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请剑仙,一剑开天!》 第一章 我曾是剑仙 “别过来——” “你这个禽兽!” 山野之间,寒风呼啸,枝叶激烈摇晃,犹如鬼哭,几声女子惨叫在林中荡开,惊得寒鸦振翅而飞。 许长卿从一片黑暗中醒来,隐约间听见外面那模糊不清的沉闷声响。 紧接着,便是一阵刺痛。 “嘶。”他下意识想要抬手,可却无法动弹。 “别碰我!!” 一声尖锐而悲愤的怒吼,犹如洪钟在耳边炸响,瞬间荡开他脑中的混沌。 似乎有人在呼救。 许长卿猛地睁开双眼。 周遭都是泥土。 他被活埋了。 大唐王朝,巍巍盛世。 气运强盛,修士如过江之鲫,由弱到强,分为九到一品,其中剑道为最强。 而他生前是大唐剑冢最年轻的二品剑修。 剑冢受万宗之首昊天宗之命,镇守十万大山,抵御蛮荒大妖。 十数年来,他执剑斩妖,寸步未退,在玉门关外连出十一剑,斩杀一品地仙境大妖,闻名天下,被奉为将来的剑道魁首。 最终却被师兄谢承恩联合昊天宗门人,诬陷勾结蛮荒,背叛大唐,出动十三人围杀,葬身十万大山之外。 昔日护在身后的同伴,成了刺向他的冷箭。 许长卿自嘲地笑了笑,“师兄留我全尸埋于此地,倒还算是念旧情。” 片刻后,深山中,一道身影破土而出,身上沾满了泥土,头发凌乱,神情茫然。 这里刚下过雨,明月半隐,鸟兽不见,徐徐阴风吹起挂在老槐树上的红绫,飘入水泊之中,浸成深邃的红。 老槐树数丈外躺着一顶花轿,轿帘被风轻轻吹起,露出里面空无一人的轿厢,周围散落着破碎的喜帖和彩带。 更远处,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皆是穿着喜庆的年轻男子,但都已断绝生机。 许长卿走到了那滩水泊前。 虽然月光微弱,但也依稀能看见水中的倒映。 那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穿喜**袍,胸口绣有金花,瞧着相当气派。 比许长卿记忆中的自己要好看许多,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 就像是,刚死过一回。 是个新郎,却坐花轿,恐怕还是赘婿。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还魂复生,却是借了一个赘婿的身体,倒霉的原主还在“抬郎头”迎亲的路上,被人活埋。 杀他的人,应该还在附近。 就在此时,山路前方,有狂风翻涌而来。 这次,他听得很清楚。 “徐柳,我已为人妇,早就不是处子身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许长卿微微皱眉,循声而去,手指朝路边断落的一截槐树枝随意一勾。 那槐树枝先是微微颤动,紧接着竟是腾空而起,乖乖飞入手中。 顷刻间,许长卿浑身剑意磅礴如虹。 谢承恩之仇当复,只是现在,他要先看看,这欺男霸女之辈到底是谁。 悬崖之上,山风大作,冰冷刺骨,如鬼呜呜而泣。 妙龄少女神情苍白,嫁衣破碎,捂着胸口跌坐在崖边。 她已无路可退。 在她面前,站着个长相丑陋的男子,身穿灰色道衣,头戴玉符,瞧着应该是个仙家修士,可神情举止,却无半点仙气,反倒是猥琐而油腻。 修士笑眯眯地盯着少女胸脯,上面的衣物已被撕烂,尽管她尽力遮拦,却仍能看见雪白的玉峰。 他正是少女口中的徐柳。 “秦蒹葭,你不会真的以为使这种小手段,就能骗过我吧?” “我师傅涟水道人选你上山与他双修,那是你的福气,而你居然临时找了个穷小子成亲?以为这就能躲过去么?太天真了。” “处子之身,只是更利于双修而已,即便你不是,师傅照样要收了你……更何况,你今天还没来得及洞房吧?” 秦蒹葭脸色惨白,瞳孔缩小如针。 “与我师傅双修过的女子,没有能活过三个月的,你生得如此美,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徐柳蹲在少女面前,怜惜地抚摸着她的下巴。 “我也喜欢你很久了,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机会的话……” 啪! 秦蒹葭将他的手拍开,眼神骤然决绝,声音冰冷: “我宁可去死!” 徐柳眼角狠狠抽了抽,脸色顿时变黑。 他一把掐住秦蒹葭的喉咙,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邪笑,齿缝间挤出低沉: “小骚蹄子,老子堂堂昊天宗修士,平时也没少讨好你,你给老子装什么清高?!” “要不是师傅看上了你,我早就对你下手了!” “不过我真要谢谢你,你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一桩婚事,等老子上了你之后,再把你送到师傅那,就说你是被那小子破了处子身,师傅也不会怪罪到我的头上!” 徐柳抓住秦蒹葭腹部的衣物,猛地一扯。 只听清脆的衣帛碎裂声响起,少女月白色的肚兜显露了出来。 秦蒹葭流出绝望的泪水,贝齿抵住舌头,随时准备咬舌自尽。 就在此时。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徐柳身后的山路传来。 那声音很好听,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明明这边画面如此激烈,他的语气却相当平淡,像是随口一问。 他说的是: “是你杀了我吗?” 「本书单女主,不种马,女主绝对有脑可爱,不虐主角。 读者老爷们放心阅读,如果觉得写得不好,可以尽情骂我,没必要划走。 如果可以的话,请求各位别养书,这对新书非常重要,因为大老爷们养着养着,我真的可能会饿死的o(╥﹏╥)o」 第二章 不过一剑之事 瞬间。 徐柳如芒刺背,浑身打了个冷颤,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回头看去。 夜浓稠如墨,幽暗的山路仿佛一条沉默的巨兽,蜿蜒伸展。 那脚步声,起初是微弱的,被夜风所掩盖,但随着他越来越近,布鞋踏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几乎与徐柳的心跳同步。 他的第一反应,是来人绝不简单。 可当他看清那人时,却彻底傻眼了。 一道瘦削少年的身影,身穿红衣,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他提着树枝。 淡淡的笑容里,满是杀机。 两道目光,对视片刻。 许长卿轻声再问:“是你杀了我吗?” 豆大的汗珠,从徐柳额头滑落,顿时不寒而栗。 这赘婿分明已经被我杀了! 而且刚才我的神识遍布周围,没有发现一个活物,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莫非……他是鬼?! “算了,你不说,我也懒得问。” 许长卿轻叹一声,提起树枝。 徐柳愣了愣,片刻后像突然想通了什么,站起身子,满脸冷笑: “装神弄鬼,差点着了你的妖道!” “贫道修行多年,早已是九品练气境巅峰,你不过是一只刚化形的冤魂,我何惧你?” “许长卿生前就是个窝囊废,死后能是什么好鬼?既然你还敢来,那本仙就让你灰飞烟灭!” 话音落下。 徐柳箭步掠出,壮硕的身影如同一片乌云,在瘦小的许长卿面前,简直能遮天蔽日,举起沙包般大的拳头,便朝许长卿脸上砸去。 只听山野间,有一声轻叹。 许长卿抬手。 砰! 拳头砸在他瘦削的手掌上,气浪朝四面八方袭去,周围大树被震断,枝叶沙沙作响,木屑漫天飞舞。 然而。 徐柳感觉自己的拳头就如打在了一座大山上,明明使出了全力,对方却纹丝不动! 事实上,许长卿这具身体并无修为,仅有些筋骨力量上的基础。 他从前世保留下来的,只有纯净的剑意。 但光凭剑意,他便已有相当于七品巅峰修士的战力。 咔嚓!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徐柳拳头上传来剧痛,被推着倒退了一步。 再抬头时,却见许长卿正冷漠地看着自己,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只蝼蚁般轻蔑。 “你太弱了。” 砰! 他一拳回敬在徐柳胸口,后者顿时暴退数步,跌坐在地,口吐鲜血。 “你究竟是谁!” 满是恐惧的怒吼,在山谷中回荡。 山风吹起少年的发丝,他低着头,俊美的神情中,也带有一丝茫然。 “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 徐柳嘴里不断地吐着鲜血,他敢笃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绝不是许长卿,甚至……不是一个人类!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踢到硬板子了。 再打下去,必死无疑。 权衡之下。 他强忍着剧痛,来不及站起便朝许长卿抱拳,服软卑微地道: “晚辈乃昊天宗修士徐柳,今日来是奉师尊之命带走此女子,万没想到认错了前辈,多有得罪,请前辈见谅。” “昊天宗?” 许长卿捕捉到关键词,眼前一亮。 徐柳心中一喜,昊天宗乃万宗之首,开枝散叶,遍布大唐,奉帝命管制天下宗门,权势极大,天下没人敢与昊天宗结仇,否则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昊天宗的追杀。 既然知道昊天宗,那就好办多了。 于是徐柳趁热打铁,接着说道:“晚辈师承‘泰元’一脉,泰元道人是我师祖!” 许长卿“嘶”了一声,又问:“泰元道人……他是否还健在?” 闻言,徐柳心里是又惊又喜,连忙回答:“当然!师祖他如今在汴州隐世修行,徒子徒孙,遍布大唐!我师傅青山道人刚见过他,如今正在返回分舵的路上!” “您……您和他认识?” “那可太认识了。”许长卿点头感叹。 徐柳再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正要继续攀关系。 可仅仅是眨眼间,他的笑容便彻底凝固。 少年笑眯眯地蹲在他面前,声音冷冽刺骨: “他是我仇人里最可恶的一个。” 泰元道人,正是当年围杀他的十三人之一。 嗡—— 此时此刻。 徐柳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逃! 他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思考,转身不顾一切地朝悬崖的方向跑去,从秦蒹葭身边擦过,猛然跃出。 他以为只要自己跌入悬崖,便有一线生机。 可太晚了。 跳在半空中的他听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身后破风而来。 噗嗤! 伴随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徐柳低头去看,只见自己的胸口,被一根树枝洞穿。 血液飞溅如绽开的鲜花。 “这是……驭剑术。” 他神情茫然,在空中滞留了一瞬,随即自由落体向山崖之下坠去,意识弥留之际,最后瞥了那少年一眼。 近五十年来,大唐剑修越来越稀有,直至今日,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而剑道难行,剑修比起寻常修士,突破境界要难上数倍! 至少修到三品,才能摸到以气驭剑的门槛。 如今的大唐境内,能使用驭剑术的剑修,两只手就能数完。 扑通! 山下传来一声巨响。 徐柳死不瞑目。 崖边,秦蒹葭脸色比徐柳逼迫她时还要惨白。 “驭剑术……这怎么可能……” 她看许长卿的眼神里,畏惧与警惕比感激多得多。 “这不是驭剑术。”许长卿淡淡地道。 秦蒹葭朱唇微启又合上,像要说什么,可最终却把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这个少年,已经不是许长卿了。 而且,他强得可怕。 不该自己了解的事情,绝不能问!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许长卿的眼神仿佛能看穿所有,他一边敲着脑袋,一边道: “我也有……很多……要问你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忽然开始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脚步浮浮。 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这副躯体,果然还是不够强。 身上本就有伤。 再加上自己以剑意强行御剑,损耗了太多精力。 快要支撑不住了。 “带我……离开……” 许长卿的声音明显变得虚弱,说完这句话后,便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 …… 三日后。 神睿十年,清水镇。 风寒,白雪茫茫。 秦家一处院子里,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秦蒹葭那凄惨的叫声。 “啊——” 婢女小婵吓得一个哆嗦醒过来,扫帚和肩上的白雪抖了满地,慌忙冲进房间,却见自家大小姐竟跌坐在了地上,连忙上去扶。 “大小姐,怎么回事!” 她一边扶,一边查看小姐的情况,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少女光洁的额头上,竟是忽的多出个大包,触目惊心! 秦蒹葭是疼得泪眼汪汪,满脸委屈地指着床上的少年,质问: “你……你干嘛撞我头!” 小婵抬头一看,才发现那位昏迷三天的少年已经坐了起来,却压根儿不搭理秦蒹葭,只痴痴地看着梳妆台。 铜镜里映照着少年迷茫的脸庞。 他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我的剑……在哪里。” “什么你的剑?”秦蒹葭微一皱眉,犹豫片刻后道:“那天的树枝已经随着徐柳掉下悬崖了,那是你的剑?” “不是树枝。” 许长卿抬起头,看了秦蒹葭一眼,恰好与她干净漂亮的眸子对视。 沉吟片刻。 他淡淡地道: “方才我不过是下意识坐起,若不是你靠那么近看我,我怎会撞到你?” 此话一出。 少女的脸蛋“唰”的就红了。 “你……你说什么呢!谁靠那么近看你啦!你有什么好看的!” 小婵却在她耳边嘀咕道:“小姐,姑爷他好像真的挺好看……” “闭嘴!”秦蒹葭瞪她一眼。 许长卿嘴角微微翘起,收回目光,才问道:“我睡了几日?现在在何处?” 秦蒹葭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道: “你晕了三天,我扛了你三天,昨天晚上才把你带回来,真是累死本姑娘了,现在你在我的房间里,而你的身份,则是我们秦家的赘婿,我的夫君。” “这里是汴州北边的一个小城镇,名为清水镇,我们秦家则是这里最大的家族之一,虽说只是小地方的地头蛇,但胜在我爹爹生财有道,光论财富,可与汴京城的富商相当。” “昨天太匆忙,我今早才来得及通知家里人,他们都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喜事变丧事,没想到刚准备操办我们的葬礼,我便回来了。” 许长卿立马便发现了不对劲:“堂堂大小姐才失踪了三天,他们为何不去找你,而是如此着急办丧事。” “很正常。”秦蒹葭声音冰冷:“秦家里,只有我爹爹不希望我死。” 闻言,许长卿眉头皱得更深了。 但秦蒹葭却笑了笑,站起身道: “那日在悬崖上你救了我一命,而我花三天把你扛回来,算是扯平了。” “但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你杀了昊天宗的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我对外的说法是有人袭击了迎亲队伍,暂时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毕竟我们没那个能力,但如果你身上的疑点暴露,就不好说了。” 昊天宗是天下第一宗门,青山道人为了与秦蒹葭双修,许了她二叔婶婶不少好处,还保证让秦家兴旺百年。 可如今不仅人没送上山,还死了个徒弟,定是相当恼火。 一旦徐柳之死的真相败露,不仅是临近的分舵,整个昊天宗都会视他们夫妻二人为死敌。 到时,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许长卿忽然道:“我有个疑问,你为何会在迎亲的队伍里?” 秦蒹葭眼珠子转了转,背过身,答非所问道: “咳咳,这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等会儿昊天宗的人会来,说是慰问,实是审问,你可千万不能暴露你身上的疑点。” 许长卿也没有追问,揉着脑袋:“要不你与我说说我们的事?我有点……失忆了。” “我也不知,你是我爹爹选的赘婿,我本就不想嫁你,所以也没有提前了解,只知道你在巡城司做衙役。” 秦蒹葭轻声叹息,她看着一旁的火炉,神情甚是疲惫。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愤怒的喊声。 “秦蒹葭,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第三章 许长卿 神睿十年,清水镇。 风寒,白雪茫茫。 秦家一处院子里,炊烟滚滚。 婢女小婵正坐在火炉边打瞌睡,倒在地上的扫帚很快便积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忽然。 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大小姐那凄惨的叫声。 “啊——” 婢女吓得一个哆嗦醒过来,扫帚和肩上的白雪抖了满地,慌忙冲进去,却见自家大小姐竟跌坐在了地上,连忙上去扶。 “大小姐,怎么回事!” 她一边扶,一边查看小姐的情况,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少女光洁的额头上,竟是忽的多出个大包,触目惊心! 秦蒹葭是疼得泪眼汪汪,满脸委屈地指着床上的少年,质问: “你……你干嘛撞我头!” 小婵抬头一看,才发现那位昏迷三天的少年已经坐了起来,却压根儿不搭理秦蒹葭,只痴痴地看着梳妆台。 铜镜里映照着少年迷茫的脸庞。 他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我的剑……在哪里。” “什么你的剑?”秦蒹葭微一皱眉,犹豫片刻后道:“那天的树枝已经随着徐柳掉下悬崖了,那是你的剑?” “不是树枝。” 许长卿摇摇头。 他说的剑,是刚才梦到的剑。 那柄陪他一生的剑。 天下最好的剑。 不过,它肯定不在这里。 许长卿抬起头,看了秦蒹葭一眼,恰好与她干净漂亮的眸子对视。 沉吟片刻。 他淡淡地道: “方才我不过是下意识坐起,若不是你靠那么近看我,我怎会撞到你?” 此话一出。 少女的脸蛋“唰”的就红了。 “你……你说什么呢!谁靠那么近看你啦!你有什么好看的!” 小婵却在她耳边嘀咕道:“小姐,姑爷他好像真的挺好看……” “闭嘴!”秦蒹葭瞪她一眼。 许长卿嘴角微微翘起,收回目光,才问道:“我睡了几日?现在在何处?” 秦蒹葭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道: “你晕了三天,我扛了你三天,昨天晚上才把你带回来,真是累死本姑娘了,现在你在我的房间里,而你的身份,则是我们秦家的赘婿,我的夫君。” “昨天太匆忙,我今早才来得及通知家里人,他们都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喜事变丧事,没想到刚准备操办我们的葬礼,我便回来了。” 许长卿立马便发现了不对劲:“堂堂大小姐才失踪了三天,他们为何不去找你,而是如此着急办丧事。” “很正常。”秦蒹葭声音冰冷:“秦家里,只有我爹爹不希望我死。” 闻言,许长卿眉头皱得更深了。 但秦蒹葭却笑了笑,站起身道: “那日在悬崖上你救了我一命,而我花三天把你扛回来,算是扯平了。” “但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你杀了昊天宗的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我对外的说法是有人袭击了迎亲队伍,暂时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毕竟我们没那个能力,但如果你身上的疑点暴露,就不好说了。” 昊天宗是天下第一宗门,一旦徐柳之死的真相败露,不仅是临近的分舵,整个昊天宗都会视他们夫妻二人为死敌。 到时,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许长卿忽然道:“我有个疑问,你为何会在迎亲的队伍里?” 秦蒹葭眼珠子转了转,背过身,答非所问: “咳咳,这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等会儿昊天宗的人会来,说是慰问,实是审问,你可千万不能暴露你不是许长卿。” 许长卿也没有追问,揉着脑袋:“你说说关于他的事,我没有他的记忆,更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我也不知,你是我爹爹选的赘婿,我本就不想嫁你,所以也没有提前了解,只知道你在巡城司做衙役。” 秦蒹葭轻声叹息,她看着一旁的火炉,神情甚是疲惫。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愤怒的喊声。 “秦蒹葭,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少女猛然回头,透过窗户望去,一道人影正站在院外。 “什么人?”许长卿问道。 秦蒹葭没有回答,而是拍拍身旁的小婵道:“你把咱家人的画像拿出来让姑爷认认,免得一会儿闹了笑话!” “是。”小婵脸色苍白地答应了下来,连忙把一沓画像放到许长卿面前。 秦蒹葭这才出了门,消失在风雪中。 她走之后,许长卿皱眉问道:“外面那人是谁?” “是小姐的堂哥,秦朗。” 提起这人,小婵眼中尽是厌恶。 “说起来,都是因为他才导致你们遭受这无妄之灾,姑爷你本就住在镇上,迎亲队伍根本不用经过那片妖魔横行的山路。” “但偏偏是他,非说你老家在东边的许家村,按习俗迎亲队伍就该从那启程,将您接来,才会招此横祸!” “原来是他害死了‘我’啊。” 许长卿笑了笑,面露冷意。 “姑爷说什么?” “没什么。” 许长卿摇摇头,询问道:“你们小姐为何如此不受家里人待见?” 小婵手攥得更紧,贝齿轻咬嘴唇,颤音道: “小姐是老爷捡回来的弃婴,夫人死得早,老爷便再无子女,所以老爷对小姐甚是宠爱,但也正因如此,小姐遭到了叔父一家的忌惮,他们害怕小姐抢走家产。” “从小到大,叔父他们就没给过小姐几次好脸色看,最近老爷病倒了,他便是家里的话事人,小姐的处境更是越来越糟,再加上被昊天宗的禽兽缠上,若不是遇到姑爷你……” 说到这,小婵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姐说过,姑爷是有本事的人,求您一定要帮帮小姐!” 许长卿苦笑道:“我可没什么本事,至少……现在还没。” 小婵抬起头:“姑爷不是修士么?” “不是。”许长卿轻声说道。 他不再搭理小婵,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虽然神情平静,可许长卿藏在袖中的双手,却一直在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上一世,他至死都未知晓剑冢血祸的幕后黑手是谁,但十万大山外,围杀他的那十三个人,他却记得一清二楚,大多都与昊天宗有关。 泰元道人便是其中之一。 好巧不巧。 他重生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徐柳,就是泰元道人的徒孙。 当时便有一个大胆的计划,从许长卿心中生出。 如果他拜入仇人的门下,岂不是能更轻易地得知那十三人的下落? 而且成为昊天宗核心弟子之后,说不定还能接触到当年的真相,查出真正的幕后黑手,甚至救出还活着的同伴。 想到这,许长卿迫不及待要进入识海。 虽然昊天宗收徒门槛极高,但对两世为人的许长卿而言算不得什么困难。 只要这具身体有哪怕一丁点修行的资质,他都有信心执行计划。 渐渐的。 他身体变得放松,呼吸缓慢而绵长,开始进入入定的状态。 小婵动作声,火炉烧火声、窗外风雪声,接连消失。 许长卿耳边,只剩下死般的寂静。 此方世界,所有生灵识海中皆有一块道石,道石高于三丈,便可修行,而道石越高越多,则代表修行资质越好。 故道石只有三丈之人,即便能修行,此生恐怕也只能居于最低的九品练气境。 前世许长卿的道石是一座高山,耸入云霄,高不可攀。 成就一品剑仙境,几乎是必然。 只可惜,他没能活到那个时候。 如今死而复生,他最关心的,便是这回他的道山能有多高。 睁开眼睛。 许长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四周烟雾迷蒙,不知方向,更远些的地方,也完全被浓雾覆盖,看不见任何事物,更别提道山。 他伸手向前探去,却什么也摸不到,触不着,微微皱眉,再向前走出几步,仍旧是碰不到任何有形之物,只有浓浓大雾。 “怎么什么也没有?” 他瞳孔微缩,声音里带着些许慌乱。 还未等他接着去寻道石,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是因为雾更浓了,而是因为他的意识正在消失。 “不用试仙镜强行进入识海,果然吃力,无法维持太久。” 许长卿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便已回到秦蒹葭的闺房。 空气中弥漫着檀木的清香。 火炉正“滋滋”地烧着,映照出许长卿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他的心情已然沉到了谷底。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朝廷每年都会组织十岁左右的孩童使用试仙镜,若有修行资质,很快便会遭到各方宗门或是朝廷的哄抢。 这具身体已有十七八岁,还未曾修炼,也就代表着,他可能根本没有修行的资质。 命运弄人。 许长卿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重生回来,却竟是个无法修炼的废人。 正在他烦闷之时,一个陈旧的酒葫芦,突兀地出现在床头柜上。 “咦”的一声,许长卿微微皱眉,他依稀记得,自己从土里钻出来之后,远处的花轿旁,也躺着个一样的酒葫芦。 但它怎么会出现在这? 许长卿下意识拿起来看。 就在手掌触碰到酒葫芦的瞬间,他瞳孔骤缩,神色惊异。 这酒壶里面,竟然有四缕煞气,其中三道,是三只八品妖物的妖气。 而最后一缕,则是一道昊天真气,只有昊天宗修士才会拥有的特殊气息。 毫无疑问,它的主人,正是死在自己手上的徐柳! 但所谓煞气,通常都是妖气、邪气、鬼气等妖邪污秽之物才有的至阴之气,可昊天真气至阳至刚,即便那徐柳生前再怎么作恶多端,死后的昊天真气也不会变为煞气才对。 更奇怪的是,生灵死后,自身煞气便会逐渐消散,许长卿的认知里,没有手段将其收集,收集了也没有用处。 那这酒壶,是如何做到…… 就在这时,许长卿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双目瞪大。 只见酒壶里的煞气,竟突然往外溢出,沿着手臂,流入许长卿体内。 刹那之间。 如有源泉,游走全身。 许长卿的眼神,愈发明亮。 恍惚间,他眸中倒映炉火,如有神光迸发! 此刻他只觉自己的体魄逐渐有凝实之感。 血肉筋骨,五脏六腑,皆是内外通达。 自身的力量,以极为明显的速度在增长,而手里的酒壶,却变得轻了许多。 武夫一途,虽无需道石,但却极为艰难。 光是入品,都需要花费数十年时间。 而许长卿的体魄,仅仅只是比常人更为强壮,远远还未达到入品的水准。 但一切都在这个瞬间改变了。 “我……入品了?!” 许长卿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手里的酒壶,神情仍旧难以置信,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喜之情。 这个酒壶,应该是有收集世间煞气,用以滋补自身,达到增强体魄的功能。 仅仅四道弱小的煞气,便让许长卿刹那入品。 若是好生利用,企及那从未有人踏入过的一品武圣境,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这时。 院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贱婢,进秦家多少年了,还敢这么办事,那个赘婿醒了,为何不来报!” 男人声音严厉。 紧接着,便是小婵慌张哽咽的声音。 “小姐说姑爷刚醒,要让姑爷先休息会儿,所以……啊——” “啪”的一声脆响。 小婵被扇翻在雪地里,脸颊上顿时多出一片红印,眼角含泪,泣不成声。 打她的,是个瞧着四五十岁的男人,大腹便便,走起路来一摇一晃,脸上的赘肉挤作一团,显得狰狞可怕。 “贱婢,再敢哭一声,老子把你腿打断!” 男人怒骂着,顺手抓起旁边的扫帚,就要往小婵身上拍去。 为了不给大小姐添乱,小婵哪敢有半分反抗的念头,只能闭上双眼,静待痛苦来临。 可扫帚竟是迟迟没有拍下。 她茫然睁眼,只见那扫帚近在咫尺,竟是悬在了面前,雪花碎屑簌簌飘落,却无法再前进半寸。 有只苍白的手,在下方将扫帚轻轻拖住。 胖子怔住,抬眼去看,却发现那清秀的少年不知何时竟已来到面前,悄无声息,犹如幽灵。 他被吓得浑身一震,连忙扔掉扫帚,挤开满脸的肥肉,露出僵硬的笑容。 “这……这位想必就是姑爷了吧?” “在下姓刘,是秦家的管家,姑爷以后叫我老刘就行!” 闻言,许长卿也笑了,但却比不笑还要可怕,冷冽从齿缝间挤出: “老刘是吧。” “初次见面就看见你在打我家婢女,真是……好惊喜啊。” 最后四个字,仿佛有杀意刺骨,令刘管家不寒而栗,浑身打了个冷颤。 “这儿”“那儿”地沉吟了几声,刘管家正低着头。 等等?不对! 他忽然有些醒悟过来了,自己怎么刚上来气势便被这个赘婿压倒? 我可是秦家的老人! 你一个赘婿,我怕什么? 第四章 管教你也是我分内之事 想到这,刘管家底气便足了许多,甚至有些怒意,昂起首来,挺直腰杆。 “我是家里的主管,这个贱婢犯了错,我教训她也是分内之事。” “姑爷请让开,我还有话要与她说!” 说罢,他再捡起那把扫帚,就要再打。 “住手!” 许长卿一声冷喝。 刘管家停下动作,这次却丝毫不怕,冷笑道:“怎么?许公子初来乍到,连我的分内之事也要管?” 称呼由“姑爷”变成了“许公子”,生分了许多。 小婵站在姑爷旁边,眼角含泪,低头轻声道:“没事的姑爷,我习惯了。” “为了小姐,我能忍受。” 然而,这话许长卿好像全当没听见,向前一步,走到了刘管家面前。 声音比今日的雪还要清冷几分。 “刚才你说,小婵犯了错,所以你要教训她?” 刘主管毫不犹豫地答:“没错。” 许长卿又问:“下人犯了错,你这个主管可也有责任?” “当然。” 这次,刘主管迟疑了片刻。 “那我问你。” 许长卿再向前一步,眼神冰冷,一字一顿地道: “我作为蒹葭的丈夫,教训你这个犯错的主管,可也是分内之事?” “没错……嗯?” 刘管家本能地回答,可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肥肉晃了晃,神情迷茫。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 “啪!!!” 一声震天般的脆声响起。 可怜的老刘,只感觉犹如一座泰山拍在了自己脸上,整个人倒飞出去数米,两百多斤的身子一头栽进雪地里。 “哎哟!” 惨叫声透过雪地传出,变得十分沉闷。 看着这一幕,小婵都惊呆了,脸色惨白:“姑……姑爷……这……他可是二叔身边的人!” “人太软弱了,只会更受欺负。” 冷冷抛下这句话,许长卿便径直往刘管家的方向走去。 他抓住刘管家的腿,将后者从雪地里连根拔起。 “扑通”一声。 刘管家跌坐在地,胸口上下起伏,正剧烈地穿着粗气,雪屑哗啦啦地落下。 看着他肿成两个猪头的脸,许长卿烦闷的心情竟是好了许多,笑道: “不好意思了老刘,我没收住手……” “你……” “别你了。”许长卿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你来找我应该是有事吧,带路。” 刘管家气得脸色都已发紫,可回想起刚刚那一掌,又不敢再有任何冒犯,只敢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许长卿一眼。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不再与许长卿言语,捂着肿胀的脑袋便往院外走去。 许长卿与小婵跟在后面,一路上,暗自思考。 秦蒹葭隐瞒他已经苏醒,是不想让他与昊天宗的人见面。 但这个刘管家还是找了过来,证明她那边怕是遇到麻烦了。 既然如此,去见见昊天宗的人也好,来人说不定也是泰元道人膝下的徒子徒孙。 三人沿着长廊走了一段,便看见了前厅,可刘管家却没有往那边走,反倒是绕了另一条路。 直到一间偏院的院门前,刘管家才停了下来。 “吱呀”的一声。 院门被推开。 往里看去,里面正站着一位道士,灰衣戴冠,穿着与那日见到的徐柳相似,唯有头顶玉符不同。 许长卿记得前世的昊天宗修士,是以道衣颜色区分地位,穿灰衣的,多是外门弟子。 也就是说,此人与徐柳等级相当,但他身上散发的气势,却比徐柳要强上不少。 那灰衣道人轻轻扫了许长卿一眼。 “这位便是昊天宗来的徐牡仙师。”刘管家介绍道。 许长卿拱手抱拳,打招呼道:“徐仙师。” 徐牡始终保持着善意的微笑,道: “我有些事要与许小兄弟说,能不能请你们先回避一下?” “当然!” 没有任何废话,刘管家立马拉着还忧心忡忡的小婵退下。 伴随着“吱呀”的关门声。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寒风萧瑟,许长卿只穿了件单薄素衣,尽管前身体魄不弱,也仍旧感到一丝丝寒意钻入衣服缝隙之中,冰冷刺骨。 徐牡笑眯眯地看着他。 许长卿则是盯着地面,不与他对视,眼角的余光瞥到几串凌乱的脚印,以及雪地中长长的拖痕。 隐约间,似有血迹。 “仙师……蒹葭在哪里?”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 是许长卿惶恐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眼神飘忽,与徐牡偶有对视,却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像极了扛不住压力的青涩少年。 这徐牡虽然笑容善意,可手上的小动作却被许长卿看得清清楚楚。 有道真气,正凝聚在他掌间,只要许长卿表现出一丝异样,他恐怕就会立马出手。 虽然最后死的人必然是他,但现在并不是和他们掀桌子的时候,他需得暂时演好“许长卿”,看看对方是什么打算。 仗着前世阅历与修为便目中无人,是取死之道。 “放心。” “你夫人没什么事。” “叫你来,只是有些疑问,想向你了解一下,你如实说便是。” 徐牡走到许长卿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仙师想问什么?”许长卿听起来声音惶恐。 “神睿十年,腊月初一,在迎亲的路上,可有见过妻子秦蒹葭?” 对方语气和善地问出第一个问题。 神睿十年,腊月初一。 说的应该便是刚醒过来的那天。 依稀记得,自己前世死前,大唐年号仍是“本初”,而如今已是“神睿”十年,也就是说,他至少已经沉睡了十数年。 许长卿略微思索,便回答道:“没有,我不知她为何能救我回来。” 闻言,徐牡笑容立马收敛,目光当中,蕴含冷酷。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可有看清楚是谁袭击了你们,又有没有谁来营救?” 许长卿一怔。 他陷入沉默,似是在回忆。 这个问题,必须慎重。 秦蒹葭对徐牡说的,应该是迎亲途中遇到袭击,恰逢徐柳相救,随后二人趁乱逃走,这便能解释徐柳的死因。 毕竟他们二人并无修为,尽管许长卿有武道基础,也绝不是徐柳的对手。 只要能对上口供,便能洗脱嫌疑。 但这种时候。 说得太过清楚,反倒惹人生疑。 许长卿沉吟片刻后,敲着脑袋,皱眉道:“抱歉……仙师,那天我坐在花轿中,什么都没看见便被打晕过去,只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 果然,听到这个答案后,徐牡收起了杀意,神情略显温和,又恢复了那副和善的模样,柔声道: “其实今天,我是为了我亲弟弟徐柳而来的,我在你们遇难的地方附近,找到了他的尸体。” 许长卿瞬间面露惊恐。 “别慌。”徐牡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肯定与此事无关,毕竟你与我弟无冤无仇,也不会傻到这种地步,去杀昊天宗弟子。” “我今日找你,主要还是为了查出真凶,你有什么线索帮我抓到凶犯,贫道报了仇,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到时,举荐你进入我昊天宗修行,也未尝不可。” 他的话语,十分诚恳。 这番话对于别人来说,或许真会上当。 但许长卿两世为人,早便是个老江湖,这点哄骗的手段,他连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况且秦蒹葭也算是救了他的命。 许长卿只是心性冷漠,但不代表他愿意做个畜生。 “您的意思是……有人设计杀害了徐柳仙师?!” 许长卿故作震惊不敢置信的模样,努力回忆许久,却还是皱眉摇头道: “仙师……当时我真的直接晕过去了,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答案,令徐牡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他转过身,朝房屋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屋内竟传来女子的惨叫之声。 “啊——啊——啊——” 许长卿神情瞬间冷厉下来,内心燃起怒意。 因为这声音,是秦蒹葭的。 第五章 卑鄙手段 此事最大的疑点,便是秦蒹葭为何会出现在迎亲队伍里,毕竟徐柳觊觎她的美貌大家心知肚明,昊天宗多少算个体面的宗门,她大婚之日躲在家中尚有一线生机,但却非要跑到荒郊野外,简直像是故意诱引徐柳过去的一般。 所以从一开始,徐牡就认定了徐柳之死与秦蒹葭有关,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便放过她。 而他也料到了许长卿不会配合查案,所以第一时间没有在许长卿面前用刑,而是先行审问,再在许长卿松口气的瞬间,使出杀手锏,形成压迫感,让人恐慌。 这手段倒算得上是聪明。 但堂堂昊天宗弟子,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一个弱女子动用私刑,简直卑劣至极。 许长卿声音低沉下来:“徐仙师,您不是说我夫人没事吗?” “呵呵。”徐牡笑容玩味,阴恻恻地道:“你们夫妻二人刚刚成亲,倒是情深义重。” “刚才她的确没事,可现在我找不到凶手,自然要重新问一遍。” 说罢。 屋内的惨叫声停了片刻。 徐牡转身朝里面劝慰道: “秦小姐。” “其实你没必要隐瞒真相,毕竟我弟弟是什么人我也知道,若是有什么隐情,你可以大胆说出来嘛。” “我们昊天宗乃天下万宗之首,向来光明磊落,门规森严!我今日来,也只是为了一个真相而已。” “只要你肯坦白,我保证还你们夫妻一个公道。” 他并没有严厉审问,反而语气温和了许多。 这是在攻心。 屋内,很快便传来秦蒹葭虚弱不堪的声音,带着哭腔乞求道: “民……民女已经把知道的全招了。” “求仙师放过我们吧。” 闻言。 徐牡脸色一沉,挥袖冰冷道:“继续!” 话音落下。 又是凄惨至极的哭喊声,许长卿眼皮子微微跳动,连忙道: “仙师,这件事我们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蒹葭不过一介女流,她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昊天宗弟子做什么啊!” 然而,徐牡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仿佛屋内的惨叫声越发撕心裂肺,笑容便越是享受。 “仙师……民女真的不知道啊!” “求您放过我吧!” 求饶声凄厉刺耳。 许长卿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悄悄将右手负于背后,已经在暗暗思考杀人之法。 就在这时。 徐牡朝里面道:“好了,停一停。” 里面的惨叫声总算停下。 “秦蒹葭,别怪我没有给你机会。” “刚才你的夫君已经全部交代了,是你买通江湖散修,谋杀我师弟徐柳,你认还是不认?” 徐柳边说,边笑眯眯地回头对许长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再这样下去,秦蒹葭怕是要撑不住了。 许长卿神情冰冷,背后手指轻轻一挑,院子角落处的枯枝立刻开始颤动,蓄势待发。 只不过片刻之后。 那股杀意便消散了。 许长卿脸上重新浮现出与刚才一致的惶恐。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许长卿想通了很多东西。 里面的人若真是秦蒹葭,为何徐牡不直接让人把她拉出来审问?当着许长卿面对她用刑,必然更有效果。 徐牡此人,手段阴狠狡诈,不可能连这都想不到。 分开审问,却让许长卿听见妻子的声音,必定是有别的目的。 果然。 思绪刚落。 屋内便传来秦蒹葭的刺耳的求饶声。 “别……别打了大人,我招!我都招!” “是许长卿,他为了与我顺利完婚,侵吞秦家财产,联合几名江湖散修,用毒计杀害了徐柳仙师……徐仙师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啊!” “哦?”徐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道:“许兄弟,你又如何解释啊?” 此话一出。 许长卿嘴角便翘起了冷笑,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此方世界,各种法术千奇百怪,要模仿他人声音并非什么难事。 屋内秦蒹葭的声音,必是模仿出来的。 真正的秦蒹葭,绝对还没有招供。 徐牡大费周章地演这出戏,是在诈许长卿,让他为求自保,供出真正的真相。 从始至终,徐牡都怀疑是秦蒹葭雇人杀了他的弟弟。 这般手段,不可谓不聪明。 只是可惜,他猜错了凶手和杀人手法,根本不是秦蒹葭,更没有什么江湖散修。 真凶就站在他的面前。 “仙师,她这是在污蔑我!”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衙役,何来银两买凶杀人?” “请仙师明断!” 许长卿慌张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嗯……” 徐牡沉吟片刻,拍拍许长卿的肩膀,点头道:“这话有几分道理,我相信你与此事无关。” “只是……” 他凑在许长卿耳边,轻声道: “你当天都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都告诉我。”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相反,我还能给你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 “但如果你还不承认,我就只能相信你夫人的供词,定你的罪了!” 许长卿眉头微皱,目光下垂,似是思索了许久,最终却还是摇摇头:“抱歉,仙师。” “当日我真的瞬间便晕过去了,什么都没听见看见。” 这个答复,显然没能让徐牡满意,他死死地盯着许长卿的脸。 剑拔弩张的沉默气氛,持续了数个呼吸,直到徐牡嘴角一点点上扬,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笑容。 “没想到一对新婚夫妻,意志竟都如此坚定,不错不错,是我小看你们了。”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手。 “吱呀”一声。 房门被推开,两名同样身穿道袍的男人,将一个瘦弱女子拉了出来,凌乱长发遮蔽着面容,虽看不清楚长相,但看其身形便可确认,她不是秦蒹葭。 女人被拉着两只胳膊在雪地里拖行,压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最后消失在院外。 第六章 昊天宗 “放心吧,秦小姐死不了。”徐牡笑眯眯地道:“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回房里了。” “此事便算是我多虑了,师弟的死,应该的确与你们无关。” 许长卿道:“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徐牡双手负后,笑道:“不如送送贫道?” 小院子外廊腰缦回, 徐牡一边走,一边笑眯眯地开口道: “小子,你既是大唐的官吏,应该知道昊天宗的由来吧?” 许长卿皱眉,神情中不自觉露出一抹厌恶。 大唐万康末年,也就是一百多年前,大唐曾经遭遇过一次灭国之灾,无数蛮荒大妖越过十万大山,侵扰人间,大唐修士尽出却仍旧不敌。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一位强大的修士暗中觐见万康帝,自称昊天上神麾下神使,扬言只要大唐创立昊天神宗,集万世香火供奉昊天上神,便可退蛮荒妖魔。 无可奈何的万康帝最终答应了他的要求,立昊天神宗,并奉神使为国师,没想到三月后,蛮荒众妖竟然真的退去了,人间再次恢复安宁。 从此以后,大唐便改国号为天启,令天下以昊天为尊。 这,便是流传在大街小巷的传说,人人皆知。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近百年来,蛮荒大妖一直在十万大山徘徊,侵扰人间。 是一代代剑冢剑修死守十万大山,寸步不退,尸骨无存,才换来这天下的太平。 昊天宗说得那么好听。 可上一世那么多次死战里。 许长卿从来没见过什么昊天上神。 反倒是背后捅刀子的时候,多的是昊天宗弟子的身影。 不过就算许长卿心里再怎么厌恶,如今这局面,还是先把这徐牡给打发了比较好。 于是,他便恭恭敬敬,诚恳地道:“昊天上神的传说,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嗯……” 徐牡满意地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知道我们昊天宗的分量,以后行事便小心些。” “别怪我没提醒你,昊天宗看上的东西,要么得到,要么毁掉。” “年轻人,有时候学会放下,至少能保命。” 这番话,是在警告许长卿,他上面的那位,依旧没打算放过秦蒹葭,而许长卿若是胆敢多管闲事,便是死路一条。 “明白。”许长卿点头。 只是他忽然好奇,昊天宗这么看重一个秦家不受宠的小姐,到底是因为什么。 “好了,你就送到这里吧。” “今日之事,你们切勿在外提起,若是你想起了什么,可以到城守府寻我,这段时间,我都会待在清水镇中。” 说完这话,徐牡便转身离去。 许长卿强行压抑自身杀气,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神情冷然,片刻后却还是叹息一声,目光看向身后那长廊左侧的一堵矮墙。 “你没事吧?” 他轻声问道。 话音落下,一道倩影似风中残花,踉跄着从墙后走了出来,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绝美容颜却丝毫未减,反倒更添几分弱柳扶风的美感。 她缓缓朝许长卿走来,嘴角扯出一个笑意。 “看来我们都过关了,你还算是聪明,没有上他的当。” 许长卿目光落在秦蒹葭手上,原本的纤纤玉手,如今却多出了许多淤青,连指甲都已破裂出血,露出下方脆弱的甲床。 不知是出自自身灵魂,还是源于这具肉体残留的本能。 他心里竟是轻轻地疼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浓烈的恨意涌了上来。 只是很快这股情绪便被理性掩盖下去。 “小姐!” 小婵见到秦蒹葭安然无恙,顿时又惊又喜,猛地扑进她的怀里,边抽泣边道: “您是不知道,刚才那个家伙太阴毒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您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呜呜呜……您没事就好……呜呜呜呜……” 小丫鬟又是鼻涕又是泪的,在大小姐身上一顿乱蹭,在外人眼中,她们哪里有主仆的样子,分明就是对小姐妹。 “好了……” 秦蒹葭吃力地摸了摸小婵的脑袋,无奈笑道:“我没事,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之苦。” 许长卿疑惑道:“你们秦家多少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家族。” “堂堂大小姐,昊天宗说抢人就抢人?” “呵呵。”秦蒹葭苦笑了声,道:“昊天宗行事向来如此,平民百姓于他们而言与草芥无异,我已经算好的了,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儿被看上,他们连一声招呼都不会打便直接掳走。” “朝廷不管?”许长卿又问。 他前世从小在剑冢长大,眼中唯有剑道、斩妖二者。 关于市井江湖之事,只听师傅潦草提起过,所以昊天宗在民间如何行事,与朝廷关系如何,他还真不知道。 秦蒹葭摇头:“神睿帝登基之后,的确颁布过不少限制昊天宗的政令,可昊天之威,人人忌惮,那些府衙的老爷们哪里敢得罪,山高皇帝远,至少在清水镇,昊天宗横行霸道没人能管得着。” 越往下听,许长卿神情便越是冰冷。 百年前,大唐国师,也就是昊天宗宗主创立了剑冢,收纳天下剑修,统一培养,为国效忠。 可以说,剑冢就是大唐最锋利的剑。 但这柄剑,其实是握在昊天宗手里的。 上一世,许长卿为昊天宗卖命了一辈子,直至临死之前,才发现昊天宗另有图谋。 却不知,寻常百姓们早便对这些恶行习以为常。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许是看他脸色不对,秦蒹葭连忙岔开话题,理所当然地道: “毕竟我们已经成过亲了,现在你是我的丈夫,按理说,就应该留在这里帮我打点秦家。” “不可能。”许长卿一口否决:“我有很多人要杀。” “……” 秦蒹葭皱眉道:“你要走?” 第七章 斩妖司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许是看他脸色不对,秦蒹葭连忙岔开话题,理所当然地道: “毕竟我们已经成过亲了,现在你是我的丈夫,按理说,就应该留在这里帮我打点秦家。” “不可能。”许长卿一口否决:“我有很多人要杀。” “……” 秦蒹葭皱眉道:“你要走?” “当然。” “不行!” “腿长在我身上。” “我们成亲了,你是我丈夫!” “你知道的,我不是许长卿。” “那你也不能就这样离开我秦家,不然本小姐面子往哪搁?!” 秦蒹葭向前一步,气冲冲地道,小脸涨得通红,既生气又委屈。 “关我屁事……” 许长卿倒是相当云淡风轻。 “你……” 秦蒹葭满脸不爽,但却拿许长卿没有半点办法,只能气鼓鼓地瞪他两眼。 “咳咳。” “不过,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干咳一声后,许长卿说道。 “什么交易。” 秦蒹葭眯起眼睛。 许长卿比了个二,道:“两个条件。” “一,帮我想办法找到一面试仙镜,二,告诉我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在迎亲的队伍里。” “答应了,我就帮你解决昊天宗的麻烦,然后我再离开,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假装夫妻。” 虽然得到了那个可以收纳煞气的酒葫芦。 但它毕竟只作用于肉体,今后许长卿最多便是个武夫,无法再修剑道。 而且许长卿隐隐觉得,自己识海里的迷雾有些奇怪,更何况即便道石不大,也不至于直接没有,上次他进入识海,可是什么都没找到。 这很不合理。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必须要找到一面试仙镜,返回识海一探究竟。 而要找到以前的仇人,或许可以从青山道人下手,许长卿本就要去杀他,还能替秦蒹葭解决个麻烦,是一举两得。 “条件倒是不难。” 秦蒹葭皱紧了眉头,怀疑道:“不过你要怎么帮我解决麻烦?” “也不难。”许长卿淡淡地道:“把他们全杀光就完事了。” 秦蒹葭嘴角狠狠抽了抽。 “你还真是……简单粗暴。” 要知道,那老魔头能在昊天宗收徒,地位必然不低,至少也是长老职称。 可在许长卿眼里,他似乎就像个萝卜一样,一刀就能砍两半。 “我答应你的条件。” 许长卿开出的条件,性价比简直不要太高。 所以秦蒹葭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试仙镜这种东西,一般唯有仙家宗门才有,民间存量极少,大多都在朝廷手里。” 她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陷入沉思,停顿许久之后,才终于眼前一亮,笑道: “我还真知道一个办法!” “不过……可能略微有点难度。” 许长卿问道:“什么?” “你可曾听说过斩妖使?” “斩妖使……”许长卿皱起眉头,思索片刻。 他对这个名词似乎有点印象,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你连斩妖使都不知道!” 秦蒹葭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道:“天呐,斩妖使可是七十年前便存在的,你到底是多少年前的古董?” “……” 上辈子许长卿未曾出过十万大山,自然什么都不清楚。 “你告诉我便是。” 他闷声道。 秦蒹葭这才开口:“斩妖司隶属于朝廷,主要职能为镇压妖邪,但也有监察百官、维护治安的职能,权力与地位都极大。” “前几十年,昊天宗越来越脱离皇室控制,所以神睿帝登基之后做了很多事,其中便是有增强斩妖司权力,让他们制衡昊天宗。” “这些年来,民间传闻斩妖司查出不少昊天宗过往的肮脏事,只不过都被上面压住了,没能声张。” 闻言,许长卿眼前亮了一下。 若真如此,说不定当年的真相就在斩妖司中。 见许长卿沉默,秦蒹葭便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斩妖司每年都会在大唐各地征召合适的斩妖使,大多数人选都来自当地衙门,恰好……” 说到这,秦蒹葭顿了顿,俏眉紧蹙,目光落在许长卿身上片刻,似是在犹豫。 片刻后,她才再次开口。 “恰好明日有斩妖司的人来清水镇招贤纳才,而你所在的巡城司,严格来说,也在招募的范围之内。” “被斩妖使看中的人,便会秘密被召去面试,其中便有一关是试仙镜,若有仙缘是最好,但既在衙门,便十有八九都是武夫,即便不能修炼也不打紧。” “到时,你不仅能用试仙镜,而且还有机会加入斩妖司,那可就前途无量了。” “不过……” 秦蒹葭讪笑道:“巡城司在清水镇地位最低,平时只负责城内巡逻治安,一般情况下,斩妖使目光不会落在你们身上。” “所以……你得自己努力一下了。” 既能用试仙镜,又能加入斩妖司,更方便调查以往的仇人,一举两得。 的确是个好方法。 但仔细一想,许长卿便又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他眯起眼睛,冷声道:“秦小姐,那请问你在这之中的作用是?” 秦蒹葭摊摊手:“没办法,我人微言轻,爹爹又重病在床,实在是帮不了你,能给你提供这个消息就不错了。” 说到这,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毕竟大多数人,等斩妖使走了,都还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 就在她即将开口时,走廊转角处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许长卿回头看去,来人脚步沉稳,气机绵长,听上去应该是个入了品的武夫。 在这小城镇里,有入品的实力,便算得上是强者了。 片刻后。 一个中年男人从转角处走出,只见那人身穿黑色劲衣,腰佩短刀,面无表情,神色冰冷,目光瞬间便落在许长卿身上。 “这是我婶婶的护卫,苏勇。” 秦蒹葭小声介绍。 与此同时,那男人迈步如风,很快便走到两人面前,微微拱手。 “小姐,姑爷。” “吴夫人让我带话,姑爷入赘秦家算下来已有三日,仍未给长辈敬茶,虽然我秦家宽容,但也不能失了礼数。” “若是姑爷休息好了,便尽快先把正事做了吧。” 闻言。 秦蒹葭的脸色顿时便难看了几分,窃窃私语道:“这个婶婶,还真是多事!” “长卿,若你还没休息好……” “无妨。”许长卿打断了她,道:“既然茶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就先见见长辈吧。” 他还不能暴露身份。 饰演好“许长卿”这个角色,能避免不少麻烦。 听到这话。 那苏勇立马招了招手,从他刚才现身的拐角处,又走出了一名仆人,手里端着茶水,递到许长卿面前。 第八章 嫁鸡随鸡 “姑爷请,我给您带路。” 见许长卿接过茶水,苏勇便立马伸出手臂,指引道路。 “不必了,苏护卫先回去吧。”秦蒹葭插嘴道:“我自会带长卿去。” 苏勇眉头微皱,犹豫片刻后,还是拱手离开了。 “小婵,你先回去。” “是。” 小婵神色之中虽有担心,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夫妻二人两眼便离开了。 “走吧,秦家人给我们的刁难,怕是要开始咯。” 等他们二人皆离去之后,秦蒹葭走在最前面,语气平淡地说道,仿佛早便习以为常。 许长卿并没有言语,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走了约莫百步,拐过好几个弯后,总算是到了一座院落前。 比起他醒来的那间,还有徐牡审问的那间。 这座院落便显得奢华许多,大门由厚重的楠木打造,门楣雕刻四季花蕊,未曾进去,便能隐约闻见清香飘来。 雪下得愈发大了。 许长卿看了眼天上,雪花簌簌落下,犹如柳絮因风起,洒得好一个白雪人间。 视线恍惚间,他瞧见秦蒹葭站在雪地里,轻薄的身子被冻得微微发抖,小手也紧紧缩进了袖里。 明明是腊月寒冬,却仍旧穿着秋季的薄衫。 秦家压根没把她当做大小姐对待。 此时,“吱呀”的一声,院门被推开,一个丫鬟走了出来,瞧见夫妻二人,连忙迎上前。 “见过小姐,见过姑爷。” “快进去通报一声。”秦蒹葭道:“我们是来给婶婶敬茶的。” 闻言。 丫鬟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眼神闪躲,最后盯回地面,道: “夫人还在午睡,她……让你们在门外等一会儿。” “等一会儿?” 秦蒹葭眉头皱紧,问道:“婶婶什么时候能醒?” 丫鬟回答:“若是往日,再过半个时辰夫人就该醒了,但近日夫人劳心疲惫,或许会睡得更久。” “那她就让我们在外面等着?” 这一次。 是许长卿接过了话。 语气中流露出不耐烦。 “按礼数,确应如此。” “知道了。” 许长卿应了一声,便弯腰将端茶的盘子放在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回去告诉婶婶。” “天冷,茶再不喝,便也冷了。” “这……” 丫鬟看许长卿这般举动,吃惊不小,神色中更是多了几分鄙夷。 长辈未至,晚辈理应束手谨立,他如此大模大样坐在地上,是大失礼,大不敬。 “回去吧。”秦蒹葭淡淡地道:“等夫人醒了,再来通知我们。” “是……” 丫鬟应了一声,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返回了院子,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听到“砰”的一声。 许长卿看向秦蒹葭,笑着问道: “你不怕我失了礼数?” 秦蒹葭深深地看着院门,额前青丝散落,以许长卿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她雕刻般的下颌线,和那修长眼睫中,带有的自嘲笑意。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她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此时此刻,少年少女坐在雪地之中,举止虽是不雅,但胜在二人容貌皆是人间绝色,画面倒称得上十分养眼。 或许是因为两人坐在一起显得格外亲切,许长卿对她的印象,也稍微好了一些。 秦蒹葭在那妖邪遍地的荒郊野岭,把他一个大男人扛回家,其中的凶险艰辛,自然是巨大的。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所以,她称得上是个好人。 许长卿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他喜欢好人,所以对秦蒹葭,他当然是半点也讨厌不起来的。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感就是了。 “喂!” “你看着我干什么?” 秦蒹葭满脸鄙夷。 许长卿愣了愣,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她的脸看了很长时间。 移开目光,他双手抱着膝盖,以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道: “别误会。” “你和我不一样。” “相对而言,你并不是很好看。” 仅仅是一瞬间。 秦蒹葭那张小脸变得通红,怒气冲冲地瞪着许长卿。 “你说句好话会死是不是!” …… …… 与此同时。 那道院墙里面,丫鬟正急匆匆地推开屋门。 室内布局错落有致,中央摆放着一张雕花红木大床,床幔以丝绸织就,绣着繁复的云瑞鹤图案。 房间四周设有几案和书架,却无半本书籍,摆放着各式精美瓷器、胭脂水粉。 女主人正坐在案前,执起茶杯,先以鼻尖轻嗅茶香,随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缓缓化开,先苦后甜,滋味非常。 “嗯……真是好茶。” 轻轻感叹一声,她目光这才转向刚进来的丫鬟,眉头微皱。 “你这么着急作甚?毛毛躁躁的。” “不是跟你说了,他们来了,便让他们在外面候着,过一两个时辰,我自会出去。” “不然别人还以为我秦家的门,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以后便要乱了规矩。” 她一边说,一边又喝了口茶,才接着道: “秦蒹葭也来了?” “是。”丫鬟点头。 吴夫人冷哼一声,不屑道:“小丫头就是小丫头,都到这步田地了,还听她爹爹的话,对家里人总是毕恭毕敬。” 闻言,丫鬟眼神微变,上前一步道: “夫人……他们两个虽然等在门外,但他们直接……直接坐在了地上!” 此话一出。 吴夫人眼中的得意与不屑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与怒意。 “你说什么?” “长辈未至,他们两个晚辈,怎么敢如此大模大样!” “他们这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丫鬟始终低着头,手在微微发抖。 “夫……夫人息怒,今天大小姐受了昊天宗的刑罚,身子虚弱,所以……所以才……” “住嘴!” “哐”的一声巨响。 白玉杯在丫鬟脚下被摔碎。 吴夫人脸色已经变成了铁一般的青色,胸口上下起伏,咬牙切齿:“小妮子……还真是大胆,娶了个赘婿,就敢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大雪正纷飞。 “既然如此,就让她冻死在外面吧。” 说罢,她缓缓站起身,轻移莲步,坐上那张雕刻细腻花纹的大床上。 “我乏了,先睡一会儿。” “等我醒了,再唤他们进来吧。” 丫鬟跪在地上,轻声答应道: “是。” 第九章 对不起,我是个无礼之徒 此时,院外的两人已等了约莫半刻钟。 许长卿盘腿而坐,正闭目养神。 他原本想尝试一下再次进入识海,可却失败了,即便是他,未曾用过试仙镜的话依旧很难做到连续多次进入。 于是大脑空空的他便几乎要沉沉睡去。 直到听见“嘁”的轻轻一声喷嚏,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身旁的少女正蜷缩着坐在雪地里,身上落满了白雪,可她手指很痛,不敢触碰这些冰凉之物,所以便只好任由雪将自己掩埋。 “你婶婶怎么还不出来。” 许久的沉默后,是许长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秦蒹葭闭着眼睛,冷笑道:“最近爹爹病重,他们都急着等爹爹死了分家产,可是我这个外人还活着,他们当然害怕我也分去一杯羹。” “婶婶啊,估计巴不得我冻死在外面。” “不仅是她,一会儿见了二叔和秦朗,怕只会遭到更多刁难,你不必陪我,茶,我自己敬便是。” 话毕,两人又沉寂了下来。 片刻后,许长卿淡淡地道: “我们走吧。” 秦蒹葭抬起头,却发现他竟然已经端着盘子站了起来。 “这位夫人看上去不是很渴。”许长卿淡淡地道:“茶是给需要的人准备的。” “可这样会失了礼数。”秦蒹葭皱眉。 许长卿笑了笑:“巧了,我是个无礼之徒。” 微微一顿,他笑着看向秦蒹葭:“你呢?”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雪中寒梅,苍茫天地间唯有的一枝绝色。 “我也是!” 她也迅速站起,抖抖身上的雪,盯着少年的眼睛狡黠一笑。 “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废话!” 许长卿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不是。” “我只是等得不耐烦了而已。” 少女轻轻“哦”了一声,撇着嘴不屑道:“谁稀罕!” 瞧她这副模样,许长卿连忙转过身,往廊道走去。 “快走吧,冷死我了。” 直到这时,他嘴角才浮现出一丝的笑意。 “好嘞!” 秦蒹葭脚步轻快地跟在了后面。 她想起幼时看小说话本,女主人公的青梅竹马往往是个顽皮的少年,总想些歪主意,比方说上学堂时,拉着女主人公逃课玩耍,看雪抓蝶。 这种两人携手,叛逆背德的刺激感,最为牵动少女心。 不知为何,此时秦蒹葭心里竟生出了些许这种感觉,酥酥麻麻,好似静电传遍全身,拨动着少女心弦。 就这样,少女红着脸,跟着少年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她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虽说秦府很大,但这未免也走得太久了吧! “喂,你真的认识路吗?” “……” “不认识。” “……” “那你走这么快干啥!” …… …… 离开婶婶的院子之后,两人便到了二叔秦正的住处。 这次,还是连门都没进去。 不过好在下人直接告知秦正外出未归,也不爱喝茶,敬茶礼便免了。 听到这话的许长卿和秦蒹葭对视一眼,窃喜而笑。 不爱喝茶? 咱还不想给你敬茶嘞! 于是,两人便飞快地离开,生怕那秦正突然回来还改了主意。 “二叔平时倒不怎么刁难我,但也从来都瞧不上我。” 秦蒹葭伸了个懒腰,笑道:“不过我总觉得,他这样的人,比那些明着刁难我的蠢货要难对付多了!” 许长卿沉思片刻,问道: “我们是不是该见见你父亲了?” 听到“父亲”二字,秦蒹葭清亮地眸子显然黯淡了些许,眼睫低垂。 “其实早上你醒之前我刚去看过,爹爹他……情况很糟糕” “我问了他身边的丫鬟,从我们成婚那日起,他就没再醒过了,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只说爹爹需要静养,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许长卿“哦”了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懂剑,不懂医。 对于秦蒹葭父亲,也是爱莫能助了,便转移话题问道: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秦蒹葭缓缓抬起头,悲伤的神情消退了些许,取而代之的却是冷笑。 “当然是我的好堂哥了!” “哦吼。”许长卿笑了笑,有些期待地道:“是他啊。” 说话间。 两人便走过数百步,绕了整个秦府半圈,总算是来到东边的一间院子前。 “哟,这不是大小姐和咱家刚上门的赘婿么?” 或许是听到了二人的说话声,秦朗院门“吱呀”地被推开,一个圆头圆脑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目光往两人身上瞟了几眼,最终定格在许长卿的身上。 于是,便有了那句对白。 语气中,多有讥讽之意。 第十章 神仙叩门 许长卿眯起眼睛,因为他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那刚被他胖揍过一顿的刘管家。 秦蒹葭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们是来给堂兄敬茶的。” 听到这话,他这才从门后面走出来,显露出肥硕的身材,轻轻扫了许长卿一眼,冷笑道: “送茶可以。” “不过我们少爷爱洁,院子里是一粒灰尘都不能看见,这门前啊,我才刚扫过。” “您若是从这进来,难免踩污了这块。” “要不这样吧!咱少爷最近给咱家狗开了个出入的小洞,您若是不嫌弃,可以从那里进来。” 一听这话,秦蒹葭立马火冒三丈: “你说什么?!我呜呜呜……” 她才刚张嘴,便被许长卿捂住了嘴巴,顿时双眼瞪得像铜铃,气冲冲地瞪着许长卿。 见到这一幕,刘管家神色中多少露出些许惊讶,既是因为这两人的关系竟然如此熟络,也是因为许长卿动作幅度如此大,可那盘茶具却丝毫未动。 但很快,他便没有再在意。 “如果我不走那呢?” 许长卿平淡地问道。 “不走?”刘管家思索片刻,笑道:“那可能就得多等一会儿了,我给你出个招儿,你可以在这跪一会儿,说不定少爷高兴了,能让你从正门进来。” “唉。”许长卿叹了口气,道:“你听我的,让我进去吧。” “嘿!” 刘管家玩味笑道:“要不你求求我?说不定我会答应呢?” 许长卿沉默了。 “行了。”刘管家收起笑容,冷冷地道:“这儿是少爷的地盘,他想让你们等到什么时候,你们就得等!” “大小姐,别怪我不帮你们,我这就回去请示我们家少爷,但他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就和我没关系了!” 话毕,他不给许长卿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便走,“砰”的重重关上了院门。 许长卿松开了捂住秦蒹葭嘴巴的手。 秦蒹葭几乎是立刻吸进了一大口空气,猛地转过身,直视许长卿的眼睛,脸上写满了恼怒。 “你干什么不让我说话!” “那个家伙都这么嚣张了,你能忍?” “他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凭什么连一个下人都能欺负我们?” 然而。 许长卿清秀的脸上,却看不见任何一丝的波澜,他目光始终看着那道紧闭的院门,嘴唇微启: “我想赶紧回去了。” “你和他吵起来,只会浪费更多时间。” “可现在我们不一样是在这等?”