且种种迹象显示，ta们也只想灭亡人类。而肖山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极有可能就是我们的敌人最忌惮的。” 此时，主控电脑的ai语音响了起来： “报告，已获得空间系统指挥权，是否要下达新的指令？” 所有人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这里唯二的最高决策者，萨卡诺夫火急火燎地走向主控投影屏幕，嘴里愤愤地说道： “也许你说的有一些道理，但我绝不可能拿着全人类、甚至是整个地球的生命来冒险！无论如何，我都要先阻止这疯狂的一切。” 就在萨卡诺夫将要把手伸向确认键的时候，首长厉声喝止： “住手！” 随后，他快步走到这位眼中流转着杀机的斯拉夫大汉身前，语调强硬地说道： “如果我事先得知他们要拿整个地球的生命来冒险，我也绝不可能答应这种有悖人伦的计划。但你心里应该清楚，就算现在阻止了月球撞向地球，我们也根本无法应对月球变轨引起的灾变，至少人类已经无法应对了！ 更何况，我们还有绝育症没有解决。与其勉力拖延一点必然灭亡的时间，还不如趁此机会博一个还没有定数的未来！” 首长掷地有声的陈词让萨卡诺夫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但他依旧怒不可遏： “难道你就更愿意相信那两个现在都还躲在太空中的疯子，都不愿意相信我们自己的决断能力吗？” 首长的情绪平和了许多，但眉间依旧紧锁，深沉地说道： “他们可能确实是疯子，但他们同时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宇宙规律的科学家。我们的政治经验，能够帮助我们在处理人类事务中做出正确的抉择，但现在我们的敌人压根就不是人类。 这十年的南天门计划，是人类历史上最团结、最强大，同时也是最辉煌的时期。如果灭亡的命运已经注定，那我们已经拥有了智慧文明所必需的体面。不要让最后的污浊，成为文明的遗憾。” 首长铿锵的语调回荡在会议厅里。 萨卡诺夫在原地愣了几秒钟之后，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他缓缓收回了举起的手： “我的老朋友，你从来没有错过，但愿你这次一如既往的睿智。不过这样的话，我们就成了他们的帮凶了，或许还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首长和萨卡诺夫握了握手，带着几分疲惫的笑意： “如果人类还有历史可以传承下去的话，我心甘情愿被钉在耻辱柱上！” 两位领导者笑着拥抱在了一起。 “报...报告！空间指挥中心刚刚完成了全部操作，空间指挥权也移交回了地面。所有月球背面的飞船引擎已经全部熄火，现在月球已经进入撞击轨道。预...预计，49天之后...撞击地球。” 航天工程师汇报到最后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因为啜泣而颤抖几乎无法听清。说完之后，她更是蹲下了身去，大声哭了出来。 萨卡诺夫松开了强有力的拥抱，又握了握首长的手，重重地做了个深呼吸： “一切都交给时间吧，我们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首长转面向着会议厅里和堵在门口的所有人一一点头致意： “辛苦各位同志了，你们已经恪尽职守地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一切都结束了，都回家去吧，去陪着你们的家人，他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们。”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亲和，就像是一位温和的长辈，而非国家元首。 首长随后拍了拍萨卡诺夫仍然握住的手，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我的老朋友，我真想和你好好喝一杯。不过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我要如实地告诉我的人们，我们正在经历和即将发生的一切。 人类文明最辉煌、最伟大的文明巅峰，是由他们亲手创造的。他们是英雄的人民，他们比我们更有权利知道真相。” 萨卡诺夫耸了耸肩，撇着嘴问道：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首长很清楚他的意思，笑着回答道： “放心吧！不会有你想得那么糟糕，我相信即使到了最后的时刻，这些能够创造这盛世的英雄儿女们，依然会英勇无畏地面对一切。” 萨卡诺夫满眼的钦佩，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也得走了。但愿你保重好自己这把老骨头，希望再见面的时候，你的医生不会阻止你喝伏特加！” 他刚刚转身，又半转面回来，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 “放心吧，老伙计。我不会像那群可怜虫一样逃走的，我和你一样，压根就没有准备那些龌龊的设备。我要回去和我的人民待在一起，我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他们。” 首长欣慰地点了点头，真挚地说道： “萨卡诺夫先生，您是真正的勇士。” 萨卡诺夫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挥舞着手臂： “您才是！” 在联合国总部工作的人们纷纷向着门外走去，这座人类组织最高权力机构的办公地点从来没有如此拥挤过。所有人都低着头，在无形的秩序下快步地向着门口走去，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非常小心。 最先走出大门的是一名女士，她刚刚走下台阶，就捂着嘴抽泣着向灰色的大雪中跑去。而第二个走出大门的男人红着双眼，门牙紧咬着下唇，顾不得湿滑的地面拼命朝着一个方向奔跑。 随后从大楼中出来的所有人，都是类似的反应。无数的小黑点从圆形的大厦里涌出，踩着灰色的雪地，向着四面八方奔去。此刻，每一个人都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家。 会议厅里只剩下了首长孤独的身影，他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怔怔地看着窗外被风雪覆盖的英雄纪念碑，久久没有动作。 第65章 温暖 当火柴被恶臭的空气呛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比棺材大不了多少的空间里。若不是脸前微弱的荧光灯，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被活埋了。 借着微弱的光亮，他很快就找到了刚好能通过身体的闸口。当他费劲儿地爬到外边的空间，经过大脑短暂的宕机之后，立刻想起了这里就是之前他和袁术引爆炸弹的地方，火柴很快回忆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袁术说完要出去自首之后，刚准备顺着爬梯爬到大坝上边去，又回头给他来了一个拥抱，说是以后不一定有机会再见面了。但就在袁术的手接触到自己后颈的一瞬间，他就在剧烈的酥麻感中失去了意识。 火柴用手摸着仍在隐隐烧灼感的后颈，嘴里咒骂道： “这个狡诈的家伙！他就是用这一招电翻了那个狱警，我早该想到的！” 这时，他摸到口袋里有一个小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把车钥匙和一张纸条。展开一看，上边写着三个字： “回家吧！” 他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大坝上，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怪怪的。 平时就算三叶草系统没有启动，在这个距离也能听到嗡嗡的待机电流声。而且，大坝上从建成以来就没有关过的照明路灯竟然熄灭了。相反，远处的城区却比往日通明了不少。 他蹑手蹑脚地沿着之前制定好的路线离开大坝，来到了汇合地点，他们之前准备的车子还停在这里。但奇怪的是，这重点工业区随处可见的巡逻人员，今天却完全不见了踪影。 火柴壮着胆子把车向外开去，到了门口却更加惊愕地发现，这个严肃的工业禁区在进来的时候，需要袁术出具多重授权和证明的门禁竟然无人值守。 “不管这么多了，先回家再说！” 来到大街上，火柴的困惑更深了。现在并非换班时间，但公路上的车和人要比往日高峰期还要多得多。 正在因为疑惑而东张西望之时，火柴猛然发现自己在路口闯了红灯。若不是绿灯车道的车子踩了急刹停在了他的车头前，交通事故就在所难免了。 被工业大生产压得喘不过气的人们戾气都很重，再加上自己还是个刚刚犯了大事儿的服刑人员。火柴赶紧摇下车窗，陪着笑脸道歉。 “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菜鸟....”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虽然是个满脸凶相的光头大汉，却是一脸温和的笑意： “没什么的，兄弟！最后一程了，不要着急，平安回家比什么都重要。” 火柴看着那没有一丝凶相的大汉，在离开之前还冲着他挥了挥手，更是大惑不解，不禁自言自语道： “我特么难道真的到天堂了？” 当他推开家门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本应该在学校的儿子和女儿，竟然正坐在妻子身边。母子三人正看着电视，但面色却有些忧伤。 看到火柴回来，妻子饱含热泪地快步上前将他紧紧抱住，哽咽着低声说道： “你终于回来了。” 被彻底搞蒙了的火柴，一边轻轻拍着妻子起伏的后背，一边问道： “你不用上班吗，孩子们怎么回来了。不是，我刚从现场...额...下水道里上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妻子的鼻子动了动，火柴大惊。平时妻子对他的日常工作和生活要求非常严格，生怕他被再送回监狱。但这次，明明自己身上没有工作过后的味道，妻子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他拉到了电视机前。 首长穿着庄重的中山服，正站在威严的古城楼上发表全国讲话。 “...这是文明最辉煌的时刻，也可能是最后的时刻。我最后一次以国家元首的身份请求你们，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善待这个曾经全力以赴的世界，善待由我们亲手缔造的一切。在文明最后的篇章上，留下一抹温暖的彩色。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陪在你们的家人身边，我也会一直与你们在一起。” 说完，首长深深地鞠了一躬。电视信号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切换，而是像纪录片一样，不间断地追逐着首长走下城楼，走向日常的办公和生活区域走去。 妻子将之前的演讲内容告诉火柴之后，他出乎意料地平静，只是把妻子和一双儿女紧紧地揽在怀中。 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他后悔年少轻狂浪费了陪伴家人的时间，他庆幸此刻自己包裹在世上最温暖的绒毯中，他憎恨这个即将在天崩地裂中带走一切的世界，他感激自己有幸来到这个世界与家人团聚。 火柴仰着头，等着眼中打转的泪珠散去之后。轻抚着12岁的小女儿的头： “小妹，你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吗?” 女儿水汪汪的大眼睛打了个转，满脸期待地说道： “我想去看星星！” “我也想去，我还从来没见过星星！我是说真正的星星！”15岁的儿子也一反青春期冷漠的常态，也热情地附和道。 “那我们就去看星星，现在就去！” 一家人兴致勃勃地收拾起了行李，无论是在公元时代还是天劫纪元，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对于火柴一家人来说，从来都是只有梦中才敢想的事情。而现在梦想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照进现实了。 城里的道路比刚才更拥堵了，在快要出城的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旁边的车子摇下车窗，开车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 “嗨！老哥。你的孩子们尝过这个吗？”副驾驶的女孩儿一脸灿烂的笑容，手中挥舞着几袋巧克力。 火柴戒备地摇下车窗，微笑着摇了摇头。那种太空**的特殊配给食物，普通人几乎接触不到。 那女孩儿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把巧克力扔进了火柴的车子里： “给孩子们尝尝吧，不然会有遗憾的！” 一股暖流冲上火柴的心头，他放下了戒心。从手扶箱里拿出了一小瓶自己从公元纪元一直私藏到现在的白酒： “谢了，妹子！你们也尝尝这个吧！” “好嘞，老哥！” 车子继续走走停停。一路上素不相识的人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热情地交谈。大人们领着一群小孩做游戏。甚至已经绝迹了十年的小摊贩又出现在了街头巷尾，尽管小摊上都是非常珍贵的货品，但摊主却没有标注价格。 这昏暗街道上的景象，让火柴这个曾经见识过社会最黑暗面的人大为感慨。寒风中的这个肮脏的世界，此刻竟然是如此的温暖。 “看来阿瑟克拉克还真一点都没说错，人要是知道了自己第二天一早就要去世，心灵就会获得神奇的平静。” 一旁的妻子狠狠地揪在火柴的手臂上，闪着锐光的双眸扫了一下后座的孩子们，压着急促的声音责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 “哎呀呀！疼....疼...我说的科幻小说，科幻小说呀！” 后座传来了孩子们还带着稚气的爽朗笑声。 “爸爸，妈妈！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我和小妹什么都懂，我们知道49天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我们一点儿都不害怕，真的！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怕！” 15岁的儿子虽然尽了全力用沉稳的声音说话，但在火柴和妻子耳中听到的，仍旧是孩子们哇哇学语时候的稚嫩语调。 妻子闭上了眼睛，想要让挂在眼角的泪珠赶紧滑落。 火柴没有回头去看，甚至不敢去看反光镜。只是竖起了大拇指，良久之后才沙哑地说出了两个字： “真好！” 第66章 合金拳头 当火柴一家人终于在拥堵中离开这座生活了10年的超级工业集群时，日暮已经垂落西头。灰色的云层重重地压在地面上，只在海天之间留下了一根极细的带子，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 “爸爸，这里看不到星星呀！”趴在车窗上的女儿有些失望，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倒映着浓重的云盖。 “没事儿，咱们继续前进，一定会看到星星的。”说完，火柴驾车继续向着远方幽暗的山影驶去。 沿着公路开了许久，妻子和儿女都已经沉沉睡去，但盼望中的星空仍然没有出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仿佛是置身在巨大的洞穴中，只有车灯照亮的狭窄锥形范围里还有这个世界的影子。 这时，有些疲惫的火柴惊讶地发现。在光与影交接的边缘，似乎有青葱色的草、褐色的树干、油绿的树冠，甚至还有红红绿绿的小花。 可能是在只有灰色的世界里待得太久，当五彩斑斓的世界真的出现在光锥之下时，他却产生了像是在看万花筒一般的幻觉。 火柴降下车窗，一股大海特有的淡淡腥味扑鼻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在夜幕深处，海浪拍打岩石发出的隆隆声。举头望去，虽然依旧不见群星的影子。但月亮惨淡的银色光芒如快要烧尽的蜡烛一般倒映在了云底，就像陵墓里的长明灯。 “孩子们都睡着了，你也休息一会吧，明天还会有星空的。”半梦半醒的妻子半睁着迷蒙的双眼说道。 火柴打了个哈欠，也感觉到倦意难当。 “也行！这儿的云层已经很薄了，等一会应该就能看到星空了。” 说完，他把车转到了小路上停下，自己也趁机打个盹儿。 不知睡了多久，火柴忽然感觉眼前有光闪烁。他勉力坐直了身体，揉搓着迷蒙的睡眼四下看去。 只见午后骄阳一般的光芒从树冠缝隙中射了下来，一根根巨大的光柱照亮了生机盎然的大地。温暖湿润的山坡上，开满了色彩艳丽的奇异花朵。远处一面静谧如少女的小湖，倒映着群山那斑驳而疏离的色彩。 “这都中午了吗？”疑问正在心间升起之时，猛然看到仪表台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3点12分。 火柴惊得一哆嗦，拉开车门仰头看去。惊愕地发现头顶上正映着一团耀眼的光晕，仿佛是什么东西把云层点着了。 短暂的愣神之后，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云后的光源肯定不是太阳，因为那团赤炎般的光晕正在张牙舞爪地扩散着。 他本能般地想回到车里，却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那光晕在剧烈的闪烁中，仿佛被无形之手拉成了纺锤的形状。 薄云之下的世界也跟着天光忽明忽暗地跳跃了起来，整个世界都沸腾了。 他赶紧叫醒了还在熟睡的妻子和孩子们，跳上汽车发动了引擎。而此时，那团光晕的亮度已经大不如前，但范围却暴涨了好几倍。殷红的光泽让这可怖的光晕如一群浑身鲜血的战马，向着西边的地平线狂奔而去。 在这波云诡谲的天象之下，火柴只觉双腿发软，连踩下油门的力气都没有。而他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也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只得像现在这样，惊恐而无助地看着天穹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而他心里很清楚，根本就无处可逃。 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刚刚还如群马奔腾的光晕，已经被拉成了一条长长的殷红色光带。像冷冷的闪电一般，从地平线划过整个天空，到另一边的地平线，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了这血一般的色调中。 几近崩溃的火柴，除了浑身颤抖地紧握着方向盘，已经如瘫痪了一般无法动弹。 忽然，后座传来了女儿稚嫩而充满好奇的声音： “爸爸，月亮好像不见了！” ...... 矗立在京华中央广场中央的联合国大厦，在完全熄灯之后宛如一座庄严的丰碑。厚重的云层之上，仍能看到比肩闪电的奇异光辉。 忽然，沉睡的大厦上亮起了一扇窗户。很快，越来越多的窗户纷纷亮了起来。汽车和飞行器争先恐后地聚集到了大厦的四周。 脸上还挂着倦意的首长刚刚走进指挥大厅，还不等他发问，首席航天专家就迎了上来： “报告首长...月...月球在37分钟之前被...被击碎了！”他的声音就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额头上沾满了冷汗珠。 首长和随行的几人都是大惊，航天专家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展开了一幅全息图像： “这是紫荆山天文台拍摄到的录像画面。” 只见大半月面都藏在阴影中的新月，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就如被子弹击中的西瓜一般爆裂开来。 大块的月壳板块在翻滚中如捏碎的豆腐般崩散，猩红色的月心岩浆四下飞溅。引力和电磁力这双无形的大手，将泛着血光的月球残骸在无声的太空中被揉搓到一起，然后拉出一条长长的轨迹，就像是一匹受伤的马，在雪地上挣扎着跑过之后留下的血迹。 “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可以排除人为因素，我的意思是人类因素吗？”首长急促地问道。 首席专家将录像慢放到万分之一的速度之后，可以明显地看到月球爆炸之前，有一道炽亮的白光从月球赤道上横贯而出。 随后，另一幅来自空间望远镜的定格照片上可以看到，那道所谓的白光，实际上是一个速度极快的实体物质。 首席专家指着那一团黑色的物体，汇报道： “经过对多种观测数据的分析，我们认为就是这个东西击碎了月球。它的直径在8-10公分左右，静止质量和同体积的合金钢没有多大差异......” 一直尽力保持着镇静的首长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和恐惧，他举着拳头，圆瞪着双眼打断了首席专家的汇报： “你是说，我们的月亮是被拳头大小的东西击碎的？” 首席专家眉头紧锁，沉沉地说道： “我们通过光谱和雷达测定，这枚合金拳头的速度，在撞击前达到了光速的99%以上，这让它拥有了我们难以想象的能量。不仅如此，其撞击角度、时机和动能都是有严格控制的。 否则，月球不可能在被击中之后，呈现出完全碎裂的形态。这种天神般的能力，是人类当前，甚至是可预见的未来都无法做到的。” 首长只觉心口一紧，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面色瞬间变得如纸灰一般。随行的人员见状赶紧端来了椅子，医护人员也一拥而上。 沉重而艰难地喘息了好几次之后，首长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他一手捂着左胸，一手示意医护人员撤下。 又是几个沉重的呼吸之后，才说道： “这东西是不是来自木星？” 首席专家咬着牙关点了点头： “是的。地木航线上的探测器，都检测到了这个物体在空间中高速运行时发出的γ射线。” 首长看着轨道模拟图的双眼有些失焦，久久没有说话。时间每流过一秒，人们因为沉默所导致的恐惧就增加一分。 好一阵之后，首长才喘咳着从喉管里发出了几声干瘪的苦笑。他艰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几个人都想伸手去扶，但都被他拒绝了。 他仰面看着天花板上巨大的太阳系模型，目光聚焦在了浑身包裹着木纹的星球上： “幸运的是，我们不会灭亡于地月撞击了。不幸的是，我们连选择灭亡方式的资格都没有。” 第67章 绝路 人们或许可以以最大的谦和与坚定，接受49天之后末日将会平等地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的残酷现实。 但是，如果末日仍旧会到来，只是把期限延长到无法预知的数年之内。花了几千年的时间积淀起来的秩序和道德，在十年的苦难劳作的极端压抑和生物原始的欲望和兽性面前，就不堪一击了。 被当空击碎的不仅仅是陪伴了地球40亿年的忠诚卫士，还有人们最后的善良和信仰。被碾成了碎片的月球，除了让地球拥有了太阳系最为壮丽的星环之外。突然消失的潮汐引力导致的海啸，成为了多地混乱开始的发令枪。 刚刚逃到空间集群的北美总统，还没来得及适应无重力环境，又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他无法接受专属于自己的巨大权力处于真空状态，更不允许他人趁乱染指。 当他以救世主的模样，直接通过轨道空降的方式出现在白宫南草坪上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冲破栅栏的愤怒人群和他们手中的石头。 直到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石头，在他倒下的地方堆成了一座小丘，只留下了一支带着理查德米勒腕表的手还在外边，那些曾经发誓仍会效忠于他的总统卫队都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在英伦主岛上，与神圣的君权共同见证过整个日不落帝国从初升到辉煌，再到余晖的威斯特敏斯教堂，此时化作了一堆巨大的篝火，映红了伦敦的半边天空。 成千上万的醉汉围在熊熊烈火周围，疯狂地畅饮和放肆地歌唱。时不时就有人自己跳入或是被人推入火焰之中，没有人能听见那被混入到末世悲歌中的惨叫和哀号。 连接着卢浮宫和凯旋门的香榭丽舍大道上，数不清的男男女女簇拥在这被誉为欧罗巴繁荣之巅的地方。虽然此时并未下雪，但大道上却是白花花的一片。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如同巨人一般，冷眼看着身下那万千蛆虫蠕动的画面。 耶路撒冷的哭墙之下，几十个满身血污的人正虔诚地跪在地上。他们的肤色和妆容都不尽相同，有的戴着白头巾、有的手里拿着十字架，有的胸前挂着六芒星。 他们嘴里吟诵着互相听不懂的圣歌，虔诚地向着心中的主祷告。在他们的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圣城，每一条街道上都横七竖八地躺着被称为朝圣者，又被称为异教徒的尸体。 整个世界都在少数人的疯狂撺掇下，缓缓沉入不可自拔的疯狂沼泽。其最疯狂的地方在于，那些越是曾经自诩为世界中心的地方，其爆发出的野蛮和荒唐就越是和文明背道而驰。 在东方的土地上，虽然所有需要人参与的生产都已经陷入停摆，社会秩序也岌岌可危。小规模的骚乱虽然时有发生，但这有着同一个祖先的十亿群体，还在与混沌做着最后的抗争。 除了五千年传承文化在人们心中刻下的文明基因在发挥作用之外，在已经是惊涛骇浪的世界中，支撑着这人类最后文明方舟的还有。 他们在等着一个必须要接受审判和惩罚的人回来，那个十年前用南天门计划给自己带来了希望和苦难的人回来。 这并不是人们心中还存在着所谓正义和感恩的念头。而是每个理智尚存的人都想在自己被这世界逼疯之前知道，那个不是疯子的疯子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强行为还没到来的毁灭按下了加速键。 即使最终的结果仍是毁灭，他们也需要肖山的一个交代，人们需要给自己十年的心血一个交代。 ...... 王小戈在完成了引导月球进入撞击轨道之后，就按照计划驾驶飞船前往火星轨道附近和肖山会合。 当他登上万年炎帝号，在指挥舱看到老师肖山站在舰桥舷窗前的背影时，不禁大吃了一惊。几个月前，他们在木星中转站分别的时候，还是一头黑发的老师，此时尽是满头的风雪。 “小戈，真是辛苦你了！” 肖山张开双臂拥抱比他高出一头的王小戈。虽然王小戈已是28岁的容貌，但在肖山眼里，他一直都是18岁的模样。 “老师，我们....算是成功了吗？”王小戈没有了担任地月空间指挥长时那副板着脸的活阎王模样，而是在腼腆中带着几分焦虑，这才是他的本色。 肖山抿着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目看向舷窗外地球的方向。良久之后，才意味深长地说道： “也许算是成功了，现在就算是傻子也不会怀疑，那个所谓的造物主文明就在木星。我们成功地逼ta们出手了，但我也没想到ta们会用如此....如此震撼和蔑视的方式来应对我们拼上一切所发起的挑战。 可能是我严重低估了ta们的能力，ta们根本就不会现身，更不可能和我们建立联系。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彻底失败了。而且，地面上的反应也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这种好像走到了绝路尽头，但又没有的感觉，会渐渐逼疯所有人的。” 王小戈面色微红，向前迈了一小步，争辩道： “不过这至少证明了我们在十年前，通过文明演化模型作出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如果张绫博士能够找到那个预测中的物种，那公式的最后一块拼图也就完成了，我们仍然还有机会......”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小戈余下的话忽然哽在了喉咙里。在他开始推动月球进入撞击轨道的时候，张绫就和他们失去了联系。而且，张绫的工作量太大了，很有可能赶不上人类社会崩溃的速度。 肖山停顿了片刻，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又继续说道： “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我一开始就搞错了，我的理论根本就是错误的，而我基于错误理论作出的所有决策也都是错误的。 ta们对我们彻彻底底的漠视，压根就不是为了生存的需求，或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弱点，而根本就是享受这种比蓄意侵犯还要恶劣的行径所带来的快感。张绫在地面上所做的一切，极有可能都是徒劳。” 王小戈的声音因为激动的情绪变得尖锐： “不是的！我这十年来一直都在您的研究宇宙文明演化理论，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任何逻辑上的谬误。而且，当下发生的一切，只有这个理论才有可能和实际情况契合。我们缺少的，只是那最后一块拼图，我们一定还有希望的！” 肖山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定下了神来。他微笑着走到王小戈身前，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这个宇宙和其中的文明形态，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得多。用一个模型来解释整个宇宙中的所有问题，或许本身就是错误的。我们不要再轻易把希望放进来了，它会像一只饥饿的疯狼一样，啃噬掉每一个人的理智和灵魂。” 王小戈眉目低垂，纠结了片刻，低声说道： “我们可以降低航速，等到张绫博士有消息了再回到地面去。” 肖山浅笑着摇了摇头： “孩子，我明白你的好意。但社会和人性的特制就决定了，总需要有人为特定事件负责，这能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事情。现在地面上的情况已经危如累卵，人类作为一个整体的时间不多了。 而且这一切本来就是我造成的，我不能做压垮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人类社会彻底崩溃，那我们就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我只有以他们想要的方式回到地面上去，才有可能让无数人手中的救命稻草，再次绑结成绳。” 第68章 职责 相比在一波又一波的海啸中缓缓滑入深渊的文明世界，被群山隔绝的青藏高原如世外桃源一般，保持着的最初纯洁和神秘。 在飞艇上的人们，仿佛置身在一幅绚丽的画卷中。连绵起伏的山脉像是大地的脊梁，高温虽然剥去了群山圣洁的银纱，却又被来自远古的苔藓和藻类披上了五彩斑斓的蜀锦。 在阳光的映照下，那些曾经被称为生命禁区的地方，此刻成了这个灰暗世界里的最后一抹彩色。 突然，一声破空锐啸打破了这唯美的静谧。远程导弹的尾迹，如同手术刀一般在碧蓝的天空上划出了一道口子。巨鲸般的飞艇上，开出了一朵火焰之花。庞大的飞艇在摇摇欲坠中，渐渐失去了和地心引力对抗的能力。 在撕破空气、火苗咆哮还有金属扭曲的声音混杂而成的可怖尖啸声中，飞艇以疯狂的速度冲向地面。一声穿云裂石的巨响之后，七彩的地衣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印记。就像精美的伊朗地毯上，一枚没有熄灭的烟头正在缓慢地燃烧着。 几百公里之外，另一艘飞艇正在舵手的操作下，惊险地穿行在山峦之间。她庞大身躯的每一次挪动都必须精确到米，否则就可能撞上尖锐的山壁。群山替她遮蔽了雷达回波，而紧急覆盖的伪装网，让她几乎和高山峡谷融为了一体。 “张凌博士，刚刚收到的消息。又有三艘飞艇被击落了，其中的两艘是给我们运送补给物资的，离我们最近的一艘只有300公里。如果继续在这个空域待下去，不仅会非常危险，飞艇上的燃料和生活物资也都告急了。” 刚刚从前舱跑过来的艇长满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他双手微微颤抖，前额上冒着冷汗，说话的声音很急促。 张绫虽然听到了艇长的话，但并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继续埋头在生化实验仪器和海量的数据中。 眼看舰长的焦急和怒火在脸上堆积，张绫的助手赶紧问道： “还是邻国的空军干的吗？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艇长见状，也不好再继续为难张绫。毕竟，整个飞艇编队的任务就是为张绫的科研活动提供全力保障。他长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回答道： “还开着那些老古董苏式三代机的，不是他们还会有谁！通过无线电里他们的对话判断，他们整个国家的统治早已崩溃，就更不要说军队指挥体系了。 那些该死的家伙也不知接到了什么命令。而是认为我们这些飞艇是某些权贵的避难方舟，所以才泄愤似的疯狂攻击我们！” “那我们向空军求援了吗？”助手局促不安地问道。 艇长脸上浮起一丝忧虑，长叹了一口气： “救援信号法国几十次了，一点回应都没有。我们和京华指挥中心的联系也中断很久了。前几天还能断断续续地能和敦煌的前进基地取得联系，现在连前进基地也没有应答了！ 我们必须趁着现在的风向和飞艇剩余的燃料，向蜀川方向转移。如果真的等到完全燃料完全枯竭，我们就只能在这高原上等死了！” 这时，一直忙于工作的张绫终于转过了身来： “现在还不能离开！我至少还需要两到三组标准样本的对比，才有机会从样本dna数据里得到最终结果！” 艇长先是一惊，随后快步走到张绫身旁，用手指着舷窗外缓慢移动的山壁，口吻严肃地说道： “张绫博士，你一次取样和完成分析最快都要48小时。而现在的情况，不要说两到三组样本，就是一组我都不能让你再下去了......” 话刚说到一半，如死神咆哮一般的战机引擎轰鸣突然出现在了头顶上。三人都下意识地放低了身子，目光随着声音的多普勒效应，在天花板上扫视着。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消失之后，艇长目光向上扫了一眼，语调更加严厉了： “就算没有这些疯子在天上，飞艇所剩的资源也不支持再继续逗留了，我们甚至连载人四轴飞行器往返地面的电能都充不满！ 我们的任务是全力支持你们的科研活动，但前提是必须保障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的安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下令撤离这个危险的地区！” 张绫并没有急于争辩，而是字句清楚地说道： “如果飞艇的能源不够，那就在最近的一个取样点，把实验舱和通讯舱段单独放下去，这样飞艇也可以减轻重量。等你们和地方取得了联系，再叫人来救援我们！” 舰长听完一脸的严峻，咬牙冷哼道： “你知不知道，他们不仅会在天上像猎火鸡一样追杀我们，在地面上也有他们游荡的军车和直升机。013号飞艇上的人员，就是在跳伞逃生之后，被他们在地面上的人抓住之后虐杀的！ 张绫博士，我知道你们在做的是大事。但你自己都说了，只是有机会，而不是肯定能成功。拿着自己和身边所有人的生命为代价，去做一个不一定有结果的尝试，这值得吗？” 张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值得！只要有一丝机会能够得到需要的结果，我也必须尽一切所能地去争取！因为这有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张绫的语调非常平和，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决绝让舰长动容。 “那好吧，我确实无法理解你的大义，我会把你需要的舱室放到地面。但我不会在空中等你，我要对我的舰员们负责。” 飞艇在一处河谷的出口把高度降低到了几十米，模块化设计的实验舱和通讯舱被绞缆放到了铺满彩色地衣的地面上。 张绫和几名科研人员刚刚走进下放吊舱，艇长就带着几个人追了上来。随行的几人将几个箱子搬到了吊舱中。 “这是我额外给你准备的电池和生活物资。我计算过了，飞艇减轻重量和能耗之后，用不了这么多，你们在地面更需要这些。 一会我再放一架四轴飞行器下去，虽然剩下的电池只能维持十分钟左右的飞行，但紧急情况还是能顶大用。” 这时，搬运箱子的其中两名身强体壮的艇员留在了吊舱里。艇长用手指着他们，继续说道： “你们会在地面待上几天时间才能等到救援。你们这些科学家，搞科研在行，但在野外生存和救援上就是外行了。 这两个小伙子都是部队转业的，在这方面的经验都非常丰富，他们自愿留下来帮你们的忙。而且，如果真的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至少不至于束手无策。” 张绫伸手去和艇长握手：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艇长！” 艇长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说道： “我也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你们下去之后，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敦煌基地去，就算基地的人已经跑了，我也会想办法回来救援你们。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们的科研成果还没出来，我就开着飞机回来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着我们回来，” “一定会的！” 说完，吊舱开始缓缓下降。 当张绫他们脚踏上这片被彩色覆盖的地面之后，飞艇开始缓缓上升。在蔚蓝的天幕下，它悠然地勾勒出一抹壮阔的圆弧，随后轻巧地穿梭于连绵起伏、重峦叠嶂的山峦深处，仿佛一位游子，悄然归隐于自然的怀抱之中。 第69章 进化 在地面上看那五彩斑斓的地衣，远远不是上帝的调色盘被打翻了那么简单 这些来自远古的真菌和藻类，以一种大自然特有的紧密共生关系相互交织在一起，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层半尺厚，有着规律而复杂空间结构的软层。 这种仿佛是用霓虹灯带编织起来的地衣，除了华丽的色彩之外，还有着极强的韧性和保水性。这不禁让人对遥远的6亿年前，生命突然大爆发的寒武纪产生了无限的遐想。 张绫和她的同事们手里拿着仪器，在这生机盎然的奇异大地上一寸一寸地扫描着。 在他们身后踩出的脚印很快就会自行恢复，远处的实验舱和通讯舱四角已经爬上了彩色，而体积更小的四轴飞行器，更是几乎已经融入到了地衣之中。 “嘟！嘟！嘟！”清脆的设备提示音在这寂静的山谷显得尤为刺耳。 “下边有空腔，看上去不是自然形成的！” 助手惊喜地呼喊着，众人都立刻围了上去。 张绫将一组超声探针，围着预定区域插入了地面。很快，一幅地下的高清三维投影图开始从上到下地徐徐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隐藏在毫不起眼的入口之下，是一个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地下王国。 垂直向下的甬道没有直通到主巢里，而是在半路上绕了两个360度的环形圈。这种既能防水，又能阻止气味泄露的结构，在普通蚁穴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而随着甬道的深入，更加惊艳的一幕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位于甬道正下方的圆柱形空腔结构既像是闹市区，又像是中央枢纽，数以万计的蚂蚁在这里交换着物资。围绕着圆柱形空腔结构的，是若干个呈放射状分布的椭球形独立空腔。 整个地下巢穴从整体看上去就像一支多叶螺旋桨，散发着工业时代造物那种特有的极致规整的魅力。 每一个独立空腔之内，似乎都在进行着不同的工作。而这一切，全都在位于巢穴最深处的蚁后统辖下，有序地运转着。 “你们看这个！”助手惊叹着放大了其中的一个独立腔室。 “它们这是在饲养地衣吗？” “切叶蚁本来就有饲养真菌的习性，我觉得这个倒不是太奇怪。” “但是切叶蚁只会饲养特定类型的真菌啊，他们没有过和其他类型真菌共生的记录。而且这种来自远古的地衣植物，无论是在习性上，还是在分子生物学层面，和现代真菌都有很大的差异！” 同事们在热烈地讨论之时，张绫仔细地凝视着空腔里，蚂蚁们簇拥下如方便面一般弯弯曲曲的丝状结构，疑惑地说道： “不对！它们在这个腔室里饲养的不是地衣，而是纯粹的真菌。我没有看到像结核一样包裹在菌丝里的团状藻类。” 助手赶紧放大了另一个腔室的图像，惊呼道： “这里，在这里！它们竟然把藻类分开饲养在另一个腔室。” “还有这里，你们看！它们就是在这里把地衣分开的！我们在培养皿里都很难让分离的菌丝和藻类独立存活，它们居然能够做到！” 随着越来越多的腔室被放大，这个地下王国的复杂和精密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这群人类科学家的想象。 张绫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脚下那个不起眼的出口，用带着几分惶恐的语气感叹道： “它们表现出来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切叶蚁和真菌的共生关系，而是标准的生产、加工和消费的关系。我在电脑上做过普通切叶蚁在这种环境下的生态模拟，整个蚁群甚至都活不过一个周。” 助手也满眼惊愕地说道： “这已经不是达尔文物竞天择的演化理论能解释的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人择进化。” “而...而且，这个人并不是...人类。”另一名助手说完之后，几乎瘫坐在了地上。 张绫俯下身去，轻轻拨开了遮挡着蚁巢出口的地衣，用镊子夹住了一只切叶蚁。 “远古地衣这张标准试纸已经给出答案了，谜底就藏在它们体内的dna里。” 说完之后，她一边拿出玻璃容器，一边下令道： “多采集一些样本回去，另外在附近找一找。最好能够从其他蚁穴采集到一些样本，这样可以增加我们分析结论的可信度。” 就在众人刚刚分散，如滚雷般的轰响突然席卷整个山谷，一架战机从低空掠过。银色的机身在阳光下闪耀，整个山谷都在远去的呼啸声中瑟瑟发抖。 “你们赶紧回来，我们可能被发现了！”无线电里传来了退伍老兵急促的呼叫声。 “我们不是有伪装网吗？他们怎么会看到我们？”张绫一边带领众人往回跑去，一边不解地问道。 “他们的高度太低了，伪装网起不到作用，赶紧离开空旷的地方，沿着山谷边上回来集合。”老兵的声音更加急切了。 这时，已经远去的战机在天边做了个殷麦曼回转，以更低的高度再次呼啸而来。这次，张绫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战机驾驶员转头看他们的动作，引擎强大的尾流更是将山谷中的地衣都卷起了层层涟漪。 张绫一行人按照老兵的指示，气喘吁吁地跑回了营地。 “他怎么没有攻击我们？”助手惊慌地问道。 老兵一边检查着仅有的一把信号枪，一边说道： “不是他们不攻击，是山谷太窄，他们没有攻击角度。对于我们这种软目标，他们没有浪费弹药的唯一理由是，这附近有他们的陆战队和直升机！” 说完，他指示另一名老兵去把四轴飞行器隐蔽起来。 几人瞬间慌了神，只有张绫依然保持着镇定： “先不要管这么多，就算他们要来，也还需要时间，我们抓紧去做样本生化分析。” 在张绫的带领下，众人冷静了不少，开始投入到工作中。 但好景不长，伴随着旋翼拍打空气的脉冲声，一架直升机忽然从后方山谷的拐弯处杀将出来。张绫他们刚刚跑出实验舱，一梭子弹就卷着飞溅的尘埃和地衣残渣扫射了过来。好在他们的目标是没有人的通讯舱，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那直升机掠过之后并没有飞远，就开始在远处缓缓掉头。指挥众人分散在几块石头后方的老兵手里攥着信号枪，满眼怒火地看着那架正在缓缓靠近的直升机，咒骂道： “特么的，一架破烂运输直升机，挂挺机枪就敢.......” 话音未落，又是一梭子弹打在他们藏身的石头附近。几名科研人员，看到这样的阵仗，被吓得哇哇大叫。 这次，直升机并没直接掠过头顶，而是悬停在了他们的前方。机舱里几个皮肤黝黑的士兵正端着枪，双眼放光地盯着他们几个身着白衣的女性科研人员。 就在这时，信号弹赤红的光芒从斜刺里杀出，直奔那悬停的直升机而去。但信号枪终究不是武器，缓慢的弹速和毫无精准度的弹道被直升机有惊无险地躲了开去。 那名英勇无畏的老兵随着机枪哒哒的节奏，升腾起一片又一片的血雾。然后身体在血雾中隐去，倒在了本就透着猩红的地衣之中。 枪声停下来之后，直升机围绕着营地盘旋了一圈，确认没有威胁之后。飞机上扔下了一根绳子，那些双眼绯红的士兵如饥饿的野兽一般，就要扑下来了！ 第70章 千年未来包线 就在第一个士兵刚刚开始顺着绳子往下滑，被地衣隐藏起来的四轴飞行器忽然暴起，带着被螺旋桨搅碎的七彩残渣，一头撞向了还处于悬停状态的直升机。两个扭曲在一起的残骸，包裹着奔涌的火焰重重地砸到了地面。 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了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另一名老兵也不见了踪影。 助手双腿发软，蹲在了地上，用带着哭腔的声调问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绫向着那燃烧的残骸走去，在被地衣覆盖的乱石堆上，躺着那名绳降到一半就被抛到空中，摔得脑浆迸裂的士兵。她捡起了带血的自动步枪，拉动了枪栓，坚定地说道： “趁他们的同伙还没来之前，赶紧完成我们的工作！” 残阳的余晖为天边的山脉勾上了一层圣洁的金边，三五成群的藏羚羊拖着长长的影子，在即将谢幕的彩色地面上懒散地漫步着。 忽然，羊群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惊吓，开始疯狂地四下奔逃。随后，几辆越野车拖着尾烟气势汹汹地从分散的羊群中冲了出来。 张绫放下望远镜，小跑到实验舱的门口，急促地下达着命令： “你们立刻暂停所有的运算，带上几个有代表性的生物体样本，把储存器从电脑上拆下来带走。再准备一些生活物资，躲到山谷的裂缝里去。” 见几人都还是茫然无措的样子，张绫提高了音量： “立刻！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几人迅速按照张绫的安排，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刚要准备出发，却发现张绫只是挎着步枪站在原地，没有准备任何东西。 “绫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众人也都停下了脚步，转目投来了焦急的目光。 张绫脸上挂着迷人的浅笑，温和地说道： “我在这儿拖住他们一会，天就完全黑了，他们就很难找到你们了。你们不用管我，但必须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完成dna分析，然后把结果送出去。” 此时，嘶嘶的风声中已经可以隐隐听到汽车引擎的咆哮声了。 见众人仍然犹豫不动，张绫少有地厉声吼道： “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助手双眼中噙满了泪珠，把一个对讲机交给了张绫，然后转身带着其他人向着峡谷跑去。 看着众人远去的身影，张绫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随后，她擦掉眼角的泪珠，打开了步枪保险。低声说了句：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此时，几辆越野车已经到了山谷的入口，他们一字排开，像饥饿的狮群一般扑了过来。冲在最前边的那一辆还不停地闪烁着大灯，仿佛是在戏耍着他的猎物。 只有过军训经历的张绫就快要抑制不住从全身每一个细胞里散发出的恐惧，心脏跳得就快要撞破胸腔了。那每一次灯光的闪烁，都让她浑身不由自主地肌肉紧绷。 “这些愚蠢的咖喱鸡，什么时候都不忘拗造型，既然自己排成一排了，那就一个都别想逃！”对讲机里突然出现了舰长愤愤的声音。 张绫一怔，本能地抬头张望。赫然看到飞艇巨大的纺锤形艇艏，正悄然从夜幕低垂的群山之间出现。 “艇长，你....你怎么没有走？”她既欣喜又惊讶。 “我刚走没多久，就听到有战机在附近反复盘旋的声音，估计你们是暴露了。艇上的其他人已经提前跳伞了，他们一会儿就会和你会合。地面上的车队，我应该能帮你干掉一部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艇长平和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凄凉，仿佛是在告别。 “我记得飞艇没有武装啊！你要干什么？艇长？艇长！” 对讲机再也没有回应，而此时飞艇已经完全飞出了山峦。她浑身上下的推进器都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庞大的艇体如同冲向海底觅食的抹香鲸一般俯冲而来。 当那些在多巴胺的刺激下，伴着引擎咆哮疯狂呼喊着的人，终于听到飞艇划破空气的尖啸声时，末日审判已经提前来临。 一道冲天的火墙如同闸门一般横亘在了山谷的入口处，殷红火光将整个峡谷照得闪闪发亮。 冲在最前面的头车显然被这天罚一般的灾变吓坏了，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火墙和张绫之间。汹涌的火海在张绫眼前勾勒出了那两个站在车子旁边惊慌失措的人影。 “嘭！嘭！嘭！” 清脆的枪声和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回荡在这猩红的山谷中。 ...... 经过六天的航行，万年炎帝号泊入了近地轨道，她现在是整个地球空间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大型飞船。 师徒二人走在通向气闸的长廊里，王小戈的心头百感交集。他很清楚老师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也不敢违逆老师的主张。 他现在只想找一些轻松的话题，陪着老师走完这段不算长的路。但他越是拼命地想，脑子里就越是一片空白。 “小戈，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你经常都会像现在这样，在走廊里追着我问问题。”肖山开口打破了沉寂。 “是啊，肖老师。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挺招人烦的。”王小戈挠着头，腼腆地说道。 肖山浅笑着摇了摇头： “刚开始的时候，你基础太差了。问的问题很多都是讲过的，甚至还有初中的内容。但这也不能怪你，那时候很多初中生在课外学了高中的入门知识，你初中的时候几乎辍学。跟不上老师的节奏，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您还是解答了我所有的问题，也只有您这样对我。”王小戈满眼的感激，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一丝惭愧的神色从肖山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后又浮现出了长辈的慈蔼笑容： “不过你的悟性很高，也足够勤奋。那天你在上课前问我《宇宙与文明的循环演化概论》那篇论文的时候，我其实是非常惊讶的。那时候我很多论文都被撤稿了，你还能找到就证明是发自内心地热爱。” 肖山的话似乎打开了王小戈的话匣子： “对了，肖老师。我这十年来一直都在学习您的理论，完善肯定谈不上，我还没有那个能力。不过我利用超算和云端大数据信息，把计算精度提高了不少。闲来无事的时候，做了一些运算，也算有些心得。” 肖山面露喜色，抑制不住的得意之情从眼角流出： “噢？我倒是想听听你这个研究老师理论的学生，得出的结论和老师有多大的出入。” 王小戈眉飞色舞地说道： “我分别用1990年，2000年，2020年，还有天劫纪元的社会统计数据对人类未来的发展做了预测。我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在信息革命还在孕育中的世纪之交。理论模型预测人类在千年后的发展包线是发散的。 在您的理论体系里，这种不可解的发散包线被定义为不可预知未来。但当我把2020年的社会数据带入之后，解析包线却开始急剧收缩，虽然仍不可解，但收敛趋势已经非常明显。 而天劫纪元元年的解析，就是一个明确的收敛包线了。这意味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在未来千年将会陷入停滞、倒退和漫长的循环低迷。” 肖山虽然面色依旧平静，但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这些结论和我当年作出的预测基本一致，这说明你对宇宙文明演化理论的了解已经非常深刻了。但我想你应该不只做了这些吧？” 老师的认可和对自己的了解，让王小戈非常欣喜： “是的，老师。天劫纪元元年时，人类千年未来的发展包线不出预料是高度的收敛状态。而天劫纪元十年，也就是当下的预测结论也一样，这点毋庸置疑，毕竟我们还遭遇着绝育症。 但奇特的地方在于，当我把绝育症这个条件拿走之后。按照天劫纪元十年的数据带入模型运算，人类文明千年未来的发展包线，虽然总体还处于收敛阶段，但又有明显的发散趋势了。 也就就是，如果没有绝育症的话。这次天劫反而有可能让人类本来死气沉沉的未来，又变成有无限可能的不可解状态。” 此时，师徒二人已经来到了进入穿梭机的气闸门前。 肖山满眼欣慰和期望地看着王小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拥抱了自己的学生，说了句： “孩子，别担心，你已经足够强大了。” 然后就钻进了穿梭机，踏上了返回地面的征途。 第71章 第一要务 肖山乘坐的穿梭机飞临联合国大厦上空的时候，整个京华中央广场已是人山人海，为数不多的安保人员圈出了一片刚好够穿梭机落地的区域。 穿梭机的门打开了，人群随即躁动了起来。一声声浑厚的呼喊声排山倒海地向着肖山涌来。 “凶手！凶手！” 肖山在身着动力战甲的安保人员簇拥下，向着联合国大厦走去。走上台阶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汹涌的人海远端竖立着几个高大的架子，其中有绞刑架、断头台和其他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刑具。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还没有像北美总统一样被埋在碎石堆下边，是人们还需要他为所发生的一切作出解释。这既是众人愤怒的根源，也是人性求生本能里残存的希望，对渺茫未来的希望。 联合国大会会议厅已经被改造成了肃穆的审判庭。审判席上就座的是现在还被人民认可的政府和集团领导人，联合国秘书长琼斯被推举为审判长。 控方的席位占据了整个大厅一半的面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民间代表。而辩方只有一个被告的席位，其余的席位都被全世界各地的媒体占满。肖山在返回地面前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将审判的全过程以最大发射功率，向整个太阳系直播。 审判长宣布开庭之后，控方代表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宣读起诉书： “灭绝，是文明最大的罪行，是人类一切罪行的总和和根源！肖山，你在过去的十年中，作为人类最大权力的掌控者，作为文明生存希望的承托者，你的罪孽罄竹难书！但为了不让你利用文明的法律规定拖延时间苟延残喘，我只对你发起两项指控。 其一、你蓄意破坏倾全人类之力，耗时十年打造的空间系统。你明知道在危机之下，空间设施是文明全部的希望和最后的出路。 但却在没有获得任何授权的前提下，利用天劫法令的漏洞擅自行动，最终导致空间设施大部损毁，而没有获得任何有利于人类摆脱危机的实质性结果。对此，你认罪吗？” 控方代表气势汹汹地将厚厚的起诉书扔到了桌面上，同时大量的损失数据被全息投影罗列在了法庭中央。 肖山端坐在孤岛一般的被告席上眉目低垂，没有看那些所谓的证据一眼，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句： “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们我会这样做，你们会授权给我吗？” 肖山的反问立刻激起了控方代表们的强烈反感，甚至有人直接扯着喉咙高呼“别跟他废话了，直接绞死他！” “咚！咚！咚！”主审法官琼斯的锤声暂时压住了法庭上暴躁的气氛。 “被告人！你可以发表辩护意见，但如果你故意挑衅控方，我将取消你的辩护权。” 肖山面无表情，冷硬着嗓音抛出三个字： “我认罪。” 控方代表愣了一下，惊讶的神色在他脸上浮起又被迅速压下。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宣读道： “对你的第二项指控是，企图通过地月相撞的方式，完全毁灭人类和地球上所有的生命。虽然最终因为一些我们暂未可知的不可抗力未能实现，但犯罪行为已经达成，犯罪动机清楚明了。肖山，你认罪吗？” 那些几乎要塞满整个审判厅的证据投影还没有展示完，肖山就口吻冷峻地回答了他： “我认罪！” 从浩浩荡荡的控方席位，到庭外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时间全都鸦雀无声。肖山的态度完全出乎了所有人对于一个恶贯满盈的罪人应有的认知，人们暴躁的愤怒并没有消退半分，而是像高压锅里的蒸汽一样无处发泄。 审判席上的法官们也面面相觑，主审法官琼斯在和左右短暂的交涉之后，沉声说道： “肖山，我有必要提醒你，傲慢的态度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你不作出任何辩解，那你的罪名将会直接成立。现行所有的法律，都不适用于你如此深重的罪孽。也就是说，联合法庭不会简单地判处你传统意义的死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琼斯的态度很奇怪，既像是在威胁，又像是在恳求。 肖山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目光怔怔地扫向身后的媒体镜头，又看了一眼高悬在头顶的太阳系模型之后，正声道： “今天这场审判的意义在于用文明最后的名义将我就地正法，这毋庸置疑。但是我真的畏惧广场上那些骇人的刑具，那我有必要回到地面上吗？别忘了，如果我愿意，可以一直待在万年炎帝号上，直到老死。” 尽管这次肖山反问的态度更加有恃无恐了，但法庭内外快要爆裂的戾气却反而被死死地压住了一般，没有动静。 控方代表满脸涨得通红，憋了片刻之后，猛地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审判长，被告仍然没有做有效辩护，而是在猖狂的挑衅法庭。既然他已经认罪，那我建议......” 琼斯用锤声制止了控方代表愤怒的发言： “被告方在被裁量定罪之前，有权做最后陈述，我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些内容与案情无关。请控方代表慎重行使自己的反对权。” 琼斯看似客观公正的表态里，已经有了明显偏向肖山的意味。 坐在审判席上的首长对肖山郑重地说道： “肖山，这是你最后的陈述机会。也可能是全世界人民最后一次集体聆听的机会，希望你能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应有的责任。” 肖山和首长四目相交，然后庄严地点了点头。 “作为过去十年为巅峰时期人类文明指引方向的领航员，作为在璀璨星河中寻找宇宙规律的科学家，作为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员。促使我回到地面上的原因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生存！” 随后，他展开了几幅投影画面《宇宙与文明的循环演化概论》的标题之下，赫然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生存，是文明在宇宙中的第一要务。” 肖山站起身来，指着那行字朗声说道： “无论是对于能够建立文明的智慧生命，还是依靠本能求生的普通生命，这都是一条无可辩驳的基本法则。而宇宙中某个区域的物质总量和形态，和生命与智慧产生的必然相关关系，在过去十年已经在数学上得到了印证。” 控方代表显得很激动，就在他要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身后坐着的几名包括萨利教授在内的科学界泰斗阻止了他。耳语了几句之后，控方代表绯红的脸颊褪色了不少。 肖山见他放弃了发言，目光转向审判席： “基于这个理论，我们在过去十年已经反复证明过。人类在地球上的出现是必然，但应该在至少一百万年之后，而非十万年前，我们的起源问题就已经有定论了。 然而，那个创造出人类进化台阶的蜉蝣文明，在94年的时候仍在拯救我们，却在十年前突然要将我们单独从地球上抹去。这看似不可理喻的行为背后，同样是因为‘生存，是文明在宇宙中第一要务’的铁律在发挥作用。” 控方代表再次高举着手，站起了身来： “我反对！被告这是要将自己妄图毁灭人类的罪责，推到造物主的身上。就算绝育症会导致人类完全灭绝，但每一个人类个体在自然死亡之前，都拥有无可辩驳的生存权。 或许造物主有资格和能力剥夺我们的生存权，但是你没有。你的行为导致人类提前毁灭，哪怕是提前一分钟，也是最严重的罪恶！” 审判席经过短暂的讨论之后，主审判长琼斯敲响了木锤： “反对有效。肖山，你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证明你的行为是在拯救文明，而非毁灭。否则，你的最后陈述将就此结束。” 第72章 决斗 面对审判长严厉的警告，肖山淡然一笑： “呵呵，造物主？人们总是习惯于神话那些自己尚不能理解的东西，但到最后都会无一例外地发现，当初自己所畏惧的天神之力竟然是如此地可笑。天狗吃月、日食、印第安人眼中的火枪，太多太多了。” 审判长严厉的警告对肖山似乎没有什么作用，而多数人也渐渐察觉到，肖山的傲慢态度在对抗的似乎并不是控方代表，也不是联合法庭，甚至不在地球上。 就在众人陷入沉思之际，肖山一手指着头顶上的太阳系模型，目光炯炯地看向媒体镜头，用近乎是指责的口吻说道： “但你们别忘了，这个所谓的造物主也是宇宙中的一个文明。无论ta们多么强大，仍然是以生存为第一要务。ta们费尽心机地在地幔中埋下女娲石，在十万年前为我们创造了进化台阶，中途悄无声息地保护我们，而现在突然又要毁灭我们。 我想没有人会认为，这些需要耗费巨大资源的行动，仅仅只是ta们的一场游戏。” 说到这里，肖山展示出了几幅人类文明千年未来的发展预测图形。 “在天劫纪元之前，人类在未来千年的发展前景都是不可预知的。而恰好是在天劫这个人类命运拐点到来之前，人类由于自身存在的诸多缺陷，导致了文明在千年之内极有可能会堕入演化陷阱，出现严重的倒退，甚至是自我灭亡。 而这极有可能就是ta们放弃我们的原因。而ta们如此迅速而果断地行为，恰好证明了一件事情，ta们也在被生存问题所困扰！而我们，或者说是ta们创造的文明，或许就是ta们摆脱自身生存危机的办法。而且，ta们非常着急！” 肖山激进的观点引起了控方的激烈讨论，片刻之后，一名科学家出身的控方代表发问道： “假设你对ta们的目的推测是正确的，也就是说ta们会在地球上再培养一个新的文明。对吗？” 肖山沉沉点头： “是的，而且这样的情况很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地球上发生了。就在几万年前，原本对智人在各方面都有碾压性优势的尼安德特人，却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那极有可能就是造物主在通过和今天相同的方式，在四万年前让尼安德特人为智人让出生态位。而现在，我们也在遭遇当年尼安德特人同样的命运，为地球未来的主人让出生态位。” “那造物主要用来代替我们的物种是什么？”一名控方代表不顾法庭纪律惊恐地发问。 肖山知道，人心离散的关键时刻已经到来了，但他却迟迟没有作答。因为越是这种非凡的主张，越是需要最非凡的证据作支撑。纵使他有无可辩驳的逻辑链条，如果拿不出实实在在的证据，一切都是徒劳。 审判庭内外的气氛因为肖山的长久沉默而越发燥热，这口从一开始就被掰断了安全阀的高压锅就快要炸裂了，这将直接导致人类最后的文明彻底崩溃。 “肖山，请你回答控方的问题，并提供出相关的证据！”主审判长琼斯的话不仅是警告，更是哀求。 就在此时，法庭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发出低沉的摩擦声。随着门缝的扩大，明亮的光线逐渐洒在了直通被告席的地毯上，一个纤瘦的剪影出现在了门框里。 “我有你们需要的证据！”张绫的声线有些沙哑，但后劲儿十足，仿佛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是压抑了十年的怒火。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张绫迈进法庭的步伐而移动着，她蓬头垢面，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甚至连头发上都有泥块。手上和额头上满是刚刚结痂的伤痕，就像是刚刚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爬出来。但她闪烁着睿智与坚定的双眼中，绽放着群星一般璀璨的光芒。 几个正在直播状态的全息投影被点亮了，其中有一组画面的背景是在高原上，而其他几组都是在亚马逊、非洲或是东南亚的雨林中。 主持着直播的人都是世界闻名的生物学家，他们一个个头发蓬乱如鸟窝，衣服皱巴巴的，手上沾满了泥土，隔着投影仿佛都能闻到它们身上的那股酸臭味。 而他们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挖掘蚁穴，其中有好几处蚁穴已经以刨面的形式展示在了镜头前。 在场的人无不惊叹于这些规模宏大的地下城市里，如工业集群一般的分区布局，比流水线更高效的物资交换效率，而蚂蚁们如机械表般精密的社会化生产活动，更是让众人后颈发凉。 “我想大家都能看出这些蚁穴的非同寻常之处吧？” 张绫深沉的发问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拿出两个玻璃容器，其中一个是密封处理过的标本，而另一个容器里装着仍在沿着内壁爬到的活体蚂蚁。 容器中的情况被全息投影放大到了审判厅的空中，其中那个标本的标签上写着——膜翅目、蚁科、切叶蚁。封装日期，2024年11月27日。而另外一个容器中的活体蚂蚁，从外形上看和标本几乎一模一样，但却在头上多出来了一对触须。 随后，两幅dna分析图谱被分列在了放大影像的下方，两者表示dna性状的曲线起伏也几乎完全一致。 但在场的生物学家们，立刻就发现了在两个波峰之间，一个不起眼的曲折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如果不借助参考线，这个差别肉眼几乎不可分辨。但就是这个细微的差别，意味着两者将在遗传性状上展现出云泥之别。 随后，dna图谱上的细微差别和两只切叶蚁的头部特征都被放大到了投影上，活体蚂蚁多出来的那一对触须显得尤为刺眼。 “我们已经初步证实，在全世界不同地区的切叶蚁，都在极短的时间里出现了种群规模的dna突变，这已经严重突破了我们对自然演化的认知。而它们出现突变的时间节点，就是在十年前我们遭遇绝育症的时候！ 再加上它们在突变之后体现出来的智慧特征，让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就是造物主为地球创造的新主人，而正在灭亡的我们，就是在为这些新王的登基让位！” 张绫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在深山幽谷中的惊雷一般震耳欲聋。审判厅内外仿佛被时间遗忘了一般，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除了那几只仍在容器里爬行的蚂蚁，一切都被凝固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首长厚重的声音，如利刃斩草一般驱散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肖山举起那个装有蚂蚁的瓶子，目光看向正对着她的媒体镜头，带着几分哀婉的口吻说道： “我们现在没有能力与造物主正面对抗，也无法得知ta们正在遭遇什么生存危机，甚至连自我毁灭都做不到。但我们知道，那个所谓的造物主非常急切地要在地球上孕育新的文明，这就是ta们的死穴。” 说到这里，肖山凝视这只容器里的蚂蚁，语调逐渐变得决然： “或许它们会成为地球未来的主人，或许他们能演化出远超我们的文明形态，但不是现在！地球当前唯一的主人仍然是我们！这种还处于进化初期的物种，非常容易掌握其习性。 哪怕我们只剩下一代人的时间，只要能够集中现在残余的力量，仍然可以很轻松地让这些新主人在称霸之前就灭绝！并且，我们还要利用剩下的时间和产能，建设全面的地球物种监测系统，将所有可能代替我们的物种统统消灭! 那个所谓的造物或许很了解智慧和生命，但ta们不了解人类！历史已经无数次的证明过，我们是一个敢于在绝境中，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用个的牺牲来换取集体利益的英雄种族！在这件事情上，ta们没法以完全无视人类的存在而告终” 说完，肖山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透明容器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飞溅的玻璃渣子中，几只蚂蚁如尘埃一般散落在地面上，没有了动静。 首长也义愤填膺地拍案而起： “纵使是十死无生，也要跟他们干到底！” 审判厅外，人们山呼海啸的喊声响彻在天地之间。震耳欲聋的声音震的肖山头脑发昏，它晃晃悠悠地瘫坐到了被告席上，两行热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他知道，人类再一次以空前的精神团结起来了，而这一次，每个人都有机会手刃自己的仇敌！ ...... 远在木星轨道的周成，正一边看着地球传来的直播，一边利用其他飞船的残件修复着自己的飞船。他成功地躲过了木卫二碎裂引发的冰块风暴，虽然没有生命之危，但由于主引擎损毁，只能留在木星轨道等待地球的救援。 当他在直播画面上看到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停止了荒唐的行为，重新有序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之时，不禁激动地用手重重地拍在了飞船的舱壁上。 “对！就是要跟他们玩到底！依我看来，这个造物主可能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大！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就在这时，不知是他那一掌太用力震坏了零部件，还是飞船的电路受到了干扰，舱内的灯光开始长长短短地闪烁了起来。 周成正准备检查保险，却忽然发现舷窗外的整个木星，也正在和灯光一样呈周期性闪烁。他赶紧拿起一块金属片，在舱壁上点横点横地写了出来。 写完之后，他只看了一眼就恍然大悟。 “这是atcg二进制码！是标记我们dna的二进制码！” 他冲到电脑前，将二进制码输入之后，果然标记出了那条隐藏在30亿条遗传信息中，会导致人类生育系统病变的基因。 周成发了疯似地奔向舰桥，对着通话器声嘶力竭地喊着： “我们成功了！” 第73章 第二卷守护者的远征 01沉默的守护者 骄阳当空，树荫下的公园宛如一片清凉的绿洲。高大的树木枝叶交织，投下斑驳的光影。一个黄皮肤蓝眼睛的儿童欢笑着，正在五彩缤纷的花丛中追逐着飞舞的蝴蝶。 忽然，那孩子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附近的一个年轻人赶紧小步快跑了过去，抱起孩子温柔地安慰着，他甚至随身带着小玩具。孩子那天空一样碧蓝的眼睛里刚刚溢出的泪水，就在欢快的笑声中蒸发殆尽。 自从三十年前，第一个人类婴儿在经历了十年的绝育之后诞生。整个世界对孩子的爱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升华，对每一个孩子视如己出成了一条约定俗成的道德准则。 这时，孩子的父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金发碧眼的母亲泪眼婆娑地抱起了孩子，而东方面孔的父亲真挚地向那年轻人表示了感谢。 人类在经历绝育浩劫之后的新生，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让那些曾经信奉神明的民族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崇拜的只有自己的子孙后代。再加上大多数国家政府在生死之间的愚蠢表现，世界格局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传统意义上的国家，只剩下了东方的雄鸡。她以汉唐传承下来的包容态度，接纳着全世界所有愿意来此定居的人民。在这片地球上唯一有着5000年文化传承的土地上，不同民族和种族之间的融合，成为了社会的主流。 而在灾难中支离破碎的欧洲和美洲诸国，分散成了一个个的城邦。他们还保留着城市级别的行政机构，但不再有领土的概念，也不需要国防，只有一群愿意生活在故土上的人。 国界，这本本就只存在于地图上的改变，现在从地图上也上消失了。 肖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那孩子又从母亲怀抱里挣脱了出来，欢快地跑向了远处的草地，面上露出了一丝惆怅的笑容。 如果是在公元纪元，年过古稀的垂暮老人，出现在阳光明媚的公园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在守护纪元里，七十岁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体素质上都还是真正意义上的青葱少年。 三十年前，木星上的蜉蝣文明，为人类标记出了能够治愈绝育症的基因编码之后，并没有完全中断和人类的联系。随后，ta们又通过同样的方法，帮助人类找到了控制衰老的dna端粒编码，人类的平均寿命从80岁飞跃到了400岁。 不仅如此，蜉蝣文明还在不定期地向人类传输科学技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诸如反引力装置、真空零点能提取、超重元素合金材料等非常先进和实用的应用类科技。生产力的爆炸式提升，让人类的生活在短短三十年之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由于这一切都来自木星这颗太阳系的守护巨星，因此人们也约定俗成地将这个美丽的新时代定义为守护者纪元。 在这个新纪元里，人们并没有因为物质生活的富足而变得懒惰和颓丧。被科学技术大大延伸和加强的各项感官技能，激发起了人们对这个浩瀚宇宙更加强烈的探索欲望。在这片孕育过无数伟大人民的神州大地上，曾经遥不可及的星河画卷开始被徐徐展开。 在这样一个奋发向上的社会氛围下，肖山的悠然自得显得格格不入，但这绝非因为他只想躺在功劳簿上享受漫长的余生。 三十年前，由他主导的南天门计划挽救文明于生死一线之间。没有人质疑他这份足以彪炳史册的贡献。 他被赋予了极高的权限。可以自由出入整个人类体系中保密级别最高的部门，可以随意使用价值最高昂的实验仪器。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乘坐飞船去比邻星甚至是天狼星。至于世俗意义上的财富，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但也是因为他火中取栗的南天门计划，人们对于他曾经用全人类，甚至是整个地球的生命为资本，孤注一掷的行为让所有人都还心有余悸。 三十年前那场世纪审判的开场陈词刻在了每一个人的记忆深处。灭绝，是文明最大的罪行，是人类一切罪行的总和和根源！因此，他被排除在了所有的决策和决定权力之外。 这就注定了他只能在这个欣欣向荣的新世界里，做一个无所事事的旁观者，但这反而让他能够更加冷静地察觉到盛世之下的阴影。 “肖老师，您果然在这里。” 朝气蓬勃的王小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肖山的身后，他们的体貌现在看上去根本不像跨越了辈分的师徒，而更像是刚刚跨入校门的同学。 此时的王小戈已经是世界顶级学府清北大学天文系的教授。他在肖山的授意下，将宇宙社会学这门学科搬进了校园，并且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专业。 看到王小戈，肖山微微眯起双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哦，是小戈啊！最近的工作怎么样？不忙了吗？” 王小戈在肖山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腼腆，他微微低着头，眉眼低垂，眼神里透着诚垦与谦逊，和半个世纪前高中校园里的学生没有多大区别： “不瞒您说，老师。这又要教学、又要搞科研，我是真的有点分身乏术了。我真的希望您能够跟我一起到学校去，我还是习惯在您的带领下工作，再多的工作我都不会觉得累。而且，我知道您的内心是热爱那份工作的。” 肖山的目光静静地停留在王小戈的身上，满是欣慰与期许的笑容里透着一丝浅浅的无奈： “这个世界上，恐怕就只有你最了解我了。不过现在的你已经足够强大，能够独自面对这个世界，你需要的只是适应的时间。 至于我嘛，最好还是待在他们给我划定的舒适圈里，这样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王小戈眉头轻皱，嘴角轻轻下拉，带着一丝苦涩的弧度，轻轻叹了口气： “哎！相比起有严谨规律可循的自然科学，社会才是这个世界里最难以捉摸的。” 肖山微微仰头，看向透过树冠的阳光，轻轻出了口气，仿佛将心中的负重也吐了出去： “不说这个了，木星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王小戈的眉毛微微下压，在眼窝处投下淡淡的阴影，额头上也因专注而浮现出浅浅的纹路： “最近一次向我们传递信息是在八个月前，内容是用于星际远航飞船核心材料相变循环有关的技术。那些专业应用领域的学科，我也只懂一些皮毛。不过总体规律没有变化，ta们会在我们基本吃透一项技术之后，再向我们提供下一项技术支持。 而且，ta们在近几年向我们输送的技术越来越偏向于恒星际远航了，这和您在早年做出的预测基本一致。” 肖山轻哼了一声，沉思片刻之后又问道： “和ta们的联络有进展吗？” 王小戈抿着嘴唇，轻轻摇头： “还是和之前一样，有效的沟通只有两个问题。是你们创造了人类吗，答案是是。你们还会毁灭我们吗？答案是不会。自从二十年前那次最大规模的木星云底探索活动没有任何发现之后，守护者法令就明令要求暂停对木星的探索了。” 肖山眉梢轻轻上挑，浅浅的笑意中带着一丝狡黠： “看来在面对宇宙用浩瀚时空编织的无形囚笼时，ta们也同样乏力。我估计这位守护者的沉默不会保持太久了。” 王小戈微微点头时，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 “对了，老师。周教授那里有了些新发现，但您知道他的脾气，老是和科学院的领导起冲突。虽然是邀请我去看看，但他实际想见的人是您。要不，这次您就陪我一起去，顺便也去看看您的那些老朋友们。” 肖山点了点头： “好，我也该出去转转了。” 第74章 猫和老虎 师徒两人走上草坪，一架汽车大小的飞船悄无声息地从空中降下。这种兼具空天飞行能力的飞船已经如公元纪元的汽车一般普及，其装备的反重力引擎，一直到快要着陆了才能听到如蜜蜂般的“嗡嗡”声。 飞船开始了稳健而快速的上升。当城市的细节开始变得模糊，大江大川以具象的形态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一道壮丽的彩虹以磅礴的弧度横贯了整个地平线，那是月球破碎之后形成的星环。 在卡门线之外，人类在守护者技术加持下的三十年奋斗，开始展示出了其丰硕的成果。金星大气层萃取、火星矿产开发、小行星带稀有金属冶炼、冥王星前哨站，甚至是比邻星探索都已经全面铺开。 科技的爆炸带来的还有社会格局的变化，超过一亿人生活在了太空中。和天劫纪元选择在太空工业链中充当螺丝和铆钉不同，这些来自各界的精英们，把太空中的人造飞行器当作了自己真正的故土。 除了工作必需之外，他们几乎都呆在卡门线之外。这渐渐诞生了一个新的文明群体——舰队文明。 肖山和王小戈乘坐的飞船在掠过如钻石海一般璀璨的星环之后，曾经月球所在的轨道位置，出现了一团散发着暖色的光晕，好似漆黑夜空中的孔明灯。 随着距离的靠近，那些组成光晕的一个个光源开始变得清晰可见。引力系统的大规模普及，让现在的生活空间站完全脱离了前时代的全密封结构。 从几千米到几十千米直径不等的内凹形圆盘基座上，人造引力系统不仅可以稳稳地抓住在上边活动的人类，也可以将大气紧紧吸附在圆盘的凹形空间内。 人造光源模拟太阳在空间站上空东升西落，昼夜变换和季节更替也和地面几无二致。如果需要，人造大气系统甚至还可以降下雨雪。 生活在这些新型空间站上的人们，和在地球表面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但不一样的是，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看到任意角度的星空。 就在飞船向着光晕中央，最大的一个空间站飞去的时候，通讯器上出现了袁术的声音和画面。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太空军服，肩上的将星和胸前大块的勋表熠熠生辉，但最闪耀的还是帽檐下的双眼中绽放出的兴奋光泽。 “肖老弟，到舰队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你看我这正在测试新玩具，要不你先过来看看？” 已经升任太空军总司令的袁术，在将星闪耀的军服加持下有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但在面对老友的时候，他仍旧是当初那副带着些脾气的憨态模样。 “那行，你带我们过去吧，见面再聊！” 很快，飞船就来到了位于地日五个引力平衡点中的l5点。这里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数以亿计的特洛伊物质，这些被地日引力困住的拳头大小的石块，在阳光的映射下，宛如戈壁滩上的玛瑙石。 就在如航母般庞大的箱式太空战舰黄金原野号出现在视野之中时，肖山的飞船突然减慢速度停了下来。 “好戏就要开始了，看完了咱们再碰头。放心，你们那个位置非常安全。”袁术在通讯频道里说道。 “好的，听你安排。” 肖山和王小戈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忽然，一道极细的光线从太空战舰前端被发射了出去，直刺到了远处石块组成的海洋中心。那道光线存在的时间非常短，但肖山和王小戈即使是隔着滤光玻璃，仍然感觉到了视网膜传来的灼烧感。 就在眨眼的一瞬间，一个耀眼的光圈，正在如同水中的涟漪般迅速向着四周扩散，所到之处的石块几乎是瞬间就在爆燃中被汽化。顷刻间，石块海洋中间几公里范围内的物质不见了踪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随着那涟漪的暴涨，光环赤色的光芒渐渐褪去，扩张的速度也在迅速变慢，随后迅速消失。不到两秒钟，石块海洋中出现了一个直径几十公里的空旷区域。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速和干脆，仿佛那些星际物质是被黑洞抽走了一般。 肖山和王小戈来到黄金原野号的舰桥，看着一身戎装的袁术略带傻气的笑容，肖山开起了玩笑： “袁司令，别来无恙呀！” 袁术眉头微皱，露出一丝苦笑： “哎哟！你老弟就别笑话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地面上实行的是去武装化政策，卡门线外又是以吸收技术为主的路线。整个太空军现在就只有这艘黄金原野号，说我是光杆司令都不为过。 而且，要不是蜉蝣文明传输的技术里，有武器相关的内容。我估计再过半个世纪，我这太空军司令员也只有坐办公室的份儿。” 肖山目光扫过舰桥里的数据投影，问道： “刚刚你们进行测试的，就是蜉蝣文明传输的武器技术吗？” 袁术微微转头，斜视着那些数据，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看起来听忽然，但要从原理上来说并不高深，温度是微观粒子运动状态的宏观体现。超高能射线把中心的石块瞬间加热到两亿亿k，石头里的每一个基本粒子都会被崩散，这些带着超高能量的粒子又会像子弹一样四处乱飞，直到所有初始能量被耗尽。” 肖山微微眯着双眼，认真地看着实验数据： “简单粗暴本就是宇宙的基本法则，这本身并不奇怪。应该引起重视的是，能够用ta们给出的材料配方和图纸，把这种能级的射线发射器集成在这么小的体积里。ta们的在基础科学和工业上积淀可见一斑啊！” 就在这时，火柴一路小跑地来到了舰桥，他现在是上校军衔，太空军参谋部的技术参谋。 “袁sir，毁伤数据分析结果拿到了。和我之前预想的一样，这玩意儿在真空环境中基本发挥不出什么威力来。” “火柴，你什么意思？”王小戈的发问才让火柴注意到了这两位老朋友的存在。 他一脸憨笑地连连鞠躬： “是肖老师和小戈呀，你看我太激动，都没有注意到你们来了。哦，我刚才的意思是，这个大号的加热枪，如果是放在有热传导的大气、甚至是水中，毁伤效果还能提高好几个数量级。” “也就是说，这种武器实际上更适合在大气层内或者是行星表面作战？”王小戈疑惑地问道。 火柴肯定地点了点头： “威力是绝对值，但是毁伤效果就是另一回事。就像同样50kg的c4。放在太空中，就是个火球。在地面上能掀翻几辆坦克，要是放在水里，能把万吨大船的龙骨给炸折了！ 反正我觉得，这玩意儿充能时间长，发射持续时间短。如果是拿来对付太空中的舰队这种，由单独个体组成的群体目标没什效率。” 肖山微微低头，喉结动了几下，沉声说道： “也不是那么绝对，万一将来我们要对付的目标，就是一个大整体呢？” 袁术忽然眉梢一挑，嘴角露出一丝诡笑： “你说，我们要是用着东西攻击木星会有什么效果。” 王小戈和火柴都是一惊，只有肖山的表情没什么起伏，只是眼角微微动了动，依旧认真地研究着武器系统的数据。好一会才悠悠说道： “什么效果都不会有的，这猫给老虎上课，能把上树的本事轻易传给你吗？” 火柴眼睛睁得浑圆，嘴巴微微张开，缓缓摇了摇头： “肖老师，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这谁是猫，谁是老虎啊？” 肖山和袁术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猫和老虎谁更厉害，得看你用什么标准了。” 袁术也说道： “至少在公元纪元那会，无论是城市还是野外，到处都是猫。而老虎都快灭绝了！” 第75章 星瞳 肖山和王小戈在黄金原野号上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就乘坐这飞船继续驶向了星河的深处。 在距离太阳系黄道面垂直高度5000万公里的寂静深空中，航行着一艘雪茄型的飞船。她的前半部分，和具有生态封闭循环能力的恒星际飞船没有什么区别，但她的后半部分外壳却是由玻璃穹顶构成。 远远看去，还能依稀看到穹顶内有缭绕的云雾、郁郁葱葱的树林绿植，甚至还有一汪清澈如碧的湖水。王小戈驾驶飞船，从玻璃穹顶的气闸舱进入到了这一片漂浮在深空中的青山绿水之间。 飞船刚刚在挂满果子的矮树旁着陆，一道俏丽的身影就踏着青葱的草地翩然而至。她身姿婀娜，如弱柳扶风，却又透着一抹灵动的坚韧。 一袭淡色的长裙垂落至脚踝，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修长笔直的双腿，每一步前行，裙摆都似有生命般轻轻摆动，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眉若柳叶，目似星辰，眼眸中闪烁着群星般的光芒，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美好。 四十年光阴似箭，世人都经历了由年轻到衰老再到年轻的过程。唯独张绫如同下凡的仙子一般，不为时光所动。 “好久不见呀！伙伴们！”每一个字从她口中吐出，都带着温暖的气息，如同冬日里的一杯热巧克力，慢慢地、柔柔地滑进心底。 肖山和王小戈都短暂地愣了一下，仿佛是被这绝尘的容颜怔住了。 “听说你已经打破了个人在卡门线之外生活时间最长的纪录了。”肖山赶紧说出了在来之前就想好的说辞，以掩饰自己微红的面色。 张绫微微仰头，一双大眼中满是灿烂的星光： “与这璀璨星河同眠是我从小的愿望，现在如愿以偿了，怎么舍得离开呢？” 王小戈将视线强行从张绫身上挪开，四下看了看： “这里好像比我几年前来的时候更漂亮了。” 张绫满脸如秋水般温润的笑意，带着两人向着树林深处的湖边走去： “这艘飞船原本是恒星际飞船的技术验证舰，在收到守护者传输的深空观测技术之后，我向舰队申请将其用作深空观测。他们不仅立刻就批准了我的申请，还做了生活化改装，命名为远望号交给了我。 可能是舰队委员会的领导们，担心我长期留在太空中太过压抑，每年都在完善飞船的生活设施。这才有了如今这幅世外桃源的模样，这就让我更舍不得离开了！” 肖山环顾着这星空之下的小天地，心中感慨万千。恐怕能留住张绫的并非这虫鸣鸟叫的袖珍世界，而是穹顶之外浩瀚无垠的星河。 “对了，有了ta们的技术，在深空观测上有什么突破性发现吗？” 此时，三人来到小湖边上。碧波荡漾的湖水一直延伸到弧形穹顶的边际，仿佛这里就是星海的起点。 张绫用手指扫过水面之上均匀分布的几颗亮星： “ta们传输给我们的深空观测技术，是一个由相距10万公里的9枚探测器组成的阵列，远望号位居正中，起到馈源舱的作用，我将这套系统称为星瞳。ta们的技术让我们对宇宙的浩瀚和人类的渺小，有了纯粹和直观的感受。 当我看到远古类星体爆发出比银河系还要明亮的喷流，看到两颗相距不到100公里的中子星跳着死亡华尔兹，看到刚刚从超新星爆发中诞生的黑洞疯狂啃噬星云，还有太多太多旷世天文奇观的时候，那种在平静的风眼中欣赏飓风的心潮真是没法说。”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绫已是满面红晕，眼角盈出了晶莹的泪光。 “对了，我们单单在银河系内就发现了数以万计的地外生命。其中绝大多数都只是初级生命形态，ta们的存在形式完全超出了我们对生命这个概念的认知。你能想象吗，就连星际尘埃云中都有以射线为生的晶体生命。” “有发现过太阳系外文明的存在吗？”肖山的提问让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张绫微微垂首，额前的发丝悄然滑落，浓密的睫毛微微扇动，迟疑道： “蜉蝣文明传递给我们的这套星瞳系统，主要功能是用于深空天体观测，对于行星细部观测的焦距和视场都非常狭窄。不过我们还是通过行星光变、径向速度还有热源转移等间接手段发现了文明存在的痕迹。 不过被观测到的文明，都还处于卡尔达舍夫0.7级以下，离太阳系最近的一个初级文明在500光年之外的一个五合星集团里。根据已经探明的文明密度来看，距离我们更近的地方也应该还有文明，但星瞳系统的焦距不支持更近距离的观测。” 说话间，张绫用手环投影出了十几篇观测数据。王小戈快速扫过了那些数据，不解地问道： “一个高级文明都没有发现过吗？至少和我们相当的文明也没有吗？” 张绫摇了摇头，微微皱起的眉间浮现着浓重的疑惑。 “目前还没有。” 肖山仔细地看着浩如烟海的观测数据，双手不自觉地抬起，手指轻轻交缠在一起，时而松开，时而握紧，仿佛这样的小动作能够帮助他解开心中的疑团。 “张绫，有没有可能是这套星瞳系统刻意屏蔽了某些波段，让我们观测不到某些情况？” 肖山的发问让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张绫思忖片刻之后，迟疑地摇了摇头： “这个很难下结论，星瞳观测阵列从设计到材料，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吃透，改造和升级就更说不上了。我曾经试过调整其中的一些参数，结果整个观测阵列立刻就无法正常运行了。 这就相当于，会开车和会修车不能画等号一样。不过从功能上来讲，星瞳这种用于深空天体观测的设备，在百光年的近距离细节观测上本身就是短板，这符合我们对天文观测设备的一般认知。” 肖山一手环抱在腰间，一手托着下巴，微眯着眼睛，目光仍停留在观测数据上。 “从观测数据上来看，太阳系周围100光年内也没有任何记录。” 这时，王小戈忽然走到湖边四下张望了一番，问道： “咦？张绫博士。我记得几年前来的时候，这湖上有一座施密特型可见光望远镜，你给拆掉了吗？” 张绫在手环上展示出了一组传统的天文观测拍摄照片。在黑乎乎的背景上，若有似无地印着一团游离的深灰色影子，就像是映像派画家在黑色的画板上随性涂上了几笔清水一般。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距离太阳系100光年属于是星瞳的观测盲区，但我并没有放弃这个片区域。我这些年除了利用星瞳在宏观上完善宇宙学之外，也在不断改进我们自己的望远镜。 去年，我用施密特型望远镜在距离太阳系30光年左右的位置，发现了这团可疑的星际物质。其长度约有十万公里，既不符合传统的星际尘埃形态，也有别于我们认知中的天体。” “你怀疑它是什么？”肖山用手指划过投影上那一条暗淡的色带追问道。 张绫轻轻咬着嘴唇，眉眼低垂，凝视着照片的双眼中充满了疑惑： “掌握的观测数据太少了，太阳系本身就被厚重的奥尔特云包裹着，目标区域的前景也存在行星状星云。照片上这些东西，不排除是由于星云阻挡和观测设备精度两个因素叠加造成的虚相。 我把望远镜送回舰队总部去升级了，不过也不要抱希望于短期之内就能得出结论。我们自己的观测能力仍然非常孱弱，还需要漫长的对比观察。兴许，那就是一个本就不存在的虚相。” 第76章 出路 当肖山和王小戈的飞船离开远气闸之时，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追逐着正在渐渐变小的远望号。想要在这孤寂深空的绿野仙踪里，再看一眼那道俏丽的身影。 王小戈先回过了神来，他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看着肖山试探着说道： “老师，张绫博士一个人值守在这苦寒之地也太寂寞了。我倒是觉得，反正您在地面上也是闲着，倒...倒是可以考虑下也到这远离世事的远望号上来。” “嗯。”肖山先是本能般地点头答应。随后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压着脸上还未散尽的红晕，面露愠色： “闲你个头！我每天在忙什么你不知道呀？而且这远望号上几百名在编舰员，人家的日子过得闹热着哩！你瞎操什么心。” 王小戈向肖山靠了靠，眉毛轻轻跳动着，故作神秘的语气说道： “我这不就是担心张绫博士这么好的人，被人家近水楼台捷足先登了嘛！” 肖山先是一愣，一抹不易察觉的慌张神色从眼底一闪而过。随后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我发现你小子是越来越滑头了，一点都不像以前在学校里那么老实了。别扯这些没有用的，赶紧校对航线。咱们出来绕了一大圈了，真正该去的地方还没去！” 王小戈一边在控制台上操作着，一边咧嘴笑道： “好嘞！只要您以后不要仰天长叹悔之晚矣就行，咱们这就去周教授那里！” 肖山假装怒气冲冲地抬手要打向王小戈： “你小子还有完没完了！” 王小戈赶紧收紧安全带，一本正经地说道： “老师，您赶紧坐好，飞船马上就要加速了。整个航程估计要十个小时，我要先抓紧时间睡一觉，您各自安好吧！” 在安全带和座椅的包夹下，厚重的加速过载开始推胸压肺的席卷而来。当肖山再次侧目看向远望号时，已经只有漫天的繁星。 ...... 不知是因为加速过载对身体持续的压迫，还是盘亘在心头迷雾重重的守护者，亦或是对那道俏丽身影的留恋。 肖山始终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那感觉就像被沼泽淹到了脖颈，既无法挣脱也不能解脱。只能一分一秒地感受着冰冷的泥水将肢体的感觉一丝丝地从灵魂上剥离，那是一种最深沉的绝望和无力感。 渐渐地，那种一次性盖了十几床棉被的过载压迫感开始减退，肖山也从混沌的梦魇中醒了过来。他转目向着舷窗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颗赤红色的星球。 在公元纪元，以荒凉着称的火星，此时已是热闹非凡。邮轮大小的采矿机械在连绵的山脉边缘蠕动着，如熨斗一般将褶皱的大地熨烫成平原。成群结队的无人运输车队如行军蚁般，昼夜不停地穿梭在红雾弥漫的平原上。 由齿轮、机械臂、履带、管道和原子炉组成的钢铁城市，如铆钉一般均匀地分布在火星辽阔的赤色平原上，它们是所有矿车的始发点和目的地。 每天都有数以亿吨的矿石被送到这些机械巨兽的口腹中，完成全自动精炼以后，再被运载飞船送到低轨道的工厂中加工分类，然后送到太阳系每一个人类需要的角落。 火星丰富的矿产，只有1\/3地球引力的优良环境，几乎没有阻力的稀薄大气，让它成为了人类绝佳的资源供给地之一。 从守护纪元20年开始，地球就再也没有开采过本土资源。无论是太空中的轨道器和飞船，还是地面的建筑和设备，全都来自地球之外的星际工业体系。 肖山凝望着越来越近的火星地面，好奇地问道： “好久没来过火星了，看起来好像大气层比以前厚一点了。” 王小戈轻哼了一声，微微摇头： “工业部那帮家伙可没有心思再造火星大气，这看起来风起云涌的大气运动，实际上是全球性的沙尘暴。沙砾就来源于矿机开采时粉尘和自动工厂排除的矿渣，而搅动这些沙砾的动力就是，全球乱跑的矿车和不停起降的货运飞船。” 肖山浅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当下人类足以影响一颗行星气候的强悍工业能力，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忧虑。” 王小戈转面看着肖山，微微颔首，压着嗓音说道： “老师，再给你说个没有公开的小道消息。火星矿业开发刚刚开始的时候，在北极岩层裂隙中发现了液态水，总量相当于咱们的青海湖。据说在这种岩层水中是发现过微生物的，而且可以肯定是火星原生物种。 后来不知道是工业部的科考队没有上报，还是科学院的默许，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前些年我带着几个行星生物系的研究生，专门去了趟火星北极。别说地外微生物了，连液态水都没有了。” 王小戈的话立刻让肖山想起了三十年前，在木卫二上周成实验室的缸子里看到过的那种水生物。对它们来说，自己生活的时空也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字面意义上的天崩地裂了。它们直到整个种群最后一个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思忖良久之后，肖山沉甸甸地说道： “对于自身完全无法理解和抵抗的毁灭，天灾或是人祸其实没有什么区别，都可以看作是宇宙规律的一部分。 生命要想在宇宙中生存下去，必须通过对规律的探索和掌握，从而运用规律预测并避免将会遭遇的厄运。生命需要自己找到出路，也许这就是宇宙赋予生命智慧的意义吧。” 此时，肖山和王小戈飞临了火星的北半球。原本光洁的火星表面上，出现了一块横贯整个地平线，如肿瘤般畸形的凸起。那是高度三倍于珠峰，面积堪比意大利半岛的太阳系第一高山——奥林匹斯盾状火山。 王小戈操纵着飞船直奔山顶而去，这座星际级别的超级火山，早在十亿年前就随着火星地核的冷却和地质运动的消失进入了永恒的休眠，只留下了一个地狱之门般的火山口，述说着当年震天动地的喷发往事。 而这个火山口也是人类最大的粒子对撞机，靶心高能物理研究中心的入口。这座主要由真空管道和超导加速线圈构成的实验仪器，长度达到了惊人的5000公里。它就像一根细长的箭矢一般，从火星的正中穿心而过，几乎横贯了整个行星。 前所未有的加速长度，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撞击能级。当携带着创世能量的粒子在火星核心的撞击区发生碰撞时，质量严格按照规律转化为能量，而能量又将在规律的引导下重新组成有形的物质质量。 在这个过程中，周成就能听到这些费米子在破碎时所产生共鸣，能闻到强力被撕碎再由交子连接在一起时溢出的气味，能尝到夸克之间相互融合转换时并发出的味道。在千丝万缕的破碎轨迹中，窥探属于宇宙的出路。 第77章 上帝的作业 飞船一头钻入了奥林匹斯山的火山口，仿佛进入到了一条通往未知时空的隧道，只有一圈圈飞速从眼前掠过的光带，能证明时间和空间仍然存在。 很快，不停从眼前闪过的光带圆环越来越小，几乎是贴着飞船的周围掠过。肖山和王小戈来到了靶心高能物理研究中心的北端。这里既是粒子加速的起点，也是整个靶心粒子对撞机的控制中心。 进入控制舱，空中层层叠叠地悬浮着颜色各异的投影图像，比晾晒场彩布的染坊还要令人眼花缭乱。每一幅投影上都密密匝匝地写满了晦涩难懂的公式和算符，就连科学家出身的肖山和王小戈都一时摸不着头脑。 在指挥舱一角的生活区里，辅助机器人正在打理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演算稿纸、食品**袋还有烟灰缸。 王小戈向前走了几步，提着嗓子问道： “你们周教授呢？” 那机器人只是说了句： “抱歉，这不在我的权限范围之内，无法回答。” 然后又继续“呜呜”地收拾起了桌上和地上的垃圾。 肖山干笑了一声： “呵呵，这老周能把机器人都逼疯了，也难怪科学院那群人不待见他。” 就在这时，周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明明青春飞扬的面容，却生生被嘴唇周围的一圈唏嘘的胡渣子逼出了几分沧桑的老气。他手里拿着三套防护服，笑咧咧地说道： “这可不能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地面那帮家伙故意的，这机器人啰嗦得要命。每次我要开始实验之前，都要给我宣扬一番本次实验耗费的能量足够地面某个城市使用多少年bb。 搞得我就像是专门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浪费资源的一样，我只能小小地给它改了改程序。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好用了，至少不会动不动就对我发起道德审判。” 话音刚落，那机器人就把已经打包好的垃圾袋弄破了。纸张、烟灰和**袋在火星的低引力环境下，如慢镜头一般四下飞舞着。 三人都哑然失笑。 相互拥抱之后，肖山环视着指挥舱，半开玩笑地问道： “咦！我说老周，我记得你在公元纪元的时候，和科学院那帮人处得不错啊。现在人家给你建造了这么大一座高能物理实验仪器，又全权委托由你负责。怎么你们之间的关系反而更紧张了呢？” 周成将手中的防护服递了两套上来，没好气地说道： “哼！说起这个事儿我就来气。本来这次让你们过来，是想结合我这些年在基础领域的科研成果，探讨一下蜉蝣文明向我们传输技术的一些问题。不过，就在你们出发之前，我又在实验中找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就顺便一起去看看吧。” 肖山对周成提出的关于技术传输的问题非常上心，他一边穿着防护服，一边双目紧盯着周成问道： “老周，你发现蜉蝣文明向我们传输技术上的疑点了吗？” 周成微微皱眉，眼中流过一丝疑惑的神色： “疑点倒是算不上，都是实打实的技术，只是关联性上有些问题我想不明白。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从我们这儿到撞击舱还要一段时间，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王小戈一边带着头盔，一边不解地也问道： “周教授，这撞击数据不都会汇总到这里来吗？位于行星中央的撞击舱就是个布满了探测器的真空腔室，我们去那儿干嘛呀？” 周成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得意的浅笑： “等你亲眼看到就知道了，那可比在数据上看震撼多了。” 随后，三人乘坐着胶囊状的维修舱，沿着粒子加速器的真空管道向着火星的深处疾驰而去。 维修仓加速稳定以后，周成打开了头盔的面罩，悠悠地说道： “肖老弟，你刚才说科学院为我建设了这套昂贵的高能物理实验仪器，我好像应该对他们感恩戴德。你要拿靶心绝对价值去和公元纪元的lhc或者超级东方环相比，那靶心粒子加速器无论是性能还是造价都百倍于那些老古董。 但是，在公元纪元，基础科学投入在gdp中的占比约为1%左右。现在这个生产力飞升的时代，基础科学投入在gdp中的占比反而万分之一都不到了。要是按照1%的比例投入，我们甚至可以在小行星带建设一座环日粒子加速器。 而现在这靶心粒子对撞机，更像是浮躁的科学院对我这德高望重的老古板的一种妥协和敷衍。” 王小戈眉间微微皱起，叹息道： “是啊，现在整个科学领域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吸收蜉蝣文明传输的技术上。大多数科学家都一门心思地扑在了以最快速度把技术实用化的路线上，这样蜉蝣文明又会传输下一轮技术。 我总觉得，这种急功近利的态度，太容易导致盲目从而被利用。” 周成冷哼了一声： “哼！卡尔萨根说过，对任何事情的过度执着，包括科学，最终都会导致迷信。主流科学界对应用技术近乎崇拜的追捧，以及对基础科学嗤之以鼻的态度，都已经严重偏离了科学本来应有的严谨态度。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肖山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了一条直线，下巴微微收紧，脸部的肌肉略显紧绷，问道： “老周，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什么端倪了？” 周成的嘴唇微微张开，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下撇，怔了几秒钟才说道： “你们怀疑ta们通过技术引导我们定向发展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但在某些技术的起源性上，却让我非常费解。比如说，稳态超重元素和重合金超能电池这两技术，其核心原理都是抑制会让重元素裂变的弱相互作用力。” 王小戈立刻明白了周成的意思，补充道： “按照一般科学发展的规律，是先在理论上突破了弱相互作用力的原理，然后再通过工程学手段控制弱力，从而投入实用。按照这样的规律去推测，ta们虽然只传输了实用化图纸，但必然已经对弱力了如指掌了。” 周成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然而实际上的情况却是，在ta们传递的某些技术上。明明可以用更简单的抑制弱力来隔绝放射性衰变，但ta们却笨拙地使用了厚重的铅板作防护。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能在微积分题目上拿满分的学霸，却解不出最基础的一元二次方程组，这实在令人费解。而且，ta们到现在为止，没有向我们传递过任何基础科学方面的技术。我甚至怀疑，ta们压根没有涉及分子以下的基础科学领域。” 王小戈双眼瞪得像一对铜铃，惊愕地说道： “这...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啊，除非......” 肖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如炬，快速地扫视着四周，沉甸甸地补充道： “除非这个学霸在抄作业!” 周成和肖山四目相交,徐徐点头道: “而且，ta抄的必须是上帝的作业!” 第78章 靶心 三人乘坐的维修舱在长久的沉默中开始了减速，前方位于火星地核的撞击舱亮起了明亮的灯光。在这个足球场大小的空间四周，鳞次栉比地分布着数不清的传感器 当维修胶囊舱进入撞击区域时，肖山和王小戈都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密集地让人头皮发麻的传感器，就像是观音圣殿里千千万万的无量真眼，正满含恶意地凝视着他们。 周成嘴角微微抽动，露出尴尬的笑意，一边在控制台上操作着，一边说道： “忘了提前给你们说，这地方容易犯密集恐惧症，不过很快就能适应的。” 肖山尽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些令他头晕的传感器，心头还想着刚才周成的话： “如果ta们真是抄了上帝的作业，我们可能暂时没法知道那个上帝到底是谁，但在基础科学的持续探索，会让我们知道，ta们的作业具体抄到什么程度了。” “而且，抄来的学霸可能会暂时领先，但迟早会被踏踏实实学习的笨孩子超越的！”王小戈也愤愤地补充道。 周成回头看了一眼师徒二人，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虽然靶心粒子对撞机的能级跟我计划中的有差距，不过还是很轻易地就把曾经那些笼罩在物理学大厦上的乌云吹散了。诸如自发对称性破缺、宇称不守恒这些离经叛道的现象，实际上是我们的观测精度或者说是能级不够造成的观测误差，宇宙是绝对守恒的。 我现在已经在实验中验证过了，夸克就是组成粒子的最小单位。在夸克之下，还存在一张由一维的能量弦纵横交错编织而成的网，我称其为宇宙网。这是一张无处不在的四维空间网络，将我们的实体时空从宇宙中分离出来。 我们曾经琢磨不透的量子效应，实际上是宇宙网由于引力波干扰而出现网眼舒展的时候，基本粒子趁机穿过宇宙网，在网后的时空中完成了一系列相变，又回到我们的时空的过程。听起来是不是既神奇又合理？” 王小戈眉毛倒竖，圆睁的双眼中闪烁着惊讶而又疑惑的光泽： “周教授，您这些理论和实验验证过程，每一个都配得上一座诺奖了。但我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学术期刊上看到过相关论文呀？” 这时，周成操作着机械臂将一个透明方块容器向着撞击舱正中央伸去，他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说道： “现在这个只重视应用的科学氛围下，我发表这些论文的唯一作用就是，再收到几百封让我不要再把资源浪费在基础科学研究上的情愿信。至于诺奖什么的，我本来就不稀罕。” 肖山沉思了片刻，问道： “如果要对宇宙网之后的时空进行研究，是不是需要更大能级的对撞机才行？” 周成摆了摆手： “那暂时超出我的知识和认知范围了，我粗算了一下，至少需要环银河系加速器那个能级，才有可能打破存在于四维时空的宇宙网，而且我现在也不关心网后的时空。 我更关心的是，宇宙只有5%的普通物质，推动宇宙**的暗能量占比68%也没有什么争议。所谓的暗能量也确实是某种我们暂时无法用数学表达的能量存在形式。 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余下27%的暗物质，是和组成我们实体宇宙的普通物质是紧密关联的。” 肖山一怔，微微眯上了眼睛，不解地问道： “老周，你刚刚不是还说宇宙是绝对守恒的吗？如果暗物质和普通物质是相互关联的，那么按照宇宙守恒定律，两者比例应该完全一致才对呀！” 周成迟疑了片刻，微微摇头： “不，宇宙是绝对守恒的，这毋庸置疑。只是我们现在无法得知，普通物质是在创世之初就被偷掉了一部分，还是在宇宙演化中莫名消失的。或许，只有那些亲身经历了整个过程的创世文明，才知道其中的秘密。” 这时，周成操纵着机械臂在撞击舱的正中央松开了那个方形的透明容器，他回头兴致勃勃地对肖山和王小戈说道： “好啦！那些现在解不开的未解之谜就暂时交给未来吧，咱们去看看上一次实验制造出来的东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三个都将成为人类科学史上重要里程碑的见证者。” 肖山和王小戈满面狐疑地跟着周成离开了维修仓，在没有重力的火星核心，向着那个悬浮在撞击舱正中央，只有巴掌大小的透明容器飘去。 来到容器前，王小戈本能地想伸手去触摸，但科学的严谨思维让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看着眼前这个透明度极高，并且连接着电路设备的容器，他不禁问道： “这容器看起来好特殊呀！” 周成启动了容器底座上的电源，整个立方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周成迷离的眼神看着仿佛只有真空的容器，故作神秘地说道： “这容器是由结晶碳和纤维碳组成的，其强度能够承受15寸炮弹的直接轰击。底座的作用是产生希格斯力场，让有质量的物质悬浮在容器正中央。而这里边到底有没有装着我想要的东西，我们很快就能亲眼看到了。” 说完，周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方糖似的小方块，将一个电容插在其上之后，从容器上预留的闸门放了进去。 “你这放进去的东西是.....？”肖山疑惑地问道。 周成关上了容器的闸门，看了看腕表，示意众人向后退一点： “这是我让火柴给我搞来的焦糖！” “焦糖?...炸药！” 肖山和王小戈都在惊恐万状中本能地想要转身就跑，在这个距离上，即使是那一小块焦糖也足以致命。 就在此时，一道强光以铺天盖地的汹涌之势将周围的一切淹没。但还不等肖山和王小戈抬手去挡，那巨星爆炸一般的光芒就如来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 当肖山和王小戈从短暂的眩目中恢复过来之时，周成已经兴奋地围在容器边上，手舞足蹈地翻阅着数据。 他们凑到周成的身边，只见光洁如初的容器正中央，有一道极细的幽蓝色光线在爆炸的余烟中微微颤抖着，就像是一根微风中的蛛丝。 仔细看去，那道光线的正中央，还有一个若有似无的小光点。容器里蓄积的爆炸烟雾，都在随着那个小光点缓慢地旋转着。 肖山双眼瞪得老大，眼白清晰可见，眼珠仿佛要从眼眶中蹦出一般，死死地盯着眼前那镶嵌在光线正中间的闪烁光点。他眉毛高高扬起，几乎要与发际线融为一体，眉心处的皮肤被拉扯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作为出类拔萃的宇宙学家、天文学家和天体物理学家，对于容器中的东西，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眼前的景象太过令他难以置信： “这...这难道就是？” 第79章 守恒 周成的眉毛高高扬起，圆睁的双眼中倒映着那道微微闪烁的蓝光。眸子里闪烁着炽热而激动的光芒，那光芒似乎要满溢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镭射光笔，当发散的光线投射到容器中的时候，那神秘光丝和光点清晰地展示在了众人眼前。 那光丝和光点在镭射光的映照下，原本微弱的蓝光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亮了。仿佛是有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裹住了那小点一般，光线在经过时产生了衍射。但仔细看去，透过那道光膜，竟然能看清扭曲的背景。 肖山一怔，倒吸了一口凉气，迟疑地说道： “这难道是引力透镜效应产生的爱因斯坦环？” 王小戈也恍然大悟，他指着光点两端在闪烁中忽明忽暗的光丝，声音颤抖地说道： “这两端的光丝是相对论喷流！刚才的炸药爆炸让核心区域在单位时间内摄入了过多的能量，来不及被吸积盘送入视界面的能量从南北极涌出，诱发了类星体爆发。这....这是一个黑洞！周教授...你...你制造了一个黑洞！” 说话间，容器的光丝和中间的光点渐渐消失在了真空中，只留下了一缕淡淡的烟雾。周成仍然双目炯炯地看着那容器的中央，郑重地说道： “准确地说，是一个没有角动量，没有电荷，史瓦西半径仅有纳米级的克尔黑洞。由于黑洞吞噬一切的性质，让它在没有吸积效应的时候，完全无法被探测到。 所以，我给它喂了点儿东西，让它现出真身，虽然它只有gev级别的质量，但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黑洞！而且它就在这儿，不管我们能不能看到。” 肖山和王小戈都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呆立在了原地。双眼圆睁，眼珠仿佛定住一般，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空荡荡的容器。忽然，他们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同时向后退了几尺。 只有周成仍然泰然自若地停在远处，他收起了镭射光笔，用带着防护手套的手轻抚着那容器，悠悠地说道： “不用担心，这个级别的黑洞，其引力范围也只有在那里尺度内才有潮汐力。实际上，如果不是容器里的希格斯力场在定量提供质量，这个和原初黑洞相当的小玩意儿，会在几分钟之内由于霍金辐射蒸发殆尽。” 其实作为宇宙学家的肖山，对黑洞的性是非常了解的。只不过在此之前，黑洞在他的知识体系里，都是能够搅动整个星系的庞然大物。他在震惊之余渐渐冷静了下来，仔细看了看周成手环上投影出的数据： “这个尺度的黑洞确实没有什么破坏力，只要不是将其放置在太阳核心这种高压高密度的天体核心，让它有源源不断的质量可以吞噬。就算直接扔到地球表面，也会因为孱弱的吞噬能力，很快被霍金辐射蒸发掉。 不过话说回来，你能在实验室环境下人工制造出这种原初黑洞，真是令我没有想到。公元纪元的理论框架下，单纯用高能粒子轰击对方，是无法产生黑洞的。” 周成向肖山投去了赞许的目光，点了点头： “为了制造这一枚黑洞，我尝试了足足20年。用于计算的稿纸，能铺满火星所有的平原，它远远不是我们最初认为的那么简单。 曾经我们奉为圭臬的黑洞无毛定理，也就是黑洞只有角动量、电荷和质量三个特征是完全错误的。宇宙守恒定律就包括了信息守恒，这一点在黑洞上同样管用。” 王小戈的眼睛原本还带着些许迷茫与困惑。忽然，像是有一道光直直地穿透了迷雾，他双眸骤然睁大，眼珠灵动地转动了几下，说道： “也就是说，被黑洞吞噬的质量及其包含的信息，并不是我们之前认为的那样，完全湮灭或者是被锁在了视界面附近，而是进入到了黑洞内部？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在黑洞的内部，是完全有可能用被吸入的质量重组出一个新的时空？” 肖山双眼微微眯起，眼角的鱼尾纹都透着温和的笑意，看着王小戈的目光中满是欣赏与认可： “小戈，难怪你肖老师如此器重，你果然很有天赋。你说的这种情况在理论上是成立的，但实际上的情况要比这复杂得多。” 随后，周成打开了几幅写满了运算公式的投影画面，接着说道： “从我的计算结果来看，就算是质量1000亿倍太阳，视界面直径十倍于太阳系的凤凰黑洞。在其视界面内部，可能连一套三居室的房子都装不下。要知道，凤凰黑洞已经是可观测宇宙中最大的黑洞了。 要想在黑洞内部创造一个完整的时空，实际上恐怕并不可行。当然，如果真的能够实现的话，那么这个时空将因为视界面的存在，完全独立于实体宇宙之外。” 肖山眉头微微皱起，眉心处形成一道浅浅的川字纹，那是思绪在脑海中纠结缠绕的痕迹。他的嘴唇轻抿，嘴角的线条略显紧绷，似乎在斟酌着即将出口的每一个字。 “如果是巨引源级别的黑洞呢？” 周成感到有些意外，追问了句： “你指的是拉尼凯尼亚超星系团附近的引力异常区域？” 肖山只是浅浅点头，没有说话。 周成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子，思忖片刻之后说道： “那片空洞的宇宙区域，在你们天文学上并不符合黑洞这种致密天体存在的必要条件。在我们理论物理学上，也不符合黑洞的数学模型，它甚至不符合任何一种我们已知的天体数学模型。” 王小戈也说道： “是啊，巨引源距离我们太过遥远。到底是时空畸变引起的观测误差，还是一种未知的星系团组合模式，我们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无法证实。但我也认为，巨引源不太可能是所谓的超级黑洞。 否则，我们所在的拉尼凯尼亚超星系团根本就不可能以现在的方式运行。” 肖山嘴唇微微张开，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在把思绪从超星系团的深处拉回来： “这些遥远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们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老周，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纳米级黑洞。虽然它当前没有什么破坏力，但它终究是具有吞噬一切能力的宇宙怪兽。” 周成脸上露出一丝狡诈的笑意： “我不打算让它就这么蒸发掉，也不打算向科学院那群人公布。你们完全不知道为了制造这个黑洞，需要多么苛刻的条件，甚至是难以再复现的运气。 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们的造物主文明，真的是一个在基础科学上毫无建树，靠着抄上帝作业当上的学霸。那对这个黑洞的研究，就是我们这些平凡学渣逆袭的捷径。放心，我会妥善保管它的。” 肖山和王小戈眼中都流露出浓重的焦虑，对视了半刻之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80章 壁垒 接下来的几周，肖山和王小戈都驻留在了靶心高能物理研究中心。他们和周成一起热情地研究起了这枚拥有扭曲宇宙法则的超凡能力，却又能够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纳米黑洞。 周成还给它起了一个颇有戏谑意味的名字——烟头。 他们利用烟头对广义相对论诞生至今两个世纪内，所有和黑洞有关的理论进行了实验验证，其中绝大多数在只有粉笔和黑板的时代提出的理论预测都准确无误。但在他们试图进行理论创新的时候，却总是困难重重举步维艰。 又到了地球上的晚饭时间，周成三人结束了这一阶段的所有实验工作，围坐在了控制中心的餐桌前。 王小戈不停地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刚刚被周成随意摆放在杂物台上的透明容器，心脏叮叮咚咚地跳个不停。 虽然那容器里只有绝对的透明，甚至用常规科学仪器也检测不出任何异常，但他知道，那个有能力点燃整片森林的烟头就在里边。 踌躇了一阵之后，王小戈还是问道： “周教授，你...你确定要把烟头就这样放在那儿吗？” 周成手里端着两盘菜，扫了一眼凌乱的杂物台，笑呵呵地说道： “烟头只要是呆在烟灰缸里，就没机会点燃森林。而且，除了维持烟头稳定的希格斯力场之外，我还给它加上了电荷，容器也增加了电磁场发生器用于束缚。 放心吧孩子，这比放在保险柜还要安全。而且，我也不能一直把它放在靶心的撞击舱里。现阶段的实验暂告一段落了，我还要进行其他实验。” 肖山凝望着手中杯子里缓慢翻滚的酒汁，感慨地说道： “我都不知道是应该崇拜爱因斯坦、波尔那一代科学家的天神般的能力，还是应该反思现在的我们自己太过弱小。他们在电气化都还没有普及的时代，仅仅通过思想实验就能提出，让我们在两百年后才能验证的理论。 而我们现在似乎除了不停复现他们当年的辉煌，什么都做不了。” 周成倒是泰然很多，他放下菜碟，把腰间的围裙解下，随手扔向了辅助机器人。拿起酒杯，悠悠地说道： “倒也不用如此悲观。在牛顿用《自然哲学与数学原理》定义科学之前，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实际上都是在愚昧中摸索的。从牛顿到爱因斯坦再到哈勃这一代人，又经历了近五个世纪，人类才真正认识到了宇宙的浩瀚。 而我们现在极有可能正处于新的一个科学瓶颈期，在科研上很难取得创造性突破，也就不奇怪了。过往的历史上每次科学突破之前，往往都伴随着惊世骇俗的发现。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双缝干涉实验、宇宙哈勃红移这些都是。 而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个，前所未有的守护者纪元，或许就是新时代正徐徐拉开的序幕。” 王小戈终于把目光从那容器上挪了开去，他频频点头： “我们看似生活在浩渺无边的宇宙里，但实际的生存空间是随着科学的拓展而扩大的。现在，上到光速恒定，下到量子力学，都是我们短时间内难以突破的桎梏。我们的生存空间，实际上是被看不见的时空壁垒锁定在了太阳系内。” 肖山放下了举起的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怔怔地扫过周成和王小戈： “这道时空壁垒限制的显然不只有我们，还有ta们。而且，我们在天劫纪元的遭遇，似乎说明了一个问题。有时候文明面对的桎楛可能并不一定都来自自然规律的天择，而有可能是高阶文明的人择！” 周成微微皱着眉头，看着酒杯的双眼透着几分无力，嘴唇轻抿又缓缓张开，欲言又止后才吐出话语： “实际上在我们拥有足够的能力之前，无论编织这道壁垒的是天择还是人择，对我们来说都没有本质的区别。” 短暂的沉寂之后，肖山轻轻甩了甩头，仿佛是从某种困顿的思绪中解脱了出来，他端起了酒杯：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应该庆祝周教授取得的非凡成果。如果用公元纪元的标准来衡量的话，诺奖证书应该可以摆满这张餐桌了。” 周成哈哈地笑道： “肖山老弟，以前诺奖委员会那帮老家伙要是泉下有知你这么肯定他们，棺材板儿都能乐翻咯。要知道，你可是第一个敢于拒绝领奖的人。” 肖山也笑道： “我现在都还在后悔，当初没有去领取那500万英镑的奖金！” 酒过三巡之后，三人虽然都带着笑意，但眼中已经不自觉地泛起了离别的忧伤。肖山吞下杯中的残酒之后，站起身来和周成握手： “老周，我们该走了。你知道，我这个曾经拿着全世界当赌注的人，一举一动都会让全世界风声鹤唳。我也想继续留在这里，不过这只会给你这难得的清净之地带来麻烦。” 周成浅叹了一口气，泛着红晕的面庞上带着些许遗憾： “也行！只要少数人手中还握着真理，那就一切都还有希望。” 这时，王小戈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肖老师。我昨天看了一下舰队的日程安排，一年一次的守护者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现在和木星的轨道距离，刚好可以赶上。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周成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愤愤地说道： “就是那个地面和空间站在科研和生产方面的主要负责人，一股脑地跑到木星低轨道去。像古代祭祀一样，感谢蜉蝣文明的恩赐，求ta们回应更多问题的活动？在我看来，这不仅是浪费燃料，更是愚不可及！ 那帮经历过天劫纪元的大科学家、大政治家们似乎忘了，当年蜉蝣文明放过我们的真正原因是你捏住了他们的软肋，而现在ta们向我们传输技术还指不定又是什么阴谋！” 肖山淡然一笑，轻拍着周成的肩头安慰着他： “要是放在以前，我也非常不屑于这样可笑又毫无意义的活动。他们也不会愿意我这个亵渎过守护者的人，参加他们所谓的神圣活动。 我之前就判断过，蜉蝣文明创造、毁灭和拯救我们的动机，极有可能是在解决自身的生存危机。ta们向我们梯次性地传输技术，可能是在考验我们的能力。” 周成点了点头： “我也有同感，只有这样解释才符合生存是文明第一要务的法则。” 随后，肖山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特别是在你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我越发深刻地感受到，如果ta们真是靠抄上帝的作业成为学霸，那离我们这个脚踏实地垒砌基础的学渣，在局部领域反超他们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我感觉ta们很快就会有新举措，我想去试着找出困住ta们，同时也是困住我们的枷锁到底是什么。” 第81章 应答 此时正值木星大冲，这颗太阳系中的气态巨擎宛，如一颗璀璨的宝石悬浮于星河之上。表面那斑斓的云带如梦幻的旋涡，在不停翻滚涌动。 木卫二碎裂而成的冰质星环，铄石流金地缠绕在巨星的腰间。在温润阳光的映衬下，静静地散发着威严而又神秘的气息。 在天劫纪元末期，数以千计的人造航天器众星拱月一般挤在木星周围的情况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此时的木星又回到了公元纪元的宁静。 守护者纪元十五年，人类在蜉蝣文明传输的技术帮助下迅速重返盛世之后，木星就成为了整个太阳系和多数人心中最神圣的所在。 反重力天地运载系统让卡门线变得触手可及之后，人类新时代航天工程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将所有在轨的木星航天器全部回收或驱离。只在木卫十七的轨道之外，保留了两枚用于接收视频信号的探测器。 几艘行星际飞船正簇拥着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圆盘形轨道器飞行在星环和木星之间，地面和空间系统的重要人员以及部分欧美城邦的负责人齐聚于此，他们将要举行一年一度的守护者仪式。 这个如薄饼一般的轨道器面积虽然很大，但却没有任何可以供人进入的内部空间。它能用希格斯力场将一层可供呼吸的空气吸附在圆盘表面，并提供和地球相当的引力。 人们在圆盘表面活动的时候，可以不用穿着航天服。而这个圆盘形轨道器也有一个和其作用非常搭配的名字——天坛。 自从守护者纪元元年，蜉蝣文明向地球输出技术开始，人类就一直没有放弃过联络蜉蝣文明。三十年间，这个神秘的守护者文明始终只回答过人类的两个问题。 “是你们创造了我们吗？” “是的。” “你们还会毁灭我们吗？” “不会。” 除此之外，人类提出的所有问题，守护者都讳莫如深。 随着人类社会被超越时代的科技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对守护者的联络请求逐渐演变成为了一种虔诚而神圣的仪式，天坛也就应运而生。 每年的木星大冲之日，不仅会在木星轨道的天坛，举行这种仪式性质远超使用性质的活动。在地球上，每一个深埋着女娲石的位置对应的地面上也建造了地坛，供人们在大冲之日举办盛大的仪式活动。 肖山和王小戈将飞船停泊到天坛的边缘时，各界要员已经齐聚于此。相比于盛装出行的众人，穿着普通航天服的肖山和王小戈就像两个寒酸的乞丐。 对于师徒二人的到来，众人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因为是他们自己赋予了肖山自由出入任何地区的通行权限，这自然也包括来参加守护者仪式。 不过众人对肖山的鄙夷之情倒是溢于言表，他们不经意间扫过肖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在天主教堂里行伊斯兰礼节的异教徒。 守护者仪式开始了，主持仪式的地球联邦科工委主席一身素白长衣，他身体微微前倾踏着轻盈的碎步走向了天坛的正中央。在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衣着素雅的各界代表，这些人平日位高权重的人，将能够参加守护者仪式视为最高的荣誉。 科工委主席在天坛的正中央停下了步伐，他先是俯身轻抚了地面上的地球徽记。随后举起双臂，宽大的衣袖在人造的微风中飘舞。他眼神深邃而肃穆地看着前方几乎充满整个视野的庞大巨星，口中虔诚地低吟着。 其他参加仪式的要员们在主席的身后围成了个半圆，口中也开始低吟着同样的话语，那声音空灵而悠远，似穿越千年而来。 “伟大的守护者，是你们创造了我们吗？” 天坛上的声音和影像将通过全频道被发射到木星上。 按照以往的惯例，木星将会在几分钟内，以摩尔斯码的形式制造电磁干扰，同时会伴随着木星表面同频率的轻微闪烁，通过二进制的方式回应人们的问题。 但这次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但无论是木星表面还是全频谱探测器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主持仪式的主席虽然依旧岿然站定在天坛中央，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因为焦急而微微晃动的衣襟。 十分钟过去了，这已经超过了木星回应人类提问最长时间的两倍，躁动不安的气氛在天坛的方寸内越发浓烈。 “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守护者怎么不回应我们了！”一个战栗着的声音撕扯着每一个人脆弱的神经。连站在天坛中央的科工委主席也不顾庄重的仪式感，忍不住回头顾盼。 “肯定是因为他！以前的守护者仪式他从来没参加过，就没有出现过状况！”一个尖锐的声音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站在天坛边缘的肖山。 “是他曾经威胁过守护者，他来参加这么庄严的仪式就是对守护者的亵渎！一定是这个原因激怒了守护者！” “对！让他滚！” 肖山立刻成为了千夫所指的焦点。但他却不为所动，依然专注地凝视着波澜壮阔的巨星表面，任凭无尽的风暴在眼底翻滚。 对于在冷眼和苦难中长大的王小戈来说，受排挤和委屈早已不能在心中掀起任何涟漪。但他无法忍受自己恩师遭到这样的际遇。 “你们别忘了！危机降临的时候，是所有人共同作出选择将重担交给他的！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授权范围之内！而且，三十年前的那场世纪审判，是人们自愿选择举全人类残存的力量去对付新生的切叶蚁文明，才让蜉蝣文明妥协。 单凭他一个人，一通讲话就能让你们的守护者放弃扶持切叶蚁取代我们吗？你们心里非常清楚，当年的局面下，无论是谁在总指挥的位置上，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才能拯救文明。只是被选出来的人恰好是他罢了！ 现在倒好，盛世再临，污点不容存在，但屎盆子不能扣一个人的脑袋上。你们现在一个个唯唯诺诺，生怕得罪了自己臆造出来的神明的模样，真是可笑至极！” 王小戈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话语，让空气都在颤抖。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怒火都通过这声音一股脑地宣泄出来，那高分贝的怒吼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能将人瞬间灼伤的滚烫怒意。 众人似乎被王小戈的怒火震住了，一时都只是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肖山浅浅一笑，摆了摆手，将视线的焦点从木星表面一刻不停翻涌的风暴上挪了开去。他脸上带着谦逊而温和的笑意，目光扫过回过神来的众人之后，又看向了近在咫尺的木星，淡淡说了句： “还需要我们为你们做些什么吗？” 说完，他便要转身向着自己的飞船走去。 肖山的话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快要到燃点的怒火也消退了不少。他既像是在对众人说，又像是在对着木星说。 就在此时，全频信号出现了断断续续的干扰，木星表面也跟随着这个信号微微闪烁了起来。扬声器里随即传来了通讯员惊慌而又激动的声音： “守护者做出应答了！内...内容是....” “内容是什么？”主持仪式的科工委主席怒气冲天地问道。 “我应该和你见面了！” 第82章 你 三十年来，守护者第一次给出了不同的回答，让兴奋和激动的情绪如礼花一般在天坛炸响开来。刚刚还宝相庄严的众人，立刻抛掉了仪式的繁文缛节，蹦跳着拥抱身边最近的人，各艘飞船的舰桥里也充斥着欢呼声。 站在祭坛中央的科工委主席先是一愣，随后他强压着已经在脸颊上泛起的红晕和止不住上翘的嘴唇，高声问道： “信号的译解准确吗？” 众人这才从忘我的状态中回过了神来，他们也意识到刚刚收到的守护者信息里，你这个词在某些语言中是有歧义的。而在此处，你和你们却有着天壤之别。 通讯频道里沉寂了少顷之后，郑重地回答道： “再次确认过了，守护者的信息是按照汉字规则发送的，不存在任何歧义。” 天坛上的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意思是只能有一个人和他们交流吗？” “通讯官已经说了，字面意思没有歧义。不是交流！是见面！” “见面？怎么见?” “理论上，我们现在就和守护者正在见面。” “哦，也对。但是信息里说的这个你，是指的谁啊？” “不知道，但肯定只能是单数的一个人。” ...... 当这个问题越来越多地被人提及的时候，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汇聚到了天坛中央的科工委主席身上。他站得笔直，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优越感，仿佛世间万物皆在其掌控之中。 诚然，作为在场官阶最高的人。如果只能有一个人去和守护者见面，那这份旷世奇功和无上荣耀都是只能由作为仪式主持人的科工委主席分配。 理论上，他应该请示地面上的最高首长，毕竟这可能是守护纪元三十年来最大的突破。但他不会傻到因为两个小时的通讯延迟，而错失名垂青史的绝佳机会。 就在此时，通讯频道传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 “报告！木星大红斑发现异常气象活动！”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着天坛的边缘走去，在这个距离上，木星表层的任何异象都肉眼可见。 只见那正缓缓从黄昏线中露出真容的巨大漩涡，在阳光下透着鲜艳而浓烈的血色，如同燃烧的火焰，在幽冷的木星大气层中肆意翻涌、旋转，无情地吞噬和撕扯着周围的气流与云团。 “快看！大红斑的中心出现了一个...风眼！” 依然还挺立在天坛中央的科工委主席终于也端不住高傲的架子了，他快步走到了天坛边缘。 只见大红斑的中心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点，云带在它的边缘被拉扯、扭曲，像是一群惊恐的蝼蚁，在强大力量的威慑下，仓皇的改变着原本的轨迹，向着小点奔涌而去。 “报告！大红斑中心出现了一个漩涡竖井，深度至少3000千米，直通云底层！但直径仅有10米，刚好够一架穿梭机进入。” 所有人都明白了守护者的意图，ta要邀请一个人到当年狂暴的等离子流都没能击穿的云下之地去。这个重任或者说是机会，毫无争议地落到了科工委主席的肩上。 当他趾高气扬地从肖山和王小戈身旁走过时。王小戈愤懑地向前走了一小步，正要开口却被肖山拦住了。 在他登上穿梭机的舱门前，还故意回头看了一眼肖山，极尽轻蔑地说了句： “肖老师，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老师，这...”王小戈激动地刚刚张口，肖山却摆了摆手，平淡地说道： “谁去都一样，重要的是带回来的信息。” 穿梭机向着如宇宙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的大红斑飞去，就在穿梭机飞临风暴中心的风眼之时，一道金色的闪电，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穿梭机变成了一闪而过的火球。 众人还在惊愕中呆若木鸡之时，肖山大声问道： “监测部门，发生了什么事儿。” 通讯频道里支支吾吾了片刻，才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数据显示，穿梭机已...已经坠毁，逃生系统没有工作。” 人群之中，恐惧如瘟疫般迅速蔓延。一张张脸瞬间变得煞白，毫无血色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仿佛被同一股寒风吹拂。 “不....不是ta们发出的邀请吗？为什么要这样？”那嘶哑的声音就像是从病入膏肓的人喉管里发出来的。 “守护者所说的你，显然不是指的那位科工委主席。”王小戈的语气中交织着气愤和遗憾。 从惊恐中渐渐回过神来的众人这才意识到，守护者在发出那条邀请之前，提出问题的人是肖山。 他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愣了一小会儿，浅叹了口气。 “好吧，我去试试。” 说完，肖山便转身走向了穿梭机。 王小戈只是低着头跟在老师的身后，没有说话。在打开舱门之后，肖山回头看着自己的学生，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穿梭机载着肖山向着风暴的中央坠落而去，很快他的眼前就只剩下了疯狂翻腾的猩红色浓云，仿佛置身汹涌的血海之中。 突然，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漆黑，只剩下了穿梭机仪表闪烁的灯光。 “老师...你....已经顺利...进入....风眼...我们....” 在扬声器发出王小戈断断续续的声音之后，座舱内所有的灯光也熄灭了。整个世界在浓重的黑幕中，安静得令人可怕。如果不是越发沉重的呼吸声，肖山甚至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被未知和紧张折磨得昏昏欲睡的肖山忽然眼前一亮，日暮般温润的橙色瞬间铺满了整个视网膜。 肖山挣扎着提起精神四下顾盼，此时头顶上泛着橙光的浓重云盖正在迅速远离自己，他知道穿梭机已经进入木星云底的空腔区域了。 渐渐地，一幅幅带着绯红色边缘的淡蓝色火帘开始毫无规律地在周围出现又莫名消失。这些在极端环境下出现的等离子火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命运之手拉着，在空中如水袖一般飘荡。 很快，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液态金属氢海洋开始在下方的舷窗中出现，并且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等离子态的海水如摇晃的果冻一般缓慢蠕动着。那温度高达三万度的海水，竟然给人一种莫名的清凉感。 就在此时，穿梭机停止了下坠，悬浮在了半空中。肖山感慨万千地发现，眼前这个云底世界比他在天劫纪元通过探测器看到的漂亮多了。 但还不等他细细欣赏这个在极端环境下的奇异世界，穿梭机就微微震动了起来。肖山本能般地抬眼看去，只见遥远的天边，原本如火炉般的橙色云盖，正在一点点地变得暗淡。 一道黑色印记正在云盖上迅速蔓延，直指自己所在的方位而来。 第83章 蜜糖砒霜 只见厚重的橙色云盖之下，黑色印迹如暴风雨前的乌云一般滚滚而来，似有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在头顶迅速铺展。那些黝黑的滚云层层叠叠，仿佛汹涌的黑色海浪，不断翻涌、涌动，有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肖山这才发现，这些黑云并非只从一个方向而来，而是以惊人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向着头顶上聚集、蔓延，顷刻间便占据了整个天空。 原本弥漫的橙色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身下液态金属氢海洋透着的微弱蓝光，还在勉力支撑着在黑幕压迫下摇摇欲坠的世界。 浓重的黑云在占领了整个云盖之后，开始在肖山的头顶上迅速堆积成了一个巨大的尖锥，如初生的龙卷风漏斗云一般向下延伸着。 随着黑云越来越靠近飞船的座舱，其细节形态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根本不是什么云，而是以某种难以言表的规律叠加在一起的，无数张震颤着的黑色薄片。 不可计数的黑色薄片就像是在狂风中翻开的书页一般战栗着挥舞，每一片黑色书页的大小都堪比地球上的一个小村落。 转瞬间，飞船已经被这些黑色膜片团团围住，世界再次陷入纯粹的黑暗，只能听到那些巨大膜片震颤时，发出的如蒸汽机活塞往复一般的沉闷低鸣。 肖山用左手拇指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右手虎口，想要用强烈的痛楚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花了好一阵子才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能够正常说话的频率，问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第一个问题： “这就是你们的生命形态吗？” 厚重而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淡淡的橙色辉光开始在四周亮起，肖山依稀能看清环绕在四周挥舞着的膜片。 “对于你们这种年幼的文明来说，将文明狭隘地理解为由个体智慧用虚拟框架编织起来的社会组织并不奇怪。你们的文明形式确实有其独特的优越性，但宇宙中文明存在的形态类型远远超出你们、甚至是我的认知范围。不过，我很喜欢你们的好奇心。” 那浑厚的声音带着浅浅的回音，就像是一个巨人在隧道的另一头低语。略显傲慢的语调让肖山在紧张之余，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用的第一人称是我，而非我们。 正当他准备试探着再次发问时，那沉闷的声音就在耳心中响起： “你们用蜉蝣文明来指代我，倒也有几分契合巨星文明的基本形态。” 肖山一怔，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求证着心头的猜测： “也就是说，你们是集体智慧文明？” 四周的巨大膜片忽然从缓慢的蠕动变成了剧烈的震颤，令人心惊胆战的轰鸣声再次响了起来。不过肖山已经不再为此感到畏惧了，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在这木星云底的方寸之地，害怕和惊慌没有任何作用。 膜片的震颤速度又缓和了下来： “你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压强是地球表面的1亿倍，温度是太阳表面的五倍。还有能够轻易撕碎金属的湍流风暴和足以融化人类骨骼的超强辐射。 你们无法理解这样的环境下为什么能够存在生命，自然也无法想象这样的环境下的文明形态。探究我的生命形态，对你们来说是浪费时间。” 蜉蝣晦涩的话语让肖山既困惑又有些兴奋，ta看似答非所问，但又好像已经回答了所有问题。在这极端环境下真实存在的蜉蝣文明，让他联想到了一个古老的哲学命题——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极端环境是相对的，蜉蝣文明极有可能无法存活在人类适应的普通环境中。而且，在可观测宇宙的客观条件下，可供蜉蝣文明生存的空间要比人类狭小得多。 就算通过技术手段，在宇宙空间中制造类似生态飞船的人工环境。蜉蝣文明所需要的飞船制造难度也要比人类飞船高出好几个数量级。而宇宙中的一切，包括光速都是有极限的。 虽然有所感悟，但肖山不敢在这个问题上耗费造物主的耐心，他已经察觉到了对方话语中警告的意味。 “在我们之前，您还在地球上创造过其他生命吗？”肖山原本是想问蜉蝣还创造过其他文明吗。但他故意偷换了概念，以求从回答中得到更多关于造物主的蛛丝马迹。 包围着飞船的巨大膜片在有节奏地震颤中逐渐消失，黑暗再次降临。但这次不一样的是，包围着肖山的不是纯粹的漆黑，而是一种和宇宙空间类似的半透明。 忽然，一个光点在黑幕中剧烈地爆炸开来，强烈的光线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暴涨着。若有似无的物质推挤着边缘的薄膜，很快就略过了肖山所在的位置。而他忽然发现，自己就置身整个画面中，连飞船的座舱也消失了。 “生命的种子和所有组成宇宙的物质一样，在大爆炸之初都被播撒到了时空的每一个角落。虽然很多种子注定没有发芽就会枯萎，但只要有合适的契机，生命的出现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虽然生命是宇宙规律的一部分。但如果你认为生命是可以被创造的，那就太低估宇宙规律的严谨性和复杂性了。就像你无法扯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双脚离地一样，规律之下诞生的文明只能运用规律，而不可能创造规律。” 眼前的世界还在飞速地变化着，但肖山的表情却如定格一般僵住了。倒映着变幻时空的双眼中，交织着兴奋和畏惧的神采。蜉蝣刚刚说出的话，从某些方面印证了宇宙与文明的循环演化概论的正确性。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您的干预，人类文明也会出现，对吗？”这个问题在肖山的理论中已经得出过答案，但他还想再求证一次。 此时，肖山眼前虚空中的群星开始在连绵的星云中被一一点亮，熟悉的宇宙形态已经初露雏形。 “理论上是的，但实际情况是一个概率问题。智慧在生命中的诞生，进而演化出文明，是需要演化契机的。我所做的，只是在规律之下用技术手段增加这一概率，让智慧和文明更早出现。不过，我们也只是增加概率，并不能完全控制。” 话说至此，肖山开始在星海中飞速前进，眼前的一切全部变成了一条条看不见头尾的光带。当画面再次稳定之时，展现出来的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地球环境。 “我试图改造过埃迪卡拉纪淤泥中的蠕虫，也尝试过启发泥盆纪的两栖生物。侏罗纪的恐龙在我们的引导下，已经非常接近于文明的形态。但那一时期地球的含氧量太高，所有动物的体型都过于庞大。 因此，6500万年前，我们放任了一颗本应该被拦截的小行星。那场旷世天劫，既重塑了地球的生态环境，又为全新文明的出现提供了台阶。严格意义上来说，人类是在我干预下出现的第一个合格的智慧文明。” 看着那些飞速快进的画面里，被掩埋在沼泽中最后变成石油的蠕虫，看着在折叠的岩层中变为化石的两栖动物，还有在燃烧的平原上挣扎着倒下的巨大恐龙。 肖山的灵魂在躯壳内剧烈地沸腾着，在排山倒海的震撼中，关于宇宙和文明演化的理论被一次次地夯实。一行字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中——生存，是文明的第一要务。 他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您不停尝试创造文明，包括您作为高阶文明，愿意回答我们幼年文明无知的问题，肯定不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而是为了自身生存的需要，对吗？” 第84章 大撕裂 肖山刚刚还置身芳草萋萋的地球上，眨眼间，眼前的世界就如坠入漩涡的手帕一般，被莫名的巨力拖拽走了。当视线再度变得清晰时，看到的是浩瀚无垠的太空中，星星们密密麻麻地分布着。 璀璨的星空如同一张巨大的黑色天鹅绒幕布，上面点缀着无数颗闪烁的宝石。有的明亮耀眼，有的微弱闪烁，共同构成了一幅神秘而壮丽的画卷。 耳边又响起了蜉蝣膜片震颤的隆隆声，但舒缓的节奏没有了之前的压迫感，反而和深邃的时空有几分应景。 蜉蝣迟迟没有回答肖山的提问，紧张和纠结的情绪开始在心间滋长，耳朵里“咚咚咚”的心跳声越发明显了起来。 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冒失的提问，但转念一想，或许只有冒险掐住对方的软肋，才能让人类有可能和眼前这个强大而神秘的文明，站在同一个平面上对话。 更何况，他已经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了。那一次，在全人类的空前团结下，新文明被扼杀在了摇篮中。 “你们了解宇宙吗？” 蜉蝣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肖山有点懵，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在物理规律的层面上，你们了解宇宙吗？” 蜉蝣的补充让肖山有了些思路： “额...您指的是普朗克常数h、宇宙精细结构常数a、万有引力常数g、哈勃常数h、圆周率π，等等这些决定宇宙性质的物理量吗？” “是的！虽然你们的很多常数因为科学技术和观测精度的问题，并不是非常精确。但这并不影响你们对宇宙由来的回溯，以及对宇宙未来的走向预测。” 肖山感觉很疑惑，即使是放在公元纪元，这样的问题也算不得高深。而在科技迅速发展的守护者纪元，更是连儿童科普的深度都达不到。 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道： “哦，是的。现在我们已经确信，宇宙源于一场时空之外的大爆炸。而根据现在的哈勃常数判定，宇宙最终将会走向大撕裂。那是连原子核夸克都会被撕碎的末日，时间将不复存在，空间也将会变成真正的虚无。” 这时，肖山眼前的星空开始肉眼可见地迅速**了起来。最先解体的是庞大的星系团结构，然后是漩涡星系分崩离析，随后一颗颗稳定的主序星，接二连三地在碎裂和冷却中变成了暗淡的尘埃，整个宇宙只剩下了大大小小的黑洞。 “你们在意宇宙的结局吗？” 这种更接近哲学而非科学的提问，让肖山的疑惑更深了。他微微眯起双眼，看着眼前已经是一片死寂的宇宙，摇了摇头： “在意，也不在意。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类的特性，对于这种将会平等降临在每一个人头上的，不可抵抗的毁灭，我们总是能平静地接受。实际上，我们在天劫纪元末期已经接受过一次了。而且，那毁灭距离我们太过遥远了。” 肖山眼前的场景如时间倒流一般飞快地回放着，当画面再次稳定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片熟悉的星空。大角星、北斗星、天狼星、织女星、北极星都在各自的星区散发着微光。 “这不是人类的特性，所有文明都一样，但我要告诉你几个事实。首先，绝大多数文明在突破你们所谓的卡达舍夫一级之后，在宇宙中生存的时间都会以亿年计算，而人类现在已经达到了1.2级文明的标准。” 肖山还是不明白蜉蝣的意思，回应道： “是的，在您的帮助下，我们用极短的时间从0.7级跃升到了1.2级。但根据我们的计算，宇宙大撕裂将会发生在167亿年后，地球在最后16分钟才会毁灭。就算那时候人类和地球都还在，这样遥远的末日对我们来说也没有意义。”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你们通过观测获得的哈勃常数来计算宇宙大撕裂时间的方法并不准确。因为哈勃常数在不同时期的数值是变化的，总体来说是呈现随时间流逝而增大趋势的。” 此时，一条以亿年为时间轴的哈勃常数变化曲线出现在了群星之上。 看着那条像阶梯一样平稳数亿年就会陡然抬升的线段，肖山大为不解，连连摇头道： “哈勃常数是一个持续增加的变量？而且还是梯度性增加的，这....这完全让我无法理解。” 蜉蝣再次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 “我也很难解释哈勃常数变化的规律，但这都是我实际观测的结果，其精度要高出你们好几个数量级。按照变量数值来计算，宇宙的大撕裂将会在100万年后结束。从宇宙异常加速**到完全撕裂，整个过程会持续50万年。 而且，宇宙加速**开始的第一秒，随着宇宙各项常数的变化，文明就会开始大规模的灭绝。除了掌握着超级技术，并提前做了准备的极个别顶级文明之外，很少有文明能扛过加速**开始之后的第一个百年。” 此时，一行并不算复杂的公式出现在了肖山的眼前，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根据哈勃定律计算宇宙**速率的数学模型。虽然其中的一些数字和算法有变化，但科学家的素养让他非常确信，模型本身和结果不会有错。 “这...这确实大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肖山在震惊中支支吾吾的回应道。 “这并不可怕，因为50万年对于你们这种个体智慧文明来说，同样非常遥远。但我要是告诉你，这场宇宙级的灾难并不会公平地降临到每一个文明的头上，你还会觉得大撕裂的结局不值得在意吗？” 蜉蝣话音未落，那行数学模型就渐渐消散了。与此同时，眼前的星空又开始发生变化，星座如同移动的七巧板一般开始移动，熟悉的星座很快变得面目全非。 “不公平？您是什么意思！” 肖山急切追问的同时，太阳系随着画面的移动出现在了眼前。他万分惊愕地发现，木星竟然出现在了内太阳系的轨道上，而远处的几颗岩质行星在连绵不断的陨石撞击中，就像几块烧红的火炭。 天文专业上几十年的积累让肖山猛然意识到，眼前这幅仍在变化的太阳系图景，距今至少有30亿年。这意味着，蜉蝣文明早在30亿年前就已经出现了。 “如果用太阳系诞生的时间来定义我的年龄，那我也算非常古老的文明了。在我漫长而缓慢的演化过程中，也曾经和你们一样误解过无数原本平平无奇的自然现象。但客观规律最终会向我解释一切的真相。 文明的形态虽然限制了我在微观世界的探索，但在宏观时空的观测上，我却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 我曾经在距离太阳系非常近的地方，观测到一个只出现过一次的现象。而那个非自然的现象预示着，在大撕裂到来之时，并不是每一个文明都只能接受毁灭的命运。” 第85章 三体 环绕着肖山的星河图景再次开始变幻，时间被加快到了难以想象的速度，亿年的沧海桑田转瞬即逝。 当太阳系的八大行星和深空的星斗渐渐运行到了肖山熟悉的位置的时候，绕着太阳飞速运行的行星们也放慢了运行速度。而他视线的中心也开始从太阳系移开，指向了南天区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星座。 从其他星座所处的位置和形态来看，肖山大致能够判断出，蜉蝣正在为他展示的并非当下的时空环境，并且时间尺度至少在五亿年前。 随着距离的拉近，一个带着一颗行星的三合星系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肖山既兴奋又有些疑惑，因为画面中半人马座三星的运动方式和现在有着很大的区别。他迟疑道： “这...这看起来像是半人马座三星，其中的南门二是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比邻星。” 画面很快拉近到了半人马座的附近，三颗恒星正相互围绕着彼此不停变化的质心做着无解的三体运动。而穿插在其中的那颗质量1.3倍的球的比邻星b，正在狂躁的引力环境下像风暴中的气球一般被来回蹂躏着。 “是的。不过七亿年前的半人马座三星因为距离太近，形成了复杂的三体运动。她们共同拥有的行星——三体星，一直处于极端气候的反复交替中。即便是这样，行星上还是孕育出了生命和文明。” 画面中的三体星，时而因为距离恒星太远变得苍白，时而又因为距离恒星太近变成赤红。但只要一旦进入宜居带，整个星球很快就会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紫红色的植物会从海岸线和河流附近出发，在雷雨的助力下，向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当三体星长时间处于宜居带时，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河谷和海边有聚落在迅速形成。 肖山怔怔地看着那不断被烈火或者冰雪摧毁，又不停重建的聚落，感慨地说道： “生命的顽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ta们的生命形态也和我们一样吗？” 画面开始聚焦于正处于宜居带的三体星，但图像似乎并不能无限放大。在接近三体星的低轨道之后，继续放大的画面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尽管如此，肖山依然能看到地面上有生命活动的痕迹。 “可能是由于过于频繁交替的恶劣环境，ta们的文明形态并不稳定。但总体特征既不同于你们这样完全依靠设备扩展器官功能的个体血肉文明，也不同于我这种依靠生物体突变扩展器官功能的巨星文明。 ta们的具体生理和文明形态已经不可考证，我们重点观测了其中一个为期两千年的稳定期文明，ta们应该是既有个体智慧，也能通过某种方式形成刚性结合的社会群体。” 肖山看着像素级别的地面俯视影像中，那些被一堆小黑点簇拥着移动的庞大造物，感到大为震撼的同时，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看的并非模拟画面，而是真实影像！ 能够在4.2光年的距离上拍摄到这种清晰度的可见光影像，这在当前的人类科技水平下是无法想象的。况且，这还是几亿年前的影像，这个守护者文明的强大再次让肖山产生了畏惧感。 过了好一阵，肖山才平复了情绪，问道： “难道是三体文明找到了在大撕裂中生存的办法吗？” “当然不是，三体文明在离开之前，ta们的卡达舍夫等级才刚刚到1，甚至远远不如现在的人类。按照当时他们的科技水平，要到达太阳系至少需要400年。” 话音落下之时，画面开始快速后退。当猎户座三星将要融入繁星之中的时候，璀璨的星河忽然暗淡了下去。 几秒钟之后，漆黑的背景上出现了几个间隔均匀的模糊影子，就像是滴在深色地板上的一串透明水珠。如果不是蜉蝣刻意放大了图像，肖山压根注意不到这细微的异常。 “这是什么？” “舰队！距离太阳系两光年，距离半人马行星2.2光年，拍摄的时候处于奥尔特星云外侧。” 肖山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按照蜉蝣文明的成像技术，在两光年的距离上甚至能够清晰地拍摄出人类飞船上的舷号，但眼前的画面却像是用手机在拍摄公路对面的蜡烛。就在疑惑之际，他惊愕地发现在黑暗中还有更多这样的影子。 “这是一支使用了全频谱反射技术的舰队，即使是我的侦测能力也无法直接观测到他们的存在。我们之所以能看到这些图像，可能是因为舰队正好穿越奥尔特星云尘埃区造成的雪地效应，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压根就不在乎我们看到他们。” 蜉蝣文明说话的语调虽然依旧如ai声音一般毫无波澜，但ta第一次使用了“我们”这个代词，这让肖山感受到了这个一向高傲和自信的守护者透露出的低落和无力感。 “这支舰队是来入侵太阳系或者半人马座星系的吗?”肖山试探着问道。 画面中的半透明气泡群开始向着半人马座星系快速集结而去，此时三体星即将运行到正处于直线排列状态的三颗恒星中间。 肖山眉头微皱，浅吸了一口凉气，不禁惊叹道： “三日连珠！三体星会被叠加的引力潮汐撕碎的！” 说话间，三体星的大气已经被强大的叠加引力如抽丝一般剥离了地表，暴露在真空中的海洋和湖泊在剧烈地沸腾着，贯穿地壳的板块裂缝里透着腥红的血色。 越来越多的气泡如磁石下的铁屑一般粘附到了三体星的表面。在即将毁灭的行星迸发出的五颜六色的映衬下，每一个气泡都呈现出完美的双尖锥外形。 笼罩住三体星的气泡群在三颗恒星越来越大的叠加引力下微微颤抖着，就像是一只蚂蚁在和三个巨人做着决死的争斗。 肖山甚至能够依稀看到行星表层气泡在强大的潮汐力之下被撕碎剥离，眼看着三体星就要进入三颗恒星的潮汐力耦合点，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就在此时！刚刚还如秤砣一般稳稳坠在时空之毯上的三颗巨大的恒星，忽然仿佛是受到了来自时空本身的推挤，轻飘飘地向着不同的方向挪了开去。施加在三体星上毁灭性的潮汐耦合力也瞬间解除。 肖山只觉头皮发麻，目瞪口呆地看着气泡开始纷纷离开三体星，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深空中。最后只剩下解除了三体运动的三颗恒星以他熟悉的轨道运行着。而稳定围绕着比邻星的三体星，再也没有了旺盛的生命迹象。 肖山颤抖的双唇，一连张了好几次才颤颤巍巍地说出： “这...这是什么样的文明才可能拥有这样天神般的伟力啊.....” “我不清楚他们的由来，其能力也超过了你们的卡达舍夫等级3。如果按照你们文化的命名习惯，这支舰队应该被称作——天择舰队！” 第86章 天择遗骸 或许是出于好奇心，亦或许是出于对蜉蝣文明在整个天劫纪元都沉默不语的控诉，肖山沉声问道： “您尝试过和ta们取得联络吗？我是说天择舰队。” “在天择舰队对三体星采取行动的时候，有几艘天择战舰留在了距离太阳系更近的奥尔特云边缘。无论是出于什么用意，这都意味着ta们是知道我的存在的。在这种顶级文明面前，我也不再有什么顾虑。 为了和ta们取得联系，我甚至不惜粉碎了木星最大的一颗卫星。用卫星残骸的碎片，组合成一个巨大的太阳光遮罩，希望通过太阳有规律光变这种典型的非自然现象来吸引天择舰队的注意。” 此时，肖山眼前正上演着卫星碎裂的震撼场面。他惊讶地注意到，这颗人类从未见过的卫星不仅体积和地球相当，还有着和地球类似的大陆分化和冰封海洋。在热气腾腾的火山周围，环绕着大大小小的液态水生态圈。 肖山心头一紧，不禁想起了曾经见过的木卫二海洋生物。 在一连串亚光速颗粒物的撞击下，岩质星体完全分解成了细碎的残片，并围绕着木星形成了一个留着均匀空隙的巨大星环。当阳光从星环的空隙中穿过时，旋转着的明暗光影被投向了遥远的半人马座三星。 冰封的海洋在剧烈的撞击中升华成蒸汽，在低温的太空中再次短暂地凝结成大大小小的水球。随着万有引力和表面张力的相互作用，一颗表面覆盖着冰壳，纯粹由水组成的新卫星形成了。 完成了信号发射任务的星环，也在时间的催促下坍缩成三颗大小各异的卫星。人类所熟悉的木星的四颗伽利略卫星，木卫一、二、三、四就此形成。 “天择舰队没有回应你的信号，对吗？” 蜉蝣用沉默给出了回答。 或许是自从来到这木星云底之后经历了太多惊心动魄的大事件，四颗伽利略卫星的形成以及大卫星上原有生命的命运已经不能触动肖山了。 他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归于沉寂的半人马座三星，联想到百万年后就会到来的宇宙级末日，问道： “您所说的有能力在大撕裂中让文明幸存的办法就是天择舰队吗？” “我用了上亿年的时间来观测目力所及的时空范围，发现这种文明忽然消失的现象并不是孤例。ta们有的是从自己的母星上消失，有的是在舰队文明阶段忽然消失。由于距离太过遥远，我没有直接观测到天择舰队的存在。 如果将半人马座发生的事情、生存是文明在宇宙中第一要务的基本法则，以及宇宙即将在大撕裂中毁灭这三个条件，放到宇宙的客观规律之下来分析。能够推导出唯一具有可证伪性的结论就是，天择舰队的行为逻辑是在拯救文明！ 肖山在斗转星移的时空影像和如瀑布一般下泄的数据中很快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天择舰队选择文明似乎不是按照随机原则进行的，ta们一定遵循着某种规律。” “肖山，你的智慧让我钦佩，这也是我为什么要选择由你代表人类和我见面的原因之一。我在千万年的时间尺度上，分析了数十万个被选中的文明。依旧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天择舰队会选择三体文明，而完全漠视我的存在。 我再次把注意力放在离我最近的三体文明身上，我将所有三体文明的过往观测数据进行整合分析，目标结果是预测千年之后的文明走向。发现任何一个时期的三体文明，都无法预测到千年之后的文明走向。 当我用同样的方法，预测自己的未来走向时候。千年、甚至是万年的未来预测图像，得到的却是一条平淡无奇的直线，没有毁灭倾向，也不会出现激荡。” 肖山微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圆睁的双眼中闪烁着清澈的光芒： “我也研究过文明未来预测的课题！对于一个文明来说，不可预知的未来才是最有活力的。也就是说，天择舰队是通过千年未来机制在宇宙中筛选出那些最有活力的文明来拯救，对吗？” “千年未来机制，我很喜欢这个词。在我的世界里，你们的千年不值一提，没想到不值一提的千年却包含着如此重大意义。” 蜉蝣的答非所问让肖山察觉到了这在时间面前都一向傲慢的造物主的遗憾。他定了定神，眉毛倒竖，用责备的口吻愤愤说道： “千年未来机制也是你诱导人类文明出现和毁灭我们的原因，你想通过创造出一个符合千年未来机制的文明，吸引天择舰队前来。证明你是比普通文明更高等级的存在，从而得到天择舰队的垂青，获得在大撕裂中幸存下来的机会！ 但你发现人类在进入信息化时代之后，千年未来图景趋向自我毁灭。所以就果断灭亡我们，并重新培养在你的算法中更有希望的切叶蚁文明。人类在你眼中只是纯粹的工具，而非拥有自由意志的智慧文明！” 蜉蝣罕见的沉默了良久，当那厚重的声音再次在肖山耳中响起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冷漠： “不，至少现在不是。就算是人类也不会和工具对话，不是吗？” 蜉蝣的反问让肖山刚刚燃起的怒火瞬间冷却了下去，随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半人马座三星的图像。 “在确认千年未来机制的不可证伪性之时，我没有这样的计划，也不具备诱导文明出现的能力。最直接、也是最值得我探究的是，天择舰队是用什么办法让文明从大撕裂中幸存。 但就像人类无法想象想象力之外的事物一样，严重缺乏天择舰队的观测数据，让一切都是徒劳。但就在这时，我发现了天择舰队抢在行星被摧毁前带走三体文明时，在半人马座三星留下的一些东西。” 此时，画面开始推进，两堆小行星和陨石类天体出现在了三体星的拉格朗日l4和l5点上，在行星和其母星的引力平衡点堆积着这种特洛伊天体并不奇怪，所有太阳系的行星都有。 但随着画面的进一步放大，肖山惊讶地发现在陨石中，有相当一部分天体是具有非自然的棱角和圆弧外形的。 他忽然想起，在天择舰队包裹着三体星转移文明的时候，与三日连珠的引力强行角力中，有一些类似碎片的东西出现过。 “这些是天择舰队留下的吗？” 画面聚焦到了一块残骸之上，虽然依旧很模糊，但可以清晰地看出，这块数百米长的残片背后有着极其复杂的结构。 “我称之为天择遗骸，在三体星附近一共有37块。拿到这些神级文明留下的宝藏，成为了我在当时了解天择舰队的最佳选择。” 第87章 远征 4.2光年，26.5万个天文单位，40万亿公里。 这些字面意义上的天文数字，对于公元纪元的人类来说是绝对的时空壁垒。但放到当下的守护纪元30年，其难度不会比半个世纪前的人类登上火星大太多。 因此，肖山满含期待地向已经收敛了锋芒的守护者提出了请求： “我能看一看那些天择遗骸吗？” 蜉蝣沉默了片刻之后，肖山的眼前浮现出了三十七块大小不一的天择遗骸。虽然遗骸的每一个细节都非常清晰，但他还是能分辨出这些如神话传说中上古神器一般的残片并非实物。 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蜉蝣似乎洞穿了他的心思： “走向深空对于人类这个体型的生命体来说，虽然也算困难，但尚在能力范围之内。但是对于巨星文明来说，就已经是在能力边界，甚至超出能力范围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影像，是我和我的族人在付出巨大的代价之后，在半人马座星系实地扫描的。” 联想到木星云底极端的环境条件，以及至今都晦暗不明的巨星文明生命形态，还有蜉蝣低沉的语气，肖山感觉到了“代价”二字的分量。他低声问道： “是...什么样的代价。” “如果用你们能够理解的方式来表达，相当于人口数量减少了1\/3的代价。而且，是有去无回的单程票。” 肖山感觉一阵凉意从后颈升起，蔓延到全身，手臂上旋即堆满了鸡皮疙瘩。脑子里依然嗡嗡作响，重重地吞了几口唾沫之后，依然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这时，漂浮在半空中37块天择遗骸影像被缩小了，密密麻麻的数据飞快地刷新着，很快就将星空变成了一片数字和公式的海洋。 “对这寥寥37块天择遗骸的研究，虽然没能让我窥探到天择舰队对抗大撕裂的方法，但却极大地扩展了我对宇宙的认知。也是在那之后，我才有了通过创造新文明来诱导天择舰队再次出现的计划。 太阳系内的原生生命非常丰富，我做了非常多的尝试，最终选择了生态环境和生命形态跟木星都大相径庭的地球。但文明培育计划远不如预期的顺利，过多或者过少的干预都会让培育出的文明呈现出极端的特性从而导致计划失败。 人类，目前是我创造出来的，最接近理想状态的文明。” 肖山心头“咚”的一声，果然如周成预料的那样，这蜉蝣文明的科技就是抄了上帝的作业。他的双目飞快地在数字和算符的海洋中扫描着，想要看看有没有蜉蝣文明故意向人类隐瞒的科技。 这极有可能关系到人类的未来，对于一个曾经试图毁灭人类的文明，肖山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但就在此时，漫天的数据连同着那三十七块天择遗骸却缓缓消失在了星空之中。有些恼羞成怒的肖山，带着几分不悦的情绪说道： “我们恐怕也只是比恐龙更接近你想要的样子吧！天劫纪元末期，人类在您的逼迫下反而突破了自身的黑暗命运。还有全人类倾其所有让新文明切叶蚁先于人类灭绝的行动，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 但你已经没有时间了，当然你也没有空间，因此才放弃了继续灭绝人类。” 平静的星空中又响起了膜片轻微震动的哗哗声，似乎这是蜉蝣思考的方式。 “新的潜力物种从定向激发dna突变到体现出文明的形态，最快也要十万年，只有在最接近自然环境下演化出的文明才有可能突破千年未来机制。我确实没有时间了，当人类的千年未来变得暗淡之时，我必须果断按下停止键。 但我确实没有预料到，人类这种个体智慧文明，竟然爆发出了如此强烈的集体求生欲，十年浩劫让人类的未来又恢复了活力。最让我震撼的是，人类在绝境之下敢于拿自己的生命去为其他个体的继续生存冒险。这一点，是我研究过的所有文明中绝无仅有的。” 面对来自造物主的盛赞，肖山保持着克制和冷静： “您不也有一批族人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前往比邻星，为你获取了天择遗骸的秘密吗?” “不，那只是强力意志的被动执行，我很难向你准确地描述那种状态。但这和人类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而不追求个体利益的情况不是一回事，也就是我暂时还无法理解的牺牲精神。” 肖山哼笑了一声： “您停止灭绝人类，并向我们传输技术，现在又盛赞我们的某些刻在dna里的特质，人类听起来应该是您亲密的盟友。但守护者纪元三十年来，您始终对我们都是讳莫如深的态度。与其说是在帮助，更像是在诱导人类达成某些您想要的目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星空又开始推向远方一片陌生的区域。 “多疑同样是自然演化刻在你们dna上的特质，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坏事。让人类继续演化的决定，意外地让我发现了另外一条拯救自己的线路。这是一个风险很大，但成功概率高很多的计划。 过去的三十年，我一直在判定是否要执行这个计划。有针对性地向你们传输技术，也是判定的一部分，因为这个计划需要你们的加入才能成功。时间和空间对我们来说都已经非常紧迫，我必须要以最慎重的态度来做决定。” “什么计划？” 肖山追问之时，星空聚焦到了1300光年之外一个拥有五颗恒星的系统。分析数据显示，在这个运行稳定的五合星系统里，有两颗宜居行星。 其中一颗是类似地球的岩质行星，另一颗是比土星稍小的气态行星。虽然两颗行星都以各自的形态展示着自己生机勃勃的一面，但空荡荡的临近空间似乎表明，智慧文明在这里并不存在。 正在肖山疑惑之时，蜉蝣的声音出现在了耳边。 “种种迹象显示，这里曾经存在过两个完全不同的文明，而ta们却在未对本星系进行深度开发的前提下，忽然消失了。这预示着，天择舰队可能光临过这里，而我在持续的高强度观测中也证实了这一点。” 此时，五合星系中几个不起眼的角落被放大了出来。仅仅是通过只有几个像素块大小的模糊影像，肖山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端详了片刻之后，他不禁惊呼道： “这...这是天泽遗骸！而且数量要远远多于遗留在毗邻星附近的！” “是的。天泽舰队无影无踪又无处不在，而且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自己遗留下来的科技对落后文明的影响。我猜测，利用天择遗骸让落后的文明变得强大且富有活力，可能也是天择的一部分。 而且，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因为和人类的接触，我自身的千年未来包线也有了动摇的迹象。如果能够获得更高科技的加持，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仅是我的千年未来机制可以被突破，我们作为一个整体的千年未来预测曲线将呈现指数级的发散变化。 这会让我们被天择选中的概率大大增加，要知道，宇宙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肖山一怔，眉间微微皱起，倒映在眼中那数百个模糊的天泽遗迹影像微微颤抖着： “所以，你是想让人类去完成这次远征，并带回天泽遗骸。” 被放大的天泽遗骸纷纷消失，星海开始加速退缩，1300光年的遥远距离开始变得具象起来。 “是的，这是我们共同的远征！” 第88章 图腾 肖山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过去三十年来，蜉蝣文明向人类传输的应用科技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接连出现。 解决天地运载问题的反重力系统、适合人类长期在太空生存的生态空间站体系、不依赖地面补给的星际资源采集系统、具备批量生产恒星际飞船能力的星港，还有常年定居在太空中的一亿人口。 将所有大大小小的科技节点都串联起来之后，出现在肖山眼前的还真就是蜉蝣描述的那幅为1300光年远征做足准备的壮丽图景。 肖山穷尽一切脑力的思维实验，都找不出蜉蝣做这一切的第二种解释。从理性上来说，他应该相信这个守护者是在为共同的生存而努力，但天劫纪元的遭遇让他在情感上还非保持着对蜉蝣高度的戒心。 “你不害怕我们吗？”面对这个存在至少30亿年的强大文明，肖山发出了尖锐的质问。 “你们会害怕虫子吗？”蜉蝣不假思索的回答，让肖山感觉像当胸挨了一记重拳，呼吸困难，头眼昏花。那熟悉而又可怕的厚重压迫感，再次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蜉蝣似乎是故意让这种窒息的氛围在肖山的身上猖獗了一段时间，才又说道： “恐惧来源于未知，我会让你们完全了解我的。至于我的意图，你作为你们文明顶级的科学家，你有自己的判断逻辑，会得出你认为可信的结论。但无论是什么逻辑，都会遵循宇宙的基本规律。 生存，这是文明在宇宙中的第一要务，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紧迫。人类现在已经具备了开展远征计划的基本条件，我会将远征舰队所需要的一切技术资料都传输给你。需不需要、何时开启远征，你们自己说了算。” “传递给我？您什么意思？”肖山问道。 消失已久的飞船座舱再次出现在了肖山的眼前，环绕的星空渐渐变成了漆黑的幕布。一张张飞船的蓝图和浩如烟海的各种数据，开始在幕布上层层叠叠地呈现出来。 “离开太阳系之后，每增加一个天文单位的距离，危险和不确定因素就会成倍数的增加。而且，文明在宇宙中经过百亿年的演化和厮杀，很多都已经离开原来的母星，飘荡在太空中。这1300光年的路途不容有失，但却危机四伏。” 你们必须要建造一支非常强大的舰队，才能够完成这趟拯救你我两个文明的征程。所需要的科技资料，远远超出你的想象。我的无线信息传输能力远远落后于你们，而人类的大脑就是个天然的超级储存器。 不过请你放心，虽然会有一些副作用，但不会致命的。” 话音落下之时，由图纸和数据组成的数据之海开始荡起了波澜，向着肖山的眼前奔涌而来。 “等等！”在肖山的厉声喝止之下，数据海洋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为什么选择我？” “人类作为一个由个体智慧生命组成的文明，有着极其复杂多变的社会形态。想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建造出规模庞大的远征舰队，需要有一颗图腾来将整个文明的生产力动员起来才能够实现。” 肖山微微低下了头，嘴角勉强向上扯起，那笑容像是被硬挤出来的，眼角虽有了几道浅浅的纹路，却不见一丝开怀。 “那你可能找错人了。在天劫纪元的时候，或许我还能勉强称得上你所谓的图腾。但现在，我显然不行了。” 数据之海微微起了涟漪。 “我当然没有找错人。要在人类中遴选出一个在科学、决断力、意志力方面和你相当，甚至是超过你的人并不困难。但人类复杂的社会心态让你拥有了一项独一无二的特质，这才是我选中你的关键因素。” “什么？” “我和你都曾经试图毁灭整个人类文明，而又拯救了文明。但人类既不会感谢我，也不会感谢你。甚至，人类对于你的恐惧和厌恶会超过对我的。 对于我，人类现在还无能为力，况且还依赖我传输的技术。而你呢？若不是你们社会形态中的道德和法律体系，你的下场不会比布鲁诺更好。 现在，我给他们一个机会把你送到远离地球的地方去，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蜉蝣机械式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生锈的剃刀一般划过肖山的心脏。他异常愤怒，却无处发泄，甚至无法反驳。 而就在此时，图纸和数据组成的海洋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肖山旋即失去了意识。 ......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意识如同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烟，开始缓缓地凝聚。肖山听到一阵模糊的嘈杂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似隔着厚厚的浓雾，分辨不清。渐渐地，那声音有了些许轮廓，像有人在低声地交谈。 当他想努力睁开双眼时，眼皮似有千斤重。好不容易抬开的缝隙间，刺目的光线如针般扎入，本能地又想紧闭双眼。 过了好一阵，眼睛终于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视线慢慢下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着他快步走来。 “老弟，你果然醒了，那帮家伙算得还真准，分秒不差啊！” 肖山使劲儿眨了眨眼，这才看清站在床边的人正是一脸愤懑的袁术。他的模样和上次在太空基地见面时没有什么差别，但又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变化。而他太空军服肩膀上的徽章，好像比上次见面时更闪耀了。 “是...是老袁啊。我...我这是在哪儿啊？”肖山虽然头脑清醒了不少，但口齿还不是很灵活，感觉像是从漫长的午觉中刚刚醒来。 袁术将他从病床上扶起，纠结一阵才说道： “单论地点的话，你现在在国家中央疗养院。” 肖山笨拙的嘴唇正要开口，袁术又补充道： “没错，是在地面上，在京华城里。我知道你现在脑子有点乱，事情也有点复杂，我现在先带你出去转转，咱们边走边聊，这样你恢复得快点。” 本就还头晕目眩的肖山被袁术的话搞得更是一头雾水，只得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但当他准备下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若不是袁术扶着，自己立刻就要倾倒下去。 这时，袁术递来一套纳米动力服。在肖山的印象中，这种为战斗士兵和危险区域工作人员制造的装备才刚刚投产，属于高端技术。 柔软轻薄的纳米动力服如有生命一样，自动包裹到了肖山的身体上，他随即也感觉有力量了。 “火柴！”袁术高声喊了一句。 病房的门开了一个缝隙，火柴慌慌张张地钻进来之后，赶紧关了回去。他的容貌也没什么变化，不过好像军服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把那帮浑蛋赶走没有？”袁术怒气冲冲地问道。 火柴先是在脸上堆起牵强的笑意，和肖山打了招呼。然后就一脸难色地说道： “袁sir，人太多了，又全是高等人物。别说赶他们走，我拦都快拦不住了！” 袁术双手叉腰，气呼呼地来回踱了几步，对火柴下令道： “你再去拦几分钟，我来想办法！” “你赶快，我估计最多还能撑一分钟！” 火柴说完不等袁术开骂，就开门溜走了。就在开门的一瞬间，肖山听到了从门缝里涌入的欢快喧闹声，仿佛是走廊上正在举行什么仪式。 他问道： “外边是怎么了？” 袁术一边在手环投影上操作着，一边说道： “这帮冒昧的家伙，恨不得你一醒就让你履行全套流程。我们先不管他们，你现在还是个普通公民，我们得先和你聊聊，让你完全清醒了再说后边的事儿。” 第89章 漫长的一夜 就在门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之时，一艘小型飞船停靠到了病房的露台边上。袁术领着肖山钻进飞船，呼啸着消失在了碧空之中。 肖山被剧烈加速的过载压迫得咳嗽连连，没好气地骂道： “咳咳咳！老袁，我这刚刚从病床上起来，你这是要直接送我去殡仪馆吗？” 在老友面前一向吊儿郎当的袁术，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和肖山开玩笑，而是沉声问道： “老弟，你看看咱们这艘飞船，还有下边的京华城，看出什么变化了吗？” 肖山感觉有些奇怪，四下顾盼了一番。他们乘坐的飞船，除了细节上有点区别，整体构型和操控系统都和他熟悉的一模一样。 而身下的京华城，无论是道路走向、绿化布局，还是高楼的数量分布都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依然是那座他亲眼看着从泥雪废墟中建设起来的超级都市，连中央广场上已经作为纪念馆使用的联合国大厦都没有一点变化。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这一切都很正常呀！”肖山不解地说道。 袁术浅吸了一口气，抿着嘴憋了两秒之后，才说道： “那如果我要告诉你，现在是守护纪元80年的话，你还会觉得正常吗？” 话音落下之时，当前的时间被投影在了肖山眼前。 “什么？守护纪元80年？我昏迷了半个世纪！” 不知是因为惊讶的呼喊太过于用力，还是身体还很虚弱。吼完之后，肖山他只觉脑袋里像是有无数根细密的针在猛刺，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如汹涌的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眼前的世界开始不受控制地旋转起来。 袁术点燃了两支烟，递了一支给肖山，见他有所好转之后，才一脸忧虑地说道： “你进入木星之后，所有联系就都断绝了。刚开始大家都还只是等着，但你三天都没有出现，地球舰队方面就开始采取救援行动了。但可能是我们太久没有研究过木星，也可能是忌惮里边的守护者。各种手段折腾了两个月，什么用都没起到。” 肖山抽了两口烟之后，头晕目眩的感觉消退了不少。听完袁术的话，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圆睁着双眼看着袁术： “我很清楚地记得，我在木星云底一共就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呀，怎么会两个多月都没找到呢？” 袁术吐出一口烟，轻哼了一声： “哼，正在地球舰队要宣布放弃救援的时候，我们就收到了你穿梭机的救援信号。于是我驾驶着黄金原野号直接冲到木星的表层，第一时间把你捞了起来。 你的那艘飞船，除了救援警报器，包括生命循环和黑匣子记录仪在内的所有系统都损坏了。座舱里就剩下够你喘几口气的氧，得亏是我动作快，要不然你就得因为缺氧成脑瘫患者了！” 肖山深深地看着袁术，但嘴上没有说出感谢，因为他们之前不需要这个。 袁术深吸了一口烟之后，继续说道： “当时你的情况非常糟糕，身体遭受了严重的辐射伤害，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医疗部的人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给你救了回来，而且这还是因为蜉蝣在几个月前刚刚传来了相关的医疗技术。要不然你遭遇的那个辐射剂量，神仙都难救。” 肖山冷哼了一声： “看来ta们早就准备好了。不过医疗部那群人倒是还算够意思，我还以为他们都盼着我早点死。” 袁术干笑着吐出几段烟雾： “呵呵，快拉倒吧！你的生命体征稳定之后，在地球联邦和地球舰队的共同决定下，立刻就优先给你安排了大脑短期记忆提取技术。你说巧不巧，这项技术也是半年前蜉蝣才传过来的。那技术是真的好用，但效率也是真的低。 折腾了三十几年才把你脑子里有用的东西全部誊了出来。你是不知道，当时我看着太空舱里皮子都快掉光的你，有多难受哟。后来的十几年，就是从分子层面修复你全身被电离辐射打断的dna。 你放心，治疗是在太空基地做的，那是我的地盘儿。每个疗程我都亲自在医疗舱守着，保证百分之百全部零件都是你原装的！” 看着一脸痞笑的袁术，肖山的心间翻涌着滚烫的热浪。但他刚要开口，袁术就一脸不屑地看了过来，他扬了扬眉： “别整那些酸啾啾的啊，我不受用！” 肖山这才注意到，袁术的肩章上是一枚闪着金光的地球标志。他呵呵地笑了几声： “呵呵，有个在太空军当元帅的兄弟，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两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随后，肖山皱起了眉头，压着声音问道： “你知不知道，地球联邦和舰队从我脑子里读出了些什么？” 袁术浅笑着摆了摆手： “不用这么小声，这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守护者那个宏伟的1300光年远征计划，那些图纸和技术资料，还有比邻星的那三十七块天泽遗骸，甚至都被艺术家做成涂鸦画在大街和楼房上了。 要不然你想想，在这生产力极速提升的守护纪元，地面上的设施和生存条件50年都没有明显变化，不得激出民变来吗？” 这大大出乎了肖山的预料之外，他本能地向天空上看了一眼，急切地问道： “远征舰队已经建设完成了吗？” 袁术顿了一顿，说道： “这个还是你一会亲自去看吧，给你说就没那个味儿了。而且，这地面上你需要了解的东西还很多。对了，有个细节我很好奇，从你大脑里提取的记忆，只有关于远征计划的资料和对话，你们没有说其他的吗？” 肖山大感疑惑，因为他非常清楚地记得和蜉蝣之间的每一句对话。他越是去想其中的逻辑，就越是对蜉蝣全方位强大的掌控力感到后怕： “当然有其他的对话，而且我认为内容比远征计划还要重要。稍后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再细细说给你听。我现在这个身份和处境，说的内容要是被监听了去，恐怕还要怀疑我在搞阴谋论，我还是按照大家想要的样子活着比较好。” 袁术沉沉点头： “也对。” 两人沉默片刻之后，肖山问道： “蜉蝣文明呢？我的意思是，ta们和人类的交流还和原来一样吗？” 袁术的眼角微微眯起，一脸轻松的笑意，浅浅的鱼尾纹上能够看出些许半个世纪的岁月痕迹： “你从木星出来之后，情况就完全变了。ta们一下子就从冷面无情的金刚罗汉，变成了热情洋溢的邻家大姐。对我们的提问知无不言，还非常主动地和联络，俨然一副星际友好领邦模样。 你可能很难想象，ta们对人类的艺术和文化非常痴迷。那些疯狂的艺术家和守护者，会定期在木星轨道举行太阳系艺术节，ta们甚至还模仿我们写出了许多的音乐和文学作品。” 说完，袁术打开了播放器。一首旋律乖张节奏跳脱的乐曲萦绕在了耳边。肖山听了半刻，苦笑着连连摇头： “也不知道是ta们在音乐方面确实没天赋，还是我确实没有艺术细胞，反正我是欣赏不来这天外之音。” 袁术又递上了一本书： “音乐我也搞不明白，这个你倒是可以看看。ta们以半人马座三星为原型，创作的科幻小说，已经在地球上风靡二十几年，可谓是妇孺皆知了。” 肖山接过那本在守护纪元已经非常罕见的纸质书，书封上林林总总的各类奖项簇拥着两个大字——《三体》。 第90章 短板 肖山草草翻了几页手中的书，立刻就被其中对人类社会细致入微的描写和人物性格跃然纸上的表达所吸引。 如果作者是一位人类的作家，最多称其为伟大。但如果作者是在距离地球6个天文单位的守护巨星上，除了难以置信的惊讶之外，还有一丝被看穿一切的惶恐悄然浮于肖山心间。 “ta们竟然对我们的社会结构如此了解，真是匪夷所思！对了，ta们对我们这么了解，那我们对ta们呢？知道ta们的生理结构了吗？” 袁术淡然一笑，将一幅木星表面的视频画面展示在了肖山眼前。五彩斑斓的气态海洋中，缓慢地涌动着比喜马拉雅山脉还要巍峨的巨浪，几团黑影在浪涌中时隐时现。 这些黑影时而分散成零碎的小碎片就像水面下的金枪鱼群，时而又聚集成细长的整体，宛如正在换气的蓝鲸。当画面放大的时候，肖山能清晰地看到这些黑影表面层层叠叠的膜片结构。 “这些面积堪比航母甲板，厚度却只有几个拳头的膜片，实际上是六角形的对流细胞。这种只有在极端高温、高压和高辐射的等离子湍流中才能生存的神奇细胞，就是巨星生命体的基本组成部分。 通过不同膜片数量和方式的组合，单个的巨星生命体会呈现出从原始本能到高级智慧的不同形态。ta们的数量非常多，遍布整个云底空腔层。当所有膜片都通过不同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时，就是我们认知中的守护者文明了。” 此时，肖山注意到，在云海间翻腾的巨星生命体上空，有若干艘穿梭机如跟随着鲸鱼的海鸥一般，紧紧盘旋在巨星生命的上空。 “那些是我们的行星生物学家，在对巨星生命体进行研究吗？” 袁术呵呵地笑道： “那些都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可不是什么科学家。现在人类幼年教育的启蒙课程中，有一项很重要的内容就是，了解和认知我们的邻居，并学会和他们和睦共处。 教育学家们表示，这样可以让孩子们未来在面对形态更加迥异的外星生物时，不会产生严重的恐怖谷效应。而且，你看ta们也表现得很友善，不是吗？” 看着那用憨态可掬的姿态博得小朋友们阵阵欢笑和惊呼的巨星生命体，肖山在震撼之余，心中的戒备也在不经意间渐渐消散，他不禁感慨道： “不知道是因为对ta们的无知导致了我的过度谨慎，还是我真的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袁术将画面切换成了单个对流细胞的分子生物学图例： “科学院在二十多年前就完成了对巨星生命体的生物学分析建模。这种生命体的特征以及ta们生存的环境，注定了ta们无法像人类一样，通过制造工具的方式来拓展自身的器官功能，不过ta们有自己的策略去探究宇宙的奥秘。 ta们的生物学特征，能够轻易地将整个木星轨道上所有的卫星作为接收天线，组成一个直径千万公里级别的射电望远镜。也可以利用木星表层大气，建造一个与木星直径相等的红外望远镜。还能利用大红斑的旋涡，组成三个地球直径的可见光望远镜。” 看着随袁术话语不断变化的投影画面，肖山完全被惊呆了。他圆睁着眼睛好一会，手上的烟都燃到了滤嘴，烫到了手指才回过神来： “难怪ta们有这么强的天文观测能力，这些尺度的天文观测设备，即使是再过一个世纪，人类也很难建造出来。而ta们几乎是一出生就具有这种能力了！” 袁术微微眯起双眼，看着前方愣了一会，才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过ta们也有短板，那就是在微观领域的研究非常困难。据说，是在和我们取得联系之后，ta们才从我们这里了解到了分子以下的微观结构。不过这些细分领域我就说不明白了，回头碰到老周，让他给你详细说。 总体来说，我们和ta们是互有补充。这些年人类的科研重点放在微观层面，而对宏观宇宙观测，就基本就都交给ta们完成了。整个人类现在就只有远望号飞船这一支独苗，还在坚持用人类的方式去观测宇宙。” “是张绫和她的团队还在坚持吗？”肖山关切地问道。 袁术脸上露出一丝忧虑： “二十多年前，蜉蝣开始配合我们的天文观测并和我们共享观测数据之后。远望号上的科研人员就陆续撤回来了，张绫的团队也就和大多数天文观测团队一样解散了。 没过几年，远望号上的舰员也陆续被抽调到了远征计划中。现在整个飞船上，除了张绫一个活人，全都是维持飞船运转的机器人。她这一坚守，就是半个世纪啊！” 肖山闪烁的双眼中流露着惋惜和怜悯的光泽，不禁感慨道。 “她真就活成了那个住在广寒宫的高冷仙子。” 袁术的脸上露出奸诈的笑意，用异样的眼光侧目看着肖山： “我说老弟，你还是不地道啊。都是生死之交，说起老周你就没啥反应，说起仙女儿一样的张绫，你就多愁善感起来了。” 肖山耳根有些发红，表情在似笑非笑之间僵了半秒，赶紧问道： “对了，老周他还在火星搞高能物理吗？” 袁术倒是没有继续让周成难堪的打算，说道： “现在的火星别说搞高能物理，连人都没法儿住了。老周在靶心高能物理研究中心被拆除之后，也被编入了远征计划的科学家团队。 他这些年申请过无数次，也闹过无数次，要求国家科学院拨款建造新的高能物理实验设备，不过都以科学院以远征计划优先的缘由给驳回了。” 肖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扼腕叹息道： “哎，连老周这个东方泡利都妥协了，可见人类对基础科学的探索已经漠视到什么程度了。” 袁术的表情倒是没什么波澜： “其实也不完全是漠视基础科学。你昏迷这半个世纪，人类绝大多数的工业产能和资源都投入到远征计划和对天择遗迹的研究上去了。连地面生活设施都没有更新，就更别说基础科学耗资巨大的设备了。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科学院也是给老周画了大饼的，要不然按老周那个德行，怎么可能委身去远征计划的科学团队呢。” 肖山做了个深呼吸，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这个也倒是，看来我可能是真的落后于时代了。” 这时，袁术关闭了投影，指着前方，兴奋地说道： “先不说这些了，你看前边是什么。” 顺着袁术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青葱草地上，一个巨大的圆球在阳光下散发着如玛瑙一般的温润宝光，恍惚间给人一种置身在巨人国度的台球桌上的错觉。 肖山先是一怔，随后瞟了一眼飞行仪表上的坐标信息之后，失声说道： “这...这是女娲石？” 第91章 一叶障目 袁术将飞行器悬停到了触手可及女娲石的距离上。肖山打开舱门，用指尖轻触了一下，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如同春日里的微风拂面的温润感，轻柔而又舒适。淡淡的凉意没有金属那般生硬，光洁的表面也不似卵石那般粗糙。 手指在其上面缓缓滑动，就像在触摸一湾宁静的湖水，平静而又祥和。让人很难想象，这如宝玉一般精美的巨大造物，是如何穿透厚重的地壳层，在炼狱般的莫霍面埋藏了数亿年而不变其形制的。 “就在你从木星云底出来的同年，所有埋在地壳之下的女娲石都自己在地壳中打通了岩浆竖井，浮到了地表上来。” 肖山这才注意到，在女娲石的正下方，是一大片被草坪包围起来的黑色地面。看着那些由岩浆凝固之后形成的焦黑色玄武岩，他能够想象出这些直径超过迪拜塔的巨大球体在沸腾的岩浆湖中浮出地表时的壮观景象。 当他目光扫过数百米直径的女娲石与地面仅有数十米宽度的接触点时，不禁问道： “女娲石的密度很低吗？” 袁术操控着飞行器环绕着女娲石缓缓地飞行，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这东西的密度和我们的工程塑料差不多，但表面强度却堪比金刚石，对高温和低温的耐受度阈值都非常高。 用工程学家的话来说就是，女娲石是个不符合此消彼长定论的工程学悖论，是材料力学上根本就不该存在的六边形战士。” “我们对女娲石的内部结构有研究吗？”肖山问道。 此时，飞行器绕到了女娲石的另一侧。有1\/4的球体已经被切开，女娲石的内部如年轮般一圈圈闭合嵌套的彩色条纹结构一览无余。 “结合蜉蝣提供的资料和我们自己的研究，所谓的女娲石，实际上是一个特化之后的超级对流细胞，其工作原理也和你在天劫纪元之初预测的基本一致。 这些机器一般的细胞，在接收到特定频率的震波信号之后，所有女娲石会共同制造出机械波和磁场，激活埋在生物体内dna迷宫里的特定基因。” 肖山仰望着女娲石内部与木星表面有几分神似的纹路，感叹道： “这才真是大巧不工、重剑无锋啊！” 袁术苦笑着微微摇头，用愤怒而又无奈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愤愤地说道： “最让人唏嘘的还不是这个。工程学家们经过研究之后发现，如果人类能够提前知道女娲石的存在，就凭人类在公元纪元的科技水平，也有能力摧毁这些女娲石。具体办法好像是，在女娲石上方的地壳中埋入特定当量和阵列的核弹。 爆炸会在莫霍面产生让女娲石收到错误信息的驻波，导致女娲石失效。核弹埋深要求是米，苏联在1970年就能做到了。但那时候，谁特么能想到在地壳下还埋着这些玩意儿呀！” 肖山浅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一叶障目吧。” 就在此时，飞行器的雷达屏幕边缘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亮点。袁术转头向着天边看了一眼，嘴里骂骂咧咧： “这群可恶的家伙，真是急得像苍蝇闻到了腐肉一样！” 旋即操纵飞行器加速向着卡门线急速跃升而去。 飞行器冲出了大气层之后，从强烈的加速过载中缓过劲来的肖山嘟嘟囔囔地问道： “在医院的时候你就忙忙慌慌的，那群追着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要干什么呀？” 袁术一边在飞控上设置着前往太空基地的航线，一边说道： “媒体、政要，还有城邦代表。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肖山冷哼了一声，自嘲般地说道： “哼！天劫纪元末期，专门为我举行的世纪大审判，不就是这个配置嘛！” 袁术干笑着摇了摇头： “这次的情况倒是刚刚相反。在你昏迷的时间里，地球联邦、地球舰队还有蜉蝣达成了惊人的一致，共同推举你为远征舰队的总指挥官。你将会再一次成为掌握着人类最强力量的执剑者。 现在远征舰队的基础设施和人员配置已经基本完成。他们是恨不得你一睁开眼，就立刻开始履行繁复的授权流程。一旦远征法令生效，你在太阳系内的行动可就没这么自由了。所以我得趁你再被束缚起来之前，带你好好看看这个崭新的旧世界。” 肖山看着再次出现在雷达屏幕边缘上的光点，淡然一笑： “看来他们还真是急着把我赶出太阳系呀！” 袁术抿起了嘴，微微皱眉道： “这事儿你好像还真没得选，远征舰队的很多生物识别系统，都已经把你的信息录入了。现在这个架势，如果你强行不接受委任，他们估计也会想尽办法逼你就范的。” 肖山哀叹了一声，语气苦涩地说道： “其实仔细想想，与其像过去的八十年里那样，无所事事地活在严密的监控之下，倒不如遂了他们的心愿，至少他们想我去的地方不是监狱。” “是啊，星辰大海不一直都是你所向往的吗。但我总觉得，突如其来的得偿所愿，往往背后都有需要付出的代价。” 就在此时，越来越多来自地面的飞船跟了上来。袁术拿起通话器，对已经返回太空基地的火柴喊道： “火柴！该你了！” “收到，明白！” 随后，紧急通讯里响起了来自地球舰队的广播： “紧急通报！所有近地空间的飞行器请注意，地球舰队即将进行军事演习。请在演习区域内的飞行器立刻离开，否则我们将使用演习条令赋予我的权力，对你们实施强行驱离。 紧急通报......” 肖山看着雷达屏幕上开始缓缓退出屏幕的光点，呵呵地笑道： “老袁，你还跟以前一样，一肚子的坏水！” 话音刚落，通讯频道上就出现了地球联邦次长怒气冲天的形象： “袁术司令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厉声责问的时候，从嘴角飞出的唾沫星子仿佛都要穿过投影溅到袁术的脸上了。 “我知道呀，例行军事演习，上个月就已经向地球联邦和舰队报备了！” 袁术一脸无辜地回答，让次长更加怒不可遏： “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当我是傻子吗？别在这儿拖延没有意义的时间，赶紧取消警戒区域，把肖总指挥送回地面上。” 袁术对着肖山做了个鬼脸，回头正声说道： “对不起，次长。您无权干预太空军的活动。” 次长几乎是用咆哮的口吻吼道： “你这是在和我说话吗？” 袁术一脸正色，严肃地回应道： “您当然可以召开舰队议会罢免我的职务，不过在此之前，地球舰队的战斗序列飞船依然由我节制。我再声明一次，您无权干涉太空军的活动。” 说完，袁术直接关掉了通讯设备。 肖山饶有兴致地看着嘴唇还在碎碎叫骂的袁术，说道： “我说老袁，这半个世纪不见，你官威倒是长了不少嘛！” 袁术轻哼了一声： “哼！这帮纸老虎，也就能吓唬吓唬笼子里的鸟，可唬不住鹰隼。不过咱们真得抓紧时间了，要去的地方还不少！” 说完，飞船向着远处的太空基地加速而去。 第92章 渤海湾 当飞行器接近曾经月球所在的轨道位置时，肖山看到深空中有一抹弧形般的光影，好似晴朗夜空中的新月。但他知道，自己既不在地面，月球也早已不复存在。 随着距离的靠近，一座云雾缭绕的圆弧形空间基地逐渐露出了真容。这百余公里长的空间基地似乎都是用石头和泥土建造起来的，无论是基地本体还是安置于其上的建筑都看不到一寸金属的痕迹，整个空间基地宛如潘拉多星球的浮空城。 在圆弧形基地的腰部，还矗立着一座险峻的小山。一条白色的巨龙从悬崖峭壁之上奔腾而下，隐隐能听到隆隆的水声。瀑布的源头隐匿在云雾缭绕中，神秘而不可测，让人不禁想象那是一个怎样的仙境，才能孕育出如此壮观的景象。 袁术推动操纵杆，飞行器一头扎入了弧湾上空浓密的云层中。当他们冲破浓云之时，眼前的景象让肖山不禁唇口微张瞪大了眼睛。 弧湾里如梳子般密集的栈桥边上，停靠着数百艘太空战舰。码头随处可见堆码整齐的物资、忙碌穿梭的飞行器、还有身着动力战甲的陆战队军人，繁忙但井然有序。 “欢迎来到渤海湾空间基地！至少现在，这儿还是我的地盘儿！”袁术骄傲地说道。 肖山看着目不暇接的太空战舰，感叹道： “老袁，你小子混得不错啊！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光杆司令。现在统领这泱泱大军，可谓是风光无限啊！” 袁术却只是浅浅一笑： “呵呵，只能说太空军舰队的规模比以前是阔绰了些。要是和远征舰队相比，可能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肖山侧目扫了一眼袁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又回过了头去。看着码头之后公元时代风格的建筑群和熙熙攘攘街景，开起了玩笑： “看起来，你们太空军现在不仅是武德充沛，生活环境也完全称得上优渥了！” 袁术降低了高度，缓慢地从一艘艘庞大的太空战舰上掠过： “这都守护纪元80年了，第三代完全在太空中出生的人类已经走上各自的岗位。他们甚至从来没有返回过地面。现在的太空人类绝大多数都集中在木星轨道，从事和远征计划相关的工作。 渤海湾只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军民两用太空城市。在远征计划的建造阶段结束之后，将会陆续建设100座中大规模的太空城市，以应对越发蓬勃的人类太空化进程。不过说来也怪，那些从来没在地面生活过的人，反而比地面上的人更热衷于传统文化。” 肖山这才对袁术刚刚说的那句“太空军舰队的规模相比远征舰队只是九牛一毛”的话回过味儿来。 “在我去木星之前，太空化的人类就已经超过一亿。远征舰队的成员，都是在这些太空人类中招募的吗？” 袁术点了点头： “招募这个词还不贴切，准确地说是选拔。现在纯粹的太空人类数量已经超过2亿，但其中的一半都无法加入到声势浩大的远征中。你也知道，太空人类在各方面都是精英，而远征舰队选拔的就是精英中的精英了。” 肖山大惊： “你的意思是，远征舰队的人口规模将会超过一亿？而且还是一个超级精英群体！” 袁术迟疑了片刻，才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的！一个几乎汇聚了人类全部顶级精英的超级群体。” 这时，飞行器降落在了最大的一艘太空战舰的旁边。和半个世纪前的战舰有些不同的是，这艘战舰有着明显的流线型设计。 袁术带着肖山向着栈桥走去，火柴带着一众军官已经等在闸门前了。看到肖山走近，火柴身体站得笔直，郑重地行了个军礼： “我代表全舰官兵欢迎司令员和肖山同志登上太空军旗舰黄金原野号！” 袁术草草回了礼之后，不耐烦地说道： “别废话了，赶紧起航，我这个舰队司令还不知道能干多久。” 在走向闸门的路上，肖山仰望着这艘庞大的战舰，感慨地说道： “这跟50年前那艘黄金原野号可大不相同了！” 袁术依旧快步地走着： “核心部分其实没有什么变化，使用的也还是高能粒子武器。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在我的要求下，为了具备高层大气作战能力增加了空气动力学套件。” 肖山看出了袁术的心事： “除了粒子武器之外，战舰的武器系统还有更新吗？” 袁术摇了摇头，眉间堆起了褶皱： “这种高能粒子武器，对付所有已知的目标都具有强大的毁伤能力。但现在军队要面临的情况和公元时代最大的不同在于，可能会遭遇从未见过的敌人。我们的武器系统能不能发挥作用，还是一个未知数。 90年代的伊拉克拥有苏联最先进的防空体系，但是他们不知道联军拥有雷达看不见的隐形战机，其结果自然是惨败。我现在很担心，同样的事情降临到太空军头上。” “天文观测方面，太阳系周边有潜在敌人吗？”肖山问道。 袁术沉吟了片刻，说道： “木星和远望号都把太阳系预警巡天观测作为常规任务在执行，可能是太阳系所处的星区比较偏僻，也可能是我们运气比较好。100光年的识别区和12光年的戒备区都没有发现有其他文明的存在。 兴许是我十几年的地面部队从军经历，让我有些紧张过度了。但我总是忘不了，在远望号上看到过的那些亿万年前，发生在遥远深空中的星际战争残骸。就算只是通过零碎的观测数据还原的模拟影像，仍然让我冷汗直冒。” 肖山安慰道：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这是你作为太空军司令应该未雨绸缪的。” 袁术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还有句话是，兵者诡道也。我就担心，如果真有惦记着我们的敌人，而我们还全然不知的话，那现在所做的一切准备可能都是竹篮打水。” 这时，两人来到了舰桥，黄金原野号在身为舰长的火柴指挥下，开始慢慢离开港口，向着加速空域驶去。 肖山看着火柴在海图上设定着前往木星的航线数据，不解地问道： “半个世纪前，小型飞船就能飞往木星了，我们需要乘坐这么大的飞船吗？” 袁术解释道： “以前小型飞船可以使用真空零点能作为燃料，木星之内的行星际航行自然不成问题。过去的50年，太阳系附近十光年内的真空零点能都被收集起来，制作成了反物质能量电池，为即将启航的远征舰队全功率加速做动力储备。 现在我们的周围的时空是真正意义上的真空，行星航行只能用这种有聚变反应堆的大型飞船。用老周的话来说，我们预支了真空中的能量，就只能等着周围时空缓慢地再填满这个能量的空洞。科学细节上我不太懂，一会见面了，你当面问他吧。” 肖山只是沉沉点头，没有说话。他大致心算了一下50年这个时间尺度和10光年这个空间尺度蕴含的真空零点能量级，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支将要带着一亿人前往1300光年外完成文明救赎任务的远征舰队，其舰队规模和加速能力再次远远突破了他的想象力边界。 第93章 舰队 黄金原野号在接近火星轨道的时候暂停了加速。不远处的空间中，一道绵延数万公里的尘埃带在阳光中散发着暗淡的光泽，就像是污浊的月光下，沉船的残骸和泄漏的原油在顺着洋流在大洋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肖山看着那道由大大小小的陨石和碎屑组成的尘埃带飞快地从舷窗外掠过，不禁心头一颤，迟疑道： “这是.....” “对，这就是火星。准确地说，是曾经的火星。”火柴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肖山的担忧。 “啊！火星怎么解体了？”虽然肖山已经有了预期，但还是不由得发出了疑惑的感叹。 一旁的袁术说道： “整个远征舰队都是在木星轨道进行建设的，而火星是距离木星最近的一颗岩质矿产行星。数以千万计的采矿机械如白蚁一般啃噬着这颗红色星球，当火星的矿脉被采集一空时，整个星球已经是千疮百孔。 没有活跃核心和地质运动的火星，在质量因为矿产采集迅速损失之后，无法对抗太阳引力施加在脆弱岩层结构上的应力，在三年前就崩溃成为你刚刚看到的样子了。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说老周在火星上待不住了吧，因为火星根本就不存在了。” 满脸惊愕的肖山，目光还被束缚在快要消散在深空中的火星残骸上，嘴里喃喃念叨： “没想到一颗能够孕育生命的行星，在生命的摧残下是如此的脆弱。” 火柴浅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远征舰队的建设是基本完成了，火星也被霍霍完了。不过接下来又要开始百座太空城市的建设，所有的星际采矿机械都已经被挪到金星上去了。一个世纪之后，金星的下场也比火星好不到哪里去，我估计最后水星也难逃被资源化的命运。 到那时候，整个太阳系就只剩下地球一颗岩质行星了。张凌博士不是殚精竭虑地寻找智慧文明吗，我倒是想到一个主意。让她专门盯着那些只有一颗岩质行星的星系看，没准儿就能找到智慧文明。” 袁术白了火柴一眼，没好气地道： “看把你能的，太空军旗舰舰长的位置都容不下你了，还得去给人家天文学博士指导工作。要不，你去把远望号的舰长也兼任了吧。不过我建议你先去征求一下你老婆的意见，看她给不给你和张绫博士独处的机会。” 火柴一脸难色，连连摆手： “别了，别了。我这人没啥大志向，您让我指挥黄金原野号，已经是我拔苗助长之后的天花板了。我能把这一亩三分地管好就烧高香了，别无所求，别无所求了！” 在舰桥里一片欢快的笑声中，飞船继续加速驶向木星。而这一路上的经历，也让肖山对即将启航的远征舰队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 当黄金原野号从平行于黄道面的轨道角度接近木星时，木星依旧如50年前那般宁静祥和。壮美的木星冰质星环，在这个角度上只能看到一丝微弱的亮光从木星赤道穿过。 在星环之上，隐约能看到些许泛着金属光泽的小点。肖山在疑惑的同时，失望的情绪悄然在心间升起。 就在此时，火柴和袁术对了一下眼神之后，驾驶飞船做了一个迅猛的拉升动作，高高扬起的舰艏让舷窗上只能看到浩瀚的星海。片刻之后，当飞船爬升到星环上空再次恢复水平姿态之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了舷窗外波光粼粼的世界。 由碎冰块组成的蓝色星环，如浩渺无垠的海面在荡漾着碧波。万艘军舰如钢铁巨兽般列阵而待。它们整齐地排列在星环之上，舰身的灰色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峻的金属光泽，一艘挨着一艘，似是一片钢铁铸就的森林，绵延至时空尽头，无边无际。 从高空俯瞰，战舰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出雄浑壮阔的线条。每一艘战舰的舰桥都透着炽白的光辉，仿佛无数双锐利的鹰眼在警惕地审视着广袤的深空。 舰队之上，数不清的小型飞船忙碌地穿梭着，就像是公元纪元盘旋在战列舰队上空的海鸥。战舰微调姿态时喷出的缕缕白烟，为这威严的舰队增添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压迫感。虽然真空中没有声音，但肖山仿佛已经隐隐听到了启航的号角声。 在远方，悬在星环之上的一轮红日与舰队相互映衬，金色的余晖洒在舰群上，为它们披上了一层绚丽的外衣，让这万艘军舰的阵容更显恢宏与壮丽。 俨然一副“沧海横陈，万舰列阵排云起；碧波浩渺，千帆竞渡破浪来。”的浩荡画卷在展开在了这冰冷的星环之上。 “整个远征舰队大大小小总计一万艘太空战舰，其中最小的飞船都要比我们这艘黄金原野号的排水量大三倍。为了支撑一亿人类完成这场来回1300光年的征程，每一艘战舰都有完整的封闭生态循环系统，每一支分舰队都有星际资源开采能力。 为了应对可能遭遇的敌人，整支舰队配备了足以将太阳系内除恒星之外的所有物质离子化的武器。不过最让我震撼的还是，舰队可以在反物质电池的赋能下加速到90%的光速，这对参加这场漫长远征的人们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 肖山被眼前这支超级舰队震撼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袁术，就这么痴痴地看着一列列巨大的战舰从眼前掠过。 这时，他远远地看到一艘体型巨大的战舰鹤立鸡群于舰队中央，而黄金原野号的航向正是朝着那艘飞船而去。 袁术看了一眼肖山目光所及的位置，沉沉说道： “那就是远征舰队的旗舰——星汉号。他集合了人类和蜉蝣文明全部的科技结晶，是太阳系最强大的太空战舰，也将是你率领舰队出征的坐舰。” 肖山忽然回过了神来，兴奋和惶恐交织在双眼中： “感觉像在做梦一样，睡之前才刚刚从蜉蝣的威压中艰难脱身。一觉醒来，我们已经成了相互依存的盟友。强大的守护者甚至倾其所有地为我们打造了这支空前的舰队，让我们去探索宇宙最深处的秘密，这太不可思议了。” 袁术用安慰的口吻说道： “别说你是在昏迷中度过的这半个世纪，就连我这个全程经历了这激荡50年的人，有时候都会感到恍惚。不过从当下我们共同面临的局面来看，ta们应该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才会选择与我们结盟。 如今这阵势，无论是硬件准备，还是人心所向，远征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我和老周他们也经常都在琢磨这个事儿，现在老伙计们都在星汉号里等着你归来，我们到你的坐舰上去再聊吧。” 说完，黄金原野号向着星汉号飞去。 第94章 揣度 肖山刚刚走上星汉号，早已等在坞舱中的王小戈就快步迎了上来。 “肖老师，您总算醒过来了，我原本是想到医院去接您的。不过袁司令说，我们这几个人在地球上扎堆儿，太惹人注意了。就只好在这里等着您，看到您没事儿真是太好了。” 看着王小戈单纯如初的眼神，肖山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他们师徒昨天才从高中校园里走出来。他轻拍着王小戈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你都经历这么多了，还跟以前一个性子，你随时都应该做好独自面对一切的准备。” 王小戈深深地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四人登上悬浮摆渡车，沿着宽大而明亮的通道向着舰桥驶去。 看着极端简洁而又极端智能化的舰内设施，肖山向王小戈问道： “小戈，在来的路上，我看到你的名字也在远征计划的设计和制造团队名单里。你以前也是干这个活儿的，给我说说这些飞船和我们那时候的飞船有什么区别。” 师徒之间的默契，让王小戈立刻就明白了老师肖山的意思： “在蜉蝣文明帮助和对天择遗骸研究之下，我们的应用科技水平有了非常大的提升。相应的飞船结构、动力系统、武备还有智能化水平，都比我们那个时代有划时代的进步。不过我认为，这些都属于正常的迭代升级。 要说真正意义上的区别，我觉得应该是在中央主控系统上。现在舰队的智能化程度比我们那个时代好得多，可以完全依靠机器人完成整艘飞船的运行和维护。但中央控制逻辑系统不允许飞船在完全无人的情况下，被遥控指挥。” 肖山对这份默契很满意，他苦笑着说道： “也就是说，现在的舰队不能像天劫纪元末期那样，仅凭我们俩师徒就能遥控指挥整支舰队去做任何我们想做的事情。也不知道这算是一种进步，还是后退。” 王小戈思索了片刻，说道： “虽然现在同样可以由中枢系统控制整支舰队，但条件是被控的飞船上必须有包括舰长在内的多名管理人员，数据链指令才会生效。如果检测到飞船内没有足够的人类管理者，飞船就只会跟着舰队航行，而不会接受动作指令。 如您所说，现在的远征舰队不可能像我们以前那样，一个人就能通过中枢系统操控整支无人舰队为所欲为了。” 听完之后，肖山沉声追问道： “这套系统也是ta们设计的吗？有没有存在漏洞的可能性？” 王小戈心领神会： “我知道您的意思，整个舰队的技术资料都是ta们提供的，但由于驾驶飞船的是人类。所以在控制系统上，ta们只是提出了框架，由我们负责细化的。而且我们还加入了微观层面的量子加密系统，按照ta们在微观领域的能力，是没有破解的可能的。” 一旁的袁术终于听懂了师徒二人的意思： “哦！我算是听明白你们在求证什么了。也就是说，远征舰队只可能掌握在人类的手里，而没有被蜉蝣文明远程控制的可能性！” 火柴也恍然大悟道： “对啊！这个可太重要了，这远征舰队无论是物资还是人力，都称得上人类之光了。要是刚刚启航，就以90%的光速撞击比邻星，那岂不是完犊子了！” 王小戈的面色微沉，迟疑地说道： “ta们不仅没有插手任何飞船主控系统的设计和制造，甚至还有意避开其中的关键环节。但我总有种感觉，这是ta们为了让我们安心而故意做出的姿态，但又想不出ta们这样做的动机。” 几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肖山，他只是淡淡一笑，用安慰的口吻对王小戈说道： “对任何事情都抱有严谨和审慎的态度是完全正确的，特别是在这种事关文明未来的大事上。不过，也没有必要完全用阴谋论去揣度我们曾经的敌人和现在的盟友。” 王小戈点了点头： “也对。对于我们人类来说，百万年后才会彻底毁灭的宇宙，现在仍然只是价癣之疾。但对于寿命几乎没有限制的蜉蝣文明来说，就已经是肘腋之患了。感受到严重生存危机的ta们，现在应该是非常着急了。” 这时，几人来到了舰桥。 和前时代那种按钮、指示灯、投影仪星罗棋布的老式舰桥截然不同的是，星汉号的舰桥空旷得就像是走出了气闸来到了深空中。整个舰桥的四周和头顶都是纯透明的穹顶，漫天的星光投射到如镜面一般光滑的地板上，让人感觉身处在星空之中。 一抹熟悉的俏丽身影出现在了舰桥尽头的星海之前，当她转身过来的时候，舰桥内的灯光悉数亮起，幽暗的星空被无源的亮光逼退到了舰桥之外。 “好久不见啊。”肖山走上去前去和张绫打着招呼。 “真的是好久不见呀。”她的脸上缀着秋水般的浅笑令人沉醉。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相互赶紧把目光挪了开去。还不等尴尬的气氛蔓延开去，张绫就先开了口： “你看，可能是我一个人在远望号上待的时间太长了，整天面对的不是机器人就是观测数据，都快要不会和人正常交流了，我还是直接汇报工作吧。”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带着笑意的话语背后，是长达半个世纪只能与无声星空相伴的极致孤独。 “好。” “蜉蝣提供的航线信息我都逐一核对过了，ta们建议绕开的几个星系，确实有较大概率存在文明。另外就是航线会从较近距离上掠过三处中子星和一处恒星级黑洞，我都已经在航线图上标记出来了。如果不是紧急情况，不要在那几个空域停留。 总体来说，这条前往五合星天择遗迹的航线是完全符合我们对宇宙的理解的。不过有一点仍然需要注意，我在太阳系观测到的信息，有的来自几百年前，有的甚至是上千年前。舰队在航行中，随时可能会遭遇预料之外的情况。” 肖山点了点头： “嗯，我明白。你做过核对的，自然是万无一失。” 随后，他又紧接着问道。 “对了，我上次到远望号去的时候，你说在距离太阳系三十光年的位置上，发现了一条十万公里长的可疑星云。后边的持续观测，有什么进展吗？” 张绫眼波流转，低眉沉思了片刻，忽然睁大了双眼，嘴角微微上翘： “哦，你看我都快忘了。在那之后，我又跟踪了十几年，那团可疑星云的面积越来越小，后来就几乎不可见了，根据趋势来推测应该是消散了。不过，从始至终观测视场内的星际尘埃污染都很大，观测可能存在误差。 持续观测的最后几年，也发射过探测器到目标。也许是那片星区确实没有东西，也有可能是距离判断不准确，探测器没有传回有效的数据。所以，我至今都没法判定那团可疑星云是什么，或者说是否存在过。” 肖山沉沉点头： “倒也不奇怪，实体宇宙对于我们来说还有太多的未知。而且，实体宇宙还只占了整个宇宙的5%。这真是够让人兴奋，也够让人发疯的了。” 第95章 时间壁垒 正在说话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这将真空零点能收集起来，转化为反物质储存的设计真是太精妙了，用最完美的方式解决了能量转换损耗和能量储存密度，这两大世界性难题。 而且，我还顺带在研究转化的过程中，搞清楚了夸克相变的问题。不得不说，抄作业的感觉真是太爽了！”周成眉飞色舞地走了过来。 肖山上下打量着须发潦草的周成，打趣道： “咦，我说老周。你以前不是最鄙视学术剽窃行为吗？现在怎么自己做起来，还那么得心应手啊！” 周成瞪大了眼睛，面色微红，分辨道： “那可不一样！以前的学术剽窃，纯粹是为了骗取职称和名誉。而我这种剽窃，是可以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生产力，造福文明的。我非但不会觉得可耻，就算是给我上帝的底稿，我也会毫不犹豫一字不漏地抄下来。” 袁术伸出大拇指，连连夸赞道： “咱们周教授这才叫真正的科学精神，不是那些书呆子能比的！” 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肖山沉声问道： “老周，对天择遗骸的研究，有什么突破性进展吗？” 周成收起了笑脸，面色微沉： “我知道你的意思。从科研的角度来说,ta们向我们传输的所有超前科技，确实都来自天择遗骸，这一点我已经通过逆向回溯的方法严格论证过了。” “也就是说，ta们确实是对我们老实交代，知无不言了。”袁术问道。 周成微微皱眉，眼角拉起了几道鱼尾纹，沉吟了片刻之后才说道： “也没有这么绝对。天择遗骸并不是一本完整的科学升级指南，而是一些残破的碎片。你们可以把遗骸理解为武功秘籍上撕下来的残破书页，其中完整的字句，蜉蝣确实都向我们传输了。 不过对于那些残页断口处只言片语的理解，就取决于各自科学体系对宇宙规律的理解深度了。我们和ta们的差异本就非常大，对残页的理解也会有很大出入。不过就天择遗骸来说，ta们对我们应该是没有保留的。” 袁术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子，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以前在安防司的时候，有一种非常难缠的罪犯。他们向审讯人员说的都是实情，但却是经过挑选的实情。满口的真话，同样能编织出致命的陷阱，严重误导我们的侦查方向，而且我们还没法给他定罪。”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肖山转目看向舷窗侧面只露出了一角的木星大气，沉沉说道： “老周，那根据你现在对天择遗骸和蜉蝣科技的研究来看，我们在科学上和ta们还有多大的差距。” 肖山的眉梢微微抖了抖，露出一丝苦笑： “时间太短了，我没法给出准确的判断。不过有一点比较确定，我们拥有的，和ta们向我们展示过的尖端科技，都来自天择遗骸。 而且，我们也派了飞船去比邻星。遗骸实体的情况，和ta们提供的数字模型也丝毫不差。如果单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和ta们的科技能力是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的。” 袁术眼睛微微眯起，深邃地看向肖山： “我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现在我们和ta们都是宇宙这个大课堂上，抄上帝作业的学生，在真正考试成绩出来之前，没人能知道谁抄得更好。或者是，谁还留着小抄。” 周成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没必要在这些暂时无法得出结论的问题上纠结，不过有一个情况倒是值得注意。” “什么？” 周成投影出了一幅以时间轴为度量的航线信息图，其中长的一根曲线代表地球的时间流逝尺度，而短的一根曲线代表舰队的时间流逝尺度。 “当舰队加速到光速90%之后，舰队的时间会因为狭义相对论出现大幅的**。也就是说，高速飞行的舰队上，人们的时间流逝是要比地球上慢很多的。” 王小戈感到有些奇怪，因为狭义相对论中关于，随速度增加而出现的尺缩钟慢效应几乎是一个常识了。 “是的，按照计划的航线信息来计算，参与远征的人是能够在有生之年完成，前往五合星取回天择遗骸并返回地球的任务。 这不仅会让他们享受到崇高的荣誉，也可以利用亚光速带来的时间**效应，跨越3000年的时间，直接去到未来。这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太有诱惑力了。” 火柴也悻悻地说道： “要不然，那些顶级精英们，也不至于挤破脑袋都想加入到远征舰队中。” 袁术也说道： “我虽然不觉得这种直接跨越时空去到未来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但我更愿意过好属于自己的每分每秒。只要能在自己的时空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价值，现在和未来也没有多大区别。” 周成将舰队和地球的时间曲线做了等比例对应，说道：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远征舰队完成加速之后，从地球上发出的信息，需要十几年才能被舰队接收到。如果需要舰队做出回应，更是需要数十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一旦启航，远征舰队和地球之间就会被一道百年尺度时间壁垒完全隔离开。而且，远征舰队承载的不仅是文明的希望，更是人类全部的科技和人力精华。对于地球来说，这几十年的真空期可不算短啊！” 舰桥里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肖山感觉头皮一阵酥麻，倒吸了一口凉气，急促地向袁术询问道： “如果远征舰队离开之后，驻守在月球轨道的地球太空军舰队，有没有能力对抗蜉蝣文明可能发动的突然袭击？” 袁术一脸的淡然，自信地说道： “你们都见过太空军的武器实验，高能粒子武器虽然在真空中的毁伤能力有限，但是对付木星这种浓密的气态星球，杀伤力是非常可观的。 毫不夸张地说，就凭我现在手里的那点东西，也能轻易地击穿木星的云层，将比核武器还要危险的液态金属氢核心暴露在真空中。”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绫眼中流淌着疑惑的神色： “看起来，ta们似乎一早就考虑到了我们发起远征所需要的全部条件。我总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这反而有点不正常。”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火柴忽然面色有异，他按着耳朵上的通话器一连说了好几个“是”之后。一脸惊惶与无奈地看向袁术： “袁sir，地球联邦和地球舰队的命令来了。暂时停止您地球太空军总司令的职务，让我送回去接受询问。” 袁术摘下军帽，露出几分痞笑： “他们这帮人的效率倒是真的高，不过事情也没那么糟。至少火柴还是黄金原野号的舰长，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心腹，没有解除你的职务，就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随后，他看向肖山： “不过，这下没人能阻止他们用远征舰队总指挥的职务来将你赶出太阳系了。” 肖山满眼感激地和袁术握了握手： “谢谢你老兄，不过很遗憾，我可能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第96章 启航 大大小小的飞船向着星汉号靠了过来，空荡荡的舰桥里很快就排满了衣冠楚楚的各界要员和代表。他们手里捧着古老而又庄重的纸质文件，排成队列静静等候着被围在舰桥中央的肖山签署。 虽然授权文件的种类繁复且数量众多，但整个过程却异乎寻常的顺利。肖山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就在每一个需要签字的位置，庄重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份文件被呈递到了肖山身前的浮空桌上，他依旧迅速地在每一个空档处签署着自己的名字。当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时，递上文件的代表用委婉而满含敬意的声音说道： “肖总，这是最后一个需要您签的字了。这份文件签署完成，就意味着您作为远征舰队总指挥的授权完成了。你将可以全权代表人类，带领着远征舰队开启伟大的征程。不过，由于远征舰队特殊的任务和强大的能力，地球联邦和地球舰队作出了一项规定。 在远征舰队任务完成之前，包括您在内的所有远征人员，在太阳系内的活动都会受到严格的限制和监控。我想您应该能够理解我们做出这项规定的原因，毕竟远征舰队的整体实力要远远强于地球联邦和舰队，而且您的任务也非常紧急。” 肖山脸上波澜不惊，把笔尖放到了最后一个签字的空格上：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在舰队完成整备之后，我必须要第一时间带领舰队出征，而不能在太阳系做过多的逗留，对吗？” 代表满脸堆着谦和的笑意，连连点头： “是的，是的。感谢您的理解。实际上，远征舰队已经完成了启航前的最后一次检测，启航条件已经具备了。” 话说到最后的时候，代表的字里行间多了几分强硬的味道。 就在肖山手中的笔尖将要触碰到纸面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我有一个条件，我要自己选择核心指挥团队。” 说完，肖山从已经签署完成的文件里熟练地找出了一本，然后翻到了对应的条款，用笔尖指着上边的那串熟悉的名字。 代表先是一愣，一丝怒色从脸上一闪而过，随后又满脸堆笑地说道： “肖总，这些人都是各领域最优秀的科学家，其中很多也是您的挚友。这份名单都是经过地球联邦和地球舰队精心筛选的，相信他们能够很好地协助您完成任务。” 肖山用钢笔在王小戈、袁术、张绫的名字上划上了斜杠。然后抬眼看向站在舰桥边缘的几人，四人虽然都有些许意外的神色，但也都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不需要这三个人随行远征，请将他们留在太阳系内。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如果地球联邦和舰队对此有异议，那我将暂停文件的签署。当然，你们也可以不让我干了，另请高明。” 肖山合上了钢笔，语调强硬得就像一块钛合金，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经过在场代表一阵短暂而激烈的讨论之后，肖山的要求得到了批准。随着他在最后一页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庞大的舰队开始逐一有序地离开星环。 在远征舰队缓慢地驶向加速空域的间隙，肖山经过批准来到了曾经用于在木星轨道举行守护者仪式的天坛轨道器上。 蜉蝣似乎很清楚肖山的意图，在他踏上天坛之后，一股从木星表面升腾起的云柱就将处于低轨道上的天坛团团围住。 随后，肖山便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肖山，很高兴你作出了正确的选择。恭喜你，再一次成为掌控文明之力的执剑者。上一次你担此重任的时候，成功地从毁灭中挽救了自己的种族。相信你这次也能能够完成拯救两个文明的任务。” 肖山脸上什么表情，只是冷冷地说道： “我好像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围绕着天坛的橙色彩云缓慢地翻腾着： “严重的猜疑和不信任，是你们个体生命的特征，我完全能够理解。但也请你能够看到，我已经做出了一切让你们放下戒心的行动。原因也很简单，我们想要在50万年之后就会开始的宇宙加速**中继续生存下去。” 肖山依旧不为所动，微微颔首沉思了片刻之后，忽然抬头，双眼圆睁，凝视着前方的彩云，沉声问道： “远征舰队离开之后，你们还会继续担当人类和太阳系的守护者吗？” 对流着穿行的彩云抖动了起来，耳边响起了低沉的轰隆声，仿佛是蜉蝣发出的怪异笑声： “抱歉，我始终还没学会你们表达情绪的方式，请不要介意。实际上现在的情况是，无论是你率领的远征舰队，还是人类的地球舰队都更有资格成为太阳系的守护者。而我，只是静静地等待你们的拯救。” 说完，包裹着天坛的彩云散了开去。 这时，接他去星汉号的穿梭机也靠了过来。袁术驾驶着穿梭机，开门的人是王小戈和张绫，而周成怀里抱着那个装有微型黑洞的容器等在了座舱里。 “这玩意儿我可得带上，这一路上大型黑洞是有机会研究了，不过这种小东西，没有精密对撞机还制造不出来。我得好好安排一下，接下来时间要怎么打发了.....” 周成就这么一直碎碎念叨着。袁术一边手动驾驶穿梭机，一边哼着难听的小曲。王小戈在整理着他准备送给周成的一包小东西，里边有他们在高中时候的合影和一些小纸片，那些都是老师曾经请他去吃过的餐厅的票据。 张绫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这么静静地扫视着穿梭机里的每一个人，眼波中流淌着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绵长心绪。 所有人都没有说道别的话，但心里都很清楚，这一别，此生可能就无缘再见了。 ...... 寒冷黎明中的青藏高原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只有黑乎乎的戈壁滩延伸到天际。但世界屋脊早就被远古绿植覆盖，那戈壁滩上密密麻麻的小石块，竟都是人头！原来大地上站满了人。 这密密的人海一望无际，目力所及的范围就可能有几亿人！几乎地球上所有的人都来到了这个启航的最佳观测点。寂静笼罩着一切，这几亿人造就的寂静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这黎明中的人海正在等待什么。 仅有些许鱼肚白点缀的天穹上，群星排成了一个严整的矩形阵列！银河系的星海成了后面一个暗淡的背景，阵列中靠晨光一侧的星体亮度最高，发出的银光能在地面上投出人影，向后面亮度逐渐减弱。 这由一万艘人造飞船构成的阵列，在群星的背景上缓缓移动，看上去充满了庄严的力量感。远征舰队已经抵达了位于太阳系黄道面上空一个天文单位高度的预定加速空域，飞船的湮灭引擎正在做着加速前的最后预热。 这时，巨大的欢呼声从人海中爆发。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穹的星阵中，每颗星体的亮度都在急剧增加，这显然是它们本身在发出光来。这光芒很快淹没了天边的晨曦，一万颗星体很快变成了一万颗小太阳，世界迎来了辉煌的白昼。 大地上的人们向着天空都高举双手，形成了一望无际的手臂的草原。远征舰队开始加速，庄严地移过苍穹，在高原的山脉和平原上投下蔚蓝色的光晕。 欢呼声平息了，人们默默地看着属于他们子孙后代的希望在西方的太空渐渐远去。直到一万颗星星的方阵缩成一颗星，直到这颗星消失在西方的夜空中。 远征开始了，这同时也意味着地球人类新纪元的到来。所有的资源将会被投入到太空城市建造和地面设施的更新上，人们期盼已久的灿烂文明将会翻开新的篇章。 从这一刻起，人类进入了远征纪元。 第97章 接踵而至 午后的阳光如倾倒的金沙一般洒在青石板铺成的老街上，街边的矮楼错落有致，色彩斑斓的花朵从窗台垂下。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咖啡香味，仿佛时间都在此放缓了脚步。 临湖的小楼露台上，张绫面前的小桌上，摆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映着星空和天文台零碎的影子，远望号生态舱穹顶之下充满了诗意的浪漫。但这里却是人类世界里，跟生活和诗意最不沾边的地方。 在远望号最鼎盛的时候，生态舱在舰员们一砖一瓦地堆砌下，颇有几分巴洛克小镇的浪漫，有些艺术家甚至来这里寻找灵感。但随着远征计划的深入和智能化的进步，这星海之中的方寸之地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了天文台旁的一抹俏丽身影。 张绫轻轻端起咖啡杯，送到嘴边，微微抿上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咖啡的醇厚与苦涩。远处的天文台在缓慢地转动着，平日的观测任务，张绫都是习惯守在天文台里的。 但这最后一次巡天观测，她不想再守在永恒不变的星图前了，而是想好好地再看一眼这部陪伴了他半个世纪的望远镜，想第一次认真感受一下，这个她生活了半个世纪的小世界。 三个小时前，远征舰队已经按照计划顺利地完成了加速，一万艘战舰正浩浩荡荡地以90%光速奔向570光年外的第一航迹点。那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双星系统，舰队会稍作减速，绕过那片可能存在其他文明的星区之后，继续向着目的地进发。 确认远征舰队完成加速，是远望号的最后一项任务。而这最后一次巡天观测，更像是张绫单独为远望号举行的告别仪式。 巡天完成之后，张绫将会返回地球短暂休整。完全按照她的意图打造，用于远程跟踪远征舰队的太空城观测基地已经开始了建造。而远望号这艘本就是试验船出身，已经严重落后于时代的生态飞船，将会孤独地流浪在太阳系的边缘。 张绫放下已经没有了温度的咖啡杯，起身遥望着湖面上即将完成巡天观测的望远镜，轻声说了句： “好好休息吧，至少你可以与星光同眠了。” 就在她刚刚转身之际，手环像发了疯的苍蝇一般“嗡嗡”地震动了起来，一幅幅闪烁着刺眼红光的画面被投射到了身前，将她团团围住。 ...... 渤海湾太空城的中央山峰顶上，气喘吁吁的袁术正在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他满头大汗，站在山巅之上的双腿微微颤抖着。即使对于体格强健的袁术来说，一口气登上这比珠峰高出38万公里的陡峭山峰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但站在山巅之上的回报同样是丰厚的。人造引力吸附的大气层刚刚掠过山顶，在这里可以仰望最纯粹的璀璨星空，可以平视在引力和真空反复拉扯下剧烈沸腾着的云海，可以俯视公园风格的城市楼影，还可以饱览港湾内威严的太空军舰队。 当所有本不该出现在一起的景观被杂糅进视野中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让人产生一种虚幻而又真实的复杂感受。仿佛是到了明明不存在的天宫，但又非常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一旁的火柴满眼焦急地来回踱着步，他并没有来陪袁术爬山，而是在黄金原野号的舰桥内。 “我说袁sir，你就跟舰队联席会议那帮老家伙们服服软吧，算我求你了！你看，这询问会都开过三次了。按照以往的经验，处罚决定早就签发了。 现在他们既没有降你的军衔，舰队司令的职务也只是处于暂停状态，说明他们就想要你一个态度，你说你跟他们硬刚个啥呀！” 袁术不慌不忙地收起水壶，坐到了地上，悠悠地说道： “看我难得清闲一阵子，你小子挂个投影跟幽灵一样缠着我，真是烦死了。他们要的态度嘛，等我休息够了再给他们好了，着什么急啊！而且，我这一停职，你小子不就立刻被提拔为舰队副司令兼任旗舰舰长了嘛。前途无量，好好努力！” 看着袁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火柴更着急了： “不是！我多大本事您不知道啊！就当这舰长我都够头大了，还舰队副司令！而且，之前的舰队第一副司令已经在代行你的职务了，那小子的上进心可是出了名的强。我担心等你想回来的时候，人家已经把位置坐稳了！” 袁术一脸的痞笑，懒懒散散地说道： “要一直是现在这样的太平盛世，舰队司令让人家去当，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儿，地球联邦和舰队联席会议不用成天提防着我这个刺儿头给他们找麻烦。我呢，也可以过过正常人的生活，没准还能像你一样，讨到一个温柔贤惠的老婆。” 火柴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在袁术面前发作，只能憋得面色发红印堂发青。 “我真是服了你了......” 话音未落，舰队紧急频道的红色对话框就弹了出来。 “袁术司令员请注意，这是一级警报，请你立刻前往舰队司令部报到！重复一遍，这是一级警报，请你立刻前往舰队司令部报到！” 太空军自成立到现在，还从未发出过一级警报。袁术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的严峻，他收起了松弛的状态，一边在手环上召唤穿梭机，嘴里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特么就知道，远征舰队一离开就要出岔子！” ...... 当袁术赶到舰队司令部的时候，紧急会议已经开始了。地球联邦和地球舰队的主要负责人悉数到场，从远望号赶回来的张绫正在汇报情况。王小戈作为首席科学顾问，与重要领导人坐在一起。而仍处于停职状态的袁术，被安排到了边缘的席位上。 刚刚入座，火柴就从前边的舰队指挥官坐席中摸到了袁术的身旁。 “发生什么事儿了？”袁术看着张绫身后的几幅图像问道。 火柴指着张绫身后的一幅如墨汁在清水中绽开的图像，低声说道： “几个小时前，远望号在巡天过程中，发现了柯依伯带边缘有一团突然暴涨的星际物质。目前掌握的情况只有，这团星际物质呈条状分布，长度约十万公里，暂时还不知道这些东西的质量和组成。” “柯依伯带外围！这么大的东西，怎么会之前一直没有发现过！”袁术虽然已经是压着嗓音在说话，但周围的人还是投来的恼怒和鄙夷的目光。 火柴赶紧让袁术小点声，然后说道： “张绫博士已经有了初步分析结果。这团星际物质在守护纪元30年的时候就被发现过，但之前因为这团条状星际物质与我们视向垂直，并且有奥特云内的星系尘埃阻挡，所以连续50年的天文观测都一直没有清晰的结论。 不过就在几个小时前，不知道是挡在那团星际物质前方的尘埃散去了，还是它们的动向发生了变化，从远望号上就突然观测到了这团星际物质的暴涨。而且，这团物质正在快速向内太阳系运动。” 袁术看着投影画面上一个隐匿在星际尘埃的暗淡斑痕，忽然暴涨成蘑菇云般的巨大体积，不禁感慨道： “这接踵而至也太蹊跷了吧！” 第98章 求战 “这团未知的星际物质因为其长条形的外形，以及在可见光波段呈现微红的半透明状态，我暂时将其称为朱砂。根据最新的观测数据，朱砂将于六周之后进入内太阳系，并从距离地球100万公里的距离上掠过。” 张绫说完，现场一片哗然。 “100万公里！这跟贴着脸经过也没什么区别了，这叫朱砂的东西恐怕不仅仅是路过吧！” “这东西在奥尔特星云里躲躲藏藏了50年，我们的远征舰队一走，它们就现形了，这就是赤裸裸的敌意！” “我们不是在冥王星轨道设有环太阳系预警前哨阵列吗？其中一座哨站距离朱砂的位置应该非常接近了，他们还没有搞清楚这团东西到底是什么吗？”地球联邦次长带着几分不满的情绪问道。 作为空间工程建设团队负责人之一的王小戈回答道： “次长先生，太阳系预警前哨系统是针对地外文明舰队设计的，而朱砂目前展现出的特性更接近自然天体，所以预警系统没有发挥作用。在接到远望号发现朱砂暴涨之后的信息后，距离最近的前哨站立刻派出了侦察机飞往目标空域。 遥测传感器没有发现典型生命迹象，由于朱砂表层可能覆盖着高密度的重元素，传感器无法探测其内部结构。但当侦察机试图近距离接触式探测时，就立刻失去了和前哨站的联系，后续派出去的所有侦察机也都一样。” 地球舰队军令部总长怒气冲天地说道： “这已经不是敌意的问题了，这分明就是挑衅。我们应该派出舰队，将这团太空垃圾打回离子状态！” 或许是由于过去半个世纪的习惯，一说到舰队，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到了坐在偏席的袁术身上。他虽然没有机会参加真正的战斗，但作为当下这支太空军舰队的元老和奠基人，在治军上取得的成果还是有目共睹的。 袁术愣了片刻，沉声说道： “到现在为止，我没有看出这朱砂有典型的入侵迹象，如果是50年前就发现过它们，那就更不像是在入侵了。你们想想，假如那就是一团类似彗星的自然天体，我们让探测器撞上去，不一样会失联吗？ 但有一件事情非常值得警惕，我们的守护者有远超人类的空间观测能力。在过去的半个世纪，居然对这团将会进入太阳系的星际物质闭口不提。就算ta们之前没有在意，现在朱砂都已经到达太阳系边缘，ta们却仍然在保持沉默。” 地球联邦次长急促地问道： “木星方面还没有回应吗？” 张绫微微皱眉，迟疑道： “我们一直在尝试联系蜉蝣文明，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不过三个月前，蜉蝣就向我们传达过，ta们即将进入周期性休眠期，就相当于人类的睡眠。最后一次和ta们取得联系，就是远征舰队出征前和肖山的对话。” 袁术冷哼了一声： “哼！我不认为这是巧合，包括朱砂长时间被尘埃遮住也不是。” “你的意思是，朱砂进入太阳系和蜉蝣有关？”地球联邦次长不解地问道。 袁术微微眯起眼睛，浅浅摇头： “现在搞不清楚这朱砂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不好判断它们进入太阳系的动机。相比之下，我更愿意相信它就是一团我们尚不了解的普通星际物质，进入太阳系也是正常的轨道。 但我认为，在过去的5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朱砂始终被星际尘埃遮挡更像有意而为之。不是朱砂不想让我们看到，是有人不想让我们看到。在太阳系里，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就只有现在都对这早该注意到的异象讳莫如深的蜉蝣了。” “那按照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军令部总长问道。 袁术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子，思忖片刻之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既然蜉蝣什么都不做，那我们也什么都不做。把舰队都派到木星去，虽然我不知道咱们装备的高能粒子武器对付朱砂有没有用。但我很肯定，舰队的武备能把木星大气层烧成马蜂窝。” 王小戈听出了袁术故弄玄虚话语的意思： “你是在怀疑，这一切都和蜉蝣有关！” “就算你怀疑蜉蝣，但现在对我们造成实质性威胁的是朱砂啊，把舰队派到木星去是什么用意啊？”联邦次长问道。 袁术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如果把远征舰队出征、朱砂被遮挡了半个世纪，还有蜉蝣忽然沉默不语这三个点联系起来，现在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蜉蝣。 虽然我现在没有证据，但根据我以前处理极端事件的经验，只要控住了嫌疑对象，至少能保证事态不会向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正当众人开始认真地讨论起袁术的提议之时，一直在主席台边上沉默不语的舰队第一副司令忽然拍案而起： “司令员，您用处理人类事件的经验，去处理一起可能会带来严重后果的星际事件，这恐怕也太过草率了吧！” 这位太空军舰队临时指挥官的话语中充斥着夸张的痛心疾首，看似在为地球的安危着想，实则是酝酿已久的发泄。 袁术侧目看了一眼这个跃跃欲试的副官，扔出了一句话： “说说你的高见吧。” “我查阅了过去五十年的太阳系监测数据，也专门请教了专家团队。目前没有任何直接或者间接的证据表明，这团即将进入太阳系的星际物质和蜉蝣文明有关系。张绫博士，您说对吗？” 面对副司令的突然发问，张绫抿了抿嘴唇，说道： “从分子生物学和天文学的角度来说，朱砂和蜉蝣之间并没有任何科学逻辑上的联系......” 话音未落，副司令就大手一挥，阻止张绫继续说话的同时，展示出了一幅当前太阳系的轨道图像： “我不知道袁司令是不是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现在木星正处于和地球隔日相望的远地点，而朱砂是从地球的方位侵入太阳的。 您对蜉蝣文明合理的怀疑我能够理解，但您竟然提议让舰队到距离地球10个天文单位的木星去集结，从而让毫无防备的地球直面可能遭遇的致命威胁！恕我直言，您这完全就是天劫纪元末期的豪赌作风！” 这个平时在袁术面前谨小慎微的副司令唾沫横飞地厉声叙述着，声音洪亮，语气略显夸张，每一个字都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指责。 袁术的脸涨得通红，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他脸上显现。双眼圆睁，眼眸中仿佛燃烧着两团熊熊烈火，直直地瞪着对方。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努力压抑即将爆发的怒火。 就在此时，火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将在众目睽睽之下，捏得骨节咔咔作响的拳头硬生生地拽到了桌子下边去。 与此同时，袁术注意到了王小戈和张绫也都同时投来了充满劝解和警示的眼神。会场里数十双锋利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汇聚了过来，他这才猛然意识到，天劫纪元末期用地球存亡做赌注的行为，是全人类至今都不能碰的麻筋儿。 此时自己做出的任何过激行为，无论对错都会招致所有人条件反射式的强烈反感。这不仅会让他失去在太空军立足的机会，更会连累王小戈、张绫，甚至是火柴。 那个急于求战又急于上进的副司令，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袁术心里很清楚，在这个危急的时刻，他们更不能离开指挥中枢系统。 他狠狠地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的同时放开了捏紧的拳头，淡淡地问了句： “那你认为舰队现在应该采取怎样的措施？” 第99章 身怀利器 袁术异乎寻常的平静反应，大大出乎了副司令的预料。他没有想到，这位多年来都霸道果决、令行禁止的上级，竟然这么容易就妥协了。在大感惊讶之外，喜悦的神色也溢于言表。 副司令愣了片刻，整理好了兴奋的情绪，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 “现在朱砂对地球的威胁是直接且显而易见的，姑且不论其是否具有生命特性。就算只是一团高密度的星际尘埃，其在100万公里的距离上掠过地球的时候，也可能因为地球引力进入地球公转轨道。 如果大量星际尘埃堆积在地日公转轨道上，不仅会对地球公转速度造成严重影响，尘埃大量进入大气层的后果也难以预料。现在地球正面临紧迫的威胁，太空军舰队在有空间和时间保卫家园的时候，如果没有果断出击，那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历史的罪人。” 他在激昂演讲的同时，还列出了诸多详尽的战术安排计划和严谨的战略走向预测，众人的情绪也被他的信誓旦旦调动起来了。 就在会场里的气氛越发热烈之时，袁术冷声说道： “如果没有历史了，那还有罪人吗？” 会场里兴奋的气氛瞬间被浇灭了大半，众人都不由得带着几分谴责的情绪看向了袁术。 “你什么意思？”副司令问道。 袁术正襟危坐，目光怔怔地看着副司令： “我看你的战术安排是将整支舰队全部投入到拦截行动中，从朱砂的规模和集中优势兵力的原则来看，这自然无可厚非。你的战术预案也做得非常详尽，任何可能出现的情况都囊括其中。但你应该意识到，我们对朱砂的了解几乎是一无所知。 一旦出现超出预案之外的情况，要面临的风险是可能失去太空军这张人类唯一的底牌。远征舰队要想掉头回来救援，最快也需要两百年。就算是用上一次我们差点灭绝的教训来推测，要让人类从地球上消失也用不了这么多的时间。” 袁术的危言耸听并没有让副司令失了分寸，他轻蔑地扫了一眼袁术： “我不认为有任何已知的星际物质能够承受舰队的高能粒子武器齐射，这并不是我自负的主观臆断，而是基于严谨科学逻辑的自信。还有，我们的战舰同样拥有亚光速航行能力，即使有突发情况，也不至于全军覆灭。” 就在会场里的气氛开始向着副司令的一边倾斜之时，作为首席科学顾问的王小戈沉声说道： “我肯定副司令的军事部署在科学上的严谨性，但我想提醒各位的是。这仅仅是人类的科学逻辑，而人类的科学体系现在还远远不能和宇宙真相画等号。” 副司令不等众人细细品味王小戈话中的深意，就口吻尖刻地说道： “退一万步说，就算舰队在这团太空垃圾面前，真如你们所说的那样不堪一击，那我们现在拼命将舰队保存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太空军舰队建立的初衷和职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地保卫家园。 如果面对的是无法抗拒的洪荒之力，那我想每一个舰长和舰员，宁愿以最绚烂的方式在太空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不会有人愿意像当年的北洋水师一样，窝在港口里做待宰的羔羊。请不要玷污我们伟大军队的牺牲精神，舰队不需要懦夫。” 副司令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而他如刀剑一般锋利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袁术的身上。 ...... 副司令的作战计划在火热而昂扬的气氛中得到了批准，2000余艘太空战舰旋即开始在渤海湾外的空域集结。 黄金原野号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最后的检查，她即将跟随舰队前往海王星轨道执行拦截任务。袁术和火柴站在栈桥上，和庞大的飞船相比，他们就像两只渺小的蝼蚁。 袁术看着身旁这艘线头优美，体型雄伟的战舰，苦笑道： “在这黄金原野号上待了几十年，看着她一步步从几个矩形的核心舱演变到如今的模样。没想到终于等到了作战任务，却不能和她并肩战斗。” 火柴腮帮的咬肌抽搐，额头上青筋像蚯蚓一般蠕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现在就特么想在副司令的口袋里塞一块焦糖，给他炸成一堆肉渣子，吐得满地都是！” 袁术拍着火柴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肩膀，呵呵地笑道： “你可拉倒吧！人家在太空军舰队混的时间可不比你短，对你的性格和你我的关系早就洞若观火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拿到舰队临时指挥授权的第一时间，就把旗舰从黄金原野号转移到了自然选择号上。” 火柴咬牙冷哼道： “我以前真没看出来，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竟然是这种阴险的人。他倒也聪明，要是敢把舰队指挥部设在黄金原野号上，我第一个带头跟他对着干！” 袁术仰望着一艘艘庞大的战舰离开栈桥，然后消失在人造大气浓重的云雾中，感慨万千： “咱们的舰队经过三十年的摸索期和半个世纪的建设期，确实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强大。我研究过张绫整理出来的，发生在遥远过去的星际战争遗迹观测记录，就算是将我们的舰队放到那种战场环境下，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也不能说他阴险，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人之常情嘛。而且，如果只是副司令一个人有这种求战的心态，地球联邦和舰队联席会议也不可能把战斗指挥权交给他。他只是迎合了大多数人的心态，或许是我过于谨慎了。” 当提到战斗的时候，一丝兴奋的情绪悄然从火柴的眼中闪过，但立刻就像风中的烛火一般消失不见，他干笑了一声： “呵呵，也对。手里拿着个锤子，看什么都像钉子。虽然我加入太空军只能算个半路出家的厨子，也能感受到战斗的召唤对一支强大的军队来说确实难以抗拒。一场等待了80年的战斗，很难让人不趋之若鹜。 袁sir，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虽然你没有指挥权，但也没有任何条款限制你不能随舰出征呀。不能亲眼看着自己打造的舰队首次作战，我觉得太遗憾了。” 袁术凝望着港湾中越来越少的战舰，又转目看向云层的间隙里，越发明亮的星团。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淡淡说道： “算了，他们现在估计比忌惮敌人还要忌惮我。” 此时，黄金原野号启航的汽笛也拉响了。 火柴双手紧紧握住袁术，脸上带着别扭的笑意： “你别说，我这第一次单独行动，还真有点紧张。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袁术怔怔地看着火柴，郑重地说道： “在你的能力范围内，情况还不明朗之前，不要轻易采取行动。” 火柴沉沉点头： “好！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吧。” 说完，他转身走上了悬浮舞台。黄金原野号很快开始缓缓离开栈桥，向着云隙间的光亮飞去。 第100章 接触 太空军舰队倾巢而出，在海王星轨道上摆出了一个巨大的漏斗形阵列。旗舰自然选择号坐镇漏斗的正中央，而由火柴指挥的黄金原野号被安排到了漏斗之外的预备舰队。 在漏斗的前方一万公里，飘荡在漆黑空间中的星际物质，真如一团在水中缓缓浸染开的朱砂染料一般，向着漏斗的方向缓缓而来。 尽管对朱砂的尺寸早有了解，但太空军战士们真的来到这遮蔽星辰的未知物质之前，才发现自己前一刻还引以为傲的艨艟巨舰，竟然如同巨瀑下的飞鸟一般渺小，所有人的心中都或多或少地产生了些许畏惧。 此时从舰队的视角看去，如宇宙沙尘暴一般的朱砂前进速度非常缓慢，甚至颇有一种慵懒的意味，但两者都正以1999公里每秒和2000公里每秒的速度向着内太阳系前进。 如果3小时之内，舰队没能对朱砂采取有效的拦截措施，那绵延十万公里的星际物质将会在四周之后与地球相遇。 自然选择号的舰桥内战意高涨，技术军官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严阵以待，围绕在舰队指挥席周围的参谋团队已经跃跃欲试，而傲立于舰桥中央的副司令面色冷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命令所有处于战列线的战舰呈战斗队形散开，战舰主武器充能，将无人战机释放到预定位置。命令预备舰队后撤2000公里，做好战斗准备。” “是！” 两千艘战舰调整轨道时引擎发出的闪烁光泽，让整个漏斗阵列在光芒四射中迅速拉伸变大，漏斗口的直径很快就超过了正汹涌而来的朱砂。战舰之间因为队形展开而变大的空隙，迅速被数万架无人战机填上。 高能粒子加农炮被从内舱提升到了甲板上，超导电容充能发出的辉光将战舰映成了幽蓝色，无人战机赶往战斗位置时引擎发出的白光间插其中。巨大的阵形宛如在空间中展开了一张挂满了蓝色法器的天罗地网，任何坠入网中的魑魅魍魉都插翅难飞。 黄金原野号的舰桥内充斥着如过载的电路将要烧穿绝缘线皮一般的焦躁的气氛。太空军舰队成立至今，无论是训练、测试还是演习，这群最精锐的老兵从来都是以第一梯队的身份参加任务，然后收获荣誉。 如今眼看前方的战线已经剑拔弩张，而他们却只能远远地看着。更让众人焦躁的情绪雪上加霜的是，他们不仅没有接到战备指令，反而让他们继续后撤。 火柴向操舵手下达了指令，黄金原野号率领着为数不多的几艘预备飞船开始渐渐远离已经火花四溅的前线。 一旁的大副抓耳挠腮地抱怨道： “副司令这个在这个时候让我们后撤是什么意思啊？让咱们当观众还是当记者啊！我们是战士啊！” 火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什么意思？执行命令的意思！” 急得坐立难安的武器官焦躁地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我们训练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战斗的机会，到头来如果一枪都没放成，回去怎么交代啊！” 怒火中烧的火柴，恶狠狠地骂道： “你特么在这个时候就别惦记着胸前的牌子和在酒吧吹牛的事儿了。谁再废话，就给我去关禁闭！舰队命令高于一切，我现在也想收拾人，别特么往我枪口上撞！” 骄傲的精锐们被火柴这么一唬，暂时都压住了不满的情绪。 火柴一手紧紧攥着指挥椅的扶手，愤愤地说道： “待会儿打起来之后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要急着送死的，现在就可以从气闸舱跳出去，要想留下来就必须严格服从我的命令！” 就在太空军舰队的大阵成型之时，一艘侦查飞船率先抵近到了朱砂的前锋线上，驾驶飞船的是从几千名志愿者里挑选出来的业务尖子。 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上，侦查员能清晰地看到朱砂内部密集而均匀的颗粒结构，非常类似丁达尔光柱下悬浮着的尘埃。 这种高密度星际尘埃云在宇宙空间中并不罕见，但绵延十万公里的朱砂带全都是由这种颗粒组成，并且还有清晰的轨道路径就很难用星际尘埃来解释了。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在传感器所能探测的范围内，这些小颗粒的直径都保持着微米级别的均匀性。就算是按照人类当前的工业能力，也无法制造出朱砂这个量级的尘埃云带。 “报告，侦察一号准备开始采样！” “收到，明白！” 漏斗型战列线的蓝光更盛了，战舰上的粒子加农炮和无人战机翼下的电磁机关炮都已经处于待激活状态。一旦出现任何意外，有能力在1分钟分解冥王星的高能粒子流齐射将会立即开火！ 细长的机械臂带着半球形的透明容器，在侦查员细针密缕的操作下，缓慢地伸入到了朱砂尘埃带之中。整个过程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就像人的手臂在空气中伸展一样自然。 “首次接触已完成，传感器未发现异常，我们准备开始采集样品。” 操作的侦察员已经是满头大汗，在2000艘太空战舰和四万多架无人战机的炮口下分毫不差地做细致工作，除了需要精湛的技术和过硬的心理素质之外，更需要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因为一旦情况有异，他们将立刻化为虚空中的离子。 “收到，明白！祝你们好运！”传令官的话语中透着紧张的气息。 半球形的采集容器缓慢而稳健地封闭了，将一缕暗红色的尘埃锁在了其中。操作机械臂的侦察员和队友对视了一眼，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之后，小心翼翼地拉动了摇杆。 “我已顺利将样本取出，暂未见任何异常，我们准备将样品送往空间实验室。”侦查员汇报的语态沉稳了许多。 “收到，明白！干得漂亮！”传令官的话中洋溢着如释重负的兴奋。 容器带着样本顺利地回到了侦查飞船内，而在尘埃带内留下的空腔几乎立刻就被周围的暗红色微粒子填满。 侦查飞船带着样本全速向着战列线后方的预备舰队空域飞去。以黄金原野号为首的预备战舰，排成了环形阵列，散发着蓝光的粒子加农炮对准了位于圆环阵列中央的无人空间实验室。 看着侦查飞船停泊到了空间实验室，火柴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看着优雅贤淑的妻子，俏丽的女儿和俊朗的儿子，嘴里喃喃念叨： “你们最好祈祷实验室里的那些玩意儿不会出问题。” 一脸兴奋红晕的武器官不解地问道： “好不容易有开火的机会，我还真想出点小小的意外，好歹也算是在实战中开过火了。” 火柴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说你小子学艺不精，还不服气。你好好想想，十几艘战舰同时对着那么小个空间实验室齐射，很多物质都会直接发生湮灭反应，物质会以γ射线的形式释放能量。你觉得自己这血肉之躯能扛多大的电离辐射剂量？” 武器官一怔，缓缓地转过了头去： “看来这副司令给我们安排的就是死局啊。如果是普通星际尘埃，那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参加决战，如果是其他可怕的东西，咱们大概率会自戕成烈士。哎！真是想念袁司令，他虽然脾气不好，但至少不会让自己的兄弟冤死。” 火柴把照片放回了衣兜，看着监视投影上被机械臂放到了设备中央的容器，正声说道： “别说这些没有用的了，只要是能够保证家园和家人不会遭到伤害，我们还能活着回去，这就是军人最高的荣誉和幸运了，那些花里胡哨的奖章和证书都没有用。” 第101章 巨蟒 朱砂样本分析的数据很快传到了自然选择号的舰桥内，随军科学顾问反复看着简短的报告，脸上疑惑的表情越发浓重，几欲开口都又没有说出话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参谋长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情绪问道。 副司令瞪了参谋长一眼，故作姿态地说道： “科学上的事情，不懂就不要瞎掺和！” 科学顾问抬头看了一眼副司令，又低下了头去： “副司...哦...不，司令员。仪器检测到朱砂颗粒的外层有一种高密度的重元素化合物，这让我们所有的设备，都无法准确地检测出样本的内部构造。这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样本内部的成分.......” 不等他把话说完，副司令就沉声打断道： “无人空间实验室的造价相当于一艘太空战舰，为你们消耗这些资源，并且把你们带到前线来分享容易，可不是为了让我听到所谓的可能性。我要准确的答案，准确的！” 他的语调髓海保持着可以的缓和与尊重，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浓重威压感极重的戾气。 副司令态度的急剧转变，让科学顾问更加心神不宁，他吞了一口唾沫：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朱砂没有典型的生命特征。如果要了解其内部结构，也有个办法....” 他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双眼中闪烁着不安和惶恐。 眼看着副司令脸上的铁青迅速堆积，微微颤动的嘴唇就要张开，科学顾问赶紧强行鼓起勇气说道： “我们可以用实验室的高能激光照射样本，让颗粒在高温下解体，这样就能知道其内部结构。但高能激光对样本颗粒聚焦时的能级，相当于离子加农炮的轰击，我不确定这样做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副司令用冷冽的目光扫了一眼科学顾问： “现在比较确定的后果是，我们正在因为你的畏首畏尾而浪费时间。” 科学顾问不敢再有半分迟疑：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悬浮在实验室中央的一小搓朱砂尘埃样本被三道激光同时命中，聚焦点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之后，几缕青烟慢慢扩散开来。 自然选择号的舰桥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全息影像上那一抹在空气中缓慢飘散并逐渐变淡的青烟，紧张的气氛悄然将每一个人团团围住。 科学顾问手忙脚乱地整理着空间实验室传来的检验报告，很快他就筛选出了两个弹窗放置在了舰桥中央。 其中一个是朱砂样本在被激光聚焦时的慢放画面。在被激光加温的瞬间，砂砾状的朱砂样本颗粒，突然如炸开的汽车安全气囊一般**开来，原本间隔松散的颗粒因为体积剧烈**几乎融为了一体。 就在这团在镜头下如凝胶般的东西开始恣意**之时，星星点点的黑色斑痕开始在扭曲的凝胶表面出现。经过一个短暂的僵持过程之后，凝胶迅速失去了柔韧性变得僵硬，最终在火焰的包裹下化作了一小撮灰烬。 “刚刚各位看到的是用50倍慢放的速度观察朱砂样本颗粒在高能激光聚焦下的反应过程，虽然其过程不完全符合表层化合物燃烧特征。 但从燃烧后的灰烬分析结果来看。这种由钨和其他重元素构成的尘埃，不可能展示出生命的特征。被高能激光烧灼之后，也不会产生不可控的严重后果。” 科学顾问在汇报的时候，眼角不停地抽动着。如果按照实验室的标准，起码还需要重复上百次同样的实验，把燃烧中的每一个存疑点，和钨基化合物的每一个化学成分都搞清楚，才能出具正式的实验报告。 但眼前这一众军官和指挥舰队的副司令员显然已经没有这个耐心了。 副司令嘴角微微上翘，双目炯炯地看着前方缓慢蠕动的朱砂云带，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道： “哼，看起来也没有某些人说的那么玄乎，不过就是一团尘埃而已。” 思量再三的科学顾问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副司令就朗声下令道： “命令舰队，十秒钟后对目标区域进行火力倾泻！” “是！” ...... 漏斗型的战列线上，两千艘战舰的高能粒子加农炮同时发射出了能瞬间毁灭地球的湛蓝色射线。被照射的朱砂云带的锋线端，立刻迸发出比恒星还要耀眼的光辉。 呈长条状分布的朱砂云带，在剧烈的电离化燃烧中迅速向后溃缩。待命的四万架无人战机也一拥而上，将朱砂云带截面边缘因为爆燃逸散到四周的朱砂物质一网打尽。 短短几秒钟，已经有数千公里长度的朱砂云带，在粒子加农炮的齐射和无人战机的围剿下化为了灰烬。 五颜六色的光辉映在踌躇满志的副司令眼中，他紧紧握着拳头，翘起的嘴角和跳动的眉梢都逸散着难掩的亢奋。 “命令战列线向前推进，让目标始终保持在最佳射程范围内！我们一鼓作气，将这些会污染我们圣洁家园的太空垃圾，全部烧成灰烬！” “是！” 看着那如太阳一般明亮的光团在粒子加农炮和无人战机的围剿下，迅速向着深空退缩而去，而漏斗型的战列线也开始以同样的速度在步步紧逼，黄金原野号上的众人是既兴奋又丧气。 “这看起来真是太爽了，要是能让我们也开上几炮就好了！” “你自己看看，战列线都开始前移了，还让咱们待在这预备队位置上，别抱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安心看戏得了！” “我真不明白，这副司令到底是什么事情看我们如此不爽，非要这样恶心我们！” “你就知足吧，至少咱们这个位置，能看到战斗的全景。要真到了战列线上，眼前除了一团亮光，啥都没有。” “你倒是挺会苦中作乐的。” 火柴仍旧一脸严肃地看着深空中那条在烈焰和钢铁之口的吞噬下，正在迅速变短的暗红色宇宙巨蟒，咬牙切齿地骂道： “别瞎吵吵了！坚守自己的岗位，战斗还没有结束，你们.......” 话音未落，火柴忽然注意到，原本呈现暗红色的绵长尘埃带开始泛起鲜艳的光泽。而且，越是靠近战列线的齐射区，颜色就越是鲜艳。就在他疑惑的转瞬间，数万公里长的尘埃带通体都荧起了血红色的光芒，这条巨蟒仿佛在缓慢地苏醒。 眼前这骇人的景象让黄金原野号原本嘈杂的舰桥一下子变得针落可闻，火柴狠狠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甩了甩头。 再次放眼看去的时候，火柴确认眼前的景象不是因为强光导致的幻觉。而且，漏斗型战列线向前推进的速度有明显的放缓趋势，他果断下令道： “把我们看到的情况立刻向舰队司令报告，命令预备舰队做好战斗准备！” “是！” 第102章 ＊＊ 正在为战线推进速度放缓而犯愁的舰队指挥团队，在收到来自黄金原野号的报告之后，自然选择号舰桥内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副司令面色阴沉地看着正在加速放缓的战线推进数据，眼角微微颤抖，太阳穴上的青筋如蚯蚓一般缓慢蠕动着。 参谋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眉间的戾气都快凝成实质的副司令，又扫了一眼在各种数据前忙得晕头转向的科学顾问团队，厉声问道： “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现在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情况，你们搞不搞得清楚！” 一直被不容挑战的权威和盛气凌人的气势压抑着的科学顾问终于无法忍受这种鲁莽的威压了，他猛地一挥手关闭了所有的数据投影，瞪大的双眼里喷着火焰，死死盯着参谋长： “别再对我嚷嚷了！我是地球联邦派来的科学顾问，不是你们舰队的出气筒！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一点都不符合常规的科学逻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法给你基于科学的建议！ 我对你们那些所谓的荣誉不感兴趣，别用那些东西来胁迫我了！现在出现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之前最激进的预期，我现在的建议只有立刻停止攻击。等到事态完全失控，谁都负不起......” 话音未落，技术军官就惊恐地汇报道： “报...报告！粒子炮的功率没有降低，但战线已经完全停止推进了！” 此时，即使隔着有滤光功能的舷窗玻璃，也能明显感受到前方齐射点的光线强度在急剧增高。副司令背在身后的双手微微颤抖着，铁青的脸上游离着不易察觉的慌张神色。 整个舰桥的人都满眼焦躁地看着副司令，他正要开口，殷红的警报闪烁了起来。参谋长几个箭步冲到控制台前，扫了一眼数据之后，焦躁不安地看向副司令： “战线正在向我们反推！必须立刻采取措施！” 参谋长战栗而恐惧的声音，似乎加深了副司令的紧张，他竟然愣在了原地，迟迟没有下达指令。 “我认为应该是朱砂燃烧后的灰烬，在齐射点沉积之后对高能粒子流有削弱作用，因此导致了战线放慢停滞。我们应该将粒子加农炮的发射功率调到最大，将挡住射界的灰烬也一并离子化！”武器官愤愤地提议道。 科学顾问厉声打断道： “你这是信口开河！就算情况和你瞎猜的一样，也解释不了为什么战线为什么还在向我们倒逼。你要搞清楚！现在朱砂尘埃带正在**！是**，不是停滞......” 参谋长对着众人呵斥一句： “都别吵了！现在必须赶紧命令舰队减速，不然我们很快就要撞上朱砂的锋线了！” 然后火急火燎地走到副司令身前，用带着无奈的乞求口吻说道： “司令员！无论如何您都必须要下一个命令啊！” 或许是被舷窗外越发刺眼的强光所震惊，也或许是刚才参谋长声嘶力竭的呵斥起了作用。副司令终于从愣神中回过了神来： “命令舰队加大推力，保持和朱砂的距离！” “是！” 所有战舰的引擎将喷口转向舰艏，湛蓝的等离子向着朱砂的方向喷涌而出，圆锥形的战列线总算再次和目标稳住了距离。 但几秒钟之后，操舵手就急切地汇报道： “报告！目标的逼近速度还在加快，我们的引擎需要持续增加功率才能勉强维持相对距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 “必须立刻停止开火！” “必须立刻启动粒子炮最大功率！” 科学顾问和武器官几乎同时撕扯着喉咙吼出了自己的意见。 军官们死死盯住自己的血红色双眼，还有舷窗外迸发的凶光，逼得惊慌失措的副司令几乎是下意识地喊道： “全功率开火！” ...... 被舰队集火的区域上陡然炽光大盛，群星瞬间消失在了深空中。但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在高能粒子束削切之下已经变得尖锐的朱砂云带锋线，突然在四溢的暗红色光芒中暴涨成了一团巨大的蘑菇云盖。 火柴身前的信息提示面板上，表示无人战机工作状态的四万多个绿色的小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全部变成了红色，这意味着进行抵近攻击的无人战机已经全部损毁。 还不等黄金原野号上的众人反应过来，仍在急速**的朱砂云盖就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气势汹汹地逼近到了距离漏斗型的战列线咫尺之遥的位置。 两千条高能粒子流如挥舞的利刃一般地来回扫射着，然而不仅没能逼退云盖半分，反而像是往火堆上倒汽油一般，催得朱砂更加迅猛地扩张起来。 庞大的战舰集群如受惊的麻雀一般开始四下奔散，但一切都太晚了。战栗着翻滚的朱砂云冠，如山坡上冲下的千军万马，瞬间将整个舰队吞没。 没有四分五裂的剧烈爆炸，也没有不可直视的强烈闪光。只有黄金原野号舰桥里的信息提示板上，闪烁着的2000个红色长条，和人们一声比一声更加沉重的呼吸声。 “他...他们就这么完了？”武器官的双眼中充满了最深沉的恐惧，但脸上却挂着扭曲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个精神病患者。 眼看着赤红色的云盖滚滚而来，预备舰队残存的十几艘战舰的粒子加农炮都亮起了湛蓝色的光辉。 火柴眉梢一抖，立刻对着公共频道疯狂地嘶吼道： “所有战舰听我指挥！收起武器，不要开火！重复一遍！关闭武器系统！不要开火！” 看到周围几艘战舰的粒子加农炮又收回到了甲板之下架，火柴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定了定神，沉声说道： “各舰注意，现在由我统一指挥。所有战舰，引擎喷口转向侧下45度，推力前进2，向高轨道匀速变轨，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开火。” 通讯频道沉寂了几秒钟之后，一声声铿锵的回应终于传了回来，战舰们开始缓慢地向着高轨道飞去。 火柴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缓缓吐出，一边擦去沾满前额的汗珠。当他抬头向深空看去才惊愕地发现，发生剧烈**的远远不只有锋线部分，整条尘埃带都发生了骇人的变化。 几分钟前还在浩渺的宇宙空间中细若游丝的朱砂尘埃带，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条披着烈焰，绵延数万公里的巨龙，它正呼啸着、势不可当地向着太阳系的中心进发。 “我...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通讯频道里传来了邻舰颤抖而微弱的声音，仿佛是生怕惊扰到了这条即将逼近的恶龙。 火柴看着仿佛要直接冲进舰桥的庞大红色云团愣了一下，又赶紧转目在检测数据列表上快速扫视了几秒钟。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吞了口唾沫之后，沉声说道： “根据当前的轨道数据来看，我们应该能够刚好从朱砂云带的上方掠过。如果你们不想变成信息板上闪烁的红点，就别轻举妄动，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都听你的！”那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已经明显没有了之前的慌张。 第103章 覆灭 殷红色的巨龙向着残存的舰队恶狠狠地扑了上来，从朱砂云带上方惊险躲过的十几艘战舰，好似大坝开闸泄洪时，奔涌的水柱之上几只摇摇欲坠的飞虫。 暗红色的辉光穿透了舷窗玻璃映射到舰桥内，给每一个苍白的面容和圆睁的双眼都涂抹上了鲜血的颜色。 众人都被眼前这洪水泛舟的可怖景象深深震撼之时，火柴率先冷静了下来。他仔细凝望着几乎铺满半个舷窗的朱砂云带，发现这浓密的洪流似乎并非类似水流或者凝胶的整体，而是由无数个形态各异的单独个体组成。 “你们看，那是什么？” 火柴抬眼顺着副官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有一抹异样的颜色，犹如漂在洪水上的泡沫一般，正跟随着朱砂云带滚滚而来。 很快，那一抹泛着金属光泽的异物就抵近到了眼前，那根本不是什么泡沫，而是舰队的残骸。其中有破碎的战舰外壳、扭曲的结构主梁、无人战机的零件，甚至还有完整或者不完整的太空军战士遗体。 眼前这一幕让舰桥里的几个女性军官都忍不住掩面哭泣，男性军官虽然在勉力强撑，但很快就有人“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火柴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悲愤、恐惧还有生理反应，仔细地观察着这些不停从身下掠过，一直绵延到视野尽头的残骸。他惊讶地发现，舰队残骸虽然有大有小，但最大尺寸都惊人地统一在了人体大小的尺寸，就像是被粉碎机牙盘啃噬过的一样。 这令火柴感到震惊和不解的是，如果真的把太空战舰扔进了粉碎机，全部打碎成两米见方的残片，那最先完蛋的一定是粉碎机本身。因为战舰里的三座裂—聚变循环反应炉在工作时一旦安全壳破裂，就会像当量百万吨级的氢弹一样爆炸。 但两千艘战舰从被突然**的朱砂云带吞没，到变成随着洪流滚滚涌来的残片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火柴却没有看到任何核爆的迹象。 就算是现在的朱砂云带截面积已经相当于地球上一座城市的大小，但也绝不可能掩盖得住，两千艘战舰的反应炉发生核子爆炸时的能量。而且，他分明看到了残骸中有安全壳的碎片。 就在此时，火柴看到不远处的残骸碎片中有几个泛着蓝光的物体。定睛看去，那是粒子加农炮的超导电容。蔚蓝色的光辉说明超导电容中的电能还未被释放，如果超导电容发生爆炸，虽然不及原子炉那般剧烈，但也足以威胁到就在洪流上方几十公里的战舰。 眼看着超导电容越来越近，就在火柴下意识地想要操纵战舰躲避之时，忽然察觉到了异样的情况。簇拥着战舰残片飞快从身下掠过的朱砂颗粒，虽然已经**到卡车大小，但看上去就如无数块暗红色的赤铁矿石，冰冷且坚硬。 而围绕在超导电容周围的朱砂个体却异常活跃，它们不仅红色更加鲜艳，还在包裹着蓝光闪烁的超导电容上下翻涌着，就像是沸水中在气泡的撩拨下不停翻涌的面皮。偶尔还会有单个的朱砂个体迅猛地撞击超导电容的外壳，然后又迅速撤开。 “它...它们看起来像是活的！”一旁的技术军官惊愕地说道。 火柴嘴唇微张了几次，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但这不可能啊！化学分析结果显示没有组成生命的要件元素啊！” 就在说话之间，越来越多的朱砂个体开始疯狂撞击和撕扯超导电容，本就岌岌可危的外壳终于破碎了。 火柴下意识地抬手去遮挡即将迸发出的强光，就在此时，一大簇朱砂忽然暴起，如飞快旋转的纺锤一般，将已经蓝光大盛的超导电容团团围住。迫在眉睫的爆炸没有发生，蓝光很快暗淡了下去，周围朱砂的赤红光泽又鲜艳了许多。 一切很快又平静了下去，但那一片吞噬了超导电容的朱砂云带，明显要比其他的颜色更加鲜艳，而且个体尺寸也比之前要大。 “嘟！嘟！嘟！警报！警报！飞船腹部侦测到异物正在接近，请立刻处理！” 碰撞预警的提示音将众人从瞠目结舌的惊讶中唤醒了过来。 火柴一惊，赶紧检查了运行数据，发现主引擎仍然在以45度向下的喷射角度和1\/2推力在工作着，而且飞船的上升速率也没有异常。 短暂的愣神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促地下令道： “切换到飞船正下方的视角！” 战舰下方的投影画面出现在了舰桥中央，众人无不惊讶万分地看到，飞船下方原本还算光滑的朱砂云带表面，正在如沙漏底部的沙堆一般，迅速隆起十几个色彩艳丽的巨大锥形。 而这些在滚滚洪流之上，以流动的朱砂个体堆砌起来的尖锥高度已经堪比珠峰，峰顶所指的位置，正是各艘飞船的所在。 “它...它们要扑上来了！”一名参谋失声喊道。 “我们应该加大引擎推力，赶紧远离它们！”操舵手一边惊恐万状地喊着，手已经放到了推力阀上。 火柴见状厉声呵斥： “把手拿开！命令舰队，全体关闭引擎！” 见众人还在愣神，火柴声嘶力竭地吼道： “别特么愣着了，赶紧给我把那该死的引擎关了！快！” 火柴的叫骂声传遍了十几艘战舰的舰桥，伴随着引擎喷口的蓝光渐渐消散，那些在激流中堆砌起来的巨大山峰开始缓慢下降。 还不等火柴松一口气，就听到了雷达军官颤抖而绝望的声音： “糟了！” 火柴几个箭步来到雷达官身前，只见雷达影像上，几个闪烁的光点正向着舰队的方向高速飞来。他越过浑身颤抖的雷达官，调出了目标信息。那是几个失控的逃生舱，而轨道数据显示，它将很快撞上舰队中的几艘战舰。 眼看着在燃烧中旋转着的逃生舱已经肉眼可见，火柴脑子里嗡的一声，理性和感性的判断杂糅在一起变成了一片空白。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命运的齿轮重压在身上时的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千钧一发之际，舰桥左侧的舷窗陡然蓝光大盛。火柴转头看去，舰队远端的一艘战舰正拖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等离子火焰向着垂直方向跃升。而那种强度的喷流只有在引擎以120%加力功率运行时才会出现。 怒不可遏的火柴抓过通话器怒骂道： “你特么的在干什么！立刻给我......” 话音未落，又有几艘战舰的喷口迸发出了耀眼的强光，蓝得发白的等离子喷流甚至直接射入了下方的朱砂云带之中。 还不等这几艘急于逃命的战舰脱离舰队，下方的朱砂云带就爆起了几股冲天的红色急流，好似有深水炸弹在红色海洋下爆炸。 直冲到舰队四周的朱砂如海怪的触手一般，将那几艘战舰紧紧裹住，引擎的蓝光瞬间在无数朱砂个体的冲击和撕扯中暗淡了下去。 火柴眼睁睁地看着几艘庞大的战舰在数秒钟内，就像掉进食人鱼池中的羊羔一般，在歇斯底里的红光闪烁中被一层一层地撕成飞溅的金属碎片。反应炉爆炸时的强光，眨眼间就被越发疯狂的红芒所淹没。 黄金原野号和其他几艘没有启动引擎的战舰，虽然没有直接遭到朱砂的直接袭击，但他们的四周已经满是暗红色的光芒。 第104章 最高司令 “嘭！嘭！嘭！”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耳边响起，犹如是在暴雨天站在了铁皮房子的下边。那是被撕碎的战舰碎片，还有被内爆扔出舱外的人撞击黄金原野号的装甲发出的声音。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通讯频道里传来了邻舰断断续续的声音。 还不等火柴做出回应，突如其来的无形之力就将他向着身下的座椅猛地推了一下，碰撞预警随之响了起来。他紧张地四下环顾，才发现是上升的战舰撞到了头顶上由肥硕的朱砂个体紧密相连编织而成的穹顶。 “完蛋了，我们完全被封闭在它们里边了！” 技术军官的话音刚落，处于封闭空间边缘的一艘战舰就在不断**的朱砂云带挤压下开始变形，从舰体裂口中泄露出的白色气体和四溅的火花，仿佛是这头被困巨鲸痛苦的哀嚎。 战舰的自稳系统催促着还能工作的姿态引擎在做着垂死挣扎，然而这些向着四面八方胡乱喷射的燃气瞬间成了加速毁灭的催化剂，包裹着战舰的朱砂云带，战栗着将战舰撕成了碎片。 看着眼前这可怖的一幕，火柴果断地下令道： “所有战舰立刻紧急关闭全部系统！所有人员封闭航天服，战舰内部全部抽成真空！要快！” 整艘飞船旋即灯光全灭，舰桥内只剩下从舷窗涌入的暗红光芒在无声浸润着一切，映出一个个战栗的人影。 密如锣鼓的残骸撞击战舰装甲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战舰主梁发出的一声声沉闷如牛的哀鸣，还有金属突然折断的锐啸。所有人都知道，战舰正在如沉入果酱的草莓一般，被**的朱砂云带缓慢地挤压吞噬着。 “嘭！”的一声脆响，一个黑影撞到战舰的舷窗上之后，又被弹了开去。但还不等那个黑影飘远，就又被正在靠近的朱砂墙弹了回来。 火柴这才看清楚，那个黑影竟然是一个穿着舱外航天服的人！他此时正以大字的姿态趴在舷窗外，舰桥里的人们甚至能看到他流着鲜血的鼻孔和唇角，还在拼命地想吸入空气。 还不等人们从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朱砂云墙就像无数块沾了血的牛皮糖一般贴满了黄金原野号的舷窗。人们清晰地看到单个朱砂个体半透明的表皮之下流转着的微红光芒，还有个体之间正被缓慢压紧的缝隙。 而那个还趴在舷窗玻璃之外的可怜人，被缓慢而有力地压成了一片沿着舷窗慢慢扩散的荷叶形的血迹。破碎的骨骼、拉伸断裂的组织、无处喷溅的血液在舷窗玻璃上开出了一朵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之花。 ...... 凄厉的警报声响彻渤海湾的上空，此时本该华灯初上的太空城，正此起彼伏地闪烁着红色的警报灯。数不清的穿梭机，正在像草原上被狮群驱赶的野牛群一般从港湾里逃向孤悬在深空的蓝星。 当海王星战线短促而惨烈的交战过程传回地球时，投影画面之前，地球联邦议会和地球舰队联席会议的高官们，就像一群被恐怖片吓坏了的孩子。在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 舰队出征时，被带着羞辱性质地留在渤海湾基地的袁术，此刻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联邦议会和舰队联席会议光速下达了任命袁术为地球武装力量总司令的命令，然后就关上了地下指挥基地厚重的大门。 然而，这位人类自守护纪元来职务最高、权力最大的总司令，手里却连一艘能够飞出太阳系的战舰都没有了。 “人撤了多少了？”坐镇渤海湾基地指挥塔的袁术注视着忙碌的港湾，一脸严峻地问道。 “报告司令，太空城2\/3的人口已经撤离，其中妇女和儿童已经优先撤离。剩下的1\/3都是男人、军人或是预备役。”副官回答道。 袁术看了一眼腕表，浅浅叹了口气： “干得不错！剩下的人能不能顺利回到地面，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短暂的迟疑之后，袁术坚定地下达了命令： “命令工程部，三十分钟后关闭整个太空城的人造重力系统。” “是！” 他又转向副官，问道： “工兵部队准备得怎么样了？” “报告！所有预设爆破点的炸药已经安放完毕，引爆信道已并入指挥中心数据链。太空城五个总段连接处的永久紧固件也都已经拆除，太空城随时可以按照计划脱离组合状态！” 袁术欣慰地点了点头： “很好，辛苦了！” 随后，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面前这些最高军衔只有少校，甚至还有好几个中士的指挥团队，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 “同志们，所有的命令我都已经下达完毕，在你们各自负责的小组完成既定任务之后，就立刻驾驶穿梭机返回地球。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铿锵地应道。 袁术又对副官说： “通知无当飞军完成战备之后，到17号栈桥集结待命。然后你带着没有分配到任务的军官，立刻回地球去！” 副官一愣，复杂的情绪在脸上短暂的交替之后，目光坚定地说道： “我不走，我要和您战斗到最后一刻！” 其余的一众军官士官也纷纷说道： “对！我们也不走，我们要和您一起战斗！” 袁术猛地一挥拳头，厉声责骂道： “浑蛋！你们应该很清楚，地球舰队刚刚损失了几乎全部的军官和战士。远征舰队起码要在30年后才能接收到我们的求救信号，等他们搜集到足够的反物质燃料完成减速，再掉头回来支援，最快也要两个世纪！ 如果我的计划没能奏效，那地面上的战斗将在所难免。你们将要肩负起带领人们继续战斗，拖到远征舰队归来的沉重使命。如果你们都白白死在了太空里，那才是真正的耻辱和愚蠢！” 众人都被怔住了，眼中满是悲愤，微张的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还不快给我滚！” 在袁术歇斯底里的咆哮下，众人站定立正，庄严得像袁术回了军礼之后，在无奈的叹息声中纷纷离开。 空荡荡的指挥中心里，只剩下悬浮在半空的数据投影，和设备运转的“嗡嗡”声。袁术双手撑案，低眉垂目地沉吟了良久之后，抬头对智能ai下令道： “给我联系地面指挥中心的张绫博士。” 很快，张绫出现在了投影上，袁术问道： “张绫博士，对朱砂云带的观测结果有什么最新进展吗？” 张绫点了点头： “朱砂云带在吞噬了地球舰队之后，稳定在了直径200公里、长度十二万公里的外观形态，但其轨道速度相比**之前更快了。预计将于112小时之后，从28万公里的高度上掠过地球。 按照朱砂云带当前的质量和速度计算，就算它们不做任何动作，也会在地球引力作用下坠入大气层。” 袁术轻咬着嘴唇，沉思片刻之后，说道： “112个小时，对于太空城的变轨能力来说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只能赌一把，朱砂云带在抵达地球之前不会变轨了。” 张绫在紧绷的脸上挤出了浅浅的笑意，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说道： “其实也不能说是赌，因为我们已经几乎没有赌注了。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了，无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我们都可以问心无愧了。” 袁术深吸了一口气： “你和小戈在地面上要做好战斗准备，如果我没能成功，也要让它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说完，他就关闭了通讯频道。 第105章 无当飞军 二十九名身着红色动力战甲，头盔面罩上印着骷髅头的陆战队士兵，列队在了位于渤海湾中央的17号栈桥前。 他们是按照袁术在雪豹突击队服役时的特战思维，专门组建的太空时代陆战尖兵。他们意志坚定、战技高超、装备精良，是人类单兵战斗力的巅峰。因为其拥有从空间轨道直接降临地面的能力，以及在绝境中作战的素养，因此被称为无当飞军。 但在漫长而空前繁荣的守护纪元中，人类自身的内部矛盾基本消失，最迫切的需求就是尽快完成远征舰队建设，以便将生产力用于崭新纪元的开创。在没有外部敌人的压力的情况下，这些强悍的武装力量成了每一次听证会上口诛笔伐的目标。 无当飞军团的规模也就从最初的数万人，经过多次缩编之后，仅剩下了900人。之所以没有直接取消无当飞军的番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时还担任着地球舰队司令的袁术，就是这支部队的创建者和指挥官。 远征开始之后，大部分的无当飞军都被调配到了肖山率领的远征舰队。而袁术手下只剩下了不到100人的部队规模。 “同志们，你们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叫无当飞军吗？”身着同样的红色动力战甲，左胸前印着白色00001编号的袁术走到队列前，骄傲地问道。 “因为我们从天而降，无可阻挡！”战士们整齐划一地高亢回答，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港湾中。 袁术目光深邃地扫向他的战士们，沉沉说道： “无当飞军成军五十多年，我们终于等来了证明自身价值的实战机会。但残酷的是，这是一项极其危险、生还率极低的任务！我不想对你们有任何隐瞒，但我会和你们一起战斗。” 排头的士官长歪着干裂的嘴唇笑了笑： “在高压甚至绝境下作战，不就是我们的拿手好戏吗？您分配任务吧，能和您并肩作战是我们的荣幸！” 说完，在呜呜的战甲动作声中，战士们向袁术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袁术回了个礼之后，在手臂电脑上将任务发布到了所有战士的战甲电脑里，然后盖上了印着骷髅头的头盔面罩： “距离重力系统解除还有五分钟，大家迅速各就各位！” “是！” 三十名战士每六人为一组，乘坐着五架鹞鹰战机向着渤海湾太空城里各自的任务目标飞去。 ...... 渤海湾太空城的人工重力系统遵照指令停止了工作。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有从中央山峰上倾泻而下的那一股用水泵制造的汹涌瀑布，突然就沿着喷出的方向直直地飞向了太空中，笼罩在渤海湾上空的人造大气也开始缓慢地向太空中逸散。 被人为放生到森林中的小动物们很快察觉到了异样，但来自本能的挣扎，反而让它们丧失了可能活下去的机会。因为一旦离开了地面或者枝头，它们将再也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返回，只会向着冰冷深空飘去。 分布在月牙形的太空城弯心的一排变轨发动机喷出了蔚蓝色的火舌，整个渤海湾旋即如地震一般轰隆隆地颤抖了起来。表面的大气和液体因为惯性加速度，很快被抛洒到了太空中，形成一条绵长的白雾。 城市的楼群在不断增大的加速度中摇摇欲坠，仿古楼房上的玻璃，因为迅速降低的温度下纷纷爆裂。大量的玻璃渣子和冰晶弥漫在楼宇上空，在阳光的映射下，让这座即将死去的太空城市多了几分魔幻的色彩。 就在此时，一阵阵爆炸的火光以高频脉冲的形式，闪电般地在城市所有高楼的底层掠过。那是工兵部队耗时两周，在每一座高楼底部的受力柱内埋下的炸药被程序引爆了。 庞大的渤海湾太空城要想依靠孱弱的变轨引擎，在规定时间内到达预定轨道位置，唯一的办法就是减轻自身的质量。而这建设于基座之上的繁华都市，现在就成了可以抛弃的累赘。 失去了支撑柱的高楼大厦并没有向下坍塌，而是在加速度和惯性的作用下倾斜着向着太空起飞。它们在已经变成废墟的城市上空翻滚着、相互碰撞着变成碎片，向着深空飞去。 瞬间大幅减轻了重量的渤海湾基地，猛地向着前进的方向跃升而去。强大的惯性不仅将城市里残余的建筑全部抛向了太空，连覆盖在基地上的土壤和植物，甚至是石头也一并被从基地的外壳上剥离了开去。 弯月型的渤海湾太基地渐渐散发出了金属的光泽，在群星中拖出了一条如薄雾般绵长的尘埃带。好似一辆装满沙土的大货车，正飞沙走石地在漆黑的夜晚狂飙。 很快，渤海湾太空城就只剩下了一个弯月形的金属底座，曾经的繁华都市、青葱绿地还有公元时代特有的烟火气，如今都化作了空间中一缕逐渐飘散的尘埃。 在全力加速一段时间之后，从渤海湾基地弯心喷出的数十道粒子喷流忽然暗淡了下去。随后，整个弯月型的基地在连续的震颤中，分裂成了五个大小基本一致的独立个体。 庞大的太空城市在建造之初，就是分为五个总段单独建造，然后自航到目标空域组合而成。每一个部分里都有一座提供能源的超级聚变反应堆，和全套的飞行控制系统。 袁术带领着五名队员站在位于一号模块地下的超级聚变反应堆前，副队长向他汇报道： “报告司令员，渤海湾太空基地已经完成分解，各部分工作正常，其余四个小组也顺利接管了各部分的控制权。” 袁术一边用激光在天花板上做出标记，一边回应道： “好！让各组按照计划，将各自控制的模块驶向预定轨道，我们也开始干活儿吧！” 说完，三名队员驾驶着鹞鹰战机向着出口飞去，而另外两名队员和袁术，打开了各自身旁的武器箱。将激光炮模块装到了背后，然后拿起电磁步枪一跃而起，跳到了半圆形的反应堆安全壳顶上。 随后，三人围着安全壳中心点站成了三角阵形。肩上的激光炮和手中的电磁步枪对着头顶天花板上的标记就是一顿电光石火的猛烈输出。坚固的金属天花板在激光的烧灼和动能弹头的冲击下，立刻被熔出了一个泛着红光的大洞。 袁术命令其他人暂停开火，在确认了洞口的位置和大小之后，便再次下令用凶猛的武器向着洞口之后的金属结构倾泄火力。 而刚刚驾驶鹞鹰飞船离开的另外三名队员，此刻正在基地表面的洞口另一侧，用同样的方式在金属舱壁上烧灼孔洞。 当组成渤海湾基地的五个模块在距离地球150万公里的距离上，排成一个相距两万公里的圆弧形阵列时，用火力贯穿反应堆顶部舱壁的工作也完成了。 袁术卸下背上的激光肩炮，扔掉手中电磁步枪，对着头顶上的孔洞纵身一跃，从还未冷却的孔洞中直接飞到了模块的表层。 他在另外三名等在洞口的队友帮助下站稳脚跟之后，掀开印着骷髅的面罩。低头看了一眼下边正对着孔洞的反应堆安全壳中心，又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在深空中肉眼可见的绵长朱砂云带，沉声说道： “所有人做好准备，成不成功就在此一举了！” 第106章 弧线 临近地球不足两百万公里的朱砂云带，已然没有了刚刚吞噬太空军舰队的时候那般浑身闪耀着赤红色光泽的火焰巨龙形态。虽然体积并没有缩小，但通体变成了暗淡的灰色，就像一只在烈日下快要死去的蚯蚓 渤海湾基地一号模块总段在姿态发动机的推动下，将曾经高楼林立的正面对准了太空中那条已经近在咫尺的肥硕蚯蚓。 “嘭！” 被动力机甲包裹的铁拳，轻松地在反应堆回路控制柜的门上砸出了一个洞，然后那铁手像撕开纸板一样将整扇门扯了开去。 面对琳琅满目的保险插头，袁术自语道： “小戈，但愿你小子和你老师一样专业谨慎，要不然我马上就要变成分子状态了。” 然后就按照王小戈给出的信息，拔掉了其中的几个保险，然后又重新连接了几组线束。 片刻之后，地面开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虽然没有空气传播声音，但仅仅是通过地面传导，也能听到聚变反应堆加速运行时越发尖锐的轰鸣声，足球场大小的穹型安全壳渐渐开始散发出了切伦科夫蓝光。 看着飙升的辐射强度指数，袁术松了一口气，说了句。 “你小子还真不赖！” 摆脱了保险束缚的聚变反应堆，正以每分钟10%的速度增加运行功率。如果放任这种情况发展，5分钟之后，狂暴的核子之力将会熔化堆芯和安全壳。当量亿吨级的爆炸会将整个1号模块变成一朵千公里直径的绚丽礼花。 “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驾驶鹞鹰飞船到外边去接应我！”袁术一边从武器箱中拿出一门新的激光肩炮，一边对另外5名战士下达命令。 见战士们还愣在原地，袁术将肩炮装在背上，厉声吼道： “服从命令！全部留在这儿，一个都跑不了！” “是” 鹞鹰飞船顺着通道离开之后，袁术一跃跳到了反应堆安全壳的中央。在火控数据的引导下，他开始用激光肩炮在反应堆安全壳顶部烧灼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环。 由超重元素合金打造的安全壳，即使是激光肩炮全功率发射，每次也只能烧灼出几毫米的深度。袁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将这个正对着头顶上的孔洞、直指朱砂云带的圆环反复加深。 突然，头盔里显示的数据变得像狂风中的柳叶一般凌乱，辐射监测仪发了疯似的闪烁震动着，而身下那个被激光烧灼出的圆环，也从金属熔化的红色陡然变成了蓝色。 袁术赶紧解除了足甲上的磁力吸附，双腿猛地一蹬，向后做出了个后空翻。几乎就在他跳开的瞬间，一根炽白的光柱从安全壳顶部冲出，通过预先在舱顶打出的孔洞，直刺深空中的朱砂云带而去。 蕴含着创世之力的能量流，在穿过安全壳薄弱处喷发而出时卷起的冲击波，将袁术重重抛到了舱室内的金属立柱上。尽管有厚重的动力机甲保护，但强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动力战甲的急救系统立刻通过电击和肾上腺素将袁术唤醒，眼前的世界已经被能量流变成了一片耀眼的炽白，仿佛就要融化了一般。 巨大的金属横梁和立柱在高温和震动中开始哀嚎着扭曲变形，大块大块的合金天花板像纸片一样燃烧着。眼前满是警报信息闪烁的袁术，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这招还真管用了！” 就在袁术吃力地说完这句话之时，两条强有力的机械手臂将他抓了起来。随后，两名无当飞军战士将他夹在中间，在零件和残骸横飞的舱室里闪展腾挪，向着通道的方向跃去。 “你们...怎么回来了？”袁术又喜又怒地质问道。 “和我们一起战斗，可是您在栈桥上分配任务时自己说的。这战斗还没结束，就丢下战友自己跑路，可不是我们无当飞军的作风。” 两名战士利用喷气附件、强磁吸附还有动力战甲强劲的肢体力量，如兔子躲避鹰爪一般穿梭于正在垮塌的舱室里。数十年如一日的训练，终于在此刻爆发出了强大的求生能力，三人顺利回到了等在出口处的鹞鹰飞船上。 驾驶飞船的战士一边推动节流阀让飞船远离已经在解体边缘的太空城一号模块，一边指着观星窗对袁术说道： “头儿！快看，你的招儿真的管用了！” 袁术掀开头盔面罩看去，在朱砂云带对比下，直击云带前端的反应堆能量流就像一根发光的蛛丝。 刚刚还死气沉沉的朱砂云带，此刻仿佛活了过来。被能量流击中的前端泛着由深到浅的橙黄色光泽，庞大的朱砂云带恢复了恢复了活力，正沿着细弱游丝的能量束向着即将瓦解的太空城1号模块蚕食而去。 百万吨级的渤海湾一号模块，在巨蟒一般的朱砂云带面前就像一只不够卡牙缝的虫豸，巨蟒不慌不忙地将空间模块吞入了口中。 突然，一道蓝光在浓云中一闪而过。从云带中缓缓飞出的金属残片，和陡然升高的辐射剂量仪说明。渤海湾一号模块已经完全被碾碎，而那亿吨当量的核子能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吸收了。 橙色的辉光开始渐渐向绵长的朱砂云带后方蔓延。在地球上看去，仿佛国画大师用蘸了橙色颜料的画笔，在黑色的画布上潇洒地画出了一抹由浅到深的色彩。而最重要的是，整个朱砂云带的轨道在吞噬1号模块之后悄然发生了变化。 就在朱砂云带缓缓归于沉寂之时，一股来自两万公里之外的强劲能量流准确地命中了云带，这立刻激起了贪婪巨蟒的欲望。绵长的云带顺着能量流的指引，向着轨道更远的2号模块而去。 在以同样的方式吞噬掉2号模块之后，接力而来的是3号、4号模块。当最后一个五号模块在朱砂云带的碾压中变成规格均匀的金属碎片之时，整个朱砂云带已经通体泛起了均匀的橙光，体积也比之前再次**了1\/4。 在地面指挥中心的张绫和王小戈看着监测画面上，如贪吃蛇追着目标一般的朱砂云带，在150万公里之外的空间中，划出了一道指向太阳系之外的弧线，两人都不禁热泪盈眶。 在反复校对了轨道数据之后，王小戈兴奋地喊道： “他们成功了！我们也成功了！当前的轨道数据显示，朱砂云带正向着太阳系外侧而去！” 张绫微红的眼眶中流转着晶莹的泪光，眉头轻皱，微微颤抖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扣在胸前，目光在数据上扫视了好几遍，才沙哑地说出： “他们真是太.....” 话音未落，“嘟！嘟！嘟！”的警告声就伴随着闪烁的红光响了起来。 近地天体监测系统的ai电脑随即发出警报。 “警告！警告！距离地球150万公里发现异常天体！” 指挥中心的众人都是大惊失色。张绫和王小戈都是一怔，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赶紧调出了监测画面。 只见红外成像的侦测画面中，一条百万公里尺度的修长轨迹正在空间中出现。这条轨迹的一端就在朱砂云带轨道的前方，在空间中绕出一个巨大的弧形之后，轨迹的另一头连接到了地球！ 第107章 导火索 “怎...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朱砂云带出来？”一名官员惊恐地问道。 王小戈放大了红外成像照片之后发现，这条突然出现的痕迹，在细节上呈现出一个个间隙很大的云团结构，就像是稀稀疏疏洒在地里的种子。他又回头扫了一眼观测数据，疑惑地摇了摇头： “不！朱砂云带虽然也是由小个体组成，但整体密度非常高。而新出现的这条痕迹，不仅结构要松散得多，质量、密度还有运动方式也和朱砂云带截然不同。应该是某种轻元素构成的稀疏尘埃带，但肯定和朱砂云带不是同一类物质！” “那这条从朱砂云带一直连接到地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另一名官员焦急地追问道。 张绫在电脑上一阵操作，当她将稀疏尘埃带的元素光谱信息出现在投影上的时候，在场的科学家都短暂地愣住了，王小戈惊愕地说道： “居然就是单纯的氢和氧！” 张绫也疑惑地补充道： “而且，组成尘埃带的每一个气团都满足两份氢和一份氧的比例。像氢和氧这种轻质元素，在太空环境中只可能相互离散，而不可能自然聚合成这种气团。” 王小戈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除非，这些气团压根就不是被万有引力聚合到一起，而是从极小体积的固体形态升华而来。而且，2：1的比例刚好能够满足氢氧充分燃烧条件，这恐怕也很难在自然条件下形成。” 一名助理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问道： “但我不明白，太阳系空间里，哪里来的这么高密度的氢和氧呢？” 王小戈和张绫都是一怔，相互对视的目光中流淌着惊愕和恐惧。在太阳系中，要论氢和氧的绝对含量，最高的就是木星。而且，蜉蝣文明完全有能力制造出200万公里的氢氧气团带，并将它们放置到现在的位置。 就在此时，聚焦在氢氧云团远端的红外波段实时监控画面，忽然被深红色的光斑铺满了。 “发生了什么事？”官员惊恐地问道。 “燃烧！”张绫失声说道。 ...... 一团青蓝色的火焰在150万公里之外的太空中被点燃了，真空中的火球没有了引力的束缚，恣意妄为地震颤着向着四面八方抛洒着触手般的火苗，就像一枚令人捉摸不透的球状闪电。 