秦蒹葭语气中充满了不解:“秦朗那个王八蛋不会这么轻易放我们进去的!” 这次许长卿直接像没听见般,不予回应。 他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距离院门仅有一臂距离时才停下。 秦蒹葭满脸疑惑,想不明白他要干啥。 直到看见许长卿右腿缓缓抬起。 隐约间,有细微的轻叹与呢喃,从他那边传来。 “早说了,让我进去。” “这下好了,门前这块地儿,你怕是得重新扫。” 下一刻。 轰!!! 刹那之间,整道木门被直接掀飞,在天上翻滚数周后,再重重砸回地上,木屑漫天乱舞,与雪一同飘落在秦蒹葭头上、肩上、眼睫之上。 她双眼瞪得比刚才还大上了几分,瞳孔却缩小如针,看着少年的背影,眼神之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院子正中,刘管家跌坐在地上,张大着嘴巴,脸色惨白。 而台阶上,屋门前,那与秦朗画像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站在台阶之上,脸色铁青,如同雕塑般凝固在原地,神情愤怒到了极点。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许长卿的脚步声,打破寂静,跨过门槛,踏入院中。 “堂哥好,初次见面,我是来敬茶的。” “实在是不好意思……” “方才我是想敲门来着,但没控制住力道。” 许长卿挠着头说道,却没多少抱歉的神情,反而有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 话音落下。 沉默再次震耳欲聋。 “敲……敲门?!” 刘管家牙齿上下打颤。 “是啊。”许长卿撇撇嘴:“你进来通报了这么久也没个回信,我等急了,所以才敲门。” 刘管家愣住:“我不是……才刚进来吗?” 许长卿皱了皱眉,略带疑惑又充满无辜地道:“是吗?” “……” “……” “……” “噗……噗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忽然从许长卿身后传来,带着不加掩饰的畅快,穿透了周围的宁静。 秦蒹葭捂着肚子,笑得弯了腰。 秦朗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可怕。 他死死地看着许长卿,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沉重,胸口起伏不定,几乎能听见牙齿紧咬的声音传出。 许长卿笑眯眯地举了举手里的茶具。 “堂兄,要喝茶吗?” 此话一出。 那原本已经怒火攻心的秦朗,更是气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双目通红,嘴角不断颤抖,甚至气极反笑: “死赘婿……你什么意思!” “知道我的院门是用上等楠木打造的吗?价值连城!就是十个你!十个秦蒹葭加在一起,都赔不上!” 许长卿笑了笑,道:“抱歉抱歉,堂兄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就当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你的人情?!”秦朗气笑道:“区区一个赘婿的人情,值几个钱?” “少爷!” 刘管家慌慌张张地爬到秦朗脚下:“刚才这小子一脚踹开大门,这力道可是不小,恐怕入了品也说不定。” “您……您要不还是避其锋芒,让苏勇来收拾他!” 一听到“避其锋芒”四个字。 秦朗的暴脾气便彻底收不住了,一把拧住刘管家的衣领,冷笑道:“入品?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老子都没入品,就凭他这年纪,莫非他是天才不成?!” “是是是,少爷,是我说错了!”刘管家连连道歉。 “滚一边去!” 秦朗猛地将他踹开,后者连连倒退,几百斤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惨叫。 可他回头看向许长卿的眼神中,却显然带有几分阴狠。 臭小子,今早敢对老子动手,看老子不玩儿死你! 刘管家在心里暗自打着算盘。 若是苏勇出手,或许会忌惮秦蒹葭的身份,不敢对许长卿下死手。 但秦朗可就太不一样了,既能打又无脑,还是秦蒹葭的堂兄,只要成功将他激怒,不把许长卿一层皮卸下来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第十一章 在下略通拳脚 “堂妹。” 此时,秦朗正缓缓从阶梯上下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这才第一天见面,你夫君就给了我这么大的见面礼,真是好生客气啊。” 秦蒹葭笑道:“堂兄若是喜欢,长卿还能再给你准备些。” “呵呵。”秦朗气极反笑,冷冷地看着许长卿:“按理说长兄如父,但叔父和爹爹都不在,那今天秦家的赘婿,就由我来管教。” 许长卿微一皱眉:“堂兄,我只是来敬茶的……” 秦朗却根本不搭理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听说,你在巡捕房做事,今早还打了刘管家,应该是有些武道修为吧?” “在下略通拳脚。” 许长卿平静回答。 “好啊……很好……” 秦朗眼中血丝突出,齿缝间挤出低沉。 无论许长卿的反应是求饶还是和自己对骂,都不至于让他愤怒到这个地步。 可偏偏是这平静如水,甚至有些玩笑的态度,令他火冒三丈。 秦朗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瞧不起他。 “跟我比试一场!” “要是你赢了,那道门算是我送你的。” “但若我赢了,你就给我乖乖滚出秦家,我们秦府不养废物!” 话音落下。 那跌坐在地上的刘管家连滚带爬地跑开,生怕波及自己。 “看招!” 没再打任何招呼,秦朗大呼一声,便箭步上前,拳头猛然往许长卿的脸上砸去。 秦蒹葭抬手去看。 只见白雪茫茫之中,有道寒光一闪而过。 秦朗嘴角翘起,似乎奸计已经得逞。 刹那之间,秦蒹葭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缩小如针,似乎是出于下意识的本能大声喊道: “小心,他拳头里有刀!” 然而。 在她的视角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因为许长卿根本没有丝毫躲避的动作,而是如一根木头似的呆立在原地,痴痴看着拳头砸向自己。 那柄利刃,反射着刺眼的白色。 许长卿轻轻叹了口气,问道: “那这茶还敬不敬了啊?” 下一瞬。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天际。 …… …… 秦府西边。 吴夫人的房间半掩着窗,寒风不至于倒灌入内,可却抵挡不了惨叫声的穿透,传入房中,将酣睡的女人惊醒。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眉头皱成了川字形。 刚才她睡得正舒服,突然被吵醒,心情自是有些不悦,再加上隐约间还有什么吵闹的声音传来,便更加烦躁了。 “啊啊——” “啊啊啊——” “别打了——别打了——” 声音很远,听不清那人在喊什么,可却相当尖锐刺耳。 吴夫人睡不着了。 于是她缓缓坐了起来,呼唤丫鬟,可周围却无人回应。 “死丫头死哪去了?” 低声骂了一句,吴夫人便披着棉被站起,推开窗户,远处的声音更清晰了一点。 “救命……救命啊——” “究竟是何人喧哗。”吴夫人冷冷地道:“不知这个时辰我正在睡觉吗!” 轻声骂了一句。 她便准备出门去亲自查看,决心若是找到扰她清梦之人,绝不轻饶。 可才刚往外走了两步,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呀”了一声。 那两个人,好像还被她晾在外面呢! 这是什么时辰了…… 天都黑了,那丫头不被冻死,怕是也被冻僵了吧? 嗯……她若死在我门外,大老爷那里还不好解释,得快出去看看才是。 想到这,吴夫人连忙快步往院外走去,就在这时,院门被“吱呀”地推开。 丫鬟小翠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满脸是汗,还喘着粗气,似乎刚经历过剧烈运动。 看见夫人站在门口,她先是一愣,随后慌声道:“夫人,大……大事不好啦!” “怎么回事?”吴夫人脸色白了一下:“那个死丫头不会真冻死了吧?” “死丫头?” 小翠呆住了。 “就是秦蒹葭!”吴夫人没好气道。 “不……不是她!” 小翠显得更加慌乱,手足无措地道:“她早就走了,我跟在了她们后……” 然而她才刚说没两句话,便被吴夫人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早走了?!” “我不是让她在外面等着吗?” “长辈未至,她怎么敢走!” “然后呢?”吴夫人脸色阴沉下来:“她又去了哪里?” 小翠只好回答道:“她……她去了二老爷的住处,又被二老爷的人赶了出来,然后便去了少爷的院子。” “哼!”吴夫人冷笑道:“没想到秦正竟不刁难她,优柔寡断,怪不得斗不过他大哥!” “幸好我们朗儿聪慧,到了他那,秦蒹葭和那个赘婿一定捞不着好处!” 小翠脸色更加惨白了几分,声音都在发抖:“夫人……您……您要不还是先去看一下吧。” “怎么?”吴夫人皱眉:“是朗儿做得太过了?” “扑通”一声。 小翠跪在了地上,死死地低着脑袋。 “少爷他……他……” “他提议与姑爷切磋,然后……然后……” “然后啥啊!” 吴夫人急得上前拧住小翠的耳朵,“秦朗该不会闹出人命了吧?那可是徐仙师还要审的人!万一徐仙师再来找我们要人咋办!” “不……不是……” 小翠被拧得生疼,连忙说道:“少爷他就没打赢!” “什么?!” 惊恐的声音,从吴夫人口中发出,双眼猛地瞪得比铜铃还大,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眼眶。 残留的睡意瞬间被一扫而空。 她眼角轻轻跳了跳。 “死丫头,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家朗儿从小练武,就连城守使大人都夸过他是难得一遇的天才,怎么可能连一个狗崽子都打不过?” “夫人,是真的!” 小翠焦急地道:“您快先去看一下吧,少爷他不仅没打赢……而且……而且还……” “还什么?”吴夫人追问,内心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丫鬟浑身都在发抖,生怕说出真相之后夫人的怒意会迁怒到自己身上,可此等惊天动地的大事若不说出口,怕自己的下场会更加凄惨。 想到这,她鼓足全身力量,才终于开口道: “而且还……还被按在了茅厕里……在茅厕里……” “敬茶……” 第十二章 敬茶,但是在旱厕里。 “别……不要……我不喝了……咕咕咕咕……” 东边,秦朗住处的茅房里,发生了震惊整个秦府的大事。 此时在府内的,不在府内的,十数名家丁围在外面,看着里面的光景,神色各异,多有惊恐。 只见茅厕之内。 那平时嚣张跋扈,无恶不作的大少爷此刻活像路边的一条野狗,被许长卿死死地抓着脑袋,按在茅坑里面,另一边则是手握着茶壶,将热腾腾的茶水死命灌入秦朗口中。 秦朗哪里受得了这份疼痛与委屈?自然是拼命反抗。 可许长卿的手就如钳子般死死地将他抓住,任凭他如何用力,愣是无法动弹分毫,一番较劲之下还没有丝毫挣脱的迹象,便体力不支喘起了粗气。 死就死在他这几日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东西,粪质稀薄,泻出如水,那是臭气熏天啊。 这一口粗气吸进去,秦朗双眼顿时瞪大如球,只感觉一股刺鼻辛辣的气味直接冲入他的天灵盖,灌入全身,险些便要晕死过去。 “咳咳……咳咳咳……呕——” 可怜的大少爷。 怕是将昨天吃的饭都快吐出来了。 许长卿一瞧,惊讶道:“少爷,是茶水不够好喝吗?你咋全吐出来了?哎呀真是罪过罪过,蒹葭!” “来了!”秦蒹葭在身后挥挥手。 许长卿将茶壶一递:“重新沏茶!” “好嘞!” 秦蒹葭接过茶壶便要走。 “不……不喝了……我不喝了!” 身后传来秦朗的喊声。 “蒹葭,听少爷的。”许长卿笑道。 秦蒹葭撇撇嘴,这才停了下来。 “怎么?”许长卿将他从拉了起来,笑道:“堂兄是嫌我泡的茶不够温热?” “不……我不想喝了……” 秦朗口吐白沫,虚弱不堪地说道。 “可这茶没喝完怎么办呢?”许长卿皱眉道:“你妈不喝,你爹不喝,你又只喝这么点儿,那为何还要我来敬茶?” “这不是浪费吗?” 说着,许长卿目光朝外面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人群之中那个肥硕的身影上,露出玩味笑意: “刘管家。” “要不你来喝两口?” 刘管家那张肥脸吓得像是立马少了几十斤肉,虎躯一震,连忙摆手兼摇头: “不……不必了……” “如此上等的茶叶,还……还是……少爷喝吧。” “哦,这样啊。”许长卿撇撇嘴,笑道:“听你的。” 说罢,他直接把茶壶嘴塞进了秦朗口中,一顿猛倒。 “咕咕咕咕咕咕……” 秦朗已经欲哭无泪了。 就在这时。 外面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便是两个女人的喊声传来: “给我住手!” “长卿小心!” 许长卿耳朵微动,听见身后有疾风掠来,旋即一把捏住秦朗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然后猛然转身,如举盾般将秦朗挡在身前。 正快步袭来的苏勇见状一惊,脚步猛然踏地,收住拳势,勉强停稳在距离许长卿仅有两步的位置。 而那递出的一掌则是悬在秦朗眉前,仅差两寸,秦朗满头长发被猎猎掌风吹起,再凌乱洒落。 轻轻哼了声。 这回秦朗彻底被吓晕了过去。 许长卿朝苏勇笑了笑。 后者紧皱着眉头,时刻保持着警惕。 “哎呀,儿子!” 这时。 那中年妇人才从人群中挤出来,见到秦朗的死样,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 “狗崽子,你给我放手!” 吴夫人死死地瞪着许长卿道。 许长卿微微一笑,便真的松开了手,秦朗失去支撑,直挺挺地将要倒地。 幸好苏勇眼疾手快,将少爷扶稳,再缓缓放回地上。 吴夫人连忙冲了上去,探探秦朗的鼻息,再摸了摸秦朗的手脉,这才安心了些,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 “这秦府还有没有公理了,竟让一个赘婿如此欺负你,呜呜呜呜……” “蒹葭。”许长卿问道:“他们是一直这么不要脸吗?” “嗯,差不多。”秦蒹葭点头道。 “你说什么?!” 吴夫人猛然站起,凶狠的目光像要把秦蒹葭活吞了一般,齿缝间挤出低沉: “小贱人,娶了个赘婿回来就长本事了是吧?真以为有了他,家主之位未来就是你的?” “你做梦!” “家主之位,无论如何也不会传到你这个外族人手上!” 越往下说,她便越是歇斯底里。 秦蒹葭笑意也阴沉了下来。 实际上,她的身世一直被秦家保密,尽管府内下人人人皆知,也有不少传言,但这还是第一次,秦家族内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提起。 这样一来,以往那些传言,都会被坐实。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附近围观的下人们顿时议论纷纷。 吴夫人指着秦蒹葭的鼻梁,又看了许长卿一眼,怒道:“今天的事情没这么轻易能结束。” “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秦蒹葭冷冷开口:“比试,是秦朗提的。” “敬茶,是婶婶提的。” “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 “你……”吴夫人脸色铁青。 “补充一句。”许长卿插嘴道:“刚才我本来不打算敬茶了,是刘管家让我接着敬的,还有堂兄之所以跟我比试,也是因为他在煽风点火。” 听到这话。 吴夫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刘管家一眼,又对许长卿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嘴长在我身上,你可管不了我。” 许长卿笑道。 吴夫人眼角跳了跳,深吸一口气。 “我可以让你滚出秦家!” “那还真是求之不得……”许长卿挠挠头。 “不可能!” 秦蒹葭上前一步,搂住许长卿的手臂:“他是我爹爹寻回来的夫君,不能换!” “好……好啊!” 吴夫人气极反笑,指着面前两人,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你们刚结为夫妻,便如此同心,一唱一和,是铁了心和我翻脸了是吧?” “你们以为得罪了我,以后在秦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第十三章 身为赘婿,我整顿秦家 “本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秦蒹葭小声嘀咕了句,嘴角仍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出气,只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只是再这样下去,许长卿怕是难收场,不如快点溜之大吉。 想到这,她看向许长卿,喜笑颜开: “夫君,要不我们赶紧回去吧。” “天冷了,我有些受不住。” 闻言。 许长卿微微皱眉,他能看出,尽管秦蒹葭极力压制,但双手依然在微微发抖,手指上的青紫色也正在逐渐加深。 差点忘了,她还有伤。 这句话并不是她离开的借口,而是她真的要受不住了。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许长卿的心像是揪起来了般,十分不是滋味。 若是前世的他,绝不会有这样的情感出现。 也不知是临死前经历的种种让他变成这样,还是“许长卿”的肉体正在改变他的性格。 对此,他其实并不排斥。 只是此刻,他已经分不清是何原因,心情变得颇为烦躁,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让那些聒噪的人滚远点。 但立威之事,恰到好处便可,再打下去,很有可能暴露实力,反倒对自己不利。 于是许长卿抓住秦蒹葭的手腕,淡淡地道:“我们走。” “站住!” 才刚没走出去几步。 吴夫人便叫住了他们,语气比方才更加冰冷:“这就想走,真当我家朗儿好欺负吗?” 他们并没有理会。 风雪下。 银装素裹,雪花如絮,轻舞飞扬,掩映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足迹。 “站住!” 吴夫人又喊了一声。 苏勇见状,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动手,可却又因许长卿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而犹豫不决。 但这次,许长卿停住了脚步,看着面前的雪地,口中吐出一团白气。 眉宇间,凝聚起一抹寒意。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刀般锐利,穿透纷飞的雪花,直视着吴夫人。 风雪停滞一瞬。 “吴夫人。” 少年声音低沉而有力,字字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你我都清楚,今日之事,并非我主动挑衅,而是有人不想让我好过。” “我这人很怕麻烦,谁不让我好过,我就只好让他也不好过,直到大家都不闹了为止。” 他的话语不带丝毫火气,却句句直击要害,散布威压。 吴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她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个平平无奇的赘婿竟然敢跟她对抗到此等地步。 秦蒹葭站在许长卿身旁,眼睫轻颤,明眸似水。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浓烈的坚定与温暖。 原本因寒冷和伤痛而颤抖的身体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轻轻拉了拉许长卿的衣袖,目光中多了几分信任与依赖。 许长卿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即再次看向吴夫人,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平淡: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若吴夫人非要纠缠不休,我也可以奉陪到底。” 说完,他不再理会吴夫人的反应,直接抓着秦蒹葭的手腕,穿过风雪,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去。 留下吴夫人愣在原地,脸色铁青,可却被那股无形的威压镇住,无法在做出任何举动。 直到那两人消失在视野里,她心里的恼火才反应过来,扭过头一把拧住苏勇的衣领,怒吼道:“你为何不拦住他们?” “夫人……”苏勇沉声道:“天气寒冷,少爷受了伤,我们应该先带少爷回房,再让大夫过来一趟才是!” 吴夫人愣了愣,这才松开苏勇的衣领,怒道:“那你还不快去!” “是!” 苏勇拱手,连忙带着几个家丁把少爷小心翼翼地扶回屋内。 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幕,吴夫人的脸色越发狰狞可怕,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指甲嵌入血肉而不自知,声音狠毒: “小贱人……真是翅膀硬了是吧……” “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要把朗儿今日受的伤百倍奉还!” 与此同时。 许长卿和秦蒹葭正走在回房的路上,两相无言,也皆是面无表情,但气氛却显得比那边要欢快了许多。 秦蒹葭目光始终盯着地面,想起了过往的种种。 从她记事起,爹爹身子便一直不是很好,加上操劳家族事物,实在太过繁忙,自然缺少对秦蒹葭的关爱。 而她的身份,向来被秦正一家所忌惮,府内更是早早的便有她并非家主亲生的传言,在许多秦正看不到的地方,无论是堂兄秦朗,还是府内下人,都对她多有偏见刁难,除了小婵,从未有人替她说过话,更无人挡在她的身前。 秦蒹葭抬起头,看了少年一眼。 成亲前偷偷在街头巷尾瞧见你时,是那么的讨厌,那么的不情愿。 怎么现在看你,就顺眼了许多呢? 想到这,秦蒹葭不由得“噗嗤”一笑,眉眼弯弯。 可惜少年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未曾看她一眼,错过了这惊鸿的绝色。 他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喂。”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之后。 秦蒹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睛,再次鄙夷地问出同一句话: “你认识路吗?” “……” “不认识。” “……” …… …… 待到二人回到院子时,雪已经停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远远的,便看见小婵等在院门前,着急得来回踱步。 “小婵!” 秦蒹葭挥了挥手。 听到这声喊,小婵先是一愣,随后泪眼汪汪地看着两人,“呜哇”的一声便哭着朝他们奔来。 两女紧紧相拥在一起,仿佛都是劫后余生。 “呜呜呜……他们都说小姐你惹了大麻烦,我还以为您要回不来了呢……” “幸好……幸好有姑爷在……呜呜呜呜……” 小婵哭得像个小孩子。 秦蒹葭无奈地笑了笑,也只好便摸摸头轻声安慰。 看着这一幕。 许长卿心情也好上了不少,但也不作逗留,自顾自地回到了院内。 直到这时,他才有时间好好观察一下这间院子。 进门后正对着的,是他今早刚醒来的房间,应该是秦蒹葭一直以来住的闺房。 右边是最小的屋子,房门破败,隐约间能闻见饭菜的香气传出。 而左边的,应该便是自己本应睡的耳房了。 许长卿往后瞄了一眼,两个小妮子还牵着手在说着什么悄悄话,他便没想太多,直接推门闯入了秦蒹葭的闺房。 那个破旧的酒葫芦,还安安静静地立在梳妆台上。 第十四章 算尽天机 虽然只接触过一瞬,但许长卿也能肯定,此物必然非同寻常。 收纳世间煞气,并以煞气滋养主人自身。 仅仅花费了四道煞气,便让他从寻常武人,一步入品。 此等神奇功效,连他前世都未曾听闻。 但因为怕被昊天宗的人看出端倪,所以今早出门时,他没有带在身上。 许长卿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琢磨琢磨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指尖轻轻触碰在酒壶之上。 他心里轻轻颤了下,像是发生了某种共鸣。 可片刻后,一切风平浪静。 今早那股神奇的感觉并没有再次出现。 许长卿直接将它握紧手里,打开瓶盖儿,往里看看,除了一片黢黑外空无一物,又晃了晃,依旧是无事发生。 轻轻叹出一口气,许长卿盖上瓶盖,将它收在了身上。 今早之事,绝不是任何幻觉,体魄的提升是他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 酒壶之所以没了反应,怕是因为煞气耗尽。 要想继续探索酒壶的秘密,恐怕得找到它的来处,或是再收纳一些煞气了。 就在此时。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少女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喂!” “这是我的房间,你怎么能一声招呼不打直接闯进来?” 许长卿回头看她一眼,淡淡地道了一声:“抱歉。” “你……” 少女贝齿轻咬嘴唇,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明明很气,但却拿许长卿没什么办法,只好跺了跺脚,双手叉腰,撇嘴道:“算了,本小姐不与你一般计较。” “不过你给我记着,我只是让你暂时睡在这里,既然你身体无碍,今晚就给我搬到隔壁耳房睡去!” 许长卿微微点头,反而心里还松了口气。 虽然秦蒹葭很好看,但他如今没这个兴致和女人睡觉。 见许长卿没有异议,秦蒹葭撇撇嘴,轻轻哼了一声。 “小姐——公子——吃饭啦——” 门外传来小婵的一声喊。 “走吧。”秦蒹葭叉着腰,道:“先去吃饭,正好方才敬茶时,小婵帮你探到了些关于‘许长卿’的事,你可去听听。” “好。” 许长卿点头道。 于是两人便一同出去,寻着香气,推开了那最小屋子的门,浓浓的饭菜香味便扑鼻而来。 屋内挂着一盏油灯,正中圆桌上摆满了饭菜,右侧是仍旧温热的灶台,小婵正在那边忙活着,见到二人进来,连忙将最后那锅热汤端到了桌上。 许长卿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桌上有两道素菜,一锅素汤,还有一道则是满碟子青菜里零星炒了几块肉,显得十分寡淡,半点不像大小姐该吃的饭菜。 “先说说你还没说完的事。” 许长卿倒不客气,直接动筷,边吃边说道:“为何你会出现在迎亲的队伍里。” 闻言,刚刚准备夹菜的秦蒹葭骤然顿住,眉头微皱,目光死死看着碗中,神色露出几分挣扎。 “是一个老傻子让我去的。” 许久之后。 她清脆的声音,才打破了沉寂。 “老傻子?” 许长卿皱眉。 秦蒹葭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娓娓说道: “这个老傻子甚是古怪,住在清水湖边,常常游走在街头巷尾,疯疯癫癫,举止怪异,镇中人常以戏弄他为乐。” “三个月前我在酥铺里买了鲜花饼,回府路上恰好遇见了他,我看他可怜,便分了他一些,没想到他接过之后,突然与我搭话,并且说破了我的身世,甚至知道当时我正在被徐柳骚扰。” “他叮嘱我与你成亲之时,必须到抬郎头的迎亲队伍里与你见面,否则会有灭顶之灾!” 许长卿皱眉,她这番叙述中,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你为何如此轻易便相信了他?就因为他看穿你的身世?” 诸如那些所谓算命先生之流的江湖骗子,大多有这个手段,秦蒹葭不应该这么轻易被唬住才对,更何况她作为秦家长女,外人知晓她的身份,并不是件稀奇事。 然而,秦蒹葭眼神复杂看着许长卿,她如今回忆起那件事,仍是感觉不可思议,颤音开口道: “但那时,就连我爹爹都还没决定赘婿的人选。” 许长卿双眼微微瞪大。 沉默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屋内油灯摇曳,饭菜飘香,却只有小婵没心没肺的咀嚼声,她大口吃着饭菜,抬头看见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疑惑道:“你们咋不吃饭?” 没人回应她的询问。 片刻后,传来许长卿的声音: “这老傻子,现在在何处?” “已经死了。”秦蒹葭叹息道:“半个月前的一个凌晨,他横死在大街正中,直到日出才被人发现,据说死相极其凄惨,很快便被官府的人拉去埋了。” “他死后的当晚,镇子里便闹了邪祟,接连几天死了好多人,后来守城使大人出手,才将妖物收服。” 许长卿眉头皱成了“川”字形。 关于那个煞气壶,其实许长卿早便多有疑虑。 它应该是被用某种术法,封印在这具身体的识海之中。 若它是前身“许长卿”的宝贝,那“许长卿”不应只有这点修为才对,若不是,那它又来自何处,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呢? 而如果秦蒹葭所说不假,这老傻子必是能洞穿天机的高人,或许煞气壶就与他有关。 但有这般能耐的世外高人,为何郁郁居于此方小镇,又怎么会被区区一只小妖杀死? 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这煞气壶在身边,更不知是福是祸。 若不查清来历,许长卿只怕后患无穷,未来被人当做棋子利用一番也说不定。 秦蒹葭喝了口汤,淡淡地说道:“关于那个老傻子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但关于案件的卷宗,你在巡城司应该能找到。” “明日,你就要回到巡城司上值,若有机会,可以查看。” 许长卿皱起眉头:“明日就要上值?我可不认识那些同僚,若是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秦蒹葭笑了笑,道:“方才我们敬茶时,婵儿趁机出去打探了一番,给了你的同僚些许银钱,总算是买回来了你的消息。” “他们说你在巡城司里性格十分孤僻,除了右典史邓炜之外,再不和别人交流。” “不过这位邓典史平日里对你很好,为人正直爽快,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 “所以你只需要认得他便好,明日看过他的画像,便可前去。” 听到这话,许长卿不再言语,将碗里剩下的米饭几口扒完,便起身回房休息了。 “别忘了今早与你说的事,那位斩妖使,估计此时已经在清水镇了。” 看着许长卿的背影,秦蒹葭笑道:“总要给人一个好点的第一印象。” “知道了。” 应了一声后,许长卿便回房了。 第十五章 巡城司 与此同时。 秦府内。 二老爷秦正的房间,炉火被烧得正旺,试图驱散冬日的严寒。 吴少爷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显然受伤不轻。 请来的大夫早便仔细查看过,并开出药方,亲自喂少爷服下,但也还未离去,仍然守在床边。 吴夫人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儿子的惨状,目光中不仅仅是担忧,更有着愤怒与深藏的狠毒。 “刘管家。” 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阴冷:“今日之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明日就让苏勇去教训他,这次,非得把他腿打折不可!” 刘管家皱眉道:“此事我已前去禀报二老爷,他的意思是……” “他?” 吴夫人红着眼眶,怒声打断:“他哪里会管我们娘俩死活?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刘管家连忙鞠躬更低:“方才我在城守府面见二老爷时,他听说此事也极为愤怒,夫人您多虑了!” 听到这话,吴夫人脸色微变:“他在城守府?” “正是。”刘管家这才抬起头,笑呵呵地说道:“恭喜夫人,二老爷说了,他这次去城守府是为少爷求到了一份斩妖司的机缘,少爷未来前途无限,可喜可贺。” “另外老爷还说,那许长卿不过是莽撞武夫而已,等少爷机缘兑现,贵人出手,得到家主之位后,碾碎此子,轻而易举。” 听到“斩妖司”三字,吴夫人眼前明显亮了亮。 刘管家笑着继续说道:“况且那赘婿还在巡城司当差,老爷说这可是个危险的活儿,何时出了意外,也未可知。” “意外”二字他咬得尤其重,笑容更是越发奸诈。 “原来老爷早有安排。” 吴夫人这才松出一口气,眼底的阴狠又多了几分,冷笑道: “原本我们只是想要个家主之位,可既然那个小妮子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便怪不得我和昊天宗做些交易了。” “若能拿她卖青山道人一个人情,往后我们秦家在清水镇,便也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刘管家躬身到地,朗声贺道: “老奴在此,先恭喜夫人了!” …… …… 太阳西下东升。 翌日清晨,许长卿从耳房醒来,窗外透入阳光,比起昨晚,天气竟是一夜间温暖了不少。 看着镜中的自己,清秀的面容上,少了许多前世的刚硬,却多了几分未曾拥有过的少年气。 真的,活过来了。 这一切不是梦。 洗漱后,许长卿换上了公差服,便推开房门出去。 雪已经停了,可地面上仍铺着白皑皑的一层霜色。 小婵的身影在灶房里忙活着,正端水出来呢,便见到了许长卿,笑容甜美。 “呀,公子,你穿官服的样子也可帅哩!” 许长卿活过来后第一次见到阳光,心情自是愉悦,清秀面容之下也露出了几分笑意,随口问道: “你说话这么大声,不怕吵到你们家小姐?” “不碍事的。”小婵摇摇头,偷笑道:“小姐她睡得可沉哩,就是打雷都叫不醒!” “公子是有事找小姐?” “没有。”许长卿伸了个懒腰,淡淡地道:“我要去当值了。” 说完。 他便快步离去。 历经千辛万苦,他才总算寻得巡城司的位置。 望着红棕漆的大门,许长卿陷入了沉思。 门口那两尊石狮子被太阳照得透亮。 早便过了点卯的时间了…… 此时进去,必有麻烦。 要不回去? “算了。”许长卿摇摇头,还是无奈地踏入大门之内。 斩妖史怕是已经到了这里,为了报仇大计,还是得表现得好一些吧。 关于巡城司的结构,其实也相当简单,最大的便是主官,称为县令,他手底下有两名副官,分别是县丞和主簿。 这两位之下,又有左房与右房两个部门,分别有左右两位典史,作为首领。 左房负责镇压妖、魔、鬼一类,右房则主要负责镇压人之祸乱,下到普通歹徒,上至邪修武夫,都归他们管。 而许长卿便是右房里的一名巡城使,实际便是民间说的小捕快。 若按秦蒹葭所说,那斩妖司要在巡城府招人,应该会重点着眼于常与妖邪打交道的左房。 这对许长卿而言,不可不算是个坏消息。 踏入大门之后的路,立马顺畅了许多,许长卿似有肌肉记忆般,很快便到了右房办公处。 远远的,便能听见一个雄厚的声音在里面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你们这群小杂种,平日收税抓人的案子个个都来抢功劳,现在不过是发生一起命案,就全缩在后头当王八。” “老子带了你们这群玩意儿,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屋内,长相五大三粗,身穿紫色公差服的男人正指着所有人,骂得唾沫横飞,却忽然看见走进来的许长卿,愣了愣。 其他被骂的衙役们见他脸色有变,也纷纷朝后面看来,一张张脸顿时煞白。 “许长卿?!你……你是人是鬼?” 正是邓典史的壮汉冷喝道:“胡说八道,这青天白日的,还能有鬼?” 众人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邓典史看着许长卿,问道:“外面都说你死在了成亲的路上,怎么回事?” 许长卿想了想,回道:“是遇见了妖物,但侥幸脱险,昨日早晨才回到镇上,还没来得及禀报。” 这话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众人皆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邓典史更是暗中松了口气。 “臭小子没事就好。” “你要是死了,咱右房又得缺人。” 他哼哼地说道。 “捕头。” 就在这时,坐在正中的一位同僚说道: “我记得许兄当时只请了三日的假吧?按理说昨日他就该回来当差,加上今日又错过了点卯,这事儿要是被上头知道,许兄可能得挨罚啊。” “要不就让他跟你去办那命案,也算戴罪立功!” 此话一出,立马得到其余同僚的响应。 “林兄说得有理啊!” “不错,是该戴罪立功!” 一字字,一句句,听着像是在为许长卿说话,可他们看许长卿的眼神深处,分明藏着幸灾乐祸。 第十六章 命案 “滚你们的蛋!“邓炜的脸立刻黑下来,大手一挥道:“这小子才刚碰见妖物,你们又想让他去冒险?我不答应!\" 捕快们听了,纷纷冷笑道: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撞见了妖物,误了公事,便要负责!\" “不错,理应如此!凭什么我们去得,他去不得?\" “头儿,你也太偏心了些!” 许长卿瞧着这群捕快的模样,断定此命案定不简单,但很巧的是,现在他要的就是表现的机会。 于是在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他开口道: “我去便是。“ 顷刻间,整个右房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看向他,又惊又疑。 这愣头青,是疯了不成? 邓典史眼角狠狠一抽,连忙把许长卿拉到一边,小声道:“这命案怕是妖物所为,你身上有伤,还是别去为好!” 许长卿微微一笑,道:“这群人摆明了要针对我,若我不去,他们便有理由联合告我,更加麻烦。\" “不如多立些功,早日升职,凌驾于他们之上,他们才会闭嘴。° 邓炜愣了愣,刚想反驳,却又觉着此言有理,便也只好无奈地叹息一声。 于是许长卿面对众人,朗声道:“我又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去又何妨?° 话音落下,众人顿时脸色铁青。 邓炜大笑了两声,满脸讥讽:“听到没?你们这群有鸟没蛋的玩意儿,还不如人家一个伤者有种!” 说完,他看了许长卿一眼,沉声道:“跟我来!° 许长卿无言跟上。 两人并肩而行,邓典史并未与他言语,嘴里却仍然在骂骂咧咧着什么,直到踏出巡城司之后,他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许长卿往前一看,原来是有路过的百姓迎面而来,露出笑容。 “邓捕头早嘞!” “哟,这不是老谢吗?” 邓炜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钱,抛到那人的手上。 “听说你家鸡生蛋了,随喜!” 中年男人愣了愣:“捕头……这……” 邓典史双眼一瞪:“少说废话,别耽误老子办差!” 话毕,也不管那中年男人如何回应,他便扯着许长卿快步走了。 远离之后,他才淡淡地解释道。 “他上个月的月贡没交上,让昊天宗的人打了一顿,这个月再交不上,怕是身家性命都难保了。” “我帮不了多少,但啥也不干,老子心里过不去!” 许长卿点了点头,只以为那人与邓炜是老相识,便没多在意。 没想到接下来两人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粗略数下来竟有二十余人与他们打招呼,皆是普通百姓,言语神情皆对邓炜抱有敬意。 看着男人的模样,许长卿微微皱起眉头。 以前师傅曾说,外面的世界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官压小吏,酷吏欺百姓。 可这邓炜,倒不像是师傅口中描述的酷吏。 “典史。” 许长卿开口问道:“你还没和我说过这要办的案子。” 闻言,邓炜疑惑地看了许长卿一眼:“你这小子是把脑子摔坏了?” “别叫老子典史,老子不爱听,和以前一样喊我捕头就是!” “哦……捕头。”许长卿愣了愣,接着道:“那这案子……” “是妖杀人。” 提到这事,邓捕头的脸色又黑了起来,接着道: “死者是打更的老罗,尸身干瘪,浑身精血尽失,可身上衣物与周围环境却无大片血迹,你说说,这怎么可能是人干的?” 许长卿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他正愁哪里找些死物的煞气填补煞气壶,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妖送上门来。 听他的描述,这杀人的确是妖物,而且好食人血,最常见的便是蝠妖一类。 许长卿问道: “既然是妖物作祟,不应交由左房管么?” 邓炜冷哼一声,道:“妖物作祟之事,处理起来最为危险,他们自然是能不管便不管,恰好最近镇里有位大人物的家眷因妖而死,事情闹得很大,牵动整个左房都在调查那只妖物。” “左房那狗日的李恩,在百姓身上捞油水的时候精得就跟猴似的,石头都能给他榨出油来,办案的时候倒比娘们还墨迹,迟迟未能抓到那只妖。” “于是他们便借着公务繁忙的缘由,把这皮球踢到咱们右房,先拖上一阵再说。” “类似之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你小子成亲不过三日,怎的连脑子都愚钝了,精神头也差了不少,应是虚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拍着许长卿肩膀道: “小子,你爹娘走得早,你一个人能攀上这门亲事不容易,小娘子的欢心可得放在心上。” “要是因为这事儿被秦家休了,你作为男人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许长卿正疑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见他满脸淫荡的笑。 “娘子太厉害,不一定是你不行。” “莫担心,我认识的大夫多,改日让他们给你开副方子便是。” “滚!” 饶是许长卿,也没忍住一把将他推开。 “哈哈哈哈哈哈!” 汉子放声大笑,好不痛快。 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过去,青砖石板路走到了尽头,两人踏入一条泥泞小路,又走过约莫五百步,终于到了目的地。 远处路边,丛生的杂草间,有座破落的小院立在那,阴气森森。 屋门正半掩着,还没进去,许长卿便已经闻到那股腥臭的妖味儿。 “人是昨儿晚上死的,那只妖可能还在附近徘徊,一会儿你躲我身后,发生什么事情,莫要多管,马上逃生。” 邓炜沉声说道,见许长卿没有回应,不耐烦道:“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 许长卿潦草应了一声,便拾阶而上,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你小子……”邓炜被气得瞪眼,连忙跟上。 “吱呀~~” 木门被缓缓推开。 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家具陈设摆放整齐无半点混乱,只有最远处墙边的炕上,躺着一具僵硬尸身,正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许长卿上下观察了几眼,此人死相和邓炜说的描述一般,唯有脖子上两道猩红伤口他未曾提及。 “奶奶的,果真是蝠妖!” 看了伤口,邓炜便骂骂咧咧地道:“老子都能一眼看穿的案件,这左房竟非说是人干的,我呸!” “快搜搜还有什么线索,一并带回去找县令,我定要告他们一状!” 许长卿四处查看着,随口说道:“不是蝠妖。” “你懂个蛋!”邓炜不耐烦道:“老子见过的妖比你见过的人都多!” “这脖子上的伤口,分明就是蝠妖的两只牙齿咬的,他身上的血都被吸了个干净,所以才会是这副模样!” “若是人所为,谁能做到连炕上都没有一点血迹?” 许长卿微微一笑,缓缓走到哪尸身前,指了指脖子上的伤口。 “你再仔细看看,这两道血孔是三角形破口,蝠妖牙齿尖锐细长,伤口怎么可能是这样?” 邓炜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懒得搭理,正要忙自己的事儿,但转头一想,脸色便微微有了些许变化,似是想通了什么,“嘶”了声,又返回来查看伤口。 仅仅一眼,便是大惊。 “还真是!” “莫非有谁练了要吸食人血的邪功?那可就真归我们右房管了!” 许长卿却道:“我何时说过是人了?若无意外,这应是蛭妖所为!” 邓炜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拍手道:“是了!水蛭咬人,伤口的确是这样的三角形状……可水蛭只有一副牙齿,这人脖子上的洞为何却有两个?” 许长卿思索片刻,回答道:“我曾在古籍上看过一种妖,名为双头蛭蟒,体型庞大如巨蟒,却生两蛭首,好吸人精血,杀人时会先捆绑猎物,口器再吸附于猎物主要血脉上,吸食精血直至干涸为止。” “因为有两个脑袋,所以伤口也有两个。” “只需查看他身上是否有被巨蟒捆绑的勒痕,便可确认。” 第十七章 双头蛭蟒 闻言,邓炜立马撕开死者衣物,只见他干瘪的躯干处,的确有被勒出来的紫青色,顿时瞳孔微缩。 猛然扭头,看向许长卿,邓炜神色之中,再无方才的轻视,反而多了几分不敢置信,笑道: “小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许长卿想了想,淡淡地道:“我对杀妖颇有研究。” “哈哈哈,好小子!” 邓炜拍拍许长卿的肩膀,笑道:“不愧是我老弟,幸好今日带了你来,否则我还以为这是蝠妖,若是就这么回去禀报,定要闹笑话!” “这样一来,我只需回去誊写卷宗,交于县令大人,便可将此事移给左房处理。” 他拉着许长卿出门,刚踏出门口一步,便像是想到什么般,猛拍脑门。 “对了,我听说左房正在捉拿的是头莽妖,莫非也是这双头蛭蟒?” “但据说那位的尸身,并没有被吸食精血的痕迹。” 许长卿淡淡地道:“妖物杀人,不一定是为了猎食,有时也仅仅是为了取乐。” “不错……不错!哈哈哈哈!” 邓炜拍着许长卿肩膀大笑道:“县令正为此案焦头烂额,我们获得如此重要的线索,定是大功一件,赶紧回去禀报!” 说罢,他便又拉着许长卿,飞快往巡城司的方向去了。 临走之前,许长卿目光最后落在那具打更人的尸身上片刻,眉头微皱。 他总感觉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暂时说不上来,只好作罢。 …… …… 巡城司。 “一群没用的废物,本官这么多年发给你们的俸禄,真是发到狗身上去了,平日捞油水的时候你们一个比一个争先恐后,现在到本官真正用你们的时候,屁用都顶不上!” “你们把清水湖围了三天三夜,镇中其他妖物作祟都踢给了右房处理,本官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呢?就是这么回报本官的吗!” 公堂之上。 身穿青色官服的县令站在案前,指着左房众人,骂红了脸。 而县令的座位,此时却让一佩刀汉子坐了去,仿佛事不关己,正悠闲地喝茶看戏。 “你们说话啊!都哑巴了?!” 县令怒吼声比平日公堂审案时更大几分。 左房众捕快自然是不敢多言,死死地低着脑袋,生怕与领导有任何眼神接触。 唯有左典史李恩抬着头,挤出满脸的苦笑。 “大人……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啊……那蟒妖十分狡诈,我们用尽了手段,也无法将它引诱现身,怕……怕是需要城守府出手才行了。” “出你个屁!”县令抓起案上毛笔,狠狠摔在李恩脸上:“城守府正忙着护卫京都来的大人物,没空管这些破事!” “上面命令已经下来了,若是两日内见不着那只蟒妖的妖丹,那位大人物一旦发怒,本官头顶的帽子保不住,你们的脑袋也别想保住!” 李恩等人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右房那群人整日闲得发慌,让他们帮点小忙,跟杀了那邓炜的老母一样,三番五次前来找茬。” “若不是他阻碍了我们查案,我们也不至于这样啊!” “哼!”县令扶着腰,气道:“你们左房右房,就没一个能为我分忧的好东西!” 说曹操曹操就到。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县令往那边一看,只见那邓捕头风风火火地领着个少年闯了进来。 刚进门,邓炜便看见了一边正在挨训的李恩等人,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县令。” 他拱拱手,说道:“镇口打更人的命案,下官已经查清了。” 县令微微皱眉,自知左房耍了小手段,这邓炜应是兴师问罪来的,便一挥手,不耐烦地道: “你的事,容后再议!” “大人。”邓捕头连忙解释道:“我发现了蟒妖案的重要线索,或许能为您分忧啊!” 听到这话。 县令眉头皱得更深了,上下打量了邓炜几眼,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所谓蟒妖案,便是袭击京城大人物的那只妖。 但这邓炜平日里就是个五大三粗,没头没脑的莽撞货色,典型的武将,让他抓抓恶人杀杀妖还行,但要动脑的任务,往往都会办砸。 左房几十号人加在一起都查不到的蟒妖,这莽夫突然跑出来说自己查到了,狗都不信! 怕不是又来找茬的。 于是县令更不耐烦地道:“你能查到个甚,本官不责罚你已经是仁慈,再吵闹休怪本官无情!” “哎呀大人你误会我了!” 邓炜指了指身边的许长卿,解释道:“线索不是我发现的,是这小子!” 话落。 公堂内所有目光,都落到了许长卿身上。 这倒是更有说服力一些…… 县令瞟了许长卿两眼,却仍旧是皱眉摇头。 他记得这人,不过是个愣头青捕快,性格倔强,才能平庸,能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你说说看吧。”县令无奈地道。 邓炜当即道:“打更人一案中作祟的妖物,正是左房正在调查的那只蟒妖!” 此话一出。 堂内瞬间安静。 县令整个人怔住,直勾勾地看着邓炜。 正当邓炜以为全场众人都已被他的断案如神惊住时,却听见那左房众人传来阵阵窃笑声。 “噗嗤……”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终,那李恩还是没能憋住,连带着几名手下一起放声大笑。 县令的脸,也彻底变成了铁青色。 唯有坐在县令座上的那个男人,微微坐直了身体,似乎是起了些许兴趣地看向了这边。 李恩笑了老半天,大声嘲笑道: “邓炜,打更人案作祟的妖物分明是一只蝠妖,你好歹也在巡城司当差多年,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伤口都认不出来?” “大人,我看这个家伙就是故意来捣乱的,邓捕头你也是昏头了,你可知此案牵涉到哪个大人物了吗?要是真耽误了我们的事,你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邓炜脸色一沉:“你既然知道是蝠妖所为,还遣我们右房去办事?” 第十八章 生吞砚台 “大人您看!”李恩立马道:“正如我所料,这家伙果然是来找茬的!” “你……” 邓炜怒目圆瞪,双眼好似能喷出火来。 他们的矛盾由来已久,邓炜为人正直,自是看不惯李恩种种欺压百姓的行为,但这李恩做人做事比他狡猾得多,邓炜始终没能占到几次便宜。 但偏偏仗着过硬的武力,李恩也没能彻底将邓炜压下来。 久而久之,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重,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一点就炸。 “你什么你?”李恩挑了挑眉毛,冷笑道:“我的确知道打更人案是妖物所为,可我也只是因为在办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抽不开身,才让你帮个忙而已。” “你要是不服,大可以冲我来,但没必要影响大人的正事!” 邓炜嘴角一抽,“好啊,耍嘴皮子老子耍不过你,你李恩要还是个汉子,有种咱来耍耍刀!” 说罢,他便真的手握刀柄,眼看着就要在公堂之下拔刀出鞘。 千钧一发之际。 少年的声音,在堂内响起。 “杀人的,是一只双头蛭蟒!” 话落。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声看了过来。 “双头蛭蟒?”李恩嘴角扯出轻蔑的笑:“什么鬼东西,听都没听说过。” 许长卿看他一眼,叹息道:“古人言,人丑就要多读书。” “你说什么?!” 许长卿微微一笑,不搭理他的愤怒,而是对着县令接着解释道: “禀大人,下官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这种妖怪,它们乃水蛭所化,但却体型庞大,犹如蟒蛇,又生有一双蛭首,因此他们既有绞杀猎物的能力,也有吸食人血的喜好。” 听到这话。 县令微微一怔,多看了许长卿几眼,仍在细细咀嚼他的话。 李恩冷笑着插嘴道:“你有何证据,说那是什么双头蛭蟒?” 许长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回道:“若李典史认真一些查看,便能发现打更人案的死者尸身上有绞杀勒痕,并且脖子上的伤口呈三角状,刚好与双头蛭蟒的特征对上。” “胡说八道。”李恩冷冷地道:“大人,我杀妖多年,从未听说过清水镇有什么双头蛭蟒!这不过就是普通的蝠妖作乱罢了,若真是那双头蛭蟒,哼——我把砚台给吃下去都成!” 县令皱紧了眉头。 老实说,他也不太相信许长卿的话,主要还是因为这小子不过一个愣头青,怎么可能突然就有这般见识?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就在这时。 一道沉闷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只见那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缓缓从县令的座儿上站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许长卿。 “我倒是听说过一种类似的妖怪,生于农田池塘之中,以人类、牲畜精血为食,打更人案是否此妖所为,把尸身带来一看便知,没什么好吵闹的。” 县令脸色大变,连忙上前拱手道:“是是是,张大人您说的是,李恩,听见了没有?还不快去把尸身请来!” “不用了!”邓炜挥手道:“我早便差人去了,很快就会送过来。” 那被称为张大人的男子笑眯眯地走到许长卿跟前,问道: “但你说这双头蛭蟒以人血为食,可蟒妖案的死者,并没有被吸食精血的迹象。” 许长卿看他两眼,心中暗暗打着算盘。 连县令都对此人毕恭毕敬,显然他的官位品级比县令要高得多,但瞧邓炜的模样却像是不认识他,应该是从外面来的大人物。 如果不是他们口中那位从京城来的,那边只有一种可能。 此人,就是斩妖使!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许长卿当即反问道:“死者可是浑身筋骨尽被绞碎,痛苦而亡?” “你如何得知?”男人皱眉。 许长卿笑了笑,道:“双头蛭蟒与一般蟒妖不同,它们往往不会直接绞杀猎物,而是绞碎猎物浑身筋骨,令其不能动弹,然后再慢慢享用其精血。” “但它生性胆小,若是在吸食精血之前被人打扰,便会立即退去,放弃猎物。” “那起案件的死者之所以没被吸血,应该是有人迅速发现他遇害了吧?” 这番话说完。 县令、李恩两人皆是露出惊异之色。 张大人更是眯起眼睛,深深地看了许长卿一眼,笑着开口道: “你说的半点不错。” “刚开始我也疑惑,若是蟒妖所为,死者为何不是窒息而亡。” “小友的话,实在令我醍醐灌顶。” 许长卿笑着拱了拱手,目光却轻飘飘地看向了李恩:“这砚台李典使是想生吞还是蘸酱吃啊?” 李恩心里仍有不服,可却不敢质疑张大人的话,只好僵硬笑道:“呵呵……小伙子真是见多识广,在下佩服,不愧是秦家大小姐的夫婿,方才是我不对,我跟你道个歉” 他顿了顿,决定通过攀关系缓解尴尬。 “话说回来,你二叔秦正是我多年好友,他也曾多次与我提起你……” 许长卿笑眯眯地打断: “原来是我二叔的朋友啊……” 李恩心中刚一喜,正要继续说,却听到了下一句话。 少年笑容一点点变冷,毫不留情道: “我最讨厌我二叔。” 李恩表情彻底僵住,心中逐渐涌起怒火。 今早他刚收了秦正的礼,要他帮忙收拾这个小子,他还想秦正何必和一个小吏置气,没想到下午便知晓了这小子的狂妄。 区区一个后辈,年纪轻轻,职位低下,竟然这般折辱自己,丝毫不给他台阶下。 真把他当纸老虎不成? 然而,就当他准备发怒时,却听见那连县令都敬重的男人开口: “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 张大人缓缓回头,身上仿佛有股无形的压迫感爆发出来,令李恩浑身一抖。 “李典使?” 咔嚓! 只听一声脆响。 李恩抓起砚台张口咬下一角,生生嚼碎,咽了下去。 他死死地低着头,脸色明明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却仍不敢对男人露出任何不满之色。 “胃口不错,想来是这些天捉妖捉累了,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吧。” 男人沉吟片刻,说道:“剩下的砚台,赐你回去当宵夜。” “多谢张大人赏赐!” 李恩躬身拱手行礼,嘴角仍渗出鲜血。 “小子。”男人又看向许长卿这边,问道:“刚才他说你叫许长卿?” “正是。” 许长卿不卑不亢。 “不错,你可有法子抓住那双头蛭蟒?” 男人又问。 许长卿回答道:“方才我说了,它喜好隐匿于农田池塘之中,先前左房是围错了地方,如今只需重点布控在镇中或附近池塘农田周围,定可抓到此妖。” “嗯……很好,就这么办。”张大人满意点头。 县令连忙一巴掌拍到那李恩的脑袋上,怒道:“听到了没有?还不快吩咐下去!” “是!” 李恩行了一礼,正要退下,却忽然想到什么,躬身至地,诚恳说道: “张大人,方才是我鲁莽无知,冒犯了大人和右房的两位兄弟,李某在此,向两位同僚赔罪了!” 李恩停顿片刻,斜眼瞥了瞥许长卿,又说道: “可清水镇那么多池塘农田,都要布控,我们左房的人口实在不够。” “能否请右房的兄弟帮帮忙,只需帮忙布控便好,杀妖之事,还是我们左房自己来。” 第十九章 一把长刀 李恩停顿片刻,斜眼瞥了瞥许长卿,又说道: “可清水镇那么多池塘农田,都要布控,我们左房的人口实在不够。” “能否请右房的兄弟帮帮忙,只需帮忙布控便好,杀妖之事,还是我们左房自己来。” 他这番话,语气诚恳,像是真的在恳求邓炜一般。 但其中的阴谋诡计,邓炜当然是心知肚明,当即便道: “滚你娘的蛋,想让我的人替你去死,没门!” “邓炜!”县令恶狠狠地瞪道:“右房本就有关键时刻辅助左房收妖的职责,这不仅是李恩的请求,也是本县的命令!” “你休要再胡搅蛮缠!” 邓炜咬牙切齿地瞪着李恩,恨得是牙痒痒,可却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要知道,此事事关京城的大人物,若是右房不出手支援,一旦出了什么闪失,右房是必定要担责的。 这是李恩的阳谋,而且的确十分无解,邓炜只能答应,不能拒绝。 那刚刚帮腔的张大人,也只是双手负后,假装出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并不反对右房支援。 邓炜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一招:“既然如此,我出人帮你便是!” “谢邓典史,我这就下去安排。” 李恩拱拱手,便往后退开了,离开之前,最后斜了许长卿一眼,神情深处,藏有浓厚杀机。 争论结束,县令在张大人面前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遣退了许长卿和邓炜。 “小子。” 回去路上,邓炜脸色不怎么好看,沉声道:“刚才你瞎插什么嘴?这么急着抢老子风头,咋滴,想坐老子的位子?” 许长卿表情淡然:“是你半天说不到重点,我才忍不住。” “滚你娘的!”邓炜当即骂道:“我是不忿那李恩的嘴脸!要不是你插嘴,我非得砍他两刀不可!” 许长卿撇撇嘴,没有说话。 见他这副模样,邓炜无奈地叹息一声,表情语气都舒缓了许多,担忧道: “那个李恩向来小肚鸡肠,生平最要面子,我与他平日里斗惯了倒还好。” “但你区区一个小吏让他如此吃瘪,他心里肯定恨死你了,今后在巡城司,你怕是会有很多麻烦。” “不说别的,他和我一样是九品上武夫,你还没入品,要是对上他,你怕是连一个回合都坚持不下来。” “而且他最后演的那一出,九成是冲着你来的,你可得千万小心。” 许长卿笑了笑。 这人虽然粗鲁了些,但对许长卿还是极好的。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间库房前。 邓炜让许长卿在外面稍作等待,然后便自己走入库房之中,里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 约莫半刻钟后,他拿着一柄长刀走出来,将刀递给许长卿。 “这是你的刀。” 许长卿皱眉:“巡城司不是不允许将刀带走么?” “我是典史!”邓炜翘高了鼻子,哼道:“左房兵器库,老子说了算!” “你尽管佩在腰间防身,谁都知道你是老子小弟,没人敢说二话!” 许长卿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长刀。 说到底,典史也只是更高级的捕头罢了,并不入流,也无品阶。 给他拿着这把刀,邓炜所承受的压力,绝不如他口中说的那般简单。 尽管对于许长卿而言,有没有这把刀都差不多,但邓炜一番心意,还是令他心中涌出不少感动。 当年刚入剑冢,许长卿在一堆天生剑胚里天赋算不上高,修行练剑也跟不上其他人,没少遭受冷眼耻笑。 那时师姐比他大不了几岁,天资卓越,十六便入了三品,震惊天下,在剑冢里更是横行霸道,尤其爱逮着许长卿欺负。 但偏偏欺负许长卿的人是她。 偷偷把高阶心法传授给许长卿的人是她。 一言不合,便御剑数千,追着那些嘲笑许长卿的师兄弟满山跑的人也是她。 在这世道,有一个像师姐和邓炜这般嘴上从不饶人,但却尽力罩着自己的人,并不容易。 “你小子也是怪,盯着一把刀也能看半天。” 邓炜道:“今日你辛苦了,晚上不用当差。” “明日围剿双头蛭蟒的任务,十有八九你也要去。” “赶紧回去陪陪小娘子吧,别明日不小心死了,让人家吃尽守寡的苦头!” …… …… “磨剪子嘞——戗菜刀!” 东门集市,人来人往,尽管已经到了黄昏,仍然叫卖不绝,十分热闹。 小婵手里拎着一篮子刚刚买回来的蔬菜水果,步伐轻盈,嘴里还哼着歌,瞧着心情很是不错。 听见巷尾磨刀匠的声音,连忙小跑过去。 “老奶奶,今天还没收摊呢?” 磨刀的老妇见着是小婵,“嘿嘿”一笑,道:“这不是我算着日子,最近你家菜刀该钝了,肯定要来找我,才专程在这等你吗。” “真的假的。” 小婵将信将疑,从篮子底下抽出菜刀,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菜刀,也懒得论价,便“锵锵锵”地磨起菜刀,一边打听道:“听说你家小姐不声不响就娶了个赘婿回家,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哩!” 小婵笑嘻嘻地道:“你不知道,咱家姑爷可俊哩,要是你见着,指定看傻眼!” “呵呵呵。”老人笑道:“我这辈子啥俊男没见过。” “那是你没见过咱家姑爷!”小婵争强好胜地道。 没一会儿功夫,菜刀便被磨得如新的一般锋利,递回小婵手里。 小婵将它收好,再道了一声别,便匆匆往秦府的方向赶去了。 时已黄昏。 回去之后还要生活做饭,要是晚了,饿着姑爷和小姐,那可是大事! 想到这。 小婵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可还没走几步,便又停了下来,一双秀美蹙紧。 只见更远处。 是几个秦朗的家丁走狗,正拿着几副药膏,迎面朝她走来。 “怎么恰好在这会儿碰上了。” 这几个家伙,平日在秦府最为烦人,走过路过都得讥讽几句,上次更是仗着酒气调戏小婵,动手动脚,若不是大小姐及时赶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现在在秦府之外遇见,若是被看见了,更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 小婵贝齿轻咬嘴唇。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第二十章 小婵,备茶! 怎么办? 要不绕过去? 或者低调路过,也许他们不会发现我呢? 小婵在心中暗自想着,可不知为何,现在的她对那几人却没多少害怕畏惧,更多的是烦躁恼怒。 一味软弱退让,只会更助长他人欺负自己。 许长卿的话,萦绕在小婵耳边。 “哼,姑奶奶才不绕路!” 小婵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小拳头在胸前一握,给自己加油鼓劲,便直挺挺地朝那几人冲过去。 此时此刻,那几个家丁正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人来人往间,有少女正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 “喂!” 一声冷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几人皆被吓了一跳,脖子僵硬地扭动回来,看见面前少女的刹那,脸色更是跟见了鬼一样变得煞白。 气氛顿时凝滞住了。 小婵壮着胆子上前,但她毕竟是个女子,真走到他们面前了,声音反倒是虚了一些,但仍然不打算示弱: “你们几个……” 没想到,话刚说了个开头,那几名家丁逐渐苍白的脸色更是变得难看到极点。 “鬼啊——” 大叫一声。 几人落荒而逃。 只留满脸懵逼的少女停在了原地,指了指自己,神情有几分崩溃: “我长得……很像鬼吗?” 就在此时。 一个很好听,很清澈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放心,你不像鬼。” 小婵猛然回头,只见那身穿公差服的清秀少年缓缓走来,身姿挺拔,腰间还多出一柄长刀。 相比昨日,更添了几分飒爽。 “姑爷!” 小婵露出惊喜之色:“原来是你吓跑了他们!” 许长卿笑了笑,道:“和我没关系,是你的气势吓跑了他们。” “嘿嘿嘿……”小婵笑嘻嘻地道:“姑爷说得真对,只有自己不软弱了,别人才不敢来欺负我们。” “多亏了昨天姑爷一闹” “今天我在府内走动的时候,其他院子的婢女下人,都躲着我走,生怕被我碰见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见哩!” 许长卿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小婵“哎哟”的一声,双手捂着脑袋,故作疼痛的样子:“公子,我疼~” “走了,回去做饭。” 公子笑着道,自顾自地走在了最前面。 看着少年并不算宽广的肩膀,小婵微微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从她记事起,她就已经待在小姐的院子里了,那时的老爷身体还没那么差,但总是繁忙于公务,一年到头来,只有过年的几天会来小姐的院子住上几晚,陪陪小姐。 那几天,往往小姐笑得比前面一整年都多。 既是因为有父亲陪伴,更是因为只要老爷在这座院子里,别人就不敢来闹事了。 等年过了,老爷走了,府里别的孩子,哪怕是家丁下人,就又能对小姐闲言碎语,甚至施以拳脚。 那时的秦朗还未练武,小姐总是不服气还手,直到打得那秦朗哭爹喊娘才会停下。 小婵永远不会忘记,每当秦朗一边哭,一边贼喊捉贼地回去找爹娘告状时,小姐怔怔看着他逃跑的眼神。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小姐眼红。 她想啊,小姐是该有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个靠山,每当她哭着鼻子跑回家,他永远都在那,无论如何都会帮自己出气啊。 现在,或许终于有了。 “姑爷姑爷,你等等我啊~” “姑爷姑爷,你不知道,今儿一早小姐第一件事,就是关心你哩!” “她说起你的时候啊,笑得可甜啦!” 小婵就这么一路吵啊闹啊,叽叽喳喳,好似一只百灵鸟。 许长卿走在最前面,闭口不言,但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笑意。 不知为何,虽然小婵十分聒噪,但他却生不出一丝厌恶。 若是以前的他,早就一剑过去了。 很快两人便回到了秦府。 记得昨日许长卿被带去找徐牡时,一路上遇到的家丁见着自己,皆是神情诡异,偷偷摸摸地在远处嚼着舌根子。 今日回家,这种现象就彻底消失了。 几个家丁刚离着老远瞧见许长卿,便好似瞧见了恶鬼,手里端着的东西都不要了便飞快逃走,生怕晚一步便得被这恶人留下来似的。 滑稽模样,引得小婵大笑连连。 “他们那几个,都是二老爷院子的家丁。” “昨天在秦朗的院子外面也有他们,听蝶儿说,他们看得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嘞!” “蝶儿是谁?”许长卿问道。 小婵回答:“是老爷院子里的丫鬟。” 许长卿“哦”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廊道里,一个与他同样身穿公差服的男人正步履匆匆,往秦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看样子,是刚与秦府的谁见过面。 “那是姑爷的同僚吗?”小婵也发现了那人。 “左房的人。” 许长卿淡淡地道,他依稀记得,今日在公堂之上对峙时,似乎见过这人。 看来那个李恩和秦正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无需在意,我们走吧。” 秦府很大,秦蒹葭的院子离大门很远,走了好一会儿,许长卿才总算是见到那间还不算太熟悉的院门。 不知是一直等在那,还是预感到他们即将归来,那少女竟是坐在院子门口,手里拿着树枝画圈作乐。 直到他们走近之后,她才缓缓抬起头,见到许长卿回来,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可是片刻之后,却又恢复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许长卿。” 少女托着腮,与少年对视着,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道: “我又被欺负了。” “……” “……” 万籁俱寂。 时已黄昏,青石板路上反射着金色的光芒,树叶缝隙间,恰好将那抹最温暖的余晖漏在少年清秀的脸上。 可不知为何。 这一刻,连那抹阳光都冰冷了几分。 “谁?” 许长卿轻声问。 “还是秦朗?” 秦蒹葭微微点头,眼帘轻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今日遇到他出门……他说……他说等他父亲安排好一切之后……就要把我送去昊天宗……” 越说,她的声音便越小声,像在外受了欺负的孩童回家告状般,既委屈,又有些心虚。 “不过他这人没什么本事,估计也就说说而已……你……你别在意。” 过了会儿,她又放大声音补充道,说完之后便将头埋进了膝盖里,一副不想见人的模样,手中树枝却被攥得咔咔作响。 世界再次变得安静。 仿佛连空气,都在这一刻凝固。 不知过去多久。 “小婵。” 许长卿转身面对来时的方向:“备茶!” 第二十一章 立威 作为秦府二少爷,清水镇最大家族的唯一男丁,秦朗在秦府一直都是横着走的。 除了卧病多年的大老爷之外,整个秦府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他大声说话,哪怕是他的老爹秦正,都极少对他严厉管教。 所以秦朗的人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别说是秦府内,即便在秦府之外,也是丝毫不会委屈自己的情绪,别人多看他一眼,他都得拉着家丁们上去将人胖揍一番。 作为如此娇生惯养,在溺爱之中长大的狂妄纨绔。 秦朗当然是连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个赘婿按在茅坑里灌茶。 更没想到还会有第二次! 这天,血染了天边的红霞。 粪染了秦朗的衣裳。 还是那个熟悉的茅坑,还是那个熟悉的茶壶,还是那个熟悉的许长卿,正抓着秦朗的脑袋,死死地按在茅坑里面。 可怜的秦朗,身上多处还裹着白布,昨日的伤口才刚刚结痂,这么半盏茶的功夫,便已尽数被撕裂。 钻心的疼痛,直冲秦朗天灵盖,整个人都挺直了一些。 “咕咕咕咕咕咕——” 许长卿拿着茶壶,往秦朗嘴里死命倒。 秦朗无法反抗,无法挣脱,甚至连惨叫都做不到,只能被迫将那滚烫的热茶一口口吞下去,喉咙与口腔各处皆传来剧烈的灼烧感,痛苦不堪。 时间仿佛度秒如年。 等一壶茶喝完时,秦朗只感觉恍如隔世,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五感尽失,看不清许长卿的模样,甚至连茅坑里那股恶臭都闻不见了。 许长卿的手似乎松开了。 隐隐约约间,他听见远处有吵闹声,还有他爹娘的声音。 “许……许长卿!” “你在干什么!” 茅房外。 和昨日场景简直一模一样,那些家丁仆人们围了里三圈外三圈,而六圈之外,则是那匆匆赶来的秦正夫妇二人。 “我的儿……我可怜的儿啊!” 吴夫人凄厉的喊声在整个秦府上空萦绕。 从人群夹缝间,她瞧见了茅坑里,自己儿子犹如一条死狗般躺在那里的画面,险些没被吓晕过去。 “还不快去!还不快去救我的儿!” 周围家丁这才连忙从许长卿身周数米外绕过去,冲进茅坑里救少爷。 “呜呜……呜呜呜……” 吴夫人看着秦朗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模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边锤自己丈夫边道: “秦正,你个没出息的老东西,这赘婿都欺负到我们儿子头上了,你还能不闻不问吗!” 秦正脸色已经绿得发青,僵硬如石雕,没有一丝表情,瞳孔周围血丝遍布,像是能喷出火来。 而许长卿则是站在人群中央,作揖淡淡地道: “小婿许长卿,见过二叔。” 谁也没想到。 两人的初次见面,竟是如此尴尬的场面。 并且,许长卿看似礼貌,实则丝毫不给秦正面子,甚至都没用正眼看他。 “苏勇……” 秦正阴沉得不想再说任何一句废话,齿缝间挤出低沉:“拿下他!” 一声令下。 护卫苏勇从他身后箭步飞出,拳头直直朝许长卿砸来。 转眼间,那砂锅大的拳头便已经要到许长卿面门。 就在这时。 许长卿不慌不忙,微微侧身,恰好与拳头擦过,右手成掌,由下往上一劈。 咔的一声脆响。 苏勇眼角搐动,强忍手臂的剧痛,出肘迅猛如雷。 许长卿脚步往后一退,手掌下移,恰好将手肘接住。 苏勇的这招名为山崩,即便是九品武者,只要命中,必然断骨,造成内伤。 这赘婿细胳膊细腿的,按理说根本无法挡下。 可他手肘撞在许长卿手掌上,竟就像撞在棉花上一般,毫无往日的打击感,反倒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让他瞬间失去了重心。 与此同时,许长卿脚步画圆,另一手轻轻往苏勇腹部一拍。 四两拨千斤! 只听“啪嗒”的一声响。 外人甚至没能看见这是怎么发生的,苏勇便好像一条从天而降的咸鱼,狠狠摔在了地上。 刹那间。 整个秦府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秦正声音阴沉冰冷到了极点:“你竟然入了品?” “什……什么?” 吴夫人瞪大眼珠子,面部表情不受控制地变得狰狞可怕。 “我们朗儿都还没入品,他……他怎么可能?” “许长卿,你究竟修炼了什么邪术!” 要知道,武夫入品,不仅需要天赋以及努力,更重要的是需要各种天材地宝淬炼体魄。 秦朗是从小在药材里泡大的,都还未能入品,这区区一个贫穷少年,竟能早早入品,这根本就不可能! “我入不入品,跟你们没关系。” 许长卿云淡风轻地道:“我来,是为了告诉叔叔和婶婶说几句话。” “既然我和蒹葭已经成婚,那么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劳各位再费心了。” “以后我们过我们的,你们过你们的,大家都舒服。” 说到这,许长卿忽然顿住,斜了秦朗一眼,声音冰冷如霜: “但以前蒹葭在秦府受过的‘照顾’,我们可一样都没忘记,若是再有人多管闲事,闲言碎语。” “可别怪许某恩将仇报!” “小子……”秦正咬牙切齿,字字如刀:“你以为入了品就能在秦府无法无天么?” 许长卿看他一眼,答非所问:“赶紧把堂兄带回去看大夫吧,他那些伤口再不处理,怕是要出大事。” “你……” 秦正怒目圆瞪,仿佛能喷出火来。 然而许长卿却没再搭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爷,可不能让这小子就这么走了,来……来人!拦住他,快拦住他啊!” “苏勇!你还不快起来!” “废物……你们都是群没用的废物!秦正,你除了瞪眼还会干什么!你已经连个赘婿都对付不了了吗!” “别拦着我,让开!让开!” 身后,传来着女人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但始终没有任何一个家丁胆敢上前,直到许长卿彻底消失在走廊转角处,那些吵闹的声音,才逐渐的平息了。 入品武者,虽然还是远远比不上九品修士,但在凡人里面,也算得上是千里挑一了。 在清水镇这样的小地方,除去城守府外,两个巴掌都能数完所有九品武夫。 地位,还是很不一般的。 更别提连苏勇都被三两下放倒。 那些寻常家丁护卫,根本拦不住他。 “老爷,这赘婿在秦家如此无法无天,你再不管不顾,我们母子二人还怎么活啊!” 吴夫人倒在地上,抱着受伤的儿子哭成一个泪人。 秦正阴沉着脸,冷哼道:“放心,区区一个入品武者,还翻不了天!” “就让他再神气一日,反正过了明天,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什么?”吴夫人愣了愣,惊喜道:“老爷你都安排好了?” 时已入夜,寒风凛冽,如刀割般穿透一旁厚重的窗棂,发出阵阵呜咽声。 “当初大哥给秦蒹葭挑了那么多个夫婿。”秦正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猜我为何选中了这个捕快?” “因为巡城司里的人,最好杀!”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寒意,仿佛连呼吸都能凝结成霜。 吴夫人如雕塑般怔住。 “好好准备一下,那位贵客,明日便来。” 秦正转过身,目光深邃地望向西边的远处,那一片无垠的黑暗与寒冷。 “既然不能和昊天宗交易,也不能白费了生得这么好的女娃娃。” 第二十二章 她是我的女人! 许长卿原本想和小婵一道回去,却发现周围早已没了小婵的踪影,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担心。 却没料到,还未等他接近自家院子,便已远远听见院子里,传来着少女们慷慨激昂的话语声: “小姐你是不知道,刚才姑爷有多帅哩!那个苏勇平日不是很厉害么?在咱姑爷面前就跟鸡似的,被三两下就放倒了!” “然后啊,姑爷就在所有人面前,说了一句震惊四座的话!” 她“咳咳”地清了清嗓子,模仿许长卿的语气,负手道: “秦蒹葭是我的女人,谁敢动她,我就杀了谁!” “噗——他,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秦蒹葭一口热茶喷了出来,眼眸瞪大,脸颊上泛起一片红晕。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 满头黑线的许长卿走了进来,“小婵。” “诶!” 心虚的小婵连忙转过身来迎上去,讪笑道:“姑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被多留一会儿呢。” 许长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再不回来,你怕是要说我能上天!” “嘿嘿嘿……”小婵讪笑着挠头:“这么说不是显得姑爷您威武霸气么。” 秦蒹葭眨巴着眼睛,视线定格在许长卿清秀好看的脸上,裙底的手不由得攥了攥,直到与许长卿的目光对上,才触电般又看向地面。 白皙小脸变得粉扑扑的,比扑满了粉黛的模样还要好看。 “你这样对待堂兄,二叔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 许长卿道:“有没有必要不重要,关键是我想不想做。” 少女死死低着脑袋,长裙被攥得皱巴巴的,只声细如蚊地“哦”了一声。 小婵很不懂事地凑到附近,“小姐……你怎么一抽一抽的,没有不舒服吧?” “呀!你怎么眼睛都红了……小姐你该不会……” 还未等她把那两个字说出来,许长卿的声音,先一步打断了她。 “小婵。” “去生火做饭吧。” “我饿了。” 小婵一拍脑袋:“您不说我都忘了,对……对不起啊姑爷,我这就去!” 说完,她便一溜烟地跑进灶房了。 院子里只剩下少年少女。 天渐渐暗了下来。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也已经消失。 秦蒹葭慢慢抬起头,院子里没点灯,她看不清楚少年的样貌,但仿佛只要她知道他在那,就会很安心。 “谢谢。” 她轻声说道。 “不用谢。” 许长卿回应。 少女不知道的是,她虽看不见许长卿,可以许长卿的目力,却能轻松穿透黑暗。 他清晰地看见了,少女微微上扬的嘴角边上,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地上。 许长卿怔住了。 只因这场景一如当年,某位从不流泪的红衣女子也这般蹲坐在地上,轻声抽泣。 可不同的是。 这滴泪水,看起来很开心。 …… …… 吃过晚饭,许长卿最先回房。 关上门后,点上一盏油灯,却愣了愣。 只见他床上多出了床棉被,铺得整整齐齐。 许长卿上前摸了摸,棉被质地极好,柔软厚实,表面更是光鲜亮丽,并无落尘。 瞧上去,应该是新买的。 许长卿嘴角微微翘了翘。 这世道,棉被可不是一般人能盖得起的,记得前世刚到剑冢时,许长卿体弱多病,尤其畏寒,严冬时每晚被冻得睡不着觉,偏偏整个剑冢里都找不出一床棉被,于是他便跑去偷师傅的酒喝。 他哪里知道,师傅酒壶里的压根儿不是寻常酒水,而是一品修士用以辅佐修行,每一滴都价值连城的仙露。 要知道,剑冢之中,等级森严,弟子境界实力未达标准,是决不允许越级服用那些珍贵丹药。 所以被师傅发现,许长卿自然免不了被胖揍一顿。 在那之后,师傅不知从哪给许长卿带回来了一床棉被,时不时兴致来了,便爱拎着一壶酒溜进许长卿房间,说什么男娃娃就该从小练练酒量,若是以后让女娃给喝倒了那可丢人! 然后许长卿往往会被烈酒呛得哭爹喊娘,那老家伙则是以此作乐,笑得前仰后合。 可在意识模糊之间,许长卿总觉得,师傅灌他喝下去的那些酒,和他那晚偷喝到的仙露,是一个味道。 思绪渐渐远去。 许长卿晃晃脑袋,不知为何他这两天总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若是没有被那些昊天宗修士背叛,或许他现在还在剑冢之中,大家也都不会死。 也不知道师傅,是否还健在。 不过以自己如今的实力与身份,恐怕是连与他说上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若不尽快变强,一切都是空话。 许长卿盘腿而坐,闭上双目,牵动意念,企图再次进入识海。 然而努力了许久,仍是没有成功。 轻轻叹出一口气。 许长卿睁开眼睛,下意识将那个煞气壶摸了出来。 今天刚到巡城司时,许长卿听说自己能去收妖,心里还高兴了一下,以为可以试试这煞气壶的能力了。 很可惜,那头双头蛭蟒早早的便溜走了,根本不给他机会。 原本许长卿已经在计划如何暗中猎杀了那妖物,却没料到左房那个蠢货典史李恩,竟提出要与右房联合收妖。 傻子都知道,他的目的是置许长卿于危险之中,最好能借刀杀人,以报吃砚之耻,但实际上却恰好合了许长卿的意。 这下他既能大大方方地收妖,又能好好在那暗中观察的斩妖使面前表现一番。 说不定就能一举获得使用试仙镜,进入斩妖司的机会。 许长卿不由得想起今日在公堂之上的那个神秘的张大人。 今日他先是为许长卿出头,敲打了李恩一番,随后李恩再提出左右房联合办案,他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缘由。 之所以一言不发,怕是他也想看看许长卿的能力。 也就是说…… “斩妖使已经注意到我了么。” 许长卿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 第二十三章 这一巴掌,我来打 如此,许长卿盘腿打坐,呼吸吐纳了一夜。 未等到鸡叫时分,他便换上公差服,披星戴月地出了门,总算是赶在点卯前到达了巡城司。 点过卯后,典史并没有解散众人,而是声称有事要宣布,让所有人都在这等着。 邓炜坐在主座上,满脸愁容。 许久之后,才开口道: “想必你们都听说了蟒妖案的事儿,左房那群逼养的玩意儿对付不了,昨日县令下了令,要我们右房全力配合左房捉妖,务必在今晚解决此案。” “你们,可都清楚我的意思?” 话音落下。 整个左房,自然皆是怨声载道。 其实能在右房的人,大多都是托关系走后门进来的,不用出生入死,虽然俸禄少了一些,但同样不需承担沉重的月贡,这才是大多数人加入巡城司的动机。 左右都是人命,明明右房日日都在岁月静好,不过是偶尔让他们上一次前线而已,邓炜护短有些怨言犹在情理之中,可这群人如此怨声载道,就是自私了。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话语声盖过了众人。 “我听说是有人昨天在县令面前出尽了风头,让李恩出了丑,才连累得我们集体被李恩报复的吧。” “昨日让李典史吃砚台时那么威风,怎么连累了大家时,却又一言不发了?” 此话一出。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许长卿。 吃砚台一事,在整个巡城司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昨日传到右房这时,还一个个拍手叫着痛快,可今日一被连累便都不乐意了,纷纷朝许长卿投来愤恨的目光。 邓炜阴沉沉地看着众人,“这事我也有份,怎么,你们还要造反不成?” “捕头,你是不是太偏心了一些?” 那捕快不依不饶:“我妈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许长卿有本事一个人把那只妖给收了。” “否则休怪我等在大街小巷上传传,说秦家的赘婿啊,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废物!” “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许长卿年幼时娘亲早死,是靠街坊邻居接济才能长这么大。 听到这话,邓炜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黄虎,你找打!” 说罢,他竟是三两步上前,一巴掌就要扇在那捕快脸上。 然而就在即将打到之前,却被许长卿拦住。 邓炜不解地看向他。 许长卿却面无表情,淡淡开口:“这一巴掌,我来打。” “怎么,你想打同僚?”那名为黄虎的捕快冷笑道:“这在巡城司可是重罪!” 许长卿笑了笑,道:“那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我能独自解决那只妖怪,你就让我打一巴掌,不许找上级告状。”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 黄虎捧腹大笑,指着许长卿道:“你们听到了吗?这小子……他说他要一个人对付那只妖,哈哈哈哈哈!真是不怕笑掉人大牙,你这细胳膊细腿的,都不够人家妖怪塞牙缝!” “别说一巴掌,就是打十八掌,一边打老子一边喊你爹都成!” 右房众人再次爆发哄堂大笑。 “一言为定。” 许长卿抛下四字后,便转身离开了右房。 参与今晚行动的人,都需提前到任务地点报道,并且做好伏击的准备。 许长卿打算早些到那去探探情况。 临走之前,邓炜在巡城司门口将许长卿叫住,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才小声地说道: “小子,人员部署是李恩负责,我插不上话,但别处都有七八名捕快共同行动,只有你负责那片区域人数最少。” “李恩此人小肚鸡肠,今夜有可能亲自出手报复,他是九品上,你千万小心,若有情况马上逃跑,保住小命最要紧!” “明白了。”许长卿拱手,感激地说道。 邓炜哼道:“你爹娘死前,曾托付过我照顾你,若是你就这么死了,我也没法向他们交代。” “快去吧,先探探路,方便晚上逃跑!” 许长卿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今夜他负责巡逻的区域位于清水湖北侧三里地,据说是一片小湖泊,常年积水,便被人当做了鱼塘,附近有几户人家生活,皆是贫困户。 按理说,若是那附近有妖物,最先遭殃的应该就是那几户人家才对,而不是距离将近十里的打更人老罗。 再加上左房包围那里多日,连妖毛都找不到半根。 所以双头蛭蟒十有八九不在那边。 这就有点郁闷了。 许长卿叹出一口气,估计那李恩自己也不知道妖物具体位置,很难做到借刀杀人,所以干脆安排了个没人的地方,选择自己动手。 一个李恩,倒是比双头蛭蟒好对付。 但关键是杀他没有煞气啊! 那还有什么意义? 实在不行,也只能自己出去找妖杀了。 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到了清水湖边时,已经日当正午。 沿着一条羊肠小路,走了约莫半里地,便远远的看见茶馆招旗下,一位老大爷正在向他招手。 “官爷,要不要来喝杯热茶啊!” 许长卿没吃早饭,此时确实是又饿又渴,便笑着点点头,欣然应允。 “好嘞,客官这边走!” 老大爷连忙迎到许长卿身前,全程弓着腰,恭恭敬敬地把他领进茶馆里,当即便倒上一壶热茶,再拿来一碟花生米,一个烤馕,放在桌上。 “官爷请慢用,不够啊,再找俺要!” 许长卿笑了笑,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老人。 “哎哟,这可使不得!”大爷连忙将铜钱推开,挤出满脸笑容:“官爷平时出生入死地保护咱,咱哪敢问您要钱,这些就当是我为您接风洗尘!” 许长卿正欲反驳,却见老大爷露出些许犹豫之色,支支吾吾地说道: “就是……就是我想打听个事儿!” “之前的官爷非说这附近有妖怪,将这里一围就是好几天,不让任何人出入,可我孙女还在镇里的学堂上课,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什么?” 许长卿眉头紧锁,放下茶杯:“左房的人连一个女孩儿都不放进来?” “是……是啊……” 第二十四章 酷吏当道 许长卿到了清水湖边时,已经日当正午。 与左房的接头地点是个茶馆,沿着湖边走过半圈,远远看见小山坡上,有面招旗正猎猎飞扬。 才刚接近,便听见茶馆里面传来吵闹声,说话的共有两人,其中有个老汉的声音,尤为凄惨: “官爷……清水湖已经戒严这么多天了,我那上学堂的孙女还没回来,如今音讯全无,她才五岁……五岁啊!” “求您开开恩,就让我出去找找她吧!” 而茶馆内另外一人,正是与许长卿共同办案的左房捕快李川。 只听他冷笑道: “既然已经失踪多日,为何之前不去找?如今我们全城戒严,你若敢到处乱跑,我立刻拿你!” 老汉痛哭流涕:“前几日巡城司围了清水湖,也……也不让任何人出入啊!我家孙女已经到了家门外,生生被那些官爷给拖走了,我给了他们银子,他们还嫌不够,闯进茶馆又砸又抢!” “要能让我孙女回来便罢了,可偏偏他们离开时已是黄昏,又说什么入夜后不安全,明日再说,到了第二日我再去问,那几个官爷却又不认账了!” “哼!那又如何?”李川冷着脸,沉声道:“我们围控此处,是为了收妖,还你们太平,你们不感谢便罢了,竟然还敢如此多生事端,莫要再烦我,否则小心挨打!” 老汉听了,心生悲凉,但事关孙女,岂会轻易放弃,依旧抱着李川的大腿,苦苦哀求: “官爷啊……你就行行好吧官爷……” 李川冷哼一声,抬手要打,可手腕却在空中忽然被死死钳住,猛一用力,巴掌无法动弹,反倒是脚下像被人一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扶着桌子,恼怒回头。 只见一名清秀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正中,将那老汉扶起,皱眉道:“这几个左房捕快未免也太仗势欺人了些,岂有此理。” 李川嘴角狠狠一抽:“你又是何人?” 许长卿这才看向他,微笑着抱拳道:“李大人好啊,在下许长卿,前来协助你一起办案。” 怔了一怔,李川眯起双眼:“你就是许长卿?” “正是。”许长卿笑了笑,道:“李大人,这位老人家的孙女才五岁大,孤身在外,太危险了,我们得尽力帮他找回来才是。” “帮他?”李川讥笑道:“许大人若想多管闲事,便自己去找好了,不过我可提醒你,误了今晚的事,小心大人责罚!” “谁说我要去了?” 许长卿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你们左房弄丢的人,自然是得左房自己去找。” “许大人,这便是你想多了。”李川大笑几声,道:“左房日日公务繁忙,哪有功夫帮忙找一个小女孩儿?” “至于你也是一样,今日我们还有要紧之事,不必再与他们废话,跟我来吧。” 说罢,他便负手与许长卿擦肩而过,往外走去。 却在此时,身后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 “依大唐律!” 许长卿朗声道:“除税收月贡之外,大唐官吏,不许私收百姓银两,官吏之间,严禁互相包庇,若有知情不报者,与之同罪!” “李大人,我既然已经听见此事,便算不得多管闲事,我也怕罚啊。” “你……”李川指着许长卿,嘴角狠狠抽了抽。 这道律法,的确一直都有,可清水镇山高皇帝远,谁当官不贪,反倒成了异类,所以从来没人拿它出来说事的。 李川冷笑道:“不过是这老汉一面之词罢了。” “谁又能证明左房有人受贿?说不得是这老汉冤枉我等!” 许长卿笑眯眯地道:“是不是,一查便知。” “怎么?”李川神情冷然地与他对视着:“你还想查我们左房不成?” “当然不敢,我也没这个本事。”许长卿淡淡地道:“不过昨日我恰好认识了一位张大人,他为人正直,或许会对此事很感兴趣。” 听到“张大人”三个字,李川瞳孔缩了缩,皮笑肉不笑地道: “这等小事,何需劳烦张大人,许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们左房帮忙找人便是,不过总得先抓了蟒妖再说,否则大人怪罪下来,没人担得起!” 许长卿抱拳道:“那我就替这位老人家先谢过李大人了。” 抓蟒妖,毕竟是大人物吩咐的差事,可谓重中之重。 找人,的确至少得在收妖之后。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老汉感激涕零,洒泪跪下,朝许长卿拼命磕头。 许长卿连忙将他扶起,笑道:“老人家,是李大人帮你的忙,你应该谢他才是,更何况,他还要赔你茶馆的损失哩!” “什么?!” 李川瞬间不淡定了,高声道:“我何时说过要赔!” 许长卿看他一眼,“老人家说了,茶馆被你们又砸又抢,你看,如今还是一片狼藉。” “我当时并不在场!”李川脸色铁青。 许长卿笑道:“只是让李大人代为赔偿,谁砸了,回去查清,再收钱便是。” “我凭什么代为赔偿?”李川把手一摊。 许长卿无奈叹息:“不赔也可以,不过我得告诉张大人……” “你……” 李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偏偏他还真被这招给治住了,毕竟当日他虽不在场,可却是他下的令,若那张大人真动了心思查起来,他铁定完蛋。 “好……我赔便是!”他齿缝间挤出低沉,从怀中掏出一两银钱,放到桌上:“这样总可以了吧?” 许长卿拍拍老人肩膀。 老人连忙磕头道:“多谢李大人!多谢李大人!” “这下便功德圆满了。”许长卿笑着对李川道:“好了李大人,我们也快些启程吧。” 李川看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杀意,但很快便被压住,冷声道:“走吧!” 那老人抱着银子,目送两人离开,老泪纵横。 待动静渐息,左边屏风后,走出一个丰腴妇人,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她是老人的儿媳,丈夫去世后便一直在守寡。 之所以藏在里面,是因为害怕被那些官老爷们看上。 这世道,女子生得漂亮,也不见得是什么幸事。 确认两个捕快都已走远,妇人才冲出门外,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我呸!这些当官的还真是不要脸!” “别这样。”老汉声音沙哑:“那个少年,不是坏人。” 妇人冷笑道:“蛇鼠一窝!不过是装给我们看罢了,更何况这两银子,本身就该是我们的!”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道:“公公,你不会真信他们能把小花给带回来吧?” “信不信的,又能怎么样。”老汉无奈道。 “你不在乎她的死活,我在乎!”妇女咬牙道:“趁现在巡城司的人刚撤围,我必须出去找她!” 说罢,她也不顾老头的劝阻,便自顾自地闯了出去,消失在树林里。 第二十五章 害人终害己 “当然。”李川疑惑地看着许长卿:“你问这个作甚?” 许长卿摇摇头,道:“没什么了。” 李川冷笑道:“别瞎琢磨了,我们左房捉了这么多年的妖,是专业的。” “听我一句劝,别以为你永远会像昨日那样幸运,杀妖,是会死人的。” “如果不想死,就乖乖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便好。” 许长卿懒得再搭理他,自顾自地在四周查看起来。 绕湖泊一圈大约只需要半刻钟,每走百步,便可见到地上有燃尽的黄符,走近查看,却发现这是仙家的“柳灯符”,以天地之灵气为燃料,寻常大风吹之不灭,除非符纸燃尽,或者遇到极重的妖气,才会被熄灭。 这玩意儿通常是用来搜妖用的。 但地上这些符纸残骸,都是几乎将要燃尽。 也就是说,妖物似乎的确没在这出现。 那妖气为何会如此重? 只有一种可能。 许长卿将符纸残骸放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藏不住的兴奋。 双头蛭蟒,刚刚才来过此地。 但它现在在何处,仍未可知。 很快,便到了黄昏时分。 “许兄弟!” 远处的李川正朝他招着手,呼唤他过去。 “今晚我们的任务,是诱杀蟒妖。” 李川介绍道:“虽然蟒妖肯定不在我们这,但我们戏也得做足,等到了晚上,我会在林间使用山羊血引诱妖物出现。” “到时候我们肯定是不需要与妖物战斗的,但你从未与妖物打过交道,怕你丢了小命,所以我会给你一个轻松些的活儿。” “那边。” 李川顿了顿,指向距离湖边五十步左右的灌木丛,接着道:“你只需要躲在那里替我把风,一旦见到妖物现身,不要犹豫,立马逃跑。” “那你呢?”许长卿问道。 李川笑道:“你跑远之后,想办法发出一些声响,到时候我自然有法子通知守城府前来收妖。” “原来如此。” 许长卿朝他拱拱手:“多谢李兄关照。” 李川满意地拍拍他肩膀,笑着叮嘱道:“小伙子,提醒十二分精神,切勿丧了命!” 说罢,他背上行囊,提着长刀,便要独自往密林中去了。 临走之前,许长卿将他叫住,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李兄在这的几天,可有见过成群结队的蝙蝠出没?” 李川微微皱眉,“我好像有些印象,不过都是些普通蝙蝠,在这一带还算常见,怎么了?” “没事。”许长卿笑了笑,道:“只是我有点害怕蝙蝠而已。” “呵呵。” 李川讥讽笑道:“你小子生人不生胆啊,蝙蝠你都怕,居然还认识什么双头蛭蟒?真是个怪人。” 许长卿一笑带过。 李川原本还想着最后在调戏一下这小子,但见怎么都激他不动,跟块木头似的,便也没有再与许长卿废话了。 离了湖边,他轻车熟路地闯入密林,天渐渐暗了下来,李川点着一根蜡烛,烛光在他身周仿佛形成一个独立的领域,驱散黑暗,缓慢前行。 直到一片精心选择的空地里,李川才停了下来,从最高大的樟树后寻出那桶早早放在此地的山羊血,“哗啦”地洒在空地正中间,再拿出数张符纸,念念有词地吟唱着些什么,最后沾上山羊血,贴在周围树木之上,形成一个圆圈。 完成一切之后,他立马吹灭了烛火,遁入周围密林之中,隔在上百步外,静静地观察着许长卿那边的情况。 此时已彻底入夜,天更寒了,冷风瑟瑟而来,钻入衣服缝隙,令李川打了个寒颤。 湖边还是没有动静。 想起今日许长卿的表现,李川不禁发笑。 这小子,简直愣头青得不能再愣头青。 还假仁假义地把钱赔给那茶馆的老板? 简直笑掉人大牙。 不过至少也算是临死之前做的善事了吧。 李川嘴角翘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之所以独自来此当诱饵,根本不是为了许长卿的性命着想,相反更会害死许长卿! 昨夜子时,李典史亲自抓了只牢房里的水鬼,放入那片湖泊之中,水鬼怕光,白天不会现身,可一到了晚上,便会出门觅食。 而水鬼并不会被山羊血吸引,却能轻易嗅到人的气息,那小子所在的地方,必然会被那水鬼发现! 只要入夜时那个愣头青还未离去,将必死无疑。 而自己只需要趁乱逃脱便好,反正那什么蟒妖不在这边,区区一只水鬼,刚才他布下的阵法便足以拖延。 “啧啧,真是可惜了啊。” 李川冷笑道:“刚入了秦府的门,现在却要去地府了,也不知尝过那美娇娘的味道了没有,嘿嘿嘿。” 就在他高兴之时,耳朵却微微动了动,似乎听见了什么 李川连忙停止了动弹,集中注意力地去听。 一阵凉飕飕的阴风袭来。 山野间,忽然听到“咔嚓”的轻响。 那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李川猛然扭头,低声喝道:“谁!” 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除了空气中些许的霉味之外,李川没发现任何不对劲之处。 听错了? 然而,李川的心才刚刚放下些许,又一声枯枝踩断的轻响,在与刚才正好相反的方位响起。 咔嚓! 李川猛地惊起,大声吼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许长卿?我不是让你待在那边吗!” 吼声在山野间回荡。 愤怒里,显然带着几分恐惧。 可那片黑暗,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不……不对…… 那家伙绝对不是许长卿,若真是他,我不可能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更没有听到脚步声。 是那只水鬼?那种东西倒是擅长隐蔽行踪,莫非许长卿已经死了?也不应该啊……这才刚刚入夜,他怎么死得如此快,而且水鬼喜欢将人拉入水中折磨,既然如此,许长卿怎会一声不吭便死了? 如此一来。 便只剩下两种解释。 要么是些夜行的小动物。 要么,便是实力远远在他之上的人……或妖! 咔嚓! 就在这时,又一声响起,这次更近了许多。 第二十六章 血妖 寒风呜呜然,枯枝乱颤,犹如鬼泣。 李川死死地盯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咽下一口唾沫,下意识地开始后退。 不……不可能的…… 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妖怪,巡城司包围了这里几天几夜,每时每刻都有人巡逻,今日才渐渐离开,并且第一时间就把其他水塘湖泊围住了。 双头蛭蟒根本没有时间到这里来! 多想无益。 是不是妖,一试便知! 他从怀中抽出柳灯符,步步后撤之际,引燃了那张符箓。 顷刻间,符纸上燃起火苗,驱散周遭黑暗,照亮方圆五步,一派清明。 李川长吁一口气,喝问道: “什么人,快出来,这可是巡城司在办事,我……” 然而。 话刚说了一半。 “呜呜——” 忽而一阵阴风骤起,如荒原野哭,李川顿时毛骨悚然。 那刚刚点燃的柳灯符,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肆虐之下,火苗摇曳,竟瞬间化为点点火星,四散飘零。 黑暗又复凝聚,李川瞳孔骤然脸色煞白,慌张想再去点燃柳灯符,可这次却连星星之火都无法再燃起。 若只是一只水鬼,最多让柳灯符飘曳摇晃,而不会熄灭,可这张符灭得如此之快,证明妖气之重,已遮天蔽日! “这……这怎么可能!” 李川连忙丢了柳灯符,连滚带爬地往许长卿的方向跑去。 绝不能让那小子发现有妖,只要能跑到他那边,让他做替死鬼,我就能活命! 李川在心中暗道,竭力抑制呼吸与脚步,争取不发出任何声音。 但也正因如此安静的环境,令他清晰地听见了,前方的黑暗里也有什么东西,踩在了枯枝之上。 咔嚓。 李川瞳孔骤然缩小如针,停住脚步,如有千万根细针扎入毛孔,几乎令他窒息。 云层散去,银色的月辉洒入林中。 他渐渐看清了,那片枯树之中,有道魁梧的身影,自地面缓缓站起。 月光下,那怪物青面獠牙,一对黑色的翅膀沾染着血渍,幽绿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李川,凶光毕露。 “救命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整片山野。 …… …… 与此同时。 湖边的篝火烧得正旺,火光将少年的双眸映地通红。 “你说你,既然好不容易寻得一丝生机,又何必再过来送死?” “这下好了吧,落得一个人头分家的下场,也莫怪我,我只是怕你再去害人。” “哦……说错了。” 许长卿愣了下,目光缓缓往下移。 “应该是鬼头分家才对。” 话音落下。 只听“哧”的一声。 绿色鲜血溅出,那被许长卿踩在脚下的水鬼脖子被一刀砍断,连最后的悲鸣都未发出,便彻底死去了。 “看来李恩的手段比我想象的要高明一些。” 许长卿缓缓站了起来,看向方才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只可惜谁也没想到,我们的推断都错误了。” “杀人的,根本不是双头蛭蟒。” “而是血妖!” 还记得离开打更人老罗家之前,许长卿在死者的床上,见到了一种诡异的划痕,并不像是刀刃所致,更像是某种妖兽的爪牙。 但当时邓炜急着回去交差,便把许长卿拉走了,没来得及细看。 直到方才,许长卿在周边探查时,发现了大量的牲畜尸体,才终于想明白了真相。 那里猪牛羊都有,瞧着应该是圈养牲畜,皆是血被吸干而亡,并且身上都有勒痕,与打更人老罗死法一致。 可圈养牲畜的牧场距离此地少说也有十里路程,如若是双头蛭蟒将他们拖行至此地,不可能毫无痕迹。 但如果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就能解释得通了。 以前在十万大山杀妖,许长卿曾见过许多妖怪,血妖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它们体型魁梧,翼展庞大,长尾犹如蟒蛇,极其有力。 由于它们进食时不爱被打扰,所以往往杀死猎物之后,并不会马上食用,而是用强壮的长尾将其带到僻静处再慢慢享用。 除了咬痕许长卿并不确定之外,一切都与血妖对得上。 而因为血妖不在湖里,所以这么多天来,巡城司的布控皆是虚妄,今日才刚刚撤围,或许是为了饮水,那只血妖便到了这边。 所以此处残留着血妖的妖气。 如果许长卿没猜错的话。 血妖的老巢,就在不远处的那座大山里。 事实证明。 许长卿是正确的。 那李川害人终害己,自以为聪明害死许长卿,实际则是身在死境却不自知。 血妖在十万大山虽只是最弱的小妖,但放在中原,尤其是这样的小地方,算得上是较为强大的存在了。 即便是昊天宗徐柳,都难以独自对付。 更别提一个小小的捕快。 被它盯上,已是必死无疑。 “同僚一场,也算有缘。” 许长卿轻轻敲了敲腰间刀柄,笑道:“放心好了,我会替你复仇。” …… …… “救……救命啊!救命!!” 山林间。 人影急速跑过,掠得周围枯枝震颤。 李川满身猩红,整条右臂都已消失不见,触目惊心的伤口仍在往外冒出鲜血,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拼命朝清水镇的方向奔去。 “救……救命……快来人……快来人啊!” 他时不时回头张望,后方树木正剧烈晃动,那片黑暗中,分明有什么物事在步步紧逼。 不行了…… 李川脸色惨白如纸,心跳声如人擂鼓。 巡城司并没有在清水湖附近部署,这里只有他和许长卿两个人,偏偏那怪物堵住了道路,逼得他只能往反方向跑,如今也已经没办法让许长卿当替死鬼。 怎么办……怎么办…… 这只妖物我肯定打不过,也不会有高手来救我,除非有别的猎物吸引它的注意力,否则我就死定了! 李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对……对了! 今早那小子路过的茶馆!那边还有几户人家,少说也有十几号人,他们的血气,肯定能吸引住这只妖怪! 李川心中大喜,瞄了一眼月亮,确定方位后,飞快往那处奔去。 第二十七章 少年有刀 他发了疯似地逃跑,巨大的呼吸声与脚步声充斥在耳边,眼看着救命的稻草就在前方。 然而。 未入品的武夫,终究只是强壮些的凡人罢了。 凡人,怎么跑得过妖? 似乎是猫爪耗子的游戏玩腻了,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嚎叫。 “吱——” 血妖展开遮天巨翅,轻轻一颤,猛烈的狂风瞬间将李川吹倒,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再抬头时,李川差点没吓得尿出来。 只见那怪物此时就在他五步之外,挡住了去路,张开獠牙,恶臭扑面而来。 “吱——” 尖锐的咆哮声令李川几乎失聪。 他凭借着求生的欲望爬起,正要往反方向逃跑,可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瞄见山林之间,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瞪大双眼,李川死死地盯着里面。 只见一个美妇人正抱着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蜷缩在灌木丛中,恐惧地看着这边,瑟瑟发抖。 李川眼中重新迸发出希望的光芒,手不由自主地朝那边伸去,嘴巴微张,似要说些什么。 下一瞬。 “噗嗤——” 猩红的利爪洞穿他的头颅,鲜血飞溅而出。 李川双眼瞪大如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再无任何生机。 “啊——” 躲在灌木丛中的小女孩被吓得惊叫出声。 母亲连忙捂住她的嘴巴,浑身颤抖不已。 然而,即便是她们一声不吭,那只血妖也早便发现了她们的踪迹。 “小花别怕,一会儿你听见妈妈喊,就马上往右边跑,听见了没有?” “妈妈会保护你。” 女孩儿神情惊恐,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咚!咚! 沉闷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血妖目露贪婪的凶光,粘稠的唾液从嘴边溢出,滴落在地面上,拉出一条细长的丝线。 尽管还隔着一段距离,那股难闻的恶臭依然十分刺鼻。 妇女强行抑制内心的恐惧,深吸一口气,眼神决然。 就在她决心自己跑出去引开妖物,让女儿逃跑时。 那血妖动作却忽然停住,像察觉到了什么般,扭头往另一边看去。 “吱?” 紧接着,它竟像看到什么可怕的物事,慌张后退,如临大敌。 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右后方的密林中传来。 “你这牲畜,好生大胆。” “偷吃些牛羊便罢了,竟然还敢伤人?” 灌木丛中,女孩瞪大了双眸。 她看见月光之下,一位清秀的少年手提长刀,缓缓从林中走出。 他面无表情,却威严凛凛,出言如仙人责问: “真是奇怪,十万大山距此千里之遥,你是如何翻越大片山河来到此地的?” “莫非如今的剑冢已经没落到了这般地步,连几只小小的血妖都拦不住么?” “吱——” 血妖张开血盆大口,双翼展开,遮天蔽日,朝着许长卿凶狠咆哮。 “少来这套。” 许长卿笑眯眯地看着它:“若你真不怕我,何必多此一举?直接来杀我便是。” 边说话,他边步步逼近。 “吱——” 血妖再次吼叫警告,可其声已显虚弱。 在它眼里,仿佛许长卿才是那个怪物。 许长卿笑道:“放松些,别紧张嘛。” “其实我们同样来自十万大山,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也是感动得很呐。” “所以我决定饶你一命,如果你答应从此不再回来,不再伤人,那我便放你离开。” 闻言,那血妖似解人意,气势竟真的渐渐收敛,缓缓退后,绿瞳中闪烁着复杂情绪。 “吱——吱——” 低吟示弱几声,它忽然振翅而飞,离地数米,果然欲要离开。 许长卿嘴角翘起一个狡黠的笑,轻声道出三字: “骗你的。” 话落。 他身形几乎化作残影,顷刻间掠至血妖正下方,一把抓住血妖长尾。 饶是血妖已第一时间拼命挥动双翅,可少年的手却犹如铁箍般牢固,竟将庞然血妖生生拽下,往地上猛地一砸。 轰! “吱——” 满地落叶枯枝被罡风震开,血妖发出一声悲鸣,口吐鲜血。 许长卿动作行云流水,不待血妖喘息,便一步踏上那血妖的腹部,血妖刚想挣扎起身,便又被一脚踩了回来,动弹不得。 “哥哥小心!” 灌木丛里的女孩儿大声喊道。 与此同时,许长卿身后,血妖之尾犹如巨蟒出击,猛然抽来,势不可挡。 锵! 刀光如月辉闪过,只听那血妖再悲鸣一声,鲜血溅射而出,原本朝许长卿抽来的蟒尾竟被一分为二,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再回过神来时,那柄邓炜给的长刀,已经抵在了血妖的喉咙上。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妖也一样。” “不过你杀了这么多人,却只能让你死一次,真是便宜你了。” 话音落下。 长刀猛然刺入血妖脖颈,往侧面一划。 刺啦! 圆滚滚的蝙蝠脑袋直接被砍了下来,滚落一旁,死不瞑目。 旁边的母女两人呆呆地看着这幕场景,竟是有些愣神地呆在原地。 如此庞大可怕的怪物,竟然就这么简单地被杀了? 这位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回过神来时,妇人连忙拉着女儿上前,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多谢神仙搭救,仙师大恩大德,我们母女二人此生难报!” 许长卿看她们一眼,淡淡地道:“我不是仙师,我只是巡城司的捕快而已。” “巡城司……” 听到这个名字,妇人显然愣了下,定睛一看,才发现少年穿着的确是巡城司捕快,心里又惊又奇,待她看清许长卿面容之时,更是惊异到了极点。 “您……您是今日中午……” 妇人瞪大双眸,一时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忽然更用力地磕头行礼,边道: “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在大人背后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请大人责罚!” 许长卿愣了愣:“啥?” 妇人接着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大人路过我家茶馆喝茶时,我就躲在屏风之后,本以为大人与那些狗吏是一路货色,等大人走后,还在您背后说了些闲话。” “但如今大人对我与我女儿皆有救命之恩,小女子心里愧疚,所以才与大人坦白。” 第二十八章 煞气壶 如今世道,百姓处境水深火热,官吏欺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这妇人名为刘梅,曾有个恩爱的丈夫,两人在镇上经营一家面馆,处于旺市,生意还算不错,人来人往,便结识了不少江湖子弟,其中有个捕快看上了她的美貌,却不敢硬抢,于是便装出一副好人模样,博取了她丈夫信任,再一步步将其引入陷阱,栽赃诬陷,致使她丈夫入狱,秋后问斩。 若不是她性子刚烈,宁死不屈,再加上怀胎十月,那捕快多少有些顾忌大唐律法,也难逃魔爪。 可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再替丈夫翻案,只能生生看着心爱之人人头落地,还得遭受邻居白眼唾弃,面馆生意也一落千丈,最终不得已带着女儿离开小镇,来到这清水湖边,重新安居。 自那以后,刘梅便最为痛恨巡城司,断定他们尽是些仗着腰间刀,头上帽,只知道欺软怕硬的走狗,但凡官吏,没有一个好人。 所以今日,许长卿走后,她才会那般说话。 直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这个少年,真的太不一样。 想到这,她缓缓站起,朝许长卿一揖到地,鞠躬许久后,才直起身子。 许长卿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刘梅微笑着解释:“我丈夫以前爱读书,老觉着自己是个读书人,他说那些文人作揖,不仅是行礼,还体现真诚与尊敬,作揖越低,便越是尊敬。” “我也不怕大人见怪,方才我磕头,是因为害怕,可知晓您是今日茶馆那位大人之后,我心里便只剩下尊敬与愧疚了。” “白天茶馆,我就躲在屏风之后,本以为大人与那些狗吏是一路货色,等大人走后,还在您背后说了些闲话,请大人责罚!” 许长卿一怔,问道:“白日时我帮你,你却怒我,如今我不过是奉命收妖,你为何又敬我?” 刘梅却浅浅一笑,答道:“我此生见过太多假仁假义、心肠恶毒的官吏,所以才误会了大人。” “可如今救命之恩先不谈,光是大人有这般身手,却仅是一个捕快,便足以见得大人绝无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对我老丈人的善举,自然也是真心实意了。” 听到这话,许长卿笑了笑,看向旁边的小姑娘,问:“她是今日那老翁的孙女?” “正是。”刘梅点头道:“她叫小花,来小花,快跟大人打个招呼。” 女孩儿连忙过来,学着大人们的模样深深一揖,娇憨地道:“哥哥好!” 这小花瞧着约莫六七岁,已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长得玲珑可爱,眉眼间与妇人有几分相似。 饶是许长卿这般性子冷淡的人,心里也不由得暖了一下,没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赶紧回家吧。” 他淡淡地说道:“巡城司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会赶过来。” “要是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少不了你们的麻烦。” 妇女脸色微微一白,目光不由得看向李川的尸体。 的确,一个捕快死了对于巡城司而言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们可是群石头都能榨出油水的货色。 若是跟捕快的死沾上关系,少不了被官老爷们敲诈勒索一番。 想到这,刘梅感激地看了许长卿一眼,站起身子道:“多谢大人提醒。” “事了之后,记得千万来我家茶馆做客。” 等她们走远之后。 许长卿才回过头来,此时此刻,在他眼里,那具血妖的尸体,正被一团漆黑的火焰包裹着。 那些,便是煞气了。 根据通常的理解,煞气便是世间之邪气,在妖物、鬼物以及邪修身上常有,但一般是看不见的。 仅在极少数情况下,当妖邪生灵的煞气异常强大并化形时,才会被修士目睹。 例如,许长卿前世曾遭遇一只蛮荒大妖,其煞气强大到肉眼可见,形成猩红色的烈焰般红云,遮天蔽日。 只是由于煞气壶的原因,这一世的许长卿,竟能用肉眼看见煞气的存在。 他迫不及待地拿出煞气壶,打开壶嘴的刹那,地上那团漆黑的火焰竟是自动缓缓升起,乖乖被吸入了壶中。 但如何使用这股煞气,许长卿一时不知所措。上次他只是触碰了煞气壶,煞气就自行融入他体内。而现在,他拿着煞气壶却无任何反应。 犹豫片刻,许长卿决定尝试举起葫芦,对准嘴巴。 下一瞬,想象中煞气腥臭难闻的味道并没有传来,反倒是有一股冰凉流过唇间,甘甜的味道随之迎来。 许长卿双眼骤然瞪大,将剩下的甘露一饮而尽。 那种神光迸发,内外通达的感觉,再次涌现。 直到那股灵气完全渗入五脏六腑,才停了下来。 许长卿立马便感觉自己结实了不少。 虽然这次的提升,远远不如上次的大,但至少能说明这个煞气壶是真管用的。 若不出意外,再杀十几只这样的血妖,他便能突破武道八品。 这样下去,他或许真有机会踏足那几乎无人企及过的武圣境界。 要知道,剑修已是世间战力之最,无其他流派能出其右,但传说中的武圣境,是能与剑仙匹敌,甚至更胜一筹的存在。 历史上,有不少剑修悟道成仙,武圣也有传说记载,但从未有人既是武圣,又是剑仙。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 但若有这煞气壶,便另当别论了。 如此一来,他反倒比较头疼自身剑道的问题,未看过道石,终究无法修炼,不说识海为何遍布迷雾仍未可知,哪怕是除去了迷雾,他的道石能有多大,也是未知数。 只是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放弃剑道便是了。 就在这时,他耳朵微微一动。 远处清水湖的方向上,传来许多人的动静。 …… …… 与此同时。 清水湖畔。 一行人正急匆匆地朝林中赶去。 为首之人,正是邓炜,倒不是因为他是领头的,而是因为他跑得最为着急。 他与李恩二人负责统筹布控清水镇各处水塘,皆以羊血诱引妖怪,可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却连妖毛都没见着一根。 正当李恩开始怀疑许长卿所言是否属实时,他们便听到了这处密林之中,传来那凄厉刺耳的尖叫声。 毫无疑问。 这绝对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响。 它是妖。 “他娘的李恩!要是那小子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一定跟你没完!” 邓炜恶狠狠瞪着李恩,咬牙切齿:“左房在清水湖围了这么多天,一根妖毛都找不到,偏偏你把许长卿安排到这里,妖物就刚好出现在这!” “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你至于费尽心机对付他吗?” “你开什么玩笑!”李恩冷声道:“昨日之前,我都未曾听说过那小子的名字,怎么可能利用那只什么蟒妖对付他?” “王八蛋……不是你还能有谁!” 邓炜怒气冲天,朝身后的张大人道:“大人,李恩这厮阴险狡诈,定是昨日便记恨上了我那个小兄弟,您千万要替我们做主啊!” 李恩冷哼道:“我的亲生弟弟李川也在里面,我为何要将我的弟弟也置于危险之中?” “邓典史。”张大人皱眉道:“如今还是先找到那只妖物要紧,切莫让伤亡扩大,到时就不好办了。” 邓炜脸色难看,但张大人都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加快脚步,飞快往叫声的方向赶去。 而李恩也紧紧跟在他后面,神情同样带有几分凝重。 若只是一只水鬼,李川不会有什么事,大不了落个临阵脱逃的罪名。 但那叫声,显然不只是水鬼这么简单。 方才他问过守在清水湖的捕快们,清水湖中并无异样,而附近水源也都在布控之中,情况未知的,只有许长卿和李川所在的那一片。 莫非妖怪真在那小湖之中? 若真如此,即便有许长卿做肉盾,李川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了。 不过不管怎样。 那个许长卿,都已必死无疑。 都是为了替秦正办事才会到此地步,若李川真有什么闪失,我定要让那秦正多付几倍的价钱才能了事…… 李恩在心中暗暗想道。 第二十九章 许长卿是鬼 思绪间,一行人已经跑入密林之中,估摸着已经到了方才叫声传来的位置。 邓炜点亮柳灯符,照亮周围。 火焰烧得很旺,并没有半分摇曳。 “嘶!”李恩大惊失色:“莫不是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快快回去,若是城守府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别慌。” 张大人笑眯眯地道:“你们修为不够,自然无法察觉,这附近,还是有些许残留妖气的。” “残留妖气……”邓炜问道:“是妖物离开了?” “错。” 张大人摇头道:“是妖物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惊。 要知道,通常左房杀妖,都是需要数队捕快同时行动,再有李恩这样的好手坐镇,才能成功。 整个巡城司中,有能力独自杀妖的人,也不过是李恩邓炜二人而已。 那许长卿和李川两个人,怎么可能做到? 李恩“嘶”了声,道:“李川是我们左房第二的好手,停滞在入品瓶颈已有多年,莫非是他临阵突破,战胜了妖怪?”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张大人点头道:“九品武夫,的确有独自杀妖的能力。” 闻言,李恩顿时喜不自胜,笑道:“哈哈哈,那便是了!除了李川,也没有别人能做到!” 邓炜担忧许长卿生死,连忙道:“还是先找到他们再说,虽然妖物死了,但他们二人很可能也受了伤!” 李恩玩味儿地看他一眼,心中暗自冷笑。 本来水鬼便足够杀那许长卿,现在又多一只大妖,他是必死无疑! 而左房多出个九品,以后在巡城司的地位,将彻底压住右房一头。 想到过会儿便能看见这邓炜悲伤痛苦的表情,他便心情愉悦,迫不及待。 然而洋洋得意的李恩丝毫没有注意到,一道少年的身影,已经悄然走到了他的背后。 就在众人正讨论着李川入品之事讨论得正欢时,一个平淡而干脆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李典使,邓典史,张大人。” “你们,可是在找我?” 话音落下。 顷刻间,万籁俱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扭转过来。 只见在火把的暖光下,浑身浸染鲜血的少年从黑暗中走出,神情却平静得仿佛刚好路过。 李恩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份洋洋得意瞬间被惊愕与不安所取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眼前活生生的许长卿,嘴唇上下打战: “许……许长卿?你是人是鬼?!” 一个胆小捕快脸色惨白,抓着邓炜道:“捕头,这回可不是青天白日了!” “放你们娘的屁!” 邓炜没好气地指着许长卿脚下被火光映照出的影子道: “鬼能有影子吗?你们遇事能不能别这么毛毛躁躁的?” 闻言,众人定睛一瞧,顿时松了口气。 许长卿当即回道:“或许是妖物化形。” 邓炜心里一紧,其余人更是大惊失色。 “哈哈哈哈!” 张大人大笑了几声,拍拍邓炜的肩膀,笑道:“各位安心,许小友身上并无半点妖气,他毫无疑问是人。” 许长卿也笑了笑,“各位,我只是开个玩笑,放心好了,我还没死。” “你……你真的没事儿?” 邓炜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许长卿。 “受了些伤,多亏了李川前辈,并无大碍。” 许长卿捂着胸口说道。 众人往他身上看去,果真看见一条长长的伤痕,触目惊心。 这是许长卿刚才自己在自己身上划出来的伤口。 若非如此,恐怕很难解释自己是怎么毫发无伤地杀死一只九品血妖的。 李恩着急上前,问道:“李川呢?那妖物呢?” 闻言,许长卿眼眉低垂,避开李恩的视线,故作伤感地叹出一口气,“你们跟我来便知道了。” 他转身带着所有人走入密林之中。 李恩连忙跟在最前面,约莫数十步路程后,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紧接着随着火光驱散黑暗,一幅骇人的景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庞大的无头怪物躺在地上,血流一片,将泥泞浸染成深邃的黑红色,而在妖血流向的最远端,鲜红的人血又与之交汇,形成明显的分界线。 李川趴在血泊之中,脑袋被洞穿一个大洞,死不瞑目。 “这……这……” 李恩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瞳孔缩小如针,微微颤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股按捺不住的恶心感从胃中涌出。 “呕——” 见多了死人的他,此刻却跪地狂吐不止。 邓炜也有些于心不忍,终究只能长叹一声,帮李川合上双眼。 “李川前辈让我守住湖泊,他一个人在林中布下陷阱猎杀妖物,若妖物出现我便通风报信。” 许长卿解释道: “可没想到妖物并没有从湖中出现,而是在李川前辈的身后,李川前辈不敌牺牲,我在他的掩护之下,侥幸杀死了这只蝠妖。” 李恩猛然扭头,双目通红,齿缝间挤出低沉:“小子,你不是说这是什么蟒妖么?怎么到头来……却是只蝠妖!” 许长卿低头道:“这的确是我的失误。” 李恩一把抓住许长卿的衣领,怒吼道:“是你害死了我的弟弟!” 许长卿神情一如往常,面对他的怒火,却没有泛起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地说道: “很抱歉。” “你这王八蛋……” 旁人或许不知,但李恩清楚李川埋伏地点距此少说也有三四里路程,而且并不与许长卿在一处,妖物只能追袭他们中的一人。 也就是说,许长卿应该有充足的时间燃起报信符,寻求支援。 这小子定是已经识破了李川要害他,故意借刀杀人,将李川害死。 想到这,李恩理智被怒火吞噬,举起拳头便要往许长卿脸上砸。 “李典使。” 就在拳头即将砸下之际,张大人前一刻还在数步之外,却竟在眨眼间便抓住了李恩手腕。 “此事怪不得这年轻人,这只蝠妖形态怪异,就连我也未曾见过,他将其认错很正常。” 他笑眯眯地劝慰道: “倒是你们左房调查了这么久,不也还是认为它是只蟒妖么?若不是许小友,或许今日也见不到它的真容,清水镇便还要死更多人,而你的弟弟,也留不得全尸。” 李恩浑身发抖不已。 “要我说啊。”张大人笑着道:“你还得感谢这位小兄弟才是。” 第三十章 你入品了? 张大人拍着李恩的肩膀,语重心长:“身为典史,应该带个好头,为人谦卑一些,是好事儿,也能促进左右房之间的感情嘛!” “怎么样?表个态?” 李恩脑袋一寸一寸地僵硬抬起,看着许长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多谢……许兄弟。” “这还差不多。”张大人这才松开他的手,又对许长卿道:“你还没和我们说说,你究竟是如何杀死这只妖物的?” 闻言,李恩眼中再次冒出精光。 “回大人的话。”许长卿不卑不亢:“就在方才,属下完成了突破,现在已经是一名九品武夫了。” 话音落下。 众人再次静了一静。 紧接着,便是邓炜的声音,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 “你……你入品了?!” 许长卿点头。 惊喜之情,顿时从他面上涌出,顾不得张大人还在旁边,冲上前一把搂住许长卿的肩膀。 “哈哈哈哈哈!好!真是好!” “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真是有出息啊!” “这样一来,我们右房便又多了一位九品武夫,以后去拿那些贼人便轻松许多了,哈哈哈哈!” 大笑声,在林间回荡。 十分显而易见的,邓炜是真正为许长卿感到高兴。 李恩站在一旁,神情无比怪异地看着许长卿,像是在看怪物一般。 这小子如今还不到及冠之年,竟然就入品了? 从前怎不知他天赋如此之高? “邓典史。” 张大人笑道:“许小兄弟受伤很重,你动作还是小些的好,要是伤到了功臣,我可要定你的罪。” “哦,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邓炜连忙松开许长卿,道:“小子,你赶紧回去休息,千万别伤了武道根基,这之后的事我会替你解决,放心,少不了你的功劳!” “张大人,离开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办。” 许长卿拱手道:“您曾说过,做人应当愿赌服输。” 张大人疑惑地“哦”了一声,问道:“可是还有谁与你有赌约?” 闻言,许长卿笑了笑,目光看向躲在邓炜身后的那名捕快。 今日在巡城司里,就是这人出言讥讽,折辱许长卿的母亲。 许长卿不算一个太记仇的人。 但他明白一个道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既然得了这具身体,就该报答他的主人。 谁侮辱他的母亲,就是在侮辱许长卿的母亲! “黄虎,还不出来!”邓炜冷喝一声。 那名为黄虎的捕快浑身一激灵,颤抖着走到许长卿面前,脸色苍白。 他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个愣头青竟然不声不响地突破了九品,不然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那样跟许长卿说话啊。 要知道,九品武夫就是随手给他一巴掌,都能把他半条命给要了去,更别说是十巴掌了! 扑通一声跪下,他惨兮兮地求饶道: “许……许大哥!” “今天早上是小的我做错了,我给您赔礼道歉,您……您就饶过我吧!” 他心里,仍存有一丝侥幸。 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许长卿怕是也不敢对他做什么。 可却没想到,这个念头才刚刚生出,便只见许长卿缓缓踏出一步,走到他面前。 此时此刻,如有一座泰山立于眼前,黄虎不禁颤抖不已,下意识向张大人求救。 然而,才刚开口,声音都没发出来,便只听一声脆响。 “啪——” 刹那间,黄虎只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和身体一块儿飞了。 摔在地上后,许长卿缓缓走上去,按着他的衣领,又是“啪啪啪”的一连好几巴掌下去,直到十巴掌打完,黄虎已不省人事了,他才站了起来,拍拍手,冷声道: “叫爹就免了吧。” “我没你这种逆子。” 所有人,再次沉默。 直到邓炜的叫好声,打破了寂静。 “打得好!”邓炜冷哼着道:“张大人,您有所不知,今日早上……” 他将今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大人。 听完之后,张大人抚须而笑,道:“百善孝为先,许长卿为母出手,张某敬佩。” “既然有赌约在先,也算不得同僚互殴,许长卿无罪!” 听到这话,许长卿微微拱手,道:“谢张大人明断!” “你先走吧。”张大人笑着挥挥手:“今日辛苦了,后面的事,有我们来办。” “是!” 许长卿应了一声,便离去了。 回府路上,不知是因为方才的事,还是煞气滋补,他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打人,果然是一件快事! 可片刻后,许长卿却微微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方才看李恩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入品。 可昨日他分明在秦正面前暴露了实力,一整天的时间,足够他们两人传一百回信了。 莫非是秦正怕李恩知难而退,所以才隐瞒了他的实力?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左思右想,仍然想不通,许长卿正苦恼之际,忽然有股凉意从背后袭来,犹如千万根针扎入毛孔,瞬间令他万分警觉。 猛然回头。 “谁!” 许长卿朝身后的街道怒喝一声。 然而。 那道陌生的气息一瞬即逝。 空荡荡的街道,并无一人,哪怕连只野猫都没有。 难道是我的错觉? 虽然他只是一名九品武夫,可凭借着强大的灵魂,依然有敏锐的感知力。 若非极强的修士,不可能逃过他的感知。 而这清水镇里,没有那样的强人。 许长卿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便转身离开了。 然而。 就在他消失在街道转角处时。 方才他走过的某个巷子里,分明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 …… 秦府。 秦蒹葭的院子一年到头,往往都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不过秦蒹葭也乐得自在,无人打扰,反而是秦家有人想起她时,那才是麻烦事儿。 比如今日,才刚吃过晚饭,她便吩咐小婵搬了张高些的凳子来,放在墙边,再站上去,踮踮脚,便能勉强看见那条许长卿回府的必经之路。 不料还没看见想见的人,却先听见院门之外,传来秦正与吴夫人的说话声。 第三十一章 老剑神 城守府的大堂之上,挂有匾额,字迹苍劲有力,赫然正是“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白袍老宦官坐在其下,占取了城守使的座椅,轻抚白须,似笑非笑。 大唐太监,素来只为皇帝办事,无正统官身,更无品级,职位大小,通常以衣着划分,例如最低等的太监,一年到头,都是蓝色,职位更高些,则有冬夏灰蓝两套更替,而整座后宫大内,唯有一人,身穿大红蟒服,行走于宫墙之下,便是圣上,都需敬他三分。 不过无论地位如何,规矩仍是规矩,任你是御剑百万的剑仙,还是一拳撼山的武圣,只要入了宫,没有圣人旨意,便不可能再出宫半步。 太监外出,唯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替皇上办事,要么便是充当皇族侍卫了,即使在汴京城,也是稀客中的稀客。 更何况这一袭白袍,还是仅次于那刺眼红衣的存在。 千百年来,清水镇怕是头一回迎来份量这般重的人物。 城守使是个中年修士,此时正躬身在老太监面前,不敢有半分不敬,禀报道:“吴公公吩咐的事,属下已经办妥了,果然不出公公所料,那位少年,确实已入武道九品。” “看来他在巡城司的档案并不准确,以前或许是在藏拙。” 老太监笑了笑,却不说话,只是挥挥手。 城守使当即会意,躬身告退。 待他走后,一个妙龄少女身穿锦衣,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笑眯眯地道:“吴爷爷,既然那少年与我的机缘有关,为何不直接杀人夺宝?这破地方穷山恶水,我要待不下去了。” 老太监大笑了几声,道:“殿下,你可知,咱们要找的那柄仙剑,是哪位老剑神留下的?” 少女俏美微蹙,道:“不就是个魔教妖人吗?” “非也……”老太监摇摇头,道:“在他堕入魔道前,大唐剑道气运最为强盛的时期,剑修上万,却唯独他一人敢称杀力最强。”” “当年北莽仗着气运上升,多了几个先天剑胚,便敢公然与大唐剑道叫板,甚至派出三名剑仙,在镇北关外嚷嚷了数月,把这位老剑神吵得不耐烦了,于是他远在千里之外,递出三剑,那三个所谓的剑仙,甚至连他面儿都见不着,便被诛杀了一人,其他两个,也心境崩塌,跌下二品飞升境。” 少女心驰神往,笑颜如花:“真厉害,我也要成为这样的剑仙!” “所以啊,这样厉害的人,即便是死了,又怎么会不留下后手?” 吴公公摸着胡须,道:“他的徒弟,个个命薄,不是死就是残,连那名动天下的剑十一都葬身蛮荒,最后在死前将衣钵传给了这样普通的少年,定不会任由我们将其打杀,若操之过急,恐怕适得其反。” 少女面露不悦,扭捏道:“可是不杀他……我的仙剑怎么办?” “殿下啊……”吴公公哑然失笑:“大道之争,除了杀人,还有许多手段,仙剑认主是挑人的,若我们令他心境崩塌,废他仙途,到时候他只是废人一个,便能兵不血刃。” “届时以殿下您的资质,自然能吸引住那柄仙剑。” 少女“哦”了声,恍然大悟,笑道:“那就这么办,咱们让他心境崩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也。”老太监欣慰点头,目光看向大堂之外,秦府的方向。 只是可惜了,这一对才子佳人,苦命鸳鸯。 …… …… 夜很黑,许长卿走在回府路上,被冻得直搓手。 这几天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他偶尔会冒出一些个念头,却无具体记忆,模糊不清,无法道明。 方才路过某间高门大院时,他想起这小镇里似乎还有个十分讨人厌的同龄人。 那人似乎与原来的许长卿相识,但关于他的事情,现在的许长卿却是半点想不起来了。 类似的感觉还有很多,例如见秦蒹葭高兴时,他也忍不住高兴,见秦蒹葭立于雪中,如风中寒梅,人间绝色,便忍不住翘起嘴角,可当少女朝他回眸一笑时,却又不敢靠近了,拧巴得很。 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次看见秦蒹葭手指受伤时,心痛如绞,恨不得立刻一剑砍死那个徐牡。 只是最后,人称剑十一的许长卿还是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才忍住没有出手。 那个清水镇的泥腿子少年,正在一点点改变他。 不过许长卿其实也并不讨厌便是了。 而此时的清水镇,还在戒严。 秦府院墙外的飞雪巷,某间屋檐之上,却站着一位公子,白衣负剑,长发飘飘,颇有神仙风范,正深深地看着秦府内的某间小院。 在他身后,跟着个魁梧得诡异的巨汉,衣衫破碎,头发凌乱,背着一柄显眼巨剑,粗略看去,竟足有那公子一人大小。 “这就是你的心结?” 巨汉嗓音如砾,沙哑难听:“林玄,你可是山上剑修,未来若是登顶大道,自然有数不尽的桃花,何必痴情于这一人?” 名为林玄的公子却只是摇头苦笑。 “我曾听闻,人年少时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巨汉冷笑道:“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直接进去抢人?” 第189章 林玄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师傅,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些。” “我是世间杀力最强的剑修,未来前途无量,注定要做山上仙人。” “而那赘婿,是泥腿子出身的野种,若不是机缘巧合,此生见不着蒹葭一面,更别提入赘秦府了。” “明日我登堂拜访,蒹葭得知我回来,自然没有那赘婿的容身之处。” 