由于组成云带的每两个氢氧气团之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燃烧并没有如倒在地上的汽油一般迅猛进行，而是像导火索一般在空间中缓慢而稳健地燃烧着。 原本在袁术一众人的努力下，已经被带入离开太阳系轨道的朱砂云带。在氢氧燃烧释放的能量吸引下，像嗅到了腐肉的苍蝇一般，跟随着这根燃烧的导火索，在空间中绕出一条巨大的弧线，向着地球的方向冲来。 “这...这特么的！肯定是那该死的蜉蝣干的！我就知道那个躲在木星大气地下的怪胎没安好心！这该死的畸形太空蠕虫从一开始就是它们引到太阳系来的！”驾驶鹞鹰飞船的战士因为震惊和愤怒，结结巴巴地骂道。 “我们好不容易才把朱砂云带引开，现在又被引向了地球，那蜉蝣从来都没有放弃要灭绝我们的想法！”另一名战士惶恐不安地看着袁术。 氢氧气团燃烧的蓝色火光倒映在袁术呆滞的双眼中，短暂的愣神之后。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再次睁开的双眼中满是坚定： “我也怀疑这一切就是蜉蝣干的，但事情没这么简单。如果只是单纯地要灭绝我们，直接烧掉地球大气就完事儿了，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 这还是我们能想到的办法，ta们超出我们认知的手段显然不止于此。现在我们手里一艘大型飞船都没有，引开朱砂云带是不可能了，ta们又精准地掐住了我们的软肋！继续待太空中待着没有用，通知所有人，全部回到地面去！” “是！” 驾驶员刚刚推动节流阀，又想到了什么： “我们不是还有一艘远望号飞船吗？虽然技术老了一点，但却是实打实的拥有恒星际航行能力。” 袁术白了他一眼： “在这个时候，懦夫才会躲到太阳系边缘去！就算是无力抵抗，我们也得回去搞清楚，蜉蝣到底在捣什么鬼，这是我们作为军人的职责！” ...... 当那根绵延近两百万公里的导火索燃尽之时，紧随其后的贪婪巨虫像放入水中的锚链一般，缓慢而有力地栽进了地球浓密的大气层，剧烈地摩擦点燃了进入大气层的朱砂云带。 正值黎明的夏威夷，还在晨曦微光中沉睡的蓝海和群岛，忽然被宛如白昼的亮光唤醒。一个亮度堪比夏至日太阳的巨大火球陡然当空出现，自西向东地缓慢移动着。 很快，火球的四周开始逸散出乌黑的烟雾，亮度也随之迅速降低。激荡着涟漪的浓重黑云，沿着火球掠过的轨迹缓缓在碧蓝的天空中绽开。就像是被倒入小溪中的墨汁，正在随着水流缓缓将清澈的溪水染成黑色。 全世界的对空观测设备都把焦点聚集到了正在太平洋上空缓缓移动的火球，海量的数据传到了京华地面指挥中心。 满眼数据奔腾的张绫，脸上少了几分惊慌与恐惧，多了几分疑惑： “从遥测数据来看，绝大部分的朱砂云带都在到达对流层顶部的时候就燃烧殆尽了。那些黑色的浓云，实际上只是朱砂燃烧后的尘埃。 而且，无人飞行器对采集到的燃尽尘埃样本分析显示，除了少量金属和不在化学周期表内的超重元素之外，燃烧残留物的主要成分就是碳。” 她的科学助手连连摇头，不解地说道： “这完全说不通啊！地球舰队在开战之前，也采集过朱砂样本进行烧灼残留物分析。当时的分析报告显示，除了相同的超重元素之外，主要成分是金属钨，现在怎么变成碳了，这也太不符合科学逻辑了吧！” “只是不符合我们认知内的科学逻辑而已！人类对宇宙的认知，本身就很浅薄。人类的科学逻辑，远远不等于宇宙的逻辑。”王小戈沉声说道。 就在众人在恐惧、疑惑和窃喜中摇摆不定之时，一名地球联邦的官员试探着问道： “张绫博士，你刚刚说的燃烧殆尽，有没有可能是朱砂云带在坠入大气燃烧的过程中已经死...哦不...是失去活性了？” 张绫埋头于海量的数据中，没有回答他，只是浅浅地摇了摇头。 另一名官员却把张绫的这种似是而非的回应当成了肯定，他迟疑地说道： “从相对性的角度来说，倒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这玩意儿在太空中很厉害，进入地球大气环境可就不一样了。我们赖以生存的要素，对它们来说很可能就是剧毒！” 一名欧洲城邦代表更是拍着桌子兴奋地说道： “我认为有极大概率就是这样的！一个很重要的证据就是，朱砂云带是被蜉蝣故意引到地球上来的。伟大的守护者在通过这种形式保护我们！” 王小戈对这种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感性猜测立即嗤之以鼻： “那为什么你口中伟大的守护者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舰队去赴死，却一直三缄其口呢？ta们等了这么久，远征舰队刚刚离开就动手了，事情不会是单纯的毁灭或者保护这么简单！” 张绫在仔细地研判了从高空拍摄的朱砂云带在大气层中燃烧的多波段观测数据之后，忧心忡忡地说道： “刚刚的遥测数据分析不准确！从焰色反应来看，朱砂云带在大气中的燃烧并不充分。有相当一部分物质并没有参与到燃烧中！” 这时，经过滤光处理的燃烧点视频录像出现在了投影上，剧烈燃烧着的朱砂云带被渲染成了黑色。从慢放画面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无数的黑色小点如炸裂的火花一般，正从燃烧点上向四周飞溅。 王小戈凝视着那些飞快离散的小黑点，面色越发凝重： “这些没有参与燃烧的小颗粒，在吸收了燃烧的能量之后，表现出了极高的活性。它们已经顺利进入大气层了！” 第108章 孤岛 王小戈的话让空气仿佛凝固了，指挥中心里寂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时钟不知趣地“滴答滴答”走着，每一声都像是重重地敲打在人们的心上。众人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惶恐，目光交汇时，只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愕与茫然。 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但却无法穿透这看不见的恐惧之墙，指挥中心仿佛成了一座被绝望笼罩的孤岛。 忽然，指挥中心里的光线暗淡了下去，冰冷的气息随即又浓重了几分。张绫抬头一看，发现刚刚还晴空万里的窗外，此时已是阴云密布。 她几个快步走到指挥中心的露台上，只见一条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的漆黑云带，从西方的天际线一直蔓延到了头顶上，而且还在向着天的另一边遮天蔽日地滚滚而去。好似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正用沾了墨汁的毛笔，想要将整颗蓝星都涂成黑色。 纯净如碧的天穹在这浑浊污渍的碾压之下毫无抵抗之力，黑暗不可阻挡地压迫到了大地之上。当那如银河决堤一般的黑色泥石流冲下东方的地平线之时，整个世界只剩下城市的灯火和南北天际线上狭窄的光带还在勉力支撑着天和地的界线。 空气被烧焦的味道开始在四周中弥漫，淅淅沥沥的雨点从淤泥一般的黑云中降了下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有些愣神的张绫，忽然感觉肩膀被一只强有力的手将她向后拽了半尺。 回头一看，才发现是王小戈把她拉回到了雨棚遮蔽的范围之内。 “你看，这些雨点。” 张绫这才惊讶地发现，在地面上绽开的雨滴，竟然都是墨汁一般的颜色。 在天劫纪元的废墟中完全重建的城市，拥有前所未有的智能、舒适和洁净。但在守护纪元的空前盛世之下，却没有考虑过应急和人防工程的建设。 尽管此时楼宇之间已经是警铃大作，但所有人都只能待在家里，在恐惧和不安的包裹下，眼睁睁地看着曾经一尘不染的城市，被污雨缓缓埋入黑暗之中。 这时，助手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张绫博士，夏威夷监测站刚刚发来了消息。因为朱砂在大气中燃烧后的残留物漂浮在对流层顶部，高层空气中的结核颗粒骤然增多引起了大面积的强烈降水。而这些黑色的雨滴里，都是朱砂云带燃烧后的残留物。 主要成分就是碳，虽然有部分超重元素带有放射性。但剂量很小，对人体没有威胁，暂时也没有检测到有毒物质的存在。不过，降雨范围非常大。可能会引发地球气候环流的连锁反应，这种连绵的暴雨可能会成为常态。” 王小戈松了一口气，说道： “至少还不算太糟糕，我们进去看看遥测数据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吧！” 几人回到指挥大厅，王小戈刚刚在操作台前坐下，面前显示高空监测数据的窗口就弹出一个橙色的感叹号，下边显示出一行字。 “遥感信号中断！请检查通讯信道是否畅通。” 他刚想起身发问，就发现同样的情况几乎正在所有人的面前发生。短短几秒钟，刚刚还层层叠叠堆满半个指挥中心的遥测数据对话框，就只剩下了寥寥十数个，而且还在不停地弹出感叹号，然后被系统自动关闭。 “这是怎么回事？”王小戈忍不住高声问道。 几名通讯工程师有的手忙脚乱地在投影画面上操作着，有的大步流星地跑向服务器机房。 片刻之后，当他们浑身污渍满头大汗地回到指挥中心时，所有显示遥测数据的对话框都已经被系统关闭。 通讯系统负责人双手撑着膝盖，使劲儿地喘了几口大气之后，才稳住了呼吸： “我们刚刚全面检查了指挥中心的系统和硬件设施，包括室外的天线，全都在正常工作。而且，我们和其他城市的联络也中断了，现在指挥中心只能接收到城市周边传感器发出的信号。 因此，我认为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在高空和空间中的侦测设备和通信卫星出了故障，要么就是通讯频率被严重干扰了，我更倾向于后者。” 一名地球联邦官员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质问道： “你是说我们遭遇到了全频带阻塞式干扰，但我刚刚还接收到了家里发来的信息！你能不能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见通讯负责人一脸难色，不知如何启齿。王小戈白了那名官员一眼，没好气地说了句：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下我们面临的情况已经满足法令中紧急事件的要求，地面指挥中心应该由我和张绫博士负责，请您不要随意发表意见，影响我们的工作！” 那官员气得怒目圆睁，额头的青筋条条绽出，龇牙咧嘴地举起了拳头，眼看就要重重砸向桌面，无尽的怒火也即将从口中倾泻而出。旁边的人只是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却就让他迅速冷静了下来，活像个装了开关的小丑。 这群深谙法令条款的政客，最善于通过法令延伸自己的意志，他们也最清楚法令的边界在哪里。王小戈走到通讯系统负责人的身边，递上了一张纸巾： “您仔细说说，为什么更倾向于认为是信号遭受了全频带阻塞式干扰？” 负责人擦着脸上和汗水混在一起的污点，吞了口唾沫，说道： “空间和高空中的探测器数量众多，要想同一时间全部毁掉是非常困难的。但这些设备都非常依赖云端的数据交换，一旦通讯中断，这些设备就会自动进入待机状态。如果从让这些设备丧失功能的角度来说，阻断通讯显然要比毁掉它们的效率高很多。” 说到这里，负责人抬头看了一眼那名余怒未消的官员，又赶紧收回了目光。 “刚刚那名官员说，他还能接收到城市边缘的信号，这也不奇怪。因为这个干扰带可能只存在于高空电离层，这样我们和空间还有200公里之外的通讯就会被完全切断，之内的则不会受到影响。” 张绫在电脑上快速模拟了通讯系统负责人描述的情况，脸上浮现出浓重的焦虑： “如果电离层真的有全频带阻塞源，确实有可能出现当下的情况。整个地球都是建立在全球通讯的云端智能化网络之上的，工业高度集中化、智能化。如果地面被割裂成一个个通讯孤岛，那我们很快要面临的问题就不只是通讯中断了！” 王小戈很清楚张绫所说的意思。如果真是通讯导致的信息中断，那用不了多久，城市里小到家家户户的机器人、智能家居和交通工具，大到城市运行系统、物资运输系统都会瘫痪。 城市的街道将很快被污水灌满，甚至连粮食和饮用水供给都会成问题。因为每一粒大米、每一粒蔬菜都来自太空中的工业地基，而饮用水都源自遥远的冰川自动净水工厂。没有了云端系统的支持，所有自动化工厂都会自动进入待命状态。 如果城市被信息中断割裂成一个个的孤岛，那在全球云端数据一体化、工业集中化的世界构架之下，没有一个城市具备自持能力。 他不敢再深想，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 “现在有没有办法搞清楚，问题到底是出在通讯层面还是出现在设备上？” 通讯系统负责人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 “所有的设备自检都依赖云端程序，现在通讯中断了，我没办法用远程诊断。而且无人飞行器也没法工作，我们只能派人驾驶飞行器实地排查才行。但是......” 话音未落，指挥中心的灯光忽然尽数熄灭。 第109章 断电 整座城市瞬间被黑暗所吞没，只剩下人们惊恐的呼喊声，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回荡在黑洞洞的楼影之间。 几秒钟后，微弱的光晕吃力地将黑幕从城市之上推开。但相比之前的灯火通明，应急照明系统昏黄的灯光让这座全世界最大、最繁华的超级都市一瞬间进入了垂暮之年。 “报告！城市的电力系统突然失效了！”电力工程师着急忙慌地跑进指挥中心。 张绫的助手瞪大了难以置信的双眼： “失效？怎么可能，城市电力一共有....” 不等他把话说完，电力工程师就抢在了前头： “城市电力一共有四条独立的供电线路，分别是生活、设施、交通和备用，而且每一条线路都来自不同的发电机组，我当然清楚这些。 但现在的实际情况就是，所有的线路都在同一时间断电了。备用电源只能满足最基础的城市照明和生活，而且撑不了多久！” 众人都在无比震惊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王小戈沉声说道： “虽然四条线路来自四个不同的发电机组，但所有发电机组都位于西郊燕山的青峰一号聚变发电集群。” 张绫眼中交织着惊讶和困惑，问道： “小戈，你是在怀疑青峰一号出了问题？” 王小戈沉沉点头。 助手一脸不解地连连摆手： “但这不太可能啊，青峰一号集群的规模堪比公元纪元的中等城市。拥有36座装机容量九千万千瓦的聚变反应堆，还有全套自生产、自维护的全自给的循环运行体系。 虽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武装守备力量，但其主要建筑外壳强度都能抵御10级地震和百米级小行星直接的冲击，怎么可能忽然就全部停机了呢？” 电力工程师眉头紧锁，轻咬着嘴唇，迟疑道： “我一开始也觉得匪夷所思，但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这一种解释能说得通。” 王小戈补充道： “朱砂在太空中表现出了对高密度能量极高的敏感性，青峰一号基地是整个北部地区最大的能量枢纽，极有可能是它们已经在地面上开始活动了！” 电力工程师吞了一口唾沫，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 “现在无人机全都不能用了，我得趁着一部分反重力飞行器还有能量，赶紧派人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玩意儿在太空中可是越吃越大！” 电力工程师说完转身就要离开，王小戈赶紧叫住了他，嘱咐道： “我们现在对朱砂几乎一无所知，也不清楚ta们有没有攻击手段，什么样的情况会触发ta们的反应。你让你保持安全距离，搞清楚情况就赶紧回来，千万不要鲁莽行事。” 张绫也满眼钦佩地看着工程师： “辛苦你们了！” 电力工程师脸上露出了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的质朴笑容： “这电力系统出了问题，我们本来就义不容辞。我和手下的兄弟们在办公室游手好闲几十年了，还真想展一展身手。不过你们放心，我们是去调查原因，不是去送死。很快就会知道青峰一号到底发生了！” ...... 铺满了整个天穹的墨黑浓云遮蔽了阳光，也模糊了白昼和黑夜界线，时间仿佛也进入某种无休止的循环。 一批又一批的电力工程师带着人们的希望出发，然后消失在杳无音信地等待中。人们似乎习惯了用这种反复从希望再到失望的过程来丈量时间，而不敢去想那些人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个熟悉的等待周期之后，电力工程师穿着全套户外作业装备走到了王小戈和张绫的身前，他满眼的焦虑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恐惧： “现在唯一确认的信息只有，从京华城到青峰一号外围的输电线路没有遭到破坏，问题肯定是出在青峰一号里边。但所有继续靠近厂区集群的小组，都失去了联系。我现在手里已经没有人了，我必须亲自跑一趟。” “他们很可能已经遭遇危险了，你再去的话....” 张绫想要阻止他的话没说完，电力工程师就毅然地说道： “他们都是和我朝夕相处几十年的老伙计，我们住得很近，彼此都熟悉对方的家人。他们在接到我的命令时，没有任何犹豫就上了。现在联系不上他们，要是就这样放弃了，我没法面对他们的家人。” 张绫转头看向王小戈希望，他能下达命令让电力工程师留下来，却发现他正低眉垂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就在工程师转身离开之时，王小戈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工程师和张绫都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讶的疑问。 王小戈没有立刻回答他们，而是通过专用线路接通了地下3000米掩体中的地球舰队联席会议。 当肩上戴着金色徽章，一脸威严的联席会议主席出现在投影上时，王小戈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元帅先生，根据紧急法令的规定，我申请成为当前战区的前线指挥官。” “好的，舰队现在授权你负责处理可控战区里的一切突发情况。” 元帅缓慢而低沉的话音刚落，王小戈就立刻说道： “我现在将要前往危险区域展开行动，根据应急法令赋予我的权利，我要求无当飞军为我提供保护。” 元帅隐没在帽檐阴影中的双眼悄然发生着变化，就这样僵持了一阵之后，他虽然万分无奈与不愿，但最后只能浅浅地点了点头。因为他很清楚，王小戈的逻辑无懈可击，而此时遵守秩序和规矩比什么都重要。 张绫也明白了王小戈的用意。在全面去军事化的地面世界里，曾经备受争议的无当飞军军团，此刻却成为了地球联邦议会和舰队联席会议最倚重的守护力量。而当前地面只有70名无当飞军战士的现状，让那帮躲在地下的高官们更不愿意轻易使用。 “现在摆明了在青峰一号里肯定有危险，再赤手空拳地过去，只能消耗我们宝贵的技术力量。只有我和工程师一起前往，才能争取到武装力量的帮助。无当飞军是人类单兵战斗力的巅峰，希望总会大一点。” 张绫深深地看着王小戈，复杂的神色在眼波里流转，良久之后，才浅浅点头道：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当王小戈和工程师穿戴好户外工作服，来到指挥中心大厦门口的时候。两名身着鲜红色动力战甲，手里拿着电磁步枪，背后挂着榴弹发射肩炮和蜘蛛火箭发射巢的无当飞军战士已经等在这里了。 上臂涂着五级士官徽记，胸前印着00037编号的队长“呜呜！”地走到王小戈身前，打开了印有骷髅头的面罩，行了一个军礼，铿锵地说道： “您好指挥官，我们奉命前来保护您前往青峰一号。” 看着头盔里那张俊朗的东方面孔，王小戈感觉有三分熟悉又有七分陌生。但不管怎么说，这两名身着重甲，比自己高出两头的机甲战士，让他和前来送行的众人都感觉到了厚重的安全感。 “好！好！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 一旁的列兵也打开了面罩，他歪了歪头，带着几分不屑的口吻抱怨道： “那帮躲在地下的家伙真是太抠门儿了！按照战术手册，应该派出标准5人战斗小队的。要不是我们队长极力.....” “少废话！时间紧迫，让他们穿上装备，我们立刻出发！”队长严厉地打断了列兵的抱怨，然后放下了头盔上的骷髅面具。 王小戈正在回想队长面孔中三分熟悉来自何处时，列兵将两个沉重的金属箱子轻松地推了上来。打开之后，里边是两套银色的动力战甲。 队长一边将动力战甲在箱子自带的辅助穿戴系统上展开，一边说道： “如果遇到危险，你们现在身上穿的这点东西，不会比雨衣更有用。虽然没能争取到5人标准战术小队，但我们为你们准备了这个。这是syzj-01型，正式服役型号之前的轻便试验型号。 虽然没有武器接口，各方面性能也不如我们身上的zj-05型战甲强大。不过防护和助力性能还是非常优秀的，赶紧换上出发吧，天知道外边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 第110章 迷雾 四个高大的身影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渐渐没入了雨帘里。 来到广场中央，王小戈看着那部使用燃气涡轮为动力的老式飞行器，忽然停下了脚步，疑惑地向工程师问道： “你不是说，你们是用的反重力飞行器吗？” 工程师也是一脸的无奈： “本来是打算用的，但新型的反重力飞行器智能化程度太高，在脱离了云端数据之后，根本没法稳定飞行。我们就只能从仓库里把这些老家伙找出来了，虽然是慢一点，但完全能满足飞行需求。” 王小戈看着飞行器上的四部燃气涡轮，深沉地说道： “这种老式燃气涡轮引擎的尾流温度非常高，而且在飞行时涡轮喷口又是朝向地面的。朱砂在太空中对这种高密度热源表现出过极高的敏感性，我们.....” 看着透明面罩下，工程师一脸悔恨和愕然的表情，王小戈不忍再说下去，但也不知如何安慰这位性格敦厚，重情重义的工程师。 队长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一把掀开飞行器的舱盖，说道： “既然这个老家伙不行，我们就去换一个能行的，更老的家伙。别在这儿愣着了，时间拖得越长我们的任务难度就越大。” 列兵秒懂了队长的意思，兴奋地跳上了飞行器： “赶快吧，咱们去整个大活儿!” 队长驾驶飞行器来到公元纪元空军博物馆上空，他直接撞破了博物馆的玻璃穹顶，将飞行器停在了一架雌鹿重型直升机旁。 列兵心领神会地跑步到仓库拿航空煤油，队长检查了一遍这种老式旋翼直升机的状态，拍了拍崭新如初的机舱门，咧嘴笑道： “我第一次觉得，那些爱钻牛角尖的工程师们，非要把这些老掉牙的东西保养得跟刚出厂的一样，是多么可敬的工匠精神。” ...... 或许是持续的降雨把云层的颜色冲淡了些，阳光艰难地冲破浓厚的云墙，勉强给狭窄的天地之间涂上了暗淡的光亮。周围的一切都灰蒙蒙的，整个世界就像一幅快要在大雨中溶解的水墨画。 高速挥舞的旋翼如利刃一般切开雨点，搅动着潮湿的空气。引擎的沉闷轰响和桨尖撕破空气的锐啸组成了一曲扣人心弦的打击乐，无休无止地回荡在只有灰色的世界中。 尽管直升机的飞行高度只有几十米，但下方的大地仍被雨雾遮盖得若隐若现，偶尔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可能是树木的顶端，或者是建筑物的尖顶，也有可能是某种不可名状的物体。 机身在气流中不停地晃动着，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似乎每一次晃动都有可能是变故的开始，机舱里的气氛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坐在舱门边上的列兵掀开了面罩，他一脸大男孩般的阳光微笑，咧着嘴说道： “但愿那些叫朱砂的东西只是对能量源感兴趣，如果恰好耳朵也很好的话，那我们估计刚启航那会儿就被发现了。” 王小戈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缓和气氛，也应和道： “朱砂来自太空，而太空中没有介质传播声音，我估计ta们不会演化出耳朵这种东西来，至少现在不会。” 三人的笑声未尽，驾驶直升机的队长就沉声说道： “我们到一号目标了！” 几人向着前方看去，灰蒙蒙的雨帘中，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座扁平的方形建筑。从侧壁还能看出些许光洁的金属表面，但宽大平整的屋面已经在污雨的侵蚀下发黑，就像一块发了霉的豆腐。 “那就是距离青峰一号只有20公里的检查站了，我所有的兄弟都是在这儿给我发回了信息之后就失联了。”即使是通过动力战甲的扬声器，也能听出工程师颤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畏惧。 直升机降落在了检查站满是污水的屋顶上。 几人警惕地在宽大的厂房里巡视了一圈，发现除了先前到这里来的工程师们留下的脚印之外，一切如常。所有的智能维护机器人还有维修备件都没有动过的痕迹，只是因为云端数据中断，全部处于待机状态。 就在几人准备返回屋顶之时，列兵发现仓库角落里停着一辆公元纪元的老式内燃机卡车。他饶有兴致地走上前去，用手轻抚着古董级别的橡胶轮胎，向工程师问道： “你们这电力系统还负责收藏古董吗？我对这些玩意儿可来劲儿了！” 工程师一边在设备箱里翻找着东西，一边回答道： “哦，不是。在青峰一号建设之初，出过一些问题。事故点的电磁辐射等级很高，智能机器人和电动载具都不好使，只有这种纯机械的卡车不受影响，所以每个检查点都配备了一台。不过系统稳定之后，除了爱好者偶尔会开出去玩两圈，几乎都没有用过。” 他因为穿着动力战甲，动作显得格外笨拙。片刻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箱子，接着说道： “这儿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我们继续向前吧。” 来到屋面上，工程师刚刚走了几步，就看着手里那个箱子上的屏幕停下了脚步。 “怎么啦？”王小戈问道。 工程师打开了机甲的面罩，双眼怔怔地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不解地说道： “这个箱子里装的是反应堆环境检测仪。从空气静电指数来看，发电机组应该都没有工作。但是从中微子强度来看，所有反应堆都在满负荷运转。 但这不科学啊，如果36座聚变反应堆在满负荷运行，我们在这个距离上，体表就能感觉到静电，而且也能够听到冷却系统工作的轰鸣声。但现在......” 工程师的话音未落，站在屋面边缘的队长就高声喊道： “那边有情况！” 几人都快步靠了过去，只见远处的薄雾之中，有一堆黑色的东西正散发着隐隐的橙色残光，就像一堆快要熄灭的篝火。 “好像是飞行器的残骸，而且刚刚坠毁不久，火焰都还没有完全熄灭。”队长用红外探头将百米之外的情况，放大到了所有人的头盔显示器上。 列兵打开了手中电磁步枪的保险，后背的肩炮也竖了起来，他放下印有骷髅头的面罩： “我过去看看！” “我也要去，我的兄弟可能还活着！”工程师也焦急地说道。 队长也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士兵下令道： “你留在原地负责掩护和观察情况，我带他们去！” 说完，他便从十层楼高的屋面上一跃而下。王小戈和工程师看着在战甲辅助下稳稳落地的队长，相互对视了一眼，也鼓起勇气跳了下去。 三人在动力战甲的加持下，很快来到了可疑地点。果然发现了一艘倒扣在地面的飞行器残骸，玻璃座舱已经被完全压碎，连合金结构框架都陷入了坚硬的土里。整个飞行器就像被液压机压过的一样，航空煤油还在残骸中有气无力地燃烧着。 工程师强行让目光避开破碎的座舱里溢出的殷红颜色，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读取着飞行记录仪上： “坠毁前的飞行高度只有20米，怎么可能摔成这个样子！” 王小戈看着飞行器四角仍然保持着基本完好的涡轮引擎，也疑惑地说道： “这种飞行器虽然技术老，但飞控系统还是非常完善的。就算是四部引擎全部失效，也有应急火箭引擎保证坠落姿态。正常情况下，也不可能像这样倒扣坠毁。” 队长也看出了些端倪。基本保持完好的飞行器底部，有一条非常明显的凹痕，仿佛是被什么长条状的东西强力挤压过。再结合坠毁的姿态和损毁程度来看，飞行器极有可能是被难以想象的巨力强行拍到地面上的。 “你们听到没有，青峰一号方向有声音！”无线电里传来了在远处屋顶上警戒列兵的声音。 三人都打开了面罩，向着同一个方向仔细聆听。一个极为低沉的声音正在缓慢而有力地震颤着空气，仿佛是远山中有一盆粘稠的凝胶正在缓慢搅动，又像是迷雾中有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呼吸，隐隐约约，若有似无。 第111章 肉皮 检查站屋面上的污水，在旋翼卷起的强劲气流下纷纷向着四面逃散，雌鹿直升机轰鸣着飞向了远处越发浓密的迷雾中。 当燕山连绵的山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视线的尽头时，山脉与平原交界处的河谷冲击区，庞大的青峰一号电力工业集群开始在雨帘中露出鳞次栉比的建筑轮廓。 本应如城市一般灯火通明的工业集群，却像个即将耗尽能量的机械巨人有气无力地横卧在山脉之下。 高耸的冷凝塔顶上，殷红的低空警示红灯在规律性地亮起又熄灭。好似深渊中的百眼怪兽，正在眨眼间凝视着靠近的直升机。 随着距离拉近，巨型魔方一般的反应堆单体建筑开始呈现在眼前。它们以完全相同的间距，无声地矗立在迷蒙的雨雾中，好似巨人的墓碑。 腐肉的恶臭也开始越发浓烈起来，令人闻之欲吐。工程师一边合上机甲面罩，一边抱怨道。 “好臭啊！” “空气中的尸胺成分含量在显着在增加，我们这是去停尸房吗？”列兵也骂骂咧咧地说道。 忽然，工程师圆睁着双眼凝视着前方，手指着不远处的建筑，发出了惊叹： “你们看前边那座冷凝塔，还有离我们最近的那排反应堆！” 几人顺着工程师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些原本应该拥有完全直线或者完美弧线的建筑，看上去却好似“浮肿”了一般。 修长笔直的冷凝塔上附庸着大大小小的鼓包，就像是长满了有血脉跳动的肿瘤。本应棱角分明的反应堆正方体外壳上，看上去却坑坑洼洼的，好似船底密密麻麻让人浑身发毛的藤壶。 平整的硬化地面上，大堆小堆地爬满了巨大的苔藓。穿梭于基地中的架空线缆上，飘荡着某种没有清晰边界的潮湿带状物体，就像刚刚从腹中掏出来的淌着粪血的浓肠。 就在几人被眼前越发毛骨悚然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之时，只听一声破空锐啸从前方传来。王小戈抬头直视，一团黑影已经近在咫尺。 “嘭！” 直升机在一声撞击的巨响中剧烈地震颤了起来，破碎的挡风玻璃渣子在机舱里疯狂地跳跃着。整个机舱前半部分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那东西似有千钧巨力，整个座舱都在金属的“嘎嘎”声中扭曲变形。 驾驶直升机的队长用强有力的机械手臂撑住正在塌陷的风挡支架，另一手去拔放在副驾的电磁步枪。但由于枪太长，座舱又已经变形，他一连几次都没有把枪取出来。 后舱的王小戈惊恐地发现，笼罩在机舱外的这层“东西”，竟然是一大块类似长着粗糙皮质的肉皮。王小戈甚至能够借助机甲的灯光，看到粗糙皮肤下抽动的肌肉群落和搏动的血脉。 队长强行撑住直升机风挡立柱的机械手套，因为座舱在挤压下变形而嵌入了那肉皮之中，眼看着整个前舱就要塌陷之时。列兵果断弯腰匍匐，在狭窄的机舱里为背上的肩炮展开腾出空间。 乌黑的榴弹炮口在火控激光的引导下直指前舱，拳头大小的弹药推弹入膛。 只听“嘭！嘭！嘭！”三声闷响，包裹着前舱的肉皮突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连同着扯下的直升机外壳飞了出去。 还不等王小戈看清那略呈圆形，约有两米见方的肉皮的细节，炽白的火球就凌空炸开，肉皮不见了踪影，光秃秃的直升机驾驶舱终于又重见了光明。 但还不等几人缓过神来，队长就急促地喊道： “快！跳机！” 王小戈这才发现，飞机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已经螺旋着快要触地了。他在列兵的拖拽和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从舱门一跃而下。 “轰！” 虽然王小戈能感觉到触地的冲击力非常大，但厚重的动力战甲完全为他吸收了所有伤害。 在列兵和队长相继落地之后，直升机在他们不远处化作了一团燃烧的火球，只有火焰中几支还在转动的旋翼能够看出它之前的模样。 王小戈刚刚准备借助燃烧的火光，仔细看看附着在建筑物表面那些腐肉肿瘤一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令人汗毛直立的锐啸声又在雨帘之后响了起来。 高度戒备的队长在火控的引导下举枪便射，电磁步枪的枪口顿时蓝光大盛。一串贫铀合金弹头在如打字机般密集的音爆声中，以十倍音速脱膛而出，向着那锐啸的方向密集射去。 那划破空气的锐啸声戛然而止，随即就听到雨雾中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响声。 队长和列兵不敢大意，队长继续端枪瞄着刚刚射击的方向，列兵将还有些蒙圈的王小戈和工程师召唤到身前，四人背靠背摆出了一个铁桶阵。 “我们四个走在一起，过去看看刚刚那玩意儿是什么东西。有条件的话，采集点样品就赶紧离开，这地方太玄乎了，我们这点火力恐怕待不住！” “好！” 几人刚刚走出两步，同样的方向又传来了空气呼啸的声音，而这次比刚才更近。队长抬手示意列兵保持警戒，自己举枪一阵扫射。虽然还是将那锐啸打断在了半空中，沉闷的坠地声也如期响起，但这次耗费的弹药量要比刚刚多出了近一倍。 “那...那是什么东西！”工程师用手指着队长射击的方向，惊恐地喊道。 几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雨帘的深处有一团模糊的黑影，正在满是污水的地面上抽搐着，就像个正在拼命挣破羊膜的异种。 眼看着那团不可名状的东西挣扎得越发厉害，队长和列兵都把枪口抬了起来。突然，又是一声口哨般的尖啸从另外的方向传来。 列兵反应极快，转身就是一串“嘭嘭嘭！”的短点射。尖啸声戛然而止，重物坠地的轰响声随即传来。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刚刚那团还在地上挣扎的黑影猛然如狂风中的旗子一般，战栗着竖立了起来。 虽然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但王小戈仍然能凭借目视看出，这块肉皮一样的怪形比刚才袭击直升机的要大出了一圈儿。 几乎就在队长和列兵掉转枪口的同时，那旗帜般的肉皮突然缩成了一团，然后猛地如蓄满了劲的皮筋儿一般原地腾空。地面上的污水和畸形的苔藓瞬间四下飞溅，肉皮在空中收拢成了一个纺锤的形状，尖啸声随之响了起来。 两支电磁步枪嗖嗖嗖地发射个不停，肩炮榴弹和蜘蛛火箭刺破雨帘，追逐着那个急速袭来的黑影而去。 一阵枪炮齐鸣之下，那团肉皮卷成的黑影终于在下坠曲线的末端，被贫铀合金弹丸组成的金属风暴和榴弹破片编制的弹幕拦截在了十几米开外。 因为紧张而大口喘着气的王小戈愕然地发现，遭受了这么密集火力的肉皮，虽然如烧焦的动物尸体一般冒着黑烟一动不动，但浑身上下竟然一处贯穿伤都没有。 就在此时，那干瘪的肉皮开始缓慢蠕动起来。眨眼间就像接通了充气泵的床垫一般开始变得丰盈，被枪火烤得焦黑的皮层慢慢恢复了暗红色，肉皮厚度和面积也在随着越发有力地蠕动而变大。 依旧滚烫的贫铀合金弹头和扭曲的榴弹破片，随着那肉皮不停抽搐着的舒展叮叮当当地落到地面，在冰冷的污水中发出“呲呲”的淬火声。 而更让王小戈毛骨悚然的是，这肉皮的内侧似乎长出了一排排尖牙般的构造，这在刚刚直升机袭击的时候是肯定没有的。 队长和列兵也被这前所未见的可怖场景震撼，他们本能地扣动扳机，回应他们的却是战甲的ai警报音： “弹药告罄！弹药告罄！” 第112章 苦战 那皮肉在触电般的震颤中，再一次像鼓起的风帆一般竖立了起来。这次它不仅面积比刚才又大了一圈，几根粗大的筋腱从中间向几个角辐射开去，一排排尖锐的钙质獠牙沿着筋腱方向排列着，俨然一张没有咽喉的血盆大口。 队长和列兵刚刚重新装上弹药，那就在十几米开外的肉皮又开始收缩蓄力，四周的雨帘中也响起了更多的尖啸声。 “齐射！” 队长厉声下达指令的同时，数十枚蜘蛛火箭弹从背上的发射巢内争前恐后地喷涌而出。伴随着“嗖嗖嗖”的尖啸声，火箭的尾迹在空中编织出如蛛网般的轨迹。 “轰隆！” 一道直径数十米的环形火墙将几人包裹在中间，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之后，世界再次恢复了平静。 队长抛掉了身后空空如也的火箭巢，下令道： “立刻撤离！快！” 几人刚刚跑出几步，尖啸声再次从雨帘之后响起。队长和列兵交替掩护着向基地外撤离，一个接一个的黑影刚刚从雨帘中露出形状，就在金属弹幕的冲击下坠落到了地面上。 但从雨帘之后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密集，并且一次比一次逼得更近。 列兵将弹链耗尽的榴弹肩炮抛到了地上，举枪又是一阵扫射之后，一边更换着弹匣一边急促地叫骂道： “这些恶心的东西数量根本打不完！而且好像越打越难打了！” 话音刚落，破空的锐啸已经逼进身前，眼看着肉皮已经张开扑来。 “嗖！嗖！嗖！” 一串蓝光贴面闪过，那近在咫尺的肉皮应声被击飞到了十数米远的地方。 枪口还冒着青烟的队长喊道： “这些东西好像能吸收我们攻击的能量，每击退一次，都会变得更难以对付！必须赶紧撤离这该死的地方！” 队长刚刚掉转枪口，一道黑影已经扑到了面前。他本能地扣动扳机，但那有着放射状筋腱，还长着锯子一样獠牙的肉皮，硬生生地顶着枪口喷涌的蓝光将队长扑倒在地。 巨大的冲击力将红色的战甲撞出好几米，队长刚刚在火花四溅的摩擦中稳住姿态，那肉皮就闪电般地扑了上来，将他紧紧裹住，似乎要用尖锐的利齿和野蛮的力量将整个战甲挤碎。 队长凭借机甲强悍的动力，想要将那如章鱼一般紧紧裹住自己的肉皮推开。但几度刚刚撑住缝隙，就又被狠狠压了回去。 一排排利齿如铆钉一般嵌进战甲的外壳，战甲的动力系统也在队长一次次的挣扎中越发无力，关节的缝隙已经开始迸发出系统过载的火花。 “快...帮忙....” 队长嘶吼着求助，但不知是战甲的通讯系统已经损坏，还是列兵也疲于自保，他并没有注意到已经岌岌可危的队长。 眼看着只剩下一只手臂和胸腔以上的躯体还露在外边绝望挣扎的队长，王小戈头脑一热冲上了前去，一把抓住肉皮之下一根鼓起的胫腱，想把那缠住队长的怪形扯开。即使是隔着厚重的机械手套，他也能感受到那如硬橡胶般的坚韧。 但还不等他发力，死死抱住队长的肉皮突然松开了一半，猛地反向一抽，王小戈瞬间被击飞到十几米之外的直升机残骸旁。 队长趁机翻身站起，双手死死撑住再次向他包裹而来的肉皮。眼看着浑身战甲伤痕累累，面罩都已经破裂的队长就要再次被压倒。 王小戈急中生智，借助战甲强有力的机械臂，将直升机残骸上的旋翼掰断一片握在手中。然后双腿一蹬，两吨重的战甲高高跃起。举过头顶的锋利旋翼片，如重剑一般照着就要将队长扑倒的肉皮猛地劈将下去。 “嘶！”的一声脆响，那刀枪不入的肉皮竟然应声被斩成了两段！ 死里逃生的队长和惊魂未定的王小戈，一时间都愣住了。 直到队长两只手中提着的两部分肉皮，在抽搐中从断口喷出粘稠的暗黄色脓液和奇形怪状的内脏，然后耷拉到了地上，两人才缓过了神来。 “这...这是怎么回....” 王小戈话音未落，又一个黑影就迎面扑了过来。 队长眼疾手快，夺过王小戈手中的直升机旋翼残片，回身一记横斩。那已经张开的肉皮应声断成大小两截，在地上噼噼啪啪地滚出十数米。在满是污雨和苔藓出两道暗黄色的痕迹，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看着动能弹和爆破榴弹都奈何不得的肉皮，如此轻松的就被手中的普通金属片制服，队长也是惊愕不已，但眼前的处境已经容不得他多想。 他对着已经疲于应对的列兵大喊了一声： “接着！用这个！” 将手中的螺旋翼片扔过去之后，自己几个大步冲到直升机残骸前，将剩下的旋翼也掰了下来，分发到王小戈和工程师手中。 一连几记干净利落的手起刀落之后，四五个一直在攻击他们的肉皮变成了喷溅在地上的几滩脓水和肉泥，耳边终于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列兵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看着自己手中被烧得焦黑，甚至还变了形的直升机旋翼残片，满眼难以置信地说道： “这特么不科学啊！我们能击穿坦克装甲的动能弹，能熔化钛合金的聚能榴弹都奈何不了的怪物，这一块锈铁片子竟然能削铁如泥！” 说完，他挥了挥手里的家伙，向王小戈问道： “指挥官，您是科学家，您给我解释解释？” “少废话，赶紧撤！”队长一边在地上抓起两片被斩断的肉皮一边催促道。 就在此时，地面忽然轰隆隆地摇晃了起来。 回头看去，高耸在雨雾中的冷凝塔正在像受到惊扰的弹簧一般剧烈颤抖着。坚固的混凝土材料像豆腐渣一样从塔身上被甩落，砸到地面上发出惊雷般的轰响。 “赶紧走！这东西我感觉不好惹！”列兵一边向前跑，一边喊道。 几人都在埋头奔跑，王小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冷凝塔已经只剩下了光秃秃的钢筋骨架，一圈圈螺旋嵌套的钢筋环之内，突兀地出现了几股缠绕在一起的黑影。那些仿佛是从地狱中长出来的百米长物，如同刚睡醒的巨蟒一般蠕动着，浓重的恶臭从身后袭来。 王小戈更加拼命的奔跑，动力战甲似乎已经达到了功率的极限“呜呜！”的声音随着频率的加快越发的无力。 只听身后传来一连串钢筋被接连撑破时发出的“噼啪”声，当他再回头的时候，一道修长的黑影已经直冲入低矮的云底，强风从楼间吹过时的那种浑厚啸叫声随即在头顶响起。 “快分散！” 王小戈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刚刚出口，细长的黑影如上帝的鞭子一般从云底抽打了下来。强烈的音爆震得众人耳心发疼，那粗细和机甲腰部相当的长鞭随即落地。 几人虽然及时分散，躲过了直接的抽打。但强大的冲击力还是将几人都震翻在地，坚硬的混凝土地面被硬生生地砸出了一米多深的壕沟，混凝土碎片像手榴弹的弹片一般四下飞，地面上的污水和苔藓全都飞向了空中。 王小戈翻身爬起，去搀扶躺在沟边战甲严重受损的队长。愕然地看到，被生劈出来的壕沟里，一条浑身像枯树一般粗糙的触手，正在缓慢而有力地蠕动着向后方退缩。 抬眼看去，在冷凝塔所在的位置，又有一根触手从缠绕着的触手群中高高扬起。在它们的根部，数不清的小黑影正在向着他们如潮水般涌来。 勉力站起的队长紧握着手中的旋翼片，双目怒视着越来越近的黑影群，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了一句话： “既然走不了，也得多给这怪物撕下几片肉来！” 突然，头顶一阵闷雷响过，随后几个越来越亮的橙色光晕出现在了云底之上。 王小戈和工程师都本能地放低了身体，壕沟对面的列兵却双手高高举起，亢奋地欢呼道： “是轨道空降！我们的援兵到了！” 第113章 非牛顿流体 “轰！轰！轰！” 几个枣核状的轨道舱伴随着阵阵穿云裂石的巨响从云底呼啸而下。 触地之前，减速火箭炽热的喷流将地面的污水瞬间气化，翻滚的白雾将王小戈等人团团围住。 鲜红色的身影从渐渐散去的雾气中快步跑出，二十几名重装武装的无当飞军战士们在王小戈身前排成了到钢铁之墙，密集的火网立刻将那黑潮般的肉皮群瞬间压制了下去。 与此同时，有镰刀般乘波体气动布局的鹞鹰飞船，带着“呜呜”的撞风声拖着几丝残雾破云而出。 在空中划出一个陡直的弧线之后，锋利的机身不偏不倚地从冷凝塔的触手群中一掠而过。刚刚还战栗着向云底延伸的触手，瞬间如被刺破的充气袋一般瘫软坠地。 失去了速度的鹞鹰飞船摇晃着迫降在地面上，一路滑行到了王小戈身边。从驾驶舱里跳出来的那红色战甲，胸前赫然印着00001的编号。 “是袁司令！”王小戈失声喊了一句之后，赶紧压住兴奋的情绪。 “我们的武器对它们没有用！” 袁术打开面罩，一边扇着口鼻前恶臭的味道，一边胸有成竹地说道： “我在轨道上就看到37号战甲的作战数据了，我都知道。先暂时压制，然后赶紧撤离！” 队长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了已经损毁的鹞鹰飞船上，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了焦虑的神色： “但是袁叔...哦不....司令，你们是轨道空降下来的，唯一的鹞鹰飞船还....” 他的话没说完，原本停放在检查站的那辆内燃机重卡，带着v8引擎独特的咆哮声冲破了雨帘。 “放心吧！我早安排好了。不过这一轮火力喂过之后，它们就不好对付了，赶紧上车走！”袁术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浑身残破的队长向着卡车走去。 返回的路上，袁术小心翼翼地将严重受损的战甲从队长的身上一块一块地拆下，眼中满是慈父般的心疼。 王小戈看着那张满是血污，有几分眼熟的脸颊，心中忽然交织起了激动和心酸的复杂情绪。 队长像感应到了王小戈的心绪一般，也恰如其时地转目看了过来，他双目清澈，脸上洋溢着大男孩特有的阳光微笑： “叫我小宇就行了，看着有几分相似对吧，我爸就是你们叫的火柴。要是没穿这身军装，我应该叫你哥，叫他叔！” 他一边笑咧咧地说着，一边看着袁术做起了鬼脸。 “别特么乱动，你小臂挠骨骨折，小腿胫骨骨折。好在其他没事儿，要不然你妈非宰了我不可！” 看着这个满脸俊气的活泼少年，王小戈的鼻子有些发酸，犹豫了几番，还是由衷地说道： “你父亲是好样的！” 小宇仍然带着浅浅的笑容： “我和他都是军人，我们知道自己的使命，我们以这份使命为荣。” 他虽然说得很轻松，但所有人都听出了他颤抖的尾音里蕴含着的浓重悲伤。 ...... 回到京华指挥中心，张绫立刻组织行业专家展开了对带回来的肉皮样本以及战斗数据进行科学分析。袁术将手里的29名无当飞军战士分成了若干小组，在城市边缘执行警戒任务。 刚刚从医疗舱里完成治疗的小宇，围着摆在指挥中心墙角的直升机旋翼残片来回踱步。时而端着下巴愣神沉思，时而又蹲下身去轻抚那因为反复撞击已经弯曲的金属片。 “这不科学啊！这完全不科学！咱们那么厉害的动能武器都无法击穿的肉皮，居然扛不住这玩意儿的物理劈砍。该不会是组成这旋翼片的合金里边，有什么我们尚不清楚原理的特殊功效吧，额....就类似游戏里的附魔！” 小宇满眼深沉地看着身旁的王小戈，说话的语气非常郑重。 王小戈眉间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皱纹，微微摇了摇头： “应该和这旋翼的材质没有关系。你在和那个长了牙齿的肉皮搏斗的时候，我尝试过去扯开它。我事后看过，战甲手套的指尖部分，也有肉皮组织的残留物。 这证明我那个用力的抓握动作，已经损伤到它的表层了。而且，从它短暂地松了你，转而击飞我的动作来看，我也可能确实伤到它了。” 小宇深吸了一口气，用上齿咬着嘴唇，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但这完全说不通啊！无论是目测，还是我的战甲火控追踪数据都显示，电磁步枪以最大功率发射的动能弹，一次都没有击穿过肉皮。 我们用的武器，枪口动能达到了20兆焦，比公元纪元120毫米穿甲弹的动能还高，发射的还是有自锐效果的贫铀合金弹丸。” 说到这里，小宇眯着眼睛连连摇头，用手轻抚着沉重的旋翼，嘴里嘟囔着： “这不科学，完全不科学，完完全全不科学！这旋翼里肯定有什么玄学道理，要不然......” “要不然，你这个工程学学士，行星科学硕士就要转投到青云门下去修仙了？”身上穿着战甲，拖着设备箱的袁术没好气地打断了小宇神叨叨的自语。 走到跟前，袁术将装着崭新战甲的设备箱递了上去，接着说道： “把战甲穿上，我现在手里一共32个人。现在城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那些恶心的东西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你这种轻伤就不要下火线了。” “求之不得啊！我还生怕你要把我送掩体里去哩！” 小宇笑嘻嘻地迅速穿上了战甲，又伸手去拿起了那片旋翼，沉重的金属片在身着战甲的小宇手中就像羽毛一样轻便。 “我是真想不明白，除了玄学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这破烂货是怎么能伤到那些刀枪不入的肉皮。” 袁术白了小宇一眼，又转目看向王小戈，说道： “小戈，你应该能大致想出其中的原理吧！” 王小戈思忖了片刻，迟疑道： “倒是有一种解释，不过没有张绫那里的分析数据做支撑的话，多少有些牵强。” 小宇听到一兴奋，双手掰住的旋翼一不注意断成了两截。他一脸尬笑地问道： “不要在意，没控制好力度。您快给我说说，我都快被逼疯了。” “非牛顿流体，你听说过没有？”王小戈问道。 小宇眼睛在眼眶里一转，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不是那种看起来像面粉团，如果用一个手指轻轻去戳，能够轻易穿透。但是如果猛地一拳打上去，手指都能打骨折那种东西？” 王小戈踌躇着浅浅点头： “大致是这个意思，不过用常规的非牛顿流体力学来解释肉皮，好像也不完全行得通。” 正在这时，一个清澈的女声伴随着鞋跟在地面的清脆撞击声出现在了身后： “你说的没错，常规的非牛顿流体力学不能完全解释皮肉的特性，但基本思路是正确的。” 几人回头看去，张绫手里拿着一个全息投影仪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 王小戈赶紧站起身来，焦急地问道： “这么快分析就有结果了吗？” 张绫眼波里流转着浅浅的激动和一丝不安，沉沉点头道： “嗯！情况比我们预想的可能要简单得多，但要应对起来，可能会非常棘手！” 第114章 宏观病毒 张绫将投影仪放在桌面上，几幅全息影像悬浮在了指挥中心的半空中。 她拉进了一幅肉皮的整体解剖图像: “如果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这些来自太空的肉皮非常原始。你们带回来的样本，非常类似上我们认知中的特化变异单细胞生物。” “啊？”众人无不惊愕变色。 小宇更是瞠目结舌地惊叹道： “张绫博士，你的意思是差点干掉我的东西，是个草履虫一样的低级玩意儿？” 张绫微微偏头，露出一丝浅笑： “这个比喻倒是有几分贴切，不过ta们的本质可能比草履虫这种单细胞动物还要原始。但是，原始并不意味着弱小。” 随后，她将镜头移动到肉皮的表层。只是放大数十倍之后，如鱼卵一般的橙黄色小圆球密密匝匝地填满了整个画面。 “这是ta们的表皮组织，看起来平平无奇，有点类似我们的脂肪细胞。不过让肉皮呈现出类似非牛顿流体特性的原因，就藏在这些小圆球的组成里。ta们是由几种超重元素和轻元素以极其巧妙的数量和结构化合而成。 极其复杂的共价键结构，让其表层拥有具有梯度特征的超强韧性。当外力想打破这种共价键链接，破坏其结构时候。一旦外力超过了梯度，共价键被拉伸会导致重元素加速衰变释放电磁能，这反而会将保持结构的电磁力强化到堪比强核力的程度。” 王小戈看着画面下方不停演化的化学公式，啧啧称奇： “如果外力不够大，不仅破坏了其结构，能量还会被这种超级化合物本身吸收，用于抑制重元素衰变，这就形成能量吸收循环了！我无法想象，ta们是经历了多么漫长的岁月和恶劣环境，才演化出这么巧夺天工的结构！” 张绫列出了几行算式，沉声说道： “我简单地算过，如果要强行破坏袭击你们的肉皮表层结构，需要的动能相当于10吨tnt爆炸。而且，还必须是爆炸能量全部作用在样品上才行。一旦没能强行摧毁这种超级共价键结构，能量就会被吸收并利用到迅速的增强演化上。” “难怪咱们的枪炮对ta们不起作用，反而越打个头越大，原来是这个原理......”小宇刚刚惊叹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瞪大眼睛看着张绫： “张绫博士，你刚刚说这玩意儿表皮的韧性呈现梯度性。意思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刀劈斧砍，刚好卡在能够对ta们造成伤害，而又不足以触发ta们的能量吸收机制的梯度区间里边了。 所以，我用枪炮奈何不了ta们，直升机旋翼片反而能将这种血肉病毒劈成两半的原因！” 张绫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的！体表的超重元素表明，ta们曾在太空的极端辐射环境下经历过漫长的演化，这才赋予了ta们如此特殊的表层结构。但我们人类用最原始的攻击方式，又恰好能击中其软肋。这或许就是宇宙的精妙之处吧！” 小宇站起身来，把挂在背后的电磁步枪愤愤地放进了武装箱里： “虽然手段是有了，不过还真应了张绫博士说的，要对付起来还真够棘手的！” 袁术也一边拆卸着背后的肩炮，一边疑惑地说道： “太空军舰队在海王星轨道拦截失败的原因算是找到了，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想不明白。ta们在太空中的时候，可以轻易地将我们有厚重装甲的战舰撕成碎片。在吸收了那么多能量之后，按说应该更强了。但在地面上，却连撕碎战甲都很费劲儿。” 张绫流转的眼波中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她将之前从空间实验室传回的数据罗列了出来： “你看到的只是表象，或者说是判断强弱的标准不合适。如果从能量耐受度来说，在太空舰队发起攻击之前，我们舰队组成密集队形用11.1米每秒的相对速度直接撞过去，都能将绝大多数的朱砂尘埃直接消灭掉。 如果非要诉诸我们认知中的武力来消灭它们，人类也不是做不到，但必须是以整个远征舰队的火力来齐射。而且，ta们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完成太空环境和大气环境的适应，本身在生物学上本身就是超强的表现了。” 众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一声声沉重的呼吸声，透着懊悔和愤懑。 王小戈仔细看了空间实验室和最新的对比数据之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哀婉地叹息道： “从数据上来看，朱砂云带闯入太阳系的时候，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让ta们被地球引力拽入大气层，ta们也会在剧烈的大气摩擦中被烧毁。 然而，在吸收了舰队和太空城的能量之后，迅速增强的生物体机能才让它们具备了在地面存活的能力，我们原本是有机会轻易消灭ta们的。” 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每个人低垂的双眼中都透着失之交臂的遗憾和悔恨。 愤怒的小宇忽然拍案而起，机械手臂产生的强大冲击力将大理石材质的桌面拍得粉碎。 “这一切果然都是蜉蝣的阴谋！承载着人类工业精华和10光年内虚空能量的远征舰队是ta们调走的，朱砂云带也是ta们引来的。而我们的拦截行动，也在ta们的预料之中！我父亲也是.......” 说到这里，小宇哽咽的无法言语。 袁术轻拍着他的肩膀，用柔和的目光安慰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的小宇。 “我们现在的遭遇肯定和蜉蝣有关，而且从细胞学特征来说，ta们之间甚至有很多共同点。有没有可能，朱砂和蜉蝣原本就是一种东西？”袁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张绫调出了若干张在远望号上拍摄到的照片，说道： “我从一开始就怀疑朱砂云带的出现和蜉蝣有关，但即使是现在，我也猜不出ta们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朱砂和蜉蝣在分子生物学上虽然确实有很多共通性，但肯定不是同一物种。 蜉蝣是由单个巨型对流细胞构成的，ta们有着典型的细胞生物体特征。也正因如此，在高度富集之后，才会展示出智慧性。而朱砂在生物学特征上，更类似于比细胞还要原始的病毒，从它们原始的生存和攻击本能也能印证这个推断。” “病毒？”袁术和小宇都大为不解。 王小戈心领神会： “我们认知中的微观病毒，是通过在不同宿主之间转录不同的dna，表现出不同的性状。而朱砂则是在不同环境中，吸收不同类型的物质和能力，表现出不同的特征。从这一点来说，ta们确实可以称得上宏观上的巨型病毒！” 张绫沉沉点头： “这就是我为什么刚才说，朱砂的本质可能比草履虫这种单细胞动物还要原始。我们现在看到的朱砂的肉皮形态，只是ta们在地球的物质和能量环境下表现出来的血肉特征。” 袁术也恍然大悟：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舰队上采集的朱砂样本烧灼残余物主要含量是钨，但是在ta们进入大气之后，燃烧残留物主要成分又变成了碳。我们正在感染的是以纯粹的能量为驱动力，以元素和化合物为转录酶的超级宏观病毒。” 张绫的嘴角微微下撇： “就算是在现代科技条件下，要彻底消除人体内的有害病毒仍然是非常困难的。而现在的感染单位是整个地球，接下来要面对的情况会非常棘手。而且，ta们现在的状态可以理解为病毒感染后的潜伏期。 很难预料ta们在充分适应环境和吸收能量之后，还会表现出什么样的性状。现在人类最强有力的舰队还在时间壁垒中，整个文明被割裂成了一个个信息孤岛，工业产能也全面停摆，而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了！” 诉说间不时轻轻叹气，脸上的愁绪清晰可见，让人一看便知他内心正被重重忧虑所困扰，话语也似乎被这份忧虑压得沉重起来。 第115章 动员 “既然这种宏观尺度的病毒能够以行星为感染目标，我们现在的遭遇又和蜉蝣有关，那就把病毒也送一份儿到木星去！就算是要毁灭，也不能让始作俑者舒舒服服地隔岸观火。 天劫纪元的时候，肖山叔叔就这样干过，而且逼ta们现出了真身，现在我们就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ta们！”小宇咬牙切齿地说着，扫视着众人的双眼中喷射着复仇的怒火。 张绫轻抚着这个愤怒少年强壮的机械手臂，温和地说道： “孩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这样做行不通。姑且不考虑我们现在连行星际航行的能力都暂时不具备，就算现在把朱砂送到木星，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小宇眼中的戾气被疑惑冲淡了不少： “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病毒如此强悍，而蜉蝣的生物性特征比人类差多了。” 张绫耐心地解释道： “在朱砂处于空间中的初始状态时，将ta们引向木星或许还能起到作用。但现在，太空病毒已经在我们无知的攻击下，经过了多次增强，并且在地球环境下出现了针对性演化。 如果这一切真是蜉蝣有意为之，你当下的状况也在其掌握中。现在把病毒投放到木星上，只会浪费我们宝贵的资源。你应该听说过，很多在病毒在蝙蝠身上不仅没有害处，甚至还有增益效果，但人类一旦感染就会暴毙。” 王小戈轻着咬嘴唇，不自觉地抬头看向窗外。虽然此时空中只有阴沉的雾霾，但那是远征舰队离开的方向。 “当年老师用同归于尽的决心去试探蜉蝣，并且以自毁为赌注逼迫蜉蝣放弃灭绝我们的壮举，到现在都有很多人认为他是在和蜉蝣对赌。但实际情况是，肖老师运用文明在宇宙中的生存法则，推测出了蜉蝣的真实意图，才开展的行动。 而现在的蜉蝣在与人类交流共存了80年之后，其复杂性已经远超从前。如果老师还在地面的话，或许还能找出一些草蛇灰线，但是我现在完全不知道ta们所作所为的目的。作为弱者，我们更没有赌博的资格，一旦输了，就全完了！” 袁术将手搭在小宇宽厚的肩甲上，也安慰道： “别着急，小子！只要能跟这些血肉病毒耗下去，蜉蝣的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人类这种个体智慧组成的文明，复杂程度要远高于蜉蝣那种集体智慧文明。 我们猜不透ta们，ta们更猜不透我们，这也是蜉蝣最忌惮我们的。只要我们能熬到ta们意图暴露的时候，就一定有办法收拾ta们！我们曾经做到过，以后也一定可以。” 就在此时，通讯频道里传来了一个紧张的声音： “报告司令员，清风一号方向的侦察兵刚刚发回消息。厂区内部地面上的蛋白质苔藓，正在迅速向外蔓延，现在已经抵达检查站附近了，并且有指向京华城发展的趋势。 厂区内部的情况也有所变化，所有的地面建筑从今天早上开始陆续倒塌，现在已经只剩下最坚固的反应堆安全壳还矗立着。” 袁术停顿了半秒钟，下令道： “多调一组人过去，加强清风一号方向的侦察。一定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冒险，我现在一个人都损失不起，明白了吗？” “收到！明白！” 说完，袁术蹲下身去，捡起了地上被小宇不小心折成两段的直升机旋翼，沉声说道： “看来这病毒的潜伏期马上就要结束了，要想保住地球这个家园，只能靠我们人类充当免疫系统了！” 小宇虽然报仇心切，但并不鲁莽。他拿过袁术手中的一段旋翼，忧心忡忡地说道： “袁叔，现在算上你我，你手下一共就32名无当飞军战士，重武器又全都不能用。别说保卫地球、保卫京华城了，恐怕就是这指挥中心也保不住吧！” 袁术轻哼了一声，脸上露出招牌式的痞笑： “你小子还是嫩了点儿，有空多研究研究咱们老一辈革命家们的光辉历史吧！你别说32个，现在就是给我32万无当飞军，都不一定能挡住那些血肉病毒。 在这种亡国灭种的浩劫之下，也许只有依靠曾经的革命斗争经验才有可能绝地求生。不过嘛，精锐核心队伍还是有决定性作用的，我得先把为数不多的底牌全部拿到手中再说。” 王小戈和张绫都相视而笑，只有小宇听得云里雾里。他虽然从军多年，但在天劫纪元十年，整个人类遭受真正考验的时候，他还是躲在父辈们身后的孩子。 袁术走到控制中心的通讯台前，接通了连接地下掩体的通讯线路。 当地球联邦议会和地球舰队参联会的主要负责人都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一身战甲的袁术没有烦冗的问候就直截了当地说道： “先生们，情况相信你们都知道了，我是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我现在需要正在地下执行护卫任务的68名无当飞军立即归队，这是我们当下几乎唯一的武装力量。相信我，我比各位更需要他们。 另外，我还需要你们将全球智能系统的密钥交给我。是全部，毫无保留的全部，能让我像独裁者一样控制一切的全部密钥。我没有时间等你们慢慢商量，你们已经选错过一次了，这次最好清醒点。否则，呵呵.....！” 他的语调看似温和，甚至有些开玩笑的意味。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里都透着命令般的强硬，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特别是最后不冷不热的笑声，更是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王小戈和张绫都被袁术这突如其来的军阀作风怔住了，而一旁的小宇反倒是兴奋得手舞足蹈，脸上夸张的表情似乎在说“终于轮到别人应付这副活阎王面孔了！” 或许是慑于袁术带着威胁的态度，也或许是对于错选舰队司令引发连环恶果的救赎，但更多的还是认识到了当下的形势已经刻不容缓。联邦议会和舰队联席会议的首脑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简单而直接的回复。 “袁术司令员，我们会让您的战士带着密钥第一时间归建。另外，我们会竭尽全力为您提供支持。愿文明长存，一切都靠您了！” 袁术轻蔑地扫了一眼投影上道貌岸然的高官们，一声不吭地切断通讯线路之后，转身看向王小戈： “小戈，我需要你以京华城应急指挥官的身份发表广播通知，将全城人民向内城集中，并且做全面动员。我知道现在全城人心惶惶，已经到了秩序崩溃的边缘。 但只要你抓住人们的核心诉求是活下去，就一定能够将这盘散沙重新聚集起来。现在我们时间非常紧迫，必要的时候，可以适当地动用暴力手段，我会让小宇配合你的。” 王小戈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但很快就定下了神来，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的，我会竭尽全力的！” 随后，他又向小宇说道： “我会将无当飞军除雪豹小队之外的指挥权都交给你！” “好！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不等袁术把话说完，小宇就挥舞着拳头兴奋地回应道。 袁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吼道： “好什么好！加你一起，总共95个人。你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所有被动员起来的人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展开有组织的抵抗。你现在知道如何对付那些恶心的东西，但我这里没有武器装备，办法你得自己想。 你老爹火柴在奇谋妙计上就是个高手，你是他儿子，别给他丢脸！我需要京华城里这几千万只绵羊，在你们这群狮子的带领下，能够拖住狼群尽可能长的时间！” “是！保证完成任务！”伴随着铿锵回答的，还有小宇飞溅的泪珠。 第116章 红岸 袁术分配完任务之时，归建的无当飞军战士也回到了地面上。领头的战士将一个u盘模样的小东西递给了袁术，行了个军礼： “报告！所有队员已归队，这是您需要的全系统控制权密钥！” 袁术回了个军礼，拿起了那个可以越权指挥全球智能系统的秘钥模块，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命令道： “雪豹小队留下，其他人去小宇那里报到，他会给你们分配任务的。” “是！” 这几十名披坚执锐的无当飞军战士，原本应该给人最十足的安全感和面对一切的底气。但在青峰一号近距离遭遇过血肉病毒之后，所有人心里都空落落的。 光是几张肉皮就险些让两名精锐战士命丧当场，即使援军赶到也只能仓促撤退。更何况，谁也说不清楚，在那迷雾之后还有多少不可名状的可怖存在。 张绫和王小戈四目交汇，两人的眼中都沉淀着最深沉的担忧。在战士们在“呜呜”的战甲动作声中走远之后，王小戈满面阴云地看向袁术： “就算我们能在血肉病毒入侵到城区之前，把全城人民都动员起来。但是，狮子带领的羊群始终只是羊群，很难长久地抵抗狼群的啃噬。更何况我们要面对的东西，比最凶残的恶狼还要可怕得多。” 袁术的机械手套像捏住一粒沙子一样将那个金属小块拿起，沉沉说道： “这不仅仅是伤亡率的问题，鲜血和内脏实实在在地溅到脸上的时候，我们组织起来的平民可能会瞬间崩溃。在古代战场上，自相践踏而死的人，要远远多于被敌人刀剑砍死的人。血肉之躯肯定是扛不了太久，所以我才问地下那帮老爷们要来了这玩意儿。 我在返回地球的时候专门看过了，停泊在高轨道的自动化空间工业集群基本还完好。只是因为收不到指挥中枢的云端数据，全部处于待产状态。这些能够制造飞船和空间站的太空工厂，同样能制造战甲和利刃。” 王小戈思忖了片刻，眼中依然回荡着沉重的担忧： “理论上是可以。但我们现在没有办法在短时间之内消除电离层干扰，中枢控制系统的云端数据无法实现天地交互，太空工业集群就是一堆摆设。” 袁术将密钥放在桌面上，淡淡一笑： “我们确实没办法恢复整个太空工业集群的智能化作业，但现在有了密钥，只要能够想办法向其中的几座制造空间站发出越级指令，它们就可以不依赖云数据展开离线生产。 虽然没有资源采集群提供原材料，但仅凭太空仓库里剩下的东西，也足够武装全城了。现在唯一的难题就是，怎么把指令穿透电离层发送到太空中去。” 一直在聆听的张绫忽然眉梢一扬，急促地问道： “发射的数据量有多大？有数据交互需要吗？” 袁术抿了抿嘴： “全套数据链加上制造图纸，应该不超过2g。而且我们只需要发射一次越级指令，太空工业集群就能进行离线生产。不需要像云端中枢一样，频繁交互数据。” 王小戈的眉头簇拥着焦虑和愤恨： “当年天地交互系统在设计的时候，我就提出过信号频率太单一，没有抗干扰能力的质疑，但没人听我的。现在我们的发射硬件根本没有改造的空间，就算是只发射一次，在短时间内也很难想到办法。”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丝喜色浮现在了张绫闪烁的大眼中，她一边调取着地图一边说道： “我也许有办法把这条指令发送到太空中去！” 袁术和王小戈都赶紧围到了地图前，张绫指着大兴安岭的某一处山脉： “这里有一座无名山峰，被当地人称为雷达峰。在公元纪元六七十年代，这里曾经秘密建设过一个名为红岸的基地。其核心设施就是一座具有大功率发射能力的弧面射电天线，任务是寻找地外文明。” 袁术将地图不断放大，果真看到了山峰上一个巨型雷达般的弧面天线，意味深长地感叹道： “不得不佩服，即使是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老一辈科学家和决策者们都还对星辰大海保持着炽热而浪漫的探索精神。再看看守护纪元的这群人，从上到下都被盛世灌得脑满肠肥。最宝贵的探索精神和好奇心，早就被淹没在盲目自信和傲慢之中了。” 王小戈眉间稍稍舒展，但仍旧保持着谨慎的态度，问道： “这套设备距今快一个半世纪了，你确定还能正常工作吗？还有，这种使用电子管的老古董设备怎么操作呀！” 张绫嘴角微微扬起，脸上洋溢着胸有成竹的浅笑： “公元纪元九十年代，红岸工程虽然下马了，但是红岸基地的弧面天线在当时仍是性能强大的射电望远镜，因此被转到了民用射电天文观测。我的研究生导师，叶文洁教授曾经就在红岸工程服役。在转入民用之后，也是基地的主要负责人。 我以前做射电天文课题，去过红岸基地很多次，也会操作那部天线。天劫纪元之前，红岸不仅一直都处于使用状态，还对操作系统进行了多次升级。守护纪元开启之后，红岸基地转为博物馆保存。 虽然停用了，但设施维护得很好！只要能把我送到红岸基地，我就能把只能发射到空间中去！” 袁术一拍桌子，兴致盎然地说道： “那咱们就赶紧出发吧！” 这时，王小戈注意到了地图上距离红岸基地几十公里的一条山谷里，有一座能源设施。放大之后，标注上赫然写着“东北工业集群48号备用反应堆站”的字样。 “这附近有一座反应堆，肯定有血肉病毒聚集在里边，我担心.....” 王小戈话没说完，一直站在门口的雪豹小队队员就骄傲地说道：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两架崭新的雌鹿直升机被从博物馆里拖了出来。其中的一架负责装载燃料和武器装备，另一架负责搭载包括袁术在内的五人雪豹小队和张绫。 临起飞之前，王小戈站在舱门口向袁术和张绫嘱咐道： “一定要平安地回来。” 张绫深深地点了点头，舱口的一名战士嬉皮笑脸地说道： “能不能平安回来不一定，但任务一定能完成。” 旁边的袁术用金属拳头在他的胸甲上打的“嘭！”的一声，没好气地骂道： “别瞎开玩笑，你要视死如归我不拦着。完成任务之后，张绫博士要是掉了一根头发，我扒了你的皮！” “哦对对对！不仅要完成任务，还要把张绫博士完好无损地带回来。”那士兵赶紧笑咧咧地说道。 袁术在登上直升机前，又回头看着王小戈。踌躇了片刻，深沉地说道： “小戈，你们要面临的可能才是真正的挑战。被临时组织起来的人们，可能在求生意志下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但也可能刚刚接触那些可怕的怪物，就被自己内心的恐惧击溃。一切都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王小戈郑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无论如何都能熬到神兵天降的时候。” 袁术轻轻拍了拍王小戈的肩膀，然后放下印有骷髅头的面具，登上了直升机。 随后，两架直升机卷着满地的水汽，呼啸着消失在了迷蒙的雨帘中。 第117章 前夕 灰黑色的浓重云盖，像一块被污水浸透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上，迷蒙的雨帘模糊了天地之间的界线。若不是大兴安岭连绵的群山，若隐若现地在天边勉力支撑，会让人产生一种天穹随时可能砸到地面上的错觉。 为了避免在前往红岸基地的途中遭遇未知的袭击，直升机队沿着曲折的航线绕开了所有可能大规模出现血肉病毒的城市和据点。一路上，除了直升机的轰鸣，整个世界安静得出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双腿悬挂在机舱外的雪豹小队3号队员，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电磁步枪，又转目看了看挂在机舱外头的几把造型粗犷的长刀。那是出发前用博物馆里的坦克装甲钢赶制出来的，焦黑的外表颇有几分重剑无锋的韵味。 他带着几分疑惑的口吻问道： “咦！我说头儿，既然咱们的枪炮只会血肉病毒的兴奋剂，为啥你不仅让我们带着电磁步枪，还在副队长的飞机里塞了那么多重武器。” 正在和张绫一起校验数据包的袁术抬头用戏谑的眼神看着03号，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问你，如果我们要面对的是青峰一号里边的那种肉皮，你觉得一个人能干掉多少个。” 03号伸手去摸了摸沉重的长刀，自信地说道： “不说一百，七八十应该不成问题。知道那东西怎么对付，就简单多了。” 袁术冷笑了两声： “呵呵，倒是够厉害的。那如果在红岸基地等着我们的是上万的肉皮，你怎么办？” 03号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说道： “要真是那样，带着这些重武器也没用啊！” 袁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那些血肉病毒虽然凶残异常，但是没有脑子，只会遵照本能行动。我们最强大的恰恰是智慧，而不是武器！晚上的虫子会不顾一切地冲向布置了电网的强光灯，带着这些枪炮可不一定是让你用来直接干掉它们的。” 03号一副醍醐灌顶的表情： “哦！我知道了！这些常规武器就像夜间的强光灯一样，能牵着ta们的鼻子走，为我们创造机会干掉ta们。” 袁术轻哼了一声，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道理你倒是懂了，不过血肉病毒和虫子可不一样。虫子扑火就会死，而ta们只会变得更强大。” 03号一脸轻松的笑意，大大咧咧地说道： “头儿，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不是去和ta们火拼的，而是想办法拖住时间，然后完成任务闪人！”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里传来了驾驶长机的副队长的声音： “你们看11点方向，我们好像到了！” 众人向着副队长所说的方位看去，只见一座孤峰如斜插入地面的断刀一般，傲然矗立在绵延的山峦之间。烟雨迷蒙的峰顶之上，依稀能看到一座弧面天线正仰望着低矮的云底。即使还隔着很远的距离，众人也能直观地感受到那弧面天线的巨大。 “难怪被叫做雷达峰，果然很像啊！”03号显得很兴奋。 袁术回头看着张绫，问道： “是那儿吗？” 张绫沉沉点了点头。 随后袁术在通讯频道里正声下令道： “所有人注意，我们即将抵达任务目标地点，整个数据发送过程将会持续至少15分钟。我们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在数据发送过程中保护弧面天线和张绫博士的安全。 我再重复一遍，我们的任务是，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地保证数据成功发送。” “是！” 当直升机队飞临雷达峰上空的时候，众人看到山峰的背面，被污雨染成了墨绿色的林海中，一条乌黑的印记正由粗到窄地从远方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蔓延而来。好似一柄巨大的黑色矛头，正从天际线的方向刺来。 通过战甲上的远视探头，袁术看到黑色印记中的树木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而地面上的一层粘稠的附着物仍然在缓慢地侵蚀着周围的森林。 他看了看地图，沉声说道： “是菌毯，从48号反应堆方向蔓延过来的，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 经过守护纪元八十年的精雕细琢，在繁荣、智能和规模上达到了绝佳平衡的京华城，宛如一枚躺在雄鸡胸膛之上的璀璨宝石。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慵懒而又不失优雅的艺术气息，甚至每一棵植物的造型，都是为了取悦人类而精心修剪过。 在王小戈的动员令发布之后，这座如睡美人一般的超级都市就像受到了噩梦的惊吓一般，在惊讶与恐惧中苏醒了过来。 纵横交错的大道上，成千上万的身影穿梭其中，仿佛暴雨之前在草丛中匆忙搬家的蚁群。鳞次栉比的楼宇间，随处可见闪烁的焊光和点燃的火堆，嘈杂的机械声回荡在每一条街道，整座城市仿佛都沸腾了。 高档的红木家具、名贵的皮革沙发，甚至还有不少华丽的蜀锦织物被从高楼的窗户中直接扔到了大街上。在一声声惊雷般的轰响中，这些蕴含着艺术家心血的珍品，碎裂成了铺满整条街道的可燃物。 笔直的栏杆、大小适中的柜门、甚至是炒锅这些只需要简单加工就可以成为长矛、盾牌和盔甲的东西，都在带着红袖标的志愿者指挥下，被人们收集了起来，向着内城转运。 绿地公园和路旁随处可以看到被挖开的地面，男人们像古代的纤夫一般，合力将一根根线缆从地下管廊系统里抽出。他们身上穿着的精致衣装被汗水和污渍弄得乱七八糟，但没有人因此停下手上的工作。 夜幕渐渐降临，城市三环之外的广大城区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光芒，而在三环之内却是灯火通明的另一番景象。妇女和儿童已经全部撤到了内城，每一栋作为文化地标保留的老式建筑内都挤满了人。 除了少数负责集中照顾14岁以下儿童的女人之外，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他们或是守在沸腾的大锅前搅拌添柴。或是围在木板临时搭成的大方桌前，借助昏黄的灯光将几种粉末混合在一起，然后裹进纸筒里。 王小戈把前线指挥部选在了三环路西北角的一座高楼的楼顶上，他在这里可以将整个内城和外城西北方向的情形尽收眼底。而内城里的人们，也能清晰地看到指挥部上通明的火光和高扬的战旗。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整个内城之中距离青峰一号最近的位置。作为指挥官，王小戈在风暴来临的前夕，站在了距离风眼最近的地方。 第118章 本能 电力供应中断导致的信息系统瘫痪，让几千万人的调度和指挥工作一度混乱不堪。但这群从公元纪元走来的人们，很快就用先辈们传承下来的古老智慧让秩序恢复了井然。 王小戈架设在顶楼的指挥部里人头攒动，一条条写在纸片上的命令从这里发出，然后层层传达到最底层的民众手中。这些昨天还在享受盛世安逸的人们，一夜之间就变成一块块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砖石。 这不仅仅是得益于这种被历史验证过的组织形式，和王小戈的个人威望。更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王小戈站在露台边缘，眺望着漆黑的外城区里如群星一般闪烁着的火光。在那坚如磐石的目光之后，是内心的百感交集。但身为指挥官的他，只能将所有心绪都藏于胸中，哪怕只是一声无奈的叹息，都可能加速危如累卵的秩序崩溃。 就在这时，小宇兴匆匆地小跑了过来： “报告！刚刚收到前线哨兵的报告，菌毯距离京华西北方的卫星城还有150公里。坏消息是，前哨部队试图通过火力引导改变菌毯蔓延方向的行动都已失败。ta们就像有智慧一样，知道我们就在城里。” 王小戈眉头微微皱起，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这不是智慧，而是生物体本能的趋利避害反应。血肉病毒可能在太空中已经演化了上百亿年，这种本能会更加敏锐和准确。在地球上，人类目前就是ta们最大的威胁，发现并消灭我们，是ta们的本能。” 小宇轻哼了一声，愤愤地说道： “哼！只要是本能，就没法和智慧相比，总能找到击败ta们的办法！” 随后，他又想起了些细节，说道： “对了，菌毯好像是ta们的神经网络，一旦受到惊扰，很快就会有血肉病毒前来。” “看清ta们的形态了吗？”王小戈问道。 小宇摇了摇头： “远郊的雨雾很大，战士们不敢靠太近。可见光波段看不清楚，从红外波段拍摄的影像来看，大多数和我们之前在青峰一号遭遇的肉皮差不多。” 王小戈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好消息呢？” 小宇脸上浮现出一丝自信的笑容： “好消息是，根据菌毯的蔓延速度来计算，5天之后将会进入京华城，这和我们的计划基本一致。到时候我们的城防系统已经基本部署完毕，至少算是有一战之力了。另外，您看看这个。” 说完，小宇指着三环路之外一片漆黑的空地，然后在无线电里说了声： “开始吧。” 几秒钟之后，一团火球腾空而起，短暂的火光照亮了在爆炸中分崩离析的飞行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之传来，整栋大楼的玻璃幕墙都发出了“哗哗”的声音。 “成功了？”王小戈兴奋地问道。 小宇微微浅笑眯起的双眼中，透着对父亲的思念，他沉吟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准确地说是复刻成功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佩服我爸在爆炸物制作上的天赋，按照这个配方，我们现有的物资能够制备出足够数量的爆炸物。” 王小戈满眼欣慰地看着这个青涩的脸上还带着伤痕的战士： “我相信你父亲没有可以教过你爆炸物的制作，仅凭耳濡目染你就能记下配方，这也是非凡的天赋了，你会和你父亲一样优秀的。” 小宇只是看着漆黑的城区沉沉点头，隐隐能听到他压抑的抽泣声。 就在此时，身后的内城区传来了一阵阵铿锵的喊杀声。小宇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兴奋地领着王小戈快步来到屋顶露台的另一边。 被柴火照亮的空旷街道和绿地上，只见男人们手里拿着用柜门、桌面、栏杆制成的武器和护具，正在排头兵的带领下进行着简单的队列和格杀训练。 虽然他们的装具看上去有几分万圣节舞会的滑稽感，但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令人胆寒的杀机，每一声喊杀声都充斥着有敌无我的无畏气魄。 小宇指着那些在队列前方喊着口令的排头兵，感慨地说道： “多亏了这些在公元纪元服过役的老兵，不仅仅是带领志愿者做方阵训练。我们整个底层的指挥和组织全都仰仗他们这群人。 我真没想到，写在博物馆红布上‘若有战、召必回’的口号，经过了快一个世纪，仍然没有一丝褪色。看着他们，我觉得我们有机会撑到转机出现的时候。” 王小戈看了看腕表： “雪豹小队和张绫他们应该已经到达红岸基地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太空工业基地会在5天之后将第一批特型装备轨道空降到地面。只要能坚持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有机会把京华城守住。” “您放心，我们无当飞军会冲在最前边，并死战到最后一刻的！” ...... 或许是因为雷达峰海拔较高的缘故，静卧于山巅之上的红岸基地没有遭受肮脏雨水的冲刷，一切都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巨大的抛物面天线犹如一位沉默的巨人，孤独而坚毅地指向浩瀚苍穹。 红砖砌成的围墙之外就是悬崖绝壁，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吹起基地角落里的沙尘，在弧面天线中激荡出“呜呜”的闷响，似在诉说往昔的神秘与凝重。基地的建筑带着冷峻的工业风格，灰色的墙体在岁月侵蚀下略显斑驳，却依旧牢固地承载着那段厚重历史。 简陋的宿舍、严肃的科研室，以及那一条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通道，都弥漫着一种深沉而静谧的气息。仿佛时间在这里都变得缓慢，所有的一切都被尘封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唯有那高耸的天线，依旧在无声地见证着曾经跨越星际的探索与未知的追寻。 “01，这里是02。基地应急发电机组完好，启动柴油机就能恢复供电，暂未发现异常！” “01，这里是04。我和张绫博士检查过了，弧面天线和发射系统都能正常工作，暂未发现异常情况！” “01，这里是03，自动武器站已经架设完毕。我和05把整个红岸基地搜了个遍，目前没有发现任何血肉病毒和菌毯，一切正常！” 袁术站在雷达峰的悬崖边上，身旁的一块石碑上刻着一行鲜红的字样： “红岸基地，1968年。” 身后巨大的弧面天线在呼啸的北风中微微颤抖着，仿佛是对已经蔓延到悬崖之下的黑色菌毯感到恐惧而瑟瑟发抖。 他将手中的利刃用力插在花岗岩地面上，正声说道： “雪豹小队注意，1分钟后开始信号发射工作！” （祝大家新年快乐呀！你们还记得我往常的祝福语吗？可以去湮灭太阳系和冲破星云里找一找，嘻嘻！） 第119章 血色山峰 在红岸基地那巨大的发射天线之下的控制室里，紧张的气氛如实质般弥漫。张绫手脚麻利地穿梭于各个控制台之间，眼神专注而凝重。 随着一串串开关在“劈里啪啦”的声音中被抬起，星罗棋布的信号灯开始疯狂闪烁，一排排仪表盘上的指针剧烈跳动。巨大的发射装置缓缓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唤醒。 汹涌的电磁能量在设备间汇聚、流转，那抛物面天线微微震颤，似乎在积蓄着无穷的力量。当发射的临界时刻来临，基地上空的云盖如受到惊吓的羊群一般迅速向四面八方逃窜，碧蓝色的天空又短暂地出现在了深井般的云间空隙中。 一道强劲的信号如脱缰之马，沿着天线所指的方向，直直地冲向浩渺无垠的宇宙，在电离层撕开一道无形的“口子”，带着所有人的希望，秩序不断地向着空间中沉睡的机械巨人发起唤醒的命令。 强大的电磁能量的持续释放，将巨大的抛物面天线周围空气电离，形成一层绚烂的光晕，将整个基地笼罩其中，如梦如幻。 天空中的云彩受电磁辐射影响，迅速聚积并被等离子化，原本乌压压的云盖被染得一片血红，那大片的红色等离子云如同雷达峰顶上燃起的一团熊熊火焰。 与此同时，整个雷达峰周围狂风骤起，呼啸着席卷过墨绿色的林海。由飞舞的树叶和摇晃的枝头组成的波涛，在漏斗形的菌毯边界戛然而止。就像黎明中的海浪，撞到了焦黑的岩石海岸上。 躲在林中的鸟群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成群结队地盘旋而来，但很快又像被击中一般纷纷坠地。 “玛德！还以为能悄无声息地把这个活儿干了，这样子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即使是通过无线电，也能从战栗的声音中想象到那印着骷髅头的面罩之下，03号紧张的表情。 就在此时，零星的黑影如跳蚤一般开始在菌毯之上光秃秃的树林上空出现。那些黑点如跳球一般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柔和的抛物线之后又落回地面，如此往复向着雷达峰的方向而来。 眼看着那些如稀疏的跳蚤群一般高高跃起又缓缓落下的黑点越发具象的外形，袁术扫了一眼头盔显示器角落的发射进度条，沉声下令道： “全体准备战斗，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发射完成！” “是！” 整齐划一的铿锵回答之后，五个鲜红色的身影在基地老旧的楼顶上跳跃着，在面向菌毯一侧悬崖边上展开了一道弧形的防线。 在林间战栗着跳跃的数十个黑影，很快消失在了悬崖之下的视线盲区中，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弧面天线沉闷的电流声。 袁术紧握着手中比机甲还要高的长刃，看着头盔显示器上缓慢堆积的发射进度条，嘴边不禁低声念叨： “慢点来，慢点来，我们很快就走，我们很快就走。” 很快，悬崖之下就传来了逐渐变大的“嘭嘭！”声，好似一个精力旺盛的拳击手正在对着沙袋疯狂地击打。随着那“嘭嘭”的声音越发震耳，石块从岩壁上被剥落的破碎声音也越发明显起来。 袁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咬紧了牙关，说了句： “来吧，你们这群杂种！”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就伴随着熟悉的尖啸声从悬崖之下跃升而起，从十几米的高度向着众人直扑而来。 就在其他四人还有些愣神之际，袁术沉着应对，手中长刃刀尖点地，眼看着那肉皮在半空中张开，露出内侧骇人的锯齿之时。他猛地飞身跃起，手中长刀刃口向上，奋力挥出一道圆弧形的刀锋。 “嘭！” 两吨重的战甲沉沉落地之时，两片肉皮也带着四处泼洒着浓汁和不可名状的内脏，卷曲着滚落在了两旁。 更多的肉皮从悬崖之下腾空而起，有了袁术的带头，战士们不再犹豫，纷纷举起长刀，从楼顶上一跃而起，和张牙舞爪扑来的肉皮混战到一起。 整个悬崖边上一时间凌厉的刀锋闪烁交错，似星芒乱舞。机甲的轰鸣和刺耳尖的啸此起彼伏，仿佛惊涛拍岸。高低错落的屋顶上跳跃穿行的红色身影，宛如蛟龙出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所到之处浓汁与皮肉飞溅。 伴随着袁术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斩将最后一块皮肉砍断在弧面天线之前，整个悬崖边上已经涂满了粘稠的橙黄色浓汁。被斩开的皮肉四处滚落，五件鲜红色的战甲傲立于悬崖之上，好似铜墙铁壁。 短暂的白刃战结束了，03号在袁术的帮助下，用力扯掉了黏附在左肩上的大半块皮肉，嵌入战甲中的锯齿在剥离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03号愤怒地挥刀砍向将仍在地面抽搐的大半皮肉，直到完全没了动机才肯停手。看着合金肩甲上一排利齿洞穿的空洞，他愤愤地骂道： “哼！这些恶心的东西还真有两下子，不过还是不值一提！就是再来它百八十个，我也一样全部剁成肉泥！” 看着03号微微颤抖的手臂和残缺的刀口，袁术严肃地说道： “不要大意，这些东西生命力非常强悍。不能一击造成致命伤害，就还有攻击力。” 一旁的05号把长刃挂到身后，在地上捡起两片被从中间劈开的肉皮，在地面上大致拼成了原本的形态，疑惑地说道： “这东西和我们在青峰一号看到的还不太一样。青峰一号的肉皮是呈雨伞状，皮下的肉筋和锯齿也是类似雨伞骨架的形态，从中间向周围发散。 而我们刚刚对付的这些东西中间宽两头窄，更像是...额....鳐鱼。而且ta们皮下的肉筋和锯齿也是纵向分布的。” 袁术用长刃在那锯齿上划得叮当作响，说道： “这些血肉病毒的特性就是能根据环境、物质和摄取到的能量快速演化，没人知道这些鬼东西还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数据传输已经过半，大家不要大意，回到战斗位置上去，争取满员收队！” 就在此时，03号忽然惊声喊道： “屮！ta们又来了！” 众人举目看去，只见乌压压的黑影正如蝗虫一般，沿着菌毯的路径从天边涌来。ta们每一次跃起的高度要远远超过之前的肉皮，而且在空中滑行的距离也会因为更大的体型而更长。 还不等密集的蝗虫群如彩虹圈玩具一般跳跃着逼到近前，众人已经可以用肉眼看清虫群最前方，那些庞大的个体在张开躯体滑翔时，腹部两排令人头皮发麻的利齿。 第120章 钢铁之躯 眼前这铺天盖地的可怖景象，让袁术也愣住了两秒。猛然回过神来之后，他扫了一眼已经翻过了70%的发射进度条，不由得低声自语了一句： “不行了，这没法硬挡，只能拖时间了。” 随后厉声下令道： “全体都有，换上重型武备，激活自动武器战！”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条命令意味着，强大的火力也许可以短暂地阻挡眼前这波汹涌的黑潮。但当武器的能量被血肉病毒吸收之后，他们将完全丧失与之正面对抗的可能性，甚至连生还的希望都极其渺茫。 即便如此，回应袁术的仍旧是一声声无比坚定的“是！” 袁术将手中的长刀猛地插入地面，快步跑到武装箱前，将悬挂着白磷弹链的肩炮装到背后，又将等离子火焰喷射器装在了前臂上，最后端起了沉重的电磁步枪。 “张绫，抽空穿上实验战甲，我们会尽可能为你争取时间！”说完之后，袁术和另外四名战士一起，毅然站在了浓汁横流的悬崖边上。 眼看着那股数百米长的黑色虫群已经跃进到了距离悬崖只有十数公里的位置上，按照之前的规律，ta们下一次就可以跳跃到悬崖的半坡上，然后如漫过大堤的洪水一般冲上悬雷达峰。 但这次的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成群结队的血肉病毒忽然停止了跃升和滑翔，而是隐匿在了十几公里外的茂密丛林间。 已经绷紧了全身每一条肌肉的众人都大感愕然。袁术双腿一蹬，一跃跳到了悬崖边上最高的移动建筑楼。通过战甲上远视探头，他看到血肉病毒坠入的那一片森林正剧烈地震颤着，宛如墨绿色的海洋中一口即将喷发的热泉。 “ta们在蓄力！准备战斗！” 袁术歇斯底里的喊叫刚刚出口，无数的黑影就从树林间鱼贯而起，一跃冲上了比雷达峰还要高的浓云之下。随后，一个个血肉病毒展开了鳐鱼般的身躯，沿着陡直的曲线犹如天河决口一般，向着雷达峰顶俯冲而来。 “开火！” 密集的弹雨从自动武器战高速旋转的炮口中倾泻而出，在空气中编织成一张燃烧的火网。一连串的炮弹如挥舞着的金色鞭子一般，与来势汹汹的黑潮迎面相撞，刹那间爆发出夺目的火光与团团硝烟。 每一次爆炸都像是一颗小型的太阳在天空中亮起，震波如涟漪般在空气中扩散。炮弹的发射速度快到眼花缭乱，形成了一道道连绵不绝的金属洪流。试图穿过火网的血肉病毒，浑身冒着烈焰与浓烟，如流星般散落向悬崖之下。 用金属和烈焰铸就的大坝，在半空中苦苦支撑着汹涌黑潮的冲刷。越来越多的血肉病毒穿透了密集的火网，战士们手中的电磁步枪蓝光大盛，贫铀穿甲弹一次次将那些快要冲到跟前的血盆大口击飞到悬崖之下。 就在自动武器战的弹药纷纷告罄之时，那悬在头顶之上的黑幕终于变得稀疏了起来。战士们一鼓作气，飞舞的蜘蛛火箭为这激昂的生死乐章画上了休止符。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只剩下回荡的余音，浓重的硝烟味暂时掩盖了空气中的腐臭，弹药爆炸留下的巨大烟云飘荡在雷达峰上空。战士们不敢松懈，因为他们知道，宁静只是暂时的。 眼看着悬崖之下的大片森林开始如癫痫一般疯狂摇晃了起来，袁术扫了一眼80%的进度条，果断下令： “03号，去启动两部直升机的引擎！其他人，火力压制！” “是！” 白磷燃烧弹和蜘蛛火箭如雨点般从雷达峰倾泻而下，大片的森林瞬间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热油。巨大的冲击力将粗壮的树干像脆弱的火柴棍般折断，燃烧的枝叶漫天飞舞。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翻腾，迅速弥漫开来，将整片森林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 这对于任何生命来说都是炼狱的地方，却成了恶魔最钟情的孵化池。一个个身披烈焰的影子，如引力倒转的陨石一般从修罗之海中一跃而起。更让战士们胆寒的是，某种巨大而畸形的造物，正在血与火的深渊中挣扎着将要破茧而出。 再次跃升到高空的血肉病毒已经比刚才大了一圈，不仅是腹部，连头尾和后背上都长满了不知应该叫做犄角还是锯齿的尖刺。 战士们已经打光了全部弹药，而数据发送进度才刚刚超过90%。袁术扔掉了手中嘤嘤报警的电磁步枪，卸下了炮管绯红的肩炮。又重新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那把刀刃上满是缺口的残刀。 就在此时，刚刚达到峰值转速的直升机在03号的操纵下从地面一跃而起。 袁术一惊，厉声斥责道： “03，你搞什么鬼！” 无线电里传来了一阵疯狂中带着几分悲凉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你们抓紧时间，我尽可能撑久一点，永别了！我亲爱的战友们！” 话音落下之时，直升机的下方忽然出现了一个不可直视的炽亮光球，那是03号将自己战甲的主电池人为短路之后，悬挂在了直升机下边。超导电池热失控时喷射的超高温等离子火焰，立刻吸引了正向雷达峰俯冲的出血肉病毒群。 那由一个个地狱异种在空中组成的黑色条带像闻到了血腥味的蚂蝗一般，立刻掉头扑了过去。 就在那悬挂在直升机下方的光球变得暗淡之时，03号猛地拉起操纵杆，同时放下螺距把手。直升机凌空翻了个底朝天，高速旋转的叶片如绞肉机里的剃刀一般，向着那蚂蝗直勾勾地俯冲了下去。 “落日真漂亮啊！” 无线电里传来了03号温和的赞叹，感觉他就像身在温暖的海滩而非这生死一线的赤焰战场。 随后在密如锣鼓的金属撞击声中，灰云之下的半空中出现了一抹浓重的灰褐色血雾。好似有人用刷子沾了快要凝固的血液，随性地甩在了灰色的画布上。侥幸逃过螺旋桨削切的血肉病毒，也失去了势能，跟随着直升机残骸一同坠落了下去。 但ta们很快再次纷纷腾起到了半空中，虽然此时血肉病毒群落的规模已经大大缩小，但在一轮轮火力中被强化的个体，已经不是战甲残刀所能抗衡的了。 站在袁术身后的04号和05号战士几乎是同时转目看了一眼对方，然后从胸甲下方取出了主动力电池，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向着通往山下的路上飞快的跳跃奔跑而去。 超导电池在强悍的机械手套挤压下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两个朝着不同方向下山路线奔跑的红色身影，各自带着一条在空中呼啸的黑影，渐渐化作了两团炽热的火球滚落山下。 “发射完成了！” 从弧面天线下跑出来的张绫眼中交织着兴奋和不安，因为她看到眼前已经只剩下了袁术和副队长。 话音刚落，地面就传来了一次比一次更加剧烈的颤抖，让三人几乎都站不稳。好似有泰坦巨人正在摇晃这座岌岌可危的山峰，巨大的弧面天线在大幅度的摇摆中叽噶作响。 刚刚跳上直升机，悬崖之下突然冲起一条如蝎尾一般包裹着环节骨角的长足。锋利的刃勾重重地砸在了弧面天线上，巨大的钢结构支架向着刚刚离地的直升机倾倒而来。 就在舱口的02号一个闪身跳下飞机，用自己的钢铁之躯赶在弧面天线完全倾倒之前硬生生地将其撑住。 “走啊！”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冲击着袁术和张绫的耳膜和脆弱的神经。 眼看着02号战士的战甲在重压之下开始变形，一个庞大的身影带着晕开的浓雾在倾斜的弧面天线之后悄然浮现，仅仅只是露出了一角，就能从那些如挥舞的镰刀般的鞭毛想象出那可怖而又恶心至极的形态。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仿若远古的洪钟被厚布蒙住后发出的震颤声钻入耳心，那声音虽不尖锐，却带着一种能撼动灵魂的黑暗力量。 圆瞪着血红双眼的袁术已是泪流满面，他狠狠地将节流阀一推到顶，引擎的咆哮掩盖了他悲痛的喊叫，飞机腾空直冲云霄而去。 第121章 围城(一) 浓云遮盖下的京华城，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所笼罩。天空中，乌云层层叠叠，如汹涌的波涛，毫无缝隙地铺满整个苍穹，沉甸甸地压向大地。曙光在云层背后奋力挣扎，却只能微弱地穿透些许，将远处狭窄的天际线染成一片朦胧的铅色。 潮湿的空气里已经开始弥漫腐臭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着铅块，让人胸口发闷，那是死亡和毁灭正在靠近的气息。 王小戈站在指挥部所在的露台西北角，眼前是一条直指西北方向的大道。这百余米宽的路面在交通工具完全空中化的守护纪元，曾经是人们休憩和集会的圣地，也是艺术家们泼墨挥毫的天堂。 在天气晴好的时候，站在这里甚至能一眼看到城市的边际。但在此时，迷蒙的雾气早早地就将大道的尽头隐没其中。铺满了路面的家具残渣、两侧高耸于云底的大楼，幕帘一般的雾障和空中的云盖浑然一片，俨然一副通向地狱之门的阴森景象。 在那如乱葬岗一般的大道上，偶尔还能看到几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穿梭其中，他们似乎在家具残渣中安放着什么。尽管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但每当经过街口的时候。他们都会立即放慢动作，格外谨慎地匍匐着穿过街口，就像是在躲避着什么看不见的危险。 指挥部的楼下就是三环路，京华城的最后防线。路面上密密匝匝地摆着用树枝和钢管临时赶制出来的鹿角拒马，这些两层楼高的尖锐障碍物之间，横七竖八地拉满了铁丝网和荆棘丛，让人仿佛置身1916年夏天硝烟弥漫的索姆河。 三环之内，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百人方阵，满满当当地布置在街道、路口和空地上。统一颜色的油漆喷涂，让阵形看上去格外严整，也让自制的长矛和盾牌看上去没有那么简陋。但越是远端的方阵，就显得越凌乱，因为在后方组成阵形的是妇女和儿童。 王小戈身后的指挥部终于没有了漫天飞舞的纸片，今天不需要任何一条命令用纸片发出。露台的外圈，几十个传令兵严阵以待。他们脚下放着各色的旗帜、大大小小的火盆、四人才能合抱的大鼓，还有为数不多的信号枪。 一幅硕大的城市地形图平铺在露台的正中央，参谋们正在根据前方哨兵用无线电台传回的实时信息，用不同颜色的小木块标注着城市内外的动态。其中一条代表血肉病毒的黑色条带，正从地图外围西北偏北的方向逼近京华城。 参谋长带着几个人抬着一口沉重的设备箱来到王小戈的身后。 “指挥官，ta们已经离得很近了，您还是把这个穿上吧。如果在战斗中您出现什么意外，那就全完了。” 参谋长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设备箱子。里边是一套syzj-01型动力战甲，虽然只是初期实验型号。但在失去了空间工业制造体系的情况下，仍旧非常珍贵。 王小戈走到设备箱前，将箱门盖了回去，意味深长地说道： “如果指挥部都出了意外，那我穿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能守住城池的是这里和下边的每一个人，而不是我一个人。把它交给第一个陷阵梯队的领队军士吧，他比我更需要这个。” 参谋长踌躇了片刻，沉沉点了点头，示意几人将设备箱抬了下去。 随后，一名参谋面色紧张地走了过来，正声汇报道： “报告指挥官！前线哨兵刚刚发回讯息，前沿菌毯已经从西北偏北的方位蔓延到六环路。城外20公里发现了血肉病毒活动的迹象，根据活动轨迹推测，ta们可能不会按照我们的计划进入预设阵地。” 王小戈目光坚定地看着地图上那条在参谋们的拨动下缓慢靠近城市的黑色条带，面色凝重却没有惊慌，当下的情况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传令无当飞军，开始执行代号为泄洪行动的一阶段作战计划！全员进入一级战备！” “是！” 四面橙色的战旗在指挥部天台的四角上高高扬起，厚重的鼓声像巨鲸缓慢的心跳声一般在楼宇间回荡开来。一阵阵轻微的嘈杂随着鼓声，从指挥部的楼下向着内城蔓延。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 “收到，明白！” 身着鲜红色战甲的小宇，就像一簇矗立在荒芜平原上的火焰。在他的身后，雨雾笼罩的京华城只能依稀看到一排横贯地平线的模糊楼影，好似笔直山脊上修筑的长城。 脚下几米之外的地方，菌毯正如缓慢流动的沥青一般，无声而有力地侵蚀着草地。新生的菌毯像湿漉漉的肉芽一般，相互簇拥着撑起蘑菇一般的嫩红色伞盖，同时向下深深扎入土壤。 在分泌出粘稠的黄色透明液体之后，伞盖会很快塌陷，混在粘稠的浓汁里，最后变成腐肉的颜色。大片的菌毯在艰难穿透云盖的微光映照下，既呈现出原油一般的哑黑，表面上又若有似无地泛着五颜六色的奇异彩光。 “让所有人做好准备，1分钟之后开始牵引行动！” “是！” 铿锵的回答之后，在不远处待命的94名无当飞军战士迅速跳上了各自的载具。 由于城区断电已久，所有现代交通工具唯一的作用就是变成武民兵手中的武器和盾牌。战士们无一例外的都是驾驶着公元纪元的轮式汽车，这些从博物馆拖出来的内燃机老古董，在需要它们的时候，显示出了极高的可靠性和适应性。 说话之间，菌毯已经蔓延到了小宇的脚下。他这次并没有像之前抵近侦察时那般谨慎地退开，而是抬起宽大的机械脚掌，向前一步狠狠地踩了下去，嘴里同时骂道： “早特么想这么干了！” “嘭！” 巨大的机械脚掌在草地上踩出了一个深坑，泛着恶臭的橙黄色浓汁瞬间溅得到处都是。周围刚刚撑开的肉芽伞盖，立刻像振动筛上的石子一样剧烈地震颤了起来，并迅速向四周蔓延。已经固化的焦黑色菌毯上泛着的浅薄彩光，也开始荡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远处大片的菌毯上空开始升腾起冲天的灰褐色云雾，很快就和压在低空的云盖连接在了一起。不消片刻，天地之间的界限被彻底抹去，眼前出现了一道如沙尘暴般的灰褐色雾墙，带着浓重的恶臭味，向着小宇所在的方向滚滚碾压而来。 小宇并没有急着撤退，而是启动了战甲的红外探头向着云墙看去。只见浓重的雾墙之内，数十个暗红色的光点，正稀稀拉拉地向着自己的方向或如蚱蜢般跳跃、或如落石般滚动着而来。 他冷哼了一声，合上了印有骷髅头的面罩： “哼！还挺谨慎，得上点大饵才行！” 随后，他转身跳上一辆越野重卡，下令道： “给ta们弄点大动静！” 第122章 围城(二) 随着小宇命令的下达，远处的几辆喀秋莎火箭车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这些曾经参加过卫国战争的老兵，再次横刀立马在了歇斯底里的敌人之前。 炮口喷涌出汹涌的火焰与浓烟，恰似一条条愤怒的火蛇，在刹那间将发射阵地上空的云盖染成了血红色。火箭弹如离弦之箭般呼啸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耀眼的弧线，尾焰撕裂了稠密的云盖，在灰褐色的天空上划出一道道利爪挠过般的血痕。 随着火箭弹接二连三地扎入菌毯上空的云墙，强烈的气流如汹涌的波涛，以排山倒海之势在云墙之中席卷开来。地上的菌毯、土壤和云雾中跳跃的黑影瞬间化作沙石漫天飞舞，整个大地都在这股强大的力量下剧烈颤抖。 那连绵不绝的呼啸声，似雷霆万钧，庄严地向天地宣告，人类将以决死的勇气与任何邪恶力量抗争到底！ 当最后一枚火箭弹爆炸的火球迅速消散在雾墙之后，不知是因为硝烟的助长，还是菌毯作出了强烈的反应，雾墙的颜色陡然乌得发黑，如天启的海啸一般拉扯着天际线，滚滚地向着不足百人的无当飞军们倾倒而来。 站在卡车顶上的小宇用红外探头扫描着雾气之后的情况，头盔显示器上密密麻麻的小点正颤抖着从暗红色变成鲜红色。 即使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无当飞军，面对此情此景都难免在心间有所波动，毕竟它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还从未和血肉病毒正面作战过。身旁的几名战士多少有了些畏惧的神色，带着几分焦急的口吻问道： “数量足够了吗，可以撤向下一个集结点了吗？” 小宇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因为他知道，操纵着钢铁铠甲的只是一个个凡胎肉体，而恐惧本就是人类的本能。 他仔细地观察了情况之后，沉声下令道： “还不到时候！得让ta们好好明白明白，必须倾巢出动才对得起我们无当飞军的名号！” 服从命令的天职和就在身后的京华城让战士们驱散了心中的恐惧，他们迅速地从卡车上拿出寒光闪烁的长刃，在乌压压的云墙之前排成了一条鲜红色的钢铁战线。 战士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开始小跑，每一步落下都能让大地震动。细长的阵线犹如一根烧红的铁链，势不可当地向着已经在雾墙之后蠢蠢欲动的黑影紧逼而去。 “无当飞军！为了家园！为了亲人！为了死去的同胞！冲啊！” 小宇一声怒吼，率先加快了步伐。他身姿挺拔如松，手中长刀高举，寒光闪烁，似能撕裂苍穹。身旁的战士们也如潮水般汹涌跟进，跟随手臂摆动的战刃，锋芒毕露，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凛凛寒光，宛如繁星坠落凡尘。 战士们的冲锋震得脚下大地颤抖，仿佛不堪重负。身后的尘土被高高扬起，在平原上拉起了一片黄雾。 数以千计的血肉怪物从雾墙之后喷薄而出，或在空中跳跃，或者在地面滚动，向着红色的战线歇斯底里地冲撞而来。 交锋之时，只听密集的刀锋凌厉如剑气破空，破碎的血肉在闪烁的寒光中四下飞溅。翻涌的黑潮一度要将炽热的锁链完全淹没，但几番沉浮之后，一个个鲜艳的红色又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小宇刚刚提刀将凌空扑下的肉皮斩成两截，不等泼洒的浓浆落地，就听到左耳警报锐响。他本能般地抬起左臂五指张开，将将把一个浑身鬃刺的肉团挡在身侧，强大的冲击力将他向右推出几米险些摔倒。 趁着机械前臂上的等离子喷射器将那怪肉烧得连连挣扎之际，小宇果断放开左手，右手挥刀，那足有棕熊大小的乌黑肉团被凌空斩成两截。 还不等他喘口气，身旁的一名战友就被几个上下而来的黑影扑倒在地，眼看着火花四溅的战甲在抽搐的肉皮和尖锐的骨刺下拼命挣扎。怒火中烧的小宇两个大步冲上前去，抬起刀尖借势猛刺。 粗壮的刀身灌入臃肿的肉皮之内，小宇双手握刀，全身同时发力，在轰隆隆的战甲咆哮声中将两块肉皮硬生生地从战友的身上剥了开去。 另一个仍在疯狂啃咬着战甲的肉团仿佛感觉到了威胁，陡然转向小宇扑将了过来。小宇见状，松开手中长刀，扭腰挥臂，一记极重的铁拳直接砸入了那怪肉的体内。他紧咬牙关，死死攥住那些不可名状的内脏，将肉团猛地砸向地面。 还不等它滚远，小宇抽出嵌在两瓣肉皮中的长刀，纵身一跃，手起刀落，将那肉怪变成了爆裂的脓汁。 回头看时，那名倒地的战友胸甲已经如枯死朽树的树皮般被凌乱翻起，热气腾腾的血液正在从透着白骨的可怖伤口中涌出。 小宇看着越来越多的血肉怪物已经绕到了阵线的后方，浑身浓浆的战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被从身后扑来的怪物放倒，他果断下令： “收缩阵形！坚守阵地！” 在小宇的命令下，几近支离破碎的红色阵线迅速收缩成了由若干个三角形组成的圆环阵形。虽然暂时稳住了阵脚，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再也没有后撤的机会，只能杀光敌人或者被敌人杀光。 被黑潮团团围住的红圈，就像是在鬣狗群疯狂的啃噬下，被掏出了肠管和胃囊的角马。红色的环形阵形持续被压缩，不断有红色的身影被从红圈中撕扯下来，抛到战栗的黑潮中，随后在火花四溅下四分五裂。 惨烈的厮杀在刀刃与骨肉密集的碰撞声中，仿佛被时间遗忘。就要压过头顶的浓黑云墙忽然放慢了速度，包裹着环形阵的黑潮开始变得薄弱。又是一阵锐利的砍杀声之后，小宇用断刀制服了视线之内最后一个能动的怪形。 “屮！来啊！继续啊！也不过如此嘛！” 一名浑身沾满了浓浆的战士，双手拿着两把几乎断到了刀把的残刀，对着地上的一堆肉泥癫狂地一边挥砍一边叫骂。 小宇从身后抓住他已经残破不堪的肩甲，将他拉了起来，大声怒斥道： “停！停下来！不要浪费体力！战斗已经结束了！” 那战士猛地回头看着小宇，破碎的面罩之下是一张满是鲜血的狰狞面容。 他摇摇晃晃地四下环顾了一周，发现自己正站在用肉泥和脓浆堆成的小丘上。当他像小孩子一般数着手指反复清点之后，确认身边还站着的战友已经只剩寥寥十数人。眼中癫狂的杀气瞬间被夺眶而出的眼泪冲散，扭曲的面庞上堆满了悲伤。 就在此时，地面开始轰隆隆地震颤了起来，好似浓黑的云墙之后，巍峨的圣母峰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倾倒。 还不等疲惫不堪的众人反应过来，踩在脚下的残肢断臂就开始在越发剧烈的震颤中垮塌，而那轰响声更是如大坝在耳边崩溃一般震耳欲聋。 “指挥部，这里是037。水闸已经打开了，我们即将前往预定地点，请你们准备接应，完毕！” 完成汇报之后，小宇一边向着不远处的汽车跑去，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所有人立即向预定地点撤离！快！” 第123章 围城(三) 乌泱泱的血肉狂潮如溃坝的洪水一般，带着震天的巨响从雾墙之后汹涌而出，还带着些草青色的平原被从中间一点点撕裂。汹涌的潮头之前，几辆尘土飞扬的战车如将要被海啸吞没的小舟一般岌岌可危。 小宇死死地踩着油门，v8引擎的咆哮声完全被身后排山倒海般的怒吼所掩盖。刺骨的寒风穿透破碎的头盔面罩，在耳边“呜呜”作响，像是死神的嘲笑。 后座货箱里的战士玩命地向遮天蔽日的黑潮倾泄弹药，肩炮发射的白磷榴弹如冰雹一般砸向满是皮肉和尖刺的黑墙。剧烈燃烧的白光映照下，是无数争先恐后的无咽之口。 对爆炸和燃烧趋之若鹜的血肉病毒，紧紧追着几辆亡命狂飙的战车，绵长的锋线被拉出了个凸起的尖锥。 面对着就在十几米之外翻腾的触手和尖牙，战士们有条不紊地倾泻着火力，寥寥数辆战车，如老练的猎手布下的饵料一般，用能量牵引着狂潮的动向。 前方京华城的楼群渐渐变得清晰，而引擎水温表的指针也已经越过了表盘上的红色区域。仍旧狠狠踩住油门的小宇，满眼焦急地在林立的高楼间搜索着。 就在发动机喘振着喷出阵阵黑烟之时，小宇终于在两栋高楼的顶上看到了摇曳的火光，那就是他们的任务预定地点！他尽力控制着难掩的激动情绪，在通讯频道里大声狂喊喊道： “指挥部，这里是037，我们即将到达预定地点！” “收到！明白！” 随后，小宇定了定神，看了看左右的战车，沉声说道： “坚持住，兄弟们！我们就要成功了！” 之后，他猛拉了一把方向，带着周围的战友和身后铺天盖地的血肉狂潮，向着两栋大楼之间的大道直冲而去。 ...... 指挥部中央的地图上，那条从西北偏北方向滚滚而来的黑色条带，在城外绕出一个巨大的弧线之后，正在京华城西北方的平原上盘踞成乌压压的一片，好似淤积在脓疮里的脓血。 一条被标记成红色的线路，从城市的边界直勾勾地通向核心区域，仿佛是专为ta们准备的高速通道。 王小戈一脸严峻地站在露台边上，双眼凝视着前方被迷蒙的雨雾隐去了尽头的大道。隐隐的轰响声回荡在如立柱一般撑住云盖的楼宇间，空气中恶臭的气息已经越发浓烈。 他腮帮的咬肌微微抽搐，眼角颤抖了几下，正声下令道： “开始第二阶段作战计划！” “是！” 十数面鲜红色的战旗在指挥部天台的四周竖起的同时，传令兵把几个装着通红焦炭的火盆推到了露台西北方的围栏边上。随后将铝镁金属粉末洒入了火盆中，耀眼的五彩焰火旋即冲天而起，将整个指挥部和头顶的云盖都照得闪闪发亮。 埋伏在大道两侧楼顶上的战士们在看到信号火光之后，立即开始了行动。他们都是公元纪元时代的退伍老兵，他们将要执行的几乎是十死无生的任务。但他们从自愿报名参加任务小组那一刻起，就没有任何犹豫。 靠近指挥部的老兵们，在看到指挥部腾起的焰火之后，纷纷将裹在油布中的火把点燃，插在了栏杆上。那些被雨雾阻隔了视线，不能直接看到指挥部信号的老兵，在看到相邻的屋顶的火把之后，也点燃了自己的火把。 两条摇曳在高楼顶端的橙色光带，从三环开始亮起，然后一路沿着指向西北方大道的两侧，如多米诺骨牌一般，蔓延到了六环口喇叭形广场两侧的高楼顶上。 随后，老兵们将弹药箱中的一枚枚白磷榴弹摆在了护栏边上。用锤子强行砸开延时引信之后，将原本用于战甲肩炮的弹药扔向了下方堆满了家具和衣物残骸的路面上。 一枚枚白磷弹在湿漉漉的家具残骸中炸响时候，在路面上堆积如山的家具残骸只是冒起了滚滚浓烟弥漫在半空中，刺鼻的气味渐渐盖过了空气中的腐臭，稀稀落落的火星如萤火虫般在浓烟中飞舞。 随着越来越多的白磷弹被从高楼上丢下，迅速上升的温度很快将大堆可燃物中的湿气烤干。无数个预先放置在残骸之下的塑料瓶随之破裂，瓶子里的汽油被引燃了。大火仿若被封印的恶魔陡然挣脱了枷锁，张牙舞爪地从残骸中冲天而起。 火舌如灵动且致命的蟒蛇，沿着两侧的大楼蜿蜒攀升，所经之处，玻璃瞬间爆裂，墙皮卷曲剥落，砖块也被熏得漆黑。滚滚浓烟似乌龙腾空，将本就阴沉的云盖熏得焦黑。 火焰中心炽热得仿佛连空间都要被烧熔，周围的空气被高温扭曲变形，光影错乱。烈火熊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似是它嚣张的咆哮，又像它在尽情吞噬万物时发出的满足的咂嘴声，一切都在这凶猛的大火中摇摇欲坠、濒于毁灭。 汹涌的火海转瞬间就在数十公里的大道上熊熊铺开，好似城市被撕开了一道直达地心的口子。热浪汹涌澎湃地回荡在楼宇之间，空气发了疯似地涌向火海，形成一个个怪异的漩涡。通红的火光映照在天穹上，将整个城市的上空都染成一片可怖的猩红色。 灼热的劲风在空气中尽情逸散着燃烧的能量，这立刻撩拨起了血肉病毒的敏感神经。盘踞在城外的死亡之海，如拔掉了筛子的水槽一般，向着那直通城中心的烈焰之路呼啸而去。 冲在最前边的一头肥硕的血肉病毒率先跃入了楼宇之间的火海，ta张开肉皮降临到烈焰之中，展开的皮肉疯狂地扭动着，就像盛夏跳入泳池一般享受。 布满角质的表层在烈火的舔舐下不仅没有变得焦黑，反而泛起了嫩肉般的鲜红，体型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紧随其后的几头血肉病毒也从半空飞扑了过来，但这次的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ta们在跃过矗立于火焰之路两侧的两栋高楼之间时，几乎是同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速度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就像是撞穿了一张看不见的薄膜。 而且，其中一头血肉病毒后背上尖锐的骨刺还凌空折断了几根。很快，异相就显露了出来。这种以跳跃-滑翔为运动方式的肉皮状血肉病毒，在快要接近地面时，通常是会紧绷肉筋张开肉皮，然后滑行落地的。 但这几个黑影却是自从越过两栋高楼之间后，就像是扔出的铅球一般，一直保持着蜷缩的姿态，沿着死气沉沉的抛物线，重重地砸进了火焰之下的焦炭之中。几道腾起的黑烟迅速消散在了火海里，随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这些冲在最前边的血肉病毒，都是机能最强大的个体。暴毙，在ta们的生物体特征里压根就不存在。 一名刚刚完成了引火任务，从楼顶索降逃生下来的老兵，躲在不远处凌乱的废墟中目睹了这一切。他不仅没有感到惊讶，反而是一脸惊喜地重重将拳头砸在了身前的石板上，仿佛在发泄着积压了许久的怨气。 第124章 围城(四) 看着那些被切割成块的血肉病毒在地上抽搐，那老兵心中虽是过瘾，但也不敢久留，因为他仍然身处最危险的红色区域。 就在他转身沿着残檐断壁继续逃生之时，越来越密集的血肉病毒裹成纺锤状的外形，从数十米高的空中向着火海扑去。ta们在越过了烈焰之路两侧的楼宇界限时，几乎无一例外地如显示器掉帧一般卡顿了一下。 随后，几个相撞在一起的血肉病毒如被无形的忍者劈砍的西瓜一般，带着整齐的切口和四下喷溅的浓浆从空中坠落了下来。那些没有发生碰撞的纺锤形黑影，大多数也像之前那个几个一样，坠入焦炭堆中，就再没有了动静。 只有极少数的血肉病毒完整地降落在了火海之上，这些只受本能驱使的血腥造物，还丝毫没有察觉到，从那些在半空中被莫名其妙开膛破肚的同类躯体中喷出的橙黄色粘稠体液，已经将那张编织在两栋大楼之间的无形的网络逐渐描绘了出来。 守护纪元急剧**的数据交换量，催生了以碳为基料的全新光纤线束。这种纳米级的线束，除了拥有超高的数据传输性能之外，还有超强的韧性和头发丝粗细的直径。这些在盛世中极大丰富了人类精神生活的光纤线缆，此时成为了布置陷阱的绝佳材料。 超过一千万的男性和五百万的女性，经过120个小时几乎不眠不休的拼命劳作。将整个京华城地下管廊系统中的光纤线束全部抽了出来，然后将它们以或平行或倾斜的角度，布置在了烈焰之路两侧所有的大楼之间。 在架设这种危险的线束过程中，无数的人失去了手指、失去了手掌，甚至是意外成为了这种细丝对肉体杀伤力的实验样本。但没有一个人因此而退缩，排队等待进入作业区的队伍始终都挤满了渴望生存的人，哪怕这个生存机会可能并不属于自己。 密集的狂潮在本能的驱使下疯狂地涌向火焰之路，大多数的血肉病毒在空中就被切成了规整的肉块，成吨的血肉和脓汁，像从垃圾车上倾倒而出的生活垃圾一般从天而降。 极少有侥幸从第一道空隙中逃脱的个体，也会在第二道或者第三道光纤网络中被无声地分割成边界清晰的小块。 而那些从地面上滚滚冲击而来的血肉病毒，更是全数被乐谱般布置的光纤或拦腰或多段切碎。气势汹汹的黑潮，一旦经过楼宇之间，就立即化为翻滚着喷溅浓汁的肉块。仿佛是有一台看不见的绞肉机，正在大楼之间喷吐着被搅碎的腐肉。 血肉狂潮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入火海，短短几分钟，布置在几公里范围内的十几道光纤网就在坚硬的骨刺和粗糙的外皮的反复冲击中变钝，进而在汹涌的狂潮持续挤压下接连断裂，地面上的火焰也被迅速堆积的肉块和横流的脓汁熄灭。 这条直通城市核心的大道上，布满了用烈焰制成的诱饵和用利刃编制的死亡陷阱。原始的疯狂和贪婪，驱使着无尽的黑潮源源不断地冲进这一切血肉的地狱之中。 每当一道光纤网络因为变顿而被撑破之时，堆积在下方的肉块和从上方翻越而过的活体就会像临近岸边的浪涌一般，陡然向前翻滚着涌出一段距离。然后又在下一道利刃网络的切割之下，堆砌出更多的肉块。 每突破一道利刃网络，地面沉积的肉块就越厚，而每一次因为纤维线束断裂而引发的涌动就会越发剧烈。这种有节奏的反复涌动，仿佛是有一把看不见的铲子，在阴沟里一下一下地将恶臭的淤泥赶向远处。 矗立在指挥部露台边缘的王小戈，此时虽然仍旧只能看见殷红的云盖之下，沿着大道熊熊燃烧的烈焰消失在远处的迷蒙雨雾之中，但空气中令人闻之欲吐的浓烈腐臭味已经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了。 一名参谋递来了呼吸面具，汇报道： “报告指挥官，观察哨报告ta们已经冲破了四环路。另外，小宇和十二名无当飞军战士在一阶段作战任务中幸存了下来，但他们的战甲受损严重，暂时无法返回指挥部。据ta们报告，城外还有至少1\/3的血肉病毒在涌入预设阵地，并且有分散进城的迹象。” 他略微颤抖的声音中除了透着深沉的恐惧，还有一丝丝的兴奋。 王小戈戴上了呼吸面具，狠狠眨了眨眼，坚毅的神情又回到了双眼中： “有张绫和袁术的消息吗？” 参谋微微低下了头，脸上旋即多了几分惨白： “暂...暂时没有。长波无线电的呼叫一直没有应答。派出的搜寻小组目前得到的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红岸基地已经被毁了。” 王小戈冷峻的面庞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与沮丧： “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阵有规律起伏的低沉轰响，伴随着地面轻微的震动从西北方向的楼宇间传来。那声音极为厚重有力，仿佛楼上有人在一下一下地推动沉重的箱子。 片刻之后，越来越多的刺耳杂音开始出现，像挥舞着的链锯、像98年的终结者，像充满力量的苍蝇，那沉稳的脉冲轰响很快被完全掩盖。 沉闷且极具穿透力的“嗡嗡”声在迷雾之后越发响亮。那声音犹如一群愤怒的黄蜂被困在了金属牢笼中，发狂地振动着翅膀，急切地想要挣脱而出，带着一种压抑又暴躁的力量，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人的耳膜。 就在此时，伴随着骨骼被折断般的“咔咔”声响，堆砌到了半楼高的稀碎肉块搅拌着橙黄色脓浆，像一道挤满了大道的泥石流朝着指挥部气势汹汹地碾压而来。 那些在奔腾的肉块之上，或跳跃或翻滚的活体血肉，像受到惊扰的蝗虫一般抢在泥石流的前头冲入仍在燃烧的火海之中。但还不等ta们落地，就又在看不见的利刃切割下变成了扑灭火焰的浓汁和肉块。 “立即发出预警信号，让所有观察哨立即撤离红色区域，准备执行三阶段作战计划！” 不知是颤抖的楼面让他的双脚发了软，还是眼前那些如瀑布一般倾泻而来的血肉骸骨夺取了他的理智，负责传令的参谋竟然圆睁着惊愕的双眼，满脸泪奔地瘫倒在了地上。 王小戈一脸铁青，愤怒的目光却没有在那参谋身上多停留半刻，而是径直走向了放着信号枪的桌前。几枚翠绿色的信号弹从指挥部的露台上直冲云盖而去，惊雷般的爆声旋即响彻大地。 王小戈扔下信号枪，转身向着西北方看去。被地面的火光映成殷红色的天空已经变回了阴沉的颜色。距离三环路已经只有最后一道纤维网络的血肉狂潮，此时看上去就像一堵由腐烂流脓的内脏、折断的肋骨还有肉泥组成的高墙，正不可挽回地倾倒而来。 眼看着冲在最前的几个活体血肉，已经越过了最后一道利刃网络，一头钻进了三环路满是铁丝网和荆棘的鹿角拒马。 王小戈声嘶力竭地下令道： “开启三阶段作战！立刻！马上！” 第125章 人墙 随着王小戈的一声令下，参谋长几乎是蓄积了全身力气，用拳头砸碎了起爆按钮的安全玻璃罩，将那个特制的巨大红色按钮压了下去。 刺眼的橙光仿佛是来自地心，穿透了地壳在如钢铁森林般的楼群底部一闪而过。那道光极亮，即使是笼罩在雨雾中的楼群都短暂地显出了残影。那道光消失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一时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阵沉闷的轰响如天边连环炸响的惊雷一般滚滚而来。那层层叠叠的声音虽不刺耳，却感觉蕴含着地动山摇的力量感。好似一群接着一群的野牛正从头顶上奔腾而过。 指挥部的地面在轻微地颤抖着，大楼的玻璃幕墙稀里哗啦地响个不停。当世界又重归平静之时，从西北方的天际线到眼前的楼群之间，突然涌起一片异样的黄尘。 随后便隐隐传来低沉的轰鸣声，仿佛大地在发出痛苦的呻吟。紧接着，大道两侧的大楼像是被无形的巨手向中间推了一下，底部开始出现裂缝，墙体上的砖石簌簌地往下掉落，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那裂缝就如同狰狞的大口，迅速沿着楼体向上、向四周蔓延开来。 随着“嘎吱嘎吱”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一栋栋数百米的高楼开始缓缓倾斜，一侧的窗户玻璃纷纷破碎，如雨点般洒落。周围的楼群也像是受到了传染一般，相继出现同样可怕的状况。它们摇晃着、倾斜着，仿佛不堪重负的巨人，挣扎着想要站稳却无能为力。 最终，伴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西北方向的所有楼群接二连三地向着路面倾倒下去，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如同一头咆哮而起的沙暴巨兽，将周边的街道、车辆、和血肉病毒统统掩埋在了废墟之下，整个外的西北扇面只留下一片死寂和满目的疮痍。 轰然倒塌的每一栋楼里曾经都有着温暖的灯火，曾经充满着人们的欢声笑语，是人们心中安稳的港湾。现在为了对抗命运转动的残酷齿轮，人们亲手将自己的家园变成敌人的坟墓。 围在指挥部地图前的参谋们纷纷跑到了露台的围栏边上，他们眺望着在尘埃缭绕中已经完全化为废墟的西北方外城，眼神中带着惋惜、兴奋和一丝丝畏惧的复杂情绪。 按照预定计划，三阶段作战任务完成之后，90%以上的血肉病毒都应该被消灭。即使有侥幸逃脱的余孽，也能很轻易地被三环路上的障碍和临时武装起来的百万民兵消灭。 突然，一个血肉病毒迅猛地从废墟之上的尘埃中冲出，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个愚蠢的东西就直接撞到了尖锐的鹿角上。被粗糙树枝贯穿的身体在癫痫般的抽搐中喷洒出恶心的脓浆和管状的内脏，挣扎了数十次之后，耷拉成了一块令人作呕的腐肉。 随后，又有几只血肉病毒前后从尘埃中冲出，ta们立刻就被错综复杂的铁丝网和荆棘困住。数米高的沉重鹿角拒马在ta们的垂死挣扎之下，竟然有的分崩离析，有的翻滚移位。 就在众人都开始有些紧张之际，驻守在障碍之后的陷阵营手持自制的盾矛，在响亮的口令声中迅速列队冲了上去。然后用手中钢管、栏杆甚至是木条制成的长矛，让那些困兽完全安静了下去。 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些退役老兵在走出队列时，颤抖的手脚暴露出的惊慌和恐惧。但勇气，这一人类最伟大的赞歌，还是鼓舞着他们坚定地将长矛刺入了怪物扭曲的身体。 越来越多的零星血肉病毒从废墟之上的尘埃中冲入路障，由最精锐的退役老兵组成的陷阵营即使倾巢而出，也有些应接不暇了。而在路面上预先布置的鹿角拒马和钢丝网，已经被这些不知疼痛的怪物冲得七零八落。 一名参谋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焦虑，已经不敢再看楼下正在越发惨烈的厮杀，数百名陷阵营老兵被负隅顽抗的血肉病毒撕成了碎片。 那参谋紧闭着双眼，嘴里不停念叨的语句不自觉地越发大声了起来： “快要结束了，再坚持一下，就快要结束了。” 就在此时，无线电里传来了小宇虚弱的声音： “指挥部，这里是037，收到请回答！” 王小戈几个箭步冲到无线电前，拿起对讲机焦急地回应道： “我是王小戈，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一声仿若是费劲儿咽下唾沫的声音之后，小宇吃力地说道： “我和另外几个兄弟被压在爆破区的残骸下边了，不过有战甲保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想跟你说的是，在起爆之前。还有一部分血肉病毒，从红色区域的两边逃了出去....” “咳咳咳！”一阵痛苦的咳嗽之后，他继续说道： “这部分血肉病毒的数量，可能要比我们计划预估的高出许多。我现在虽然看不到外边的情况，但是我能听到废墟上有密集的响动。ta们应该正在向着你们的方向来，赶紧做好准备！” 小宇那仿若是从喉管里憋出来的痛苦嗓音，犹如一记重拳打在了所有人的胸口，让人们喘不过气来。预设阵地的一切拦截手段都已经用尽，剩下的只有穿着自制铠甲的普通百姓。 在亲眼见识过血肉病毒丧心病狂的破坏力之后，所有人心里都非常清楚，他们手中的盾牌在血肉病毒的尖牙利齿之下，和纸糊的没有多少区别。 王小戈紧握着手中的对讲机，眼神失焦了几秒钟。然后仰面向天，此时空中依旧如常，除了缓慢蠕动着的低矮云盖，什么都没有。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扔下手中的无线电，大步走到大鼓前，拿起了沉重的鼓棒狠狠地砸向了鼓面。 “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由慢到快地从指挥部的楼顶扩散开来，滚滚声波如汹涌的潮水般向四周奔腾翻涌。露台边缘所有的战旗都被撤了下去，一面硕大的黑旗被斜插在了露台的一角，这意味着最后的战斗号角被吹响了。 指挥部除了极少数传令兵和参谋长之外，所有人员纷纷拿起自己的自制装备，快步向着楼下走去。目光所及之内的所有军阵，在各自军阵队长一声声高亢的口令声中，迈着整齐而坚定的步伐开始走上了三环路。 他们按照几天前才学会的队列，在面向废墟的方向用盾牌、长矛和自己的血肉之躯排成了一道又一道的人墙。 很快，废墟之前的三环路上就用密集的人墙筑起了一道血肉长城。而在他们身后的道路和空地上，更多的军阵正随着鼓点向指挥部的方向集结而来。 此时，废墟之上土黄色的尘埃已经渐渐落定，但能见度却比刚才更低了。一道灰褐色的雾墙正接天连地地向着人墙威压而来，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也越发浓烈了起来。 第126章 反击 距离废墟最近的军阵队长迈步走到了刺猬一般的长矛阵前，守护纪元的基因技术让他的面容看上去只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阳光少年，但他的目光中却闪烁着老兵所特有的坚韧和不屈。 他看着人墙里一张张写满惊惧的面孔和他们手中微微颤抖着的长矛，露出了中年人特有的那种油腻而又真诚的笑容： “害怕?当然了，我也害怕，ta们绝对值得我们害怕。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刚刚在听到指挥部的进攻鼓令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扔掉手里这些破玩意儿，向着反方向有多快跑多快，反正也没有纠察队来逮我。” 稀稀拉拉的牵强笑声从人墙中荡开，一根根颤抖着的长矛也在笑声中稳定了下来。 队长也哑然失笑，他低着头转身走上了废墟堆成的斜坡。近在咫尺的浓重雾墙让用废砖瓦砾堆砌的斜坡仿佛一直通向传说中的南天门。 笑声渐渐平息之时，队长在比人墙还要高的位置转过了身来。如干冰一般缓慢蠕动的雾气，已经悄然逼近了他的脚后跟。但他的脸庞上却只有宛如刀刻般坚毅，而没有一丝恐惧： “我和你们一样，早就习惯了喝最纯的酒，吃最新鲜的食材，住在每个角落都能晒到阳光的家里，我真希望现在的一切只是一场能够醒来的噩梦。但很遗憾，这就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真实世界。我之所以没有跑掉，也不是因为我比你们勇敢。” 话说到此，轻微的震动已经开始在地面蔓延，而他的声音却依旧平和得就像在和一个老朋友拉着家常。 随后，他将手中用水管改造而来的长矛指向人墙的后方，眼中包含着对未来的希望和无奈： “因为我知道，在我们的身后已经是我们唯一的家园，还有我们挚爱的家人。我知道只要迈步向前就是十死无生的绝境，我也知道即使是我们全数牺牲，也只有极小概率能让家人们无虞。” 此时，雾气之后破碎的玻璃和散落的砖头碰撞的声音已经非常明显，而队长脚下的废墟瓦砾也已经在越发强烈的颤抖中不住地向在滑落着。但他丝毫没有在意已经几乎紧贴着后背的雾墙，眼中的怒火呼之欲出： “我非常畏惧死亡，但我更害怕的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令人作呕的怪物，扯碎我妻子的四肢，压碎我女儿的身体，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必须要趁着还有拼命的机会，不留遗憾地拼到最后一滴血，让ta们知道，我们的家园不容侵犯，我们的文明无比强大！ 同志们！跟ta们拼了！冲啊！” 说完，队长毫不迟疑地转身冲入了浓重的雾墙之中。 震天的喊杀声轰然作响，宛如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发出的怒吼。那连绵不绝的“冲啊，杀呀”的呼喊，就像火焰燃烧时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充满了力量与狂热，有敌无我的决死气战意火势般迅速蔓延开来，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 这“声之火海”炙烤着每一个战士的斗志。热血沸腾的人墙以燎原之势向这雾墙之后的废墟席卷而去，誓要把任何敌人淹没在这滚烫的战斗热情之中。 站在指挥部边缘的王小戈，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双眼圆睁，眼球布满血丝，目送着一个个鲜活的军阵如山坡上的流水一般冲入雾墙之后的废墟中。 随着千千万万的军阵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在指挥部前集结，然后消失在笼罩着废墟的雾墙之后，迷雾中的生死战斗进入了白热化，厮杀声也达到了顶峰，宛如一场铺天盖地的蝗虫灾难发出的嘈杂声响。 无数的“杀啊”“冲啊”的呼喊声，兵器碰撞的叮当声，伤者的呼痛声，就像蝗虫振翅、啃咬庄稼时发出的密密麻麻、喧嚣不止的声音，充斥着每一寸空间。 这厮杀声仿佛没有了开始与结束，只是持续不断地喧嚣着，如同废墟上的一切都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漩涡。在这漩涡里，每一个人都拼尽全力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或为了求生，或为了杀敌。 时不时的，就会有一个或者几个满身扎满长矛的血肉怪物从雾墙中飞出，迎接ta们的是无数根锋利的矛头。有时候那些插在怪物身上长矛上头，甚至还有死死握住矛杆的战士残躯。 也有支离破碎的躯体，如从二楼扔出的抹布一般被抛出雾墙。但这些可怖的景象不仅没有让即将进入战场的战士们产生畏惧，爆发的愤怒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加凶猛的战斗意志。 “报告指挥官！预备参谋团前来报到！” 身后传来的一个坚定而高亢的女声让王小戈一惊。 他回头看去，指挥部站着几名身形消瘦但目光坚定的女军人。他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组建的男性参谋团队已经自发地全部投入到了战斗中。 而根据战前编制的计划，由女性组成的参谋团前来报到意味着，1\/3的男性军阵已经投入了战斗中，其余2\/3的纯男性军阵也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很快也会冲上前线。而由女性组成的军阵，也已经开始在后方集结。 看着眼前这几个俏丽的身影，王小戈紧绷了许久的面皮终于放松了些许，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随后，他向着眼前这名刚刚就任参谋长、眼中还有些许惶恐的女战士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然后在桌上拿起了一份事先准备好的命令： “我正式宣布命令，由你接任京华城城防司令部指挥官的职务！带着她们好好干！一定要带着其他人活下去！” 将命令郑重地交到新任指挥官颤抖的双手中之后，王小戈走到露台边缘，拿起了一根悬挂着红色战旗的旗杆。这是一根一端被削尖了的钢管，这也是他为自己最后的战斗提前准备好的武器。 就在王小戈高扬着战旗，跟随着小步快跑的军阵冲向废墟之时，战士们手中雪亮的矛头上忽然反射出了如晚霞一般的血色光芒。急促的步伐很有默契地放慢了下来，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来自头顶的异相。 王小戈抬头看去，只见原本灰褐色的云盖已经变成了如鱼肚一般的白色。数不清的橙红色光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云底，就像是无数个自遥远时空之外的星系，密密匝匝地挤在深空观测照片上。 那些密布云底的红色光晕在迅速扩大的同时，颜色也开始变得尖锐。就在几次眨眼之间，所有光晕都连成了一片，头顶上的天穹就像一洼倒扣的血池，仿佛在云盖之后有一颗新生的恒星正在灼烧着大气。 惊雷旋即如风暴中的雨点一般密集地在头顶炸响，大地、废墟和楼宇都在瑟瑟发抖。所有人的双眼都被染上了血色，脸庞上惊愕的表情逐渐变成了兴奋和狂喜。 “轨道空降！这是轨道空降！” “他们成功了！袁术司令和张绫博士他们成功了！” “我们的装备来了，我们有救了！” 第127章 尊重 银色的轨道舱如雪片一般从云盖中钻出，反推发动机喷出熠熠的光辉，仿若群星坠落到了凡间，整个内城区被照得宛如骄阳下的正午。 轨道舱一落地，便立即如蜘蛛腿一般张开数条支架，每一条支架上都悬挂着数十套还没来得及喷色就装入了轨道舱的亮银色动力战甲。 这些闪着金属裸色的战甲，没有事态感知能力，也没有火控和武器接口。除了防护和助力等最基础的功能之外，就只有用钛合金打造的盾牌和金刚石合金硬化的利刃。这些极其原始的装备，却是对付更加原始和野蛮的血肉病毒的绝佳手段。 战士们争先恐后地换上崭新的战甲，然后冲入废墟之中，焦灼的战线悄然逆转。无数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银色身影，如群星点亮夜空一般，将盘踞在城区中的黑潮一点点驱散。 ...... 当战士们在京华城的每一个角落清缴着残余的血肉病毒之时，王小戈并没有意气风发地带领着胜利军团摧枯拉朽，而是在五环路之外的一处废墟上，用强劲的机械手臂在残檐断壁间奋力挖掘着，陪在他身旁的只有那柄被削尖了旗杆的红色战旗。 在动力战甲“呜呜”的全功率轰鸣声中，一根沉重的梁柱被挪了开去，周围的瓦砾哗哗地向着刚刚清理出来的凹坑中坠落，王小戈赶紧用粗壮的手臂将瓦砾掀开。稳住坍塌的边坡之后，他终于看到了废墟之间的一抹残存的红色。 又是一阵拼命的挖掘之后，他看到了破碎骷髅面罩之下，那张已经被尘埃染成了灰白色的脸颊。王小戈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感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就在战甲的平衡感应器传来“嘀嘀”的警报声之时，他忽然看到两行清泪在满是灰尘的脸颊上划出了两道痕迹。 “我知道你会第一时间来救我的，小戈叔叔。”小宇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字里行间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王小戈几把抛开压住他身躯的瓦砾，一把拉住了他伤痕累累的机械手臂，愤愤地说道： “你小子，明明知道我急着找你，还一声不吭！故意逗我是吧！要不是看在你老爸的面子上，我特么今天非.....” 王小戈话没说完就哽在了喉咙里，他不由得想起已经在冥王星轨道被撕成了碎片的太空军舰队。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发力将小宇从飞宇中拉了起来。 小宇看了看自己满身划痕和凹陷的战甲，鲜红的颜色早已支离破碎，笑了笑，说道： “叔！我怎么敢故意戏弄您呢。战甲的传感器基本上都失灵了，我不知道外边的情况，只知道您在挖我。我不敢说话，是害怕分散了您的注意力，被那些恶心玩意儿偷摸到了背后都不知道。” 王小戈直觉一股暖流在心间升起，他厚重的机械手臂轻拍这小宇残破的肩甲，微微仰面，闭着眼睛重重地吸了口气，憋了好一阵才缓缓吐出。 “那你小子还算有良心。其他的无当飞军战士也是被困在这附近吗？” 小宇看了看周围： “应该是，在起爆之前我们就在几栋相邻大楼的楼顶上。” 王小戈对着通讯频道下令道： “指挥部注意，我是王小戈。我在g7点找到了被困的无当飞军战士。请立即增派一队人过来，完毕！” “收到！指挥官，我这就派人过来。” 王小戈看着小宇的战甲上好几处都因为严重变形，甚至是脱落将脆弱的内部结构暴露在了外边，愤愤地责骂道：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昏了头了，明明知道红色爆破区域的范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带着战士们往这死地里跑。你要是牺牲在作战任务中，那谁也没话说。 但凡你这身战甲再破一点，就要成倒在黎明前的烈士了！还是自己蠢死的！那我可怎么向你母亲交代啊！” 小宇微微低下了头，露出一丝苦涩的浅笑： “叔！当时我的眼前只有挤满了整个大道的血肉病毒，ta们歇斯底里地涌向家园最后的防线，还有很多从大楼之间的空隙里开始向着四周蔓延，我的母亲也在防线之后。 我和战士们只想在完全丧失战斗力之前，尽可能地多提供一些信息。也许这样，其他人会更有机会看到黎明之后的曙光。” 王小戈抿着嘴，深深地点了点头。 “好样的！因为有你们的存在，ta们永远也不要想战胜我们！”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的残楼之间传来了战甲轰鸣和刀盾碰撞的嘈杂声。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名战士正将一头体型硕大的血肉病毒团团围住。 虽然ta的体型比单个的机甲战士要大出不少，但战士们毫不畏惧。无论那东西是想通过跳跃或者翻滚跳脱包围，总有战士用坚固的盾和锋利的刃挡在ta的前边，然后砍掉ta畸形躯体的一部分。 怪物上下翻腾，四周刀光剑影。几个回合下来，战士们的围攻越发娴熟，甚至有了几分戏耍的味道，那怪物很快就在密集的剃刀剁骨的声音中，化作了地面一泡干瘪的肉酱。 看着小宇紧咬的牙邦和随着利刃挥舞有节奏晃动的拳头，王小戈将插在地上的战旗和背在身上的刀盾递了上去： “现在ta们已经完全不是我们的对手了，要不你亲自上去解解恨？” 小宇吃力地接过了战旗，手肘和腰部的战甲缝隙都涌出了火花。尝试了几次之后，最终摆了摆手，苦笑着说道： “呵呵，罢了，我是真的有些累了！这身战甲护我周全，我也不能对它太狠了。我还是回去找我妈好好给我看看，有没有内伤什么的吧，万一您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呢？” 王小戈轻哼了一声： “这还差不多，别一门心思只知道莽！我需要的是一个四肢健全的先锋！” 赶来救援的队伍，很快将埋在废墟中的战士们救了出来。他们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但都没有生命危险。 当王小戈陪着小宇和受伤的战士们回到三环路的指挥部楼下时，对小宇说道： “和战友们去你母亲那里好好做个检查，没事儿的话，换一身新装备再到指挥部来找我。虽然我们现在在城区已经是摧枯拉朽之势，但外边的情况还不清楚，我们就这点家底，不能大意。我先得去指挥部继续我的工作，控制好出击范围和兵力分配。” 小宇做了个鬼脸，嬉皮笑脸地说道： “行，我很快就来。不过说真的，您还是应该去体验下快刀斩乱麻的快感，真的很过瘾！” 王小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你小子别忘了，第一个将血肉病毒斩成两段的，就是我。那些恶心的玩意儿连激起我愤怒的资格都没有。不带任何情绪地将ta们斩杀殆尽，才是对我们身为高等智慧文明最好的尊重。” 他刚刚走到升降梯的门口，一名女参谋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报告指挥官！刚刚又有几个轨道舱降落了下来，不过和之前装着战甲的轨道舱不一样，它们没有自动打开。我们尝试手动打开，但是没有成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第128章 弯路 王小戈跟随参谋长来到了被众人围住的几个轨道舱前，和普通的轨道舱不同的地方在于，主舱门上多了一个类似锁止机构的装置。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种轻易就能被动力战甲破坏的锁止装置，并不用于保险，而是防止非专业人士误开之后造成内部的设备损坏。而这意味着，这些轨道舱里装着的肯定不是战甲。 就在王小戈刚刚走到一部轨道舱的锁止机构前，ai语音就响了起来： “已完成生物体特征识别，轨道舱已解锁。您好，指挥官！是否要现在展开全套设备？” 看着在全息投影上出现的设备清单，王小戈的脸上逐渐堆积起了难以抑制的兴奋。 “张凌博士，你真是个天才，一个细心的天才！” 众人都还在疑惑之时，王小戈否定了ai立即展开设备的请求，然后转身下令道： “立刻将指挥部的天台清空，然后把这几个轨道舱全部转运到屋面上去！” 很快，被当作指挥部的大楼天台就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几个轨道舱按照王小戈要求的位置，摆放在了空旷的屋顶上。 “轨道舱，执行设备展开程序！” “好的，指挥官！” 随着一道测量激光扫过天台，几部轨道舱如赛博世界里的机械之花一般展开。大大小小的金属零件，在机械臂飞快地挥舞中，被组合到一起。每一个轨道舱组装出的部分，都能丝毫不差地和相邻轨道舱的构件紧密吻合。 “呜呜”的机械臂作动声，“嗡嗡”的螺丝拧紧声，“呲呲”的焊接声，在闪烁焊光的指挥下，交织成了一曲节奏明快的机械进行曲。 随着这曲由螺丝和钢铁组成的乐章演奏到最高潮，一面直指天穹的弧面天线，如花瓣一般在大头的顶上缓缓地绽放开来。 已经换上了全新战甲的小宇，看着头顶的苍穹逐渐被硕大的弧面天线所遮蔽，不禁失声赞叹道： “乖乖！我算是知道张绫博士这个清北超级学霸的分量了，她也太厉害了吧。这么短的时间就想到，并设计出了这东西，她是把红岸基地搬到京华城里来了！” 王小戈的双眼也被这直径比天台还要大出不少的弧面天线死死抓住，感慨地说道： “不，她已经为它取好了名字——第二红岸基地。” 几名技术军官围在操作台前，也兴奋地说道： “现在我们可以直接向空间中的工业空间站下达指令了，这真是太好了！” “虽然还暂时无法启动整个空间体系，但空间仓库剩下的物资至少能为京华城恢复电力和提供必需的生存物资。” 就在一片充满希望的欢愉气氛中，王小戈和小宇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 小宇低声问了句： “张绫阿姨和袁叔他们还是联系不上吗?” 王小戈仍旧紧紧皱着眉头，眼神中透露出深沉的担忧与焦虑。突然，他的眼睛猛地睁大，眼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就像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随后快步地走到操作台前，嘴里碎碎地念叨着： “无当飞军的动力战甲，当年是我在肖老师的授意下，带着团队按照袁司令要求的指标设计的。由于预设作战场景都是极端绝境，我特意在战甲里加入了一个独立于系统的应急通讯模块。虽然只有单向发射功能，但是信号的穿透力和抗干扰能力都极强。 袁司令是肯定知道这个模块的存在和功能的。京华城里没有能够接收到那个波长信号的天线，但是红岸基地的弧面天线可以。张绫博士既然给我们准备了第二红岸基地，如果他们还幸存，就肯定会启动应急通讯模块。” 话说至此，王小戈已经在操作台上完成了第二红岸基地接收模式的调整命令输入。他意味深长地和小宇对视了一眼之后，按下了确认键。 巨大的弧面天线刚刚转向到东北方向，扬声器就出现了张绫那因为疲惫而沙哑的声音： “这里是无当飞军雪豹小队，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东经117.934度，北纬40.995度，我们将以每天25公里的速度向京华城方向前进?。如果收到信息的你正需要帮助，请你来与我们会合。 我们的队伍已经有3422人，我们会竭力为你提供庇护。如果收到信息的是指挥中心，请尽快来增援我们。我们所剩的生活物资已经不多，并且随时有再次遭受骚扰的可能。” 听着扬声器里张绫重复的话语，指挥中心经过短暂的沉寂之后，爆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声。而已经听出了端倪的王小戈却立刻抬手厉声喝止道： “所有人先保持安静！” 在众人惊讶和疑惑的目光中，王小戈沉沉说道： “张绫博士最后一句话用了随时和再次这两个词，这意味着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地遭遇过血肉病毒的袭击。她的意志力远超常人，若不是处境已经非常危急，不会在有招募性质的公开信息中引用这些辞令！” 嗅到了危险气息的小宇立刻调出东北地区的地图，并迅速找出了经纬度所在的位置。 “他们当前所处的位置距离京华还有230公里，主要是原生草原区和森林带边缘，远离大都市和能源中心，应该是精心挑选过的线路，不至于遭遇到大规模血肉病毒。我了解袁司令的风格，如果雪豹小队还保持着完整的战斗力，他肯定不会请求增援。” 参谋长也焦急地说道： “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小宇原本松弛的机械五指忽然握成了拳头，眼中的斗志刚刚燃起就又熄灭了几分，五个手指又慢慢地张开了： “目前我们还能快速出动的载具，就只有航空博物馆里的一架运-20了。但问题是，它没法降落在目标区域，能找到的燃油也只够飞一个来回。 更何况，他们还带着三千多名幸存者。继续野外徒步十天回到京华城，谁也说不清楚还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 王小戈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 “你立刻带着20名最精锐的战士和必要的物资，空投到目标区域去。然后带着他们向这个位置转移，你们徒步过去应该只需要4-5个小时。” 小宇看着王小戈在地图上指出的位置，一脸疑惑地问道： “这...这不是避暑山庄景区吗？那地方也没有掩体啊？” 王小戈呵呵地笑道： “小宇，你一直待在部队里，对外边的社会有所不知。守护纪元的后五十年，全力以赴的远征计划和充盈的生活保障，都快让人们闲出毛病来了。那些为了彰显自己是平庸社会里品味非凡的人，搞了个什么第二次文艺复兴的运动。 其主要内容是，复现工业革命时期人类设备那种特有的病态优雅。其中有一项很受欢迎的活动，就是身着全手工裁剪的盛装，乘坐蒸汽火车前往古代王室园林休憩。因此，火车和铁轨一直保存得比较完好，并且四个小时就能到避暑山庄！” 小宇满脸欣喜地啧啧称奇道： “果然文明演化中走过的每一步弯路都作数呀！我现在更相信存在即合理这句话了！” 王小戈收起了笑意，严肃地下令道： “所有人，立刻行动！” “是！” 第129章 营救 雨雾之下的草原一片泥泞，森林被污雨染成了墨汁的颜色，远远看去好似一道裸露着礁石的无底悬崖。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在悬崖边上踽踽前行，就像是迷了路的羊群，疲惫与饥饿写在每一个人脸上。 凛冽的寒风之下，每个人都紧紧裹住身上残缺的衣物，弓着身躯低头迈步；脚下的土地崎岖泥泞，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 张绫走在队列的最前方，鸭舌帽下的脸庞如纸灰一般惨白，开裂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她看了看腕表上的定位数据，拿起了从战甲上拆下的应急通讯模块，准备发布最新的位置信息广播。 “这里是无当飞军....” 刚刚说出几个字，就感觉喉咙里有无数根针在扎，刺痛感从咽喉深处蔓延至整个脖颈，疼得她眼眶都不禁泛出泪花，声音也因此变得沙哑暗沉，好似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动。 就在此时，袁术从队列后边踩着一路的泥水小跑了上来，他手里拿着一支木杆和切菜刀绑扎而成的长矛，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写满了焦急： “张绫，你带着大家加快步伐前进。刚刚殿后的人又发现林子里有异常，我担心ta们又发现我们了！”他的声带仿佛被砂纸打磨过，干涩粗糙。 张绫微微张口，最终也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随后，袁术举起手里的长杆一边挥舞着，一边撕扯着沙哑的喉咙喊道： “所有没受伤的爷们儿都跟我出列，其他人跟着张绫加快步伐往前走！” 队列中出现了小小的躁动，筋疲力竭的男人们虽有动作有些迟缓，但却没有半分犹豫地跟随袁术向着队列的反方向走去。女人和孩子们用目光和自己的丈夫和父亲告别之后，咬紧牙关拖着疲惫的身躯加快了步伐。 当张绫带着队伍艰难地走上一个小丘之后，她感觉自己双腿就像灌满了铅，双手抖得拿不稳应激通讯器。呼吸急促而沉重，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每一次喘气都要用尽全力才能吸到一丝丝空气。 她回头看去，男人们已经在小丘之下的空地上排成了人墙，雨雾迷蒙的天际线上，几个黑影正在向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张绫咬牙迈步，却发现自己几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连一步都走不动了。 正在此时，西南方的天空中传来了隆隆的轰鸣声。张绫一惊，本能地挥手示意众人放低身姿。随着越来越大的轰响声越发接近头顶，她惊喜地意识到，那是涡轮风扇发动机所特有的噪音。 抬头看去，一个“士”字型的影子正在云隙间快速穿越，已经飞临过了头顶。 “飞机！是我们的飞机，我在博物馆见过！我一直以为这种铁疙瘩根本不可能离开地面，没想象真的可以，真是太震撼了！”队伍中的一个孩子指着空中兴奋地喊叫着。 忽然，一连串的小黑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飞机后边出现。片刻之后，每个黑点上都绽放出了两朵白色的降落伞，仿若从空中飘散而下的栀子花。很快，伞下的鲜红色强壮身影和它们背后闪烁着寒光的利刃就变得清晰可见了。 “是无当飞军！无当飞军来救我们了！” 小宇带领着19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在零零散散的血肉病毒就要冲击人墙之前，不偏不倚地降落到了人墙和血肉病毒之间。还不等战士们的降落伞飘荡着落地，十数个血肉病毒就在干净利落的切砍声中化作了浓汁和肉块。 “司令员，我们来得还算及时吧！”小宇一边将刀盾收到背后，一边打开了战甲的面具。 袁术脸上满是惊喜和欣慰，但是看了一眼身边和他一样衣衫褴褛，惊魂未定的众人，他浅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 “还算及时，要是能再早一点来的话就更好了。” 小宇发现袁术身旁已经没有雪豹小队的其他队员，再看着眼前这些拿着自制武器，几乎人人带伤的人，大概知道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这时，运输机投下的生存物资也落到了地面上。人们在得到了热量和衣物补充之后，整支队伍立刻精神了不少。在20名无当飞军的护卫下，开始向着预定目标前进。 ...... 当小宇和袁术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避暑山庄火车站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而王小戈和数十名机甲战士驾驶着挂着三十几节车厢的蒸汽火车刚刚进站。 