魁梧巨汉看他一眼,却不言语,心中甚至有些恼火,他黄钰淮堂堂无量境剑修,剑山同辈第一,享誉江湖的剑仙,竟然收了这般愚钝的徒弟。 若林玄真如此瞧不上那少年,又怎会三番两次提起他?听闻少年入赘秦家,又怎会浑身战栗,心境不稳?如今跋涉千山万水,回到这座小镇,又怎么会不第一时间去寻那大道机缘,反倒是来这种地方偷窥? 他口中最卑贱如尘的人,恰恰正是心境症结所在,若不解开,一生受阻! 被一个凡夫俗子扰乱心境,实在可笑至极。 远处,那小院里的房门被推开,走出一道倩影,抬头看了看天色,俏美微蹙,在院中来回踱步,时而盼望门口,似乎正在等谁归家。 林玄眼神顿变得柔情,痴笑着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那女子急匆匆跑入房中,才回过神来。 “看够了?”黄钰淮冷声道。 林玄微微点头,跳下飞雪巷。 恰好搓着手的许长卿转过拐角处,直巷中,两位同龄少年对视了一眼。 九品巅峰,剑修。 顷刻间,许长卿便下了定论,随后便收回目光,加快步伐。 两人擦肩而过。 林玄嘴角翘起,口中蹦出二字,虽然轻微,却清晰。 “蝼蚁。” 许长卿仿佛未曾听见,径直离去,消失在飞雪巷的另一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懦弱无能。” 林玄摇头笑道:“嫁给这样的人,真是苦了蒹葭。” 藏在屋顶上的魁梧汉子这才跃下,虽庞大如山,却犹如羽毛,轻盈落地,未曾发出一点声响。 “林玄,我必须提醒你,我带你回来,并不是为了陪你碾死一只蝼蚁的。” “师傅。”林玄双手负后,道:“您不是说机缘机缘,得看缘分么?” “我的剑道资质,清水镇千百年来,无人能及,那柄仙剑既然有灵性,便早晚都是我的,何必着急?” 瞧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样,黄钰淮嘴巴微张,却欲言又止,思来想去,终究未将那四字说出口。 井底之蛙。 …… …… 秦府廊道上。 许长卿快步行走,眼神炙热。 方才与那九品剑修擦肩而过时,有一刹那,他察觉到了屋顶上那股浓重的杀意。 也是剑修,至少是三品无量境。 若是许长卿对那二字表现出任何反应,想必他便已经出剑了。 无量一剑,足以开山,断江。 此时此刻,他多少有些余悸。 先是深不可测的张大人。 然后是连张大人都忌惮的京城人士。 再然后便是这位突然出现的三品剑修。 如此多高手,齐聚这座小镇,若说是巧合,傻子都不信! 清水镇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们。 或许是煞气壶,或许是其他机缘,又或许是许长卿本身…… 无论如何,对他而言,都是件不可忽视的大事,搞得好了,或许能从中受益,但若是不好,也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陷入深深沉思的许长卿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廊道前方,有少女正迎面而来。 “扑”的一声。 许长卿只觉得有什么柔软的物事撞在他怀中,低头一看,只瞧见乌黑浓密的秀发,正微微抽动。 少女死死地环抱住他。 许长卿胸口的衣物,似乎微微有点湿润。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秦蒹葭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他……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一开始不信……但你这么久不回来……我……我就开始害怕……” “要……要是你真回不来……我……我……” 许长卿无奈一笑,心说这幅场景,要是让方才那位公子哥瞧见,不得立刻剑心崩塌啊? 他微笑着问道: “你什么?” “我……” 少女停顿了片刻,紧紧抱着许长卿的手臂微微一松,随后放开,扭过脑袋,背对着他,大声道: “我还怎么解决那个老魔头!” 似乎是觉着不够有说服力,她大声补充道: “你可不要误会了,本小姐之所以担心你,其实是担心我自己!毕竟你说好了要帮我解决昊天宗的!” “要不然,我指定早早把门锁了,才不会出来找你!知道了没?以后若是还有这种情况,本小姐就把你关外面,冻死你!” 第189章 许长卿眉头一皱:“有什么问题么?” “我嘞个乖乖……”邓炜脸色苍白,眼中带有嫉恨地道:“你小子到底给人大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清水镇民间流传她可是个极其孤傲的大小姐,林家少爷林玄,近三十年来清水镇道石最高的天才,也曾看上过她,她连理都不带理人家的。” “这样的女子,竟然会为你亲手做桂花糕?开什么玩笑!” 许长卿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地道:“你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 邓炜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正事,来来来,你过来一下。” 说罢,他神秘兮兮地四处张望一番,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又将许长卿拉进巷子深处,小声在他耳边道: “你可知那张大人是何人?” 许长卿第一反应,还以为他猜到了秦蒹葭有斩妖司的消息,也想分一杯羹,才来找他打听的。 却没想到邓炜下句话,便是: “最近我收到消息,说是京城那边来了一位斩妖使,我猜测,十有八九便是那个张大人!” 许长卿听得愣了一下,皱眉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邓炜眉头微皱,不解道:“你这是什么问题?斩妖司的事儿虽然机密,但如今斩妖使已经到这儿了,自然有人会走漏风声,这很正常。” 许长卿扶额,他根本没弄清楚重点…… 区区典史都能知道的消息,清水镇中,应该不少人也早便得知。 但至今民间仍未传出一丝风声,是因为此等重大机缘,人人眼红,但名额又有限,多一人知道,便又多一个竞争对手。 所以才人人守口如瓶,即便是秦蒹葭,也是在与他的交易之下,才说出这个消息。 可同为武夫的邓炜却专程跑来告诉他。 连这等机缘都能让出来,莫非原身是他的私生子不成? “还有多少人知道?”许长卿随口问。 “也没多少了。” 邓炜细数道:“巡城司里除了我,李恩那小子应该也知道,你二叔秦正和他关系不错,应该也得到了消息,剩下的就只有其他一些大家族有门路。” “据说那个林玄也在回来的路上,他现在可了不得,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九品剑修了,他如果也想分一杯羹,那别人就都别想了,争不过!” 修真练气一途,只要有足够的资质,突破境界往往比武夫简单许多,并且真打起来实力也强上不少。 九品修士,大约相当于八品武夫的战斗力,直到四品以上,武夫才能与修士战力持平。 若是能肉身成圣,达到传说中的武圣境,则能反超修士,比肩战力最强的一品剑修! 但这么多年来,大唐境内四品以上的武夫少之又少,更别提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武圣了。 所以无论在哪里,修士的地位都比武夫高上许多,斩妖司也定然更倾向于招募修士,更别说这林玄还是修士里的顶级战力剑修了。 “别看这林玄只是九品,但就算和七品武夫放在一起比较,斩妖司估计也只会选择他。” 邓炜叹了口气,道:“这消息传得可真是快,前日凌晨张大人才到,今日林玄回来了。” “或许张大人在路上时,他们就得到消息了吧。”许长卿猜测。 “不可能。”邓炜笑了笑,道:“斩妖使监察百官,行踪不会泄露,也就是说在他到这之前,连城守使大人都不可能知晓。” 闻言,许长卿神情微变,似是想到了什么难以解释的事情沉声问道: “你确定张大人是前日才到的?” 邓炜毫不犹豫地道:“是啊,我亲自陪同县令大人去接的人。” “这就怪了……” 许长卿暗自喃喃。 秦蒹葭可是三日前的下午便告知了他这个消息。 她是如何提前得知的? “咋了?” 邓炜疑惑地斜他一眼。 “没事。” 许长卿随口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暗暗思索。 这几日秦蒹葭在秦府里的地位他都看见了,按道理即便是消息已经传开时,她都无从得知,但她却能比秦正,甚至比城守府更早知道。 这怎么可能? 莫非也是那老傻子的启示? 若真如此,那老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仅拥有天地至宝煞气壶,而且还如此神机妙算,连朝廷的机密都能提前预知。 于是两人边走边聊,许长卿慢慢将话题引导到清水湖边的老傻子上。 说起那个人,邓炜脸色显然一沉,闷声道:“老子在巡城司当差这么多年,见惯了死人,也很少见到死得这么惨的,他也是苦命人啊……” “不过比起我,你应该与他更熟才是,当天他出事的时候,你就来问过我,怎的今天又问一次?” 许长卿心里一惊,“你说什么?” “怎么?”邓炜疑惑地看着他,道:“你忘了?老傻子在清水镇人人不待见,他也不待见其他人,唯有你能与他喝酒聊天。” “他死之前,还把一个酒葫芦给了你,后来他家被抄了个干净,也就剩那个葫芦在你手上了。” 许长卿瞳孔骤然缩小如针,一股寒意从胸中涌出,脸色发白。 煞气壶果然是他的! 可这就更不对劲了。 既然他能算出秦蒹葭的劫,又有煞气壶傍身,为何算不出自己的劫,也算不出原主的劫? 还是说…… 他们的劫,即便他算到了,也无法化解。 那么杀死他们的,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如果它现在还没离开呢? 许长卿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就在这时,两人恰好走到一间客栈,邓炜似乎是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将许长卿的话置若罔闻,鬼鬼祟祟地往里看。 客栈共有三层,上面两层是客房,一楼则是打尖的地方。 大清早的,便已有几名小二在里面来来往往地忙活着,老板娘嗓门儿极大,吆喝声连外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长卿皱眉问道:“有什么奇怪么?” 邓炜这才回过神来,沉默片刻,闷声道: “一间破客栈,能有什么奇怪的!走了!” 说罢,他便又自顾自地走了,许长卿也只能迅速跟上去。 与此同时,客栈三楼,一扇窗后,长相阴柔的年轻公子正冷笑着看许长卿离去的背影。 “没想到蒹葭竟然嫁给了这种人,真是鲜花插牛粪!” 第189章 一时间,许长卿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便只好装作木讷,点头道: “正是在下。” 那少女听了,立马小跑到卷帘门前,拉开帘子,朝里面大声道: “吴爷爷,你快出来看啊,这小子长得还蛮俊得嘞!” 许长卿察觉到了什么,死死盯着那道卷帘门。 片刻后。 一只粗糙的手,缓缓将帘子掀开。 门后走出个白袍老人,双眼沧桑,目光却如刀般锐利,扫了许长卿一眼。 刹那间,许长卿只觉得如被猛兽注视,背后发冷。 “的确是一表人才。” 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少女“嘻嘻”一笑,凑上前来,似乎对许长卿很感兴趣: “听说就是你杀了那只妖?” 许长卿点头:“是我。” “杀得漂亮!”少女竖起大拇指,道:“那只坏东西,杀了我家来福!那可是我从小养到大的狗狗,居然被它吃了!” 许长卿抬眼:“狗?” “是呀。”少女疑惑地眨巴着眼睛:“怎么了吗?” 身后那名老人也看了过来,眼神平静地注视着许长卿。 方才那案牍室里,多少条人命,横死街头,最终却草草结案,无人替他们讨回公道。 而这位少女,只不过是死了一条狗而已。 便差点要将整个清水镇掀开,帮她报仇泄愤。 她身边的这位老人,怕是随手就能打死那只血妖,却不出手,非得出动巡城司所有人为她忙活,冒死杀妖。 许长卿觉得可笑,但丝毫未表现在脸上,只淡淡地道: “如此一来,它在天之灵,应该能得以安慰。” “是哩!” 少女巧笑嫣然,道:“这都多亏了你,许长卿,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还能发现你这种人才,真是有缘。” “你要不要再替我办一件事,若是成了,我便带你回京城,赏你平步青云,如何?” 听闻此言。 许长卿微微皱眉,这女子定不是寻常人物,怕是大唐某位高官之女,甚至来自皇室,若能得到她的许诺,自然前途无量。 可福兮祸所依。 十七岁入品,在大唐不算太稀罕,至于使得来头这般大的人物亲自招揽他? 若说是冲着煞气壶来的,反倒更合理些。 于是许长卿试探道:“不知大人要我办何事?” 少女道:“审案!” “审案?”许长卿眉头微皱,抬头看看少女,再看看那老人,似在权衡,犹豫再三后,还是摇摇头: “谢大人赏识,可属下未曾审过案,我不会审。” “别急着拒绝嘛。” 少女微微一笑:“既然我让你来,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可以看看这两人再说。”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手,朝卷帘门那边看去。 许长卿瞳孔骤然缩小。 只见卷帘门之后,捕快拉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囚犯,浑身衣物破碎不堪,满是血迹,瞧着才刚刚受过重刑,走得踉踉跄跄。 凌乱头发之下,那两张脸,赫然正是昨日茶馆遇到的老人,和昨晚救下的那个妇人刘梅! “敢问大人……” 许长卿齿缝间挤出低沉:“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 老太监眼神阴鸷,冷声道:“谁给你的狗胆,这样说话!” “吴爷爷别生气,他有些疑惑也是正常的。” 少女笑容始终平静,用手指卷着头发丝,撇嘴道: “杀我家来福的那只妖,是九品巅峰境界,可吴爷爷看过昨晚那只妖的尸身,却说他是被你一刀所杀,死得很干脆,但你明明只是一个初入九品的武夫呀。” “按常理说,一只九品巅峰血妖,便是九品巅峰修士都难以匹敌,何况是武夫?” 说到这,她松开手上的头发,抬头看着许长卿,眼神清纯得像一株白莲。 “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合理?” 许长卿眼角抽了抽,他昨日分明伪造了激烈缠斗的痕迹,却没想到被这老人一眼识破。 这下麻烦了。 少女故作悲伤地叹了口气,委屈模样楚楚可怜: “来福可是我从小养大的,感情颇深,它死之后,我几天没睡过好觉,只想快些抓住那只妖物,让它血债血偿。” “吴爷爷说,血妖在大唐境内不止一只,大多长得一样,我担心万一你杀错了咋办,害死来福的那只妖,岂不是能逍遥法外?” “于是我差人去查,发现这两人当日就在附近鬼鬼祟祟,指不定是看见了什么!所以便把他们请来,细细询问。” “只可惜,他们不太配合的样子……” 第189章 说到这,少女语气里,尽是遗憾,看了眼许长卿,道:“你若是肯帮我问问他们就好了。” 刘梅被堵住了嘴,无法发声,双眼却死死瞪着许长卿,似乎有话要说。 “若是这样,大人可以放过他们了。” 许长卿拳头攥起,咬牙道:“因为昨日那只妖,就是九品巅峰!” “呀!”少女瞪大双眼,惊讶道:“竟然真是九品巅峰?可是那就更怪了,你是如何一刀劈死它的呢?” 对方做此局,就是为了逼许长卿暴露实力。 可他既然已经来了这里,便无法回头,即使死不承认,那个老人也有一万种方法逼他显露。 还不如大大方方。 许长卿昂首挺胸,淡然道:“商贾之流尚知财不外露,大唐律法,可没规定官吏必须向上级言明实力。” “属下胆小,不敢太过张扬,所以的确隐瞒了自身实力,其实……我早便是九品巅峰,并且还从一位云游高人那学了门绝世刀法。” “所以,才能轻松杀妖。” “哦?” 老人冷笑一声,“那我倒要试试,你这门刀法,是不是这么厉害!” 话音落下,一股恐怖威压席卷而来。 他身形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许长卿面前,一拳砸在他胸口。 砰! 急忙之下,许长卿压低自身剑意,却来不及抬手护卫,被直接打飞出去,撞开大门勉强停在十数步外,口吐鲜血。 “还真是九品巅峰。” 老人“嘶”了声,略微有些讶异,他以为这小子的实力,应该会再高些。 “拔刀,让我看看,你的刀法,究竟有多妙。” 许长卿面露惶恐,道:“属下知错,请大人降罪!” 老人怒喝:“拔刀!” 说罢,他五指成抓,犹如倒钩,再次朝许长卿掠来,迅如奔雷,只在顷刻间,便已到了面前。 许长卿深吸一口气,倒持长刀,以刀背面敌。 那老太监先是冷笑,还以为许长卿竟是害怕伤他才以刀背应对,若真如此,这一招之后,任你刀法再妙,也必定非死即残。 可仅仅刹那之后,他便收起了这般想法,双眼瞪大。 只见许长卿面对老人,竟无丝毫畏惧,反倒眼神灼灼,出刀如龙显形,长啸腾飞! 砰!! 刀与气罡激烈相撞,老人压境到八品,明明比许长卿还高一境,可其刀势却丝毫不减,反倒还隐隐将老人回推。 好霸道的刀法! 老太监心中暗道,顾不得太多,连忙将境界提至七品。 砰!! 有一道气罡从掌心迸发而出,这次许长卿再难抵挡,又被击飞至空中,翻滚数周,轻盈落地。 老太监嘴角微微翘起,正欲说话,却发现少年双腿竟弯曲如弓,蓄势待发。 下一瞬。 许长卿抬头,呼出一口气。 锵! 少年的身影,在空中掠过数道残影,刀刃寒芒闪过,如鬼通灵,暗伏消隐。 老太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位少年面对自己,竟不一味防守,还敢朝他扑来。 这下反而轮到他来不及应对,武者提境压境,需要至少一个呼吸,可少年的刀来,却是眨眼之间。 当! 城守府中,传来一声清脆刀鸣。 长刀劈在老太监的手腕之上,罡风撕碎袖口,显露出里面陨铁制成,刀枪不入的坚硬护腕。 老人脸色当即有些难看,要知道即便在长安,他打架也很少吃亏,可如今面对这么个泥腿子少年,竟要用护腕抵挡,这是何等的大辱? 恼火之下,他一掌打在许长卿胸口。 “滚!” 砰!! 许长卿再如断线风筝般飞出去,撞在墙壁之上,才终于停了下来,身后院墙,顿时裂出数道裂缝。 少年拄刀而立,仍未倒下。 整片天空,似乎就此静了一瞬。 直到清脆的掌声响起,那主子少女笑眯眯地从大堂里走了出来,道:“果然是好刀法,我都觉着厉害,吴爷爷,你怎么说?” 老太监连忙拱手道:“确实玄妙,连老奴都险些吃亏。” “啧啧,能让吴爷爷你吃亏的人,天底下可没几个。” 少女认可地点头:“许长卿,能不能告诉我们这刀法叫什么?” 许长卿回道:“此刀法名为大两仪刀,每式皆有阴阳两用,阳者以刀背施为,霸道无双,阴者则以刀刃施为,削铁如泥。” 这门刀法,是前世师姐教他的,外界早已失传,自然查无可查。 “原来如此。” 少女恍然大悟,微笑道:“既然有此刀法,杀九品妖也不足为奇了,看来你们都没有撒谎,你真的帮我报仇哩!” 许长卿抱拳作揖,诚恳道:“既然如此,可不可以请大人放了那两人?” “当然可以。”少女一口答应,却玩味儿地笑了笑:“不过嘛……” 许长卿目光抬起,只见大堂之前,刘梅和老翁已被压了出来,看许长卿的眼神里,非但无半点希冀,反倒是充满了绝望。 瞬间,一道不祥的预感,从许长卿心中生出。 第189章 许长卿一寸一寸地回头,强压愤怒,咬牙道:“大人,您贵人多忘事,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应该还有个几岁大的女孩儿在你手上?” “你怎么知道,是还有个小妹妹,这么点大,老可爱啦!” 锦衣少女满脸无辜,叹息道:“刚才我审问的时候,他们死活都不肯开口,我一时着急,就下令让人把那个女孩儿丢下小风崖了。” “我本来只想着吓吓他们,不当真的,不料他们还是不肯交代,我气急之下,就把这事给忘了!” 说到这,她自责地拉着那老阉人的袖袍: “吴爷爷,要不您尽快去把人追回来吧,要是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老人满脸惶恐,“殿下,这里可不比长安,危机四伏!老奴怎敢离开您半步,万一殿下有个闪失,老奴就是万死也难赔罪啊!” “那该怎么办,难道让那小妹妹等死吗?”少女急得皱紧小俏眉,看了眼许长卿,“实在没办法,也只能你去了。” 许长卿拳头攥紧,指甲嵌入血肉而不自知,握刀的手臂轻微颤抖,眼中已有剑意凝聚。 老太监眯眼看来,杀机毕露。 可片刻后,许长卿身上剑意迅速熄灭,神色渐渐如常,已然冷静下来。 那锦衣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顿时没了兴致,伸着懒腰道: “今天忙活了一个早晨,我也乏了,许长卿,若你现在赶去救人,说不准还来得及,不过嘛……” 话语戛然而止,她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梅一眼,便轻巧离去了。 姓吴的老人躬身跟在后面,不敢有半分不敬,经过刘梅与老翁身边时,朝看管他们的守卫比了个手势。 哐当两声。 锁链被砍断,两人皆恢复自由身,可严刑拷打之下,他们本就没剩多少精力,处在如此冰天雪地之中,更是最后那丝生机也快耗尽,扑通两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许长卿连忙上去扶,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他不太懂医。 一个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从大堂之后走出,瞧见两人光景,摇头叹息。 “真是造孽啊。” 许长卿回头,却看见张大人正在面前。 他从怀中摸出两枚丹药,喂入两名伤者嘴里,道:“他们伤得太重,又只是凡人之躯,受不了仙家丹药,我也只能如此,剩下的,便看他们命够不够硬了。” 许长卿抱拳:“多谢张大人及时相救。” 张大人冷哼一声:“别以为我听不出‘及时’二字是在奚落我,方才你以为我不想出来?” “但你可知,刚才那二位是什么人!” 许长卿笑了笑,回道:“属下不敢乱猜。” “你小子……” 张大人无奈摇头,道: “那个老阉人是宫内御马监,官职仅次于魏公公,少说,也是个搬山境武夫。” “至于那个女子,便是大唐四公主——庆平。” “这两人面前,我压根儿说不上话,今日你能从他们手中捡回一条命来,也算是祖荫庇护了。” 许长卿自嘲笑道:“这两个名号,真是随便一个字都能将我压死,也亏这二位如此有闲情雅致,竟蹂躏起我们这些蚂蚁来了。” 他提着刀站起,声音低沉:“我还有事要办,就不与张大人多聊了,失陪。” 说罢,许长卿便要离去,却听见张大人在他身后道: “你要去寻那女孩?平庆公主方才没有收回成命,便是还要她死,你若去救,相当于违逆了她,恐怕后患无穷,若就此放过,她此后应该便不会针对你。” 许长卿脚步停顿片刻,却仍旧往前走去。 张大人嘴角翘起一丝笑意,欺身上前,将他拦住。 “慢着!” “张大人。”许长卿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烦:“你若要拦我,下令便是,虽然我不会听,但至少你表明了态度,如果不下令,那么请您让开!” 张大人却摇摇头:“我很敬佩你蚍蜉撼树的勇气,所以我并非来拦你,相反,我也愿尽些绵薄之力,不说替你解决平庆公主的麻烦,至少帮你避开一些祸事。” “你去之前,还有一事,你且听好。” “今日之后,莫要再回秦府,便是经过,也必须绕路走!” 闻言,许长卿猛然抬头:“你说什么?这是为何?” 张大人抬了抬下巴,指向刘梅他们,冷笑道:“你当真相信,平庆公主把那两人抓回来,就是为了帮她的狗报仇?” 许长卿眯起眼睛,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方才审问他们的人,根本不是那个老太监,更不是公主殿下,而是……” 张大人齿缝间挤出低沉,一字一顿道:“昊天宗,徐牡!” 第189章 此话一出。 如有一道惊雷,在许长卿头顶炸响,顷刻间毛骨悚然,神情凝重: “他审问了什么?” 张大人回答道:“他问你杀血妖,究竟用了几刀!” “原本那一家子都守口如瓶,可当他门把女孩儿带走时,那个妇人终究还是开了口。” 许长卿瞳孔骤然缩小如针。 这个问题,毫无疑问是在刺探他的真正实力,若他能轻松杀死血妖,那么便同样能杀死徐柳。 徐牡始终都还在怀疑许长卿是杀人真凶! 许长卿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他不来找我?” 张大人看着他,笑而不语。 一刹那,许长卿便想通了。 庆平公主在他身上如此大费周章,一定另有所图,许长卿已是公主的猎物,徐牡哪里敢虎口夺食,只能将目标转向秦蒹葭。 现在,恐怕他已在去秦府的路上了。 “小子,放弃吧。” 张大人看穿了许长卿的想法,语重心长:“秦家小姐早早被青山道人看上,那些个老不死的,别人越稀罕的东西,他们越是要抢过来。” “就是有一百个许长卿,都不可能护住她。” “现在去秦府,不过白搭一条人命,况且小风崖与秦府方向相反,两者只能选其一。” “这,是庆平公主给你的考题。” “事先说好,我可以帮你遮掩,但不可能帮你救人,我也不想得罪她。” 许长卿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下了,他握着刀,默然而立。 有片雪花,落在少年刀上。 他扭头问道: “你们山上神仙,是不是觉着玩弄我们这些蝼蚁的命运,十分有趣?” …… …… 庆平公主回到书房,便一屁股坐在摇椅上,屏风后急急忙忙走出个婢女,俯身趴于地上,充当垫脚。 她踩在丫鬟背上,笑道:“吴爷爷,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吴公公却反问:“殿下怎么看?” “嗯……”庆平思索片刻,道:“那当然是去小风崖了,就凭他,怎么也不敢在昊天宗手中救人吧?” “殿下,这可未必。”吴公公笑眯眯地道:“这几日我花了些功夫去查,他和那秦家小姐,并非只是看似的露水姻缘,而是数年以前便种下的因果。” 听到这话,庆平顿时来了兴致:“吴爷爷你快细说!” 吴公公干咳一声,道:“许长卿出身贫寒,还未出生,便死了父亲,母亲将他养大,这小子也极为孝顺,母子感情极好。” “可约莫是他九岁那年,母亲在湖边浣衣,却恰逢一位正在收妖的修士路过,逃避不及,被那修士罡气擦中,当场惨死。” “哇……”庆平张大着嘴巴:“好可怜!” 老人哈哈大笑,摇头道: “殿下哪里都好,就是太过仁慈,其实大道之上,无意间踩死些蛇虫鼠蚁,再正常不过,殿下以后若也有此遭遇,更无需在意。” 他继续说起许长卿的身世:“当时他家境极度贫寒,无钱安葬母亲,幸亏是秦大小姐路过,出手帮助,才将他母亲安葬。” “那段时间,秦大小姐放学时总会路过桃花巷,碰见许长卿失魂落魄,便买些蜜饯哄他开心,两人渐渐变得无话不谈,日日黏腻在一起,也是多亏了她,许长卿心境才没有彻底崩塌。” “只是后来,秦府发生些许变故,秦小姐日日被关在院中,便没有再去过桃花巷,时过经年,再在街上相遇时,许长卿那个痴情种一眼将她认出,可她却早已记不起许长卿了。” “竟然是这样……” 庆平公主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一边生气跺脚,一边自责道:“都怪我出了这个馊主意,那徐牡才要去棒打鸳鸯,这下他们指定又要分开了,呜呜呜……” 她脚狠狠踩在那丫鬟背上,几次下来,那丫鬟便已口吐鲜血,脸色惨白。 “还是那句话,大道之争,踩死些蚂蚁,很正常。” 吴公公出言安慰道:“殿下您想想,许长卿若是去小风崖救人,回去看到秦府的一地狼藉,哪里能过得了心中那关?立刻便会心境崩塌,老奴再施些手段,大道机缘自然便归于殿下了。” “而如果许长卿去了秦府,无论如何,都会得罪昊天宗,到时候我们便可借刀杀人,大道机缘,还是归于殿下。” “不管怎么选,最后都是殿下受益,而他不过是殿下大道的一块垫脚石罢了,何足挂齿,何需在意?” 庆平公主沉思片刻,豁然开朗,笑道:“吴爷爷说得有道理,这样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得到那柄仙剑了!” 说罢,她又高兴地踩了那婢女几脚,后者肉体凡胎,早已到了极限,鲜血吐了满地,趴在地上,彻底失去生机。 两名丫鬟匆匆进来,将人抬走,清扫干净。 庆平公主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手托着腮,时不时笑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那个秦小姐,应该是个美人儿吧……” “嘿嘿,美人儿到了昊天宗,一定能过得极好,我这是做了一桩善事哩!” …… …… 与此同时。 秦府门口,踏入一袭白衣。 他负着剑。 第189章 清水镇林家与秦家一样,都是延续了上百年的大族,虽不能说肆无忌惮,可在民间行事,嚣张跋扈一些也是没有问题的。 林玄作为族中嫡长子,小小年纪便被许多仙家选中,都要收其为弟子,虽都只是些三四流的门派,可也足以光耀门楣了。 既是富家公子,根骨又远超同龄人,让当年的林玄无论是在学堂,还是整个清水镇的孩子里,都是犹如土皇帝般的存在。 多少比他年长的男孩,挤破了脑袋,都要给他当手下使唤,多少冷傲的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争风吃醋。 可唯有一人,无论林玄如何吸引她,讨好她,都从未给过他哪怕一个正眼。 仿佛在她那,林玄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他很不服气,即使时过经年,他早已成为剑修,看这座小镇的人,就像站在山腰上看山底的蝼蚁,却依然想再去找她,既是因为那份情愫不仅未曾磨灭,反倒更加浓厚,也是因为或许他想证明什么。 今日他瞒着师傅来此,站在秦府门前许久,才攥着衣袖敲门进去。 出来的人,是秦朗,刚一见面,便告知了他坏消息。 秦蒹葭被昊天宗徐牡带走了。 林玄顿时如遭五雷轰顶,浑身颤抖不已,虽然害怕,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竟敢抢走我林玄的东西! 他问了个大概的方向,便急匆匆负剑奔去。 与此同时,那辆马车,已经出了清水镇。 秦蒹葭正靠在角落,痴痴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坐在她面前的,是个青袍道人,鹤发童颜,正笑眯眯地盯着秦蒹葭看,正是那位青山道人。 他瞒着所有人来此,一是已迫不及待看看这位俏娇娘,二则是也想分大道机缘的一杯羹。 “好看吗?”秦蒹葭冷不丁地瞪他一眼:“再看戳瞎你眼睛!老淫贼!” 老人却不发怒,反倒是大笑几声:“如此泼辣的脾气,我喜欢,等他日我将你驯服的时候回味起来,应该很是滋味。” 秦蒹葭白了他一眼。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怕?”青山道人冷笑着道:“难道是已经绝望了?说不定这段路上,会有人来救你呢?” 秦蒹葭依旧靠着墙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放心吧,你带不走我。” “哦?” 青山道人捻着胡须,道:“这我倒是好奇,你丈夫有些许实力不假,可老夫一个六品元婴境坐镇,他凭什么救你?更何况,他有没有胆量来都还是个未知数。” 秦蒹葭却只是冷笑,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青山道人耳根子微微一动,猛然回头,往后方看去。 “师傅!” 前面驾车的徐牡大声道:“有人踩中了陷阱!” 秦蒹葭连忙往外看去,目光灼灼。 一团白雾,从四面八方升起,将这方圆数百米笼罩了起来,隔绝外界,自成一片小天地。 这道术法,乃青山道人用珍贵符箓施下,专门为许长卿布置,就是要隔绝他身后的大因果,然后再杀之。 可没想到,踩入陷阱的,却并非许长卿,而是林玄。 如此一来,这道符箓算是白费了。 “哼,我果然没猜错。” 青山道人冷笑着道:“你那个夫君,果真是个窝囊废,还不如林家的小子,不过也是,拿一个武夫与剑修比,太过欺负人了!” 话音落下,只听“轰隆”的巨响,车厢后方被一巴掌拍出个大洞来,那老人纵身一跃,身如羽毛,轻盈落在一根树枝之上。 正匆忙跑来的林玄停住脚步,看见树上老人,眼皮子狠狠一抽。 “滚回去吧。” 青山道人冷声道:“看在你师门的份上,我不杀你!” 林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眼前这位老人身穿青袍,至少也是昊天宗分舵长老,自己显然惹不起,可就此放弃,他怎么甘心? 于是林玄抱拳道:“前辈,我与蒹葭从小相好,这趟回来,便是要向秦家提亲,还请您高抬贵手……” 话未说完,一道重如泰山的威压,从青山道人身上散布,林玄顿时只觉窒息,后半句话卡在喉咙,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什么时候连你一个黄口小儿,都敢向昊天宗要人了?” 青山道人一字一句,犹如重拳,砸在林玄胸口,令其心神动荡。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若再敢前进半步,我便立刻杀了你,看剑山有没有胆量来我昊天宗讨要公道!” 林玄瞳孔缩小如针,虽然仍旧不想死心,可也不再敢造次,脸色铁青地朝老人鞠躬。 “晚辈领教了!” “哼!” 青山道人嘴角翘起一个弧度,这才回头,返回马车之中,瞧见秦蒹葭仍如先前那般靠在角落,一言不发,不由得冷笑更甚。 “看到没?你身边的,尽是些废物,什么狗屁剑修,老夫三两句话,吓得他险些尿一裤兜,不过倒是比另外一个强些,至少还知道来求求我。” 他刻意放大了声量。 林玄听得一清二楚,脸色更是难看得像是吞了苍蝇,心境极其不稳。 几乎将要崩溃的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在那小天地的边界处,有一柄长刀,已刺入雾中。 一个冷漠的声音,从雾外传来。 “我当是哪家的狗在这狺狺狂吠,原来是昊天宗的……” 青山道人眉头微皱,回头看去。 只见那柄长刀朝下一挥,轻松斩开白雾,有道清瘦的少年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鬓发凌乱,略微喘息,却仍然面无表情,直视着青山道人,吐出三字: “老畜生。” 第189章 山风吹拂。 许长卿踏入小天地后,白雾又复合拢,隔绝天地。 青山道人透过车厢的大洞,死死地看着那个少年,神色之中,有几分不敢置信,但更多的还是滔天怒意。 秦蒹葭同样有些意外,双眸微亮。 林玄站在两边中间,被吓得愣在原地,犹如石化。 低沉声音,从老人齿缝间挤出: “你是怎么进来的?” 许长卿一言不发,提起长刀,朝面前的空气,猛然一挥。 气氛骤然凝滞了。 林玄额前发丝,微微晃了下。 青山道人瞳孔一缩,迅速抬手格挡。 下一瞬。 轰隆!! 那二十步外的马车,竟应声被一分为二,木屑掀飞,骏马咆哮惨叫,蹬腿而逃。 徐牡没反应过来,哪里还能御得住马,被颠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 反倒是秦蒹葭更机敏些,提前做好了准备,趁乱跃下马车,并未受伤。 青山道人提前反应,把这一刀挡了下来,可那昂贵衣袖之上,依旧被撕裂出几道口子,虽未伤及皮肉,却足以令他心神不稳,再看那位清瘦少年时,眼神已经变了。 “你一个纯粹武夫,怎会有如此剑意!” 许长卿依旧是没搭理他,而看了眼呆若木鸡的林玄,微笑道:“你的剑,借我用用如何?” 林玄怔住,嘴巴微张,还未发出声音,便被许长卿一记手刀打晕了过去。 “谢了。” 拔出长剑,许长卿拿在手中掂量了下,眉头微皱:“什么破剑……算了,凑合着用吧。” 说罢,他抬起头,首次正眼看向青山道人,并无丝毫恐惧,反倒是有些兴奋。 这青山道人要是始终龟缩在昊天宗,许长卿恐怕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总不能直接杀进昊天宗分舵。 没想到庆平公主做局害他,反倒大大帮了他一把,不仅把青山道人送上门来,还隔绝了这片小天地,处在外界的昊天宗大能们也无法得知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青山道人双眼微眯,冷声道:“你可知你死到临头了?还笑什么?” 许长卿提起剑,直指青山道人头颅,道:“笑你真是给自己搭了一副好棺材。” “呵呵。” 青山道人怒极反笑,道:“不过是多余了些剑意而已,到底还只是个可怜武夫,也不知你是哪来的底气,敢在老夫面前这样说话!” 他脚尖轻轻一点,轻盈飘起,同时一掌朝许长卿拍来。 六品元婴境,早已超凡脱俗,随便一掌,都足以将普通的建筑拍成废墟。 即便武夫皮糙肉厚,但许长卿终归只是九品,当然不可硬接,身形瞬间如泥鳅入海,遁入森林。 砰! 手掌拍入雪地之中,雪花纷飞溅起,四处乱舞,再看那片地面,已经多出一个巨大的巴掌印。 这老淫贼,还真有些修为! 许长卿在树林中游走观察,神情中多出几分凝重。 其实此行来,他也没有多大的把握,九品战六品,差距终究还是太大了些,只是若现在不动手,恐怕放虎归山之后,许长卿便再也没有杀他的机会了! “好一只顽皮的小蚂蚁。” 青山道人盯着许长卿,冷笑道:“只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非得往我这片小天地进,如今你是无论如何都出不去了。” “其实我与你也没有什么恩怨,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 “既然你来了,我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你走了。” 说话的同时,他观察着四周密林,眉头却微微皱起,不知为何,那小子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就像是越来越远,莫非是跑了? 可他能跑去哪…… 正细想着,耳根子微微一动,瞳孔巨震,猛地回头,可却已经晚了,那少年的身影竟已到了面前,双眸冰冷,满是杀机。 手中寒芒如银蛇一闪而过,直刺老人胸口,速度之快,犹如闪电。 当! 天地间,响起一声清脆钟鸣。 一道金光突然出现,挡在老人面前,轻松拦下了这剑。 霎时,老人脸色惨白,又惊又怒。 这道金光,乃是他腰间护身符的力量,在危急关头会自主现身护住,可却只能使用寥寥几次,方才已是最后的了。 若不是这护身符,他恐怕已经被少年的剑刺穿。 哐当一声。 金光碎裂。 许长卿一击不成,正欲撤退,可青山道人岂会轻易放过,口中念诀,三道青光如龙蛇绕身而走,怒喝一声: “去!” 那三道青光同时飞出,如有灵性,分头行动,竟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袭来。 许长卿在林中灵活跃动,侧身扭过其中一道,青光射在地面,将一块大石瞬间炸碎。 第189章 另外一道青光,与许长卿擦身而过,砸入地面,同样发出巨响。 六品元婴境的杀力,已经能做到弹指杀人。 剩下那道青光,许长卿便很难躲过去了,顷刻间拔高剑意,提剑格挡。 当! 长剑颤鸣不止,许长卿身形向后暴退,在地面滑行数丈,直至一棵大树之下,勉强停稳。 青光轰然炸开,震下满树白雪,一时间遮挡了视线。 再看清时,树下已没了许长卿的身影。 “聪明啊。” 青山道人不由得抚须而叹,道:“我很好奇,你才这般年纪,又只是个捕快,应该没什么厮杀经验才是,怎会有这般心机?” “还有,我明明比你高上三境,却无法通过你的气息锁定你的位置,这是为何?莫非是你练过什么闭气术?” “若是你肯教我,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反正我俩本来就无冤无仇,不是么?” 说话间,他手中始终掐诀,又有五道青光出现,萦绕在身侧,脚下虽不动,目光却时刻观察着四面八方。 密林中的某个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找到你了!” 他嘴角微微翘起,朝左边一指,三道青光立刻飞出,不久后在密林中炸开。 与此同时,青山道人身后,许长卿如鱼跃龙门,从树林中高高跃起,从天而降,直刺老人。 这次,青山道人依旧毫无防备,发觉之时,长剑距离喉咙仅有一尺。 那两道青光忽然光芒大盛,形成障壁,抵挡住了长剑。 “哼。” 青山道人冷笑道:“你小子还真是阴险,若你是个八品修士,恐怕这一剑我还真拦不住,可惜了……武夫就是低人一等。” 说罢,他并指成掌,往前推去。 许长卿侧脸躲闪,依旧被罡风擦中,脸上顿时多出几道疤痕。 身后一排树木,更是顷刻间被掀飞,化作粉碎。 青山道人另一手上,又有真气凝聚,眼看着便有威势更大的一掌将要递出,可许长卿不仅不退,反倒欺身向前,提剑逼近。 若是刚才的老太监,许长卿定不敢如此贴身肉搏,只因那老阉人是个搬山境武夫,肉体淬炼得刀枪不入,许长卿根本不可能划开他的皮肤。 但青山道人就不一样了,是个修士,皮肉本就嫩上许多,修为还远远不如老太监,再加上林玄这柄仙家铸造的长剑,一旦刺中,必能伤他。 九品与六品贴身换伤,绝对不亏,反倒是离得远了,许长卿再想近身就难了。 果然,青山道人哪里想得到许长卿如此冒进,眼看长剑刺来,顿时便乱了方寸,真气尚未完全凝聚便慌忙递出一掌。 砰!! 这一掌,拍在许长卿胸口。 许长卿脸颊一抽,嘴角涌出鲜血,可却依旧前进,递出一剑。 噗嗤! 长剑刺入老人肩膀,距离脖颈,只差一寸。 在这刹那间,青山道人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恍惚。 趁着这个间隙,许长卿赶紧将剑拔出,俯身朝老人身后冲去,再次蹿入密林,动作极快,行云流水。 轰!! 果然,就在他离开的一瞬,又有一道青光不知从何处飞出,砸在他方才站立之处。 但凡再慢片刻,许长卿都会被命中。 青山道人颤抖着手,指尖轻轻触碰肩头那道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脸色瞬间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你竟然能伤我?” “好……很好……这还是我第一次,被蝼蚁咬了一口。” 他眼中怒火中烧,冷笑道:“很老实说,刚才我说的话,是假的,无论如何,我都必杀你,但现在,我改主意了,真的,我不想杀你了。”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那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出现。 青山道人学乖了,扭头看去,注意力却始终在别处。 但他又猜错了。 就在他视线范围内,起初只是一道寒芒,在那片白雪中闪过。 紧接着许长卿犹如猎豹从林中冲出,裹挟磅礴剑意,漫天风雪,随剑刺来! 青山道人反应再次慢了片刻,却仍是敕令那两道青光朝许长卿射去。 许长卿依旧不避,只攻不守! 砰! 青光直接命中,在许长卿身上炸出烟雾,可仅仅眨眼间,长剑便又从烟中刺出。 少年口含热血,却神采奕奕,浑身剑意攀至顶峰。 二十年前,大唐剑冢某位年轻剑修曾在玉门关外,连出十一剑,越境斩杀大妖,从此闻名天下。 世人只知那位剑客姓许,却不知其真名,此后便有绰号称他为剑十一。 今日,那消失二十年,惊动大唐北莽两座江湖的十一剑,重现人间。 剑一, 斩仙! 第189章 嗤啦—— 鲜血飞溅如花。 事实上,青山道人早有展开防御,虽不及时,可勉强够用,便是七品修士,也未必能破得开。 可在那柄长剑面前,他的防御简直像是纸糊的,瞬间便被突破,刺入他的胸膛。 那袭青袍,正渗出鲜血。 青山道人死死地看着许长卿,眼皮子不断跳动。 砰!!! 一股恐怖的真气,从他体内爆开,朝四面八方拍去。 许长卿离得太近,实在是无法躲避,硬生生吃下那道气浪,倒飞上天,数丈之后才勉强落地。 那一剑,终究是差了些许,没有刺穿他的心脏。 六品修士,没有那么好杀。 一击不得手,只好再寻机会。 许长卿来不及去捡被爆开的长剑,飞快起身,再次遁入树林之中。 “好你只小泥鳅。” 青山道人气机反笑,服下一枚丹药,朝着密林中道: “是谁教你的剑法?不得不说,还真是厉害,区区一个武夫竟能发挥到这般地步,若你能练剑,可就了不得了。” 话音刚落。 许长卿寻找了个角度,再机敏闪出,尝试着再出一剑。 可事不过三。 青山道人哪里还会给他机会,早便凝聚好真气等他现身,往那边一掌拍去。 砰! 许长卿被气罡打中,顿时“呜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肋骨断裂了不知几根,慌忙遁入密林之中。 青山道人阴森笑着,也不去追击,而是慢悠悠地行走在明处,冷声道:“给你一个建议,献上你的闭气术和剑法,我可以让你痛快些。” “不然,我可不会杀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 越是往下说,青山道人的笑容便越是可怕。 “我要砍去你的四肢,挖出你的舌头,把你做成人彘,却不戳瞎毒聋你,将你养在缸中,让你日日夜夜看着我与秦家的丫头寻欢作乐,看着那丫头渐渐臣服于我,我要让你心境崩塌,生无可恋,生不如死!” 声音响彻整片小天地。 密林中,却无丝毫反应。 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有再出现。 青山道人微微皱眉,侧耳去听这小子在搞什么花样,只隐隐约约间,发现他的气息,正在逐渐微弱。 像是越走越远,也像是奄奄一息。 是一开始那招? 青山道人不敢有丝毫放松,断定许长卿必然还在伏击他,提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准备出手。 “怎么?你莫非要在林中躲一辈子?” “蝼蚁,躲躲藏藏有何用?方才那几波交战,你想用伤换我的命,的确是不错的选择,可你失败了,如今的你油尽灯枯,还能吃我一掌不?” “莫说再吃我一掌,如今以你的伤势,再晚些出去,怕是都性命难保了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缓缓踱步,捡起那柄长剑,微微皱眉。 这小子剑都丢了,还怎么打? 方才许长卿能刺穿他的身体,有这柄剑不小的功劳。 换成一把凡品刀,可就更没机会了。 想到这。 青山道人嘴角微微翘起,不由得高兴起来,干脆也不在等待,踏入那片密林之中。 此处树木极密,盘根错节,枯枝横生,天地苍苍茫茫,唯有雪的白色与枯树的灰色。 四周没有任何生机。 青山道人四处寻找,散布神识,可却发现,那道气机更加微弱了,甚至都已消失不见。 莫非是人已经死了? 不对…… 那个小子,绝不会死得这么轻易。 他是离开了这附近。 跑了吗? 可许长卿厮杀时有那般可怕深沉的心机,怎会想不到,在这片小天地里,他无论如何都逃不掉,若是拖延下去,最后被时间耗尽生命力的人,一定是他? 下一刻,青山道人忽然后背发凉,似是想到了什么。 “不好!” 与此同时。 小天地另外一边,马车的废墟附近,秦蒹葭正被徐牡五花大绑在路边。 “好啊……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居然是你那个好夫君杀了我弟弟。” 徐牡阴鸷冷笑道:“差点你们就要骗过我了,只可惜,有位高人始终在盯着你们。” “放心吧,等到了昊天宗,有你好日子过,等师傅玩腻了你,我再向他要过来,到时候,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秦蒹葭面若冷霜,不仅没有畏惧,神情之中,反倒有几分轻蔑。 “还真是个高傲的大小姐。”徐牡冷哼一声,道:“我倒是想看看,再过几日,你还能否如此心高气傲。” 说话间,他忽然发现,这小妮子似乎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的什么东西。 于是徐牡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白雪人间。 堪堪两丈之外,有道清瘦的身影踏雪而来。 他握着刀。 刀身颜色稍暗,宽约三指半,长有三尺三寸。 “剑二,” “不奈何!” 银光闪过。 那仍满脸茫然的徐牡,被一刀封喉。 第189章 剑道难行,难就难在一个悟字,有人天生剑胚,艰苦修行数十载,最终却还是止步四五品,难以再上一层楼。 也有人骑牛二十载,日日游山玩水,看遍人间,堪堪六七品境界,却在一朝悟道,仅需一步便可入剑仙境。 江湖传言,在剑冢那群怪胎般的天才剑修里,那位剑十一的天资原本算不得出众,他的境界,都是在一场场血战中拼回来的。 而那天下闻名的十一剑,便是在与大妖厮杀中临战悟出的。 此剑法共有十一式,其玄妙之处便在出剑时可堆叠剑意剑气,从第一剑到第十一剑,威力层层递增。 光是剑一剑二,便足以越境杀人,堆叠至剑六剑七,越两境强杀对手也不在话下,而若是出至第十一剑,则可开天辟地,一剑杀神。 只是这套剑法消耗也极大,且必须从剑一开始出剑,不可中断,即使是彼时的许长卿,也少有机会能出至剑十一,而此时的他,则最多只能递出三剑了。 方才许长卿连出两剑,已有几分晕眩,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你没事吧!”秦蒹葭看着许长卿身上的伤势,心里一紧,低头喃喃:“傻瓜,其实你根本不用来的……” 许长卿没有接她的话,沉默着帮她解开绳子,沉声道:“赶紧离开这里,那个老道人要过来了。” 闻言。 秦蒹葭脸上一白,本想与许长卿共同面对,但转念一想,又觉着留下只会拖他后腿,便重重点头: “你千万不要死了!” 说罢,她便强忍脚上的伤痛,飞快跑进另一边的树林里。 许长卿拄刀而立,拿出煞气壶,对准徐牡。 果然,一股只有他能看到的黄色真气被吸入壶中。 盖上瓶盖,他缓缓回头,看向后方。 有股强大的杀意,正在迅速逼来。 其实现在许长卿的情况,也很不容乐观,一是连出两剑消耗太大,二便是刚才被打中的那几下,实在有点太痛了。 九品战六品,武夫打修士,在外人看来,胜算实在渺茫,打成现在这样,恐怕也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不胜,便只能死。 许长卿提起刀,朝那边走去,速度渐快,直至疾跑,身影在一片苍茫雪白中化为黑点。 好似天地悠悠一弃子。 一枚过河卒。 唯有死战,只进不退! 青袍老人以同样的速度快速奔来,脚尖轻轻一踮,轰然炸起满地白雪,身形拔高而起,落在最高的那棵大树之上。 下垂的双手之上,如有风暴凝聚,周遭树木晃动不止,无数飞雪朝他汇聚而来,形成雪白的圆球,乖乖被他抓在手心。 青山道人却不着急出手,而是看向徐牡那边,眼中露出些许悲痛。 “小子,你可知杀我昊天宗门人,是什么代价?” 许长卿停在二十丈外,咧嘴笑道:“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只是很好奇。”青山道人冷冷地道:“你明明只是九品武夫,是怎么做到这种地步的,还有刚才那一剑……”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可他不得不承认。 若许长卿与他一般境界,甚至再低一境,只要是个正经剑修,都能轻易将他杀死。 青山道人冷声发问:“莫非传言是真的?”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跟我说实话,我饶你一命,这是真心的,一个大机缘换你一条命,这很值得。” “你告诉我,清水镇里是不是有个剑仙隐居,并且还将剑法传给了你?” 许长卿点头道:“当然有了。” 青山道人闻言眼前一亮,刚想继续打听,却被对方打断。 只见许长卿收刀入鞘,指了指自己,笑道: “老子就是剑仙!” 话音落下。 许长卿疾走掠出,犹如白纸上的一条黑线,顷刻之间便到了青山道人脚下。 “找死!” 青山道人往下一拍,那股凝聚已久的真气倾泻而下。 许长卿侧立于一棵树干之上,屈膝一蹬,身形如箭般再次飞出去。 轰隆!! 那棵大树被掌风拍成粉碎,树下地面,更是砸出一个大坑。 许长卿靠着极快的速度勉强躲过,却也十分狼狈,在地上踉跄几步,眼看将要滑倒之际,以手撑地,猛然发力,竟倒立蹦起,与此同时,方才所站的地面恍惚亮起八卦太极图,升起无形障壁,欲将图中之人囚住。 许长卿如有预判,看似炫技般倒立跃起,竟刚好躲过这招,可回头看去,那青山道人一手抓着那凝聚已久的罡气,另一手则在掐诀。 五道青光,已朝许长卿扑来。 他堆叠的剑意剑气仍藏在鞘中,但剩余气力,最多只能支撑他再出一剑,在那之前,都不可拔刀,否则剑意溃散,他便再无任何机会了。 此时此刻,他正在空中,无任何受力点,只能屏息凝神,用后背硬接下这一击。 砰! 五道青光,同时命中许长卿,在空中炸出绚丽烟火。 许长卿倒飞出去,狼狈滚落,数丈之后,才勉强停稳,“呜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江湖厮杀,往往并没有那么多你来我往,通常是一招败,便招招都败,尤其是高品打低品。 许长卿撑着刀,还想尽快站起,可青山道人哪里会给他机会,蓄力已久地那道真气轰然拍出,以排山倒海之势,朝许长卿倾泻而来。 六品元婴境,随便一巴掌都够拍死几十个九品武夫了。 打到这地步,许长卿自是极不好受,体内犹如被烈火焚烧,五脏六腑,浑身根骨,无处不传来着剧痛。 如今便是站起都难,又如何能躲过这一击,眼睁睁看着那道罡气扑面而来,取出煞气壶,将方才收纳的煞气一饮而尽。 下一瞬。 轰!!! 这次的掌风,比起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顷刻掀起漫天飞雪,滚滚如烟。 青山道人嘴角翘起一个笑容,脚步再一踮,身形轻盈飞出,犹如羽毛,潇洒落地,双手之间,再次凝聚真气。 虽然方才那一掌过后,许长卿应该是必死无疑,但保险起见,也不介意朝他的尸体多拍几巴掌。 转瞬间,他手中罡风猎猎,已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青山道人身侧,一道倩影忽然从林中窜出。 秦蒹葭眼神决然,手执短匕,直朝青山道人胸口刺去。 青山道人眉头微皱,散去真气,双指犹如铁钳,轻松将那短匕捏住。 “事到如今,还不死心?”青山道人冷笑道:“如果我是你,会尽自己所能讨好我,这样到了昊天宗,或许还能好受一些。” 秦蒹葭露出冷笑,松开右手,快速从发髻之上抽出簪子,刺向青山道人咽喉。 “冥顽不灵。” 青山道人轻松拦住,猛一发力,秦蒹葭被真气震开数丈,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却朝老人身后大喊:“趁现在!” 老人猛然回头,身后却空无一物,却隐约察觉到侧边有什么动静。 风雪逐渐散去。 他定睛去看,神情骤然僵住。 只见白雪遮掩的废墟之中,那少年衣衫破碎,鲜血淋漓,却依旧挺立着。 他手中的刀,已然出鞘。 第189章 “剑三,两仪生!” 天地间,传来一声低喝。 漫天风雪骤然凝滞。 青山道人瞳孔巨震,只觉一股比方才更加恐怖数倍的剑意正直冲云霄。 “怎么可能……” 九品武夫,能抗他一击就已经是奇迹了,可这个少年从开始到现在,都接他几招了?竟然还能出剑? 可情急之下,他已来不及思考,以折损寿元根基为代价,强行吸入一口天地灵气,朝许长卿递出。 罡气如墙列阵在前,周围树木,化为碎屑,与雪花共舞。 这一掌蕴含的真气,丝毫不逊色于方才凝聚许久的两掌,只是在那股滔天剑意面前,青山道人下意识露怯,反倒将进攻招式转以防守为主,挡下一剑绰绰有余,可杀伤力就大不如前了。 只见许长卿依旧笔直冲来,竟也将进攻式转为防守,横刀挡在身前。 砰! 肉体与罡气相撞。 许长卿毫无悬念地被撞飞出去,长刀脱手而出。 可与此同时,在那树林深处,有道银光如矢,破风而来。 半空中的许长卿嘴角微微翘起,手掐剑诀,口中念念有词: “剑三,两仪生。” 嗖—— 青山道人被一柄飞剑穿颅而过,瞬间定在原地。 扑通。 许长卿狼狈摔倒在地,勉强支撑着爬起,满口是血。 方才他拿着刀去冲过去,只是障眼法而已,实际上他早在喝下那口煞气之前,便已出剑,只不过浑身剑意不在手中的刀,而是全部灌注到遗落在百丈之外的那柄长剑,再御剑而来。 多亏了秦蒹葭冲出来拖延了片刻,不然恐怕他等不到煞气壶起效果,便要被一掌拍死了。 不远处。 青山道人双眼瞪大,头上插着一柄剑,竟还未死去,甚至手指都仍在微微动弹。 修士结金丹化元婴之后,便不能再以常理度量,比起常人难杀得多,再加上许长卿故意留手,飞剑恰好命中天门穴,封住了青山道人的气脉,生命流逝便稍微慢上一些。 他如一尊雕像立在原地,鲜血从眉心流下,浸入衣裳,“滴答滴答”地落在雪地之上。 许长卿强撑起身子,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接近。 此时此刻,青山道人看许长卿的眼神里,再无方才的轻蔑,却多出了无尽的恐惧。 他嘴唇颤抖着,声音沙哑: “你……你怎么会驭剑术?” 以气驭剑,是剑修中极为高等的术法,通常唯有三品以上剑修才能使用,并且还需使用本命飞剑,气运相连,最好还得是有灵性的仙剑才可做到,条件极为苛刻。 整个大唐,没多少人能用。 眼前这个少年,不过九品武夫,甚至连修士都不是,怎么可能会驭剑? 若不是亲眼所见,青山道人恐怕打死都不会相信。 但他现在是真的要被打死了。 许长卿微笑道:“这不是以气驭剑,而是以意御剑。” 青山道人颤声道:“什……什么?” 许长卿淡淡地解释道:“剑道走到一定境界,便可做到手中无剑,心中自有千万剑,不用非得拘泥于表面,对我而言,剑可御,刀可御,枪可御,哪怕只是一根寻常树枝,也能用来御剑千里杀人。” “这与驭剑,还是有不小分别的。” 青山道人双眼瞪得如球般大,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能清楚,眼前这人,绝不是普通平凡的小镇少年。 他踢到硬茬了! 想到这,老人连忙求饶道:“许大侠……你,你别杀我,以后我绝不再找你们夫妻麻烦了!说到底,我们无冤无仇,只是我……我有眼不识泰山,竟打上了夫人的主意,是我不好,你已经惩戒过我了……就……就没必要取我性命了吧!” “不行啊。”许长卿摇摇头,道:“我杀了你两个徒弟,要是放你回去,你肯定又会来找我麻烦。” 老人咬牙怒道:“你以为你杀了我,你就不用被昊天宗报复了吗?你以为在小天地之内杀人,就不会被知道了吗?我告诉你,除我之外,还有一位高人在监视着你,只要你敢动手,就别想逃脱,你将被昊天宗追杀,永无宁日!” 锵! 只听一声清脆颤鸣,那柄长刀,已然抵在青山道人咽喉之上。 许长卿神情阴冷,“说得有理,既然如此,我还是杀了你吧,一换一,不亏!” 青山道人惊叫一声,顿时泄了气,颤声道:“大……大侠……我开玩笑的,求……求您看在我道行不易的份上,放我一马吧!” 许长卿这才将刀收回一些,笑眯眯道:“不杀你也可以,但你得满足我两件事。” “您快说!”青山道人眼中闪出希冀。 许长卿道:“出去之后,我要保证你不杀我,唯有一种办法,就是让我拜入昊天宗,并且与你同辈!” “什……什么……”青山道人面露为难之色:“拜入昊天宗好说……但与我同辈……就有些难……” 许长卿刀又往前伸了些。 青山道人大惊失色,连忙改口:“难个屁啊!少侠您有此等天资,我师傅泰元道人自然也乐意收你为徒,我带你去见他便是!” “他在哪?”许长卿追问:“汴州?” 青山道人摇头道:“以前的确是在汴州汴梁,可上次去我扑了个空,据说他老人家挪了窝,到了青州的青云城,路途太过遥远,我便没再去找他了,所以我如今也不知道具体在哪,但我可以带少侠去找啊!” 青州青云城…… 许长卿微微皱起眉头,没记错的话,从汴州出发,需先到吴州,再南下才到青州,路途的确远。 看这老头的模样,倒不像是在撒谎。 “很好。”许长卿笑了笑,道:“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你提到两次的那位高人,到底是谁?” 听闻此言,青山道人脸色一白,支支吾吾。 “你怕他?却不怕我?” 许长卿将刀尖刺入青山道人脖颈,渗出鲜血。 青山道人瞳孔微缩,连忙求饶道:“我说!那……那是一位公公,武道境界极高,关键是有他在的地方,必定有皇室成员,所以……我方才说监视你的人,恐怕来自长安!” 果然是庆平公主。 许长卿心中自有定论,又问道:“你可知,他们为何要针对我?” 第189章 青山道人哪里还敢再瞒,连忙道:“最近江湖里有传言,魔道剑妖陨落此地,留下一柄绝世仙剑在此地,那位皇室子弟来此,十有八九便是为了那柄仙剑。” “我听人说,剑妖佯装疯子,隐居在清水镇近二十年,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嫌弃嘲笑,唯独与你一人打交道,所以他们都认为……你……你就是他最后的传人!” 装疯卖傻……莫非是那个老傻子? 许长卿追问道:“魔道剑妖是何人?” 天下厉害剑修就那么几个,有名有姓的,他十有八九都认识,生前他还从未听说过这个绰号。 可他只不过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青山道人的答案,竟令他惊如五雷轰顶。 青山道人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就是李青山!” “我从前只觉着是个谣言,那位臭名昭着,残忍暴虐,力压天下剑道五十年的剑道魔头,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只是现在……连皇族都有人来争夺机缘……我是当真看不懂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却没注意到,许长卿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仿佛顷刻间丧失所有神采,呆滞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 李青山。 在许长卿生前的江湖里,有太多关于他的传奇。 剑开天山;千里之外,递出三道剑气连斩三名北莽剑仙;深入蛮荒数千里,杀了个来来回回七进七出,险些便要将蛮荒的天都捅破,无数大妖视其为大道之敌,却又对他无可奈何。 对大唐剑修而言,他是剑道的尽头。 但对许长卿而言。 他是一个睡觉都背着剑的破老头。 一个天大地大,唯酒最大的穷酸酒鬼。 一个永远都不会死的人。 “师傅……这……怎么可能……” 许长卿神情呆滞,口中嘟囔着什么,颤抖的长刀从青山道人肩上滑落,落入雪地之中。 “少……少侠?” 青山道人见他这样,念头微动,此时他虽然脑袋上还插着一把剑,但若是拼去半生修为,还能再唤出一道青光,如今这小子也是风中残烛,将死之际了,杀他绰绰有余。 想到这,老人悄悄掐诀运功,一道青色光芒在其身后闪烁。 嗤啦! 只听一声脆响。 那柄插在他头上的长剑,忽然如获敕令,向下劈砍一尺,鲜血飞溅。 青山道人双眼瞪大,无力地摔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 那道青光,也随之在空中消散,化为残雪。 许长卿解开剑诀,瞳孔仍在微颤,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痴痴地朝前走去,自始至终,都未曾回头,脑海中无数念头涌出。 师傅怎么会在这里?为何要装疯卖傻?为何青山道人称他为魔道剑仙?他是怎么死的? “许长卿!” 身后,秦蒹葭的声音带着微喘,响如钟鸣。 许长卿如遭雷击般停住,片刻后,缓缓回头。 那少女却迎着北风,扑进他的身体,将他脖子搂住。 许长卿瞳孔微缩,顷刻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点点地跪倒,把脸埋在秦蒹葭怀中,那股香味更浓了,她身体竟是暖的,柔软如云。 秦蒹葭脸颊微红,一时有些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纤纤玉手在少年脑袋上轻轻抚过,温柔道:“没事的,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问你……” 许长卿嗓音沙哑:“关于那个算命老傻子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秦蒹葭愣了愣,回道:“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知道的,基本都与你说了。” 许长卿仿佛丝毫没有听见,猛然抬头,双眼通红,血丝遍布:“他是不是身高七尺,留着两撇山羊胡子,满头青丝,脸蛋溜圆儿,明明生得气质不凡,却总是醉醺醺的,到哪都抱着酒壶,右手还断了一个尾指?” “你想想……你仔细想想……” 少年语气急促,抓着秦蒹葭的手臂,轻轻摇晃。 秦蒹葭瞪大双眸,沉思片刻,却还是摇摇头: “他没有带酒壶,也没有胡须,头发寥寥无几,面黄肌瘦,与寻常乞丐也差不得多少,身高……倒的确约莫是七尺。” 许长卿追问道:“尾指呢?” 闻言,秦蒹葭低眉沉思,片刻后“嘶”的一声,道:“似乎真是断指,你是如何得知?” 许长卿耳边,如有一道惊雷闪过,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十五岁那年,许长卿亲眼见证,老剑神李青山在那片蛮荒天下,以一敌五,不退反进,以断指为代价,换回其中一只大妖的右臂。 得胜归来后,师姐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骂骂咧咧,说他李青山怕是老得脑袋都成浆糊了,那五只大妖明明都有退意,他却非得穷追不舍,便是让他砍去一只的手臂又能如何?大妖皆有白骨生肉的能力,修行数十年便可断臂重生,可剑修断指便是真的断了。 那老头儿坐在炕上,指着许长卿,大笑道:“在弟子面前打架,当师傅的不帅点怎么成?” 师姐听后,翻出白眼,骂得更凶了。 老头却只是无奈地笑着,也不反驳。 事后许长卿回想起来,当时他眼看着那五只犹如天神般的大妖压城而来时,心境动荡不稳,若非看见师傅一人一剑,悍然迎敌的场景,轻则剑心受损,影响终生,重则剑心崩塌,大大跌境。 李青山的手指,是为他而断的。 过往种种画面,浮现眼前。 等许长卿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被秦蒹葭紧紧搂抱着,她轻声安慰: “你别多想了……天底下断指的人多了去了,他应该……不是你认识的人……” 许长卿摇头不语,热泪沾湿了少女胸前的衣裳。 直到如今,他都还未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重生的,虽然世间道法千奇百怪,的确有法子借尸还魂,可如此逆天而行之举,必然代价极大,并且一品以下,不可能做得到。 更别说找到一具适合的身体,能承受住他强大的灵魂,还得是自愿献身,这样还魂后才无任何反噬,甚至连名字,都与许长卿一样。 这般难的事,按理说天下无人能做得到,可李青山恰恰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第189章 许长卿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傅怎么会落魄到这个小山村,又在做什么打算,莫非他装疯卖傻,苦心布局十几年,就是为了复活自己? 还有那个煞气壶,又是从哪里来的,许长卿生前,可从未听说过师傅有那种东西。 他以身死道消,再无来生为代价复活自己,是为了什么? 隐隐间。 许长卿觉着,师傅定有什么遗愿,需要自己完成。 他瞳孔再次聚焦,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 从此刻开始,他的命便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许长卿挣开秦蒹葭的怀抱,缓缓站了起来,拄刀而立,神情恢复如常。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活下来。 “结界已经解开了,昊天宗的人很快就会来。” 许长卿沉声道:“虽然小天地隔绝之后,没人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毕竟是死了昊天宗的长老,我们也洗不干净嫌疑。” “做好准备,从现在开始逃亡吧。” 秦蒹葭也站了起来,摇头道:“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若是逃,岂不更说明人就是我们杀的?” “你说隔绝小天地后,无人知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那么只要你不在这,我一个弱女子,杀人的嫌疑便小很多。” “你先回去,这里由我殿后便好。” 许长卿眉头微皱:“你没有修为,留下岂不是任人摆布?” 秦蒹葭双手叉腰,高傲地扬起下巴,撇嘴道:“你啊,就是太不相信我了,其实本姑娘聪明得很嘞!你放心走便是了,以我的聪明才智,保管耍得昊天宗团团转。” “不要小瞧他们。”许长卿沉声道:“即便没有嫌疑,你也会被他们带走的。” “那也比两个人都被带走好。” 秦蒹葭翻了个白眼,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的伤已经很重了,别说是打架,就是逃跑都费劲,还带上我这个拖油瓶,你跑得了多远?” “本姑娘可还不想跟你殉情,所以还不如你一个人跑,留下我一个,反倒更有活路,不过就算我被带走,你也千万不能回来救我。” 说到这,她顿了顿,干净眼眸直视着许长卿: “毕竟你还有很多重要的事,不是么?”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秦蒹葭忽然上前两步,纤纤玉指抵住许长卿的嘴唇,歪头一笑,嫣然如画。 “谢谢你,许长卿。” “其实你已经救过我很多次了。” “这次,换我救你,好吗?” 许长卿双眼微微瞪大,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恰好吹来酿雪风,少女如梨花,片片鹅毛压枝头。 君不见,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握拳来。 许长卿失神片刻,回头看去,那人悄无声息,已到十丈之外,停住脚步。 来人姓张,不知其名。 人人唤他张大人。 他看看许长卿,又看看那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许久之后,沉闷的声音,才打破了寂静。 “真是没想到,这老东西竟亲自出马,更没想到,他竟真被你杀了。” 许长卿咧嘴一笑,道:“我说是林玄杀的,你信不信?” 张大人挑眉问道:“你知道我是做什么来了?” 许长卿捂着胸口,浑身上下传来着剧痛,却仍然挺立,冷笑道:“你既然知道庆平公主的身份,也知道她的计划,总不至于不知道,她是为何而来吧?” “嘶……”张大人轻抚长须,皱眉道:“我有如此明显么?既然看穿了,为何还要入局?在城守府时用刀法和功法与我交易,让我去救那个女孩儿,不也是多此一举么?” 许长卿冷笑道:“你若真对我的刀法不感兴趣,我和那老太监打架的时候,就不会躲在殿后偷看了。” “聪明。”张大人微微一笑,道:“庆平公主害怕李青山后手,不敢直接动你,我也一样,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杀你。” “把你会的所有功法教给我,我们共同寻找老剑神遗物,到时我们一人一半便是,至于昊天宗,不会找你麻烦。” 许长卿嘴角往秦蒹葭的方向撇了撇:“她呢?” “当然是交给昊天宗了。”张大人讥笑道。 许长卿摆起架势,“那就免谈。” 张大人露出意外之色:“你这么聪明,竟为了一个女人送死?” “这不是重点。”许长卿笑着摇头,道:“我的东西,凭什么分你一半!” 话音落下。 许长卿微微弯腰,骤然发力,笔直前冲,势若奔马! 好快! 张大人心中暗道,这小子区区九品,才刚经历过一场死战,却依然能有此速度,简直像是个怪物。 男人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道:“你怎么知道,我也不想分你一半?” 说罢,他手臂从袖中挥出,一拳猛然朝许长卿脸上砸去,拳速之快,甚至生出残影。 同境之下,武夫杀力比不上修士,可武夫之中也有些天赋极高,同时极其刻苦,日夜淬炼体魄的变态,真打起来,不一定比修士差上多少,同理也有些山上修士,平日疏于修行,只凭借机缘或是药力突破境界,战力便会弱上许多。 