经历生死之后的重逢，几人都很有默契地只是简单地寒暄了两句，然后就立刻组织幸存者们登车离开。因为他们都知道，奇形怪状的血肉病毒随时可能如潮水般从夜幕之后涌来，将一切吞没。 夜幕笼罩着大地，蒸汽火车宛如一条钢铁巨龙，在黑暗中飞速前行。在确认了每一名幸存者都登上了列车，每一节车上头都有机甲战士在警戒之后，几人汇聚到了最后一节车厢里。 每个人看着对方的眼中都闪烁着绝处逢生的庆幸和险象环生的心有余悸，虽然大家都没有开口，但仅仅是交换的眼神就已经述说了一切。 “都别傻站着了，坐下说吧。下午的空投物资，我都让给幸存者了，自己没吃上两口。现在已经是腹中打鼓了，我得赶紧再吃点儿。”袁术笑咧咧的玩笑话，打破了冰凉的沉寂。 几人坐下之后，小宇将热气腾腾的餐食摆到了袁术身前。王小戈一边把准备好的药物递给张绫，一边说道： “京华城里的遭遇情况和我们之前预估的有一定偏差，主要是敌人的数量比预料中多得多。不过幸好战备物资及时送达，总体来说还算有惊无险。” 袁术一边大口吞咽着热食，一边说道： “看着小宇带人从天而降的时候，我就大致猜到你们城里没大问题了，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的张绫也说道： “在红岸基地完成发射信号之后，我们并不确定空间工业基地是否已经被启动、启动了多少，好在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紧张的气氛渐渐被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生离死别之后重逢的喜悦冲散了。 小宇俏皮地和袁术开起了玩笑： “咦！我说袁叔，你以前训练我们的时候，不是常说战甲和武器是无当飞军的生命嘛！现在倒好，你自己都把战甲和武器弄丢了，搞得一身狼狈。” 袁术咀嚼着口中的食物，白了小宇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教你那么多，光记住这条了是吧！我们撤离的时候，直升机没有时间加满燃油。要是落在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中间，就是没有血肉病毒我们也很难走出来。抛掉了两套战甲近四吨的重量之后，我们才勉强飞到森林边缘。 不过运气还不错，我们在沿途的几个度假村里找到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资。而且，可能是因为森林没有突出的能量和热源，我们一开始也没有遇到血肉病毒。” 王小戈苦涩地笑了笑： “呵呵，那些在城里过惯了好日子的孤立主义者，就喜欢跑到郊区去折腾田园牧歌的原始农家生活。我当年还对那群浑身艺术细菌的人嗤之以鼻，看来果然是文明演化走过的每一步，都是作数的。” “谁说又不是呢！”袁术也呵呵地笑道。 小宇歪着头，通过走廊看着前边已经鼾声四起的车厢，随口问了句： “这些人都是你们在路上遇到的吗？” 袁术和张绫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面色都微微地变白了几分。 第130章 融合 吃过分子生物工程的特效药之后，张绫的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声音仍旧有些沙哑的她，缓缓地说道： “走出森林之后，很快就遇到了零零散散的逃难者。我们将他们集中了起来，第一天晚上快到黄昏的时候，队伍的规模就已经超过了一万人。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能在当天深夜突然出现的几个血肉病毒袭击中幸存下来。” 王小戈和小宇都是大惊，圆睁的双眼中流转着不可思议的恐惧，微张的嘴唇轻轻颤抖着。袁术和张绫仅仅在第一天就聚拢了上万的幸存者，但他们经过五天的艰苦跋涉，火车上却只有3000多人，而且其中多数都是儿童。 他们都无法阻止自己去脑补，在这五天里到底发生了多少次惨烈的厮杀。车厢里一度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火车车轮撞击铁轨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当当”声，和胸中沉重的心跳声。 小宇忽然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看来这些恶心的东西果然是除了能量和热源之外，会主动猎杀人类！我怀疑他们甚至能通过某种方式感知到人类的存在。” 袁术将已经送到嘴边的勺子又放了回去，沉沉地说道： “从现在我们的遭遇来看，应该是的。而且人类聚集的数量越多，越容易被ta们发现。” 小宇冷哼了一声，愤愤地说道： “看来除了一方被彻底消灭之外，没有其他路可走了。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对付ta们的方法了，不过是些原始的病毒生命体，迟早给ta们砍光了！” 张绫眉间紧锁，轻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微微摇晃着脑袋，仿佛是在强令自己摆脱某种可怖的思绪。在内心挣扎了好一阵之后，她才又开口说道： “我们通过逃难者了解到，整个渤海湾城市集群都遭到了血肉病毒的袭击。而且和京华城相似的是，血肉病毒爆发之前，都是先隐匿在能源系统附近。 据他们描述，每个城市遭遇的血肉病毒在形态上都有所差别。但相同的是，ta们只以杀死人类为目的，而没有任何以人类为食的迹象出现。现在整个渤海湾，甚至是全球没有组织起有效抵抗的地方，都已经是字面意义上的无人区了。” 所有人脑海中都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原本繁华的城市沦为人间炼狱的惨烈景象。鲜血染红了地面，汇聚成一滩滩暗红色的血泊，顺着地势缓缓流淌，在低洼处形成血的“湖泊”。破碎的肢体、内脏散落四处，与废墟中的砖石、玻璃碴混在一起，惨不忍睹。 残垣断壁上还挂着破碎的衣物和皮肉，不时有烟尘从废墟中升起。烧焦的气味、血腥气以及尸体腐烂的恶臭交织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王小戈突然感觉胃中翻涌，一连打了几个干呕，眼角都泛出了泪花，才勉强抑制住了呕吐的趋势。他放在桌面下的右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左手虎口，想要用强烈的疼感让自己摆脱这恐怖至极的联想。 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敢直面那惨烈的景象，而是他知道，如果任凭自己的理智溺毙在这恐怖之潮中，那下一个上演尸横遍野的地方就是京华城。 他看着满身伤痕的袁术和憔悴不堪的张绫，忽然想到了没有出现在幸存者名单上的另外四名雪豹小队队员，趁着心间激荡起的悲愤，赶紧岔开了话题： “你们没有在计划时间回来，我们就派人沿途去寻找你们。但只在红岸基地里看到已经被严重破坏的弧面天线，还有雷达峰周围烧成了焦炭的森林。你们遭遇情况也是大大超出预期了吧？” 当袁术听到雷达峰三个字的时候，暂停了吞咽食物的动作。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在最后时刻，从悬崖边上只露出了一角的那个庞大身影，眼中流转着恐惧的神色。思忖良久之后，才沉甸甸地点了点头： “我们对血肉病毒的认知，可能还是太保守了。这不仅仅是在数量上，还有形态上。” 小宇圆睁着惊奇的双眼，连连点头： “对！我在空降下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追赶你们的血肉病毒和我们之前对付的都不一样。ta们既不像能跳跃滑翔的肉皮个体，也不像翻滚移动的肉团个体。 而是...额...而是像长了蝎子尾巴和豪猪尖刺的狗。ta们的个头虽小，但灵活性要高得多，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个体！” 张绫和袁术对视了一眼，脸上的阴沉神情更重了几分： “这种形态上的差异，和血肉病毒接触到的生物和物质有关，这一点我们在前期的研究中已经有一定的认知了。但袁术所说的，还不仅仅是这种差异。” 王小戈一怔，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的复杂性，局促不安地问道： “你们在雷达峰遭遇了什么？” 袁术推开了身前的碗碟，仔细地讲述了在雷达峰的战斗过程之后。 小宇最先发出了惊愕疑问： “袁叔，爬上悬崖的那个大家伙，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行动不如小个体血肉病毒迅捷，所以在最后时刻才出现的？” 袁术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 “虽然我只看到了那个东西的一小部分，但大致可以推测出，其体型应该比红岸基地的弧面天线还要大，而且没有飞行能力。 这么大的活体，如果是从森林里走过来的，肯定会留下一道非常明显的痕迹。但是我在驾机逃离的时候，刻意看了一眼雷达峰下的森林，除了我们火力覆盖的范围之外，保存得都非常完好。” 王小戈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急促地问道： “在你们击落了最大一批血肉病毒之后，为了争取发射时间，用火力强行覆盖了坠落区域。对吗？” 袁术点点头： “是的，我们打光了所有弹药，火力密度非常高，而且目的也达到了。” 王小戈眉间就像粘上了透明胶，锁得更紧了，他更加焦急地问： “根据你的描述，是不是在ta们吸收了火力覆盖的能量之后，发动的下次攻击，在数量上反而不如你们在火力覆盖之前密集了？” 众人都是大惊，立刻明白了王小戈即将推导出的结论。 袁术颓然地站起了身来，在恍惚中回忆了几秒钟之后，双目焦虑地看着王小戈： “我仔细回忆了战斗过程，就算是排除掉03号牺牲自己消灭的那一部分血肉病毒。在那个大东西出现之前，血肉病毒的数量都要明显少于之前如蝗虫一般扑来的时候。 要不然，04和05号就算牺牲自己，也不可能为我们争取到完成信息发送和驾驶直升机起飞的时间！” 小宇的双眼瞪得都快凸出眼眶了，眼中满是惶恐与疑惑，仿佛看到了什么超乎想象的事情。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形成一个小小的“o”型，良久之后才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 “也就是说，ta们不仅能在吸收能量后增强个体技能，还可以用多个小个体组合成一个大个体？” 张绫听完小宇的话，身体猛地顿住，像是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却又没有焦点，仿佛思绪被那一瞬间的冲击拉扯到了别处。 好一阵之后，张绫忽然语调沉重地说道： “从我上次对血肉病毒的解剖和分子生物学检验情况来看，ta们的生命形态非常单调，但却在细部构造中，有很多吸收能量但只储存不释放的结构，当时我还无法理解这种看似无用结构的作用。 现在看来，这些所谓的无用吸能结构，极有可能就是在需要的时候，让多个单一个体融合成更大个体的应激演化机制！” 王小戈听完愣神地坐在原处，肩膀微微下沉，喉结不停地滚动着，像是在吞咽口水。几秒钟之后，忽然转头对着小宇沉声下令道： “立刻联系京华指挥中心！” 第131章 大溃散 王小戈的反应让众人都是一怔，小宇赶紧在头盔显示器上看了看当前的坐标信息，说道： “距离城区还有190公里，无线电应该可以联络上指挥中心了。” 随后，他从车厢后门直接爬到了车顶上，用所有在车厢顶上警戒的机甲战士作为天线阵列，总算在极限通讯距离上接通了和京华指挥部的联系。 “指挥官您好！这里是指挥中心参谋部。”参谋长模糊的声音从电台里传来。 王小戈抓起步话机，急促地问道： “京华城清缴残余血肉病毒的战况如何了？” “报告指挥官，城区范围内的清缴任务已经完成！包括地面、残骸和地下水道系统，我们都已经拉网式搜查过三遍，确保城区里已经没有任何血肉病毒了！”参谋长的话语中透着胜利者的喜悦情绪。 其余几人听到这个捷报都长出了一口气，小宇甚至挥舞着拳头低吼一声“好！” 但王小戈依旧眉间紧锁，一连发出了三个疑问： “怎么这么快？计划不是需要至少三天吗？现在我们的部队动向是什么？” 参谋长带着骄傲和自信的语调说道： “城区清缴任务刚刚开始的时候，进度确实很慢。残存的血肉病毒非常狡猾，会隐藏在废墟和建筑里突然袭击我们的战士，稍不注意就会出现伤亡。 不过任务全面铺开没多久，ta们就纷纷向城外逃去，连城边的菌毯也在迅速枯萎溃缩。现在，除了少数部队在和民众一起清理市区里的腐肉和废墟之外，其余的部队都在城外搜索和追击逃跑的血肉病毒。” 王小戈听完面色一沉，追问道： “那些逃出城区的血肉病毒，是不是向着西北方向去了？” “是的，您的推测非常准确。血肉病毒在被我们驱赶出城之后，都是沿着菌毯向西北方向逃离的，而且菌毯也很快就枯萎了。” 参谋长的声音中除了几分惊讶，仍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和亢奋。但王小戈听完之后，脸上的阴云却更重了。 袁术也察觉到了情况的异常，他点燃了一支烟，目光深沉地扫向众人，说道：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被动溃逃，而更像是主动撤退，ta们的老巢青峰一号聚变集群可就在京华城的西北方向。” 王小戈攥紧了通话器，沉声下令道： “指挥部，命令所有部队立刻撤回城区。在城区西北方向100公里范围布置扇形观察哨，然后挑选有过侦察兵服役经历的老兵，组成侦察小组尽可能抵近青峰一号。只许探明情况，切记不可主动交战！” 扬声器里传来了参谋长一阵费解的呼吸声，却迟迟没有应答。 袁术拿过通话器，厉声斥责道： “听清楚命令了吗？” 参谋长立刻回过了神来： “是！” 小宇一开始也不太理解王小戈为什么要撤回追击的部队，但他很快也想通了其中的缘由，眼中随即浮现出了深沉的惊讶和恐惧： “莫非那些血肉病毒在攻击京华城失败之后，主动撤回老巢的目的是吸取更多的反应堆能量，然后组合成更大的个体？” 张绫抿了抿嘴唇，眉头微皱，说道： “消灭京华城里人类的目标没有实现、自身大量个体遭到损伤、还有充足的能量支撑。如果从我们在雷达峰的经历来看，这些都满足ta们将要融合成极大个体，然后重新发动攻击的条件。” 小宇双目空洞，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声音颤抖地念叨着： “你们在雷达峰遭遇的极大个体就比弧面天线还大，那还仅仅只是几千个血肉病毒，能量来源也只有雪豹小队密集火力.....” 随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间变得尖锐起来： “不过无论多大的个体，始终都只是在原始本能的驱使下行动，就算暂时无法与之正面对抗，也能想办法先把ta们引走。就像放风筝一样，然后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张绫的眼波中流转着深沉的焦虑，徐徐摇了摇头： “百亿年的演化赋予了ta们超强的趋利避害本能，再加上血肉病毒演化速度极快，简单重复的办法对ta们很有可能不管用。而且，这次ta们如果再次向京华城发动进攻，目的会非常明确，没那么容易就能引开。 更为关键的是，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简单的个体融合成大型整体之后。复杂的生物学结构带来的不仅仅是更强大的破坏力，还有更复杂的行为特征。我们要应付的可能就不单单是ta们的生物学本能了。” “你的意思是，ta们还有可能产生智慧？”小宇圆睁的双眼中写满了惊愕。 张绫轻轻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这只是一种猜测，但确实有这种可能。人类复杂的思考和行为能力，就是简单的神经细胞在高度富集之后的副产品。” 王小戈也补充道： “就算不考虑ta们在短时间内产生智慧的问题，单单是复杂的行为逻辑、敏锐的本能反应，还有超强的个体机能，就足以让我们难以应付了。”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火车回到京华城之时，晨曦微露，划破了废墟之上那浓稠的黑暗。虽然空气中还弥漫着尘埃的味道，但令人闻之欲吐的腐臭已经荡然无存。 几人匆匆赶到指挥部，参谋长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们的归来。通讯官一遍又一遍地呼叫着，但扬声器里始终只有如小溪流淌一般的微弱电流声。 “现在是什么情况？” 直到听到王小戈的声音，参谋长才猛然回过神来，他强压着已经堆在脸上的焦急和惶恐，汇报道： “目前城外的观察哨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但我们派出的三组侦察队伍都失去联系了！” “他们在失联之前传回什么信息了吗？”王小戈追问道。 参谋长摇了摇头，眉间的焦虑都快拧成实质了： “没有，都是在距离青峰一号二十公里的检查站发出最后一次确认信息之后，突然就失去联络了。” 张绫快步走到通讯控制台前，检查了传输数据之后，说道： “信号并没有受干扰的迹象，只有通讯器材被物理上严重损坏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参谋长咬着嘴唇，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挑选的人都是有过服役经验的老兵，也有斩杀血肉病毒的实战经验，怎么会....” 袁术看了看东方天际线上的瑕光，疑惑地说道： “有动力战甲和钛合金盾牌的加持，血肉病毒是很难在瞬间击杀我们的侦察兵的。而且这天上的雨雾基本上已经散了，不用抵很近就能完成对青峰一号的初步侦察。 而且，这种能见度条件下，有过战斗经验的侦察小组按理说，是很不容易遭到突然袭击的。” 参谋长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所有侦察兵在靠近检查站的时候都反映了一个相同情况。整个郊区的能见度都很好，他们甚至能看到星空。但在靠近检查站之后，雾气突然就加重了。” 袁术一手环抱在腰间，一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子，沉沉说道： “那就说得通了，看来ta们果然还活跃在青峰一号能源集群里。咱们还必须得搞清楚，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这时，小宇站了出来： “我来救你们的时候，把最后的十几名无当飞军战士都带走了。派出去的侦察兵就算是老兵，也退役了半个世纪以上，业务技能肯定生疏了，和新兵蛋子没什么两样。我选几个没怎么受伤的无当飞军亲自去一趟，肯定能把情况搞清楚。” 一向决策果断的袁术，一时间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正要开口，小宇就笑咧咧地抢在了前边： “司令员，我保证搞清楚状况就撤。再说了，你也没人可派了。” 袁术踌躇了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嘱咐道： “一定小心！” 第132章 巨物 盘踞在京华城上的浓重云盖渐渐散了开去。曾经的繁华虽已被碾碎在残檐断壁之间，但东方的天际，一抹柔和的光亮正缓缓晕染开来，似是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希望，要给这废墟之地重新注入生机。 小宇和他挑选的四名队员驾驶着“探索号”在废墟上一骑绝尘，三对硕大的麦克纳姆轮将枯萎的菌毯撵得稀碎，扬起的黑色尘埃带远远看去，就像一条向着西北方向飞驰而去的黑色巨龙。 这辆从航天博物馆拖出来的行星车制造于公元纪元末期，原本计划用于火星探索。她虽然没有机会在火星表面驰骋，但因其强悍的越野能力、澎湃的动力，还有电动机赋予的优异静谧性，让她成为了侦察小队的绝佳座驾。 明媚的阳光穿过火星车的观星窗，洒在战士们的脸上和战甲上。除了开车的小宇，所有人都仰面闭眼，嘴角微微扬起，尽情地享受着这份儿久违的温暖。似乎压根就没有人在意，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何种可怖的存在。 忽然，阳光阴暗了几分，阴冷的气息也趁机钻进了座舱。 02号打了个哆嗦，揉搓着迷茫的睡眼问道： “宇哥，是不是快到了。” 小宇扬了扬下巴： “自己看吧。” 众人向着前方望去，只见碧蓝的天穹在头顶上被灰褐色的云墙陡然切断，给人一种真的来到了天空尽头的错觉。层层叠叠的乌云就像一顶巨大无比的斗笠，紧紧扣在远方连绵的山影之上。云下的世界一片昏暗，吊诡的黄昏提前到来了。 火星车刚刚开进云盖之下，淅淅沥沥的雨就下了起来。在不停挥舞的雨刷中，一栋低矮而宽大的建筑渐渐从雨雾中浮现了出来。原本横平竖直的建筑外立面爬满了菌毯，看起来就像一块长满了青苔的朽木。 “前边就是检查站了，之前的兄弟们就是经过这儿之后就失联了，大家做好战斗准备。”02号说完，关上了头盔面罩，转身去取地上的利刃。 而小宇则是在火星车即将驶入菌毯的范围之时，忽然掉转了方向，沿着菌毯的边缘向着北边驶去。 众人见状都有些懵，02号疑惑地问道： “宇哥，咱们这是？” 小宇冷哼了一声： “前几批侦察兵都是服过役的老兵，又有战斗经验。单论战斗力，咱们不比人家强多少。硬冲进去，你有几分把握能活着出来？” 战士们都面面相觑，02号转目看向青峰一号所在的方向，只能依稀看到雨帘之下阴山黑洞洞的山影，而那坐落在山谷口的巨大基地始终都被笼罩在浓重的雾气之中。 “那咱们怎么完成任务啊？” 小宇谨慎地操作着火星车，始终和左侧的菌毯保持着几米的距离，没好气地说了句： “好像袁司令没有教过你们，侦察必须从正面进去的吧？” 随后，火星车沿着菌毯的边缘，画出一道半弧形的轨迹，绕到了青峰一号基地的东北方向之后，沿着蜿蜒的山路进入了山区。 02号恍然大悟： “哦！我知道了，咱们这是要绕到青峰一号基地背后的山顶上去完成侦查！” 小宇干笑了一声： “我看你们这群人，光顾着训练空间和行星作战，回到地面上脑子都变笨了！” 进入山区之后，菌毯的辐射范围比在平原上要小得多，小宇得以将火星车开到了距离青峰一号基地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两公里的垭口。 战士们向着青峰一号所在的方向看去，微光之下的世界一片凋零。光秃秃的森林是大地裸露的骨骼，曾经包裹着的血肉早已消失不见，以一种嶙峋又倔强的姿态，展现着生命历经磨难后的模样。 小宇看了一眼已经爬到半树高的菌毯，又抬头望向远处迷雾中的山岗，下令道： “刺激到菌毯的后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咱们从树上过去，搞清楚情况之后就撤。如果有人碰到了菌毯，就自己往回跑，不要连累其他人。” 几个强壮的身影在动力战甲“呜呜”地作动声中，如武侠小说中武功高强的侠客一般轻盈地穿梭在森林之上，只留下一片微微摇晃的树干。 当小宇等人有惊无险地来到最高的山岗之上时，眼前波云诡谲的景象将这群身经百战的战士都惊得目瞪口呆。 幽邃的迷雾仿若幽灵的帷幔，肆意翻涌在这片死寂之境，将一切都拖入朦胧的混沌。而在那迷雾的核心，蛰伏着一个不可名状的庞然巨物。 迷雾如同忠诚的卫士，缭绕在那如卵囊一般的巨物周围，时而将其隐匿其中，只勾勒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好似一座从梦魇深渊中突兀升起的邪异堡垒，巨大得超乎想象。 时而又似轻纱拂过，树梢上的众人甚至能看清巨物表皮上让人作呕的黏腻的质感，仿佛是无数畸变生物的融合体。那些纹路扭曲着、缠绕着，犹如混沌初开时的无序划痕，每一道都似乎隐藏着能让观者丧失心智的邪恶力量。 小宇如失了智一般，只知道牢牢抱住树干，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那邪魅至极的巨物上挪开。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发现。原来并不是这雾气在有规律地聚拢又散开，而是那几乎填满了整个谷底的巨物在缓慢地**然后收缩，如此往复。 在撑到最大时，那腐败的、青灰色光泽的表皮之下，隐隐透出的无数如流着血的巨眼一般的暗红色光晕。眼前这诡异到了极限的场景，让小宇差点以为是挂满了长明灯的山脉活了过来！ 数不清的猩红巨眼随着巨物的蠕动，每一次的睁开然后又闭拢，都像是在撩拨着现实与疯狂的边界。 “嘎！嘎！嘎！”一阵如筷子将要折断之前发出的轻微响动，瞬间绷紧了众人快要溃散在迷雾中的神经。 小宇转目看去，只见05号抱住的那棵树木正在摇晃着，而那个“嘎嘎！”声，正是从树干在摇晃中弯曲时发出的痛苦哀嚎。 往昔的训练刻在肌肉中的反应，在此刻激发了本能的潜力。05号果断纵身一跃，跳向了另一棵树，但他却低估了自己身上战甲的重量。 “轰隆！” 折断的树干带着05号一起摔倒在了菌毯之上。 与此同时，山谷中刚刚要睁开的千万只血眼忽然紧闭了回去，浓重的雾气如海潮一般翻腾着将那巨物完全笼罩，并气势汹汹地向着山岗逼来。 05号翻身爬起看着自己满身的菌毯残渣，向小宇递了一个复杂眼神之后，向着反方向飞速跑去。 战甲踏碎菌毯的“啪啪”声很快消失在了山岗中，但山谷中的浓雾却已经暴涨着越过了山岗的顶部。 “别激动！别激动！我们马上就走！我们马上就走！”小宇在心头一遍遍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话语。 忽然，空气震颤着发出低沉的轰响声，好似遥远的深谷中沉重的石门正在缓缓关闭。随即，一阵劲风将雾气卷得四下飞散。 小宇只得紧紧地抱住在风中微微晃动的树干，当那空气被什么巨物强烈推挤的轰响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忍不住仰面看去。 只见一个巨大的圆柱形影子如黑色巨龙的身躯一般，从云雾的空隙之间蜿蜒而过。即便是只看到了一瞬，也足以激起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战栗。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身后的山岗间就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好似一记重拳打在了沙包上。 此刻的山岗是如此的寂静，每个人都清晰地听到了，在那声轰响中夹着的战甲被压碎的零碎声，和05号从喉管里剧烈涌出空气和血液时，声带发出的短促而又刺耳的啸叫声。 第133章 回归 翻腾的云海渐渐平静了下去，山谷也恢复了坟墓般的死寂，但那形似卵囊、体积和四周山脉相当的吊诡巨物，以及布满全身的猩红巨眼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宇强行压制着心头翻涌着的恐惧之潮，决心冒死也要将信息发送回去。但不知是因为此处山高林密，还是已经超出了200公里的极限通讯范围。当他发起通讯时，头盔显示器上的信号格却空空如也。 他心一横，跟战友们打了个手势之后，不顾一切地向着来时的方向跳跃而去。 令他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四人竟然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火星车前。再从山岗上撤回的这一路上，除了在林间跳跃时发出的嘈杂声，整个世界安静得就像死去了一般。而此时，连绵的阴雨也停了下来。 小宇来不及细想，和战士们跳上火星车就向着山下一路狂飙而去。 刚刚冲进阴山脚下的平原，联络信号就有了恢复的迹象。就在小宇焦急地等待着信号稳定连接之时，忽然发现正在车旁几米之外飞速掠过的菌毯有些异样。他放慢了车速，竟然发现来时还泛着油光的地面竟然有枯死的迹象。 “宇哥，你快看那边！” 听到02号惊讶的呼喊，小宇抬头望去。也是万分惊愕的发现，迷蒙的雨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通透的能见度几乎能直接看到阴山山口的青峰一号基地。 如巨型斗笠一般压在山脉之上的云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奔腾着消散，仿佛是空中有无数个看不见的抽风机正在疯狂地吮吸着浓云。 转眼之间，夕阳就从已经百孔千疮的云盖中投下了无数根泛着微红光泽的丁达尔光柱，如一柄柄烧红的利剑，斜插在了荒芜的旷野上。 这些纤细的光柱随着空中云盖的迅速消散而变粗，然后汇聚到一起，被阴暗和污雨笼罩了许久的大地慢慢被点亮了。 借助斑驳的霞光，小宇发现整个平原上的菌毯果真全都枯死了。他一咬牙，索性把车子开上了菌毯，火星车的六个轮子立刻甩起了如炭渣一般的菌毯残渣。 “ta...ta们这是...死了？” 小宇没有回应队友有些语无伦次的质问，索性将车头对着青峰一号基地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青峰一号基地所在的山口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小宇一连校对了几次罗盘方位，车头正对的方向确认就是青峰一号基地无虞，而且周围的山地和地形也在佐证着定位信息。 但基地高耸的冷凝塔、巍峨的方形反应堆壳体建筑却迟迟没有出现。 此时，盘踞在山口的最后一抹乌云也完全消散了，悬于山峦之上摇摇欲坠的夕阳，将赤色的霞光投射到了阴山的山口。 战士们这才看清，曾经高低建筑林立、高架线缆穿梭其中的青峰一号能源集群已经不复存在。被高强度混凝土硬化过的广阔地面，就像是被犁过的土地一样杂乱不堪。山口簇拥着的扇形区域，一团难以名状的巨大腐肉扭曲着横陈其间。 它犹如一座崩塌的肉山，呈现出令人作呕的灰绿与暗黄交织之色，仿佛是一具被挖去了骨骼和内脏的巨人皮囊被丢弃在了这里。黏稠的脓汁还在向下滴淌，干瘪的皮囊正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持续瓦解、消融。 快要把脸贴到风挡上的02号，一连打了好几个干呕，才稳住了胃中的翻涌。他擦着眼角的泪珠，一脸惊愕地说道： “这不对啊！我们在后山的时候，那卵囊一样的东西鼓得有山冈那么高，把整个山口都填满了。现在怎么就成一滩烂肉了！里边儿的东西呢？难道是飞了吗？” 03号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算这些和病毒一样原始的玩意儿掌握了反重力技术，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起飞了。你别忘了，昨晚05号牺牲之后，整个山区里就只有我们的火星车电机的声音。” 04哈一边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了，紧锁着眉头不住地摇头： “莫不成，这堆肉皮里装的是空气？” 就在此时，通讯频道接通了。扬声器里传来了袁术焦急的询问声： “小宇，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在将整个情况向指挥部做了一个详细的描述之后，袁术命令侦查小队放下监测设备，然后立刻返回。 无线电短暂的静默之后，小宇口吻决绝地说道： “我非常肯定，我们在后山上的时候，那团肉皮里边是有东西的，而且是个庞然大物！” “但是，如此的庞然巨物，怎么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张绫不解地问道。 “我觉得那东西的行踪，还不是当下最紧要的问题。用不了多久，那东西就会自己来找我们的。从05号的遭遇来看，我们最大的麻烦在于，没有手段能对付新形态的血肉病毒！”袁术低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 “现在太空仓库里的资源储量已经所剩无几，金星资源采集体系还没有铺开，最快也需要三个月才能为太空工业集群提供工业资源，我们恐怕撑不了那么久。” 王小戈的话让守在对讲机前的人都如坠冰窟，刺骨的气息在不同的位置，同时包裹住了几人。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之后，无线电里响起了“呲呲！”的干扰电流声。已经是风声鹤唳的几人立刻打起了精神，满眼恐惧地看着各自的扬声器，仿佛消失的巨物就藏在扬声器的缝隙里一般。 连续几阵“呲呲呲”的干扰声之后，断断续续的通话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伙计们...听起来你们...好像又遇上...麻烦了。以前这种...时候，你们不总会来...找我的嘛。这次没了...我，看来你们也搞不定。” 指挥中心的几人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到底是谁。 而驾驶着火星车的小宇在迟疑了一秒钟之后，忽然眼睛瞬间睁大，眼眸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光芒，仿佛有星星在其中跳跃，激动万分地对着通话器大喊道： “爸爸！” 袁术也反应了过来，他满眼交织着惊讶和惊喜，一把拿起通话器： “火柴！你小子还活着！挺有本事的啊！” “哈哈哈哈哈！我要是牺牲了，这次的难关恐怕又很难过得去了。鉴于我每次都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我提议，以后修建人类文明纪念碑的时候，把我的名字排在你们所有人的前边。 而且，必须注明，在此之前我还是个死刑犯，这样才会显得我的一生足够传奇！” 火柴故意把最后“足够传奇”的四个字说得抑扬顿挫，尾音拖得婉转绵长。 欢乐的笑声随即充斥在了跨越数千公里的无线电信号中。 第134章 增援 遍体鳞伤的黄巾原野号太空战舰进入了地球同步轨道，她庞大的舰体上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的擦痕和凹陷，就像刚刚参与了一场无畏舰之间的对决。 相比总体形态还算完整的旗舰黄金原野号，跟在她后方的六艘战舰就完全是面目全非了。 有的战舰装甲板大面积被剥离，舰体内部的一些舱室甚至直接暴露在了太空之中。有的舰尾发动机严重变形，是靠拖曳才跟上的舰队。还有的战舰整个舰艏部分都出现了严重变形，就像是被液压机压过的一样，连舰桥都溃缩进了塌陷的舰体中。 身处黄金原野号舰桥内的火柴比出发的时候消瘦了不少。下巴上长满了蓬松的胡须，压在军帽下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身上的将军制服沾满了油污，但双眼中的坚定和锐气却未有丝毫动摇。 听着通话中老友们开怀的笑声，他沧桑的脸颊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火柴，我们通过空间望远镜看到，主舰队和你所在的预备舰队都被血肉病毒组成的云带吞噬了，你是怎么带领这几艘战舰杀出来的？” 按照以往火柴的性格，听到袁术这样的问话，必然是要得意洋洋地吹嘘一顿。但此时他的脸上却悄然浮现出心有余悸的后怕，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鬼东西的习性相信你们都应该知道了，我们也是紧急关闭了包括生命循环在内的所有能源设备，才侥幸没有遭到直接的粉碎性碾压。不过我们在被围住之后，持续**的云带对我们的舰体造成了强烈的挤压。 黄金原野号还稍好一点，内部结构和功能基本完好，但其他几艘幸存的战舰受损程度要严重得多。我们被裹挟在云带中，除了绝望地等待，什么都不能做。受伤严重的几艘飞船上，好多兄弟都没有挺过来。 等到云带改变轨道，松开我们的时候，有两艘飞船上的官兵已经全部因为低温和缺氧牺牲了，但他们至死都没有启动飞船上的任何设施。” 说到这里的时候，火柴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挡在脸前，沉寂了片刻之后，擦掉了眼角的泪光，才又接着说道： “云带飘远之后，我原本打算把人员集中到黄金原野号上就返航。但我看到了你们在空间中的牵引计划失败，又看到了空间设施全部失灵。我不敢把宝贵的太空资源丢弃，于是想办法把残存的六艘战舰都带了回来。” “真是好样的！能有你这样的舰长，是太空军的骄傲。能和你并肩战斗，也是我最大的荣幸！”袁术郑重地说道。 火柴凝望着远处那被乌云完全笼罩如在煤灰中滚过的糖果般的地球，长叹了一口气： “看起来你们的地面上的情况也不乐观啊！对了，我刚才在无线电里听到，你们急需太空资源制造装备来对付某种大玩意儿。 咱们的太空战舰可都是用最好的材料制成的，我带回来的这几艘战舰，只需要在太空工厂拆卸重铸，就能转化为优质的工业资源。如果有需要，黄金原野号都可以送到拆卸车间去。” 众人经过短暂的讨论之后，袁术说道： “地面现在已经完全丧失了天地运载和行星航行能力，黄金原野号基本完好战力尚存，不能轻易放弃。你将其余六艘残存的战舰送到太空拆卸车间去，然后收拢所有的太空军战士驻守在太空中，密切监视地面的动向，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是！” ...... 阳光普照下的京华城内，却没有一丝暖意。 没有被编入抵抗军的居民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那些房屋被摧毁的人们，也分配到了新住所。但所有人都只是惴惴不安地将每天分配的物资的一部分储存起来，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着第二天日出的到来。 小宇挑选了一批有过服役经历的老兵，重新组建了新的无当飞军。其中的一部分负责在城市内警戒，而小宇则亲自带领另一部分，在城外拉网式搜索那消失的青峰一号废墟中的巨物。 袁术将所有装备了动力战甲的民兵编组成了抵抗军，又用太空仓库剩余的资源制作了数件针对性装备。这些银色的身影在袁术的指挥下，没日没夜地穿梭在城市的高楼之间，为随时可能爆发的战斗布置预设阵地。 随着时间的一天天流逝，弥漫在京华城里那看不见的恐惧气氛越发浓重。仿佛是每经过一次日升日落，空气都会变得更加刺骨几分。人们在惶恐与惊惧中等待的神经，就像一根快要被拉到极限的皮筋，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绷断。 王小戈和张绫驻守在弧面天线之下的指挥部里，他们的面色都似被一层黯淡的纱幕所笼罩，布满血丝的双眼之下，挂着的浓重黑眼圈透着深深的疲倦。 他们带着数百人的工程师团队每天只休息两三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埋头在电脑前。为了尽快让对抗敌人的新装备制作完成并落地，他们依靠推测的敌人形态为依据，一边设计，一边指挥太空工厂生产，其压力和工作强度可想而知。 “初号机的生产进行得怎么样了？”王小戈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张绫切换着电脑画面，正欲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就像塞着一颗火炭般难受，使劲儿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 “85%。生产中出现了好几次逻辑冲突，好在都解决了。余下的部分没有核心构件，只需要等时间就行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吧，后边要生产的2-6号机，还有很多改进工作需要做，我们总得要个人保留一些体力来打持久战。” 王小戈使劲儿伸了个懒腰，但并没有离开座椅。 “呵呵呵...咳咳咳！” 他的笑声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原本是想开个玩笑，但破旧风箱拉动时发出的笑声刚刚出口，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以前肖山老师给我们上课的时候，看到课堂上睡觉的学生，就经常不紧不慢地说，生前不必嗜睡，死后自会长眠。结果那些睡觉的学生没醒，倒是醒着的学生发出的哄笑把他们吵醒了。” 一众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浓重的倦意和紧张的气氛也短暂地被冲淡了几分。 张绫轻轻揉搓着发酸的手指，眉目低垂，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神色： “我刚刚见到你肖老师的时候，感觉他是个性格谨慎治学严厉的人。后来的工作中，他也确实坚如磐石。没想到，他也有松弛幽默的时候。” 王小戈回忆起了往日美好的时光，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浅浅的笑意： “他老人家当高中物理老师的时候，不能说是治学严厉，但肯定算得上完全不管。当时有一个很流行的词叫摆烂，就特别适合肖老师。他教的班因为不管纪律，成绩都很不理想，搭班老师、家长，甚至是校长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一次我在办公室门口听到班主任老师向校长抱怨，说肖老师可能知道自己水杯里有多少粒枸杞，但肯定不知道自己班上有多少个学生。不过他的课讲得是真好，人也很好，喜欢他的学生也是真心喜欢他。” “哈哈哈哈！”张绫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我是真没想到，他也有如此烟火气的一面！” “现在他老人家那句玩笑话也算是应景了，所以我还是不去睡了，免得一语成谶。” 刚刚活跃的欢愉气氛，又在王小戈的话语中沉寂了下去。 这时，一名高级参谋踏着急促的脚步走了进来。 王小戈立刻就从他紧锁的眉头和闪烁的目光中察觉出了端倪，沉声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135章 混沌的文明 参谋低垂着眉目，眼珠左右不停地晃动着，似在故意躲避着王小戈锐利的目光。他重重地吞咽了唾沫之后，才吞吞吐吐开口道： “报...报告指挥官，负责管理民众的中下层干部们普遍都在反映，现在舆情已经越来越汹涌了。” 王小戈斜目看着参谋，冷声问道： “什么舆情？” 参谋抿了抿嘴，微微抬头，目光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王小戈的反应，说道： “大家都认为，如果我们即将遭遇的是大个体血肉病毒的进攻。那让民众继续留在城区，反而可能增加伤亡。应该趁现在还有机会，尽快将民众疏散到城外去，等战斗结束了再聚拢回来。” 王小戈冷哼了一声，问道： “是民众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 参谋长一怔，赶紧把头又低了下去，愣在原地默不作声。 王小戈站起身来，走到参谋长的身前，冷笑了一声： “呵呵，按照你们的逻辑，岂不是我们指挥部的所有人，都可以转移到近地轨道的黄金原野号上去了？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做了，那你觉得接下来的战斗还有哪怕一丝丝的胜算吗？” “指...指挥官，我不是这个意思。”参谋口齿凌乱地辩解着。 王小戈愤怒的目光扫了一眼远处的几个参谋，厉声说道： “你们给我搞清楚，ta们的目的是消灭人类，而不是要这座城。敌人的行踪尚不明确，现在将民众疏散到郊区，将极大地增加敌人出现位置的随机性，我们唯一的胜算就是在预设阵地和敌人作战。 而我们唯一的预设阵地就是城区，离开了预设阵地，你觉得我们还有几分胜算？现在分散出城确实可以大幅降低战斗中的伤亡。但如果我们抵抗失败了，就算逃到了城外，又能多活几天呢？” 参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说道： “难道每次决战都要拿着全部人的命来做赌注才有赢的希望吗？” 王小戈先是一怔，仅仅片刻之后，那股震惊便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他的脸色由白转红，继而变得铁青，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像一条条愤怒的小蛇在皮肤下扭动。 就在此时，一个沉稳的声音用不容抗拒的语调说道： “我刚刚已经传令城区边缘负责警戒的无当飞军，任何没有经过报备就靠近城市边界的活动物体，都会被当作可疑目标射击。正好你在这儿，就下去向中下层干部传达一下，通知民众不要擅闯景区。” 众人都循声看去，原来是袁术正从入口走来。他嘴角微微上翘，脸上却没有笑意，看似没有焦点的双目中流淌着令人胆寒的杀机。 走到参谋身边的时候，袁术停下了脚步，微微偏头扫了他一眼，又漫不经心地补了句： “跟下边的人打声招呼，向民众传达的时候，注意一下表达方式。要是在这个时候闹出乱子来，那就没几个人能活着走出京华城了。快去吧！” 他看似叮嘱的话，实则充斥着严厉的威胁意味。 参谋失魂落魄地快步离开了指挥中心之后，众人满眼沉重地看着地上的某处，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袁术点燃了一支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意味深长地说道： “百折不挠、英勇无畏、牺牲，这些都是人类最伟大的品质，每个人都当之无愧。但为什么总是要把所有人都逼上绝路之后，才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呢？ 只要有任何一丁点的退路，这些能够让我们战胜强敌的品质，就会像被扎了眼儿的气球一样统统漏光。” 张绫轻轻咬着嘴唇，深沉地叹息道：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为肖山在守护纪元的遭遇感到惋惜和不平，他费尽心思拯救了自己的世界，但世界却不感谢肖山。我一度也很难理解他是怎么在那样的遭遇下，还能平静地去面对这个憎恨他的世界的。 直到我在远望号上直接或间接看到过这么多文明之后我才明白，正是这样混杂的、混沌的、不完美的人类，才让我们的迭代演化在冷酷的宇宙中具有蓬勃的生命力。这样的人类文明，当然值得我们牺牲自己去拯救和守护。” 王小戈微微仰起头，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像是又看到了肖山带领远征舰队启航时的景象： “或许，屡次拯救我们的牺牲精神，就是在这样的文明形态下锻造出来的。” 忽然，通讯频道传来了小宇急促的呼叫： “指挥中心，这里是前沿侦察小队，收到请回答！” 袁术抓起通话器，问道： “是不是发现血肉病毒的踪迹了？” 小宇迟疑地回答道： “司令员，我们没有直接发现血肉病毒，连菌毯的痕迹都没有。不过我们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可能和血肉病毒有关。位于京华城西北山区，平均海拔高度110米的密云水库，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干涸了。 不仅如此，我们在京华城西北方向郊区，几乎所有海拔较低的地方，都发现了大大小小的水洼，甚至是小型湖泊。我仔细对比过之前的卫星地图，这些地方原来只是低洼草原，肯定是没有积水的！” 袁术听完果断下令道： “小宇，你立刻收拢所有的无当飞军，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城区向我报到！” “是！” 随后，他又向指挥部的军事参谋下令： “命令所有城防部队停止预设阵地的布置任务，按照预定计划以连排为单位，分散到各个居民区去。部署完毕之后，让三环内的部队，有序地组织居民撤到三环之外。在敌人出现之前不允许任何人出城！ 一旦战斗爆发，部队的任务只有一个——尽一切所能地保护居民远离战区。向部队各级指战员严肃强调命令，保护居民远离战区是城防部队的首要任务！” “是！” 随后，袁术一边穿着动力战甲，一边看着空间工厂那部被命名为“刃甲”的初号机制造进度，说道： “我知道ta们会怎么发起进攻了！希望我们能拖到刃甲建造完成。” 王小戈和张绫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眼花缭乱的命令中回过神来，王小戈一怔，带着紧张的情绪问道： “你的意思是，ta们将会从...” 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经穿好了战甲的袁术凑到了王小戈和张绫的身前，然后郑重地对他们说道： “《孙子兵法》里边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到现在为止，我们对将要面对的敌人还几乎一无所知。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战斗有多少把握，如果战线崩溃，刃甲也没有起到预期的作用。你们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听从火柴的指令，撤到黄金原野号上去。 这不是懦弱，更不是抛弃自己的种族。我们必须得有人活下去，搞清楚这一切背后的原因。这样才能让远征舰队这人类最后的火种，在回到太阳系的时候不至于一头钻进陷阱里。” 不等他们回答，袁术就拿起刀盾转身而去。 袁术的命令如同神经网络中传导的电信号一般，迅速传递给了每一名战士。刚刚还让城市风雨飘摇的恐惧和不安的气息，瞬间被临战前的窒息感和紧张所驱散。 纵横交汇的街道渐渐沸腾了起来，大量的居民在战士们的疏导下开始有序地按照计划向着三环外的城区转移。所有人都要被迫做好迎接风暴的准备，整个城市再次变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 第136章 五芒星阵 三万多名无当飞军列队在空荡荡的广场中央，明媚的阳光洒在战士们银色的战甲上，反射出金属特有的辉光，好似镶嵌在五芒星阵中央的宝石。在宽阔的广场边缘，矗立着五座高耸的摩天大楼。即使是在高楼林立的京华城，这五栋大楼也是鹤立鸡群。 因五栋高楼以五芒星的样式围绕着广场而建，因此得名五芒星广场。这曾经夜夜笙歌的繁华地带，如今已是人去楼空。偶尔从窗口飘荡而出的纸屑，给这失落的文明圣地增加了几分悲凉。 整齐的队列中，有少数战士的背上除了合金刀盾之外，还多了一种能够发射倒勾弩箭的电磁弩。这种由电磁步枪改造而来的远程武器，可以将杀伤力控制在血肉病毒能量吸收梯度之下。但由于时间和资源，只有少部分精锐的战士装备了这种武器。 “报告司令员！无当飞军已集结完毕！请指示！”小宇铿锵的声音回荡在楼宇间。 袁术向着军阵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用洪亮的声音说道： “同志们！我们的任务很简单，但也很残酷！在敌人出现之后，想尽一切办法将其引入预设阵地，然后拖住ta们。 如果我们没能坚持到刃甲建造完成，或者刃甲发挥不出预期的作用。那我们脚下被称为阵地的土地，就是我们的归宿！” “保证完成任务！”干净利落的回答，如惊雷一般响彻五芒星广场。 小宇转身立正，向着阵列高声下令道： “所有战斗连队，进入各自的预定位置，做好战斗准备！” 战士们密集的脚步声刚刚消散在广场四周的楼群中，空中就响起了阵阵闷雷。 袁术和小宇都不由得抬头看去，只见方才还湛蓝如宝石的天空，刹那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薄纱。铅灰色的乌云像是收到了紧急的召集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奔腾而来，迅速地汇聚、堆叠。 转眼间，云团已经遮天蔽日，犹如一座即将崩塌的山峰压到了高楼的顶端。伴随着奔涌的金色闪电和越发震耳的雷声，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 小宇握紧手中的电磁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正在被雨帘缓缓吞没的楼群，说道： “看样子是真的要来了！” 袁术轻哼了一声，合上了头盔面罩： “至少说明我们的猜测没有错，ta们这次是冲着人来的。” 话音刚落，脚下的大地就震动了起来，五芒星大厦的玻璃幕墙随之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 “报告！传感器显示，震源来自e3区域！” 小宇投影出战术地图，看着距离五芒星广场几公里的中央绿地公园，笑着对袁术说道： “还好，不算远。不管那是一个还是一群东西，我都会想尽办法引到预设阵地的。” 袁术只是沉沉点头，没有说话。 随后，小宇一边向着中央绿地公园的方向跑去，一边在无线电里喊道： “第1-12连，立刻跟我向中央绿地公园移动。13-30连，在二线策应。其余连队原地待命！” 当小宇带着两千多名战士跑步来到中央绿地公园附近时，地面的震动忽然停止了。镶嵌在楼群之中的长方形中央绿地公园，在迷蒙的雨雾中就像是高墙围绕的巨人斗兽场。 “全体都有，呈战斗队形散开，向前搜索前进！” 十二个连队的战士一字排开，沿着方形中央绿地公园的短边开始向内搜索。刚刚踏上草地，沿路分布的下水道进口和消防栓突然像受到了惊吓一般“嘭！嘭！嘭！”地爆裂开来，大大小小的水柱如喷泉一般冲到十几米的空中。 几秒钟之后，那些密布在街道两侧的水柱从半透明的白色陡然变成了原油一般的焦黑。战士们银色的战甲顷刻间就被从天而降的污水染成了黑色，浓烈的恶臭味随即开始弥漫。 突然，地面再次开始强烈地震动起来。柏油路面如脆弱的纸张般被撕裂开来，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几秒钟内便交错纵横，形成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裂缝的一头向着楼群飞快地钻去，窗户玻璃被震得粉碎，如雨点般簌簌掉落，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声响。裂缝四周的高楼开始倾斜，有的甚至从中间断裂开来。巨大的建筑残骸相互碰撞、挤压，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巨响。 与此同时，裂缝的另一头闪电般地冲入了绿地公园的密林之中。翠绿的湖泊刚刚在大大小小的漩涡中干涸，浓重的泥浆就如倒流的瀑布一般从裂缝中冲天而起，整个绿地公园顷刻间就被漫天飞溅的泥浆和高楼倒塌的烟尘所笼罩。 看着眼前这几乎是在瞬间就堕入混沌的世界，小宇赶紧定下心神，下令道： “所有人，保持镇定！收缩阵形，跟着我慢速前进！” 战士们又重新聚拢到一起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泥浆也纷纷落地，能见度也稍稍恢复了一些，大地剧烈的颤抖也再次停了下来，小宇带着战士们开始向着中央公园内部继续前进。 “轰隆！轰隆！轰隆！” 几声沙包坠地一般的闷响从前方的迷雾中传来，小宇立刻举手示意所有人停下脚步。 “快看！那是什么！” 队列边缘传来了一个惊恐的呼喊声。 小宇向前跨了几步，只见迷雾的边缘，七八根手臂粗细，三层楼高的触手正相互缠绕、扭动着，好似激流中的海带般在空中挥舞着。而在迷雾的深处，还有更多的影子在扭动。 此情此景让小宇也是胸中打鼓，他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强行压住心间的恐惧，握紧了手中的长刃和盾牌，下令道： “一连，跟着我上去宰了这些恶心的东西！” “是！” 随后，小宇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方。那些触手似乎感应到了危险的来临，刚刚战栗着向小宇抽打而来，他就眼疾手快举刀一记重劈，那触手瞬间断成两截。其他战士受到鼓舞，纷纷冲上前去，将整簇触手全部砍断。 就在更多的战士冲向迷雾中的触手之时，地面之下传来了沉闷而又令人心悸的轰鸣声，仿佛大地之下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苏醒、搅动。地面再次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一道道裂痕如蛛网般迅速蔓延、交错，尘土飞扬间，迷雾陡然变得浓重起来。 紧接着，一个点缀着红色斑点的巨大黑影，如移动的小山缓缓从迷雾中的地面升起。那些散发着暗红色光晕的小点，好似一只只流着血的邪眼，正在迷雾之后注视着战士们。 冲在最前边的小宇，甚至依稀能看到那巨影的身上滑腻且散发着诡异暗光的鳞片上，还流淌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黏液。无数粗壮的触手从它的躯体四周伸展而出，那些触手扭动着、挥舞着，好似蟒蛇口中的信子一般，在贪婪地嗅探着周围的气息。 “呼！” 一声破空锐啸陡然从迷雾之后传来，小宇立刻察觉到了危险，厉声喊道： “快！后撤！” 在无当飞军数十年的训练经历，让他本能地向后做出了一个后空翻，刚好躲过了那道如鞭子般从地面扫过的黑影。 跟随他一起冲锋的十几名战士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在战甲火花四溅的爆裂分解中，化作了一团团血雾。 第137章 困兽 回过神来的战士们开始向着后方奔逃而去。 小宇刚刚跑出几步，就发现情况不对，身后的动静似乎越来越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小山一般的巨大黑影已经彻底隐没在了迷雾之中，只剩下几个孱弱的红色光斑还在若隐若现地远离。 “所有人，停下！” 或许亲眼看到几十名战友被打成肉泥的景象太过骇人，这群在半个世纪前就退役了的老兵竟然没有一个人响应小宇歇斯底里的命令。 小宇停下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平淡而沉重的声音说道： “兄弟们，那怪物正在扑向我们的家人，而你们正在逃跑。” 几秒钟之后，战士们渐渐放慢了脚步，在消失在雨帘之前停了下来。 “来吧！我们去把那个鬼东西引到预设阵地去，然后宰了ta!” 说完，小宇拿起手中的电磁弩，转身向着雨雾深处那最后残存的一抹红光跑去。 战士们一路狂奔到树高林密的绿地公园腹地，才终于追上了那个雨雾中的巨大黑影。 小宇看着如悬浮在地面的小山一般的巨影上，缓慢挥舞着的无数条触手，不禁头皮发麻，他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下令道： “全体注意，远程部队负责锚固，近战部队在远程部队前方以防御阵型列队掩护！” 随后，手持刀盾的战士们向前走了几步，高举着手中长刃，将盾牌挡在身前，排成了一道钢铁之墙。小宇和其余装备了电磁弩的战士们，先是各自对着前方的大树射出一发锚固矢，然后再对着那黑影射出一发倒勾矢。 锚固矢特殊的材质会在扎入树干之后破裂成纤维状，并和树干紧紧嵌合在一起。而后发射的倒勾矢和锚固矢之间，连接着数十米长的高强度纤维线。这让每一支射入黑影的箭矢，都会像船锚一样死死拉住它，阻止其向着人群冲去。 一连发射了好几组箭矢，那黑影仍然在向着原来的方向前进。正在小宇疑惑之时，前方那排原本静静矗立在大地上的大树，忽然开始向前弯曲。 它们粗壮的树干发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扼住了咽喉。随着弯曲幅度的加大，大树周围的泥土逐渐松动、崩裂，根系一点一点地从地下被拔出。 与此同时，那悬浮在半空一般的小山终于减慢了速度。眼看着大树被一颗接着一颗地连根拔起，小宇果断下令道： “起作用了！跟上它！继续锚固！” 阵形开始向前推进，又是一阵嗖嗖的箭矢发射，在数十颗大树的勉力支撑下，那黑影终于停了下来。但还不等众人庆祝，只见那小山上的红斑忽然变亮了许多，飘荡在四周的触手在剧烈的颤抖中，无数个小黑影掉落在地。 转眼间，浑身长满尖刺的小个体血肉病毒就张牙舞爪地从密林间冲了出来，排山倒海地向着军阵扑将过来。 “前排稳住阵线，后排继续锚固！” 前排的钢铁之墙冲锋向前，硬生生地将那血肉之潮挡在了盾墙之外。一阵密集的金属撞击的声音之下，冲击盾墙的血肉病毒大半已化作抽搐的肉块和喷溅的脓浆。 突然，那些已经严重弯曲的大树猛地弹了回去。地面随即传来了越发密集的脉冲式震动，好似一群野牛正从迷雾中冲出来。 片刻之后，当那小山一般的黑影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几十米外的树林之上时，小宇惊愕地发现刚刚完全误判了ta的大小。 这巨型血肉病毒竟然比周围的建筑还要高，其上的红斑如探照灯一般四处搜索着。ta的上半部分呈钝圆形，好似一口巨钟漂浮在半空中。而下半身却只能看到无数的触手在诡异地飘荡着，很难想象如此巨大身躯是如何被支撑起来的。 “呼！呼！呼！” 几根火车车厢一般粗壮的腕足伴随着搅动空气的锐啸冲进了人群，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原本坚固齐整的钢铁阵线，就在“嘭嘭”的砸击声中出现几道满是金属残片和模糊血肉的壕沟。数十名战士还来不及躲避，就连同着战甲被压成了肉泥。 眼看着那几根冲进人群的腕足开始迅速收缩，飘荡的千万根触手之间小黑影如雨点般落下，巨钟般的黑影上猩红色的光斑将周围染上了污血的颜色。小宇嘶吼着下令道： “全体撤退！预备队准备接应！” 殿后的战士们或被大量的血肉病毒按翻在地，或被突然砸下的腕足拍成肉泥。很多陷入苦战无法后撤的战士，甚至直接被来自巨钟之下的触手卷入了黑暗之中。 冲出中央绿地公园的密林之时，小宇带领的两千多名战士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然而前来增援的预备队依旧无所畏惧地冲了上来。 “注意保持接触，把ta引到预设阵地去！” 装备了电磁弩的战士们，将沿途的交通载具、建筑物和能利用的一切作为锚点，不停地将倒勾矢射向那尘埃和乌云笼罩的庞然大物。 而只有刀盾的战士们则义无反顾地冲向一波接着一波扑来的血肉病毒，顶着毫无预兆砸下的腕足，用血肉之躯为远程士兵争取时间。 用作锚点的大树、载具像纸片一样被拽起，建筑物的外立面被大块大块地崩裂，坚固的梁柱如泡沫一般被撕得粉碎。 那高耸入云的巨钟呼啸着天崩地裂的破坏力，裹着漫天的雨雾和倒塌的尘埃追逐着一群前赴后继的银色身影。好似嗜血的地狱新娘身披着尘埃和灰烬编织的婚纱，在城市的楼群里跳着邪魅的舞蹈。 小宇率领着无当飞军以超过80%的阵亡率，终于将那巨物引到了预设阵地之前。遮天蔽日的尘埃先于巨钟之前笼罩了五芒星广场，本就阴霾的天色更是变得如日落之后一般昏暗。 站在大楼天台的袁术，感受着楼面越发剧烈的摇晃。下令道： “前线部队迅速穿过广场，伏击部队做好战斗准备！” 浓重的尘埃之中，渐渐出现了一排泛着猩红光晕的斑点，仿若悬浮在半空中的火把一般，正在飘飘然地逼近。拖在ta身后成千上万的锚点发出“轰隆隆”的轰响，好似风化的碎石在山坡上滚落。 当那比五芒星大厦还要高出一大截的黑影从两栋大楼之间穿过时，半蹲在天台围栏之后的袁术，仿佛只要伸手就能碰到那些如探照灯一般的血色巨眼。 “稳住，没有命令，不许开火！”袁术把声音压到最低，向身后守在电磁炮前已经紧绷到了极限的士兵们强调着命令。 “呼啦！呼啦！” 在一声接着一声扣人心弦的拖曳轰响中，那一圈红色的光晕终于移动到了五芒星广场的中央。 随着袁术一声令下，五座大楼的顶上瞬间蓝光暴起，埋伏在楼顶的电磁炮将五根挂满了倒勾的合金长标射向了五芒星阵的中央。每一根长标的末端都带着一根超强纤维缆，而组成这些线缆的每一股纤维细丝，都分散连接到了大楼的主体结构上。 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那一圈红色的光晕瞬间暗淡了下去。但紧接着就在剧烈的震颤中爆发出强烈的光线，好似无数张突然从黑暗中张开的血盆大口。 无当飞军打入那巨物身上的千万根锚固线瞬间被尽数绷断。短短几秒钟，大楼的外墙和玻璃就尽数崩碎，笔直的大楼在线缆的拉拽下竟然出现了如弓臂一般的弯曲。 还不等剥落的外墙和玻璃落地，大楼内部的隔墙和设施就在剧烈的摇晃中被甩了出来。杂物坠地的轰响交织着大楼结构变形的哀鸣，五栋大楼如狂风中的竹子一般摇晃着。 “司令员！预设阵地困不了ta多久了！这东西太大了！”死死抓着屋面结构件的袁术耳机里传来了小宇焦急的呼叫声。 袁术全力抵抗着摇晃，看了看头盔显示器上的进度条： “来得及！我们就快成功了！” 第138章 刃甲 随着一阵海啸般的轰鸣声划破长空，湛蓝色的光晕裹着一个巨大人形身影从铅灰色的云盖中穿出。腿部推进器喷射出的等离子尾焰，如同星辰坠落，吹散了周围的云雾。激起一片尘土，周围的空气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而震荡。 蓝光熄灭之时，一声沉闷的轰响震得楼群簌簌发抖，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 “轰！轰！轰！”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向着五芒星阵袭来。片刻之后，一架巨大的机甲从缭绕的云雾中缓缓探出身影。和被困在五芒星阵中的巨型生物相比，他的身形丝毫不落下风。 机甲穿透大气时银色的外壳被烧出焦黑的斑驳，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冷冽的光泽。庞大的身躯逐渐清晰，每一处线条都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感。它的关节部位在移动时发出沉闷的机械摩擦声，仿佛是角斗士的吼叫。 “是刃甲来了！”隐蔽在废墟之间的小宇看着眼前头顶几乎冲破云盖的巨大机甲兴奋地喊道。 而那机甲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竟然停下了脚步，偏头看向小宇所在的位置，头上三组闪着绿光的感应器微微闪烁着，扬声器随即发出了浑厚的声音： “小子，看你老爸怎么痛扁那丑陋的怪物！” 随后，在座舱里穿着姿态捕捉装具的火柴，操纵着刃甲大步迈向了五芒星阵之中。 或许是摄于刃甲排山倒海的气势，或许是感应到了强烈的威胁。五芒星阵的五个顶角上快要在摇晃中崩塌的大楼忽然安静了下来，那巨大的黑影在飞扬的尘埃中静静地蛰伏了下来。 在屋顶被摇得七荤八素的袁术，一边趁机带领着战士们用索降逃离大楼，一边对着无线电喊道： “预备队！立即赶往预设阵地，消灭一切会动的东西！火柴！大的那个就交给你了，给我弄死ta!” 巨大的刃甲跟随着座舱内的火柴做出了一个抱拳的动作，火柴脸上露出一分邪笑： “你们就挑个号位置安心看好戏吧！” 随后，刃甲跟随着火柴的动作向着晨雾弥漫的五芒星阵跑去。巨大的刃甲每一步落下，都好似陨石撞击大地，地面被踏出一个个深深的脚印，周围的沙石伴随着震动跳跃、飞溅。 刚刚冲进星阵，一条粗壮的腕足就迎面抽打了过来。火柴对此早有预期，他从容弯腰躲避的同时，按动了右手操纵杆上的按钮，一条雪亮的刀刃从机甲的前臂弹出。 还不等挥空的腕足缩回，机甲向上挥舞右臂，将那腕足当空斩成两段。数十米长的腕足砸在地面发出“轰隆”的巨响，如被削去了脑袋的巨蟒一般挣扎着。 火柴操纵机甲刚刚挺直身躯，五六条腕足就同时从迷雾中直扑而来。刃甲的腰部、手臂和脖颈纷纷被缠住。机甲座舱内的火柴立刻感应到了身上动作捕捉装具反馈的阻尼，状态信息上也出现了几个红色警报。 但火柴似乎并不慌张，也没有用蛮力挣扎，而是死死保持着站立的姿态，任凭腕足将他和刃甲慢慢地拖进迷雾之中，机甲巨大的双足在地面上犁出了两道运河般的凹坑。 眼看着庞大的刃甲快要消失在晨雾之中，火柴突然发力，刃甲的双腿在机械隆隆的轰鸣声中猛地向下蹬，宽大的足部插入了地面之下，巨大的身躯向后倾斜。被拖入尘雾中的趋势终于停了下来。 在远处观战的小宇已经紧张得满头大汗，他紧紧握着拳头，咬紧的牙关中挤出一句话： “快反击啊！爸爸！” 身旁袁术轻轻拍了拍他紧握的双拳，平和地安慰道： “别急，他知道该怎么做，你父亲现在是我们最强大的战士。” 死死缠住刃甲的腕足仿佛已经使尽了全部力量，连锚固着巨大怪物的五栋高楼都又开始在强大的拉力下弯曲出了弧线。 而刃甲驾驶室内的火柴仍然是一脸的轻松，甚至还强行偏了偏头： “就这点本事吗？” 话音刚落，尘雾之中忽然红光大盛，无数条带着尖刺的触手闪电般地将整个机甲紧紧缠住，而那如巨钟一般的身影也在大楼剧烈的摇晃中，渐渐从弥漫的尘雾里显出了真身。 袁术和小宇呆若木鸡地看着那覆盖着不规则的骨节鳞片，形同清真寺尖顶的身躯一角渐渐出现在了尘雾中。最让他们惊恐的是，那些红斑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巨眼，而是一簇簇连接着脊椎骨和血管的被剥了皮的头颅！ 那些已经无法识别面容的头颅不停地渗着鲜血，眼窝里的白色眼球四下乱转，面颊上裸露的咬肌拖拽着下颌不停地张合，好似要吞掉周围的一切，甚至还在相互啃咬着！ 刃甲驾驶舱里的火柴已经被姿态捕捉装具产生的回馈阻尼束缚得无法动弹，显示器上所有主动力关节都在闪烁着过载的红灯，而刃甲的体表传感器也在尖叫着发出变形警报。 火柴弹开了双手操纵杆上的红色按钮保护盖。 “是时候让你尝尝刃甲的厉害了！” 咬牙切齿地说完之后，火柴双手同时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只听一声冷冽的“仓啷！”锐响，远处的袁术和小宇都顿感心头一凛。这声音尖锐且短暂，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令人瞬间汗毛竖立，仿佛被冰冷的刀锋轻轻划过了灵魂。 被触手和腕足重重包裹的刃甲，突然从前胸、腹部、后背、肩甲、后臂、大腿、甚至是脚踝和脚面上，同时弹出了长长短短数十把两面开封的金刚石利刃。 感觉到姿态捕捉装具的阻骤然降低，火柴歪嘴一笑，然后果断猛地扭动腰身，并且张开双臂全力后退。 如包裹木乃伊的绷带一般，紧紧缠绕在刃甲身上的触手和腕足瞬间被尽数斩断。刚刚从尘雾中露出小半身躯的巨怪，在喷涌的脓浆中猛地弹了回去，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刃甲也是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火柴操纵刃甲稳住姿态之后，抖了抖满身刀刃上残留的触手，然后将两个前臂上两把最长的刀刃一上一下指向了前方。 通过锚索拖拽着那巨型血肉怪物的五芒星阵大楼旋即开始颤抖起来，好似尘雾中的巨物在因为畏惧而在瑟瑟发抖。从五栋大楼不同的抖动趋势能狗看出，那怪物似乎是想后退逃离，但五栋大楼用最后的倔强死死拖住了ta! “知道害怕了？你特么就不该来！” 火柴恶狠狠地骂完之后，操纵刃甲冲进了尘雾之中。 伴随着机甲发力的“呜呜”轰鸣声，重拳击树和利刃斩席的声音有节奏地回荡在城市的楼宇间。 束缚着那巨型血肉病毒的五栋大楼，随着五芒星阵内一季季沉重的击打声的发出而剧烈地摇晃着。 终于，这些不堪重负的百层高楼轰然倒塌。黄色的尘埃冲天而起，而空中铅灰色的云盖也在此时纷纷散去，阳光从云隙之间投射到了满目疮痍的战场上。 硝烟渐渐散去，火柴驾驶着刃甲高高举起了镶嵌着雪亮长刃的双臂，浑身的利刃在阳光下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在刃甲的脚下踩着一座浸泡在浓浆和脏器中的肉山。 第139章 火山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袁术指挥着6台刃甲和百万精锐动力战甲大军，横扫了距离京华城仅有200公里的渤海湾城市集群。 肃清京华城周边的血肉病毒，不仅将安全区域扩展到了聚居区周围500公里的范围。更让人们感到欣慰的是，战士们在老城区的地下人防工程中，拯救出了数百万的幸存者。 王小戈和张绫带领着科研团队，经过夜以继日地工作，重新构建了空间体系的运行逻辑。整个近地空间工业体系全部激活，金星的行星资源采集体系也全面铺开，开始向近地工业体系输送物资。 伴随着各种各样的设施如流星一般降落在地面上，文明之光重新从空间点亮了地面。 与此同时，经过全面整修和改进的黄金原野号也焕然一新地驶出了星港。被任命为太空军舰队总司令的火柴，重新站在了舰桥指挥席的位置上。虽然他现在麾下只有一艘战舰，但用不了多久，万舰凌空的盛况将再次出现在近地轨道上。 在黄金原野号玻璃穹顶围绕之下的星光餐厅里，正举行着一场特殊的宴会。参加的只有寥寥数人，宴会的气氛也很轻松。但这既是一场久别老友之间的重逢聚会，又是一场分别之前的送行宴会，还是一场未来战略的决策会议。 火柴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尽管他眼中绽放着对酒精的渴望。但偷偷瞄了几眼袁术的态度之后，却最终都没有放到嘴边： “我说袁sir，驾驶刃甲在地面上砍瓜切菜多爽啊！你非得调我回太空舰队守着，真是不够意思！” 袁术侧目看了一眼穹顶之外，依旧阴云密布的地球，冷哼了一声： “现在陆地上90%的区域仍然是病毒感染区，海洋里的情况还不清楚。我们也只是暂时稳住了脚跟，接下来要面对的情况还很难预料。 这场危机从一开始就来自于太空，如果我们不掌控太空，很有可能永远都无法彻底根除血肉病毒。更何况，我始终怀疑这一切都和蜉蝣有关。在这种情况下，除了你，没有更适合的人来带领重建的太空军舰队。” 说道这里，袁术迟疑了片刻，又用沉重的语气补了一句： “而且，我不能把你和小宇放在同一个战场。这是打仗，一场大战，会有无数人牺牲的世界之战！” 火柴知道袁术的好意，他抿着嘴，耸了耸肩，笑咧咧地说道： “我也就是一说，当然得服从命令了。不过说真的，我一家人能在这支离破碎的世界中整整齐齐，已经别无所求了。 这近地空间距离地球也就几百公里，随时都能回去，黄金原野号上也不止我一个人，而且还会越来越多。相比张绫博士，我确实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火柴心直口快地说完之后，立刻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虽然张绫确实在晚餐之后就要孤身前往位于外太阳系的远望号上执勤，但至少不应该在刚开席的其乐融融气氛中提出这个沉重的话题。 袁术狠狠地瞪了火柴一眼，然后转眼看向张绫，只是浅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王小戈也是满眼的遗憾，想到那孤悬于太阳系边缘的苦寒之地，别说返回地面，连通讯延迟都长达三小时，几欲开口都欲言又止。 张绫的嘴角如月牙一般翘起，清澈的双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泽，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微微扇动着： “你们不用担心我啦！现在远望号是我们唯一一艘具备深空观测和远程预警能力的飞船，只有我对远望号最了解。无论处于什么角度，都应该由我去值守。而且你们也知道，与星空同眠是我儿时的愿望，要不然守护纪元我也不可能在远望号上待得住半个世纪。 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个艰苦的任务。而且，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十年之后人力和资源都不会像现在这么紧张了。按照现在人类的平均寿命来算，我回到地面的时候仍然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尽管张绫的脸上始终都流淌着秋水一般温和的浅笑，话语也说得很轻松。但越是这样，众人就越是难掩心中的遗憾和无奈。 张绫见状又俏皮地补了一句： “伙计们，现在最大的威胁在地面上。我躲的远远得，至少很安全嘛！” 王小戈苦笑着说道： “这也倒是，总算找到个能说服自己，让你去驻守远望号的决定不是那么残酷的理由了！” 笑声短暂地驱散了沉闷的气氛。 笑过之后，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汇聚到了穹顶之外。此时的东八区刚刚越过了黄昏线，仍旧亮着灯火的京华城和渤海湾城市集群，仿若文明沙漠中唯一的明珠。 袁术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指着那如孤岛一般的无名区域，沉声说道： “现在你们看到有灯火的地方，大陆上的血肉病毒肯定已经清理干净了。但偶尔会有小个体血肉病毒在海边出现，整个渤海湾海岸线漫长，这些海洋中的血肉病毒又异常凶悍。我们的大部队不敢撤离，这严重影响我们继续扩大安全区的战略。” 王小戈微微皱眉，凝视着和灯火区域隔海相望的若隐若现的半岛，疑惑地说道： “这些由海洋登陆的血肉病毒应该不是来自半岛地区。在守护纪元初年，整个半岛的人口和工业就已经全部迁移到了大陆或是东瀛列岛。半岛上都是原始森林，没有血肉病毒需要的人类和能源设施。” 火柴也连连点头： “我前些天听小宇说，他带着无当飞军已经去半岛做过侦察了，确实也没有发现过有血肉病毒巢穴的痕迹。” 众人都把目光转移到了半岛之外，掩映在漆黑夜幕和浓重云盖之下的东瀛列岛。 袁术端着下巴，仔细扫视着黑暗之下的区域，迟疑地道： “东瀛列岛虽然有常住人口和能源设施，但人口总量还不到京华城和渤海湾的1\/20。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血肉病毒习性来看，应该是演化不出很大规模的血肉病毒种群才对。” 王小戈一怔，脸上的肌肉仿佛瞬间被定住了一般，原本自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地表上可不仅仅只有人造的能量源，自然状态存在的活火山，其能量密度可一点都不比我们的聚变反应堆低。而且火山的能量来自于地幔，可以说是源源不断！” 火柴一惊，手中的餐具都掉到了桌面上。他眼睛鼓得浑圆，惊愕地说道： “对啊！富士山不就在东瀛列岛上吗？而且是一座一直都在小规模喷发的活火山！” 张绫原本游离的目光忽然重新聚焦了起来，好像回忆起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她怔怔地看向众人： “我前段时间在查阅大地传感器的数据时，就发现过深层地表温度在下降的情况，当时我并没有太过在意。现在看来，这极有可能是火山能量被大量吸收之后造成的！” 王小戈目光冷峻地看着身下已经全数没入黑暗的地球，一手遮掩在嘴前，缓慢而沉重地摇着头： “如果真是这样，那吸收了这么长时间火山能量的血肉病毒，可能比我们之前对付的任何一个大个体都要凶残得多！” 袁术紧握着拳头站起了身来走到穹顶之前，双目中绽放着刀锋一般的凌厉光芒，愤愤地说道： “既然是颗毒瘤，那就要尽早铲除了！不管敌人可能有多强大，都必须立刻行动。我们的工业生产速度，可不赶不上ta们的演化速度！” 第140章 诡异岛国 金色的沙滩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佛铺上了一层璀璨的金箔，向远处延伸而去，与那湛蓝无垠的大海相接。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涌来，拍打着沙滩，发出阵阵雄浑的声响，白色的泡沫在沙滩边缘堆积、破碎，像是大海为这片陆地镶上的蕾丝花边。 海滩之上，六台刃甲宛如六座由黑曜石打造的守护神像镇压着海中的一切。深黑色的金属外壳宛如深邃的暗夜，仿佛所有光线靠近都会被无情吞噬。这几部高效的杀戮机器散发着神秘且令人敬畏的气息，让周围的海鸥都不敢靠近。 身处初号机驾驶舱内的袁术，眺望着波光粼粼的对马海峡。海天的尽头出现了一抹暗淡的乌云，云团的体积很小，仿若只是海天之间被点上了一笔淡墨。在灰云之下那若隐若现漂浮于海面的黑影，就是东瀛的四国岛。 “司令员，我觉得有点怪啊！咱们在渤海湾清缴血肉病毒的时候，每次有大个体出现的地方，方圆十几公里都是阴云密布、雷鸣闪电的。 但我看这对面就跟马上要放晴了似的，该不会是已经跑了吧！要不，咱们赶紧上岛，直扑富士山去吧！要让那些玩意儿真跑深海去了，咱们还不好对付了。”通话器里传来的二号机驾驶员带着玩笑意味的声音。 整个队伍的心态都很放松，他们已经在大陆上斩杀了十几个大型血肉复合体。即使将要遭遇的可能是未知形态的巨大个体，但因为位置在岛国上，战士们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亢奋。 袁术微微皱起眉头，双眼凝视着海峡对岸，思忖良久之后，才说道： “空间中的地面侦测体系还没有建设起来，东瀛四岛上是什么情况不明确。太空工业体系也才刚刚恢复生产，我们手里这几张底牌不能轻易输掉。按原计划准备行动，不能冒险！” 在袁术驾驶的初号机带领下，六台刃甲踏破海浪走入了齐腰深的海峡之中。随后，数百架旋翼机搭载着最精锐的无当飞军战士也纷纷起飞，跟随着刃甲的步伐向着海峡对岸飞去。 踏上东瀛列岛之后，等待他们的只有随着山脉起伏的原始森林。六台刃甲开始沿着列岛以搜索队形一路向北，天地之间除了刃甲如重锤砸地一般的沉重脚步声，一切都安静得出奇。 “不对啊！这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二号机的驾驶员发出了疑问。 “整个东瀛列岛，除了几十万老古板集中生活在曾经的首都托口市。其他地方在守护纪元刚开始的时候就拆除城市恢复植被了，没动静不是很正常吗？”五号机的驾驶员不屑地回答道。 二号机驾驶员连连摇头：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那个。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大兴安岭边缘执行清缴任务的时候，还隔得老远，林子里就漫天鸟飞满地兽跑。你看现在，林子倒是让我们踩坏了不少，你们见过一只鸟吗？” 五号机驾驶员忽然反应了过来，也惊讶地说道： “对啊！好像我们自打踏上东瀛列岛以来，就没见过一个活物！” 就在此时，沿着海岸线前进的三号机发出了带着疑惑的呼叫： “报告，发现一座滨海聚落。看起来是那些孤立主义者建立的复古渔村，但没有探测到生命迹象。” “暂停推进，派一个侦察小组下去看看，其余各部保持戒备！”袁术下令道。 很快，侦察小队的画面就投影到了袁术的驾驶舱内。 低矮的木质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海边的金色沙滩海湾内，屋顶铺着深褐色的瓦片，散发着质朴的气息。每栋房屋都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草，五颜六色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美好。 “报告！衣物、淡水、储备物资都还在，看起来不像是有计划地撤离。不过，餐桌上的食物已经高度腐败，鱼缸里只剩下了一堆鱼骨头。这里的人好像是在三四个月之前，突然离开的。” 就在袁术仔细研判侦察队长回传的第一视角画面之时，另一名侦查队员忽然急促地报告道： “这里有情况！” 袁术立刻把画面切换了过去。只见用竹子拼接而成的地板上，一道浅褐色的痕迹从窗口一直延伸到凌乱的床铺边上。好像是一条身上沾了废机油的蟒蛇，从床上爬了下来，然后从窗口逃了出去。 侦察兵追着痕迹出了房屋，窗外的痕迹在高湿度的海风侵蚀下已经非常暗淡。但将镜头拉近之后，还是能依稀分辨出，那道痕迹沿着屋外的栈道朝着大海的方向越变越淡，直至完全消失。 “这边也有同样的痕迹！” “对，我这边也发现了痕迹！” 守在海湾口的三号刃甲驾驶员一怔，惊声说道： “是海里有东西把他们拖下去了！” 说完，三号机驾驶员就像一个刚刚看了《大白鲨》的孩子畏惧水面一样，本能般地把刃甲巨大的机械腿从没过膝盖的海面上抬了起来。 平静的海湾瞬间被搅得波涛汹涌，浪花拍打在一座座木质的小屋上发出的回音，似从幽深地府传来的阵阵低语，阴森而又缥缈。 袁术沉思了片刻，厉声下令道： “各部门注意，以最快行军速度往托口市方向前进！” 当六部刃甲带着震天动地的跑步声，卷起漫天飞散的尘土和树枝赶到坐落于富士山下的托口市时，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富士山宛如一座巨大的冰雪金字塔，在天际线中拔地而起，山尖直插云霄。一道缓慢流淌的雾气缠绕在山腰，仿佛给它披上了一层薄纱。如梦如幻，为她增添了一份神秘而圣洁的气息。即使是山脚下郁郁葱葱的森林，也不曾有任何被侵犯过的痕迹。 然而山脚下的托口城区则完全是另一番吊诡的景象。 满是废墟的城市轮廓已经非常模糊，更为诡异的是，整个废墟平整得出奇，一栋残存的高楼骨架都没有。而所有的建筑都没有倒塌过的迹象，而更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天上狠狠按压过。 几乎所有的高楼都层层叠叠地贴在地面上，好似一张张被压到了极限的千层饼。建筑的周围，呈放射状的散落着粉碎的玻璃残渣和被极度扭曲的幕墙结构件。 建筑残骸之间的大道像是被揉皱后又狠狠踩扁的纸张，布满了深深的沟壑与裂痕，路面被挤压得凹凸不平，仿若是被凝固了的涟漪。 公园里的参天大树甚至整株整株地被“摁”到了土里，只剩下一个郁郁葱葱的树冠，看上去就像一簇一簇低矮的灌木。 “报告司令员，红外传感器显示，富士山火山口内并无明显热源！” 盘旋在山顶的侦察机传回的报告让袁术更加疑惑了。他打开刃甲的红外火控仪向着富士山看去，发现覆盖着冰雪的山顶的颜色甚至比山脚的森林还要偏蓝。 这时，在京华指挥中心远程关注整个行动的王小戈，手忙脚乱地对比了前线传回的数据和富士山过往的火山观测资料之后，抓起通话器急促地说道： “我们可能都搞错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地热消退的原因可能不是富士山热量被抽走造成的。而富士山前呈现出的休眠状态，反而可能是受到地热消退影响导致的。” 袁术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眼前这被压扁了的城市，额头不停地冒着冷汗，嘴里不禁骂道： “那这该死的地热到底去哪里了？” 还不等王小戈开口，负责在城区低空搜索的分队就传回了更加令人头皮发麻的信息： “报告司令员，城区内未见任何生命迹象。连...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袁术瞪大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眼球因充血而显得格外突出，像一只被困住的野兽。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诡异的一切，眼神中满是狂躁与愤怒，下意识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什么！” 第141章 碾压 骨刺、肉皮、横流的脓浆，特别是一簇簇悬吊在鲜血中没有皮肤的头颅在袁术的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闪现，不断冲击着理智的堤岸。让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兵几乎喘不过气来。 “快看！海面上有东西！” “司令员，那是什么？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需要命令，司令员！” 无线电里不停传来的惊恐呼喊声，将袁术从惊惶无措的旋涡中拉了出来。他使劲儿用手揉搓着面颊，狠狠地甩了甩头之后才惊讶地发现，滚滚的黑云不知何时已经盖过了头顶，远处的富士山已经隐没在昏暗的帷幕之后。 这时，一道道转瞬的闪光从背后传来，一次次地在废墟中拉出刃甲巨大的影子。袁术猛地回头看去，只见数不清的金色闪电如浑身鲜血的游龙一般穿梭在海天之间。 海面被映照得一片猩红，汹涌的波涛在闪电的照耀下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凛光，好似无数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被狂风卷起的浪涌夹着恶臭的海水轻松地翻过了城市的防洪堤，涌入一片废墟的市区。袁术恍惚间发现，海水中似乎漂着如泡沫渣子一般的东西。他打开了刃甲的探照灯，无比惊愕地发现，向ta袭来的浪头上漂浮着无数的腐烂尸体。 拍在刃甲躯干上的海浪瞬间被击碎，那些堆积在浪头的腐尸迸裂成零碎的小块，却又在翻腾的血腥海洋中拼凑成更多难以名状的血肉傀儡，它们仿佛还在发出嘶哑的惨叫在浪涌间扭曲挣扎着复活，或者是复死。 血腥可怖的景象随着一波高过一波的浪涌不停地重演着，循环往复似乎永无止境。驾驶舱里的袁术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被海浪拍碎的碎块溅到自己的身上，恶臭的血水混入了自己的口鼻中。他肠胃翻涌，不住地打着干呕。 越发汹涌的海浪激起的震动和巨响，仿佛唤醒了深海中某种古老的存在。 一个像山脉一样的巨大身影从海面之上缓缓升起，它如平原一般宽大的穹背上密密麻麻地插着数十米长的尖刺，上边串着的无数残破的躯体似乎还在蠕动着。接近疯狂的袁术，看着它铺天盖地地朝着自己靠了过来。 极端的压迫感已经让袁术不能动弹，那大得仿若横跨整个天际的庞然大物身上，一排排如同探照灯一样的猩红巨眼挪向了他所在的方向，并发出了来自深渊不可名状单调而又枯燥的低语。 袁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那些猩红的窟窿根本不是什么巨眼。而是无数将死未死的同类躯壳正在遭受着永恒的折磨。 在最后接近崩溃的边缘，袁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震破喉咙的最后一句话： “孩子们！快跑啊！” 一切都来不及了，从他们踏入托口市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已经没有了水的海中翻起，如一道直通天际的巨墙耸立在了托口海湾之前。当它开始势不可当地向着城区倾倒之时，浓重云盖像受到惊吓的羊群一般迅速四散而逃，空气随即发出“呜呜”的嘶哑哀嚎。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富士山雪崩的“呼呼”声。 ...... 在近地空间监视着战场的动向的火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就像所有的血液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了身体，只剩下一副被震撼到麻木的躯壳。因为圆睁而高高扬起的眉毛，几乎消失在了发际线里。 “黄金原野号！这里是地面指挥中心，收到请回答！”通话器里一遍比一遍急促的呼叫声终于让火柴回过了神来。 “这里是黄金原野号！” “火柴！我这里突然失去了所有前线部队的联系，我不知道是不是信号受到了干扰。你在太空中.....” 还不等王小戈急促的话语说完，火柴就失魂落魄地打断了他： “不...信号没有问题。他...他们的生命体征全...全都消失了！包括袁sir的，还有小宇的...还有其他人的....所有人的....” 听着通讯频道里火柴语无伦次地回答，王小戈紧握着通话器，低着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强压着自己心中翻涌的悲痛与震惊，沉声说道： “火柴，你听我说。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也没法安慰你。但我现在必须要你帮我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要不然的话....” “好的，我明白！我立刻分析观测数据，然后回传到指挥部！”火柴噼里啪啦地快言快语打断了王小戈，就像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 但王小戈能够听得出他简明扼要的铿锵回答背后，是触及灵魂的凄凉和空洞。 “好的!” 火柴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到操作面板上，却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最基本的操作步骤。 几番无效操作的提示之后，他悬在操作面板之前的双手不停颤抖着。嘴唇被咬得发白，牙齿咯咯作响，从牙缝中挤出低沉而又充满愤怒的吼声，如野兽的低吼一般在空气中回荡。 “舰长，那儿有东西！”参谋小心翼翼地汇报却好似点燃火柴的火星。 他暴跳如雷地冲到舷窗前，龇牙咧嘴地吼道： “还有什么特么的鬼东西！” 但话刚出口，他所有的怒火都被眼前的景象强压了回去。 刚刚越过晨线的北美大陆中西部，铅灰色云盖中出现了一片不规则的哑光瘢痕。既像是鳄鱼从沼泽的污水中露出的头部，又像是那覆盖着半个大陆的风暴的风眼。 即使是在400公里的轨道高度上，火柴仍然可以凭目视确认，那有几座城市大小，如凸出在云盖之中的东西是大的难以想象的活体。因为舰桥里的所有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围绕着那哑光黑色穹顶的云团，在随着ta蠕动着变大而不断退散。 火柴瞬间恢复了冷静，立刻将看到的画面传到地面指挥中心。 “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从云层高度来判断，至少有8000米高，如...如果是穹顶形结构的话，那ta的面...面积将比我们的东三省还要大。”他捏着通话器的手臂条条筋脉暴涨，几乎将手中的通话器捏碎。 王小戈看到空间传回的画面，先是一愣，然后赶紧将图像重叠在了北美地图上。当叠加影像的地理坐标信息出现在屏幕上时，他整个人像失了神一般颓然瘫坐到了椅子上。涣散的双眼中倒映着投影上的一行大字——黄石国家公园！ 电脑的自动分析结果如流水一般一行行显示在投影上，很快就将空间传回的实时影像遮蔽。 愣了几秒钟之后，王小戈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擦掉满脸的冷汗，郑重地按下通话按钮： “火柴，你仔细听我说。黄石公园是全世界、甚至是地质史上最大的超级活火山，它直接连通地幔，是地表最大的能量源。在我们疲于奔命的时候，血肉病毒已经演化出了我们无法对抗的形态。 刚刚在东瀛的遭遇只是道开胃菜，地面肯定是没有希望了。近地空间被污染也只是时间问题，你必须趁现在还有机会，尽可能多地带着空间设施离开太阳系。这不是请求，也不是和你商量，而是命令！” 火柴正欲开口，却忽然看到了舷窗外又出现了异象。 无数根细长的粉色腕足从哑黑色穹顶周围的云盖中钻了出来，虽然在400公里的高度上，那些腕足看上去就如毛发一般，但实际上的直径却堪比火车车厢。 迅速生长到卡门线的位置之后，这些腕足突然开始如鞭子一般挥舞了起来。每一次挥舞，腕足最顶端的一节就会以第一宇宙速度飞向近地轨道，战舰的雷达旋即发出了异物接近的警报。 火柴看着雷达屏幕上那些迅速接近的小点，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既然不让走，那我就不走了！” 第142章 绝境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血肉病毒被从北美大陆上空抛投到近地空间，黄金原野号不仅没有向高轨道变轨，反而是压低了轨道高度开始大量释放无人战机。 京华指挥部的一众参谋军官都大惊失色。 “黄金原野号这是要准备作战吗？” “没有用的，除非他疯了！看看这近地空间的异物数量都快超过预警雷达的探测数量极限了！” “但现在黄金原野号还在降低轨道，在高层大气中启动等离子主引擎会直接烧毁舰体的！” 听着参谋们焦躁的议论，王小戈怔怔地注视着布满了密集点阵的雷达屏幕始终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在下令让黄金原野号撤离的时候，安全撤离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庞大的太空战舰需要用轨道发动机缓慢地进入高轨道之后才能启用主引擎加速，那些像弹弓一样不停被射入近地空间的特化血肉病毒，能在主引擎点火之前就追上黄金原野号。 数十架机头装有合金撞角的无人战机冲入了蝗群一般的血肉病毒中，四下飞舞的无人战机就如同在大湖里投入的小石子，搅起的涟漪很快就消失在了滚滚波涛中。 参谋军官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越来越多的血肉病毒聚集在了近地轨道上，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沉寂了片刻之后，一名技术军官忽然惊讶地喊道： “你们看！血肉病毒群分成了小股，向着不同的高度去了。而且轨道数据显示，没有一股血肉病毒是冲着黄金原野号去的！” 众人从惊愕中回过了神来，然后围到了轨道模拟图前，但电脑很快计算出了一个更加残酷的结果。分散成小股的血肉病毒的轨道目标，是不同轨道位置的空间工业集群。 “至...至少，黄金原野号还有机会逃出去。”一名参谋带着啜泣声说道。 王小戈面色苍白，感觉胸腔好似有一颗黑洞，将他所有的情绪都吸得一干二净，他微微摇了摇头： “没有机会了，高轨道一旦被占领，处于低轨道的黄金原野号就更不可能逃得出去了。只是空间工业集群对ta们来说威胁更大，而我们引以为傲的太空战舰在ta们眼里，连优先被攻击的资格都没有。” 夜幕降临之时，星空中开始此起彼伏地出现一颗颗赤红色的亮星。紧接着，一道道耀眼的光芒闪过，群星瞬间被逼退到了深空之中。赤色的亮星在爆炸的火光中分崩离析，燃烧的碎片向四周飞溅。 曾经将人类带入盛世辉煌的太空工业集群，如绚烂烟火一般在漆黑的天穹之上此起彼伏地炸开，然后化作漫天的流星雨坠入大气。爆炸最激烈的时候，整个大地都笼罩在残阳般的血色中，仿佛在宣告人类最后的黄昏已经到来了。 京华城中的居民们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生物的本能让他们感知到了巨大的威胁正在靠近。人们焦急地在街头奔走，试图从每一个陌生人那里获得更多的消息。不知不觉间，人们自发地向着指挥部的方向汇聚而来。 指挥部里长久的沉寂被一名突然闯入的通讯官打破了。 “指挥官，渤海湾的城防部队刚刚报告，海岸线开始大面积出现菌毯。”他急急忙忙地汇报完毕之后，才发现包括王小戈在内的所有参谋军官，都面如死灰地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通讯官一时也愣在了原地，直到王小戈缓慢地抬起无神的双眼看向他，才又说吞吞吐吐道： “哦...对了...早些时候无人巡逻船也发回过一组信息，好像是有大东西正在从东海靠近渤海湾。但信息不完整，到现在也没有查清楚具体的情况，所...所以我一直没有汇报。” 王小戈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没有回答。然后站起身来，然后迈着如暮年的老者一般的沉重步伐，走到了指挥部天台的围栏边上。抬头看去，群星已经重现在了天穹之上，偶尔还有被击毁的空间设施如流星般划过天际。 借着短暂的火光，王小戈看到指挥部高楼下已经是人山人海。每个人都出奇地平静，他们仰头看着自己的方向。殷红的光芒随着流星的出现摇曳在人们的双眼中，然后又渐渐消失。好似人类的命运，一次次在黑暗中点亮希望，但最终还是会被黑暗吞噬。 “指挥官，剩下的时间，我...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吗？”参谋长走到王小戈的身后，低声问道。 王小戈一怔，参谋长说的那句“剩下的时间”仿佛一下子将他从失神的宕机状态中激活了过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双眼中又渐渐恢复了神采。他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军官们，郑重说道： “当然了，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你们去传达命令，让部队立刻组织居民们从西南方向撤出京华城。然后一路向西，抵达柴达木盆地之后转向南边的青藏高原。 根据血肉病毒分布规律，这条线路不会遭受高强度的袭击。相对封闭的青藏高原也能暂时成为你们的庇护之地。” 见众人都还愣在原地，王小戈脸上露出了质朴的笑容： “没有其他命令了，请你们都尽可能地活下去。如果有可能，就把能代表我们文明的文字和符号刻在石头上。据说，这样能把一个文明存在过的痕迹，尽可能久地留在这个宇宙中。” 说完之后，他向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指挥部的所有人都已是双眼饱含热泪，他们向王小戈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之后，黯然离开了指挥部。 人群在士兵们的指挥下开始疏散，王小戈凝望着东方如绸缎一般漆黑的夜幕，眼中交织着无奈和不甘。仿佛是在期待着朝阳的金光像往日一样冲破迷雾，又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无常。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回到了弧面天线之下的通讯操作台前。拿起通话器，沉吟了片刻之后，目光中渐渐恢复了坚定： “火柴，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不过无人战机已经全部损毁，那些玩意儿开始冲着我来了，战舰的护甲应该还能再坚持一会。”火柴的声音一如往常，没有一丝畏惧。但王小戈已经能够在扬声器里听到舰体发出的“嘭嘭嘭!”的撞击声。 王小戈咬着嘴唇，忍住心中悲怆的情绪，微张了几次嘴，才问道： “张绫的情况怎么样？” 一阵短暂的干扰声之后，火柴的声音才出现在了扬声器里： “哦，我刚刚确认过了。穿梭机仍在按照预定航线把她送往远望号，没有发现血肉病毒在追击。需要我帮你接通联络吗？” 王小戈短暂地愣了一下神，在一个恍惚的瞬间，他甚至真的想要再看一眼那绝尘的女子，哪怕是在全息影像里，但理智很快抹除了这一毫无意义且非常危险的想法。 他拿起通话器，沉声地说道： “不用了。她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地球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让她安心抵达远望号。” “好的，而且我估计这会她应该正在睡觉，也不好打扰人家。”火柴甚至开起了玩笑，但黄金原野号舰桥内的报警声已经通过扬声器响彻在了空荡荡的指挥中心里。 听着通讯频道里越发嘈杂的警报声和电流声，王小戈不敢再犹豫，他咬着牙说道： “火柴，我需要你帮我个忙。出现在东瀛那个大家伙马上到渤海湾了，京华城的人员还需要时间疏散，我现在没有别的办法拖住.....” “没问题！” 干净利落的回答让王小戈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在脸颊上滚落。 现在除了用黄金原野号庞大的舰体和锋利的舰艏直接撞击那个庞然大物之外，已经别无他法。 他们都很清楚，就算消灭了渤海湾的巨型病毒复合体，对于当前人类面临的绝境也只是杯水车薪，但这已经是他们能够为自己的文明所做的一切。 第143章 守护者降临 伤痕累累的黄金原野号在卡门线上的临近空间中颠簸航行，流线型的舰体因为与稀薄的高层大气剧烈摩擦而微微泛红，好似披上了一层赤色的丝绸薄纱。战舰一旦进入卡门线，巨大的重量和浓密的大气将让她永远无法返回太空。 火柴从指挥席上站起了身来，他一边走向操舵席，一边目光温和地环视着舰桥里的每一个人，脸上交织着骄傲而又遗憾的复杂神色： “你们都非常出色，我很庆幸能和你们并肩作战，可惜不能带领你们完成保卫家园的任务。” 说到这里，火柴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坐到了操舵席上。 “接下来的活儿我一个人就能完成，而且多少带点个人恩怨，你们就不要掺和了，回到地面上你们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我现在宣布，任务结束，全体弃舰！” 尖锐的警报随即响起，但舰桥里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火柴斜目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副，怒气冲冲地骂道： “你们还在等什么？进入卡门线之后，逃生仓就弹不出去了，这种没有意义的牺牲毫无荣誉可言！” 大副却是一脸的平静，他和周围的军官相互看了看，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我将指挥着这艘战舰去经受战火的考验，所以我劝任何心生怯懦的人，现在就离开我的甲板！这是您在就任黄金原野号舰长的时候，引经据典的激昂演说。 说实话，当时您背得很别扭，我们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不过，我们从来没有把您说的话当成耳边风。自从我们踏上黄金原野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与战舰共存亡的准备。就请您允许我们和您一起战斗到最后吧！” 泪眼婆娑的火柴没有说话，只是沉沉点头，轻轻推动了操纵杆。 就在战舰开始随着高度的降低而越发剧烈地颤抖之时，雷达官忽然惊声喊道： “ta们来了！就在我们前方！” 火柴扫了一眼投影上的雷达数据，抬头望去： “不用雷达，眼睛都能看到那群杂碎了！” 只见海量的血肉病毒正在高轨道上汇聚成一个黑色的旋涡，然后如从大坝泄洪口里涌出的水流一般冲向战舰。 就在火柴双手紧紧握住操纵杆准备做出规避动作之时，一道强光在高轨道上凌空乍现，好似一颗新星出现在了近地空间。爆炸的碎片如暴雨一般倾泻而下，杀气腾腾的黑潮瞬间如倒入滚滚长江中的墨汁般迅速消散。 残余的血肉病毒仿佛受到了惊吓，愤愤四下逃散。舰桥里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之时，又有一团亮光在高轨道上乍现。这次火柴清晰地看到了漏斗形爆炸火光，漏斗之下的血肉病毒顿时分解成了碎渣。 “这...这是定向爆破？” 大副惊愕的话音落下之时，又有几团光晕在不同的位置接连出现，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是谁来救我们了吗？”导航军官兴奋地喊道。 火柴最先冷静了下来，因为他发现绝大多数的漏斗状爆炸光晕的下方，根本就没有血肉病毒。而爆炸的出现看似随机，实际上没有任何两处是重叠的，并且有均匀覆盖地表的趋势。 他沉着下令道： “用战舰的多波段传感器扫描整个空域，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爆炸！” 很快，一幅红外波段的图像就揭示了爆炸的秘密。一连串大小几乎完全相等的陨石，在空间中排成了一条长蛇正向着地球的方向飞来。这些陨石在进入同步轨道之后就会分散，然后定向爆炸，将所有的碎片全部倾泻向地面。 参谋长的双眼中闪烁着不停爆炸的火光和希望的光芒，激动地说道： “难道是传说中的天择舰队来拯救我们了吗？” 火柴在一瞬间也想起了曾经看到过被天择舰队包裹的三体星，但他很快就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冷哼了一声： “哼！与其说是拯救我们，更像是在清理近地空间的垃圾和向地面抛洒石块，没准儿后者才是ta们的目的。分析这些陨石的轨迹，看能不能查出其来源！” 话音刚落，扬声器里就传来了王小戈急促的声音： “我已经分析过了，陨石带应该在行进过程中有过加速和减速，附近10光年的天体都没有能与其轨道位置重合的天体。但是，如果把事情想简单点，只考虑内阳系内的话，那这些陨石极有可能是来自木星！” “蜉蝣!”众人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两个字。 “蜉蝣的生存环境辐射剂量极高，ta们自身也会散发远超空间环境的电离辐射，用战舰的伽马波段火控雷达照射木星方向试试！” 火柴立刻按照王小戈的提议启动了战舰的γ射线火控雷达，果然在小行星带附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放射源正向着地球的方向疾驰而来。如果单论体积，其大小甚至堪比解体之前的火星。 “这...这是蜉蝣文明吗？”大副疑惑地问道。 火柴将画面放大到细节之后，蜉蝣文明那膜片状的生物特征构造清晰地展示了出来。 “ta们不是没有星际航行能力吗?怎么会这么大规模地在太空中出现？”雷达官惊愕地问道。 “从体积上来看，ta们的数量要比我们知道的要多得多。而且，ta们并不是没有星际航行能力，而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保证存活率。” 王小戈在说话间将画面聚焦到了一小簇闪动的膜片上，众人此时才发现。外层煽动的膜片正在如被点燃的纸页一般融化，慢慢化为灰烬然后飘散在太空中。 而在全景影像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团巨大的辐射源后方，有一条颜色由深到浅的路径指向木星的方向，好似一个沾满了滑石粉的网球在空中飞过留下的痕迹。那是无数组成蜉蝣的六边形对流细胞，在释放能量之后凋零留下的痕迹。 “这些守护者们沉默地看着我们被血肉病毒蚕食，现在却又以如此大的代价倾巢出动，我不认为ta们是为了拯救我们而来的。至少不应该是.....” 火柴的话刚说到一半，通讯忽然断开了。 “火柴！能听到我说话吗?黄金原野号！收到请回答！”王小戈焦急地切换着所有频率呼叫，但回应他的始终都只有电流的杂音。 他心头一紧，三步并做二步跑到指挥部的天台上。此时的夜空已经完全被陨石爆炸的火光所笼罩，好似天宫里的神君打翻了炼丹炉，赤红色的炉渣正在向着地球倾泻而来。整个天空都在剧烈地燃烧着，地面上的一切都在闪烁着火炭一般殷红的光芒。 忽然，王小戈在漫天的火海中看到了一簇幽蓝色的光晕正在迅速消散。他心头不由得一紧，一股刺骨的冰凉从后颈直冲脑门，让他不能动弹。 “不会的...守护者降临肯定是来拯救我们的...。”他目光空洞地看着那团即将消散的蓝色光晕，浑身颤抖着，像个挂在悬崖边上的人，在祈祷着手中的稻草不会断。 但多年的科学素养偏偏要在耳边如咒语一般不停地低语，只有太空战舰的聚变反应堆爆炸才会出现那种颜色的光晕。 第144章 守护者的远征 燃烧在天穹之上的熊熊大火渐渐熄灭，夜空出现了前所未有地通透。璀璨的星河蜿蜒流淌在大地之上，星星们像是在对世界轻声细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这再平常不过的壮丽星空，此刻却透着耐人寻味的悲凉气息，好似群星在向人类做着最后的告别。 忽然，群星开始变得黯淡。贯穿了整个夜空的银河最先分崩离析，遥远的星星们纷纷在闪烁中消失在了如绸缎一般的漆黑夜幕中。转眼之间，最亮的几颗星星也如溺水的婴儿一般，在挣扎中渐渐消失。 王小戈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天空，想要挽留最后一抹星光，但夜空还是冷漠地变成了一片黑暗。忽然，他感觉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感受，既像是触摸到了细腻的粉尘，又像是有水珠在指尖上悄然滑落。 他赶紧将手收回，发现手背和手指不知何时粘上了一层黑色的细沙。他刚要想甩手，这些黑得发亮的细沙就像有生命一样，迅速从他的手上滑落。 正在疑惑之时，他借助弧面天线的灯光惊讶地发现，漫天都飘荡着散发着邪魅黑光的尘埃，正是这些火山灰一样的粉尘挡住了星空。 王小戈本能地向后退到弧面天线之下，却发现自己的肩头已经沾满了这种诡异的尘埃。他刚刚抬手想要将这些尘埃拍去，这些细腻得肉眼几乎无法分辨颗粒的粉末，就在自己的动作中稀疏滑落到了地面上。 连头发上的尘埃，也从耳根后颈滑落，然后钻入领口，最后从裤腿里漏了出来。他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这些极细的粉尘在身体上流动时的重量，却没有感觉到有一丝摩擦产生的酥痒和不适。 王小戈慌忙地从桌上抓起一个杯子，想在地面上搜集一些样本。但当他拿着光源匍匐在地面上的时候，光洁的地板上却什么都没有。就在此时，一抹黑色的流沙从弧面天线的排水口中流淌了出来。 他赶紧拿着杯子快步走了过去，当他将杯子置于流沙之下的时候，却惊愕地发现。已经装入杯中的粉尘，竟然会沿着杯壁逆流而上。在坠落到地面上之后，粉尘并不会汇聚成流，而是均匀地摊铺在地面上，然后迅速消失在排水口周围。 王小戈扔掉手中的杯子，发了疯似的向着出口跑去。当他气喘吁吁地来到街道上，发现头顶灯火通明的弧面天线已经完全隐没在了漫天的尘埃中。但无论是自己的身上，还是地面上都没有一丝尘埃的痕迹，它们全部渗透到了地面之下。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触不可及的尘埃中，飞速运转的大脑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名词： “超流体纳米颗粒！” ...... 黎明时分，东方的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太阳的金光在地平线上缓缓铺开。仿佛在此之前的一切都是漫长的噩梦，日出终究还是到来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静谧之中，那些渗入岩层的超流体纳米粉尘已经开始发酵。 珠峰这个地表岩层距离卡门线最近的地方，最先接收到了守护者的粉尘洗礼。日出之时，80年未见的珠峰旗云竟然又重现在了山巅之上。 它像一条白色的绸带，从山顶一侧缓缓飘出。在微风的吹拂下，云丝轻柔地飘动着，仿佛是在向世界展示着它的婀娜多姿。 但吊诡之处在于，自从青藏高原的气候在天劫纪元逆转之后，银装就再也没有回到过群山之上。没有了冰雪的覆盖，纵使是十二级狂风吹过峰顶，也不可能出现由飞散雪雾形成的珠峰旗云。 真相很快浮现了出来。 越发沉闷的轰响回荡在群山之间，只见珠峰的山顶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裂开来。紧接着，大量的岩石裹着粉尘从山顶上滚落下来，如同汹涌的瀑布一般，向着山下奔涌而去。 巨大的岩石还在空中翻腾着，就被未知的巨力瓦解成了碎石块，暴雨般地砸向陡峭的山壁。拳头大的石块在两三次弹跳之后，竟然如豆腐块一般碎成了粉渣。 崩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加剧，坚硬的花岗岩山体在几分钟内就垮塌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那些破碎的岩石和粉尘从缺口处倾泻而下，像是一条奔腾的河流，向着山下奔涌而去。 就在地球最高的山峰渐渐沉入飞扬的尘埃之中时，就在不远处的洛子峰、卓奥友峰还有更多的雄峰仿佛也被这癫狂的气氛传染，纷纷在战栗中向下崩塌。宏伟的喜马拉雅山脉就向是振动筛上的面粉堆一般，以快得令人窒息的速度崩裂溃散。 被分解成了硅酸盐颗粒的雄伟山脉，在引力势能的作用下，排山倒海地冲向南亚大陆。在超流体纳米颗粒的瓦解中本就岌岌可危的大陆架，就像是液压机下的鸡蛋壳一般龟裂破碎，然后在冲天的尘埃中被强行推入海洋。 相同的可怖场景在世界各地同时上演着。纵贯整个北美的落基山脉在轰然倒向太平洋的同时，将整个北美大陆撕得粉碎。掀起的惊天海啸横扫整个太平洋，将那些已经摇摇欲坠的岛屿全部拍成了碎片。 阿尔卑斯山带领着北非和东欧一些大大小小的山脉，在几分钟之内就将地中海填成了硅酸盐颗粒的荒原。不到一个小时，地球表面所有的高耸山脉全部消失在了弥漫的尘埃之中，整个地表就像被上帝的铲子刮过的一般平整。 幸存的丘陵和平原也开始在大地不住地震颤中瑟瑟发抖，然而灾变还远远没有结束。 瓦解成颗粒和尘埃的山脉冲入大洋，将深邃的海沟填平，迅速上升的海平面加剧了大陆架的软化和分解。 伴着惊涛冲上大陆的海水，很快就和破碎的岩石溶解成了浆糊一样粘稠的泥浆。支离破碎的陆地和岛屿，如热锅上的猪油一般缓缓消失在灰褐色的泥浆中。 短短几个小时，曾经晶莹剔透的蓝色星球就变成了均匀地覆盖着灰褐色粘稠泥浆的硅酸盐荒漠。除了那些建设在远离高山的平原城市还在缓慢地沉入已经被软化的地壳之外，整个地球已经变成了标准意义上的球体。 京华的大半城区已经深陷在泥浆中，只剩寥寥数十栋倾斜的高楼如戈壁上常年被狂风侵袭的碑林一般，孤悬在荒芜的泥浆旷野之上。 残存的楼宇间一片死寂，偶尔能听到一声气泡从泥浆里冒出时发出的沉闷“咕嘟”声，仿佛是垂死的巨人发出的痛苦呻吟。这地球上人类文明最后的痕迹，仍在地心引力无情地拖拽下，向着无尽泥沼深渊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沉陷着。 指挥部的地面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算符和公式，尽管地面已经有了明显的倾斜，头顶上的弧面天线也时不时地发出金属弯曲的哀鸣，但王小戈仍在专注地笔走龙蛇地写画着。在写到最后一行的时候，手中的笔悬在了等号之上，微微眯起的双眼中流淌着疑惑。 就在此时，天边传来了一阵阵沉闷的“嘭嘭嘭”的声音。好似遥远的寺庙里，敲响了浑厚的钟声。 王小戈连滚带爬地来到露台边缘，只见东南方的天际线上，一团不可名状的巨大黑影正在泥浆中拼命挣扎着。 尽管那个能轻松碾平座城市的巨大血肉复合体，每一次的翻滚和蠕动都能将数千吨的泥浆抛到数十米的空中，然后落回地面发出惊天动地的轰响，但一望无垠的泥浆平原上甚至连一个像样的涟漪都没有激起。 就这样看了几分钟，王小戈发现那黑影却几乎都只是在原地打转，活像一只被牢牢困在粘鼠板上的老鼠。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看来这泥浆也不全是坏处。” 就在此时，一道从天上快速掠过的黑影短暂地遮蔽了阳光。王小戈抬头看去，只见一簇震动着膜片细胞的蜉蝣如受伤的巨鲸一般，拖着浓重的尾迹，呼啸着冲向被困在泥浆中的血肉病毒复合体。 当那簇蜉蝣飞临巨大的血肉病毒复合体上空的时候，忽然分散成了无数个单独的膜片，然后如围绕这腐肉盘旋的秃鹰一般，乌泱泱地一头扎了下去。刚刚还在疯狂挣扎的血肉病毒复合体，瞬间如同被注射了麻醉剂一般瘫软在了泥浆之中。 很快，烂泥一般的血肉病毒开始向中间收缩并高高隆起。不消片刻，那如巨卵一般矗立在泥浆中的血肉病毒已经因为过度**而变成了半透明状。王小戈甚至能透过半透明的卵膜看到，细胞和组织正在飞快地融合、分裂、重构。 “轰！” 一声巨响，那已经**了数十倍的血肉卵囊应声爆裂，数十个鲜红色的影子从飞溅的黏液中腾空而起。 当ta们从头顶飞快地掠过时，王小戈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些体积堪比太空战舰的崭新血肉个体竟然有着令人赏心悦目的流线外形。在其腹部如波浪般涌动的膜片，还能看出蜉蝣生命的特征。 而在ta们的背部，排列着的两排低矮的骨板，还透着些许血肉病毒特有的邪气。但极端工整的排布方式，不仅没有令人感觉恶心，反而有着几分工程学上的对称之美。 转眼间，这数十个既有肉体的优雅又有机械美感的全新造物，沿着陡直的航线继续爬升，然后渐渐变成了晴空之上的一串闪亮的星星。 王小戈此时才惊愕地发现，晴空之中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星星。它们在天穹上排成一条极为规整的光带，而刚刚完成了形态进化的守护者也加入到了那庞大的星阵之中。 一列列的星星开始向着深空加速而去，几分钟之后，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惨白的天幕、无尽的硅酸盐沼泽、还有缓缓沉入地心的人类和已经死去的血肉病毒。 王小戈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灵魂已从身体中抽离。手中握着笔，踉踉跄跄地沿着倾斜的楼板走到算式的最后。他已经知道了算式的答案，但颤抖的手却根本无法落笔。 “我早该想到的，这才是所谓的远征，守护者的远征。” （第二卷守护者的远征完毕，明天开始更新第三卷裂隙） 第145章 第三卷时空裂隙 01时空错位 第三卷时空裂隙 01时空错位 以密集尖锥形航行的人类远征舰队，如箭矢一般孤独地航行在冰冷的宇宙空间中，这份孤独不单单是因为宇宙空间的浩渺。 以超过90%光速飞行的舰队，会因为相对论效应出现极大的时间**效应，舰队的时间流逝速度会远远低于正常时空的时间流速。 看不见的时间壁垒，让舰队和外界几乎无法取得有效联络。这让远征舰队在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上，都仿若是独立于实体宇宙之外的文明孤岛。 不过一亿人的文明种群数量加上一万艘飞船，让这个被封闭在时空中的星舰文明虽然孤独，却一点也不枯燥。人们每天都在优雅而精致的慢节奏生活中，完成着拯救太阳系文明的历史任务。 肖山孤身一人矗立在旗舰星汉号空荡荡的舰桥里，由于整个舰队都有高度智能的自动控制系统，漫长而枯燥的航行中是很少会有人到舰桥里来的。 处于亚光速航行状态下，群星被拉成了无数细长的银丝包裹着舰桥，只有正前方极小的一片区域还能看到正常的星空，这是整个舰队唯一还能看到典型意义上的群星的地方。也正是这不到3%的正常星空，让肖山喜欢在这里驻足。 “肖山老弟，这单向航程都还不过半，你就每天怅然若失地来守着这一小片星空。我倒是不担心你的心理出问题，不过你这样的状态和浪漫惬意的星舰文明多少有点格格不入啊。” 听到是周成的声音，肖山原本笼罩着一丝焦虑的面容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哎，老周啊！我是真羡慕他们那些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在空间中生活了半个世纪的人，能无缝衔接舰队生活。我是双脚没落在地面上，心头总是空落落的，而且时间越长就越慌。” 周成看了一眼悬在头上的两行红色字样。 “舰队时间，远征纪元75年。” “地球时间，远征纪元750年。” “老伙计，咱们启航都已经75年了，你不适应的可不是舰队生活，你是在挂念时间已经流逝了七个半世纪的地球。” 肖山也抬目看着那两行红色的字符： “我们每年都会收到地球的耗时十年发来的固定信号，无线电波的多普勒效应和我们亚光速航行的时空耦合状态，让我们只能收到这种简单的报平安信号。 但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也说不上为什么。我倒是应该学学你，找一门学科来钻研，分散一下注意力，省得整天胡思乱想，浪费时间还会影响周围人的情绪。” 周成淡然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 “老弟啊，你这些年花在学术上的时间可不比我少。我还经常去舰队的酒吧喝上几口，我是一次都没见过你去，连每年的除夕庆典你都只是致辞之后就离开了。虽然你的宇宙学我不太懂，不过看你的状态，我大概能够猜到，你是被一些瓶颈困扰着。 根据我的经验，有些主观力所不能及的问题，还得交给客观和时间来解决。对规律的探索是一个过程，主观意志能加速这个探索过程，但步骤却一点也少不了。 肖山沉沉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前方那一片硬币大小的星空，感慨地说道： “还得是你老周了解我啊！这些年我一直在试图通过宇宙文明演化的模型，推导蜉蝣文明的行为动机。在守护纪元30年之前，ta们一切的行为逻辑都完美符合自身需要继续生存下去的需求。” 这也基本可以反向印证公式的正确性。但在守护纪元30年之后，有一小部分计算结果会呈现出不确定性。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试图解开这些不确定结果，但总是因为客观条件的缺乏无疾而终。” “你是怀疑蜉蝣文明协助我们开启远征的动机不纯？”周成问道。 肖山双眼中流转着复杂的神色，沉吟了片刻之后，才迟疑地说道： “我现在没有任何依据支撑这个结论。但我在昏迷中错过了远征计划准备的半个世纪，然后又被封闭在时空之墙中75年，我总觉得这一切像是ta们故意安排的。 现在地球上已经过去了七个半世纪，科技发展水平已经远超舰队了。但我们始终只能收到我们出征之前约定的简单信号，这让我更加怀疑ta们开启远征的动机不单纯。至少，在守护纪元30年之后，他们的动机是有变化的。” 周成抿起嘴唇，眉间微微皱起： “关于通讯的问题，其实我也做过科学推断。舰队亚光速航行导致的相对论效应和地球之间的时间错位是客观规律所致。就算地球科技发展750年，也很难有技术手段能够让复杂信息穿透这道时空之墙。 当然，办法也不是没有，他们可以用飞船组成光年级别的天线阵列，实现复杂信息的传输。但这需要付出相当巨大的资源代价，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也可以理解为地球还没有遇到计划之外的情况。” 顿了一顿之后，周成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还有，是否要开展舰队远征，包括是否担任这个舰队总指挥，都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肖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徐徐点了点头： “嗯，或许是我多虑了吧。在守护纪元的情况下，我一个人或者是蜉蝣单方面都无法决定是否开启远征，这一切都是全人类共同作出的选择。 就算我不接受远征舰队总指挥的职务，也无法阻止远征的开启。只是我留在地球上，更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周成拍着肖山的肩膀，呵呵地笑道： “这就对了，老弟。不要想这么多了，个人之力是无法撼动众人推动的命运之轮的。而且，舰队很快就要到达第一航迹点了，前方的星系和计划中的完全一样，舰队要减速到光速的30%绕行，以避免遭遇可能出现的其他文明。 地球会按照计划提前向我们发送密集信号，很快我们就能知道时空错位的七个半世纪里，我们的家园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没准儿，咱们这些在他们眼中七个半世纪前出征的老古董，只配成为儿童学前教育的素材了。” 肖山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说道： “这样倒也不坏！750年对于宇宙和很多生命来说，都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我们离开的时候，人类的分子生物医学已经有了突破的迹象，说不定咱们的故人比我们看起来还要年轻。” 说完，两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第146章 陷阱 一周之后，舰队开始为减速做准备。所有人都穿上了抗过载装具，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各舰的舰桥里终于又聚满了人。 “报告总指挥，前方航迹点星区扫描结果显示，未见文明迹象。但目标星区的天体构成和星图有部分差异，少了一颗褐矮星，多了一颗白矮星。” 听完导航军官的汇报之后，舰桥里响起了嘈杂的讨论声。 周成看着星图，带着疑惑的口吻说道： “多出来这颗白矮星倒不稀奇，那种体积只有地球大小，又没有显着辐射特征的天体在六百多光年的距离上确实很难探测到。但褐矮星可是正儿八经的恒星，虽然体积只有太阳的一半，但出现探测错误的概率很低啊。” 导航军官也是一脸的不解： “星图绘制的时候我参与过，当时观测到这个恒星系统确实是由三颗恒星、一颗中子星还有六颗行星组成。这才过去750年，总不至于褐矮星就演化成白矮星了吧！” 众人都向导航军官投来了异样的眼神，因为褐矮星这种小质量恒星，自然寿命会超过200亿年，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演变成白矮星。 肖山托着下巴凝视了星图，沉声说道： “就算我们的观测有误，蜉蝣文明强大的观测能力也不可能在这个距离上出错。从白矮星的轨道来看，它极有可能就是之前观测到过的小质量恒星。至于演化过程，肯定是非自然的。” 周成眼睛一下子瞪大，转头看向肖山： “你的意思是，这个星系中可能存在一个能短时间内吸收恒星能量的强大文明？而且，蜉蝣也有可能早就知道这个情况，故意让我们在这个星系附近减速的？” 肖山的双目有些失焦，眉间褶出了一个“川”字。思忖良久之后，才迟疑地说道： “在光年尺度上，不仅意味着距离，还意味着时间。预测天体的演化很简单，但要预测未知文明的动向就几乎不可能。就算是蜉蝣文明，恐怕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除非ta们提前就知道。 而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果航迹点星系真的存在强大文明，那我们肯定早就被发现了。减速绕行虽然会增加被攻击的概率，但我们可以做好战备。如果以亚光速掠过，那我们一旦遭遇攻击就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周成轻咬着嘴唇，喃喃说道： “但是如果蜉蝣一早就知道这个航迹点星系里边有一个强大文明，那我们好像是掉入一个人家提前做好的必死局了。”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多数人都更加倾向于以亚光速的状态直接掠过星系。 “我认为应该取消减速计划，直接以亚光速状态从航迹点星系边缘冲过去，等到了足够安全的空域，再减速转向到我们的最终目标——五合星系统。”星汉号的舰长东方玥提议道。 她是个纯粹的太空人类，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回到过地球。在低引力环境下度过的青少年时期，让她身材比地球上的普通女性要高出一头。父母都是万里挑一的第一代太空人，优良的基因赋予了她精雕细琢的容貌。 “说说你的理由。”肖山说道。 东方玥玲珑的大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肖总，假定航迹点星系存在一个有威胁的文明，我们还没有遭到攻击就可以说明ta们还处于被动观望的防御状态。那从行为学上来分析，我们减速战备对ta们的威胁指数显然要大于直接通过。 而从博弈学来分析，我们以亚光速直接通过，对方很难了解到我们的真实武备情况和意图，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让ta们更趋向于让我们直接通过。因此，我认为直接通过的风险是最低的。” 东方玥的提议基本代表了大多数舰队人类的想法。 肖山和周成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深沉地说道： “东方舰长，你的分析非常合理且符合科学逻辑，这也是蜉蝣文明的基本思考逻辑，这并没有错。但如果前方的星系真是蜉蝣给我们设下的陷阱，那我们按照ta们的思维逻辑来做出决策，岂不是刚好正中了ta们的下怀。 而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假设蜉蝣真的为我们编织了陷阱，那地球的命运就更难以想象了。前方不仅是航迹点，也是地球和我们的联络窗口点。我们和蜉蝣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我们会在意同胞的生死，但ta们不会。” 众人低声地讨论着，这些生长在太空中的人类，虽然大多都没有经历过地面上惨烈的天劫纪元，但刻在dna里的传承并不是这种隔阂可以抹去的。 “但是，就算我们收到了来自地球的求救信号。那也是750年前的信号了，我们又能做什么呢？”东方玥低声问道。 “我们远征的目的是什么？”周成忽然朗声问道。 “前往五合星系，取回天择遗骸，从中找出在大撕裂中拯救文明的线索。”东方玥回答道。 周成点了点头，目光炯炯地扫向众人，掷地有声地反问道： “现在出现了这么多异常的情况，我们当然可以高速脱离。但也正因如此，我们就更应该减速接收来自地球的信号，看看我们的家园是否还安好。 如果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却讳莫如深。那我们要拯救文明的行动还有什么意义呢？或者说我们作为人类文明的一部分的意义又何在呢？” 肖山站起了身来，面色肃然地看向所有人，庄重地说道： “而且，我非常坚信，如果是我们遇到了麻烦，地球上的人们一定也会倾其所有地来拯救我们！” 众人目光怔怔地相互对视着，沉寂了几秒钟之后，稀稀落落的掌声开始在舰桥里响起，然后如干柴烈火一般传遍了每一艘远征战舰。 很快，整个舰队在高度戒备的状态下开始了减速程序。 尽管强大的抗过载装具和内服的抗荷载药物，能够让人体在短时间内承受极大的加速度，但整个过程还是异常痛苦。 舰桥正前方硬币一般大小的星空开始慢慢扩大，而周围的细长银丝也开始变短。当正常星空的范围扩大到几乎占据前方的一半时，持续数小时的减速终于结束了。 整个舰队虽然仍然在以光速的35%高速航行，但已经可以完成绕开航迹点的星际转向动作了。 “报告！航迹点星系未见异常。” 被过载折腾得面色发青的肖山点了点头，艰难地回应道： “好，继续执行！” “全体注意，舰队指令链已发出，转向角度1度37分17秒！” 肖山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星空里，星星们不断从中间如泉水一般冒出来，然后将其他星星推向四周，再被拉成一根根的银色断线，随后从身旁飞快地划过，最后消失在身后漆黑的空洞中。 “是不是感觉很像爱因斯坦预言的虫洞，能连接两个时空的爱因斯坦罗森桥？”身旁的周成问道。 肖山吃力地点了点头： “确实很像，特别是在亚光速状态下航行的时候。不过理论物理也预言了，虫洞是很难稳定存在并且投入实用的。” 周成淡然一笑，眼中流露出骄傲的神色： “75年前，确实是。但是经过我这些年的研究发现，要使用虫洞进行时空穿梭，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当然，这还不是我们当下的科技水平能够实现的。” 说话间，来自侧向的轻微过载消失了，这意味着舰队已经完成了转向。 “报告！舰队已经完成....” “报告！刚刚收到一段特殊的无线电信号，是来自太阳系方向的！” 传令官的话还没说完，通讯官就惊声打断了他。 第147章 信号 东方玥急促地问道： “信息的内容是什么？” 通讯官将信号图谱投影到了舰桥内，面露难色： “报告舰长，信号非常微弱。能够译解的部分只有几个不连贯的数字，无法译解出完整的信息。” 肖山的双目细致地在如马赛克一般混乱的信息图谱上扫描着。忽然，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信息接收的时间上，问道： “收到信息的时间是不是和舰队完成转向的时间一致？” 东方玥对比了时间之后，肯定地点头道： “是的！两者时间几乎完全一致！” 肖山的右手一下子紧握成拳，说道： “那就说得通了！舰队在戒备状态下，每一艘战舰都开启了无线电全频带监听模式，整个舰队实际上相当于一个巨大的无线电接收阵列。 远征舰队启航之后，一直都是背向太阳系航行的，整个舰队相对于太阳系一直都保持着最小投影面积。但在完成转向之后，舰队相对太阳系的投影面积就增大了。对太阳系方向的信号接收能力也提高了，所以我们会在刚刚完成转向就接收到信号！” 周成立刻明白了肖山的意思，说道：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要接收到完整的信息，就需要将整个舰队在面向太阳系的方向展开。” 通讯官在投影上一阵操作，很快拿出了方案： “根据收到信息的强度来看，我们需要舰队展开成直径十万公里的圆形阵列才能接收到完整的信息。” 东方玥看着通讯官给出的舰队阵形模拟图，嘴角微微下垂，露出担忧的神色： “如果舰队要转变成这个阵列，就必须要将速度降低到光速的1%以下。这不仅会让我们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完全没有撤离的机会。 而且，低航速会让舰队的行进轨道直穿前方的航迹点星系而过。如果那个星系中真的有个呈防御姿态的文明，那我们的行为在ta门眼中无疑是极大的挑衅。” 通讯官面露疑色： “有没有可能这个信号是从更远的地方发出来的，只是恰好穿过了太阳系。” 通讯官的推测得到了各舰指挥官们的支持，东方玥眉梢一扬，调出了一幅全景星图，说道： “在舰队和太阳系连线的反向延长线上，存在着多颗脉冲星。它们发射出的天然射电信号，在经过叠加干涉之后，就有可能被我们译解成无意义的数字信息。这种情况，在守护纪元的射电天文学中非常常见。 按照我们起航前的计划，舰队在当前航速已经能够接收到来自太阳系的清晰信号。综合当前的情况来看，我还是认为舰队不应该冒险继续减速。至少应该在绕过航迹点星系之后，再展开舰队来研究这个可疑信号。” 众人纷纷表示赞成，但肖山却不置可否。他只是将信号图谱拉到自己的身前，试图从残缺的信息中找出更多的线索。 就在此时，主控系统又响起了接收到信息的提示音。 通讯官将第二幅信息图谱投影了出来，汇报道： “报告！信号的强度和方位都和之前收到的基本一致，信息内容依然不完整，可译解的内容只有几个数字。” 东方玥将两条信息译解出的数字排列在一起，肯定地说道： “两条信息译解出的数字之间没有明显规律，这非常符合远距离上多颗脉冲星的射电信号波发生干涉的特征。这种信号存在的时间会非常长，我们完全可以在绕过航迹点信息之后，再来做深入的研究。” 肖山依旧沉默不语，而周成看着两条信息之间的时间间隔，忽然有了想法。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和一支钢笔，飞快地写了起来，整个舰队只有他还保留着这种原始而低效的计算习惯。 各舰舰长和舰队的决策层几乎一边倒地倾向了东方玥的提议。按照远征舰队条令，如果某项提议有超过90%的舰长和70%的决策层都赞成，那么这项提议就可以绕过舰队总指挥肖山的授权而直接生效。 舰桥内的气氛越发焦躁，但众人都还在耐心地等候着总指挥的意见。肖山在天劫纪元采取的行动，虽然在地球的人类中饱受争议。但对于成长在守护纪元太空的人类来说，更多的是对这位总指挥杀伐果断的肃然起敬，还有传奇经历的仰望。 忽然，周成把手中的小本扔在了桌面上，然后用手指着一个被圈起来的数字，决然地说道： “我绝对不会相信，有什么巧合能凑出来这个数字。更何况，我们是刚刚到达正常减速点，处于通讯窗口期间收到的，就更不可能是巧合了！” 东方玥把小本上的数字投影到了舰桥中央，嘴里呢喃地念道： “137？” “译解信号里没有137这个数字，也没办法用数学模型组合出这个数字呀？”通讯官谨慎地发出了质疑，即使是太空人类，也对周成的脾气早有耳闻。 周成面色冷峻，扫向众人的双眼中透着凶光，就像是个脾气不好的班主任正在教育坏学生： “按照舰队当前航速的时间**速率，反算在正常时空中两次信号的时间间隔，再用六百多光年距离完好发生的多普勒红移数值来修正。两次信号之间的时间间隔，刚好是正常时空中铯原子钟计时法的137小时，分秒不差。”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嘈杂的议论随即展开。 “137是独一无二的宇宙精细结构常数，这几乎不可能在自然状态下巧合形成！” “但是我们每年都能收到太阳系的正常信号呀！为什么不直接发射完整信息呢？” “那是发射天线正常的时候，现在情况看上去好像是太阳系里有人在向我们发送暗号！” 周成将钢笔收入口袋中，转目看向肖山，眼中多了几分不安和焦虑： “会用这么细腻的心思为我们留下线索的人，我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张绫。” 肖山一怔，面色随即变得阴沉起来。他将两幅信息图谱上的信号特征值摘取了出来，放大到了舰桥中央，沉声说道： “在我们启航的时候，整个太阳系只有远望号的射电天线能发出这种特征的信号。现在的地球时间是远征纪元750年，我们距离太阳系六百多光年。也就是说，在我们启航了一个多世纪之后，在当年就已经落伍的远望号依然在工作。 根据我对张绫博士的了解，她如此这般竭尽所能地想让我们接收到信息，极可能意味着太阳系遇上大麻烦了！” 周成也激动地说道： “现在没人说得清楚远望号还能坚持多久。如果我们再不减速进入正常时空，35%光速造成时间**效应也会让我们错过远望号发出的后续信号。因此，我们必须立即减速，接收完整信号！” 第148章 默契 众人立刻意识到了事态情况的严重性，远征舰队旋即开始紧急减速，并且在距离航迹点星系不到1000个天文单位的空间中排成了一个直径十万公里的圆形接收阵列，来自太阳系的残缺信息很快被译解了出来。 一条完整的信息包含两组数字，每隔137分钟，两组数字的末位都会以十进制的规则，以近乎相同的幅度变大。在连续接收了几组信息之后，人们甚至推测出了最先接收的两组残缺信号的完整信息。 东方玥身为旗舰舰长，有着顶尖的星际航行专业知识，她最先看出了端倪： “这几组数字应该是以地球为中心的星区坐标数值，第一组数字代表天经线，第二组代表天纬线，这种表达方式一般是用于定位在天球上相对静止的星座。但这些数据却在稳定增长，这意味着张绫博士想要表达的是一条航迹或者定位一个飞行器。 按照星际航行的惯例，要表达航迹或者飞行器定位都是用的三角坐标法，三组数据才能表达三维空间中的一个位置。如果考虑到速度过快引起时间**，还必须加入第四维的时间参数。现在的已知信息，我们没办法算出她想表达的航迹呀！” 肖山一边摆弄着星图，一边温和地对东方玥说道： “东方舰长，你的专业知识毋庸置疑，但真实的宇宙往往都不会把所有已知条件摆在桌面上，让你带入公式就能得出答案。三坐标和时间参数定位法当然很精确，但是其数据量要比现在我们接收到的信息大出好几倍。 远望号上的发射设备还是老式的氮化镓芯片，减少单次数据量的发射能够增加使用寿命。张绫的思维极其缜密，连信号时间间隔都赋予了意义。按照她的风格，信息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必然包含了特殊的信息。” 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中，肖山在星图上从太阳系到远征舰队之间画出了一条蓝色的连线。 “既然信号来源是太阳系，那张绫要表达的这条航迹起始位置，可以初步判定为太阳系。现在是远征纪元750年，我们距离太阳系600多光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收到的信号，是在远征舰队启航之后一百多年发出的。 而远望号一直使用低功率发射简易信息，除了保证长时间持续发射之外。我们还可以从中推断出，第一条信息应该就是在远征纪元元年，而这个时间也就是航迹起始的时间点。有了这两个条件，我们就能得出这条张绫想表达的航迹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肖山在星图上标注出了一条和远征舰队航迹的蓝色线条截然相反的红色线条。 众人都在反复揣度肖山听上去有些牵强，但结果又格外清晰地推论。 周成忽然眼前一亮，兴冲冲地又拿起了笔，一边算着一边感慨地说道： “肖总！多亏你和张绫博士之间的这一份默契，要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我们都可能解不出这条信息想表达的真实含义来。 而且，张绫在我们进入亚光速形成的时空壁垒之后，并不确定我们会在何时停下来。为了保证信息在任何时候都能被我们接收到，她一直用低功率持续发射信号，也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一丝带着忧伤的异样神色从肖山的眼中一闪而过之后，他的面色越发凝重了起来： “如果以上这些推论全部成立，那意味着我们刚刚启航的时候，地球就已经遇到麻烦了。而张绫发出的并不是一条求救信息，而是给我们的预警信息。” 这时，周成的计算也完成了。他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会，才写下了结果： “根据张绫提供的数据来看，她要表达的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远征纪元元年附近以和我们近似的亚光速，朝着和远征舰队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开了太阳系。” 东方玥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眼球似乎都要夺眶而出，满是惊愕的神情： “但是在远征纪元元年的时间节点上，地球的太空军舰队是没有亚光速航行能力的。而且人类的工业产能，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制造出新的飞船。” 周成把钢笔放在了纸上，眉间皱起了深深的纹路： “就算有飞船也不行。远征舰队在起航前，已经抽空了太阳系附近10光年内的虚空零点能。” 肖山嘴角微微下撇，形成一道坚毅又带着忧虑的弧线。眼神深邃而沉重，紧紧盯着眼前星图上那条由红色和蓝色各占一半的直线： “在一起抄上帝作业的时候，果然有人留了小抄！” 众人立刻明白了肖山的意思，东方玥更是失声说道： “您的意思是...守护者...哦，不....是蜉蝣文明！但是，ta们....” 话说到一半，东方玥如鲠在喉。童年时期他和所有同龄人都曾经参加过木星夏令营，有好几天的时间都是在木星的云海中和温和的蜉蝣接触，她甚至用带着手套的手触摸过蜉蝣巨大的六边形对流细胞膜片。 周成紧闭着眼睛，小幅度的迅速甩了甩头，仿佛是强行让自己从某种混沌的思绪中解脱出来。然后起身在星图上的红色线段上标注出了一个红叉： “现在证实这些猜测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亲眼看看张绫标记的位置上到底有什么。” 随后，他在旁边投影上写出了几行算式，接着说道： “虽然宇宙空间中的物质总量非常低，但并不代表什么都没有。亚光速航行赋予了空间飞行器极大的动质量。即使是与空间中含量极低的原子相撞，也会产生强烈的红外反应。 根据我们和目标之间的相对距离和速度，我可以计算出现在的观测窗口，还有对应的可观测深红外指数特征值。”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成顿了一下，很有默契地和肖山对视了一眼： “至于观测技术上的问题，肖总这个老牌工程师应该是有办法的。” 肖山几乎不假思索地就脱口而出： “将舰队以10米每艘的间距排成密集弧面阵型，用战舰的腹部光洁外壳作为反射面，将被动探测灵敏度最高的星汉号作为溃源舱，停泊到弧面焦点上。” 话到一半，肖山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意味深长地说道： “如果所有推测成立，那我们就能直接在深红外波段看到在远征纪元元年离开太阳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包括东方玥在内的所有舰长和决策层都清楚地知道，这种几乎是脸贴脸的超密集阵型意味着，哪怕是一颗自然陨石都可能给舰队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更遑论，就在前方1000个天文单位的航迹点星系里，极有可能存在一个敌对文明。 但没有任何人提出反对意见，因为此刻所有人的心都系着自己的家园。调整队形的命令迅速传达给了每一艘战舰，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红外空间望远镜开始在距离家园六百多光年的冰冷空间中徐徐展开。 第149章 荒芜星球 由一万艘太空战舰以密集阵形组成的超级红外空间望远镜，聚焦到了距离太阳系一百多光年，处于远征航线反方向的空间位置上。 当那穿越了750年时空的红外影像出现在星汉号的舰桥中央时，原本微微嘈杂的交流声，在一瞬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所有人都定格在自己原本的动作上，就那么僵在原地。 几十个前部钝圆后部修尖的鲜红色光斑，如同海洋里结群迁徙的鲸鱼一般，在浩瀚的宇宙空间中以亚光速狂飙。在那庞大鲸群的周围，围绕着成千上万个颜色稍暗的小点，仿若是成群的金枪鱼。 每个人的眼睛都睁得滚圆，满是不可置信与惊愕，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投影画面上。仿佛一颗重磅炸弹，把大家都炸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整个会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静到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凝固。 肖山看着画面一角的测量数据，话音轻颤着说道： “这些小光点无法估量尺寸，但是从热源特征来看应该和我们的太空战舰大小相当。而这几十个大的光斑，估计长度在200公里上下，比地球上绝大多数城市都要大！” 东方玥的双眼瞪得极大，眼眸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呀！我们对太阳系的所有天体都进行过深入探索，怎么可能还隐藏着这么大尺寸的空间飞行器啊！” 肖山将鲸群中最大的个体进行了放大处理，虽然画面已经出现了像素块，但仍然可以看出这种巨大的不明飞行物在航行中，有着类似鱼游动时的轻微摆动。 仔细看还能发现，在ta钝圆形的艏部，延伸出了无数条细长的“触须”飘荡在四周，好似水母的触手正在捕食浮游生物。但这些“触须”每一根的长度都超过1000公里，而太空中也没有任何可以捕食的生物。 周成双眼微微眯起，眼睫毛快速抖动，眼眸中满是探寻与不解： “这东西无论是大小还是运动方式，都和我们认知中的宇宙飞船大相径庭，但却又是实实在在地在太空中以亚光速航行，真是令人费解。” 肖山沉思了片刻之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无论是从材料学还是工程学来看，这些东西都肯定不是人类的造物。” 随后，他的眼中浮现出了交织着忧虑和疑惑的复杂神色： “不过，这些东西的构形和运动方式，都很符合我们认知中的生物形态。从分子生物学的角度来说，特化后的生物体是有能力在太空环境生存并加速航行的。而且，在我们的太阳系里就有这种生物体。” “蜉蝣！”舰桥里的好几名军官都异口同声地喊着。 东方玥满眼困惑地看着放大的影像，连连摇头： “蜉蝣确实具备空间航行能力，也能够聚合出这种规模的集群。但画面上这东西的生物形态，和我们熟知的蜉蝣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啊！” 东方玥的话让周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拿起笔在写满公式的稿纸上写画了一番，说道： “根据实测的航速和位置来推算，ta们应该是在远征舰队启航之后一年左右的时间才离开太阳系的。蜉蝣的生物体演化速度和地球生物完全不能相比，这一年的时间会发生什么就很难预测了。” 肖山一怔，调出了舰队指令面板，说道： “至少我们能看到现在的太阳系和地球变成什么样子了！” 一万艘战舰开始在统一的指令下调整姿态，巨大的弧面反射镜开始向着地球所在的位置聚焦。 很快，一个标准的圆球出现在了舰桥里，它的一半呈现湛蓝色，而另一半呈现橙红色。色彩非常均匀且两种颜色泾渭分明，就像是机床制作出的双色桌球一般工整。 但在红外成像模式下，蓝色并不代表海洋，而是零下180度的低温，橙色则代表超过100度的高温。 而均匀的颜色更意味着，这个天体没有任何大气运动，也没有液态海水，有的只是质地统一且分布均匀的石头，最荒芜的星球也不过如此。 东方玥先是反复确认了图像信息的坐标位置就是地球，随后一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步，试图远离那投影上的球体，一边又双手抱着头不停地摇摆，头发也随之凌乱地飞舞： “地球...地球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一向镇定的周成也慌了神，握着笔像鸡爪似的张开，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不停地颤抖着，仿佛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手中那支名贵的钢笔也掉落在了桌面上，从笔尖渗出的墨汁侵染到了笔记本上： “在太阳系发生的一切，已经在一百多年前就从我们所在的位置以光速掠过了。时空里有静质量的物质绝不可能超过光速，我们恐怕永远都无法知道我们启航后的一年，地球上的人类都经历了些什么。”周成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惊惧。 东方玥忽然放下了扯着头发的双手，满是泪水的双眼如同是在乞求一般看着肖山和周成： “远望号不是还在发送信息吗？张绫博士和太阳系的人类可能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很可能还有大规模族群幸存。他们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立刻联系远望号，然后返航！” 周成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收到的信号，是那群东西离开太阳系之后一百多年发出的。如果人类种群还大规模存活，那就必然需要工业体系支撑。要真是那样，恐怕就不会用远望号发送信息了。 就算有极少数人幸存者了下来，现在是远征纪元750年，已经早就超过了他们的寿命。更何况，我们距离太阳系六百多光年，一个信息来回需要近1300年，这根本没有意义。” 东方玥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恐慌中的提议非常荒唐，但她并没有因此感到羞愧，而是带着无名的怒气追问道： “难道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然后继续前往五合星系寻找那该死的天泽遗骸吗？我们的家园已经被毁了，我们连自己的族人都拯救不了，还拯救什么文明！”东方玥控诉一般的质问之后，蹲在地上呜咽地哭了起来。 肖山双拳紧握，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即将喷发的火山，看着鲸鱼群的眼神中燃烧着的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 “灭绝是所有罪行的总和！我们是人类，我们很记仇，我们报仇周期很长。公元纪元5000年，我们只有227天没有相互厮杀。不管是蜉蝣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毁了我们的家园，都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迸发而出，低沉且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裹挟着怒火的子弹，“砰！砰！砰！”地射向深空中的敌人。 第150章 睚眦必报 炽热的复仇情绪，如狂风下的山火一般瞬间蔓延到了整个舰队的每一艘战舰。 就算是已经通过血肉病毒完成了生物进化的蜉蝣文明，以全新且极其强大的姿态直接出现在眼前，也不会有一名战士怯懦，他们会竭尽所能地给敌人造成最大的伤害，哪怕代价是生命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肖山因为盛怒而涨红的面庞逐渐变得铁青，脸上的肌肉紧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线条硬朗而冷峻。他微微转面偏向周成，问道： “周教授，我之前听你说起过，实现远距离实时通讯的量子纠缠技术，在理论上已经完善。如果我要投入实用，需要多长时间？” 周成一怔，他闻到了老友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杀伐果断的气息： “量子实时通讯的理论并不高深。我们通过技术手段制备出相互纠缠的量子对，然后只需要改变其中一个量子的状态，比如改变其自旋方向，那么处于纠缠态的另一个量子也会改变自旋方向。这种改变是无视时空距离，瞬时发生的。 但每一个纠缠量子在受到外界干扰并作出响应之后就会解除纠缠态，一组纠缠的量子对只能用一次。简单来说就是，飞船要在出发之前就携带纠缠量子对中的一个，并且超距通讯的数据量是受携带纠缠量子对数量限制的。” 肖山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 “如果只是小规模使用超距通讯手段，你需要多久才能给我弄出实体装置来？” 周成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回答道： “制备纠缠量子对的技术手段本身并不难，但需要用到粒子对撞机。只是小规模装备的话，低能级的电子对撞机都可以，但我们舰队里没有这种设备。” 肖山没有说话，将目光转移到了那颗荒芜星球的投影，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之后，站起了身来，沉声下令道 “我现在需要自愿招募三艘战舰立刻返航太阳系。任务是在柯依伯带边缘执行抵近侦察任务。在后续携带通讯量子的飞船到达之前，只能侦察不能有任何行动。” 话音刚落，所有舰长在第一时间报名参加的同时，也对肖山的命令有些疑惑和不解。 “现在罪魁祸首正在向着相反的方向以亚光速逃离，我们应该全军追击。”余怒未消的东方玥最先提出了质疑。 “对！我同意东方舰长的提议。敌人的逃离速度非常快，如果等到距离拉远，我们就很难寻找到ta们的踪迹了。” “1300光，年算上相对论的尺缩钟慢效应，我们现在还有机会追上ta们，再等，就真的让这群杂碎跑了！” 就在舰长们群情激愤地纷纷响应之时，肖山忽然抬眼扫向众人。他的眼神仿若寒潭，深邃且冰冷，没有一丝波澜，却又透着令人胆寒的锐利。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威严，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诉说着事态的严重性。 “理由，我只说一遍。听完之后，要么听我的，要么你们自己干。” 肖山冷冽的声音让众人突然意识到，那个曾经敢于用全人类的命去威胁守护者的总指挥回来了。 “敌人肯定是蜉蝣，这毋庸置疑。侦察舰队出发三个月后，携带量子通讯设备的飞船就会启航。先遣舰队的目的是，从地球的残骸中尽可能多地找出敌人留下的信息，为将来的决战做准备。另外就是搜寻可能还存在的幸存者，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说到这里，肖山停顿了一下，然后调出了航迹点星系的星图，接着说道： “主舰队立刻进入航迹点星系，如果真的存在其他文明，既然现在都还没有动手，就说明ta们没有把握消灭我们。那就拿出你们全部的本事来，要么消灭ta们，要么被ta们消灭。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文明，我们最好希望是后者。” 随后，肖山大手一挥关掉了所有的投影画面，然后走到了舰桥的正中央。 “我们是去复仇，不是去送死。我们需要以航迹点星系的资源为依托，建立强大的星际跟踪设备和太空工业体系。并对战舰进行特型化改装，目的是让舰队在漫长的追击过程中，可以就近采集资源自我升级。这样才能保证在追上敌人之后，有能力消灭敌人。 我预计完成这一切的时间不会超过30年。完成改装的舰队将携带量子通讯设备，立刻投入到追击中。少部分人留下来值守星系工业基地，并且负责远程跟踪敌方舰队的动向。否则，谁能保证敌人会一直沿着直线航行？” 肖山掷地有声的反问让众人被复仇怒火冲昏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随后，他挺直了脊梁，双脚稳稳地站在地面，仿佛扎根于大地一般坚定。眼神中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毅，庄严地说道： “从现在开始，人类的使命就只剩下一个。追上并干掉毁掉了我们家园的敌人，直到宇宙大撕裂来临为止！” 或许这个将要以人类的子子孙孙为代价的恢宏计划太过沉重，众人一时都被怔住了，没有说话。但肖山并不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时间，他浑身发散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气势，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都听明白了吧？那我现在要发起一项全体投票，将人类的终极使命和总指挥的绝对指挥权以法令的形式写入宪章。如果投票通过，我将以总指挥的身份开始执行计划。如果不通过，我就得辞职，然后返回太阳系。” 投票面板随即被投影到了整个舰队所有成年人的面前，而肖山设定的投票时间只有一分钟。 刚开始的三十秒，投票统计面板上一个表示同意或是同意的光点都没有出现。 肖山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向着舰桥出口的方向走去。但他的第一步还没有落到地面上，就听到了东方玥的惊呼声： “我同意！”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按下了投票键。当肖山转身回来的时候，投票面板上已经是满满当当的绿色。 “我宣布，远征纪元结束，人类现在进入睚眦纪元。” 在他开口的瞬间，手臂有力地挥动，指向舷窗外蜉蝣舰队逃离的方向，仿佛在向全宇宙宣告他的决心。 就在此时，舰桥的通讯操作台上，忽然弹出了一个建立通讯连接请求的提示窗口。通讯官反复确认了窗口信息之后，大惑不解地说道： “报告总指挥，公共频道收到无线电通讯请求！” 东方玥面露愠色，一边大步走向通讯台，一边用责备的口吻对通讯官说道： “整个舰队从启航那一天开始就没有使用过公共频道，这附近也没有人类飞行器，怎么可能有公共频道的通讯请求？你是不是....” 她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面色也陡然变得阴沉。 周成看向肖山，沉声说道 “除非这附近真有......” 肖山面色也有些许起伏，但立即又恢复了冷峻，下令道 “接通！” 第151章 你好，人类 “你好，人类！” 扬声器里发出了一个热情洋溢、字正腔圆的女声。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相互对视的目光中流淌着疑惑和惶恐。刚刚还处于惊愕中的东方玥最先反应了过来，她柳眉倒竖，原本弯弯的眉毛此刻拧成了两座小山，怒气冲冲地按下通话器： “不管你是谁，在这种时候开这样的玩笑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我马上就能把你揪出来，然后送到禁闭室去！” “禁闭室？听起来好像不是很重的惩罚。”那女声既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挑衅。 众人先是一怔，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因为这次的声音并不是来自扬声器，而是来自空气本身的震颤。 职业军人的素养让东方玥立刻感知到了危险的存在，她面色一沉，大步走到操作台前，抬手就要砸向罩着安全玻璃的红色按钮。 “你的行为将会引起严重的冲突。”那女声从扬声器和空气中同时传来，她急促的语调中带着浓重的威胁和警告意味。 东方玥的手在接触到那个将会让舰队进入紧急状态的红色按钮之前猛地停了下来，她回头看着肖山的双眼中闪烁着不知所措的惶恐。 按钮一旦被按下，舰队系统将会进入紧急状态。所有的武器系统将会自动攻击舰队周围的一切非人类造物，直到有人为指令介入。 周成厉声制止道： “先不要动！没有通讯延时，ta们离得不远，甚至就在附近！” 肖山也在同时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保持警戒。东方玥心领神会，将握成拳头的手悬在了红色按钮之上。 随后，肖山目光谨慎地扫视着四周，沉声问道： “你是谁？” “肖山总指挥您好，非常有幸认识您和您的族人。但请您理解，在确认我们之间不会出现不必要的损失之前，我无法回答您这个问题。”那听上去彬彬有礼的女声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傲慢。 肖山将双手叠放在身前，小心地掩饰着手指因为紧张而出现的颤抖。说道： “你好像非常了解我们，我甚至怀疑你窃取了我们的数据库。而我们对你却一无所知，我不认为这样的局面能缓和我们之间的紧张和猜疑。” “呵呵，你果然非常出色。”她的声音又回到了扬声器里，轻柔的笑声就像是个优雅的名媛在开着风趣的玩笑。 “我确实调阅了舰队数据库中的部分资料，但请相信我，这只是为了让我更准确地学习你们的表达方式，以便我们无障碍地沟通。而对于那些你们使用了量子加密系统的武备资料，我可是一点也没动。” 周成立刻示意技术军官查验加密系统，这种用量子不确定性原理加密的资料，一旦被强行解锁，则必然会留下无法掩饰的痕迹。 查验结果很快出来了，周成反复确认之后，满眼疑惑地在肖山耳边轻声说道： “用于加密的量子比特肯定没有动过。只要对方和我们是在同一个时空里，就不可能绕过这套用宇宙规律制定的加密系统，她的话是可信的。” 肖山微微点头，正在沉思时，空气中又出现了那个既礼貌又咄咄逼人的女声： “顺便说一句，我对你们的了解，可不是完全来自舰队资料。你们的母星美得就像一座天堂，至少曾经是的。我想，1000光年内的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这应该不会被你们理解成冒昧吧。” 肖山立刻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深意，问道： “你观测到了地球毁灭的过程，对吗？” “哎...虽然我也非常遗憾，但这样的事情在宇宙中并不罕见。热力学第二定律似乎只说明了一个问题，一切美好的终点只能是混乱和毁灭。而美好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毁灭更加沉重。” 那女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惋惜，人们几乎能想象出她低眉垂眼的忧伤神态。 “你是航迹点星系的原着文明吗？”肖山追问道。 那女声又恢复到了ai一般的平和： “我很乐意回答你的问题，但前提是，我要确认我们之间不会出现导致损失的冲突，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肖山扫了一眼东方玥随时准备按下的红色按钮，冷哼了一声： “哼！不知道你在暗中观察我们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过一句话，阻碍文明生存的不是弱小，而是傲慢。也请你原谅我们，没法每次都赤裸裸地走到人家的砧板上去！” 那女声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可不只有这句话，还有一句是毁灭你与你何干。人类是个年轻的文明，你们是我见过所有年轻文明中最谨慎的。或许这也是你们能够在当下如此残酷的宇宙环境中，得以突破1级文明，幸存到星际时代的原因，当然还有幸运。 但是，年轻文明几乎必然会经历因为无知导致的残暴，也在你们身上表现得更加严重。因此，我们必须更加慎重地和你们接触。否则，这对大家来说都是灾难。” 肖山嗤之以鼻： “如果你把家园被毁和绝大多数族人被屠戮也理解成无知和残暴的一部分的话，那人类能够延续至今的理由好像就只剩下幸运了。” “从第一个智人有意识地仰望星空，到人类离开太阳系，短短几万年的文明纪元。你们却已经毁灭了三个文明，这种残暴程度，恐怕连太阳系的原住巨星文明蜉蝣都望尘莫及。” “什么？”肖山大惊失色。 “两万年前，同属灵长目人科人属的尼安德特人，被你们的祖先有组织地屠戮殆尽。我相信身为人类高级科学家的你们，应该很清楚那些未公布的考古细节。” 肖山和周成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脸色都白了几分。重重吞了一口唾沫之后，肖山强辩道： “在《自然哲学与数学原理》出现之前，人类对客观世界严重缺乏科学认知。在愚昧和生存本能下的行为，甚至都不能称其为无知，就更谈不上什么残暴了。你能说鬣狗撕开角马的肚皮，在猎物还活着的时候吃光它的内脏是残暴吗？” “你还记得木卫二吗？” 肖山和周成都长出了一口气，周成甚至直接用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 “那我可太清楚了，你可别告诉我那些奇怪的鱼群叫什么文明了。我以前实验舱就养过一只，和金鱼没什么区别。连智慧都称不上，就更别提什么文明了。” “你真的了解木卫二吗？”那女声平静的追问却让周成瞬间感觉如坠冰窟。 第152章 接触 那女声阴阳怪气的反问让肖山和周成都心中有些发慌，这两位曾经的大学教授都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班主任问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出的答案的问题。 舰桥里的众人都有些茫然无措，对于他们来说，那颗被称为太阳系水塔的卫星。早在他们成年，甚至是出生之前就已经只存在于教科书上了。 “报告，收到一个外部接口控制请求。控制设备是...额...舰桥的全息投影仪。”一名技术军官疑惑地汇报道。 肖山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下令道： “同意！” 几幅木卫二在不同波段的全景照片出现在了舰桥的中央，从照片一角的信息可以看出，这些照片都来自天劫纪元的人类探测器。而且，肖山对这些照片都有印象。 其中一幅冰盖下的海洋的高分辨率伽马波段照片被放大了出来。照片上木卫二的冰下海洋中，几乎被一种丝絮状的物质填满。 “这张照片是你们的卡西尼4号探测器拍摄的，您应该还有印象吧？”婉转的女声再次出现。 肖山沉沉点了点头。因为这是他要求拍摄的，目的是了解木卫二内部结构以便执行后续计划。 当年的初步研究表明，这些丝絮状的物质是一种有机物，相互之间存在微弱的电信号传递。但由于当时的特殊情况，肖山并没有批准生物学家进行过深入研究的申请。 这时，大量守护纪元时期的分子生物学成果资料被投影了出来。 “你们现在可以自行用电脑将最新的分子生物学研究成果用于分析当年的探测数据，看能不能得出一些预料之外的结论来。” 肖山向技术军官递去了一个眼色，战舰的电脑立刻按照要求开始了木卫二海洋中丝絮状结构的生物学特性分析，得出的结论让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遍布整个木卫二海洋的丝絮结构，竟然是由总量超过七百万亿的单体氢氧化合物构成。这些和头发丝相当的单独个体，通过吸收特定电荷的水分制造微弱的电流，并在整个丝絮结构中传递。 看着模拟图像上，无数的电流如群星闪耀一般穿梭在整个直径2000公里的丝絮结构中，肖山立刻就想到了人体内唯一不可替代的器官——大脑！ 分析结果也在此时显示了出来： “由氢氧化合物构成的小个体具有典型的生命代谢和繁殖特征。丝絮状的整体结构、数量，以及对电信号的权重分配，使其对客观环境能够做出反应，可以定义为思维能力。 虽然无论是整体和个体都还处于非常原始阶段，也不具备宏观上的运动能力，但仍可将木卫二海洋中的整体丝絮结构归类于广义上的文明范畴。” 周成挥手关掉了所有的投影，双手撑在鼻梁上，闭上眼睛愣了片刻，摇着头苦笑道： “呵呵，看来当时的我们还真够物质的。” 肖山的嘴唇微微颤抖，像是在努力抑制内心的挣扎，深吸一口气之后，站起了身来： “你要说的残暴，应该指的是我们明知火星北极的岩石裂隙中，存在具有社会化特征的生命，但我们还是将火星拆碎了进行资源化，对吧？” 沉寂了许久的女声用平淡的几近冷漠的声音说道： “你们当时完全有能力将那些微生物级别的生命整体迁移到太空实验舱里，这对于已经进入农耕文明的ta们来说，甚至是一次进化的机会。但你却连ta们用分泌物结晶而成的城市遗址都没有保存一份标本下来。 舰桥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如同被一层寒霜笼罩，所有人都浅埋着头，只有偶尔的几声沉重叹息，在这片寂静中回荡，沉重的气氛更添几分压抑。 “你们不必自责，我之前就说过，人类是年轻的文明，所有年轻的文明在拥有着极强创造力的同时，也有着因为无知而产生的破坏力。文明以你们想象不到的方式.....” 那女声浓重说教意味的话没说完，肖山就厉声打断了她： “无论是什么文明形态，生存，都是文明在宇宙中的第一要务。你们没有选择直接毁灭我们，就说明和我们沟通更符合你们生存的基本需求。而且，我们能相互意识到对方的存在，也说明我们之间的文明等级并没有代差，至少我们能给你们造成麻烦。 如果我们在你们眼中只是虫子，那你们绝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因为我们就从不会和草丛里的蚂蚁说话。现在我最后问一次，你们和我们接触的目的是什么？要么回答，要么开战。我们已经无所谓了，但你们显然很在意航迹点星系！” 肖山语出惊人让众人大惊失色，所有人的动作都戛然而止，齐刷刷地将惊愕的目光投向肖山。 东方玥剑眉倒竖，悬在红色按钮之上的拳头高高举起，厉声呵斥道： “都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总指挥的命令吗？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舰队即将分散成战斗队形，火控雷达锁定航迹点星系中除恒星以外的一切天体！” “等等！”那女声第一次出现了焦急的情绪。 “你们将航迹点星系作为资源基地的计划，将会导致我们之间不可避免地出现战斗。数据评估显示，我们将会遭受最多1.75%的损失，而你们将会遭受87.32%的损失。” 肖山像东方玥递了个眼神之后，冷声说道： “听起来你们没有什么理由不直接跟我们动手，要换作我们的话，我就会！” “不，超过0.1%的损失对于我们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初始评估认为，和你们直接接触将有77%的概率完全避免冲突。而最新的评估显示，和你们，特别是您这样的领袖接触，将有99%的概率完全避免冲突。 并且，你们追击蜉蝣舰队的计划成功率非常低，但好处是，可以让人类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至于完全灭绝。所以，对我们双方来说，接触都是最好的选择。生存，同样是你们的第一要务。” 肖山的嘴角微微抖了一下，口吻尖刻地说道： “我们可从来不会将概率作为是否行动的决定因素来考虑。” “是的，我明白。因为概率解释不了，人类个体为什么有时候会选择死亡概率100%的行动。我们也无法理解，但这值得敬佩。” 肖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下唇沉思了片刻，对东方玥下令道： “命令舰队，取消戒备状态。战舰动力和武器系统休眠，关闭对敌搜索和火控系统。舰队阵型保持不变，只保留主动和被动探测设备继续工作！” 东方玥先是一怔，随后铿锵地回答道： “是！” 肖山将星汉号的舰桥调整到观星模式，他目视着航迹点星系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道： “既然你们想要接触，就应该尊重人类的习惯。相信你应该清楚，礼貌的接触应该是面对面进行的。我不想再对着空气说话了，我只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不要考验我们的耐心。否则，就等着和高能粒子流接触吧！” “当然！” 第153章 星环 那来自空气中的女声话音刚落，扬声器里就传来了主控电脑的声音： “警报！警报！航迹点星系发现非自然天体，观测设备正在对焦，近景影像正在传输中...” 在群星暗淡的幽深宇宙中，一颗0.7倍太阳质量的炽热恒星宛如一颗巨大的金色火球，肆意地喷薄着光与热。但它金色的能量波涛在汹涌地离开表面之后，就陡然消失在了虚空中。 随着画面对比度的调整，恒星的光芒逐渐变淡。而众人这才惊愕无比地发现，一个巨大的环状飞行器，如紧箍一般嵌套在恒星炽热的大气层边缘。而那些消失的能量波涛，正是被这巨环所吸收。 它的表面闪烁着黑曜石般的哑光，在恒星强烈光线的映照下，时而反射出刺目的亮光，时而因角度变换，呈现出神秘的暗影。而巨环的背面，人们甚至能看到灯光如繁星般点缀，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与远处的星辰相互呼应。 “警报！警报！航迹点星系再次发现非自然天体！” 在第二幅全息影像中，三个圆环状的飞行器正在接近航迹点星系的主恒星。这颗1.6倍太阳质量的恒星犹如威严的君王，散发着夺目的光芒与磅礴的能量。三枚圆环围绕着她巨大的体积旋转着，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不知从何下口。 突然，三个圆环在恒星之前断裂了开来。众人都是大惊，但立刻就发现这些断裂分段的长度竟然惊人的一致，而且在断口处都呈现出非常工整的黝黑切面。 若干段数千公里长的分段在围绕着恒星旋转的同时，悄然改变着自身的弧度，然后开始重新拼接在一起。 很快，两个相互缠绕着旋转的巨环就将恒星套住，强烈的光芒瞬间变得暗淡。人们能清晰地看到，狂暴的等离子能量如海啸一般从光球层被吸入巨环之中。 就在此时，肖山忽然感觉头顶的星光暗淡了下去。当他抬头看去时，愕然地发现被抹去了星光的漆黑时空中泛起了一阵轻微的涟漪，好似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紧接着，环形的内轮廓如半透明的玻璃穹顶一般，若隐若现地压在头上。巨大的金属环像从宇宙的迷雾中走出的巨兽，开始以隐身状态缓缓现身。它那精心雕琢的银色巨环轮廓在众人眼中逐渐清晰，表面的金属光泽从黯淡变得闪亮。 这时，众人才瞠目结舌地发现，整个舰队一直都处于两枚交错旋转的巨环的正中央！它们无论是直径还是环身的大小，都要比之前的大得多。以密集阵形被包围在环心的远征舰队，仿若是被困在笼子中央的小鸟。 “警报！警报！舰队周围发现非自然天体！是否要启动应急防御系统！”舰队主控系统急促的警报声伴随着闪烁的红色警报灯而来。 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的东方玥本能般地又举起了悬在红色按钮上的拳头，肖山赶紧厉声制止道： “不要乱动！解除警报！” 在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之时，正缓缓从头顶掠过的巨环上开始亮起无数亮斑，整个巨环很快变得如镶满了细碎钻石的银色手镯。 肖山定睛看去，发现那星星点点的亮光竟然是无数行排列整齐的舷窗。借着舷窗里透出的背光，他甚至能看见里边活动的影子。 “如果用汉字直译的话，我们会被叫做吞噬者。但是按照你们的文化习惯，应该会把我们叫做星环，我也更喜欢这个名字。”那温婉如秋水般的女声再次在空气中出现。 肖山抿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绪。他扫了一眼星图，除了被星环箍住的两颗恒星和白矮星之外，星系中的6颗行星都还处于蛮荒的原始状态。他试探着问道： “看来航迹点星系也并非你们的母星。” “母星？当然不是，实际上我们很早以前就不知道自己母星在哪里了。你们现在对地球的感情就像年幼的孩子对母亲一样，我完全能够理解。不过你们最终也会接受，离开母星是每一个突破一级文明所必须要经历的。” 肖山轻哼了一声，愤愤地说道： “哼，离开母星和母星被毁可不是一回事！” “其实后者也是必然。”星环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什么？”肖山惊讶地追问道。 “文明的出现需要极大的幸运，但只要是幸运就有到头的时候。你们的科学家罗宾汉森，提出的大过滤器理论早就给你们揭示过这个问题的答案。能够达到一级的文明才有可能在宇宙中长期生存，而达到一级的标志就是能够离开母星。 但大多数文明的母星都会在文明达到一级之前就遭受毁灭，另一些文明则可能经历漫长的演化始终无法突破一级文明。在母星被毁灭之前有能力离开，就是文明的第一道过滤器。相比之下，当前已经接近二级文明的人类，算是非常幸运了。” 肖山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的情绪： “你是不是还想说，人类作为一个被创造出来的文明，不仅不应该向造物主复仇，反而应该感恩ta们在毁灭地球之前，让人类有了突破一级文明的能力?” 面对如此强大的星环，众人都为肖山的态度捏了一把汗。但星环只是平静地说道： “不，智慧和文明的出现，是宇宙创世之初就已经定好的规律。蜉蝣确实影响了人类出现的时间，但并不是真正地创造了人类。蜉蝣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文明，ta们所做出的一切行为的动机都不是所谓的正义或者邪恶，而仅仅只是生存需求下作出的选择而已。” 肖山恼羞成怒地说道： “你作为旁观者，当然可以轻松地用‘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前进’这种空洞的大话来给我们的命运做总结。但我们失去的是家园和数十亿同胞！我没有那么大的格局能够用不择手段来说服自己原谅别人。” 星环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 “你应该知道，蜉蝣也是一个险些被第一道过滤器滤掉的文明，巨星文明的生命形态非常难以离开自己的母星。其实蜉蝣对人类的畏惧，要远远超过人类对蜉蝣的畏惧，只是你们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从统计学上来说，蜉蝣文明从始至终都是在走成功率很低的险棋，而你们在地球被毁的前一刻都还有机会绝地反击。但最终被毁灭的却是人类，这或许就是个体智慧组成的社会性文明，在年轻时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吧。” 肖山一怔，感觉头皮有些发麻，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会向你展示远征舰队启航之后，我们观测到的太阳系发生的实际情况。我只会展示客观事实，你自己做判断。” 第154章 偶然事件 一幅巨大的全息投影在远征舰队前方的空间中徐徐展开。他们终于亲眼看到了在远征舰队启航之后，发生在太阳系的真实景象。虽然只是宏观的视角，但惨烈的过程对每个人心理的冲击都丝毫不亚于亲身经历。 在地球最后一抹大气被太阳风吹散之后，宏大的全息影像画面渐渐消失，只留下了一抹如流沙一般飘荡着的灰褐色尘埃带。所有人都知道了它的名字——血肉病毒！ 整个舰桥仿若被点燃的火药桶，愤怒的火焰在每个人心中熊熊燃烧。人们的脸庞因悲愤而扭曲，一双双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死死地盯着那一抹灰褐色的宇宙尘埃，目光如利刃般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星环的声音也在这时出现： “这是一种比文明还要古老的生命体，其来历已经无法追溯。只能推测为生命演化早期，堕入了演化陷阱的原始生命体。称其为血肉病毒非常贴切但并不全面，在其漫长而没有前进空间的演化过程中，衍生出了极其多样性的生命特征。 它们有的擅长融合有机生命的dna，也有的偏好复制无机生物。我们有记录的种类就多达上百种，并且广泛分布在宇宙中。可以说除了对能量的偏好之外，各个种类之间完全没有相似性。” 这时，舰队前方的投影上出现了广义太阳系的图像。在浩瀚的奥尔特云包裹下，中央的太阳就像一盏微弱的烛火，灰褐色的尘埃带飘然进入了奥尔特云。 “这种宇宙级别的病毒在休眠状态下没有空间运动能力，也很难通过观测知晓其生物生命特征。这一块后来成为血肉病毒的云团，纯粹是在机缘巧合的万有引力作用下才进入奥尔特云的。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类似的宇宙病毒接近、甚至是穿越过太阳系。 只要掌握了其习性，即使是血肉病毒也很容易对付。没有合适的能量摄入，它们永远都只会处于休眠状态。即使被激活了，在多次迭代加强之前也非常脆弱，甚至无法承受坠入大气层时的热量。” 肖山忽然想起了当年在远望号上看到过的星际尘埃照片，说道： “当年张绫在远望号上看到的，就是这个东西！” “是的，当时你们的科技水平只需要再正常发展5-10年，就会接触并了解这种原始生命的特性。而且，在守护纪元30年之前，这一群血肉病毒也只是在按照原有的引力轨道在运行。如果没有干涉，它们会被太阳引力俘获，然后烧毁在日冕层。” 肖山原本舒展的眉间忽然微微皱起，怅然若失地问道： “你是说，蜉蝣文明在守护纪元30年以前，并没有打算过对我们采取后来的行动？” 星环肯定地回答道： “是的。蜉蝣虽然拥有几乎顶级的观测能力，但ta们最早也需要在守护纪元30年才能确定休眠状态下的血肉病毒习性。” 肖山仍然半信半疑，但想到在守护纪元30年，蜉蝣对人类态度的忽然转变，又觉得一切又都符合逻辑： “也就是说，守护纪元30年，蜉蝣将我带到木星云底之下，并开始和人类全面接触，实际上才是整个计划的开始！” 星环意味深长地说道： “巨星文明虽然有着比肩准三级文明的观测能力和近乎永生的寿命，但其生物体特性让其很难成为真正的一级文明。这让大多数巨星文明的千年未来预测图景都非常暗淡，蜉蝣也不例外。ta们需要和人类接触来提升文明的活力，同时也非常畏惧人类。 因为你们很快就会发现ta们的弱点，并在大多数方面都超越ta们，甚至能够轻松地控制ta们。这就是为什么，在你们破坏蜉蝣的文明培养计划之后的三十年里，ta们一直都只是非常谨慎地和你们接触，只向你们传授有限的科技能力。” 肖山嘴角下撇，愤愤地说道： “如果不是血肉病毒出现的偶然事件，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 星环一向平静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感慨： “就像偶然的基因正向突变是生命演化的核心动力一样，偶然事件同样也是文明演化的关键机制。如果没有偶然事件的话，宇宙中甚至都不会出现文明。古老的蜉蝣文明对偶然事件的把握和执行力，令我们都非常惊叹。 ta们冒着极大的风险，真的用一张纸包住了火焰长达半个世纪。最终成功地利用人类将血肉病毒演化到了能够被ta们的生命形态同化并利用的形态，并成功地离开了自己的母星，完成了一级文明的突破。” 肖山虽然心头也感慨万千，但愤怒的波涛很快又涌上了心头，他不屑地干笑了两声： “ta们不过是把地球当成培养皿，而人类只是培养皿里喂食病毒的养料。我不认为培养皿和养料能够对ta们构成什么威胁。” “人类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职业叫魔术师，仅用一块布就能展示出超人的超能力。但关键不在能力，而在那挡住观众实现的布。守护纪元80年，即使是在蜉蝣定向诱导下发展出的人类科技，也已经具备了和血肉病毒和蜉蝣对抗的能力，只是你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说到这里舰队前方出现了几幅恢宏的战斗景象： “如果太空军舰队没有用高能粒子武器激活血肉病毒，蜉蝣根本不敢在你们的密切监视下，自行激活并喂食血肉病毒。更重要的是，由于在生物学上有一定的共通性，血肉病毒对巨星文明的威胁要远大于人类，ta们甚至会直接被病毒感染而灭亡。 在病毒云团靠近地球之后，如果没有吸收空间站反应堆的能量。即使突破了大气层的灼烧，残余的病毒群落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适应地表环境，甚至会因为真菌和切叶蚁的联合绞杀而自行灭亡。 即便是在地球毁灭的前夕，占据半个北美的超级血肉病毒复合体已经成型，你们仍然有很大机会避免灭亡的厄运。太空航行状态的蜉蝣是非常脆弱的，黄金原野号上的武器足以拦截运载超流体纳米颗粒的陨石，并毁灭倾巢出动的巨型文明。 而地面上原始的血肉病毒，因为对能量的无尽贪婪已经远远超过了合理体型极限。黄石超级火山很快就无法供应足够的能量，仅仅是地心引力就能将超级复合体压成肉泥，台风会撕碎那些跨洋而来的大型血肉病毒复合体。 幸存的人类只要退守到远离海洋的高原上，并利用l2点的备用空间基地坚守住据点，很快就能完全解除危机。你们没有意识到，在对抗血肉病毒的不只有人类，还有整个地球生态系统。这不仅仅是人类的生存之战，更是整个地球的世界之战。” 众人怔怔地看着一幅幅气势磅礴的战斗画面，看着重新被白云和绿草覆盖的地球，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失之交臂的悔恨和家园被毁的愤怒。 第155章 航向 肖山静静地伫立在舰桥中央，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倒映着激烈战斗画面的双眼中是无尽的空洞与迷茫，犹如深邃的夜空，却没有一颗星辰照亮。他的目光散落在远方，可那远方似乎没有任何焦点，只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化作更深的落寞。他微微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带着无尽的怅惘。 周成看出了肖山心头对地球命运的怅然若失和失之交臂，他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肖山的肩膀： “老弟，不用这样苛责你自己。选择都是所有人共同做出的，你不需要自己去承担全部后果。守护纪元三十年以前，如果人类社会让你继续掌权的话，或许能拖延蜉蝣的计划。但人类群体的特性就注定了，你只能拖延而不能避免。 是所有人手中的选票，让你像个退休老头儿一样度过了守护纪元关键的前30年。而且对你的所有研究成果都进行严格审查，生怕里边藏着毁灭人类的计划，这些可不是蜉蝣强迫的。星环不也说了吗，这是个体智慧的社会性文明在成长中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肖山转而深深地看着周成，闪烁的双眼中交织着落寞和不甘，良久之后才低声说道： “这成长的代价也太过惨烈了，而且...而且我们离避免毁灭原本只有一步之遥。” 周成淡淡地笑了笑，抬头看向穹顶之外正在从两个星环交叉运动中逐渐变大的星空，说道： “我曾经给学生做过一个比喻。宇宙就像一个迷雾笼罩的险恶洞穴，人就生活在这个洞穴里，无论虚无的迷雾存在与否，洞穴本身都没有变化。人类的认知能力就是迷雾的边界，而基础科学的发展程度，就决定了人类的认知和迷雾的边界在哪里。 虽然整个山洞的大小不会因为迷雾的存在而改变，但人却只敢在迷雾散去的空间里生存。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迷雾之后到底是肥沃的土地，还是长矛一般的钟乳石，甚至是万丈深渊。在认知层面的一步之遥，很多时候比地面到卡门线还要遥远。” 肖山的脸上，原本紧绷的线条如春日里消融的冰雪，缓缓舒展开来。他沉沉地点了点头，转目看向如两把巨型镰刀一般挥舞在舰队周围的星环，眼神中又出现了剑客一般的锐利光芒： “感谢你让我们知道了巨星文明的真实能力，现在蜉蝣正在朝着和远征舰队完全相反的方向逃离。那我们就更应该趁着ta们还不够强大之前，追上并宰了ta们。因此，我们就更没有理由要放弃航迹点星系作为前进基地的计划了。” 顿了顿之后，肖山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 “而且，从你们飞船的运行方式和构造来看，星环还在使用最原始的离心加速度模拟引力，以及有机玻璃作为密封舷窗。或许，你们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强大。”他的字里行间都带着威胁的气息。 这时，舰队前方的巨大投影变幻成了正在航行的蜉蝣舰队。但画面的清晰度要比舰队的红外成像要高得多，并且还标注上了准确的尺寸和大致化学组成成分。 而星环似乎也没有因为肖山的威胁而愤怒，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ta们并不是因为躲避你们而选择的航向，具体原因我们也不得而知。但实际上的情况是，利用血肉病毒完成了生物体进化的蜉蝣，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巨星文明。种种迹象显示，ta们已经突破了二级文明的限制。 姑且不论你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追上蜉蝣舰队，就算现在蜉蝣就在远征舰队的射程之内，你们能够对蜉蝣文明造成的伤害，恐怕不会比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更高。如果仅仅是为了解决人类，ta们应该迎头追来。” 肖山的身体猛地一僵，面色瞬间变得白了几分。星环虽然没有直接回应他的威胁，但字句之间自然流出的威压感，让他感觉如坠冰窟。 而星环也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惶恐和不安，不失时机地补充道： “在我们的文明中没有仇恨的概念，虽然我无法理解其含义，但这种几乎贯串你们整个文明演化史的情绪。不仅激发出无畏的探索精神，让文明加速演化。也有可能成为葬身文明的火海，因为无畏和鲁莽是同一个概念的两面。” 惯于使用了科学思维思考的周成，一向只相信实证而对于星环空泛的解释嗤之以鼻，他试探着说道： “至少我们所看到的你们，在某些科技领域是存在落后的。我有理由认为你们是在危言耸听，说不定应该理性放弃航迹点星系的是你们！” 星环的措辞明显变得严厉起来： “科技发展的目的不是先进，而是适应和取舍。你们只看到了落后的离心重力和有机晶体技术，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们装备着模拟重力系统和全息纳米舰体的舰队，却在我们主动现身之前都没有发现过我们的存在。 而且，即便是拥有超强观测能力的蜉蝣，也只能判定仅仅相距六百多光年的航迹点星系存在流浪文明。在一般的宇宙法则中，62%的流浪文明都具有攻击性。蜉蝣也是基于这个概率，才诱导你们制定了现在这条航线。 如果你们遭遇另外62%的文明，现在恐怕远征舰队要么全军覆灭，要么正在解体的战舰中搜寻着幸存的族人了。这或许也算是宇宙随机性和偶然性的一部分吧，不仅是人类的幸运，也是我们的幸运。 当然，前提是我们都认为这是一种幸运。” 周成原本平和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好似被抽去了所有血色，肌肤之下，青色的血管都隐隐可见。感觉就像有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就在头顶的悬崖上，任何继续的试探都可能带来可怕的后果。 肖山的额头也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颗颗汗珠顺着鬓角滚落。他舔了舔微微颤抖的嘴唇，重重地吞下了唾沫，反复斟酌了用词之后，才艰难地开口说道： “如你所知，我们是一个集体社会文明。我需要充分的理由来让所有人都放弃占领航迹点星系，其中包括对你们占领意图的了解，以及对你们文明本身的了解。” “当然了！” 那平和而又热情洋溢的声音又出现在了空气和扬声器里，紧绷的气氛又缓和了下来。 第156章 巨星 舰队前方的空间中出现了一幅银河系的全景星图，位于猎户座悬臂边缘的航迹点星系正闪烁着别样的光芒。一条带着轻微弧度的翠绿色航迹线从航迹点星系发出，向着猎户座与英仙座之间的空旷星区前进。 相比群星璀璨如彩云一般的猎户座和英仙座悬臂，空旷星区内只有寥寥数点星光，好似漆黑林间稀稀落落的萤火虫。 此时，星图的范围开始扩大，绿色的航迹点在到达猎户座和英仙座的中间区域之后，忽然转出一个陡直的角度，向着银盘之外更加广袤而荒凉的空域延伸而去。 随着麦哲伦星系、仙女座星系和更多河外星系的出现。银河系变成了一个漩涡状的光盘，悬臂结构不再清晰，绿色的航迹线也隐没在了群星之间。 “航迹点星系是我们接下来漫长航行的最后一个补给点。” 星环说话间，投影画面又回到了航迹点星系内部，三枚星环仍然在吮吸着一大一小两颗恒星的能量。 “算上已经被你们抽成白矮星的恒星，这个三合星系统的恒星总质量超过2.7倍太阳质量。你们有这么大的能量消耗吗？而且，就你们星环的体量，储存得下那么多能量吗？”周成不解地问道。 舰队前方的影像聚焦到了正在吸收小恒星能量的星环上，一旁还出现了一个类人生物的简图以及几个分子模型。其中的分子核心元素的原子核内有14个质子和14个中子，三层电子轨道上分布着14个电子。 “我们和人类虽然文明形态相似，但生命形态却迥然不同。你们的飞船内只需要保持25度的恒温，而我们的飞船需要保持2500度。光这一个差别，同一段航程，我们需要的能量就是你们的上百倍。 周教授应该非常了解，能量和质量之间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实际上我们并不是将恒星的能量直接储存，而是用大量的能量将小部分能量转换成我们需要的物质。这种方式从储存来说，要比携带聚变反应堆效率高得多。” 此时，众人在特写画面和信息提示下才意识到，星环在吸收恒星能量的同时，不仅仅是在围绕着恒星自转和公转，星环的总直径和环身的直径都在以缓慢的速度增长。 更让人惊讶不已的是，在不远处深邃的宇宙背景中，依稀能看到更多的星环在等待补充能量，舰桥里随即发出了阵阵惊叹声。 肖山也是一怔，向着星环未来的航迹线方向看去，果然又看到了更多的星环，沿着航线排成了一眼看不到头的直线阵列。而这些星环的尺寸显然要比环绕着舰队的星环大得多。 感慨之余，肖山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在舰桥上调出星图仔细观察之后，问道： “在你们离开猎户座悬臂之前的航迹上，还有一颗蓝巨星。无论是能量密度还是总体质量，都要更利于你们高效补给。为什么你们却偏偏选择了航迹点星系的褐矮星和黄矮星呢？总不至于是技术上的问题吧！” 面对肖山的质疑，星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新的问题： “相信你们已经发现了宇宙里有一个非常难以解释的现象。我们能够很轻易地找到星系核心的超大质量黑洞，也能偶尔发现数百万倍太阳质量的大质量黑洞，或者小一些的中等质量黑洞，但却几乎没有发现过20-100倍太阳质量的恒星级黑洞？” 肖山沉思了片刻，点头道： “确实如此。我在公元纪元就研究过这个课题，黑洞的理论演化模型显示，大质量和超大质量黑洞都是由恒星级黑洞吞噬物质演化而来。但真实的宇宙中，直接由超过奥本海默极限的恒星坍缩而来的恒星级黑洞却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公元纪元时，这种现象被归结为黑洞难以探测的特性，以及人类当时落后的探测手段。进入守护纪元之后，我让张绫专门注意过这方面的观测。但一直到远征舰队启航之前，都没有发现过恒星级黑洞的存在。” 星环没有了热情的语调，沉声说道： “蜉蝣向你们描述过天择舰队拯救文明的行为。但ta们没有向你们说过的是，神出鬼没的天择舰队，最常出现的地方却是在大质量恒星附近！” 天择舰队四个字立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那个天神一般存在的神秘文明和百万年后就会到来的大撕裂末日，都拉扯着众人敏感而又好奇的神经。 “你们直接观测到过天择舰队吗？”肖山急促地问道。 星环罕见的沉默了片刻，围绕着舰队旋转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良久之后才说道： “没有，只有蜉蝣那种级别的观测能力，才可能在十光年以下的距离上直接观测到天择舰队的存在。我们只是通过引力波和3k微波辐射，间接观测到过天择舰队出现在大质量恒星附近，然后那颗恒星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完全消失。” “完全消失？”肖山惊愕地问道。 星环的声音变得异常凝重： “是的，突然的、完全的消失。没有超新星爆发，也没有中子星，更没有黑洞。除了质量忽然消失在时空上荡起的引力波和微微闪烁的3k微波背景辐射，什么都没有。 在我们的文明史，以及和其他文明的沟通史都显示，这种情况发生过无数次。没人知道天择舰队这么做的原因，但这却能够完美地解释为什么宇宙中极少发现恒星级黑洞。” 肖山凝眉沉思了片刻，说道： “我相信也从来没有过天择舰队攻击其他文明的记录，这不能解释你们为什么不愿使用蓝巨星这种大质量恒星作为能量补给点。” 星环解释道： “目前确实没有任何天择舰队攻击其他文明的记录。但天择舰队可能出现在大质量恒星附近的规律，却让那些星区成为了极为危险的地方。” 想象到自己曾经听蜉蝣讲述过天择舰队拯救文明和宇宙大撕裂末日的情形，肖山立刻就明白了星环的意思，沉声说道： “你的意思是，那些试图和天择舰队取得联系，甚至是想要跟随天泽舰队的文明，会在大质量恒星附近守着天泽舰队的到来？” 星环少见地用到了赞叹的口吻： “肖总，您果然天资非凡，不愧是文明的领袖。你说得没错，有能力跨越时空前往大质量恒星附近长时间蹲守的，都是二级以上、甚至是准三级文明。这类文明的数量要比你想象中多得多，而且一个文明可能并不会拘泥于守着一颗大质量恒星。 两个、甚至是多个强大的文明，以相同的目的出现在同一片空域，你应该不难想象大概率会发生的后果会是什么！”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肖山在震撼之余，又仔细回想了星环即将出发的航线，带着几分惊喜问道： “你们也是突破了二级的文明，但你们却选择了一条非常生僻的航线，而不是靠近大质量恒星。难道是你们已经知道了天泽舰队的秘密，或者说是找到了应对大撕裂末日的其他办法了吗？” 第157章 星环史诗 “这是一个悠长的故事，但告诉你们有助于我们沟通成功。” 围绕着舰队交叉旋转的两个星环，渐渐停在了垂直交叉的位置上，密布在环体上的舷窗透出的光线也变得暗淡了许多。 “我们的文明在突破一级，离开母星之前的历史已不可考。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们都只是在矩尺座悬臂中段的一片荒芜星区中艰难求生。直到我们在一片充斥着行星碎片和外星舰队残骸的星云中发现了天择遗骸。 科技的跃升让我们迅速成为了一个横跨十数颗恒星系统的繁荣二级文明。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的文明开始了对更多天择遗骸和天择舰队的追寻。我们这一支是在约两亿年前，从矩尺座悬臂中段跨越南十字悬臂，一直追击到人马座悬臂末端的后裔。” 星环平静如水的叙述让肖山和周成都大受震撼，星环提到的几个悬臂之间的距离，都是以万光年为计量单位。对于刚刚把距离计算从天文单位提高到光年的人类来说，完全无法直观地想象这些距离意味着什么。 肖山不自觉地仰头看向舰桥外横贯星空的浩瀚银河，感慨万千地说道： “那你们的文明现在应该已经遍布银河系了吧！” 星环的语气却变得越发沉重起来： “我们的舰队在每一次分散前往不同方向之前，都会携带相当数量的通讯量子。在探索的早期，因为更多天泽遗迹的发现，文明等级迅速跃过了2.5,文明的规模也发展到了历史的巅峰期。但从那时开始，量子通讯记录出现最多的就是交战信息。” 周成一怔，微微皱起了眉头，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罗辑博士在公元2006年提出的宇宙社会学，还真是准确地预言了文明在宇宙中的状态，猜疑链会让两个陌生的文明在相遇之时更倾向于相互攻击。看来热衷于相互绞杀，并不是人类特有的狂暴基因。” 星环短暂地沉默了片刻之后，用耐人寻味的语调说道： “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即使在宇宙总量里只有5%的普通物质宇宙中，资源也要比你们认为的丰富得多。实际上，我们的前辈在宇宙航行和常规的星际殖民扩张过程中，除了偶有原住民的抵抗，几乎没有遭遇过其他星际文明的蓄意进攻。 当我们发现还在使用化学火箭的低等文明时，是不会冒着暴露航迹的风险浪费能源去攻击他们的，而他们也很难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当然，高等文明遭遇我们时，通常也是类似的情况。我们视若珍宝的东西，在ta们眼中可能根本就是垃圾。” 文明间的微妙关系和理论预测的偏差，以及回想起人类已经灭绝过的三个文明或者准文明，让肖山感到有些羞愧和愤怒： “那总有实力相近的文明相遇的时候吧！” “当然，比如现在。”星环不假思索的回答更是让肖山如坠冰窟。 “星环和人类之间虽然还有明显的实力差距，但你们已经算是部分能力出众的准二级文明，而我们距离三级文明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不过我们的相遇并不能算典型的遭遇，而是星环做好准备之后的有计划接触。 在真正意义的遭遇中，两个实力相近的文明往往都会很有默契地选择相互避让，而非直接交战。但这种默契只在星际航行和常规殖民中有效，一旦不同的文明出现在巨星附近，惨烈而短促的战斗就会一触即发。” 星环的补充让肖山的愤懑消散了不少，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有意识接近巨星的文明，几乎都是为了探究天择舰队的秘密。如果按照这个情况做推测，那出现天择遗迹的空域也同样危险。” “理论上是的，但实际上天择遗迹的情况要更加微妙。因为天泽遗迹出现的位置和内容都有着极大随机性，所以天泽遗迹出现危险的概率要低得多。我们的文明探寻过至少十七处天泽遗迹，其中对我们有突破意义的只有三处。 我们不知道这是天择舰队有意为之，还是只是偶然现象。不过随着巨星附近的战斗越发惨烈，被高等文明造访过的天择遗迹附近往往都会出现所谓的陷阱，以阻止更多的低级文明通过天择遗迹完成文明跃升，成为未来的竞争对手。” 肖山和周成这两个公元纪元的“老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周成自嘲一般地哼笑着说道： “没想到居然如此相似。公元纪元的地球上，少数发达国家在芯片、材料工艺上故意竖起极高的技术壁垒，从而让后来的国家怎么都追不上。这在短期内确实能让国家享受相当丰厚的红利，但对整个文明发展而言，确实不折不扣的毒瘤。” “也不知道这是人类的悲哀还是幸运。” 肖山低着头呢喃自语了一句之后，又抬头问道： “即使是过了巅峰期，星环文明也应该还有相当大的种群数量吧。” 星环沉寂了片刻，才又说道： “两千万年前，我们的通讯量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变化。经过漫长的观测和分析之后，我们已经确认，我们已经是最后存在的星环文明。因此，我们决定不再执行追寻天择舰队的终极任务。 由于天择遗骸在密集星团中散布的随机性，以及遗骸周围星区不确定的危险性。为了将遭遇战斗的概率降到最低，我们规划了你们看到的那条指向荒芜星区的航线。” 肖山怔怔地看着星环，脑海里翻滚着星环讲述的那部激荡着希望，同时又弥散着血腥味的文明史诗。 “但是，距离宇宙大撕裂只剩下了百万年，而且撕裂的过程从50万年之后就会开始。荒芜星区的撕裂会更迟，但你们始终无法避免因为宇宙大撕裂而灭亡的命运呀！”周成疑惑地问道。 星环却异常淡然地回答道： “生存是文明在宇宙中的第一要务，如果宇宙都不存在了，那生存对于文明来说也没有意义了。我知道这对于一个年轻的文明来说很难理解，你们还有太多的星星没有见过，还有太多的文明没有接触过，宇宙对你们来说还有太多的未知和好奇。 但是，就算探寻了整个5%的普通物质宇宙，那又如何呢？还有95%的未知是我们可能永远都无法理解也无法探索的。我相信，宇宙在创世之初就已经为每个文明设定了极限。我们在自己的极限内已经见识过了宇宙的多姿多彩，这已经足够了。 我们只想在宇宙剩余的时间里，认真完成宇宙赋予每一个文明最初也是最终的使命——生存。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明明可以用极低的代价消灭你们，却更愿意和你们沟通。对于当下的我们来说，任何一点不必要的损失，都是对生存这一最终使命的亵渎。” 第158章 归宿 肖山怔怔地站在舰桥中央，柔和的星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映照出了一张满是震惊和感慨的脸庞。他的眼神悠远而深邃地看着壮丽的银河。双眸微微湿润，闪烁着一层薄薄的泪光，对未知的憧憬和暗淡未来的畏惧如潮水般涌来，在心底泛起了层层涟漪。 “难道这就是文明最终的归宿吗？” 肖山在恍惚间的低声自语，似乎引起了星环的兴趣： “静候大撕裂的来临，然后跟随宇宙一起消亡，是我们选择的归宿，但并不是你们的。” “什么？”肖山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人类是我见过所有文明中最复杂的。你们自从文明形态出现以来，就一直寻求以最高效的手段消灭同类。按照一般规律，在你们掌握释放原子内部的强核力之后，有99.97%的概率会在一百年内因为战乱出现严重返祖，最终完全丧失文明特征。” 肖山自嘲地干笑了两声，喃喃说道： “呵呵，这倒是和我在公元纪元曾经做出过的预测差不多。” 星环的语气变得快了几分，接着说道： “然而，你们在掌握最高效的武器之后，相互屠戮的效率却下降到了历史最低点。更让我难以理解的是，你们竟然能够抑制个体的求生本能，自愿放弃生存权而去为其他人争取生存权。 虽然我无法完全理解勇气、牺牲这些和生存完全相悖的词语的含义，但我很喜欢你们的一句话。勇气，是人类最伟大的赞歌。” 周成歪着嘴，耸了耸肩，对肖山说道： “看来当年诺奖委员会的那帮老头不给你颁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肖山露出浅浅的笑容，叹息道： “哎！看起来我们在宇宙中还不是那么糟糕。” 这时，将舰队包裹住的两个星环中的其中一个又开始了缓慢地转动。 “宇宙只留给了文明最多一百万年的岁月，这确实非常残忍。但即便是如此，这样的宇宙仍然值得年轻的你们去探索。仍然值得你们树立远大的目标，然后尽力去完成。至于结果，很多时候都不如探索的过程更有价值。” 肖山徐徐吐出一口气，说道： “好吧！我们会放弃对航迹点星系占领的计划，并远离你们航线所在的星区。” “感谢您和人类伟大的决定，愿你们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星环的语调显得很激动，围绕着舰队的两个星环也几乎重叠到了一起，舰队的前方又是一片浩瀚的星海了。 就在众人都在复杂心绪中渐渐放松了紧绷的心弦之时，肖山忽然开口问道： “我还能提两个要求吗？” 在舰队外围就要重叠成同心圆的两个星环忽然停止了动作，星汉号舰桥里的气氛因为星环的沉默而越发变得紧张起来。 “人类应该是我们最后接触的一个文明，也是我们接触过最特殊的文明。看在这一点的份儿上，我们会在不影响自身生存策略的基础上满足你们的要求。 但是，如果你们没有兑现刚才做出的承诺。那星环文明将用最强力的手段，将你们彻底毁灭！” 虽然星环使用了接触以来最严厉的措辞和最强硬的语调，但众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肖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我需要知道，在我们的原定目标五合星系系统里，是否存在天择遗骸，遗骸附近是否存在其他文明。另外，我请求你们向我们传输一部分，甚至是全部我们不具备的技术。” “不得不说，您刚刚让我理解了人类词汇中奸商的含义。”星环轻松的话语逗乐了舰桥里的每一个人。 随后，星环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我会向你们提供一份我们航行过的所有空域的详细星图，其中标注了我们已知的所有天择遗骸的位置。您提到那个六百多光年外的五合星系统确实存在一处天择遗迹，而且规模很大，但我无法判断其中是否存在其他文明。 关于技术传输的问题，在你们离开航迹点星系5000个天文单位之后，我们会通过公共频道向你们传输一系列你们尚不具备且有能力在短期内实现的技术。 但你们不要对此抱太大的希望，星环的科研是围绕隐蔽航行和星际转移为核心进行的，我们既没有，也不可能将杀伤性科技传输给你们。你们是一个复杂的文明，而且离我们太近了。幸运的是，我们相遇之时你们还不够强大。” 肖山深吸了一口气，耸肩拍掌，作如释重负状： “无论如何，还是非常感谢你们了。我们目前一共接触了两个地外文明，其中有一个就是善意的，看起来宇宙图景也没有那么暗淡。临别之前，我就用人类最传统和最精髓的文化送你一首诗吧。 但去莫复问，星云无尽时。” 围绕着舰队的两枚星环重叠成了一个同心圆，然后缓缓地从舰队后方退了出去。空气中也最后一次出现了那个悠扬婉转中带着些忧伤的女声： “我们没有直接发起攻击，但并不是因为善良。而你们可以说蜉蝣凶残，但他们并不邪恶，一切都是各自生存策略下的最优选择而已。 感谢你的临别赠诗，我也试着用人类的文化瑰宝回赠你们一首诗吧。 于道各努力，千里不同风。” 话音落下之时，两枚巨大的星环表面材质似乎发生了某种神奇的变化。它不再反射恒星的光芒，而是开始吸收光线，如同一个深邃的黑洞，将周围的光线吞噬殆尽。飞船开始与黑暗的宇宙背景逐渐融为一体，像是被宇宙的黑暗所同化。 与此同时，航迹点星系里围绕着的星环也出现了微妙的扭曲。光线在经过飞船附近时，不再沿着直线传播，而是发生了弯曲和折射，就像水流绕过一块巨石。原本如紧箍一般的星环，很快就完全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看似空无一物的宇宙空间。 舰桥里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星环消失的方向。虽然璀璨的星河又一览无余地流淌在了舰桥之外，但他们依旧沉浸在星环带来的震撼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周成拿起了纸上那支墨水已经干涸的钢笔，他撕掉了自己运算的稿纸，一边擦拭着笔身上残留的墨汁，一边悠悠地说道： “肖山老弟，看样子你对既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的未来已经有打算了吧。” 肖山回过头来看向周成，嘴角露出一丝带着几分邪魅的浅笑： “至少五十万年，我们能做的事情还很多！” 第159章 凝聚 当远征舰队用持续低推力航行到距离航迹点星系5000个天文单位的位置时，果然在公共频道收到了来自星环的技术资料。 肖山目不暇接地看着如瀑布一般被投影到舰桥中的海量数据，光一个数据目录就已经让他欣喜若狂，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周成扫了一眼技术资料的目录，发现全都是应用科技，脸上不免升起了几分失望的神色，嘟囔着抱怨道： “这星环也真够抠门儿，就算不给我们基础科学技术，来几个公式让我解解馋也好......” 话还没说完，周成忽然脸色乍变，瞪大了双眼看着肖山，愕然地说道： “肖山老弟，这情况不对啊！我们现在距离航迹点星系5000个天文单位，无线电波要693小时，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我们怎么刚刚到达规定范围就收到信息了，莫非他们断定我们会按照承诺离开，提前发送了资料？” 肖山倒是一脸的淡然，他甚至都没有转头去看满脸惊愕的周成，仍然专心致志地盯着仍在飞快刷新的技术资料，淡淡地说道： “这宇宙中比量子不确定性还要难以预测的，恐怕就是智慧文明的行为了。星环如此谨慎的文明特性，我料定ta们绝不会提前向我们发送资料的。 我说老周，你不是经常都在说把事情想简单点嘛。要不，你也试试把这件事儿想简单点儿？” 周成愣了一瞬，恍然大悟，充满怒火的双眼扫视着周围的星空，骂道： “特么的！处于隐身状态的星环一直跟了我们5000个天文单位！真够鸡贼的！” 肖山回头看了一眼周成，笑着说道： “根据ta们的自述，这一支星环文明至少都有两亿年的历史，没有点看家本事，恐怕早就无了。 再说了，你看这一路上，咱们所有主动被动探测器都全功率开着，愣是没发现那么大的星环。这套技术人家也给我们了，以后咱们可以安心用了！” 周成一惊，面露喜色： “隐蔽技术也给我们了嘛？” 肖山指着密如网筛的技术目录，说道： “喏，这就是咯。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技术，只要我们搭建起星际工业体系，很快就能都完成列装。” 周成将隐蔽系统的技术资料放大到一旁，一边囫囵吞枣地看着，一边连连点头： “还确实有两下子！看来咱们的古人还真有大智慧，招招会不如一招熟。这星环和蜉蝣都有自己的绝活儿，但我目前还没发现咱们人类有什么绝活。” 肖山微微仰头，思忖了片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没准儿是血条厚吧！一连遭遇两个比我们强大的文明，都还没有被从宇宙里抹掉。” 周成干笑了两声，转而看向璀璨的繁星，意味深长地说道：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背发凉。还好星环不凶残，要不然，人类恐怕就真的要在这灿烂的宇宙里谢幕了。” 肖山一怔，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一抹复杂的神色悄然从双目中闪过。 周成敏锐地捕捉到了老友的情绪起伏，问道： “怎么了？” “没...没什么。” 肖山从怅然若失的状态中回过了神来，叹息道： “星环之所以不凶残，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点。要是我们强行占领航迹点星系，或者和ta们选择同样的航线，恐怕ta们对我们下起手来，不见得比蜉蝣差多少。” 周成长叹了一口气，双臂上冒出了鸡皮疙瘩，好一阵才从劫后余生的感受中缓过劲儿来，问道： “老弟，咱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肖山用下巴指了指还在如水银泻地般接收的数据，说道： “我大致看了一下，传输的主要是隐蔽技术、星际资源采集技术、封闭远航技术。我认为应该先命令舰队停止加速。然后集中舰队的科研人员，这几天跟我们一起把收到的技术好好摸个底，再决定一下布的计划。” “听你的！” ...... 接下来的十几天，整个舰队都只是依靠惯性在荒芜的时空中低速滑行着。和零下263度的冰冷太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战舰里的氛围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焦躁。 人们在享受了最初的几天松弛之后，神经反而越发地紧绷。大家总是不自觉地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低声讨论着可能仍在跟踪的星环，或是议论着太阳系里是否还有幸存者，抑或是揣度正在亚光速航行的蜉蝣的意图。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各种毫无根据的论调在不经意间开始流传在舰队之间。整个舰队逐渐变得如火炉中的热碳，虽然看不见火苗，但哪怕只是放上去几张纸，张牙舞爪的火焰也会立刻冲天而起。 肖山正瘫坐在餐厅隔间的沙发上呼呼大睡，身前餐盘里的菜食早已凉透，手中还握着一双筷子。他原本是来吃饭的，这段时间他总喜欢一个人在角落里吃饭，这有助于从凌乱的思维里找到新计划的灵感。但他实在是太累了，终于在吃饭时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肖山觉得身上多了一层暖意。随后，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了鼻腔，丝丝缕缕，萦绕不散。他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地眯开了眼皮，一个秀美的女子身影出现在了迷蒙的视线中。 她周身像是被一层柔和的光晕包裹着，如梦似幻。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她的肩头，发梢微微卷曲，随着她铺毯子的动作轻轻摆动。她的肌肤白皙如雪，在这略显昏暗的光线里，竟透着一种白蜡般的晶莹质感。 “张绫？”迷迷糊糊的肖山下意识地喊出了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女人的名字。但随着滚烫的思绪在胸中堆积，视线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赶紧坐正身子，低着头慌乱地整理身上披着的毯子，有些尴尬地说道： “哦，是东方舰长啊。你看我这些天都忙昏头了，吃饭都睡着了。” 东方玥光洁如玉的面庞上还带着几分尚未完全褪去的失落，她清了清嗓子： “您每天都只睡两三个小时，再这样下去，您就要去分子修复医疗舱里去躺着工作了。” 肖山挠了挠头，故意避开了东方玥的眼睛，憨笑着说道： “哎！你说得没错啊，就算是躺到医疗舱里，也不能停了手里的工作呀，舰队现在的处境太微妙了。” 东方玥面色微沉，调整了坐姿，带着几分焦虑说道： “我也正想向您汇报。现在咱们后方已经没有了家园，周围可能有星环在监视。战士们在高强度训练中憋了小半辈子，又在远征纪元里紧绷着神经熬了75年。现在前方忽然没有了目标，士气正在迅速溃散。 他们都是在太空中成长的新人类，还做不到您和周教授那样，面对空虚和绝望的未来仍能保持钢铁般的意志和百折不挠的精神。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们就很难绷紧成以前那样钢筋铁骨的状态了。” 肖山沉沉地点了点头： “这不怪他们，这是人类社会的固有特性，就算是我和老周也不会比他们熬得更久。不过你放心，我们很快就有新的目标将所有人重新凝聚起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 周成擦了擦眼睛，严肃地看着东方玥，正声说道： “对了，正好我要去找你。舰队的事儿你比我熟悉，我需要你尽快给我拿出个方案来。将舰队分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4000艘，以战舰为主，但也要兼顾具备资源采集和生产的辅助舰。 另外一部分6000艘，以50艘为一个单位，划分成120支分舰队。舰队构成以辅助舰为主，同时要兼顾舰队的战斗力。还有，你给我挑选120名最优秀的舰长。方案做好之后直接呈报给我，先不要声张。” 东方玥起身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铿锵的答道： “是！” 肖山也站起了身来，说道： “你先去忙吧，有事儿我再找你。” 东方玥转身刚走出一步，又半转身回头看着肖山，玲珑的双眼中荡漾着少女般的羞涩神采，她嘴角微微翘起： “肖总，您和张凌博士应该很好吧，我听到您在睡梦中叫了好几次她的名字。” 肖山一怔，一丝红霞飘上了脸颊，他赶紧用尴尬的笑意掩盖着自己的紧张： “啊，对。我们在天劫纪元的时候是同事和战友，算是生死之交。守护纪元虽然很少见面，但关系还不错。” 说到这里，浓浓的惆怅和忧伤不由自主地从心间升起，搅得肖山胸中一阵隐痛。 “哦!” 当肖山再次抬头的时候，只看到了东方玥远去的背影。 第160章 时空裂隙 星汉号会议厅的长桌周围聚集着120名最优秀的舰长以及舰队的主要负责人，会议厅四周的舰壳已经被隐去，群星环抱着每一个人。在其余的战舰里，各舰的主要负责人也以线上的形式加入到了会议中。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一个四分餐碟和一小杯酒。餐碟里装着一个饺子、一枚汤圆、两块腊肉和一小碗鸡肉。菜食的分量虽然很少，但都很精致，象征意义要远大于食用意义。 坐在长桌尽头的肖山看了看腕表，和周成对视了一眼之后，站起了身来，正声说道： “同志们，今天是地球上的除夕夜。虽然你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在地面上过过真正的除夕，但你们应该都知道除夕的意义是什么。” “团圆！” “过去的一年即将结束！” “春天就要来了！” 看着小伙子们你一嘴我一嘴地回答着，肖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示意大家安静之后，说道： “是的，是团圆，和家人团圆。从远征开启到现在已经75年，我们早已把彼此视作家人。感谢你们在过去75年来的相伴，征程不再漫长，冰冷的空间有了温度。谢谢！孩子们，祝你们新年快乐！” 话音落下之时，肖山向着众人鞠了一躬，热烈的掌声响彻浩荡的远征舰队。 当肖山站直身体之时，面上的表情开始变得肃穆： “团圆，我们已经完成了。除夕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寓意是辞旧迎新，我们当下的处境就无须多言了。无论已经发生的灾变有多惨烈，我们作为人类文明最后的族群，都必须忍住伤痛，奋力在未来撑起人类的生存空间。 根据舰队法令和最新投票决议赋予的权利，我接下来要宣布舰队改组命令和下一阶段的计划调整方案。” 众人都微微调整了坐姿，舰桥内的气氛开始变得庄重起来。长桌的中央投影出了一张写着一万艘战舰舰名的表格。 “我宣布，人类文明统帅部正式成立，由我任统帅，周成教授任副统帅。远征舰队正式重组整编为地球舰队，由东方玥任舰队总司令，兼任统帅部第二副统帅，原有远征任务取消。列表中的4000艘战舰重组为神州舰队，由东方玥兼任舰队司令。 其余的6000艘战舰，以每50艘为编制，组建120支分舰队。分舰队的名称，全部用东方城市命名，由在座的各位担任舰队司令，并全权负责舰队内部所有事宜。时间宝贵，请各位自行在命令上查看自己的舰队组成和名称。” 会场上出现了轻微的嘈杂声，肖山将任命书发到了每一名分舰队司令的手环里。然后在长桌之上投影出了一张广阔的星图。 “泸州分舰队司令员李翔同志！” 坐席中一名星眉剑目的俊朗青年先是一怔，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他挺拔地站起身姿，铿锵地回答道： “在！” “我命令你在会议结束之后，立即率领自己的舰队返回太阳系，主要任务是搜寻幸存者、建立深空观测站和封闭循环生态基地。” “是！” 肖山双手称案，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看着李翔： “任务的细节和技术资料会以指令链的形式发送到你的舰队。太阳系如果还有幸存者，那他们的生存状况就会非常恶劣。选在我们已经不可能等不到制造通讯量子，再让你的舰队返航。每提前一分钟返航，就多一分找到幸存者的机会。 也就是说，你和你的舰员、甚至是子孙们要常年驻守在通讯延迟上千年的太阳系。在完成搜救之后，你们的主要任务是严密监视蜉蝣舰队的动向，并定期向主舰队方向发送信息。明白了吗？” 李翔站得笔直，一脸坚定地高声答道： “保证完成任务！” 肖山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看向投影在会议桌上方的星图。一条湛蓝色的航迹线从星图最左边的航迹点星系开始延伸，直指星图最右侧的五合星系，那是天择遗骸的所在地。 航线在延伸的过程中，不停地往垂直方向分裂出许多更细的航迹线。当主航迹线到达五合星系之时，整个航迹线看上去就像一幅鱼的骨架图。 “所有分舰队司令，自行在任务列表上查询你们的任务目标地。根据星环提供的星图，所有分舰队目的地都有一个恒星系统。最远的距离主航线近万光年，最近的也有500光年。 你们的主要任务也是建立深空观测站和封闭生态循环基地，并驻守在那里严密监视蜉蝣舰队的动向，持续向主舰队发送信息！” 其余119名分舰队司令员齐刷刷地起身立正，高声回答道： “是！保证完成任务！” 洪亮的声音震得杯中的酒汁都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肖山又转目看向东方玥： “东方玥同志，人类统帅部将跟随你率领的主舰队前往五合星系，并在附近建立基地，取得天择遗骸并完成技术吸收转化之后，全力追击并歼灭蜉蝣舰队！” “是！”东方玥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这时，长桌两侧齐刷刷挺立着的队伍出现了轻微的波动。 “舰队开始加速之后，各自都会进入自己的时空壁垒。有什么疑问，现在就说。” 分舰队司令们面面相觑，目光最后都落到了身为总司令和主舰队司令的东方玥身上。 东方玥心领神会，她微微仰头，挺直了后背，朗声说道： “统帅，对于其他命令大家都没有任何意见。但我们不能完全理解，为什么还要追击蜉蝣舰队，这看上去已经没有实际意义！并且在当下并不符合人类文明生存的基本要义。” 肖山徐徐点头，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问题。他在会议桌上投影出了如一缕卷曲的金色羽毛般的拉尼凯尼超星系团星图，而组成这些羽毛的每一个像素块都和银河系的大小相当。其中有一个极不起眼的红色小点，被标记成了蜉蝣舰队。 “生存，是文明在宇宙中的第一要务。对于拥有近乎无限寿命的蜉蝣来说，50万年并不漫长。如果ta们也像星环一样，认定了宇宙的宿命，那ta们完全没有必要承担重大的损失，冒着巨大的风险开启自己的远征。 浩瀚宇宙还有太多未知和可能性。与星环和人类不同的是，蜉蝣拥有近乎顶级的宇宙观测能力。在人类对ta们完全构不成威胁的情况下，ta们却开启了更危险的远征。这可能预示着，文明的命运不仅只是奢求天择舰队的降临，或是等待末日的到来。” 此时，一条细细的红线沿着蜉蝣舰队前进的方向，指向了卷曲金色羽毛的空洞区域。肖山指着星图上的空洞区域说道： “我没法向各位保证接下来的计划能不能奏效，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就必须全力以赴。哪怕最终迎接的仍然是末日，至少我们可以坦然地对宇宙说，我们作为一个文明，已经尽了所有努力生存下去了。” 就在此时，舰队主控电脑发出了新年即将到来的声音。肖山按动手环上投影的虚拟按钮，星图立刻分解成无数小颗粒，化作一道道指令链飞向了所有舰队司令的手环中。 “同志们，现在开始校队公共时间！远征纪元还有15秒结束，接下来将正式开启睚眦纪元。” 所有人都抬起了手腕，将手指放到了时钟归0的按钮上。 “9、8、7、6、5、4、3、2、1，校对！” 战舰上的公共时间计时器从远征纪元75年跳转到了睚眦纪元元年00:00:00。 肖山举起了酒杯，庄严地说道： “同志们，我们很快就要分开奔向各自的目标。光速恒定会如难以逾越时空裂隙一般，将我们隔绝成一个个的文明孤岛。或许某些孤岛之间能够建立量子通信，或许某些孤岛永远都只会是孤岛。 在你们完成了各自的任务之后，确认已经无法和舰队取得联系。请将自己视作一支独立的文明，开展任何你们认为正确的行动。总之，一定要生存下去。 孩子们，祝你们新年快乐，愿人类长存！” 说完之后，肖山满眼泪光地将酒一饮而尽。 第161章 蝉和螳螂 睚眦纪元777年。 身着舱外航天服的肖山站在一颗不规则的小行星上遥望着前方的星区。 在他脚下的并非典型的小行星，而是已经冷却的行星核心碎片。在距离五合星系统300个天文单位的遥远轨道上，散落着数万公里长的行星碎片带。其中最大的碎片，体积接近月球的四分之一。 没有人知道在这颗体积两倍于地球的岩质行星上曾经发生过何等惨烈的灾变，不过冷却的地幔和地核形成的小行星碎片带，为两年前抵达这里的神州舰队提供了丰富的矿产资源。星际工业体系就建设在绵延数万公里，大大小小的行星碎片上。 一枚炽热的火球倒映在肖山的头盔面罩上，恒星赤红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投射到荒芜的小行星表面。那是处于五合星系统里一颗直径相当于火星轨道的红巨星，虽然体积庞大，但实际质量只有太阳的10倍。 在它的周围还有3颗处于主序星阶段的黄矮星，十数颗气态巨行星围绕着各自的主星稳定地运行着。 除了目视可见的4颗恒星之外，隐藏在五合星系统中央地带的，还有一颗带着强烈磁场的中子星。而呈碎片状态的天择遗骸就在中子星的低轨道上，在强烈的磁场中高速运动着。 周成在爪鞋的辅助下，也一步步地从后方走了上来。他一边通过线束将资料传递给肖山的手环，一边说道： “侦察飞船刚刚回来，螳螂应该是已经上钩了。” 肖山打开手环投影，一支千艘规模的舰队正从另外一个方向接近五合星系统的边缘。之所以将其命名为螳螂舰队，是因为在五合星系统里还存在一支被称为蝉的舰队。规模和螳螂舰队相当，在人类舰队刚刚完成减速就抵达了五合星系统。 正因为如此，人类舰队才被迫在距离星系核心300个天文单位的位置紧急停泊。在确认了蝉舰队的科技能力低于人类，且没有发现人类舰队的情况下。肖山仍然没有直接发起进攻，而是下令在当前的位置利用行星碎片建立工业基地。 这一方面是出于万无一失的考虑，另一方面是人类舰队需要生产出能够在强磁高速环境下捕获天择遗骸的设备。刚开始的时候，整个舰队都是风声鹤唳。主力战舰长期处于最高戒备状态，战士们也是日日枕戈待旦。 在神经高度紧绷中熬过了几个月之后，星环传输的隐蔽技术终于投入了实用。虽然还达不到星环的应用成熟度，但可以确保在1个天文单位之外的全向隐形。不过整个舰队需要保持严格的无线电静默，连飞船之间的通讯都改为了古老的旗语。 就在人类舰队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划进攻计划之时，原本分散在五合星系统的蝉舰队忽然紧急聚合到了一起，然后以密集阵型隐蔽到了一颗气态巨行星的高层大气中。 人类一方面感慨这个1.3级文明，竟然拥有如此强悍的舰体抗压材料技术。另一方面从破译的蝉舰队通讯信号中惊讶地发现，就在五合星外围不到100个天文单位的位置上，还有一支形态完全不同的舰队正向着五合星而来。 由于人类舰队严格执行了全频带无线电静默，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这支舰队的存在，原定进攻计划再次延后。但战士们不仅没有像上次发现蝉舰队时那般紧张，反而都显得很兴奋，两支外星舰队的名称也是在那时候取的。 “看来你们已经笃定螳螂舰队稳操胜券咯？”肖山饶有兴致地说道。 周成一脸贼笑地回应道： “早就已经买定离手了，你现在想下注也来不及咯。最新的抵近侦察报告显示，螳螂舰队的文明等级为1.5。虽然只比蝉舰队的文明等级高了0.2，但还是有云泥之别。 更重要的是，侦察飞船通过对螳螂舰队的联络信号破译发现，ta们已经知道蝉舰队就隐蔽在气态行星的大气层里。现在唯一的悬念可能就是，螳螂会怎么样吃掉那只尚不自知的蝉。” 肖山面色微沉，问道： “能够确认两支舰队都没有任何发现我们的迹象吗？” 周成收起了笑脸，认真地回答道： “蝉舰队自不用说，已经严密监视了快两年了。针对螳螂舰队的5次抵近侦察都显示，ta们肯定不知道我们的存在，ta们的主探测器甚至都没指向过我们所在的方位。 而且，螳螂舰队是在50个天文单位的距离上才发现了蝉舰队。而我们的位置距离螳螂舰队有340个天文单位，理论上是不可能发现我们的。” 肖山仔细翻阅了手环上投影的数据之后，抬目看向那颗气态巨星所在的恒星方向，浅叹了一口气： “看起来确实大局已定了。蝉舰队到现在都认为自己在伏击敌人，殊不知螳螂舰队在发现ta们之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为了更高效地歼灭ta们。认知能力低下导致的傲慢，对于任何文明来说都比强大的敌人要更加致命。” 沉寂了片刻之后，周成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 “还有个有意思的事情，更落后的蝉舰队使用的是粒子引擎，而螳螂舰队反而还是用的工质引擎。看来在科技树上走错方向，不只是我们人类的专利啊！” 肖山怔怔地说道： “每个文明都有自己的短板，弱者在面对强者的时候，这个短板可能就是绝处逢生的死穴。” 周成悻悻地说道： “不过还穿着皇帝新装的蝉舰队，恐怕是没有这种机会了。” 肖山收起了手环上的投影，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的部署都做好了吗？” 周成郑重地点了点头： “3000部无人机已经在距离五合星中央300个天文单位的距离上，部署成了球形阵列。一旦ta们开战，无人机阵列就会开启包裹整个五合星系的全频带过滤力场。从星系内部发出的微波到γ射线的信号，全都会被过滤成无调制特征的自然信号。 由30艘一等战舰组成的尖刀舰队，在东方玥的率领下，已经以隐身状态埋伏在了距离预设战场3个天文单位的星际尘埃中。另外五个分队，共计1000艘战舰也分别埋伏在了外围空域5-30个天文单位的预定空域，确保最后的歼灭万无一失！” “星系外的警戒舰队呢？”肖山急促地追问道。 周成淡然一笑： “放心吧！你老弟反复强调过了，下边的人能不上心吗！现在有2000艘战舰都在500个天文单位之外负责警戒，留下来守着辅助飞船和工业基地的只有几十艘战舰。 要是有人来偷老家，还是个麻烦事儿。当然，眼前这波敌人肯定没有这个能力！” 肖山终于放松了紧绷的面皮，点了点头之后，转身向着后方走去： “我们回战舰上去吧，无线电静默要在战斗打响之后才能解除，而且300个天文单位的通讯延迟也非常严重。现在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安心回去等消息吧，一切都交给那帮孩子们了。” 周成走在肖山的身旁，笑咧咧地说道： “我对他们很有信心，我那儿还有小半瓶老酒，咱们回去边喝边等。” 第162章 捕蝉 以星汉号为首的前锋舰队，静静地埋伏在作为预设阵地的气态巨行星仅有3个天文单位的尘埃带中，一场大战的阴影正迅速逼近。虽然人类舰队在全方位上都有着碾压性的优势，但首次实战还是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舰队司令东方玥在硕大的星图投影前，眉头紧锁，眼神凝重地审视着眼前的星图。尽管指挥舱内温度适宜，可她的额头还是悄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有几滴顺着鬓角缓缓滑落，洇湿了他笔挺的军装领口。 她的右手不自觉地在星图上轻轻摩挲，像是试图从那复杂的线条和标记中寻找到一丝额外的安全感。左手则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手枪套，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虽然三个天文单位之外的目标气态行星在肉眼中还是一个普通的星星，但弥漫在舰桥里的紧张气氛已经如高压锅中的蒸汽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报告司令员，螳螂舰队已经从对向越过了3个天文单位的警戒线！”传令官朗声汇报道。 东方玥深吸一口气，强压着胸腔里飞快跳动的心脏，沉声下令道： “命令舰队，按照预定计划，保持与螳螂舰队相同的速度，向目标行星前进！” “是！” 命令通过旗语传递到了每一艘战舰上。经过隐蔽特化改装的引擎泛起了淡蓝色的微光，这项还带有实验性质的技术，只装备了前锋舰队的三十艘战舰。 随着距离的靠近，那颗4倍于木星体积的气态巨行星，在众人眼中宛如射灯下泛着宝光的碧绿翡翠。其余众人的心弦都绷得如满弦的弓一般“叽嘎”作响，而作为舰队首领的东方玥却越发冷静了下来，仿佛在高压中保持理智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报告司令员，距离目标行星还有一个天文单位。是否按照原定计划执行减速程序？”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传令官刻意压低了声音。 东方玥穿过投影星图走到舰桥的前方，凝视着赤红色红巨星之前，只剩下一个圆形黑影的目标行星，思忖片刻之后，下令道： “密切监视螳螂舰队的动向，不用减速，继续靠近目标行星！” 传令官愣了一下，迟疑地道： “是！” 副司令向前走了两步，身体微微前倾，满眼惶恐地看着东方玥，局促不安地说道： “司令员，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应该在距离目标行星一个天文单位的位置待命。等到敌方两只舰队交上火，我们再全速突进收割残余。 而且，和敌舰队距离接近到一个天文单位以内，我们的隐蔽效果会迅速降低，有提前暴露的风险。” 东方玥转身看着星图上螳螂舰队的分布形态，说道： “螳螂舰队的阵型比预计要更加分散，ta们使用的工质引擎虽然极限速度不如我们的质子引擎，但前段加速能力要强得多。 再算上一个天文单位8分钟的通讯延迟，如果我们开启全力加速对方就立刻逃离，我们就很难将敌舰队一网打尽。” 一旁的参谋长脸色微红，低声争辩道： “但是还有外围舰队拦截，ta们跑不掉的。” 东方玥面色微沉，玲珑的双眼中闪烁着决绝和坚定： “我们前锋舰队装备了最多的新技术，任务就是在一线迅速歼灭敌残余舰队。如果逃脱到二线、甚至三线，友舰不仅拦截难度更大，危险程度也更高。我们是舰队的精锐，而精锐就应该发挥超出其建制的作用！ 对于提前暴露的问题，我们的隐形技术就算因为距离拉近有衰减，但不是完全失效。现在螳螂和蝉肯定是用所有探测器死死地盯着对方，压根就注意不到从后方靠近的我们。相比交战后再全速突进，我们滑行接近反而更具有战术突然性。” 或许是信服了东方玥的解释，亦或是因为舰队司令在战时拥有绝对的指挥权，众人没有再提出异议，舰队继续向着目标行星滑行而去。 当舰队抵近到目标行星高轨道之时，占据了大半舷窗的气巨星表面正缓慢地流淌着墨绿色的层云。犹如一望无际的草原，在轻柔的秋风吹拂下荡起了慵懒的涟漪。 就在众人紧绷的神经都因为眼前这壮观而又惬意的景象有些许放松之时，传令官忽然惊声汇报道： “报告！蝉舰队有异动！” 能量侦测传感器的投影图像上，蝉舰队所在行星大气内出现了若干个低能区。 “ta们这是...在吸收大气中的能量？” 技术军官话音刚落，只见无数个红色的小点，如离弦之箭一般从蝉舰队中脱颖而出。 参谋长看着投影上的分析数据，先是一怔，随后用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道： “难道蝉舰队用的还是动能武器吗？而且弹头还是合金的！” 不等他翘起的嘴角露出笑意，众人立刻意识到了情况不简单。在浓密大气中高速飞掠的合金弹头不仅没有减慢速度，反而在持续的升温中越来越快。 处于高轨道的螳螂舰队立刻做出反应，战舰的工质引擎喷出数千米长的烈焰，以极大过载的机动躲避扑面而来的动能弹。 众人圆睁的双眼中倒映着如火炬一般明亮的工质引擎光芒，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嘴唇。 “我的天啊，真没想到工质引擎可以做到如此极限的瞬间推力，我之前真小看他们了。” “还...还有！螳螂战舰的机动过载至少有70个g，我无法想象ta们是怎么解决抗过载问题的。” 在螳螂舰队奋力躲避袭来的动能弹的同时，数十枚状如水塔的圆柱体，拖着汹涌的尾焰从螳螂战舰的腹舱中飞出。 “这...这是导弹？”副司令一脸茫然地说道。 参谋长连连摇头，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1.5级文明！导弹！简直是地狱笑话！” 忽然，远处的高轨道上闪耀起了几颗耀眼的新星。尽管螳螂舰队已经全力躲避，还是有几艘战舰被蝉舰队发射的合金动能弹打了个对穿，当空炸裂成了赤红色的火球。而更多的动能弹头还在如引力逆转的暴雨一般，从墨绿色的云层中倾泻而出。 副司令刚刚从嘴角扬起的笑意瞬间凝固，脸色白了几分，有些茫然地说道： “这到底谁是螳螂，谁是蝉啊！” 话音未落，又有十几艘螳螂舰队的飞船在密集的弹幕中变成了火球，处于暗夜面的巨行星表面被闪烁的火光涂上了一层鲜血的颜色。 就在众人还在为波云诡谲的战况惊愕不已之时，行星的浓重云层之下，忽然同时闪烁起了数十个光点。仿若黑夜中的焊光一般，虽然耀眼但转瞬即逝。 “是螳螂舰队发射的导弹在深层大气爆炸了。光谱分析表明，不具备典型的核子爆炸特征。而更像是...额...少量的正反物质湮灭爆炸反应！”技术军官疑惑地汇报道。 参谋长看着投影脸上露出三分惊讶和七分感叹，徐徐摇头道： “还是有两下子，可惜没能直接命中目标，要不然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紧接着，刚刚还平静如草原的行星大气，骤变成了翻滚着的墨绿色风暴云层的地狱景象。一道道比喜马拉雅山脉还要巨大的闪电奔涌在云间，大半星球表面仿佛都燃烧着绿色的鬼火。 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砸向螳螂舰队的动能弹幕顿时变得稀疏了起来，隐匿在行星大气中的蝉舰队如草原上受到惊吓的羊群一般开始拼命地四下逃窜。 第163章 收割 “螳螂舰队的导弹精准地破坏了行星大气中的能量平衡奇点，其能量输出刚好诱发了局部的超级风暴！”技术军官急促地汇报道。 副司令满面惊愕地看着投影上密如洪水般奔涌的大气探测数据，喉咙里发出带着恐惧的颤抖声音： “区区1.5级文明，竟然能如此精确地计算大气运动这种混沌数据。我...我们可能真的小看ta们了。” 此时，舰桥里的众人仅凭肉眼就能看到，正在狂暴的云层中拼命逃散的蝉舰队了。整齐的舰队阵形瞬间被汹涌的气流冲得七零八落。 深不见底的云隙裂口之中，一小撮战舰如蝌蚪般聚拢成群急速向上跃升。眼看就要冲到云顶，奔涌而来的金色闪电就如利剑一般当空斩下，数十艘战舰旋即化作电光之下的齑粉。 数千公里高的云墙陡然拔地而起，将残存的战舰悉数卷起。引擎全开的战舰们，如狂风中的火星子一般，在那能轻易将地球拍碎的惊天巨浪中无助地挣扎着，然后无声地熄灭。 极少数大型战舰幸运地躲过了闪电和云浪的袭击，但还没有完全冲出浓密的大气，刚刚生成的漩涡风暴宛如一个从地狱深渊中崛起的恶魔，向着ta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漩涡中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一般，将战栗着的飞船们，缓慢地、从容地、向着只有绝望和黑暗的漩涡中心拖拽。 在高轨道上目睹这一切的所有人都是面色惨白、嘴唇微张，倒映着狂暴星球的双眼中闪烁着惊讶与后怕。每一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果是让自己的战舰置于这毁天灭地的风暴中，其结果和蝉舰队不会有任何区别。 “ta们双方都在用自己的力量去撬动自然之力来消灭对方。给我一个支点，我能翘起地球，说的就是这样情形吧。”副司令感慨万千地说道。 一直只是默默观战的东方玥轻哼了一声，气宇轩昂地说道： “如果有足够的力量直接抬起地球，那杠杆和支点都只是碍事儿的玩具！” 说完，她转身回到指挥席上，一边穿戴着紧固装具，一边下令道： “命令舰队引擎热机，主武器充能，主动侦测和火控系统全部开机！收割行动准备开始！” “是！” 当气态巨星上的风暴已经渐渐平息之时，星汉号主甲板上的高能粒子加农炮已经泛起了湛蓝色的辉光。 “报告！舰队已完成目标锁定，主武器充能完毕！随时可以开火！”武器官铿锵地汇报道。 “报告！主动侦测器发现行星云层中还有少量的辐射源，应该是还没有被完全消灭的蝉舰队！”雷达官也几乎同时汇报道。 就在此时，螳螂舰队发现了已经蓄势待发的人类舰队。庞大的舰队立刻做出剧烈的机动向四周散开，数千枚携带者湮灭弹头的导弹和上万架空间战机同时被释放了出来。 数千艘螳螂战舰的工制引擎喷出的火龙，再加上潮水般涌来的导弹和空间战机，好似一枚熊熊燃烧的火球正从高轨道上向着舰队砸将下来。 往日经受的训练在这一刻发挥出了120%的效果，刚才在观战时都紧张到浑身发抖的战士们，此刻却沉着地守在自己的岗位前，等候着命令的下达。 东方玥当机立断，厉声下令道： “优先攻击所有空间目标，锁定完成后立即开火！” 强大的火控计算机立刻就完成了新增目标的锁定，三十条刺目的高能粒子射线如武士刀挥砍的刀锋一般瞬间扫过整个螳螂舰队。一切发生的速度之快，众人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因为刺目的强光而眨眼，攻击就已经完成了。 刚刚还在龇牙咧嘴地逼向舰队的熊熊火球，如被突然切断了氧气的火炉一般，瞬间暗淡了下去。比战舰本身还要长出数十倍的尾焰，很快收敛到了引擎喷口中，连冲在最前方的导弹和空间战机群都哑了火。 数千艘飞船呈现在了众人眼前，在红巨星的光泽下，螳螂舰队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冷冽光辉。舰员们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高轨道上看上去没有什么实际损伤的螳螂舰队。人们开始怀疑，刚才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是不是幻觉。 就在此时，导弹和空间站集群最先出现了异常。每一枚导弹都从弹头的后方沿着一条殷红色的灼烧痕迹断成了两截。大量的火箭燃料从平整的切口中喷涌而出，接触到切口的一瞬间，整个导弹阵列如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地爆炸开来。 紧紧跟随着导弹的无人机群，也紧接着发生了同样的状况。此起彼伏的爆燃火光和飞散的零件，如同燃着余烬的炉渣一般摊铺在了螳螂舰队和人类舰队之间。 螳螂舰队的引擎虽然全数熄火，但仍在惯性的驱使下，缓慢地向着四周消散。有的战舰喷口中还在如咳嗽一般喷出断断续续的残焰，而有的战舰已经明显出现了前后舰体的错位。 大量的逃生飞船，如蝗群一般从各艘飞船里弹射了出来。但还不等他们飞到安全距离，剧烈的核子爆炸就接二连三地在舰队中爆发了，整个舰队旋即化作一片火海。 东方玥怔怔地看着下方的墨绿色星球在猩红色的火光中闪闪发亮，一瞬间竟然有一种回到了太阳系木星附近的错觉。 “报告！还有几艘位于阵列末端的敌舰没有完全摧毁，但也已经严重受损，是否要再次攻击！”武器官亢奋地汇报着。 东方玥狠狠地眨了眨眼，将视线从火海之下的猩红星球上挪了开去。她看了一眼雷达数据，下令道： “粒子加农炮的辐射特性太强，不要给外围的信号屏障增加不必要的压力。派出无人战机，争取俘获敌舰和敌舰人员！” “是！” 残存的几艘敌舰仿佛意识到了人类舰队的意图，无论是已经弹出的逃生舱还是严重受损的战舰，纷纷向着行星大气中坠落而去。当无人战机群蜂拥而至时，剩下的只有一道道流星般的火痕。 “哼，没想到还挺有骨气！”参谋长愤愤地说道。 “这可跟骨气没啥关系。要是我，也宁愿烧成灰烬，也不愿意给外星人当活体实验标本。”副司令意味深长地说道。 突然，碰撞报警器尖锐地啸叫了起来，战舰的应急机动躲避程序也自动启动了。 “报告！有异物在快速接近舰队，从大小、速度和方位来看，应该是蝉舰队的动能弹，计算显示已经不可逃逸.....” 话音未落，一道红光从舷窗外一闪而过，不偏不倚地命中了相邻的一艘战舰，如铁水泼洒一般的巨大火花立刻包裹了整个舰艏。紧接着，又有三艘战舰遭遇到了袭击，强大的动能弹，甚至直接将被命中的战舰震出了阵列。 还不等东方玥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仿佛一颗重磅炸弹在耳边直接引爆。整艘战舰猛地一颤，宛如身后有巨人正在用万吨重锤砸击地板，舰桥内的灯光瞬间全灭，众人也在这强大的冲击力下陷入短暂的晕厥中。 第164章 有惊无险 东方玥挣扎着从强烈的晕厥中振作起来，模糊的视线里，舰桥的灯光还在闪闪烁烁，大大小小的投影窗口在阵阵青烟中扭曲变形，浓烈的焦臭味熏得他咳嗽连连。 她强压着喉头的翻涌，脸颊涨得通红，奋力地呼喊道： “还击！” 二十几门离子加农炮对着行星表面的可疑区域全功率发射，暴涨的炽亮光芒瞬间铺满了整个舰桥的舷窗，犹如外边正开着无数盏高功率射灯。 气态行星刚刚恢复平静的表面，立刻在几束聚焦的光柱下乍现出几个明亮的光斑。须臾之间，光斑就演变成了猩红色的漩涡。周围的云层山崩一般地向着漩涡之内塌陷，仿佛墨绿色的草原之上，几张血盆大口正在缓缓张开。 几秒钟之后，反应堆爆炸的亮光从巨大的漩涡中心一闪而过，最后几个标注为敌舰的光斑也从火控投影上消失了。为了保险起见，离子加农炮仍在以点射的模式，继续烧灼着云层中任何一个可疑目标。 明亮的灯光又照亮了星汉号的舰桥，各系统的投影也都恢复了显示。东方玥忍受着仍然完全散尽的眩晕，看着七荤八素的军官们，向战舰的主控系统询问道： “星汉号，报告损失！” “好的，指挥官。” 随后一张硕大的投影出现在了东方玥的眼前。 “舰腹2号装甲板热应力开裂，防护效能下降70%。17号-21号舱室出现变形，气密性能完好。部分线束受损，已启动备用线路。全舰无人员伤亡，战斗力损伤2%，所有系统运行状态良好，维修机器人已派出，可以支持继续作战。” 东方玥长出了一口气，追问道： “其他战舰的情况呢？” “舰队共有两人受轻微伤，作战效能均未受显着影响。” 此时，众人也从眩晕中缓过了神来。 东方玥微微调整了坐姿，正声下令道： “全体人员保持警惕，按照预定计划仔细搜索战区，不要漏掉任何一丝可疑之处。向指挥中心报告战况！” “是！” ...... “叮！” 肖山和周成轻碰了酒杯，然后将杯中的酒汁一饮而尽。 听着隔壁舱室里人们欢呼的声音，周成感慨地说道： “还真没想到两个刚刚突破一级的文明，在二级文明的碾压性攻势下，居然还有还手之力。虽然有些瑕疵，不过好歹有惊无险地取得了人类对外星文明作战的首次胜利，绝对是历史性的一刻啊！” 肖山摇晃着空酒杯，沉思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们在面对比我们低等的文明时尚且如此。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蜉蝣只是局部能力上对我们有优势，完全不具备文明等级碾压的能力。就敢于用极其冒险的手段，一步一步地将我们引向毁灭的深渊，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战略宏图。 要知道，人类只要有一步没有配合ta们的计划，所谓的守护者立刻就会被拉下神坛。我有时候都在反复思考，到底是蜉蝣文明算无遗策的计划和孤注一掷的心态，还是当初的我们太过稚嫩和傲慢，才导致了最终地球被毁的结果。” 周成眉头微皱，一边倒着酒，一边说道： “一个计划有30%都需要对手配合才能完成，那就是字面意义的赌博了。当然，蜉蝣敢于赌博的原因还在于，对人类个体和社会特性的充分了解。 虽然我们侥幸没有被灭族，但代价确实太过惨重了....”说道这里的时候，周成的脸上涌现出了浓重的哀伤，手中的酒瓶都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肖山轻轻拍了拍周成的手臂，了然地说道： “经历过了这么多文明层面的灭绝，我现在已经能够非常坦然面对曾经的一切了。相比木卫二海洋中的神经网络、火星北极裂缝中的晶体文明，甚至是刚刚开始仰望星空就遭遇了灭亡的尼安德特人，人类已经足够幸运了。 而我们现在和以后要做的一切，就是要确保人类不再依靠幸运，还能继续在宇宙中生存下去。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要让蜉蝣知道，放走了我们这支人类的火种，是ta们整个计划中最大的错误。我要用整个蜉蝣文明的血肉来祭奠我们的家园和死难的同胞！” 话说至此的时候，肖山的面庞已经因为激昂的情绪微微泛红，怒视着星空的双眼中发散着令人胆寒的浓重杀气。 一旁的周成似乎也被这摄人心魄的气势怔住了。即使是在天劫纪元，用全人类的生命做赌注的时候，肖山给周成的感觉都只是一个意志坚定的战士。但眼前这位老友更像是一个手段老辣的刽子手。 看着从杯边溢出的酒汁，肖山赶紧扶起周成手中的酒瓶： “老周，老周！你这百年陈酿！” 猛然回过神来的周成一脸心疼的表情，赶紧用手将桌上的酒汁收敛在碗碟中，然后一饮而尽。放下餐碟之后，周成的情绪也舒缓了不少，点燃了一支烟，淡淡地说道： “老肖，你说得也对。有时候换一种思维想想，没准我刚刚洒出去的酒，就已经毁灭了一个在桌面上刚刚成型的微生物文明。 这包罗万象的宇宙中可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不惜一切代价地生存下去，尽可能多地探索时空的千姿百态才是文明存在真正的意义。” 肖山呵呵地笑道： “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从微观到宏观都无所不知，但凡有人质疑就要全力回喷的周大教授嘛！” 两人又碰了一杯之后，周成原本还想再倒。但刚拿起酒瓶，就又放了下去： “以后再喝吧，接下来对天择遗骸的捕获工作，将会决定人类短期内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文明高度。” 这时，脸上还充斥着兴奋神色的传令官迈步走了进来： “报告统帅、副统帅。刚刚收到东方司令发回的前方战报，已经完成战场清扫任务，确认五合星系内已经完全洁净！” 肖山起身，铿锵地下令道： “好！命令舰队按照原定计划，将星际工业体系迁移到星系核心区域。太空战舰在距离核心50、100和300个天文单位的距离上展开三道防御圈，并保持高度警戒。接下来准备开始天择遗骸的捕获行动！” “是！” 传令官离开之后，肖山看向周成说道： “老周，能不能把天择遗骸从高速、强磁、强引力的中子星环境中取出来，就全看你了！” 周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不就是洛伦兹力、安培力，还有万有引力那档子事儿吗？你就放心好了，保证给你弄出来！不过，我倒是从前期侦测资料里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情况。” “什么？” 周成踌躇了片刻，迟疑地道： “也就是个猜测，还没有什么依据。我在想，地球上的生命就是在极端高热、高酸还有湍急水流环境下诞生的。侦测数据显示，目标中子星的周围除了天择遗骸，还有非常多的碎片在高速运行。 其电磁、辐射、引力，甚至是相变环境的复杂程度，可以说是天文观测记录上亘古未有的。同样是极端环境，有没有可能也孕育出我们完全无法想象的生命形态呢？” 肖山淡淡一笑，开玩笑般地说道：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现在就是告诉我恒星光球层住着人，我也不敢直接否定了！” 两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第165章 沙漠星系 三个月之后，在距离中子星最近的恒星低轨道上，用纳米管廊连接起来的一连串轨道舱缠绕在了恒星的赤道上。这是人类运用星环技术搭建起的戴森资源采集体系。 虽然在规模和效率上都远远不能和星环相比，但直接使用恒星能源进行元素和化合物炼化的工作原理，相比人类传统的星际矿产采集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两千余艘辅助飞船和空间工业空间站，在墨绿色的气态行星静止轨道上声势浩大地展开。从恒星采集的工业原料在这里，按照星环提供的技术资料被生产成各种设备，用于舰队的全面升级。 而空间工业基地更重要的任务是，生产出用于捕获天择遗迹的特型设备，并将从天择遗迹中获取的科技成果转化成技术装备。 整个空间工业集群昼夜灯火通明，无数的货运飞船穿梭其中，俨然一座漂浮在碧绿星球之上的空中城市。 肖山和周成乘坐着担任指挥舰的曙光号战舰，正带领着十数艘无人货运飞船，向着位于星系核心的强磁中子星谨慎地靠近。 周成拿起印有刻度的水壶，先喝了一大口，仔细看了看水面的刻度之后，又喝了一小口。确认刻度和水平面对齐之后，才一边小心地盖上了盖子，一边抱怨道： “咱们走了1300光年，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管制过用水，即使是在空旷星区航行的时候，也能从星际尘埃里也能得到水补充。现在到了星系里，居然一个水分子都找不到。整个五合星系统就跟一片宇宙沙漠似的，真是匪夷所思！” 肖山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刻度瓶，说道： “别说水分子了，整个星系就连氧的含量都非常低，自然就找不到水了。不过好在我们的循环系统非常完善，可以做到99.99%的充分循环。只不过现在工业体系全开，用水量巨大。生活用水虽然有管制，但还不至于缺乏。” 周成一脸好奇地看向肖山，问道： “咦！老肖，你这个公元纪元的宇宙学家，可没少和星系打交道，像这种完全无水的星系常见吗？” 肖山面露疑惑，徐徐摇头： “理论上肯定是极端罕见的。因为氢氧以及其化合物水，在宇宙空间中是广泛存在的。太阳系里的水星那么极端的高温环境，地壳之下也储存着少量的水分子。像五合星系这种完全无水的情况，还真是很难解释其成因。” 周成耸了耸肩，说道： “好在我们只是捕获天择遗骸，不用定居在这里。等到天择遗迹的技术实用化完成，赶紧给我向着水资源丰富的星系尘埃带航行。现在弄得我连酿酒的水都没有，真是要把人逼疯！” 就在此时，扬声器里传来了战舰主控系统的声音： “战舰即将减速，请全体人员做好准备。” 肖山在手环上看了看航行数据，一边向着固定座椅走去，一边说道： “马上要到中子星的临界边缘了，再往前的话，普通战舰的所有系统都会被磁星的电磁干扰和电离辐射完全摧毁。” 周成也坐到了椅子上，斜目看了一眼肖山之后，迟疑地道： “跟你说个和任务无关的事儿。东方玥已经向我申请过几次了，希望由星汉号来承担星系内指挥舰的任务。我之前也给你说过，不过你坚持让她驻守在最外层的防御圈，我也就没有再问你了。” 一丝慌乱的情绪从肖山的眼中一闪而过，正色说道： “她是舰队司令，星汉号又是战力最强的战舰。而我们现在如果遭遇危险，极大概率是来自星系之外的。让她带领精锐战舰驻守在最外层的防御线，是最合理且最正确的选择，这有什么好讨论的。” 周成似乎注意到了老友话语中那不易察觉的异样情绪，饶有兴致地看着肖山，说道： “我说老肖，让星汉号担任指挥舰也有其合理之处吧，毕竟一个舰队的指挥中枢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从任务本身来说，星汉号的性能也要比曙光号更强，能够靠到距离中子星更近的位置。” 见肖山的脸颊已经有轻微的变色，喉结蠕动了几次，微微颤抖的嘴唇始终没有张开。周成带着几分调侃的口吻接着道： “我看你老弟是担心被扰乱心绪吧！不过话说回来，东方玥那个小妮子其实没啥不好的。知识、毅力、专业水平，甚至容貌都是出类拔萃的，连我这个整天埋头在公式里的不锈钢理工男都看......” “哼哼！”肖山用干涩的咳嗽声打断了周成。他望向星空的双眼中除了尴尬的紧张之外，还有些空洞。周成对东方玥的总结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星河之外的另一个人。 “老周，你就别拿我开这种玩笑了。别的都不说，要认真算起来，我比人家大了八十多岁。要放到公元纪元的话，我坟头草都一米多高了，人家还在上幼儿园，这不离谱嘛！”肖山一脸难色地辩解道。 周成人就是一脸轻松的笑意，故意奚落着老友： “你要拿公元纪元的标准来衡量睚眦纪元的事儿，那就多少有点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了。不过话说回来，等着完成了天择遗骸的技术吸收，没准人类的寿命还能再上一个台阶，到时候你这些花里胡哨的借口就站不住脚了。” 就在此时，战舰完成了减速。周成和肖山来到舰桥，在这个距离上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中子星了。 极高的转速、极强的磁场，以及高速切割着磁感线的碎片，让中子星看起来就像是放置在深空中的一枚霓虹灯球。 时而有发亮的尘埃光带沿着磁感线从中子星上伸展出来，如同灵动的丝绸水袖，轻轻触摸着冰冷的深空，而后又缓缓缩回。 中子星的形态还会随着绕行物质的运动呈现出奇幻的效果。笼罩着七彩炫光的星体时大时小，像是在有节奏地呼吸。当它**时，光芒更加耀眼，能将舰桥都照亮；而收缩时，又如同害羞的少女，将自己的光芒收敛，只留下淡淡的光晕，等待着下一次的绽放。 跟随战舰而来的无人货运飞船打开了舱门，数十部状如旧时代列车车厢一般的空间飞行器缓慢地被推到了空间中。这是由周成亲手操刀设计的既先进又原始的天择遗骸捕获飞船，并将其命名为蒸汽列车。 先进，是因为使用了具有完全消磁的超重元素化合物材料作为壳体。这种材料能够避免飞行器被中子星强大的磁力吸附，厚重的壳体也能抵抗高速绕行的碎片撞击。 而原始则是因为，整个飞行器没有一块集成电路，用于对抗中子星引力的也是最传统的化学燃料工质推进器。在中子星周围极端的高电磁场和高电离辐射环境下，任何芯片都无法正常工作。这也意味着，操纵飞行器完成捕获任务的，只能是人类。 看着一节节的“车厢”在作业飞船的辅助下拼接成了列车的形态，周成带着几分失落的情绪说道： “要不是你拦着，我还真要亲自驾驶这宇宙列车抵近到中子星低轨道。这么好的天然实验室，真是让人向往啊！” 肖山看着已经整装待发的蒸汽列车，意味深长地说道： “要是有的选，我宁愿回到高中去教物理，那恐怕才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舒坦的一段时间咯。只是这命运的巨轮碾压而来之时，哪里还顾得上个人的好恶。” 说完，两人都怔怔地看着舷窗外的蒸汽列车，向着泛着七彩炫光的中子星缓缓驶去。 第166章 碎片 操纵着蒸汽列车的，全都是清一色的天劫纪元精英军官。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成长在地面，经历过浩劫的老兵有着更顽强不屈的意志力。更是因为，他们在天劫纪元有过老式火箭推进器的操作经验。 在液压杆和阀门密布的操作仓里，战士们都只是穿着背心，真就有几分操作蒸汽机车的架势。随着列车越发接近中子星，舱内用于照明的特制老式钨丝灯开始在强磁和强辐射的干扰下出现了轻微的闪烁。 战士们的心态都很放松，相互之间甚至开起了玩笑。 “我以前在战斗机部队的时候，就喜欢把碰撞报警器、地形雷达什么的全部关掉，然后纯目视超低空飞行，别提有多爽了。为了这事儿，没少挨我们队长的批评。现在咱们这飞行器什么仪表都没有，真是太合我的胃口了。” “嘿！我就跟你不一样，我就喜欢听着那些叽叽喳喳的警报音，就跟有人挑战我一样，然后我的操纵杆就压得更低了。哎，说起我们队长还蛮想他的，他被分配到了太空军舰队，在对抗血肉病毒的战斗中牺牲了。” “我的队长也差不多。要不是星环，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经牺牲了。” 这时，厚重的列车壳体上传来了密如锣鼓的撞击声。那声音并不大，就像是无数颗玻璃球坠落到了地板上，不停地弹跳着。 一名战士把眼睛凑到比脸大不了多少的舷窗前看了一会，惊讶地说道： “这些围绕着中子星运行的碎片，看起来和撞击声都很像是金属，但撞到我们的外壳上之后，都会毫发无损地弹开，什么材料才能具备这样的特性啊！” “看样子有机会要采集一点回去，没准还能有点大用。” 就在此时，那撞击声陡然密集得几乎听不出来间歇了，而列车也开始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带队的军官转目看了一眼侧面，在飞快掠过的碎片中散发着湛蓝色荧光的中子星残影，正声说道： “已经进入核心区域了，准备开始干活儿吧！” 很快，队长就凭借着简易的机械惯性陀螺仪和一张传统的纸质星图，指挥着众人操作列车，在暴雪飞舞一般的轨道上接近了第一片天择遗骸。 它看上去并没有特殊之处，就像混在暴风雪中的一个大冰块。甚至在万物都因为强辐射散发着奇异荧光的环境中，暗淡的就像一辆生了锈的破旧卡车。 在液压杆摆动和阀门开合的精密配合之下，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准确地贴近到了距离天择遗骸只有几米的位置。 随着队长的一声令下，驻守在最后一节车厢的战士们一顿行云流水的操作。车厢的顶盖迅速打开，一支简易机械臂粗暴地将天择遗迹拽入车厢，顶盖又迅速关闭，整个过程甚至都不到两秒钟。 随后，最后一节装载着天择遗骸的车厢和列车脱离，占据着半个车厢体积的主引擎点火，开始艰难地脱离中子星引力，向着高轨道转移。 而这列蒸汽列车还要继续向前，一圈一圈地围绕着中子星运行，在残片飞舞的轨道中直到每一节满载的车厢都离开中子星轨道。 身处曙光号舰桥内的肖山，看着监视器投影上一节节的车厢从列车上脱落，并沿着螺旋轨道正常爬升。而车头仍在有计划地向着更低的轨道靠近，向着更多的天择遗骸驶去。 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满眼赞赏地看向周成： “老周，你真可以啊！设计的装备居然如此有效。我原以为捕获天择遗迹将会是我们整个1300光年征程里最艰难的环节，没想到成最简单的环节了。” 周成眉毛一挑，露出得意的笑容： “呵呵！之前我不就说过嘛。不管他中子星周围的环境有多复杂，无非就是洛伦兹力、安培力、万有引力。根据理论模型一顿计算，就能拿出可靠的捕获方案来。我们又有强悍的工业体系，取个天择遗骸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儿嘛。” 肖山感慨中带着几分歉意： “老周，倒不是我小看你，也不是对你没信心。只是我在接触到中子星这个概念的时候，还只能通过射电波段去听它千倍于心跳的脉冲噪音，在单调的纸面数据上去感受它万倍于地球的密度，用大脑去幻想能够把人体铁元素生生抽出来的磁性。 那种纯粹的主观臆断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了！人类或者说所有智慧生命，最深层的恐惧往往都来自未知。” 周成嘴角仍然高高地仰着，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老肖，还不是我给你吹牛。如果不是考虑到还要全力追击蜉蝣的时间紧迫性，以及刚刚爆发了星际战争的安全敏感性。 我完全有能力设计出一套装置，让普通战舰都进入中子星的低轨道，直接完成采集天择遗迹的任务。只不过，理论上的成功率要比现在这套保守方案低一些，所以就没有冒险。” 很快，第一节脱离蒸汽列车的车厢离开了中子星的高辐射区域。工作飞船涌了上去，把舰员们送到医疗舱做全面检查的同时，将第一片天择遗骸也取了出来。 但由于常年处于高辐射环境下，天择遗骸自身也带有极强的辐射性。需要进行一系列处理之后，探测器和科研人员才能靠近。 随着车厢一节接着一节地回到了安全区域，蒸汽列车的车头也开始向着最后一块天泽遗迹的位置发起冲刺。 第一批返航的舰员经过详细的分子级别检查之后，一切身体指标正常，他们兴冲冲地来到舰桥内。 “统帅，副统帅。我们捕获天择遗骸的时候，也顺便捕获了几块围绕着中子星高速运动的碎片。返航的过程中，我们对货舱里的碎片做了初步的研究。 所有的残片几乎都拥有完全相同的几何尺寸，质量也相差无几。通过简单的质量比和光谱计算，我们发现这些碎片并不是自然存在的矿质陨石，而是一些钛基和镍基的合金。” 肖山和周成都是一惊，这些种类的合金并不罕见，但是大规模集群出现在中子星附近轨道就非常吊诡了。 肖山沉沉说道： “这种材料广泛用于战舰的制造，准确地说，是二级以下文明的战舰制造。就算是我们的舰队，很快也会用星环提供的技术资料升级舰体材料。 从碎片规模来看，这里至少有数万艘中低级文明的大型战舰被撕成了碎片。从你们的同位素分析结果来看，这些碎片的寿命从几千万年到几万年不等。” 周成疑惑的微微摇头： “但是要捕获天择遗骸所需的技术手段并不深奥啊！只要能跨越星河来到五合星系，肯定就有能力从中子星的低轨道取出天择遗骸。这些飞船不太可能是自然坠毁到中子星上。” 周成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微微眯起的双眼中流转着困惑和惊惧： “从星环提供的星图来看，这一片天择遗骸的规模算是很大的，而且已经存在了上亿年。之所以还一直存在，就证明高级文明从来没有造访过，甚至有可能是他们也不敢造访。 大量的中低级文明的飞船碎片出现，很有可能意味着，是某种ta们意识不到的危险因素或者说是机制，导致了整个舰队的覆灭。” “不过我们采集天择遗骸的过程中确实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一切都非常顺利。而且，现在最后一节车厢都已经在返航了。有没有可能，那种导致飞船被撕裂的机制，已经失效了？”领队的军官说道。 肖山浅叹了一口气，怔怔地看着正在靠近的一节节车厢，说道： “但愿如此。让全体舰队保持高度警戒！” 第167章 忒修斯之船 几个小时之后，117块大大小小的天择遗骸就整齐地悬浮在预先搭建的空间实验舱里，它们无论是形态还是质地都和当年蜉蝣展示过的天择遗骸极为相似。 暗银色的金属材质泛着柔和的哑光，每一块遗骸都有着刀劈斧砍一般的尖锐棱角和显微镜下才能看到的极其复杂的内部结构，少数体积较大的碎片有着局部光洁的弧面。而这些弧面没有细部结构，只是单纯的光洁和致密，更像是某种更大结构的外壳。 周成站在栈桥边上，手里拿着一支激光笔。但无论他用常规的光束还是何种频率的激光去照射，这些天择遗骸始终都保持着暗淡的银色光泽，仿佛光线刚刚一靠近这些遗骸就被一面看不见的镜子弹开了一样。 “初步检测结果已经有了。构成天择遗骸的物质是一种六夸克粒子，整体呈现电中性，我很难向你描述这是一种什么东西。但它几乎不与任何物质发生相互作用，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我用什么光去照射，它永远都像高傲的公主一样面不改色。” 肖山双手扶着栈桥的栏杆，身体微微前倾： “虽然我不是理论物理专业的，但多少也了解一些。六夸克粒子在性质上更接近暗物质，在普通时空中几飞秒就会衰变成两个中子。按理说，不太可能像现在这样稳定存在吧？” 周成投来了赞赏的目光： “你这可不叫了解一点儿，而是非常专业了。正因为其极短的生命周期，不和其他物质产生相互作用，还有类似暗物质的特性。在公元纪元急功近利的基础科学圈子里，都很少有人去研究六夸克粒子。 不过大规模聚团成宏观实体还不算是最惊艳的。天择遗骸的密度比看上去小得多，如果是在地球，你甚至可以直接举起其中最大的一块。而这些没有电子的粒子，竟然是直接通过传递强相互作用力的交子相互锁紧的。 理论上，天择遗骸是我们认知范围内最硬、最光滑、同时也是最轻的类金属物质。” 肖山凝视着眼前这些似乎本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物质，沉沉地说道： “天文学上的主流意见认为，暗物质只是一种能量交换的过程，更倾向于某种力场，而非宏观稳定的物质。如果暗物质真能以实体形态出现在普通物质宇宙中，那我们对宇宙的基本认知可能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成抿了抿嘴，微微摇头： “天择遗骸确实具有暗物质特征，但和我们认知定义中的暗物质还是有很大出入，它更像是个两面派。虽然我们对暗物质还知之甚少，不过有一点倒是基本可以确定。 如果真的存在一个暗物质宇宙，那构成天择遗骸的这些物质，在暗物质宇宙中也会呈现出和普通宇宙中相似的特性。” 这时，成千上万的纳米级探测器，如同围绕着花朵的蜂群一般将天择遗迹团团围住。 “从天择遗骸里提取技术有难度吗？”肖山问道。 周成眉梢微微扬起，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如果单纯地从提取技术的角度来说，你可以把这些天择遗骸极其复杂的内部结构理解为储存器的一部分。虽然就像这些碎片一样，我们只能提取到只言片语，不过对于人类来说也算是翻开天书了！” 肖山敏锐地察觉到了周成话语中的保留成分，问道： “一部分？老周，你的意思是，天择遗骸的作用不只是储存数据？” 周成将117块天择遗骸的全息影像等比例缩小到了眼前，然后又加入了之前蜉蝣提供的37片天择遗骸的影像。在将所有具有弧面的天择遗骸筛选出来之后，竟然能够精准地吻合到一个球体的表面。 “我们之前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所谓的天择遗骸就是遭到破坏的天择舰队的一部分。由六夸克粒子建造的天择舰队虽然性能绝尘，但看起来并不无敌。 天择遗骸的内部结构，既具备数据储存功能，还有包括了结构支撑、管线系统，甚至是能源交换等等我们能考虑到的所有功能。按照这个逻辑，整艘飞船的每一个部分都具有飞船的全部功能。” 肖山一怔，双目圆睁，恍然大悟： “这种构型在工程学上被称为极限冗余构型。如果在科学和工业技术不够发达的情况下，这种构型几乎没有任何优点。但在理想状态下，这却是工程学上的最佳构型。 好比一艘所有零件都完全相同的忒修斯之船，这艘船可以用不重要位置的零件去替换重要位置的零件。理论上，哪怕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零件，这艘忒休斯之船都是最完好的状态！” 周成注目望着镶嵌着几块天择遗迹的球形投影，意味深长地说道： “也许我们穷尽办法，还能够勉强伤到天择战舰的分毫，但却几乎不可能将其彻底摧毁。而只要ta们愿意，是不会留下任何残骸的。 这还是只有一艘天择战舰的情况下，实际上所有观测记录都显示，天择舰队总是大规模出现。这些遗骸，是天择舰队故意留下的。很难想象，ta们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肖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天择文明的等级已经超出了卡达舍夫文明分级的极限。像这种远超出人类认知的存在，揣度其真实用意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周成感觉后颈有些发凉，长出了一口气： “耗子啊目前天择舰队没有对任何文明展现出敌意。” 这时，一个助手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周教授，第一批数据提取和解译已经有初步结果了。既有基础科学方向的，也有实际应用层面的！” 说完，他将数据投影在了两人眼前。 周成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眼眸中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芒，就像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花，又似发现宝藏的探险家，那光芒中满是惊喜与激动。 “这可太好了！咱们这作业可有得抄了！” 肖山转目看向隐藏在夺目的红巨星光环之下，那颗发散着淡淡荧光的中子星。面上露出几分忧虑的神色： “老周，天择遗骸包含了这么大的信息量，但却从来没有被高等文明造访过，这本身就非常可疑，再加上有那么多中低等文明的飞船残骸出现在中子星附近。虽然我们现在一切都还正常，但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周成也收起了兴奋的神色，说道： “现在天择遗骸已经拿到了，要不我们完成技术提取之后，就带着舰队先行转移？” 肖山迟疑地摇了摇头： “距离这里最近的资源星系都有450光年，而蜉蝣舰队在距离我们至少2300光年的位置上，以亚光速远离我们。每提前一秒钟开启追击，追上ta们的机会就多一分。 蜉蝣对宇宙大撕裂和天择舰队知道的内容，显然要比我们多得多。至少到目前为止，追上蜉蝣仍然是最符合人类在未来的大撕裂末日中得以生存的最佳策略。更何况，我们之间还有一笔血债没算完！” 周成思忖了片刻，说道： “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优先将能够追击并战胜蜉蝣的技术实用化，然后立刻离开这个诡异的星系。” “行！那就按你说的办！” 第168章 鹊桥 在星环的资源采集工业体系和天择遗骸的超时代理论体系的双重加持下，周成的科研工作进度异乎寻常的顺利。 用中微子流搭建起来的恒星级深空观测望远镜，精确地捕捉到了蜉蝣舰队的位置。而用于追击和战胜蜉蝣舰队的技术也同时取得了实质性的突破。 周成兴致勃勃地将肖山带到了实验舱，展开了一幅浩瀚的星图。其中右上角一个缓慢移动的红色光团代表着蜉蝣舰队的位置，而左下角静止不动的蓝色光团则是人类舰队所在的五合星系。 “蜉蝣舰队从太阳系离开之后的航行方向一直没有发生过变化，而且已经达到了高亚光速的速度区间。 要达到这个速度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ta们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可能都不会改变航行方向。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我们战舰的加速能力几乎不可能在大撕裂到来之前追上ta们。” 肖山轻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的口吻说道： “这可能就是蜉蝣舰队敢于一直不改变航线的原因吧。就算我们能追踪到ta们，也追不上ta们。” 周成将蜉蝣舰队的栩栩如生的细节放大了出来，其中还加入了人类舰队的影像。相比那些挥舞着数千公里长触须的主舰，人类舰队就像从巍峨山脉前飞过的一行大雁。即使是相比围绕在蜉蝣主舰周围的小舰，星汉号在尺寸上也差了一大截。 肖山眯起眼睛，仔细对比之后，疑惑地说道： “无论是个体大小还是总体规模，蜉蝣舰队都要比我们之前观测到的更大了！这是观测设备的精度原因，还是.....” 周成面色微沉，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不，蜉蝣舰队的规模确实在扩大。ta们的触须能够吸收真空零点能，然后将其用于自身的壮大。不仅如此，从中微子振荡和引力波特性分析的结果来看，蜉蝣舰队融合并极大增强了血肉病毒的特质。 现在恐怕除了类星体这种宇宙级的洪荒之力，已经很难通过能量释放强行摧毁蜉蝣主舰了。而传统的低能切割方式，或许只有用天择遗骸打造的利刃，才有可能切割开ta们有着超强韧性和硬度的表层外壳。” 听完周成的话，肖山感觉后颈一阵冰水倒入般的彻骨凉意。 “别说我们现在压根追不上，就算是我们的舰队直接出现在蜉蝣舰队的前方，恐怕也是以卵击石。” 周成挥手关掉了全部投影，带着肖山一边向着空间实验舱栈桥的尽头走去，一边指了指就在不远处进行改装的曙光号战舰。 “要是我们没有捕获天择遗骸，而是直接对蜉蝣舰队展开追击，结果大概率就是你说的那样。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专门针对蜉蝣舰队的武器系统已经完成了研发，正在装备战舰，很快就会进行测试。 只要理论和计算没有错，我们根本不用出动庞大的舰队。就单曙光号一艘战舰出手，就能让整个蜉蝣舰队如临天神一般的顶礼膜拜。” 肖山看了看正在坞舱中装入巨大箱体结构的曙光号，又回头看了看骄傲之色溢于言表的周成，眉眼间的焦虑旋即烟消云散： “既然你老周对于战斗都已经胜券在握了，想必如何追上蜉蝣舰队就更是胸有成竹了吧！” 周成哈哈大笑道： “其实办法早在公元纪元1935年就被爱因斯坦和罗森提出过了，只是我们之前别说运用，连验证理论正确性的能力都没有。” 肖山一怔，失声问道： “爱因斯坦和罗森？你指的是爱因斯坦罗森桥，也就是虫洞？” 周成点了点头，然后在通讯频道里对助手下令道： “鹊桥首次实验准备开始！” 一枚通体黝黑的六棱椎体航天器缓缓从实验舱里飞向了开阔空域。它的尺寸硕大，好似一枚10层楼高的巨大黑水晶，但刚好可以装入战舰的货舱中。 “我在对天择遗迹的研究中发现，虫洞是完全可以用于实体物质传输的。而且要单纯从技术手段来说，要开启虫洞并不算复杂，我们当下就已经具备了这种能力，最大的难题在于能量和虫洞出口的定位。” 肖山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空间中，被称为鹊桥的实验装置分裂成了六个大小相等的三棱锥体，并在空间中组成了一个等六边形的阵列。说道： “公元纪元的时候，我阅读过一些关于虫洞的学术资料。根据理论计算，越大质量的物体通过，所需的能量就越大。” 周成点了点头： “是的，而且随着质量的增大，所需的能量会呈指数上升。如果想要制造出可以通过曙光号这种级别的战舰，其所需的能量远远不是人力所能制造的。而像蜉蝣那种质量的生物，就更不可能利用虫洞技术穿梭时空了。” 此时，六个装载着反物质的能量核心模组飞到了鹊桥阵列的六个顶点上，并开始通过高能电子束向鹊桥阵列传输能量。 “报告，所有系统自检完成，是否开始空间折跃试验？” “开始吧！” 周成下达指令之后，从随身设备箱里拿出了一个鸡蛋大小的水晶容器递给了肖山，然后指着实验舱里的一个正对着六边形鹊桥阵列的电磁发射装置，说道： “你手里的容器里装着一个质子，另一个和它处于纠缠态的质子就在发射器里。待会儿我将用六艘战舰的备用能量模组制造出一个虫洞，将纠缠态质子发射到2964.2光年之外的一颗白矮星附近。 如果实验成功的话，发射器里的质子会在穿过虫洞之后的的12秒因为碰撞致密的白矮星而发生相变。你手里处于纠缠态的质子就会立即发生相应的变化，传感器如果检测到了这种相变就会发出震动，我们的实验就成功了。” 鹊桥阵列的六个边陡然绽放出不可直视的耀眼光芒，一层层的时空涟漪从六边形阵列的正中央开始向着四周荡起。而在涟漪的始发点，一个形同透明玻璃珠子的小点随着越发汹涌的时空涟漪开始变大。 背后的星空在六角形的空间内被扭曲变形，尤其是在阵列的中心点，仿佛所有的星光都吸附到了那个直径不到1公分的玻璃球边缘，形成一个明亮的光环。但在那璀璨的光环之内，却是无尽的、通透的黑暗。 突然，一道锐光从粒子发射器中喷涌而出，直指六角形中央的时空奇点而去。鹊桥系统也在几乎同时关闭，光芒四射的六边形瞬间消失。 肖山一哆嗦，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水晶容器，口中低声默数着。 “1、2、3、4......11!” 当12的数字刚刚出口之时，手里的水晶容器“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空间实验室里的人都把期待而又紧张的目光投向了周成。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的肖山，圆瞪着双眼看着周成，声音颤抖地问道： “成功了吗？” 周成在手环投影上仔细检查了所有的传感器数据之后，兴奋地在通讯频道里喊道： “同志们，我们刚刚通过人类制造的时空裂隙，把一枚质子送到了2964.2光年外的白矮星附近。” 第169章 事故 在众人欢呼雀跃的庆祝声中，肖山最先冷静了下来，他看着星图上远在2964.2光年外的白矮星，疑惑地问道： “咦！老周，你刚才说开启虫洞最大的难点是能量和出口定位。这个能量我还好理解，但你是怎么做到将出口精确控制在白矮星附近的？” 周成淡然一笑： “如果把时空想象成一张被绷紧的毯子，那所有有质量的物体，都会在这张毯子上留下一个凹痕，这个凹痕就是时空中的坐标。特别是大质量天体，在时空中的坐标就更清晰，更具有唯一性。 我们通过星环提供的星图，知道出口位置的时空坐标特征。就可以通过控制虫洞开启时的方位、能量脉冲频率、能量的大小等等手段，让虫洞的出口精确地出现在我们想要的地方。” 肖山满眼兴奋地看着投影上浩瀚的星河： “也就是说，每一个天体，至少恒星都能作为虫洞出口的坐标点！” 周成微微眯眼，浅浅摇头： “理论上是的，但实际上不行。大质量恒星虽然坐标特征清晰，但质心周围有大范围恒星的星体。如果在那种地方开启出口，整个虫洞在十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就会塌陷。 这就是为什么这次实验我找了质量相当但更加密度的白矮星做虫洞出口。如果是通过单艘战舰的虫洞，至少需要中子星这种密度的天体作为出口标记。而整个舰队的话，则必须要中等质量黑洞才行。” 肖山听完脸上兴奋的神色消退了几分，低眉垂目地在星图上代表蜉蝣舰队的红色光团周围搜寻着。忽然，他双眼圆睁，说道： “蜉蝣舰队所在空域周围30光年的范围内，有至少3颗中子星和一个中等质量黑洞可以作为虫洞出口的坐标点！” 周成点头道： “是的，如果把范围扩大到100光年的话，可以选择坐标点更多。” 此时，重新聚合成六棱锥体水晶状态的鹊桥系统，开始缓缓地驶向已经基本完成了武器系统改装的曙光号战舰移动。整套系统在收敛之后，刚好能够装入曙光号的货舱中。而刚刚开启虫洞的位置，只剩下了六个冒着青烟的能量模组。 肖山看着那些可以支撑战舰运作一年的备用能量模组，因为短短几秒钟的过载运行而报废，不由得沉沉说道： “看来现在剩下的问题只有开启虫洞所需的能量了。” 周成转面朝向侧后方的红巨星，用手在眼上遮住多余的强光： “整个鹊桥系统都具有耐高温和自主能量吸收功能。可以将鹊桥假设在红巨星的色球层边缘，其能量密度可以支撑开启1-3艘战舰通过的虫洞。不过现在还不行，因为我们只有一套鹊桥系统，相当于只有一张单程票。” 说到这里，周成顿了一顿，将星图放大到了五合星周围，接着说道： “如果觉得孤军深入太过危险，倒也还有办法。距离我们23光年的位置，有一颗蓝巨星，她的能量密度足以支撑我们开启一个能够穿越整支舰队的虫洞。不过星环曾经提醒过我们，这种巨星附近可能存在具有攻击性的文明。” 肖山将星图缩放到最大尺寸，目光炯炯地看着代表蜉蝣舰队的红色光团，愤愤地说道： “趁着系统完善的时间，我们可以好好斟酌一下，是先派出少数战舰去执行拦截任务，大部队再跟过去，还是直接让整个舰队都通过时空裂隙出现蜉蝣舰队的前方。但无论如何，ta们都应该感到害怕了！” 话音刚落，肖山突然感觉脚下一轻，仿佛地面消失了一般。他下意识地抬脚想踩住什么东西，整个人竟然都缓缓地从实验舱栈桥的地面上飘了起来。而身旁的周成也是双脚离地，缓缓向上漂行着，他满脸惊愕地看着肖山： “这...模拟重力系统出....” 话刚出口，两人就突然重重地落回到了地面上。肖山几个踉跄堪堪站稳，却发现整个实验舱的所有人几乎都是相同的状态，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突兀的惊讶。 “我们舰队启航到现在一个半世纪了，模拟重力系统还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刚刚这是怎么回事....” 随行的助理一边着急忙慌地沿着栈桥跑来，一边喊道： “统帅、副统帅。公共频道里都乱作一团，听他们说，刚刚几乎整个空间工业系统的重力系统都短暂失效了。” 肖山一怔，面色一下子白了几分。愣神了两秒之后，慌慌张张地打开手环投影，看着空空如也的紧急消息提示窗口，脸色变得铁青： “如果说模拟重力短暂失效还勉强能称得上极小概率事件出现，但监测网络一个警报信息都没有就完全说不通了。要知道，平日某个货舱二氧化碳含量超标0.1%，都触发全员报警的！” 话音刚落，周成又觉脚下一轻，重力系统再次失效了。 “今天这重力系统发疯了吗？”周成赶紧抓住栈桥的栏杆，咒骂道。 肖山也赶紧把手穿过栏杆，将自己固定在栈桥上。在三面都是空气墙隔离的半开放式空间实验室里，一旦不慎飘出空气墙隔离的范围，人体将要直面的是零下263度的酷寒和会导致体液沸腾的真空。 在手环上一阵操作之后，肖山铁青的脸上又多了几分震惊，他满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周成： “无论是监测网络，还是运行系统都显示整个太空工业基地都在正常运行，这根本解释不通！” 就在此时，空间实验室对面的栈桥上突然传来一阵阵惊恐的呼喊声。 肖山和周成转目看去，只见一个工作人员不慎飘到了空腔区域，并且还在换气系统产生的气流吹动下，向着空气墙的方向飘去。另一个急着去救他的人，也飘到了抓不到固定点的区域。而他们身上都只穿着普通的舱内航天服，不具备空气推进功能。 眼看着两人就要飘到空气墙的边缘，肖山用力指着控制室的方向，大声喊道： “去个人！操作机械臂，把那两个人捞回来！快！” 被肖山这么一吼，对面栈桥上手足无措的十几个人回过了神来。他们立刻手拉手组成人墙，将最前方的一个人送到了操作台前。 细长的机械臂迅速伸展开来，就要接触到两人之时，突然卡顿了一下，然后竟然直接将两人推出了空气墙外。 众人惊恐地看着被暴露在真空中的两人，眼球很快凸得像煮熟的鸡蛋，拼命张大的嘴巴里吸不到一点空气，嘴角和眼角的液体在沸腾中结成了冰块。 “你在干什么！”周成怒视着操作台上的工作人员，厉声质问道。 而那人也是一脸的惊慌，甚至直接将双手举了起来，示意自己根本没有碰操作杆。 突然，机械臂迅速压低回转，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栈桥和露台上十几名毫无准备的工作人员，就在沉重的撞击声和接二连三的骨折声中，被机械臂直接扫飞到了太空中。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肖山和周成都是大惊失色，但还不等他们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机械臂就向着他们的位置横扫了过来。 肖山眼疾手快，迅速按下了自己和周成航天服上的应急封闭按钮。然后一把拽住周成，向着栈桥下方飘去。 他们虽然躲过了机械臂的攻击，但舱内航天服只能让他们暂时免于接触真空和窒息，极寒的低温很快就会将他们变成两具冰雕。 第170章 失重 “呼救！呼救！我是肖山，我和周成在空间实验室1号栈桥下方失去重力，正在飘向外太空！需要立即救援！” 无论肖山如何呼叫，回应他的只有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空间实验室缓慢而不可阻挡地远离自己，甚至连转身都做不到。 “老肖，你听我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把你推回实验舱去。你再想办法救我，或者用实验舱的通讯设备找人来救我！” 眼看着周成就要伸手推自己，肖山紧紧抓住周成，厉声骂道： “老周！你特么别想推我回去！这种情况下你十分钟都挺不住，我绝不会留下你的！” 周成一边挣扎着，一边嘶吼着： “老肖！你冷静点！我知道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但是再不把你退回去，咱们就都完蛋了！你和我之间，必须留一个人下来指挥舰队，要不然就全完了！” 肖山的理智提醒着他应该松开紧紧抓着周成的手，但当他看见那些就在不远处不停旋转着的、面若冰霜的人时。双手就像失去了控制一样，反而抓得更紧了，他无法接受老友必须死去自己才能活命的现实。 “那为什么留下的人不能是你！”双眼猩红的肖山恶狠狠地盯着周成，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两人就这样相互纠缠着，谁也无法将谁推开。 忽然，肖山感觉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像是远方飘来的一缕寒风，轻轻拂过肌肤，引得皮肤微微一紧，带来一阵不易察觉的战栗。两人立刻意识到，致命的低温已经开始逞威了。 很快两人都感觉到了彻骨的冰寒脚尖开始渗透，仿佛无数根细小的冰针，缓缓刺入脚底，寒意顺着腿部经络向上攀爬，肌肤被一寸一寸地覆盖上了薄冰，并逐渐失去了知觉。连呼出的热气都在面罩上立即结成了霜。 就在此时，一架穿梭机呼啸而来，在几乎撞到两人的时候才完成了剧烈的减速。一个拴着安全绳的身影从舱门一跃而出，将二人拽进了穿梭机内。 肖山打开头盔面罩，看到是曙光号的参谋长，赶紧追问道：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参谋长也是一脸的焦急，连连摇头： “通讯频道最开始还能听到大家抱怨重力系统失灵，但很快就完全无法联络了。我在飞船上看到有人坠落，就立刻赶了过来，没想到真的是您和副统帅。” “曙光号的情况怎么样了？”刚刚缓过劲儿来的周成急促地问道。 参谋长回答道： “我们在发现空间基地出现异常之后，立刻按照应急预案将战舰驶离了港口。目前战舰一切正常。” 周成长出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最新的武器系统和鹊桥系统都还在曙光号上，可不能有闪失。” 眼看着坞舱已经近在咫尺，穿梭机却毫无减速的迹象。驾驶员忽然开始使劲儿拉拽着操纵杆，仿佛有人在操纵杆的另一端和他拔河。 肖山和周成都是大惊，立刻意识到穿梭机可能已经失控了。肖山正欲开口，穿梭机猛地开始减速。在撞到坞舱尽头的货物之前，火花四溅地停了下来。他们顾不上询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一路向着舰桥狂奔而去。 曙光号里的秩序还算井然，但舰桥里已经炸开了锅，军官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乱窜。然而，所有显示状态的投影都在正常工作，一个红色的提示信息都没有，警报也没有被拉响。 “现...现在是什么情况？”肖山喘着粗气，向舰长问道。 站在数据面板前的舰长也是一头雾水，紧锁的眉间焦虑都快拧成实质了： “所有数据都显示一切正常，但空间工业基地显然已经出了大问题，现在没人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战舰和舰队的情况呢？”肖山焦急地追问道。 舰长将通讯面板投影到身前，所有信道按钮都是绿色的。但无论他如何触摸着那些按钮，扬声器里都只有规律的杂音。 “曙光号目前还在正常运行，但所有通讯频道都瘫痪了，我们连自己派出去的穿梭机都联系不上，就别说舰队了。不过从目视观察的情况来看，驻扎在第二和第三层防御圈的设施和舰队应该还正常运转。” 周成翻看着运行数据窗口，迟疑地道： “现在的情况看上去很像是主控系统感染了木马病毒。” “但电脑病毒这种东西，早在计算器淘汰冯诺依曼架构的时候就不存在了呀！”技术军官不解地说道。 就在众人疑惑之间，一名技术军官忽然手指着侧方的舷窗，惊呼道： “快看！空间工业基地又出状况了！” 几人都循着技术军官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被通明的灯火托举在墨绿色星球之上的太空工业集群，毫无征兆地被如汹涌潮水般的黑暗瞬间吞没。只剩下穿梭于其中的货运飞船闪烁的引擎喷口，勾勒出太空城市的框架和轮廓。 技术军官手脚麻利地调出能源监测的数据，自嘲般地干笑了两声： “还是老样子，工业基地灯都灭了，控制系统上还是显示一切正常。” 话音落下之时，闪烁在太空工业基地中，无人飞船的引擎火光也暗淡了下去。整个太空基地仿若一个死去的巨人，躺在无垠的草原之上。 “无人飞船也全部停摆了！肯定是有人对主控系统做了手脚！”参谋军官愤愤地说道。 肖山和周成对视了一眼，都陷入了沉思。虽然采用量子比特为核心构建的主控系统被篡改和控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有这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情况才能解释。 忽然，如太空城市一般的空间工业基地里，零零星星地升起了若干缕白色雾气。在刚刚越过晨线的倾斜阳光映射下，无数道彩虹笼罩在了暗淡的机械城市之上，如梦似幻的仙境感，短暂地驱散了人们心中的紧张和惶恐。 肖山的心里咯噔一声，只觉触电般的酥麻感从头顶向全身蔓延，失声喊了句： “快给我查！冒白雾的这些轨道器是不是都是有人驻守的？” 技术军官一顿操作之后，脸色瞬间变得如纸灰一般： “报...报告！冒出白雾的轨道器都是有人驻守的...看起来...这些轨道器在执行排出内部气体，抽真空的程序....” 曙光号的光学传感器，将其中一个有人轨道器的近景画面放大在了舰桥上。 只见那轨道器舷窗之后，一个人影正在痛苦地挣扎着，仿佛有东西堵在了他的气管里，他一手掐着自己的喉咙，胸腔拼命地**又收缩。而另一只手在某个机械按钮上疯狂地拍打着，很快他的动作就变得乏力，涨红的脸颊上，眼球几乎凸出到了眼眶之外。 这无声的一幕惊得众人目瞪口呆，连舰长一时间也手足无措。 肖山猛地打了一个冷噤，沉声说道： “现在可以完全排除是主控程序出了问题！” “为...为什么？”还在惊惧中的舰长失声问道。 周成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想必你们都知道，我在天劫纪元的时候，通过中央主控系统，完全控制了整个空间体系，从而直接威胁所有人的生命。 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在此之后的主控系统控制权重就被从构架上降低了。在这种构架下，就算是有人要打开放气阀自杀都办不到，更不要说主控系统在有人的前提下，主动打开气阀抽真空了！ 肯定是有其他原因造成的现在的局面！” 第171章 幽灵 正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暗淡的太空工业集群中缓缓升起了白色的雾气。不消片刻，浓重的雾气就将整个太空城团团裹住，只有高耸的指挥塔和天线还露在外头。好似天劫纪元末期，浓雾笼罩下的伦敦。 很快，雾气在绝寒的太空中凝结成了小冰晶。在恒星光辉的照耀下，宛如一张镶满了钻石的纱巾盖在了沉睡的太空城市之上。 “糟糕！这是太空工业基地把全部的液态水都排出来了！” 肖山焦急的话音刚落，一阵强烈的恒星风吹来。曙光号在姿态引擎的调整下微微颤抖着，弥漫在太空城市中的冰晶水汽，更是被尽数吹散到了浩瀚的太空中。只剩下空荡荡的金属城市散发着干燥的光泽，好似戈壁上荒芜的楼兰城。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舰长，几个箭步走到传感器操作台前，将传感器转向最近的一颗恒星。当画面传回之时，他先是一怔，随后目光在几幅投影之前来回切换着，铁青的面庞上渐渐堆起了怒气： “这下全完了，我们的戴森系统也被破坏了，这莫名其妙的恒星风应该就是戴森系统爆炸诱发的。最可笑的是，这预警网络居然还显示一切都在正常运行！” 就在众人纷纷将目光聚焦在恒星之上时，暗淡的太空城市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悬停在太空工业集群中的无人飞船缓慢地移动了起来，但它们似乎并非要继续执行资源运送任务，而是三五成群地聚集到单个空间工业空间站的附近。 一座座庞大的空间工业空间站，在自身的轨道发动机推动下开始移动了起来，密集的太空城市在灿如繁星的推进器火光闪耀中开始缓慢地解体。 “这些由量子比特、逻辑门电路和光纤组成的智能电路到底想要干什么！”舰长恼羞成怒地骂道。 “报告！护卫舰队的其他战舰在用灯光信号请示，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通讯官报告道。 肖山凝视着正在均匀分散的太空城市。虽然这个分散动作看似很简单，但每一座空间站的质量和轨道高度都略有不同，如果只是简单地启动引擎，而不加以精确的轨道计算的话，必然会造成大规模的碰撞。 他思索了片刻之后，沉声下令道： “命令护卫舰队的战舰保持适当距离严密监视，同时尝试用灯光信号和外层防御圈的舰队联系。告诉他们，没有接到命令，任何战舰不许靠近星系内圈，也不要允许任何来自星系内圈的飞行器和舰队对接！” “是！” 忽然，一阵阵强烈的光线在稀疏的太空城市边缘迸发开来，并且还在以有规律的脉冲节奏向着整个阵列蔓延。通过曙光号的传感器，众人惊愕地发现，每一座工业空间站都在几艘引擎全开的货运飞船顶推下，向着星系中央加速而去。 看着空间站加速的方向，肖山立刻联想到了星系中央的中子星周围大量的合金残片，再加上正在工业空间站里发生的诡异情况。他浑身一颤，猛然意识到了局势的严峻。就在此时，舰桥里的灯光忽然尽数熄灭，只有专用线路供电的投影还亮着。 备用电源刚刚接通，灯光又熄灭了下去。这次连投影都熄灭了，整个舰桥一时间陷入了黑暗，只有远处太空城飞向星系核心的闪烁火光从舷窗外投了进来。 众人都还在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下愣神之际，舰桥的通风口忽然传来了“呜呜呜”的风声。肖山最先反应了过来，这是舱内空气在反向通过通风口时，撞击通风叶片发出的啸叫声。 与此同时，耳膜因为气压变化发出的“叽嘎”声，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在挠着耳朵。 “糟了！我们的战舰正在被抽真空！赶紧封闭航天服！”肖山厉声呼喊着，声音却因为迅速流失的空气而越来越小。 众人手忙脚乱地启动航天服封闭程序之后，暂时缓过了一口气来。 惊魂未定的舰长，慌张地说道： “航天服的应急储备氧气只能维持30分钟，得赶紧想办法！” 肖山强压着惊慌的情绪，下令道： “尽力分离全舰的电力总闸，让全舰断电！” 技术军官立刻照办，但已经完全断电的操作台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而舰桥内的空气仍然在越来越小的“呜呜”声中不停流逝着。更让众人感到绝望的是，脚下的模拟重力系统也开始逐渐失效。 舰长连蹦带跳地跑到控制台前鼓捣了一阵，回头惊恐地看着肖山： “整个控制系统都断电瘫痪了，没法判断是否已经断开了全舰电源。” 周成贴到舷窗边上，看着后方不停涌向太空的白色雾气，又看到不远处一艘被蒸汽和冰晶包裹的战舰，摇摇头沉声道： “看上去应该没有起到作用。” 肖山咬着嘴唇，思索了片刻，吼道： “来几个技术军官，赶紧跟我到动力舱去！” 舰长虽然不明白肖山的意图，但军人的本能还是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他立刻点了几个人，跟着肖山向后舱奔去。 刚走出几步，战舰的重力系统就完全失效了。漂浮在空中的几人索性手脚并用，借助舱壁的反推力，在漆黑的通道中高速飞行着。 来到动力舱之时，空气已经非常稀薄，连相互说话都必须要扯着喉咙才能勉强听清。肖山引着众人来到战舰电力总闸前，四名战士立刻用物理手柄将贴合在一起的电极分开，通气口“嗡嗡”的气流倒灌声音立刻停了下来。 众人都还疑惑不解之时，那催命一般的“嗡嗡”声就又响了起来。 肖山定神一想，大声吼道： “备用线路！是备用供电线路！赶紧切断！” 舰长立刻带着几名战士飘到备用电源模组前，打开控制面板之后，看着比手臂还粗的超导线路，却发现无从下手： “统帅！备用供电线路没有总闸，怎么切断呀！” 肖山取下舱壁上的消防斧，扔了过去： “没有总闸，就物理断开！快！” 舰长接过斧头，顺势就是一记重劈，备用电源线路在四溅的火花中在物理层面上断成了两截。舰长还不死心，又是一顿连续的劈砍，通气管道里的“嗡嗡！”声总算停了下来。 肖山把脸贴到舷窗玻璃上，看到白色的雾气终于停止了舰体表面的泄压孔中喷出，才长出了一口气。 舰长的航天服已经亮起了空气耗尽的警报，他打开了面罩，大口呼吸着舱内稀薄的空气。一边擦着满头的大汗，一边喘着粗气问道： “统帅！这切断了飞船的全部供电，反而止住了泄压是个什么原理啊！” 肖山也打开了面罩，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扫向众人： “你们都应该知道，战舰的所有阀门都是常闭的。也就是说，在没有接到指令或者断电的情况下，是默认关闭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名技术军官瞪大了眼睛看着肖山，不解地问道： “但战舰的系统构架，是无法只从软件层面下令完成抽真空这种会危及生命的指令的呀？” 舰长恍然大悟： “您的意思是，有个看不见的幽灵，在物理层面下达了这些会杀死我们的指令！” 肖山刚要开口，一名守在已经分离的电源总闸前的技术军官就惊呼了起来： “你们快看！总闸的两个极片之间有东西在动！” 第172章 纳米城市 听闻技术军官的呼喊声，众人立刻围聚了过去。只见圆形的真空玻璃之下，被液压装置分开了至少50公分的两个电源极片之间，有轻微的电弧在闪烁。 几名技术军官都是面面相觑，舰长也是大惑不解： “这真空阀里怎么可能产生电弧啊！” 肖山反倒一脸的了然，他指了指一旁的应急维修工具，下令道： “你们留下三个人守在这里，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主电闸通电，就算是把主电闸拆掉都行。在没有接到我或者舰长本人的命令之前，绝不能联通电闸。注意，我说是的本人命令，无论是无线电或是投影都不行，明白了吗？” 三名技术军官虽然很疑惑，但还是铿锵地回答道： “明白了！” 随后，肖山又对舰长说道： “你立刻回到舰桥，将全舰官兵部署到动力、主武器、无人武器、循环等几个大的子系统去。告诉他们，没有接到本人命令，如果任何子系统突然自主工作的情况，就立刻用物理手段遵循从总体到局部的顺序切断其电路。” “好的！我这就去！” 舰长刚要转身，肖山又叫住了他： “但要注意，不要破坏性地切断。要保证需要的时候，我们能迅速重新联通所有电路。布置完成之后， 你和周教授带着便携式显微镜和几升液态水，最好再带上一个喷壶，然后到战舰的中央服务器舱跟我会合。我们很快就能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 在舰长的统筹指挥下，全舰官兵立刻被分散到了战舰的各个子系统。并且，从舰尾到舰桥的连接通道里，每隔十余米或者是转角，就部署了传令兵。确保信息能够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在舰桥和各个子系统之间传递。 当舰长带着周成和十几名官兵来到战舰的中央服务器舱的时候，肖山已经将几台主服务器柜的柜门拆下。 一名技术军官拿着手电，仔细检查了服务器的外置接口之后，疑惑地说道： “所有能够写入程序的外部接口都还保留着原始密封，不像是有人为入侵程序的迹象。” 肖山从周成手里接过一支激光笔，将翠绿色的光束倾斜地投射到一排排电路板上： “从技术上来说，没有人能够单纯通过主控系统就操纵整个舰队和工业体系。如果强行用人为因素来解释我们遇到的一切，需要满足的条件多到几乎能实现。 相反，如果我们把人的因素去掉，事情反而就简单多了。秘密就藏在这些用逻辑门、电子通路和量子比特堆砌的纳米级城市里。” 这时，周成和舰长都注意到了，被倾斜激光照亮的电路板区域内泛起了一层淡淡的彩色辉光。由纳米级元器件堆叠的电路板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半透明的晶体。随着肖山手中激光束的移动，每一寸电路板上都呈现出同样的采光反应。 “主控芯片上有东西，而且所有集成电路上都有！”舰长惊讶地说道。 “电路的表面就像覆盖着一层晶体保护膜！我参与过服务器制造和总装，芯片在出厂的时候，是肯定没有这种工艺的。”一名技术军官也说道。 “不仅仅是表面镀膜这么简单，虽然我很久没有接触过芯片设计制作了，但还依稀记得当初战舰的芯片基本构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芯片上的通路和桥接方式都和原来不一样了。”另一名技术军官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用手去触摸芯片的表面。 肖山赶紧制止了他： “别碰！” 随后，肖山看向周成： “老周，用电子显微镜看看。” 周成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大小的金属圆柱体，然后将其悬浮在电路板的上方。按动开关之后，显微画面出现在了周成的手环投影上。 只见芯片的显微图像宛如一幅城市鸟瞰图初现轮廓，那些线条与图案，像是城市里的街道与建筑，虽稍显模糊，却已能让人感受到其内部的井然有序。而每一栋“建筑”和每一条“街道”都荧着星星一般的微弱光辉。 技术军官疑惑地说道： “现在全舰都断电了，芯片应该没有工作才对，怎么能看到亮光呢？” 周成的助手看了眼投影一角的放大倍数，也不解地道： “就算芯片正在工作，在这个放大倍率下也应该看不到光电效应。否则，芯片早就烧毁了。” 周成继续放大数倍，细节逐渐丰富起来。由上亿个纳米级逻辑门电路堆砌起的“大厦”紧密排列在可以通行数百个电子的“大道”的两侧。每一栋“大厦”上都整齐地镶嵌着无数个量子比特，就像用蓝宝石做成的大厦窗户。 每一栋大厦都有着独特的形状和功能。它们相互连接，组成了一个复杂的社区，在这里，携带着信息的电子飞快出入其中。而“大道”和“大厦”就因为这些电子的出入而发出闪烁的微光。 舰长眉头紧锁，微微摇着头： “如果单单从芯片运作的逻辑来看，倒是没有太大可疑之处。但问题在于现在整个服务器都已经断电了，电容里的那点电能根本没法供给整个服务器以这么高的负荷运行。” 周成已经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他一边继续调整着放大的倍数，一边说道： “很快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将倍数调整到1000倍的时候，整个视野被一团由几十栋逻辑门电路大厦组成的“科技城”占据。其中，纵横交错的数据传输通道就像奔驰的“轻轨”，在“楼宇”间穿梭，将各种数据信息精准送达。 而处理复杂运算的逻辑电路和量子比特，恰似灯火辉煌的“皇家赌场”，内部进行着无数次高速的运算，闪烁的微光就像娱乐场里热闹的灯光。 还有硅基材料构成的精密电路图案，它们有的像蜿蜒的“隧道”，有的像起伏的“山丘”，甚至还有类似“树木”的造型，共同构成了这个微观世界里奇妙的景观。 当画面继续放大时，众人终于惊愕地发现，这座纳米尺度的雄伟城市中进行的并非简单的运行，而是在疯狂的扩张和建设。 数以亿计的纳米级“居民”，这些在显微镜里只能被显示成一个小光点的“居民”，正在用自己的身躯在原有“高楼”和“大道”的基础上新建出更多的逻辑单元、信息通路甚至是量子比特。 “电路正在自行生长！难怪主控系统可以突破程序构建上的桎梏，操纵整个舰队运行。原来主控系统不仅仅是在软件上被动了手脚，连硬件上都在被篡改！”舰长惊愕地说道。 助手一脸惨白，瞪大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些正在自行生长的通路和逻辑电路，惊叹道： “这些小点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在纳米尺度下自行构建集成电路！” 周成将画面定格，将其中的一个小光点放大到了极限的一亿倍的时候，众人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一个词： “pn节！” 第173章 pn节 pn节，这个对于公元纪元的人类都非常熟悉的名词，在一亿倍放大的显微镜下却显得如此陌生和吊诡。 熟悉，是因为这种将两种半导体组合在一起的基本元件，为公元纪元的人类开启了一个翻天覆地的时代。建立在pn节基础上的第三次科技革命是信息时代的开端，也是天劫纪元之前人类最为颠覆性的科技革命。 陌生，是因为无论是现在还是可预见的未来，人类都无法用科技手段制作出显微镜上这种纳米尺度之下的pn节。 助手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显微画面，说道： “这个尺度的pn节已经是最低能态电子的极限，量子隧穿效应会让pn节根本无法正常工作。这完全突破了我们对宇宙基本规律的认知了！” 周成虽然也感到惊讶，但依旧保持着一脸的坦然，轻哼了一声： “包括自旋、熵、对偶半径在内的量子特性，都是微观粒子的内禀属性。这种属性确实无法在宏观上改变，但如果是由内而外的表现，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 这种尺度的pn节，如果不通过外在力量，而是由内禀属性构建的，那就完全可以按照半导体的方式来工作。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况，不就是这样吗？” 舰长舔了舔嘴唇，问道： “周教授，您的意思是，这种pn节是在微观尺度下自发形成的？” 周成踌躇了片刻，徐徐点头： “恐怕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解释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我知道这很难以理解，但如果你把pn节在中子星附近自发形成的过程，理解成氨基酸在远古地球热泉附近形成的过程，就不会觉得那么不可思议了。 毕竟没有哪条宇宙法则规定过，生命只能以血肉的形式存在。实际上，以氨基酸为基石的生命，在电信号传导上的效率远远不如pn节高效。” 肖山看着舷窗外深邃的星空中，隐藏在红巨星光辉下的中子星，叹息道： “老周，我们前段时间的玩笑话，还真就一语成谶了。中子星的复杂环境下，还真催生出了一种我们前所未见的生命形态。只是当前的局面下，不知道我们是应该为发现全新生命形态而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周成面色越发凝重，沉声道：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pn节的行为逻辑远比地球遭遇过的低等血肉病毒要复杂得多。