青山道人属于后者,所以才给了许长卿九品杀六品的机会。 但眼前这位七品武夫的张大人,则属于前者了。 许长卿与张大人的拳头,硬碰硬撞在一起。 砰!! 两拳相撞的瞬间,气浪横飞,卷起千堆雪,有“咔嚓”的声音,从许长卿手臂之上传来。 许长卿脸狠狠抽搐一下,被猛然击飞出去,狼狈摔在地上,衣袖渗血,剧痛无比,右臂已然动弹不得。 “许长卿!”秦蒹葭心里一紧,贝齿轻咬嘴唇:“别打了,按他说的做吧,你打不过他了!” “看来你夫人比你更加聪明。”张大人点头道:“再怎么打,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如早些放弃,你还能轻松些。” “我是认真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杀你。” 第189章 许长卿咧开满是鲜红的嘴,苦笑一声。 刚才那一架,本就打得他差些没命了,九品武夫的那么点可怜气力也被三剑消耗殆尽,现在他已无法出剑,偏偏对手还是个纯粹武夫,论起贴身肉搏,他哪里有人家在行? 如今境地,算得上是山穷水尽。 若对方找的是什么真王墓穴、天材地宝,与许长卿无关的机缘,他便真的放手了,莫说是分一半,就算全让给这位张大人,他都得跑路,小命要紧嘛。 可偏偏那是他师傅的东西。 李青山装疯卖傻十几年,身子熬瘦了,头发掉光了,剑仙气度没了,反倒成了个人人嘲笑的老傻子,只为了让他许长卿借尸还魂。 好不容易活过来了。 却连师傅的遗物都守不住,像什么话? 许长卿用仅剩能动的左手撑起身子,擦去嘴角鲜血,声音冰冷: “想拿李青山的东西……” “你们也配!” 他双腿如弹簧发力,身如飞箭,竟比刚刚还快上几分。 张大人叹息一声,立地不动,看准对手来路,横劈一掌。 许长卿当然不敢硬碰硬,俯身躲过,张大人却早有准备,腿如巨兽之尾,猛然鞭来。 少年依然不退,借势手撑地面,一记扫堂腿踢去。 砰! 两条腿再次硬碰硬相撞,许长卿向后倒滑出去。 而那张大人,竟也吃了些许亏,向后退出了一步,神情微变。 这小子……力道怎么大了这么多? 许长卿深深吸入一口气,迅速撑起,所站位置被按出个雪坑,在空中翻转半圈,借势迎面给张大人一记飞踢。 后者屈肘向下一砸,正中许长卿大腿,半空中的许长卿身形下坠,身体前倾之际闪电出拳,却被抬手挡住,许长卿左脚落地,再次发力,脑袋如锤,砰然撞向张大人鼻头。 张大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击,踉跄再退一步,藏在身下的上勾拳猛然挥出,而许长卿不仅不躲,还要欺身上前,暴风出拳。 砰!砰!砰!砰! 许长卿只懂剑,他在出剑时从不畏死,只攻不防,出拳时便亦当如是。 两人拳影交织,转瞬间已不知互换多少拳,画面竟变得有些许怪异,那少年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沫横飞,可却愈战愈勇,不断向前。 反倒是境界较高的张大人,被逼得节节败退,甚至已有几分应接不暇,心中又惊又疑,这小子真的只是九品么? 他当然不知,许长卿肉体虽弱,可灵魂却比他强上何止百倍? 修士修道,灵魂也会随境界增强,只是灵魂力向来薄弱,杀力不足真气万分之一,而且一旦受损,还极难恢复,轻则大道受损,重则转世投胎都要受到影响。 许长卿将灵魂力灌注入拳头之上,威力倍增,便足以撼动张大人,可灵魂终究是脆弱的玩意儿,连出十数拳后,许长卿便已头晕目眩,拳速也慢了许多。 张大人抓准机会,朝胸口一记膝撞。 许长卿就像被当胸一锤,近乎笔直后仰倒地。 张大人前冲数步,很快便至半蹲起身的许长卿身前,鞭腿如风。 许长卿只好抬臂格挡在身前,被踢得倒飞出去,一路打滚。 尝过厉害之后,张大人似是决心不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前冲,眼里只剩下许长卿的咽喉要害,一记手刀劈去。 然而当许长卿停下的瞬间,却有意无意将身体蜷缩在一起,犹如绷紧的弹簧。 少年鲜红袖口之中,露出小刀尖角,寒芒锐利。 下一刻,许长卿身形犹如强弓拉满,突然迸发,激射而出,竟直往张大人的手刀撞去,同时递出短匕,直指咽喉。 “你……” 张大人惊骇瞪眼,当即冲破自身压境限制,收掌为拳,避开许长卿要害,转而砸在他的胸口。 砰! 许长卿口吐鲜血,匕首划开张大人咽喉,却被击飞出去数丈之远,重重撞在树干之上。 “许长卿!” 秦蒹葭连忙冲来,扶起许长卿,朝张大人凶狠瞪了一眼,片刻后又转为紧张担忧,低头查看许长卿伤势。 “你……你可千万别死啊!” 张大人站在远处,摸着脖子上,一时竟呆立住了。 “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变态的天才。” 他喃喃着什么,低头看着地上掉落的匕首,又看看手中热血,最后目光落在许长卿身上,再无方才的凛冽杀机,反倒是多了几分复杂的欣赏之意,道: “若不是我反应及时,冲破压境,拔至五品境界,恐怕就连我也得栽在你小子手上。” 张大人顿了顿,又对秦蒹葭道:“丫头,你真是找了一个好夫婿,怕是全天下男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选择弃你而去。” “还用你说?” 秦蒹葭白他一眼便不再搭理,眼里仿佛只剩下许长卿,看他浑身上下尽是伤,心里隐隐作痛,又猛然扭头,死死地瞪着张大人: “你把他打成这样,就得负责帮他疗伤!” 张大人愣了片刻,连忙上前,将一枚丹药喂入许长卿嘴里,皱眉道: “我有意招揽你,原本只想最后再试探试探你小子的心性实力,随意过两招便将你打倒了事,谁知你这么拼命……早知便不压境,或许你还能少受些苦……” 许长卿咳出几口鲜血,整个人有气无力,张嘴欲言,却又无言以对,一时只有吐血。 见他这样,张大人有些慌乱,连忙又从怀里掏出几枚珍贵丹药,喂给许长卿。 几颗药丸下肚,药力挥发,许长卿总算是好受了些,至少能说出话来了。 他颤抖着抬手,指着张大人,开口便是:“你他妈的……呕——” 又是一口老血喷出。 张大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也不想的嘛,以前读小说话本,那些高人收徒基本都是这个章程,我想我招揽你做我属下也差不多,那句话咋说来着?不打不相识!” “更何况,我也并非只是单纯在打你,你练武多年,体内多处窍穴皆有郁结,这些我都帮你打通了,等你伤好之后,约莫便可入八品了。” 第189章 这话倒是不假。 许长卿这具躯体练武多年,无人指教,只靠自己瞎练,难免练出多处症结,这场打斗虽令他身负重伤,可药效上来之后,除却疼痛之外,全身各处,的确有通达之感。 “不管咋说,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张大人拍拍许长卿的肩膀,神秘一笑,故作高深地道:“小子,你可知我是何人?” 许长卿苦笑摇头:“我只知您是张大人。” 张大人嘴角咧得更开,亮出一块青黑令牌,正面刻有“斩”字,朗声开口: “本官姓张,名三,乃大唐斩妖司六处地字号斩妖使,前来此处,只为寻找人才,为斩妖司效力,之前在巡城司,我便注意到了你。” 许长卿眉头一皱:“所以李恩那次,是你在背后搞鬼?” “是也不是,主谋并不是我,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张三摇摇头,道:“没想到你不仅解决了水鬼,还顺带把血妖给收拾了,实在出人意料。” 许长卿寒声道:“恐怕还不只有这些吧?” 张三笑道:“第二次是在城守府。” 许长卿冷笑一声,视线扭向别处。 当时若许长卿薄情寡义,害怕昊天宗威严,抛弃结发妻子,估计便不会有后续了。 “所以,这是第三次?” 张三点头道:“原本我以为只有徐牡一人,没料到青山道人也在此处,所以才赶忙过来救你,未曾想青山道人竟已经死了,所以才临时起意,给你设了第三关。” “我想看看,面对死境,你的骨头到底还硬不硬,结果令我很满意,你小子,对我胃口!” 说到此处,许长卿眉头微皱,警惕道:“不对吧?张大人,你明明也知道老剑神的遗物与我有关,应该早就注意到了我,第一次怎么会是在巡城司?” 闻言,张三微微一笑,“果然聪明,好吧,我坦白,我此行正是为你而来,不过别误会,我可不是为了争夺大道机缘,咱们斩妖司没几个人用剑,我们要的,只是你的人。” “你若肯为斩妖司效力,那便也相当于机缘落在了斩妖司袋中。” 许长卿心说这不还是争夺机缘,但比起庆平公主杀人夺宝那一套,格局确实大上不少。 张大人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冷笑道:“剑妖的传人,你当天下哪个名门正派敢要你?若不是我们大司命与李青山有旧,也不可能派我来招揽你。” “我之所以费劲多次试你心性,便是怕你也已坠入魔道,为害人间!” 许长卿拳头攥紧,齿缝间挤出低沉:“剑妖的名号,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个称呼,方才那青山道人也提过,但许长卿宁可相信昊天宗宗主从台阶上摔死了,也不相信李青山会堕入魔道。 张大人面露惋惜,轻叹一声,道:“二十年前,七名剑冢剑修勾结蛮荒,叛出大唐,事情败露后,抓的抓,死的死,其中一人,正是他李青山的得意弟子。” “事发之后,李青山为表不满,竟擅离职守,故意放两头一品大妖进入大唐境内,导致死伤无数,而他本人也销声匿迹,再出现时,已变得嗜杀暴戾,还不知上哪学来了一身的魔教功法,朝廷派出的高手根本不是对手,整整三年,江湖里腥风血雨,直至他再次销声匿迹,才总算重得安稳。” 许长卿在秦蒹葭搀扶之下,缓缓站起,冷笑道:“你说这些,可有依据?” 张三瞥他一眼,道:“七名剑修勾结蛮荒的事,的确没有证据,但凭着昊天宗与白帝城两家之言,也足以在史书上盖棺定论。” “但这李青山的事……证人可就多了,如今的江湖,不知道多少人与他有血海深仇,光是那两头大妖杀害的人便数不胜数,更别提死在他手上的人,可以说以前有多少人敬仰他,如今便有多少人唾骂,就连我们斩妖司的高手都有死在他手里的,你想看证据,随随便便都能找到一大堆。” 闻言,许长卿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师傅就是再老糊涂,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其中必有蹊跷。 许长卿忽然抬起头,问道:“你刚才提到的白帝城,是哪方势力?” 张三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这白帝城的主人,当然是昔日剑冢剑修,如今的剑道魁首,大剑仙谢承恩了!” 果然是他。 许长卿冷笑一声,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的大唐剑道,竟连谢承恩之流都能称魁首了。 “好了,我们的废话也太过多了。” 张三拍了拍许长卿的肩膀,目光看向遥远的某处,笑道:“昊天宗分舵那边,有很多人正在往这边赶,用不了多久便会到了。”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答应我,成为我麾下的斩妖使,然后我替你拦下他们。” “要么死在这里。” 许长卿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这叫什么选择?” 张三瞥他一眼:“那你就是答应了?” 许长卿无奈道:“说不准之后我会反悔。” “可以。”张三笑道:“你若有本事走,自然没人拦得住你。” 秦蒹葭将许长卿背了起来,插嘴道:“两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许长卿你也少说两句,没看见伤口正往外冒血呢吗?还不快回去疗伤!” 张三竖起大拇指:“还是女侠爽利!” 秦蒹葭可懒得搭理他,背起许长卿就走。 “得嘞,怕是记恨上我了。” 张三苦笑摇头,随即想起什么,连忙大声提醒:“你们快一些,庆平公主想借刀杀人,怕是已经派人去秦府,若是被她捉到疑点,定会移交昊天宗,那就麻烦了!” …… …… 与此同时。 清水镇,秦府已被一队人马团团包围。 第189章 那间无人问津的偏僻小院,忽然涌来一大群捕快,为首一人,正是巡城司左房李恩。 “砰!” 院门被粗暴推开。 正在劈柴的小婵吓得一愣,转眼间,那李恩便已踏入许长卿的耳房。 “哼,果然空无一人。” 李恩冷笑一声,道:“去搜主卧,若还是没人,许长卿便有了杀人的嫌疑!” “是!” 众捕快听令行事。 “慢着!” 小婵一声大吼,三两步跑上前,张开双手拦住了他们,声音微颤,却很有气势: “这是我们大小姐的闺房,岂是你们这群男人说进就进的?我家大小姐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李恩双眼微眯,冷声道:“小丫头,我们可是在奉命查案,你家姑爷涉嫌杀害昊天宗弟子,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小婵瞳孔微微一缩,却很快恢复寻常,义正严词道: “我们姑爷就在房间里与小姐午睡,杀什么人?哪有功夫杀人?” “既然如此,开门让我一看便是。”李恩不耐烦道。 “不行!”小婵狠狠跺脚,毫不退让:“这是大小姐的闺房,外人不可进去!” “小丫头……” 李恩将手放在刀柄上,步步紧逼:“老子可不是来跟你开玩笑的,杀害昊天宗弟子,是全家杀头的重罪!区区一个下人,敢耽误我们办案,今日我就是砍了你的脑袋,他许长卿也不敢多说一字!” 说罢,刀刃出鞘,抵在了小婵的脖子上。 小婵脸色惨白,却依然不退,双眼死死瞪着李恩。 “好……很好……” 李恩皮笑肉不笑,刀锋一横,便真要准备动手。 “住手!” 就在这时。 一道粗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阵推搡声。 李恩回头看去,只见一壮硕男子闯入院内,满面胡茬,腰间挂刀,正是右典史邓炜。 邓炜来势汹汹,箭步上前,一把抓住李恩的刀,咬牙切齿:“我没听错的话,这是一起人祸,应该不归你们左房管吧?怎么,捉妖的本事没有,现在反倒抢起我的饭碗了?” “邓炜,这是京城的大人……” 李恩话刚说一半,似是忽然想到什么,阴险笑道:“怎么?你又不服气?还是说你想包庇罪犯?” 邓炜一把将他推开,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尿性,假借查案的名义,硬闯秦小姐闺房,李恩,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主意到我兄弟媳妇头上!” 见邓炜已经入套,李恩嚣张道:“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闯进去了,你敢拦我吗?邓炜,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据我所知,许长卿一定不在里面,所以进去之后无论我做什么,都只是为了办案,你拦我,便是包庇!” “无耻……”邓炜气得咬牙切齿,拔刀出鞘,喝道:“你真当我不敢动手吗?” 李恩笑而不语。 此案可是京城贵人吩咐下来的,若邓炜真的动手,他便必死无疑。 院外不远处,庆平公主与白袍太监立在房顶之上,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老太监无奈叹息,劝道:“殿下,大道机缘要紧……” “吴爷爷着什么急。”庆平公主双手负后,俏皮笑道:“这十面八方都被团团包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再多等一会儿,把那小子逮个正着,岂不更好?” “而且这两个捕头就快要打起来了,这可比斗蛐蛐有意思得多,您猜猜谁能赢?” “殿下,并非如此啊。”老太监苦口婆心地道:“此等机缘,并非只有殿下争夺,若是错过片刻,便可能让人抢去,莫要因小失大。” 少女鼓起腮帮子,显然还有些不服气,可还是撇了撇嘴,一跃而下,恰好飞落在李恩身后。 “既然是女子闺房,确实不太好让男人进去,不如就让我来代劳,如何?” 话音落下。 众人皆往这边看来,正疑惑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是谁时,院门之外,白袍太监缓缓走入。 顷刻间,一股恐怖的压迫感压制下来,整个院落中的人,顿时犹如泰山压顶,无法动弹。 庆平公主笑眯眯地走到小婵面前,柔声细语:“如何?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小婵浑身都在发抖,却仍然摇头:“小姐说了,不让人进去!” “啧。” 庆平公主俏眉微蹙,眸子深处,已闪出些许杀意:“这就不乖了。” 砰!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致的时刻,那紧闭的房门,忽然间被猛然推开。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看过去。 庆平公主顿时瞳孔微缩,表情惊异。 老太监也神色微变,双眼眯成一条缝。 李恩更是嘴巴张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屋门之内,许长卿竟双手负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他往院内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庆平公主身上,拱手作揖,朗声道: “大人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庆平公主上下打量着许长卿,笑容略微有些僵硬:“你竟然在这……” 许长卿面露茫然:“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在这,还能去哪?” 老太监低沉开口道:“许公子在家中酣睡,为何却还穿着靴子?身上衣物也比方才见你肮脏许多,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大人。”许长卿朝他拱拱手,才道:“这就是您贵人多忘事了。” “被带去小风崖那个女孩,您不记得了吗?” “方才我是去救她了呀!” 第189章 吴公公冷笑一声道:“那她人呢?” 据他收到的消息,许长卿离开城守府后,便径直往秦家丫头那边赶了,而小风崖也没有传信,他不可能过去救人。 许长卿也笑了笑,侧开身子,让出门口,朝里面唤了一声: “小花,出来吧。” 吴公公眉头微皱,正思索这小子在耍什么花招,突然双眼瞪大。 只见那房间之内,果真有一道怯生生的小孩声音,从里面探出头来,正是那刘梅的女儿无疑。 “这怎么可能……” 饶是吴公公这般人物,也难稳住心神,死死盯着那女孩,眼皮跳动。 “别怕。” 许长卿揉了揉小花的脑袋,微笑道:“等会儿哥哥忙完了,就把你送回家。” 小花显然是被吓坏了,整个人躲在许长卿后面,仍在微微发抖。 “没想到你还真有些超乎常人的手段。” 吴公公语气已阴冷到了极点:“既然许公子一直在这,为何如今才现身?” “老夫也略懂些医术,看你气息不稳,莫不会是身上有伤?许公子青年才俊,若伤了根基可不是小事,不如让老夫瞧瞧?” 昊天宗功法较为特殊,若是昊天宗门人留下的伤,多半能从中找到些许昊天真气,若能从许长卿身上找到那徐牡的昊天真气,便也能确定是他杀的人。 “多谢前辈关心。” 许长卿拱手作揖,却摇头道: “只是前辈误会了,我没有受伤,方才之所以没有及时迎接各位大人,是因为我忽有所悟,正在房中呼吸吐纳,已侥幸突破了八品!” “哼!” 李恩轻蔑道:“你突破九品才几天时间?这么快就又突破八品,真当几位大人都是傻子吗?” 吴公公显然也不相信,阴鸷一笑,道:“竟有这等喜事,那可得让老夫试试,你这个八品,有多厉害!” 话音落下。 他身形瞬间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许长卿面前,朝头顶一掌拍下。 许长卿出拳应对,拳掌相撞,激发一阵气浪。 李恩离得最近,被气浪震开两步,再抬头时,已满脸惊愕。 “竟真是八品……”吴公公同样脸色微变,眯眼道:“你方才,真的是在突破?” 许长卿收拳拱手,微笑道:“刚到八品,尚未适应,前辈见笑。” 吴公公老脸狠狠一抽。 庆平公主笑眯眯地盯着许长卿,道:“啧啧,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了。”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许长卿淡淡道:“侥幸而已。” “真是好一个侥幸。”庆平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小花一眼,道:“看来是我们找错地方了,吴爷爷,我们走吧。” 老人犹有不甘:“小姐……” 庆平公主却只是笑笑:“不必着急,我看这清水镇人才济济,杀人真凶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到时整个大唐,都将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或许会稍微晚些,但他的结局,注定十分凄惨。” “我们又何必急于一时?耐心看戏便是。” “是。”吴公公重重点头,最后再看了许长卿一眼,便随着庆平公主一块离开了。 留下李恩等人在原地,神情呆滞,犹如雕塑。 许长卿上前两步,拍拍他肩膀,笑道:“怎么?李典使还想留下来吃饭?” 李恩看许长卿的眼神里,已丝毫没有了以往的轻蔑,反倒像是在看一只怪物一般,神情畏惧。 “哼,他已经被你吓傻了!” 邓炜站在一旁,冷笑道:“李恩,今天我俩的事可还没算完,跟我走!咱俩去县令那好好掰扯掰扯,老子不扒你一层皮下来,就不姓邓!” 说罢,他便推搡着失魂落魄的李恩出了院门,临走之前,回头看了许长卿一眼。 “恭喜的话,之后再说,明日记得来当值!” 许长卿朝他笑着点点头,直到院内只剩他与小婵二人时,突然“呜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顷刻间犹如失去所有力气,跌坐在地。 “呀!姑爷!” 小婵吓了一大跳,匆匆忙忙跑去关上院门,再小跑回来。 “你……真的有伤?” 许长卿捂着胸口,就地盘腿吐纳,一言不发。 “完了完了,小姐怎么还不回来,这可如何是好啊,我……我也不敢去找大夫啊!” 小婵在旁边急得团团转,身旁的许长卿,却已彻底晕死了过去。 …… …… 清水镇外。 天寒,大雪纷飞。 数人自西而来,气势汹汹,怒意滔天。 张大人孤身立于雪地之中,官袍飘飘,手举令牌,笑脸相迎。 “斩妖司六处地字号斩妖使张子凡,见过几位昊天仙师。” 那几名老者互相对视一眼,出言责问:“既然有斩妖使在此地,为何放任歹徒杀我昊天宗长老?” 张大人笑了笑,道:“此次事故,实乃本官之责,歹徒与贵宗长老皆在小天地中,所以我反应略微慢了一些。” “不过幸好,在下来得还不算太晚,没有放跑贼人。” “哦?”白须老者微微皱眉:“那贼人现在何处?” 张大人指了指身后。 醒来的林玄被五花大绑在树干之上,正不断挣扎,见此情形,更是双眼瞪大如球,被堵住的嘴巴不断“呜呜”地喊着什么,声音甚是凄厉。 在他面前,插着一把带血的剑。 …… …… 许长卿躺在一片黑暗中,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不开眼睛,却依稀听见张大人与秦蒹葭的说话声,时而近在耳边,切切私语,时而远在天边,空灵回荡。 “他清水镇外两场死战,已经损失惨重,我给的药物本已吊住他的性命,可回来之后,为了不暴露又拼死提境,强装无恙,再加上那吴公公的阴损手段,打断他多处要紧根骨,如今恐怕……恐怕最多只有七日可活。” “张子凡,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把他救活!” “你先别急,至少这小子生命力顽强,体魄还算结实,倒是有药可救,只是缺了几味药材,我已通知京城火速送来。” “京城距此千里之遥,要等到何年何月药才能送到?” “唉,这几味药材倒不算稀罕,若出去寻寻或许也能找到,只是昊天宗仍未打消疑虑,日夜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巡城司和城守府又全是庆平公主的人,加之我还有要务在身,实在是没办法啊。” “把药方给我。” “……” “小姐,外面妖孽横行,危机四伏,张某万不敢让您冒险。” “我让你把药方给我!” 一声怒喝,犹如洪钟,将许长卿从混沌之中震醒,下一刻,他便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耳边是炉火燃烧声,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清香。 这是秦蒹葭的闺房。 可秦蒹葭与张大人,却都不在房间之中。 “嘶……” 低头一看,许长卿发现自己裹满了白布,隐约间还能闻到一股药味,从身上各处传来。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吱呀”地推开。 小婵闯了进来,直奔书柜,从里面掏出一柄匕首,便要出门。 转眸之间,她的视线落在许长卿身上片刻,动作骤然停住。 “姑爷……你醒了?” 许长卿扶着脑袋,轻轻点头。 只听“咚”的一声。 那柄短匕掉落在地。 小婵扑上前来,抓着许长卿的手,眼中含泪: “姑爷……您快去救救小姐吧!” 第189章 时已入夜。 秦府大门之外,却围着好几圈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秦府门口,一身素衣,背着药篓,浑身泥泞的秦蒹葭正指着门外的人破口大骂: “我呸!你们这一大家子老小,尽是些不要脸的玩意,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林东海为老不尊,干的那些龌龊事,大伙不说,就真当别人不知道了?都快入土的年纪了,还想着纳别人女儿为妾,裤裆里头那二两肉都已行将就木,晚上同房除了弄人家一脸口水,你还有啥能耐?” “还有你,林玄,小时候本姑娘就没瞧过你几眼,如今我已经嫁人了,你还来骚扰我,老娘绕二里路都避不开你,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剑修,怎么这么贱呢?不过想来也是,区区一个十八流剑修,自然没啥风范,不好意思啊,本姑娘要嫁就嫁御剑百万的大剑仙,凭你这三脚猫功夫,我还真看不上!” 门槛之外,林玄被溅了满脸的唾沫星子,脸色比吃了十只苍蝇还要难看。 林东海更是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老脸通红,指着秦蒹葭,声音发颤:“你……你……你这个泼妇!” “你可知我儿是剑山弟子,你竟敢如此说我们,秦家就不怕得罪我们林家吗?!” 一听这话,旁边的二叔和二婶坐不住了,前者上前赔笑道歉,后者则怒气冲冲,教训道: “好你个秦蒹葭,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你可知人家林玄是剑山弟子,比你那个死鬼丈夫强不知道多少倍,他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是我们全家的福气!” 秦蒹葭冷笑一声,道:“婶婶这么喜欢他,那你自己嫁好了。” “你……” 吴夫人脸黑似水,嘴巴张开了合上,合上了再张开,险些被气晕过去。 “蒹葭。”林玄捂着胸口,咬牙道:“你不该这么说我。” “我知道你生我没有救你的气,可是那日在清水镇外我至少来了,对方可是昊天宗,我……我没有办法!” “不要脸。”秦蒹葭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我懒得跟你掰扯,今日之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撂下狠话之后,秦蒹葭便转身欲走,林玄三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 秦蒹葭怒喝一声,却挣脱不开,死死瞪着他。 林玄满脸深情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有苦衷,是他逼你的,对不对?” 秦蒹葭都被气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当了剑修,我就非得喜欢你啊?” 林玄在同门之中虽算不得出色,但好歹也是剑山剑修,不知被多少名门正派的仙子视为香饽饽,身边不说环肥燕瘦,至少也是不缺女人的。 怎想得到在秦蒹葭这,竟连一个赘婿都不如,林玄怒火中烧,咬牙道: “他一个穷酸小子臭武夫,有什么好的?我已经来这里好几天了,他都不敢现身面对我,如此懦弱无能,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秦蒹葭看了眼天色,齿缝间挤出低沉:“放开我,我还有要事!” 林玄冷声道:“蒹葭,你是中了他的迷魂计,今日我非带你走不可,让你清醒清醒,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说罢,他便真要把秦蒹葭拉走,却忽然被一道巨力抓住手臂,又拉了回去。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倒是跟我说说看,我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秦蒹葭抬头一看,双眸瞪大,有柔情似水,闪烁动人。 许长卿踏出门外,低眉与她对视片刻,看见她身上多出淤青伤口,甚至今日的衣物之上,还有新鲜血迹。 最后,目光落在那药篓之上。 里面散发的药香味,与他身上的味道一致。 “你……终于醒了?” 她赶忙擦了擦眼睛,别过脑袋,贝齿轻咬嘴唇:“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许长卿拳头微微攥紧,心里前所未有冒出一种被扼住般的心情,很不是滋味。 “喂。” 林玄的声音,打破二人之间的气氛:“你是什么人?” 许长卿微微皱眉,正疑惑这小子记性怎如此之差,秦蒹葭便咬着许长卿耳朵解释道: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你拍坏了,那天见过你的事,林玄忘得一干二净!” “张大人借机把罪名栽赃到他身上,昊天宗的人虽然不太相信,但毕竟有人证物证,一天抓不到真凶,林玄就是最大嫌疑人,要不是他的师傅出手,如今已经被囚禁在监牢里了!” 许长卿悄悄竖起大拇指:“高明!” “喂。”林玄已失去耐心,道出二字:“撒手!” 许长卿就像没听见一般,接着问道:“你身上这些伤……” 秦蒹葭笑着摇摇头,道:“本来是挺痛的,但看到你醒过来,好像突然又不那么痛了。” 林玄嘴角狠狠一抽,他从小到大,还未被人这般无视过,当即怒火中烧,却又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于是便调动真气,通过手臂逼入许长卿体内,欲将他震开。 这招暗藏歹毒,是直奔对方五脏六腑去的。 可那股真气才刚流入许长卿体内,却如同遭遇障壁,竟无法寸进半步。 直到这时,许长卿才轻轻瞥了他一眼。 林玄忽然瞳孔微缩,满脸惊骇,一道气机竟从许长卿手中迸发出来,林玄暴退两丈之外,勉强站稳。 许长卿拂袖将秦蒹葭护在了身后,冷声道:“这位公子,似乎是你该松手才对吧。” 林玄顿时察觉对方身份,咧嘴一笑,道:“原来是许公子啊。” “在下林玄,久仰。” 吴夫人见到许长卿出现,多少有些意外,连忙凑到林玄耳边,轻声提醒:“此人有些功夫在身,消失多日,不知是在搞什么鬼,林公子千万小心,这野狗可最爱咬人!” 第189章 林玄却只是微微一笑,负手至背,颇有风度地缓和气氛道:“方才不过是一些小误会,希望许兄不要不愉快,在下喜欢你这样有身手的英雄豪杰,我多次求见,一是想结交许兄,结个善缘……” 话锋一转,他语气变冷:“二便是作为蒹葭的多年好友,我想问问,那日清水镇外,为何不见你的踪影!” 秦蒹葭不耐烦地“啧”一声,道:“林玄,你把自己当什么人了?他来不来,关你屁事啊?” “别管他。”秦蒹葭抓着许长卿衣袖,“我们走。” 许长卿一把抓住她的脖子,拎小鸡似的把她拉了回来,笑眯眯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就这么回去,不礼貌。” “更何况,林公子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秦蒹葭扭头看他:“哈?” 许长卿露出满脸愧疚神情,长长叹出一口气,道: “说来惭愧,那天蒹葭被昊天宗的仙师带走时,我仍在巡城司当值,并不知道她遭遇了危险,身为蒹葭的夫婿,没有保护好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林玄微笑道,看许长卿的眼神之中,却又多了几分轻蔑。 这小子刚才明明还如此刚硬,得知他身份之后,便立刻软了下来,果然只是个无能匹夫,无足惧也。 许长卿上前两步,道:“蒹葭,你可别忘了,若不是林公子仗义出手,你也很难回来,更何况你与林公子还是旧识,他千山万水回来看你,你却如此冷淡,这就更不妥了。” 听到这话,林玄心里有些称奇,搞不清楚许长卿是要闹哪出,莫非是他太有自知之明,或是想要巴结剑山,才如此讨好?瞧这架势,怕便是让他让出秦蒹葭,估计也会愿意。 林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若真如此,倒是可以与他打打交道,只要这许长卿肯再告知大道机缘所在,林玄也未必不能帮他在剑山打点一份杂役的差事。 于是他当即笑道:“许兄果然是个明事理之人,在下佩服。” “哪里哪里。” 许长卿笑容和善,朝着林玄重重抱拳,道:“林公子的侠义心肠,天地可鉴,在下钦佩不已,五体投地,对于林公子的恩情,更是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林玄对这种奉承之词一向十分受用,不由得微笑点头。 秦正与吴夫人在后旁观,也是满心疑惑,这般行径,丝毫不像这小子作风。 林东海眼神深沉似海,隐约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果不其然,许长卿的下一句话,便令他大惊失色。 只见许长卿抬起头,笑眯眯地直视着林玄,开口道: “若不是林公子仗义出手,诛杀两名昊天宗修士,恐怕我的妻子秦蒹葭,是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林玄上一刻仍沉浸在吹捧之中,下一刻便已脸色苍白,笑容收敛,血色全无。 “小子,莫要胡说八道!”林东海三两步上前,挡在林玄身前,怒目圆瞪。 “呀!” 许长卿做出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连忙低头认罪:“莫非当日之事,不只是林公子所为,而是林老先生?真是罪过罪过” 林东海当即大惊,环顾四周,凑到许长卿面前,低声道:“我林家向来信奉昊天上神,从来不敢做出任何不敬之事,我儿不可能动手杀人!” “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剜了你的舌头!” “竟是如此……”许长卿微一皱眉,抬头去看林玄,道:“这么说来,蒹葭不是你救的,那你匆忙赶去是为了什么?” 林玄冷声道:“自然是去替蒹葭求情!” 许长卿立马问:“可有用?” 秦蒹葭插嘴:“当然没用,他都快吓尿了。” “唉。”许长卿摇头叹息:“剑山的面子,看来也不够大啊。”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林玄双拳攥紧,只觉意气直冲头颅,讥讽道:“那也比某些人躲在府里当缩头乌龟要好!” 话音落下。 许长卿嘴角当即浮出一抹得逞的微笑。 “确实如此,当日我一直在镇中,惭愧惭愧。” 林玄瞳孔微缩,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陷阱,冷声道:“你耍我?” “没这回事……”许长卿笑着说道。 林玄如此大张旗鼓地在秦府门前闹事,除了他真的觊觎秦蒹葭之外,恐怕更大的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营造他此行归来,只是为了秦蒹葭的假象。 只可惜,那日在飞雪巷中,许长卿已经察觉到了他背后的那名无量境剑修。 堂堂三品,跟来这里,必然是为了李青山留下的机缘。 所以小天地中的事,林玄绝无忘记,只不过是他背后之人担心昊天宗搅局才隐瞒真相罢了。 如今昊天宗查不到凶手,许长卿身上便还有嫌疑,再加上庆平公主在幕后执棋,便是找不到证据,也得往许长卿身上泼些脏水。 之所以方才许长卿如此大费周章,便是要让林玄亲口承认,他在小天地中没看见过自己,再多制造一份不在场证明的同时,日后若庆平公主栽赃陷害,这林玄也难辞包庇之罪。 其中的弯弯绕绕,当林玄意识过来时,已经太晚,便是再怎么气急败坏,也无法将说出口的话撤回了。 瞧着许长卿略带得意的笑容,林玄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反正说什么他都应着,不仅毫发无伤,还得了不少好处,反倒是自己这边亏成了麻瓜。 一时间,林玄胸口上下起伏,嘴巴又张又合,说不出话来。 “小姐,姑爷!” 小婵急匆匆地跑出来,看了其余人一眼,才凑到他们耳边,轻声道:“张大人已在院中等候。” 许长卿点了点头,道:“林公子,我家丫鬟刚做好饭,天冷菜容易凉,就先失陪了,日后若有机会,定要请林公子喝上一杯,告辞!” “站住!” 林玄脸黑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咬牙道:“许长卿,你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武夫罢了,与我剑山作对,可是取死之道!” 许长卿停住脚步,缓缓回头,斜他一眼,刹那竟如天神凝视。 林玄瞳孔骤缩,眼前仿佛重现了小天地的那一刀,浑身顷刻僵住,无法动弹。 “剑山,还不够格在我面前嚷嚷。” “至于你,呵呵……” 许长卿欲言又止,只留下一声冷笑。 林玄死死地等着他,浑身却如负千钧之重,哪怕连开口都做不到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夫妻二人消失在视野里。 第189章 今夜明月疏星,秦府回廊之中,人影娉婷。 自从成亲之后,秦蒹葭感觉自己总像一个跟屁虫,老是跟在许长卿后面,细想似乎有失主人威仪,可却有种迷人的安全感,仿佛有他在,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这几日许长卿卧病在床,她孤身一人,上山涉水,府内府外一切都是自己打点,虽事儿都办妥了,但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慌张感,也不知是因为许长卿不在,还是因为害怕许长卿再也不在。 不过积攒下来的辛酸、委屈、不开心,全都在看见许长卿的那一刻消失不见了。 应了那句她在某本小说上看回来的话。 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我晕过去了几天?”许长卿开口问道。 秦蒹葭愣神片刻,才道:“算上今天,已有四日了。” 许长卿眉头微皱:“居然这么久……” “已经不久了。”秦蒹葭嘿嘿一笑,道:“张大人还说你活不过七日呢,就是救回来,恐怕也得再昏迷一头半个月,这才第四天就能醒,已经很了不起了!” 小婵在一旁取笑道:“也得亏姑爷今日就醒了,要是真睡半个月啊,怕是姑爷还没死,小姐就先暴毙而亡了。” “姑爷您是不知道,您昏过去这几日,小姐都急成啥样了,要不是还得出去采药,怕是巴不得每时每刻守在您床边……” 秦蒹葭脸蛋红得像个灯笼,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堵住小婵的嘴巴,小婵挣扎退开,秦蒹葭便穷追不舍,打打闹闹,莺声燕语不断。 许长卿也只好摇头苦笑,径直往前走去。 张大人已早早等着在前面,看着三人打闹着过来,也不由得翘起嘴角。 “你能活过来,我很开心。” “呵呵。”许长卿挠了挠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道:“我也很开心。” 张大人愣了片刻,爽朗大笑,搭着许长卿的肩膀,并肩而行。 “这次来,主要是跟你说说现状。” “我身为斩妖使,有监察昊天弟子之权,在我眼皮子底下,他们不敢胡作非为,所以除非有致命证据,否则不会动你,也不会带走秦小姐。” 许长卿玩味一笑,如今这世道,可算有了昊天宗也忌惮的东西。 张大人继续道:“可大机缘一日不出,清水镇便一日不得安宁,你与李青山有这么多年交情,他若视你为传人,必定会透露机缘所在,你且需仔细回忆。” “斩妖司中人多有秘密,在这世道留些底牌是好事,所以关于你是怎么做到九品杀六品的,我暂且不问,但你毕竟与剑妖有染,所以到了京城,自会有人查你,你绝不可隐瞒!” “知道了。” 许长卿点头答应,此时此刻,他心中最为挂念的,却是另一件事。 “张大人,我想用试仙镜!” “试仙镜?”张大人皱眉道:“为何?” 许长卿诚恳道:“这是我的执念,还请张大人成全。” 张大人叹息一声,满心无奈:“想必你十岁那年已用过试仙镜,它不会出错,你的道石该有多高,便是多高,再怎么尝试,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我只是想试试。”许长卿坚持道。 闻言,张大人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倒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这趟出门,没带试仙镜……” “啥?”许长卿顿时呆立在原地。 张大人挠挠头,道:“我选拔人才,向来不看试仙镜,况且我身为斩妖使,招揽你不过只是副业,你若实在想用,我可以带你去汴梁,只是如今我有要务在身,还走不开。” “什么要务?”许长卿咬了咬牙,道:“若我协助你,是否会快一些。” “别想了,小子,这还不是你能参与的。” 张大人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斩妖司去年便发现一只从蛮荒溜进来的妖,杀了我们二十几个兄弟,我受命将其斩杀,于是便从雷州一路追到汴州,却在这附近跟丢了。 “现在我又察觉到了些许它的气息,正准备出去追踪。” “什么妖?”许长卿皱眉道:“它很厉害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它是一顶花轿。” “若它真到了这里,用不了半个时辰,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 “包括你们这些高手吗?”许长卿问。 张大人没再回答,而是踏出走廊之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嘶”了声,喃喃自语: “往年汴州得到正月才开始下雪,而且也只是薄薄一层,可今年的雪……未免也太频繁了些……” …… …… 秦朗的院子总是秦府中熄灯最快的。 院墙处有道暗门,通向府外,每当夜深时,总有莺莺燕燕从暗门出入,那间黑灯瞎火的房间里,便会传来男女嬉戏之声。 今日暗门里分明只进来了一位青楼女子,可房间里,却有两个女人。 “啧啧,这小姐姐长得倒算是精致,只可惜稍老了些。” 庆平公主用烟斗勾起那青楼女子的下巴,笑容在烛火之下,显得有几分诡异。 噗嗤—— 下一瞬,烟斗穿透那女子咽喉,她“扑通”地摔在地上,捂着血流不止的喉咙不断抽搐。 秦朗跪在一边,早已吓得浑身发抖。 庆平公主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脸上的鲜血,道:“我让你调换那些药,你可有做到?” 秦朗战栗不已,颤声道:“大……大人……我真的已经做到了……” “那人为什么还是醒了!” 庆平公主声音骤然变冷。 秦朗拼命磕头,裤裆之下,隐约看见金黄液体流出。 “真恶心。” 庆平公主冷笑一声,“看在你磕头响亮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你想不想要?” 闻言,秦朗猛然抬头,忙道:“同……同意!大人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这就对了嘛!” 庆平公主忽然甜美一笑,拍拍秦朗的肩膀:“你快起来呀,一直跪着做什么?刚才我都是跟你开玩笑的,其实你做得很好了,以后再多努力一些就会更好!” 然而,秦朗却始终跪在地上,继续死命磕头,丝毫不管血沫横飞,只重复喊道: “谢大人不杀之恩!谢大人不杀之恩!” “嗯……”庆平公主点了点头,神情却显得略微有些遗憾:“看在你还算聪明的份上,我就暂且留你一命吧!” “但下次你若再办不好……” 一边说,她一边将秦朗扶起,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微笑: “我就杀你全家哦。” 第189章 翌日清晨,太阳仍未升起时,许长卿便早早地起了床,穿戴好公差服,腰间佩刀,推开房门。 到巡城司时,他已经过卯。 邓炜站在众人面前,满脸愁容:“昨夜……又死了一个人,已经是这三天的第六个了。” “前面五个,我们都可以断定是一人所为,这个新的死者虽未去验尸,但十有八九,也是一种死法。” 许长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众人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 这次,没人再敢把任务推倒他的身上,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 许长卿也只是若无其事地坐下。 “孙虎,赵良,你们两个人跟我走一趟!” 邓炜发号施令,随即便遣散了众人,临走之前,来到许长卿面前:“小子,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位大人没刁难你吧?怎么这么多天不来当值?” 许长卿挠挠头,道:“家里出了些小事,不要紧。” “原来如此。”邓炜点了点头,又道:“清水镇里又不太平了,近日又有多起命案,死者皆被挖去心肝,极为凄惨。” “根据我们的经验,此乃一邪修所为,追凶觅踪之事我们在行,迟早能把他给揪出来,但抓邪修其他人都不行,到时不如只我们二人出手,也可避免伤亡。” “不必。”许长卿笑了笑,道:“我一人去便好。” “臭小子。” 邓炜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便离去了。 既然已入斩妖司,而且试仙镜之事只能暂且搁置,许长卿便没有理由再为巡城司卖命。 眼下更重要的,是收拾好老酒鬼留下的烂摊子。 于是他随意领了个巡逻的任务,孤身到了清水湖边。 李青山的老宅,应该就在附近。 虽然定已经被人搜过无数遍了,但许长卿还是想去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 刚到湖边小径,他看见树林间,几个约莫十来岁的孩童疾跑而过,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串糖葫芦,一边跑,还一边唱着什么绕口令: “有爹有妈笑哈哈,没爹的小花泪汪汪!” “没人疼来没人爱,为买糖串偷银两!” 小花埋头直追,凶狠吼道:“还给我!” 可那几个顽皮男孩比他长几岁,体能速度都更快上许多,甚至还有余力往回挤眉弄眼,讥讽道: “这是你偷来的糖葫芦,小偷不许吃!” 小花眼角含泪,怒道:“那是我自己赚回来的!” “略略略,谁信!” 领头的锦衣男孩做了个鬼脸,张嘴便在最大的那颗上咬了一口。 “老……老大!” 在这时,一个年纪略小些的男童突然指了指他身后,面露骇然。 锦衣男孩儿将信将疑地回头,还未看清楚,便有根树枝当头敲了下来。 “鬼……鬼啊!” 不远处的小花追了上来,却停住脚步,不敢置信地看这一幕。 只见一根树枝竟凭虚飞在空中,如有生命一般,撵着那几个小屁孩打。 小花看着他们的狼狈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相当解气。 几人惊慌失措,落荒而逃,还不忘大声撂下狠话: “王翠花,你竟敢施展妖术!你等着!我爹是城守府的人,我马上就让他来收拾你!把你家茶馆都拆了!” “哼!牛不死你!”小花朝那边翻了个白眼,转身朝许长卿莞尔一笑。 阔别几日,她的气色已好了许多,向一揖到地,道:“谢哥哥的救命之恩!” 许长卿哭笑不得,道:“这一套又是从哪学来的?” “先生教的。” 小花一边说,一边捡起落在地上的糖葫芦,黏糊糊的糖霜沾上落叶泥泞,小姑娘满脸尽是心疼。 “先生还教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们明明与我一同上学,怎么就学不会呢?” 许长卿微微摇头,道:“道理光靠讲,有些人就是学不会。” 小花抬眼看他:“那怎么办?” 许长卿举着拳头笑道:“当然是打到他学会为止!” “噗嗤——”小花捂嘴而笑,竖起大拇指:“那许大哥一定很有道理!” 糖葫芦沾了脏污,便不能吃了,许长卿一再劝说,甚至提出再给她多买一串,仍旧遭到小花的言辞拒绝。 她说洗干净就一定能吃。 许长卿也只好将她送回家,一大一小并肩而行时,许长卿随口问起关于李青山的事。 “你说那个老傻子?” 小花眨巴着眼睛,道:“当然知道了,我和他还是好朋友哩!” 原来在她尚且年幼时,便已开始分担些家务事,到湖边浣衣时,总会看见那老傻子也站在湖水之前,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什么。 直到一日,老傻子主动上来搭话,问她想不想知道他喊的什么,小花点了点头,老傻子便站在她面前,朝着湖水,大喊了个“来”字。 神奇的是,他话音才刚落,便有条十斤重的鲤鱼自动跃出,落在岸边。 “从那之后,老爷爷就经常带我捉鱼摸虾,他人很好哩!还教我下棋!” 童言无忌,在小花口中的李青山,总有几分返老还童般的天真色彩。 许长卿不禁露出微笑,他始终不信师傅成了什么剑妖,如今多找到一份证据,心情也好上了几分。 “不过他确实有些疯疯癫癫的。”小花嘟起小嘴,像是有些记仇地道:“有时陪我玩得正起兴呢,却又突然一溜烟跑到这湖边,‘来啊来啊’地喊,也不知是在喊些什么。” 许长卿眉头微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扭身跑向湖边。 “诶……大哥哥!” 小花好不容易才追了上来,叉腰道:“你怎么也学他!” 许长卿嘴里微微喘着气,发丝微乱,眼神怪异地看着倒映天光的湖水,喃喃自语: “对啊……之前我怎么没发现,天这么冷,雪也连着下了多日,怎么这清水湖,却丝毫不见结冰?” 「这两天家中有事,实在繁忙,只能少更一章,明或后日恢复正常,缺的以后会补。」 第189章 清水镇。 林府,林玄趴在自家院子的地上,一左一右两个家丁,正拿着皮鞭往他身上猛抽,明明已把林玄打得奄奄一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仍然不敢停手。 林东海跪在他们之前,拼命磕头。 “小儿真的知错了,求剑仙看在他是您徒儿的份上,就饶他一命吧,再打下去,玄儿就真的要死了啊!” 大厅主座之上,黄钰淮端着茶杯,微微一笑:“好啊。” 林东海闻言抬头,刚要谢恩,却见那巨大魁梧的男人竟瞬间到了面前,面无表情,并指成诀,指在林东海额前半寸。 空气凝滞一瞬。 轰隆!! 正后方,一间偏院顷刻粉碎,化为废墟。 林东海浑身战栗,竟连磕头都忘了,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给你们林家最后一次机会。” 黄钰淮嗓音沙哑如砾,道:“许长卿现在正在清水湖边,派人去跟着他,有什么事情,马上回来禀报。” “若再有任何差错……”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林东海头皮发麻,也只边答应,边不断磕头。 “林家,定不负剑仙所托!” …… …… “小花,如果我说老傻子不是傻子,他是在呼唤一柄超级厉害的仙剑,而那柄仙剑就在湖里,你信不信?” 与此同时。 许长卿立于礁石之上,眼神炙热地说道。 小花挠了挠头,问道:“超级厉害是有多厉害?” 许长卿指着远处的一座大山,道:“可以一剑把它,还有它后面的十几座山峰,劈成两半。” 小花顿时两眼放光:“真的?” 许长卿微微一笑,道:“待我一试便知!” 说罢,他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湖面之下,剑意攀升至极致,昂首拂袖,高声朗喝,仿佛天人言语,大喊一声: “剑来!” 衣袖挥舞,破风之声苍劲有力。 许长卿手高举空中,微微颤抖。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小花痴住片刻,神情中溢出些许崇拜仰慕,心里冒出念头,这许哥哥真有神仙风范,定与那老傻子不同! 然后,她便回头看了眼清水湖。 气氛顿时凝固住了。 只见清水湖面风平浪静,方才那声怒喝,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掀起。 “不应该啊……” 许长卿捏住下巴,喃喃自语道:“醉仙剑认得我的剑意,若在其中,必定现身相见,但它若不在其中,李青山一天天的喊什么?莫非他是真傻了?” 小花在旁一脸鄙夷,指了指脑袋道:“大哥哥,你不会这里也有点问题吧。” “算了。”许长卿垂头丧气,道:“你还是带我去老傻子的住处看看吧。” 小花“嗯”了一声,在前面带路。 老房子座落在湖边北侧僻静处,远观之已是破败不堪,凑近去看,更是凄惨至极,外墙剥落,朽木显露,屋顶的茅草早已稀疏,几处大洞暴露于天空之下,却又被树木遮盖,难见阳光。 门扉半掩,许长卿轻易推开,才发现里面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空空如也。 “一开始这里还有些家当。” 小花环顾四周一圈,叹息道:“可老傻子死之后,突然就全没了,也不知被谁搬了去。” 不用想都知道,定是那些贪图遗物之人为寻线索带走,可惜李青山不是那般愚笨的人,定不会让他们找到丝毫。 只是如此一来,就连许长卿,也已无从下手。 正当他叹息转身,准备离开时,目光偶然瞥见墙角处,歪歪扭扭地刻画着几道刀痕。 许长卿瞳孔当即一缩。 这是蛮荒妖族的文字! 大妖之间,虽言人语,可文字却大有不同。 中原少有妖族入侵,人间已不知多少年未与蛮荒打过交道,自然认不得其中意义。 可剑冢剑修,日日与妖族死战,多多少少也认得一些。 “莫向外求。” 许长卿下意识地念出那四个字。 小花猛然回头,死死地盯着许长卿:“你说啥?” 许长卿愣了下。 没想到小花竟不由分说,直接将许长卿拉出门外,沿着小路,往北边飞奔而去。 曲径通幽,约莫三百步后,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俨然有一亭台立在山中,白雪皑皑。 “跟我来!” 小花松开手,跑到亭子之前,小手用力挖开积雪,竟是挖出来两盒棋子,又快步跑到亭子之内的棋盘上,落子天元。 “老傻子临死之前说了!” 她看着许长卿,满脸严肃:“谁对我说出那四个字,我就要立刻带他来这里,让他背下这盘棋谱!” “你千万看好了!” 许长卿愣在原地,脸色发白。 那个嗜酒如命的老匹夫,竟然早早地就算到了这一步…… 从许长卿入赘秦家,到借尸还魂,然后便是血妖案,再到与庆平公主博弈、小天地一战。 这一切的一切,恐怕都在李青山的计算之内,直至许长卿到达此处,再借由小花之口,将关键线索告知于他。 这盘棋,便是症结所在! 就在许长卿走神之时。 一道骂声,从身后的山路中传来。 “终于找到你们了,王翠花,还有那个高个子,识相的就快来给爷爷我下跪道歉!” 第189章 怎么偏偏是现在…… 许长卿叹息一声,道:“在这等我回来。” 说罢,他循声找去,远处山路中,有数人气势汹汹而来,皆身穿甲胄,官兵打扮。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面相颇为熟悉,许长卿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正是那日引荐他与庆平公主见面的城守使。 “爹爹!就是他!” 锦衣男孩抓着城守使的手,指着许长卿大声告状: “他刚才用妖术操纵木棍打我!” 许长卿微微有些汗颜,心说你这小屁孩只说自己是城守府的人,咋没提你爹就是城守使本人啊? 清水镇坊间传闻,城守府家的公子哥年纪虽小,却已是十足的纨绔子弟,仗着身份地位欺压百姓取乐的事没少做,城守使大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清水镇人皆避之不及。 今日看来,传闻果真不假。 只是区区一些小摩擦,居然惊动城守使亲自出马,倒是奇怪。 “属下见过城守使大人。” 许长卿抱拳道:“今早之事,纯属误会。” “呵呵,怕了吧?” 锦衣男孩摸着鼻子,嚣张道:“区区蝼蚁,也敢来坏本公子的兴致?赶紧把那个小偷交出来,否则本公子让人打断你的腿!” 许长卿笑了笑,道:“这位公子,我可没见过什么小偷,倒是看见公子您拿着别人的糖串四处跑,但您身份尊贵,比不得我们这些平民,我哪有这个胆子,对您不敬。” 那少爷愣了下,还以为许长卿是在捧他,鼻子都扬高了几分,笑容更加嚣张,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意识到了什么,一张脸顿时便冷了下来。 “你骂我是小偷?” 许长卿面露惊慌:“在下不敢!” 小公子哥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冷笑道:“你他妈敢耍我?来人啊!” “给我揍他!” 一声令下。 身后十数名甲胄武士,皆作拔刀之势,准备出手。 许长卿神情变冷,露出杀意。 “慢!” 就在这时。 城守使一声喝断众人,看向许长卿,笑道:“多日不见,许公子气色好了不少啊,是修为又有精进了?” 许长卿眉头微皱,一时搞不清楚此人要耍什么花样,应付道:“托大人的福,属下确实有突破。” “爹爹!”小公子哥晃着父亲的手臂,道:“这人欺负了孩儿,爹爹别跟他废话了,快替孩儿出气吧!” 城守使摇头苦笑: “犬子平时疏于管教,的确顽皮了一些,其实这趟过来,我是让他向许公子和那位女孩赔罪的。” “王希石,快跪下道歉!” 闻言,小少爷脸上浮现出些许茫然:“爹爹……你说什么呢。” 城守使低头看他一眼,低声怒喝:“跪下!” 砰! 一股真气压制在王希石肩上,竟是顷刻间跪倒在地,口吐鲜血。 许长卿瞳孔微微缩了缩,退后一步。 “公子见笑。”城守使微笑着道:“今早之事,我已查清楚,的确是我这顽皮儿子霸凌了那位同窗少女,子不教父之过,今日之事,我也得向你赔罪。”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小盒,道:“这是一枚淬骨丹,武者用于淬炼体魄最佳,许公子如今正是需要的时候,只求你收下之后,能带我去见见那女孩,我必让犬子亲自向她赔礼道歉!” “原来如此。”许长卿伸出手,收下那枚丹药,笑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王小公子知错能改,自然是最好的事。” 城守使连连点头称是,又问道:“那位女孩儿……” 许长卿侧身指了个错误的方向:“这边请。” 城守使微一皱眉,沉默片刻后,还是笑着上前。 就在他与许长卿擦身而过的一刹那。 许长卿如疾风掠走,顷刻间便到了王希石面前,一巴掌按在他的脸上。 王希石脑袋被按入雪中,吃进去一大口。 许长卿顺手抓住他的脚踝,双腿弯曲,猛一用力,身如弹簧般飞跃而出,遁入树林之中。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护卫们完全来不及反应,许长卿便已带着王希石消失,余下众人满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这……” 城守使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整个人都呆滞住了,片刻后才大声喊道: “还不快去追!” “是!” 众人慌忙追去。 “啊啊啊啊啊——” 树林中,可怜的小少爷被抓住脚踝,身体犹如旗帜,在半空中猎猎飘扬。 许长卿正往树林的方向疾奔而去。 清水镇百姓疾苦,多是苦于税收,这城守使放任下属贪污受贿,自家宅子却修得堪比皇宫,能是什么好官? 儿子受了欺负,反倒带着人来认罪,黄鼠狼给鸡拜年,必然不安好心! 多半又是庆平公主派来搞鬼。 许长卿回头看一眼,确认对方全员追上来之后,嘴角才翘起微笑。 幸好没猜错。 若这城守使抛弃儿子,去找小花的麻烦,那可就难办多了。 与此同时。 城守使脚踏雪面,轻盈跃出,声如洪钟:“许公子这是何意!” 许长卿埋头直奔,并没说话。 城守使脸色难看了几分,再开口道: “我知许公子心中愤怒,也的确是犬子有错在先,可他毕竟罪不至死,公子若现在停下,我还可以礼相待!” “若是被我追上,就莫怪王某人,依法处置了!” 许长卿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青山道人堂堂六品,都难以在速度上取胜,更何况他只是八品巅峰,若真跑起来,连许长卿的影子都见不着。 如今之所以他还能远远跟着,不过是因为许长卿怕他看不到希望就不追了,故意放水而已。 “小子……” 城守使脸色铁青,齿缝间挤出低沉:“给我停下!” 话音落下。 他递出一掌,真气化为实形,往许长卿拍去。 许长卿速度骤然爆发,窜入侧边林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 树林某处,一队人马,正快步而来。 林东海走得极快,神情又急又怒,嘴里碎碎念地诅咒着谁。 “区区一个桃花巷的泥腿子,也敢戏弄林家,等事成之后,我必要食汝肉、饮汝血、寝汝皮!” 「还有一章晚点发」 第189章 “老……老爷!” 一个家丁忽然停在原地,指着小山之上,大声喊道:“是许长卿!” 林东海微一皱眉:“什么是许长卿否许长卿,你……” 话说一半,他下意识抬头看去,顿时大惊。 只见山腰上,少年脚踩峭壁,急速滑下,身后还扯着个小孩儿,口吐白沫。 “许长卿!” 林东海大喊道:“你这是在做甚!” 许长卿面无表情,脚下一踏,身形从峭壁上飞射而出,膝盖弯曲,猛然撞在林家唯一的九品武夫脸上。 砰! 那武夫摔飞出去,立马昏厥。 许长卿潇洒落地,将那男孩扛在了肩上,朝已经懵逼的林东海咧嘴一笑: “你好啊,林老家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林东海指了指那个武夫,又指了指许长卿,欲言又止,卡住半天之后,才结结巴巴地道: “你……我……不是昨日才见吗?” “是吗?” 许长卿笑了笑,忽然道将那肩上的男孩扔给对方: “送你了!” 林东海下意识接住,抬头时许长卿已没了踪影,再低头看那男孩,嘴巴张老大。 “给我放开!” 同时,山壁之上,传来一声吼。 林东海抬头看去,顿时被吓得尿都快被吓出来。 真气化形的巨大巴掌,从天而降。 轰! 巴掌直接命中林东海,刚好与王希石擦身而过。 城守使飞跃而下,将自己儿子接住,满脸心疼,转头看向吐血的林东海,再环顾四周一圈,冷笑道: “好啊,原来你们也与许长卿暗中勾结!” 扑通! 周围几人跪倒在地:“城……城守使大人冤枉啊!我们也只是恰好与那小子碰上而已!” “恰好碰上?” 城守使微一皱眉,道:“那他人呢?跑去了哪里?” “那边!” 家丁们指出方向。 “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 城守使“嘶”的一声,顿时察觉不妙,放下王希石,冷声道:“既然如此,我儿子就交由你们照料,若出一点差池,你们林家所有人,都得陪葬!” 家丁慌忙磕头:“遵大人的命!小人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小少爷伤一根汗毛!” 放下王希石,城守使便要再往许长卿逃跑的方向追去,可才刚走出没几步路,便又听见身后那几人大声呼喊。 “大人!大人!你快回来啊!” 闻言。 城守使回头看去,却骤然呆滞住。 只见在他们怀中的王希石,肉体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臂,接着是胸膛、大腿……每一处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黑色的脓水不断渗出,浸湿衣衫。 “爹……” 他颤抖着抬起手,脸庞扭曲可怖,深陷的双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我好疼……” …… …… 许长卿遁入树林之后,便一路往回狂奔,直到重新回到那座长亭前。 “大哥哥!” 小花从隐秘处窜出,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了?” “暂时被我拖住了。” 许长卿微微喘息着道:“老傻子教你的棋,你快先下完!” 小花重重点头,回到棋盘边,收回黑白所有棋子,重新开局,执黑先行,落子天元。 下一手,执白落子右上星位。 小花落子逐渐加快,黑白双方先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棋盘各处战斗皆有胜负,局面焦灼。 直到一百八十五手时,双方都已毫无退路,白棋需将左下大龙做活便可获胜,黑方则是穷追不舍,欲强杀大龙。 许长卿紧盯棋局,双眸渐渐瞪大,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那年大妖尚未频繁出现在玉门关外时,剑冢生活甚是悠闲,李青山常与师姐手谈几局,便由年幼的许长卿在旁抄录棋谱。 其中有一场名局,师姐甚是喜爱,后来每每许长卿犯错,师姐便罚他抄棋谱,这局棋,他至少抄过数万遍。 即便多年以来,这些记忆已经逝去,可也清晰记得,这场屠龙之争鏖战四十四手后,形成三劫循环。 果然。 小花落至二百二十九手后,三劫循环局面已成时,抬起头: “我下完了。” 许长卿沉默不语,心中却早已翻起惊涛骇浪。 其实小花还未下完。 所谓三劫循环,便是围棋中特殊的一种局面,意思是三个劫争,双方反复提劫,不断循环,谁也拿对方没办法,最后只能判作无胜负。 任谁来看,都会说此局已了,是为和棋,唯有师徒三人知晓此局并未结束。 当年师姐执白,并未谈和,而是下出看似诡异的神之一手,欺瞒天下,悍然弃去50颗棋子,布局右侧,李青山则果断屠龙,自以为必胜,可当他如梦方醒,察觉中计时,却发现自己实控不足,已然落败。 师傅托小花留下这棋谱,却又止在二百二十九手,便是为了防止万一小花落在他人手中,也不会暴露棋局后续。 其中关键,十有八九便是第二百三十手! “可师傅这是何意……” 许长卿苦思冥想,半天过去,也未能琢磨出其中意味。 “哥哥!” 小花忽然晃了晃他的手臂,指着树林深处道:“那里有好多官兵!” 许长卿猛地一激灵,连忙抓起小花的手便奔入林中,再纵身一跃,跳上一棵大树,眺望远方。 只见密林之中,无数官兵,披坚执锐,正往某处围去。 “城守府的人。” 许长卿皱紧眉头,心说自己不过是拉着小王公子跑了一段而已,这城守使至于出动这么多人追杀他吗? 此时,树林外马蹄声犹如雷鸣,逐渐逼近。 许长卿回头看去,只见那人神情匆忙,快速跑入林中,高声喊道: “城守使有令!” “捉拿刘梅一家,尤其刺杀公子的嫌犯王翠花,必须活捉,若有阻拦者,杀无赦!” 第189章 “大……大哥哥……” 小花脸色苍白如纸,“他们……为什么说我刺杀王希石?” 许长卿蹲伏在树冠上,往外眺望,四面八方都已被官兵团团包围,拳头微微攥紧。 不管是城守使,还是庆平公主,这些个大人物行事,总是如此毫无道理,凡人的是非生死,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无论如何,这家人已经被他牵连过一次,此事必须要管。 许长卿将小花背在身后,脚尖轻点,身形如燕,在树木枝干之间灵活跳跃,踏入城守府的包围圈之内。 路上官兵,只察觉到头顶有破风之声,抬头看时,却只见树枝晃动,不见人影。 很快,许长卿便跑到了所有官兵前面,茶馆近在眼前,余光瞥见右边雪地之中,有人影闪过。 “抓紧!” 许长卿低喝一声,在空中翻转倒立,向下出拳,恰好与城守使的掌气碰撞。 砰! 双方各自倒飞,稳稳落地,距离数丈。 许长卿笑道:“城守使大人不是与我道歉来的吗?怎么突然出手,吓得我猝不及防。” 城守使掰掰手腕,眯眼瞧着他,神情有异,沉声道: “真没想到我小小一个清水镇,竟出了你与林玄两个人才。” 许长卿无奈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我不想杀你。”城守使答非所问,冷漠道:“你身后那个女孩儿,下毒杀了我的儿子,把她交出来,我放你离开!” 许长卿冷笑一声:“堂堂城守使家的小少爷,能被小姑娘毒死?” 城守使咬牙道:“所以我才要带回去审问!” “何需那么麻烦?我替你问便是了。” 许长卿扭过头,问道:“小花,你有没有毒死那个小王少爷?” “没有。”小花斩钉截铁地摇头。 “听到没?”许长卿回头看他,道:“她说没有!” 城守使脸当即一黑:“许公子的意思是要窝藏罪犯了?按大唐律,杀人者当一命还一命,若有包庇者,与之同罪!” 许长卿将小花放在地上,道:“平日你儿子作恶多端,未必手上就没沾过人命,怎么不让他抵命?” “笑话!”城守使表情狰狞:“那些低贱卑劣之人,怎可与我石儿相提并论!” 许长卿手握长刀,冷笑道:“既然在你眼里,百姓不过蝼蚁草芥,那为何轮到给你儿子抵命时,就算是命了?” “许长卿……我看在你是人才的份上,才有这般耐心。” 城守使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若再敢多说半句,我便先抓了你,然后带人抄了秦府,还有右房与你关系好的那个典史,全部视作叛贼定罪!” “错了。”许长卿笑着摇摇头:“你只是忌惮你身后那位,所以才不敢动我。” 说罢,他率先出手,踩出两个深深雪坑,身形如箭矢飞出,拳头砰然砸在城守使腹部。 城守使抬手格挡,瞳孔骤缩,只觉那拳头之上,如有万顷湖水扑面而来,被击飞出去。 这小子,刚才竟还有留力! 强忍剧痛,城守使抽出两张符箓,引动真气,正欲点燃,可许长卿却迅速追上,一把抓住符纸,身形在空中蜷缩一瞬,随后犹如弹簧舒展,一脚踹在城守使胸膛。 砰! 城守使再被击飞十数丈,翻滚数圈之后,猛撞在茶馆墙壁之上,才总算停下,鲜血从喉中狂涌而出。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潜心修行数十年,在一个黄口小儿面前,竟走不到三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许长卿黑衣持刀,缓缓而来,清秀而白皙的脸上,满是杀机。 城守使捂着胸口,强撑着站起,咬牙切齿: “许长卿……我儿子是真的死了,我不过是正常办案,你出手已不占理,再斩杀朝廷命官,可知道后果?” 许长卿微微皱眉,身后官兵用不了多久便会到,他自己要走倒是容易,可要带着小花一家子便难如登天了。 趁着他犹豫之时,城守使引燃藏在袖中的引雷符,黄纸化为蓝光,城守使一把抓住,往茶馆门口猛然一拍。 轰! 刹那之间,只听一声巨响,木屑纷飞,化为尘土。 待烟雾散去之后。 城守使瞪大眼睛,只见茶馆大门破碎,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拳头,将引雷符熄灭。 而那许长卿的刀,距离他脖颈仅有半寸,同样被双指捏住,恐怕这双指再慢上片刻,城守使便已人头落地。 张三站在两人中间,笑眯眯地说道:“两位大人,这是在闹哪出啊?” 气氛凝滞,鸦雀无声。 城守使眼角狠狠一抽,散去真气,道:“下官……见过张大人!” “你呢?”张三扭头看向许长卿,“许大人?” 许长卿瞥他一眼,停顿片刻,才把刀移开,收入刀鞘。 “这才对嘛。” 张三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同朝为官,大家都是为圣人办事,即便是切磋,打来打去的让人瞧见,也不是啥好事,万一有心之人借此大做文章,头顶的乌纱帽可就不稳了。” “放心吧王大人,我已派人将你的官兵遣散,方才之事,不会有人看见!” 听到这话,城守使气得脸色铁青,可却也只能硬挤出笑容,拱手道:“多谢张大人关照,我与许公子之间的误会,全由犬子引起!既然您在此地,下官便求您替我死去的儿子做主!” 张三微一皱眉:“令郎……怎会如此突然,快快说来!” 城守使看看许长卿,又看看后方不远处的小花,神情冰冷,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一物。 许长卿定睛一看,此物竟是今日王希石丢在地上的那串糖葫芦。 早晨小花已将它拾走,后来应是遗落在半路上,却未曾想又被城守使捡了去。 “这是那个小姑娘的糖葫芦。” 城守使双目通红,指着上面的缺口,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上面涂满了某种邪药,极其恶毒,只需服入半点,便可令常人在半个时辰内暴毙而亡,化为脓水,死无全尸!” “我儿王希石,便是遭此所害,不治身亡!” 第189章 小花脸色苍白,直摇头:“我……我没有!” “你或许没有。”城守使低着头,道:“但石儿性格顽劣,或许何时欺负过你,你父母便怀恨在心,才想出此毒计,谋害石儿!” \"所以我才要将他们带回城守府细细审问,合法合理,并无问题!\" 许长卿皱眉:“你儿子真的死了?方才我与他……玩耍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城守使脸狠狠一抽,沉声道:“你将他抛下后不久,他才毒发身亡。” 这便很奇怪了…… 许长卿第一反应,是庆平公主下的手,目的便是逼迫城守使与他成为死敌,可这糖串原本是小花要吃的,凶手不知那几个顽皮少年会半路杀出抢走糖葫芦,也就是说,那人真正的目标是小花才对。 如果是庆平公主要杀她,不必绕这么一大圈。 “王大人啊……”张三摇头叹息一声,道:“我也理解你的丧子心痛,可为官办案,不可如此草率。” “这茶馆里的一家人,都是寻常百姓,莫说魔教妖人,便是与寻常武夫都八竿子打不着,他们上哪找来的邪药?” “况且今天早晨,我就在这里喝茶,里面的两位从未离开半步,他们并没有作案时间。” 城守使猛然抬头:“可是……” 张大人声音变冷,打断道:“怎么,你是在怀疑本官做假证?” “当然不是。”城守使脸色铁青,齿缝间挤出低沉:“或许是他们托人下毒……” 张三凝视他许久,开口道:“你可有证据?” “下官……”城守使嘴巴张开,欲言又止,神情挣扎多变,却也只能吐出二字:“没有。” 张三笑了笑,“既然没有,你便不能提审这家人,王大人,这点规矩,莫非还要我教你么?” 城守使心知张三身份,斩妖司监察百官,一向极其严厉,若被他抓住马脚,头顶乌纱帽落地都是轻的。 虽有不甘,可他已不敢再冒险,只能把牙咬碎了往下咽,道:“张大人说的是,下官受教了。” 张三点头道:“以后切莫再犯,回去吧。” “是……” 城守使最后再看了许长卿一眼,便转头离去了。 “小子。” 张三与许长卿并肩而立,道:“那一刀,你就是冲着杀他去的,若不是我拦着你,你已经动手了。” \"你如今还不是斩妖使,无论原因为何,斩杀朝廷命官,都是杀头的重罪,连我也不可能包庇你!\" 许长卿面无表情,道:“你怎会在这?” 答非所问。 张三一笑置之,道:“先前几日我在追踪花轿鬼,忙得忘了他们一家之事,如今闲暇下来,才想起来派人护送他们搬离清水镇,去远些的地方过日子。” “我可提醒你一句,你的身份太过特殊,如今展露锋芒,剑妖传人之名是跑不掉了,此生注定都是孤家寡人,谁亲近你,都不会有好下场。” 许长卿苦笑一声,“那你呢?” 张三爽朗笑道:“怕死者,不入斩妖司,更何况我不是亲近你,而是押注在你身上,若你以后能成长为参天大树,又还有些良心,我也能从中受益。” “无论如何。”许长卿朝他抱拳,诚恳道:“多谢你出手相助!这些恩情,我他日必报!” 张三眯起眼睛,对许长卿的印象又拔高了几分。 许长卿抬起头,“关于那糖串里的邪药,我有些想法……” 他将方才疑惑,一一说与张三听,后者听完,皱眉点头。 “此等狠毒手段,必是出自邪修,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不可能招惹仇家,邪修对她下手,十有八九还是冲你来的。” “若不解决此事,你身边还有更多人会遇害,不过别指望我再帮你什么,如今我忙得焦头烂额,管不了你。” 许长卿无奈苦笑,都怪那个老酒鬼,自己死都死了,非得让他回来遭罪,还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活该被人骂成剑妖。 “哥哥……” 小花抓住许长卿的手臂,眸中含泪:“我们是要离开清水镇了吗?” 孩子不笨,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 “她的家人,已经被送出去了。”张三开口道:“有什么话,尽快说完。” 许长卿点点头,蹲下身子,揉揉小姑娘的脑袋,温柔一笑:“哥哥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一听到礼物,小花便眼里冒光,萎靡一扫而空:“真的吗!” 许长卿没好气地点了点她额头,站起身子:“跟我来。” 他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入茶馆,从柜中翻找出笔墨砚与竹简。 小花熟练地研墨,许长卿则埋头直写。 停笔时,竹简已被写得满满当当,递给小花。 小花拿在手里看了一阵,显然有些许失望,撇嘴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哩。” 许长卿笑道:“它可能不太好玩,但绝对是好东西。” “哥哥答应你,只要你每日抽出一个时辰,照着上面写的练,坚持五百天,我便来见你,如何?” “真的假的!”小花这才绽放笑容,伸出尾指:“拉钩!” 许长卿愣了片刻,才钩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花还不满足,补充道:“谁变谁是王八蛋!” 许长卿哭笑不得。 当他回到镇上时,天已经晚了,夕阳洒在青石板路上,片片金黄。 雪停之后,反而更冷。 其实许长卿骗了她。 小花最后被送往何处,他根本不知,也没有去问。 李青山曾说,江湖路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多少人来来往往,最终皆是相忘于江湖,但其实逝者如斯,却未尝往也,月有圆缺,也终无消长,有些事,有些人,本就不可能留在身边,只需片刻惊艳,往后安好便可。 许长卿独自一人,行走在清水街上,神情低迷,算不上失魂落魄,但多少有些无精打采。 路边客栈酒菜飘香,许长卿驻足片刻,正欲离去,却见那熟悉的少女拿着一袋子酱牛肉,从里急匆匆地跑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片刻 “你回来了!” 秦蒹葭激动上前,抓住许长卿的手,兴高采烈地道: “快跟我回去!爹爹他终于醒了!” 第189章 许长卿与秦蒹葭并肩而行,两人郎才女貌,算得上是般配养眼,自然能吸引到不少目光。 只是今日,许长卿总觉着行人视线似乎比平时更多些,而且藏在他们眼神深处的情绪,也并不友善。 以前的许长卿在清水镇中是小透明般的人物,便是突然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如今的许长卿虽已换了个人,可真正做过抛头露面的事,也就两件。 一是入赘秦家,二便是昨日秦府门口与林玄的闹剧了。 前者虽人人皆知,可阵仗不大,没过几日,坊间便已如同忘记。 后者才刚刚发生,加之林玄剑山弟子的身份实在太过耀眼,区区赘婿与其站在一起,多少显得有些阴暗了。 说起剑山,许长卿也与其颇有渊源。 其实剑山开宗立派比剑冢要早得多,乃千年前一位剑祖所创,流传至今始终是一流的名门正派,权威地位与大唐书院相持不下,都是仅次于昊天宗,可若单单对剑修而言,则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相比起隐匿在十万大山中的剑冢,剑山形象一直向来光明伟岸许多,直到数十年前,昊天宗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压剑山,再加上李青山的横空出世,剑冢才逐渐压过剑山一头。 其实剑冢剑修,向来对这些江湖虚名不感兴趣,反倒是剑山耿耿于怀,多次挑衅,剑冢则懒得搭理,随意应付。可笑世人只听嗓门大的说话,名声这方面剑冢一直比较吃亏。 现在李青山又落了个剑妖的名声,恐怕更是一落千丈,此消彼长,剑山地位便又高了不少,只是谢承恩那厮成了剑道魁首,还弄出来个什么白帝城,如今江湖势力分布多出不少变数,许长卿身处小镇,也很难看清楚。 倒是这林玄已经十七八岁,修行也有几年,至今仍是九品,这般天资能入剑山,其实很不合理,背后恐怕另有缘由。 只是清水镇人不知这些,所以才听到剑山便是好,个个巴结。 两人一路话少,直到差不多到了秦府时,许长卿才问道: “你父亲究竟身患何病?怎会突然醒来?” 秦蒹葭摇摇头,道:“我记忆中,爹爹的身体就未曾好过,大夫也只说是积劳成疾,不知具体何病,最近这段日子愈发严重,原本我已不抱希望。” “可今日早晨,小蝶突然来报说爹爹醒了,我连忙赶去,看见爹爹已经坐起,气色也好了许多。” 她顿了顿,眼睫下垂,神情满足地道: “或许是昊天上神显灵,不枉我日日焚香念经,为爹爹祈祷。” 许长卿微微一笑,道:“若你爹爹的病真的痊愈,那二叔他们的打算也就落空,我便也不必替你打点秦家了吧?” 闻言,秦蒹葭猛地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许长卿: “你还是要走?” 还未等许长卿回话,她便先笑了笑,道:“也是,你的本事不属于这么小的地方,即便爹爹没醒,你若要走,我也不会拦你了,只是……” 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许长卿能陪她更久一点,最好是很久很久。 这句话,秦蒹葭没说出口,俏皮地扮了个鬼脸,改口道: “只是说不准我爹爹太喜欢你,会不让你走哩!” 许长卿一笑置之。 一家之主大病初愈,刚刚苏醒,整个秦家,便围着秦业转了一天。 秦正一家,更是至今仍在秦业的房间之内。 许长卿还在院外,便从敞开的院门看见那秦朗正跪在秦业面前。 只是瞧秦业的脸色,倒不像是在训斥,反而慈祥温和。 “我卧病多日不见朗儿,你武道又有精进,不愧是我秦家男儿,不错!” 秦朗声音微颤,道:“托老爷的福。” “哈哈哈!都是一家人,无需如此拘谨!” 秦业大笑几声,瞥了眼门外的许长卿,接着对秦朗道:“听说你有朋友从外边带回来草药,让膳房日日煮与我,或许我能病好,便是你的功劳啊!” 听到这话。 秦正和吴婶婶自是笑得见眉不见眼,秦正站在儿子旁边,拍着胸脯道:“大哥!我家小子虽是贪玩了些,可品性绝无问题,对你,比对我这个亲爹都好啊!” 秦朗也跟着笑笑,只是这笑容落在许长卿眼里,多少有点不太自然。 “切。”秦蒹葭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不要脸!” 她一屁股坐到秦业身边,边帮他捏背揉肩,边道:“爹爹,你快看啊,这就是我的夫婿许长卿,他可厉害了,是入品武夫!” 许长卿拱手作揖,恭敬道:“小婿见过老爷。” 秦业看他一眼,“嗯”了声,目光便又落在了秦朗身上,微笑道:“朗儿先起来,在外人面前下跪,失了尊严。” “爹爹!”秦蒹葭眉头微皱,停手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许长卿与我已是夫妻,便也算是秦家人,更何况这还是您给女儿选的夫婿呢!” 秦业拍了拍她的手背,怜爱道:“我卧病的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秦蒹葭当即摇头,笑道:“除了挂念爹爹以外,倒是不苦,您别看这家伙木木的,其实还蛮有意思哩!” 秦业点了点头,看向许长卿,笑容收敛:“我听说……你们成亲当日出了意外,实际没有拜堂?” “长卿啊,你是个好孩子,老夫当时利用了你,心里一直颇为愧疚。” “来人啊……” “拿三百两银子来。” 秦蒹葭神情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爹爹。 “既然没有拜堂,便连夫妻之名都不算有。” 秦业直视着许长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此以后,蒹葭与你,再无瓜葛!” 第189章 此时此刻。 房间之内,仿佛连空气都已凝固。 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窗外风声呜呜而泣。 就连秦正一家三口,都六眼圆瞪,怪异地看着秦业。 “爹爹……”秦蒹葭脸色惨白:“你……你在说什么啊……” 秦业与许长卿对视着,皆面无表情。 “不够?”秦业笑了笑,道:“来人,再拿五百两……” “不必。” 许长卿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咧嘴一笑道:“我从秦蒹葭口中得知你是真诚之人,今日见了,果真如此。” “卸磨杀驴,真小人也。” 秦业脸色微变,却很快恢复正常,笑道: “倒是有几分胆色,你以后不会是平凡之辈,只是光凭这几句就想娶我的女儿,还是不行,我知秦家对你有亏欠,所以你要多少补偿,都可开口。” “但终身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你与蒹葭注定无缘,何必强求?” “实不相瞒,我与林家早有口头婚约,只是林家公子前往剑山修行数年未归,如今回来,他们二人自当是良配。” 前面那句话,是劝退,后面那句,则是在用剑山剑修的身份压人了。 许长卿冷笑道:“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不是要在你面前表现,只是我心里不痛快,单纯在骂你而已。” “老实说,若不是秦蒹葭在这里,我早就把你这个老东西打得满地找牙了。” “放肆!”秦朗站在旁边,喝道:“你怎敢如此与家主说话!” 许长卿回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秦朗瞳孔微缩,只感觉一股恐怖的压迫感,压制在自己身上。 下一瞬。 砰! 秦朗甚至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一股巨力撞在自己脸上,顷刻间倒飞出去,狠狠摔在院外。 几颗牙齿咔咔落地。 许长卿呼出一口气,拍拍手,笑道:“谢了,秦兄,若不是你让我出了这口恶气,我怕是要把自己憋死。” “你……”秦业脸色发青,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许长卿,却还未说出下半句话,便急火攻心,捂着胸口狂咳不止。 秦正连忙上前帮他拍背,怒目圆瞪:“许长卿……你好大的胆子!” “怎么?”许长卿笑了笑,道:“你也想挨打?” 秦正顿时蔫了下去,埋头帮自己大哥顺气。 许长卿冷笑一声,目光最后落在秦蒹葭身上,道:“你不必难做,反正我迟早得走,刚才也说,我已没有留在秦府的理由了。” 他停顿片刻,欲言又止,耳边回响起今日张大人说过的话,咬牙道: “不如咱们,一别两宽。” 秦蒹葭死死低着头,拳头攥紧,指甲嵌入血肉而不自知。 许长卿没有回头地走了。 “哼,走……走得好!”秦正心里乐得开花,大声道:“大哥你不知道,这个赘婿嚣张跋扈,实在是留不得!” “蒹葭你也是,刚才眼看着那小子在气你爹,怎么也不替你爹多说两句,他大病初愈,怎么受得了这个气?” “无碍……” 秦业嘴里喘着粗气,道:“蒹葭脸皮薄,这个恶人我来当便是,只要能看到她与林玄成亲,幸福一生,我便知足了。” “爹。” 秦蒹葭死死地低着脑袋,攥紧裙子,手臂微微颤抖,清冷开口: “你可记得我十岁那年的生辰?” 秦业笑了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爹爹老了,记不得那么多事情了。” “没关系,我记得。” 秦蒹葭道:“那天晚上很冷,爹爹给我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很暖和,很香,我很爱吃。” “原来如此。”秦业叹了口气,道:“这几年我卧病在床,都没再给你做了,你放心,等你明年生日,我一定补上。” “爹爹,你真以为我想吃的是那碗长寿面么?” 秦蒹葭抬起头,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我可以不要什么长寿面,也可以不吃肉,哪怕让我吃残羹剩菜,我都没问题。” “我只是想和您吃一顿饭而已啊……” 秦业瞳孔微微一缩,目光躲闪:“我公务繁忙,常年在外,的确忽略了你的感受……” “你可知。” 秦蒹葭贝齿紧咬嘴唇,站起身子,道:“当年我端着那碗面回房,半路上遇到秦朗,他趁我不注意打翻了面,汤汁溅了我一身,他却带着几个家丁,围在我旁边大声嘲笑,我抓起瓦片割伤了他的手臂后逃走,躲在房间里哭了半天,还是想吃那碗面,但又怕惊扰了爹爹休息,第二日再去找您时,您便已经不在家中了。” “秦朗跑到二叔那告状,说我拿热汤泼他,还割伤了他的手腕,二叔当即大怒,罚我两个月禁足院中。” 越往下说,秦蒹葭语气便越是沉重。 秦业抬起头,皱眉看着秦正:“此事我怎么不知?” 秦正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您当然不知。”秦蒹葭苦笑一声,道:“因为直到三月后您才经商回来,叔叔在您面前说我顽皮贪玩,你便信了他的话,教训我应该多听长辈的话,要与家人兄弟和睦,不许多生事端。” “当时的我,很听您的话。” “所以我照做了,秦朗欺我,我很少还手,二叔罚我,我便受着,逢年过节,便是您回来了,我也不敢与您说……” 秦业眼中含有愠怒,沉声道:“竟还有这等事,你放心,过往种种,我以后定会补偿你,秦朗还对你做过什么?你如实道来!” “不必了。” 秦蒹葭走出几步,回头面对秦业,下跪伏地,重重磕了六个响头。 “父亲养育之恩,不孝女此生难忘,必定涌泉相报。” “只是这一次,我不想再听爹爹的话。” 秦业脸色大变:“你……你要做什么?” 秦蒹葭抬起头,也不知是笑是哭,哽咽开口: “我已嫁给许长卿,此生便只嫁他一人,不会再变。”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父亲赶他出去,便相当于赶我出去,方才三个响头是为父亲的养育之恩,还有三个,便是与父亲告别。” “你……”秦业气得站了起来,双目瞪圆,声音都在颤抖:“林玄乃剑山弟子,那可是如今天下第一剑宗,你嫁给他,未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个秦家都能攀上高枝,这等机会,别人挤破了脑袋都求不来,你竟然不要?” “那小子呢?他不过是个平凡武夫,若不是被逼无奈,怎会选他为赘婿,更何况未曾拜堂便不算成婚,你何必跟着那穷小子吃苦?” 秦蒹葭面无表情,“父亲身为商人,权衡利弊自是一把好手,剑山弟子身份高贵,在你眼里确实是我高攀了他林玄,可父亲怎么不问问我到底喜欢谁?” 说到这,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我喜欢他,半点不苦!” 第189章 说完这句话。 秦蒹葭便起身离开。 房内众人,一时皆愣在原地,怔怔看着秦蒹葭的背影。 “秦蒹葭……你给我回来……咳咳……咳咳咳咳……” 秦业气火攻心,狂咳不已。 秦蒹葭脚步停顿片刻,回眸之中,有不舍,有挣扎,有挂念,但都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那抹决然。 于是她不再回头。 小婵早早等在院外,连忙迎上前:“小姐……” “他往哪边去了?”秦蒹葭问道。 小婵连忙指出一个方向:“那边,往清水大街那边走了!” “这个死男人……说走还真是走!” 秦蒹葭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道:“跟上!” 与此同时。 许长卿走得很快,仿若空壳,四处游荡,不知不觉,已经踏入清水大街。 这回真算得上失魂落魄了。 记得前世他初初崭露头角时,也有不少仙子慕名而来,表露心意,可当时的许长卿只觉得烦,偏偏那些仙子屡败屡战,就是不肯走,有次许长卿实在忍不了,便一剑劈断三千树,御起三千根断木,追着她砸了半天才消气。 后来才知那女子来自紫云山,也是个不小的名门正派,他们家长辈一听这事,岂能得了?便气势汹汹前来问罪。 然后就被李青山御起三万根断木,追着砸了半天。 因拒绝的仙子太多,师姐评价许长卿犹如剑道化身,毫无感情。 李青山就简洁明了多了,说他不像个人。 当时的许长卿不以为意,现在的许长卿回想起来,不禁捂住胸口,哑然失笑,摇头叹息。 那个泥腿子少年的残余灵魂,让他第一次,体会到心痛的滋味。 北风吹过,许长卿发丝凌乱,不知从何处闻来一缕桂花香,他似乎忆起了些许这具身体的儿时回忆,素裙少女站在湖边,笑容浅浅,轻声呼唤。 “许长卿!” 旁边,脏兮兮的老傻子递来一张说是平安符的纸,下巴朝少女那边抬了抬,笑容玩味。 可那道符纸……似乎不是平安符。 “许长卿!” 少年愣了下,方才第一声,他以为是回忆中的幻听,可这次素裙少女明明没张嘴,却为何听见有人在呼唤他,并且声音越来越大。 “许长卿!” 一声怒喝,将许长卿从思绪中震醒,只见那回忆中少女的模样变得成熟许多,眼中含泪,高高举起一个枕头,朝他拍了下来。 当! 许长卿被当头一敲,瞬间清醒。 枕头是木做的,她却没有砸得很用力,并不痛。 秦蒹葭指着许长卿的鼻子,又急又气: “好你个负心汉,这才分开多久?你就开始逛青楼了是吧?那些胭脂俗粉有本姑娘一成好看?你看便罢了吧,竟入迷得我喊你三声都听不见,也不知道是在装聋还是扮瞎!也难怪走得如此快,我看你是早有预谋来这里,亏我与小婵带着那么多东西来找你,你可知我们这一路走来有多累!” 秦蒹葭辞如泉涌,几乎没有气口,骂得脸颊泛红,眼角有泪,好似桃花带露浓。 擦去眼泪,她与许长卿擦肩而过。 “不理你了。” 许长卿满脸茫然,定睛一看,才发现他面对之处,竟是座兴旺高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匾额之上写着三字:万花楼。 一艳丽妇人坐在门前,面带娇羞,时不时偷看许长卿一眼,娇笑道:“郎君看了这么久,奴家都不好意思了,不如进来坐坐,让奴家好生招待你。” 许长卿神情骤然僵住,扭头发现小婵背着大包小包,满头是汗地走在后面,与许长卿目光对视片刻,摆出一副“我也没法子”的无奈表情。 造孽啊…… 许长卿满头冒黑线,连忙追了上去,秦蒹葭好似背后生眼,竟也加快了速度,直到许长卿减慢速度,她才恢复正常。 唉…… 论打架,许长卿自是一等一的行家,论打架前的骂战,他也算是好手,可面对此情此景,他愣是一个屁都放不出来,只得在心里长吁短叹。 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怕就是这个道理。 无可奈何,许长卿只好如实交代: “秦蒹葭,刚才我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问你,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认识?为什么我的记忆里,有关于你的片段?” 秦蒹葭步子骤然停住。 许长卿还以为她是愿意听自己说话了,嘴角翘起,笑着往前数步,道:“你记不记得,我给过你一张平安符,上面……” “闭嘴!” 秦蒹葭沉声打断了他,面色严肃,死死地凝视着前方的黑暗:“你有没有觉得,前面有点古怪?” 闻言。 许长卿抬头去看,果然发现了不对劲。 身后万花楼灯火通明,街道两边更有灯笼,天上月明星稀,万里无云,天气极好。 可眼前这片黑暗,却如有无形障壁,隔挡一切光亮,黑得极为彻底,没有哪怕一丝光亮能照进去。 许长卿眉头微皱,却在此时,听见后方传来青楼女子的一声惊呼。 “哎呀!” 只见那万花楼的匾额忽然脱落,青楼女子慌忙逃窜,可同样在那下面的小婵却背负太多行囊,早已避无可避。 锵! 许长卿眼疾手快,抽刀往那边丢去,同时往反方向踏出一步,轰然冲拳。 前方那片漆黑之物,竟犹如飞沙聚拢,凝成人形,身披黑袍,矮小如稚童,拳头直直往秦蒹葭砸去,却刚好被许长卿截住。 砰! 轰! 身后匾额,被飞来的长刀劈成两半,刚好与小婵擦过。 而那化形之人则被许长卿击飞出去,见不得手,便要脱身。 可他才刚扭身欲走,许长卿便已掠至他上空,五指成爪,抓住他的脑袋,狠狠往地面轰地一砸,抽出短匕,刺入喉咙。 嗤—— 黑袍人身体一僵,便没再动过。 许长卿眉头紧锁,掀开它的兜帽,瞳孔骤然缩小如针,寒意瞬间贯穿全身。 只见黑袍之下,是腐烂不堪的皮肤,可单凭骨相,依旧能认出他的身份。 城守使之子,王希石。 第189章 “长卿……” 秦蒹葭脸色发白,上前两步,“他……他可是妖?” 空气沉寂了片刻。 许长卿站了起来,收回匕首,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个王希石既无妖气,又并非鬼魂,也无半点人气,甚至方才打斗时,许长卿总感觉自己并没有打在实体之上。 而且在许长卿眼里,他的尸体,正冒出一团团黑色如火焰般的东西。 煞气。 许长卿下意识地把煞气壶掏了出来,打开瓶盖。 “黑色火焰”乖乖进入壶中,越来越多,直至王希石身体也化作煞气,尽收入煞气壶中。 地上,已再无王希石的身影。 “怎么……消失了?” 秦蒹葭瞪大双眼,道:“你做了什么?” 许长卿捏着下巴,“这东西,好像是一团煞气化形,真是稀奇……为何煞气也能化形?” “而且,它刚才是冲着你来的。” 闻言,秦蒹葭眉头微皱,似在思索着什么。 而许长卿也陷入了沉思。 这团煞气并不强,最多相当于九品修士的战力。 之前庆平公主已经对秦蒹葭下过一次手,她再次出手的嫌疑最大,可她与那老太监都清楚许长卿的实力不弱,为何还要派一团如此弱小的煞气来送死? 既不可能得手,又容易打草惊蛇。 若是另有其人,那人又会是谁? 秦蒹葭盯着许长卿的脸,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许长卿皱眉问道。 “没什么。” 秦蒹葭双手负后,好像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俏皮少女。 “只是突然想起来,你刚刚站在青楼门口的样子,也是这样的。” “看来你没有骗我。” “你好像……真的是在想事情!” “我原谅你啦!” 她笑颜如花,声音轻柔,像山间溪水,潺潺而流。 许长卿看着她,看得痴了。 与此同时。 小婵单薄的身子拖着山一般大的行囊,艰难走到两人面前,望着两人深情对望的画面,满脸无语。 那句话咋说来着? 嗯,当你感觉负重前行的时候,就一定有人在替你岁月静好…… …… …… 最终是许长卿替她分担了一半的行囊,回到桃花巷,他成亲之前的老宅。 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地方并不小,可却空空如也,唯有左边的一张床,以及正中供奉着的一副牌位,写着“慈母柳氏之灵位”。 一些玉石、发簪之类的器物摆放在灵前,应该便是母亲的遗物。 三人在房中沉默了片刻。 “是有点破哈……” 许长卿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想到以前的自己竟如此寒酸,也难怪秦业看不上自己了。 秦蒹葭没有说话,走到灵台之前,抽出压在香炉下方的三支香,举在身前,深深作揖。 “其实……倒也没有很破。” 小婵也笑了笑,道:“姑爷你不知道,咱们家小院以前比这也好不到哪去,你现在看到那样,都是我一点点收拾出来的。” “姑爷放心,小婵很能干哩,就算只有我们三个也能过得很好!” 说着,她弯了弯手臂秀肌肉。 许长卿嘴角翘起笑意,心情比方才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仿佛和她们在一起,许长卿就会很开心。 “对了!” 上完香,秦蒹葭回头问道:“你刚才说的平安符,可是这个?” 说罢,她从身上拿出一个锦囊,递给许长卿。 “我也忘了此物从何而来,只是一直带在身上,便习惯了。” 许长卿接了过去,从里面拿出符纸,摊开一看。 果然,他记忆里的画面,没有出错。 李青山给她的,根本不是什么平安符。 而是一张追煞符! 第189章 追煞符乃崂山一脉的符箓,品阶还不低,并非一般道士能画,倒是颇为实用,简单来说就是狗鼻子,可通过阴煞之物留下的物品或气息,千里追寻,通常情况下不管多远,都能找到。 若不使用,戴在身上也不会有啥影响,但反正是肯定不保平安就对了。 “你真的不记得怎么来的了吗?” 许长卿拿着所谓的平安符,皱眉道。 秦蒹葭接过来看了几眼,上下打量,“嘶”了一声。 “真是怪了……我日日戴在身上,怎会连来历都忘记了,许长卿,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我明明记得发生过什么关于它的事情,但当我仔细去想,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许长卿默不作声。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此符是李青山给她的,他无端把追煞符给一个小姑娘做什么?而且秦蒹葭想不起当时的事,或许也是李青山做的手脚。 这老家伙到底是何用意? 还有“莫向外求”四字的提醒,以及那盘棋局,师傅究竟想给他什么提醒? 越往下想,许长卿便越是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若只有一把醉仙剑,李青山必然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只需用蛮荒妖族的文字留下信息便可。 毕竟仙剑有灵,只要他不想,醉仙剑便不会落到任何人的手里,即便真的有懂妖族文字的人看见,也无济于事。 即便天下皆知醉仙剑就在清水湖里,许长卿也有把握不让它落入其他人之手。 但李青山却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提早十几年布局,甚至不惜将小花那般的普通人拉下水,目的很明显。 李青山不想让任何人,在许长卿之前找到他的遗物。 何至于此? 或许只有在找到遗物的那一刻,才能揭晓答案了。 一夜过去。 小婵和秦蒹葭在床上挤着睡,许长卿则是盘腿打坐调息,休养生息。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许长卿猛然睁眼,握刀而去,打开房门,却看见邓炜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脸色惨白,与许长卿对视了一阵,才颤抖着声音道: “清水镇出事了。” “昨天晚上,又发现了十具尸体!” …… …… 林府。 那位高大剑修盯着清水镇的地方志与堪舆图,看了整整一夜。 最终,却毫无发现。 “唉……” 叹息一声,黄钰淮走出房门,遥看日出东方,眼神深沉。 忽然。 他耳根子动了动,身形原地消失。 轰! 高高的院门,竟直接被他一拳轰飞。 门外,空无一人。 “谁?”黄钰淮声音低沉。 然而却无人回应。 他双眼微眯,双脚轻轻一点,缩地成寸,再出现时,已在林府最高处的楼顶之上。 整座林府,尽收眼底。 除却早起忙活的家丁外,再无可疑人物。 叹息着摇了摇头。 黄钰淮只当自己是听错了,纵身一跃,回到院内,脚步却骤然停住。 他弯下腰,捡起那封方才还不在这的信纸,刚看第一眼,瞳孔便骤然缩小如针,汗毛倒立,毛骨悚然。 只见那信纸下方的署名,赫然是三字,可却是最不可能的那三个字。 李青山。 …… …… “十个死者,我目前只见过其中七个,皆是被挖去心肝,必是那名邪修所为。” 许长卿与邓炜并肩而行,快步往巡城司赶去。 邓炜却在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停住,看着许长卿,道:“还有三名死者,刚好死在了城守使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城守府顺手去查,已经查到了真凶,不是邪修,目前逃到了清水镇外。” “城守府让我们右房派一队人马去捉拿,我要查那个畜生邪修的案子,脱不开身,所以想让你带队。” “不。”许长卿一口回绝,道:“我要查邪修。” 邓炜摇头道:“此案一直是我在追查,交给你不合适。” “捕头。”许长卿微笑着道:“你该不会害怕我把你的功劳抢了吧?” “臭小子,说什么屁话!”邓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 邪修杀了如此多人,修为必然不低,查他的案子,风险极高。 去城守府那边就安全多了。 邓炜还是这么护犊子。 只是邪修昨日对小花出手时,许长卿便已下定决心要揪他出来,再加上昨晚的伏击,也有可能出自他之手。 此人,许长卿非查不可。 “反正我话就撂这了,城守府那边,谁爱去谁去,老子不伺候。” 许长卿双手抱胸,道:“你要是不去,就等着挨罚吧,我只对邪修的案子感兴趣,这可是大功一件,我需要晋升机会!” “你小子……” 邓炜在他胸口狠狠锤了一下,道:“功劳分老子一半!” “一言为定。”许长卿笑道。 两人在十字路口分开。 许长卿孤身一人回到巡城司,还未到右房,便已远远地闻到那股刺鼻的腐臭味。 七具尸体,在右房院子里一字排开。 “许大人。” 仵作上前迎接,得知许长卿接替邓炜查办此案,嘴角顿时狠狠一抽,心说上面分明已经催得这么紧,咋还派这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过来。 充当打手倒还可以,但要查案,必是外门! 仵作无可奈何,也只好先向许长卿汇报情况: “这七具尸体里,有六具是从清水镇外一处深山里发现的,还有一具,则是万花楼里的妓女,昨晚便死了,今早才被发现。” “看作案手法,应该都是那名邪修做的,只是这次……他依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许长卿沉默不语,一张张白布掀过去,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半晌后,他才开口问道: “前几次作案,他杀的都是些什么人?” 仵作思索片刻,回答道:“有一名樵夫,一名普通妇女,一个七岁大的男娃娃,一位教书先生……” 细数了好几人,身份大有不同,仵作看着地面的七具尸体,也意识到了什么,瞪大双眼。 第189章 “是啊……” “前面几个死者都是各式各样的人,并无规律,可这次发现的七具尸体,却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莫非……” “不对。” 仵作转瞬间又否定自己的猜想,道:“我方才查过这几人的死亡时间,有些与之前的命案发生时间大差不差,或许他是故意分开抛尸,给我们制造假象!” 许长卿答非所问地道:“前面几次命案的尸体在哪?” “大部分都入土为安了。” 仵作无奈地道:“只有一具,还停在巡城司中。” “带我去看。” 说罢,一群右房捕快便跟着到停尸房。 许长卿蹲在尸体边,掀开白布,只见死者一副书生打扮,胸口、肋部皆被穿透一个大洞,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你们都错了。”许长卿盖上白布,淡淡地道:“杀外面那七个女子的,与杀这个书生的,绝不是同一个人。” 此话一出。 众人皆面面相觑。 仵作连忙拱手,笑道:“许大人奇思妙想,天马行空,果真聪慧。只是这杀人手法如此相像,怎会不是一人?我等在右房查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许长卿回头看他一眼,冷声道:“我说不是,那便一定不是。” “这……” 右房众人听了这话,脸色皆有些不对劲,虽然嘴上不敢说,但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仵作暗含讥讽地笑了笑,道:“那许大人倒是说说,为何不是?” 站起身子,许长卿拍了拍手,道:“你们可知,邪修取人内脏,是为了什么?” 众人对视一眼,片刻后有人答道:“炼邪药?” “差不多,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许长卿一边走回刚才的院子,一边接着解释道: “以人心肝为药引,条件极为苛刻,首先必须新鲜,最好下炉时还有心跳,其次便是必须完好无损,但凡有一丝划伤,效用都将大大减半。” “而人心肝之外,有骨骼层层包裹,所以方才那书生的胸骨、肋骨都被整齐切开,极为精细,便是害怕肝脏受损,影响药效。” “你们再看看那七具尸体如何?” 闻言。 众人将信将疑,回到大院之后,纷纷掀开尸身白布,顿时有所发现。 仵作皱紧眉头,道:“这几人的骨头尽被粗暴打断,切面不整,多有尖锐之处,就像……就像凶手直接用手穿透死者胸口,再将心脏直接从里面拿出来。” “不错。”许长卿点了点头,道:“这是模仿杀人,凶手想把脏水泼到那邪修身上,躲过追查。” “你可查过这些女子生前是否有被奸淫?” 闻言。 仵作脸色大变,连忙带人去查,没过多久,便又悻悻然来到许长卿面前,看许长卿的眼神里,再无先前的轻视。 “许大人……她们生前,的确都有被奸淫的痕迹,您是对的!” “此人极其残暴,如此算来,竟每日都杀一人,实在是泯灭人性……” “嗯。”许长卿点了点头,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他要抓邪修,却碰巧抓了个淫贼。 仵作又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将他捉拿归案?” 许长卿沉吟片刻,忽然露出笑容,问道:“你们之中,可有画工精湛者?” “画工?”仵作皱了皱眉:“这是为何。” 许长卿摸着下巴,道:“我有一计,倒是可以可以一试。” …… …… 冬昼极短,很快便又入夜,星月无光。 大地陷入无尽黑暗之中。 清水镇外阴风呼啸,宛如鬼哭神泣,渗人心魄。 十几名巡城司捕快,忽然从大街小巷中冲出,将一名黑袍男人围在正中。 “抓到了,头儿!” “刚才就是这厮冲进客栈房间!” 男人咬牙切齿,满是不服:“你们这些废物捕快,怎么可能提前设伏于我?” “呵呵。”一名年轻捕快冷笑道:“我们许大人根据前几位死者的身段长相、穿着打扮猜测出你的喜好,画出一张纸人,放在客栈高层,让你离得远看不真切,却又朦胧迷离,惹人遐想……” “本以为要蹲个好几天,没想到这才头天晚上,你便按耐不住闯入客栈!” “好阴险的手段……” 男人怒不可遏,冷笑道:“你口中的许大人呢?我要见他!” 话音落下。 众捕快纷纷往后面看去,让开一条道路。 面无表情的许长卿走了进来。 “哼,原来是个小白脸。” 男人冷笑一声,虽被围困,可却没有半点惊慌,见到许长卿后,眼神中更是多出几分自信。 这种小地方的捕快,大多都是连武夫都不算的凡人,更何况这捕头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有什么修为? 不过是些蝼蚁罢了。 于是男人冷笑道: “别以为自己很聪明,老子耍了七个女人才被查到,你们算不得什么本事。” “更何况……别以为你们蹲到了我,就能留住我。” 他双手成爪,黑气缭绕,紧盯着许长卿冷笑道:“就从你开始杀起吧,小白脸!” 话落,他箭步踏出,犹如乌鸦贴地而走。 许长卿不慌不忙,由下往上,朝他下巴一拍。 啪! 只听一声清脆巴掌。 男人手上真气瞬间消散,脑袋往后,直接被扇飞出去。 在他于空中凝滞的一刹那。 许长卿又给了他裆部一拳。 砰! 这次,巨响犹如平地起惊雷。 隐约间,还能听见鸡蛋碎裂的声音。 半空之中,那男人姿势从后仰倒飞,顷刻间蜷缩如虾,双眼瞪大如球,嘴巴张开,唾沫飞溅。 扑通一声。 他重重摔在街上,又滑行出去数步,才勉强停了下来。 众人见状,上前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下手极狠。 直到许长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好了,巡城司应执法守正,不可肆意殴打犯人。” 众人这才停手。 男人仍捂着裆部,疼得浑身发抖,听到这话,神情才稍微轻松了些,抬起头,却看见那冷漠的少年已走到面前。 锵! 一柄冰冷之物,抵在他的脖颈之上。 许长卿皮笑肉不笑地道:“还是直接杀了比较省事。” 男人脸色顿时惨白,吓得尿了。 “大人。” 一名捕快上前,在许长卿耳边道:“至少我们得知道他是何许人也,姓甚名谁,记录在册。” “这么麻烦?”许长卿挑了挑眉,对男人道:“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杀你。” 男人如获大赦,连忙道:“小……小人姓莫名项外,乃汴州黑木山人,求……求您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许长卿对同僚道:“记下了没有?记好了我可就要……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莫……莫项外啊。” 许长瞳孔缩小如针,生出一道十分不切实际,可却来自直觉的想法。 李青山对古人古言、圣人警句总有很特别的理解,比如“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他将此解为“得罪我的人,都被我斩草除根,打得断子绝孙了!”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 所以回想起李青山用蛮荒妖文写下的四个字,许长卿才突然觉着似乎有些诡异。 莫向外求。 莫项外求…… 不会真这么巧吧? 第189章 老实说,许长卿一直不认为李青山是个很会设谜的人,而许长卿自己也并不擅长猜谜,极有被他人捷足先登的风险。 反倒是这种简单粗暴,又十分“李青山式”的提示,还真就只有许长卿能发现。 只是李青山怎会如此料事如神…… “嘶”的一声,许长卿收回长刀,试探性地问道:“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莫项外愣了愣,痴痴道:“自然是我爹娘啊。” 许长卿凑过去,又轻声问道:“你可听说过醉仙剑。” 莫项外仍旧满脸茫然,“什……什么玩意儿?” 不像装的。 许长卿眉头微皱,道:“你师从何人,为何会来到此地?” 莫项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具体来,直到许长卿不耐烦了,又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才终于肯说实话。 “我师傅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江湖散修,一月前不知从何得来了本异术秘籍,据说可炼化煞气,为己所用,师傅练了前半册,出了差错,走火入魔,于是师兄便起了贪念,杀了师傅夺了秘籍,所以我才一路追踪,追到了此地。” “师兄为练邪功,一路过来杀了不少人,我本欲借沿途官府之手找出他,可奈何各地巡城司尽是些废物,所以我便想着替他多添一把火,也模仿着他的方式杀人,本意只是为了逼迫官府尽快破案抓人啊!” 许长卿冷笑道:“那为何你的目标都是些年轻女子?” “我……”莫项外战战兢兢地道:“反正都要杀人,倒不如死前让我享受享受!” “滚你娘的,畜生!” 许长卿一脚踹在他裆部,怒道:“给我揍他!” 一声令下。 众巡城司捕快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莫项外叫声凄惨,划破清水镇上空。 许长卿站在一边,陷入沉思。 昨夜伏击他的那个王希石化身,也是煞气化形,这莫项外说他师兄修炼的功法也与煞气有关,线索已然对上。 可炼化煞气之法,许长卿前世闻所未闻,甚至大多数人都认为煞气就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否存在都尚未有定论。 若不是许长卿从一只蛮荒大妖身上见过煞气化形的恐怖场景,估计也认不出来。 如此罕见的功法,一个出现在李青山留下的煞气壶,一个出现在这两个不入流的邪修手里,而且还刚好送到许长卿面前。 有人在幕后刻意安排的痕迹,太过于重了。 毫无疑问。 那个人,就是李青山。 或许他给许长卿的提示,就在那部功法之中。 必须先找到此人师兄再说。 与此同时,那莫项外被打得连叫都很难叫出来了,许长卿才喊了一声,让他们停手。 此人本来就长相丑陋,如今被打得鼻青脸肿,更活像个猪头,裆下血流成河,怕是废了。 许长卿笑眯眯地蹲在他身边,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师兄是几品,可知他现在何处?” “分别之前……他是八品巅峰。” 莫项外奄奄一息地道:“至于他在哪里,我若是找得到……也不会在这了。” “这样啊。” 许长卿笑了笑,道:“放心吧,你师兄的秘籍,我会替你夺回来。” “现在,你就好好安息吧。” 说罢,许长卿便手起刀落,顷刻间,莫项外便已人头落地。 众捕快在旁边看着,虽被这一举动吓住,可他们的眼神众,都已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许崇拜之色。 善后的事,许长卿全权交给那些捕快。 他独自一人找到个无人巷陌,取出煞气壶与那张追煞符,眉头微皱,片刻后,还是引燃了符纸,拔下壶嘴,倒灌在符纸之上。 一缕黑烟,从壶中漏出,犹如龙蛇绕行,环绕追煞符数圈之后,笔直朝巷外飘去。 许长卿连忙跟上。 黑烟出巷之后,又飘入对街的另一条巷陌,许长卿跟着从几间院子中翻过去,便到了清水大街,沿着大街往南直去,路过秦府大门,再往前走了三四百丈,左转走入一条泥巴路。 没走多远,黑线便忽然左转,进入一道屋门,然后又从里窜出,往城外的方向飘去。 追煞符带他来这,证明白天时,莫项外的师兄也来过此处。 十有八九,是来杀人了。 也不知是哪户人家,遭此横祸。 许长卿抬手敲门,里面毫无回应,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叹息一声,许长卿正准备破门而入,却在这时,身后那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更夫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打量许长卿一眼,道:“邓捕头今日下午回来过,然后就又出去了,还没回来,有什么话,我帮你带给他就是。” 许长卿瞳孔微微一缩,“可知他去哪了?” 老人玩味一笑,道:“你们捕头与城东那个刘屠夫的女儿是相好,今日刘屠夫找过来,让他去家里谈谈聘礼的事。” “知道了,谢谢。” 许长卿面无表情,抱了抱拳。 他攥着追煞符,转身便走,径直往城外奔去。 今日下午,城守府送来了三具尸体。 许长卿看过他们的档案。 其中有个屠夫也姓刘。 他被人砍去了半截身子,死不瞑目! 第189章 夜色下。 荒郊野岭外,世界仿佛被巨大的漆黑笼罩。 崎岖的山路中,两道人影并肩而行。 邓炜看了眼天色,皱眉道:“我说老丈人,咱清水镇也不是没有墓地,你家祖坟咋非得安在这么偏僻邪门儿的地方?” 刘屠夫长得膘肥体壮,比邓炜还大上一圈,声音粗犷,大笑道:“平时无事,谁会日日上祖坟?这不是图个风水好么,你先别急,很快就到。” “等你拜过我家祖先,咱们这桩婚事,可就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邓炜与他勾肩搭背,笑道:“你这脑瓜子,咋突然就开窍了!” “你不是一直阻挠娇娇和我交往呢吗?嫌我年纪大,配不上你女儿。” “得了便宜还卖乖!”刘屠夫冷哼一声,道:“若不是我拗不过我家女儿,岂会容她嫁给你?不过我也想通了,你年龄大是一回事,可好歹是真心对娇娇,那便够了。” “有见地!” 邓炜竖起大拇指,笑容之间,多出一丝复杂,吸了吸鼻子,抬起头: “若你真是我老丈人就好了。” 话音落下。 刘屠夫忽然停住脚步。 森冷寒风吹拂树梢,划过枯枝,声音尖利刺耳,犹如鬼哭。 周边荒草枯树之间,人影绰绰,如有无数幽魂,齐齐看来。 刘屠夫脸色惨白,僵硬扭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你是怎么发现的?” “脚印。”邓炜笑了笑,道:“有次刘屠夫提着刀来找我麻烦,路过我家门外的泥巴路时,留下的脚印,可比你今天的深得多。” “这几日刚下过雪,泥土是湿的,以刘屠夫的体格踩下去,不可能这么浅。” 闻言。 刘屠夫眯起眼睛,“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冒牌的,为何还要跟我过来,岂不是找死么?” “其实,我更早些时候就发现你的踪迹了。” 邓炜手握着刀柄,冷冷地道:“你杀人手段如此心狠手辣,想来应该是杀过不少人,可你却太过自大,完全没有考虑如何遮掩线索,留下了不少蛛丝马迹。” “开始我以为自己查错了,一个秦家老爷的贴身丫鬟,怎会是如此残暴的杀人凶手?可当我贴近你时,闻到了你身上那股怎么都洗不掉的血腥味儿。” “你猜猜,昨日我找到你时,你正在做什么?” 刘屠夫思索片刻,试探道:“跟踪秦大小姐?就因为这个,你才跟我来此?” “那可是我的弟媳。”邓炜面无表情,拔刀道:“我当然要帮他弄清楚,你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刘屠夫闻言,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幅度,笑声逐渐变大,变得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一个护犊子的神探捕头,只可惜,你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话音落下,刘屠夫硕大的身体开始扭曲,化虚。 树林深处,鬼哭之声,遥遥传来,四面八方,皆有尖锐叫声。 邓炜只觉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低头去看,竟看见那死去的书生从地里爬出,面容扭曲可怖,正用力将他往土里拽。 他挥刀猛砍,那书生的手臂却硬如顽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出现。 咬紧牙关,邓炜决定放弃此法,转为双脚用力挣脱,可他才刚刚抬起头,却被吓得浑身一颤。 只见眼前的一根枯枝之上,约莫七八岁大的男孩儿倒吊在树上,七孔流血,双手已掐住他的咽喉。 “呜呜呜呜……” 男孩儿力量奇大无比,掐的邓炜脸色铁青,无法呼吸。 身后的书生也猛然发力,邓炜的双脚已然陷入泥泞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大晚上的,你们在这嚷嚷半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气氛骤然凝滞了。 那男孩漆黑的眼珠子僵硬转动。 书生则是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幅度扭动脖子,“回头”看来。 不远处,亮起一道光芒。 一张符纸,在风中摇曳,光芒驱散黑暗。 少年提刀而来,身周三丈内,一派清明。 只眨眼间。 那男孩松开邓炜脖子上的手,落于地面,犹如野兽般四脚爬行,疾奔而来。 书生缩入地面,消失不见。 许长卿面上没有半点神情,冷漠至极,手提长刀,从上往下一劈。 嗤啦—— 男孩顷刻间被一分为二,倒地死去。 然后,许长卿重重一踩。 砰! 那书生冒出头来,便刚好被许长卿踩在脸上,砰然撞地。 他的身子还是挺直的,常人若以这等幅度向后弯曲脖子,早便死得不能再死了,书生的脖子却犹如橡胶,竟能伸长,安然无恙。 “脖子伸这么长,不砍一刀我都对不起你!” 他一刀下去,书生人头落地,却仍能大声惨叫,神情惊恐。 许长卿一脚踩在上面,猛然用力,“啪叽”一声,犹如西瓜爆开,脑浆遍地。 “你……你怎么在这!” 邓炜看着许长卿,满脸不敢置信。 许长卿冷笑着道:“成亲这么大的事都不叫我,看来你是真没把我当兄弟。” “呵呵。”邓炜笑了笑,道:“你成亲那天不也没叫我?” “不太一样,我是入赘,没这个资格。” 许长卿边说,边环顾四周,最终目光锁定在某个方向,嘴角微微翘起。 他回头看那刘屠夫一眼,笑道: “你老丈人,就交给你来对付了。” “行。” 邓炜闷声应了一句,提起长刀,咬牙道:“我问你一句,我真正的那个老丈人,是不是死了?” “娇娇呢?她怎么样?” 许长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回去之后,你自己去看!” 说罢,他身影几乎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像是逃离。 邓炜抹了抹眼泪,已泣不成声。 许长卿遁入树林之中,目标直指远处,一座破旧的山庙。 如有阴风吹来,庙中大门,砰然吹开,发出巨响。 周边黑暗之中,无数人影绰绰,颤动不已,下一刻全部嘶吼着扑了上来。 “装神弄鬼!” 许长卿神色如常,手中寒芒倏然闪过。 刀光所过之处,群鬼发出阵阵凄厉惨叫,形体化为虚无,烟消云散。 许长卿步步前逼,杀得无数冤魂厉鬼惨叫连连,四散而逃。 就在此时,那庙宇之中,有一只漆黑的手,从里面深了出来,扒在木门之上。 第189章 庙中传来一声低吼。 许长卿抬头看去,山中寒风习习吹来,令人浑身颤栗。 黑暗中,有道枯瘦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此人全身覆盖一层厚厚的,宛如枯树皮般的物质,身体各处布满裂缝,渗出脓液,与破败的衣物粘黏在一起,形成一块块触目惊心的结痂,瘦弱的身形仿佛被风一吹就散。 可不知为何。 饶是许长卿,也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威胁。 “你就是莫项外的师兄?” 许长卿冷声问道:“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人脸庞几乎无法辨认,犹如被烈火焚烧过,五官缺失,只剩空洞洞的嘴巴一张一合: “莫项外……他竟也在此,他被你杀了?” 许长卿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无脸男哑然片刻,最终却摇了摇头:“师兄已神功大成,放心吧,你的仇,我会替你报。” “你……” 许长卿刚想说什么,却忽然瞳孔皱缩,猛然抬起长剑格挡。 当! 只听一声巨响,许长卿手中长刀剧烈颤鸣,刀身之上,竟出现一道裂缝。 那无脸男顷刻间已到面前,拳头猛然冲来,砸在长刀之上。 许长卿向后暴退出去,在泥地里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好强! 许长卿心中微震。 这无脸男,是武者,并且已入七品,修为在他之上! 无脸男看着许长卿,茫然地歪了歪头,似乎是在疑惑,这一击为何没将许长卿直接打死。 不过片刻后,他便收起了思绪,抬起双手,犹如蝙蝠之翅,姿势诡异。 刹那间,猛然朝中间一挥。 两道漆黑的气刃,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朝许长卿飞袭而来。 许长卿向后撤去,却不料那气刃竟在空中伸长,避无可避,只好再次抬起长刀,再挡一击。 哐当! 一声脆响过后,刀身被切开两半,溅射空中,最终摔落在地。 无脸男不仅是武道七品,而且还是大道七品! 只不过他的大道,似乎已成魔道。 再这么被动挨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许长卿欺身直上,决定用拳头与对方对垒,而无脸男也不畏惧,双拳之上,冒出黑色真气。 砰砰砰!! 接近之后,两人出拳如狂风骤雨,许长卿一拳砸在无脸男的脸上,他则回击在许长卿胸口,黑色气体犹如烈焰,顷刻间将他衣物烧成灰烬,留下红印。 许长卿吃痛却悍然不惧,藏于身侧的右手一把抓住刀柄,猛然抽搐,气势瞬间上涨。 大两仪刀! 砰! 无脸男没想到他刀断之后,还能用刀鞘对敌,更没想到即便是刀鞘,竟也有此等威力,直接命中在无脸男腹部,简直犹如巨锤,震碎他数条肋骨,卷起气浪,朝四面八方涌去。 大两仪刀,有阴阳两用,阳者以刀背施为,故用刀与用刀鞘,并无差别。 方才那两道黑色气刃,其实许长卿并非躲不过,而是有意为之,干脆把那将断未断的刀拼烂,降低对方警备之心。 这个计谋,显然极为有效。 无脸男倒飞出去,重重砸进庙宇之中,口吐鲜血。 许长卿踏入庙中,冷眼相视。 “你武道修为不错,可贴身搏杀的经验却十分不足,这在武者里很不常见。” 武道境界,通常都是靠一次次搏杀磨炼出来的。 七品武者的厮杀心机,不该仅此而已。 “呵呵。”无脸男冷笑一声,丝毫不隐瞒,坦白道:“我的邪功,是将煞气填入体魄,替换筋肉骨骼之中的阳气,累积多了,便会变强,增加武道境界” “只是这种功法,代价极大,所以我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说到这,他抬头,空若无物的眼睛“看”了许长卿一眼。 “你身上,也有煞气的味道。” 许长卿眉头微皱。 他冷笑着道:“若你继续练下去,用不了多久,便会与我一样,人不人,鬼不鬼,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刚才邓炜说,你一直在跟踪秦蒹葭。” 许长卿又问道:“你要做什么?” 无脸男却只是摇摇头,浑身上下,再次冒出那团骇人黑气。 许长卿先下手为强,欺身上前,便再要以刀背朝他劈去。 只见无脸男身受一击,拦腰截断。 可许长卿却无击中实体之感,那断为两截的人身,变作一团黑烟,消散不见。 障眼法! 与此同时。 悬梁之上,真正的无脸男从天而降,手刀化为利刃,朝许长卿脖颈刺去。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 转瞬间,便已只差半寸。 第189章 在这眨眼都不及的刹那之间。 无脸男视线,落在许长卿的左手之上。 他掐着诀。 嗖—— 夜色下,一道寒芒倏然如箭。 就在无脸男手刀即将刺入许长卿脖颈的前一瞬,断刀疾飞而来,刺入无脸男胸膛,将他死死钉在了墙上。 许长卿笑了笑,道: “示敌以弱,以假乱真,当年我玩这一套的时候,你娘都还在娘胎里。” 武道天道皆是七品之人,若是稳扎稳打地修炼,战力可接近六品,与青山道人实际差不了太多。 但只可惜,此人无论天道还是武道,都用了不少投机取巧的手段,境界很虚,战力自然也差了许多。 “呜哇——哇——” 无脸人张着嘴,狂吐鲜血,沙哑的声音充满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我比你高一个境界!却还是赢不了你!我明明已经吃了很多人……我已经很努力了!” 许长卿面无表情,语气冷漠:“你吃了多少人的心肝?” 无脸人冷笑一声,道:“你可会记得你踩死过几只蚂蚁?” “更何况,我虽然杀了他们,可他们应该更加感谢我才对,否则他们生生世世,都是一样的废物蝼蚁,如今被我炼成煞魂,倒有了些许法力!” “炼成煞魂?”许长卿笑了笑,道:“就是你从你师傅那偷学的邪术?你把它交给我,我就放你离开。” 无脸人抬起头,嘴角翘起诡异的弧度,将死之际却无任何恐惧,反倒满是嘲弄。 “你猜猜秦家老爷子病入膏肓,本已无药可救,却为何会突然醒来?” 许长卿神情如常,冷冷道:“是你动了手脚?可那天我并没有察觉出异样。” “呵呵。”无脸人嘴角渗出着鲜血,咬牙笑道:“因为我只是塞了一只鬼胎在他体内,若我死了,术式会立马启动,鬼胎提前孵化,到时你的老丈人就死定了!” 许长卿皱眉道:“你为何要对秦业动手,他与你无冤无仇……” 话说一半,他便意识到了真相:“又是庆平公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秦业正与秦蒹葭在一起?她要我在秦蒹葭面前亲手杀了她老爹,导致我们二人决裂,令我心境崩塌,沦为废人?” 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许长卿摇头道:“为何她总是纠结于我与秦蒹葭,有什么事,冲我来便好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脸人忽然一阵怪笑,声如锯木,尖锐可怖。 “小子,你应该庆幸,自己身上有大因果,没人敢随意沾染,所以只有你身边的人遭殃,而你会一直安然无恙,最多也只是当个废物,蝼蚁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可惜,偏偏你在意男女之间的那点凡俗情感,所以我才不惧你,若你杀了我,便等于杀了你的老丈人,便是秦大小姐的杀父仇人,生死大敌。” 话音落下。 破庙中,沉寂了片刻。 许长卿上前一步,握住刀柄。 无脸人浮起冷笑,这小子终究是泥腿子出身,改不了蝼蚁贱命,终被情感害死。 然而,许长卿并无如他所想的那般,拔出断刀,转而手掌抵在刀柄之上。 无脸人面露惊恐:“你……你要做什么!” “希望你临死前别误会了,我杀你,不是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个没有人性的畜生。” 许长卿神情冷漠,语气更是冰冷到了极点:“只是我觉得,不该让你这个王八蛋活着而已。” 话毕,他手掌猛然用力,将断刀往前一推。 刀锋贯穿无脸人心脏,透体而过。 无脸人嘴巴张大,似要求饶,只可惜连一声闷吭都发不出来,便彻底失去所有生机。 与此同时。 庙门之外,阴风大作。 无数煞魂惊叫逃窜,四散而去。 许长卿踏出门外,断刀如有灵性,自动飞出,掠向空中,犹如一根银针,穿梭成线,斩杀煞魂。 原本以为,煞魂依靠无脸人某种术法维持,人死法散,便不再存在,但如今看来,怕是并非如此。 只是这些煞魂生来弱小,也就人多势众看着吓人罢了,三两下工夫便收拾得差不太多,剩下几条漏网之鱼,也往东边逃去,与清水镇恰好是反方向。 许长卿一边以意念控制断刀追击,一边回到破庙之内,在无脸人的身上来回翻找,却未找到莫项外所说的秘籍,只找到一张破旧羊皮纸。 打开发现是汴州的堪舆图,清水镇位于左上角,被一圆圈圈住,其上写下了“劫争”二字。 秘籍估计已经被毁,或者被藏在某处,要找简直大海捞针,倒是这张地图还有些意思。 无脸人逗留在此处,恐怕便是为了解开地图的谜题。 图中的“劫争”,或许与李青山留下那三劫循环的棋谱有关,许长卿首先想到二者之间是否是位置关系,棋盘便是地图,棋子为坐标。 可无论横看竖看,堪舆图中的地图位置,都与棋盘里的劫争位置对不上。 “许长卿!许长卿!”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邓炜的喊声。 许长卿收起地图,推门出去,却发现邓炜浑身多出几道伤口,仍旧大步流星。 他快步走来,上下打量着许长卿:“你可还好?庙中是何人?” “就是那个杀人凶手。”许长卿淡淡地道:“他已经被我杀了。” 邓炜眼睛微微瞪大,沉默片刻,双拳攥紧,声音颤抖:“刘娇娇一家人都死了?” 许长卿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邓炜失上前一步,抓住许长卿的领子,双眼通红:“她可是死于庙中那人之手?” 许长卿并不动怒,摇了摇头,道:“你今早说城守府眼皮子底下死了三个人,就是他们。” “我看过他们的尸体,都是被修士所杀,刘娇娇她……死于一道真气,当场毙命,没有受苦。” 邓炜声音颤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可……可有昊天真气?” 第189章 “没有。” 许长卿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杀人的,是一名剑修。” “林玄。”邓炜松开衣领,眼神空洞地倒退两步,脸颊抽动着道:“清水镇里只有他一个剑修,这小子从小便蛇蝎心肠,必是他杀的人!” “怪不得城守府的人点名道姓让你去,换成我去之后,又遮遮掩掩,只让我去抓那替罪羊,不让我接触案牍,有剑山背景,那群王八蛋都抢着巴结林玄,这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邓炜不愧是巡城司多年的捕头。 立马想通了其中关节。 白天时,许长卿也是如此推断的。 “小子。”邓炜抬起头,深深看着他,道:“这件事,你万不可与他人言说!” 许长卿问道:“你要做什么?” “不用你管!”邓炜转身便走,可刚走两步,便又想到了什么,驻足道:“今日之后,你我莫再来往,我若死了,不必追查,不必替我报仇,否则老子就是做鬼了,也不会放过你!” 许长卿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最后提醒你一件事。”邓炜沉声说道:“前几日,我便查到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之所以未将其抓获,一是害怕查错了人打草惊蛇,二便是当时那人化作你家丫鬟的模样,正在跟踪你家娘们。” “不想落得和我一般下场的话,还是早些回去,守在媳妇身边!” 邓炜提着刀,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个忙,许长卿不愿帮,不能帮,也帮不了。 江湖恩怨,自有因果,于他自己而言,刘娇娇与他非亲非故,不沾因果,便没有报仇的道理,于邓炜而言,借刀杀了人,未必就真的痛快,反而林玄死了,他倒还失去了复仇的对象,从而抱憾终身,甚至生出自尽念头。 但邓炜是许长卿的朋友,他若被林玄反杀,许长卿便算是沾上了因果,此时再出手,才合规矩。 况且邓炜已深陷其中,即便许长卿帮他杀了人,未来一旦许长卿离开,剑山寻仇而来,他依然没有活路。 “可怜天下人,强于蝼蚁何止千万倍,却比起苦之多矣。” 许长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喃喃。 …… …… 清水镇,星月无光,阴风阵阵,吹得桃花巷里某间窗户吱吱作响。 小婵忙活一整天,家里的新炉子才刚刚完工,把干柴送进去,却怎么都点不着火。 “今天真是邪门儿。” 她撇了撇嘴,道:“白天秦府里来的人明明说老爷今晚要来,却没个踪影,姑爷也这么久都不回来,偏偏连这火都与我们作对,死也点不着!” 说罢,她回头问道:“小姐,你说姑爷他去哪了?” 秦蒹葭怔怔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与这间院子隔着一条长街,狭窄幽深的落雨巷内。 两拨人马,狭路相逢。 左边二人,分别是秦家老爷秦业,还有少爷秦朗。 右边一人,一身素衣,手握断刀。 月隐云深,星辉稀薄,幽微难辨,仅余几缕微光,勉强勾勒出那少年的轮廓。 他漠然的脸庞上,满是杀机。 “许长卿?” 秦朗认出了他,眯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业目光死死盯在许长卿的刀上,沉声道:“因为昨日之事,你怀恨在心,所以来杀我?” “还是你想独占蒹葭,不许我与她见面?” 许长卿上前一步,答非所问:“老爷,我有些好奇,之前常在您身侧的那名贴身丫鬟,哦,是叫小蝶,她去哪里了?” “你问这个作甚?”秦业眯起双眼,冷声道:“有了蒹葭还不够,还看上了我家的丫鬟?” “就……就是!无耻!” 秦朗指着许长卿的鼻子,道:“老爷,我就说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蒹葭落到他的手上,是倒八辈子大霉了!” 许长卿将目光转向他那边,笑道:“秦朗,我劝你离他远一点。” “呵呵。”秦朗只有冷笑,“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许长卿则没再搭理他,而是再对秦业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你这次醒来,非同寻常,对不对?” 秦业死死地盯着他,齿缝间挤出低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长卿笑了笑,道:“刚才我遇到一个魔教妖人,他可以利用冤魂的煞气,控制其魂魄,化为煞魂,其中一道煞魂,是你的丫鬟小蝶。” “于是我方才潜进你家院子,用了些手段,果然在你院内那棵枯树之下,找到了她的尸身,你猜怎么着,她并没有被挖去心肝,是被活生生掐死的,而且唯一的伤口,在她后脑之上,乃被钝物击打所致。” “然后我又翻进了你的房间,四下搜索,总算在你床底找到了这个东西。” 许长卿拿出一方砚台,指着其中一角,笑道:“无论你洗得再干净,这上面的血迹,我都能看出来,只是我很好奇,这些血,可是小蝶的?” 秦业脸色漆黑如水,目光之中,已有杀意。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秦朗皱眉道:“劝你赶紧让开,否则我们可要叫人了!” 许长卿不搭理他,直视着秦业的眼睛,寒声道:“鬼胎几日前便已入体,你不仅完全知情,而且恐怕还与那邪修定下交易,之后几天,他得到的那些心肝,都被你吞下作为补品。” “只是此事刚好被小蝶撞破,你逼不得已,将她残杀,可又有些剩余良知,才没吞下她的心肝。” 许长卿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鬼胎入体之后,你往后余生,都将被那邪修掌控,而且一旦鬼胎孵化,你的身体,便会完全被其占据,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老爷,咱们别管他了!”秦朗拉着秦业的衣袖,道:“这厮疯了,更不能让他待在蒹葭身边,我们快些去找她吧!” 然而。 秦业却充耳不闻,眼里仿佛只剩下许长卿,嘴角一点点翘起,笑容怪异。 “不愧是我女儿欣赏的人,果然不一般。” “不过既然你看破了,便不应该说出来,带着秦蒹葭离开此处,是你唯一的选择。” 咔嚓!咔嚓! 秦业双袖被不断撑大,直至破裂,露出那肌肉虬结,青筋突起,可怕狰狞的手臂。 秦朗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步步后退。 “现在好了。”秦业嘴角裂出怪异夸张的幅度,笑道:“我只能杀了你了。” 第189章 桃花巷,那间又小又破又冷的小房子,终于亮起火光。 秦蒹葭蹲在旁边,眸中倒映炉火,痴痴地想着些什么。 小婵侧躺在被窝里暖床,只伸出一个脑袋来: “小姐……你有没有感觉到,老爷这次醒过来之后,好像不太一样了,以往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当着面闹到那份上的才对啊。” “你说要是老爷他一直不肯接受姑爷,该怎么办呢?” 说到这,她忽然坐起,道:“不如我们跟姑爷私奔吧!离开清水镇,离开汴州,我早就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 火光摇曳,映照出秦蒹葭苦涩的笑容。 “你说十七年前的那个冬天,若爹爹没有把我从雪地中抱起,我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嗯……”小婵沉吟片刻,道:“那倒也是,如果不是老爷救了小姐,我也不会被小姐救回,这么说起来,老爷似乎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哩!” 秦蒹葭坐在地上,怀抱双膝:“养育之恩,救命之恩,加在一起何止重如泰山?说到底,我根本没资格像昨日那般与爹爹说话,多年以来,我对爹爹从未有过怨气,只有不悦。” “爹爹想把我嫁给林玄,无论是为了秦家,还是为了我好,都没有错,反而是我在任性妄为。” 小婵掀开被子,激动道:“不是的小姐,你想嫁谁不想嫁谁,应该由你自己做主!” 秦蒹葭笑道:“我说自己任性妄为,又没有说我要改,本姑娘一生行事,何必在意对错?哪怕天下有千万人指着我的鼻子骂,只要有一个人站在我身后,那便够了。” 小婵掰着手指细数了下,道:“我一个,姑爷一个,应该算两个人才对,而且姑爷应该会站在小姐身前!” 秦蒹葭一笑置之。 “小姐,那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了。”小婵双手抱着胸,问道:“老爷不会让你走,我们还要跟着姑爷浪迹天涯吗?” 秦蒹葭沉默许久,终究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终究……是我的爹爹啊。” …… …… 轰—— 落雨巷内,传来一声巨响。 