我们正在遭遇的恐怕不单单是血肉病毒的那种感染式入侵，而是智慧文明有计划的进攻。” 舰长一脸不解地注视着显微画面上那个人力所不能及的pn节，问道： “我们观测过那么多中子星，从来没有发现过生命存在的迹象，为什么偏偏这里的中子星就能演化出了文明呢？” 肖山沉吟了片刻，说道： “低等文明对宇宙的探索就像我们大航海时代的水手一样，往往是伴随着盲目的勇敢，天择遗骸的存在更是将这种无知无畏的盲目勇敢催化成鲁莽。必然会有低等文明在尝试获取天择遗骸时，被中子星的极端环境摧毁。 这就为中子星文明出现提供了物质基础。而宇宙中文明出现的时间远比我们认为的要早得多，这又为中子星出现文明提供了时间基础。从文明演化的规律来看，pn节文明的偶然出现，是具有可证伪性的。” 舰长眉梢刚刚有所舒展，但短暂的思考之后又紧缩了回去： “这个推论看似合理，但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天择文明的存在。如果没有天择遗迹和文明与生俱来的好奇心驱使，就算是五合星系的原住民也不会贸然靠近中子星这种极端天体的。” 周成也感到了疑惑，他轻轻抿起嘴唇，看向此时依旧悬浮在战舰前方不远处的天择遗骸，沉沉说道： “天择文明的存在，完全不符合宇宙的文明演化规律，ta们似乎在宇宙存在之初就以最高级的形态存在。而他们留下天择遗骸的目的，似乎本来就是催生和演化出高等文明。” 肖山眼中流转着怅然若失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道： “我们现在对宇宙的认知能力，确实很难合理解释天择文明的存在，或许其本身就和宇宙的命运，甚至是当下宇宙的形态密切相关。但这至少能够解释，为什么这么大规模的天择遗骸能够完整地保存到现在了。 高等文明不会那么依赖天择遗骸对自身科技的提升，ta们也能提前意识到pn节文明的危险性。只有像我们这样意识不到危险存在的低等文明，才会在不知不觉间堕入致命陷阱。这或许也是文明筛选净化的过滤器之一。” 舰长眉目低垂，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黯淡得如同蒙尘的旧物： “这种物理和软件层面的双重攻击，我们恐怕真的无能为力了。现在虽然暂时阻止了pn节文明进一步控制战舰，但我们自己很快就会因为生存资源耗尽而死亡。ta们可以等我们死亡之后，再慢慢控制战舰飞向中子星，成为ta们发展和扩张的原料。” 肖山淡淡一笑，拿过周成带来的液态水和喷壶，说道： “倒不用如此悲观。电子设备都怕水，这是我们在公元纪元就妇孺皆知的常识，这个五合星系里恰好一个水分子都没有，这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另外，pn节明明有能力在无形中杀死人类，却还是通过关闭飞船的生命循环设备来消灭我们。这恐怕并不是因为ta们仁慈，而是人体内85%都是水分。因此......” 话说至此，肖山将水直接喷到了战舰主服务器的芯片主板上。众人都是大惊，在正常工况下，服务器舱是需要严格保持干燥的。 “不用担心，我们的主电路现在没有通电，短路烧毁的只会是附着在我们主芯片上的pn节文明。”周成明白了肖山的意图，解释道。 无重力状态的水雾很快在表面张力的引导下，均匀地附着在了集成电路的表面。阵阵稀薄的青烟伴随着轻微的焦味，从被水雾喷洒的几块集成电路上扩散开来。 舰长紧锁了许久的眉头终于化开，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 “果然一切电子设备都怕具有短路和氧化作用的水！这无水的星系环境中演化出的文明，反而让水成了ta们的演化陷阱。” 周成注意到附着在电路上的水膜，因为pn节文明的大量烧毁正在被迅速消耗。他将显微镜的倍数调小，发现被水膜覆盖的位置已经只剩下了大量被氧化和烧毁的pn节残骸： “不过这也只是权宜之计，这个星系中的水分肯定不是天然消失的，而是pn节文明在演化和扩展过程中，被无数次的短路电离消耗光的。我们飞船上的这点水资源，恐怕撑不了多久。” 肖山放下了喷水壶，用激光笔查看被喷过的电路板，发现已经没有了镀晶的彩光： “战舰里的集成电路不计其数，要想彻底根除pn节文明肯定不现实，不过拖延一些时间还是不难的。 当务之急是恢复战舰的部分功能，通知外围舰队立刻撤离这片危险的星区。如果实在想不到自救的办法，至少要将从天择遗骸里获取的科技传输给外围舰队，这也算是完成我们的使命了。” 就在此时，传令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报告！舰桥的观察哨刚刚发现，护卫舰队的其他战舰正向着中子星的方向航行！” 舰长倒吸了一口凉气，定下神之后，没好气地骂道： “预料之中的事情，慌慌张张地干什么！让全舰官兵不要惊慌，我们现在还有办法控制局面！” 传令兵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焦急地说道： “那些战舰刚刚发射了十几艘穿梭机，目标是外层防御舰队，穿梭机里满载着还活着的舰员！” 周成大惊，失声说道： “糟了！ta们这是要对外层舰队发起进攻！” 第174章 提督的决断 位于300个天文单位之外的星汉号刚刚完成战备巡航，正在进入临时星港准备休整，突如其来的战斗警报打破了舰桥内原本轻松惬意的气氛。 “报告！刚刚收到来自统帅部的紧急求救信号，要求全体战舰立刻前往星系核心救援！” 相比火急火燎汇报的参谋长，作为舰队司令的东方玥要沉着得多。她看着周围正在调整航向并且主引擎热机的战舰，问道： “没有我的命令，为什么这些战舰就要开始行动了？” 参谋长重重地吞了口唾沫，定了定神，回答道： “报告司令员，求救信号是由统帅部通过紧急信道发出的。根据战时条令，统帅部有权在紧急状态下直接调动舰队。而且，我们也同时收到了星系核心护卫舰队的每一艘战舰发出的求援信号。” 东方玥心头一紧，但不是对救援信号的紧张，而是察觉到了事情的异样： “光学望远镜观察到了星系核心的异常情况了吗？” 技术军官将光学望远镜的录像画面投影在了舰桥中央，东方玥面色凝重地看着工业空间站成群结队地向着中子星方向航行，久久没有说话。 参谋长心急如焚，试探了几次之后，终于开口说道： “正常情况下工业空间集群是不可能在没有提前发布通知的情况下，做大规模机动的！” “统帅部和空间工业集群肯定是遭遇了非常危急的情况，才紧急做出机动指令的，这和统帅部紧急下达支援命令的情况也能够吻合！”副舰长也焦急地说道。 东方玥依然保持着冷静，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众人。她迅速查阅了舰队通讯记录，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舰队运行数据显示每一座工业空间站在按照预定轨迹运行，但这显然和我们看到的情况显然不一样。” 就在众人还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之时，应急通讯频道忽然弹出了一条来自曙光号的视频信息。 投影画面上的肖山双眼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眼球布满了因极度紧张和焦虑而泛起的血丝，恐惧与绝望在眼底翻涌。干裂的嘴唇毫无规律地快速开合，声音因过度焦急而变得沙哑、破碎，呼喊求救的话语像失控的洪流，一股脑的从喉间冲出来： “我们下方的气态行星内出现了未知文明，对方的体型非常小，远距离上几乎不可见。ta们正在试图登陆空间工业基地，我只能带领工业空间站向星系核心避难，但愿中子星的极端环境能暂时阻止ta们的进攻。 护卫舰队正在勉力支撑，但战舰数量太少了，拖不了多长时间！我们现在急需支援！重复一遍，我们急需支援！”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舰桥里，透着无尽的无助。 众人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了，参谋长挥舞着紧握的拳头吼道： “现在没有什么可质疑的了，我们应该立刻响应统帅部的命令，前往星系核心区增援统帅部！” “对！再不去就晚了！” 就在此时，东方玥却猛地站起身来，她双目如炬扫向众人，厉声喝止道： “以舰队司令部的名义下令，所有战舰保持原位警戒，严禁向星系核心前进！” 命令下达之后，多艘战舰舰长请求通讯的弹窗立刻挤满了通讯频道。参谋长带着些许愤怒的情绪质问道： “现在的情况已经十万火急，我们还在等什么！而且，按照舰队法令，我们应该优先执行统帅部的紧急命令！” 东方玥没有理会参谋长，而是将所有舰长的通讯请求全部接通，正色下令道： “你们要搞清楚，统帅部对舰队的越级指挥权只在紧急情况下生效。而现在舰队还没有进入紧急状态，舰队司令部仍然有绝对指挥权，立刻给我执行命令，否则我就全部解除你们的职务！” 就在众人都还震惊于东方玥的强硬命令中之时，她将可见光望远镜拍摄到的录像放大了出来。画面中模糊的曙光号舰影里，有一个光点在有规律地闪烁着。 参谋长一边用手指跟随着那个光点拍着节奏，嘴里一边喃喃念道： “立...即...撤...离，严...禁...接...触...” “这....这怎么和我们收到的求援信息完全冲突啊！”副舰长惊愕地问道。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到底哪个信号才是真实的！”一名舰长在通讯频道里惶恐地问道。 东方玥斩钉截铁地说道： “如果你们仔细了解过肖山在天劫纪元的行事作风，就可以很轻易地得出结论。他是一个泰山崩于前都可以面不改色的人，能够从容地用整个族群的生存去和命运博弈的指挥官，绝不可能被这点危险吓成那个怂样！” “但统帅部和太空工业体系很明显是遇到了麻烦，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袖手旁观吗?”参谋长局促不安地问道。 此时的实时观测画面上，太空工业集群已经开始结队向着中子星的方向转移，而唯独疑似曙光号的战舰还在原有轨道上没有动。 东方玥沉思了良久之后，沉声说道： “我肯定不会扔下统帅部不管！但文明之间的战斗，从来都不是以数量取胜。如果星汉号都无法抗衡，那整个舰队扑上去也只能是白白送死。 命令所有战舰，立刻全速向距此最近的人类聚居点撤退。星汉号除了关键部门的军官之外，所有人员立刻离舰，我将亲率星汉号前往星系核心查明情况！” 见众人还有些犹豫，东方玥剑眉倒竖，厉声喝道： “我是在以舰队司令的身份下达命令，不是和你们商量！” 参谋长和副舰长对视了一眼，原本紧绷的表情反而瞬间放松了下来。 参谋长悠悠地说道： “东方舰长，全舰官兵跟随您征战了两个多世纪，早就把彼此视为最重要的家人了。您觉得在这个时候让我们离开的命令有意义吗？就算您解除了我们的职务，我们也会以列兵、甚至是囚犯的身份留在星汉号上的。” “是啊！我们曾经荣辱与共，为什么现在不能生死相随了呢？再说了，星汉号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家园了，我们也没地方可去。”副舰长也决然地说道。 东方玥的眼波里流转着感动和悲怆的复杂情绪，深沉地点了点头： “那就让我们一起面对这场十死无生的战斗吧！” 随后，在一道道战舰极限加速形成的残影中，东方玥指挥着星汉号一往无前地向着星系核心的方向逆行而去。 第175章 接舷 曙光号开启了全员“大扫除”模式，而清洁的对象则是主控服务器芯片。一开始的时候并不顺利，使用的水量不是太多就是太少。但官兵们很快就能精准地掌握每一块电路板的用水量，最紧急的生命循环系统最先暂时恢复了运行。 但他们不可能将飞船上所有的pn节生命完全清除。就算不考虑全舰多到令人发指的芯片数量，以及很多芯片所在的位置需要在星港拆解舰体才能完成清洁。战舰上储存的液态水也不够完成这项声势浩大的工程。 更何况，他们要面对的是有智慧的pn界文明。只要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被漏掉，那整艘战舰完全再次失控就只是时间问题。 穿着防水衣，浑身湿漉漉的副舰长气喘吁吁地回到了舰桥内： “报告统帅！遥测系统和信息接收系统已经完成清洁，可以开机了！” 肖山示意通讯官启动系统，并问道： “生命系统的运行怎么样？” 副舰长歪了歪头，露出一脸难色： “和您预测的差不多，断断续续的。这些pn节会利用一些我们察觉不到或者难以清洁的芯片和我们躲猫猫，在已经完成清洁的芯片和我们反复拉扯。 不过我们也基本摸到了ta们的反复周期，只要提前做好预先清洁，从现在的储水量来看，肯定能支撑到我们完成信息，启动主引擎问题也不大。” 肖山点头表示肯定： “辛苦了！继续按照计划清洁吧，只要将天择遗骸的科技资料传输出去，我们的主要任务就算完成了。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运气了。” 一直在对pn节个体进行研究的周成放下了手中的便携显微镜，悻悻地说道： “好在这些pn节个体生命不具备单独在空间中生存的能力，而且宏观上的运动能力也非常差。要不然，咱们一开始清洁，人家就躲到太空中去，咱们可能连拖时间都很难了。” 刚刚准备离开的副舰长忽然又转身问道： “对了，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说咱们曙光号在他们眼中肯定算难缠的了，ta直接控制其他战舰击毁我们，岂不方便。为什么非要在迷宫一样的芯片里和我们斗智斗勇呢？” 肖山看着在闪烁的投影中缓慢启动的遥测系统，冷哼了一声： “任何文明要在宇宙中生存下去，都必须依赖生存物资。pn节生命诞生的环境就决定了,ta们的生存物资非常匮乏、且没有固定规律出现。 像我们这么大规模的舰队，ta们可能要静默等待上亿年才能遇到一次。我们舰队也许就是ta们实现技术突破，甚至走向深空的原材料。要是换了你，还会舍得直接摧毁吗?” 副舰长挠着头，憨笑道： “倒也是，不过这倒为我们完成任务提供了时间。” 周成微微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对于经过了漫长等待的ta们来说，我们当前的行动根本就没有意义。人类只是这些合金和硅晶元原料中需要被抛弃的有机物废料而已。就算ta们什么都不做，我们这些有机物废料都已经撑不住太久了。” 这时，遥测和通讯系统成功启动了。 通过不停闪烁的投影画面，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庞大的太空工业集群排着有序的队列进入了中子星的洛希极限，然后如被投入粉碎机的塑料一般被撕成碎片，很快就消失在了围绕着中子星飞速旋转的碎片群落中。 肖山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做了个深呼吸之后，下令道： “赶紧开始数据传输吧！” 话音刚落，通讯官就惊讶地喊道： “报告！星汉号正在向我们靠近！” “星汉号？”肖山先是一惊，随后百感交集地说道： “命令他们立刻掉头返航！” 周成哼笑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肖山的肩膀： “呵呵，老肖，我认为你不用废这个神了。现在整个舰队都已经掉头返航，这就说明他们已经收到了我们的警告。而星汉号还执意前来，恐怕就不是你的命令能够劝返的了。 我们还是早点把当前的情况和计划通报给他们，至少不至于让星汉号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就遭到pn节文明的入侵。而且，你还不了解东方玥的性格吗？她要么将我们救出去，要么和我们一起慷慨赴死。” 感动和无奈的心绪在肖山胸中翻涌着，他踌躇了片刻，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叹，对通讯官说道： “按照周教授的意思传达命令吧。” 信息传递完毕之后，通讯频道出现了短暂的沉寂。就在肖山准备拿起通话器之时，扬声器里出现了东方玥兴奋的声音： “我有个主意能把你们都救出去，这听起来会有点疯狂。如果失败，我就立刻撤离。成交吗？” 肖山和周成交换了眼神之后，沉声说道： “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不行就立刻远离星系！” ...... 当星汉号完成减速之时，数十架携带着水箱的无人战机，在战舰周围喷洒出了一个卵形的水膜。 虽然太空中的温度低至-270摄氏度，但由于真空缺乏热传导介质。被预加热处理过的液态水，再加上战舰主引擎缓慢辐射的温度，这层可以有效防止pn节入侵的液态水保护罩可以存在相当长的时间。 刚刚恢复了引擎控制能力的曙光号，谨慎地靠近到了距离星汉号侧舷两百米的距离上。肖山穿着一身被拆去了所有芯片设备的简易航天服，看着两百米之外被水膜包裹的星汉号，不安地向周成问道： “老周，你确定在这个距离上，如果出现紧急情况，星汉号有机会安全撤离吗？” 周成一脸轻松的笑意，说道： “放心吧！我仔细计算过了，在这个距离上，如果水膜破裂或者曙光号突然出现异常。pn节那点自主移动能力，肯定无法接近全速脱离的星汉号。你就赶紧吧，其他人还等着呢！” 肖山虽然心中还有疑虑，但他知道自己耽误的时间越多，留给其他人逃生的时间也就越少。而所有人都坚持让作为统帅的肖山第一批转移到星汉号上。 如果成功，作为副统帅的周成将带着第二批人用同样的方式完成转移。一切顺利的话，曙光号上的舰员可以在30分钟之内全部完成逃生。 浑身被喷上一层温水之后，肖山和第一批10个人走进了由纯机械结构控制的气闸舱。随后，十个人用安全带彼此相连，然后以头向外舱门的姿态环抱成团，外舱门随即被弹开。 强烈的爆炸性失压将十人如弹弓射石子一般，抛向了200米之外的星汉号。在真空中短暂飞行了十几秒之后，肖山穿透了星汉号稀薄的水膜，机械臂立刻将串在一起的十个人捕获。经过严格的扫描之后，机械臂把十人送进了坞舱中。 早已等在这里的东方玥兴奋地跑了上来，就像将要拥抱恋人的少女。肖山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而东方玥也心领神会，只是站定在肖山的身前行了个军礼，带着几分傲气说道： “我就说这一招能管用吧！” 肖山一边解掉腰间的安全带，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赶紧安排其他人转移，pn节可能不会就这么等着我们逃脱。还有，你身为舰长和舰队司令，应该在舰桥指挥，而不是在坞舱里接收逃难人员！” 东方玥眉梢一抖，在身前展开了全套指挥投影，俏皮地说道： “我这星汉号的所有功能可都是完整的，谁说我在这里就不能指挥了？” 话音刚落，凄厉的战斗警报伴随着疯狂闪烁的警灯响了起来。 第176章 诡计 已经进入了气闸舱的周成一行人因为突如其来的战斗警报的，暂停了接舷转移工作。 战舰警戒雷达捕捉到的影像出现在了东方玥和周成的眼前，只见五个三棱锥体已经逼近到了距离星汉号仅有20千米的空间中。 “怎么这么近了才发现目标！”东方玥怒斥道。 雷达官一阵手忙脚乱的操作之后，三棱锥体的遥测数据被解读了出来： “报告舰长，目标三棱锥体表面极为平整，主要构成物质是硅晶体，在太空中的移动速度又很慢。在这个距离上捕捉到目标，已经是预警雷达的极限了！” 东方玥仔细看了三棱柱体的移动数据之后，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了些许： “好在这东西移动速度不快，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拦截。” 武器官立刻启动了火控系统，用战舰的粒子加农炮锁定了目标。 肖山看着被锁定的三棱锥体，嘴角微微撇起，眼中满是疑惑与不安地对东方玥说道： “我感觉情况有点蹊跷！三棱锥的目标是星汉号，那应该是在发现星汉号靠近之后从中子星发射出来的。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三棱锥的速度应该要快得多才对。而现在这个状态，似乎更像是在诱导我们开火。” “无论如何都必须立刻采取措施，目标很快就要与我们直接接触了！”雷达官焦急地说道。 正在东方玥和肖山举棋不定之时，通讯频道里传来了周成的声音： “你们先不要动，启动主武器会破坏你们的液体防护层，我估计这些狡猾的pn节文明就是这么盘算的！现在曙光号的武器系统已经恢复运作了，让我们来拦截！” 东方玥和肖山交换了眼神之后，果断下令道： “取消主武器发射程序，副武器进入自动待命状态，全舰保持高度警戒，随时准备大机动脱离！” “是！” 曙光号主甲板上的粒子加农炮开始泛起蓝色的辉光，众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不断接近的五个三棱锥体，等待主武器充能完成。 “目标距离我们还有10公里！”雷达官慌张地报告道。 东方玥眉间紧锁，死死盯着投影上曙光号的充能进度，下令道： “不要着急，等主武器充能完成，务必保证一击制胜！” 肖山把手放在口鼻前，双目凝视着深空中已经被蓝色光芒照亮的五个亮点，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着： “千万不要加速！千万不要加速！” 突然，一道锐光在眨眼间扫过前方的星空，如顶级居合道剑客手中的打刀一般。在对手猝不及防之中就已经完成了出鞘、劈砍、收刀的全部招式。 “命中目标！命中目标！”火控系统的ai提示音响起之时，众人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就在众人开始纷纷相互击掌庆祝之时，肖山忽然厉声说道： “不对！我没有看到任何反射光线，这么高能的粒子流轰击，不可能不产生光电效应！” 雷达官匆忙调出监测影像，果然发现5枚三棱锥依然完好无损地向着星汉号逼近。 “这...这怎么可能！” “是全镜面反射！只要三棱锥表面的反射率足够高，我们的高能粒子流对这东西就造不成有效伤害！”扬声器里传来了周成焦急的声音。 “立刻切换动能武器！” 东方玥的话音刚落，五枚三棱锥已经逼近到了星汉号的液态水防护层边缘，战舰的自动防御系统被激活了。 舰体上早已整装待发的十数门动能近防炮瞬间喷射出炽亮的火光，密集的弹幕如银色的暴雨倾盆而出，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火力网将近在咫尺的五枚三棱锥淹没。 拥有完美镜面外壳的三棱锥，在炽热的动能弹下不堪一击，瞬间就如坠地的玻璃杯一般碎裂成了无数飞溅的碎片。 但是被设定到最高捕捉灵敏度的近防炮并没有就此罢手，持续高速发射的弹幕在炮口的移动下，如烧红的铁链一般在太空中挥舞着，将飞溅的碎片再次打碎成齑粉，直到火控雷达系统再也无法捕捉到有效目标为止。 短暂而激烈的开火停歇之时，预警和火控系统上又恢复了一贫如洗的干净。而由表面张力和热辐射压力维持着微妙平衡的液态防护水层，也因为汹涌的弹幕而支离破碎。 东方玥迅速查阅了火控和侦测数据之后，面色忽然白了几分： “糟糕！我们好像上当了。侦测数据显示，那五个三棱锥里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个镜面空壳！” 话音刚落，距离星汉号仅有200米的曙光号侧舷，忽然弹开了十几个气闸舱门。大量的pn节借助爆炸性失压气体赋予的动能冲出了闸口。 气体很快在太空中散尽，十几缕泛着金属光泽的粉末，快速从液态防护层的漏洞中穿过，直逼星汉号的舰体而去。 十几架带着水箱的无人战机，立刻如飞蛾扑火一般冲了上去。然而，一切在近防炮开火的那一刻起，就都来不及了。一缕缕金属粉接触到了星汉号的舰体，然后迅速消失在了洁白无瑕的金属壳体之上。 无线电里一片静默，仿佛所有人都在pn节入侵星汉号的一瞬间就死去了一般。 东方玥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微微颤抖，偶尔无意识地蜷缩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她双目无神地看着监控画面上寂静如常的太空和分崩离析的防护层，忽然身体一颤，双眼瞪大： “我们还有机会的！我这就再召回几艘战舰，用同样的方法，就能把我们都转移走。”她一边说着，一边慌慌忙忙地在通讯频道上翻阅着。 肖山连忙阻止她： “不行！这就是ta们的诡计，召回更多的战舰只会造成更多无畏的牺牲！” “我们已经知道ta们的伎俩了，一定有办法把你救出去的。三艘不行就更多，舰长们不会有意见，总会想到办法的！”东方玥自顾自地操作着通讯频道，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游离的眼神中流淌着无助与悔恨。 肖山一把抓住了东方玥的手腕，将她扯到身前，闪烁着火花的双眼死死盯着对方： “你先冷静点！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再决定要不要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肖山的突然发作，东方玥一时被怔住了，不敢再挣扎。 “公元纪元的人类战争里，有一种叫做狙击手的兵种，擅长远距离射杀敌人。但他们在作战的时候往往不会直接射杀目标，而是将目标击伤，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去拯救那个伤兵。躲在暗处的狙击手会一个接一个地将前去拯救伤兵的人放倒。 这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但每次都能奏效的狙击手诡计。我们现在也正在遭遇相同的诡计，pn节文明比我们想象的要狡猾得多，ta们肯定还有更多我们想象不到的手段。ta们要的就是我们召唤更多战舰前成为他们的资源，你明白了吗？” 肖山的语速不快，语气也很平和，但字里行间都透着彻骨的冰寒。 东方玥怔怔地看着面色冷峻的肖山，不停地点着头。晶莹的泪光从玲珑的双眼中夺眶而出，颤抖的嘴唇不停地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可能真的没办法将你救出去了，对不起！” 悲凉的气氛犹如阴沟里的沼气一般，在灯光闪烁的船舱里肆无忌惮地发酵着，所有人都笼罩在了愤怒、悲怆而又无可奈何的沉重气息里不能动弹。 忽然，扬声器里出现了周成紧张中带着几分焦急的声音： “伙计们，仔细听我说。或许还有个更疯狂的办法能逃出生天，但我们必须趁着pn节文明还没有完全控制我们的战舰之前立刻行动起来！” （明日照例休假一天，望诸君见谅） 第177章 歼灭 肖山和东方玥匆匆赶到星汉号的舰桥之时，周成出现在了全息投影上。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方形容器，里边看似什么都没有，但肖山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先是一愣，嘴角微微抽搐，不由地向前迈了半步，问道： “这是你在靶心高能粒子研究中心制造出的纳米级黑洞？” 周成把那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透明容器举到眼前，像欣赏艺术品一般看着它，徐徐点头道： “好在这些年我都在定时定量喂食这小东西，要不然早就被霍金辐射蒸发光了。别看它现在几乎不可见，潮汐作用力也只在纳米尺度内有效，就算把它直接放到手中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失。 但它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纽曼克尔黑洞，从理论上来说，它和你们印象中那些位于星系核心的庞然大物没有任何区别。我只需要喂给它足够多的物质，你们很快就会看到它狰狞的真面目了，任何进入视界面的物质，包括光都别想逃出来！” 东方玥一怔，眼中流淌着些许畏惧之色，问道： “周教授，您是想用这颗纳米黑洞直接摧毁pn节文明的母星——中子星吗？” 周成嘴角微微一翘，露出几分贼笑： “我当然可以这么做，但这只会让已经入侵两艘战舰的pn节更加疯狂地向我们发起复仇。我们现在是要求生，而不是和pn节文明死磕。围师必阙的道理，相信所有智慧文明都应该明白。” 他的话说到后半段的时候，已经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意味。 肖山和东方玥对视了一眼，双方的眼中都充满了困惑。 “老周，那你准备怎么办？” 周成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直接打开了装有纳米黑洞的透明容器，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把磁力钳深入到容器的中央。他取出钳子的动作非常慢，钳子的磁力悬浮区也没有任何东西，但周围的人都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 “除开中子星，当前星系里余下的一颗红巨星和三颗黄矮星恰好是纳米黑洞的绝佳养料。我已经计算过了，按照当前四颗恒星的轨道位置，我们只需要将纳米黑洞以合适的初速度和角动量发射出去，这个五合星系统就只会剩下一颗中子星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成将手中的磁力钳交给了两名技术军官，然后一边在曙光号的电磁近防炮上输入着发射参数，一边接着说道： “等着它吞噬掉四颗恒星的质量之后，它的史瓦西半径将会激增到20公里，潮汐引力将会覆盖整个星系，蕴含着高密度能量的吸积盘半径将会达到3个天文单位。虽然仍然不如那些数万倍太阳质量的庞然大物震撼，但足够让我们的飞船抵近到视界面附近。 到那个时候我倒想看看，飞船上这些充满智慧的pn节文明，有没有胆量跟我们一起深入到时间和空间都极度扭曲的时空深渊中。” 周成顿了一顿，牙齿咬得叽嘎作响，刀锋一般的目光扫向舰桥里没有人的区域，好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较着劲儿。好一阵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了最后一句话： “向死而生，可不是每一个文明都具有的天赋！” 听着周成如下达战术一般的宣告，肖山原本紧锁的眉头，突然缓缓舒展开来。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原本紧闭的嘴唇微微张开，愣了几秒钟后，他忽然握紧了拳头，嘴里喃喃说道： “老周，你是准备在恒星级黑洞成型之后，将战舰突入到黑洞的视界面附近，让pn节知难而退！然后再利用黑洞吸积盘附近高密度的能量开启鹊桥系统，让战舰从时空裂隙中逃离！” 众人听闻这个几乎是十死无生的疯狂计划都是大惊失色。因为到目前为止，整个鹊桥系统只进行过一次质子的远距离传送实验，其他的一切连理论数据运算都还不完善。 但周成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这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实际上的成功率估计pn节文明比我们算得要更清楚。而且，我现在手里只有一组虫洞出口的数据。也就是说，即使成功穿过虫洞，我们在另一片时空也会很快遭遇蜉蝣舰队。 那可是完全由血肉组织构成的生物体文明，就算战舰上的pn节跟着我们穿越了时空，恐怕也只能暂时和我们结成同盟对付蜉蝣舰队。不管是什么结局，pn节都只有等待消亡的命运。” 话音刚落，星汉号和曙光号的预警系统几乎同时发出了警报。 东方玥查阅了预警信息之后，面色一沉，满眼惶恐地看向肖山： “之前脱离舰队的十几艘穿梭机正在全速向我们靠近，里边还满载着我们的战士。” “穿梭机正在向我们发起通讯请求，里边的人还活着！”通讯官一边急促地汇报着，一边就要伸手去按接通按键。 肖山厉声制止道： “等等！” 投影中的周成怔怔地看着肖山，他似乎看透了老友心中的纠结和挣扎。长叹了一口气之后，沉声说道： “看来pn节文明已经着急了，这些穿梭机应该是来拖延时间的。从速度来看，我们没法在这些被pn节控制的穿梭机靠近战舰之前，让黑洞成型并完成战舰加速冲刺。不过这倒是能够说明，我们的计划能够奏效。” “就没有办法先救出他们，再开始我们的计划吗？”东方玥声音颤抖着问道。 周成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不行，曙光号现在是靠液态水清洁勉强维持全舰正常运转，这种状态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现在星汉号也遭到了pn节的入侵，全舰系统很快也会开始失灵，到时候计划成功的概率就更低了，而这也正是ta们想要的！” 正在此时，星汉号的通讯频道忽然自动跳到了公共频道，穿梭机上舰员们的哀求声、叫骂声、叹息声瞬间涌入了舰桥： “东方司令，求求您救救我们吧，我们还不想死！” “别特么这么没出息，我们是战士！牺牲轮到谁的头上，那就认命！” “现在连敌人都看不见，你让我们怎么战斗！我只是想活下去，这有什么罪？” “穿梭机的轨道是对准战舰来的！别管他们！向我们开火！不要犹豫！” “......” 听着扬声器里越发嘈杂的声音，肖山的双眼瞬间瞪得滚圆，目光中满是怒火与威严。脸庞因愤怒而扭曲，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冰冷的话语： “火控系统锁定穿梭机！主武器充能！歼灭目标！” 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裹胁着冰霜。 武器官一愣，本能地抬起了手，但却又悬在了半空中。 “可...可那是我们的战友和亲人啊！” 东方玥几个箭步冲到武器操作台前，她的双目中像是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盯着武器官，歇斯底里地吼道： “愣着干什么！执行命令！我们的战友在登上穿梭机的那一刻就已经牺牲了！” 星汉号的离子加农炮旋即在充盈的蓝光中扫出一道锐利的白光，几秒钟后，远处的深空中亮起了一串闪烁的火光，好似转瞬即逝的新星。 与此同时，曙光号的电磁近防炮以洛伦兹力将纳米黑洞以预定的动能和角速度，发射向了红巨星的方向。 第178章 吞噬 随着腕表上的倒计时归零，周成抬目看向了深空中那枚能容纳数亿个地球的巨大火球。红巨星散发出的橙色光芒倒映在眼眸中，好似在每个人的眼中都点燃了熊熊的火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红巨星却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惶恐和紧张的情绪开始在星汉号和曙光号的舰桥内蔓延。 而周成心里非常清楚，一场力量悬殊的生死较量已经开始了。他瞥了一眼焦躁不安的军官们，胸有成竹地说了句： “好戏就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红巨星的表面就出现了一个微小但却异常耀眼的亮斑。它就像一个无情的主宰者，指挥着红巨星的表层物质开始涌动。原本在稳定的平衡中有序燃烧的火海，此刻却像失去控制的洪流，开始向着亮斑疯狂奔涌而去。 在这股强大引力的拉扯下，亮斑的范围开始迅速扩大。拼命涌向亮斑区域的滚烫热流相互剧烈碰撞，形成了无比绚烂的光芒盛宴。群星顿时黯然失色，整个红巨星也在亮斑的不断加强中开始衰微。 短短几秒钟，亮斑就露出了其狰狞的面孔。剧烈旋转的亮斑形成了一个凶猛的漩涡，在红巨星松散的外层物质上被拉扯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大量的恒星物质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轻柔却又坚定地拉扯着，不断跌入凹坑之中。 红巨星的体积开始肉眼可见的缩小，表面的气体开始被剥离，形成了一道道巨大的物质流，向着漩涡的方向延伸。这些物质流在宇宙中蜿蜒曲折，如同燃烧的丝带，又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的火蛇，疯狂地扭动着、挣扎着，却又无法逃脱跌落的命运。 红巨星的光芒在这场较量中逐渐黯淡，它的形状也被引力拉扯的扭曲变形，不再是那个规则的球体，而是变得奇形怪状，仿佛一个被揉捏的面团。 灼热的漩涡因为极高的旋转速度被甩成了一个平面，就像一块烧得通红的锯片，黑洞的吸积盘已经形成了。疯狂涌入的炽热恒星物质相互摩擦、碰撞，释放出极其强烈的能量，发出耀眼的光芒。 表层物质迅速被贪婪的吸积盘吮吸殆尽，致密而炽热的恒星内核暴露在了宇宙空间中。那已经是巨星最后的倔强，但黑洞却毫不留情地冲入了其中。 剧烈的吞噬过程在黑洞的两极诱发出一阵比一阵更强烈的伽马射线暴，如利刃一般切割着恒星的残骸。即使是隔着舰桥的滤光玻璃，这些能照亮整个星系的锐光仍不可直视。 每一道闪耀群星的伽马射线的爆发都像是恒星最后的喘息，又仿若黑洞成长的啼哭。 突然，一切戛然而止。当人们拿开挡在眼前的手掌时，红巨星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只能看到在流光溢彩的吸积盘中央，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涡旋，仿若在翻腾的熔岩海洋中睁开的地狱之眼。它是如此的令人生畏，连光线都不敢靠近半分。 众人都还震慑于刚才惊天动地的一幕之时，周成手中的笔已经在稿纸上飞快地写画了起来。他的目光在稿纸和观测数据中来回切换着，脸上逐渐浮现出了兴奋的神色。 “吸积过程、成型质量还有黑洞的运行轨道和理论预测的完全一致，咱们应该有机会逃出去了！” 听到扬声器里传来了周成的感叹，肖山长出了一口气： “主引擎热机，战舰准备加速！” 当曙光号和星汉号的引擎泛起幽幽蓝光之时，第二颗恒星落入了黑洞的致命引力范围。恒星就像一个无助的提线玩偶，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远远的就被抽拉成绵长光丝的日冕物质，仿若是在向这不可抵抗的宇宙巨力发出邀请。恒星和黑洞相互围绕着彼此的质心，跳起了一曲绚烂的毁灭华尔兹。 吸积盘随着旋转速度的加快越发明亮，最终在一道划破时空的伽马射线爆发中，死亡舞曲被画上了休止符。 接下来的第三颗和第四颗恒星，已经毫无招架之力。黑洞掠过之时，它们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一般，迅速地被张牙舞爪的吸积盘撕碎并吞没。 在吞下最后一颗恒星之后，曾经被周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纳米级黑洞，已经蜕变成了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整个星系都在它强悍的引力拉扯下斗转星移。 五颜六色的行星如游戏桌上的弹球一般四处乱飞，迅猛的加速度甚至直接将气态行星拉扯成了绵长的云团。曾经的五合星系已经不复存在，吞噬了四颗恒星质量的黑洞带着质量转移赋予的加速度，正向着混乱的星系边缘狂飙。 曙光号和星汉号也在此时化作一道蓝光，冲向了吸积盘正中央的无光区域。 “报告！主引擎已关闭，我们即将进入黑洞的不可逃逸区。”曙光号的舰长死死地盯着航行数据，急促地汇报道。 周成扫视着舷窗外一片炽亮的世界，眉头紧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别急！让战舰自由坠落，我倒要看看这pn节能熬到什么时候！” 两艘战舰在汹涌的吸积盘能量洪流里如巨浪中的扁舟一般沉浮着，厚重的主装甲带被烧得通红。越来越多的损坏信息在舰桥里弹出，但周成依然如风暴中的水手一般满脸坚毅地看着前方。 忽然，左侧舷窗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众人都不由得转目看去，只见越发稀薄的能量流之后，逐渐浮现出了一个黑色的球体。 那是一种纯粹的、如深渊一般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滚滚的能量流无穷无尽地流向黑洞表面，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中，就像是水滴坠入江河一般自然。 “我们已经到吸积盘的内边缘了，舰体结构很快就会被黑洞的潮汐力撕碎！”。舰长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就在此时，无数缕泛着金属光泽的尘埃粉末从战舰的各个角落涌出，然后迅速穿透舰体消失在了烈焰和能量交织的空间中。 “我们成功了，老周！ta们放弃了！”扬声器里传来了肖山兴奋的呼喊声。 周成面色一沉，厉声下令道： “立刻启动鹊桥系统！” 货舱中的鹊桥系统迅速被推出舱外，在曙光号的正前方展开，在排山倒海的能量洪流中撑开了一道六边形的时空裂隙。 就在即将坠入黑洞视界面的前一刻，两艘战舰全速冲入了六边形之内，旋即以人类无法捕捉的速度，瞬间消失在了那仿若通往无尽未知的时空裂隙之中，仿佛从未在这片时空中出现过。 第179章 牛顿定律 眼前突然消失的强光让肖山短暂地陷入了目盲的状态中。使劲地揉搓了眼睛之后，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引擎还荧着微微蓝光的曙光号。 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就听到了舰员们的阵阵惊叹声：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从目盲中完全恢复过来的肖山这才注意到，舰桥之外的情形竟是如此的诡异。 整个空间仿佛被裹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筒，黑色筒壁上布满了明暗相间的光丝。这些保持着绝对平行的光丝，都在沿着筒壁缓缓旋转着，而自己乘坐的战舰似乎也是在筒壁上飞行着。 肖山抬头看去，头顶上有一块巴掌大的正常星空，那感觉就像在一口巨大的深井中仰望星空。仔细凝望那一小片星空，他惊讶地发现那一小片星空正不停地变化着。 不断有新的星星如温泉中的小气泡一般从星空的正中央冒出来，将其他星星向四周推挤。而越是靠近星空边缘的星星，就越发呈现出被拉长的趋势。 那些被完全推出了星空的星星，最终就会在井壁上形成一条条沿着筒壁缓缓运行的光丝。距离那一小片星空越远的光丝，就会被拉得越长。 这个景象立刻让肖山联想到了战舰在亚光速航行时，出现在战舰前方的景象。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身下的时空深井呈现出了明显的喇叭状，井壁上被拉成细丝的星星，随着深度的增加逐渐闭合成了一个个圆环。而在井底的中央，无数个光丝同心圆簇拥着的，是一片纯粹的黑色圆形区域。 收回目光，他扫了一眼舰桥上的投影，橙色和红色的警报信息已经全数消失，显示位置的星图上空空如也，只有一行“正在定位”的字样在闪烁。 肖山带着兴奋和疑惑的情绪按动了通话器向前方曙光号上的周成问道： “我们成功了吗？” 通讯频道立刻传来了周成有些急促的声音： “从鹊桥的运行数据来看，我们已经成功通过虫洞穿越到距离五合星系2100光年的一颗中等质量黑洞附近。 我们当前的位置距离蜉蝣舰队只有27光年，位置肯定不会出错。但虫洞出口的黑洞实际质量和星图上标注的有一些出入。” 肖山察觉到了一向镇定的老友话语中透着的惶恐，试探着问道： “那意味着什么？” “我正在盘算，马上就有结果了。”周成的声音里有了颤抖的迹象。 肖山和东方玥局促不安地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而舰桥里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劫后余生的欢快气氛立刻被沉闷的气息取代。 短暂的等待之后，扬声器里忽然传来周成焦急的呼喊声： “立刻加速！全功率加速！立刻！” 东方玥顾不上还没有完全冷却的引擎，下令道： “星汉号！前进四！加速！” 凶猛的加速度立刻如沉重的沙袋一般，将众人狠狠地压在了座椅上。若不是在进入虫洞之前全舰就做好了抗过载准备，以及战舰超强的抗过载系统，恐怕舰桥里已经只剩下紧贴着舱壁的一堆血肉泥浆。 “怎么回事儿，老周！”稍稍缓过劲儿来的肖山吃力地问道。 “作为时空标记点的黑洞质量比预计的大了20%，这导致虫洞的出口比预测中要更接近黑洞的视界面。我们现在的逃逸窗口已经非常狭小，只有全力一搏了！” 两艘战舰一前一后，喷射着湛蓝色的粒子尾流，在深邃的时空深井中，如逆水行舟一般艰难地爬行着。 战舰必须在落入黑洞的不可逃逸区之前，加速到黑洞的逃逸速度才能挣脱黑洞强大的引力束缚。哪怕只差了1米\/秒，两艘战舰最终的命运也只会是坠入无尽的时空深渊之中。 星汉号舰桥里的抖动越发剧烈，而肖山感受到的加速过载却越发轻微。战舰状态信息的投影上的报警信息像连珠炮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跳出来。 眼看着加表示加速率的数值增长越来越慢，肖山急促地问道： “怎么回事？” 东方玥在几个投影中来回地切换着，焦躁的情绪溢于言表： “我们之前在追逐黑洞的过程中，全功率推进运行的时间太长，引擎没有得到充分散热，现在已经出现严重过载了。我估计最多再坚持5分钟，主引擎就会全部烧毁！” 肖山又仔细看了一眼战舰的当前相对速度，心里“咯噔”一声。按照现在战舰主引擎的加速状态，他们是肯定无法达到逃逸速度了。而就在前方不远处拼命加速的曙光号，主引擎的喷口边缘已经开始出现闪烁的火花，那是引擎过热的征兆。 一旦主引擎熄火，战舰将在黑洞的引力下开始坠落。就算不考虑引擎损坏，等到引擎缓慢的辐射散热完成，他们也必将落入黑洞引力的不可逃逸范围。 等待他们的只有在时间极度**的黑洞临近区域，被潮汐力撕碎或是落入永远不能返回的黑洞视界面之内。 肖山双拳紧握，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既像是在全力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下定什么重大的决心。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双目中已满是坚定和决然。 他抬头看了一眼只有巴掌大的星空，铁青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短暂的浅笑之后，沉声说道： “暂停加速！” “什么？”东方月满面惊愕地看着肖山。 肖山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暂停加速。然后启动全舰负载紧急抛离程序，将主装甲带、主武器、副武器、无人战机还有循环舱模块等等一切可以快速拆卸的质量全部抛离。古老的牛顿第二定律早就告诉过我们，相同的加速度下，质量越轻加速越快。” 东方玥先是一怔，迅速查看了当前的航行数据和黑洞的引力数据之后，眉头紧锁，一脸的困惑，不住地微微摇着头： “就算我们抛掉所有多余的质量，能获得的加速度也不足以让我们达到逃逸速度啊！而且，主装甲带兼顾了战舰的结构加强件，如果抛掉主装甲带，舰体可能承受不了长时间的极限加速的过载......” 东方玥的话没说完，就从肖山坚定而又平和的双眼中读出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她脸上的困惑和惊讶渐渐消散，那久违的如秋水般温柔的笑容出现在了她绝尘的面容上。 她转目看了一眼仍在前方拼命加速的曙光号，轻柔地说道： “还有牛顿第三定律，力和反作用力之间的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肖山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浅浅地点了点头： “很荣幸和你一起并肩战斗，对于我们之间的默契，我很知足。” 东方玥深深地看着肖山，玲珑的大眼已是热泪盈眶。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和彷徨，微微翘起的嘴角洋溢着幸福的浅笑。虽然只有不到一秒，但仿若是想要穷尽一生的深情对望。 随后，她眉头收紧，瞪大的双眼中绽放着决绝的火花，厉声下令道： “主引擎紧急停机，执行强制冷却程序，并为下一次前进提前充能。维修组，在引擎停机之后立刻手动解除w21、y33、h12、z37、q17五个总保险。全舰准备执行负载紧急抛离程序！动作要快！60秒后主引擎将再次开机加速！” “是！” 第180章 鲜血玫瑰 在曙光号舰桥里心急如焚的周成等人，在越发疲软的加速度和越发凶猛的舰体震动中闻到了绝望的味道。 就在此时，舰长惊愕地喊道： “报告副统帅！后方的星汉号忽然停止加速了！” 周成大惊，慌忙抓起通话器： “老肖！你们那边出什么状况了！” “老伙计，你还记不记得，牛顿第三定律告诉我们，如果你想要离开，就得留下点什么！”肖山的语气非常轻松，就像是在午后在慵懒的阳光下和老友开着玩笑。 周成立刻明白了肖山的意思，撕扯着喉咙道： “不！不能这样！就算要留下点什么，也应该是我们留下，曙光号的很多芯片在遭受pn节文明袭击之后，还有很多残留问题。而且星汉号的舰体更大，性能更强悍，你们生存下去的概率要大得多！赶紧加速跟上！快！” 扬声器里传来了肖山轻松的笑声： “呵呵，老伙计。你可别忘了，蜉蝣舰队距离这个黑洞只有24光年，只有曙光号上搭载了能对付ta们的武器。我们这一路经历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追上ta们。一想到地球上死难的几十亿同胞，我可能忍不住要冲上去向他们复仇。 更重要的是，蜉蝣舰队一直保持高速航行肯定是有原因的。ta们曾经拥有三级文明的观测能力，一定知道更多关于大撕裂和天择舰队的秘密。这或许能够帮助人类在几十万年之后就会到来的宇宙末日中生存下去。” 周成的理智告诉他，肖山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但感性让他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无助地咆哮着：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们可以将武器系统转移给你们！或者.......” “老周！来不及了！你们的引擎最多还能坚持5分钟，身下的黑洞也不会给我们时间来交换武器系统。你比谁都清楚，让曙光号冲出去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甚至是人类唯一的机会！”肖山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周成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死死地抓着通话器，不住地颤抖着。 双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肖山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 “而且你这个搞理论物理的大教授，应该非常了解黑洞的性质。在接近视界面的时候，时间会因为引力剧烈弯曲时空而急剧**。我们只要保持一定的速度，坠落的速率会很慢。 而我们在黑洞视界面附近待一天，相当于正常时空好几十年甚至好几百年。你们可以慢慢解决了蜉蝣舰队，建立好舒服的基地再来营救我们。我们现在还连二级文明都不到，就已经掌握了时空穿梭的技术，你们一定会有办法救出我们的！ 好了，老伙计！再见了，做好防冲击准备吧！” 说完，肖山切断了通讯线路。 随着东方玥的一声令下，星汉号的防护系统、武器系统、甚至是储备物资和循环系统在分离引擎的闪烁火光中缓缓离开了舰体。 只剩下主舰体的星汉号，宛如一位时刻准备踏上征途的勇士。它高昂着尖锐的舰艏和明亮的舰桥，恰似勇士坚毅的面庞，眼神中透露出无畏与果敢。只剩下镂空结构的舰舯，宛若紧致有力的肌肉，每一处转折、每一道弧度，都蕴藏着无尽的爆发力。 “报告舰长！航线数据已标定，引擎充能已完成，随时可以开始加速！”操舵手铿锵地报告道！ 东方玥和肖山不约而同地相互看了一眼之后，庄严地下令道： “星汉号！前进四！开始加速！” 舰尾的主引擎顿时蓝光暴涨，星汉号如离弦之箭一般沿着陡直的曲线开始向时空之井的出口狂飙。蓝光所到之处，被拉成长条的星芒都被逼退到了黝黑的井壁之中。 仍在艰难冲刺的曙光号很快出现在了星汉号的视野中，操舵手在导航计算机上输入了航线锁定命令之后，松开了操纵杆，然后将双手高高地举起。 肖山、东方玥还有舰桥里的其他人也将双手高高举起，眼看着前方的曙光号越来越近。肖山声嘶力竭地吼道： “为了全人类！冲啊！” 相邻而坐的肖山和东方玥不自觉地把举起的手扣在了一起。 从斜下方疾驰而来的星汉号，不偏不倚地撞击到了曙光号厚重的舰腹主装甲带中央。 耀眼的光芒瞬间压过了引擎的蓝光，在飞溅的火花和四散的碎片编织的暴雨中，曙光号借势如振翅的游隼一般，向着时空之井顶部那一片渺小但真实的星空直冲而去。 强大的冲击力瞬间压碎了星汉号脆弱的结构，修长的舰体断成了两截。舰尾部分在引擎的残余推力中，裹胁着熊熊的火焰又向上飞出了一大截，聚变反应堆旋即凶猛地爆炸，仿佛一颗新星在扭曲的时空中爆发。 严重变形的前半部分舰体拖着扭矩变成的管架结构，螺旋着向着无尽的时空深渊坠落而去。断裂的碎片、脱落的结构件，甚至是只穿着简易航天服的战士，不停地被从残破的舰体中甩出。舰桥里的灯光在几次闪烁之后，也彻底暗淡了下去。 当肖山从眩晕中回过些许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没有重力、火花四溅的空间里。他狠狠地甩了几下头，才看清自己正在变形扭曲的战舰通道里，被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拖拽着在通道中艰难地飘行。 借助闪烁的火花，他这才看清原来是东方玥正拖拽着自己。她的航天服已经破烂不堪，左肩被什么东西刺穿了，尖锐的异物插在她的皮肉里，航天服上渗出了一大团圆形的血迹。 肖山正想开口发问，忽然感觉喉咙里冲起一股血腥味，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每一声咳嗽，胸腔里都像放进了一部失控的电锯一般绞痛。 东方玥低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了肖山的心思，但她并没有停下继续前进的步伐，而是继续艰难地借助周围的发力点向前一边飘着，一边说道： “放心吧！曙光号获得了足够的加速度。你肋骨骨折了，少说话。” 在她低头的瞬间，肖山看到了她苍白的脸颊上，嘴角和鼻孔流出的鲜红血迹。 “停下吧，我觉得这儿挺好的。我们坐下好好聊聊吧，我们在一起应该有一个半世纪了，除了工作，我还从来没有和你好好聊过。”肖山强忍着喉头胸腔起伏的痛苦，故作轻松地说道。 东方玥仍在奋力往前，每一次发力，肖山都能听到她从喉头里发出的痛苦呻吟。 “现...现在想起我了？不好意思...本小姐现在很忙，以后再说吧。”虽然她尽力在开着俏皮的玩笑，但声音已经非常虚弱。 “放...放开我吧，没多少时间了...” 话刚到一半，东方玥忽然停了下来。肖山这才看清，他们来到了位于舰艏的军官紧急逃生舱，而这里布置的都是具有急救功能的单人舱。 残破战舰正在黑洞强悍引力的拉扯下加速下坠，残破的舰体在加剧的扭曲中发出阵阵金属的哀号。 东方玥忍着剧痛打开了逃生舱门，不由分说地将肖山塞了进去。 “一定要坚持到周教授来救你，永别了，亲爱的！” 说完，东方玥用尽全力关上了逃生舱的舱门。 肖山透过逃生舱狭小的舷窗玻璃，看着半身已经被血渍浸透的东方玥，心头百感交集。他歇斯底里地呼喊着、拼命地敲打着舱门，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将这位美丽的女子抱住，其他什么都不管。 就在此时，整个舱室突然火花四溅，残破的舰体再也经受不住不断增强的坠落加速度，开始彻底解体。 站在逃生舱外的东方玥带血的嘴角微微上扬，努力扯出一抹笑容，看着肖山的眼眸中蓄满了知足和欣慰。她打开了航天头盔，沾着血迹的长发在疯狂涌向破口的气流中胡乱飞舞着。 但她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如秋水般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在不断破碎的世界中摇摇欲坠，明明脆弱不堪，却仍倔强地绽放。 在即将被气流拉走的前一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向前，在肖山的逃生舱窗口上留下了一抹如玫瑰般的血色唇印，随后便永远地消失在了四溅的火花和飞散的残片中。 第181章 蜉蝣舰队 正常时空，睚眦纪元810年。 声势浩大的蜉蝣舰队如鲸群一般在荒芜的宇宙空间中以亚光速高速航行着。 位于舰队最前方的巨型生物复合体是蜉蝣文明的主宰，它数百公里长的巨大体型，就像是一座漂浮在太空中的雄伟山脉。它不仅是整个蜉蝣文明的支配者，也是舰队的决策首脑和安全保障。 在主宰的身后，跟随着数十个百余公里长的生物复合体，它们是蜉蝣文明负责各个领域的执政官。它们的外形看上去虽然大同小异，但却根据各自不同的功能在内部演化出了完全不同的生物体结构。 数以亿计的小型生物体围绕在主宰和执政官周围，它们有的状如长了头骨的乌贼，拖着数十米长的触手游荡在舰队周围的临近空间。有的形如海星，紧紧依附在庞大的主宰和执政官体表。 它们在被赋予生命的那一刻起，一生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极少数个体会在需要的时候，迅速成长为执政官的巨大体型，甚至还有机会成为整个文明的主宰。但绝大多数的小型个体，注定只能在短暂的生命中，充当舰队的消耗品。 由于庞大的舰队处于亚光速航行状态，即使是与空间中的游离分子和尘埃微粒相撞，也会因为极高的相对速度造成明显的减速效应。 舰队为了维持最高航速，一直都处于加速状态。而主宰、执政官还有其他小个体身体上伸出的绵长触手，就是为了吸收空间中的真空零点能，从而维持舰队一直处于最高速度航行的能量消耗。 整个蜉蝣舰队在航行期间，主宰和多数执政官都处于休眠状态，这样能尽量地减缓自身的生命力和能量消耗。 负责警戒值班的导航执政官，在经过长时间的纠结之后，终于决定要唤醒主宰。这是一个需要非常慎重且冒险的决定，在一切以生存为第一优先级的蜉蝣文明中，是不允许犯任何错误的。 哪怕是体型庞大，位高权重的执政官，如果因为非重要信息而唤醒主宰，或者是因为有紧急事务没有及时唤醒主宰，那值班的执政官将会立刻被取代。 等待卸任执政官的命运，将是被生命体回收群啃噬殆尽。新的执政官幼体将会在前任被分解出的能量中迅速成长为庞大个体，然后取代它的位置。 对于被困在木星中数十亿年，第一次开启星途远征的蜉蝣文明来说。包括受惩罚个体在内的整个族群都坚定不移地认为，这种极为残酷无情的制度，是他们在更加残酷无情的宇宙中能够生存下去的有力保障。 成千上万只浑身长着鞭毛的蠕虫附着在了主宰的身上，它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将自己体内储存的生命能量注入到主宰体内，帮助主宰迅速苏醒。在此之后，它们会迅速干瘪枯萎，然后从主宰身上跌落，最后被生命回收群体吞噬。 主宰那如山峦一般的躯体开始缓慢地蠕动了起来，钝圆形的头部外缘，一圈暗红色的复眼如探照灯一般缓缓亮起： “为何唤醒我？” “伟大的主宰，三个月前，舰队的航速就始终只能维持在理想航速的99.97%。我仔细检查了舰队的每一个细节，发现所有个体都在正常运转，问题出在能量回收环节。 无论是游离粒子撞击舰队之后的能量回收，还是空间中的真空零点能采集，都比标准值下降了近七成。这导致舰队没有足够的能量维持极限航速，我因此唤醒了您。” “为什么已经发生三个月了才唤醒我？”主宰身上的触手忽然战栗着竖了起来，复眼中的红光也变得锐利。 “伟大的主宰，请原谅我的谨慎。类似的情况在以前也出现过，其原因是空间中存在局部粒子和虚空零点能的空洞区。 但这次的情况非常特殊，粒子的撞击量并没有减少，而虚空零点能的空洞区已经超出了宇宙各向同性的基本法则。本应被舰队回收和收集用作维持航速推力的能量，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这完全超出了我的处理范围，因此才唤醒了您。” 主宰迅速分析了航行记录之后，旋即下达了舰队全员紧急苏醒的命令。 绵延数千公里的蜉蝣舰队在苏醒之后，用触手将大大小小的个体连接成为了一个整体。整个蜉蝣舰队开始以文明的尺度侦测周围的宇宙空间，并用全员一体的最高算力分析侦测数据。 “主宰，舰队能量回收衰减的问题确实客观存在，但我最灵敏的警戒系统并没有监测到舰队附近有异常情况。”军事执政官首先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不，准确地说是在当前航速下，没有检测到周围时空的异常。亚光速航行对时空的扭曲，会让我们的探测范围和精度都受到极大的限制。但本应被舰队回收和采集的能量凭空消失，这肯定是不正常的。”科学执政官反驳道。 “我认为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时空本身出了问题。要么...要么有什么东西在舰队的附近盗取了本应被我们回收和采集的能量。”值班的导航执政官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第一种可能简直荒唐！如果是时空本身出了问题，那我们受到的影响就不可能只是能量回收不足那么简单了。每一个基本常数的改变，都会让实体宇宙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科学执政官嗤之以鼻。 “我已经对舰队的每一个神经节进行了全面排查，整个舰队的健康情况一切正常，可以完全排除误报的可能！”生态执政官肯定地说道。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可能是有东西在跟着我们，并且在偷偷吸收我们的能量？”军事执政官反问道。 “虽然这很不可思议，但现在似乎只有这样的假设才能解释我们所遭遇的情况。我认为，有其他文明在跟着我们！”导航执政官竭力为自己辩护着。如果这个事件被判定为误判，那作为值班执政官的它将会立刻被回收掉。 “相比这个假设，我更愿意相信是时空出了问题。有能力以亚光速跟着我们，还可以在近距离上不被我们发现的文明，其等级应该至少和我们相当甚至更高。 那他们可以轻易地将我们处于高速状态下的舰队毁灭，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这样跟着我们，悄悄吸收能量的动机是什么！这也不符合文明生存的基本法则！”军事执政官的提议得到了大多数执政官的认可。 一直沉默思考的主宰终于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生存是文明在宇宙中的第一要务，这应该是所有文明的生存逻辑。但即使是在我们的认知范围内，也有一个年轻的文明是有可能做出这种违背生存逻辑的行为的。” 所有执政官都立刻回应了同一个词： “人类！” 第182章 恐惧 “伟大的主宰，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我不完全认同您的意见。太阳系的人类在我们启航之前，已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虽然有极少数人类个体幸存，但这才过去短短一千多年，他们不可能对我们构成威胁。”军事执政官谨慎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军事执政官，你可不要忘了。当年为了保证顺利完成利用血肉病毒进行自我升级的计划。有一支规模庞大的人类远征舰队，在我们的诱导下离开了太阳系。”导航执政官反问。 “你也不要忘了，那支人类舰队的文明等级仅仅只有1.2。他们有92%的概率在距离太阳系650光年的航迹点星系，被盘踞在那里的2级高等文明舰队毁灭。就算他们侥幸没有遭到攻击，也会在五合星系遭遇凶残的中子星无机文明，其生存概率低于0.01%。 就算人类再次幸运地逃过了毁灭，那他们也还在两千多光年之外，我不认为他们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追上我们。更何况，就算出现在我们眼前，也是自寻死路！”军事执政官非常自信。 “小概率事件从来都是文明甚至是宇宙演化的核心动力，我们不能完全排除小概率事件发生的情况。我们应该注意到，在我们启航之前，人类的千年未来包线已经完全不可预测，甚至连百年未来都难以精确。 也正是因为当年人类文明展现出来的，强大到让我们都生畏的活力，才让我们最终决定冒险在毁灭他们的基础上，开启完全由我们自己掌握未来的远征计划。”科学执政官的意见发表之后，整个蜉蝣文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现在我们必须做出决策，要么继续航行，要么尝试减查明能量却是原因。从航行计划的角度来看，如果按照当前的航速，我们虽然仍能在50万年内完成预定航线，但没有任何冗余应对计划之外的情况。”打破沉默的导航执政官显得很焦急。 “实际上我们别无选择。我刚刚计算过了，如果放任这个突然出现的未知因素，会让我们漫长的航线达成率下降15%。这意味着，我们必然无法在大撕裂开始之前到达预定目标。”科学执政官也补充道。 良久之后，主宰下定了决心。 “军事执政官，保持高度警戒，一旦出现异常目标，立刻发动攻击！” “是！” “舰队开始减速！” 蜉蝣舰队的小个体全部附着在了庞大的执政官和主宰身体上，负责警戒的军事执政官移动到了整个舰队的最前方严阵以待。 蜉蝣舰队高速航行的势能在剧烈的反推能量释放下开始减速，舰队周围被拉成了光丝的星空开始逐渐变得正常。 “舰队已经降低到光速的1%，减速已基本完成，警戒范围内未见异常！” 军事执政官刚刚完成汇报，科学执政官就发出了警报： “不对！我刚刚探测到临近空间中，因为舰队减速释放动能而造成空间势能上升曲线远远低于理论计算，周围有东西在吸收能量，而且吸收率极高！” 就在此时，军事执政官因为航速降低而恢复到最高灵敏度的探测触须，突然感应到舰队前方极近处有一团轻微的时空扭曲。 数以万计状如乌贼的个体旋即蜂拥而上。与此同时，数条有着锋利尖端，覆盖着坚韧合金节片的触手，也从军事执政官腹部喷涌而出，直指目标而去。这看似原始的攻击手段，实际上蕴含着巨大的杀伤力。 使用血肉病毒dna进行筛选升级的蜉蝣生命，继承并加强了其能量吸收能力。即使是γ射线暴级别的高能打击，对于蜉蝣来说也只是如浴春雨。而从体内生长出的超重元素合金节片，让蜉蝣的血肉躯体几乎能免疫一切动能攻击。 “我劝你们别白费功夫！” 一个带着轻蔑口吻的人类的声音，在蜉蝣的攻击刚刚发起之时，突然出现在了整个蜉蝣舰队的神经网络中。 所有执政官几乎同时向主宰发出了预警信号，而主宰也立刻向军事执政官下达了停止进攻的指令。但暴躁的军事执政官却执意继续快要完成的攻击，这是它的权力，也是他自己的生死抉择。 冲在最前方的数万只乌贼，在接触到时空弯曲点的瞬间化成了鲜红色的雾气。没有接到停止进攻指令的后续乌贼只能一往无前，但也在同样的位置，如撞上了巨轮螺旋桨的鱼群一般，干脆利落地依次化作了血雾。 一个水滴状的影子，在弥漫的血雾和飞散的蜉蝣躯体残渣中逐渐被衬托了出来。 军事执政官立刻停止了触手前刺的动作，但还不等它将悬在血雾之前的数条触手收回。那些理论上应该坚不可摧，且能刺穿任何合金的触手突然如点燃的鞭炮一般，喷溅着浓浆和残渣开始从前段尖锐的突刺向着后方爆裂溃散。 “断掉触手！立刻后撤！” 主宰不可抗拒的命令直接出现在了军事执政官的主神经丛里，但它却依旧在整个舰队的前方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回应主宰的命令。 随着一声沉闷到近乎撼动灵魂的巨响，沿着连接在军事执政官尾部的神经触手传递到整个蜉蝣舰队，它数百公里长的血肉躯体毫无征兆地从头部开始爆裂开来。 大片大片的血肉如同炮弹一般，从军事执政官那尖锐的吻部开始向四周飞溅。巨大的肉块裹胁着浓稠的暗红色液体，重重地砸落在主宰和其他执政官的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 碎肉中还夹杂着森森白骨。这些强度和韧性都堪比超强合金的骨骼，就像蜡块一般被看不见的利刃切成碎渣，有的直接被抛向无尽的深空中，有的在主宰庞大的躯体上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短短几秒钟，军事执政官就化作一阵带着恶臭的脓血暴雨，泼向了整个蜉蝣舰队。 察觉到了极度危险的主宰，立刻下达了舰队分散的指令。处于舰队最外侧的各种小个体迅速挣脱连接的触手，如蜂巢里受到惊扰的蜜蜂一般，向着四面八方的空间奔涌而去。 冲在最前方的一群蜉蝣刚刚脱离主舰队不远，就像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能量场一般，瞬间化作了血雾和残渣。紧随其后的同伴在命令的驱使下，仍旧没有放慢突击的速度，但很快就在几乎相同的距离上也依次被搅碎成渣。 相同的可怖情形几乎同时在各个方向出现，整个舰队就像遭到了诅咒一般，任何试图离开舰队的蜉蝣个体都会被粉碎。浩荡的舰队顷刻间被自己的血肉残片包裹，在空间中形成了一个绵延几千公里的血痕。 主宰果断下达了停止分散的指令，这场发生在舰队周围的屠杀终于停了下来。就在此时，舰队正前方那个模糊的影子逐渐从朦胧的血雾中变得清晰了起来，那正是周成指挥的曙光号太空战舰。 一个带着威压感的厚重声音再次出现在了整个蜉蝣文明的神经网络中： “如果你们之前对人类的情绪没有直观认知，那现在你们正在经历的就是其中最可怕的一种。记住这种感受，它叫恐惧！” 话音落下之时，曙光号的舰影出现在了蜉蝣舰队的正前方。 第183章 时空激波 与庞大的主宰相比，曙光号的舰体就像是山脉前飞过的一只麻雀。但已是风声鹤唳的蜉蝣舰队，却在这只“麻雀”之前不敢有任何动作。 “老朋友，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吧？”周成在曙光号舰桥里的发问震撼着蜉蝣舰队的每一根触须。 “对于一个在公元纪元还在走向自我毁灭的年轻文明，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成长得如此强大，这确实大大超出我对你们的预期。” 周成轻哼了一声，嗤之以鼻地回应道： “看样子，从历史中唯一获得的教训，就是从不吸取任何教训，不单是人类的专利。若不是你们制造的天劫，人类也不可能以空前的精神团结起来，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望。我们不仅没有按照你们的计划被灭绝，反而从你们身上学到了很多。 其中最深刻的就是，要高效地毁灭一个对手，不一定需要降维式的技术领先，而只需在对手的认知边界之外展开行动就足够了。你们当初就是这样对付地球的，现在我们也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你们。” “周教授，我不能完全理解你的意思。守护纪元的前三十年，我认真尝试过了解人类文明。但你们的个体情感和社会形态都太过复杂，你们有着远超我们的文明潜力，又离我们太近，这种不可掌控让我们感到恐惧。 从守护纪元31年开始的远征计划，直接导致了地球的毁灭。但这与你们情绪价值中的善恶无关，只是我们自身出于生存需求作出的最优选择。但请你理解，如果我们是以毁灭人类文明为目的，你们的远征舰队是没有机会离开奥尔特星云的。” 周成用轻蔑的目光看着前方的庞然大物，嘲讽般地笑了两声： “呵呵，抱歉，我无法理解。看来守护纪元在我们的接触中，也学会了不少人类的诡诈。与其说放过远征舰队是给人类留下了火种，倒不如说是当时你们因为没有能力确保100%歼灭而作出的妥协。难道不是吗？ 你们不知道的是，我们已经秘密跟踪和监视了你们十年，对你们的生物体机能和文明形态都已经了如指掌，而你们对当前的我们几乎是一无所知。你应该能够从刚才的遭遇里，知道我说这话的分量。” 周成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似乎是故意让绝望和恐惧的气息在蜉蝣舰队里充分发酵。良久之后，他才又开口说道： “好了，我们跨越时空而来可不是为了和你们叙旧的。我现在需要知道你们远征的目的，如果你愿意配合，或许我会考虑放过你的族人。但这不是因为没有能力将你们歼灭，而是出于对往昔邻居的一丝怜悯。而在我们的意识形态里，怜悯是要看心情的。” 周成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浓重的威胁和杀意。特别是最后一句，他更是故意一字一顿地说完，仿佛是发出的最后通牒。 主宰背部的触手也停止了飘荡，沉默了良久。 “或许我对你们当前的科技能力缺乏了解，但我很确定你们的本性是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产生什么变化的。就算我如实告诉你蜉蝣舰队远征的意义，你们也不会放过我和我的族人的。 而且，你们跟踪和监视了我们十年，没能自行从我们的神经网络中提取出需要的信息。这也说明了，你们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完全蔑视我们的存在。” 主宰的回答似乎早在周成的预料之内，他没有表现出愤怒和意外，只是歪了歪头，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了句： “看样子是谈不下去了，至少和你是没得谈了。” 说完，周成向武器官递了一个眼色。 少顷，一道激光扫过曙光号前方的空间，一个形如长棍的物体渐渐浮现了出来。在那根“长棍”的两端，分别连着两个锤头一样的物体，让它的整体看上去就像一柄两头都安装了锤头的奇怪锤子。 这个被命名为“竹蜻蜓”的武器，是用天择遗骸的表层材料技术制作而成。这用交子粘合在一起的六夸克粒子材料，也无法直接击破蜉蝣的躯体。但其超强的物理性质能够承受常规材料无法承受的加速过载，这才是“竹蜻蜓”的杀招之所在。 “竹蜻蜓”在内能的驱动下开始高速旋转了起来，锤头的线速度很快逼近了光速。相对论效应让锤头附近的时空和正常时空相互挤压，在微观层面形成了一道道沿着锤头向外辐射的时空激波。 这些波长在纳米尺度、由时空本身形成的褶皱和裂隙，能够将所到之处的实体物质在原子层面撕碎。虽然单个“竹蜻蜓”的杀伤范围仅有数公里，剧烈的能量衰减也会让其在几秒钟内丧失杀伤力，但对付蜉蝣舰生命体已经足够。 随着周成的一声令下，“竹蜻蜓”直奔前方的主宰而去。 只见主宰壮硕的躯体如同被施了分裂咒一般，瞬间被看不见的力量从头开始撕开。钝圆形的头部最先被搅成无数碎块，夹杂着鲜红的血液，向着四面八方飞溅出去。浓稠的血滴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诡异的弧线，好似一道血肉帷幕正在主宰的残躯上缓缓升起。 “竹蜻蜓”依旧势不可当，破碎的肉屑如海啸一般席卷了整个蜉蝣舰队，有的重重地砸在附近的执政官躯体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留下一个个模糊的血印。有的小个体蜉蝣被汹涌的血腥之潮推挤到舰队边缘，旋即也化作了血雾。 山脉一般巨大的主宰在几秒钟之内就被无声地撕碎瓦解，就像巨鲸的身体在海洋中突然爆炸，将整片时空都染成了暗红色。杀戮在主宰的最后一根触手被粉碎之后戛然而止，整个蜉蝣舰队战栗着笼罩在了可怖的“血腥之雨”中。 置身曙光号舰桥里的周成，仿佛闻到了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他用力做了一个擦鼻子的动作，喉结上下动了动，沉声说道： “按照你们的文明形态，将会由一个执政官来接替主宰的位置。但无论是谁，我都建议你认真地考虑眼下的局势。这种武器也许不算先进，用于对付人类战舰都很吃力，但却是专门为了摧毁你们设计的。 在竹蜻蜓系统没有完成充能和包围之前，甚至对你们也构不成威胁。但在过去的三个月，我们用星环的隐形技术，已经完成了对整个蜉蝣舰队的合围，并且利用你们航行自身散逸和剧烈减速的能量完成了充能。 可以说，是你们自己钻进了这个认知之外的口袋，我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你们也会适应的。不用再有任何幻想，你们逃脱不了的。” 说到这里，周成用一束指示激光照射到了一名执政官的身上，问道： “你就是科学执政官吧？” “是的！”它的回答虽然毫无波澜，但浑身的触手已经因为恐惧颤抖了起来。 周成故作调侃的口吻说道: “你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吗？” 没有得到新主宰指令的科学执政官在本能的血脉压制下，没有第一时间响应周成的提问。周成淡然一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科学执政官旋即被另一个竹蜻蜓搅得粉碎，笼罩着蜉蝣舰队的血腥迷雾又加重了几分。 周层倒映着血光的光幕在战战兢兢的蜉蝣舰队中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另一名执政官身上： “导航执政官，你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吗？” 第184章 巨引源 “当然！周教授！舰队的航线的目的地是位于赤经10h30m，赤纬-35°的巨引源。” 周成第一次听到了来自蜉蝣的声音里，带着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急促。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悠悠说道： “看来你们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冥顽不灵。” 随后，他话锋一转，厉声问道： “但你所说的巨引源距离当前位置有1.47亿光年之遥，而巨引源的规模更是达到了4亿光年，是一片巨大的宇宙空洞区域。这就好比我问你，早饭吃什么，你回答我吃的食物。你觉得你这样的回答有诚意吗？最好不要让我感觉你在戏耍我！” 眼看着新的一只竹蜻蜓又开始旋转，科学执政官急促地解释道： “您可以校验我们舰队的航向和速度，算上亚光速航行状态的时间**系数，我们刚好可以在50万年之后，宇宙大撕裂刚刚开始之时抵达巨引源边缘。您知道，大撕裂是一个持续50万年的过程，将从密集星系团向着宇宙空洞区蔓延。 如果我们能在50万年后顺利抵达巨引源边缘地带，那我们将有机会赶在大撕裂蔓延到宇宙空洞区之前，继续深入到巨引源的腹地。这也是为什么，舰队航速只是下降了0.03%也必须唤醒主宰决策处理。 在这个时间和空间尺度的航线上，0.03%的速度差异，足以让我们无法到达目的地！” 周成微微皱眉，在心头迅速默算了之后，带着浅浅愤怒的疑惑浮现在了脸上： “你们选择巨引源作为目标的原因是什么？别告诉我只是为了将毁灭时间拖后50万年，可观测宇宙中的空洞区很多，巨引源不是最佳的选择。” “对于我们的生命形态来说，50万年和你们的5天没有多大区别。但我们选择前往巨引源没有明确的原因。” 周成怒不可遏地吼道： “你在考验我的耐心吗？” “当然不是，我对您的决心不敢有半分怀疑！我已经被授权为新的主宰，在当前的形势下，回答您所有的问题是我们最佳的生存策略。请您耐心听完我的解释，再判断我的诚意。” 周成用余光扫了一眼面色微变的武器官，正声道： “那你最好确保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有用的。” “您知道，我处于巨星文明阶段的时候，拥有着准三级文明的宇宙观测能力，那时候我就发现巨引源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其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巨大引力特征，但即使穷尽我的观测能力，也找不出巨大的空洞区内有任何一个传统意义的天体存在。 在发现天择舰队之后，我将全部的精力都用于研究天择舰队。我总结出了天择舰队的两个规律。其一是会带走部分有千年未来潜力的文明，其二是会出现在大质量恒星附近，然后迅速吸收能量之后消失。” 此时，周成注意到了武器官和舰长都在不停地用余光瞄自己。 “如果你再继续说这些我知道的情况，那就和你的族人告别吧！” “请相信我，很快您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做这些铺垫了！”新的主宰在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向周成说道。 “我最多再给你一分钟！” “在漫长的深空观测过程中，我发现巨引源的引力特征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在缓慢不断增加的。而这个增加的引力量，如果换算成质量的话，几乎可以和突然消失的大质量恒星画等号。” 周成一怔，冷峻的面庞上浮起了惊讶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天择舰队可能和巨引源有密切关系？” “在我的观测能力巅峰期，巨引源是整个可观测宇宙唯一还处于未知的区域。而天择舰队的行为与巨引源又似乎存在着某种内在联系，更让人费解的是，天择舰队从来没有在巨引源区域内出现过。 在我的算法里，直接前往巨引源寻找答案，要比单纯等待天择舰队垂青有更大的机会，在末日将临的宇宙中生存下去。您知道，对于文明来说，不可预测的未来就是最大的希望。对于宇宙来说也是一样，未知就意味着希望。 这就是为什么当年在太阳系，我们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开启属于自己的远征。纯粹的未知，也是我们选择巨引源作为目的地的原因。我知道我们罪恶滔天，我可以任你处置。但希望您能够信守承诺，至少放过我的一部分族人。” 周成开始和蜉蝣舰队对话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作为曾经的受害者和当前的复仇者，他非常清楚无论复仇的对象是不是真的恶，复仇一旦开始就必须除恶务尽。而且，正在自然流失能量的竹蜻蜓也不容他再犹豫。 就在他刚要下达清缴口令之时，飞船的引力波监测系统忽然发出了警报，周成看了一眼报警信息顿时大惊失色。 这种波长的引力波，虽然对空间物质没有实质性的破坏效应，但只有大型实体物质以亚光速在光年范围尺度掠过时才会出现。但真正让他惊慌的是，以时空涟漪的方式掠过的引力波，会让处于高能态的竹蜻蜓短暂失去隐身效果。 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蜉蝣舰队，借助引力波掠过的时候，立刻察觉到了包围着舰队的致命竹蜻蜓密度远远没有预想中的密集。舰队只要抓住竹蜻蜓的巡逻空档集中突围，是无法被完全拦截的。 新主宰几乎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亲自带着数万个中小型个体向着曙光号直冲了过来。曙光号也在同时作出响应，紧急召回半数以上的竹蜻蜓组成防御阵型。 就在新主宰和它的随从们将要触碰到曙光号的舰体之时，数十只竹蜻蜓赶了回来。曙光号银白色的舰体瞬间被搅成肉渣的新主宰被染成了暗红色，碎肉块在舰体打得“噼啪”作响。与此同时，整个蜉蝣舰队在此起彼伏升腾的血雾中四下逃散。 一切发生的是如此的突然和迅猛，直到雷达屏幕上再也没有活体蜉蝣生命体之时，周成和一众军官才从电光火石的战斗中回过神来。 周成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嘴唇微张了几下，才问道： “它们逃掉了多少？” 舰长擦掉前额的冷汗，说道： “应该有10%的中小个体，和至少3个执政官穿透了封锁，向不同的方向高速脱离了。” 就在此时，雷达官忽然惊声汇报道： “报告！追踪到刚才的引力波源头了！距离我们3光年，高度符合天择舰队的特征！” 舰桥里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舰长眼中回转着惊讶和恐惧，声音颤抖着说道： “这...这算是偶然事件救了它们吗？” “我不认为天择舰队在这个时候出现是单纯的偶然事件。”武器官说道。 “这也说不通，如果天择舰队是为了拯救蜉蝣文明而来，不会等到我们几乎将蜉蝣屠杀殆尽了才出手。”导航军官说道。 周成思忖了片刻，沉声说道： “不用就纠结天择舰队的意图，对于一个遥遥领先于我们，接近于神级的文明来说。无论是天择还是人择，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区别，至少现在没有。” 武器官定了定神，查阅了武器库存之后，问道： “我们现在还有10套备用的竹蜻蜓系统，还要继续追击逃散的蜉蝣文明吗？” 周成摇了摇头： “没有意义了，我们的真实能力已经暴露，竹蜻蜓的攻击不会再起效了。让战舰进入隐形状态，迅速撤出这片星区。 不过，能在如此近距离内遭遇天择舰队，可不是每个文明都有的幸运。主引擎热机，我倒是想追追它们试试，看看这神级舰队到底是何意图！” “是！” 第三卷时空裂隙完结，下一章开始更新第四卷宏图 第185章 第四卷宏图01妄念 “嘟嘟！嘟嘟！” 肖山再次被救生舱的系统唤醒了过来。虽然意识还有些模糊，但他熟练地从手边拿起一根金属小棒，在舷窗边的金属舱壁上划上了一道印记。这已经是他划下的第49道印记，也是他第49次苏醒。 在从星汉号弹射出来之后，肖山很快因为伤势过重陷入了昏迷。当他第一次苏醒的时候，逃生舱的自动急救系统已经稳住了他的生命体征。但他也深陷在了光丝层层嵌套的时空深井中，无法逃离也无可奈何。 肖山能感觉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螺旋下坠加速度，但当他通过狭窄的舷窗向下方看去时，位于深井底部的黑洞却似乎还遥不可及。他除了挤在刚好能伸展手脚的逃生舱里消耗有限的生存物资，什么都做不了。 为了尽可能长时间地生存下去，肖山只能按照逃生舱电脑系统的建议，在大多数时间里处于低代谢的人工冬眠状态。他将电脑设定为每个月唤醒一次，除了检查逃生舱状态和观察周围的情况之外，他每次都要通过划横线的方式记录下自己的苏醒次数。 其实逃生舱电脑上有准确的冬眠和唤醒记录。但肖山觉得，在这似乎没有尽头的时空深井中，只有通过这种原始的方式，才能让自己感觉到时间真的在流逝。 而舱壁上的一条条划痕，也成了支撑他在这永无止境的坠落中坚持下去的精神图腾。或许在某一条划痕之后，他的老友就会带着来自未来的科技手段顺井而下将自己救出。 “统计所剩生存物资。” 肖山一边向电脑下达指令，一边透过狭小的舷窗凝望着时空之井的井口。 此时他的眼中只有无数根光丝构成的同心圆一直向上延伸，当前所在的位置已经无法用肉眼看清井口的正常星空了。 “报告，所剩物资仅够支撑3次短期冬眠循环。我建议您本次冬眠采用最低代谢的深度冬眠方式，这样能将您的生物体征维持至少一年。” 肖山轻哼了一声，转头看向身后的舷窗。相比刚刚从星汉号上脱离的时候，位于时空之井底部的黑洞已经大了许多。他已经能依稀看清，飞速旋转的视界面周围，因为霍金辐射而出现了一圈暗淡的紫红色光辉。 堕落仍然在继续，但距离一去不返的视界面仍然非常遥远。 “取消原有冬眠计划，也不要再安排新的冬眠了，恢复正常物资供给。我可不想在深度睡眠中冻坏脑子，那样保存下来的生命体征也没有任何意义。”肖山愤愤地说道。 “按照当前的物资存量，您将会在9天之后因为缺氧陷入昏迷，请您确认是否取消冬眠计划。” “我确认，我当然确认！而且请你关掉所有警报系统，最后这点时间我想过得清净点。”肖山的目光贴着舷窗的边缘四下搜寻着，嘴里嘟囔着。 “嘟嘟嘟！”一串警报音响过之后，电脑的声音变得严峻起来。 “这是一个危险的指令，我需要您再次确认！” 肖山又在舷窗边上仔细地搜寻了一圈，迷离的双眼中交织着对命运的坦然还有一丝丝的不甘。他甚至被困在这宇宙中最深的失控深渊中，即使只是想再看一眼曾经的人和事都是妄念。 长叹了一口气之后，肖山庄严地说道： “确认！” “好的指挥官，为了确保接下来的时间您有充足的电能，我将进入休眠状态，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逃生舱电脑休眠之后，肖山用胶带把显示时间的屏幕也封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金属小棒在舱壁上写下了爱因斯坦的引力场方程。 ......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已经变得浑浊不堪，舱壁上也写满了算符和公式。肖山喘着粗气，再次仔细地检查了计算结果之后，扔掉了手中的金属小棒，无奈地摇头叹息道： “看来我是想要算出自己究竟会死在正常时空的哪一年都很难了。” 由于无法确定自己与黑洞视界面的距离吗，以及下坠加速度，他始终无法精确计算出当前的时间随着引力增大而产生的**速度。 他仰望着时空之井的井口方向，现在唯一可以得出的正确结论只有，自己坠入黑洞之后，正常时空的时间流逝小于五十万年。 因为那将是大撕裂的开始，即使是黑洞这样的致密天体不会在第一时间被撕碎，但普通的星系甚至是恒星都已经分崩离析，井壁上那一圈圈的光丝应该早就不复存在了。 逐渐降低的含氧量让人昏昏欲睡，肖山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临了。他回到坐椅上，用安全带将自己固定，准备好好睡一觉，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他刚刚闭上眼睛，整个逃生舱突然摇晃了一下，那感觉就像是浪涌荡过小舟一样。肖山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可能已经进入了黑洞的强潮汐力区域，逃生舱即将加速跌落入视界面。 “主控电脑，检查逃生舱状态！” “请稍等，主控电脑正在启动，电能不足，启动时间将会延长。” 在焦急的等待中，肖山忽然看到有七彩的炫光从狭窄的舷窗里照了进来。他本能地抓紧了安全带，这极有可能是逃生舱已经进入黑洞邻近区域的光电反应。 潮汐力很快就会把逃生舱撕碎，而自己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能在失去意识之前，亲眼看看近在咫尺的黑洞表面。作为一个天文学家，这是一场悲壮而又无上的最高规格葬礼。 但很快，肖山就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因为在舷窗的一角他竟然看到了星星，正常的、点状的星星！ “主控电脑已启动完成，当前逃生舱系统一切正常，物资和电能储量较低，请尽快进入冬眠状态。” 主控电脑的话音刚落，一阵强烈的炫光就在舷窗外闪烁了起来。肖山使劲儿眨了眨眼睛之后，惊愕地发现这些炫光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光电效应，而是来回穿梭的激光，崩裂的火光，甚至是飞船四溅的残片。 “嘭！嘭！嘭！” 伴随着强烈的震动和舱壁发出的撞击声，逃生舱开始自旋了起来。 “警报！警报！遭到异物撞击！逃生舱姿态失稳！舱壁有轻微破损！” 在舱内闪烁的红灯下，肖山伸长脖子看向舷窗外，在旋转的空间中，两支庞大的舰队正在厮杀。来回交替的激光束之中，不停地有战舰在爆炸。 炫目的光线之下，虽然看不清战舰具体的形态，但其中一支有着银白色舰体的舰队几乎横贯了整个星空。他的对手似乎是黑色的外壳，隐匿在了宇宙背景中，看不出其规模。而自己所处的位置，就在战场的正中间。 逃生舱在电光火石中完成了一圈自旋，肖山凭借舷窗扫过的星区竟然无法判定自己所处的空域位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附近没有任何黑洞出现的迹象。 正在疑惑之际，逃生舱突然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主控电脑直接冒出了火花和青烟，而舱壁也在叽嘎声中出现了严重变形。 肖山索性解掉了安全带，凑到舷窗口。只见一黑一白两艘战舰就在不远处爆炸解体，崩裂的等离子火焰和飞溅的残片如暴风骤雨一般向着自己的方向袭来，而更多的战舰也在向自己的方向靠近。 就在此时，一艘处于半隐身状态的小型飞船一掠而过，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捕获了逃生舱，强烈的撞击和加速度让肖山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186章 赛博少女 “嘀嗒、嘀嗒”的滴水声越来越清晰地回荡在了耳中。 肖山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破旧仓库里的钢丝床上。房顶破了一个大口子，黑压压的破口中，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到了地面上的小水洼里，发出了滴水的声音。 “哗啦~！” 一个物体在桌面被拖动的清脆声音引起了肖山的注意，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俏丽的身影正依在一张堆满各种机械杂物的长桌前，在她的身后停放着一艘形如展翅海鸥的小型飞船。 肖山心头一紧，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面容。但随着视线渐渐变得清晰，那一份源自心底最深处的悸动很快散了去。 那桌前的少女个子不高、身形玲珑。她穿着一条超短裙，不规则裁剪的裙摆上，散发着独特的金属质感。修长的双腿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靴子，其上的机械纹理和闪烁的指示灯，看上去并非单纯的装饰件。 那少女的头轻轻歪了歪，灵动的双马尾随着身体的动作微微晃动，几缕荧光色的发丝折射出迷幻的光彩。尽管浓重的眼影和唇彩让她的脸庞看上去充满了邪魅的韵味，但肖山依然能看出银色的刘海之下，原本应该是一张清纯而充满活力的面容。 “看够了吗？”那少女用带着几分愠怒的烟嗓声开口问道。 肖山这才注意到，在她的手中握着一支镭射枪。而刚才那个“哗啦”的声音，正是枪口和桌面摩擦发出的。 “我在哪儿？”肖山问道。 “lv226。”那少女的声音就低沉而冷漠。 肖山并不知道这串代号意味着什么，还有些许眩晕的意识撺掇着他又问了句： “你是谁？” “莉莉。” 还在苏醒中的肖山显然没有意识到，那少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现在是......” “咚咚咚！” 肖山的话刚出口，就被那少女用枪口敲击桌面的声音打断了。她嘴角下撇，剑眉倒竖，如刀似剑的尖锐目光从玲珑的双眼中发射出来，直勾勾地盯着肖山，恶狠狠地说道： “嘿！你不觉得现在的情况应该由我来发问吗？” 头脑已经基本清醒的肖山本想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盖着一条毯子，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他心头一震，感到了情况有些微妙，低声应了个“哦！”字。 莉莉用枪口把桌上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挑到身前，扫了一眼胸口的铭牌之后，又转目看向肖山： “你叫肖山是吧？” “是的！我是....” 又不等他说完，莉莉就愤愤地把肖山的航天服甩到了地上。然后用枪口指着肖山，一字一顿地怒道：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行吗？” 面对这位妙龄少女的威压，肖山不仅没有感到畏惧，反而心生出几分好奇来，他赶紧点了点头，故作唯唯诺诺地回应道： “行，行！” 莉莉的眉梢微微动了动，试探着问道： “你在联邦舰队里担任什么职务？” 肖山抿起嘴唇，无奈地摇了摇头： “请听我把话说完。我不知道你指的太空军舰队还是远征舰队，可能是昏迷影响了我的记忆力，但我的印象中没有联邦舰队这个编制。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调取我逃生舱里的资料，里边有我的完整信息。” 莉莉轻哼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枪。然后走到仓库角落的一堆废旧金属前，徒手将一块比她自己体型还大的多的焦黑金属拖了出来，没好气地说道： “你的逃生舱在进入大气的时候已经完全烧毁了，我确实很难理解，为什么你会呆在这种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的逃生舱里。而且，数据库里压根就没有你说的什么太空军舰队和远征舰队。当然，数据库里也没有你这个人的存在！” 莉莉表现出的力量让肖山大为惊讶，他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他还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还是便利。 “莉莉小姐，你好像不太愿意相信别人说的话！” 莉莉一边轻蔑地笑着，一边向着肖山走了过来： “呵呵呵，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嘴里说的话。还有，别叫我什么姐。我可没那么老，而且我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肖山扭了扭脖子，打趣地道： “不过我看上去已经成了你的俘虏。” “只有被敌对势力抓住才能称得上俘虏，而你只是我的财产，至少现在还是。”叉着腰站在肖山床边的莉莉就像个小大人，语气傲慢却又稚气未脱。 “财产？有点意思，那我能卖个好价钱吗？”肖山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莉莉眉头微微一皱，忽然把脸贴到距离肖山身体很近的距离，一边嗅闻着什么，一边喃喃道： “你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又好像知道些什么。你的身体里没有一件生化装备，只有联邦舰队的高级军官才可能是这种身体结构。但你却又和那些一文不值的赛博驴马一起，出现在了前线。真是令人费解！” 莉莉的行为和话语让肖山感到一阵的毛骨悚然，前额不由得渗出了些冷汗。 “我能知道联邦舰队是一支什么舰队吗？” 莉莉直起了身体，带着警告意味地白了肖山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扔了一套衣服在床边，然后解开了他绑住手脚的束缚带： “走吧！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再说其他事情。” 他刚刚转身，又回过了头来。一手扶在床头的铁栏杆上，微微歪着的脸庞上，露出天真中带着邪魅的笑意，用威胁的口吻说道： “对了，你要是尝试逃跑的话，我就把你的小腿折断，明白了吗？” 话音刚落，床头粗壮的铁栏杆就被莉莉单手应声掰断。肖山感到一阵凉意从后颈袭来，只得连连点头。 换好衣服之后，肖山跟着莉莉登上了一辆飞行摩托。滑行到仓库外的时候，肖山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座仓库所在的位置竟然是在一栋巨大高楼的半腰上。 夜幕低垂、雨雾弥漫，目光所能及之处尽是高耸入云的巨大金属高楼。在浓稠雨雾的层层包裹之下，每一栋高楼的顶端和底部都隐匿在厚重的雾气里，整个钢铁都市仿若是飘在半空中一般。 每一栋大楼都显得很破旧，甚至锈迹斑斑。偶尔有昏黄的灯光从窗口里透出，在这氤氲的氛围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大大小小的飞行器时不时地在雨帘中飞速掠过，然后消失在楼群之下，只留下一道道残影，与雨雾交织在一起，好似巨人艰难跳动的脉搏。 “你要是没坐过这玩意儿的话，就抓紧点。” 说完，莉莉驾驶着飞行摩托从露台上直冲而下，带着肖山一头栽进了深渊般的雾气之中。 第187章 黑市 莉莉载着肖山向下穿过厚重雨雾之后，城市的底层呈现出了另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 锈迹斑斑的大楼表面不再是单调的玻璃与金属，而是覆盖着流动的霓虹光幕，各种奇怪的广告、数据代码和虚拟影像在其上不断闪烁变幻，将每一条街道映得光怪陆离。五彩的光芒肆意挥洒，让黑夜也失去了原本的深沉。 钢铁森林之间，街道之上，飞行汽车如同灵动的流星，风驰电掣般来回穿梭。它们留下的光影轨迹纵横交错，编织成了一张璀璨的光网，每一次加速、转向，都伴随着细微却独特的能量波动声，那是科技与速度碰撞出的音符。 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的微微焦香和能量波动的气息，机械运转的嗡嗡声、空气被飞行器撕破的啸叫，共同谱写出一曲在现代和未来之间模糊不清的荒蛮乐章。 经过几个迅猛的转弯，莉莉将飞行摩托停在了一幅巨大的投影背后。她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肖山快步跟在她身后。 她的背影看上去就像个公元纪元带着些社会习气的高中生，这种学生肖山也见过不少。但修长大腿上别着的那把手枪，让肖山不敢轻举妄动。 穿过一段阴暗的走廊之后，两人踏入了一个类似酒吧的地方。这里的内部空间非常开阔，不规则的金属架构纵横交错，似宇宙中交错的能量流，构建出充满层次感的立体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润滑油、甚至是火药燃烧的味道，就像置身战车的修理车间。闪烁的霓虹之下，奇怪的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桌前。有的在开怀畅饮，有的在呼呼大睡，还有的好像在争执着什么，但嘈杂的环境下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看到了莉莉，他们似乎很熟。那大汉满面堆笑地迎了过来，但他刚刚张开双臂。莉莉就敏捷地拔出了腿上的手枪，顶在了他的胸口，愤愤地警告道： “不！想都别想！” 那大汉也不生气，耸了耸肩，放下了健硕的双臂： “当然了，亲爱的，如你所愿。” 莉莉也放下了手枪，问道： “秃鹰他们在吗？” 那大汉偏头看了看莉莉身后急促不安的肖山，露出奸诈的笑容： “这是你进的新货吗？看起来还不错！” 莉莉后退了一步，挡在肖山的身前，用警告的口吻说道： “塔顶！我建议你别多管闲事，免得我让你当众出丑。” 那个被莉莉称为塔顶的壮汉侧身指了指角落的一张桌子： “秃鹰就在那边，不过应该快喝醉了。” 肖山这时才惊讶地发现，塔顶壮硕手臂的肌肉上竟然流淌着一条条微弱的光丝，而肌肉块之间会随着他的动作出现或宽或窄的缝隙。 莉莉领着肖山来到吧台前，对着一个正在背身忙碌的人说道： “齿轮，给他弄点普通消化系统能吃的。然后帮我看着他一会，别让他乱跑！” “好嘞！” 说完，她便转身向着角落走去。 当齿轮端着盘浆糊一样的东西回过神来的时候，着实让肖山大吃了一惊。他的一个眼眶里塞着一支闪着红光的摄像头，左臂裸露着机械结构，脖子上还有一条长长的缝合伤口。 “算你走运，朋友。在lv226还在供应普通食品的地方，可没多少了。” 肖山看着那盘浆糊状的东西，原本是一口也不想吃，无奈腹中打鼓，只得强忍着不适感吃了一勺。令他意外的是，这东西比看上去的好吃多了，有点公元纪元皮蛋瘦肉粥的感觉，于是又吃了几大口。 齿轮见状面露喜色： “一看你就是个有品位的人，他们都造谣说我的食物是用甲虫做的。那些恶臭的玩意儿能做出这个味道吗？我这可是正经用蠕虫做的！” 肖山一怔，送到嘴边的勺子骤然停了下来。他这才注意到，吧台后边的一个透明容器里，装着若干条手臂粗细的白色蠕虫。 “你要是不告诉我这东西是用什么做的就好了。”肖山捂着嘴一边忍着喉头的翻涌，一边说道。 齿轮倒也不觉得尴尬，递上了一杯散发着酒精味的浑浊饮料： “看起来你还得适应一阵子lv226上的食物才行。” 肖山不明其意，问道： “什么？” 齿轮用下巴指了指角落的桌子： “你好像没有卖到理想的价钱。” 肖山循着齿轮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莉莉正在和一个满脸横肉的秃顶大汉说着什么，他的头顶上是一块金属头盖，仿佛只要拆掉螺丝就能看到大脑一样。 那大汉正目光怔怔地看着肖山，让他感觉浑身发毛。一旁的莉莉看上去有些焦急，一连说了几个短促的字符，那大汉都只是浅浅摇头。 莉莉愤愤地站起了身来，又走到了另一张桌前。她和桌前一个半个身体都镶嵌着机械的黑人说了几句之后，那黑人用泛着蓝光的机械眼睛远远地打量了一番肖山，又回头去和莉莉交谈了起来。 “秃鹰都出不起价的货物，其他人就更难咯！”齿轮悠悠地说道。 “莉莉和秃鹰还有其他人都是贩卖人口的吗？”心中有些慌张的肖山不禁低声问道。 齿轮瞪大了他只剩下一只的真眼，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 “不不不，朋友。贩卖联邦人口在联邦法律里是灭星级的重罪，我们可不做。虽然这儿不流行联邦法律，但压根儿就没人会去买一个真人。” “我们？你的意思是，很多人都在从事莉莉他们做的...额...工作？”肖山不解地问道。 齿轮撇了撇嘴，眼中流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 “每当联邦舰队有作战任务的时候，lv226上半数的人都会驾驶着飞船跟上去。他们通常会在战斗结束之后，把战舰的残骸运回来作为工业物资，要不然你认为这座没有工业资源的星球上的大楼是怎么来的。 像莉莉他们这些胆子大的，会在战斗没结束的时候就进入战场。运气好的话，能够抢到还没有被完全破坏的能量核心、粒子武器、量子算核。当然，最值钱的还是打捞到幸存者。普通战士不值钱，不过是高等军官的话，就可以拿去换一笔不错的收入了。” 看着莉莉又走向了下一桌，肖山心头不免有些发慌，沉声问道： “那被你们救下的这些幸存者，会被送到哪里去？” “当然是送回舰队去。正因为有了我们这群人的存在，舰队的阵亡率显着下降。或许也是因为我们能帮他们打捞还有生还机会的救生舱，舰队才没有计较我们打捞他们的战舰残骸，尽管有些战舰还是几乎完好的.....” 心直口快的齿轮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问道： “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你是舰队的人吗？” 肖山摇了摇头，打趣道： “应该不算。但你们听起来像科幻小说里的星际拾荒者。” 齿轮的面色却变得深沉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肖山，迟疑地道： “但你显然也不可能是.....” 话刚到一半，就看到莉莉一脸愠色地走了过来。肖山连忙问道： “能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吗？” 齿轮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还是回答道： “1396年，怎么了？” 肖山一惊，追问道： “1396年？什么纪元？用的什么纪年法” 齿轮也有些不耐烦了： “你的问题简直跟你这个人一样奇怪，我只知道1396年代表着lv226星球开发到现在1396年了，而且我知道的所有行星都是用的这种纪年法。 什么纪元不纪元的，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至于多长时间为一年，我就不知道了，我估计也没人知道。不过朋友，我倒是得给你提个醒。莉莉可不太喜欢问题太多的人，特别是这种傻问题。” 这时，莉莉走了过来，脸上挂着不悦的神色对肖山说道： “别在这儿瞎打听了，他知道地不比你多，先跟我回去。” 第188章 暮色来临 两人回到飞行摩托旁边的时候，天空已经放晴。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群星睁开了闪亮的眼睛。 相比来的时候，莉莉的驾驶风格舒缓了许多，两人都一言不发，只有动力引擎“嗡嗡”的低鸣声在星空之下划过笋尖一般的城市上空。 “你不是有很多问题吗？怎么不问了？”这次反倒是莉莉先开了口。 肖山怔了一怔，依旧仰望着星空，随口答了句： “这片星空实在是太陌生了。” “你在试图通过星空定位？”莉莉问道。 “哦，对。不过可能是我的记忆出问题了，我居然一个星座都认不出来。” 莉莉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哼！你的中枢神经没有安装记忆芯片，居然想用大脑来记住星图。我都不知道该说你狂妄还是愚蠢！” 肖山又看了看头顶上稀疏而又陌生的星空，踌躇了少顷，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心中对莉莉小姐脾气的些许畏惧，试探着问道： “我...我们是在银河系吗？” 莉莉干笑了一声，带着嘲讽的口吻回答道： “呵呵，虽然这个问题仍然傻得透顶，不过我们总算有一个相同的认知了。” 肖山又看了一眼星空，赶紧追问道： “我们处于猎户座悬臂还是英仙座悬臂？” 莉莉微微摇了摇头： “还以为你开窍了，看来并没有。我压根不知道你说的悬臂是什么意思，整个lv226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肖山一脸的惊愕： “银河系不就是棒旋结构星系吗？整个星系分为4条主悬臂和......” 话还没说完，一幅星系图像就被投影在了肖山的身旁。眼前这个标注着银河的星系完全没有稀疏星系的紧凑棒旋结构，只是一团围绕着核心杂乱旋转的疏散星团。越是远离核心的地方，恒星密度就越低。 “我昨天才用这份星图精确地找到了战场位置，并且用它导航回到了lv226。你觉得我是愿意相信星图出了问题，还是你脑子出了问题？” 肖山反复端详着那陌生的星图，口中不由自主地喃喃念叨： “我这是在黑洞被困了多久啊，银河系竟然都变成这样了！” 听到肖山的呢喃自语，莉莉忽然警觉了起来： “黑洞？你是说，你在被我打捞之前，一直被困在黑洞的强引力范围内？” 肖山回答道： “是的！我的战舰在黑洞的引力深井中被摧毁之前，舰...哦不，是战友把我送进了逃生舱。能够确定的是，我在逃生舱里呆了49个月。但不能确定逃生舱距离视界面的距离，因此无法计算时间膨胀速度。但无论如何都.....” “哈哈哈哈！”莉莉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肖山严肃地叙述，随后她话锋一转： “现在我可以完全确定，是你的脑子出了问题。姑且不论我不知道当下有任何技术，能够把逃生舱大小的物体从黑洞的视界面边缘拉出来。 就算是真有那种技术，我打捞你的位置周围，至少100光年之内都是没有黑洞的。如果你是在给我讲笑话，那你这真的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而且你的笑话还讲得真不赖。” 肖山怔怔地看着身旁的全息投影，又看了看头顶的星空，陷入了沉思之中。现在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关键记忆。 见肖山久久没有说话，莉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太过刻薄，放低了声音说道： “你还是有一点让我很意外，这也是我今天没有把你倒卖给秃鹰的原因。” “什么？” “我以前也打捞到过不少在战斗中逃生的联邦战士，无论是列兵还是军官，都非常害怕我们。对我们总是唯唯诺诺，就像担心我们随时会吃掉他们一样。但你不一样，你一点也不害怕我们。而且我非常肯定，这份无所畏惧是装不出来的。” 肖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我还以为是我没能卖个好价钱。或许是我见过可怕的事情太多了吧，已经忘了应该怎么害怕了。” 可能是因为说到了价钱，莉莉忽然愤愤地说道： “秃鹰那帮浑蛋，只愿意出列兵的价格，理由是你身上和系统里都没有身份信息资料。我才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我冒着那么大风险才抢到你的救生舱，他们出的价钱连我往返的能量都不够。我宁愿砸手里，都不会便宜了他们。” 肖山又想起了在昏迷之前瞥到过一眼的激烈战况，试探着问道： “联邦舰队是在和什么作战？” 莉莉忽然沉寂了下去，良久之后才沉沉说道： “不知道。他们的战舰总是和宇宙背景一样黝黑，而且从来不弹射逃生舱，也没有任何战舰在战斗中被俘虏过。没人看清楚到底是什么生物在驾驶战舰，我们将其称为暮色舰队。 不过他们在通常情况下只会攻击联邦的舰队和星球，对我们这群生活在边缘星区的星际乞丐不感兴趣。只要不离他们太近，没有主动攻击过我们。” 肖山迟疑地道： “听起来，暮色舰队和联邦舰队有着很深的仇怨。” 莉莉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只关心他们什么时候、在哪里会再开战，要是再不搞到点像样的货，我连启动飞船的能源都买不起了。别问这个了，我现在不想说这些恼人的事情了。” 肖山见莉莉的语调中已经蓄积着暴躁，也不敢再问，只是说了句：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莉莉思忖良久之后，才低声说道： “秃鹰那帮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再回去找他们肯定会讹我。我打算去迁星碰碰运气，那儿的人见过世面，也有充实的联邦军官数据库，没准能出得起个好价钱弥补下我的损失。” “要是真砸手里了，就让我跟着你吧，我能干的事情挺多的，而且我也挺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肖山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却是他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 从天劫纪元到现在，他在浮浮沉沉的生存斗争中已经身心俱疲。现在忽然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任何义务需要他去履行，正好顺理成章地放下那些已经压了他两个多世纪的沉重担子。 “你倒是想得挺美！想跟我结伴拾荒的人可多了，怎么都轮不到你。”莉莉傲娇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肖山抬头看着头顶陌生的星空，心情前所未有地放松，悠悠地说了句： “至少我觉得我比那个浑身赛博肌肉的傻大个塔顶更有机会。再说了，实在不行，我就以货物的身份给你压仓底。” 说完，两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份久违的知足感在肖山心间缓缓升起，自从离开了公元纪元的高中校园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奢侈的感受了。看着陌生但依旧灿烂的星空，他忽然不再想去寻求当前的时间和空间，只想在这个只有1396年的世界中过完余生。 不知不觉间，肖山的双臂不自觉地抱在了莉莉的腰间。 “你干什么！给你脸了是吧！我现在就轰碎你的手，给你撞上两根钢筋你信不信？” 莉莉凶恶的骂声刚落，头顶的星空忽然闪烁起了七彩的炫光。数十颗特别明亮的星星在快速移动着，红红绿绿的光芒在星星之间闪烁穿梭。 “糟了！行星要塞炮开火了！我们正在遭受入侵！抓紧我！我们得赶紧回仓库去驾驶飞船离开这儿！”莉莉说完，不再介意肖山怔紧紧抱着她的后腰，猛地加速向着仓库的方向而去。 、 第189章 袭击 当飞行摩托风驰电掣的赶回仓库的时候，肖山早已是晕得七荤八素、站都站不稳了。莉莉一把抓起他的胳膊，将他拎到飞船的翼下。 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肖山，她扔了一套动力外骨骼在她身上，然后一边在手环上操作着，一边恼怒地骂道： “我看你这个样子恐怕还得雇个人给你当保姆，以后还是别提想跟着我混的事情了！赶紧起来帮我装载弹药和物资！” 肖山忍着犹未散尽的眩晕感，把手伸向动力外骨骼。就在他的指尖碰到装具之时，外骨骼好像活过来了一般，自动沿着手臂铺展到了他的四肢和脊椎上。 在动力外骨骼的帮助下，肖山站直了身体，定了定神，摩拳擦掌地吼了句： “什么活儿需要我干的，来吧！” 此时，飞船四周的地面升起了几个箱子。 “我来填装弹药，你负责装载能量核心，全息眼镜会提示你操作流程，动作快点！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儿！” 在全息眼镜和外骨骼的帮助下，肖山迅速装好了能量核心。看到莉莉仍踮着脚尖在机翼下装着弹药，肖山赶紧上前帮忙。在两人默契的配合下，起飞前的准备工作飞快地完成了。 看着机尾上印着的“星云号”的铭牌，肖山打趣道： “这个名字真不错！” 莉莉焦急的脸上多了一丝愤怒： “少废话，赶紧跟我上飞船。” 星云号是一艘体积不大的穿梭飞船，内部只有主副驾驶两个席位和一个不大的货舱。莉莉灵巧地跳到主驾的位置上，一把将副驾驶上的一个布偶熊扔到了地上，急促地说道： “引擎热机马上完成了，赶紧坐下系好安全带。你的身体没有强化过，一会的加速可能会非常难熬，你就自求多福吧！” 肖山却是一脸的轻松，有条不紊地系好安全带之后，捡起了地上的布偶小熊，饶有兴致地对小熊说道： “以后你这个位置就让给我了，我来负责照顾你。” 莉莉白了肖山一眼，没好气地道： “能熬过这一关再说大话吧！” 说完，她推阀拉杆。星云号在主引擎在喷涌的火光中跃然而起，然后一个轻盈的翻滚通过了从狭窄的仓库出口，随后向着天穹急速跃升而去。 加速趋于平缓之后，肖山总算从短暂的昏迷和加速带来的黑视效应中恢复了过来。一旁的莉莉从容地操纵着飞船，悠悠说道： “还真有两下子，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肖山在脸上强行堆上几分笑意，吃力地说道： “我要跟你说，以前我训练的时候，都是生扛15g过载，你可能又要觉得我是脑子烧坏了。” 莉莉看了一眼仪表，双眸中的光泽有了些许变化： “现在的负载是7g，你还能和我闲聊，看来你的故事不都是脑子不清晰的幻觉。” 此时，夜幕上的七彩炫光更加绚丽了。那些迅速移动的星星正在交织的彩光中，如夜晚爆炸的高射炮弹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地变成一朵朵明亮的火球，然后又迅速消失在群星中。 “是联邦舰队在攻击我们吗？”肖山问道。 莉莉扫了一眼飞船的仪表，摇了摇头： “不太可能，联邦舰队的白色飞船在同步轨道外就能被肉眼看到，而且他们才不会浪费火力在我们这汇总残废行星上。” 肖山心头一紧，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那就是暮色舰队！” 莉莉微微眯起的大眼中流转着疑惑的神色： “预警雷达上没有明显信号，从这一点来说很像是暮色舰队的作风。他们也确实会攻击行星，但一般不会直接用战舰攻击。 我听老鸟们说过，他们通常是在消灭了附近的联邦舰队之后，使用一种专门对付行星的武器。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那有没有可能是其他文明在攻击我们？”肖山追问道。 莉莉侧目扫了一眼肖山，眼中尽是鄙夷的神色： “过了这事儿，我还真有兴趣听一听你的离奇故事。免得我上一秒还觉得你快上道了，下一秒就变成白痴了。在银河系里只有人类和暮色舰队，没有第三种文明。而且很早以前就是这样了，这是一个常识！” 肖山大惊失色，脸色瞬间变得如纸灰般惨白，一时竟惊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星云号冲出了lv226的大气，低轨道上已经是一片狼藉。泛着殷红光泽的金属碎片如洪水一般四处奔涌，将沿途的空间设施撞成碎渣，然后变成洪流的一部分。 侥幸躲过金属洪流的空间设施也喷吐着火苗，在近地轨道上摇摇欲坠。几十分钟之后，更加汹涌的洪流在绕着行星转完一圈之后再次袭来，最终会将所有轨道上的空间设施全部吞没。 巨大的行星要塞炮台在翻滚中分裂成几块，大楼一般的碎片无声地碰撞着、挤压着，甚至还能看到有人从断口中被扔出来，在太空中无助地挣扎。 眼前骇人的一幕将肖山从刚才的震惊中强行拉了出来。忽然，他看到侧舷窗外有东西： “3点钟方向，有三个不明物体正在高速靠近，通体哑光黑色，表面呈多边形平整镜面。” “该死！那是暮色舰队投放的小型战机！” 莉莉在咒骂的同时，猛地拉动操纵杆，星云号做出了一个剧烈的转弯动作之后，三架黑色战机也迅速调整了航向。 “还在咬着我们！”肖山扭着脖子看向后方，惊恐地呼喊着。 莉莉见状果断按下手边的按钮，星云号的尾部旋即喷洒出了一阵晶体尘埃。就在同时，三道高能光束聚集而来，在晶体尘埃的折射下形成了一团巨大的紫色光晕。 肖山倒吸了一口凉气，若不是莉莉反应迅速，此时星云号的船尾恐怕已经被烧成熔化的金属了。 莉莉来回舞动着操纵杆，星云号在空间中做出滚筒机动，持续喷出的晶体尘埃在船尾形成了一圈圈螺旋状的尾迹。三架黑色战机一连好几次发动聚焦都没能穿透晶体尘埃之后，索性改为了动能弹扫射。 莉莉看着后视雷达的影像，操纵杆轻微动了几下就避开了一串串拖着橙光的动能弹。嘴角露出一丝邪笑： “到了这个环节，你们可就不一定玩得过我了。” 眼看着前方四分五裂的行星要塞残骸已经近在咫尺，莉莉不仅没有躲闪和减速，反而把节流阀推到了最顶端。 就在要撞上残骸的一瞬间，星云号在她细针密缕的操作下一连做出三四个滚转，恰到好处的从行星要塞残骸里的一条到这弧度的微小空隙中钻了过去。 紧随而至的三架黑色战机显然不具备这般高超的驾驶技术，其中一架直勾勾地撞在了行星要塞的残骸上，立时化作一朵火球。另外两架拼尽全力拉起机头，终于在只差几米的位置避开了撞击。 然而，早已穿过了废墟的星云号已经绕到两架险象环生的黑色战机的六点钟。莉莉一个短点射，其中一架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呼啸的动能弹点燃了。 最后一架黑色战机慌忙地做出机动，在空间中上下翻飞着躲避。但莉莉就像个老练的猎手，死死跟在他的后边并不急于攻击。 在看清了对手的路数之后，莉莉果断打出一个长点射。看似就要脱靶的一串动能弹，在黑色战机将会掠过的轨迹上，精确地把它变成了已燃烧破碎的零件。 “呼呼！全中！”完成三杀的莉莉兴奋地喊道。 肖山也是满眼震惊与错愕地看着这位妙龄少女，不由得赞叹道： “你这近距离狗斗技术真的让我叹为观止！我也见过不少战斗机飞行员，还没有一个有你这般本事的！” 莉莉甩了甩两条马尾，一脸傲娇的神色： “哼哼！我可是每次战斗刚刚打响，就冲进战场开始抢物资了。这些都是基本操作，不必大惊小怪。” 话音刚落，他们就看到六七架黑色战机又从各个方向向着他们包围而来。 第190章 目标迁星 莉莉看着正从各个方位围堵而来的地基，先是一怔，随后就要伸手去抓弹射拉柄。 “玩不过，准备弹射！” 就在此时，肖山注意到高层大气中闪烁起三四个红色亮斑。定睛看去，那是几艘形态各异的小飞船引擎喷出的长长尾焰。 “等等！好像有人来帮我们了！” 话音刚落，那几艘飞船倾泻出的密集弹幕，就如挥舞着的赤红锁链一般向着四面而来的黑色战机抽打而去。 包围之势瞬间被化解，好几架黑色战机随即化作爆裂的火球。侥幸逃脱第一轮攻击的，也在短暂而迅猛的狗斗中被悉数击落。 “哈哈！我总算救过你一次了莉莉！下次不要再拿枪口顶着我了！”扬声器里传来了塔顶那带着调戏意味的话语。 莉莉虽然也是满眼抑制不住的兴奋，但嘴上还是刻薄地说道： “你要是再早来哪怕是一分钟，我可能都会考虑和你拥抱一个。” “塔顶！明明是大家一起干的活儿，怎么就成你一个人救下莉莉了。” “是啊！要算你头上也行，得把消耗的能量和弹药给我们补上！” 听着秃鹰、齿轮还有其他熟悉的声音在扬声器里出现，莉莉笑逐颜开： “伙计们，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过你们！” 欢声笑语间，秃鹰沉声说道： “玩笑一会儿再开吧，我在爬升的时候收到了西半球几个老哥们儿的求救信号。那边已经打成一锅粥了，我们得趁着大批敌军还没有合围过来，赶紧向高轨道转移！” 几艘飞船旋即组成编队，开始向着深空加速。 莉莉回头看去，只见一片金属洪流和残破设施交织的近地轨道之上，几个黑影正在殷红色光泽的映衬下若隐若现。行星云层之下的城市里，正在如浓雾中炸响的鞭炮一般闪烁着阵阵火光。她带着几分忧虑问道： “他们已经打到地面了吗？” “在我起飞的时候，他们的小型战机就已经在大气层内活动了。我们哥儿几个平时没事儿都爱打理飞船，一收到警报立刻就能起飞，这才有机会冲出大气层。 不过后边起飞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我们看到大多数人的飞船都没来得及飞到楼顶的高度就被击毁了。哎...可惜了我的酒吧，那可是我的家啊！”齿轮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充满了哀婉和叹息。 塔顶安慰道： “别伤心齿轮，过渡区的行星多的是，咱们再找一颗合适的，重建酒吧就是了。家人都还在，家就还能回来。” 齿轮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 “说来也怪，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暮色舰队先是摧毁了lv226空间里的星港和转运站，在进入大气层之后，也没有无差别输出火力，而是优先攻击了空中的移动目标。这和我们听说过的暮色舰队攻击手段有点不一样啊！” 秃鹰也不解地说道： “我亲眼见过暮色舰队攻击联邦的宜居行星。他们一般会出动庞大的舰队将行星周围隔离，然后用灭星武器，或是激发地核过热熔化行星地壳，或是将行星表面硅酸盐化。整个过程声势浩大，而且速度很快。 附近的联邦舰队要么在进攻发起之前就会被完全肃清，要么根本来不及驰援。就算不考虑暮色舰队从来没有进攻过我们这种边缘行星的情况。像现在这样只出动几艘战舰，而且从高到低逐层清缴的情况，也完全不符合暮色舰队的行事风格。” 听到秃鹫说到行星表面硅酸盐化，肖山心头猛地一颤，立刻联想到了地球的遭遇，一个令他头皮发麻的念头不由地浮现在了脑海中——这是蜉蝣在地球上使用过的手段，难道周成他们没能战胜蜉蝣舰队，或者是虫洞的出口根本就是错误的。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情况不对，如果暮色舰队就是蜉蝣，那他看到的小型战机规整的工业外形、常规的离子束和动能弹攻击手段，还有被击毁后的火光都和踏上远征之后的蜉蝣舰队特征完全不符合。 正在疑惑之时，扬声器里出现了齿轮急促的声音： “我刚刚收到一个老朋友从临近的lv223上发出的求救信号，他们那儿也遭到了攻击，而且情况和我们很相似。” 秃鹰也疑惑地说道： “我也收到了lv228发出的信号，情况和我们这儿差不多，好像我们附近的过渡星区都在遭到暮色舰队的进攻。至少在lv226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真是离了大谱了！” 肖山沉思了片刻之后，沉声说道： “我虽然是个新来的，不过从你们的描述来看，这暮色舰队好像不是为了摧毁目标而来，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众人都恍然大悟，莉莉惊讶地问道： “你这样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但它们在寻找什么呀？” 短暂的沉寂之后，塔顶笑咧咧地说道： “我觉得当务之急还不是去纠结这些花里胡哨的。现在的好消息是，我们基本已经安全了。但坏消息是，我们附近的星区已经没什么星球可去了。咱们总不能这样一直加速吧，小飞船上这点能量储备可不比那些大型战舰。” 大家都一时拿不定主意之时，莉莉说道： “我原本就在纠结要不要去一趟迁星。现在好了，家园也让人家管了，干脆就跑一趟得了。” 秃鹰不失时机地开起了玩笑： “怎么，还盘算着把你的货物卖出个好价钱吗？我觉得你还是算了吧，就算他真有什么隐藏身份，只要你拿不出证据来，联邦舰队那帮老鸡贼绝对不会给你出高价的。这小子有时候显得有点傻，但脑子还挺活泛，要不就先留着看看吧。” 齿轮也连忙说道： “对啊，我觉得完全可以呀。你看弹簧、中缸他们几个还有我，以前不也是被你们打捞起来的联邦舰队逃生人员嘛。最后也是因为舰队不愿意出高价，或者是自己愿意，留在了lv226成了自己人。” 几人在无线电里鸡一嘴鸭一嘴地嘻哈着，莉莉没好气地说道： “现在他还属于我的货物，你们管得可真多！” 随后，她带着几分鬼魅的笑意看了肖山一眼，说道： “卖不卖那是我的事儿，不过我总得知道我这个货物价值多少钱吧！你们要是暂时没有明确的目标，就干脆跟我一起吧。迁星的位置比较靠近联邦星区，应该没有遭到攻击。我们也可以在迁星做好充足补给，为选定下一颗家园星球做好准备。” “好嘞，就听你的！”塔顶第一个表达了态度。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齿轮也说道。 “迁星那一帮奸商你没怎么打过交道，你一个小女生过去，我还真担心你被他们讹了，就索性再送你一程吧！”秃鹰虽然语气不情不愿，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外形凶恶的大汉实际上有一颗炽热的心。 “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目标迁星，我们出发吧！” 第191章 血统 在前往迁星的航行中，肖山从莉莉和他的伙伴们的对话中，大致了解了当前时空的格局。 已经变为松散星团状态的银河系，以银心为圆心约三万光年的区域处于银河联邦的控制范围。对于这个庞大联邦的具体构成，莉莉他们并不清楚。 只是听说联邦控制区域内的宜居行星都有着非常优渥的条件，生活于其中的人们都是有着漫长寿命和优雅形态的联邦公民。 联邦管辖的边缘就是一段绵延几光年到十几光年的所谓“过渡带”。在那些被战火摧毁或者只是半宜居的行星中，居住着像莉莉这样的一群自称为星际游侠的人。 他们的数量庞大、组成非常复杂，有的是不被联邦接纳的逃难者，也有从联邦辖区里逃出来的罪犯，但更多的还是所谓的“原住民”。至于这些一直都只能徘徊在过渡期的原住民到底缘起何处，却没有人说得清楚，而他们自己也似乎并不在意。 在“过渡带”之外，是被称为“蛮荒区”的星区。在这片占据整个银河系90%的广袤区域，随处是危险的白矮星和中子星。恒星密度仅有联邦区域的1\/10，且绝大多数都是能量密度极低的褐矮星和已经进入暮年的红巨星。 光论自然条件的话，却是称得上一个“荒”字。而“蛮”字的得名，则是因为神出鬼没于其中的暮色舰队。无论是在过渡带艰难求生的星际游侠，还是银河联邦的正统人类，都不敢轻易踏足危险而又荒凉的蛮荒区。 从适宜文明生存条件来说，蛮荒区只有极少几个还有黄矮星的星区还存在宜居带，但这几个区域反而没有探测到任何文明存在的迹象。没有人知道暮色舰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文明，甚至到现在都无法完全确认，暮色舰队是不是同一个文明。 从莉莉记事起，银河联邦就在抵御暮色舰队的入侵。尽管在某些战役里，联邦舰队能够取得胜利，但却从不发起反击，因为没有任何一支深入蛮荒区的联邦舰队能够返航。 “莉莉，听你们说来，联邦区域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为什么你们甘愿生活在环境恶劣的过渡带，也不迁往联邦区呢？”肖山忍不住问道。 莉莉嘴角微微向下，不屑地说道：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拥有联邦公民身份的人类，才能进入银河联邦控制区域。像我们这样的星际乞丐要是贸然闯入，轻则被直接流放到几光年之外的蛮荒区去，重则被宪兵队当场击毙。” 肖山疑惑中带着些好奇地问道： “那要怎样才能获得联邦公民权呢？” “要么你得为银河联邦立下旷世奇功，比如说拯救一颗行星或者孤军击败一支暮色舰队。这种神仙才能干得成的大事儿，我只在小时候的睡前故事里听过。 要么你就得有清晰纯正的人类血统。像我这种母亲在生下我之后不久就没了，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还浑身都是生化装具的星际乞丐，就想都不要想了。用他们的标准来衡量的话，我这种就叫先天和后天的dna都不纯净。” 莉莉一边说着，一边缕了缕自己头上的马尾。肖山这才注意到，她俏丽的双马尾原来根本不是头发，而是一根根可以调节柔韧度的纤维丝。 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莉莉的身体，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道： “在我生活的早期纪元，十几亿人的国家里，唯一要讲血统的就是宠物猫狗。这大清都亡了这么多年了，居然又开始兴起血统论，属实是倒反天罡了。” 发现肖山怔怔地盯着自己，莉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像你这样全身都是血肉组织的人，倒是多少符合一些联邦公民的特征。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你能卖个好价钱。” 肖山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继续用火辣辣的目光扫视着莉莉，饶有兴致地开起了玩笑： “看样子，你还是盘算着要把我卖了。不过我要真是联邦公民的话，那还真得感谢你咯。没准以后还能邀请你到联邦区域观光定居。” 莉莉冷哼了一声，一脸嫌弃地打量着肖山： “哼，看把你美的！你也不要抱太大侥幸，我们的资料库虽然不全，但也已经涵盖了附近星区80%的联邦公民资料。 如果迁星都没有你的资料，那你顶多就是个逃难者，没准就是个精神错乱的逃兵。不过，你的体貌特征也不如联邦公民纯粹。” “纯粹？什么意思？”肖山不解地问道。 莉莉迟疑了片刻，微微眯起的双眼中闪烁着迷离的光泽： “我也只是远远地见过联邦公民，很难以形容。给我的感受就是，他们身体上每一根线条都经过dna的精心雕琢，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即使是同性，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并且发自内心地赞叹对方的完美。” 肖山撇了撇嘴，浅笑着摇头道： “我想象力匮乏，实在不知道你所谓的完美形态应该是什么样子。而且根据我的经验来看，完美可不是褒义词。 对了，你肯定不是一出生就在身体里镶嵌着生化装具吧。既然你刚才说，身体的纯粹性也是获得联邦公民身份的要求之一。那为什么你和你的伙伴都装了这么多...额...身外之物呢？” 莉莉随即一脸无语的表情白了肖山一眼： “你要是在过渡带呆上一年半载的话就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了。就拿lv226来说吧，其大气中的铅和硫含量远超人体呼吸和代谢系统的承受能力，如果不对肺部进行改造。不出三年，你就会死于呼吸系统疾病。 所有过渡带的行星都不是典型意义上的宜居行星，lv226的环境还算不错的。而且，我们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在战火纷飞的战前线去搜集资源。相比凡胎肉体，机械加强过的身体才有更大的机会收集到更多资源。” 肖山不由得打了个冷噤，顿觉嘴唇上突然都多了几分奇怪的味道。他强行堆起些笑容，安慰道： “人造器官也不错嘛，至少坏了能换，理论上可以永葆青春。” 莉莉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愤愤地说道： “看来你不仅蠢还很无知。骨骼、肌肉和多数器官都可以换，但脑子不行。只有银河联邦掌握着从分子层面延长脑细胞寿命的技术和资源，我们这群连求生都成问题的人就不敢奢望了。 而且，体内的生化装具始终是外来物体，分子层面的排异反应只能抑制无法解决，这会加剧脑细胞的老化速度。就算不考虑意外，一般情况下，我们的平均寿命很难超过70岁。唯一庆幸的是，衰老会在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发生。” 作为一个至少280岁的中年人，听到当前人类的寿命倒退到了70年，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从肖山的心间升起。他甚至不太确定自己是跨越了时间来到了未来，还是回到了过去。 就在两人的对话陷入沉寂之时，扬声器里传来了秃鹰的声音： “我刚刚又拦截到了几条信息，毗邻lv226的好几颗行星都遭到了暮色舰队的进攻。但奇怪的是进攻范围都是以lv226为中心的过渡带星区，那些更靠近蛮荒区的边缘星球，或是联邦辖区行星都没事儿。” “这可奇了怪了，暮色舰队不是向来只进攻联邦辖区的行星吗，怎么连破烂星球都看得上了？”齿轮疑惑中带着些愤懑地说道。 “还有更奇怪的，根据破译的信息显示。所有被攻击的星球都和lv226相似，暮色舰队只是摧毁了星球的航行系统，还有试图逃离的人，然后在星球上一阵搜索之后就离开了。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将整个行星彻底摧毁。”秃鹰接着说道。 “看来莉莉说得没错，他们好像真的是在找什么东西。”塔顶说道。 通讯频道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肖山莫名的心头一紧，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正在沉寂的空气中发酵。 第192章 灰色地带 沉吟了片刻之后，肖山凝望着群星的双眼瞬间瞪大，眼眸中原本的光亮瞬间被恐惧吞噬，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惊惶。他的瞳孔急剧收缩，仿佛在极力抗拒着脑海中浮现的可怕念头。 虽然他对这个陌生的时空和身边的新朋友都还知之甚少，但从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一切不合寻常的事件都是围绕着自己在发生。而更令他不安的是，那神秘而又强大的暮色舰队在找的东西，好像就是自己。 他正欲开口的时候，莉莉拿起了步话机： “先生们，当务之急还不是纠结这些暂时得不出答案的问题。飞船剩下的能源不够我们减速返回lv226，就算够我也不打算回去，鬼才知道暮色舰队是不是就埋伏在附近。” 话音落下之时，肖山敏锐地察觉到莉莉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那感觉就像是她读懂了自己内心的焦虑，是在有意为他解围。 “回去是肯定不敢回去，至少现在不敢。我现在关心的是我们的目的地是否安全，迁星的位置处于过渡带边缘，几乎已经深入到蛮荒区了。如果暮色舰队开始攻击过渡区的话，那迁星遭到攻击的风险可比lv226大多了。”塔顶局促不安地说道。 秃鹰踌躇了片刻之后，肯定地回答道： “我比较了解拦截信息的时间节点，lv226遭到攻击之后，迁星没有遭到攻击的记录。而且，无论下一步作何打算，我们都必须去迁星补给才行。航程已经过半了，大家都做好准备吧！” 莉莉放下通话器之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中依旧还流转着一层浅浅的不安和焦虑。 “你好像对迁星有些畏惧，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肖山问道。 莉莉眉头微皱，局促不安地说道： “如果把联邦区和蛮荒区比作白色和黑色的话，迁星才是真正的灰色地带。我们打捞的联邦舰队幸存者，大多都是通过迁星最终转移给联邦舰队。因为犯罪或其他原因被驱逐出联邦的人类，也会在迁星中转。 那里聚集着最狡猾的投机星际游侠、最凶残的歹徒，也潜伏着银河联邦的间谍，据说暮色舰队也在其中安插了耳目，但从来没有得到过证实。那里是整个过渡带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是最庞杂的信息集散地。” 肖山耸了耸肩，浅笑着调侃道： “刚说去迁星的时候，你们都还很兴奋。现在真的要到了，你这铜头铁臂的金刚芭比怎么反而害怕起来了。” 莉莉眉梢一挑，嘟起嘴不服气地说道： “哼！我才不是害怕。lv226的环境可不比迁星好，最狡诈的商人也不一定比秃鹰更难缠。但无论如何都是在自己的家园，而迁星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之地。” 肖山呵呵地笑道： “要是有机会追根溯源的话，你肯定和我是同一个民族。在我的纪元里，我们民族的人都很恋家，属于是要跑路也得把老家背着走那种。” 莉莉完全听不懂肖山的意思，轻哼了一声： “你这人真是一会很正常，一会又风言风语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佩服你，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你感到害怕一样。” 肖山看向深空，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哎！快别佩服我了，我无非是见过更多更可怕的事情而已。” ...... 当迁星的真容随着飞船的减速逐渐浮现在了肖山的眼前之时，他惊讶地发现所谓的迁星原本并不是一颗典型意义上的天体，而是被星系尘埃笼罩着的若干行星残片。在这个距离看去，宛如横跨数光年的壮丽星云被微缩到了眼前。 由粉尘和冰晶构成的尘埃云被深邃浓郁的紫色所笼罩，好似将宇宙最幽远之处的神秘色彩凝于一处。紫色的边缘，柔和的粉色如涟漪般缓缓晕染开来，恰似少女娇羞时泛起的红晕，细腻而温婉。 形态各异的飞行器穿梭其中，激起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如灵动的精灵肆意穿梭。附着在行星残片上的人造设施和空间站，彼此错落分布，如星云中初生的新星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光与影相互交织，将整片星云装点得如梦如幻。 “听老鸟们说，这里曾经是个孤星系统。但星系中央的恒星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失了，三个大质量岩质行星很快陷入了混乱的三体运动，并最终相互坠入彼此的洛希极限，最终就形成了当前的形态。”莉莉说道。 “或许，几方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里作为集散地，就是因为他本就诞生至混乱吧。”肖山感慨道。 这时，秃鹰驾驶自己的飞船前出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莉莉，我已经和金刚联系好了，我们可以在那儿补给，他也有最全的数据库，没准能查到肖山的身份。当然，你要愿意去查的话。” 莉莉将通话器放到嘴边，却迟迟没有按下通话键。肖山看出了她心中的纠结，耸了耸肩，悠悠说道： “反正你们也很难接受我说的事情，没准真是我神经错乱了，我也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会对我尽快融入你们有很大帮助。” 当莉莉听到肖山的最后一句话时，明显被触动了。一丝异样的神采在她的眼中一闪而过，随后赶紧微微转面，避开了肖山的目光，按动了通话键： “那就听你的，秃鹰。” “嗯！不过金刚我也只打过几次交道，要保持警惕，这迁星里没一个省油的灯！” 秃鹫带领着船队来到了金刚的领地前，那是一块数公里长的行星碎片。其中一半还保持着星星碎片凹凸不平的原始风貌，而另一半则覆盖着黄黄绿绿的金属管架和板件。乍看杂乱无章，但细细端详竟然有几分远古庙宇的神秘和威严。 飞船穿过入口降落在了一个空旷的大厅边缘，在交出了武器之后，一行人被带到了大厅的中央。那个名叫金刚的人端坐在一尊神只雕像之前，他的身材比一般人高大得多，浑身覆盖着厚重的黑色铠甲。看不出是穿了动力战甲，还是身体经过深度生化改造。 但最让人心头发麻的还是他面罩上的两颗狰狞的獠牙，还有泛着猩红光泽的眼窝。 “秃鹫，我的老朋友，欢迎你和你的朋友来到遣云宫。你要的补给物资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看在新朋友来的份儿上，价格就给你算9折。如果没问题，我就直接让他们给你装机了。” 他的声音就像是从管道里传出来的一般，低沉而又深邃。 秃鹰和几人对视了一眼，说道： “不用担心，这家伙是个生意人，之前也算诚信。我最好去清点一下物资的量，让他坑了是小事儿，回头在半路上能源不足，就要老命了。” 几人纷纷点头之后，秃鹰笑着向金刚挥了挥手： “行！我先清点物资！” 三个同样身披重甲的手下领着六七个机器人，带着秃鹰向着物资仓的方向走去。 金刚微微转头，头盔上猩红的眼窝瞄向了莉莉和肖山。 “小姑娘，听说是你想查验货物的成色？” 莉莉本能地挡在了肖山身前，吞了口唾沫，故作镇定地说道： “听说你收费很高，我还没想好。” 金刚的面具之下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哈哈哈哈！你的货物好像有点意思。看在和秃鹰交情的份儿上，我可以先帮你验货，不是好货不收你的查验费。” 莉莉很犹豫，身后的肖山却嬉皮笑脸地贴在她耳边说道： “这么好的便宜，干嘛不占，反正干等着秃鹫装载物资也是浪费时间。我作为货物，支持你这货主验货。万一我要是个值钱的主，以后跟着你们混的时候，地位也能高一点嘛！” 莉莉踌躇再三之后，回头看了看一脸贼笑的肖山，终于点了点头。 第193章 亡命之徒 金刚的两个手下拿着扫描仪器走到了肖山的身旁。莉莉往后退了半步，双手紧握成拳，警惕地注视着两个手下的动作。 对肖山一番上上下下的扫描之后，其中的一个手下转头看向金刚，然后点了点头。端坐在雕像前的金刚身体微微前倾，一手轻抚着面甲上的獠牙，猩红的眼窝打量着肖山，说道： “10个基数的能量核心，你看怎么样？” 旁边的塔顶和齿轮都是脸色乍变，一个劲儿地向莉莉递着眼神。 而莉莉只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冷声应了句： “我可以考虑一下。” 一头雾水的肖山回头看了看几个伙伴，憨笑着问道： “10个基数的能量核心，算是个好价钱吗？” 塔顶圆睁的眼睛看着肖山： “如果单独用作莉莉那艘星云号小飞船的动力，足够用十年了！” 肖山在惊喜的同时，心头也泛起了阵阵不安的涟漪。当他忐忑地转目看向莉莉时，却发现她脸上毫无波澜。 金刚靠到椅背上，端视着肖山和莉莉，发出了几声带着回音的渗人笑声： “呵呵呵！看来还没有达到你的心理预期，不过不要紧。我给你涨到12个基数的能量核心，外加三件s级生化装具，这很公平了吧？” 他故意顿了一顿之后，才又补充道： “任你挑选。” 莉莉依旧是一脸的冷漠，甚至连眉梢都没有动一动。旁边的塔顶反倒是焦急地向前凑了一步： “莉莉，我觉得已经非常合适了。你不是正在找替换的.....” “别说了！”塔顶的话刚说一半，莉莉就恶狠狠地喝止了他。 然后，她一脸严肃地看向金刚，沉声说道： “不好意思，我暂时不想卖。” 塔顶、齿轮和一众伙伴都是满眼惊愕地看着莉莉，不可思议四个字几乎就实实在在地写在他们脸上了。肖山怔怔地站在原处，虽然他不知道莉莉的决定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当前的情况下，他肯定更愿意和这群已经有些熟悉的伙伴待在一起。 “哈哈哈！” 又是一阵阴森的笑声之后，金刚用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说道： “小姑娘，我认为你应该慎重的考虑一下我的出价。整个星区不会有人的出价比我更高了。” “不用考虑，我说过了，我不卖！”莉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金刚站起了身来，他高大的身材给在场的所有人都带来了无声的威压感。 “那如果我说我非买不可呢？” 浓重的火药味充斥在了空荡荡的大厅里，莉莉敏锐地察觉到了大厅边缘堆砌的物资后边有人影在活动。 “那你就试试！”莉莉咬牙切齿地回应道，她虽然身型小巧，但在气势上不遑多让。 话音刚落，金刚的两个手下就从身后钳住了莉莉的双臂。塔顶、齿轮还有其他几个同伴也被迅速冲上来的敌人控制住了。 肖山见状，奋不顾身地向着其中一个抓住莉莉的人扑了上去。然而，勇敢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形同儿戏。他刚刚纵身跃起，就被敌人凌空掐住了喉咙。 “轻点儿！弄死了就不值钱了！”在金刚的厉声断喝下，肖山被扔到了地上，强烈的窒息感让他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 金刚带着两个手下，一边向几人走来，一边语气傲慢地说道： “你们这群愚蠢的星际乞丐，敬酒不吃，非要吃法酒！” 莉莉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况，向塔顶几人递了个眼神，停止了挣扎。她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说道： “现在我们还能谈谈价格的事儿吗？” 金刚仰头大笑： “哈哈哈，你好像没有看清现在的局势，你们已经没有资本和我谈价格了。不过，我倒是可以考虑把你留下来陪我，至于你同伴们的死活，就要看你愿意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陪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抬起了莉莉的下巴。 缓过劲儿来的肖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刚要扑向比自己高出一半的金刚，就被他的一个手下按在地上。 莉莉看了眼仍在歇斯底里挣扎着的肖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况之后，她嘴角露出一丝邪魅的笑意，目光犀利地看着眼前的金刚，用带着几分挑衅的口吻说道： “说真的，你好像也没看清当前的局势。” 金刚一边揉捏着莉莉娇嫩的面庞，一边矫揉造作地说道： “噢？是吗?我已经开始喜欢你这股奶凶奶凶的劲儿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还能做点什么。” 莉莉愤怒的使劲儿甩了甩头，试图将脸庞从金刚的手中挣脱，两根长长的马尾也散落了开来。抓着她肩头和手腕的两人随即发力，将她娇柔的身体架到了空中，一头的长发在挣扎中散开到了肩上和脸上。 “金刚，你或许是个很成功的商人，但你显然没有意识到，你面对的是一群亡命之徒，真正的亡命之徒。” 话音落下之时，强劲的电流通过隐藏在莉莉头发中的纤维丝，连接到了所有接触到她头发的人手上。 “噼里啪啦”的一阵短促锐响之时，身后钳制着她的两个手下瞬间被凶猛的电流打翻在地。金刚捏住莉莉脸颊的手，也在爆闪的电火花中弹了开去。 莉莉趁机一把揪住金刚面颊上的獠牙，飞身一记顶膝，重重地顶在了他的前胸上，厚重的胸甲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凹坑。 一个轻盈的后空翻落地之后的莉莉，看到摇摇晃晃的金刚还没倒下，再次飞身跃起。双腿死死箍在金刚的脖颈上，随后高高举起双臂，连续的肘击如雨点一般砸在金刚的头顶上。 与此同时，刚刚还唯唯诺诺地塔顶，顿时浑身赛博暴涨的赛博肌肉撑破了衣衫。随后一个凶猛的后仰，用后脑勺将身后拽着他的人撞翻在地。然后一手揪住一个敌人，像摔玩偶一般把他们投向了宝座之后的神像上，摔成了一堆零件。 其余的伙伴也各显神通，大厅中央旋即乱作一团。埋伏在大厅周围的敌人，端着电磁枪正举棋不定之时，秃鹰驾驶着飞船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七彩的电磁火花在飞船的双翼上闪烁，那些惊慌失措的敌人身体上，随着动能弹划破空气时有节奏的“嗖嗖”声，升腾起一片又一片的血雾和火花。然后身体在血雾中隐去，变作一摊摊伏倒在地面的零件和肉块。 “快走！等他们反应过来就不好撤了！”秃鹰一边在扬声器里喊着，一边驾驶着飞船迅速靠了过来。 莉莉停下了疯狂的砸击，看一眼塔顶： “别急，搞清楚他们为什么突然翻脸搞我们！” 塔顶心领神会，扔掉手中被当作武器挥舞的半截尸体，两步走到面甲已经严重变形的金刚面前。然后如撕开纸箱一般，扯掉了金刚的胸甲和面甲。 肖山这才惊愕地发现，藏在这具高大躯体之中的，竟然是一个身高半米的侏儒人类。他满脸是血，鼻眼浮肿，双手颤抖着不停摇晃，似乎在求饶。 莉莉一把捏着他的脖子，将他从机器身体里拽了出来： “我只问一次，为什么非要抢我的同伴？” 侏儒眼中惊惧交加，咳嗽几下之后，用畸形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 “前段时间....联邦舰队通过暗网...发了一条高额悬赏...条件和你的同伴很像....” 话没说完，不知何处射来的一发动能弹将侏儒的身体打得粉碎，爆裂的血浆溅了莉莉一身。 大厅边缘的齿轮一个爆锤将那名开枪的敌人干掉，急促地对众人喊道： “赶紧走人，他们的战斗飞船马上就要围过来了！” 第194章 浑水 秃鹰的利爪号载着众人刚刚离开金刚的领地，几十架战斗飞船就喷吐着动能弹追了上来。虽然凭借出色的机动能力和高超的驾驶技术，乌泱泱追来的敌军一时奈何不了上下翻飞的利爪号，但利爪号也始终无法摆脱追杀。 “秃鹰，别硬来！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被击落，想办法把水搅浑！”莉莉急促地说道。 秃鹰心领神会，露出一丝坏笑： “这个主意不错！金刚那小子仗着和联邦舰队有秘密联系，平时没少吃独食。周围的领主早就怨声载道了，咱们这次就把这场野火给点燃了试试！” 说完，秃鹰故意将追击的敌人放得更近了些，然后将他们引到其他领主的领地范围内。急于追击的敌方战机果然中计，在几番穿梭之后，整个迁星都打成了一锅粥。 秃鹰在枪林弹雨中绕了一个大圈子，趁着两波飞船迎面遭遇的混战时机，一个连续的滚转动作将利爪号藏到了金刚领的背后的一处凹坑里。 “这里暂时安全，大家伙先歇一歇。等飞船的主引擎散热完成，趁着他们还在混战，咱们一个极限加速就能远离迁星了。”秃鹰一边启动着飞船的隐蔽帷幕，一边说道。 休息的间隙，莉莉检查着飞船的状态，肖山见他满身血污，于是便取出急救包递了上去： “这种离子引擎散热时间最少要20分钟，先处理一下伤口再检查也不耽误事儿。” 莉莉上下打量了一番肖山，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 “看来你对飞船还挺在行，但是你对我们这类人就不太在行了。” 她没有接过肖山的急救包，而是随手拿过了一块布擦拭起了身上的血污。 肖山这才惊愕地发现，莉莉腿和手臂上骇人的伤口里，竟然是一条条透明纤维束编织的肌肉群。透过小腿上的一条贯穿伤口，甚至能直接看到里边的合金骨骼。而在她腰部的一道崩裂伤口内，分明又能看到透明薄膜中有血肉器官的存在。 莉莉接过塔顶递来的一个订书机模样的小设备，一边用咬钉将伤口钉合起来，一边带着几分自嘲的口吻说道： “怎么，吓到了吗？没想到我是...额...这样的人吧。” 说话的过程中，莉莉没有看肖山，只是低眉垂目继续缝合着伤口。肖山看得出莉莉的目光在故意躲避着自己，他走上前去帮着莉莉把伤口周围的凝胶状表层皮肤拉到一起，协助她缝合伤口。然后呵呵地笑了几声： “咦！有件事儿我很好奇，那个叫金刚的家伙给我出了这么高的价钱。你不仅没把我卖给他，反而跟他们大打出手把自己搞成这样，还把飞船也丢了。” 莉莉怔怔地看着肖山，她的一双赛博大眼中虽然闪烁着机械的彩光，但流淌着的却是最纯粹的情感： “你看着我们在被金刚的手下抓住的时候，不也奋不顾身地要救我们吗？这就说明你已经是我们的伙伴了，我们虽然擅长劫掠，但从来不会出卖伙伴。” 肖山感觉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握住，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涌上胸腔，眼眶竟然不自觉地湿润了。嘴唇微微张了几次，却说不出话来。 莉莉放下手中的缝合器，拉起肖山微微颤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感觉到了吗？这是真的。” 那一瞬间，肖山仿若触碰到了春日里最娇嫩的花瓣。那是人类少女肌肤所特有的细腻和光滑，特别是那微微的温热，像是被阳光轻柔抚摸过。 肖山忍不住轻轻动了动手掌，她的脸颊柔软得如同云朵，轻轻一捏，便能感受到那富有弹性的触感，仿佛在诉说着青春的活力与美好。 莉莉面色微沉，拉开了肖山的手： “差不多的了啊！还来劲儿了你！” 肖山脸一红，憨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莉莉倒也没有真生气，拿起缝合器递给了肖山，撩起了后腰上的衣服。 “我觉得像你们这样挺好的，要都跟我一样凡胎肉体，刚刚干起仗来恐怕就凶多吉少了。”肖山一边帮莉莉缝合着后腰上的撕裂伤口，一边说道。 莉莉轻哼了一声，无奈地说道： “就算不考虑生化装具的副作用，要不是生存所迫，也没人愿意在自己的身体里加这些玩意儿。从血肉神经组织传导的感受，跟人工电信号生成的虚拟感受相比，完全是两回事。”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植入生化装具的啊？”肖山好奇地问道。 莉莉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 “这就看麻烦什么时候来找你了。我12岁的时候在路边玩耍，遇上部族冲突，双腿被炸断了。17岁参加星际拾荒，右手被粒子射线烧得跟焦炭一样。 21岁在抢一座飞船能量核心的时候，遭遇临界爆炸没来得及跑远。后脑头皮、后背皮肤严重灼伤，脊椎也被破片切断。还有些大大小小的伤，我都记不清了。” 肖山听完只觉头皮发麻，不由得想起了公元纪元那些战乱地区的小孩，出门上学都需要在手上和腿上画上标记，以免在遭遇炸弹袭击之后父母辨认不出尸体。 见肖山有些愣神，莉莉问道： “弄好了吗？” 肖山赶紧钉上最后一颗咬钉，说道： “差不多了！” 莉莉放下撩起的衣服，轻轻将肖山推到一旁，走到秃鹰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来看着飞船，你去处理下伤口吧。” 秃鹰拉住莉莉身来的手，一边吃力地站起身来，一边说道： “也行，你的飞行技术是咱们里边最棒的。” 秃鹰刚刚从驾驶位上起身，莉莉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借势翻滚使出一招过肩摔把那壮硕的躯体摔翻在地。然后用膝盖顶住胸口，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疯了吗？