一道身影,从里面被轰飞出来,撞进一户人家之中。 那原本瘦弱驼背的秦业,如今已变为魁梧巨汉,浑身肌肉撑破衣裳,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许长卿在废墟中爬起,目光冷然。 鬼胎已经开始孵化了,而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许多。 如今的秦业,已是七品巅峰武夫的实力。 若等那只鬼完全破茧而出,恐怕到达六品,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秦业看着自己双手,眼神之中,多出几分兴奋,声音变得男女不辩,沙哑难听: “我居然也有一天能有这般修为吗?” 许长卿冷笑道:“不属于自己的修为,终将付出代价,秦业,鬼胎正在侵蚀你的意识,等你的灵魂完全被占据时,就回不了头了。” “回头?”秦业抬起头,狞笑道:“我为什么要回头!” 话落,他微微屈膝,大腿肌肉顷刻爆发出极大的力量,踏裂地面,犹如炮弹,直飞而来。 许长卿抬手格挡,拳掌相撞,激起一层气浪,扬起无数沙尘,朝四面八方狂涌而去。 巨大的力量,使许长卿都不得不向后倒滑,眼看着便要撞入身后的人家,许长卿一把抓住秦业手腕,猛然向下一摔,将他砸在地上。 轰隆! 秦业被砸入地中,石屑溅起。 许长卿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一脚踢在他身上,如踢皮球般,砰然将他踢飞出去。 秦业巨大的身形在清水大街上翻滚十数丈,勉强停稳之时,四肢着地,重心下移,做出起跑动作,瞬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犹如离弦之箭,在夜空中一闪而过。 轰! 砰——砰——砰—— 许长卿再被一拳轰飞,砸穿数间房屋,而秦业得手之后,双腿一蹲,猛然发力,一跃而起,与许长卿一上一下,飞过那几间屋子,下落之时,恰好许长卿也从他脚下的屋中飞出。 那魁梧得可怕的身影,犹如泰山压顶,从天而降。 许长卿面色如常,手握刀鞘,剑意攀升。 大两仪刀! 轰! 拳刀相撞的瞬间,犹有龙吟,周遭院墙,顷刻粉碎。 那一拳终究只是蛮力,即便高于许长卿一境,可与阳刀硬碰硬,终究还是班门弄斧。 秦业身形垂直飞向空中,而许长卿双脚深陷地面,挣脱之后,握刀跃起,速度更快。 半空之中,没有任何着力点,面对剑意如虹的许长卿,秦业只好蜷缩身体,保护要害。 却不料许长卿摆出的刀势不过是幌子而已,与他擦肩而过时,抓住他的手臂,再顺势往他背部一踩。 咔嚓! 只听清脆一响,秦业手臂骨头尽被扯断,咆哮惨叫。 许长卿又抓住他的右手臂,猛地一折。 咔嚓! 手臂顿时以夸张的幅度外翻。 秦业神情狰狞不已,腿部弯曲,正欲发力踹碎许长卿的头颅,可却在此时,许长卿浑身剑意再次涌出。 手持刀鞘,居高临下,猛然一劈。 大两仪刀! 轰! 秦业庞大的身躯垂直下降,在清水大街砸出个大坑。 许长卿轻盈落地,恰好在他五丈之外。 烟尘滚滚之中,那道巨大的身影跪伏在地,却怪笑连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你还是顾忌我是秦蒹葭的父亲,不敢对我下死手,小子……你可知优柔寡断,会害死你自己?” “最后再说一次。”许长卿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回头吧,秦业,靠你自己的意识,击退鬼胎侵蚀,还有一线生机。” “呵呵……笑话!” 烟尘逐渐散去,幽微的月光,照射在秦业身上。 相比刚才,他的体型变得更大了许多,青面獠牙,已无人样。 咔!咔!咔! 一声声清脆的骨头响动,他那折断的手臂,竟自动掰了回来,恢复原形,血肉之下,长出一根根森然骨刺,尖锐如刃。 胎中恶鬼,彻底孵化成形。 第189章 咚咚!咚咚! 桃花巷的破宅子里,秦蒹葭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柴火,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眼前顿时亮了下。 她立马起身,箭步踏到门前,打开屋门:“许长卿!” 然而。 门外的人,却是气喘吁吁的秦朗。 秦蒹葭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秦朗脸色惨白,喘着粗气道: “秦蒹葭,我今天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是你爹出事了!” “我爹?”秦蒹葭眉头一皱:“又生病了?” “不……不是啊!” 秦朗慌乱摇头,指着外边道:“那么大的动静,你没听见吗?许长卿……那个家伙要杀了你爹!” 秦蒹葭瞳孔骤然缩了缩:“你说什么?” “快……快跟我来啊!” 秦朗挥挥手,道:“再晚点,你爹就要被打死了!” 秦蒹葭神情茫然地看着他,第一反应,是这小子又在耍什么花招,可看他神情表现,却不像是演出来的。 “小婵,你在这看好家,我不回来,不要乱走!” 她一咬牙,还是决定跟了出去。 秦朗在前飞奔,秦蒹葭速度竟也没慢多少,夜晚寒风刺骨,吸入喉咙之中,冻得生疼,可她却丝毫没有减缓。 没过多久,便已听见那边传来的剧烈响动。 隐约间,还夹杂着谁的悲鸣大叫。 “怎么可能……你区区八品武夫,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剑意!” “我吞噬了这么多人的心肝,好不容易孵化成型,竟然打不过你?!” “别……别杀我,我是你的老丈人,你不能杀我!” “王八蛋……你还是要杀我……是你逼我的!” 话音落下时,秦蒹葭刚好跑到落雨巷口,只听远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下一瞬。 轰隆—— 那巨大魁梧的怪物,与秦蒹葭擦肩而过,撞入一栋房屋之中。 秦蒹葭转头看去,透过窗户,只见一家三口正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那怪物青面獠牙,砂锅般大的利爪,直直朝男人心脏抓去。 与此同时。 天空之上,有少年持断刀,从天而降,恍若神人。 他神情冰冷,浑身剑意已攀升至顶,轻声念道: “剑二。” “不奈何!” 寒芒如电光一闪而过。 砰! 只见那户人家的天花板上,木屑飞溅。 秦蒹葭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那怪物的利爪,停在距离男人仅有一寸的位置。 断刀先一步刺入了他的胸膛。 少年青丝凌乱,嘴里喘着粗气,清秀的脸庞上,有鲜血汩汩而流。 尽管因苦战而狼狈不堪,尽管光线昏暗,可单凭那模糊的轮廓,秦蒹葭便已一眼认出那人的身份。 “许长卿……” 闻言。 那屋中少年,缓缓回头,看见她的瞬间,眸子明显瞪大。 秦蒹葭脸色顿时煞白如纸,大脑空空如也,失魂落魄地踏入那片废墟,目光死死地盯着倒下的怪物,眼中泪水不断打转。 他的骨刺迅速脱落,浑身肌肉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没过多久,便恢复了本来面貌。 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 一个大病初愈的家主。 一个“千金小姐”的父亲。 秦蒹葭神情快速而复杂地变化,僵在了原地。 “你……你……” 屋外的秦朗不敢置信地指着许长卿,“你杀了我们家主?!你怎么可以杀他!” 许长卿没有搭理他,目光盯着地面,咬牙道:“鬼胎入体的时候,他便已遭到侵蚀,时至今日,一切都太晚了,他醒不过来。” “放……放你娘的屁!”秦朗怒道:“见你之前,他明明是好好的,肯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才……才会让家主变成那副模样!” 许长卿冷笑一声,道:“除去有人在喂食他人心人肝之外,还有人让他吃了些特殊草药,不然他的鬼胎不会如此之强,昨日之前,我都未曾接触过他,下药之人,必定在你们秦家之中。” 闻言,秦朗瞳孔微微一缩,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浑身颤抖。 “许长卿。” 就在这时,秦蒹葭的一声问,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她始终痴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声音冰冷,带有微颤: “你可有尝试过救他。” 许长卿坦诚道:“鬼胎已孵化,他便不是人了,我只能杀他。” 秦蒹葭回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是问你,你可有哪怕一瞬间,想过要救他?” 空气凝滞了一瞬,陷入死寂。 片刻后。 许长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有。” 秦蒹葭终于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秦业的尸身旁边,泣不成声。 “秦朗。”许长卿双拳攥紧,咬牙道:“你可知秦家主的草药,是谁负责的?” 秦朗倒退一步,脸色发白,支吾了几声,目光落在秦蒹葭身上,颤声大喊道: “秦蒹葭,你……你还在哭什么!杀父仇人就在面前,你不想报仇吗!” “秦蒹葭!秦蒹葭!” “你起来说句话啊!” 许长卿步步逼近,秦朗退到巷外,身后便是死路,退无可退。 秦朗神情惊惧,声音凄厉:“你这个王八蛋不孝女,难道为了一个赘婿,连你爹都不要了吗?你忘了那年是谁把你带回来,谁把你养这么大了吗!” 身后,秦蒹葭止住哭声,缓缓站起。 许长卿脚步停住。 “许长卿……”她声音虚弱,夹带着哽咽与微颤,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天,好像总有人在我们之间动手动脚。” “我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他们要害好人,就代表他们是坏人。” “在这个世上,除了小婵,你就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所以你说你试过救我爹,我便相信,你真的尽力了。” 她一点一点回过头来,那双很好看的眸子凄凄凉凉,惨然道: “害死我爹的,是那些坏人,如果在这个时候我选择与你反目成仇,便正中他们下怀,不是么?” 许长卿双眼微微瞪大,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那微微出现些许裂痕的剑心,迅速愈合,再次稳如泰山。 但谁也没注意到,一道黑影,从秦业的腹中窜出,直冲天际,散成数百份,朝小镇各处飞去。 许长卿抬头一看,瞬间满脸骇然。 …… …… 城守府。 庆平公主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窗外。 “真没想到,这秦小姐也是个聪明人,幸好本宫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身后,吴公公夹着嗓子,弯腰笑道:“殿下的手段,真是越来越让老奴惊叹了。” “想必许长卿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这一刀,竟害死了全镇的人。” 第189章 庆平公主浅浅一笑,道:“以防万一,吴爷爷你不如前去盯着,临门一脚,莫要出了什么差错才是。” 吴公公皱眉道:“可是殿下您……” “不必担心。”庆平公主莲步轻移,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本不知从何而来的破旧古籍,细细翻看,笑道:“这小镇里,能杀我的人不敢杀我,敢杀我的人杀不了我,唯一一只稍微强壮些的蝼蚁有您盯着,更不足为惧。” “是……” 吴公公应了一声,身影消失在房内。 …… …… 小镇内,林府。 巨剑剑修黄钰淮走出院外,遥望星空。 无数阴邪之气,像装满鱼虾的大缸投入大海,顷刻间四散开去。 他眼神微变,手里攥着一张信纸,竟连心境都已动荡不稳。 “剑妖……” 黄钰淮声音低沉,喃喃道:“你竟能为了你的徒弟,做到这般地步。” …… …… “发生什么了?” 落雨巷。 秦蒹葭亲眼看着一道黑影飞入她面前的一家三口体内,还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三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许长卿连忙上前查看,挨个翻开三人的眼皮子,再掏出一张柳灯符,拿来蜡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引燃。 “他们体内,也有鬼胎,有人在你爹爹体内下了一道术法,就像是机关,被我捅穿之后,里面的脏东西全都蹦了出来。” 秦蒹葭问道:“刚才那些黑色的东西,就是鬼胎?” “不……”许长卿摇摇头,道:“那些只是引子,真正的鬼胎早就埋在了他们体内,但现在那些药引子满清水镇乱飞,恐怕意味着清水镇中大多数的人,都已染上了鬼胎。” “什么……”秦蒹葭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光是秦业体内的那一只鬼胎,便足以让许长卿负伤,若真有那么多加起来,许长卿怕是也很难挡住。 到时整个清水镇的人,都难逃一死。 究竟是谁,手段竟如此狠毒! “姑……姑爷……” 许长卿回头看去,只见秦朗正浑身僵硬地走过来,踉踉跄跄,脸色惨白,捂着喉咙,嘴巴不断闭合,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里面爬出来一般。 “救救我……我……我知道是谁干的……你救我……我全部都告诉你!” 许长卿皱眉:“你快说!” “是……是庆平公主!” 秦朗跪倒在地,神情痛苦,颤声道:“她说她可以帮我坐上家主之位,给了我一种草药,说是慢性病毒,可以害死秦业,我听了她的话,每天都混进秦业的药里,却没想到,那种草药没把他喂死,反倒是吃活了过来!” “今天一早,家主说要行善积德,以报上苍之恩,便拉着我们一家子在镇上施粥,恐……恐怕就是那个时候,在粥里下了手脚!” 许长卿眯起眼睛,鬼胎的确可以通过口服的方式入体。 “共有多少人吃了粥?” “不……不知道!”秦朗脸色惨白,摇头道:“镇上穷人多,大家都吃不起饭,一听说老爷在施粥,都抢着要,恐怕绝大多数人……都吃下去了。” “怎么可能?” 秦蒹葭满脸不敢置信,跌坐在地,痴痴地看着许长卿: “我爹爹,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啊!” 许长卿摇了摇头,道:“或许一开始他种下鬼胎,只是为了活命,但鬼胎一旦在他体内生根发芽,他便已经不是他。” 秦朗大汗淋漓,左手捂着喉咙,右手捂着肚子,脸色难看到极致,声音好似用力过猛,变得沙哑: “是啊!我也是受了家主的蒙骗,我……我对很多事情都不知情……求你救救我……我的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秦蒹葭瞳孔一缩:“他体内也有鬼胎?” 许长卿则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体内的鬼胎早便种下,绝不是昨日之事,都不需要引子刺激,已经快要破茧而出了。” “若我有办法帮你,秦老家主也不会死。” 秦朗当即大惊失色,“早就种下了?可恶……那个女人骗了我,她明明说过,会让我活着的!” “不……不要……我不想死,我是武道天才,我怎么能死得这么轻易!” 他深邃的眼眶里满是恐惧,爬到许长卿面前,抱住大腿,就像抱住最后的稻草,绝望地道:“救救我……我知道错了,秦家家主之位我会让给你们,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奴隶!” “我说。”许长卿冷冷地道:“我没办法救你。” “不要……不要……” 秦朗仰着头,嘴巴越长越大,却再无言语,而是发出某种“咔咔”的怪声,两眼翻白,冒出鲜红。 下一瞬,一只紫黑色的手,竟从秦朗口中伸出,撑破喉咙,血液四溅。 许长卿看准时机,手起刀落,人头与手都被一分为二,倒在地上,彻底失去生机。 秦蒹葭在边上旁观,虽脸色稍微有些难看,可也没被吓住,冷静地道: “这些普通人,你觉得还有救吗?” 许长卿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同时催动如此多鬼胎成熟,方才那道黑气,必是某种术法,若能找到其源头,说不定就有解决办法。” 秦蒹葭皱眉道:“庆平公主虽是幕后推手,可大唐严禁邪术,身为皇室,更不可能有这般手段,施术之人,只是她的棋子。” 闻言,许长卿陷入沉思。 这番推断十分有理,只是清水镇中两个邪修都已经死了,证明这道术法的源头不在他们身上,如今事情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他还哪里有时间慢悠悠把漏网之鱼揪出来? 况且一旦他失败,清水镇将沦为鬼物巢穴,届时百鬼夜行,许长卿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根本顾及不了秦蒹葭的安危。 许长卿攥紧拳头,指甲嵌入血肉。 李青山这个老东西如此料事如神,连莫项外的变数都算得一清二楚,早早留下追煞符,怎么就没算到现在这一步? 若他留下了破局之法,会在哪里? 许长卿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再次想起那张堪舆图与棋局,忽然眼前一亮,摊开图纸。 寒风吹来,犹有一股凉意,席卷许长卿全身,令他猛地颤了颤。 有了! 第189章 那盘棋谱的前一百手,其实许长卿都已记不清楚具体,只记得大概走向以及最终的惊天一手。 那天小花执黑先行,落子天元。 可当年李青山的第一手棋,分明是落在星位,直到数十手后,才有落子在天元之上。 怪不得当日许长卿并未第一时间认出那盘棋局,看到棋盘最终定型,才发现蹊跷。 原来是这盘棋的前数十手,被李青山调换过顺序,虽然结果一致,可棋谱过程与当年大不相同。 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似整体都有变化,实际其中关键,只在第一手棋上。 落子天元,是何意? 许长卿死死盯着那张堪舆图上,清水湖的位置,回想起那日路线,推断出那亭子在图中的位置。 瞬间,豁然开朗。 在他眼中,如有一盘棋印在地图之上。 若以那方亭子为天元,那么棋盘劫争之处,则恰好与清水镇的位置重合。 许长卿双眸瞪大,死死地看着堪舆图中,圈着清水镇的圆,以及旁边的劫争二字。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李青山的意思。 棋盘,是李青山留给他的地图。 而那个亭子,则是地图的正中心。 劫争在棋盘右下,恰好清水镇也在亭子东南角。 然后,便是当年师姐的破局一手。 许长卿拈起一块石子,重重落在堪舆图中西南方向的某个位置上。 “破局的手段,就在这里!” 许长卿连忙呼唤秦蒹葭:“你来看看,这是何处?” 秦蒹葭连忙凑了过来,眉头微皱,道:“那里名叫断念崖,我曾听人说过,里面是万丈深渊,投石不可闻声,从那掉下去的人,往往连尸身都找不到。” “倒是挺吓人。”许长卿笑了笑,站起身子,道:“你和小婵可有好的去处?我必须前往此处,而且不能带上你们。” 秦蒹葭沉默片刻,回答道:“我们成亲那天,你晕过去之后,我带着你漫山遍野地跑,找到了一个山洞,我就是在那里躲过了昊天宗与妖兽,应该很安全!” 两人立马动身,返回桃花巷时,小婵已早早收拾好东西,等在门口。 秦蒹葭惊道:“你怎么知道要逃?” 小婵双手叉腰,哼道:“我掐指一算,就算出你们情况不对,怎样?是不是要开始浪迹天涯了?” 许长卿竖起大拇指,“聪明!跟上!” 说罢,三人径直往城外奔去。 小婵再次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行李。 山路崎岖,寒风刺骨,老天爷不合时宜地下起了大雪。 三人赶路却依旧不慢,不出半个时辰,便已到了秦蒹葭所说的那处山洞。 进去之后,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小婵不知上哪掏出一堆干柴,熟练地生火取暖。 此处恰好有石壁遮挡,光亮传不出去。 “你快走吧。”秦蒹葭坐在火边,认真地道:“清水镇数千人的生死存亡,都看你了!” 许长卿点了点头,踏出山洞,往断念崖的方向赶去。 可才没走出去多远,他便忽然驻足原地。 缓缓回头,目光冰冷地望向后方。 “出来吧。” 片刻后,一道苍老的身影,从大树后缓缓走出,面露微笑。 那股恐怖如泰山般的压迫感,顷刻间压制下来。 许长卿神情微变,却依然挺立,没有后退半步。 “真是不错。”吴公公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我承认,你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才,若不是为了公主的大道前程,我可将你收为弟子。” 许长卿冷笑道:“我可不想当个阉人。” 吴公公并不动怒,淡淡道:“告诉我剑妖遗物在何处,我可不杀那两个女子。” “否则呢?”许长卿问道。 吴公公五指成爪:“否则我现在就去杀了她们,然后再来杀你。” 许长卿抽出腰间的刀鞘,摆出架势,笑道:“那就是没得谈了。“ “天真。” 吴公公方才眼神中那点赏识消失不见,只剩不屑与轻蔑:“你可知三品武夫是什么概念?若是我想,你连死个明白的资格都没有。” 许长卿伸出一根手指,数道:“第一,你不敢杀我,你只敢杀秦小姐与那个丫鬟。” “第二,趁你去杀她们的这段时间,我可以逃之夭夭,你别想再找到我。” “呵呵。”吴公公冷笑一声,道:“以你八品的修为,便是再让你长八条腿,老夫都能轻松追上。” “是吗?” 许长卿玩味一笑,将刀鞘猛然扔向空中:“可谁说我要用腿跑了!” 话音落下,他忽然一跃而起,双脚恰好落在飞回来的刀鞘之上,手掐剑诀,刀鞘骤然加速,直冲云霄。 吴公公老眼瞪大,反应过来时,许长卿的身影只剩米粒般大小。 “好啊……惊喜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果断放弃抓人质要挟的打算,脚下砰然踩出两个深坑,气浪震断周围树木,如御风而行,同样飞至空中。 短短片刻之间,便距离许长卿只有数十丈。 好快! 许长卿心中微惊,另一手也掐剑诀,脚下树林之中,两棵摇摇欲坠的枯树忽然微微颤动,紧接着竟是齐齐破土而出,朝那老人砸去。 吴公公嘴角翘起一丝冷笑,猛然出拳,顷刻之间,两棵大树便化为粉碎。 只是他终究不能真的御风而行,身形下坠,踩在一座山峰之上,再次跃起,那山峰骤然碎裂。 许长卿虽能以剑意御剑,可飞剑速度,终究与剑修修为、仙剑品质息息相关。 区区一柄刀鞘,速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比得过三品武夫。 眼看着那吴公公便要到面前,拳头之上,有股恐怖杀机,直逼而来。 若被一拳正面砸中,任许长卿有多强的魂魄,多高的剑意,都逃不过化为碎肉的命运。 许长卿脸颊狠狠一抽,当机立断,驾驭刀鞘,直直往下方冲去。 吴公公在空中无法改变方向,拳头重重砸在许长卿身后的小山之上。 轰隆!! 天地震颤,犹如陨石坠地。 恐怖的拳罡擦中许长卿肩膀,顿时口吐鲜血,向下坠去。 眼看着无数碎石从山上滑落,许长卿却已无力气阻挡,再过片刻,他将被石头掩埋,再无生机。 万念俱灰之际,许长卿大吼道: “张三,你也是时候该出来了吧!” …… …… 与此同时。 断念崖边。 有人白衣负剑,闭紧双目,一跃而下。 第189章 “张三,你也是时候该出来了吧!” 许长卿震吼响彻天地。 话音落下,一道身影从林中飞出,撞碎巨石,抓住了许长卿的手臂。 “你小子!”张三嘴角咧出一个笑容:“怎么知道我在这!” 说罢,他一把将许长卿甩了出去。 许长卿飞向空中,呼唤刀鞘飞来,骑在上面,御剑遁走。 张三留在原地,回眸看去时,老人的拳头已到面前。 轰—— 他被砸飞出去,下方森林忽然传来巨响,数百丈的树木被顷刻间撞断,木屑漫天飞舞,卷卷如尘。 “咳咳……咳咳咳……” 一片废墟之中,张三艰难爬起,浑身浴血,冷笑着看向老人。 “你找死!” 吴公公破风而来,这一拳,直取张三喉咙。 “慢!” 轰—— 拳头停在张三面前,恐怖的罡风,他身后百丈的森林,形成一条直线的斑秃,夷为平地。 张三脸色惨白,喘着粗气,仿佛刚刚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他与眼前老人皆是武夫,只差两境,可真实战力,却犹如天壤之别。 若不是吴公公刻意收力,第一拳他便已经很难活下来了。 “呵呵……呵呵呵……” 劫后余生,张三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吴公公齿缝间挤出低沉。 “我笑你不敢杀我!” 张三冷笑地道:“堂堂三品武夫,带着公主出门,却人人都不敢杀,我是你,就憋屈得受不了了。” 吴公公冷笑一声:“许长卿身上有大因果,没人敢随意杀他,但你?你又是谁?” “我是大唐斩妖使!” 张三捂着胸口,冷冷地道:“你若敢在这里杀我,以大司命的性子,必会追查到底,你觉得你能逃过去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庆平公主这次出门,可没得到陛下准许吧!” 闻言,吴公公脸色黑得像是能滴出水来,死死地瞪着他,犹如野兽。 “一切以殿下前程为重,老奴碎尸万段,死不足惜!” “好一个忠仆。”张三笑了笑,却侧身让开道路,道:“你赢了,我放你离开。” 吴公公疑惑地看他一眼。 张三解释道:“我只是帮那小子拦一拦,可没说要替他拼命。” 吴公公眼皮子狠狠一抽,冷哼一声,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而此时,许长卿御剑飞行,俯冲向下,断念崖就在眼前。 身后,那道恐怖至极的气息,正迅速逼近。 看着悬崖之下,白雾迷蒙,深不见底。 许长卿没有任何一丝犹豫,从刀鞘之上,一跃而下,跳入那团白雾之中。 眼前的世界,渐渐变为一片漆黑。 可不知下落多少丈后,却又有一道道暗红色的光芒,从下方不断涌上来。 那光芒犹如火焰,千丝万缕,流淌在四面八方,不小心碰到一点,立马便能感受到一股灼人心肺的炽烈滚烫! 许长卿感觉这片空间变得越来越大,那些暗红色的微光,也越来越多。 山崖之下,竟有一片独立的小天地! 一股奇怪的感觉,自心底生出。 他总觉得,这片空间里的雾气,散发出一种骇人的感觉,却很是熟悉。 咚! 一声闷响。 许长卿落入水中,再浮起时,却被眼前一幕惊住。 只见自己,竟身处一片漆黑的平原,漫天灰烬飘零,妖气滔天。 暗红火光仿佛海草,自地面而起,飘摇空中,不知其几千万缕。 正前方,最大的一道暗红炽焰则犹如一棵参天巨树,立在正中,枝叶遍布整个天地,盖住天空。 隐隐约约,似有一道人影跪在树下,看不真切。 妖! 那是一头大妖! 过往之事如潮水一般涌来,许长卿终于辨认出,那些暗红色火焰究竟是什么。 记得当年,在玉门关外。 许长卿刚经历过一场苦战,越境斩杀仙人境大妖,正打算返回之时,天地却忽然生变,他回头看去,只见有一片云,猩红如血,遮天蔽日,压城而来。 红云中心,也有无数流光,链接天地,散发的恐怖气息,便是在千里之外的许长卿,也不由得微微发颤。 因为那片云,是由滔天的煞气化形,汇聚而成。 那一刻,许长卿有种直觉。 即便自己立刻晋升为一品陆地剑仙境,也绝不是那只大妖的对手。 不知为何,那只大妖只是在远处眺望了许久,便孤身离去了。 许长卿并没有和它交手。 但那股恐怖的气息,始终烙印在许长卿心里。 但这怎么可能? 连在蛮荒天下,实力都首屈一指的强大妖孽,如今却被关在了如此普通的山崖之下? 李青山……你究竟做了什么! 第189章 这一刻,许长卿好像明白了很多。 煞气壶,还有外面操纵煞气的邪术,十有八九,便是出自此妖。 破局之法,说不定就在它身上。 “许……许长卿?”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许长卿回头看去,只见一人踉跄而来,手执长剑,浑身白衣沾满灰烬,发丝凌乱,神情痛苦,狼狈不堪。 尽管如此,还是能认出。 此人正是林玄。 “你怎么会在这?”许长卿皱眉问道。 林玄却答非所问,声音嘶哑地吼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不断地拍打着身体各处,活像热锅里的蚂蚁,上蹿下跳: “好烫……我快被烧死了,许长卿,你可知怎么出去!” 许长卿却摇了摇头,上下打量林玄几眼,眉头皱紧。 他身上的衣物皮肤,并没有任何灼烧痕迹,可其神情举止,却真像在被烈火灼烧一般,痛苦狰狞。 是灵魂。 这些煞气,会透过肉身,对灵魂造成极大损伤,许长卿毕竟有前世修为在身,灵魂足够强悍,所以才仿若无事发生。 可林玄,终究只是九品。 他的灵魂,太过弱小了。 恐怕再靠近那棵大树一些,便会在顷刻间被烧得魂飞魄散。 “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惨叫着在地上打滚,看见面前有水,连忙跳了下去,可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却丝毫不减,扑腾着又爬了上来,抱着许长卿的大腿,凄厉嘶喊: “快,快想办法带我上去!再待在这,我们俩都得死!” 许长卿问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会在此地?” “是……是我师傅要我来的!”林玄痛得龇牙咧嘴,艰难道:“他说机缘就在此处,让我先行一步,他还有事要做,他等会儿就到!” “如果你不帮我,我死在这,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带……带我上去,我不跟你抢了,机缘和秦蒹葭,我都让给你!” 许长卿沉默片刻,摇头拒绝:“抱歉啊,这里是一片小天地,主人不愿意,我们谁也出不去。” 林玄瞳孔微缩,怒道:“你耍我?” “给你一个建议吧。”许长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那棵大树,道:“离它远一点,你会死得慢些。” 林玄怔了一怔,没再多想,连滚带爬地跑远。 许长卿目光这才重新落在那巨大火树之下,缓缓走去。 漫天流光,如有神识,皆朝许长卿游来,却并未阻拦,只是绕身而动,他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来到小天地正中,热浪滚滚而来,却与许长卿想象之中大不相同。 这巨大的煞气之树,远远不如当年在蛮荒天下的红云强大,这只大妖在这被关了多年,恐怕已失去了大量法力,修为十不存一。 跪在大树之下的,是个瞧着约莫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蓬头垢面,衣衫破碎,双手被锁链死死拷在地上,低沉着脑袋,沉沉睡去。 许长卿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谁能想到,那只煞气冲天,如有灭世之威的大妖,竟是个和小花一般年纪的孩童。 只是许长卿依然不敢有任何放松。 即便只有当年十分之一的修为,这只大妖,也能随意将如今的他碾死。 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青山让他来这里,是做什么? 杀了它? 可许长卿未必杀得了。 还是说……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李青山希望他得到的。 许长卿准备寻找,偏偏在他动身之时,整片小天地,忽然一颤。 天穹之上,煞气紊乱,一道米粒般的身影,冒火而出,从天而降。 轰隆—— 只听一声巨响。 老人重重落在地上,抬起头来,眼神之中,尽是贪婪。 “原来……剑妖的遗物就在此处,竟在小小一座清水镇藏下一只大妖,真是不愧剑妖之名!” 许长卿眉头微皱,道:“这不是什么遗物,我劝你离她远一点。” “呵呵。” 吴公公充耳不闻,笑眯眯地走过来,可才刚刚接近没多久,便发生了意外。 那漫天火光,竟如无数巨蟒,齐齐朝他袭来。 吴公公瞳孔微缩,快步纵越,举起拳头,朝火光砸去。 砰! 数条火舌,被强大的拳罡砸散,可片刻之后,又有无数流光将他围住。 吴公公吃痛后缩,神情痛苦,如同烈焰焚身,却一声不吭,继续前进。 许长卿观看这一幕,心中称奇,一是这些流光为何不攻击自己,却攻击吴公公,二则是它们竟能直接穿透体魄,攻击灵魂。 这对武夫而言,是致命的。 武道练至搬山境,体魄已远超修士,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战力之中,有一大半都来自于此。 这些流光能无视体魄,便代表吴公公的实力,至少减半。 只是这吴公公的实力,确实相当强悍,与流光缠斗一段时间后,竟突围而出,朝巨树的方向狂奔。 许长卿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冷声开口:“不要唤醒它!” 然而。 吴公公岂会听话,狞笑着举起拳头,便往那沉睡的小姑娘脑袋砸下。 砰—— 手铐碎裂,小姑娘被一拳打飞,撞在远处石壁之上,小天地再次微颤,甚至连那棵巨树,也被一拳打散。 无数流光仿佛受到什么惊吓,四散而逃,汇向空中。 “哼!” 吴公公冷笑一声,道:“这便是蛮荒大妖?我看也没什么厉害的,不过就是阵仗吓人罢了,怪不得两个年轻小辈,也敢来到此处。” “许长卿,等我杀了妖,夺了秘宝,便不再惧怕你身上的因果,到时杀你,便易如反掌。” 然而。 许长卿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一般,脖子僵硬扭动,死死看向远端,那片漆黑之中,分明有道可怕的气息,正如刚刚燃起的火苗,逐渐旺盛,顷刻间,便杀意滔天。 紧接着,整片天地,都开始震动。 这次,不再是因为某人的一拳之威,引起的一下微颤。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地震! 吴公公眉头微皱,环顾四周,下一刻,有什么东西从漆黑之中闪过,甚至连残影都看不见。 那吴公公的身影瞬间在原地消失,气浪朝四面八方排开,吹得许长卿难以站稳,而吴公公方才所站位置的数百丈外,一道石壁被砸出个巨大的凹陷。 轰隆—— 可那石壁之上,依旧不见吴公公的人。 许长卿瞳孔缩小如针,定睛看去,才勉强捕捉到一个画面,那脏兮兮的少女,犹如壁虎般爬在他头顶的石壁,手里抓着老人的脑袋,就像拎小鸡一样轻松。 堂堂三品武夫,在这只怪物面前,连鸡都算不太上。 砰——砰——砰—— 接下来。 许长卿就已完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见两道身影,在空中飞来飞去,四面八方,只见其砸出来的大坑,却不见其人。 可怜的吴公公,仿佛只是一个玩物,一个皮球,被那只野兽般的东西肆意玩弄,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下一次许长卿看见他时。 他趴在血泊之中,浑身多出无数触目惊心的伤口,已奄奄一息。 “许长卿……许长卿……” 林玄不知何时跑到了他身后,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惨叫连连:“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许长卿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那猩红的天幕。 少女静止在半空之中,无数流光萦绕在她身侧,犹如宠物在讨取主人欢心。 她与许长卿对视着,嘴角一点点咧开,露出凶恶的獠牙。 干哑的声音,仿佛从天地传来。 “真是好久不见啊,剑十一!” “你可知……李青山那个王八蛋,把我关了多少年?” 这一刻,许长卿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完了。 第189章 很明显,这句话不是个一般疑问句,她口气之中,带有极强的怨气。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俗话又说父债子偿,李青山已死,这只大妖怕是把满腔的怒火,都转移到了许长卿身上。 许长卿苦笑一声,道:“如果我替他向你道歉,你会不会放过我?” “道歉?” 小姑娘笑声冰冷,道:“好啊,你先把你这张很好看的面皮剥下来给我,我就原谅你。” 许长卿僵硬笑道:“你来自蛮荒,我来自十万大山,我们多少也算老乡,相煎何太急啊……” “老乡是吧。” 小姑娘冷笑着向旁边一抓,无数缕流光涌动,在她手心凝聚出个小山般大的红球,光是散发的恐怖气息,便已让林玄无法动弹,浑身颤抖。 “那我先请老乡吃个大番茄!” 她把红球往许长卿一扔。 许长卿顿时大惊,手掐剑诀,朝林玄的方向轻轻一勾。 “借剑一用!” 锵! 长剑应声飞出,乖乖飞入许长卿手里,而许长卿则朝外飞奔出去,寄希望于逃脱红球范围,只可惜,那大红球,实在太大。 对许长卿而言,似乎已是必死之境。 “妈的!” 一咬牙,许长卿干脆不跑了,提起长剑,剑意攀升。 “剑一,斩仙!” 他双腿一蹬,如离弦之箭,直朝那红球飞去,壮观画面,犹如飞蛾扑日,就连他自己,都觉着是在自寻死路。 大妖已懒得去看他,目光转向倒在远处,死狗般的吴公公。 然而。 那巨大的红球竟在半空之中停住,许长卿剑锋相指,如有千斤之重,压在剑上,可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碾压之势。 咔——咔—— 几声清脆,红球表面,竟出现了几道裂缝。 大妖回头看来,神情微变,下一瞬。 砰—— 大球轰然炸开,热浪滚滚,朝四面八方排去。 许长卿被猛然击飞百丈,在空中不知道翻滚了多少圈之后,才猛然坠地。 “呜哇——” 他捂着胸口,勉强站起,眼神之中却多出了几分兴奋。 就在方才,他发现了一件事。 似乎不是这只大妖拥有滔天煞气,而是她本身就是由一股滔天的可怕煞气凝聚而成的生灵。 从本质而言,她就是煞气本身,没有体魄,没有真气,没有妖力。 所有的攻击,都是依靠煞气完成的,而她的煞气,却能穿透体魄,直接对灵魂造成伤害。 对于其他修士而言,这其实相当棘手,除了许长卿。 毕竟全天下,应该只有他一人,灵魂强度远胜于体魄真气。 “哦?” 大妖也发现了其中端倪,微微皱眉,冷笑道:“怪不得李青山敢让你来这里,原来是早有安排。” “只是你前世都未必胜得了我,如今单凭灵魂,又能奈我何?” 许长卿举起剑,道:“如果我没猜错,你的修为也十不存一了吧?此消彼长,这一战,还真不好说。” “呵呵。” 大妖冷冷地看着他,口中吐出冰冷:“蝼蚁。” 话音落下。 她化为残影掠来,砸在许长卿所站之处,而许长卿则早有预判,踩在剑鞘之上,御剑飞起,躲过这一招,随后马上预判,朝身后递出一剑。 “剑二,不奈何!” 当! 大妖果然又朝他掠来,单薄矮小的身子却仿佛力大无穷,一把抓住许长卿的剑尖,丝毫不管凌厉剑气,朝下一拉,另一手并指成刀,往许长卿眼珠子刺去。 她的速度,实在太快,许长卿甚至连看见都做不到,却依旧凭着厮杀的本能,像旁一侧,恰好躲过。 大妖的手刀插入石壁之中,引起巨大轰动,整面石壁,竟都被他抽出,拍倒在地,又一脚踹在许长卿腹部。 “呜哇——” 许长卿口吐鲜血,弓背如虾,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地面之上砸出深坑。 大妖丝毫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从天而降,眼看着就要把许长卿脑袋打个稀巴烂,许长卿手指掐诀,将剑意攀升至极致。 “剑三,两仪生!” 话音落下,刀鞘、长剑竟同时飞来,其中蕴含剑意,比方才更强大数倍。 大妖瞳孔微微一缩,似是意识到危险,竟不再敢前进,收住拳势,停在空中,躲过剑三。 与此同时,许长卿已强撑着身子站起,一跃而上,脚踩刀鞘,猛然发力,速度更快几分,恰好在空中抓住长剑,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朝大妖喉咙刺去。 那年,剑十一名震天下,蛮荒妖族避之不及,有太多关于那十一剑的传言。 有妖说,二品以下,若至剑四仍未逃脱,便必死无疑。 实际并不准确。 因为以剑四的杀力,即便是二品以上,也没几只大妖能存活下来。 它像一个分水岭。 剑四之后的剩余八剑,剑剑可杀神。 可杀力越强,消耗便越大。 先前的许长卿,根本不可能递出第四剑。 现在,他已升至八品,便有了一试之机。 少年剑心刹那间清澈如琉璃! 长剑之上,有道道电光,如平地起惊雷。 “剑四。” “八方雷!” 轰—— 紫光激射,许长卿身形化作闪电,骤然加速,直朝大妖刺去。 大妖瞳孔微缩,双手环在胸前,再看清时,长剑已刺入她的胸膛。 她的来历极为特殊,乃远古时期,某位古神陨落后留下的庞大煞气,经天地孕育,无数机缘巧合之后,才重新孵化而成的生灵,整片天下,仅此一妖,如此特别,以煞气幻化一切。 这是一柄双刃剑。 一方面,她可直攻灵魂,但反过来,对手灵魂力作用与她身上,也效果拔群。 通常情况下,无论是妖还是修士,无论境界高低,都不会拿自身灵魂冒险,即便是拿,也未必比老老实实拿真气对拼强。 只是如今的许长卿,与她一样,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两个独一无二凑在一起,便造就一幅惊呆世人的画面。 这位八品武夫少年,一剑刺穿了一品仙人境大妖的头颅。 女孩儿瞪大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头上的剑,眼神惊恐,浑身发颤。 “你……你……这怎么可能……” 第189章 许长卿气力消耗过大,喉咙涌出鲜血,却生生吞回去,笑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小姐姐,我不是早说了,咱俩要和平一些么?” 小姑娘血流满面,满脸惊恐,微微摇头,嘴唇上下打颤,甚至连声音都软糯好听了许多。 “哥哥……你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了……我数万年来修为不易……只要哥哥肯放过我……我可以给哥哥为奴为婢……做同房丫鬟!” 许长卿笑了笑,道:“抱歉啊,我对你不感兴趣,但我对李青山感兴趣,你可知道……” 他正准备发问,却忽然发现,小姑娘的神情变了,和人憋不住笑时一般,由惊恐,一点点转变回刚才的冷漠。 许长卿瞳孔微微缩了缩,那只纤细枯瘦的手却先一步抓住衣领,先拉近,随后一拳砸下。 轰—— 气浪卷起无数灰烬,整片天地为之一颤,许长卿被砸出数百丈外,重重摔在地上,又滚了不知多少圈之后,才勉强停下,浑身上下传来剧痛,肋骨几乎尽断,手撑着地,口里不断涌出鲜血。 他抬起头,只见那小姑娘微微发力,长剑瞬间射出,不知飞向了何方,而她额前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片刻后便恍若无事发生般,甚至连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 好巧不巧。 吴公公此时恰好就在许长卿面前,死狗似的趴着。 一股绝望感涌上心头。 差距,终究还是太大了。 搬山境武夫都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他自然也不可能赢。 转瞬之间。 小姑娘便已到了许长卿面前,居高临下,冷声开口。 “你可知,李青山都对我做了什么?” 许长卿苦笑道:“冤有头债有主,其实我跟他关系也一般,要不……我跟你一起骂他?” “我问你。” 她神情凶狠,少了许多耐心,声音更冷,一字一顿:“李青山对我做了什么!” 许长卿愣住片刻:“你……是真的在问我这个问题?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沉默片刻,干脆利落地道:“我忘了。” 这都能忘…… 许长卿暗暗咂舌,只是她没再给许长卿思考的机会,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罢了。” “我也懒得去想。” “总之……先杀了你便是。” 许长卿瞳孔微缩,手掐剑诀,最后一搏。 嗖—— 小姑娘连头都不回,向后一记手刀,轻松将那飞来的长剑一分为二,无力地掉在地上。 她停在一摊漆黑的水泊前。 “我想起来了。”她冷声开口:“李青山曾把我关在这水里,整整十五年。” “所以我打算把你扔进去淹死。” “不过淹不死也无所谓,反正我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就在这守着你。” “若你不死,我再杀你也可。” 说罢,她便将许长卿扔了进去。 咚的一声。 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 这根本不是什么小水泊。 而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入水仅仅片刻,许长卿便已看不见任何一丝光亮,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皆是冰冷刺骨的黑色。 他伤得太重。 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游上去了。 莫非……就到此为止了么…… 渐渐的,许长卿仿佛失去了知觉,水也变得不再冰冷,天地漆黑,却不再是“没有光”,而是死亡一般的黑。 不知在这种状态下飘荡了多久。 许长卿忽然感觉,脚下忽然如有实感,像是站在了土地之上,猛然睁开眼睛。 是雾。 大雾! 而且,这雾中湿润的气息,还有股熟悉之感。 识海? 许长卿环顾四周,心中微惊,他竟身处自己的识海之中。 怎么会突然进入识海,难道是临终幻想? 许长卿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得龇牙咧嘴,立马否定这个猜测。 而且,这里比起上次似乎有些区别。 不仅有雾,还有明月高悬,有草木丛生,隐约还有清脆虫鸣。 偏偏就是没有道石。 “许兄!这里!” 正当许长卿疑惑之时。 一道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声音很清亮,很好听,很熟悉。 简直像是他自己…… 循声而去,许长卿隐约在迷雾之中,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正在朝他招手。 越走近,他便越清晰。 月光下,少年秀气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许长卿愣住了。 因为那人,与他长得一般无二。 “愣着干啥呢!快过来啊!” 少年朝他招手,见他半天不动,便干脆主动迎上前来,抓住许长卿的手,神情激动。 还未等许长卿说话,他便热情地问道: “你……你就是许长卿?没想到大剑仙剑十一竟是这般模样,瞧瞧这手上的肌肉,娘嘞……” 闻言。 许长卿低头去看。 只见自己的穿着打扮,竟与前世死前无二,身高也比今生高上许多,手掌老茧遍布,分明就是前世自己的身体! 许长卿抬头,茫然道:“你是……” “我也是许长卿啊!”少年笑着开口,又补充道:“准确的说,我是清水镇的许长卿!也就是这具躯体的主人!” 许长卿愣了愣:“你怎么会在这……还有,你怎么会知道剑十一的名号?” “是一个老前辈告诉我的。” “还有你的重生,我的死,都与他有关。” “至于我为什么在这……” 少年神情忽然有些哀伤,轻声道:“是因为我娘,你可知她的死因?” 许长卿摇摇头:“我没有你的任何记忆。” 少年苦笑着解释道:“十年前的某一天,我妈在清水湖边洗衣,我在远处的密林里玩耍,忽然听到清水湖边有巨大的声响,我便连忙赶过去查看。” “到了之后,我发现是一名修士,正在追踪一只逃脱的妖物。” “但妖物跑得很快,那修士根本追不上,很快便跟丢了。” 说到这,他忽然顿了顿,双眼中血丝突出,语气逐渐发狠,咬牙道: “当时我躲在树林里面,看得很清楚!我娘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湖边被吓得愣住了而已!” “但那个修士,竟返了回来,为了发泄,一巴掌拍死了我娘!” 许长卿眼角狠狠一抽,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怒意。 这世道,人命怎可如此贱如草芥? 第189章 少年接着叙说着,可那股恨意,却逐渐被悲伤与自责所取代: “当时我被吓住了,半天无法动弹,甚至差点晕了过去,所以没能看清楚……那个人……长什么样……但他腰间那个亮晃晃的玉佩……我看得很清楚,是月牙形状,刻印拜月二字。” “所以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在努力练武,只为有朝一日,能给娘亲报仇。” “可我的武道天赋实在太低了,那个修士很强大,凭我自己的力量,此生恐怕都无法杀他,甚至连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 “然后,我就遇到了一位老前辈。” 说到这,少年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许长卿。 “他跟我说了很多有关剑十一的故事。” “我很羡慕你,是那么强大的存在。” “但他跟我说,他可以让我变成你。” 许长卿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少年摇摇头:“具体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清楚,但总而言之,最后的结果,就是现在的状况。” “我把我的身体献给你,你来帮我报仇。” 听到这话。 许长卿被震撼得嘴巴微张,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的重生,果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许长卿问道:“那人可是清水湖边的老傻子?” 少年惊讶地看着许长卿,道:“你怎么知道?他在我成亲之前便死了,你应该没见过他才对。” 许长卿顿时红了眼眶,沉默片刻后,沉声再问:“他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少年摇了摇头,道:“不过他好像能预知自己的死亡,提前几天,便找我将后事交代好了。” “这个老东西……” 许长卿的拳头死死攥紧,眼眶再也关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泪流满面。 借尸还魂,所需承受的天道反噬,简直难以想象,如此逆天而行,他不死谁死? 以再无来生为代价,都要复活他许长卿,究竟为何? 就在这时,那少年一拍脑袋,笑道:“如此重要的事儿,我怎么给忘了!” “你跟我来!” 说罢,他飞快往迷雾之中跑去,许长卿愣了片刻,连忙跟上。 少年时而走,时而停下来,环顾四周,似在寻找着什么,终于锁定了某个方向,健步如飞地奔去。 “喂,你等等!” 许长卿一时间竟是有些跟不上,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雾中,只好迅速往他跑的方向追去。 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跑了好一段,才总算是看见他雾中的身影。 少年正“嘿咻嘿咻”地拔着什么东西。 “你快过来帮忙呀!” “这……这个我拔不出来!” 许长卿凑近去看,才发现竟是有一柄长剑插在地里,任少年如何用力,愣是纹丝不动。 他微微皱眉,通常识海之中,除去道石,再无他物,而若道石之上插剑,则代表此人有剑修之姿,并且剑越多,剑道天赋便越好。 而许长卿的识海,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个人,可偏偏就是最关键的道石没有,这柄剑也是插在地里,实在是奇怪。 “你愣着干啥呢?”少年挥手道:“快来拔剑啊!” 许长卿沉思片刻,还是抓住了剑柄,轻轻一拔。 长剑竟是轻松被拔出。 少年瞪大双眼:“不愧是剑十一!这也太厉害了,快……快给我看看!” 许长卿看着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将长剑交到他的手里。 少年迫不及待地接过去,摆好架势,往空气里猛挥几下。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似乎是有点灰心了,将剑重新递回给许长卿,无奈地道: “看来我确实不是这块儿料子,人就是得认命啊。” “你来吧,赶紧出一剑!” 许长卿皱紧了眉头:“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何我的识海是这般模样,不如你去带我寻寻道石如何?” 少年一愣,反问道:“你觉得你的道石应该有多高多大?” “连峰去天不盈尺?” “峭壁插云,峰峦叠嶂?”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他说了一大堆,最终否定道:“都不是!” 许长卿问:“那是什么?” 少年笑眯眯地道:“你出一剑就知道了。” 闻言,许长卿低头,看着手中的剑。 不知是因为得回了前世身体,还是在识海之中可为所欲为,许长卿忽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气,甚至能将这天地劈开。 许长卿看着满脸期待的少年,无奈妥协道: “你既然听过我的故事,可知我最强的,是哪一剑?” 少年毫不犹豫地答道:“你叫剑十一,是因你有十一剑,其中最强,当属最后一剑!” 许长卿咧嘴一笑:“小子,看好了!” 话音落下。 一道青色剑气,在长剑之上凝聚,盘旋,犹如巨龙。 少年站在旁边,憧憬地看着这一幕。 磅礴如海般的剑意,正在迅速攀升,化形为风,吹动迷雾。 这一刻。 许长卿心境澄澈,剑意如虹,直冲云霄! 剑十一,开天! 只听天地间,有一声清脆钟鸣。 那道剑气之大,接天连地,所有迷雾在顷刻间被吹散,甚至将日月更迭,朝阳升起,显露出识海的本来面目。 一旁少年鼓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红了眼眶。 只见晨曦初破,万道霞光破雾而出,普照寰宇,天地之间,豁然开朗。 他们立于山巅之上,所谓迷雾,是山入云海,而山脚下,仍有群山巍峨,连绵不绝。 原来,他不是找不到道石,也并非道石太小,反而是道石太大,大得根本看不见! 他的道石,就在脚下。 许长卿一直在登山途中。 而这整片人间,处处是青山。 第七十九章 紫气东来 与此同时。 三百里外,昊天宗汴州分舵,泰阳峰之上,某间禅室之中。 正在打坐的赤云道人猛然睁开眼睛,快步走向屋外。 “师……师傅……” “南边有天地异象,快,快来看啊!” 赤云道人一把推开那前来禀报的弟子,加快脚步,直到观景平台之上。 他那浑浊不堪的眼珠子里,顿时闪起亮光。 只见延绵的山川尽头,云海生涛。 有一道紫气,自东而来,浩浩荡荡,穿越云海,如龙腾九天,蔚为壮观。 那跌跌撞撞赶来的弟子开口问道:“师傅,这……这可是有天才出世?” “何止是天才……” 青山道人眼角搐动着,颤声道:“恐怕大唐千年来,最后的剑道气运,都集于此人一身了……” …… …… 清水镇,城守府。 庆平公主坐在摇椅上,津津有味地读着那本残破古籍。 在她脚下,趴着一个丫鬟,充当垫脚,正因体力不支而瑟瑟发抖。 “殿下。” 黑衣人倏然在她身后出现,单膝跪地,拱手道:“吴公公失败了,这份机缘,恐怕已归于剑山。” 少女闻言,撇了撇嘴,合上书,皱眉道:“外面什么情况?” 黑衣人沉声道:“紫气东来,剑气冲天,怕是有剑道大才现世。” “原来如此。”庆平公主叹息一声,满脸无奈:“也只好撤退了,反正这趟来,已有了不小的收获。” 闻言,黑衣人抬起头,目光在那本古籍上停留片刻,欲言又止。 “走吧。”庆平公主莲步轻移,推门出去,长长伸出一个懒腰。 日出东方,光华温暖,映照出少女美艳的笑容。 她开口道:“不必等吴爷爷,他怕是很难回来了。” “是。” 黑衣人应声退下,庆平公主则折返回去,再出来时,手里多出一本古籍,随后便径直离开。 她没发现,一个壮硕汉子藏在某处草丛里,直到她彻底走远之后,才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往屋里跑去。 此人,正是邓炜。 他推开房门,却看见骇人一幕,那丫鬟跪伏在地,脖颈以夸张的幅度扭曲,瞪大的双眼里,有不解,有愤怒,但更多的,还是恐惧。 她已经断气了。 邓炜合上她的眼睛,拳头攥紧,四处搜索。 夜里,他跑断了腿,查遍所有蛛丝马迹,最终却发现刘娇娇一家遇害时,林玄并不在场。 而线索,却指向这位京城来的大人。 所以他才铤而走险,暗中前来此处,寻找线索。 只是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顺利很多。 邓炜目光定格在梳妆台上,箭步上前,一把拿起上面的木簪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铁血汉子,顿时红了眼眶。 这个木簪子,是他送给刘娇娇的。 刘娇娇一直带在身边,从未离开过。 这一刻。 汉子似是下了什么决定。 他握着刀,眼神决绝,转身大步出门。 …… …… 清水湖畔,晨曦照射在湖面之上,倒映天光。 高大剑修黄钰淮在湖边踱步,忽然驻足,双目紧闭,感受微风徐来,发丝轻动,水波不兴,小浪拍岸。 这一方小湖,自然比不上剑山千层云海,万里生涛的壮阔景象,可却又别有一番风味。 “我本想亲自取下你的首级,没想到,还是让你得了善终。” 黄钰淮看着湖面,目光深沉,低声呢喃,不知在与谁言语。 “前几年我路过此处,相中林玄,便是你从中作梗,让我看走了眼,以为他是个不错的天才,所以才把他带回剑山,这几年过去,他始表现平平,只是恰好在他家乡得到你的消息,才将他带了回来。” “一步一步,都在你的计算之内。” 说到这,他顿了顿,遥遥看向东边,笑道:“你自己倒是寻了个好徒弟。” “我答应你。” “明天我就把他带回剑山,尽心培养,不出五十年,他将成为剑道首屈一指的人物,但代价,便是你剑妖的声名,必须被剑山踩在脚下,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还有,那件东西,也得归我。” “如何?” 天地间,没有任何一丝回应。 黄钰淮却微微一笑,面对湖水,朗声喊道:“剑来!” 下一瞬。 清水湖面,竟逐渐沸腾。 …… …… 断念崖,小天地中。 那小姑娘正蹲在林玄旁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林玄腿都被吓软了,此时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已没有,只能不断后退,用尽吃奶的力气警告道: “我……我可是剑山的弟子,我师傅就在附近,他专杀大妖,你这只妖孽若是敢动我,必死无疑!” “剑山啊。” 小姑娘笑了笑,用最冰冷的声音道:“我最讨厌剑山!” 林玄瞳孔皱缩,蹬腿欲跑,可只听“咔嚓”的一声响。 他的四肢,几乎是同时被折断。 “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整片小天地。 她在旁边轻轻拍手,笑容无邪,若旁人不知她是在给林玄的惨叫声打拍子,怕会觉得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天真无害。 在林玄这边玩儿了一会儿,她似乎是觉得无聊了,便又起身,跑到吴公公那边,也如刚才一般,蹲了下来。 老太监死死趴在地上,已没有呼吸。 小姑娘撇撇嘴,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歪头笑道:“别装了,我知道你还活着。” 老太监没有任何一丝反应。 小姑娘又戳了下:“我刚才都看见你动了!” 老太监还是一动不动。 “啧”了一声,小姑娘面露厌烦。 嗤啦—— 残影闪过,血液飞溅。 老太监的手臂,竟生生被她扯了下来。 “啊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让装死的吴公公瞪大双眼,弹射起步,往远处飞奔而去,鲜血流了满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玩好玩,太好玩了……” 小姑娘捧腹大笑,满地打滚,甚至笑出了泪水,朝着他逃跑的方向,伸手一抓。 数道暗红流光,从她身后窜出,起初细若小蛇,速度极快,直到吴公公附近时陡然变大,化为巨蟒,一拥而上。 轰隆! 烟尘滚滚。 那些暗红流光汇合在一起,形成大手,死死抓住吴公公,将他给拎了回来。 小姑娘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本来如果那小子死了,我还打算留着你们,在此处陪本大王消耗个几十年光阴,只是现在……” 吴公公面露惊恐,大喊大叫:“别杀我!我背后是大唐太子,他……” 咔嚓—— 红光一闪而过。 吴公公话未尽,头已落。 第八十章 声东击西 小姑娘像是失了兴致,无聊道: “你们这些人类啊,一遇到个什么事儿,就把自家靠山搬出来,无能又无趣,相比起来,剑冢那些剑修们虽然讨人厌,但至少骨头硬得多,就是把他们大卸十八块,也吭都不吭一声。” “你看那小子?他师傅来头可够大了,把我关在这好多年呢,刚才他被我揍成那副模样,可提过师傅一句?哦……他替师傅向我道歉了来着。” 说着,她回过头,看着那滩漆黑的水泊,可怜兮兮道:“人家都想你了,小锅锅。” 话音落下。 一只手,从潭水之下伸出,扒住地面,猛然发力。 许长卿的身影,从里面爬了出来,抬头看她,咧嘴一笑。 “啧啧。”小姑娘站了起来,笑道:“才刚见过道石,便悟道连破两境,如今已是七品剑修,真是让我好生羡慕,只是这登场方式稍微难看了些,我还以为你会御剑飞出啥的。” 许长卿冷笑道:“没想到这潭水之下,竟有一面巨大的试仙镜,不知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总而言之,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嗯……”小姑娘撇了撇嘴,笑道:“毕竟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故人,我可不像你这么快死掉。” “当然是给你一些希望,然后再让你绝望,更有意思些。” “是吗?”许长卿大手一挥,召来刀鞘,道:“现在谁生谁死,可就说不定了。” “看来是直升七品给了你一些自信啊。” 小姑娘托腮,道:“但你可知,我刚出生时,便已是一品?” “那你还真是活回娘胎里去了。” 许长卿微笑道:“现在的你,怕是连二品都够呛吧!” 说罢,他不再废话,纵身跃出,速度比方才快了不知多少倍,一剑递出。 剑一,斩仙! 顷刻间,剑气满天地。 无数道剑罡,萦绕在许长卿身侧。 林玄痴痴地看着这一幕,剑心顷刻间崩塌碎裂。 当—— 只听一声清脆颤鸣。 那小姑娘伸出两指,挡下刀鞘,剑气从两边划过,她的脸上,出现两道血痕。 仅仅七品,便有此剑威。 不愧是剑十一。 小姑娘嘴角翘起,道:“没能与前世的你打一架,真是遗憾。” “且看今生的你,能否与我酣战一场!” 砰! 暗红火焰以她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排开。 热浪滚滚,许长卿衣物燃起,剑罡终究不是敌手,被吹飞出去。 半空之中,许长卿稳住身形,双腿落在墙壁之上,犹如弹簧,猛然发力,迸射而出。 剑二,不奈何! 他在原地消失,转瞬间便到了小姑娘头顶,从天而降,一剑刺下,刀鞘不过四指宽,却如泰山压顶。 轰隆! 小姑娘双脚下陷,竟微微弯曲了分毫,却大笑道:“真是不错,虽然有用前世灵魂作弊的嫌疑,但终究只是七品,再怎么克制我,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十分不易。” “只可惜……” 她手松开,任由长剑刺入体内,同时一把抓住许长卿咽喉,将他往地面上狠狠一砸。 轰隆—— 地面顿时出现无数道如蛛网般的裂痕,凹陷出一个大坑,小姑娘伸出双指,往许长卿眼睛插去,许长卿连忙抬手格挡,双指插入手臂之中,鲜血直流。 顾不得疼痛,许长卿一脚踹向小姑娘腹部,她侧身躲过,顺手牢牢抓住许长卿脚踝,就要将其扭断。 许长卿当机立断,以手撑地,爆发力量,整个人拔高而起,在空中翻转半圈,顺势一记飞踢在小姑娘脸上。 砰—— 小姑娘单薄的身子被踹飞,摔在数丈开外,许长卿爬起乘胜追击,欲拔出插在她肩上的刀鞘,可才刚刚接近,便察觉到一股极强的力量从她身上蠢蠢欲动。 剑三,两仪生! 轰隆! 暗红色的煞气从她身上爆发,形成半球体,朝四面八方扩散,许长卿离得实在太近,无法躲闪,只能将双手挡在胸前,任由气浪将他拍走,那柄刀鞘同样被振飞,恰好也刺入许长卿肩膀,将他钉在了石壁之上。 与此同时,落在小天地某处的断剑两端,微微颤抖,随即倏然飞起,剑气凌厉,齐齐射向小姑娘。 嗤—— 她一动不动,任由两柄飞剑将其刺穿,但与其说她没反应过来,不如说她压根懒得躲。 果然,结果与上次一般无二。 断剑两端被振飞出去,而她身上的三道伤口,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仿佛无事发生。 “特么也太离谱了。” 许长卿拔出刀鞘,靠着墙壁滑落地面,嘴里喘着粗气,苦笑道:“这还打个毛?” 小姑娘摊开手,道:“你也别灰心,刚才那个三品的阉人还连还手都做不到呢,甚至连接着和我打的勇气都没有,不是装死就是逃跑。” “那要不你压个境?”许长卿笑道:“我们公公平平打一场。”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挠挠头,吐舌道:“我只知道怎么杀人最快,最残忍,但不知道怎么放水。” “唉……” 许长卿无奈地提起刀鞘,道:“我就剩最后一次出剑机会了,若还是伤不了你,我就死定了。” “剑十一。”小姑娘看他的眼神里,多出几分欣赏,道:“你真是不错的剑客,其实早在蛮荒天下,我就听说过不少你的事迹,在我眼里,你比李青山还厉害。” “放心,等你死后,我会将你葬在十万大山,什么谢承恩之流,他日我都会去杀一遍,就当帮你报仇了。”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许长卿笑了笑,道:“只是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来报!而你,看剑便是!” 话毕,刀鞘之上,雷电滚滚。 剑四,八方雷! 轰隆—— 如有雷鸣,响彻九天。 小姑娘双手向下,顷刻间,煞气如大江大河,滔滔不尽。 她打算用尽自己的全力,迎接许长卿的最后一剑,以示尊重。 可却没想到,那道雷光,并没有朝她冲来,而是往天上遁去。 “嗯?”小姑娘眼角狠狠一抽,冷笑道:“真是白夸你了!” 她脚下一蹬,以更快的速度,顷刻间便已追上。 就在半空之中,雷光与红光只剩一丈距离之时。 小姑娘瞳孔微缩,看见许长卿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酒葫芦。 许长卿将壶嘴正对着她,手中掐诀,笑道: “给我吸!” 第八十一章 吞煞 刹那间。 小姑娘如遭雷击,定在半空之中,双眼瞪大,眸子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露出恐惧之色,浑身发抖。 天地晃动,那遮天蔽日的暗红煞气,竟如漩涡之水,齐齐朝煞气壶汇聚而来,吸入壶中。 下一刻,她身体骤然僵直,大字摆开,无数煞气化为浓雾,从她体内吸出,化作龙卷,铺天盖地,将那矮小单薄的身躯吞噬。 两道煞气龙卷一上一下,把许长卿夹在中间,壮观景象,稀世罕见。 “可恶——这煞气壶竟在你手里,李青山……你囚禁我二十年,你要的我都答应你了,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让你徒弟吸干我的修为,对你有何好处!” “王八蛋,王八蛋!!” 愤怒的吼叫声,响彻整片天地,凄厉尖锐,震耳欲聋。 许长卿双手发颤,只在顷刻之间,煞气壶便如有千斤之重,并且还在时刻增加。 浓厚煞气之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剑十一,我的煞气此壶无法炼化,对你没有丝毫用处,不如你放过我,从此之后,我们当朋友如何!” “好一个朋友。”许长卿咧嘴冷笑,道:“你这个朋友,刚刚才想把老子淹死!” 小姑娘歇斯底里地道:“忘恩负义!那里面有试仙镜,是李青山吩咐我这么做,本大王若想杀你,早就杀了!” “切。”许长卿满脸不屑,道:“谁信?” “你……” 小姑娘气得咬牙切齿,如野兽般低吼道:“好啊,既然你们师徒二人非得赶尽杀绝,那我便是拼了这千万年的修为,也得拉你下去陪葬!” “啊啊啊啊啊啊——” 吼叫声撕心裂肺,她身上瞬间爆发出更多煞气,井喷般一涌而出,许长卿瞳孔微缩,煞气壶越来越重,他快要握不住了。 而那瘦小的身影,竟恢复行动能力,虽然举步维艰,却在一点一点地朝许长卿接近。 许长卿解开剑诀,两手握住煞气壶,小臂之上,青筋暴起,不断颤动。 可他一旦解开剑诀,在那小姑娘身上的压制便轻了许多,龇牙咧嘴地步步向前,眼看着便已到了许长卿面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不知何时落在许长卿衣兜中的一枚黑子,忽然剧烈震动,飞出兜外,停在二人中间。 小姑娘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缩,慌忙后撤。 许长卿更是脸色大变。 那枚黑子里蕴含着一股凌厉的剑气,极为熟悉。 空气凝滞一瞬。 轰隆!! 一道恐怖剑气,从黑棋中射出,刺入大妖胸口,将它死死钉在地上。 整片小天地,忽然剑罡紊乱,天翻地覆。 许长卿缓缓落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衣袖猎猎作响。 这一剑之豪壮,必是出自李青山之手。 他将剑气留在黑棋之中,又不知何时留在了许长卿身上,直到关键时刻,发挥了重大作用。 这便是吴公公与那剑山的剑修都不敢亲自出手的原因。 李青山……果然留有后手! 渐渐的,罡风稳定,这片小天地,再次恢复宁静。 那小姑娘躺在地上,胸口血肉模糊,却还未死去,撒泼打滚着哭喊道: “不好玩不好玩!李青山明明说好了是我和你单挑,赢了就能走,但你既有煞气壶,又有他留下的一道剑气,这算哪门子单挑,一点都不公平!” “你们师徒二人就是联合起来欺负我!” “呜呜呜呜呜……” 许长卿微微有些汗颜,无奈苦笑道:“你以境界压人的时候,怎么就不说不公平了?” “那也是我自己修来的!” 小姑娘红着眼眶,当真流出泪水,不服道:“人死道消,你自己不珍惜修为死了,能怪谁?能怪我吗!我呢?我倒是要怪你了,当年你死之后,李青山像发了疯一样闯进蛮荒,见人就砍,我被他暴揍了一顿,修为大降,之后他又把我骗来这里,一关就是二十年,好不容易把你等过来,结果不仅出不去,还被你把剩余那点可怜修为都吸干了,我……我不活了!呜呜呜呜呜……” 她一边嚎啕大哭,胸口的伤口却正在迅速痊愈,只是速度,的确比之前慢上了许多。 如今她的修为,与许长卿差不了太多,都是七品。 许长卿皱眉道:“你和李青山到底是何关系,他把你关在这干什么?” 小姑娘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当年李青山看我未杀过凡人,说我罪孽不重,就没有杀我,但却取了我的妖丹,要我在他身边读书念经,学好了之后才放我走。” “我跟他一路行走江湖,来到这里,但他说我煞气太重,目标太大,容易招惹麻烦,便将我关在这小天地,许诺二十年后,和你打一架,只要赢了,再帮他做三件事,便可离开此处。” “我就想啊,要赢转世投胎后的你还不简单吗?所以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谁知道……谁知道他竟然耍赖!呜呜呜呜……” 说着,她哭得更大声了,狠狠跺脚发泄。 