莉莉！”秃鹰一边本能地挣扎着，一边厉声骂道。 众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住了，一时间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秃鹰！只要你有渠道联系暗网，而且前往金刚的领地也是你的安排。我们刚刚的遭遇很难让我不怀疑，这一切是你和金刚串通好的！” 或许是摄于莉莉飘荡长发间闪烁的火花，众人都不敢上前。听到莉莉质问的秃鹰反而放弃了挣扎，语气也从愤怒变为了无奈： “你开什么玩笑！我联系暗网的渠道你们不知道吗？无非都是花钱在迁星买的一点信息差，赚你们一点差价。我确实知道最近联邦舰队有大行动，但也仅此而已。而且我也提前告诉你们了，要不然你怎么知道打捞肖山逃生舱的星区会爆发战斗。” 莉莉虽然有些犹豫，但仍然不依不饶，依旧用匕首盯着秃鹰的脖子： “但这解释不了，为什么金刚会预先埋伏我们，只有你认识金刚！” 肖山走上了前去，轻轻碰了碰莉莉因为静电而飘起的发梢： “这事却是有蹊跷，但应该不是秃鹰出卖了我们。不过，现在的情况看来，联邦舰队的大行动应该也是冲着我来的。算上之前暮色舰队袭击过渡带行星，我好像遇上大麻烦了。” 就在莉莉抽搐着缓缓拿开夹在秃鹰脖子上的匕首之时，刚刚还如如焊光一般在舷窗外闪个不停的火光忽然消停了下去。 塔顶看着仪表台上的雷达屏幕，疑惑地说道： “这迁星各个领地的飞船刚刚还激战正酣，怎么突然就各自归营了？” 秃鹰慌忙地爬了起来，匐在操作台上摆弄了一番之后，被扩大的雷达屏幕边界上出现了一行行整齐的亮斑。众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是联邦舰队来了！” 第195章 交锋 莉莉收起了匕首，凑到了观星窗前，看着远处缭绕的尘埃之后，一艘艘正在因为主武器充能而发出幽幽蓝光的联邦战舰，不禁感叹道： “联邦舰队的规模可不小啊，恐怕不是来收拾迁星里这堆倒霉蛋的。” 齿轮看了看雷达屏幕，又转目看向肖山，脸上浮起了不安和困惑： “如果他们真是来找你的话，你的身份可一点都不一般啊。” 秃鹰翻身从地上爬起，匐在操作台前仔细查看了雷达数据之后，斜目扫了一眼肖山，沉声道： “看起来在找他的，可不只有联邦舰队！” 众人这才发现，在和联邦舰队相对的另一端，同样数量众多的暮色战舰正在从暗影中出现。他们的舰体上散逸着紫黑色的光泽，仿佛是某种力场正在战舰的周围蓄积。 数以万计的小型战机迅速在各自的舰队之前排列成墙，弥散在迁星之间的星际尘埃，因为空间中不断暴增的能量荧起了阵阵妖异的紫光。 突然，利爪号的控制台上，指示灯疯狂地闪烁了起来。如新星爆发一般的耀眼光晕从联邦舰队的方向迸发开来，无数道蕴含着毁天灭地能量的高能离子束，如切开时空的利刃一般，直刺暮色舰队而去。 群星瞬间被在强光逼迫下退回了深空之中，迁星里的每一个天体和每一粒尘埃都在反射着刺眼的光辉，唯有遭受到攻击的暮色舰队方向，正散逸着诡异的紫红色彩光。凶猛而来的高能粒子流，仿若是照射到了雾气中，被化解了能量。 每一艘暮色战舰都在遭受高能粒子流的灼烧，在舰体前端遭受攻击的位置，某种能量场正如涟漪一般涌动着，但暮色战舰的舰体本身似乎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损伤。 这样的状况相持了不到三秒钟，暮色舰队的阵形微微摇曳了起来。一些体型较小的战舰最先撑不住高能粒子流的持续烧灼，堆积在战舰前方的能量场如泡沫一般破碎的同时，紫黑色的爆炸如染血的玫瑰一般，一朵接着一朵地在舰队边缘绽放。 眼看着暮色舰队已经摇摇欲坠，气势如虹的联邦舰队忽然停止了攻击，被数十道炽白的高能粒子流照得几乎透明的整个空间陡然暗淡了下去。 几乎把脸都贴在舷窗上的众人都微微向后退了退，使劲儿揉搓了一下双眼之后，这才看清，联邦舰队的每一艘战舰，都在用近防火力系统在自己的周围编织起一道密集的火网。 星星点点的爆炸光点开始在联邦舰队的四周出现，眨眼之间，此起彼伏的红光就将舰队团团围住，掐死一道落日的霞光笼罩在了联邦舰队的四周。 肖山定睛看去，这才发现空间中有无数的小黑点正如雨点一般砸向联邦舰队。这些小黑点比舰队投放的无人战机要小很多，但速度要比无人战机快。在逼近舰队的近防火网时，还会兜出一道道弧形的轨迹，试图避开拦截。 终于，有少数几个黑点突破了舰队的防御火网。在临近战舰之前，炸出一团团紫黑色的光晕。那看似不算剧烈、甚至有些草草收场的爆炸，却在真空环境中激起了一圈圈时空激波。 战舰厚重的装甲带在激波掠过之时，随着时空本身的涌动如重锤下的铁皮一般发生了翘曲和脱落。还不等受伤的战舰拖着泄露的气体和四溅的火花向后撤退，激波榴弹接二连三地在周围炸响，战舰顷刻化作一团蓝色的等离子火焰。 当联邦舰队艰难地撑过最密集的打击之时，十几艘战舰已经化作了妖娆的蓝色火焰之下飞散的碎片。在第一轮攻击中同样损失惨重的双方都没有退却的意思，立刻不遗余力地展开了第二轮交锋。 与此同时，双方舰队密集的战机群也向着对方发起了冲锋。喷吐着蓝色尾焰的联邦机群和泛着紫色光晕的暮色机群，如两道汹涌的巨浪一般撞到了一起。爆炸的火光宛如漫天飞舞的红色浪花洒满了整个星空，幽暗的空间再次被点亮了。 莉莉见状迅速坐到了飞船的驾驶位上，一边飞快地拨动着开关，一边急促地说道： “所有人都把自己固定好，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众人立刻照办，就在莉莉把手放到引擎节流阀上之时，肖山突然手指着舷窗外的某处叫住了她： “等等！你们看那边，还有那边！” 莉莉循着肖山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惊愕地发现。双方的战机群发起冲锋之时，分别派出了一支百余架规模的小机群，在几艘战舰的带领下绕开了正面火线，向着迁星的方向扑来。 “好家伙！这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吧！”秃鹰满眼惶恐地说道。 “现在冲出去，肯定要成靶子！”齿轮焦急地说道。 莉莉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如火海一般的战场，握住节流阀的手微微颤抖着： “如果等他们分出了胜负，我们恐怕就走不了了！” 肖山却异乎寻常地冷静，他沉思了少顷，把手轻轻放在莉莉颤抖的手上，双眼炯炯地看着她： “别着急，会有人帮我们的。” 莉莉仍旧不肯松开紧握着引擎节流阀的手，愤愤地说道： “迁星里都是些老奸巨猾的投机分子，他们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自找麻烦的！” 肖山却非常坚定地说道： “虽然我和你们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异，但我能感觉出我们身上有着同样的基因。无论是你们还是他们，都不会坐视家园被入侵的。相信我，他们一定会出来的。” 眼看着来自不同阵营的两支舰队，从不同的方向逼近了迁星的尘埃区，利爪号上的几人都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他们的飞船除了速度之外，其他方面都远不及对方。一旦合围形成，他们将再无机会逃脱。 突然，一道爆炸的火光从不远处的残破星体上迸发而出，不知是哪一方战机率先开了火。隐藏在星体之内的空间站结构，在如山崩一般剥落的碎片中暴露了出来。 数十个人伴随着破碎的零件，在爆炸性失压的气流中被抛到了太空中。还不等他们拼命挣扎着回到已经严重受损的基地里，接踵而至的动能弹就将他们淹没在了汹涌的火海中。 如暴雨般四下飞溅的爆炸碎片吹响了战斗的号角。数千架形态各异的战机从大大小小的星体中蜂拥而出，他们摒弃了往日的恩怨，同仇敌忾向着进入迁星的所有侵略者发起了复仇。 每一架战机、每一座空间设施的爆炸，都会像落到干草堆里的火星子一般，将周围的一切点燃，尘埃笼罩下的迁星顷刻间变成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熔炉。 肖山在雷达上仔细观察着混乱的战局。高悬在头顶的两支庞大舰队已经在做最后的突击，而迁星内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他果断厉声喊道： “就是现在！航向172、前进四，全速撤离！” 第196章 后裔 肖山准确的航向指引再加上莉莉高超的驾驶技术，利爪号经过几次险象环生的缠斗，总算逃离了残片横飞的战场，悄无声息地向着深空的方向一骑绝尘而去。 加速完成之后，众人手忙脚乱地开始检查飞船的状态。刚才的几次战斗，利爪号都是从爆炸的火焰中直穿而过，飞船的仪表台上早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警告弹窗。 齿轮一边摆弄着电子星图，一手拨弄着通讯器面板： “我们得想办法联系上附近的过渡区行星，利爪号的状态我怕坚持不了多久。” 还没有完全从加速过载的副作用里恢复过来的肖山突然撕扯着喉咙喊道： “别用通讯设备！” 齿轮还在犹豫之间，莉莉起身一把关掉了通讯设备的电源，随后转头向肖山问道： “虽然我觉得齿轮说得有道理，但是我还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肖山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苍白的面色稍微恢复了些血色： “现在看来，联邦和暮色舰队好像都在找我。但他们每次都是在我们到达某处之后，才跟上来。再结合金刚所说的情况来看，基本可以说明他们没办法直接定位我，而是通过通讯网络分析出我的位置的。 如果现在启动通讯设备，极有可能把他们都引来。无论接下来你们准备去哪里，都要严格保持无线电静默。至少等我远离了你们再说，我不想连累你们。” 齿轮倒吸了一口凉气，把手缓缓从通讯设备操作面板上拿了开去： “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我差点就犯大错了！” 莉莉先是一愣，随后歪了歪嘴角，蹲在通讯设备下方，拔掉了保险插头，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兜里，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现在就没这个风险了。不过我要说明的是，你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你不会连累我们，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 这时，身上沾着油污的秃鹰从后舱走了过来，他放下手里的工具，说道： “我都检查过了，都是些老毛病而已，利爪号至少可以撑到我们返回lv226。”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之时，秃鹰走到莉莉身前，看了一眼她胸前的口袋，没好气地道： “我可以把利爪号暂时交给你指挥，但是以后再要在她身上拆掉什么零件，请先征求我的同意好吗，她已经陪了我14年了。” 莉莉用两根手指夹出那枚保险，放在掌心递给了秃鹰： “当然了，如你所愿。” 秃鹰没有接过那枚保险，反而在莉莉的手心放了一枚芯片： “拔保险没用，一根导线就解决了。这是通讯系统的处理芯片，现在神仙来了也没法启动通讯系统了。你自己收好吧，省得回头又怀疑我。” 说完，秃鹰转目看向肖山： “朋友，我想你应该讲讲你的故事了。之前也许没人愿意听，可能你自己也不想说。但现在的情况下，我认为你就说你是神仙也不会有人怀疑了。” 肖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好吧！” 随后，肖山从地球公元纪元末期开始，将天劫纪元、守护纪元、远征纪元，以及他在正常时空的在睚眦纪元777年穿过虫洞、跌入出口黑洞之前的重要事件，大致地讲了一遍。整个讲述过程中，肖山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而是用第三人称的角度进行的叙述。 “没想到人类居然起源于一个叫太阳系的孤星系统，而且母星还是一颗漂亮的蓝色星球。真是像在听神话故事一样不可思议，我从来没有去过拥有自然恒星的行星。真想在真正的夏天，吹一吹山间之风。” 莉莉满眼星星地看着肖山，除了感叹之外，眼底还流露出了些许别样的神色。 秃鹰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 “过会儿再发你的花痴吧。现在的问题是，肖山被困在黑洞视界面附近，是肯定不可能自然逃逸的，而整个银河系恐怕只有联邦才有资源和技术把他弄出来。而我们更像是在联邦将肖山救出来的时候，半路截胡了。” 塔顶圆睁着双眼，看向众人： “这样说起来的话，我们岂不是帮了倒忙？” 肖山皱起了眉头，迟疑地道： “事情可能不仅仅是联邦把我从黑洞里拯救出来这么简单，因为这解释不了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一片远离黑洞的时空，更解释不了为什么暮色舰队也会掺和进来。” 齿轮用他裸露的机械手掌拖着下巴，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众人，踌躇着说道： “根据你的叙述来看，银河联邦公民更像是根正苗红的人类直属后裔。所以我更倾向于银河联邦是在救你，也许你对他们来说是个重要的人物。联邦舰队才会反复寻找你，而暮色舰队的出现可能就是一种纯粹的巧合。” 齿轮的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得到了其他几人的认可，唯有莉莉只是在一旁痴痴地看着肖山没有说话。 “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把你送到联邦去，至少尝试和他们接触一下？”塔顶试探着说道。 肖山立刻站了起来，决然地摇了摇头： “不！至少在我搞清楚从我进入黑洞到现在，宇宙都经历了些什么之前，我不认为这是个明智的决定。” “为什么？为什么你更愿意相信我们这群被抛弃在过渡区的乞丐，也不愿意相信银河联邦呢？”一直没有说话的莉莉忽然发问道。 肖山思忖了片刻之后，宝相庄严地说道： “对于暮色舰队，我有一定的判断了，但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文明，现在还很难下结论。至于银河联邦，他们确实很像人类，非常的像。 但只有你们才是我认知中人类应该有的样子，无论哪方面都是。我之前的经历，让我必须非常谨慎地去接触一个还不了解的文明群体。” 秃鹰和其余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耸了耸肩，悠悠说道： “那好吧，你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们还坚持要把你送到联邦的话，就真成了出卖伙伴了，我可不干那种会被掀掉天灵盖的事儿！ 不过你想要知道的事情确实很难办，我们几个知道的，都只有口口相传的lv226上1396年的历史。其他过渡带行星的人，也基本都是如此。” 塔顶忽然想起了什么，双目炯炯地看着齿轮： “咦！对了，齿轮，你以前不是联邦舰队的成员吗，还是个什么军官。你应该接受过历史教育吧！” 齿轮一脸难色： “这个...你们对联邦公民的阶级概念可能不太了解，通史是高级阶层才能学习的高阶知识。我以前就是个导航系统军士长，在士官学校的时候，只是简单学过距今一万年的概略史。 课程上描述的一万年来的宇宙演变，除了银河联邦的控制范围有所缩小之外，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 “不过什么，你快说呀！”塔顶焦急地问道。 齿轮吞了口唾沫之后，犹豫着说道： “我是说，我还有个很冒险的办法，也许能够了解到联邦通史。但首先需要一艘联邦飞船，这几乎不可能。” 秃鹰和塔顶都是面面相觑，觉得齿轮完全是在说废话。现在别说一艘完整的联邦飞船，连利爪号能够正常运行多久都是问题。 而莉莉却缓缓站起了身来： “不如你先把计划详细说给我们听听，万一我有办法给你弄到一艘完好的联邦飞船呢？” 第197章 希望 齿轮的眼神慌乱游离，似乎在故意避免和伙伴们对视，目光总是在对方的肩头、舷窗、地面间来回跳跃。眼看着众人盯着自己的目光越发炽热，他终于开口说道： “我在联邦舰队里刚刚升任导航军士长的时候，做过一个叫星门折跃的训练科目。为了避免我这种新手操作失误造成事故，训练用的星门出口都是在很空旷的星区。我对训练区出口空域的印象很深刻，在1000个天文单位内只有一颗围绕着人工恒星的岩质行星。 听大副说，那是一颗名为瓜达尔的原始行星。是由一群崇尚复古主义的中高级退役军官自费开发的，他们在上边过着远离联邦核心的反古生活。我当时对那颗星球很感兴趣，就暗地记下了那片空域的星际坐标位置，想着自己退休了看能不能加入他们。” 塔顶双眼圆睁看着齿轮，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去瓜达尔星上，找那些经过宇宙通史教育的老贵族了解从肖山的时代至今到底发生了什么？” 齿轮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曾经在瓜达尔星区做过很多次训练，那里处于银河联邦控制区域的边缘，行星又是他们自行开发的，联邦没有部署警戒舰队。更关键的是，我现在都很清楚地记得出口星门的坐标数据。” 莉莉凝眉思忖了片刻，沉沉点头道： “这倒是个办法，既有机会弄清楚睚眦纪元到现在银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可以避免和银河联邦正面接触。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才能到达你说的那个星区？” 齿轮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像是在缓解莫名的紧张； “如果能弄到一艘联邦飞船，理论上是有机会的。处于暮色舰队的入侵压力，银河联邦在过渡区附近部署了重兵，但这也让其内部区域的警戒力量非常空虚。如果驾驶联邦飞船，不可以靠近宜居行星就很难被发现。 而我们可以利用那些无人值守的小型货运星门，将我们传送到瓜达尔星附近的训练星门去。如果运气够好的话，我们对那帮退休老头一顿威胁讹诈，了解到我们想要的数据之后，还能沿着原路返回。” 秃鹰摩挲着下巴，微微摇着头： “就算不考虑弄一艘联邦飞船的事儿，我都觉得这个计划太过于理想化，比我这辈子干过所有离奇的事情加起来还要离谱。要是能够成功的话，那就更离谱了。” 塔顶抿着嘴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不过眼下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或者，我们也能选择就这么一辈子过着被双方舰队追杀的日子。还有就是，干脆别管肖山......” “你想都别想，你要敢扔下他，我就烧焦你的胳膊！”莉莉剑眉倒竖，满眼刀剑地盯着塔顶。 “得了吧！就算没有两支舰队的追杀，我也早就过够了lv226上那种蝼蚁般的生活！现在有机会能让能见识一下我们生活的这个宇宙的真实模样，我可不想就这么放弃。”秃鹰愤愤地说道。 “刚刚是开玩笑，听了肖山讲述古早人类的史诗，我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我也加入！”塔顶憨笑着说道。 莉莉靠到了肖山的身边，用手轻抚着他的肩头，说道： “秃鹰说得没错，我们这群靠星际拾荒艰难度日的低等人类，原本对时空是谈不上什么希望的。但现在你把希望放进来了，它会像头饿疯了的狼一样，啃噬掉所有人的理智。飞船的事情有办法解决，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 看着众人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这个新进的伙伴，肖山心间升起一股热流。他目光深邃地扫向众人，沉沉说道： “我曾经很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放下自己的过往，安心在lv226上聊度残生。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无论是舰队还是你们都让我别无选择了。” 莉莉坐回到了利爪号的驾驶台前，一边摆弄着星图，一边说道： “看样子大家都已经决定了，那我们现在先回lv226去，但愿暮色舰队真的已经撤退了。” “回lv226干什么？”齿轮不解地问道。 莉莉悠悠地说道： “齿轮，你加入的时间太短了，有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就在俘获你的那次战斗中，我跟着南方群落的那群人干过一票大的。趁着双方舰队激战正酣之时，我们强行掳掠了一艘只受了轻伤的小型联邦飞船。 原本琢磨着完整的飞船能卖个好价格，结果飞船内置的自动警报系统我们根本搞不定。一启动飞船，立刻就会触发全频谱警报信息。我们废了老大劲儿，才强行掐断了飞船的能源供能。一番周折之后，只好把飞船藏了起来。” 秃鹰一愣，不解地问道： “这事儿我是知道，不过飞船不是早就拆解了吗？” 莉莉脸上露出一丝诡笑： “他们才舍不得拆掉一艘完整的联邦飞船，但也不敢用。就藏在lv226南半球的一座地下仓库里，我知道具体位置。” 塔顶先是面露喜色，随后眉头又皱了起来： “就算飞船还在，我们也买不起呀！而且南方群落那群人也不可能借给我们吧！” 莉莉和秃鹰相视而笑： “我可没说过要借，或者要买。” ...... 众人回到lv226，发现虽然空间设施已经尽数被毁，地面也是一片狼藉，但城市主体结构依旧完好。南方部族因为激烈的抵抗损失惨重，这正好让莉莉他们趁乱潜入到了封存联邦飞船的地下仓库。 经过一番检查之后，他们惊喜地发现这艘曾经作为辅助舰艇的小型飞船除了能源系统被强行切断之外，其余系统都保存完好。 几人在舰桥碰头，齿轮拿出了一张清单： “飞船的状态不错，连能量核心他们都没敢动。现在我们只差两步就可以开启这个疯狂的计划了。首先要找一些零件，修复能源系统。” 秃鹰拿过齿轮手中的清单扫了一眼之后，点了点头： “这些东西不难搞，我和塔顶出去很快就能弄回来！” 齿轮在手环上投影出了飞船的维修指南，接着说道： “在接通能源之前，我们还要对飞船的敌我识别和通讯系统做一点手脚，要不然我们还没渗透到联邦控制区域，可能就会迎来追杀的联邦舰队。” 肖山仔细看了一圈投影上的飞船图纸之后，发现虽然这艘飞船虽然用上了很多他那个时代还处于理论阶段的科技，但总体构架并没有自己难以理解的突破。 “这图纸我能看懂，我带着莉莉应该可以帮你搞定很大一部分外设的处理工作。” 齿轮兴奋地说道： “那就太好了，我负责总控系统的修改，你和莉莉去搞定各个子系统。我们赶紧行动，争取早点启航。” 在肖山和莉莉默契的配合下，很快就完成了齿轮要求的几个子系统报警传感器的修改工作。 莉莉跟在肖山的身后，感叹道： “如果单从你对飞船的熟悉程度来看的话，我觉得你可能并不是来自遥远的过去。” 肖山并没有直接回到舰桥，而是一边看着图纸，一边向着通讯舱的方向走去： “科技的迭代可不一定都和时间成正比。我敢打赌，你所熟知的lv226历史上，恐怕没有任何关于科技进步的记录吧。” 莉莉歪着头想了想，说道： “好像是。而且如果只看攻击手段的话，联邦和暮色舰队的科技好像也没有进步过。” 肖山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莉莉，问道： “你听说过一个叫做科学家的职业吗？” 莉莉眼睛转了一圈，摇了摇头： “这个词很奇怪，我知道它的意思，但确实从来没有听过。” 肖山又回过了头，接着向前走去： “那就不奇怪了，看来这个时空需要搞清楚的事情还真不少。不过在启航之前，我们还得做一点以策万全的准备。” 第198章 星门 肖山带着莉莉来到通讯舱，按照图纸取出了两个魔方一般的小方块。 “这两个方块里装着的是纠缠量子对，作用你应该知道吧？” 莉莉接过其中的一个方块，仔细地端视着： “听说过，用作长距离之间的实时通讯。” 肖山点了点头： “在我的那个时代，远航舰队就会携带量子通讯设备。刚刚我研究飞船图纸的时候，果然也发现了这个设备。 我现在需要你将其中的一个通讯模块，交给lv226上一个可靠的朋友。他必须要能够保证在需要的时候，将我通过量子通讯发回的信息广播到蛮荒区。” 莉莉把手中的量子通讯模块轻轻抛了抛，笑盈盈地说道： “这个好办，在lv226上只要出钱，这种简单的事情大把的人排着队干。” 肖山却忽然抓住了莉莉的手腕，一脸严肃地说道： “必须要可靠的人来做这件事！” 莉莉也收起了笑容，郑重地说道： “放心吧！” 她刚刚准备离开，就又转过了身来，微微眯起的双眼中流转着担忧： “肖山，你是不是觉得齿轮的计划太过理想化了。” 肖山皱起眉头，微微摇了摇头： “现在很难说清。但我的经历告诉我，多一份保障，在面临绝境的时候就多一份生还的机会。而且，不管接下来的计划会向着什么方向发展，这都是眼下我们最好的破局机会。 我很感谢你，还有秃鹰他们，把我当成了你们的伙伴。正因如此，我就更不能让你们一直处于被追杀的险境中，这是我的义务。” 就在此时，通讯舱的灯光亮了起来。扬声器里很快传来了齿轮兴奋的声音： “哈哈！没想到离开了舰队这么多年，我的专业能力一点都没有下降。只要再进行一次系统自检和外部检查，我们就可以启航啦！” 莉莉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嘴唇微张正要说话，肖山就用一根手指头挡在了她的嘴前，低声说道： “快去快回！” 随后，他拿起通话器对齿轮说道： “我和莉莉再做一遍复查就到舰桥来和你汇合。” ...... 飞船很快成功启动，并顺利渗透到了银河联邦的控制区域内。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紧张，但随着飞船向着齿轮标定的星门方向完成加速，首次踏入联邦星区的兴奋就驱散了紧张和不安。 “没想到你这个lv226上的酒吧老板还真有两下子！”秃鹰赞叹道。 “当年我在联邦舰队服役的时候，也算是从基层士兵做起的。除了我的专业星际导航之外，战舰的运作和维护也算是如数家珍了。”齿轮沾沾自喜地回应道。 几人都围着齿轮，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述在联邦舰队的生活点滴，并时不时地连连感叹，而半路加入的齿轮也很享受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肖山却一直在摆弄着导航仪上的星图。 齿轮一边跟同伴们开着玩笑，余光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肖山的动作。 莉莉敏锐地察觉到了齿轮异样的目光，她故作嘲笑的口吻对肖山说道： “怎么，还是那么执着于用神经细胞记忆星图吗？” 肖山意识到了这是一种暗示，他淡淡一笑，随手关掉了星图： “我大半生都是在星际飞船上度过的，总是担心迷航，可能养成习惯了吧。” 随后，他转头看着齿轮： “你说的星门折跃，是不是用的虫洞技术。” 齿轮有些惊讶，但双眼中仍然流转着骄傲和兴奋的神色： “哟！看来咱们这位古早时期的伙伴还有真两下子！没错，本质就是利用虫洞瞬间穿越长距离时空。” 肖山紧接着又说道： “我那个时代也有通过虫洞跨越空间的技术，不过稳定性不好，能耗也很大，通常只会作为应急手段使用。我只是很好奇，银河联邦是怎么将虫洞技术普及到频繁的物资运输上的。” 齿轮显然没有预料到肖山会在技术细节上发问，他怔了一怔，嘴巴微张了几下都没有说话，不知道是没想好怎么回答，还是压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莉莉在这时候嬉皮笑脸地说道： “这个问题你算是问对人了，齿轮以前是导航军官，肯定对星门技术非常了解！” 齿轮的面色白了几分，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很快又在脸上堆起了笑意： “哦！你说的那种情况现在被称为远程虫洞开启技术，如果要在没有预设出口空域强行撕开时空裂隙开启虫洞，确实需要巨大的能量。而且所需能量会随着距离的增加而呈指数增涨，虫洞出口的位置也很难精确定位。 但银河联邦用于物资运输的虫洞和这种情况不太一样。被虫洞撕裂过的时空，会在微观宇宙网上留下所谓的时空裂纹。再次开启相同路径的虫洞，所需的能量就会显着低于开辟全新的虫洞。以前我接受训练的时候，指南上是这样写的。” “哦！我明白了，这就相当于破了口的皮质纤维，更容易被撕开！”塔顶兴高采烈地说道。 “差...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我也只是学过一些皮毛，更深层的原理我就不懂了。”齿轮的回应有些敷衍。 “那银河联邦有通向银河系之外的虫洞路径吗？”肖山又问道。 齿轮凝眉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而且从能量耗费的角度来说，也不太可能。我当时听教官举过一个例子。如果要想开辟一个能通过大型战舰的虫洞到270万光年外的仙女座星系，所需的能量就高达十颗蓝巨星。” 肖山回想起在自己跌入黑洞之前群星璀璨的银河系，不禁呢喃自语道： “难怪当前的银河系恒星数量锐减了90%。” 话音刚落，飞船主控系统发出了即将减速的警报，众人赶紧将自己固定在座椅上。齿轮缓缓吐出一口气，郑重地说道： “我们就要到目的地了，大家做好准备。” 当飞船脱离亚光速航行状态时，星门已经近在咫尺了。他们甚至用肉眼就能看到结成长队的无人货运飞船，如排列成行的萤火虫一般在六边形的星门里进进出出。 随着飞船向星门靠近，秃鹰和塔顶已经紧张得浑身颤抖，死死抓着胸前的安全带，紧紧闭上了眼睛。 齿轮嘴里碎碎念叨着听不清的话语，手忙脚乱地应对着操作台上频繁跳出的星门系统验证信息。唯有肖山一脸的冷峻，他腮帮的咬肌微微抽搐，目不转睛地看着齿轮在对话框里输入的每一行数据。 莉莉见状轻轻拍了拍肖山紧握成拳的手，然后指了指自己后脑的记忆芯片，微微点了点头之后，又把目光聚焦到了操作台上的对话框里。 肖山会心一笑，仰头看着稀疏的繁星，仿佛是在祈祷又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在前方的一队无人货运飞船穿过星门中荡起的时空涟漪之后，齿轮操纵着飞船来到了星门之前。他擦去前额的汗珠，颤抖着嘴唇说了句： “行不行就看这一次了！” 当他用力按下最后一行命令的发送键，六边形的星门之内立刻荡起了时空涟漪。齿轮回头扫视了一眼众人，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看起来我的运气还不错。” 随后，飞船在引擎喷射的蓝光中冲进了星门之内。 第199章 身份 飞船穿过虫洞的整个过程，就如相机闪烁的快门一般迅捷。但只此一瞬，已是斗转星移。 “哈哈！我成功啦！”齿轮挥舞着拳头，兴奋地呼喊着。 “这联邦控制区果然不一样，宇宙空间通透的一粒啥子都没有。不像我们过渡区，四处漂浮的尘埃把星光都遮蔽了。”秃鹰扫视着舷窗外，发出阵阵惊叹。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璀璨的星空，真是像洒满了宝石一样！”莉莉也感慨万千地说道。 被安全带束缚在座椅上的塔顶伸长了脖子四下顾盼，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前方的一颗明亮的星星上，激动地问道： “那就是我们的目标瓜达尔星吗？看上去好漂亮啊！” 众人都把期待的目光落到了齿轮的背影上，但他却没有说话，只是嘴里碎碎念叨着，在操作台上飞快地输入着指令。 莉莉定睛看去，却发现导航信息窗口里空空如也。而齿轮正在操作的通讯窗口里被他的身体挡住了，看不到其中的内容。 莉莉又转目看向身旁的肖山，发现他正凝视着头顶星空，嘴唇一直微微抖动着，既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心算着什么，脸上的阴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着。 “齿轮，你在干什么？”察觉到了一样的莉莉一边想要解开安全带，一边沉声发问道。 “哦...没什么，我在检查飞船的状态。额...这是穿越星门之后的例行程序...马上就好。”齿轮双手在操作台上飞快舞动，嘴里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坐在机械师位置的塔顶也察觉到了齿轮神情有些反常： “齿轮，我这儿就能看到飞船的状态图，整艘飞船一切正常，你到底在忙活什么？” “哦，很快就好...大家先别动，飞船马上要加速了。”齿轮仍然前言不搭后语地嘟囔着。 秃鹰试图解开身上烦琐的抗过载束缚带，却发现自己的座椅已经被锁死。他又试着挣扎了几下，怒气冲天地向齿轮发出质问： “齿轮，你到底在干什么？” 莉莉也试着在座椅的控制面板上输入解开束缚的指令，得到的回应却是系统已经被指挥官锁定。她立刻意识到了危险，肩上的长发在“噼啪”作响的静电中飘了起来。 “你最好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否则我把整个舰桥的电路全部烧毁！” 齿轮微微转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莉莉，冷笑道： “别白费功夫了，联邦飞船都有抗电磁风暴设计，把你的能量电池放干也没用。” 就在几人都在座椅上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之时，肖山从群星里收回了目光。他想要打开星图，系统却弹出了权限不够的警报。随后他转目怔怔地看着飞船前方那个明亮的星星，沉声说道： “齿轮，这里根本不是你所谓的控制区边缘，而是银河新中心地带，那颗星星也不是什么瓜达尔星，而是银心黑洞！” 肖山语出，众人如被施了定身咒似的瞬间停下了挣扎，面色也渐渐变得如纸灰一般。 齿轮一怔，又在操作台上忙活了几秒钟之后，双手一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随后回头扫视了一圈众人，目光落到了肖山的身上： “仅凭大脑就能记下星图，肉眼就能定位星空，看来你果然是个大人物。” 塔顶浑身的赛博肌肉颤抖着发出丝丝血脉流淌般的红光，却依旧被牢牢束缚在抗过载坐椅上，只得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这个可耻的间谍！我要撕碎你！” 齿轮从容地解开身上的束缚装具，拿起手边的电磁枪指着舷窗外的某处，悠悠说道： “省点力气吧，我的朋友，联邦舰队很快就到了，没准儿你们还会感谢我的。” 众人循着枪口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串蓝色的光点正快速向着自己的方向飞来。 秃鹰挣扎得满头是汗，愤愤地说道： “我们没有出卖同伴的朋友。” 齿轮把自己的机械手臂抬到眼前，一边细细地端详着，一边说道： “至少曾经我们是。老实讲，过渡带的一切，呼吸的空气、喝的水、吃的食物，还有你们这些血肉和机械杂糅的怪胎，让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不过，如果这些年的痛苦经历都是为了换取联邦公民的身份，那也是值得的。” 几人都是一愣，莉莉愤懑地说道： “既然你这么想要联邦公民的身份，那当初我们打捞到你的救生舱，要把你送回舰队交换佣金的时候，为什么还要自愿留在lv226。” 齿轮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微微摇着头： “难道你们没有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吗，你们打捞到的舰队幸存，有的人能交换到很高的佣金。但有的人，比如说我就只能交换很低额的佣金，有时候甚至还不够你们的打捞消耗。” 莉莉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迟疑道： “高额佣金的都是军官，而士官和士兵的佣金就很低。但你们在进入逃生舱之前，都会毁掉自己的身份标记牌，让我们在交换之前都查不到你们的真实身份。” 齿轮抿着嘴点了点头，向莉莉投来了赞赏的目光： “相比那些头脑简单的太空乞丐，你算是聪明的。不过你也只说对了一半，幸存者的军衔确实会影响交换的价值，但影响价值的最核心是幸存者的dna身份。 只有那些根正苗红的纯正人类才具有联邦公民身份，哪怕他们笨得跟蠢猪一样，也会被联邦视若珍宝，愿意以超高的价值来交换。而像我这种源自于选定母本的克隆体，不管有多优秀和出色，也只会被联邦当作消耗品来使用。” “你...你是克隆体？”莉莉惊讶地问道。 齿轮用轻蔑的目光扫向众人，颐指气使地说道： “就算是克隆体，也比你们这群在太空垃圾中找食的赛博蟑螂要好得多！” “那你当初选择留下来与蟑螂为伴，岂不是比蟑螂还要愚蠢？”莉莉嗤之以鼻。 齿轮摆弄着手里的电磁枪，带着些怒色斜目看着莉莉： “我只要在一支舰队里服役50年，就能够获得联邦公民身份。被你们打捞的时候，我已经服役了47年。当时如果我回到联邦，要么余生都只能在二线做低等工作，要么回分子炉里重塑之后，从头开始服役。你觉得我该怎么选？” “重塑的恐怕不只有躯体吧？”肖山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齿轮眼中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我....我不清楚重塑的流程。” 肖山淡然一笑，双眼火辣辣地盯着齿轮： “呵呵，我猜你也没见过能够在一线舰队里完整服役50年的克隆体吧！” 齿轮猛地站起身来，目光闪烁、语速急促地说道： “现在我已经不用在意这些细节问题了。在迁星的时候，金刚的行为让我意识到你是联邦很在意的目标，我只需要将你交给联邦，就可以在后方舒适的宜居行星安逸地度过富足的余生。其他的事情，对于我来说不重要。” 肖山瞥了一眼舷窗外，数十艘庞大的银色战舰已经开始减速，并围绕着飞船排成战斗队列。他又目光深沉地看着齿轮，意味深长地说道： “齿轮，我完全能理解你的行为，渴望生存是智慧生命的本能。不过从你的表述来看，银河联邦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而你所谓的安逸余生到底能持续多久，那可就不好说咯。” 齿轮刻意躲避着肖山灼热的视线，他看向莉莉、秃鹰和塔顶： “联邦舰队的陆战队马上就要登陆飞船了，只要你们愿意，我可以告诉他们你们是协助我完成任务的同伴....” “忒！”齿轮的话刚到一半，一口唾液就飞到了齿轮的脸上。 “你不再是我们的同伴了，我们也不会出卖同伴！”莉莉满眼鄙夷地看着齿轮，咬牙切齿地说道。 齿轮擦掉脸上的唾沫，冷笑了一声： “呵呵！那就等死吧！你们这几只蟑螂！” 第200章 邀请 数十艘联邦战舰如白银铸造的高墙一般向着飞船围拢了过来。高墙缓缓地收缩，直到将星空完全遮蔽才停了下来。 “总算见到您了，尊敬的肖山先生。” 一个带着磁性的柔和男声出现在了扬声器里，舰桥里的全息投影仪随之亮起，一个白色背影如同一束冷冽月光般出现在了舰桥中央。当众人听到对方直接叫出肖山的名字时，都大为震惊，但肖山却没有什么反应，似乎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那男子身形挺拔，一套泛着银光的西装贴合着他挺拔的身材，每一处褶皱与缝线都彰显着顶级裁缝的精湛技艺。 一头浅金色的头发整齐向后梳去，每一根发丝都透露着一丝不苟的精致。面容上的每一根线条都似出自大师的雕琢，每一处细节都散发着令人着迷的魅力。 剑眉之下一双琥珀色的星眸，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傲慢与矜贵。挺直的鼻梁宛如希腊雕塑中的神只，线条刚硬而又不失优雅。薄唇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既让人感到优雅，又有着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对了，都忘了自我介绍了，真是失礼。你可以叫我络逸，我代表银河联邦欢迎您的到来。”他的举手投足间，动作优雅而流畅，仿佛经过无数次的雕琢。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投影，仿佛看到了神话中的高等精灵降临到了凡间。只有肖山仍是一脸的泰然，带着几分不屑地扫了他一眼，转目看向几乎紧贴着飞船的银色高墙，冷声道： “听起来好像是真诚的邀请，但看起来却像是绑架，真是让我困惑。” 络逸脸上扬起谦逊而又热情的笑容： “当然是邀请了，尊敬的先生。银河联邦消耗了相当可观的资源量，使用时空弹跳技术将您的救生舱从黑洞灵界边缘弹射出来，没有理由是为了绑架或者伤害您。只是在打捞您的救生舱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要不然我们早就应该见面了。” 肖山试着动了动被扛过在座椅束缚的双手，发现还不能动弹。然后目光扫过莉莉等人，反问声： “意外？你指的是暮色舰队还是我的这些朋友们？” 络逸微微歪了歪头，脸上依旧保持着热情的浅笑： “或许都是吧，但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终究还是见面了。” 肖山冷哼了一声： “哼！这当然很重要，宇宙里没有一件事情是无缘无故发生的。暮色舰队和我的朋友们不会毫无理由地出现在我的逃生舱附近，你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把我从黑洞边缘救出来。 哪怕是意外，也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们尚不能理解的原因就被归结于天择，而另一部分就是人择。” 络逸落落大方地笑了起来，满眼真诚地看着肖山： “天择、人择？有意思。我当然会告诉你联邦将您从黑洞边缘救出的原因，但为了让您能够更好地理解银河联邦的宏图。我们真诚地建议您先了解一下这个全新的世界，毕竟现在的时空距离您进入黑洞时，已经非常非常遥远了。” 话音刚落，舰桥的舱门就打开了，一队身穿动力战甲的士兵走了进来。齿轮赶紧扔掉了手中的枪，双手举过头顶跪在了地上，唯唯诺诺中又带着焦急地对着络逸的投影说道： “尊敬的领袖，我的服役编号是wz670，曾在联邦舰队服役47年，3年前在战役中被俘。是我在mz-星门主动和联邦联系，并按照您的指示，将他们带过来的。您承诺过的事情，还能够兑现吗？” 络逸满眼欣慰地看着齿轮，张开了双臂： “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现在你都是联邦的功臣，联邦会记住你的功绩，你会得到你应得的。现在请你跟随战士们回到战舰的医疗舱里，先去掉身上这些不属于你的设备，恢复到人类本该有的优雅形态。” 齿轮兴奋的神色溢于言表，跟着机甲战士离开的同时还连连对着络逸的投影鞠躬致谢。而秃鹰和塔顶则是在旁边一边吐着唾沫，一边骂着： “走狗!叛徒！” 与此同时，束缚着肖山的扛过在座椅也被松开了。他悄悄把手伸进了口袋，悄无声息地向莉莉递了一个眼神，悠悠说道： “看来我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不过，尊敬的络逸。既然你说到邀请，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和礼貌，那您一定不会介意我带上我的朋友们一起认识你们的崭新世界吧？” 一丝犹豫从络逸的眼中闪过，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半秒钟之后，又变得庄重而热情起来： “当然了，肖山先生。我完全理解您对他们的感情，我会如你所愿的。” 束缚着众人的座椅应声解开。莉莉站起身来走到肖山的身旁，一边揉搓着手腕，一边和肖山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突然发髻间闪烁着火花，猛地扑向了最近的一名战士。秃鹰和塔顶下意识地想上去帮忙，但第一时间就被两名战士用枪顶住了胸膛。 遭到突然袭击的战士还没来得及举枪就被莉莉扑倒在地，两人扭打在了一起。强悍的动力战甲和莉莉的赛博装具激烈地碰撞到了一起，舰桥里一时间火花四溅，零件和金属残渣四处飞溅。 另一名战士见状举枪就要射击，而肖山一个箭步挡在了枪口前，向着络逸歪了歪嘴，苦笑着说道： “忘了提前告诉您，我这朋友脾气有些暴躁，相信您不会见怪吧！” 络逸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一脸严峻地给士兵递了个眼神。那士兵把枪背到身后，一把抓住莉莉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被他压在身下一顿暴揍的战士，照着莉莉的胸腹一连打出几记重拳才肯罢休。 奄奄一息的莉莉像个玩偶一样被拎在半空中，口鼻流着鲜血和机械油脂的混合物，一只眼睛肿得都快睁不开了，另一只眼睛向着肖山微微眨了眨。嘴唇抖了抖，断断续续地说了句： “确...确实打不过...看来...只能投降了！” 肖山眉梢微微抽搐，垂在裤边的手紧握了一下，随后脸上堆起了牵强的笑意，回头看向络逸： “看起来她已经长教训了，还请您不要给她一般见识，咱们不是还有宏图需要了解吗？” 络逸依旧嘴角带着微笑： “当然了。” 然后转而看向莉莉，眼中闪烁着雷霆般的锐光： “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情，那您就不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女士了。” 莉莉随后被放了下来，但立刻就瘫软了下去。若不是秃鹰和塔顶连忙上去搀扶，她就要直接摔倒在地板上了。 “带他们到战舰隔离医疗舱去做全面的检查，摘除生化人身上所有具备潜在威胁的生化装具之后，带他们到舰桥来。” 络逸冷声下令之后，投影随之消失在了舰桥里。 第201章 纪元 进入隔离医疗舱里之后，机械臂就把肖山剥了个精光，然后被从下到上反复地清洁和检查着。 看着一遍遍在身体表面扫过的仪器，肖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右手不自觉地在大腿边上摸了摸，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穿来的衣物已经在粉碎机中变成了碎渣，这才又松了口气。 但他立刻又想到了莉莉被机甲战士三拳两脚就暴揍的不成人形的样子，原始的怒火瞬间从心底冲上头顶。双手紧握成拳，心头愤愤地说道： “特么的，居然当着我的面把我的朋友打成这样！让我逮到机会，非得把你们撕了不可！” “请保持放松，检查即将完成。” 听到电脑的提示音，肖山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静静地等待检查完成。 当他换上一身崭新的银色服装走出医疗舱的时候，一名同样拥有一头淡金色头发、琥铂色眼睛的俊朗男子已经等在这里了。 “尊敬的肖山先生，请跟我们来吧，络逸正在舰桥等您。” 肖山左右看了看，问道： “我的朋友们呢？” 他脸上露出友善的笑容： “他们身体里的生化装具占比很高，拆除和躯体再造都需要更长的时间。不过请放心，您很快就能再见到他们了。” “躯体再造？你是说他们将会恢复到血肉之躯？”肖山疑惑地问道。 那男人似乎看穿了肖山的担忧，耐心地解释道： “是的，他们缺失的身体会在分子层面，使用他们自己的dna进行重建，您的朋友们会得到一具百分之百都属于自己的躯体。 您可能有所不知，大面积躯体再造是一项非常耗费资源的工程。领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他对您最真挚的敬意和尊重。” “那好吧！”肖山说完之后，脚下一块圆形的地板就将他托举到了20公分高的半空中，然后沿着圆形的通道向着前方飞去。 一路上，肖山发现相比由铿锵直线构成的战舰外形，战舰内部几乎全都是光洁如镜面的弧形舱壁。没有舷窗，也没有常见的隔离舱壁，甚至连舱门都没有。光线是从舱壁上自然晕染而出，柔和而明亮。 在他旁边飞行的男人看出了肖山的好奇，说道： “相比您那个时代的太空战舰，我们的顶级战舰在多个子系统都实现了去设施化和多重冗余设计。看似没有单一功能的舱室，实际上是具有多重功能并且可以相互替代。如果愿意的话，舰长可以在自己的卧室指挥战斗。” 肖山看着镜面墙壁上自己快速掠过镜像，立刻想到了天择舰队： “你们在模仿天择舰队。但你们似乎没有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极限冗余构型，而且也没有大规模普及到整个舰队。” 那男子怔了一怔，又在脸上堆起了笑意： “天择舰队？实在抱歉，我不太了解这部分的内容。不过我们的前线舰队没有必要使用这种造价极其高昂的战舰构型，他们有他们的使命。” 肖山正在疑惑之间，两人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弧形的镜面舱壁上出现了一个舱口，那男人停止了继续前行，对肖山说道： “前面就是舰桥了，请您在里边稍等，领袖很快就会过来。” “好的。” 随后，肖山脚下的圆盘落回到了地面上。他走进舱门，就像直接迈入了空旷的空间之中。四周没有任何设施，连地板也消失了。这种类似星汉号上观星模式的技术，并没有让她感到太过惊讶，反而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跨越的时间不够长，还是自然科学已经到达了边界。” 尽管如此，眼前前所未有的璀璨星空还是着实让他吃了一惊。星星密集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仅凭星光就能拉出自己的倒影。而且每一颗星星都在泛着略微不同色彩和亮度的光芒，真就是如黑色戈壁上洒满了五颜六色的细碎宝石。 而最让肖山震撼的还是傲立于群星中央，那如钻石一般流光溢彩的银心黑洞。他凭借脑海中记忆的星图，大致推算出当前位置距离银心至少还有千光年尺度。 但即便是如此遥远的距离，竟然能用肉眼依稀看到环绕着黑洞的吸积盘，还有强引力扭曲时空形成的爱因斯坦环。500万倍于太阳质量、能轻松控制千亿颗恒星的理论数字，在这遥远的距离上开始变得具象起来。 或许是群星太过耀眼，肖山感觉眼睛有些干涩。他低头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却发现身后的星空暗淡异常。 就在这时，舱门打开了，络逸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进来： “群星总是令人沉醉，不是吗？但我想你最想知道的应该是，当下时刻的纪元时间。” 随后，一串冗长的投影数字从络逸摊开的手中飘到了肖山的身前。他圆睁着双眼反复确认着这串数字，微微颤抖的嘴唇张了几次，才在惊愕中带着难以置信地问了句： “我...我已经跨越了五十万年的时间？” 络逸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按照正常时空的纪元，现在是睚眦纪元年，这也是银河联邦可追溯到清晰历史的上限，实际上银河联邦已经摒弃了标准纪元法。 亚光速航行、强引力范围让每一个群落，甚至每一个人的时间流逝都不尽相同。银河联邦内的两个群落，最远会相距上万光年，同一纪元在银河联邦已经没有意义。” 肖山还震惊在眼前那一串数字里，随后问了句： “那你们怎么记录文明延续的时间？” 络逸潇洒地挥了挥手，无数个数字出现在了肖山眼前： “文明经历的时间对当下的银河联邦人类来说已经没有意义。我们在不同的时空环境下，使用不同的纪元规则。但所有的纪元都采用倒计时模式，现在对我们来说，未来的时间比过去的时间更加重要。” 肖山这才注意到，除了那串睚眦纪元的冗长数字，所有纪元都是在减少，只是减少的幅度有所不同。他心头不由得一紧，愣神了半刻之后，目光怔怔地看着络逸，眼中写满了惶恐和不安： “睚眦纪元年，也就是说，宇宙大撕裂马上就要开始了！” 络逸的面色微沉，徐徐点头： “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第202章 曙光 络逸平淡的话语在肖山耳中如惊雷一般炸响，倒映着星光的瞳仁在眼眶里来回晃动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宇宙大撕裂的计算公式. 但无论他如何校对公式的每一个细节，得出的结果都显示，银河系尺寸的星系不可能在时空的撕扯下还能保持密集星团的结构。 络逸从肖山迷离的眼神中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不用质疑自己在五十万年前得出的计算结果，宇宙一直处于变化之中，没有任何数学模型能够精确地预测五十万年时间跨度之后的精确结果。宇宙大撕裂的结果已经到来，只是在过程上和我们预测的有些许偏差。” 这时，一幅大尺度的星图投影出现在了络逸和肖山之间。一团团代表着星系的光晕点缀在深邃的宇宙中，在星系之间的荒芜星区中，无数条如玻璃龟裂般的紫色纹路正在沿着不规则的路径蔓延着。 “这些被暗能量撕开的裂口出现在两千年前，最开始只是在微观层面存在，现在已经蔓延到了数光年尺度的宏观大结构，距离银河系边缘最近的裂口仅有100万光年。这些裂口并不是你看上去的紫色，而是真正意义上全波段不可见的暗物质。 任何实体物质进入暗物质裂口中，都会迅速跌落到最低能态。弱力会消失、电磁力会失效，最后连强力也会瓦解，任何粒子都将不复存在，是真正意义上的、纯粹的虚空。现在唯一能减缓撕裂发生的只有引力。 这就是为什么银河联邦不断地向银心聚集，超大质量黑洞的存在，能让我们尽可能长久地延缓末日的到来。当然这也只能是延缓，并不能避免。” 肖山凝视着投影旁描述暗物质裂口演化发展的数学模型，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根据你提供的数学模型，银河系的结构虽然会受到大撕裂的影响，但代表宇宙膨胀速率的哈勃常数没有变化，这意味着银河系此时是能够保持棒旋星系基本结构的。而当前呈现出的疏散星团状态并非自然规律所致，而是有其他未知的因素。” 他顿了一下之后，沉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能想到的未知因素，只有天择舰队。” 络逸看着星图的双眼短暂地失去了焦点，沉吟了片刻之后，向肖山投来了赞赏的目光： “肖山先生，你的智慧果然令我刮目相看。不过你只说对了一部分，天择舰队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名词了。即使是在银河联邦的高层，也很少会有人接触到这个词语。” “什么？”肖山失声问道。 这时，两人之间的星图迅速放大，最后聚焦到了银河系。松散星团状态的银河系，在迅速后退的时间轴之下，群星开始星星点点地出现在暗淡的银盘之中。当时间轴后退到50万年之前时，壮丽的棒旋星系结构再次出现在了肖山的眼中。 星图继续放大，最终定格在了英仙座悬臂边缘的一片星区。络逸指尖划过之时，其中的数十颗星星闪烁起了别样的光辉。 “相信您对这片空域不会陌生吧？” 肖山看着那如草原上的火星子般闪烁着的数十颗星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感慨地说道： “当然了。为了避免已经岌岌可危的人类种群彻底灭绝，我下令将舰队分散到附近初步具备宜居条件的星区。但当时我并不确定是不是所有的分散点都能建立起宜居基地，甚至不知道目标恒星系统是否已经有原住民。” 络逸用一种神圣而崇敬的目光看着肖山，庄严地说道： “这些您散出去的星星之火，就是当下横跨星系的银河联邦的基石，请允许我向您表达最真挚的敬意。” 说完，络逸右手按在左胸上，庄重地像肖山鞠了一躬。 肖山并没有太在意络逸的礼节，而是仔细看了看投影上的亮星分布之后，带着疑惑的口吻说道：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舰队一共分为了119支分舰队，这上边的数量不对，而且目标星系位置也和星图上标注的有出入。” 络逸摇了摇头： “您现在看到的星图只是一个模拟，在您刚刚告诉我之前，我们并不知道准确的舰队数量和目标星系的位置，甚至不清楚人类被分散到这些星区的真实原因。通过只言片语的古早记录，我们只知道人类的祖先在这片绵绵数千光年的星区艰难求生。 他们不仅要面对残酷的生存环境，甚至还要应对其他文明的进攻。这些散落在星空中的同胞，出于生存的迫切压力，在数千年内都非常谨慎地保持着相互隔绝的状态。” 说到这里，星图开始缓缓缩小，一艘战舰的投影出现在了星图旁边。 “这是....曙光号？”肖山盯着那艘战舰的影像，声音颤抖地问道。 “是的，这是曙光号，尽管当下没有任何一个人类是曙光号的直系后裔。但曙光号的出现仍被视为银河联邦历史的起始点。当然，这种说法现在已经不准确了，我们知道您曾指挥过曙光号。” 肖山一怔，浅吸了一口凉气，问道： “没有直系后裔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发现曙光号的时候....” 络逸轻轻挥手，曙光号的影像缩小成了一个光点，在星图上代表人类聚居点的星球之间画出了一条条微弱的光丝轨迹。 “曙光号在接近第一个人类聚居星系的时候，已经是至少是启航之后的五千年，战舰上早已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战舰只是按照预设的航线，以亚光速掠过每一个聚居星系边缘，将全新的科技向人类广播。 有了全新科技加持，再加上图腾一般的曙光号穿梭其中。分散在数千光年星区的人类迅速崛起，最终相互建设了星门和量子通讯，银河联邦的雏形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 肖山被络逸的讲述深深震撼的同时，思绪又被拉回了星汉号和曙光号分离的前一刻，周成和一众老友的面容不自觉地浮现在了眼前，他不禁失声问道： “你们知道曙光号上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 络逸思忖了片刻，面色微沉： “处于亚光速航行状态下的曙光号，在当时的科技条件下非常难以救援。人类在建立联邦，并稳定了基本生存环境之后数千年，才有了展开救援行动的能力。 当他们追上曙光号的时候，以无人状态高速航行了万年的战舰，在宇宙尘埃和粒子滴水穿石的侵蚀下，已经只剩下了结构骨架和零散的碎片。在残破的舰体中，只提取到了部分零散的信息。” 肖山的心里“戈登”一声，问道： “采集到有实际意义的信息了吗？” 洛逸庄重的点了点头： “当然了，我们就是从这些零散的数据中知道的您在黑洞视界里面拯救曙光号的壮举，我们也拼凑出了人类向蜉蝣舰队发起复仇的细节。更为关键的是，我们看到了曙光号最后一次战斗的场面。” 话说至此，一幅宏大的投影展示在了肖山的眼前。 第203章 漠视 投影的正中央一颗蓝色巨星宛如璀璨夺目的蓝宝石，镶嵌在漆黑的宇宙幕布之上。熊熊燃烧的炽热烈焰散发着清冷而又充满力量的蓝色光辉，让周围的群星都黯然失色。 在画面的边界，有若干组不停跳跃的数据，肖山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曙光号战斗记录仪拍摄下的影像。从运行参数可以看出，曙光号在极速状态已经航行了相当长的时间。 肖山根据经验判断，曙光号应该是在追击某种目标。而此时的战舰正在执行剧烈的减速程序，蓝巨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当战舰完成减速之时，蓝巨星如巨大的火球在画面中央燃烧着。肖山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蓝紫色调的日冕层，轻柔地环绕在蓝巨星的周围，像是无数蓝紫色的丝巾在巨星的表面随着微风轻轻飘荡。 这些看似唯美的“丝巾”比十个太阳连起来还要长，温度更是高达一百万开尔文。按照当时曙光号的设计指标，一旦接触这些被蓝巨星强磁场束缚起来的高温等离子体，不到一分钟战舰就会被高温电离成分子零件。 突然，肖山惊讶地发现，一条细长的影子正高速逼近蓝巨星的日冕层。仔细看去，这一抹残影是由无数个几乎完全透明的圆球组成，好似一条用洁净玻璃球串成的串珠。每一个圆球的体积目测和战舰相当，但总长度竟然超过一个天文单位。 而最让肖山瞠目结舌的是，这支总数叠加起来比地球体积还要大的未知舰队明明就在画面中，但曙光号所有的主动侦测设备竟然没有捕捉到任何目标。 “这...这是天择舰队！”肖山失声说道。 络绎沉沉点头： “是的。” 很快，本就难以分辨的天择舰队完全消失在了蓝巨星的光芒中。画面边缘的数据仍在不停跳动，但中间的蓝巨星却仿佛静止了一般。 肖山从星环文明那里已经得知，天择舰队有吸收大恒星能量的能力。但在他的认知中，恒星能量吸收应该是从外到内的戴森模式。而刚刚发生的一幕，更像是天择舰队在自行毁灭。 就在此时，蓝巨星静谧的日冕层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力的侵染，突然如狂风中的芦苇丛一般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紧接着，一道道蓝色的等离子流如同焊枪里喷出的蓝色火柱，从蓝巨星表面猛地蹿升而起。它们像挣脱了束缚的野兽，龇牙咧嘴地冲向太空。 还不等这群能融化一切的野兽开始逞威，恒星强大的磁场就将它们束缚了起来。一圈圈蓝色的日珥在恒星表面形成，整个蓝巨星瞬间如一朵盛开的蓝色妖姬，光度和体积都增加了数十倍。 眼看着这些能量比太阳还要高出几个数量级的日珥就要挣脱磁场的束缚，剧烈的日珥爆发已经在所难免。肖山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遮住刺目的光芒，但还不等他的手拿到脸前，歇斯底里的日珥陡然如被巨力拖拽住了尾巴一般迅速缩回了巨星的表面之下。 刹那间，原本的巨星炽热的蓝色表面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开始扭曲、变形，眨眼间，蓝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绿色。那绿色如同一团燃烧的诡异火焰突兀地闪耀着，像是宇宙在奏响一曲荒诞的乐章。 诡谲的变化还未停止，绿色还未被看个真切，橙色的浪涌就从巨星内部汹涌地翻滚而来，迅速吞没了那诡异的绿色。体积已经缩小了许多的恒星，此刻宛如一盏孤悬在墓地中的长明灯，散发出一种吊诡而又危险的气息。 仍在急剧萎缩的星体开始泛红，光线也变得柔和了起来。在某个瞬间，肖山甚至感觉眼前的景象有几分血色残阳的凄美。但很快，最后一抹红色也如清风下的尘埃一般消散殆尽。 投影画面渐渐暗淡了下去，背景的群星又星星点点地睁开了眼睛。刚刚还如日中天的恒星巨擘，在不到一分钟内就完全消失在了太空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肖山直勾勾地望着那片既寻常又诡异的星空，群星倒映在他迷离而又空洞的双眼中。嘴唇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仿佛在与这无垠宇宙进行着一场无声对话。 忽然，画面轻微摇晃了起来，边缘的数据如沸水里的气泡一般汹涌翻腾而来。肖山定了定神，发现曙光号在加速的同时所有武器都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随着距离的靠近，成球状阵型排列的天择舰队越发清晰地出现在了画面中央位置。而组成舰队的每一个球体的体积，已经膨胀到了数千米的直径。 庞大的天择舰队如抽线的线头一般，排列成串珠阵型开始离开，而曙光也在此时开启了全力冲刺。 或许是因为质量的激增，亦或是因为其他尚未可知的原因，天择舰队的加速远远不及来时的那般迅猛。曙光号终于在整个天择舰队完成从圆球到长线的阵形变化的最后时刻，追上了位于舰队末端的最后一个球体。 从画面边缘不停闪烁的光标中，肖山看出曙光号在用一切手段与天择战舰建立联系。但通讯数据始终没有丝毫变化，火控系统也无法捕捉到任何有效目标，而此时那个几近透明的球体已经占据了画面的小半。 沉寂了几秒之后，曙光号开火了。粒子射线、动能炮弹、竹蜻蜓、无人战机群，甚至是近防系统都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五颜六色的弹道如彩虹一般涌向天择战舰，然而光洁如玻璃的球面上甚至一个涟漪都没有激起。 主武器过热和弹药告罄的警报在长时间的炫光闪烁之后响了起来，眼看曙光号已经束手无策，猩红色的引擎极限功率加速的图标也在此时爆闪了起来。透明球体渐渐占据了整个画面，透过球体甚至能看到背后微微畸变的星空。 肖山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圆睁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很快，加速数据一直在飞跳的曙光号却终于追上了队尾的天择战舰。然而，两艘飞船明明已经完成了物理意义上的接触，但无论是画面还是数据，都没有任何碰撞的迹象。 曙光号就这样紧贴着队尾的天择战舰，无论他做什么动作，都没有任何反馈数据。肖山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曙光号不在时空中，还是天择舰队压根不存在。 这种赤裸裸的无视，让肖山感觉到了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结霜般的彻骨冰寒。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择舰队按部就班地加速到了曙光号所不能企及的速度。 微微畸变的星空开始在画面的四角被还原，几近纯透明的球体迅速在画面的中央变小，直至完全消失。 星空一切无恙，只留下了蓝巨星系因为质量突然缺失而诱发的引力混乱，还有在深空中不知所措的曙光号。 第204章 黑暗史诗 “即使是在五十万年之后看到这段影像，那种发自心里的无力感仍然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洛逸沉声说道。 肖山愣愣地看着已经定格的影像，双目失焦了几秒钟才渐渐又恢复了光泽，咬紧的牙关里挤出一句话： “如此彻底的漠视，比任何蓄意的侵犯还要恶劣！” 洛逸轻轻挥手，关闭了定格的画面，古早银河系的投影光泽映照在他带着浅笑的脸上： “看到现在的您，我更能够理解五十万年前的人类做出的选择了。” 肖山一怔，问道： “什么？” 洛逸摊开了手掌，悬浮在两人之间的银河系投影变得暗淡了些，但位于英仙座悬臂代表人类聚居点的亮斑却更加鲜艳了。随着时间轴的加速推移，亮斑开始如破土的嫩叶一般生机勃勃地生长开来。 “如此近距离接触天择舰队之后，将当时的人类心底最原始的恐惧、好奇，还有在大撕裂中求生的本能欲望全部激发出来了。松散的人类同盟也由此组成了坚固的联邦，并将追逐天择舰队列为了联邦的首要目标。 接下来的数万年时间里，人类在银河系四处寻找天择舰队的同时，也开始疯狂地扩张。一片片陌生的星区，成为了人类找寻天择舰队的前进基地。甚至有些部族不惜消耗数颗恒星的能量，利用虫洞前往其他悬臂开发新基地。” 肖山看着代表人类聚居点的光晕，如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一般迅速在银河系蔓延，不由得惊叹道： “就像南太平洋上的土着能在复活节岛修建巨石雕像一样，文明一旦有了统一的目标，总能爆发出让人难以置信的能力。” “南太平洋？这是一个星球的名字吗？”洛逸疑惑地问道。 肖山看着一脸谦逊的洛逸，心中却不由浮起些许莫名的恐惧感。这些和自己几无二致的同胞，却似乎又和自己完全不是同一个族群。他微微摇头，浅叹了一口气： “不，是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地方。” 说到这里，肖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已经完全硅酸盐化的地球。他眉头紧紧皱起，局促不安地说道： “在我的时代，可观测宇宙中是广泛存在生命和文明的。我们遭遇的第一个地外文明，就险些完全灭绝了早期人类。人类在后来的扩张过程中，没有遭遇到其他文明吗？” 洛逸双眼中闪烁着昂扬的神采，洋溢地说道： “当然了，那是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在联邦通史上被称作黎明时期，艺术家们曾经这样描述那一段时期。 每一座悬浮在行星轨道上的星港，都是执行极刑的绞架，每一艘即将启航的战舰都是挂出的死亡告示，将自己的或是他人的死亡带到深空之中。” 星图的时间轴仍在匀速迁移，但代表人类范围的光晕却放缓了扩张的速度。几乎所有光晕的边缘，都闪烁起了红色的光泽，那代表着你死我活的战斗。 在许多边缘地带，人类的势力范围甚至被不断压缩。而那些通过虫洞深入到银河系远方的文明孤岛，正在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抹去。 通晓人类公元历史的肖山深深地知道，那些游吟诗人口中的华丽辞藻，或是史书上寥寥数字带过的事件，背后都是血流成河和弃尸断流的文明惨剧。 看着肖山怅然若失的愣神，洛逸用深沉的说道： “你现在可能很难想象，在四十万年前的某段时间，人类曾经被压缩到相隔数万光年的若干颗荒芜的行星甚至卫星上艰难求生。 但惨烈的生存绞杀，换来了人类科技的爆炸式发展。即使是进入盛世数十万年之后，那些诞生于星际战争的科技依旧在为我们当下的生活服务。” 此时，星图中人类的势力光晕在经过一段压缩和动荡之后，再次开始以星火燎原之势在漩涡状的银河系中蔓延。 肖山看着代表人类势力范围的光晕在红光闪烁中势不可当地扩张着，突然想到了莉莉在不经意间向他说起过的一个细节。 “在银河系里只有人类和暮色舰队，没有第三种文明。而且很早以前就是这样了，这是一个常识！” 细思极恐之下，他不禁发问： “那么被人类击败的其他文明呢？” 洛逸的眉梢微微抖了抖，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肖山： “在人类还无法离开母星的时代，如果发现母星上存在另外一种智慧生物。在您那个时代的人类会怎么做？” 肖山一怔，重重地吞下一口吞没之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灭绝它们。” 洛逸扬起下巴，俯瞰着身前正在演示人类扩张的星图，兴致盎然地说道： “是的，这事关生存、无关仇恨。扩张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非常的迅猛，无论是战线的推进还是与之相关的科技进步。面对不同形态的文明，我们总能抢先发展出ta们认知之外的武器来迅速结束战斗。 有时候我们会直接引爆ta们星系的恒星。有时候会通过增强区域空间内的弱相互作用力，让它们的装备变得如纸板一样脆弱。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们会像扔保龄球一样，用电磁轨道弹射一颗中子星到预定轨道，一次性就能消灭好几个文明。 你能想象吗，我们曾经为了对付一个难缠的硅晶体文明，将附近几光年内的水分子都引向了ta们的星系。结果你绝对想象不到，太多的水竟然在消灭了目标之后，进而坍缩成了一颗新的恒星。” 看着洛逸如宴会前的幽默致辞一般讲述着惨烈的黑暗史诗，肖山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心理负担，但却对这位体态优雅、面容精致的同类产生了莫名的陌生和畏惧感。 星图上人类的扩张速度忽然加快了速度，扩张锋线上代表战斗的红光也逐渐熄灭了。而洛逸眼中熠熠的光辉也出现了些许闪烁，他矫揉造作地哀叹了一声： “哎！不过到后来就没这么有趣了。绝大多数文明会在人类扩张到来之前就，逃离自己的母星或者控制区域。ta们中间甚至还有使用化学燃料推进器的原始文明，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整个扩张的过程中，我们天神一般的雷霆手段还有很多，我三两句也说不完。不过在银河联邦的档案馆里都有完整的记载，等你有空的时候一定要去好好看看。相信我，那绝对值得一看，而且不是每个联邦公民都能看到。” 随着时间轴的推进，整个银河系开始变得暗淡，璀璨的大质量恒星群落在悄无声息中变得稀疏，中小质量的恒星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这让肖山不禁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幕，问道： “银河系里恒星的消失速度显然不正常，这和天择舰队有关吗？” 洛逸脸上轻松的笑意渐渐消失，面色也开始变得凝重。踌躇了少顷，才迟疑地说道： “这个问题很复杂。是，也不是。” 第205章 求而不得 络逸的手指如弹钢琴一般优雅地在两人之间的星图上触碰了几下，银河系的全息投影星图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蓝色光斑。它们有时候会游荡在几个荒芜的星区之间，有的会短暂停留在恒星密集区域，但多数都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肖山发现，星图上人类在银河系中扩张的光晕锋线，始终都追逐着这些毫无规律出现的蓝色光斑。 “你们掌握了天择舰队的出现规律了吗？”他带着几分期待问道。 洛逸沉凝视着星图上闪烁的蓝色光斑，沉吟了片刻： “天择舰队出现在大质量恒星附近的概率相对较高，但时间非常短暂。更多的时候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恒星系统，或是荒芜星区。” 肖山带着几分自嘲的口吻说道： “这些所谓的规律，在人类还没有走出母星系的时候就已经被总结出来了。在如此广袤的银河系里，这种广义上的规律对准确预测天择舰队的出现位置，恐怕没有多少指导意义。” 络逸沉沉点头，看不清掩映在投影中星光中的脸庞上是什么表情： “是的。人类联邦只能通过加大探索范围来增加与天择舰队相遇的概率，而搜索范围越大，所需的资源基地数量就越多。实际上，后来庞大的银河联邦以及扩张中被消灭的文明，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人类达成追寻天择舰队目标的副产品。” 肖山看着那些距离人类扩张范围还有很远的地方，仍然偶尔会有代表天泽舰队的蓝色光斑闪烁，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过你们在探测天泽舰队方面倒是进步了不少。”肖山的话既像是一种肯定，又像是带着不易察觉的讽刺。 络逸倒映着星光的双眼上闪过一丝无奈，说道： “在包括全电磁波段在内的所有常规探测方式，都很难直接探测到天泽舰队。但也不绝对，有时候能够奏效，有时候不能。只有在阿米级波段的引力波上，发现天择舰队的概率最大。 但是在我们消耗了大量资源，建设起规模庞大的阿米级引力波探测阵列之后，却发现仍然无法准确地发现天泽舰队的踪迹。更令人捉摸不透的是，有时候在常规的微波，甚至是可见光波段发现了天择舰队，在阿米级引力波段却没有任何反应。” 肖山一手环抱在腰间，一手承托着下巴，沉思了少顷，说道： “这样说来，能否探测到天择舰队，似乎取决于他们愿不愿意被探测到，或者说是刻意让人类探测到。” 洛逸眉梢一挑，转目看向肖山： “刻意？这个猜测有点意思。不过就算您的猜测成立，但从海量的观测数据分析结果来看，这种刻意和人类的行为之间没有任何必然关系。我们至今也不清楚天择舰队这种刻意，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 这时，肖山看到星图上有几处蓝色的亮斑在和人类如箭头一般前凸的扩张锋线短暂的接触之后，迅速消失在了群星之间。他心头一震，试探着问道： “在曙光号之后，你们和天择舰队有过接触记录吗？” 洛逸扬了扬下巴，带着几分豪迈的口吻说道： “当然了！如果全力追求的目标永远都遥不可及，那这个目标将毫无意义。联邦通史记录过上千次联邦舰队与天择舰队的接触和交战记录。 虽然多数时候都是遭遇式的短促接触，但银河联邦也有过数十次成功的大规模舰队预先设伏，然后与天择舰队交战的记录。” 话音落下之时，若干个交战的投影画面排成密集的矩阵塞满了空荡荡的舰桥。 每一段画面中，人类舰队的规模都让肖山瞠目结舌，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太空战舰排成密集阵形，宛如一道截断了星河的银色长城横亘在群星之上。即使任意挑出一段影像，其规模也远超当年远征舰队从木星起航时的景象。 而每一段战斗影像中的天择舰队，一如既往的如一连串的时空气泡般神秘莫测，其规模和行为也不尽相同。 除了吸收大质量恒星和在行星转移原着文明之外，天择舰队还会追逐并将航行中的流浪文明舰队包裹其中，然后在从容的加速中消失在时空中。 肖山注意到，那些被带走的流浪文明，会在天择舰队出现之前就主动减速并转向天择舰队出现的方向。这让他在心头交织起了浅浅的兴奋和深深的失落，口中不禁呢喃： “看来天择舰队并不是哑巴，而只是在我们面前保持沉默而已。” 或许是没有听到肖山的低声自语，亦或是他不想、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洛逸在这一刻保持着沉默，只是怔怔地看着纷繁的交战画面，深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每个画面中，联邦舰队都在用各种手段尝试和天择舰队建立联系。但无一例外的都没有得到任何响应，仿佛人类舰队不存在一般。进攻旋即在不同的画面中陆陆续续地开始了，舰桥里的光线开始变得明亮而丰富。 不同时期的银河舰队用肖山见过或没见过的手段，向天择舰队发动着歇斯底里的进攻。然而，若隐若现的天择舰队仿佛压根不属于这个时空一般，依旧按部就班地完成着自己的既定使命，最后从容地消失在余温未散的火线之中。 肖山眼中倒映着那些激烈而又枯燥的交战影像，带着几分无奈摇了摇头，语速缓慢而又深沉地道： “五十万年，上千次接触记录，近百次成功设伏，终究也是求而不得。” 洛逸面色微沉，身体稍稍前倾，被投影彩光照亮的面容上浮起少许红晕： “倒也未必！天择舰队并非无坚不摧，在绝对的能量之下，它们也会受损。而我们每一次成功的设伏，也不都是一无所获。”他的语调虽然尽力保持着从容和优雅，但字里行间都透着在抗辩的情绪。 说完，洛逸动作略显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将其中几幅战斗画面挪到了前排，并且慢放和放大了一些战斗细节。 在其中一场天择舰队想要带走流浪文明的战斗中。银河联邦舰队在攻击天择舰队无果的情况下，抓住机会直接攻击了流浪文明，数个球状的天择战舰瞬间挡在了人类的火力线之前。 肖山惊讶地发现，在浩如烟海的联邦舰队如疯狗啃咬一般凶猛的火力之下，遭到集火的天择战舰的表面会出现轻微的光变，并且在遭受攻击的位置，会有零星的碎片出现。 这些来自天择战舰本体的碎片，在崩落之后立刻就会失去几近透明的形态，转而变成暗灰色的类金属残片飘荡在空间中。 “这...这就是天择遗骸？”肖山失声问道。 洛逸脸上扬起一丝骄傲的神色： “是的。” 第206章 无敌舰队 洛逸一副挥斥方遒的姿态，在两人的上方如博物馆里伟人的照片一般，庄严地展示出了若干幅天择遗骸的投影画面。每一幅投影中都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天择遗骸的细部结构和其中蕴含的科技，但肖山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他目光敏锐地在每一幅天择遗骸影像的数据中迅速扫过之后，伸手将这些挡在眼前的图像推到了后方。然后双眼的焦点在纷繁的舰队决战画面角落的时间戳上跳跃着。最后，目光落到了随着时间轴前行而不断变暗的银河系星图上。 沉思片刻之后，肖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银河联邦的控制区域一直以指数级别增加，但天择舰队的出现频率反而呈现出了明显的下降趋势，他们似乎在刻意避让人类控制的区域。 从横跨十万年的战争影像来看，人类科技的提升在扩张开始的最初几万年，确实称得上翻天覆地。但在其后漫长的时间里，舰队的作战方式几乎没有明显变化。通过天择遗骸和扩张战斗提升科技的边际效应，在最近数十万年就已经非常明显了。” 洛逸愣了一下，双目失焦了几秒，短暂木讷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不安和惊讶。片刻之后，欣喜的笑容如变幻的霓虹一般迅速堆积在了他的脸上，连声称赞道： “肖山先生，您的睿智和思维敏捷程度超出了我最大的预期。” 洛逸的话虽然说得非常真诚，但肖山隐隐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隐藏着某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吊诡冷光。那感觉就像独身走在阴暗的巷子里，总能听到脚步之外的声音。 肖山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怼了一句： “没想到我这个几十万年前的老人，竟也受得起你们的如此盛赞。看来人类在出现智慧之初就已经拥有了有完整的大脑功能。也不知道是不是造物主给人类开了个不怀好意的玩笑。” 面对肖山带有挑衅意味的玩笑，洛逸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眼中带着期望的欣慰神色反而越发明显了： “无论是从科学上，还是主观感情上，我都倾向于这是宇宙对人类的恩赐。” 肖山舔了舔嘴唇，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洛逸这似有深意却又捉摸不透的话语。他低眉垂目地看着两人之间的银河系星图投影，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洛逸那真诚地让人心头发慌的目光。 就在此时，肖山发现随着时间轴的继续后移，星图中的恒星数量正在加速减少。而且整体趋势呈现出，从联邦控制区边缘到核心区依次减少的顺序。 洛逸似乎再次看透了肖山的心思，在此时恰如其分地开口说道： “您的推测完全正确，天择舰队在银河系的活动频率确实在降低。我们一次次的伏击虽然没能打破天择舰队对我们的漠视，但剥落的天择遗骸也多少说明了他们也并非什么不可忤逆的神明。 当时已经初具规模的银河联邦以空前的精神团结在一起，以毕其功于一役的觉悟，要用绝对的能量级别，准备一场针对天择舰队的围猎。” 此时的星图上，已经控制了银河盘面大多数区域的联邦，对银心周边区域形成了合围之势。而肖山也注意到了，整个银河系里也只有银心周围区域还有代表天择舰队的蓝色光斑在闪烁。 银河系中心区域明亮的光晕倒映在洛逸圆睁的双眼中，几乎盖过了琥珀色的瞳仁。接着说道： “聚集在银心周围的高密度恒星之间，孕育出的文明数量远远超过其他区域，这片危险而又最具活力的星区也是天择舰队在银河系最后的乐园。 对于那些古老而又顽固的原着文明，进入巅峰期的银河联邦不屑一顾，但绝不能再放掉任何一次与天择舰队接触的机会。为此，已经几乎统御整个银河系的联邦，以前所未有的决心，打造了一支前所未有的庞大舰队。” 在洛逸洋洋洒洒的叙述中，银色小点如包住馅儿的饺子皮一般，开始密密麻麻地出现在银心周围。 肖山在震惊于银河联邦强悍的统御组织能力和生产能力的同时，也注意到联邦控制区域的恒星数量正在加速减少，而这些区域内已经不可能还有天择舰队活动了。他心头猛地一震，一条宇宙最基本的定律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守恒。 旷古未有的庞大舰队、数以兆计的舰队人员，还有规模难以计量的前进基地，以及足以让统计学崩溃的支撑后勤生产和运输体系都不会凭空产生。这一切所需的物资和资源都取自银河系，确切地说是来自一颗颗在戴森系统下快速熄灭的恒星。 虽然星图中的银河系已经远不如公元纪元那般璀璨和明亮，但基本的棒旋结构仍然存在。时间轴的刻度显示，星图上描绘的银河系距离当下已经只有不到35万年。 在心中快速粗略计算之后，肖山却越发地感到了困惑。就算人类需要长期维持超大规模的舰队，再算上自然演化，也不可能让银河系在短短35万年之内，就退化成当前这般疏散星团的荒芜景象。 陷入沉思的肖山怔怔地看着眼前星图上的人类舰队，如大洋上的波涛一般在银心附近荡漾着。这一幕让他忽然又想起了南太平洋上的土着文明，他们因为复活节岛上的巨像建设而兴旺，却最终也因为建造巨像耗费了岛屿上大量的资源而衰落。 “银河联邦的舰队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现，对吗？” 肖山猝不及防地冷声发问，像一记无形的重拳击中了洛逸的心窝。他一向从容优雅的脸上，如夜空中炸响的烟花一般迸发出惶恐、紧张、惊慌的复杂神色。 “什么？”洛逸有些恍惚，眼中交织着惊愕和惊喜的复杂情绪，他强行撑住从容的面色，看似随意地追问了一句。 肖山面色冷峻，直勾勾地看着洛逸，字句清晰地说道： “银河联邦的超级舰队，在冲进银心区域之后没有找到天择舰队的踪迹，而天择舰队再也没有在银河系出现过。一支为了强敌而打造的超级舰队，在最后时刻失去的恐怕不单单是军事目标，还有将整个文明凝聚在一起的精神图腾。 对于一支寄托了整个文明全部希望的超级舰队，这样在悄无声息中被蔑视的结果，要比在决战中惨败带来的负面影响还要大。横跨星系的银河联邦失去了统一的目标，但却拥有着近乎无敌的舰队，在时间差的推波助澜下，必然的结果就是混乱。” 站在星图对面的洛逸，强撑在脸上的从容彻底崩溃。他圆睁的双眼死死盯着肖山，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超出预期的不知所措。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脱口而出，最终却只发出了一声代表默认的叹息。 第九章 当横跨银河系的联邦失去了统一而宏大的目标之后，规模远超需求的庞大舰队就像一堆干燥的柴火。而被广袤的空间和光速恒定割裂出的错位时空，让极端脆弱的平衡越发岌岌可危。 来自各个星区的舰队盘踞在银心区域蠢蠢欲动，大多数星区根本无法长时间承担各自舰队维持所需要的资源。对银心区域丰富恒星资源的渴望，成为了点燃柴火堆的火星子。 当星图的时间轴来到距今30万年前的时刻，混乱以银心为始发点向着整个银河系蔓延。弱小的舰队开始逃往星系边缘，而强势的舰队向着银心控制权发起了冲击。星区之间星星点点的战斗光点，很快蔓延成了绵长的战线。 随着数不清的舰队消失在一条条将星系切成碎片的绵长战线之中，银河系的星光迅速变得暗淡。大量的恒星被迅速资源之后，在自旋离心力和引力之间保持着星系形态的平衡被动摇了。悬臂开始离散，银河系经典的棒旋结构变得越来越模糊。 眼看着整个星系就要被无尽的战火焚毁殆尽之时，一片相对完整的星区周围的战线却渐渐消散了。 肖山凝视着那片正在缓缓扩大的宁静星区，脸上露出了惊讶而又疑惑的神色。他摩挲着下巴，欲言又止。 洛逸看着肖山，自信的神情又回到了脸上： “这就是当前银河联邦狭义上的开端，我非常荣幸，自己的祖辈就来自那片伟大的星区。” 肖山估算了那片仍在扩散的星区尺度之后，脸上疑惑的神色更重了几分： “或许某些在战火和绝境中淬炼出的英雄群体，能够凭借其无上的威望令众人信服，但威望是无法被接班人继承的。 通过强力手段统一群落也许还有可能，但战火结束之后，长久保持超大范围统治区域的稳定几乎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我确实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领袖和组织，才能长久有效统御整个银河联邦。” 洛逸的嘴角微微下撇，徐徐摇头： “当前银河联邦已经稳定存在了超过30万年，范围横跨3万光年的星区。任何细微的决策错误、甚至只是失误，都会被时间和空间无限放大，最终导致联邦再次崩溃。而无论多么睿智的决策者，只要是人类就注定会犯错误。” 肖山恍然大悟，无比震惊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当前在统御银河联邦的是...电脑？” 洛逸的眉梢抖了抖，流露出骄傲的神色： “并不是您认知中那种完全由pn节和量子比特构成的计算机器。但其星系级的运算能力，确实在某种意义上符合您对电脑的理解。我的祖辈们在混乱时期研发了九章超算，并利用其无与伦比的准确性和极端理性的分析能力，以最高效的手段统一了银河联邦。 也正是以九章为核心的组织体系，维持起了整个银河联邦的长久稳定和繁荣。如您所说，人是复杂的个体智慧生命，没有一个人或者一小群人能统御星系级别的社会群体。但从不犯错的九章可以，也只有九章的决策能让所有人都信服。” 肖山感到一股凉意从后背袭来，冷哼了一声，说道： “哼！完全依赖人工智能，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洛逸呵呵的笑声中带着几分鄙夷的意味： “肖山先生，您恐怕小看您的后辈们了。我们是一个肃清了整个星系的文明，我们甚至和您认知里的人工智能发生过战斗，我们当然明白您所说的道理。九章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完美的统御工具，但并不是九章在统御我们。” 肖山没有急于反驳，只是低声自语道： “完美，并不一定都是褒义词。” 就在肖山和洛逸都看着两人之间的星图沉默不语之时，一个轻柔婉转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我好像错过了很多精彩的故事。” 转头看去，只见舰桥入口处的暗光之中，一个纤瘦的身影悄然浮现。她身形轻盈，像是裹胁着夜的静谧，又带着破晓的希望。一头短发在光影中随着轻盈的步伐微微摆动，在朦胧的光影下，泛着微微的光泽，恰似夜幕中闪烁的细碎星辰。 一个恍惚的瞬间，肖山感觉自己的心跳猛地漏跳一拍，只因那身形、那神态，竟有三分似那早早被埋葬在时空之中的故人。那些生死之间的旧时光，像被打翻的颜料盒，在脑海中肆意流淌。 肖山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身影，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生怕那身影再靠近一步，这份似是而非的幻想就会被戳破；又期待着能再走近些，或许能从她身上寻回些早已冷却的温度。 当那张宛如被晨雾轻抚山巅的面容出现在星光之下时，肖山慌乱的心境才安定了几分，但随后一阵燥热又不由得在脸颊上浮起。没有了齐眉刘海、烟熏妆容和一头彩发的莉莉竟是如此清新脱俗，令人动容。 “虽然还不是很习惯，但我挺喜欢现在的样子，这种感觉只有在小时候我的双腿被炸断之前才有过。”莉莉抬起手臂，弯曲着自己葱根般白皙的手指说道。 看着肖山痴痴地看着自己，莉莉眉梢高高挑起，剑眉倒竖，没好气地骂道： “看够了没有！” 莉莉眉眼之间透着的凌厉怒意，让肖山确信这副俊俏水灵的皮囊之下就是伙伴本来的模样。他憨笑着回应道： “呵呵，我也不是很习惯，不过现在的样子挺好的。” 话音刚落，又有两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面容儒雅、留着古典的分头，颇有几分满腹诗书的学者韵味。而另一人身形清瘦，体态轻盈得就像个芭蕾舞者。 两人走近之后，肖山和莉莉才满面惊讶地认出了两人是曾经膘肥光头的秃鹰和一身赛博肌肉的塔顶。 “真没想到，你们居然原来是这副模样！”虽然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但当两人真真出现在眼前时肖山还是不禁感叹道。 “说实话，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了。” “你还能记起一点，我对自己本来的模样压根就没有印象。现在的感觉就像自己的脑子装在了别人的身体里。” 欢声笑语之间，洛逸一脸欣慰地说道： “看来你们都很喜欢自己完美的模样，也不枉费我们消耗这么多资源为你们恢复原本的躯体。这一切都是因为九章才能实现，而九章能做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肖山耸了耸肩，扫了一眼几人，对洛逸说道：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为我的朋友们所做的一切。” 随后，他话锋一转，沉声问道：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洛逸浅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看向了舰桥前方的星空，悠悠说道： “你们好友重逢，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为你们准备的第一站目的地也快要到了，我想您先亲身感受九章为人类所做的一切，我们再继续聊吧。” 随后飞船开始减速，一颗覆盖着蓝色海洋和白色云朵的星球渐渐浮现在了众人眼中。 第208章 完美世界 看到那颗晶莹剔透的蓝色星球远远地孤悬在太空之中，肖山感觉胸腔猛地颤抖了一下，心间腾起的狂澜搅动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欢呼雀跃。对于一个在冰冷的太空中漂泊了近两个世纪的公元人类来说，故土的诱惑是无法抵挡的。 但随着距离的迅速靠近，更加清晰的细节让肖山心头难以抑制的悸动逐渐平息了下去。行星并没有自然恒星，而是在高轨道上运行着一颗人造太阳。虽然无论是大陆板块还是海洋分布都很像地球，但终究只是像。 “再精彩的叙述，也不及亲自看上一眼。虽然这只是银心之外的过渡行星，但仍不失为你们了解银河联邦和九章的绝佳起点。希望你们在对新世界的探索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完美世界。”洛逸一边悠悠地说着，一边向着舰桥的后方走去。 还被诸多疑问困扰的肖山本想叫住他，但洛逸似乎并不准备在此久留。在走出舱门之后，他又回头看向肖山，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我们还会见面的，愿人类长存。” 舱门关闭之后，一阵轻微的晃动传来，整个舱室脱离了母舰，向着蓝色的星球飞去。 完全透明的舱室很快坠入了行星浓密的大气。一开始众人都很紧张，无论是肖山的时代还是莉莉的时代，飞船再入大气层都是剧烈而危险的程序，但气泡般的仓室内居然连一个扶手都没有。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除了包裹在气泡之外的汹涌火焰，完全感受不到坠落带来的任何震动。 “这银河联邦还是有两下子嘛！”秃鹰一边感叹着，一边试探着走到舱室的边缘，用手隔着纯透明的舱壁抚摸着因为空气剧烈摩擦而燃烧的熊熊火焰。 塔顶不自觉地用手轻抚着自己头顶的发丝，疑惑地说道： “我们在过渡区接触过那么多种完整的或是零碎的银河联邦战舰，原以为对银河联邦的科技水平已经很了解了，没想到他们居然拥有这么领先的技术。 姑且不论这高度冗余化的舱室设计，就单凭这再入大气层技术的衍生科技。不说吊打暮色舰队，至少不至于一直在节节收缩阵线。” 秃鹰一怔眉眼低垂地沉思了片刻，喃喃说道： “难道说，和暮色舰队战斗从来都不是银河联邦的战略重心吗？” 塔顶迟疑地摇着头，反驳道： “不太可能吧！我们都亲眼见过他们之间的战斗过程，那都是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杀。而且据我所知，在周长20万光年的过渡带上，几乎无时无刻都在爆发暮色舰队和银河联邦之间的战争。” 秃鹰忽然想到了什么，转目看向肖山： “对了，肖兄，洛逸向你提起暮色舰队了吗？” 肖山回头看着后方已经只剩下一个模糊光影的母舰，浅浅摇了摇头： “没有。洛逸对我虽然看似坦诚，但向我表述的事实是有选择性的。只是我现在还不好判断，是因为暮色舰队太过重要所以避而不谈。还是因为如你们所说，暮色舰队根本就不是银河联邦的战略重心。 不过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客观事实是，大撕裂已经开始了。而曾经作为逃生希望的天择舰队，已经至少在银河系消失了三万年之久。无论对于银河联邦还是暮色舰队来说，特别是当下末日将至，生存下去都是第一要务。” 秃鹰单手托腮，抿起了嘴唇点头道： “嗯！而且他对为什么把你救出来这个关键的问题也讳莫如深。” 肖山凝眉沉思了片刻，徐徐点头道： “这一切肯定都是有原因的，而且极有可能都是关乎生存的关键原因。” 塔顶眯起双眼，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 “不过我们现在好像除了按照银河联邦的安排开始观光活动，什么都做不了。听起来好像不错，但我心里总是不踏实。这种感觉甚至比在lv226还要糟，至少在那里我能做得很多。” 肖山浅叹了口气，脸上扬起轻松的笑意，安慰道： “洛逸走之前不是说了吗，让我们自己探索这个全新的世界嘛。至少听起来还挺有诚意的，不过这还是一个符合因果律得时空，我们就一定能从他们所谓的完美世界中找到蛛丝马迹。” 就在此时，莉莉忽然指着前方惊叹道： “你们快看，好漂亮啊！” 众人转目看去，此时包裹着透明舱壁的火幕已经缓缓褪去。只见柳絮般的洁白云层之下，广袤的森林像是一块巨大的绿色绒毯，似碧波荡漾的海绵一般层层叠叠地随着地形起伏。 穿过几簇奔涌着闪电的浓云，一望无际的平原随着飞船的快速前行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在眼前，草原的尽头与天际线完美融合。绿色的草浪随风起伏，如同一群欢快的舞者在尽情舞动。 “那...那是野生动物吗？你看他们奔跑的姿态多完美啊！”莉莉指着草原上一群奔跑的野马兴奋地呼喊着。 “可...可能是吧！我还以为所有野生动物都应该是蠕虫或者甲虫的样子。”塔顶也惊叹道。 “真没想到，在lv226的蛋白质工厂里那些浑身插满管子的肉类动物，竟然也有如此优雅的形态。”秃鹰也连连赞叹道。 飞船的高度和速度迅速降低，掠过银装素裹的山巅之后，一道道涓涓细流从山峦之间蜿蜒而下，在明媚的阳光下宛如一条条银色的丝带。在大地上欢快地奔腾着，时而湍急，时而平缓。 飞船追着夕阳继续前进。在几条河流的交汇处，一座宏伟而古朴的城市，泛着神话传说般的金色辉光，如一串镶嵌着钻石的黄金项链肃然躺在了大地的胸膛之上。 错落有致的穹顶、尖塔和立柱，在金色的夕阳光辉下勾勒出了城市的天际线。大理石的材质散发着温润而又庄重的光晕，似在诉说着厚重的历史。万神殿风格的巨大穹顶建筑，闪烁着金属光泽与能量的微光，模糊了现实和神话的界限。 宽阔的大道呈放射状从城市的中心向四周延伸，仿佛是连接过去和未来的时光隧道。街道两旁，高大的立柱整齐排列，柱身上的雕刻细致入微，仿佛在生动地描绘着过去和未来的故事。 当飞船开始减速的时候，城市中心气势恢宏的圆形广场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广场四周，多层拱廊建筑环绕而立，每一层的拱券都精雕细琢着繁复精美的花纹。似锦的繁花和潺潺的流水萦绕其中，仿若步入了仙境一般。 宽阔的广场中央地带只有朴素的大理石地面和漫天璀璨的繁星，当飞船飞临广场的边缘之时，一股莫名的肃穆感在众人心中油然而生。空空如也的广场中央，似有一位看不见的神明正悄然掌控着时空中的一切。 第209章 货币 当飞船降落在地面之时，众人忽然感觉脚下一空。小小的惊吓之后，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站在了广场的大理石地面上。随后，银色的飞船缓缓升空，化作了黄昏夜幕中的一颗繁星。 “这...这地方也太....天堂也不过如此...” “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哦...不，梦里也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你说到梦，我都不敢碰任何东西了，生怕梦醒了。” 听着众人瞠目结舌的感叹，肖山也被眼前这个世界深深地震撼到了。 流淌着古典庄重气息的庭院和喷泉、路旁笔挺的绿树成荫、随处可见的花草繁盛，让他感觉自己来到了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上古时代。但远处悬浮在巨大穹顶建筑旁的飞行平台，偶尔从空中掠过的穿梭机，又昭示着这分明是在未来世界。 一阵清爽的凉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缕缕金黄的落叶飘然而下，肖山随手捡起一片。惊讶地发现，这形似银杏的叶子，竟然如金箔一般闪烁着粼粼华光。 再看脚下，层层叠叠的落叶肆意铺展，像是大自然精心抖落的一袭金缕长袍，不着痕迹地将眼前的天地，悄然装点成了一个金色的国度。 莉莉的鼻子动了动： “好香啊！我还是第一次感觉有东西比润滑油和电路板的味道更好。” 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广场的一角暖融融的黄色光晕，自一家家别具风格的小店中流淌而出，交织成一片温馨的光幕，将整个巷口笼罩其中。身着优雅华丽服饰的人们穿梭其中，阵阵炊烟从巷子里随着清风而来。 “这是人间烟火的味道。”肖山不禁感叹道。 秃鹰摸了摸肚子，面露几分尴尬之色，憨笑道： “好久没有感受过这腹中打鼓的滋味了，还真有些难忍。”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炊烟缭绕的巷口。 正在此时，一阵踩破落叶的细碎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肖山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梳着光洁马尾，领口系着蓝色丝巾，穿着端庄西装套裙的年轻女子，正快步向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她来到几人面前，满眼歉意地浅鞠了一躬，用热情而又温柔的声音说道： “实在抱歉，本来应该在这里等各位的，结果还是来迟了一些。” “哦，没事的，是洛逸让你来找我们的吗？” 肖山礼貌的回应之后，警觉地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又热情的女子。 她明亮的琥珀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白皙脸庞上笑容僵住了半秒，像是有些畏惧肖山的目光。随后用手将垂落到脸颊上的一缕银色发梢别到耳后，身体微微前倾：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所说的洛逸是谁，我是接到了社区的通知前来接应你们的。” 看着众人困惑的表情，那女子也是一怔，随后用手挡在嘴前，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你看，都忘了自我介绍了，你们叫我瑞秋就好，是社区的志愿者。负责为刚到e90星的人提供必要的引导和帮助，我也是刚做这份工作不久，还请你们见谅。” 肖山几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仍然保持着警惕，试探着应了一句： “哦，那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瑞秋嘴唇微张，先是停顿了半秒，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迷茫，似乎是在脑海里拼凑语句。随后一边在腋下的袋子里翻找着，一边说道： “您恐怕误会了，e90虽然是成为联邦公民之前的一颗过渡星球，基础设施上或许差一点，但享受自由和平等的基本权利和联邦公民是没有区别的。 我可没有资格要求你们接下来做什么，我来的目的只是为你们尽快认识这个新世界提供必要的帮助。” 说完，她从袋子里掏出了四个手环递了上去： “这是你们的钱包，戴上之后就会和你们的生物学特征绑定。” 见众人接过手环之后，都只是拿在手里摸索，脸上也还有警觉和疑惑的神情，瑞秋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方片，笑盈盈地说道： “它没有其他功能，只是一个生物体信息读取仪器。在不需要支付的时候，你们甚至都不用带着它。另外，如果你们不喜欢手环的样式，可以像我这样单独把芯片拿出来，也不用担心弄丢，因为生物体信息和芯片是绑定的。” 肖山也试着拿出了芯片，仔细观察了一番，嘴里喃喃念叨： “结构上看确实很单纯。” 莉莉听后索性带上了手环，的数字出现在了手环上，疑惑地问道： “一万？算是多还是少？” 瑞秋先是回头看了一眼飘荡着烟火气的巷口，神秘兮兮地说道： “一会你们去买点东西吃就知道了，至于多还是少就要取决于你们自己了。” 她将自己的芯片摊在手中，973的数字出现在了掌心之上，眼中闪过一丝忧伤的神色： “至少对于我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接着，瑞秋又从袋子里掏出了四本册子递了上去： “这能帮你们尽快了解在e90，额...不过内容很简略，只有一些基本的规则，更多的还需要你们自己去了解。你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敢肯定你们会爱上这儿的一切的。” 肖山原以为这个册子是微型电脑一类的设备，但当他翻开镶嵌着金边的封面之后，惊讶地发现里边真就是古朴的纸质书页。其内容也并非严谨的法条，而更像是一本图文并茂的旅游指南。 “你见过这东西吗？就算是lv226上，也几乎没有这种古老的文字载体了。”莉莉掂着手里的册子，向肖山问道。 肖山随意地翻看着册子，感叹道： “公元纪元的时候倒是很常见，不过在守护纪元初期就被淘汰了，没想到这造纸术的传统工艺还能流传五十万年。” 瑞秋从袋子里拿出一支笔，身体微微前倾，在肖山的册子上写下了一串数字之后，一边将袋子挂到肩头，一边俏皮地说道： “我今天的工作就算完成啦！如果还需要我帮助的话，那串数字就是我的联系方式。额...不过有时候我也会睡懒觉，多找我几次就好了。 想来你们都饿了，赶紧去吃点东西吧！特雷斯街可是卫城最着名的美食街，作为你们来到e90的第一站，绝对是最完美的始发地。” 说完，瑞秋如放学的女生一般，踩着金灿灿的落叶蹦蹦跳跳地就要离开。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肖山忽然高声问道： “你是人类吗？” 瑞秋停下了脚步，她对肖山的问题并没有感到惊讶，反而一脸俏皮地回过了头来： “哦....我知道了！原来你们一直认为我是机器人或者生化人，所以才会那么防备我。放心吧！你们在联邦行星上看到的所有人都是100%的人类。 银河联邦不允许仿生人出现在人类聚居地，而负责服务运行和维护的机器人你们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不光是外形，还有他们愚笨的行为逻辑。 请放心吧，银河联邦是一个完全属于人类的世界。” 说完之后，瑞秋就转身踩着欢快的脚步，向着华灯初上的繁华街区而去。刚走出几步，她又一脸歉意地小跑了回来： “哦对了，你看我总是丢三落四的，差点把最重要的事儿忘了。联邦给你们安排的住址我写在手册的最后一页了，你们会喜欢的。” 第210章 故剑情深 几人在充满烟火气的特雷斯街被各种小吃填满了肚子之后，搭乘飞行艇前往联邦安排的住处。一路上，莉莉、秃鹰和塔顶都对食物的味道、街道的装饰风格、友善的行人，甚至是街道上的音乐啧啧称奇。 肖山虽然对e90的初体验也很满意，但却没有太多的新奇感。因为除了那些身材高挑、一头浅金色头发，拥有一双深邃眼窝的居民让他印象深刻之外，其他的一切，特别是在艺术方面都或多或少地有公元纪元的残影。 他甚至听到了变了味的《canon》、失去了慵懒韵味的《por una cabeza》，还有墙上足够恢宏但没有灵性的《星空》涂鸦。一想到这些是在距离公元纪元50万年之后，与地球人类完全断代的同胞的作品，心中不免升起一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失落感。 也有让肖山感到惊喜的地方。在lv226上过惯了拮据生活的众人，经过一晚上“穷奢极欲”的消费，所有人手环上的余额都还剩下9999.998。 虽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货币”的单位是什么，但按照这个消费比例和认知中的平均寿命，这辈子是字面意义上的“衣食无忧”了。 当他们来到手册尾页的地址时，才瞠目结舌地发现，今天最大的惊喜原来在最后。四人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独栋小院别墅。肖山的是考究典雅的巴洛克风格，莉莉的是干练简约的现代风，秃鹰的是带着东方古韵，而塔顶的像一座微缩的哥特城堡。 虽然莉莉三人都不清楚这些建筑的风格的具体含义，但都纷纷感叹负责分配住处的人，几乎完美地击中了他们朴素的审美点。 刚开始的几天，几人都还对这个崭新的世界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几人每天都要碰头好几次，将自己觉得可疑的一切相互论证。但很快，在好奇和探索的欲望下，他们就开始尝试走进这个美丽的世界。 莉莉每天都频繁地往返于城郊的自动化工厂，将大大小小的零件搬回家中，然后在后院里“叮叮当当”地忙个不停。秃鹰起早贪黑地沉迷于图书馆那些古朴的纸质书籍里不能自拔。塔顶则热衷于穿梭于各种闹市和集会之间。 肖山最开始去了几趟联邦档案馆。果如络逸所言，里边脉络清晰地陈列着银河联邦的主线科技树，数百万篇学术论文几乎涵盖了所有科技的细节。 其中不乏诸如物质转移、强力逸散等惊为天人的先进技术。但肖山很快就发现，当他想要查询诸如暮色舰队、时空弹跳技术等并不算顶尖的技术细节时，往往都会因为学术资料浅薄或是谬误而无疾而终。 他也尝试过像在地球上一样，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但结果却是整个星球上压根就没有一个学术专家，甚至是整个银河联邦都没有典型意义上的学术。无奈之下，他索性花了大价钱，在城外的高山上建设了一座天文台，自己探索这片未知的星空。 紫红色夕阳裹着漫天的彩云在山峦之间挣扎着，最后一抹余晖洒在天文台白色的墙壁上，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镶上了一层金边。 肖山站在天文台前的草地边上，看着最后一抹血色残阳怔怔地出神，虽然他知道这太阳只是行星轨道上一座带着反射罩的湮灭反应堆。但每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会矗立在天文台前的悬崖边上，来欣赏这一天中最美的时刻。 群星开始流光溢彩地出现在瑰丽的天穹之上，尽管此时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但正对着银心方向的星空已经比地球或是战舰上任何时刻看到的星空的都要璀璨。 对于那片在人们口中比e90还要更华丽星区，肖山并没有太多兴趣，他总是把望远镜指向另一个方向星河的最暗处。 夜初的凉风吹过山间，肖山不由得打了个冷噤。他侧目看了一眼竖立在悬崖边上的石碑，上边赫然写着“远望二号”四个大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裹紧了外衣朝着天文台走去。 刚刚打开望远镜的观测窗，肖山就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鸣声，这种声音在所有飞行器都使用反重力引擎的e90上非常反常。那轰鸣声越来越大，气流撕裂的声音越发明显，最后连整个天文台都跟着空气颤抖了起来。 当他慌忙从天文台里跑出来的时候，只见一艘状如海鸥振翅的小飞船，翼尖和尾部正喷射着离子引擎特有的蓝光缓缓降落在草坪上。飞船尾部的铭牌上，分明印着“星云号”的字样。 “怎么样？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吧！”莉莉兴致勃勃地从舱门里跳了出来，双手张开做出要拥抱自己飞船的姿态。 肖山上下打量了一番“星云号”，又看着莉莉一头短发的背影，有一丝恍惚： “原来前段时间你没日没夜地捣鼓，就是要复刻你丢在迁星的小飞船，果然还是故剑情深啊！” 莉莉歪着头，用手挠着腮帮： “故剑情深，什么意思？” 肖山愣了一下，赶紧收回了目光。莉莉察觉到端倪，愤愤地问道： “刚刚你的眼神好奇怪，又在看我什么？” 肖山苦笑了一声，无奈地说道： “妹子，我是盯着你看要挨骂，不看也要挨骂。” “刚才明明就不是那种盯着我看的眼神！”莉莉不依不饶。 肖山平复了心间荡起的涟漪，走到莉莉身旁，故作仔细地研究着“星云号”的细节问道： “咦！对了，这儿可用的技术可比lv226强多了，不过星云号看起来好像没有新东西。” 见肖山顾左右而言他，莉莉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带着些埋怨的口吻说道： “除了都是崭新的，完全和以前弄丢在迁星的那艘星云号飞船一模一样。说到这儿我就来气，当时我居然为了你这个货物把我视为生命的飞船给弄丢了。” 肖山呵呵地笑道： “不过你现在也不亏嘛，又有一艘新的飞船了。我猜，你没有用联邦科技对飞船升级，是不是担心哪天又要回到过渡带，太多先进的系统没法维护。” 莉莉似乎被猜中了心境，脸上的愤懑一下子荡然无存。她微微低头，脸颊上浮起浅浅的红晕。良久之后才沉声说道： “这地方真的太棒了，但我在这儿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肖山轻抚着星云号，柔声说道： “我以前就说过，只有你们最像我认知中的同胞。我们这类人，一旦离开了自己的家，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归属感吧。” 莉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中忽然闪烁起了骄傲的光芒： “我没有改造飞船的另一个原因是，制作飞船的材料都是我用背下来的图纸在各个自动化工厂定制零件，完全由自己加工组装的。如果有一天真用得上，至少我们有一艘不会被他们远程控制，也不容易直接侦测到的飞船。” 莉莉见肖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是浅笑点头没有说话，忽然眉头一皱，举起了一支拳头： “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杞人忧天！” 肖山连连摆手，急促地辩解道：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就是靠着极高的警觉性才能在过渡带那种地方生存下去，怎么敢嘲笑你呢。而且，你这拳头可不能像以前那么打我了，小心自己骨折。” 莉莉愤愤地放下拳头，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生起了闷气。 肖山本想上前安慰，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四下扫了一圈，凑到莉莉耳边低声问道： “如果我给你一份图纸，你能不能也悄悄帮我做一个装备。也很古老，也用不到这里的技术。” 莉莉白了肖山一眼，气也消了几分，回应道： “你先把图纸画出来给我看看再说。哦，对了。今天我和秃鹰塔顶他们碰了一面，他们打探到了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消息。” 第211章 机制 27机制 莉莉正要开口，肖山用一个手指挡在了她的唇前。低声问道： “你刚刚说，星云号能避开他们的侦测？” 莉莉眉梢一挑，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对啊，e90星球也是有空中管制的，我用隐蔽模式直接从家里后院起飞，在压轨道空间悄悄逛了一圈儿才到这儿来找你的。没有报备航线，也没有收到他们的警告。” 肖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星云号的隐蔽性在日后没准还能有大用。不过你就别经常驾驶星云号招摇过市，引起联邦的注意，需要的时候就不灵了。” 莉莉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 “废话！我还不知道吗？我复刻星云号只是为了让心里更踏实，又不是为了当显眼包。” 肖山一边尬笑着，一边引着莉莉来到了天文台之内，说道： “那就行，那就行！咦！对了，你刚才不是说秃鹰和塔顶他们打探什么我感兴趣的消息了吗，说来我听听。” 莉莉思忖了片刻之后，说道： “先说秃鹰那边的发现吧。没看出来那小子每天埋头在图书馆里，还真让他从联邦通史里发现了些过渡带的蛛丝马迹。” 肖山略感惊讶，用余光四下扫了一圈，下意识地压低了些声音： “我记得联邦通史上没有关于过渡带的记录呀？” 莉莉眼珠一转，做了一个让肖山稍等的动作，然后几个快步跑回星云号上，拿出了几页资料交到了肖山手中： “秃鹰还煞有介事地做了研究记录，我倒是看不明白。据他说，从一些细枝末节小事件的冲突记录发现，过渡带极有可能是银河联邦故意制造的。” 肖山接过资料，一边翻阅着，一边走到天文台里的黑板前，将其中的一些数据誊抄在黑板上，然后又写上了一串冗长的公式，嘴里嘟囔着说道： “都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无论怎么打扮，底色都是没法改变。” 莉莉看着奋笔疾书的肖山，迟疑地道： “数据我是看不明白，但秃鹰的意思是，就算在银河系混乱时期大量舰队为了躲避战乱迁移到银河系边缘地带。过渡带也应该要么消亡，要么被并合到银河联邦里，不太可能以万年为时间尺度长期稳定存在。” 肖山在公式里做了几次代换之后，凝视着机组计算结果： “嗯！秃鹰的推测基本成立，难怪过渡带的每一颗星球都没有长时间历史传承。按照这个趋势，过渡带之外荒芜星区中的暮色舰队恐怕也和银河联邦有关系。” 莉莉却摇了摇头： “我也和秃鹰说起过这个猜想，但他说根据自己在lv226时候的观察，银河联邦和暮色舰队之间，至少在过渡带已知历史里没什么关系。” 肖山舔了舔嘴唇， “就算暮色舰队的存在和银河联邦没有关系，但从银河联邦对待他们的态度来看，也有几分养寇自重的嫌疑！ “养寇自重？那是什么意思。”莉莉不解地问道。 肖山浅浅摇了摇头，呢喃道： “现在还不好下结论。” 随后他又问道： “那塔顶那边呢，有什么新发现？” 莉莉将自己的项链摘下摊在手心上，带着几分不屑的口吻说道： “塔顶那小子，天天就往人多的地方钻，还跑到其他城市去瞎逛过了。有时候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人，每次回家都带着不同的女孩儿。” 肖山淡然一笑： “这也不奇怪嘛，在lv226上被生存压抑了的本性，在e90上就释放开了。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塔顶这样的性格叫社牛，很吃香的。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银河联邦的社会态度是很包容的。” 莉莉的项链吊坠里镶嵌着银河联邦“钱包”的芯片，9977.325的数字显示在了芯片上： “不过塔顶那小子倒真打听到不少有用的信息，你知道这串数字代表着什么吗？” 肖山眉梢微微抖了抖，看了一眼莉莉钱包里的数字。一边坐到了远望二号的操作台前，一边悠悠说道： “不知道。不过你这消费能力倒是挺厉害的，我建设完这座天文台都还剩9990，没想到你比我还用得多。” 莉莉快步追到肖山身旁，急促地说道： “星云号虽然落后，但好歹是有远航能力的亚光速飞船，而且全部零件都是定制的，肯定比你这天文台要贵。关键在于这串货币数字就是我们的生物体寿命，而且就是铯原子钟定义的年！” “啊？”肖山大惊，不由得从喉头发出了惊叹声。随后放下了手里的事情，怔怔地看着莉莉，又问道： “以寿命为货币，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莉莉显得要淡定得多，接着说道： “据塔顶说，这种寿命货币是非常复杂的整体性体系，几乎贯穿了整个银河联邦的生态环境、医疗系统、还有消耗体系。还有，我们几个虽然在e90这样的过渡星球上，但享受的却是银心核心区域的寿命指数。这个星球上的原住民寿命，要比我们短得多。” 肖山看着莉莉还有九千多岁的寿命余额，啧啧称奇的同时，忽然想到了初到e90时候的那位名叫瑞秋的志愿者： “我记得瑞秋的寿命只有973岁，虽然这也非常漫长了。但我想不明白，银河联邦是如何在这种巨大的生命权不平等的架构下维持社会群体正常运行的！” 莉莉连连摇头道： “这个问题塔顶也做了一些调查。所谓的纯正人类寿命差异并没有那么大，而且并非一味地减少，而是有增加途径的。” 肖山一怔，立刻想到了背叛他们的齿轮： “你是说，瑞秋是克隆人？” 莉莉点头道： “是的，瑞秋肯定是克隆人，但从寿命上来看，她的等级要比同为克隆人的齿轮要长很多。像齿轮那种在星系边缘服役的克隆人，寿命通常只有80-120年。如果没能通过服役考验，就只能被送回分子炉分解，成为其他克隆人的材料。” 肖山感慨地说道： “以生命权为基础来搭建社会体系，对于人类这种复杂个体智慧构成的社会来说，确实是一种精妙的解法。但这需要极为复杂且相对公平的机制，难怪他们需要以九章这种超算为核心，才能保证如此大规模的联邦正常运转。” 莉莉微微皱眉，说道： “据说，在银河联邦里拥有公民资格的人类占比很高，不过联邦公民的生育率却非常低。” 肖山沉思了片刻，缓缓抬起头： “看来当初银河联邦处于混战时期的时候，九章给出的解决办法并非用更强的舰队征服，而是用相对公平且优渥的条件让分裂的人类放下了刀兵。但银河系的资源总量是有限的，相邻最近的星系也相距数百万光年。 在有限的资源之下，一切消耗资源的新生群体出现，甚至包括后代，也会成为既得利益集团的敌人。在这种情况下，克隆人或许算是一种折中的解法。但从智慧和生命演化的角度来说，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过长的寿命、过低的生育率还有舒适安逸的环境，是演化的天敌！” 第212章 煮沸 听完肖山的话，莉莉不禁惊叹道： “难怪银河联邦里的一切虽然让人感到非常舒适，但却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先进。当初我们在lv226的时候，你能非常轻松地看懂那艘被俘联邦飞船的图纸，我还以为你真是个装疯卖傻的逃兵，没想到还真是技术进步缓慢的原因。” 肖山目光凝重地看着已经写完的文明演化公式，沉声说道： “从现在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压榨克隆人、设置过渡带，都是为了维持银河联邦体系运转的手段。优渥的环境和极长的寿命，对个体生命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莉莉凝视着自己吊坠上的数字，眼神有些迷离： “当我知道自己在银河联邦的寿命还有接近一万年的时候，心态上就有些不一样了。现在真要让我回到lv226上去，就没有那么容易下定决心了。” 肖山轻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说道： “人之常情。一个人尚且如此，庞大的群体就更是如此了。如果客观条件不变，别说去过渡带生存，恐怕将生活水平降低一个档次都没人接受得了。更何况银河联邦公民的人口恐怕已经难以用传统方式计量，这艘大船已经很难掉头了。 然而。就在大撕裂已经开始的当下，这种客观条件恐怕很快就不存在了，庞大的银河联邦恐怕已经难以为继。” 莉莉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 “但我不明白的是，这一切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非要找你。” 肖山思忖了片刻，没有回答莉莉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我现在不知道当初你们发现我救生舱的具体位置，你确定那附近没有黑洞存在吗？” 莉莉抿了抿嘴，直接走到了星图前，在过渡带边缘标记出了一个区域： “就是这儿，位置肯定错不了。现在想来，当初打捞到你的那场战斗也有些蹊跷。银河联邦与暮色舰队往往都是围绕靠近联邦控制区外侧的宜居行星展开战斗，但那次的战场已经到了过渡带之外的荒芜星区了。 往常这种在非典型区域可能出现战场信息，都是秃鹰花钱在迁星去买情报，然后再当二道贩子转卖给我们。但那次的战斗信息是我们截获了银河联邦舰队的明码通讯，这非常罕见。并且，听说附近很多星区都有同样的战斗。” 肖山仔细看了看莉莉标注出的空域，带着几分疑惑地说道： “我研究过他们将我的救生舱从黑洞视界面附近救出来所使用的空间弹射技术，虽然在档案馆没有查到技术细节，但从银河联邦科技树发展的脉络来看。这种技术除了巨大的耗能之外，并没有什么先进之处。 从技术成熟度来说，银河联邦完全有能力将在使用引力弹射技术之后，让我的救生舱精确出现在他们控制的区域，至少能保证在黑洞附近。但结果显而易见，我出现在了一个他们无法掌控、甚至无法精确预算的区域，要不然也没有机会和你们相遇了。” 莉莉面色乍变，眼睛瞪的浑圆盯着肖山，一脸惊恐地说道： “照此说来，暮色舰队的行动和你的出现也有关系！” 肖山凝视着星图，说道： “我初步估计，我的救生舱出现位置失控，就和暮色舰队有关。否则，我找不到其他理由。而且，还有一个可疑的点。络逸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能从因果关系里推导出，银河联邦只可能是通过曙光号的数据才能知道我被困的位置。” 莉莉一怔，不由地向肖山微微前倾了身体，压着声音说道： “也就是说，银河联邦早就知道你被困在黑洞附近，而且也早就拥有将你从黑洞视界面周围拯救出来的技术，但现在才将你救了出来。” “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恐怕是这样的。”肖山沉声说道。 莉莉的面色更白了几分，指尖不由自主地在桌面上划着： “但我不明白的是，银河联邦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把你找到了，难道就为了让你像现在这样享清福吗？” 肖山冷冷地笑了两声： “呵呵，现在看似繁荣实则已经危机四伏的银河联邦，可没有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觉悟。如果不出我所料，应该是和九章有关。” “九章？那个管理着整个银河联邦的超算？”莉莉疑惑地问道。 肖山走到天文台的主控电脑前，将若干张纷乱如麻的表格投影了出来。每一张表格的字体都已经小到了肉眼刚好可以分辨，而表格的数量更是将整个天文台内宽大的空间完全占据： “这些是我实际观察到的联邦控制区域的宜居行星，而且每一颗行星上都有联邦活动的迹象，其总数已经超过了500亿颗，而且还没有统计完。姑且不论银心区域条件更好的宜居行星会有更大的数据处理量，就全部按照e90上的数据处理量来计算。 无论是pn节还是量子比特构型超算，都不具备如此庞大的处理能力，这是由电子和原子特性决定的。按照当前的科技能力，集成pn节和量子电路在超过一定规模之后，光一个散热就几乎无法解决，就更不用提量子特性对运算性能的衰减影响了。” 满屋的数据表格投影映在了莉莉出神的双眼中，她忽然低头看向肖山： “我记得络逸说过，九章不是单纯的pn节和量子比特构型。” 肖山关闭了纷繁的投影表格，透过打开的观测窗看向漫天的繁星： “银河联邦有能力改变银河系的形态，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其在拉尼凯尼亚超星系团中的运行轨迹。智慧生命无论多么精密或是宏大的造物，在大自然用自然规律构建的鬼斧神工面前，都只能是业余美术生蹩脚的画作。 我们的当务之急还不是搞清楚银河联邦究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救我出来，我相信他们终究会来找我的。现在银河联邦对我们的态度，更像是在用温水煮青蛙。” 莉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带着几分焦虑的情绪说道： “青蛙是什么我不太清楚，但从我们被齿轮出卖之前的情况来看，在找你的还不只有银河联邦。” 肖山收回了目光，眼神复杂地看着莉莉： “暮色舰队对我们来说仍然还有很多谜团，很多情况都还是猜测，甚至是赌博。不过，一切文明都逃不开以生存为第一要务的行为逻辑，他们被人罩上的面纱也很快就会揭开了。” 莉莉先是一怔，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惊喜的神色，正要开口，肖山就阻止了她。 “如果我赌博对了，咱们还真没有工夫等着文火慢慢把水煮沸了。咱们得想办法把火烧旺一些，这需要你的帮忙。但是.......” “没问题！”肖山最后一句，但是这可能会很危险还没有说出口，莉莉就爽快地答应了他。 第213章 风和日丽 看着莉莉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自己，肖山很清楚这个连青蛙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儿，压根不可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但她还是就这样答应了自己，上次为了毁掉用量子设备发送信息的痕迹，她也是这般毫不迟疑地就冲了上去，被打得半死。而她到现在都没有问过，舍命掩护发送的信息到底有什么用，她有的只是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 肖山深深看向她的眼神里，像是被一层晶莹的薄纱轻轻笼罩。可当莉莉抬起双眸时，他又赶紧躲闪了开去，像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微微颤动的眼皮，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愧疚与歉意，仿佛过往的种种过错，都在这一眼中浮现。 “你又看什么看！还没看够吗？”莉莉的骂声依然凌厉，但气势上比往常温和了许多。 肖山赶紧假装灰头土脸地低下头擦去眼角的泪痕，憨笑着说道： “没...没什么！” 莉莉看着肖山的目光有些闪烁，故意清了清嗓子： “哼...哼！你不是让我把星云号藏好嘛，干脆就藏你这儿了，荒郊野岭的不容易被发现。等你忙完了，我坐你的车子回去。” 肖山整理好情绪，嘴角微微扬起： “额...这个，我这观星的工作都是在夜间做，可能要到早晨破晓才会下山。” 莉莉嘟了嘟嘴： “没事儿，我等着你。” 肖山面色微微泛红，声音也有些吞吐： “哦...那行！反正我这工作也接近尾声了，空闲的时间多，你在这儿也好打发时间。” 莉莉一下子来了兴致： “那好呀！以前把你当成精神不正常的逃兵的时候，都没想过要你讲讲你那个时代的故事。” 肖山面露难色，还没有开口说话，莉莉就一脸坏笑地凑到了他的跟前： “我看你这个样子，在你们那个时代应该很讨女孩儿喜欢。不如就先给我说说你以前的种偶，我爱听这个！” 肖山哈哈大笑： “我们那个时代一般动物之间才叫种偶。男女之间的关系被称为男女朋友。如果关系稳定确认对方是终身的灵魂伴侣，那就会成为夫妻。不过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妄活了小三百岁，既没有女朋友，也没有遇到灵魂伴侣。” “切！真没劲儿！”莉莉虽然嘴上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但眼波里却流转着欢喜的神色。 肖山看着观测窗外的星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意味深长地道： “我这辈子最愉快的一段时光，是在一所高中当老师。倒是有个学生很喜欢我......” “男的女的？”莉莉尖酸的发问打断了肖山的话。 肖山本能地一惊，随后呵呵地笑道： “男的。” 莉莉面色微红，忙忙慌慌地嘟囔着： “哦！哦！那好，那好，你继续。” “他叫王小戈，他是个成长条件很差，甚至经常食不果腹的孩子。但在那种环境下他也不曾减少对星空的热爱，后来......” ...... 自那一晚之后，莉莉每天都会跟着肖山去山巅的天文台，而肖山也会陪着莉莉穿梭于郊区的自动化工厂，把大箱小箱的零件搬回后院，然后跟她一起“叮叮当当”地忙活。 莉莉的“后院工厂”被各式各样的机械、设备和零件挤满之后，肖山索性把自己的后院和莉莉的连通到了一起。除了晚上各自回家睡觉之外，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肖山完成了自己的观测计划之后，两人除了在莉莉的后院忙活之外，也经常结伴出没在卫城的大街小巷。有时候在一起品尝美食的时候，肖山还会亲自到后厨，用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炊具和食材，为莉莉奉上几道正宗的公元大餐。 每每这个时候，莉莉总会故作大声地称赞每位。并且和他开玩笑，就算没有充裕的货币，肖山单凭厨艺也能在e90过上体面的生活，而邻桌的人也总会投来羡慕和祝福的目光。 有时候他们也会驾驶着肖山定制的越野车，探索e90原始的山川地貌。也会去高山滑雪，去海岸冲浪和潜水、住在海底酒店数鱼群。他们甚至驾着自制的帆船出海去过无人的岛屿，然后在沙滩上扔下许愿瓶。 不过他们最热衷的还是，驾驶着经过他们改装的联邦飞船，在e90近地轨道空域附近玩猫鼠游戏。由于e90的定位是一颗进入银心区域之前的过渡行星，联邦法令规定，任何离开行星平流层的飞船都必须报备，而人造太阳运行的高轨道是绝对警戒区。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刚刚靠近对流层上端就会收到警报信息。在接近电离层之时，就会因为不回应警报信息而遭到无人战机的拦截。后来，他们经过一次次试探和对飞船改进之后，已经能做到靠近静止轨道而不被发现。 即使被发现了，有些时候也能通过预判拦截战机的航迹和性能，在被拦截之前直接回到地面上。当然大多数时候也会被抓住，但他们每次都不会束手就擒，而是会点到为止地“反抗”一下，并以此为乐。 处罚也是在所难免的，通常是被扣除寿命余额，有时候也会被短时间地限制离家。但他们根本不在意，也不在意几乎不可能突破联邦飞船的封锁线。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肖山又在街角的餐馆里，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莉莉秀了一把公元大餐之后，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住处。 刚走到门口的，两人忽然看到了消失已久的塔顶正在院里的复合健身器械上挥汗如雨。 莉莉定睛一看，一双星眸立刻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肖山看去也是一惊，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兄弟，这几个月没见，你怎么胖了一大圈呀！难怪回来健身了，姑娘们不喜欢了吧！” 塔顶愤愤地从健身器材上跳了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笑我干嘛，你们才好笑，明明跟胶水似的粘在一起，晚上又各自回家睡觉。” 莉莉的笑声戛然而止，瞪着塔顶的双眼中似有刀兵，咬牙切齿地向着他走去： “塔顶，你是不是觉得我身上没有生化装具就打不过你了？” 塔顶见状连连求饶，看到莉莉没有继续靠近之后，才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和热汗，抱怨道： “你说这银河联邦也真是的，那么高的科技水平，那么好的社会福利，连寿命都可以控制，干嘛不弄个一键减肥。我这从小饿怕了的孩子，怎么忍得住满街不限量供应的美食嘛。现在又得在健身器材上燃烧脂肪，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太影响我的拔刀速度了！” 莉莉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口喘气的塔顶：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联邦控制社会稳定的方式之一。要什么梦想都直接成真了，那你还不天天像块烂肉一样躺床上，带这个脑电波读取设备等死了吗?” 塔顶一脸的蒙圈儿，不解地说道： “莉莉，你跟着肖兄混久了，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了。” 肖山轻咬着嘴唇，沉声说道： “征服欲，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之一，没有人能拒绝的。银河联邦正是利用这一点，将一阶一阶的目标都放在不远不近的位置，进而让如此庞大、如此长寿的社会群体保持健康稳定。 毕竟只有智慧生命才会遵守法则，行尸走肉不会。这就好比无论制作多么精良的电脑游戏，一旦你输入了破坏游戏规则的秘籍，那你很快就会对这款游戏失去兴趣。人也是一样，一旦无欲无求，那作为智慧生命也就没有意义了。” 塔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回了健身器材上，说道： “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但我也不介意，总之我太爱这个世界了！” 第214章 理想主义者 “今天又打算到封锁线去寻求刺激吗？”塔顶一边在健身器材上鼓捣着，一边看向后院那艘外形流线的联邦飞船问道。 “怎么，你要一起吗？”莉莉不屑地问道。 塔顶连连摇头： “我可不想被关禁闭，我的时间宝贵着哩。” 刚走出几步，肖山忽然转头问道： “看到秃鹰了吗？” 塔顶思索了片刻： “他昨晚上去参加什么狗屁诗社，很晚才回家，这会应该还在睡觉吧！” “哦，那行！你们要是今天没什么事儿，就都别出去了吧！” “什么？” “没那么多为什么，照做就是了。”莉莉快言快语地补了一句之后，跟着肖山快步向着后院的飞船走去。 来到后院，肖山穿着航天服，而一身日常打扮的莉莉从飞船上走了下来。 “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飞，这次真的不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肖山在手臂的面板上一边测试着功能，一边点头道： “嗯！这次应该能摸到人造太阳附近，我估计他们也会有所动作了。要是起了冲突，在太空里非常危险。我对他们还有用，不会对我下死手，但你就不一样了，我觉得你还是呆在地面上等我的消息最稳妥。” 莉莉没如往常一般干脆利落地答应，而只是低眉垂目地“哦”了一声。 看到莉莉这般模样，肖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没事儿的，看e90当前这种慵懒散漫的状态，联邦的反应可能压根就没有我们预设中那么迅捷。说不定我很快就摸清线路回来了，放心吧！” 莉莉流转着忧伤的双目空洞地看着地面上的某处，只是浅浅点头没有说话。肖山怔怔地看了她几秒钟，无声地转身走向了飞船。 刚要踏进舱门，莉莉惆怅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就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吗？反正...说不定...等我们都正常死亡了，大撕裂还没有蔓延到银河系边缘。” 见肖山愣在了原处，她赶紧又笑着补充道： “我开玩笑的，我只是在想有没有这种可能。” 肖山的背影微微摇晃着，似肩上压着看不见的重物一般，踌躇了良久之后才转过身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其实也不算故事。我生活的国度，在整个公元纪元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领先整个世界。但是在最后200年的科技革命剧变中，庞大的帝国变得风雨飘摇。在国家被瓜分，同胞被奴役，整座大厦即将倾覆之际，有一群人站了出来。 他们中间不少人都家境优渥，完全有能力在世外桃源安度余生，但他们却选择了站到历史浪潮的最前方。这才有了伟大的复兴，才有了能够战胜天劫、战胜守护者的人类文明。但你要知道，在他们决定挺身而出的时候，是不知道结果的。” 莉莉为之动容，嘴唇微微颤抖，说道： “他们...他们是一群理想主义者。” 肖山眉目低垂，沉吟了片刻，说道： “理想主义者，是后人给他们的称号，他们也只是一群凡人，不是未卜先知的神明。在看清了盛世危局之下必将毁灭的黑暗命运之后，在自己还有机会撬动命运的杠杆之时，勇敢地去尝试了。或许，这就是人类作为智慧生命特有的牺牲吧。” 莉莉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忽然舒展了开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荡漾在了脸上，她打了个响指，笑盈盈地说道： “好的！我都知道啦！你就快去快回吧！” 肖山欲言又止之时，莉莉索性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向着里屋走去： “我知道保护好自己，放心吧！” 肖山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转身登上飞船向着深空而去。他熟练地避开重重监视和拦截，一路飞到了e90的高轨道上。璀璨的群星、黄金指环一般的银心黑洞，还有眼前晶莹的行星遥相辉映，巅峰盛世的景象让他难以侧目。 随着飞船迅速逼近人造太阳，湮灭反应强烈的辐射让飞船所有的侦测和导航系统都失灵了。强烈的光芒让舷窗仿佛外面放上了无数盏探照灯，无法直视。肖山只能闭着双眼，凭借着记忆操纵着飞船继续上升。 当飞船轨道高度超越人造太阳的瞬间，舷窗外强烈的光线陡然暗淡了下来。人造太阳巨大弧面反射罩的背面结构终于呈现在了眼前。 一列列无人货运飞船穿梭在人造太阳的背面，将湮灭燃料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弧面反射罩中央的湮灭反应炉里，维持e90四季如春的气候。而这些由普通物质提炼而来的燃料，来自遥远的联邦控制区边缘一颗颗被熄灭的恒星。 “原来联邦自身消耗造成的控制区萎缩就非常严重，难怪你们对于暮色舰队的围攻和蚕食表现得如此暧昧。”肖山在呢喃自语的同时，打开了飞船的公共通讯频道。 随后，肖山的目光向上看去，一支庞大的联邦舰队赫然横亘于星河之上。但他不仅没有感到丝毫紧张，反而用带着几分调侃的语调问道： “你们等我很久了，不是吗？” 处于舰队中央的旗舰缓缓向前移动。 “你真是让我们感到既惊喜又意外。” 话音落下之时，洛逸的影像被一束激光投影到了飞船的前方。 “说不定还有一些惊吓和焦急吧。”肖山冷冷地说道。 洛逸依旧保持着如神话中高等精灵般的优雅举止，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双眼中却流淌着傲慢的神色： “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们对您这位来自远古时期的领袖确实有一定程度上的误判，但基本都是正向的。按照我们原来的计划，还需要等待更长的时间观察您的智慧，并让你融入和了解这个伟大的人类世界。 但眼下的情况看来，您确实有着卓尔不群的智慧和思维能力，这已经出乎了我们最保守的估计。而且您也不是什么圣君，只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更多的观察和等待，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 肖山冷笑了一声： “呵呵。融入和了解？我倒是觉得说成是消磨、腐蚀和同化更贴切吧！对了，让我来猜一猜，你们在这个时候才把我从黑洞里救出来的原因，应该是和九章有关吧！” 第215章 变量 悬浮在太空中的洛逸，脸上浮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和愠色。他正要开口，肖山就抢在了他的前头： “人造的任何类型计算设备，都不可能有能力精确管理银河联邦这样的庞然大物。一味地增加pn节和比特位，不仅无法提高算力，到头来还有可能衍生出新型智慧文明的风险。你们虽然刻意在档案里隐去了有关九章的技术细节，但你没法隐去宇宙规律。 能够管理银河联邦、并且让所有人都顺从的九章，只有可能是由大脑纤维化之后富集而成的神经元超级计算机。再精密的人造物，也不如自然演化造物的万一。大脑的神经元数量和富集方式，是人类用科技永远无法仿制的。” “啪！啪！啪！”洛逸鼓掌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的同时，他满眼兴奋地看着飞船里的肖山。 “不得不说，你的智慧和思考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最好的预期，这更加说明了我们不惜代价将你从黑洞里拯救出来的正确性和必要性。 由纤维化大脑神经元富集而成的九章核心，不仅因其结构拥有无与伦比的算力。承载着人类意识的大脑加入其中，会让她从根本上认为自己就是人类，这从根源上杜绝了失控和背叛的可能性。” 面对洛逸一如既往的高傲态度，肖山淡然一笑，悠悠说道： “单就九章来说，我还是很钦佩你们的创造力。但九章对于帮助你们解决大撕裂，似乎没有什么作用。九章的构型就决定了，单纯地增加纤维化神经元数量只能提高其算力，但算力不等于创造力。 你们想要通过往九章注入变量来提高九章的思维创造力，从而尝试摆脱困境。另外，从你们对待我的态度和九章的特性来看，加入九章的大脑必须是自愿才能发挥作用。” 洛逸面色一沉，谦逊和优雅的笑容瞬间变得如判官一般冷酷和严肃： “既然你是聪明人，那我们就把事情变简单点。银河联邦会将你和你的朋友送到银心区域条件最好的行星，让你们以最顶级阶层的身份享受至少8000年。不要试图耍花招，我们有能力判定你的决心。 我也有必要提醒你，宇宙大撕裂要在45万年之后才能够影响到银心区域。我们有的是时间和手段和你耗，你现在也还谈不上是我们的救命稻草。而且请相信我，进入九章是另一种新生，一种掌控全局的新生，像你这样的人会热爱那种感觉的。” 洛逸的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口吻。但肖山却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冷冷地反问了一句： “45万年之后，大撕裂还是会撕碎银心黑洞视界面之外的一切，不是吗？” 洛逸的脸上瞬间多了几分愠色： “这算是拒绝我吗？” 肖山只是凝眉扫视着庞大舰队之后的星空，没有回答洛逸的提问。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洛逸脸上的愤怒和情绪在肉眼可见地堆积着。 片刻之后，洛逸终于毫不掩饰地威胁道： “我的耐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特别是在为你投入了这么多资源之后。想想你的朋友们，还有女朋友吧。你也是凡人、也有软肋，不是吗？ 肖山用舌尖顶着下齿，像市井的泼皮无赖一般发出了几声轻蔑的笑声： “哈哈哈，看到你们慌不择路的模样，真是愚不可及。” 洛逸的面色冷若冰霜，他冷硬着嗓音抛出一句话： “你会为此后悔的。” 他刚要转身消失，肖山忽然沉声说道：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九章能够统御庞大的银河联邦，却在面对大撕裂只能给出向银心收缩的解决方案？” “什么？”洛逸猛地回头问道，愤怒的双眼中闪过了一丝祈求。 肖山目光凌厉地扫视着银心方向璀璨的群星，语气决然地说道： “九章是由无数承载着人类意识的大脑在纤维化以后富集而成，可以说是你们塑造了九章的意识形态。九章帮助银河联邦走出了混乱成为了高度繁荣的准三级文明，但任何事都有两面性，银河联邦也因此高度依赖已经深入整个联邦细枝末节的九章。 我们在几十万年前就察觉到了天择舰队和巨引源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你们没有察觉到吗？你们当然察觉到了，但遥远而未知的探索将会严重影响银河联邦的稳定和繁荣，这样的计划是无法得到九章的支持的。” 洛逸强行用愤懑压制着心底对肖山的惊恐，勉力争辩道： “我们对九章做过精确的演算，只要有一股思维方式完全不同的意识神经元被注入到核心区域，就能够改变九章的思维方式和意识形态。现在距离大撕裂真正威胁到银河联邦还有很长时间，只要九章能够被改变，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肖山摇了摇头，语气哀婉地反问道： “如果你们真的那么肯定，会在大撕裂都已经开始之后才将我从黑洞里救出来吗？” 洛逸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如纸灰一般的面庞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愤怒的色彩，只有无尽的落寞和不知所措的迷茫。 肖山轻叹了一口气： “你们或许能对九章做精确预测，但你们没法对我做预测。不可预测是智慧最强大的表现。但你们已经做不到了，在你们铸就九章意志的那一刻起就做不到了。你们的九章能够帮你们尽可能长地在已知条件下生存下去，但她没法决策电车悖论式的命题。 九章确实不会失控，也不会背叛你们。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是银河联邦每一个人的意志造就了九章当前的形态。你们现在处境不是九章造成的，而是你们自己。现在的银河联邦与其说是人类文明，倒不如说是九章文明更为贴切。” 洛逸的身影侧身对着肖山，低头沉吟了良久之后，眼神中的失落的绝望逐渐被一股彻骨的冷冽所掩盖：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将你从黑洞里救出恐怕是我们在后盛世时代最明智的决定了。你说的没错，你已经是我们能够想到为数不多的办法了，所以我们就更不能轻易放弃了。 既然在众多已知的绝路中，未知的道路才有可能通向出口。那我更必须要试试，你到底能不能帮得了九章，或者说是帮得了我们！而且，我也想看看，我们耗费了这么多资源才救出来的人，到底是不是铁石心肠和钢筋铁骨！” 肖山的瞳仁在眼眶里不停地晃动着，目光在舰队之后的星空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生存是文明的第一要务，如果将已经和银河联邦深度绑定的九章视作一个文明，那九章当下的行为完全符合让自身尽可能长久生存的最佳策略。你们要想改变，需要的不是一颗或者几颗进入核心的大脑，而是一场彻底的.......” 肖山的话没说完，洛逸的身影就骤然消失在了前方的空间中。而与此同时飞船的操作台上忽然弹出了接受控制的信息。他赶紧试着操控飞船，但所有的按钮和操纵杆都已经失灵。 第216章 抵抗 莉莉在客厅里焦急地来回踱步，在她的四周环绕着几幅行星轨道信息数据投影图像。如果肖山的飞船在接近人造太阳时被发现的话，轨道信息上就会有异常数据。如果顺利接近了人造太阳，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返航了。 她几个快步走到窗边，平静如湖的碧蓝天穹上，除了孤悬的落日什么都没有。她又看了看时间，拿起了电话。 “塔顶，你去把秃鹰叫起来，可能会有麻烦！” 虽然塔顶在e90度过了相当长一段糜烂散漫的时间，但过渡区蚀刻在dna上的警觉立刻让他闻到出了同伴话语中危险的味道。 “好！我这就去。” 刚刚挂断电话，“咚咚咚”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莉莉拿起桌上的手枪藏在身后，开门之后，一名身着制服的男人满面堆笑地站在门口，他手里举着一张盖着印戳的纸，温和地说道： “莉莉小姐，我是联邦宪兵，奉命请您跟我回去配合调查。” 莉莉侧目看了一眼相邻的塔顶和秃鹰的别墅，穿着一样的人也正在他们门前。 “我现在没时间，迟点再来。” 说完，莉莉“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宪兵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扔到了草坪上，转身做了个手势。四个孔武有力的人形机器人旋即从悬浮在半空的飞行器上一跃而下，踩着“轰隆隆”的沉重脚步声直接撞破了门窗，冲进了莉莉的别墅里。 几道短促的蓝色光芒从破碎的门窗里闪过，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莉莉浑身包覆着精良的动力战甲，手中电磁步枪的枪口还冒着青烟。他一脚踩在一台还在挣扎的机器人身上，弯腰一把拧下了机器人的头颅，从窗口扔了出去，嘴里不屑地骂道： “下次进屋之前记得敲门！” 站在路边的宪兵面色微沉，他通过手环一连下达了好几道命令之后，双手背到了身后，面上露出了瘆人的狞笑。 几个足有两层楼高，状如蜘蛛的黑色四足机器人，飞沙走石地降落到了莉莉别墅的前方。这些机器人没有头颅和手臂，仅有一段狭窄的身体连接着四条如刀刃一般锋利的细长尖腿。 最前方的四足机械怪物在“呜呜”的机械声中，踩过别墅前方精致的园林和雕塑走到别墅之前，然后抬起一条前腿猛地一挥。别墅的前半部分旋即在飞溅的瓦砾和腾起的尘埃中化作一片废墟。 当那巨大的机械向前一步再次抬腿之际，只见一连串红光从废墟中破尘而出，接二连三地命中了机器人四条腿结合处狭窄的躯干，四条利刃般的长腿旋即在接连炸开的火球中分崩离析。 就在莉莉将肩炮的瞄准光束对准第二部四足机械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阵阵越发刺耳的破空锐啸。她赶紧几个箭步撤到后院，只见残阳之前一串黑影如鸟群一般正向着自己的方向急速飞来。 通过战甲的侦测传感器，莉莉看到那是一群头部闪烁着猩红光点，拖着十数根飘荡触手的机械乌贼正在逼近。 眼看着正面的四足机械又在一次凶猛地挥击中削掉了别墅的中段，更多的人形机器人也正踏着废墟冲来，莉莉腹背受敌不禁有些慌张。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壮硕的身影冲开了别墅的矮墙，矗立在了如铜镜一般的夕阳之前。塔顶操纵的重型机甲还没站稳脚跟，双臂上的电磁机关炮就迫不及待地开了火。 密集的炮弹如流星赶月般呼啸而出。每一枚炮弹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炽热的尾焰，与天边的晚霞相互辉映，构成了一幅凄美而又危险的画面。 炮弹与机械乌贼在半空中激烈碰撞，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震得整个街区的树木沙沙作响。成群的机械乌贼瞬间化作一团团耀眼的火球，如同节日里盛放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碎片如雨点般纷纷坠落，在地上发出阵阵嘈杂，像是大地在痛苦地呻吟。 “哈哈哈！这可比把妹和参加party爽多了，我还是更喜欢这样的自己！”塔顶亢奋地嘶吼着，继续向从空中汹涌而来的黑潮倾泻火力。 莉莉枪炮齐鸣，勉力阻止着四足机器靠近。而秃鹰也在这个时候，从自己的房顶上一个大跳冲到了莉莉身旁。但见他手中的重型镭射枪凶光四射，十数台已经冲进废墟的人形机器人旋即被烧成火人。 在充能的间隙，秃鹰打开面罩斜眼看了一眼莉莉，如老大哥一般开起了玩笑： “你该不会以为就你一个人在悄悄做准备吧！我在lv226上经历的修罗场可比你多多了！” 莉莉将一条新的弹链装入肩炮，向着秃鹰眨了眨眼： “那就让这群高贵的精灵见识一下来自lv226的彪悍吧！” 在莉莉和秃鹰的联手抵抗下，四足机械和人形机器一时间突破不了凶猛的火网。激战正酣之时，身后密集的机关炮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耳机里随即传来了塔顶的骂声： “马德！这....” 莉莉赶紧回头看去，惊愕地发现空中仍然还有几条机械乌贼在向着塔顶俯冲而来，但重型机甲双臂上的炮管已经烧得通红。 还不等她声嘶力竭地发出“快跑”的呼喊，机械乌贼已经扑到了塔顶的身上。重型机甲坚固的装甲和座舱里的血肉之躯，立时在闪烁的火光和喷溅的血浆中，被挥舞的机械触手如纸板一般撕得粉碎。 莉莉双眼绯红，就要举枪，秃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快！我们先撤到地下堡垒去！外边已经守不住了！” 两人刚刚关上地下堡垒的门，最后一部四足机械就冲了上来。它高高抬起刃足，重重地砸下，覆盖在地下堡垒表面的土层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顿时四下飞散。一连几次重击之后，地下堡垒已经摇摇欲坠。 在凶残的四足机械又一次势大力沉挥击下，地下堡垒的顶板终于如炸开的爆米花一般崩溃了。随着那利刃长腿从废墟中拔出的，还有被贯穿在锋利足尖的秃鹰。他用最后的力气又开了几枪之后，手中的镭射枪落到了地面上。 从瓦砾中翻身而起的莉莉，端起电磁步枪向着冲来的人形机器人一阵疯狂的扫射。一梭动能弹药还没打完，从天而降的机械乌贼就将她扑倒在地。 但这些头上镶着红色探头的机械怪物似乎并不准备直接杀死他，而是三下五除二地拆掉了她身上所有的战甲和武装之后，用细长的机械触手将她的手脚死死地摁在了残墙上。 莉莉死命地挣扎着，但血肉之躯在杀戮机械面前是如此的无力。这时，宪兵在废墟中踏着优雅的步伐，穿过泛着血腥和烧焦味的尘埃走了过来。他一手背在身手，一手捋了捋自己浅金色的头发，面带着微笑说道： “不得不说，你们的抵抗比我预想中要顽强得多。要知道，我已经出动了卫城全部的警备力量，你们差一点就成功了。” 随后那宪兵将背在身后的手放了下来，在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雪亮的小刀。 “不过，始终还是差了一点。” 话音落下之时，宪兵缓慢而优雅地将小刀刺入了莉莉因为急促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腹部。在刀刃完全没入莉莉的皮肉之下时，殷红的血渍在她白色的衣服上浸出一团缓慢扩大的红色印迹。如同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美得触目惊心。 第217章 挣扎 在地面发生的一切正通过投影展示在肖山的眼前。 他的脸涨得通红，犹如被烈火灼烧，额头上的青筋如受惊的蚯蚓般暴起，根根分明。牙关紧紧地锁在一起。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好似在进行一场殊死搏斗，竭力压制着内心那即将汹涌喷发的怒火。 扬声器里传来了络逸故作慵懒的傲慢语调： “对于你的两个朋友，我只能表示遗憾。虽然我的初衷并非要直接杀死他们，不过他们也没有白死，至少在他们身上你能够最直观地感受到我的决心。而且，他们似乎对你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话说自此，肖山眼前的投影被聚焦到了莉莉的身上。那把锋利的小刀仍然在随着她不停起伏的腹部而摇晃着。鲜血伴随着他每次沉重的呼吸从体内涌出，而她的双眼却始终死死盯着眼前的宪兵。 “她很坚强也很可爱，不是吗？如果换成我，也会爱上她的。不过现在距离她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脑死亡还有55-60分钟，也就是说你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可以仔细斟酌我的建议。如果你觉得需要更多时间的话，也可以告诉我。 我会暂时帮她止血，这样她可以多挨三四天，或者更久。但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一朵鲜艳的花朵，因为严重的感染慢慢腐蚀成一堆臭肉。这无论对于你还是她，甚至是对于我来说，都是无比痛苦的折磨。但只需要你愿意，这一切都可以不用......” 络逸如吟唱一般散漫的话语还没说完，一个颤抖而愤怒的声音从肖山紧咬的牙缝之间冒了出来： “我问候你祖宗！” 扬声器里络逸的声音迟疑了片刻，带着几分调侃的口吻问道： “那是一句脏话吗？” 肖山没有回答，整个人紧绷得像根钢筋一样，紧闭的嘴唇里，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既然如此，那我们之间似乎没什么好谈的了。不如我就成全你吧，在她还有20分钟的时候，让你回到地面去。或许，她还能抽搐着死在你的怀里，我想你一定会铭记终身的。 但也不一定，正如你所说，生命是很难精确预测的。万一在你赶到之前，她就断气了，那就多少有些遗憾了。不过你还有几千年的时间来回味这一分遗憾，我们也有几千年的时间来化解这一分仇恨。” 络逸的字里行间带着浓重的威胁和戏谑。 肖山死死盯着投影上那个正在枯萎的女子，眼中的愤怒正在一点点流失，取而代之的是悔恨和懊恼。正在发生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当初最坏的打算。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摁在水底，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呼吸，都会被更用力地按压下去。脑海里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尖叫，各种杂乱的念头横冲直撞。 莉莉每一次痛苦的呼吸，都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在他的心上划开一道道口子。肖山已经拼尽全力保持理智，可不惜一切代价地救她的念头却像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已经濒临崩溃的防线。 “去特么的末日和文明！” 沉默的呼喊一遍遍在脑海中震耳欲聋地响起，就在他将要放弃之时，余光忽然察觉到舰队背后浩渺星空中的某处出现了一丝畸变。 肖山强行让自己保持短暂的冷静，定睛看去。只见越来越多的畸变区域正在如涟漪一般在远处的星空中荡开。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类似鹊桥装置的远距离虫洞开启时的预兆。粗略估算了距离和方位之后，确定位置就在自己抵达e90之前穿过的那个星门附近。 肖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确认了看到的并非幻觉之后，目光冷冽地看向位于舰队中央的旗舰，口吻决然地说了句： “现在该轮到你们挣扎了。” 话音刚落，凄厉的警报声伴随着闪烁的红光响了起来，主控电脑像发了疯一般急促地反复说道： “入侵警报！发现暮色舰队！重复一遍！发现暮色舰队！这不是演习！” 密集的联邦战舰排成的银色长城顷刻间风雨飘摇起来，每一艘战舰都奋力向后方转向，银色舰体上因为紧急启动护盾而火花四溅，但战斗已经近在咫尺。 位于队列远方的战舰最先有了反应，星星点点的红色爆炸火光在队列远方此起彼伏地被点亮，好似一抹正从舰队一角蔓延而来的鲜血。 然而紧急启动的战舰近防系统已然无法阻止密集的激波榴弹袭击，一团团紫色的光晕在舰队远方乍现又消失，联邦战舰如点燃的鞭炮一般，一艘接着一艘地被时空激波挤压摧毁。 甚至一枚激波榴弹直接突入到了联邦舰队的中央，庞大的旗舰在强烈的震波之下瑟瑟发抖。舰桥之内几番灯光明暗交替之后，络逸愤怒地质问道： “确认敌方信息没有？” 参谋官已经因为惊惧而面如死灰： “报...报告！确认是暮色舰队，他们不仅数量庞大而且多数虫洞都还没关闭。电脑分析系统结果显示，如果我们立刻撤离的话，还有机会保证32%的战舰幸存。如果强行作战，生存率不到1%。” “我不明白，暮色舰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 舰长惊愕的话还没说完，络逸就抬手打断了他： “立刻通过量子通讯呼叫100光年内的所有战舰，立刻通过紧急折跃前来增援！我们必须把肖山和那个小妞都带走。” 话音刚落，参谋官就惊声喊道： “肖山的飞船已经再入大气层了！” “怎么会这样！”络逸瞪大双眼看着那一抹坠入大气的流星，恼怒地责问道。 “肯...肯定是刚才我们遇袭的时候，系统受到干扰导致控制断连了。现在肖山的飞船已经进入黑障区，短时间内无法建立控制联系了。”参谋官惶惶不安地回答道。 就在络逸抓耳挠腮中犹豫不决之时，九章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舰桥里： “指挥官，我必须提醒您。直接突入银心附近的暮色舰队是非常严重的威胁，我建议您优先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歼灭。否则，其带来的连锁反应将对我们的生存和稳定造成难以逆转的严重影响。” 不等络逸抉择，舰队已经开始按照九章的建议行动。而众人惊慌失措的状态也因为九章的建议有了主心骨。 络逸的愠色渐渐褪去，优雅和沉着又回到了脸上，他正声下令道： “既然他们自己送上门来，那我就成全这帮暮色舰队的怪胎！命令所有战舰全力迎敌，增援很快就到。另外，向e90的行星戒备系统发布命令，让他们全力阻止肖山和莉莉离开行星！” 第218章 怒不可遏 血色的残阳孤悬在西边的山峦之上，最后的余晖如浓稠的血浆，沉甸甸地泼洒下来，给每一寸破碎的砖瓦都染上了一层悲怆的色彩。 高大的四足机械在残阳的映照下，投下一片阴影，像是要将依着墙根奄奄一息的莉莉缓缓吞噬。摁住她手脚的机械乌贼已经撤到了一旁，她倚着墙根已经无力挣扎。按着伤口的手微微颤抖着，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开合。 宪兵站在距离莉莉几米远的地方，一脸冷漠地看着她，偶尔眉梢还会轻轻抖动，像是在欣赏她最后的挣扎。而莉莉只是仰望着已经在天幕上的群星如细碎的宝石一般一颗颗地被点亮，她的眼中没有绝望和乞求，只有一种超然的淡然。 突然，一道刺目的赤光将周围照得宛如白昼。一颗浑身裹着烈焰的流星，恰似一把燃烧的利剑，直直地撕开了血色天幕。流星以令人惊叹的速度飞驰而下，撕裂空气的尖锐啸叫，如恶龙愤怒的咆哮震撼天地。 随着流星越来越近，它的光芒越发夺目，将黯淡的废墟镀上了一层银白。宪兵惊愕地发现，那团地狱之火正向着自己的方向而来，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 就在流星将要触地之时，蓝色的等离子火焰从火球里反向喷涌而出。褪去了火衣的飞船，紧贴着地面划出一道剧烈的弧线，直勾勾地撞向了矗立在废墟旁边的四足机械。 强烈的冲击力使得周边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如折翼的鸟儿般横七竖八地倒下。在大气中烧得焦黑的飞船顶着四足机械坠落到了远处的楼宇之间，尘土如汹涌的浪涛般冲天而起，形成一朵遮天蔽日的蘑菇云。 宪兵还在狂啸的气流中慌张地整理着凌乱的头发之时，他身边的电子乌贼和机器人已经张牙舞爪地向着废墟之外的某处扑去。宪兵这才忽然想起，在飞船撞击四足机械的前一刻，有一个影子从飞船上弹射了出来，就落在了废墟地附近。 “嗖！嗖！嗖！” “嗖！嗖！嗖！” 阵阵短促的电磁步枪声伴随着红蓝交替的电光在烟尘之后闪烁，整个世界很快安静了下去，只剩下电路芯片燃烧的“噼啪！”声。 宪兵大惊失色，转身就要逃跑。只听一阵机械蓄劲的低鸣声之后，一个身影从尘埃中一跃而出，重重地落在了宪兵的身后。一支覆盖着动力铁甲的大手狠狠抓住了他满头的浅金色头发。 那有着无穷巨力的铁手猛地一拽，就要将宪兵抛到空中。但因为发力过猛，宪兵双脚刚刚离地就又摔倒在地面上，他的头发和头皮被直接扯下了大块，血肉模糊的白色天灵盖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中。 满脸是血的宪兵在求生本能地驱使下，拼命地往前爬行。怒不可遏的肖山甩掉手中的血皮毛发，用能捏碎骨头的力量抓起他的后腿。用尽全力扔向了身后的废墟，一个翻滚的身影随着一声闷响，在废墟的残垣之上，化作了残阳之下的一朵迸裂的血花。 “你穿着我给你定制的战甲，驾着烈焰而来的姿态，真是太酷了！”莉莉在惨白的脸上艰难地堆起一些笑容，用嘶哑的声音开着玩笑。 “你不要说话了，会加剧失血的！” 肖山焦急地嘱咐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莉莉，几个快步跑到了街对面的巷口。巷子深处停着一辆提前隐藏在这里的越野车，由于车子复刻至公元纪元，没有任何电子物件，一直就站在它前边的宪兵竟然不知道这是一部交通工具。 他将莉莉轻轻放在车旁，从尾箱里拿出急救包，然后退掉了全身的战甲。看着她腹部插着的那把匕首，和被鲜血染得一片殷红的衣服，肖山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别紧张！我见过自己肚子被弹片划破的样子，比现在糟糕多了。”莉莉的声音很虚弱，但却透着暖暖的温度。 肖山点了点头，擦去额头豆大的汗珠，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始使用各种器械和药品为莉莉处理伤口。当他把那精致的匕首从莉莉的腹部拔出来的时候，莉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都没有动一下。 看着暂时止住的流血，肖山长出了一口气。他将莉莉搀扶到副驾驶，然后驾车向着出城的方向一骑绝尘而去。 车子离开城区之时，夜幕已经低垂，但天色却越发明亮了起来。肖山抬头看去，夜空被一道道突如其来的亮光撕裂，那是战舰和能量束穿梭于星际间的轨迹，漆黑的天幕密密麻麻地被划开了无数道明亮的裂痕。 “是暮色舰队来了吗?”莉莉的声音比刚才有力了些。 肖山点了点头，紧张地驾驶着汽车，目光在越发明亮的天穹和蜿蜒的山路上来回切换着。 “你到底通过量子设备向荒芜星区广播了什么信息啊？他们居然真的就来了。”莉莉又问道。 肖山嘴唇微张，刚要说话，脸上忽然泛起一丝怒意： “不是让你不要再说话了吗？你这样会死的！” 莉莉没有生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焦急开车的肖山，苍白的脸上反而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我就想和你多...多说几句话。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我怕...” 听着莉莉断断续续的声音，滚烫的泪水从肖山的眼中夺眶而出。他死死地抓着方向盘，全身颤抖着，声音哽咽地呜咽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搞成这个样子，我...我要是早知道他们会下这么重的手...还不如答应你就这么在e90上....” 莉莉将带着血渍的手艰难地放在了肖山的手上，眼中尽是满足和欣慰： “没关系，能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而且，你不是说过吗，未知不见得都是坏事。你没有预料到他们的反应，恰恰...恰恰说明我们的办法是对的。” 肖山反掌轻轻握住莉莉冰冷的手，回荡在眼中的是悔恨和懊恼的泪珠。他咬着下唇，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脸上的五味杂陈渐渐变成了温和的笑意： “好吧！我就和你说说吧。我通过量子设备发送到lv226，并向荒芜星区广播的只有两个信息。我的名字，还有当时我们从星门出来的坐标位置。” 莉莉微微侧目，眼中带着疑惑和惊讶： “那你怎么能够确定，暮色舰队收到信息之后就会前来救援？” 肖山苦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可不能确定暮色舰队是来救援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道理很简单，但真要利用起来风险也是很大的。不过我早就断定过，是暮色舰队的干扰才让银河联邦对我的打捞出现了偏差。从这一点来看，暮色舰队至少是不愿意银河联邦找到我的。 我也是利用这一点，还有齿轮的心态来了一场豪赌，想要结束被双方舰队追杀。我在公元纪元是研究宇宙社会学的，在过渡带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银河联邦的盛世将毁，以及暮色舰队的端倪。不过现在看来，赌注和赌局都已经远远超出了我最初的预料了。” 或许是莉莉太过虚弱，亦或许是他没有完全听懂肖山深奥的理论。她沉吟了片刻之后，低声问了句： “那按照你最开始的想法，如果真的摆脱了双方舰队的追杀，是不是就会跟我一起安稳地生活在过渡带了？” 肖山没有迟疑，轻抚着莉莉苍白的面庞，庄严地点了点头。 第219章 我命令你! 莉莉惨白的面庞上像被点上了晚霞，缓缓晕开了一层醉人的绯红。她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般急速颤动，噙着泪光的眼波里流转着满足。 此时的天穹之上，已经肉眼可见联邦战舰的舰体上闪烁出的冷峻金属光泽，在星光的映衬下，绵长的舰队越发显得巍峨壮观。而隐匿在暗影中的暮色舰队，正压碎着星空汹涌而来。 舰队之间的对决在高轨道上已经开始，炮火交击越发密集，天空渐渐化作一片光与热的海洋，整个世界变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夜空被各种奇异的光芒所笼罩。蓝色的等离子束、红色的能量脉冲、绿色的镭射光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透着诡异浪漫却又充满危机的画面。 爆炸产生的巨大等离子火球在太空中不断膨胀，随即又迅速消散，只留下一片闪烁的碎片和残骸，如同宇宙中盛开的诡异花朵。 战舰一艘接着一艘地被击中要害，接二连三地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其中，那光芒甚至盖过了天上的繁星，让整个夜空都为之失色。 莉莉看着双方舰队如漫天如神罗斗法一般的惨烈景象，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已经越发困难，她强行振作起精神，问道： “你刚刚说你看出了暮色舰队的端倪，那是什么？” 肖山舔了舔嘴唇，迟疑地道： “最开始我只是基于《宇宙与文明的循环演化理论》做出了感性的推测，而现在的情况表明我的推测恐怕是正确的。暮色舰队的背后，极有可能就是.....额.....某种意义上的人类！” 莉莉正欲开口，刚刚还如笼罩着极光一般的七彩天空，陡然变得猩红起来。大大小小的流星如暴雨一般划过头顶，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火网，从天际线的一头一直横跨到另一头。 那是数不清的战舰残骸在向着大气层坠落，整个世界之上霎时间宛如倒扣着一口煮沸了血浆的大锅。 “他们已经开始进入大气层了，我们得赶快！”肖山一边急促地说着，一边死死地踩住了油门。 汽车来到山巅的天文台，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浓重的焦味。肖山抱着莉莉登上隐藏在天文台里的星云号飞船，一边将她固定在副驾驶上，一边说道： “我使用了很大剂量的止血凝胶，伤口应该能够承受加速的过载，我会尽量飞平稳点，你要坚持住！” 莉莉微微眯起的双眼中透着焦急，紫青色的嘴唇微微张了张： “我们是通过星门去lv226吗？但我现在脑子有点晕，可能想不起联邦星门的应答口令了。” 肖山一边飞快地在操作台上拨动着按钮，一边摇头道： “不！我在和络逸接触过之后，发现他们的手段要比我预计的凶残得多。只要他们知道我们穿过了星门，肯定会在lv226附近拦截我们。更关键的是，出口星门距离lv226太远，你撑不到那个时候的。” “那...那我们还能去哪儿？”莉莉哼哼哧哧地又问了句。 肖山回头看一眼货舱里装载着的一套状如六棱柱的设备，那是他们共同秘密建造的鹊桥装置，沉声说道： “我现在只能再赌一把了！” 昏昏欲睡的莉莉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星云号做好起飞准备之后，肖山用预埋的炸药将天文台的球形外壳炸飞成了碎片，漫天汹涌的火光瞬间透过风挡涌入了驾驶室。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莉莉忽然睁开了双眼，无神的双眼中倒映着火雨，她嘴角微微翘起，呢喃着说道： “好美的星空啊！我不想再走了，要不我们留下来看星空吧。” 肖山的眼前瞬间浮现出了在残破的星汉号上最后的场景。他狠狠地甩了甩头，愤怒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把脸凑到距离莉莉很近的地方，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圆睁的双眼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你给我听着！我是曾经拯救过数十亿人类生命的南天门计划总指挥、也逼退过险些灭绝人类的蜉蝣文明、我还是为人类在宇宙中播下火种的远征军统帅！ 你不是很喜欢听我讲故事吗？我还有好多故事都没有讲给你听过，我现在不允许你死！你听明白了吗？我命令你不准死！” 肖山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从歇斯底里的咆哮，渐渐变成了带着哀求的啜泣。 莉莉仿佛是受到了某种激励，在愣了片刻之后，浑浊的双眼又变得清晰起来。她浅浅吐出一口气，用孱弱的声音在肖山耳边低声沉吟道： “那你可得说话算话，一个故事都不许少！” “一定！一定！” 当星云号从山巅腾空而起之时，无数坠入大气层的战舰正如烧红的铁水一般，从天穹之上倾泻而下。冲在最前方的是已经被击毁的战舰残骸，而还有一部分是仍在坚持抵抗的联邦战舰。但在天幕的最底层，如狂风中的山火一般是碾压而来的是暮色舰队。 随着混乱的战场逐渐靠近地面，大气层被剧烈扰动。战舰与空气摩擦产生的高温，使得周围的空气瞬间电离，形成一簇簇横贯天际的绚烂等离子火墙。如同无数燃烧的巨龙，将本就已经烧得通红的天空渲染成了可怖的修罗之海。 沉闷的轰鸣声渐渐响彻整个大地，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丧钟，宣告着天启降临。躺在大地之上的明珠卫城，正在毁灭的威逼之下瑟瑟发抖。 被击毁的旗舰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峰，径直朝着城市中心的地标广场撞去。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燃烧的砖石和玻璃碎片从蘑菇云中如雨点般四处飞溅。周围的建筑也在强大的冲击力下纷纷倒塌，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紧接着，各色的光束如死神的镰刀一般切割着地面上的一切，动能弹如同一串串致命的陨石撞击将建筑成片成片地化作齑粉，原本灯火通明的城市很快陷入了黑暗。 当那城市的剪影再次出现在火光之中时，繁复考究的建筑、雕廊、街道还有花园，连同着里边优雅的市民们一起化作了火焰中的残垣断壁。 处于隐蔽状态的星云号穿过一道道密集的火网之后，向着人造太阳的方向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第220章 重返太阳系 肖山驾驶着处于隐蔽模式的星云号冲破大气层之时，行星的暗夜面上闪烁着一团团橙色的亮斑，那是一座座如卫城一般的精致城市陷入了火海。 停泊在高轨道的联邦舰队大部已经化作了殷红的金属碎片和坠入大气层的流星。残余的联邦战舰还在高层大气做着殊死抵抗，而通过应急虫洞驰援而来的联邦舰队也和源源不断的暮色舰队展开了殊死的战斗。 此起彼伏的蓝色等离子火球组成一道横贯星河的能量，在两支舰队之间来回涌动。数不清的战舰在这由能量、火焰和残骸组成的巨浪澎拜中化为灰烬。 星云号按照既定路线迅速接近到e90白昼面的人造太阳附近，此时战火正沿着晨昏线迅速靠近。货舱中的鹊桥系统被放出，并在人造太阳炽热的反射罩下展开成了一个刚好能通过飞船的六边形。 随着肖山运行指令的发出，人造太阳如被按下开关的电灯一般迅速丧失了光泽。湮灭反应产生的高密度能量流如吸尘器下的灰尘一般，疯狂地涌入鹊桥系统的六个顶点。时空的涟漪开始在六边形之内荡漾，而原本阳光明媚的e90白昼面，瞬间被黑暗所笼罩。 或许是强烈的光变刺激到了莉莉，她偏头看着操作台上的指令数据，眉梢抖了抖，乌青的嘴唇微微张开，正想说点什么，肖山就看出了她的心思，正声说道： “莉莉，我们准备回家了！” 莉莉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沫，虚弱地问道： “回家？坐标数据不像是lv226，也不在过渡带。” 肖山满眼温柔地看着莉莉： “你还记得我们在天文台的时候，我给你看过一颗位于荒芜星区的恒星孤星吗？” 莉莉的眼中泛起一抹惊喜的神采，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你是说...那颗被称为太阳的恒星？” 肖山点了点头，沉沉说道： “银河系虽然经历了五十万年的沧海桑田，但我用50万年前的太阳数据对比观测到的那颗恒星的数据，认为那里极大概率就是我们的家园——太阳系。 我现在无法肯定鹊桥能不能把我们送回家，甚至不能肯定那儿还是不是我认知中的太阳系。但现在我唯一想到能救我们的地方，就只有家了。” 莉莉伸手握住肖山的手，努力在苍白的面庞上荡开了一丝笑容： “不需要肯定，去哪儿都行。” 突然，几个银色的光斑从远处的黄昏线后一跃而起，朝着人造太阳的方向疾驰而来。肖山定睛一看，确定是一支联邦舰队之后不由得心头一紧。在这个距离上星云号的隐蔽技术已经没有多少效果了，而鹊桥系统的充能进度才到90%。 片刻之后，联邦战舰主武器充能的蓝光已经清晰可见，高能粒子束炽白的光芒旋即喷薄而出。肖山顿觉头皮发麻整个人如坠冰窟，但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联邦舰队的目标并非自己，否则自己此时不可能还有知觉。 既然隐蔽可能已经失效，肖山索性打开了飞船的主动侦测设备，屏幕上的画面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刚刚联邦战舰攻击的是后方几架已经逼近到危险距离的几架暮色战机，而数艘暮色战舰也正在从行星的晨线之下气势汹汹而来。 双方立刻火力全开展开了殊死的战斗，而就在此时，扬声器里传来了鹊桥系统充能完成的提示语音。肖山果断将引擎控制阀一推到顶，星云号旋即化作一道蓝光消失在了鹊桥撑开的六边形时空涟漪之中。 在进入虫洞的前一刻，肖山恍惚间听到公共频道里传出一个声音： “对不起，伙计们。” 那声音很陌生，但语调却非常熟悉，仿佛是齿轮。 ...... 星云号穿过虫洞的一瞬间，无线电频道里所有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前的宇宙空间突然变得干净通透，没有一丝尘埃，但星空却稀疏暗淡。随着飞船自动开始的减速和转向程序，一缕金光从侧后方投入驾驶室。 肖山侧目看去，只见一颗恒星正在身后稳定地燃烧着，从颜色和日冕层活动强度判断，这是一颗处于主序星阶段的黄矮星。而此时身旁的莉莉因为伤势和减速过载，已经陷入了昏迷，只剩下了一缕若有似无的呼吸。 “星云号，定位当前星区。”他焦急地向飞船主控电脑下令道。 “定位系统已启动，未查询到符合当前星空的定位数据。” 肖山一怔，随后想到这里距离银心区域至少有六万光年，距离过渡带也有三万光年。而当前银河系在联邦疯狂消耗资源的情况下，演变速度又极快，自己从银心附近绘制的星图失效也就不奇怪了。 他又下令道： “绘制当前恒星系统半径30个天文单位的星图。” “好的，指挥官，星图正在绘制，请稍候。” 等待的间隙，肖山操作了一番无线电通讯设备。却疑惑地发现，除了一些来自遥远深空的信号，整个恒星系统的无线电环境就像被封冻的湖面一样平静。这让他的心头不禁一阵的发毛，只有完全没有智慧文明活动的星系才会呈现如此这般绝对的无线电静默。 看着身旁昏迷的莉莉，肖山虽然惊慌但还没有失措，他强行保持着冷静，又向电脑下令道： “测量当前位置与恒星的距离。” “报告指挥官，测量完毕，当前距离0.6个天文单位。” “我在金星轨道附近？”肖山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目光一边在前方搜寻着。 很快，一个泛着紫红色光泽的星球就映入眼帘，随着飞船的急速靠近，行星的细节变得丰富起来。 白色的丝絮状云彩之下，是覆盖着浓密紫色森林的大陆，占据星球表面1\/3的液态海洋呈现出翡翠一般的碧绿色。在某些地势高耸的山脉附近，还徘徊着灰黑色的风暴云层。一条条河流顺着山间发育而出，穿过紫红色的平原流入海洋。 “前方行星直径1.2万公里，质量4.86x1024千克，公转周期224天、自转周期243天。有效大气厚度约100千米，地表平均温度15度，地面大气含氧量21%，适合人类直接呼吸。地面有生命迹象，但暂无探测到文明。” 肖山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这颗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行星，听着主控电脑的汇报，不禁兴奋地喊道： “这肯定是金星！我们已经回到太阳系了！” 但看到身旁莉莉只是痛苦地微微摆动了身躯，肖山赶紧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一个疑问随即又浮上了心头。 在他离开太阳系的时候，金星还是一颗地表温度400度，没有任何液态水，浓密大气厚度达到350公里的地狱星球。眼前的金星显然经过了全面的宜居化改造，但诡异的地方在于竟然没有任何智慧文明活动的迹象。 “报告指挥官，恒星系统星图绘制完成！” 投影上显示出了由四颗气态行星和两颗岩质行星构成的孤星系统，还有那在火星轨道和水星轨道上飘荡的绵长行星碎片，让肖山悬在心间的石头落了地，这里就是太阳系无疑。 虽然金星发生的情况仍在让他感到好奇和疑惑，但当前已经没有时间了。肖山看了一眼莉莉之后，把目光投向了星图上的另外一颗岩质行星，并向飞船下令道： “设定航线，全速前往地球！” 第221章 回家 在前往地球轨道的过程中，肖山的心情非常忐忑。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已经从星环文明那里得知，地球表面早在五十万年前已经完全被30公里厚的硅酸盐晶体岩石所覆盖，曾经的蓝星现在应该是一枚荒芜的、标准的圆形石球。 但金星如今的面貌让他仍然保留着一丝希望。在天劫纪元那个航天事故率极高的蛮荒时代，由他主导的星际大航海时代，要求每一处空间和地面设施都必须有生存冗余设备，任何一个有生存冗余的设备，都能挽救生命。 他眼下只能期望当年自己在人类出征星辰大海之时定下的规则能够得到传承，这样只要太阳系内还能找到任何一处具有自维护功能的人类设施，莉莉就能得救。而且，他们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很快，舷窗中央的地球开始从一颗明亮的星星变得具象化，肖山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情况却大大出乎了意料之外。那颗在深空中如硬币大小的星球，竟然在太阳的光芒下发散着晶莹剔透的蓝色光泽。 随着距离的靠近，肖山瞠目结舌地发现，地表的山川地貌大洋板块竟然和自己离开太阳系的时候一模一样，他甚至还看到了在河流交汇处和平原上微微泛着荧光的城市。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是星环文明的消息有误，还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蓝星的端倪，整个星球表面虽然栩栩如生，但大气中却没有一丝云彩。就像是地面直接暴露在太空中一般，但绿色的植被和蓝色的海洋是绝不可能在真空中存在的。 而更让他感到心头发慌的是，那些所谓的城市聚落在向阳面虽然熠熠生辉。但一旦进入暗夜面，就立刻陷入了完全的黑暗，没有哪怕一丝人间烟火的辉光。 当星云号完成减速，泊入近地轨道之时，肖山心头的困惑、惶恐、新奇和期待的复杂情绪，统统随着眼前的景象变成了冰冷的绝望。 在距离地面仅有400公里的高度，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身下的地表呈现出标准的球体，没有一丝起伏。飞船的传感器也印证了他的目测结果，并且整个星球没有大气也没有液态水，向阳面温度高达130度，而暗夜面则低于-180度。 那些所谓的山川地貌大洋板块还有城市，竟然是一幅以岩石球体为画布的星球级涂鸦。然而这颇有几分宇宙级艺术家挥毫的顶级浪漫场景，此刻却像是命运开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让肖山的心境如坠冰窟。 没有了减速过载的压迫，莉莉从昏迷中渐渐苏醒了过来。她抬起沉重的眼睑，迷茫的双目找不到焦点，只是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我们到家了吗？” 肖山目光空洞地看着如艺术品一般的地面，泪水无声地顺着鼻翼和下巴往下淌着。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似乎一直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不停重复着切换雷达搜索波段的动作。 他想放声大哭，但又怕莉莉听见。只能把嘴唇咬得紧紧的，让那悲伤像洪水一样在心里肆虐，表面上却努力维持着一种僵硬的平静。 莉莉又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就像耗尽了气力。但她似乎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开合，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 “没关系的，我们已经到家了。” 肖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强压着心中的悲怆，在脸上堆起温柔的笑意，依偎到莉莉的身旁，将她揽入怀中： “你不是还想听我的故事吗？我现在就给你讲吧。额...就先给你说说最危险的那一次。那是天劫纪元的最后一年，就在这个星球上的人类已经......” 突然，飞船的主控电脑发出的警报提示语音打断了肖山的讲述。 “警报！发现外部信号正在尝试与飞船信号接口连接。” 肖山一怔，按照常规程序，应该立刻关闭飞船智能电脑，以避免飞船的系统被入侵从而被远程控制。但此时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想抓住任何一根像稻草的东西，他索性直接解除了飞船防火墙。 几秒钟之后，整个飞船的系统全部重启，一个严肃的声音出现在了扬声器里： “警告！您已闯入禁区，请您表明身份。否则请立即离开！” 与此同时，控制台上接二连三地弹出了被全波段锁定的警报信息。 肖山一愣，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又不敢迟疑，只能霹雳吧啦地把自己想到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额....姓名肖山，公元1990年12月24日出生。天劫纪元曾任南天门计划总指挥，远征纪元任地球远征舰队总司令，额....还有....让我想想....” 忽然，肖山听到了飞船内部传感器工作的嗡嗡声，一道微弱的射线同时从舷窗外射入。片刻之后，一个热情的女声从扬声器里发出： “欢迎回家，指挥官！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肖山瞪大的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原本紧抿的嘴唇瞬间咧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紧接着，他双手猛地一拍，整个人兴奋地跳了起来，不由得大呼了一声“太好了！” 随后又立刻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急促地说道： “有人受伤，腹部穿刺伤，严重失血，需要立刻接受治疗。” “好的指挥官，应急设备刚好能应对您描述的伤情。我将远程指挥您的飞船前往应急舱，请您做好准备！” “太好了！” 说完，肖山一边将自己捆绑在座椅上，一边轻抚着莉莉的手： “坚持住，莉莉！我们有救了！” 星云号开始向着地面飞去，虽然肖山心中还有非常多的疑问，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别说下方只是一颗直径1.27万公里的岩石涂鸦球，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奋不顾身。 当飞船降低到一万米的高度之时，肖山忽然看到前方几近纯平的地面上，有一处明显的凸起，就像是海面上的一叶小舟。 最开始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眼花了，但在飞船进一步降低高度之后，他惊讶地发现那是一片绵延数公里的森林。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矗立在地面上的树木在阳光下投下的倒影，这绝不是平面涂鸦所能达到的效果。 森林的中央有一块青葱的绿地，里边似乎掩映着某种长条形的银色建筑。但最让肖山感到新奇的还是，一条泛着花岗岩裸色的路径从森林中央发出一路向东并且不断变宽。 但与周围光洁如镜面的地表不同的是，那条路径的表面看上去很粗糙，宛如一条泛着波涛的大河正奔腾在五彩的荒漠之上。 第222章 森林 星云号降落在了如孤岛一般突兀在平原星球上的森林边缘，一块高耸的石碑映入眼帘。 “应急舱设备已启动，请您尽快进入。” 石碑的下方升起了一个电梯舱室，肖山赶紧为莉莉戴上航天头盔，然后抱起她进入到了电梯中。 应急舱处于地下很深的位置，内部空间非常大。肖山跟随着路牌一路小跑来到医疗舱，小心翼翼地把莉莉放进了自动手术仪之后，又着急忙慌地在液晶屏幕上输入了对应的伤情。 仪器开始工作之后，肖山久久地回不过神来，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嗡嗡作响的仪器，突觉胃中一阵痉挛“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依着墙根喘息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又恢复了理智，感觉就像刚刚从一场可怕的梦魇中惊醒。镇定下来之后，他才有些诧异的发现，装载着莉莉的那台自动手术仪足有卡车大小，是老式的半机械半自动结构。 “这种结构的治疗仪，在守护纪元中期就已经被更小更智能的型号取代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呢？” 带着心头的疑问，肖山在医疗舱里转了一圈，发现每一个角落都一尘不染，似乎在建成之后就再没有人来过。而且没有任何智能设备，呼叫主控电脑也得不到回答，连操作面板也是公元纪元时代的液晶屏幕。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这些看似落后但可靠的设计，让这里的一切在经过岁月漫长的洗礼之后，仍然能保证使用功能。让他欣慰而又困惑得十，这种思路很符合天劫纪元地球人类的风格。 “莫非....当初地球被硅酸盐化的时候，太阳系真的还有幸存者？” 想到这里，肖山心间交织起了兴奋和疑惑的浪涌，一幅幅熟悉的面孔不由得浮现在了眼前。他看了一眼手术舱的面板，距离手术完成还有4个小时，忽然想起了应急舱门口有一块巨大的石碑，或许在上边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一番纠结之后，肖山戴上了头盔，乘坐电梯向着地表而去。 走出电梯，回身仰头看去，如高楼一般矗立在眼前的花岗岩石碑上赫然镌刻着两个大字——地球！在大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远征纪元一万年。这意味着眼前的一切，是至少49万年前的模样。 肃然起敬之余，肖山忽然察觉到了石碑上纪年法的端倪。在远征纪元750年，由远征舰队改组而成的舰队人类就已经开始使用睚眦纪元了。 就算考虑遥远空间造成的通讯延迟，当时散落在英仙座和猎户座悬臂边缘的人类据点，应该在远征纪元1500年之前全部改换纪元方法。 而这一点也在肖山查阅联邦通史的时候得到了印证，但石碑上的“远征”二字显然不可能是写错了。 “除非...当年负责返回太阳系搜寻幸存者的泸州分舰队没能顺利抵达目的地！” 肖山绕到石碑的后方，虽然光洁的花岗岩背面上一个字也没有，但他却发现了有一条小路直通森林的深处。带着对纪元方式和这座突兀在真空中森林的疑惑，他走进了森林之中。 刚走出几步，他就惊愕地发现，这座所谓的森林，无论是栩栩如生的树叶，还是地面上的苔藓，竟然也全都是由浸染着各色矿物的石头雕刻而成的。 “难怪这座森林能在真空环境屹立近50万年，还以为是用了什么绝顶的科技，没想到竟是朴实无华的石头。”肖山一边自言自语地啧啧称奇，一边向着森林深处走去。 想到在高空中曾经看到过森林中央似乎有一栋建筑，他低着头加快了步伐。感觉快到森林中央地带的时候，下意识地抬目看了一眼前方，脚步戛然而止。原本深邃的双眼瞬间睁大，眼神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紧接着就被惊喜填满。 空地上的根本不是什么长条建筑，而是一艘守护纪元早期的飞船。肖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路小跑来到那艘飞船的前方，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嘴角颤抖了几下，最后还是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难以抑制的笑意，不禁欢呼道： “远望号！竟然是远望号！” 肖山通过星环得知，当蜉蝣对地球发起硅酸盐攻击的时候，人类唯一一艘载人飞船就是远望号！而当时在远望号上值班的人正是张绫！ 往昔的人和事瞬间如潮水一般涌入了肖山的心间。他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目光直勾勾地扫视着飞船的每一个细节，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即眼眶泛红，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然后又坠下，如此反复着。 恍惚间，肖山走到了远望号的下方。承载着飞船的花岗岩底座上，刻着一行字： “你好，流浪者。无论你来自哪里，这里都能找到你的归宿！” 肖山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反复阅读这句话之后，仍然不解其中含义。又继续向后走去，发现有一扇通向飞船内部的舱门打开着。 走进飞船之后，舱内的设备布置、结构梁上的编号，甚至是日常摆件，所有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仿佛这远望号就是从记忆中飞出来的一般。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端倪，虽然飞船的每一个细节都和远望号别无二致，但组成这艘飞船的材料却是冰冷的石头。 “这...这到底是当年那艘飞船，还是后人复刻的纪念馆呀？” 疑惑的自语了一番之后，心头不受控制的激动情绪也因为指尖触摸到的冰冷石头而褪去了几分。他带着心头一抹难以消除的妄念向着飞船的后部走去，那里曾是张绫活动最多的区域。 来到远望号的生态观测舱，青葱的绿植、挂满果子的树、碧蓝的湖水，以及湖面另一头的天文台都如昨日重现一般，唯独不见了那一道踏着青葱的草地翩然而至的俏丽身影。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之后，肖山微微低着头意味深长地喃喃自语道： “都是妄念而已。” 抬头之时，肖山忽然发现本应笼罩着整个生态舱的穹顶结构，在天文台的后方缺失了一块。这对于这艘每一个细节都高度复刻当年远望号的博物馆来说，显然不正常。 他快步穿过坚硬的石头湖面，绕到了天文台的后方，眼前陡然出现一条岩石裸色的路径。这条刻满了密密麻麻汉字的路径，从天文台后方出发，穿过密集的石头森林，然后发散、蔓延到纯平的星球表面，一直铺展到了目光所不及的天边。 第223章 起点 肖山站在岩石路径的起点，地面赫然刻着一行端正的汉字。 “这是人类历史的新起点。” 目光向前扫视，一行行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肖山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张绫的笔迹。 ...... “时间：远征纪元81年元旦，地点远望号，位置冥王星轨道，记录人张绫。 今天是新年，我却目睹了人类史上最大的惨剧。蜉蝣文明用五十年的时间筹划，并在不到一年内将地球和人类变成了培养皿和营养液，成功地培育出了ta们完成自我升级的生物体。 初步观测结果显示，蜉蝣文明以种群规模损失70%为代价，冲出木星大气，在地表完成了生物体升级。现在这支恶心而又庞大的舰队，正在距离远望号仅几个天文单位的地方向着深空加速。 我甚至向ta们发出了大量辱骂的信息，但ta们却彻底无视了我的存在。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目送他们离开，还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园变成一颗岩石球体。我甚至一度想驾驶远望号冲向ta们，我实在受不了一个人守着这艘飞船了。 更让我绝望的是，蜉蝣舰队的加速方向和远征舰队出航的方向刚好相反。这当然不是ta们惧怕远征舰队，而只可能是远征舰队的方向是一个、甚至几个可怕的陷阱。而我没有任何办法能向肖山发出预警，我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 以前为了家园，我可以心甘情愿地长期驻守在冰冷的深空中，浪漫地与星星同眠，但是现在我的家园和家人都没有了，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但却又下不了决心，或许是怯懦，或者是还抱着不切实际的侥幸。” ....... 肖山对于张绫仅仅依靠观测就分析出了蜉蝣的动机的行为逻辑而感到无比惊叹，也感同身受地品尝出了她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和孤独的味道。 那种感觉不是在空茫而寒冷的大海上只身漂流，而是在人群密聚的地方，没有自己的位置。如此浩瀚的宇宙，竟然没有人类的容身之处。 深深的叹息之后，他继续沿着路径向前走去。 ...... “时间：远征纪元81年3月1日，地点远望号，位置火星轨道，记录人张绫。 我在一个月前决定要返回地球，原因竟然是因为我在喝光了远望号上能找到的所有酒之后，根本没有办法入睡。治疗仪诊断我的精神可能会在三个月之后崩溃，我突然就像个垂暮的老人一样想要落叶归根，因此我选择了返航。 但此刻我是无比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选择，因为就在刚刚，我收到了来自地球的微弱信号。王小戈和幸存者们在粉尘泥浆中用红岸2号的残骸搭建起了简易天线，并且持续地在呼叫远望号。 当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无线电里传出时，简直就如天国的梵音一般重塑了我的灵魂。而且幸存者的数量还不在少数，只是他们的处境非常困难，急需我的帮助。 有时候我在想，我在迷茫甚至是不清醒之间做出的返航决定，到底是命运的天择，还是仅仅只是偶然的人择。从后来的结果看，无论是哪一种都彻底改变了我自己和人类族群的命运！” 张绫笔走龙蛇的字迹之间迸发出了喜悦情绪，即使穿越了近50万年的时空，也让肖山看得热泪盈眶。他不由自主地挥舞着手臂，大喊了一声： “太好了！” ...... “时间：远征纪元81年3月12日，地点：远望号，位置：近地轨道，记录人：张绫。 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我现在真是万分懊恼自己没有第一时间选择返航。 地壳层的软化将原来的地下掩体工事、避难所，甚至是密封完整的大楼全都浮到了地表之上。而地球的硅酸盐化刚开始虽然非常迅猛，但在山脉倾倒大洋被填平之后，因为纳米粒子的大量消耗而放缓了速度。 即使是现在，部分地区仍然还覆盖着一层液态水，而大气层还勉强维持着可供呼吸的含氧量。幸运的是，在灾难爆发之前，有一套完整的资源开采和转化系统被部署在了金星上。不幸的是，目前唯一能用于星际转移的飞船只有远望号。 而地球的硅酸盐化是必然，大气层也在因为地核冷却而在强劲的太阳风中不断消散。时间让我必须要在幸存者里做出选择，我根本没有这个资格来做选择，我只能告诉了所有人一个冰冷的事实，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可能撑到金星！” 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肖山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沉重的铅块，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如停水水管般的“呼呼”声。他难以想象张绫当时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煎熬，甚至不敢将自己带入到当时的环境中去思考，即使这已经是50万年前的过往。 ...... “时间：远征纪元81年6月1日，地点：远望号，位置：金星轨道，记录人：张绫。 今天远望号完成了最后一次幸存者转运任务，因为地球表面已经因为大气离析和温度失控，确认不会再有任何幸存者了。这81天是我这一生，或许也是整个人类文明史上最刻骨铭心的81天。 当穿梭机抵达的时候，每一处避难所的幸存者们都秩序井然。他们已经自发地将年龄最小且身体最健康的个体按照男女比例选了出来，并将他们高高地扛在了肩膀上，让我们的穿梭机只需要最短的悬停时间就能把人接走。 每一个进入穿梭机的幸存者都泪流满面但目光坚定，他们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堆布条，里边写满了同伴想要给这个美丽但残酷的世界留下的遗言。 从遗传学的50\/500理论来看，当前人类的种群数量不至于灭绝了，而金星也有完善的设备和资源供人类生存。我应该感到高兴，我们都应该庆祝，所有人也都在尝试欢笑，但却没有人能发出声音，只是目光冷漠地看着星空。 截至今天，人类种群数量3717人！” 肖山原本以为他已经做好了面对地球人类全部灭亡的心理准备，但真的身在地球，亲眼看着这些血淋淋的文字，却双腿不禁发软跪倒在了地面上。 他双眼空洞地看着某处，用带着手套的手指反复摩擦着3717这个数字，喉咙里像被塞进了一颗火炭，无法言语。在眼底打转的泪水仿佛被胸中的愤怒烤干了一般，怎么也流不出来。 在这一段记录的下方，罗列出了三万多条来自地球人类命留下的遗言。 其中不乏“人生一趟，尽兴而归。”一般的豁达。 既有“我要去和宇宙万物打招呼了，尘世的烦恼就留在这里吧。”一般的开朗。 也有“记得替我照顾好新家园。”这样的不舍。 还有“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么荒谬的世界！”这般的愤怒。 但重复次数最多，占据了绝大多数版面的还是三个简单而又沉重的字： “活下去！” 第224章 惊弓之鸟 “时间：远征纪元100年，地点：金星，记录人：张绫。 在金星出生的第一代人类已经全部成年。他们很健康，但也非常辛苦。他们接受着最严苛的教育，以便把生存刻在每一根神经上。我曾经认为天劫纪元出生的孩子是人类最不幸的一代人，现在来看我言之过早了。” ...... 肖山提到嗓子眼的心刚刚放下，就又因为下一条记录而又提了起来。 “时间：远征纪元110年，地点：金星，记录人：张绫。 截至今天，从地球来到金星的幸存者已经有超过2\/3死亡。原因是在地球硅酸盐化的过程中，他们的呼吸系统和消化系统，摄入过多有毒有害物质而造成的慢性病。 他们所患的疾病在守护纪元是可以治愈的，而这些人类文明的种子却在还未等到花开之时就悄然陨落，人类的种群数量一度出现大规模下滑。这让我感到无比自责和恐慌的同时，也再一次感受到了生存的压迫感。 为此，我在过去十年将大量资源都投入到了医疗和分子生物科学。在极大地改善医学和生存环境的同时，完全解开了蜉蝣在人类dna层面上的寿命枷锁，人类的自然寿命竟然可以达到万年的级别！ 作为人类个体来说，我非常高兴！但这让我不由得去想另一个问题，如果蜉蝣没有编辑过人类的dna，在纯粹自然的环境下，人类极其漫长的个体寿命恐怕根本没有机会演化出文明。 在很多时候，我发现自己并不憎恨蜉蝣对我们所做的一切。因为他们并非针对人类，而是单纯地为了生存，纯粹地生存。而我认为现在的人类也应该具备这种纯粹，才有机会在数十万年后就会到来的大撕裂中生存下去！” ...... 肖山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仿若和周围的森林一样成为了一尊石刻。眼神深邃而幽远地反复看着那段记录，仿佛是从遥远的过去看到了某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混沌未来。原本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有些弯曲，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肩上。 接下来的若干条记录都非常简洁，移民到金星表面的人类在封闭生态环境下，稳定而迅速地恢复着。经过十几个世纪的努力，除了人口总量之外的大多数指数都已经恢复到了远征纪元元年的水平，包括分子生物学在内的部分领域还实现了反超。 “时间：远征纪元1480年。地点：火星轨道太阳系防御指挥中心，记录人：张绫。 三年前，我们侦测到一支未知舰队正从天狼星方向以亚光速向着太阳系突进。我们当前的科技水平无法判断其目的，也不敢轻易尝试与之建立联系。鉴于过往惨烈的教训以及当前人类仍旧岌岌可危的生存环境，我们决定将其击毁。 当那支未知舰队在我们发射的高能粒子束攻击下化作一道亚光速的电浆之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大获全胜的兴奋感，而是对这个冰凉残酷的宇宙多了几分敬畏，对生存的敬畏。 有了这次成功的经验，我们决定在自身足够强大之前，在宇宙中严格保持静默。有时候我也在怀疑自己的决策是否正确，但无论如何，我首先必须保证人类能够继续生存下去。在这个目标面前，再谨慎都不为过，任何手段都值得尝试！” 肖山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的记录，那一行行娟秀的文字突然变得刺眼起来。脑海中抽丝剥茧的思考，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析出了事件背后令人胆寒的真相。 起初，他的表情还有些木然，似乎还在试图找出能够证伪这一惊人的发现的蛛丝马迹。紧接着，他的瞳孔猛地急剧收缩，像是黑暗中突然被强光照射的野兽，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 远征纪元1480年、亚光速航行舰队、天狼星方向，以及记录里提到的其他细节，甚至是远征纪元这个纪念方式本身都在说明这一件事情——被击毁的那支舰队，正是自己在睚眦纪元派回地球的远征分舰队。 肖山怎么都没想到太阳系还有如此大规模的人类幸存，更没有想到，自己派回太阳系负责搜寻幸存者的舰队，竟然会被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幸存者击毁。 根据当时远征舰队的警戒体系，一支分舰队突然失联之后就会被判定为遭遇地外文明，而舰队最后活动的区域也会被系统认定为危险区域。 在那个舰队人类被散落在万光年星区之内各自艰难求生的时代，太阳系对于同样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远征舰队人类来说，成为了一片不敢涉足的禁地。想到这里，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带着无尽的彷徨与战栗。 肖山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篆刻的路径在森林中继续前行，大片大片的留白、简练的文字，还有大跨度的时间间隔，形象而又抽象地描述着一部在静默中顽强求生的文明史诗。 快要走到森林边缘的时候，记录再次变得丰富起来。此时太阳系人类的科技水平已经突破了二级文明，虽然仍然以静默的形态蛰伏在太阳系中，但关于地外文明的记录却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其中的相当大一部分关于地外文明的记录，太阳系人类都是以观察者的身份，用简短字符记录下了两个、甚至多个文明之间，横跨数颗恒星的星际战争，而这些战争几乎全都发生在内银河系区域。 也有一部分是记录从太阳系附近经过的地外舰队。对于那些从奥尔特云之中高速穿过的舰队，太阳系人类只是在静默中保持高度警惕监视ta们的动向，并没有直接发起攻击。 只有对于那些航线直接穿过太阳系核心区域，或者是试图进入太阳系补给的地外舰队，才会遭到太阳系人类迅猛而又果决的歼灭。但从战后的残骸分析来看，这些地外舰队似乎并非蓄意入侵，而更像是在慌不择路地逃难。 在远征纪元进入第九个千年之后，花岗岩地面上记录了一场特殊的人类与地外文明的接触。太阳系人类完整记录了一个地外文明从距离地球1200光年的星区因为遭到攻击而逃离母星的全过程，在距离太阳系300光年的位置，又遭遇另一支舰队的突袭。 已经只剩寥寥数艘飞船的地外文明，在继续逃亡的过程中航线经过了柯依伯带。基于对这支地外文明的完整观测记录，以及判定其发达程度远不及人类之后。张绫第一次没有下令击毁靠近太阳系的地外文明，而是主动接触了这一支濒临灭亡的地外文明。 花岗岩地面上并没有详细记录这次接触的细节内容，但从此之后，人类与地外文明的接触记录就越发频繁，而从银心向着银盘边缘逃离的文明也越来越多。 第225章 长河 “时间：远征纪元9999年，地点：金星，记录人：张绫。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银河系中心地带正爆发一场针对文明的清剿。虽然战火距离我们还有数万年的时间，但已然无法避免。当前太阳系人类种群数量已经超过三百亿，而被我们暂时收留在太阳系的逃亡文明也超过了二十个。 人类漫长的寿命和多元化的种群成为了发展沉重的负担。当前太阳系的资源总量只能勉强维持种群生存，但已然无法承担全面备战的巨大消耗。为此，我决定让整个族群撤出太阳系，在更广阔、同时也更危险的外银河系寻找生存的空间和宇宙的真谛。 整个族群将会被分为数百万支舰队，前往不同的空域开辟领地。当前在太阳系的地外文明已经出现了和人类相互融合的趋势，在未来遥远而漫长的征程中，这种趋势必然会更加强烈。 为了让这些发芽于太阳系的文明永远都记住自己的根在何处。也为了避免在未来，两个源自地球的文明，在不同的文明融合和发展路线之后出现同室操戈。 我决定将地球改造成她曾经作为母亲的模样，并且命令所有离开太阳系的舰队，在遇到重要或者转折事件之时，将信号发回太阳系，由自动机械接收并用汉字刻在石头上。至少在宇宙有限的寿命之内，人类的根永远都会在这里。 任何一个源自太阳系的文明，无论发展成什么形态，只要回到这里，就能找到自己的源头。这是我能为人类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也是我的最后一道命令。 我已是垂暮之年，无力、也无心跟随舰队开启新的远征。我将留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壤里，看着人类在群星闪耀的时空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看完张绫最后的手迹，肖山已是热泪盈眶。他微微仰头，目光聚焦在遥远的天际，像是透过稀疏的星空，直直望见了横亘星海的庞大舰队从太阳系出发，在浩瀚的银河系中生根发芽的壮丽景象。 “好漂亮呀！” 听到耳机里传来了莉莉活泼的声音，肖山一怔，赶忙回头看去。只见她穿着航天服，满脸崇拜地站在森林边缘的一座雕塑之前。 那雕塑也穿着航天服，微微仰望着星空。不知是眼中的泪珠干扰了视线，还是本就如此，两人竟是如此的相似，引得肖山竟一时走了神。 “看什么看！还没看够吗？” 直到耳机传来了莉莉伶俐的叫骂声，肖山才回过了神来。他赶紧走了过去，关切地问道： “怎么样，你没事儿了吧？” 莉莉撅了撅嘴，没好气地说道： “开膛破肚地折腾了一番，没事儿才怪了。不过，托您这个前任总指挥和统帅的福，应该是死不了。” 看着生龙活虎的莉莉，肖山长出了一口气。莉莉又转面看向那尊栩栩如生的雕塑，用一种崇敬而又带着几分浅浅嫉妒的口吻问道： “就是她，对吗？” 肖山很清楚她想问的是什么，但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雕塑脚下的石板上写着一行字——张绫（公元1997年—远征年） “我开玩笑的，你不用这么紧张！她除了比我更早认识你之外，已经没有什么让我羡慕的啦！”莉莉笑逐颜开地拉起了肖山的手。 肖山深深地看着又恢复了活力的莉莉，感慨万千地说道： “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对于我来说，现在已经足够好。而且，没有什么比未来更重要，不是吗？” 莉莉回头望着穿过整片森林的花岗岩路径，深深地点了点头： “嗯！太阳系人类的往昔真是让人着迷。我现在很好奇，自己身上是不是也有这一族伟大人类的血脉。你陪我在这石头长河里找一找吧！” 肖山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之后，回头看向渐渐在地面上铺开，并一直呈漏斗状延伸到天际线的花岗岩路径，不禁苦笑了一声： “额，如果用双腿走的话，似乎有点不太现实。” 莉莉双眼中闪过一道灵光，回身指着后边的两部电动摩托： “应急舱里可不只有手术舱哟，人家连交通工具都已经准备好了。” 肖山满眼惊喜地跨上电动摩托： “那好吧！咱们现在就开始！” 随后，两人如浪涌之上的一对海鸥一般，徜徉在由花岗岩的汉字铺成的历史长河之中，他们时而分开快速激进，时而又碰头停顿，久久徘徊在同一段记载上。 如树枝一般不断拓宽的花岗岩路径之上，两人在那些极简到枯燥的文字中，感受着文明延续在时空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从我追随的这个分支来看，太阳系人类在银河系边缘逐步站稳脚跟，和银河联邦开始进入盛世期的时间是基本吻合的。但太阳系人类似乎在有意避让扩张中的银河联邦，并不会刻意与其战斗。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太阳系人类在扩张过程中遇到其他文明时，通常会选择文明融合，甚至是直接跳过，但很少直接采用灭绝级的武力。”莉莉在无线电里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肖山举目望去，看着数公里之外莉莉骑着摩托灵动的身影，说道： “我这边看到的情况也差不多。我想这和他们在启航之前就已经尝试开始文明融合有关。而且根据我的经验来看，这样的策略也更有利于文明的生存和延续。 之所以没有和银河联邦接触，我想可能是因为此时两个文明的差异已经非常大。并且有九章加持的银河联邦此时太过强大和强硬，强行与其争锋并不符合太阳系人类的生存策略。” “额...真是很难想象，此时的人类文明是什么形态。”莉莉疑惑地问道。 肖山回头看了看地平线上已经只剩下一个小凸起的石头森林，说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广义上的人类。” “哎！我一直很期望太阳系人类就是暮色舰队的前身。这样的话，我们过渡带上的人，身上就可能有这支伟大文明留下的血统啦。 不过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我看到大多数太阳系人类的分支，在银河联邦快速扩张的时候，选择向银河系更加边缘的麦哲伦星云转移了。”莉莉的声音里透着失望的情绪。 这个问题让肖山也非常困惑，因为之前的种种迹象都在显示，暮色舰队的背后就是太阳系人类。但石头上所有的记录都在说明，太阳系人类正在银河联邦扩张时，不约而同地选择离开银河系。 肖山一边思索着，一边驾驶着电动摩托沿着历史长河的脉络之间穿行向前。忽然，他从一段记录于远征纪元十二万年左右的事件中发现了端倪。他停下了前进的步伐，按动了通话器： “莉莉，你到我这里来，这段记录可能会解开我们的疑问。” “好的，不过咱们现在距离挺远的。不如你先给我读一读，我一边听，一边过来吧！” 第226章 出路 “时间：远征纪元年，地点：南十字悬臂外缘 我们用了十万年的时间在银河系边缘寻找文明在宇宙末日中的出路，终于在一次失败的质子衰变实验中，无意间撕裂了普朗克尺度之下的时空网络。这场险些酿成整个恒星系统毁灭的事故，让我们窥探到了宇宙的秘密。 种种证据显示，在普通物质宇宙的时空网之下，存在一个与之对应的暗物质宇宙。由于普通宇宙的质量仅占宇宙总质量的5%，而暗物质占据了宇宙总质量的68%，质量势能产生的暗能量就是宇宙正在加速膨胀的原因。 一旦宇宙膨胀超过某个阈值，隔离两个宇宙的时空网就会出现裂痕，并最终完全被撕裂。普通宇宙的质量会迅速向暗物质宇宙跌落，最终夸克都会解体。 我们无法得知普通物质宇宙的质量占比仅5%的原因，虽然这是客观事实，但显然不符合宇宙守恒的基本原则。我们确信宇宙在某个时刻，两种质量是对等的，但因为一些现在科学框架无法解释的原因才出现了这种偏差。 我们现在和以后都不会有任何办法应对这种发生在时空层面的撕裂，唯一对撕裂有抑制效果的只有引力。但哪怕强如银心黑洞，也只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延缓撕裂发生。现在最后的希望只有位于赤经10h30m，赤纬-35°的巨引源。 我们现在对巨引源几乎一无所知，但也正是因为这一份未知，才充满了无限的可能。而且，我们观测到巨引源有天择舰队出没的痕迹。 要想在宇宙大撕裂来临之前到达巨引源，只能通过虫洞的形式。而要开启跨越2.5亿光年时空的虫洞，哪怕仅仅只是通过一支小舰队，需要的能量已经不可能通过常规天体获得。整个银河系能提供这种能量密度的天体只有银心黑洞。 继续前往银河之外寻找出路显然已经没有意义，我们决定开始转向银心突击。虽然现在的银河联邦仍然不可战胜，但我们经过精确地计算，只要整个太阳系人类持续不断地突击，银河联邦的文明形式决定了他们将在三十万年之后出现衰退。 我们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但这已是所有求生之路中唯一结局不可预知的方向。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向银心突击，愿文明长存！” 肖山被这一段记录所深深震撼之时，莉莉也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在过来的路上，也看到了许多类似的记录。现在看来，暮色舰队真就是太阳系人类。” 虽然这个结果早在肖山的预料之中，但他却有些怅然若失，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莉莉似乎读懂了肖山的心境，低声问道： “你是不是因为看到族人相互屠戮而感到悲凉？” 肖山轻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 “在公元纪元20世纪中叶，人类进入现代化之后，完全没有战争的时间只有3天，那时候的我们可没有来自地外的敌人。我只是觉得，无论是持续进攻了30万年的暮色舰队，还是盛世将毁的银河联邦，都已经不像我认知中的人类了。” 两人经过了短暂的沉寂之后，肖山的嘴角又扬起了浅浅的笑意，他一边缓缓开动了电动摩托车，一边说道： “咱们再继续往前吧，看能不能找到有关过渡带人类起源的记录。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说说我的猜测结果。” 莉莉赶紧跟了上去，问道： “什么结果？” 肖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道： “虽然过渡带的存在，可能是银河联邦和太阳系人类有意或无意设置的，但你们肯定是他们共同的后裔。” “为什么？”莉莉追问道。 “因为你们最像我认知中的人类。” 随后，两人沿着众多并行的记录中最宽的一条边看边走。里边关于重大星际战争的记录和肖山在e90上看到过的联邦通史高度吻合，暮色舰队就是太阳系人类和众多地外文明融合之后的产物确信无疑。 而且，他们还从隐晦的记录中发现，暮色舰队在坚决的、持续向银心突击的过程中。其中大多数时间里，因为暮色舰队自身的组织松散和力量分散导致战线一直很焦灼，甚至只能依靠银河联邦因为资源消耗的退缩而推进战线。 但时间点越是靠近现在，他们就越是感觉到，暮色舰队已经在长达三十几万年的持续斗争中完成了力量的蓄积，而银河联邦也已经露出了疲态。 大量暮色战舰突入e90作战其实已经算是重要证据之一，但肖山仍然更想通过直观的记录窥探最后的决战到底是何等的规模。 但就在此时，他们一直跟随的记录在远征纪元45万年戛然而止。只剩下了一台巨大的自动攥刻机械颓然矗立在裸露花岗石路径的尽头。在那台机械之前，平整的地表又恢复了涂鸦赋予的色调。 肖山四下环顾，发现周围并行的记录路径已经变得参差不齐。有的在一两公里之前就已经停止了延伸，而继续向前的也在几百米开外就停了下来。这条书写着太阳系人类历史的长河，仿佛在其最波澜壮阔之时，蒸发在了赤日炎炎的茫茫荒漠之上。 “咦！从最后一条记录的内容来看，这一支文明分支不太可能遭遇毁灭性意外。额...是不是因为这一支分支文明相距太阳系太远，更多的信息还在以光速回传，所以暂停了攥刻。” 肖山驾着摩托在四周转了一圈，摇了摇头： “不，所有的记录都停在了大约五万年前。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而且，没人会傻到把自己的作战计划攥刻在敌人可能发现的地方。” 莉莉眼睛瞪大，惊愕地问道： “你是说，银河联邦也知道太阳系的存在？” 肖山轻哼了一声，沉声说道： “我甚至怀疑某个历史时期，太阳系就处于银河联邦的控制区域内，至少是在其势力范围的边缘。” “那他们...他们为什么没有摧毁这里？太阳系可以算是引导暮色舰队壮大的精神支柱了！”莉莉不解地问道。 肖山带着几分嘲弄的口吻干笑了两声，说道： “呵呵。在银河联邦处于全盛时期，有能力摧毁这颗已经荒芜的行星之时，高傲的联邦公民们舍不得摧毁这个自己美梦开始的地方。 等到他们发现这里竟然同时也是噩梦开始的地方之时，有没有能力姑且不论，摧毁太阳系的实际意义已经不存在了。因为现在暮色舰队的精神支柱不再是地球，而是全力以赴突击银心黑洞！ 更何况，这里是所有人类的根源所在。” 莉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嘴里发出了“哦！”的一声。 肖山看了看仪表上航天服剩余资源的数值，同时又觉得腹中打鼓，索性调转了车头，道： “好啦！我现在又一次可以不管这么多了，咱们先回到应急仓去找点吃的再说。反正咱们现在有的是时间，这些文字以后再慢慢研究。” “好嘞，都听你的！” 两人刚刚转身之时，忽然一道黑影从身后而来，将两人笼罩在了其中。 第227章 黄昏 两人都是大惊，肖山本能地把莉莉挡在了身后。回头看去，只见一艘暮色战舰正从虚空中遁出原形，庞大的舰体渐渐遮蔽了孤悬在西边的落日。 看着如泰山压顶一般悬停在低空的战舰，肖山不禁头皮发麻，一时不知该做点什么，只得紧紧抓住莉莉的手，战战兢兢地挡在她和战舰之间。 就这么对峙了片刻之后，耳机里忽然传来一阵短促的奇怪声音，那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干扰或者杂音。短暂的停顿之后，又是一阵怪声传来，而且和上一次声音迥然不同。如是几次之后，耳机里终于响起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您是天劫纪元南天门计划总指挥肖山？” 肖山见状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些许，虽然基本排除了对方的敌意，但仍保持着警惕。试探着问了句： “您是来杀死我的吗?” “当然不是，我是附近巡逻的战舰，收到了应急仓工作发出的信息，因此前来查看。您的名字在张绫的手迹上，是不折不扣的传奇人物、或者的传奇人物，能见到您是我们的荣幸。”耳机里的声音充满了合成音的死板，但依稀能听出一些热情的味道。 肖山暗暗吐出一口气，心里踏实了不少，故作姿态地问道： “你就不怕我是冒充的吗？” “我扫描过您的生物体特征，来自五十万年前的人类dna特征，再加上肖山这个独一无二的名字，恐怕没有人能冒充您了。”那声音听上去已经没有了机械的呆滞。 肖山冷哼了一声，愤愤地说道： “听起来我在你们这里地位还挺高。不过你们在lv226、迁星还有e90开展的行动，倒更像是想把我变成死去的传奇。” “呵呵，您真会开玩笑！不过您可能对传奇的理解有些偏差，虽然我们非常尊敬您，但如果您对我们的生存构成了威胁，我们同样会对您采取手段。” 当肖山听着对方用谦逊的口吻说出这般虎狼之词的时候，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又问到：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先于银河联邦将我从黑洞里救出来？” “实际上在我们通过情报网络得知银河联邦会在蛇夫座bh1黑洞展开行动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您被困在黑洞视界面附近。我们当时能做的只有干扰他们的时空弹射行动，让您的救生舱出现在不可控的空域中，以避免您被银河联邦直接捕获。” 肖山面色一沉，眉间微皱，问道： “也就是说，你们知道我对银河联邦的作用？” “在您出现之前，银河联邦的一切都已经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如果银河联邦成功地将您投入九章核心算区，会给我们的计划带来极大的变数。因此，我必须在他们有较大概率捕获您的情况下，执行无差别杀伤命令。” 对方的语调就像是一个身穿校服的小学生，手里却拿着核弹的遥控器。 肖山呵呵地笑道： “呵呵，看上去你现在不准备无差别杀伤我了。” 耳机传来了几声蹩脚的笑声： “哈哈哈，您真幽默，我当然不会。原则上只要您没有被银河联邦俘获的风险，我们都不会对您优先执行无差别杀伤命令，毕竟您是人类文明的传奇。请您不要误会，我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确认应急舱发出的信息。 太阳系里的一切，地球的涂装、应急舱还有金星的环境。都是当年张绫亲自设计和布置的，她是所有太阳系人类的精神领袖和图腾，这里的一草一木自然也都是我们的精神财富。当然，您可以无条件使用这里的一切，这儿本就是您的家。 我的工作已经完成，祝您愉快！” 就在飞船又要遁入隐身之前，肖山忽然喊了一声： “等等！” “还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你们针对银河联邦的战斗什么时候开始？如果可以告诉我的话。”肖山迟疑地问道。 “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因为战斗已经开始，我在完成这次巡逻之后也将要赶往前线。” 肖山浅吸了一口气，沉沉点头道： “谢谢你，没有问题了。” “好的，出于对您的敬意，我再提醒你一次，如果您要离开太阳系，请务必远离战区。否则我们仍然会对您进行无差别杀伤。再见！” 说完，暮色战舰又遁入了虚空之中。 肖山和莉莉看着稀疏的星空又愣了片刻才想起要开始往回走，莉莉支支吾吾地问出了心头的疑问： “你觉得他们现在还是....我们的模样吗？” 肖山没有回答她，骑着电动摩托在前方走了好一阵才说道： “我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你会喜欢的。” 莉莉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追逐着肖山的背影而去。 两人先回到了应急舱，肖山凭借着与张绫设计理念的默契，如数家珍地找出了丰盛的食材，还有那个时代特有的精致衣物。洗漱干净饱餐一顿之后，肖山驾着星云号带着莉莉飞向了金星。 星云号停在了诺克提斯迷宫高耸的山崖边上，秋风轻柔地拂过。莉莉身着碎花连衣裙向着落日的方向坐在了悬崖边上，裙角和一头短发随风微微摆动。一旁的肖山伸手，温柔地将一缕发丝别到她耳后。 他们眼前，是广袤无垠的紫红色森林。红叶在黄昏余晖的映照下，红得夺目，像燃烧的火焰般热烈。微风拂过，红叶沙沙作响，似在低声诉说着秋日的浪漫。孤悬在山峦之间的落日，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橙红色，与红叶森林相互映衬，美得不似人间。 “没想到我真的有机会能吹到夏日黄昏的山间之风，看来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莉莉玲珑的双眸中倒映着灿烂的紫红色，不住地感叹道。 肖山将手环抱在她的腰间，轻柔地说道： “金星的黄昏会持续三个月，如果你愿意，我们的余生都可以一直这么追着落日，直到我们追不动为止。” 两人的剪影就这么矗立在火红的夕阳之下，良久之后，莉莉忽然转面看向肖山： “好了，我已经看够了。” 肖山一怔，瞪大双眼看着目光坚定的莉莉： “什么？” 莉莉脸上浮起少见的如秋水般温柔的笑意，她一边数着手指头，一边说道： “我们相识的时间或许不算长，但却已经一起在鬼门关前走过好几次了。生命中最大的事情莫过于生死，这份建立在生死之上的默契，让我能读懂你的每一句话，察觉你每一个表情背后的意义。 刚刚你和暮色战舰最后的对话，说明你心中还有更大的惊鸿。我很想让你就这样陪着我度过漫长而又短暂的一万年生命，但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想成为你的灵魂伴侣，而不是你灵魂的羁绊。” 说完莉莉转而看向了西方的天际。肖山也循着莉莉目光的方向看去，只见与夕阳相对的另一半天空中，群星已经在还未暗尽的半天之上跃跃欲试，虽然相比公元纪元已经非常稀疏，但同样熠熠生辉。 肖山从身后抱住莉莉，在她的耳边沉着地呼吸了几次之后，嘴唇微张，声音颤抖着说道： “谢谢你...” 肖山话刚出口，莉莉就用一个手指挡在了他的唇前，微微摇头： “你需要答应我，在做完你认为必要的一切之后，无论结果是什么，无论长短，都要把全部的余生留给我一个人。” 肖山满眼动容，深深地看着莉莉，仿佛是穷尽一生的一次深情对望。他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嘴唇颤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只是这么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 片刻之后，莉莉忽然剑眉倒竖，伶俐地骂道： “看什么看，还没看够吗？咱们现在就只有一艘能量所剩不多的星云号，你要是连太阳系都出不去，那也算是已经做完了必要的一切，就可以安心陪我了。” 肖山破涕为笑，脸上带着兴奋和神秘的神色：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228章 新远征 两人在漫长的落日余晖下又逗留了片刻，便驾驶着星云号回到了地球的应急舱。 肖山带着莉莉在迷宫般的地下通道里快速穿梭着。看着肖山在经过每一个路口时，只需要扫一眼路牌就果断地知道应该转向何方，莉莉好奇地问道：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来过这儿似的，这么熟悉路线，我都快转晕了？” 肖山依旧步履急促地在前方带着路，带着几分骄傲的口吻说道：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当然没有来过这儿，但这里的布局完全符合天劫纪元时期人类工程师的设计理念。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南天门计划的总指挥。走在这应急舱里，真还有几分回到了过去的感觉。” 莉莉紧跟着肖山的步伐，又问道： “那我们在找什么呀？” 肖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战舰！” 莉莉大惊，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战舰？这儿会有战舰？” 肖山听到莉莉的脚步变慢，回过头来看着她，肯定地说道： “当然有！” 莉莉将信将疑，眼波里悄然流露出一丝别样的神色，声音也变得低沉了几分： “你怎么这么肯定，是因为和张绫的默契吗？” 肖山停下了脚步，将双手放在了莉莉的肩头： “或许有一部分是默契，但我想更多的是传承。因为如果换成我的话，我就会在这里留下至少一艘有远航能力的战舰。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人类早已不需要生存在摇篮里。回到这儿来暂时避难的人，终究是要走向新家园的。” 说到这里，肖山向着头顶的方向看去： “你看着过道的头顶空间已经超过了50米，如果不是有庞大的地下坞舱，是不会有这种设计的。” 莉莉仰头看了看空旷的头顶空间，面庞上异样的神色也烟消云散： “那就赶紧吧！我还从来没有驾驶过真正的太空战舰！” 两人又穿过几段峡谷一般的幽深走廊，走入一道宽大的闸门之后，眼前忽然只剩下了如浓稠墨汁般的黑暗，仿佛置身在黑夜中的悬崖之前。 一阵低沉的嗡鸣声由远及近，像是沉睡巨兽即将苏醒之时的沉闷呼吸。微弱的灯光在巨大的穹顶之上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艰难地穿透黑暗，模糊勾勒出下方物体庞大的轮廓。随着嗡鸣声越发响亮，更多的灯光被逐一激活，光芒如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 刹那间，巨大的穹顶之下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艘艘外形流线的太空战舰，仿若穿越时空隧道的钢铁巨兽般沉稳伫立在眼前。舰身的金属光泽在强光的映照下，泛出冰冷而肃穆的银灰色光芒。 莉莉圆睁的双眼中倒映着如仪仗队一般整齐排列的舰队，嘴唇微张了好一阵，才惊叹道： “竟然是一支舰队！” 肖山则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一边在旁边的机械式控制台上输入着命令，一边悠悠说道： “一共二十艘，性能和远征纪元的战舰相当。虽然用现在的眼光来看，稍显有些过时。不过胜在可靠性一流，功能完善。 我那个时代的天顶星科技，鹊桥系统、高能武器、无人战机群、甚至湮灭炸弹应有尽有。如果应用得当的话，还是能堪大任。 你别在那儿愣着了，趁着这些沉睡了数十万年的家伙还要全面自检，我教教你战舰的基本操作逻辑，对你来说不会太难，咱们要尽快启航！” 几个小时之后，编号01的太空战舰在庞大的液压机械帮助下。宛如一座钢铁铸就的巍峨山峰一般，静静地矗立在广袤无垠的地球平原之上。 随着起飞指令的下达，战舰底部的推进器启动，发出低沉而震撼的轰鸣声。推进器中喷射出炽热的蓝色等离子火焰，如同一颗颗小型太阳，将已经被夜幕笼罩的大地照得通明。 巨大的战舰缓缓抬起，沉重的身躯在强大推力的作用下，逐渐脱离地面。每一寸升高，都伴随着地面传来的剧烈震动，仿佛整个地球都在为它的起飞而颤抖。 战舰升至一定高度时，推进器的功率进一步提升，火焰变得更加耀眼夺目。战舰如同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火焰尾巴，向着浩瀚的宇宙全速飞去。它身后留下的，是一片被高温灼烧的熔岩，以及久久回荡在平原之下的震波。 二十艘战舰组成的舰队在近地轨道完成编队之后，在手忙脚乱中累得香汗淋漓的莉莉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她瘫坐在舰队控制指挥台前，不解地问道： “按照舰队总控系统的逻辑，无人指挥的战舰只能跟随旗舰航行，其他什么都干不了。咱们两个人操作旗舰都够费劲儿了，还带这么多空壳子干嘛！” 肖山一边操纵飞船打开坞舱，一边说道： “我可没说就咱们两个人去。” “那你在哪儿去弄这么多人啊？” 莉莉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她的星云号飞船在肖山的遥控下飞入了旗舰的坞舱中，她在欣喜之余，也恍然大悟： “我知道你要去哪儿找你的舰员了！” 肖山歪着嘴唇，眨了眨一只眼睛： “我们将要踏上的是一段在全人类意义上都纯粹未知的征程。未知除了希望之外，同时也意味着极端的危险。只有和同胞并肩作战，我才有信心在遭逢绝境之时向死而生！” 随后，舰队航行到了水星轨道附近。一套鹊桥系统从20号飞船的货舱中被投放到了太阳炽热的色球层中，时空的涟漪在六边形之内荡漾之时，舰队全速冲入了其中。 通往过渡带的虫洞旋即关闭，鹊桥系统的六个组件也很快焚毁在了太阳无尽的高温等离子海洋中。 当舰队穿过虫洞完成减速之时，弥散着尘埃的空间让肖山和莉莉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快，他们就在尘埃的深处看到了奄奄一息的lv226。 曾经雨云密布的星球大气层，如今像一件被撕碎的薄纱，仅存几缕残片在星球边缘无力飘荡。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浓稠且翻滚着的暗褐色阴霾，其中的几缕甚至飘到了低轨道上。 行星表面千疮百孔，巨大的坑洞密密麻麻，宛如恶魔狰狞的眼眸。一些巨型坑洞直径达百公里，周边的岩石被高温融化后又迅速冷却，形成了扭曲而尖锐的形态，仿佛在诉说着遭受攻击时的惨烈。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一个个金属高楼林立的城市群落，只剩下一片片泛着殷红火光的焦黑废墟，像是大地身上一个个还在留着脓血的溃烂的伤口。 “怎么会这样！”莉莉失声问道。 肖山眉头微皱，在心头默算之后，迟疑地道： “我们离开lv226之后，进行过几次亚光速航行。按照时间膨胀率来计算，现在正常时空的时间应该流逝了二到三十年左右。” “但lv226只是一颗过渡带的行星，怎么会遭到攻击呀！”莉莉焦急地说道。 就在此时，凄厉的警报声响彻战舰，预警系统旋即跳出了紧急信息。 第229章 觉悟 “警报！侦测到来自地面的火力打击，请立刻采取防御措施！” 听到系统的警告音，肖山一边手忙脚乱地在控制台上操作着，一边对莉莉喊道： “赶紧！启动整个舰队的防御系统！” 莉莉先是一惊，正准备动作，忽然看到了从行星表面升起的几个微弱的红点，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用手轻轻放在肖山的手上，带着忧伤的口吻说道： “那是毒刺导弹，一种很落后的低轨道防御武器。对付小型飞船都很吃力，更别说舰队了。他们连这种压箱底的武器都用上了，恐怕是遭受过严重的入侵和蹂躏。” 肖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也看向了那几个挣扎着摆脱引力的红点，意味深长地说道： “武器虽然落后，但意志却非常顽强。” 随后，莉莉启动了全频带广播系统，她的影像随即出现在lv226表面每一个功能都健全的全息投影上： “同胞们！我们不是入侵者，我也是你们的一员，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请你们立刻停止攻击！” 通讯频道里沉寂了几秒钟之后，莉莉正准备再次开口，扬声器里就传出了一个疑惑的声音： “莉莉，真的是你？” 随后，一个下身是履带行走器，满头银色的中年女性出现在了投影中。肖山短暂的思索之后，认出了那人来： “我刚到lv226的时候，好像在你带我去的那个酒吧里见过她！” 莉莉歪了歪嘴，带着几分坏笑说道： “你记性还不错嘛，她叫火花，当时我差点就把你卖给她了。” 说完她按动了通讯按钮： “火花，你还好吗？地面怎么啦？” 火花愣了一下，然后焦急地向旁边的人下达了一句什么命令之后，正在飞向舰队的毒刺导弹悉数失去了动力，向着地面落去。随后，她一脸愤恨地说道： “自从上次暮色舰队莫名其妙地来过一次之后，银河联邦的舰队没过多久也来了。他们既不完全摧毁我们，也不允许我们离开地面，还强行用我们的资源维持他们的运转。并且在lv226周边空域部署了舰队，地面也埋伏了部队。 这种奴役生活持续了十年，很多人都因为资源和疾病没能熬过来。后来暮色舰队在整个星区发起了大规模进攻，我们早就恨透了这帮吸血的蛆虫，趁机在背后捅了银河联邦的刀子。虽然算是赶走了他们，但lv226也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莉莉顿觉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愤愤地说道： “这帮道貌岸然的绅士果如你所料，在lv226设下了埋伏，防止我们逃跑之后回到这里。看似天堂一般的e90，不过是一只装饰华丽的笼子！” 肖山凝视着银心的方向，眉宇间堆积起了凝重的神色： “看来暮色舰队的大举进攻确实已经开始，我们的机会窗口已经打开。” 莉莉沉沉点头，对火花说道： “老朋友，我现在没有时间向你详细解释。我们将要去执行一项极其危险的使命，需要两万名技术精湛、男女比例均衡的战士，你能帮我的忙吗？” 火花沧桑的脸上露出慈蔼的笑容： “当然了，孩子，我会帮你精挑细选的。而且你知道的，lv226盛产和你一样优秀的战士！” 通讯结束之后，火花豁达的态度让肖山大为震撼，他满眼惊讶地看着莉莉，还没开口说话就被莉莉读懂了心声。她脸上带着傲娇的笑意，用故作戏谑的口吻说道： “你好像很意外。lv226乃至整个过渡带行星大多数的人，虽然艰难的生活中千姿百态，但真到了危难之时，他们立刻就会拧成一根坚韧的绳子。这或许也是过渡带能够维持数十万年时间的原因，你们地球人类不也应该是这样吗?” 看着一艘艘小型飞船如狂风中的火星子一样从行星表面悉数升起，直奔舰队的方向而来。肖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仿佛看到了南天门计划刚刚开始的时候，不顾危险冲向太空拯救地球的人们。 “是的，当然，我们也是这样，我们都一样！” 不多时，两万名精锐全部就位。莉莉在清点了名单之后，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她连忙接通了和地面的联系。 “火花，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的。接下来的征途虽然很危险，但飞船上的条件.....” 不等莉莉把话说完，火花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就打断了她。她擦去眼角因为剧烈咳嗽涌出的泪珠，脸上又浮起了慈蔼的笑容： “不，孩子。我知道你的好意，虽然你没有细说，但我能感觉到你们要去完成的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使命，每一个人对于你们来说都非常重要。再说，我已经是个六十岁的垂暮老人了，也不想再离开自己的家了，祝你们好运！” 说完之后，火花切断了联络，只留下莉莉站在舰桥里怔怔地出神。 满编之后，舰队开始前往预定的一号目的地。那是一颗位于银河联邦控制区域边缘的8倍于太阳质量的a型恒星，其能量密度刚好满足在色球层里开启前往银心的鹊桥系统。 而莉莉则需要在几个月的航程中，让两万名经验丰富但从未接触过战舰的战士完成舰队适应性训练，以及各个岗位职责的分配。她需要让舰队在进入战区之前，按照肖山的意图完全正常地运作起来。 她每天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却非常顺利。所有人在得知自己的使命之后，都以最高的热情和最诚挚的态度对待训练。没有人在乎谁成为了舰长，谁只能当士官，他们只想完成这自己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使命。 ...... 又是一天劳累的整训工作结束之后，莉莉拖着疲惫的身躯，习惯性来到01号旗舰的舰桥找肖山捣鼓两句。这两个多月来，他们每天能当面说上的话也就这几句了。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给你提过一嘴，气门和摆臂两个人卯足了劲儿争取17号舰长的职位。这两个小伙子都是精明强干又心高气傲，我一直担心他们一个当选之后，另一个有对抗情绪。 现在看来，我完全多虑了。这帮孩子们的觉悟比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必你们当年在地球面临危难的时候，也是这般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吧？”莉莉一边说着，一边瘫坐到了舰桥指挥席的椅子上，本就清瘦的她，已经累得脱了相。 见肖山许久没有出声，莉莉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她赶紧起身，只见肖山怔怔地看着星图出神。她正要开口，肖山就沉声说道： “今天我拦截到了一组来自前线的最新战报，之前选定的开启鹊桥的恒星因为战斗发生了质量喷射。我刚刚通过观测设备确认过了，情况属实。现在恒星的能量密度，已经不足以我们开启整个舰队前往银心的虫洞了。” 莉莉猛地坐起了身来，一番沉思之后，说道： “如果能量密度不够开启通过整个舰队的虫洞，我们可以用两套鹊桥系统开启两次虫洞，把舰队分成两组通过不就可以了吗？” 肖山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我们战舰的武备放在远征纪元或许还算先进，但是在当下只要出现敌众我寡，或者是敌强我弱，几乎是没有还手之力的。鹊桥系统是唯一能让我们在绝境中脱身的装备，现在舰队还剩下19套鹊桥系统，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乱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肖山指了指星图上联邦控制区内的一个点，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莉莉： “这里有一座联邦星门，我研究过银河联邦的敌我识别装置，那个不难伪造。但如果你还记得当时齿轮使用过的应答口令，我就有机会保住一套宝贵的鹊桥系统。” 莉莉歪了歪头，肯定地回答到： “我当然记得，当时我猜到那些数据对你很重要，就强行用赛博芯片和大脑双重记忆了。不过你说的那个星门现在有联邦舰队的重兵把守，而且你靠近战线之后，暮色舰队也会追杀你，我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肖山脸上的愁云瞬间化了开去，带着几分诡谲的笑意说道： “那就太好了！我要的就是他们都来找我的麻烦！” 第230章 歼星 在前往目标星门的航程中，前方的星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发璀璨。但这并不是因为无数的新星在诞生，而是星际战争的战火映红了星河。 肖山率领舰队完成减速之时，目标星门还是一个位于远距离预警雷达屏幕边缘的小光斑。之所以要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减速，是因为舰队的隐蔽性能，只能确保在这个距离上不被银河联邦发现。 星门、穿梭于其中的无人飞船，还有就在不远处的宜居行星，一切看上去都在宁静祥和的星空中按部就班地运行着，但浓重的火药味已经充斥在舰队每一艘战舰的舰桥里了。 莉莉坐在舰长指挥席上双手十指交叉，却不安分地相互搅动着，双眼局促不安地在各个传感器投影上来回切换，终于忍不住向肖山问道： “你说他们真的会来吗？” 肖山一脸冷峻，沉沉点头： “我们从lv226启航开始，一路都在沿途的行星、中转站有意无意地透露我正在深入联邦控制区的消息。按照当前暮色舰队的决心和行为逻辑，必然会前来对我执行无差别杀伤指令。” 莉莉眉眼低垂，思索了片刻，又问道： “我现在又很担心，暮色舰队真的降临，目标星门附近却恰好没有银河联邦舰队驻防。那麻烦可就大了，我们迟早会被发现的。” 肖山却胸有成竹地说道： “现在暮色舰队的攻势已经全面展开，从最新的战况来看，这个区域是银河联邦前线的重要中转站，可以说是这片星区的防线支撑点。银河联邦一定会派重兵布防的，特别是在有了e90被暮色舰队利用虫洞穿插进攻的教训之后。” 说完肖山目光深邃地看向那颗距离星门不远的宜居行星，下令道： “派出诱饵，全体进入战斗状态，很快就会开始了！” 20号战舰的坞舱中释放了一艘伪装成银河联邦的小型飞船，里边装载着肖山和莉莉的仿生人，她将一边发送着求救信息，一边向着宜居行星的方向飞去。虽然这种拙劣的伎俩很快就会被拆穿，但在敌方战舰近距离扫描之前却能起到一叶障目的效果。 眼看着诱饵飞船不断接近宜居行星，所有的传感器依然平静如水，莉莉紧张和焦急的情绪写在了脸上： “该不会他们都不来吧，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很轻松地就能利用星门了？” 肖山面色凝重，踌躇了片刻，说道： “要真是这样倒好，但我认为几乎不可能！” 话音刚落，在星门和宜居行星之间空旷的空间中突然出现了耀眼的蓝色光晕，探测器立刻得出了分析结果，那是一支处于隐蔽状态的联邦舰队正在紧急启动主引擎。 “好家伙！果然埋伏了舰队！不过他们上当了！”雷达官如释重负地惊叹道。 “他们正在向宜居行星加速，星门的守备就空虚了，咱们可要抓紧机会通过星门！”莉莉摩拳擦掌地准备启动星门应答程序。 众人都跃跃欲试之际，肖山却突然厉声下令道。 “全体不动！” 他凝眉扫视着传感器的数据，发现联邦舰队的数量和航向都有些蹊跷。 “再等等！” 循着联邦舰队急加速的航迹延长线看去，众人惊愕地发现，一个体积数倍于联邦战舰，状如陀螺的巨型设施正在漆黑的宇宙空间中显出真身。 “那....那是暮色舰队的歼星武器！”莉莉失声道。 巨大的陀螺如蛰伏在沼泽中的巨鳄一般，杀气腾腾地逼近了宜居行星的南极，一艘艘疾驰的联邦战舰主甲板上，主武器充盈起了逼人的蓝光。 突然，一队规模庞大的暮色舰队如在黑幕上疯狂舞动的光影鬼魅一般，陡然现身在了联邦舰队和陀螺之间。 刹那间，战斗爆发，一道道激光束如夺目的闪电，瞬间划破寂静的宇宙。它们纵横交错，编织出一张致命的光网，将两支舰队笼罩其中，空间仿佛都被灼烧得扭曲起来。 眼看着迅猛而激烈的战斗转瞬间就分出了胜负，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莉莉圆睁的双眼中倒映着爆炸的残光和已经化作碎片的联邦战舰残骸，声音颤抖地说道： “这...这也太快了吧！我们都还来不及冲进星门。” 肖山目光锐利地看着悬在宜居行星南极上空的陀螺，眉梢一抖，说道： “不急！好戏还在后头。” 就在此时，无数道锐光凭空暴起，晃得舰桥里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眼睛。隐匿在远端的联邦舰队主力，主武器喷射着死亡的射线，高速扑向了守在陀螺之前的暮色舰队，而暮色舰队的激波榴弹也已早就出膛！ 接二连三的爆炸顷刻间在空间中绵延成了一道火焰的激流。闪烁的强光瞬间逼退了璀璨的群星，爆炸的冲击波化作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时空涟漪，以惊人的速度向四周扩散。 无数战舰的外壳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被轻易撕裂，内部的各种设施和部件如破碎的玩具般喷溅而出，在太空中肆意飞舞。 惨烈的厮杀景象，让莉莉不禁吞了一口唾沫。按照这个战斗强度，自己的舰队甚至没有机会在战场中撑过第一秒。 “就是现在！全体都有，目标星门，前进四！”肖山厉声下令之后，目光深沉地看向莉莉。 “星门就全靠你了！” 莉莉坚定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 高悬在行星南极的陀螺已经在逐渐加快的自旋中散发出了瘆人的红光。联邦舰队的亡命突击将规模庞大的暮色舰队冲得七零八落，但残余的战舰仍在死死纠缠，双方围绕陀螺的争夺进入了白热化。 突然，一道半透明的激流从陀螺的尖端迸发而出，仿若是从高压锅阀门里冲出的水蒸气，一浪接着一浪地冲着行星的南极点而去。 但这道激流似乎没有蕴含多少能量，连大气层都没有出现明显的扰动，也不耀眼，但双方舰队的攻势却因此都暂停了下来。 然而在行星的核心，仿佛宇宙的秩序被一只来自异度空间的无形巨手粗暴地打乱了。维系着行星稳定的引力骤然消失，一场疯狂的自我毁灭不可逆转地开始了。 巨大的裂缝如闪电般在行星表面迅速蔓延，从极地到赤道，横跨大洲与海洋。这些裂缝中，滚烫的岩浆如深渊恶魔一般，咆哮着喷薄而出，瞬间将周边的一切吞噬。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华丽的城市顷刻沉入地下，山脉被如纸片一般被撕裂，大地如破碎的拼图般分崩离析。 没有了引力的束缚，往日温和的离心力瞬间变成了一个狂暴的巨人，将行星的各个部分无情地向外甩去。大块大块的陆地被抛向太空，像是被随意丢弃的玩具。海水被离心力拉扯成巨大的水柱，随后在太空中四散飞溅，形成一片晶莹却致命的水幕。 短短几分钟，歌舞升平的宜居行星就被自己的角速度摊成了一块圆形的薄饼。那些尚未失去余温的岩浆，既像是在薄饼上涂上的果酱，又像是被拍扁的尸体上干涸的血渍。 与此同时，肖山的舰队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了因为全负荷工作而严重过载的星门。 第231章 核心 舰队冲出星门之后，战斗警报却仍未停歇。肖山大惊，立刻意识到有联邦战舰顺着星门追来。他正要下令负责断后的17号舰准备迎敌，星门就因为超远距离传输导致的过载而失效。 一艘刚刚从星门中冲出的大型联邦战舰，立时被瞬间消失的时空涟漪截断。残余的舰艏部分不受控制地翻滚着，断口处如利刃切割一般整齐且崭新如初，好似博物馆里用于参观的剖面模型。 “我的天啊！这宇宙中最锋利的刀刃，恐怕莫过于时空本身了！”莉莉惊叹道。 肖山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 “幸好没把她放过来，要不然就这一艘联邦战舰，就得让我们损失大半。” 擦掉前额的汗珠之后，肖山抬头看去，心头又是猛地一震。 前方明明是通透的宇宙空间，但看到的却是一片纯粹的、幽深的黑暗。那感觉就像是在只有一轮残月的深夜，站在了无底深渊之前向里边眺望。这种黑暗似有魔力，死死地揪着每一个人的瞳孔。 肖山克制着心头莫名的凝视冲动，狠狠地眨了眨眼睛。试着将视野放宽之后，一个几乎将整个前方视野占满的黑色圆盘，如泰山压顶一般无声地矗立在了舰队前方。 在圆盘的四周，可以看到一道仿若鎏金的浅金色光带在围绕着圆盘缓慢地旋转着。而再次将目光聚焦到圆盘之上，隐约可以见到无数细若游丝的金线密布在黑色圆盘的表面。 “这...这就是银心黑洞吗？”莉莉声音颤抖着问道。 肖山做了个深呼吸，定下了心神，一边查阅着数据，一边说道： “是的，你看到它周围那一圈金色的环，实际上是黑洞背后的景象因为引力透镜效应投射到了侧面。这是爱因斯坦在公元纪元做出的预测，因此也被称为爱因斯坦环。” 莉莉啧啧称奇地扭动脖子，环顾着精致华美的爱因斯坦环，又问道： “我们到正确的地方了吗？” 肖山凝视了片刻星图之后，挥手关掉了整个星空导航系统： “从引力系数和虚空能量密度来看，和预计的偏差不大。” 看着肖山的动作，莉莉不解地问道： “咦！你怎么把星图关了？临近黑洞区域是银河联邦的高阶聚居区，行星密度很大，我担心有撞击风险。” 肖山在舰桥的观星窗前四下顾盼了一番，满面疑虑地说道： “我们已经进入黑洞的时空扭曲范围，外边和里边的时空之间有时间壁垒，在外边绘制的星图到了这里就不管用了。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按照星图的描述，银心区域的星体分布密度是由外到内递增，但现在我们周围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天体。” 莉莉和众人听完都恍然大悟，有的直接把脸贴在了舷窗上四下找寻，有的在飞船的传感器操作台上一顿地操作。 很快，众人把直接观测和数据汇总之后，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在他们身后刚刚离开的区域，和前方临近黑洞的区域都有密集的天体，唯独舰队正在航行的一段相当宽广的区域里什么都没有。 莉莉环顾着四周，疑惑地问道： “这片虚无的区域看起来就像一条护城河，但他们在保护什么？” 肖山沉吟了片刻之后，沉声道： “这里已经是银河联邦的核心区域，如果不是混战已经爆发，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渗透进来。与其说是保护带，更像是隔离带！” “隔离带？隔离什么？”莉莉一脸惊愕地追问道。 肖山摇了摇头，一边设置着计时器，一边说道： “等我们到了里边就知道了！我们的时间会随着靠近黑洞而加速膨胀，相当于正常时空的大撕裂正在加速发生，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否则，就算我们顺利到了巨引源，恐怕等待我们的也是坠入暗物质宇宙深渊的命运了。” 肖山率领着舰队如同在黑色海洋中的一叶孤舟，驶过这片神秘的空旷时空，向着银心的深处进发。短暂而吊诡的静谧之后，黑洞邻近区域的面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当他们所在的位置因为黑洞视界面的曲率无法再看到流光溢彩的爱因斯坦环之时，密密麻麻的行星出现在了眼帘之中。它们的密度极高，两个行星之间的距离，就像公元纪元的地月一般密不可分。 进一步靠近之后，众人瞠目结舌地发现，所有的行星上都泛着淡淡的金光，仿若是随性地在每一颗行星表面或多或少地洒上了一层金粉。 肖山将可见光传感器聚焦到一颗距离最近的行星上。从投影画面上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些金色的辉光来自于盘绕在行星表面上的一根根金色的丝线，就像是每一颗行星的表面都错综复杂地奔涌着无数条金色的河流。 但这些“细丝”根本不是什么河流，因为他们会在行星表面的几个点汇聚成一股更粗、更亮的线束之后，一直延伸到太空中。然后和其他行星延伸出来的“线束”交汇，如此反复。 由无数的行星、金丝还有线束组成的极其庞杂的网络，带着一种混沌的沉重死死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但却又透着某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规律。 “我原以为联邦高阶世界的每一颗行星都会匹配一颗真正的恒星，但我在可探测范围内一颗恒星都没有看到，行星周围甚至连人造太阳都没有。”雷达官带着几分惋惜而又好奇的口吻地说道。 “既然没有恒星，这些丝线有没有可能是用作传输能量的？”导航官猜测道。 肖山立刻给予了否定： “这里距离黑洞视界面已经很近了，虚空中蕴含的能量非常丰富，只需要收集能量就行了，用不着传输。” 说完，肖山将一幅周围时空扫描的宏观图形投影到了舰桥中央。那既混乱而又规律的线束群，弯弯绕绕地穿梭在行星和时空之间。在某些观测波段之下，还能看到微弱的能量波动在线束里飞速流荡，时而汇聚成一簇亮光，时而又分散成一抹晕开的华光。 “有没有看出这像什么？”肖山一脸悚然地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一边问道。 莉莉眉毛高高扬起，几乎要飞至发梢，脸上的每一条纹路都写满了震惊。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疑惑和慌乱，像是在拼命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口中惊呼道： “大脑！这就是九章？” 肖山环视着四周密如蛛网的神经网络，哼笑了一声，用自嘲的口吻说道： “恐怕是的。我之前就猜测过九章的体积可能是天文单位级别的，看来我还是太缺乏想象力了。” 随后，他将投影画面放大到了一颗行星表面。只见精致繁复的城市已经被金色的线束如蚊帐一般完全笼罩，每一根丝线的尽头都连接着一个人。虽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安详的表情，但总给人一种像坠入蛛网的猎物般的可怖观感。 “难怪九章控制下的银河联邦经历了三十几万年都没有开启前往巨引源的探索，这样的体量，ta永远都无法离开银心，同时也离不开人类。” 莉莉顿觉头皮发麻，随后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靠近： “我们已经深入到了银河联邦最核心的区域，但他们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话音未落，预警传感器就发出了探测到时空畸变的警报。 肖山双手撑案，目光如炬地看着前方： “看来你担心的已经来了，这大脑的免疫系统要来消灭我们这些闯入的病毒了。命令舰队排成纵列，以01号为首舰，加速向银心前进！” 第232章 切割 莉莉秒懂了肖山命令的含义，两人会心一笑。她坐到了舵手的席位上，一边扣着安全带，一边在通讯频道里说道： “伙计们，跟紧我！” 一圈圈的时空涟漪在舰队的周围荡起，如玻璃球一般的透明核心开始在涟漪中心出现，并且迅速变大，那是应急虫洞即将开启完成的征兆。 就在第一艘联邦战舰穿过虫洞出现在舰队的后方之时，莉莉一把就将引擎控制阀一推到顶，舰队如一条蓝色的光梭，义无反顾地扎进了密如蛛网的九章深处。 相互之间牵扯着纤维神经束的行星之间，虽然相距着数十万公里，理论上的空间是很大的。但战舰的速度越快，这些空间就会相对变得更加狭小。 莉莉带领着舰队宛如在云端盘旋的蛟龙一般，在密集的神经网络中上下翻飞。自从她手握住操纵杆起，战舰的碰撞预警系统就没有停歇过。 但她总是可以通过细针密缕的操作，在狭窄的航线窗口中划出道道精准的弧线，让舰队每每在即将剐蹭到神经网络，或是撞击到行星之前，如穿针引线一般从极为狭窄的航道窗口中一闪而过。 舰队刚开始加速的时候，百余艘通过应急虫洞涌入的精锐联邦战舰紧紧咬在了舰队的六点钟方向。由于担心大面积误伤九章的结构，这些装备着灭星级武器的联邦战舰不敢在远距离上开火，只能想方设法地拉近距离以保证命中率。 但随着莉莉的持续加速，大部分所谓的精锐战舰或是因为自身体积过大，或是因为舵手和飞船电脑都无法跟上莉莉极为险峻的飞行轨迹而掉了队。不过，仍然有一小部分联邦战舰在后方穷追不舍，并且有逼近的趋势。 莉莉沉着自信地操纵着战舰，眼角的余光在后视雷达上扫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邪笑： “还是有两下子嘛！” 随后，她先是突然做出一个减速动作，强大的反向过载让舰桥里的许多人直接晕厥了过去。但脖颈和前额的青筋暴涨的莉莉，强撑着过载的晕厥感，强行又让飞船做出一个大坡度转弯，直直地向着最近的一颗行星冲去。 眼看舰队就要撞上行星，莉莉却猛地加速，同时一连做出几个滚转动作。在战舰结构主梁“叽嘎”的哀鸣声中，舰队几乎是擦着行星表面掠过。 这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操作，让大多数追击的联邦战舰几乎放弃了追逐，但仍有几艘战舰沿着莉莉的轨迹有惊无险地绕过了行星，但他们已经落入了莉莉精心布置的陷阱。 不同质量的战舰在高速绕行行星的时候，受到引力弹弓的加速度是不一样的。在行星之后是一大簇密集的神经网络，莉莉以精确计算的速度，几乎是擦着纤维神经的边缘，从纷乱如麻的神经丛里钻了过去。 紧随而来的联邦战舰因为引力弹弓赋予的速度过快，再也没办法精准沿着莉莉的轨迹飞行。多数的联邦战舰不顾舰体的受力极限纷纷开始拼命减速，而领头的飞船还试图做垂死挣扎，然后毫不意外地一头撞上了如密网般的纤维神经束。 撞击发生的一瞬间，那泛着浅浅金光的纤维丝线似乎不属于这个空间，联邦战舰也仿佛毫发无损地直接穿了过去，纤维线束和战舰都没有任何异常。战舰依旧保持着整体的形态，继续向前冲了一段距离。 表面上，银色的联邦战舰还如同往日那般威风凛凛，可舰桥忽然熄灭的灯光和舷窗里不停闪烁的火花，已经渐渐解开了这些在纳米尺度编织而成的纤维神经束的可怕。 随着战舰内部结构的失衡，整齐的切口如闪电般从战舰的头部蔓延到尾部，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能量管道破裂，爆炸接连发生。 舰体的各个部分开始分离，巨大的引擎舱率先脱离，在宇宙中翻滚着又碎裂成三四片，肆意喷射出熊熊火焰和四散的零件。整艘飞船顷刻间如炸开的礼花一般，化作了一片燃烧的残骸。 所有联邦飞船被眼前惊悚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再也没有了追击的勇气。而莉莉在目睹了神经束的锋利之后，也不禁浅叹了一口气。 虽然暂时没有了联邦舰队追击的压力，但莉莉依旧保持着较高的速度在盘丝洞一般的空间中穿行。随着他们越发靠近银心黑洞，因为引力扭曲而导致的时间膨胀就会越发剧烈。他们实际上是在大踏步地向着末日而去，每一秒都必须万分珍惜。 肖山抵抗着战舰机动的过载，双目死死地盯着投影上的引力系数，在心中默算着距离黑洞视界面的距离。忽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抹艳丽的金色，抬目看去前方是一片金灿灿的光晕。 “那是吸积盘的光辉吗？”莉莉激动地问道。 肖山又扫了一眼投影上的数据，心头一紧，正要说话，雷达官就抢在前边厉声吼道： “前方的神经束正在快速变密集，按照舰队当前的速度，一条理论上的通路都没有，必须立刻减速！” 舰队旋即引擎倒转，开始了紧急刹车。 当飞船降低到安全速度的时候，众人惊愕地看到，前方的深空中黑洞的吸积盘依然不见踪影，但密集的神经束正如雨后的菌丝一般迅速生长，眼看就要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金色幕布挡在前方。 莉莉紧张地看了一眼后视雷达，发现暂时没有追击的联邦战舰才浅松了口气，愤愤地骂道： “这九章亲自下场了是吧！” “根据引力数值判断，我们距离视界面已经很近了，能绕过去吗？”肖山问道。 还不等莉莉开口，舰队的后方和左右空间中又荡起了时空涟漪。眼看着舰队陷入了重围，众人都惊慌失措之际，肖山果断下令道： “02-20号战舰，立刻将鹊桥部署到虫洞出口！快！” 几套鹊桥系统立刻遵照肖山的命令，在即将形成的虫洞出口前展开成了六边形的阵列。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但鹊桥系统没有能量输入，也无法工作啊！”莉莉疑惑地说道。 肖山一边如水银泄地般流畅地在面板上设置着每一套鹊桥系统的参数，一边回应道： “不，你不知道。现在距离黑洞已经很近，虚空能量指数已经足以支撑鹊桥系统短暂开启超短程虫洞。” 莉莉仍旧一脸疑惑，追问道。 “多短？” 肖山完成了命令输入，对着莉莉眨了眨眼睛，扬起的嘴角露出一丝坏笑： “很短！” 随后，他按下了命令执行的按键。 第233章 死路 49死路 展开在虫洞出口处的鹊桥系统，刚刚在六边形中荡起时空的涟漪，联邦战舰就从虫洞里冲了出来，然后一头扎进鹊桥打开的时空之门中，而肖山为鹊桥系统设置的出口就在虫洞的后方。 鹊桥和虫洞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让庞大的联邦战舰在穿过鹊桥系统之后，刚好从自己的身后出现，尖锐的舰艏不偏不倚地以极高的速度撞到了自己的舰尾上。凶猛的爆炸随之发生，而爆炸产生的能量又为鹊桥系统的继续维持提供了能量。 鱼贯而出的联邦战舰一艘接着一艘地将自己撞毁，每一个虫洞之前都在重复着同样摄人心魄的场面。只存在于数学意义上的经典莫比乌斯双循环结构，以这般吊诡的姿态呈现在了实体宇宙中。 但舰桥里的众人却没有时间庆祝，因为新的时空涟漪正在不停地生成。鹊桥系统一套接着一套地被部署到即将生成的虫洞出口，莉莉焦急地扫视着前方密集的神经网络帷幕，声音急促地道： “已经只剩5套鹊桥系统，拖不了多久了，但我找不到绕行的出路，前方180度都被封死了。” “不，还剩4套了，刚刚又有新的虫洞出口在生成！”副舰长声音颤抖着汇报道！ 肖山在眼眶里打转的瞳仁忽然定在了雷达导航影像上，沉声说道： “还有个办法，现在神经网络帷幕的纵深还不深，我们能用鹊桥穿过去！” 莉莉扫了一眼投影上的数据，眉头锁得更紧了： “不行啊！鹊桥系统没有足够的能量开启这个距离的虫洞！” 武器官似乎明白了肖山的意思，兴奋地说道： “湮灭炸弹！我们有湮灭炸弹，那玩意儿的能量密度远超我们战舰的反应炉。” 肖山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沉沉地摇了摇头。而莉莉明白了肖山的意思，她正要开口，通讯频道里就传出了17号舰长气门铿锵的声音： “从东方部落选拔出来的5名舰长请出列，和我一起执行任务。” 五个干净利落的“是！”随之响起。 “司令，请你们立刻部署鹊桥系统并带领舰队离开，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了。” 说完，17号舰长气门就关闭了通讯频道。 莉莉看着肖山的双目中闪烁着彷徨和纠结，但肖山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自己眼下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也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浪费，只得紧咬着牙根厉声下令道： “愣着干什么！命令02号战舰，立刻在前方部署鹊桥系统，你带领舰队开始加速准备！” 舰队最后两套鹊桥系统中的一套立刻在前方的预定空域展开，莉莉也带领着舰队排成纵队开始加速。而留下来的六艘战舰在17号的指挥下原地摆开阵势，用粒子加农炮瞄准鹊桥系统的能量接收装置，开始输送能量。 在莉莉带领舰队穿过鹊桥的一瞬间，通讯频道里传来了17号舰长气门最后的声音： “亲爱的兄弟姐妹们，记得代我们向新世界问好，如果你们能到达的话！” ...... 战舰穿过虫洞的一瞬间，整个舷窗立刻被金色的光芒笼罩，舰桥里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华彩的金光。 舷窗玻璃的自动遮光系统生效之后，众人才瞠目结舌地发现，自己的身下正是以一种癫狂的速度疯狂旋转着的银心黑洞吸积盘，而舰队正如沧海一粟般航行在这片赤红色的海洋上。 吸积盘由无数被黑洞恐怖引力所捕获的物质汇聚而成，在接近光速的流动和挤压中，释放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强烈光芒。 舰队所在的位置，已经在视觉上看不出银心黑洞表面的曲率。它就如一道黑色的悬崖横贯整个天际，将汹涌的等离子海洋当空截断。 吸积盘炽热的等离子体越靠近黑洞表面，就越发呈现出从夺目橙黄到深邃紫红的渐变色彩，层层交融，宛如一幅由一名癫狂的映像派画家绘就的抽象画作，每一道色彩的流动都蕴含着无尽的能量。 强烈的眩光刺得莉莉眼睛发痛，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向后看去。只见遥远的吸积盘边缘，一道道细长而明亮的物质流，恰似高速旋转的陀螺甩出的滚烫丝线，在广袤宇宙中肆意穿梭、飞舞。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些所谓的丝线并非向外抛洒，而是无数个炽亮的小点正在被黑洞吮吸，汇聚在吸积盘中。 “难怪我们在银心临近区域一颗恒星都没有看到，看来都被九章送到这里来了！”莉莉惊叹道。 肖山抬目扫了莉莉所看的方位，又埋头于纷繁的数据计算，嘴里喃喃说道： “九章作为一个准三级文明来说，改变恒星轨道对它们来说并非难事。我想，他们拼命地喂食黑洞，无非就是想通过增大黑洞的质量，从而用更加强悍的引力来延缓大撕裂摧毁银心区域。不得不承认，这项工程非常宏大，但本质上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这个由人类催生的新文明在努力寻找生存的出路，但它们的生命形态就决定了，任何一条路都是死路。九章已经没有希望了，公元纪元我的学生都能算出它们全部的未来和准确的灭亡时间，这是文明最大的悲哀！” 话说至此，肖山的最后一行算式也得出了结果。舰队的最后一套鹊桥系统从01号旗舰的坞舱里缓缓飘出，向着黑洞吸积盘最炽热的内侧飞去。 “而我们虽然只是理论上还存在出路，但已经足够我们为此付出所有了！”莉莉说完，带领着舰队跟随着前方的鹊桥系统飞行的方向而去。 展开成六边形的鹊桥系统在坠入吸积盘内侧之后，瞬间就被淹没在了狂暴的能量之海中。几秒钟的平静让肖山的心头开始发毛，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怀疑自己是不是错算了吸积盘的能量密度，或是鹊桥系统的能量吸收能力。 若真是如此，哪怕只有小数点之后的偏差，鹊桥系统也将会因为能量溢出而彻底损毁，那这支已经深入到银河联邦深处的人类舰队将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鹊桥系统为开启2.4亿光年时空隧道的疯狂吮吸已经开始了。吸积盘内侧最先出现了一团不起眼的小小涟漪，宛如恶魔嘴角勾起的一抹冷笑。 “成功了！”肖山如释重负地失声喊道。 转瞬之间，涟漪便以令人胆寒的速度扩张、扭曲。一个漆黑的恐怖漩涡跃然吸积盘之上，开始在疯狂啃噬四周无尽的能量，好似要将一切实体物质拖入无尽深渊。 漩涡的边缘，汹涌的等离子电浆如被驱赶的狂兽，疯狂翻涌、咆哮，激起层层叠叠的赤红色能量流似狰狞獠牙，向着四周肆意挥舞。 吸积盘内部由引力、辐射压和离心力构建的微妙平衡，被鹊桥系统突如其来制造的能量真空打破，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被推倒了！ 5000亿千米直径的吸积盘就像个吝啬到头了的富翁，哪怕只是丢了微不足道的几两碎银，也要不惜代价地找补回来。排山倒海的能量，如哀嚎着的恶鬼一般向着漩涡涌去，吸积盘的颜色和形态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肖山死死盯着监测数据，突然暴吼： “就是现在！” 十四艘战舰旋即化作一支利剑冲进漩涡的中心！ 从吸积盘各处汹涌而来的能量突然失去了目标，远超正常数量的等离子流堆积在视界面周围，高压和高温释放了更多来自夸克的核子之力，辐射压力很快占据了上风。 远超黑洞吞噬能力的能量被强行压入到了视界面之内，类星体爆发了！强烈的 x射线和伽马射线从黑洞两极迸发而出，如同从宇宙深处射出的利刃，划破了黑暗的宇宙空间。 在这道将整个银河系照得闪闪发亮的锐光中，人类踏上了前往纯粹未知的征程。 第234章 撕裂 进入虫洞的一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那是一种淹没了一切的纯粹的白，但却并不刺眼。 肖山重重地眨了眨眼，发现这白色跟随自己眨眼的动作有轻微的光变。他立刻意识到，这并非幻觉，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正在疑惑之际，自己的双手、指挥台上的按钮、舰桥里的设施还有军官们就由近及远地出现在了眼前。那感觉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了牛奶中，一个气泡正在以自己为圆心向四周扩散，而舰桥之外的世界也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战舰似乎是在一条光洁的白色隧道里穿行，通过偶尔从四周疾驰而过的丝状暗影，可以看出战舰的速度非常快，但舰桥投影上显示的战舰相对速度却为0。 肖山心头一紧，赶紧查看战舰和整个舰队的情况。发现除了相对速度之外，14艘战舰都在正常运行，这才稍微放松了紧绷的心弦。 “这...我印象中穿越虫洞不是应该在瞬间完成吗？现在怎么？”身旁的莉莉满面疑惑地四下顾盼，不禁发问道。 肖山一手托腮，在脑海中飞快地检阅着那个既古老又经典的爱因斯坦引力场方程。忽然，他眉梢一挑，眼中绽放出了欣喜的光芒： “虫洞虽然是连接两个时空之间的捷径，但捷径不代表没有距离。之前我们穿越的都是万光年尺度的虫洞，这在宇宙尺度下简直不值一提，感觉不到瞬间的穿越过程也就正常了。 但现在我们要跨越的是至少2.4亿光年的时空尺度，虫洞的距离自然就能被我们直观地感受到了。” 莉莉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看了看投影上异常的相对速度，又看向现场外飞速掠过的光影，担忧地问道： “我们明明是以亚光速进入的虫洞，现在相对速度显示却为0，而且也没有感受到剧烈的减速过载。但看周围的情况，我们又明明是在高速航行。难道是战舰的传感系统出问题了？” 肖山淡然一笑，不由地想起了故人，带着几分惆怅说道： “这实际上是个参考系的问题，如果我的老朋友周成教授在这儿的话，他肯定能简明扼要地给你讲清楚其中缘由。舰队相对虫洞的速度无法被传感器捕捉到，但相对正常时空的速度理论上确实没有发生变化。 在进入虫洞之后，你可以理解为时空是在我们的前方急剧压缩，又在我们的后方迅速展开。宇宙不允许任何时空之内的物质超过光速，但没有规定时空本身不能超过光速。这就是我们能在短时间跨越长距离时空的关键所在。” 莉莉啧啧称奇道： “也就是说，我们实际上是在时空之外旅行？” 肖山摇了摇头：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在时空的边界上打了个水漂。” “那...那时空之外还有什么？” 莉莉下意识的追问让肖山心头一颤，不由得看向了正在战舰之外飞速掠过的光影。现有的基础理论框架只能解释时空之内的规律，对时空之外却无能为力。这看似合理的逻辑却有一个致命的漏洞，那就是黑洞。 现有理论框架同样无法描述黑洞视界面之内的情况，如果强行解释甚至会得出时空坐标倒置这种荒谬的结论。但问题就在于，黑洞就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时空之内。而且在绝对守恒的宇宙铁律下，与黑洞相对的白洞从来没有被观测到过。 “难道上帝真的是个左撇子吗？”肖山双目空洞地看着窗外的某处怔怔出神，嘴里不由得喃喃自语道。 忽然，耳边响起的一阵嘈杂声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 “你们看，那是什么？” “那是...星空吗？” “是星系，那是处女座星系团，她正在远离我们。” 回过神来的肖山这才发现，舷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变得暗淡。一条条飞掠而过的光影线段渐渐缩短成了一个个亮点，然后汇聚成光晕，最后变得清晰之后组成了一个个星系的模样。 所有的星系都在如水槽里的漩涡一般飞快地运行着，超新星爆发的光芒如闪光灯一般在星系中不停闪烁。庞大的星系核心，活动星系核时不时地将能照亮整个星系的能量，如喷泉一般抛洒向宇宙空间，舰队仿若正在一幅快放的高清星图之上航行。 “我们...我们看到的是真实的情况吗？”莉莉瞠目结舌地问道。 肖山凝眉沉思了片刻，脸上忽然浮现出了释然而又无奈的干笑： “宇宙真是个自律的可怕的家伙，任何时候都要墨守自己的成规。我们跨越漫长时空错过的信息，根据信息守恒定理正在被压缩的时空中向我们释放。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宇宙中正在真实发生的场景。” 所有人都肃穆地凝望着舷窗之外。无数的星系宛如镶嵌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璀璨宝石，它们凭借自身核心强大的引力，将千亿颗恒星、行星、卫星以及无数星际物质凝聚在一起，构建出一个秩序井然、波澜壮阔的宇宙家园。 然而，引力这一维系宇宙中一切秩序的神秘纽带，却如同被一双来自时空之外的无形巨手悄悄地、缓慢地切断了。 最先打破平静的是弥散在星系四周的壮阔星云，那如梦如幻、由气体和尘埃组成的庞大云团。原本应该在引力的作用下，缓慢地塑造着星系的形态，孕育着新的恒星。然而现在，引力的异常让它们如同被狂风吹散的，逐渐扭曲、变形，最终完全消失。 紧接着受到影响的是星系边缘的恒星。它们原本沿着既定的轨道，优雅地绕着星系中心旋转，恰似一群训练有素的舞者。此刻却像是突然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宇宙的深渊狂奔而去。 这些恒星拖着长长的、炽热的尾巴，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明亮而扭曲的轨迹，仿佛是宇宙画布上被肆意挥洒的光的笔触。 然而，就在它们离开轨道之后不远，这些统领着各自恒星系统的霸主，就如暴雨之下的火苗一般完全消失在了深空中，不留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引力的混乱如汹涌的潮水般迅速向星系内部蔓延。星团的结构开始瓦解，那些曾经紧密相依、相互辉映的恒星们，此刻仿若旋转伞面上的雨滴一般纷纷四散逃离。 原本如同璀璨明珠般紧密排列的星团，瞬间化作一片星球的碎屑，每一颗恒星都带着自己独特的光芒和故事，向着不同的方向飞驰，然后悄无声息地熄灭在深空之中。好似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在瞬间失控，每一朵烟花都在无序地绽放、消散。 对于那些核心不够强大的中等质量星系来说，撕裂已然无法阻挡。黑洞周围的物质盘开始剧烈动荡，原本有序环绕黑洞旋转的物质，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四处飞溅。 巨大的能量喷流从黑洞两极疯狂溢出，仿佛是黑洞在愤怒的咆哮，宣泄着对这失控世界的不满。在一道比一道更弱的夺目的光芒之中，整个星系以极快的速度重归于无声和寂静，仿佛这里从未出现过任何物质。 此刻的星空中，已经如只有几点萤火虫的深夜一般暗淡。只剩下银河系一般的大型星系核心，超大质量黑洞用它那无与伦比的强悍引力，还在歇斯底里地维系着已经如风中残烛的星系面貌。但它们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丝力气，黑暗和撕裂已经悄然逼近。 “大...大撕裂已经发生了吗？不...我的意思是，已经蔓延到星系内部了吗？”莉莉带着啜泣的声调语无伦次地说着。 肖山双眼圆睁，前额和鼻尖都沾满了汗珠，嘴唇微微颤抖着说道： “是的。” 第235章 时空尽头 随着大撕裂的蔓延，星河如同被一层逐渐加重的尘埃遮挡了光芒，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黯淡下去。那些游离在星系团周围的次级星系率先隐没，如同在夜之画布上轻轻擦去的浅淡笔触。 紧接着，十数万光年尺度的大星系，以及由这些星系构成的星系团也在逐渐压过引力的撕裂中分崩离析。它们的光辉在挣扎中逐渐微弱，恰似风中摇曳将熄的烛火。 就在宇宙中最后的点点光晕也纷纷消散之时，一个明亮的光点出现在了舰桥的正前方，仿若曙光到来之前，孤悬在黎明东方的启明星。 在众人好奇和期待的目光中，那个亮点迅速变大成了一个光斑，并且亮度也在进一步增加。须臾之间，已经扩散成了一团拳头大小的光晕，甚至还能依稀看到光晕里闪烁着的点点星光。 莉莉最先反应了过来，她扫了一眼战舰的运行数据之后，惊呼道： “我们已经离开虫洞了！” 肖山也连忙转目看去，发现舰队的相对速度从在虫洞里的0变成了米\/秒的亚光速，而正前方的光晕似乎意味着舰队正在高速接近一个密集星区。 “那是巨引源吗？”莉莉指着前方仍然在变大的光晕，激动地问道。 肖山在导航面板上操作了一番，随后面色逐渐变得凝重，环顾了舰桥四周面黑洞洞的宇宙空间之后，沉声说道： “星空导航系统已经失效，我现在无法判断位置。但我们在亚光速状态下，四周却没有出现因为高速航行而出现的星光残影。这基本可以说明，除了前方的星区，宇宙中几乎已经空无一物了。” 话音刚落，舰队预警系统就发出了尖厉的警报声。 “警告！侦测到有撞击风险，请立即执行紧急减速程序！” 剧烈的减速完成之时，肖山昏昏沉沉地发现舰队正置身一片奇异的星海之中。围绕着舰队的群星异常璀璨，不仅星星的密度高得令人头皮发麻，色彩更是前所未有地艳丽。 有橙的、黄的、幽蓝的、翠绿的、嫣红的，也有极少数普通的银色星光。仿若是在黑色的戈壁滩上洒满了玛瑙、翡翠、青玉等五颜六色的宝石。但宇宙中的恒星不可能呈现出如此丰富的色彩，而在他的印象中可观测宇宙也没有任何一片星空是这样的形态。 而最为吊诡之处在于，舰队仿若正处于一个分界线之上。这如霓虹灯一般璀璨的群星仅仅存在于舰队的上半球星区，下半球的空间是纯粹的黑暗。那不是宇宙空间里那种通透的、深邃的黑，而是凝成了实质的、几乎触手可及的黑。 莉莉满眼惊愕地眺望着身下在各个方向都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无尽黑暗，失声问道： “这就是巨引源了吗？” “引力传感器反馈的数据非常混乱，但除了巨引源，恐怕宇宙中没有其他地方会呈现出这般景象了。”肖山一边在探测器投影面板上操纵着，一边回答道。 “巨引源就是黑洞吗？”莉莉又问道。 肖山迟疑了片刻，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莉莉一怔，面色瞬间白了几分，焦急中带着几分恐惧地说道： “我们距离黑洞这么近，不是应该被撕成碎片了吗？” 肖山解开了安全带，走到舷窗前凝视着身下如冰冻海洋一般的无尽黑暗，沉声道： “撕碎物体的是潮汐力，这种尺度的黑洞理论上虽然拥有难以量化的引力，但潮汐力却因为巨大的尺寸反而被极端削弱了，理论上我们可以在它的视界面上行走也不会掉下去。但宇宙短短137亿年的历史，是不可能自然演化出这种跨度数亿光年的黑洞的。 不仅如此，黑洞本身就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巨引源的很多特征都不符合我们认知中的黑洞，这也是我们远距离观测无法一睹其真容的原因。与其将其理解为黑洞，我觉得更将其理解为时空的尽头可能更为合适。” 就在此时，雷达官忽然声音战栗着汇报道： “报告！这些星星根本不是什么天体，而是外星舰队！它们离我们的距离也非常近，最近的甚至不到十万公里！” 整个舰队顿时风声鹤唳，所有人都慌忙地做着战斗准备。十万公里在地面上似乎遥不可及，但在太空中几乎算得上是脸贴脸了。肖山听闻汇报也是一惊，但他在一连看了几个放大影像之后，反而越发镇定了下来。 这些璨如繁星的舰队形态各异。有的由数十个碟形飞船组成，每一个的直径足有上百公里，整体闪烁着黑曜石的暗光，表面还蚀刻着如古老的神秘符文般的符号。 有的犹如一串规整成圆形的珍珠项链，每一艘飞船都呈规则的球形，表面光滑如镜，能反射出周围其他舰队的影像。 有的舰队由没有规整形态的飞船组成，只看其中的一艘的话，感觉杂乱无章且大小不一。但ta们却共同组成了一幅形似麦田圈的图案，颇有几分艺术气息。 还有更多的更加巨大或者更加微小，甚至是形态如昆虫般怪异的舰队弥散在整个肉眼可见的星区中。ta们显然是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下演化出的文明，但肖山却敏锐地发现了这些难以计数的舰队都遵循着三个共同的特征。 首先，每一支舰队都是以紧密队形聚集在一起。其次，舰队之间都保持着均匀的间隔。最后，也是最令肖山感慨的是，所有的舰队都处于活跃状态。他甚至可以看到距离较近的舰队中有小飞船在穿梭。 “不要打开火控雷达，把舰队收缩成密集队形。”肖山冷静地下令道。 军官们都是一脸的疑惑，迟迟没有执行肖山的命令。 莉莉也焦急地说道： “如果我们不做任何准备的话，临近的舰队一旦发起攻击，我们将毫无还手之力。” 肖山一脸淡然地指了指邻近的几支舰队： “你看看他们的动作。” 这时，众人才发现距离最近的几支舰队正在缓慢地远离自己。但ta们的速度非常缓慢，并不像是在逃离，而是更像是在给新来的舰队挪出停泊的空间。 肖山接着说道： “不用太过紧张，我们在减速的时候都没有遭到攻击，现在就更不会了。而现在我们表现出攻击姿态，恐怕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仅存的14艘战舰开始按照肖山的命令收拢，但这些在过渡带长大的战士却一时半刻放松不下来。没有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同时和如此多的外星文明接触过。 莉莉警惕地注视着雷达，问道： “这比星星还要多的文明聚集在这里做什么？” 肖山凝望着黑暗之上的文明星海，思忖了片刻之后，浅浅摇了摇头： “现在还很难判断。但如果这里真就是时空的尽头的话，这个场面倒是让我想起了公元纪元那些虔诚的信徒前往圣城朝圣的景象。” “朝圣？那是什么意思？”莉莉不解地问道。 肖山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干笑： “一群在客观世界完全找不到出路的人，去某个毫无实际意义的地方，祈求自己的身体在堕入地狱之后，灵魂能够飞升天堂。是不是听上去很可笑？” 莉莉虽然不太明白肖山的意思，但是从他迷离的目光中看出了最深沉的失望和哀婉，正欲开口说点什么安慰，肖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又变得坚定了起来： “至少现在我们还没有到无所事事的地步。让舰队开放所有网络接口，打开公共频道，看能不能搞清楚这么多文明聚集于此的原因再说。” “哦！好的！” 肖山的指令刚刚执行，扬声器里就传来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又见面了，我的老朋友。你和你的族人果然是我们文明史上最引以为傲的成就。” 第236章 徒劳 那个幽暗的声音，像一把尖锐的冰锥，毫无预兆地穿透空气，直直地扎进了肖山的耳中。原本淡然的面容瞬间扭曲，眼睛瞪大到了极限，瞳孔急剧收缩，里面倒映出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愤怒。 不明就里的莉莉见状心头一阵焦急，轻轻碰了碰肖山颤抖的手，试探着问道： “怎么了？” “蜉蝣！”两个硬生生的字从肖山紧咬的牙缝中挤了出来。 通讯官也急促地汇报道： “追踪到信号源了！距离非常近，就在一个天文单位之内！” 莉莉立刻将战舰的可见光探测器聚焦到了信号源的方向，只见数以百计的执政官围成了一个半镂空的球体，它们的触手以一种复杂而又暗含规律的形态相互扣合在一起。整个蜉蝣舰队仿若是藤条编织的工艺品，而悬浮在镂空球正中央正是主宰。 “看来老周他们还没有把你们铲除干净！”肖山怒目盯着投影上的主宰，咬牙切齿地说道。 莉莉虽然此前从未见过蜉蝣文明，但早早就耳闻过人类在天劫纪元和守护纪元的遭遇。见肖山如此怒不可遏，旋即下令道： “目标蜉蝣舰队，做好战斗准备！” “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我劝你们谨慎行事。更何况，你们当前既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和我较量，不是吗？”那沉闷的声音如沙尘暴一般，虽然没有形态，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舰桥里的所有人都转目看向肖山，他凝视着蜉蝣所在的方向，迅速分析了形势之后，微微摆了摆手。然后清了清嗓子，用挖苦的口吻说道：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你的老朋友，你们也还是自诩造物主和守护者的傲慢模样。” “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遗憾但并不意外，这才是你们本来的样子。至于造物主，你可以看看周围，所有有能力到达这里的文明，恐怕都能称得上是造物主，包括你们自己。他们怎么对待自己的造物，我不太清楚。但您对九章的态度，我想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吧。” 蜉蝣平和的语气却让肖山后背一阵发凉，前额也渗出了阵阵冷汗。扪心自问，如果有能力的话，恐怕自己会毫不手软地在九章形成文明之前就将其扼杀掉。 蜉蝣似乎看出了肖山心间的纠结，但并不准备为难他。 “我们当年对你们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出于生存的需求。如果我们的动机是毁灭，那人类根本没有机会离开太阳系，这一点我想您应该非常清楚。而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生存上的交集，我认为我们是有机会成为你们意义上的朋友的。” 听着蜉蝣略带哀婉的话语，肖山舔了舔嘴唇，环顾了一圈四周璀璨的星光之后，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好吧！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你，因为我们已经废除了年代纪元。正常时空的时间纪元已经没有意义，因为所谓的时空已经所剩无几了。” “什么？”肖山一怔，失声问道。 “你们只需要用3k微波波段观察一下当下的宇宙背景就明白了。”蜉蝣的声音在平静中带着几分惊讶。 莉莉立刻启动了战舰的3k微波传感器，众人这才惊愕地发现，在这所谓的群星之后的宇宙空间布满了明暗相间的裂痕，仿若干涸湖底皲裂的土地倒扣在了头顶之上。在泪痕之间依稀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昏黄光晕，那是还未完全被撕裂的大星系核心区域。 那些颜色暗淡的裂纹来自遥远的时空，它们已经发展成了一条条深邃的峡谷，并且相互交错。而近处的裂纹虽然还无法从视觉上直观感受其宽度并且多数都还处于孤立状态，但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你现在看到的每一颗亮星都是一个文明，看起来很多。实际上已经是拉你凯尼亚超星系团不可计量的文明总量中最后的亿万分之一了。他们和我们一样，为了生存，不惜一切代价来到这里追寻宇宙中这个最后的未知角落。 但最后都不过是徒劳而已，这或许就是人择所不能动摇的宿命。但不来亲眼看看这时空的尽头，任何有能力到达这里的智慧文明，都很难安静地在自己的母星等待末日的降临。在命运或者说是天择面前，人择根本不值一提，甚至毫无意义。” 肖山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一道道被暗物质宇宙撕开的裂口，眼神空洞，仿佛思绪已经被蜉蝣悲怆的话语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愣了片刻之后，他忽然想到刚刚蜉蝣提到的天择二字，思维下意识地如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了这两个字： “那天择舰队呢？他们不是总出现在巨引源附近吗？” “这个倒不会让你失望，他们几乎无处不在。” 蜉蝣话音落下的同时，通过公共频道发来了一条观测信息，莉莉立刻按照参数将舰队所有的观测设备都指向了目标视场。 只见数以万计的天择战舰正井然有序地排列成一字长蛇阵，浩浩荡荡地接近。每一艘圆球形的战舰都散发着冷峻而夺目的金属光泽，在破碎的宇宙背景下，宛如一条银色的巨龙。 在天择舰队进入文明聚集区之后，有了和其他舰队的对比，肖山和莉莉才万分惊愕地发现每艘天择战舰的直径都堪比月球，庞大质量产生的引力，甚至会让沿途的文明舰队都发生明显的轨道变化。 如此庞大的天择战舰体积，立刻让肖山回想起了在银河联邦资料库里看到过的，天择舰队吸收恒星质量之后极度膨胀的景象。 绵长的天择舰队灵巧地穿过文明群落中的空隙，飞向巨引源的深处。然后迅速排列成一圈圈径向和轴向间距都完全一致的同心圆，最后仿佛是径直悬停在了视界面之上。 随后，所有的天择战舰底部同时迸发出了强烈的光芒。整个同心圆阵列仿若一部直径数百万公里的离子引擎喷口，迸发出了不可直视的湛蓝光芒。 整个过程壮丽却短暂，仅仅十数秒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天择战舰的尺寸缩小到了数百米的尺度，而在银色的同心圆之下，一圈黝黑的涟漪正在视界面之上缓缓荡开。 莉莉恍然大悟，圆睁着玲珑的双眼看着肖山： “原来天择舰队吸收恒星的能量，是用于填充巨引源！现在看来，巨引源的成因就是天择舰队！” 肖山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沉吟了许久才说道： “我的见识和知识结构完全无法想象，几亿光年尺度的黑洞是如何被人工搭建起来的。而且，我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要纠正你一点，4.5亿光年的尺度是我们在50万年前，在2.4亿光年之外观测到的，当前巨引源的实际尺寸比这个还要大很多。至于用途，假设巨引源就是黑洞，那我们的科学体系本身就无法解释黑洞以内的世界，无法理解才是正常的。 其实不仅是黑洞，就连天择舰队我们都难以理解。他们似乎压根就不是这个时空的文明，我亲眼见过他们在几秒钟之内就毁掉了一个超三级文明，也见过他们可以在银河系避让九章人类的扩张。但最让我们费解的还是，天择舰队对待你们的态度。” 肖山敏锐地从蜉蝣的话中听出了端倪，追问道： “对待我们的态度？什么意思？” 第237章 逆行 蜉蝣没有回答肖山的提问，而是反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天择舰队除了吸收恒星和留下天泽遗迹以外，还会带走宇宙中的一些文明？” “当然了，我还通过你们看到过天择舰队将濒临毁灭的三体文明带走的景象。你们认为天择舰队选择带走的文明和千年未来机制有关，他们会带走那些最具活力的文明。”肖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在到达这里之后已经多次见过，装载着文明的天择舰队进入巨引源内部，然后空空如也地返回。这道不可穿越的视界面之后，仿佛是天择舰队在大撕裂中为文明搭建的庇护所。我从太阳系出发直到现在，从未间断研究被天择舰队带走的文明特征。 像我们这样聚集在巨引源之外的文明，无一例外都不完全符合这些特征，我们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但你们不一样，人类在很早以前就几乎完全符合了天择舰队选择文明的要求，特别是你率领的这一族人类。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却和我们一样，只能徘徊在视界面之外。” 肖山看着身下浩渺无边的巨引源愣了片刻之后，发出了几声干涩的苦笑： “如果真如你所说，天择舰队根本不是来自这个时空，那我们以时空之内的规律和法则来揣度他们的用意，得出的结论必然是错误的。 而且，谁知道这时空的尽头之后是所谓的庇护所，还是更可怖的深渊。看来我们也要接受，苟延残喘就是我们最终的命运。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我们作为智慧文明，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一切。” 话说到此的时候，肖山用一种如释重负的目光看向莉莉和周围的军官们。众人的眼中都是五味杂陈，有不甘、也有悔恨，甚至有浅浅的愤怒，但很快都化作了一抹释然的浅笑。 “所有文明都将在未来的同一时刻被抹除，这就是宇宙最终的命运。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在宇宙中厮杀了140亿年的文明才能如此祥和地聚集在这里，平静地等待命运的降临。 能在毁灭之前见到你们，已经是命运的馈赠了，你和你的族人是我们文明史上最引以为傲的成就。作为你们的朋友，我真诚地劝你们不要再去在意纪元和规律了，好好享受余下的时光吧。再见！” 说完，蜉蝣切断了和舰队的联络。 莉莉仰望着满是璀璨星光和皲裂纹路的太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又郑重地向肖山问道： “你还记得自己在诺克提斯迷宫，陪我在黄昏之下吹着山间之风的时候，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肖山看着莉莉的双眼中，满是温和的柔光： “在做完我认为必要的一切之后，无论结果是什么，无论长短，都要把全部的余生留给你一个人。” 莉莉耸了耸肩，俏皮地说道： “那现在可以开始践行你的诺言了吗？” 肖山庄严地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说完，两人十指相扣，仰头看向了璀璨而又虚无的星空。 忽然，星空深处一片暗淡的星星陡然变得明亮了起来，颜色从丰富多彩瞬间统一成了刺目的蓝光。肖山立刻意识到，这些由文明舰队组成的行星突然变亮，只有可能是在启动引擎。 “怎么回事！” 雷达官一阵麻利的操作之后，投影出来的星图果如肖山所料，位于最外侧的数百支舰队正在紧急启动引擎向着内侧变轨。这突如其来的行动让其他舰队也纷纷跟着紧急避让，明亮的引擎光晕如涟漪一般在群星中荡漾。 “用3k波段看看近处的时空！”肖山急促地下令道。 当画面投影在舰桥中的时候，众人无不惊愕变色。 就在距离舰队外层非常近的空间中，一缕缕若有若无的紫光正在闪烁，像是恶魔悄然睁开的眼睛。紧接着，一丝丝紫光迅速蔓延并连接成片，仿若有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正在强行撕开空间的壁垒。 一条占据了视线范围1\/4的巨大紫色时空裂隙开始缓缓显现，那裂隙的边缘如同燃烧的紫色火焰，扭曲翻卷的火苗向着裂隙深处方向抽搐着窜动，似在将裂隙周围的一切吸入其中。 随着时空被持续撕裂，紫色光芒越发强盛，甚至在普通的可见光波段都能直接看到裂隙的存在。如同一道永不熄灭的狂暴极光，向四周疯狂蔓延。 时空裂隙之下的文明舰队，如水塘里受到惊吓的蝌蚪群一般开始四下逃散。那些刚刚才绽放着五颜六色彩光的舰队，此刻被应急灯的红色光芒和引擎的蓝光所笼罩，显得格外惊悚。 一些慌不择路的飞船，在跌跌撞撞地穿过密集的舰队区之后，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漆黑如墨的巨引源。就在他们即将冲入视界面之前，就像撞到了空气墙一样，在距离视界面很近的空间中化作了一点点蓝色的闪光。 巨大的爆炸能量刚刚开始迸发，就如吸尘器下的纸屑一般，连同着飞船残骸一起被强行拽入了视界面之下。一切发生的是如此之快，甚至让人产生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错觉。 “看样子硬闯是行不通的！”莉莉一边亲自驾驶着战舰在混乱的舰队海洋中躲避着横冲直撞的飞船，一边说道。 看着数不清的文明飞船如雨点般地砸向巨引源，然后如水滴落入在水中一般毫无波澜地消失在视界面之上，肖山不由地哀叹道：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在飞船的摇晃和翻滚中，肖山忽然看到那条仍在蔓延的时空裂隙之后有几道银色的光影。他立刻调出了观测影像，果然是几支庞大的天择舰队正从遥远的深空中返航。 一支支绵长的天择舰队并不像他们之前看到的那样，沿着直线航迹飞行，而是如长蛇一般扭动着，仿佛是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障碍。 通过3k微波波段肖山才发现，深空中还有更多的时空裂隙正在生成。但最让他惊讶不已的是，这些裂痕似乎是在有意识地阻拦天择舰队返航的航迹。如果按照当前裂隙生成的速度和位置，这些满载着资源的天择战舰恐怕很难返航了。 就在此时，下方的巨引源视界面中忽然源源不断地冲出了成千上万的天择战舰。他们还来不及结成编队，就拉伸成了银色水滴的形态，火急火燎地从仓皇逃命的文明舰队中逆行而过，向着正在撕裂的时空深处扑去。 冲在最前方的天择战舰，很快抵达了距离巨引源最近的一条时空裂隙边缘，他们立刻如饿疯了的行军蚁啃噬腐肉一般将裂隙团团围住。 每一艘天择战舰在抵近到裂隙边缘之后，立刻在战舰钝圆的前端发射出一股半透明的能量场。这些仅有数十米长度如丝线般纤细的力场，却蕴含着难以估量的能量。仿若是一支支看不见的钳子，牢牢锁住了裂隙的边缘。 随着数以万计的天择战舰用力场将时空裂隙的边缘钳住，时空裂隙扩张的趋势竟然得到了遏制。 紧接着，所有天择战舰尖锐的尾部突然迸发出赤红色的光芒。顷刻间，整个裂隙如同一条五彩颜色奔腾的江河，刺眼光芒的相互交织、融合，形成了一片绚丽夺目的光幕，将裂隙周围的黑暗宇宙都照亮得如同白昼。 所有的战舰同时发力，时空裂隙在强烈的物理推挤下开始产生变化。原本肆意扭曲的裂隙竟然开始缩小。天择战舰们越发奋力，能量输出达到了极限，光芒刺得人无法直视。 第238章 纵身一跃 54纵身一跃 数不清的天择战舰如暴风骤雨一般涌向深空，强行压缩时空裂隙绽放出的强烈光芒将目光所能及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唯有下方的无尽之海依然保持着毫无波澜的漆黑。 眼看着深空中的一条条时空裂隙被蜂拥而至的天泽战舰抑制了扩张的趋势，肖山感慨万千地说道： “若非亲眼所见，我是绝难想象，智慧之力竟然也能对抗自然规律。” 莉莉注意到，每一条时空裂隙都在天择战舰的强力压缩中战栗着拼命反抗，而几支满载着能量从深空中返航的天择舰队已经进入了裂隙区域。他们臃肿的舰体排成几列长龙，在颤抖着缩小的裂隙之间小心翼翼地穿行着。 她带着担忧的口吻说道： “他们是在为返航的天择舰队清理航迹，不过看上去坚持不了太久。” “至少天择舰队向我们展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规律并非不可挑战。” 就在此时，肖山通过传感器画面看到，一条最大的时空裂隙中出现了许多泛着紫色光芒的亮点。它们看起来像是某种形态的飞船，正在向着裂隙边缘的天择战舰直扑而去。 “看来天择舰队在对抗的，还不单单是暗物质宇宙这么简单，甚至还有暗物质文明！”莉莉惊愕的话音刚落，已经冲到裂口处的几个紫色光点忽然闪烁了几下，边缘的几艘 战舰瞬间如重锤之下的豆腐块一般碎成了残渣。而一直在被强力压缩的时空裂隙也在同时猛地回弹了一些。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紫色光点就要从裂隙中涌出，大量的天择战舰义无反顾地冲进了裂隙之中，深紫色和亮银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纯粹的能量和质量碰撞出的绚丽花火，绽放在了每一条时空裂隙之中。 众人遥望着爆发在两个时空边界的可怖战斗，震惊和惶恐被深深地刻在了每一张苍白的脸上。正在发生的惨烈战斗仿佛是有魔力一般，死死地抓住了每一个人的眼球。 肖山却若有所思地放低了目光，此时漆黑如墨的巨引源视界面之上，不停地有慌不择路的文明舰队坠入其中，又不停地有天择战舰一跃而出，向着能吞噬一切的时空战场奔去。 “我可能又要食言了。”他沉吟了良久之后低声说了句。 尽管那声音很小，但莉莉还是很有默契地听懂了肖山的意思。她双眼中倒映着万紫千红的光影，脸上缀着秋水般的笑容： “我都懂。” 肖山深深地看向莉莉，郑重地点了点头之后，在舰队通讯频道里说道： “同志们！末日可能会在几分钟之后降临，也可能会在几百年之后才降临。但我想我们历尽艰辛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在苟延残喘之后悄无声息地灭亡。 我不确定接下来我想带领你们做的事情有没有意义，但没有回音的峡谷不值得纵身一跃！我想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 通讯频道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就在肖山准备放下通话器之时，忽然传来了02号舰长的声音。 “你和莉莉这两个还剩几千岁寿命的领袖都可以如此从容，我们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而且，如果不是你们，我们恐怕永远都想不到，原来自己是可以站在宇宙这个舞台中央的，这已经足够了！” “我想活下去，但我可不想像他们一样，如蝼蚁一般被命运强行推下悬崖。我们可是高贵的人类，我们源自于太阳系这样伟大的星系。就算是到了最后，也应该有属于我们的体面。” “就算到了谢幕的时候，主角也应该站在舞台的中央。” “带着我们干吧！我愿意跟随你们到最后一刻。” 肖山热泪盈眶，庄严地说道： “全体做好战斗准备！” 随后，仅存的14艘人类战舰，成为了亿万争相坠落的文明星海中，唯一一颗逆行而上的明亮星星。 最近的一道裂痕很快占据了舰桥之外的全部视线，众人也得以一窥时空背后的暗物质宇宙真容。那是一个群星无比繁盛的壮丽世界，它的星系密度要远大于普通宇宙，而且似乎遵循着和普通宇宙极为类似却又大相径庭的规则。 墨绿色的恒星牵引着几乎透明的行星组成了雄伟的漩涡状星系，任何一个星系的体量都要比银河系大得多。泛着天青色光芒的活动星系核，不停地将汹涌的能量束喷向空间之中，形成一层层琉璃一般的华彩星云，将两个星系之间的空隙填满。 密密麻麻的星系在引力的作用下相互撕扯着、融合着，毁灭和新生不停地在星系之间上演。整个暗物质宇宙仿若一个巨大的调色盘，正在无数支看不见的画笔搅动下，呈现出变化万千而又千姿百态的模样。 随着距离的进一步靠近，那些紫色的光点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它们状如巨大的紫色水晶，正源源不断地从裂隙背后的时空涟漪中涌出，向着裂口的方向而来。 但它们似乎并不敢直接进入普通宇宙，而是停留在裂隙的边缘，向着同样列队于裂隙另一侧的天择舰队发起某种形式的攻击。 通过多波段传感器回传的数据，肖山惊讶地发现。每一道由天泽舰队发射的能量束，在穿过裂隙之后，都会被转换为引力波在暗物质宇宙中释放，反之亦然。双方就这么如大舰巨炮时代的战列舰一般，像隔着时空的裂隙展开决斗。 天择战舰一艘接着一艘地在突然迸发的高频率引力波涟漪中被撕成碎片，每一艘战舰的陨落都会导致时空裂隙出现轻微的震颤。但其余的战舰依然悍不畏死地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为远处几支返航的满载舰队争取时间。 “你们看！返航的舰队里，似乎有些天择战舰装载的是被选中的文明！”莉莉一边惊呼着，一边调出了观测影像。 肖山也注意到了，每一支返航的天择舰队队尾，都有几艘尺寸小很多，呈纺锤状的天择战舰，这和他见到过的天择战舰装载三体文明之后的形态很类似。 他决然地下令道： “既然我们已经无法被拯救，那就让我们为其他值得拯救的文明出一点自己的力吧！我们要向整个宇宙庄严的宣告，人类也来过！全体注意，目标裂隙，前进四！” 随后，渺小的舰队在引擎暴涨的蓝光中，化作一支利剑，直直地刺向了时空裂隙的正中央。 就在舰队即将靠近满是碎片和引力波涟漪的战区之时，忽然一道几乎透明的光膜从舰队的后方将整个舰队团团围住。战舰明明依然在全力加速，但舰桥外的世界却开始后退变小。 “这...这是怎么回事！”莉莉一边胡乱地摆弄着操纵杆，一边惊愕地问道。 肖山焦急地四下顾盼，忽然从临近的一艘天择战舰光洁如镜面的外壳上看到，自己的舰队正被一个巨大的纺锤状半透明物体包裹着，向着远离裂隙的方向移动。 “我们被选中了！” 在舰员们兴奋的呼喊声中，天择战舰包裹着舰队，汇入到了一支庞大返航天择舰队的尾部，然后向着巨引源的方向快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