许长卿抬头四十五度看天,哭笑不得。 其实这方天地已经破碎,她随时都可以出去了。 “所以……李青山要你做什么?” 许长卿试探着问道。 小姑娘抬起头,嘴唇下撇,委屈巴巴地指了指那滩黑水,道: “我都说了……我不是要杀你……是他让我把你丢进去的……你非不信……要是刚才你停手,我就不用挨那一剑了!都怪你都怪你!” 许长卿一时无语凝噎,扶额摇头,道:“这便是第一件事,第二件呢?”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才道:“第二件事,是帮你做一张人皮面具,让你好变成林玄的模样,拜入剑山。” “啥?” 许长卿愣了下:“拜入剑山?!” 第八十二章 对江湖很是失望 小姑娘说道:“李青山背负剑妖之名,江湖上不知多少人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他说你若以他传人的身份入江湖,必将遭到正道排挤,未来的路,便难走多了。” “所以他早就安排好了,让你与林玄身份互换,今日死在这里的人,是许长卿,而得到机缘返回剑山,成为未来剑道魁首的人,则是你,林玄。” 听到这里,许长卿心神震撼。 李青山竟算到这一步。 以他如今的剑道天资,拜入剑山,的确能得到数不尽用不完的资源,成为剑道第一宗门的首徒,完全不是问题。 许长卿问道:“你的易容术,真能骗过那位剑山剑修?” “不知道。”她撇了撇嘴,道:“但这不重要,因为李青山与他做了交易,醉仙剑归他三十年,他把你带回剑山,有他的帮忙,骗过剑山那些老东西不在话下。” “另外,镇子里那些鬼胎,他也会帮忙处理干净,鬼物最怕他的纯阳剑意。” 许长卿拳头一攥,沉默下来。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小姑娘托着腮,道:“你应该知道,若醉仙剑归于你手,你只会死得更快,倒不如当作筹码,先交易出去,他日你羽翼丰满再取回来,也不是难事。” 许长卿笑了笑,转移话题:“那第三件事是?” “我也忘记了。” 小姑娘摊开手,道:“准确的说,是我的记忆被李青山封印了。” “封印?”许长卿皱起眉头:“为何?” 小姑娘直视着许长卿的眼睛,严肃地道: “因为此事事关天下所有苍生的生死存亡,事关这个世界的真相,实在太过重大,是你我承担不起的,李青山说,只有你到了一品之后,才可揭晓。” “什么意思……”许长卿皱紧眉头,道:“李青山是老糊涂了?说什么胡话。” 小姑娘摇摇头,道:“你死之后,李青山曾闯入蛮荒深处,那是连我都没去过的极西之地,回来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便在计划着你的重生了。” “为什么?”许长卿不解。 “因为他很害怕,很绝望。” 小姑娘深深吸入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可能是某个秘密,也可能是一只很强的怪物,但李青山很清楚,在那个东西面前,包括他自己在内,全天下所有修士加起来,都没有任何胜算,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你,以你的天资,再加上前世记忆,此生努力修行,说不定此方世界的生灵,还有一线生机。” 许长卿脸色难看,眼神更是复杂到了极致。 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李青山,天不怕地不怕,便是昊天宗,他都敢一剑挑之。 能让李青山害怕,甚至绝望到这种地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所以他就把这拯救天下苍生的重任,全都交给了我?” 许长卿复杂地笑了笑,道:“可我为什么非得去拯救天下苍生?” “说得好!”小姑娘忽然竖起大拇指,道:“为他人而活有什么劲儿?要我看,倒不如让所有人为我而活!我看你小子脾气不错,不如来当我的奴隶如何?待本大王征服世界之后,你就是我的第一大宠臣,我做老大,你做老二!” 许长卿哑然失笑,道:“抱歉啊,我对征服世界也没什么兴趣,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剑妖之名,究竟是否属实。” 小姑娘笑了笑,道:“这名字是昊天宗给李青山安上去的,你说真不真实?” 闻言,许长卿心中便已有定论,微笑拱手:“谢了,我先告辞,你请自便。”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喂。”小姑娘皱眉道:“你要去哪?” “林玄的脸皮,我还没帮你做呢!” “不必了。”许长卿挥挥手,道:“我不想当林玄,也不想去剑山。” “为何?” 小姑娘瞪大眼睛,不解地道:“李青山花费二十年苦心,好不容易为你设计好一条光明大道,只要你去了剑山,未来就必是剑道魁首,有如此前程无量的路,你何必背负剑妖之名阴暗度日?” “难道是为了醉仙剑?未免也太俗了吧?” 许长卿手掐剑诀,那柄刀鞘乖乖飞来,停在身前。 “当然不是。” 他回头看她一眼,咧嘴笑道:“重点是,林玄长得太丑了,我嫌恶心。” 小姑娘嘴角翘起,笑容玩味: “哼,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看在这个份上,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李青山在醉仙剑上藏了三道剑气,你用之可以前世境界递出一剑,但每用一次,最少都要跌一境。” “谢了!” 许长卿笑了笑,踩上刀鞘,一飞冲天。 出去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那处山洞,可进去却只见熄灭的柴火,秦蒹葭和小婵都已不见踪影。 石壁上,刻印着“别担心”三个字。 许长卿驻足良久,才走出山洞,再次踏上刀鞘,倒也不着急去清水湖,而是飞回那个并不算熟悉的桃花巷。 许长卿站在门前,深深吸入一口气,才推开木门。 破落的旧宅子,被小婵收拾得井井有条,即便是已经走了,家具也依旧摆放得整整齐齐。 许长卿站在母亲灵位前,忽然双膝跪地,“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 站起之后,他又拿起三炷香,立在胸前,深深鞠躬三次,放在灵台上。 “抱歉,娘亲,孩儿不孝。” 许长卿语气诚恳,道:“今后孩儿恐怕很难回来看您了,若有来生,孩儿再给您尽孝。” 吱呀~ 一阵微风,推开院门。 许长卿回头看去,门外空无一人。 微微一笑,许长卿朝娘亲灵位深深再作一揖,才关上院门,转身离开。 他原本想再用飞的,可却听巷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只好收起剑诀,往那边看去。 一个捕快打扮的人跑了进来,见到许长卿,先是一愣,随后慌张上前,脸色惨白:“头……头儿,你快出去看看,邓捕头出事了!” …… …… 集市上,人头攒动,议论纷纷,把中间那个倒在血泊中,嘴里仍往外吐出血水的男人围在中间。 他们之中,不少人都得过男人的恩惠,可现在却没人敢靠近他,生怕惹祸上身。 有人看着那条绵延不知多远的血迹,惊讶道: “他这是从哪爬回来的?断一臂一腿,还能走这么远?” “嘘!少说两句,他惹到的人可不简单!” 两人正说着,忽然看见一个少年拼命挤进人群,不顾一切地往男人那边奔去。 邓炜颤抖着抬起头,他已经很久没动过了,仿佛把所有精力,都留给了这个蹲在他旁边的少年,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你快点跑……有个高得离谱的剑修……他在找你……” 许长卿眼眶发酸,不断地在身上摸索着,却什么都没找到,慌乱之下,朝围观人群大吼道:“你们都瞎了吗!快去找药!去找大夫啊!” 人群吓得后退两步,唯有那同僚上前问道:“要什么药,我去找!” 许长卿微微一怔,低头看向血流如柱的邓炜,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无助。 其实他已无药可救。 许长卿一把抓住他的手,咬牙道: “是谁……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呵……呵呵……” 邓炜试图挤出一个笑容,眼角却无能为力地流出泪水: “我查到……刘娇娇一家……是被谁杀的了……你知道吗……那个让我们查血妖案的大人物……竟然是个公主……天杀的玩意……只因娇娇顶撞了她几句……就杀了她全家……我……我去找她讨要公道……没打赢……就变成这样了……” “我躺在清水湖边……本来已经在等死……结果忽然来了个高大剑修……他对我用了点刑……问你在哪里……但我真的不知道……他走之后……我感觉不太对劲……就想着得回来……回来告诉你……” 许长卿浑身发抖,脸颊不断抽搐,声音沙哑:“你他妈是不是蠢?你要是一动不动,等我来找你,你还有点活路,现在你失血太多,我怎么救你?” 邓炜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就闭了眼。 许长卿将他抱在怀里,大口喘息,眼眶通红。 识海与原主见过面之后,他便多了很多关于原主的记忆,母亲去世时他才十岁,他孤身一人,只能靠上山砍柴打猎过日,可到了夏天,柴火便卖不出去了,好几次险些饿死,若不是这位邓捕头出钱收购,他怕是早便成了路边冻死骨。 邓捕头对他而言,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不知多久之后,他才放下邓炜,缓缓站起,拜托那名同僚帮忙安顿邓炜的尸身,然后抽出邓炜腰间配刀,孤身往清水湖走去。 许长卿有一剑,要问问这狗操的世道。 第八十三章 一剑西来 清水湖畔,波光粼粼,微风轻拂。 许长卿手持长刀,快步而行,抓住几个路人询问庆平公主去向,皆往北边指路。 往北走,出了钱山口,便不算是清水镇地域。 看样子庆平公主已放弃争夺醉仙剑,回京去了。 若是让她跑远,怕是有其他鹰犬前来接应,再想动手就难了。 许长卿咬紧牙关,加快脚步。 忽然,空气中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许长卿眼神倏地变得深邃,缓缓抬首,望向那遥远而朦胧的湖岸边际。 小路尽头,松林之间,有位魁梧剑修,正缓缓走来。 他背着一柄巨剑,身穿粗麻布衣,头发凌乱,瞧着约莫四十岁上下,身上散布威压,赫然正是三品无量境。 许长卿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迎面撞去,手中长刀,微微颤鸣,剑气凝聚。 二话不说,先出一剑! 魁梧剑修抬眼看他,手掌向前,轻轻一推。 罡气如墙列阵在前,与许长卿剑气相撞。 结果没有丝毫悬念,许长卿被拍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打了个滚后迅速站起。 魁梧剑修双手负后,语气责问:“初次见面,为何出手?” 许长卿神情冰冷,沉声道:“你用刑的账,我一会儿再算,现在你给我让开!” “为了那个捕快?” 魁梧剑修失望摇头:“本以为你能杀青山道人,定是个沉稳之人,在这方面,你还不如林玄。” “不过也无伤大雅,你跟我回去之后,我自会慢慢教你。” “你他妈算是什么东西。”许长卿咧出一个冷笑,道:“也配教我?” 魁梧剑修皱眉,却并未动怒,只淡淡地道:“我名叫黄钰淮,江湖人称巨阙剑仙,乃未来剑道魁首候选人之一,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徒儿,跟我回剑山修行。” 巨阙剑仙的名号,近年来可是十分响亮,莫说是江湖,即便是在民间,也称得上家喻户晓,茶余饭后,提起大唐剑道,人人都得给这巨阙剑仙竖起大拇指,更有甚者,称五十年后,大唐剑道将由黄钰淮一肩挑之。 李青山堕入魔道后,剑山地位与日俱增,已重回剑道第一宗门的位置,而他黄钰淮是剑山栋梁,便相当于剑道栋梁,又教出个被奉为“白衣剑仙”的天生剑胚,自然能享誉江湖,不知多少练剑之人长年累月地蹲守在剑山之下,为一睹巨阙剑仙风采,更为拼一个被点拨的机会,颇有当年李青山的势头。 黄钰淮行走在外,虽然低调,但偶尔也有自报家门的时候,也不用多说,只需搬出剑山二字,对方看见他背后的巨剑,便会惊惧逃窜,或是跪倒膜拜。 若再听见大名鼎鼎的巨阙剑仙要收自己为徒,喜极而疯都毫不夸张。 他以为今天也不会例外。 “剑……剑山?” 许长卿双眼瞪大,嘴巴张开,作惊讶状,朝黄钰淮伸出个大拇指。 然后,像下翻转。 夸张表情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与不屑。 “狗都不去!” 说起收徒,黄钰淮先是摆出一副高深又慈祥的大师做派,微笑着看向许长卿,可听到第二句话后,表情便骤然僵住,脸色像是吃了十斤苍蝇般难看。 许长卿冷冷地道:“请问,现在可以让开了吗?我赶时间。” 黄钰淮眼皮子狠狠一抽,短短几句话,简直比扇他两巴掌还要耻辱,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一个小辈产生怒意。 “你以为,我就很想收你为徒?” 他齿缝间挤出低沉:“若不是为了醉仙剑,我巴不得一掌拍死你。” 初初收到李青山那封信时,他其实根本没打算照李青山说的做,只是方才他试了好几遍,湖中仙剑虽有反应,却迟迟不肯现身,定是李青山动了手脚,他不诚心收徒,便不得仙剑。 黄钰淮这才不得已屈服,下决心收剑妖传人为徒,在他心里,对许长卿而言,这应当是一份恩赐。 “怎么?”许长卿讥笑道:“莫非是忌惮我天赋太高,未来威胁到你剑道魁首之位?” 黄钰淮一言不发,神情更冷。 许长卿接着讥讽道:“四十岁都未入二品,就凭你这点可怜天赋,放在三十年前连屁都不是,就你还想做剑道魁首?你不如下辈子投胎做只王八,反正和谢承恩比剑你是比不过了,但比比谁活得久,你或许还有点机会。” 黄钰淮脸色顿时铁青,胸口上下起伏,气机紊乱,罡风四溢,四周白雪被卷散,化为飞花,萦绕在侧,猎猎响动。 他取下背后的巨剑,眼中露出杀意,气极反笑道:“我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激怒我。” 许长卿冷若冰霜,寒声道:“我也想不通,你为何要见死不救,为何要对他用刑!” “呵呵。”黄钰淮皮笑肉不笑,道:“那就由为师,来替你解惑!” 话音落下。 他一剑挥出,恐怖的剑气如排山倒海,所过之处,斩开地面,形成一条巨大裂缝。 许长卿抬剑格挡,却哪里挡得住三品之威,脚步顷刻便已不稳,向后暴退百丈,又被剑气轰然炸飞,落在清水湖边,浑身伤痕累累,拄刀而立,未曾倒下。 “呸!” 许长卿吐出一大口血水,伤上加伤,此时体内状况已是差到了极点。 黄钰淮缩地成寸,每走一步,皆如瞬移,边走边道: “你可知李青山为了让我收你为徒,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代价,你以为不领情,大不了以后做个散修,对不对?” “可先不说我会不会让你活着离开,便是你真的逃掉了,我回去之后,便会在江湖散播你是剑妖传人的言论,从此以后,你为正道所弃,将再也没有任何立足之地。” 许长卿咬牙道:“若正道之中都是你这种伪君子,那我宁愿堕入魔道!” 黄钰淮眯起眼睛,可却叹出口气,道: “罢了。” “看在醉仙剑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说到这,他伸出手:“是为了给一个捕快出气而死在这里,还是做巨阙剑仙的关门弟子,你自己选。” 许长卿抹去嘴边鲜血,颤颤巍巍地挺直腰杆,咧嘴冷笑道: “巨阙剑仙巨阙剑仙,这外号我都替你尴尬得脚趾抠地,大唐剑道究竟凋零到了何等地步,就你这种臭鱼烂虾,也配剑仙?” 许长卿把手举向清水湖,半空中虚握,笑道:“爷爷来教教你,什么,他妈的,叫做剑仙!” 说罢,他朝着湖中,朗声大喊: “剑来!” 湖面平静,不起风波。 许长卿嘴角一抽,声如洪钟,仿佛天人言语:“老子他妈让你滚过来!” 下一瞬,原本宁静的湖水翻腾起来,如大江大河波涛汹涌,蔚为大观。 黄钰淮瞳孔皱缩,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一柄古朴长剑从湖中飞掠而出,稳稳落在许长卿手上,泛着寒光,剑意森森。 顷刻间,许长卿的气场变了。 那双很好看的眸子里,熠熠生辉,似是有了无穷的力量可以任他挥霍。 他将醉仙剑倾倒下来,沉声说道: “李青山死了,这片江湖喊他剑妖,我不答应,以后你跟着我,谁喊他剑妖,我们砍谁,直到没人敢提这俩字为止,你有没有意见!” 长剑颤鸣不止。 黄钰淮紧紧盯着许长卿,不知为何,刚才连他大道根本的剑心都震颤了一下。 他总感觉,这小子身上有股气息,极为熟悉,分不清来历,却让他万分恐惧,甚至双腿都在发抖。 “你为何会御剑术? 许长卿只是冷笑,并不作答。 咬着牙,黄钰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方才他之所以迟迟不下死手,便是害怕杀人之后,醉仙剑不肯现身,但既然如今醉仙剑已被许长卿唤出,那便不存在这种顾虑。 事到如今,也只能用最熟悉的手段——杀人夺宝了。 黄钰淮一步踏前,剑意攀升,手中巨剑有剑罡环绕,犹如飓风。 铸造仙兵利器时,往往要吃掉不少天材地宝,而剑为千万仙兵之首,更能吃掉其他仙兵法宝数倍之多的资源,品级越高便越是夸张。 他手中这柄巨阙剑,可以说吃掉了剑山数十年的底蕴才铸造而成,杀力自是不言而喻,放眼如今的大唐剑道,也是极为优秀的仙剑了。 但即便如此,它与醉仙剑依旧无法相提并论,甚至相当于凡人兵器与巨阙的差距。 所以,黄钰淮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它。 虽然眼前的少年只是七品,可黄钰淮却有种深刻的预感,一旦他拿到了醉仙剑,将变得无比棘手,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于是他开口道: “我这一剑,名为开山,乃巨阙剑祖所创,即便是与同境对敌,我都极少动用此剑,今日你能死于它之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巨剑之上,剑罡忽然暴走,方圆百丈以内,树木东倒西歪,断裂崩开,化为碎屑。 眼看着恐怖的剑气席卷而来,许长卿面色淡然,提起长剑,轻描淡写地一挥。 顷刻间,狂暴的剑罡停了,整个世界仿佛静止。 黄钰淮犹如雕塑般定在原地,唯有脸上表情,一点点变得惊骇。 与此同时,不知多少里外,刘梅一家背着大小包裹,正行走在山路之中,却听见身后传来接连的几声巨响。 轰——轰——轰——轰—— 小花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挣开娘亲的手,往空旷处快速跑去,眺望远方,张大了嘴巴。 刘梅骂骂咧咧地跟了上来,也往她看的方向看去,顿时愣住。 只见那几座连绵的大山,竟如豆腐般被一道剑气劈开,漫天山石滚落,万鸟振翅惊飞,百兽仓皇奔逃。 “是……是许哥哥!” 小花惊喜道:“他没骗人!那把剑真的能劈开这几座山!” 刘梅咽下一口唾沫,脸色惨白地戳了戳小花脑袋。 “少胡说八道!” 小花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可这就是他的剑嘛!” 第八十四章 追杀 与此同时,清水湖畔。 张三看到集市上邓炜的尸身之后,顿感不妙,便抓来路人询问,果然得知许长卿气势汹汹,提刀复仇来了。 于是他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只可惜终究还是晚了,没能拦下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只见黄钰淮犹如雕塑,神情惊惧,但更多的,还是不敢相信。 在他眉心,出现一个红点,竖着延伸为红线,先是胸腔,然后是腹部,再在背后与另一端链接。 下一刻。 嗤啦—— 鲜血飞溅。 他与身后那些大山的下场相同,皆被一分为二。 死不瞑目。 远处的张三看得目瞪口呆,脸色惨白。 许长卿的状态也好不了太多,他用掉了醉仙剑里的一道剑气,暂时恢复前世修为,可如此庞大的剑气,哪里是他如今的体魄所能承受的,现下他像是满身窟窿,四面漏风,不断有真气外溢,修为流失。 那只大妖果真没说错,这道剑气,至少让他跌一境,运气差一些,跌两境也有可能。 最差的情况,便是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仙缘,也一并付诸流水了。 哐当一声。 许长卿甚至连握剑的力气都已消失,醉仙剑脱手落地,而他则踉跄一步,险些没站稳。 醉仙剑迅速飞起,围绕在许长卿身侧,低声颤鸣,担忧主人安危,又像是在埋怨。 许长卿苦笑一声,道:“你真以为我听从了李青山的话,情况就能好到哪里去吗?我若没出这一剑,剑心受损,恐怕就再难修复,前程一样渺茫。” “别以为是李青山少算了些变数,其实即便不出这档子事,我也不会去剑山,什么狗屁剑妖之名落在我肩上又如何?若我拳头够大,谁敢在我面前嚷嚷,若我弱如蝼蚁,即便到了剑山,照样任人宰割。” 说到这,许长卿叹息一声,轻声道: “倒要感谢这个同名的少年,若不是他给了我三分意气,以我二十年前理智冷静的性子,应该就真照着李青山给的路走了。只是没想到时过经年,李青山竟也变得如此不李青山了。” 醉仙剑欢快颤鸣,以示同意,忽然“锵”地在空中一横,剑尖直指某人。 悄悄靠近的张三吓得一愣,连忙举起双手投降。 “住手!”许长卿低声喝道:“这是自己人!” “自己人……自己人……”张三讪笑着补充道。 醉仙剑“看看”他,再“看看”许长卿,这才收起刀尖,竖着立于空中。 张三嘴角微微抽搐,道:“真不愧是剑神的佩剑,竟有此等灵性,实在是……令人震撼。” “许长卿……刚刚那一剑……可是李青山留下的后手?” 许长卿点了点头。 张三这才松出一口气,这还合理一些,刚想张嘴再说话,却发现许长卿已动身朝远处走去。 “你要去哪?”张三皱眉,看着许长卿离去的方向,瞳孔缩了缩,连忙追上去。 张开双手,挡在许长卿面前,冷声道:“你已经杀了黄钰淮,何必再去找庆平公主寻仇?已经够了!” 许长卿冷冷地看着他,齿缝间挤出低沉:“让开。” 这一刻,竟连张三都感到一股可怕的压迫感,令他浑身一震,咬牙道:“你小子莫非是缺根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你不清楚吗?再打下去,不怕修为尽失?” “更何况庆平公主修为不低,身边有高手护卫,你杀不了她,重点是你若是杀了她,就当真没有立足之地了!” “还有,你别以为拿着醉仙剑就厉害,此剑太过强大,根本不是现在的你能承受的,用它每出一剑,你的大道便要受损一分!” 许长卿直视着张三的眼睛,冷笑道:“你可还记得,你是何人?” “斩妖使,当为生民立命!” “这些日子,多少人死于她手,你莫非是眼瞎了不成?” 张三双眼瞪大,一时哑口无言。 “杀人,当偿命。” 许长卿神情冷漠,与他擦肩而过时,驻足片刻,寒声道:“你不管,就别拦着我管!” 张三犹如石化定在原地,连张开的双手都未曾动弹,却拦不住许长卿离去,鼓着眼睛不知呆立了多久,才一点点放下手,低垂脑袋,咬紧牙关,拳头攥紧,浑身发颤。 “我不是不想管,而是斩妖司如今处境并不乐观,而她……毕竟是皇室成员……” 可许长卿早已走远,仅剩片片雪花,听见了他咬碎了牙般的自言自语。 …… …… 钱山口,狭窄道路中,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车厢之中,少女专心致志地翻看着那本破旧古籍,俏眉微蹙。 她不知自己看了多久,只知回过神来时,便已出了钱山口,进入某片树林之中。 合上书本,庆平公主长长伸了个懒腰,掀开窗帘,微笑着朝身后看去。 她忽然问到:“真的没人追上来吗?” “没有,殿下。”驾驶马车的黑衣人沉声道:“我们身后安插了哨卫,若有人追上来,自会有信鸽前来通报。” “这样啊……真是太可惜了。”少女神情之中,明显多出几分失落,道:“我还以为至少在离开前,能再见他一次。” 黑衣人笑道:“方才那道开山剑气,必是出自巨阙剑仙之手,他动这么大的火气,那小子怕是很难活下来了。” “倒也未必。”庆平公主撇撇嘴,道:“他总会给人一些意外之喜。” 黑衣人一笑置之。 那一道剑气之下,任你许长卿再怎么悟道破境,又能如何? 怕是连灰都不剩了。 庆平公主百无聊赖,靠着窗户,眼看着一排排尚未掉光叶子的树木掠过,心中生疑。 此处距离清水镇,不过百里。 为何气候差距竟如此之大。 公主殿下陷入沉思,片刻后,鼻子嗅了嗅,忽然露出笑意。 来了。 “吁——” 黑衣人一拉缰绳,骏马前脚抬起,迅速停下。 山路前方,那脚步声起初是微弱的,被山风所掩盖。 但随着他越来越近,布鞋踏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黑衣人双眼微眯,他的第一反应,是来人绝不简单。 但当他看清那人时,却愣住了。 来人身穿素衣,神情冰冷,手里提着一个与他同样黑衣蒙面的脑袋,缓缓而来。 那是安放在前面的哨卫。 黑衣人冷声道:“与我们同时离开清水镇的共有三辆马车,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许长卿提起刀,目光冰冷地盯着车厢之内,道:“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你身上的骚味儿,庆平,你就这么着急找死么?” “刻意留下自己的气息,是想让我找到你?” 此话一出。 黑衣人眼神微变,回头看了眼。 车厢内,响起一阵掌声。 “不错。” 庆平略带笑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果然不负我所望,跟了上来,是个人才,长得也英俊,若你愿意休了你现在的妻子,我可以考虑让你在我这做个男宠。” 许长卿笑道:“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事?” “当然……不是。” 车厢中,庆平端详着自己的指甲,笑道:“动手吧。” 树林中,顿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长卿扭头看去,只见那片树林之中,人影倏忽,转瞬之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好快! 还未反应过来,许长卿眼前便被一只大手覆盖,把他脑袋一把抓住,失去重心,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 轰隆—— 许长卿被砸进树林之中,卷起一片烟尘。 庆平靠在床边,笑眯眯地道:“大宝,可千万别杀了他哦,把他废了就好。” “嗷——” 树林里,传来一声震吼,犹如野兽咆哮,群鸟振翅而飞,周遭树木,颤抖不已。 许长卿被抓着脑袋,按在地上拖行了数十丈,调动体内真气,猛然发力,一脚踢在那人腹部。 砰—— 对手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沉重,许长卿只觉自己踢在一座小山之上,下肢顿时发麻。 可他倾力一击,威力也不可小觑,那人发出野兽般的痛叫,终于放开许长卿的脑袋,后退数步。 许长卿打滚两圈,才终于站直身子,终于看清对手模样,大吃一惊。 此人与黄钰淮差不多高,却臃肿巨大得多,小山般立在面前,几乎能霸占全部视线,同样黑衣蒙面,包裹得更加严实,只露出浑浊的双眼,似乎带有痴傻的笑意,声音不男不女,凄厉怪异,犹如野兽。 “嘿嘿……杀了你……姐姐就会奖励我……我……我要杀了你……” 话音落下。 他身形瞬间在原地消失。 许长卿大惊,这分明是个大胖子,速度却快如闪电! 砰! 比许长卿腰还粗的拳头,猛然砸在他的胸口,顿时激起一阵恐怖气浪。 远处,庆平公主的马车,微微晃动。 驾车的黑衣人神情痴然,看着那边。 “走吧。” 庆平公主拉上窗帘,沉声道:“有大宝在,应该是没有意外了。” “是!” 黑衣人应了一声,挥动马鞭,驾车离开。 与此同时,树林深处,许长卿被打得满脸鲜血,却始终未曾拔刀,一手负后,手中掐诀。 剑一,斩仙! 大宝反应极快,抬手格挡,林中有道青色剑光如流星掠过,却直接无视了大胖子,直直朝远方飞去。 “不好……”大宝猛然回头,用他那凄厉又粗糙的嗓音大吼:“姐姐小心!” 马车中,庆平公主猛然睁开眼睛,瞳孔微缩。 醉仙剑正如离弦之箭,笔直飞来。 第八十五章 蚍蜉撼树 当—— 森林之中,许长卿与大宝二人只听见一声清脆颤鸣,随后便有剩余剑气卷来,吹得许长卿秀发凌乱。 “不——姐姐!” 大宝嘶声大喊,略显夸张,扭过头来,看许长卿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凶狠。 “你……你竟然敢伤害我的姐姐!” 许长卿的状态不算多好,但还是咧嘴一笑,道:“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不骗骗你,你怎么会上当让出位置。” 张三的话,其实并没有说错,他的身体本就四面漏风,强行使用醉仙剑,哪怕是不用剑气,也相当于在把那一个个破洞撑大,这样他只会漏风漏得更快。 “骗子!” 大宝呲目欲裂,血丝遍布,拳头攥紧,肌肉紧绷。 “我要把你大卸八块,给姐姐陪葬!” 他箭步踏出,忽的拔高而起,仿佛一片乌云,遮天蔽日地砸下。 许长卿咽下一口血,向后倒飞躲过。 重击落地,雪花溅起,形成雪白障壁遮挡视线,漆黑的身影却将它撞破,犹如一头巨兽般朝许长卿冲来。 这次,许长卿不再退让,欺身而上。 轰—— 两拳相撞,身周十丈的满地白雪被清空,露出泥土表面。 大宝神情茫然,他打架向来以力取胜,却没料到许长卿竟然不输于他。 并且,隐隐还更胜一筹! 大宝巨大的身形,竟被少年推动,缓缓后移。 修士战力,除却境界之外,还被许多因素影响,所修功法、厮杀经验、真气运用以及修为是否扎实,方方面面,都是重中之重。 同境修士,差距可能比人和狗都大。 而许长卿的境界虽然算不上太扎实,但其他方面都非寻常七品所能比的。 大宝肌肉绷紧到了极致,可偏偏就是无法再寸进半步,攥紧另一手的拳头,正打算再出一拳。 可许长卿就是在等他分神的瞬间,收拳侧身,大宝身形顿时不稳,向前倾去,拳头也打偏了半寸,恰好被许长卿躲过。 庞大的身躯即将摔倒,许长卿压低重心,向他背后踏出一步,肘击猛然砸在他后腰。 砰—— 大宝重重摔倒在地。 许长卿趁着这个机会,欲脱身冲去庆平公主那边,可却低估了大宝的灵活性。 只见他双手撑地,竟猛然弹飞空中,拳势如拉弓射箭,肌肉紧绷到极致时,一触即发。 轰! 拳头与许长卿擦身而过,重重砸地,飞雪溅射如花。 许长卿后撤半步,张开双手,往他耳朵一拍。 砰—— 大宝顿时头晕目眩,只听耳边一阵嗡鸣,随后拳头便如狂风暴雨般冲来。 砰!砰!砰!砰! 许长卿一拳拳砸在大宝脸上,打得他东倒西歪,可却好似一个不倒翁,始终屹立不倒,愣是不退半步。 甚至还有余力抬起腿,往许长卿腹部踢去。 许长卿眼疾手快,向侧边一闪躲过,同时搭住他的肩膀,骤然发力,撑起身子,膝盖砰然撞在他下巴上。 噗—— 鲜血喷溅。 大宝笨重地退后数步,脚步又沉又闷,似乎能引起震颤。 许长卿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前冲,拔出长刀,刺向他的胸膛。 剑二,不奈何! 嗤—— 刀插如大宝心口,许长卿迅速将其抽出,顿时血流如注。 大宝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浑身顿时无力,轰然倒地。 许长卿捂着胸口,剧烈喘息,脸色难看,却来不及休息,匆匆朝马车的方向冲去。 醉仙剑匆匆飞回,轻轻颤鸣,像是诉苦。 许长卿没搭理它,跑到路边,那马车已不见踪影,地面留有木屑。 “往哪边去了!”许长卿咬牙问道。 醉仙剑立马朝一个方向飞去。 许长卿加快速度,纵深一跃,跳在剑上,飞上空中,立刻便见到了那辆疾驰的马车。 “跑得可真快!” 一咬牙,许长卿手掐剑诀,飞剑骤然加速。 与此同时,马车中那少女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神情之中,尽是怒意。 “不过一个泥腿子少年,连他都得到了醉仙剑认可,为何我不行!” “定是剑妖耍了什么心机手段,不过这又如何?该是我的,终究是我的。” “殿下。”驾车的黑衣人提议道:“这次我们人手众多,您又高他一境,不如我们联手杀他!” “蠢货。” 庆平公主冷笑一声,道:“刚才那开山一剑如此恐怖,必是剑妖留下的后手,若我与他硬碰硬,把他逼急了,他再出一剑,同归于尽于我又有何益?” “一条蝼蚁贱命,死不足惜!” 黑衣人不再说话。 此时。 许长卿已到她上空,拔刀跃下,浑身剑意攀升如虹。 而那柄古朴仙剑则化作流星,朝马车前方飞去。 一人一剑一刀,兵分两路,直攻马车而去。 剑三,两仪生! 马车中。 庆平公主抬手画圆,三柄飞剑环绕身侧,两柄朝醉仙剑截去,还有一柄握在手中,猛地一挥。 剑气把车顶轰然掀翻! 庆平公主瞳孔微缩,却见那许长卿并不在半空,剑气竟扑了个空。 原来许长卿并未出刀,而是再次踩在刀上,掠至庆平公主身后,一拳把那驾车之人的脑袋打成稀巴烂。 “咴——” 骏马受惊疾跑,马车晃荡不已,可庆平公主站在空荡荡的车厢上,却丝毫不乱,冷笑着看向许长卿。 “为一个捕快杀公主,你傻不傻?” 许长卿神情冰冷,沉声说道:“你能杀他,我为何不能杀你?” “好蠢的问题。”庆平公主哑然失笑。 许长卿举起刀,道:“很快你也会发现,杀了他,也是很蠢的决定。” 一道紫电,在刀剑闪过。 许长卿微微下蹲,呼出一口气。 刹那间,刀鸣如春雷炸响。 剑四,八方雷! 庆平公主嘴角冷笑,手中掐诀,身后木匣子里又飞出四柄上品仙剑,组成剑阵,护佑在前。 当—— 兵器声清脆如铃,响彻天地。 她三岁那年,随皇兄路过大唐兵器库,刚一接近,便引起满房数百剑齐齐颤动,三柄上品仙剑当场认主,皇帝龙颜大悦,当即请来剑山剑修带她入门,刚见面时,那位三品剑修的本命剑竟也按捺不住,颤鸣不止,险些便要弃主而去。 国师说她天生与仙剑亲近,乃先天剑胚,用试仙镜观其识海,只见一座峭壁插入云海,山顶有仙剑九柄,山体更是插满长剑,品级不等,不知其几千万柄。 此等剑道天赋,便是放在三十年前,也是最强的那一批。 在她眼里。 江湖剑修,皆是些卑贱而可怜的废物。 满口我辈剑道当如何如何,有何用? 她随意观个云海,钓个锦鲤,都能顿悟破境,再吃些珍贵资源,甚至不怎么需要修行,便抵了那些江湖剑修们一生的艰苦磨砺。 可她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 在这小小的清水镇,竟有一个泥腿子少年,能夺走她的仙剑。 更没想到。 那个少年用一把巡城司的平凡长刀,便能破去她五柄上品飞剑组成的剑阵。 第八十六章 风满楼 剑修杀力上限,往往取决于剑意高低。 而剑意又是种十分玄学的东西,常常被各种因素影响,有人忽有所悟,剑意攀升至极致,短时间内或许能递出惊天动地的一剑,可当这种状态过去,便又会恢复平常,泯然众人。也有的剑仙一时不得意而郁郁寡欢,剑意弱了,那么出剑也会变弱。 但剑修剑意高低往往飘忽不定,因此世人评论剑修时,往往忽略其剑意,而更多注重于其剑道境界、剑术以及佩剑。 除了剑神李青山。 江湖公认,古往今来所有剑客中,他的剑意最不讲道理,堪称第一。 但世人不知。 李青山曾私下笑言:长卿之剑意,吾所不能及也! 庆平公主也不知。 此时此刻的许长卿,胸中有一口郁结之气,不吐不快! 一时间,山林中,电光闪烁,火花四溅。 许长卿手中长刀,刀尖破入剑阵半寸,五柄上品仙剑齐齐发颤,摇摇欲坠。 庆平公主脸色发青,剑诀随剑阵一同发抖,步步后撤,已踏在马车边际。 眼看着再退,便要坠下马车。 就在此时,一庞然巨物,从山林之间掠出,势若奔象,动如奔雷。 “别伤害,我的姐姐!” 咚—— 大宝竟死而复生,跑至马车之后,高高跃起,从天而降,巨大的拳头砸向许长卿头颅。 许长卿瞳孔微缩,无法躲过,只能硬生生接下这一拳。 砰! 气浪排开,剑阵破碎,许长卿被砸飞出去,落地之后双腿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沟壑,最终撞在石壁之上才勉强停下。 那座拦下他的小山,立刻发生微颤,飞石泥沙滚落。 醉仙剑及时赶到,斩碎将要砸在许长卿头上的飞石,再乖乖飞回许长卿身边。 庆平公主咬了咬牙,背起剑匣,跃上马背,斩断绳索,纵马飞奔。 剩余仙剑,自动收入匣中。 “呜哇——” 许长卿吐出一口血水,捂着胸口站起。 这死胖子明明被他一剑刺穿心脏了才对,怎么会跟个没事人似的站在这里? 许长卿抹去嘴角鲜血,冷笑道:“大胖子,我说我只是想跟你姐姐聊聊天,不是想杀她,你信吗?” 大宝指着许长卿,怒道:“你真当我傻?” “原来你不傻。” 许长卿语气有些许失望,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刀。 “嗡嗡嗡——” 醉仙剑一阵颤鸣。 许长卿苦笑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话落。 周围树林之中,窸窸窣窣,钻出来十几个黑衣人,修为皆在八品以上。 “嗡嗡嗡!” 醉仙剑又一阵颤鸣。 许长卿笑了笑,道:“是吗,那就交给你了!” 说罢,他忽然调转方向,继续往庆平公主的方向追去。 大宝等人岂会由他离开?一声令下,同时追出。 “嗡!” 醉仙剑颤鸣声犹如怒喝,挡在路中,大宝拳头砸不到许长卿,便只好砸在醉仙剑之上。 当—— 仙剑之前,青光大盛,轻松挡下拳头。 大宝顿时大惊:“这柄剑成精了?” 愤怒的醉仙剑高声颤鸣,表示自己不是成精,是成仙! 跑远的许长卿没有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大宝等人的惨叫连连。 马背之上,庆平公主满头黑发凌乱地披在肩后,往日里洁净无比的锦衣上染满了灰尘与雪泥,看上去有些狼狈,远山般的黛眉上满是燥意。 她在京时,常常以切磋名义约些赴京的所谓天才到府中,说是交流武艺,可下手却极其狠辣,进过她家门的年轻修士,没几个能走着出去。 在她眼里,除兄长之外,所有同龄人,甚至是长辈,都应该被她踩在脚下。 尤其是,剑修! 她不想败。 庆平公主轻轻拍了拍背后的剑匣。 七柄长剑,同时飞出。 而半空中。 许长卿仿佛没有一丝表情,唯有满刀罡气如山雨倾盆而来。 “剑五。” “风满楼。” 当—— 一柄长刀,与剑阵相撞。 顷刻间,风声呼啸,剑罡滚动,两人身周数十丈内如天翻地覆,雪泥、灰尘、木屑、树叶,同时翻飞。 庆平公主瞳孔皱缩,两人仅仅僵持了三个呼吸,剑阵便砰然破碎,飞剑四散。 许长卿手执长刀,就要砍下。 可毕竟是公主的剑阵,又高许长卿一境,岂会如此简单,方才破碎的不过是首道防线,进入剑阵之中,战斗才刚刚开始。 她一踩马鞍,身形向后倒飞,七柄飞剑迅速聚集,画出圆圈,圈住一进一退的两人。 “咴——” 可怜的骏马,两条腿不知被谁的剑气砍断,鲜血飞溅,重重落地,皮开肉绽。 两柄仙剑自两个方向飞来,一前一后,夹击许长卿。 许长卿猛提一气,已无力出至剑六,便只好用大两仪刀,砰然震开两柄飞剑,再抓着长刀,往庆平公主脸上丢去。 长刀如箭,眼看着便要刺入公主头颅。 当! 剑阵递出一剑,将飞刀拦下,同时又有两剑朝许长卿刺来。 若此时许长卿后退,便可躲过飞剑,可偏偏许长卿就如看不见它们一般,勇往直前,任由两柄仙剑刺入体内。 庆平公主朱唇微动,吐出二字。 “疯子!” 刹那间,许长卿便已到她面前,一拳砸在她胸口之上。 砰—— 庆平公主被一拳锤飞,滚落地面,秀发凌乱遮挡了瞬息的视线。 然后,许长卿第二拳便又到了。 砰!砰!砰! 连在她脑袋上砸了两拳,又一脚踢在她的腹部,庆平公主再次被击飞,口吐鲜血,狼狈不堪。 她从小不爱吃苦,又最是瞧不起鲁莽武夫,体魄与许长卿相比,自然是差距巨大。 贴身肉搏,她绝不是许长卿的对手。 许长卿原本是想抓住这一点,近身之后便不再给她机会站起,可堂堂大唐公主,当然也没有那么简单。 庆平在心中默念心法,七柄长剑一转攻势,不再放手,而是倾巢而出地朝许长卿杀来。 许长卿手指一勾,御来佩刀,只好专心招架。 可他丝毫没有注意到。 还有第八柄飞剑,已悄悄飞至他身后,蓝光大盛,如长弓拉满,蓄势待发! 「临近年关,生活工作事务繁多,各位读者看我更新时间便知,我是真的忙不过来,都是卡点发的。 其实硬要写,我也能写得快,更得多,但最近这些章节是关键剧情,我希望能精益求精,不虎头蛇尾,让各位看得舒爽,代价就是十分消耗脑细胞,所以只能求各位多多担待,等我忙过这一阵,一定加更!一定加更! 这种书写起来很难很苦,也没其他种类有流量,我已经很凉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位读到这里的大佬。 所以老爷们实在是不够看可以多存两天,但请不要养书,更不要弃书。 最后,大家手里如果还有票,也请支持一下我,谢谢! 嗯……觉得我不要脸的,可以打我,但别打脸。 小道在此,拜谢各位。」 第八十七章 两位天才 当—— 只听一声巨响。 许长卿好似背后生眼,以不可置信的速度,将刀挡在身后,恰好拦住偷袭。 可毕竟没来得及凝聚真气,剑罡震入体内,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许长卿死死含住涌上的血液,将那柄仙剑弹飞。 庆平公主“啧”的一声,见偷袭不成,便转身遁入林中,剑阵留下与许长卿缠斗片刻后,也收回去护住。 许长卿当然不肯放过,往林中追去。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数个黑衣人从林中伏击而出,两人持刀杀来,一人在百步之外,拉弓搭箭。 许长卿以刀刃施为,如无常索命,出刀于无形。 大两仪刀! 只见寒芒闪过,两名持刀的八品武夫瞬间倒地。 嗖—— 箭矢飞来,“啪”的一声被许长卿拍飞。 那弓箭手正欲遁走,可哪里跑得过许长卿,刚一转身,便被抓住脑袋,往旁边树木上狠狠一撞。 砰—— 木屑纷飞。 他脑袋埋进了木头之中,只剩身子瘫在外面,不知死活。 许长卿也懒得收拾这些小喽啰,迅速追出去,只见那庆平公主已换了一匹马,驰骋逃走,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如今的许长卿尚且能靠剑意取得些许优势,可他仍在跌境之中,七品已摇摇欲坠,跌入八品是时间问题。 可若仅有八品,再想胜庆平就难上加难了。 庆平公主之所以不与他硬碰硬,而是逃跑拖延,十有八九是看穿了这一点,等他跌境之后,再真正出手,便能必胜。 前几次对杀她看上去吃了些亏,说不好也是故意示弱,诱引许长卿深入追击。 作为皇室子弟,本应是笼中金丝雀,可她的厮杀经验、心机城府,无疑比那青山道人还要强上许多。 现在摆在许长卿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放她离开,就地调息,稳固修为,还能勉强将境界稳在八品。 要么破而后立,追杀到底,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许长卿几乎没有片刻犹豫,选择提刀前行,快步追击。 远处,马背上的庆平察觉到那股气息正朝自己追来,嘴角咧出一抹笑意。 聪明。 这才配当我的对手。 事实上,无论许长卿选择撤退或是就地调息,她都会马上折返,在他最虚弱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如此,他将必死无疑。 拼死追上来,才是唯一的生机。 只是庆平剑阵攻防兼备,最为擅长长距离拉扯拖延,拖到他跌入八品,几乎是必然。 所以,尽管她如今被撵着跑。 可真正深陷死境的人,是许长卿。 两人一追一逃,出了钱山口后,又不知跑了多少里路,直至追到一条河边时,许长卿境界已跌至七品之底,距离八品,愈来愈近。 许长卿脸色如常,看见庆平的马停在了河边,便下意识往对岸看去,可片刻之后,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砰—— 下一刻,河中有八柄仙剑同时飞出。 许长卿早有准备,拔出长刀,轻松应对。 河岸对面,藏在草中的庆平公主见未得手,便撇了撇嘴,收剑远去。 接下来,两人继续白热化的追击战。 先是许长卿在河流下游成功追上庆平,可她丝毫不给许长卿机会,仍是贯彻“拖”字诀,才刚过几招,便留下剑阵独自逃脱。 然后在一处山崖之下,庆平再欲伏击许长卿,却被许长卿提前预知,越过剑阵将她刺伤,以浪费一道珍贵符箓为代价,再次逃脱。 你来我往,两位年轻剑修杀了一天一夜,皆只是互换了些轻伤,始终僵持不下。 第二日黄昏,太阳彻底下山,明月升起时。 许长卿在一片荒野中,汗水淋漓,大口喘息。 他已跌入八品金丹境。 更加明显地感受到自身真气,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流失。 再不追上庆平,他将必死无疑。 许长卿抬起头,远处隐约可见有道红光传来。 越往里走,光便越亮,如血般粘稠,仿佛化作薄雾,又好似是雾在发光。 许长卿心中生疑,可此时他已管不了这么多了,既然庆平进去,他只能往里追去。 于是他扒开草丛和树枝,走入一条羊肠小道,通向一座幽暗的村庄。 雾更浓了。 还有一股阴森的气息,从里传来。 许长卿远远观之,只见那村庄之中,挂满了猩红灯笼,每家每户,都贴有“囍”字,却无半分喜庆,反倒是处处透着诡异。 鬼域! 这里面,必有六品或以上的怨鬼! 许长卿低头看了眼地面。 泥土之中,有新鲜脚印,正是庆平留下的。 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她把许长卿带了进来,那么他们二人想出去便很难了。 所谓鬼域,就好像蜘蛛织网,布在此处守株待兔,一旦有外人进来,没有此方天地的主人允许,出不去。 只有找到破阵之法,或是杀死主人本体,才可离开。 但在鬼域之中,其主人不受外界天道压制,能力大大加强,而且通常不只有一只恶鬼,或许还有妖物藏匿其中。 不过,倒也不全是坏事。 许长卿踏入村庄之中,昏暗猩红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他找了个僻静隐蔽之处,盘腿打坐,调息疗伤。 此方鬼域如此庞大,其主人来头必然不小,无论是许长卿还是庆平,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将其诛杀,自然还是不招惹它是最好的。 这么一来,鬼蜮中心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庆平不可能在这里袭击许长卿。 他便有充足的时间,稳固境界。 此时他的丹田气海,残破得跟李青山那间茅草屋没什么差别,而他缝缝补补,一点点把那些窟窿填上,不让真气继续外漏,另一方面又散出神识,警惕周围。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他气息已稳定了许多,却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睁开眼睛。 巷陌之中,依旧空无一人。 响动似乎是在旁边的房屋里传来的。 于是他站起凑近门板缝隙,往里看了一眼,顿时浑身毛骨悚然。 门缝里面,有一只灰白浑浊的瞳孔,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是个老婆婆。 她的下半张脸,被啃去了一大块,鲜血淋淋。 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正蠕动着,不断啃食她的血肉。 触目惊心! 第八十八章 鬼成亲 这门似乎很久没打开过了,沙哑的开门声回荡在寂静的村庄中,格外刺耳。 那老婆婆从里走了出来,许长卿瞳孔一凝,她那花白的头发,竟也是密密麻麻正在蠕动的白蛆。 七品! 许长卿浑身紧绷,这老婆婆明显只是鬼域中的一只喽啰,却也有七品修为,那此方霸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当即打消了逃跑的打算,挤笑道:“婆婆,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婆婆眼珠子僵硬转动,凝视许长卿许久,明明无口,却能沙哑道: “十……里……村。” 许长卿又问道:“我要在这留住两天,请问哪里可以找到客栈?” 既来之,则安之。 此时许长卿只能先行稳住这只恶鬼,决不能暴露任何离开的想法。 老婆婆又盯着他看了一阵,答非所问:“村里有酒席……所有人……都去了……你……也去。” “原来如此。” 许长卿笑道:“多谢婆婆相告,我这就去。” 说罢,他拱了拱手,便转身走出巷外。 老婆婆并没有追来,而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 许长卿当然不去那什么酒席。 那里十有八九,便是群鬼汇聚之地。 既然庆平也一起进来了,她也必须得找办法出去,自己只需等着便好,无需插手。 可这么想的人,却不止他一个。 在寂静的乡间路上,哪怕是再微弱的脚步声,也格外清晰。 许长卿转过转角处。 长街两端,少年少女,四目相对。 许长卿握了握刀。 “打住!” 庆平脸色一沉,道:“我们在这里打起来,对大家都没好处!” 许长卿冷笑道:“跟你同归于尽,似乎也挺浪漫,不是么?” “呵呵。”庆平嘴角翘起:“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我可不想和你殉情。” “这可是你挑的好地方。”许长卿眯起眼睛,讥讽道:“堂堂大唐公主,连鬼域都看不出来?为何还要往里进。” 庆平摊开手,笑道:“我只会杀人,不会杀妖杀鬼,再说你不也跟进来了吗?能坑你一把也不错。” “既然如今已经这样了,你我不如联手破阵,等出去之后再互相厮杀,如何?” “免了。”许长卿咬牙道:“我再多看你一眼,都恨不得砍你!”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刚刚还要与人家殉情来着,啧啧,男人真是绝情。” 庆平公主微微一笑,也没真打算与他合作,便要往反方向走,可才刚刚转身,便整个人怔在原地,脸色惨白。 许长卿走过转角,听见后面有人接近,皱眉回头道: “我不是说了……” 话未说完,他便看见庆平正一点点退回来,而她面前,是一大群肢体僵硬,神情木讷的村民,正以诡异而整齐的步伐走来。 毫无疑问,他们都不是人。 而且,都在八到七品! 跑! 许长卿第一反应,便是抛下庆平,尽快离开。 可当他把头扭回去时,却发现不知何时,他面前也悄无声息的聚集了一群木讷村民,数量比身后的,还要多上大半! 腹背受敌,很快便将大街两端堵住。 庆平与许长卿,皆已无路可退。 “现在呢?”庆平小声道:“合不合作?” 许长卿一声不吭,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鬼物。 忽然。 两边鬼物几乎同时停住。 许长卿将手中长剑倾倒下来,眼睛微眯。 那群鬼物之中,一个家丁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双手笔直下垂,目光不自然地盯着地面,声音沙哑,断断续续。 “两……位……少爷新婚……来者是客……你们……也来……” 话音落下。 许长卿与庆平对视一眼。 有些鬼域并不一定是鬼物主动布下,而是其怨气过重,聚集而成,多与其生前经历有关。 这种情况下,鬼域通常如同梦境,日夜不断重复上演着其主最为执着的一幕,谁闯入鬼域中,便有可能受邀加入这场“戏”。 而他口中的新婚酒席,大概率便是“戏”的核心之处。 “既然如此,那便叨扰了。” 许长卿硬着头皮,挤出微笑应下。 庆平公主也笑了笑,道:“我也去!” 他们二人,已别无选择。 家丁面无表情,侧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其余鬼物则是朝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道路。 他把两人引到一家高门大宅前,踏入门槛之后,身后那群鬼物便很快散开。 阴风阵阵,带来凉意。 府内十分热闹,张灯结彩,人来人往,话语不断。 许长卿眯起眼睛,那些猩红灯笼里面,装着一个个人头,有的,还在往下滴血。 家丁把他们带到一张桌前。 上面坐着三人,其中一个壮硕汉子,声音洪亮,大大咧咧地分享着自己游历江湖遇到的奇葩事。 他丝毫没有察觉,对面的两人脸色惨白,笑容诡异,正用一种看食物般的眼神盯着他。 庆平与许长卿各自落座。 汉子转头看来,愣了下,随即笑道:“哟,幸会幸会,在下姓王名大,乃青州锦川人,瞧二位气度非凡,怎么会来这种偏僻之地凑热闹?” 庆平抢先一步,笑着回答道:“我们是京城人士,来年便要订婚,回京路过此处,恰好碰见有人成亲,自然要来看看。” 这中年男人极有可能是鬼域之主,她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才如此作答。 “哈哈哈哈!” 汉子没注意到许长卿惊疑的神情,爽朗大笑几声,道:“果真如此,您二位可真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王某祝你们长长久久,早生贵子!” 许长卿僵硬赔笑。 就在这时。 一个中年男人,身穿华服,双目无神,僵硬走来,仿佛人偶,拿着酒壶走到桌前,给他们一人倒上一杯酒。 “几位,这是亲家送来的上等女儿红,酒香醇厚,你们定要尝尝!” 许长卿低头看去,面不改色,心中却一紧。 那酒杯里的,哪是什么美酒,分明就是刚刚才流出来的新鲜人血! 第八十九章 求仁 一时间,气氛无比寂静。 只有王大拿起酒杯,把酒一饮而尽,神情陶醉,道:“好酒!” 那中年男人看着许长卿,僵硬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公子怎么不喝呢?” 许长卿从他身上察觉到一丝杀意,连忙端起酒杯,假装饮酒,实则借助错位,将里面的血液连带蛆虫一并倒在地上。 鬼物视力比活人稍差上一些,那中年男人与他离得较远,没有发现端倪,于是便将目光转向庆平公主,语气冷漠,笑容诡异: “姑娘,该你了。” 许长卿眼中露出幸灾乐祸。 那中年男人就站在庆平身边,她不可能逃酒。 庆平凝视那杯酒许久,咽下一口唾沫,她当然不可能喝,于是便可怜兮兮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许长卿。 许长卿自然是假装没看见。 虽说她不喝酒,便很可能激怒那中年男人,从而导致鬼域大乱,但毕竟她才是第一个惊动恶鬼的人,要遭殃也是她先遭殃。 庆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朱唇微启,正要说话,怎料王大忽然抢过酒杯,笑着递给许长卿,道: “姑娘怕是不喜喝酒,要不公子你喝了吧!” 许长卿双眼顿时瞪大,僵硬笑道:“我也不爱喝……” “不行!” 话未说完,便被中年男人严厉的声音打断,只见他神情骤然冰冷,沉声道:“只有她未喝酒,必须她喝!” “你这人怎么这样!” 王大眉头紧皱,打抱不平道:“没看见人家姑娘不想喝吗?怎可强行灌酒?算了,大喜之日,我不想多说,这杯酒,我替你干了便是!” 说罢,便又将酒一饮而尽。 许长卿看着几条蛆虫顺着鲜血流入他口中,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自替他感到悲伤。 王大放下酒杯,才发现包括中年男人在内,所有家丁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目光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你们看着我干啥?” 但他们其实不是在看王大。 只见宅院走廊处,走进一道倩影,身段修长婀娜,青葱玉手拿着绣球,纤细优雅,在殷红如血的嫁衣衬托下,格外苍白。 新娘虽披着红盖头,可光看其身段,便已知其必是个美人。 绣球绑着大红绸缎,而在绸缎的另一头,是一道庞大臃肿的身影,跟着走进来,身穿新郎服侍,可却长着个猪头,大嘴两侧长着锋利獠牙,犹如钢锉! 许长卿与庆平同时眼神一凝。 此猪不知是妖还是鬼,散发着危险气息,极有可能便是鬼域之主。 但除了他们二人之外,院内其余人等,似乎看不见它的真实模样。 王大摸着下巴,笑道:“这新郎虽然胖了些,但也算是一表人才,这姑娘嫁给他,也不算太冤!” “呵呵”庆平冷笑一声,道:“新娘手腕上的红印,乃长期被铐住双手所致,而且看她方才走路姿势,腿上也有伤,这场婚事怕是不太一般。” 王大眉头微皱,小声道:“姑娘的意思是,这是逼婚?” 庆平笑而不语。 中年男人已坐上主座,家丁站在旁边,大汉一声: “一拜天地!” 话落,肥猪新郎“扑通”跪地,引起震颤。 可那新娘浑身微颤,却依旧站着。 几名家丁见状上前,按着她跪了下去,强行和新郎一起磕头。 “二拜高堂!” 新娘虽不言语,却不断挣扎,甚至能听见嫁衣撕裂声遥遥传来。 “这是什么情况?” 王大脸色微变,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去看。 “别乱动。”许长卿低声警告道:“这不是你能管的!” 庆平嘴角浮出一丝笑意,阴恻恻地道: “看来必是逼婚无疑了,这可怜的新娘,此生怕是都要悔在这一家手上,若是有人能帮帮她该有多好?” 闻言,王大眼角抽了抽,手缓缓伸向背后大刀。 “夫妻对拜!” 新娘被粗暴地按在地上,与新郎相对叩拜,挣扎得愈发厉害,只是好像无论她如何动弹,那顶盖头都能稳稳当当地盖在头上,只掀起一个小角,露出雪白如玉的下巴。 庆平暗自摸出一张符纸,催动真气,符纸化为一缕白光,悄无声息地飞入王大体内。 瞬间,王大只觉得气血上涌,心中冒出一股冲动。 “别!” 许长卿意识过来时,已经太晚了。 锵—— 王大拔出大刀便冲了上去,指着新郎等人,大声呵斥: “没看见她不愿意吗?快放开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们这和强抢民女有何区别!” 话音落下,顷刻万籁俱寂。 院内所有家丁村民,“唰”的一声看了过来,空洞的目光之中,藏有贪婪渴望,一缕缕黑气散出,怨气滔天。 王大揉揉眼睛,满脸不敢置信,那些家丁村民的脸瞬间变得腐烂不堪,爬满蛆虫,而最夸张的则是新郎,竟从人变为一头肥猪,站立起来比他还高大几分。 这大院之中,除去他们三人之外,竟全是死人,齐齐张牙舞爪,嚎叫着朝王大涌去。 “娘嘞!” 王大吓得大叫一声,慌忙举刀斩鬼,可双拳不敌四手,很快便落入下风。 许长卿齿缝间挤出低沉:“他好心帮你挡酒,为何你还要害他!” 庆平摊了摊手,无所谓地道:“又不是我让他喝的,与我何干?再说他不过是个卑贱武夫,能为本宫而死,应当自豪才是。” “畜生。” 许长卿口中吐出二字,提刀往王大那边奔去。 “蠢货。” 庆平冷笑一声,趁乱飞身跃上屋顶,发动神识,散布在整座大院之中。 很快,便察觉到一丝异动,在东边某间小房间里传来。 维持鬼域的大阵,应该就在那里。 只要将其破坏,鬼域便将消散,她也能出去了。 她将目光落在许长卿的身上,冷笑更甚。 既然这泥腿子急着寻死,何不满足他,等那些鬼物把他啃得只剩白骨,再破阵出去也不迟! 那只肥猪新郎,最少都是七品巅峰,甚至六品,再加上其他鬼物,凭他如今八品的修为,便是再给他十条命,都很难活着出去。 “武夫就是武夫……鲁莽粗鄙!” 她轻声嘀咕着,便不再看那必死的两人,往东边飞去。 她并未注意到,许长卿悄悄将一个酒葫芦挂在了腰间。 寒芒闪过,两只野鬼被一刀斩杀,化为黑烟,吸入酒壶之中。 许长卿感受着愈发沉重的煞气壶,嘴角翘起一丝笑意。 在他眼里,这满院子的鬼物忽然变得可爱了许多。 第九十章 斩鬼 王大边打边退,已快要招架不住群鬼的攻势,想到自己今生一事无成,临死之前,至少能掩护那对佳人逃离,心中不由得满是悲壮,豪迈大喊一声,便欲慷慨赴死。 却在此时,他眼角余光看见那少年正在外围,提刀杀来,面对群鬼丝毫不惧,眼神炙热,熠熠生辉。 “你咋在这!快跑啊!” 鬼域乃怨气聚集而成,其中恶鬼,自然是煞气滔天,任谁见了,都得避之不及。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许长卿一人,面对越多鬼物,便越是兴奋。 其实他刚进来时,便在考量,若是单凭调息疗伤,他要完全修复丹田,怕是得花上三天三夜的时间,到时黄花菜都凉了,庆平公主早便逃之夭夭。 而上次与青山道人一战时,他发现煞气壶不仅能滋养体魄,甚至还有疗伤治愈之效,虽然微弱,但若集齐大量煞气,一次性治愈丹田损伤,并不是没有可能。 也就是说。 这满地的恶鬼,已经不是鬼了。 他们是灵丹妙药! 许长卿犹如沙场一单骑,孤身冲阵,杀入重重包围之中,手中长刀挥舞自如,寒芒似月,所过之处,恶鬼诛灭,一派清明。 这些鬼物虽然修为不低,但也只是沾了鬼域之主的光,空有七八品的杀力,可灵智未开,便只是强些的行尸走肉罢了。 即便是被许长卿杀入阵中,也只有临近的几只发觉他的存在,扑咬而来,被许长卿一刀抵住喉咙,轻松斩灭。 与此同时,王大身靠墙壁,以防腹背受敌,可不断挥刀之间,却没注意到身后墙壁,已出现一条条裂缝。 轰隆! 只听一声巨响。 墙壁忽然倒塌,数只恶鬼从墙后涌出,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同时扑向王大。 顷刻间,鲜血飞溅,王大瞳孔皱缩,惨叫一声,几只恶鬼咬在他身上各处,剧烈疼痛让他几乎晕过去,身前恶鬼趁虚而入,更加凶猛地扑了上来。 王大万念俱灰,正欲闭眼等死之际,一柄长刀凭空飞来,如同针线,穿透他身后恶鬼,化为黑烟。 挣脱束缚的王大陡然浑身轻松,再次燃起斗志,咬紧牙关,抬刀格挡,抵住几只冲上来的恶鬼。 而在它们身后,少年伸手一抓,反握飞回的长刀,罡气显形,如有虎啸龙吟。 大两仪刀! 两侧石柱,轰然被斩断,那几只恶鬼先是一僵,随后同时化作黑烟。 王大愣了愣,面无表情的许长卿一脚踹在他肚皮上,将他给踹进屋中,自己也飞身闪入,前脚刚进去,便只听“轰隆”一声,房屋顿时碎裂,化作废墟。 掉下的屋檐将门口拦住,反倒给他们争取了片刻喘息之机。 许长卿捂着流血的肩膀,大口喘气,发丝凌乱。 他方才强行提气,透支了体力,才能杀得如此之快,如今一气已尽,后劲儿上来了,才感到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公子,你回来做什么!”王大瞪着眼看他,大声道:“你快走,我身负重伤,为你拖不了多久了!” 许长卿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道:“我跑不掉了。” “那你婆娘呢?”王大问道。 许长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改口道:“大难临头各自飞,方才他把我推入恶鬼堆中,自己逃跑了。” “竟还有这等事?”王大打抱不平,咬牙道:“我就看这臭娘们儿不是什么好人!少侠,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定要看开才是!” 许长卿眯起眼睛,这汉子心真大,死到临头了,关注点竟也在这上。 于是,他笑了笑,道: “是啊,但这笔账我还得和她好好算,所以我们都别死在此处才是!” 说罢,他取下煞气壶,豪饮一口。 方才斩杀的四十余只恶鬼煞气,连带清水镇外那两名邪修的煞气,一同灌入喉中。 如有源泉,游走全身,内外关节顷刻通达。 丹田气海,更为稳固了几分。 与此同时。 恶鬼绕开大门,破窗而入,张牙舞爪冲来。 许长卿嘴角微微翘起,一刀刺入其中一只的喉咙,随即长刀一横,剑罡迸射而出,周围几只恶鬼被顷刻斩灭。 他回过头,对王大道:“你躲在后面便好。” “不必顾虑我!”王大硬撑着站起,咬牙道:“我是八品武夫,我也可以帮忙杀鬼!” “你误会了,其实,我不是担心你。” 许长卿笑了笑,道:“相反,我是在担心这些鬼,被你杀得太多了。” …… …… 夜色下,黑暗浓稠如墨。 庆平往大阵的方向寻去,虽恶鬼都已被许长卿引走,可仍旧不得不小心翼翼。 诡异的是,村中各处皆张灯结彩,方才摆席处更是红光如血雾。 可走到这大院深处,却格外漆黑单调,四周建筑挂满蛛丝,灰尘遍布,墙漆瓦片十分陈旧。 庆平时刻不敢放松警惕,所幸并无意外发生。 她在一间大屋前停下,破败的窗户里,有红光外溢。 推门进去,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空空如也,唯有一道血红法阵刻印在地板之上,光芒刺目,诡异瘆人。 庆平面无表情,绕着法阵走了一圈,随后站在正中,盘腿坐下,闭紧双目。 刹那间,一道道暗红烟气,从法阵下缓缓升起,萦绕在庆平身侧。 轰轰! 整座房屋都在微微震颤。 庆平睁开眼,扭头看去,只见那堵墙壁竟是暗门,正缓缓朝两边打开,显露出一条幽暗通道。 她犹豫片刻,站起身子,走了下去。 那些暗红烟气,竟追随着她一同前往,钻入她的剑匣。 而藏在匣中的那本古籍,竟如同活物,忽然抽动,试图翻开般掀起一个小角,露出一道朱砂描画而成的符文。 与血红大阵一般无二。 …… …… 此时,前院中。 那少年横刀在前,已斩鬼上百! 第九十一章 鬼打墙 恶鬼滔滔不绝。 感受着煞气壶沉甸甸的重量,许长卿简直巴不得一天都泡在这里杀鬼。 只可惜。 一番车轮战下来,许长卿的体力已快到极限,虽然喝上一口煞气,便又能恢复些许力气,但那只猪妖仍未出手,许长卿必须留有余力。 “少侠,这里!” 趁着恶鬼涌来的空隙,王大朝他招招手,大声喊道。 刚才许长卿杀鬼的时候,他也没有闲着,一直在捣鼓那团废墟,如今仅差临门一脚,便能破开。 许长卿看他一眼,再回头看看那些涌上来的恶鬼,仍有些许留恋,但片刻后,还是冲到王大身边,一脚踹在废墟上。 废墟轰然破开,两人从里挤出去,重新回到大院之中。 猪妖与那新娘,仍在原地,没有动弹。 “我们得去救她!”王大咬牙道:“那个新娘,她需要我们的帮助!” “不可能。” 许长卿斩钉截铁地道:“那只猪妖之所以寸步不离,恐怕便是护在她左右,现在的我们,未必是它对手,救人之事,来日再说。” 听到这话,王大虽仍觉得不妥,但只好顺从,与许长卿朝院外飞奔出去。 路上,仍有三两恶鬼,皆被一刀枭首。 出乎意料的顺畅,二人很快便离了大路,闯进一条小巷之中。 王大探出脑袋查看,发现那些恶鬼并没有跟来,才长长松了口气,回头朝许长卿竖起大拇指: “公子,你是这个!” 许长卿苦笑一声,举起煞气壶,一口口往里闷。 状态这才稍微好上了些。 王大凑到许长卿旁边,皱眉问道:“公子,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我先前遇见的鬼物,大多都是生前遇上了啥冤屈事,死后才能化形为厉鬼,若是这村子里的人因为啥天灾人祸死绝了,倒是有可能化为数量如此众多的厉鬼,可问题是我看刚才那群鬼里面,似乎有不少江湖子弟,瞧着不像是村里人,这是何故?” 许长卿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沉声道:“若是外人路过此处,被鬼物残杀之后化作厉鬼,倒是解释得过去,但令我疑惑的是,为何这些恶鬼都是八品或七品,没有哪怕一只九品。” “还有,即便是厉鬼,应该也有保留些许灵智,可刚才那些,却都如行尸走肉……” 也是正因如此,他才能斩杀那么多只。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王大问道。 许长卿犹豫片刻,回答道:“那只猪头鬼物至少有六品,虽然我打得过他,但……”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如果他在那只猪妖身上花费太多力气,庆平黄雀在后,将十分危险。 但问题是,不杀猪妖,不破大阵,他们便出不去这十里村,而庆平和他都知道对方不会出手,也都不愿意率先出手,局面便又僵住了。 这样下去,对许长卿肯定是不利的。 庆平身为公主,定有高手正从京城赶来,拖得越久,许长卿便越难杀她。 甚至如果他是庆平,此时一定会守在大阵边上,阻止许长卿破阵拖延时间。 她十有八九也会这么做,而且恐怕已经找到大阵了。 这下麻烦了…… 许长卿眉头紧锁,思来想去,似乎也只能主动出手。 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恢复气力,并且确认那猪头鬼物是不是鬼域之主。 万一花费那么大力气却杀错了鬼,就更麻烦了。 想通之后,许长卿便道:“我们先找个地方,我要调息。” 王大点了点头,跟在他屁股后面。 二人走在巷道之中,路上灯笼越发稀少,前方犹如血盆大口。 黑暗之中,是无尽的深渊。 王大像有蚂蚁在身上爬,每走几步,都要伸手挠一下,浑身瘙痒,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得烦躁。 许长卿停下脚步,看他一眼,沉声道:“你还好吗?” 他的目光,停在王大的手臂上。 上面长满了暗红色的斑块。 “没事!”王大爽朗一笑,道:“不知道为啥,今天身上老痒痒的,还长了些斑块,应该不是大事!” 许长卿眯起眼睛,深深地看他一眼,沉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一直在绕圈子?” “有……吗?” 王大环顾四周,道:“我倒是没感觉。” 他们仍在小巷子里,右边是住房,左边则是个祠堂,神像之前摆放红烛,光芒幽幽,猩红浓稠,只照见附近三尺,倒更显得阴森诡异。 王大咽下唾沫,退后道:“这祠堂可真邪门儿!” 许长卿收回目光,继续前行,又走了约莫一刻钟。 果然,他们又回到了这条小巷,熟悉的祠堂。 这次许长卿没有停留。 王大挠着脖子往里看了一眼,轻声念叨:“这祠堂可真邪门儿!” 说罢,他加快速度,猛然抬头,却发现许长卿忽然站定了,险些便要撞上去。 “咋不走了?” 王大皱眉道。 许长卿回过头来,面无表情,重复刚才的问题:“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一直在绕圈子?” “啥?”王大满脸茫然,环顾四周:“没啊!” 许长卿长长叹息一声,低着头道:“我刚开始就察觉到了,我们在鬼打墙里,可当我散出神识,却没发现周围有鬼物的痕迹。” 王大挠了挠头,疑惑道:“那是啥原因?不怕公子见笑,我就是个武夫,啥也不懂,只会砍人。” 许长卿抬眼深深地看着他,道:“我们已经是第七次路过这个祠堂了。” “而你,连续说了七遍同样的话。” 「晚点还有一章」 第九十二章 我是剑仙 “公子……” 王大瞪大双眼,神情茫然,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微颤地道:“你……你在说什么啊?” 许长卿语气冷淡,道:“鬼打墙乃厉鬼怨力所致,通常用以杀人,但也存在一个情况,那就是刚刚化形的厉鬼,无法控制自身怨力,甚至会把自己也关进鬼打墙中。” “你身上没有鬼气,所以我便一直以为你是活人,可我现在仔细瞧瞧,发现你身上不仅没有鬼气……” “也没有人气。” 王大瞳孔皱缩,退后一步,手放在身后的大刀之上,咬牙切齿:“你说什么鬼话!我活生生的在这,怎么可能没有人气!” 许长卿面无表情,平静地道:“低头看看吧,你身上的那些,是尸斑。” 闻言,王大抬起手臂,左看右看,神情大变,不敢置信地道: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我身上怎么会有尸斑?我明明是活生生的,我若是鬼,刚才怎么会帮你一起杀鬼?我是人……我绝对是人!” 许长卿看着他,神情之中,尽是怜悯,片刻后目光转向祠堂之内,动身走了进去。 “你去哪?”王大连忙跟上,跨入门槛,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怒意,咬紧牙关,上前几步拉住许长卿的肩膀。 “给我站住!” 他吼出怒火。 然而,却呆立在了原地,痴痴地看着前方,神情充满茫然与恐惧。 只见红之柱下,满地血迹。 有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汉子,正靠在上面,双目紧闭,早已断气。 王大不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与他这般相像的人。 甚至他的脖子上,也长着个暗红色斑块,与王大脖子上的完全一致。 泪水,从汉子眼角滑落。 他握紧许长卿的肩膀,就像抓着最后的稻草,满脸挣扎痛苦:“公子……这……这是什么情况!是不是有人要害我?你这么厉害……能不能救救我……我母亲还在家中等我回去……我……我不想真的死了啊!” 许长卿一点点回头,看见满身正冒着黑气的王大,嘴巴张开许久,才道: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入村的?” 王大激动道:“我昨日路过此处,看到有人家,便想在此留宿,他们说有人成亲,我便去凑热闹……” 说到这,他似是意识到什么,瞳孔剧颤,颤声道:“是啊……昨日我就吃了婚席,为何今日又吃了一遍……” “我……我想起来了……” 王大捂着脑袋,神情崩溃,黑气更加剧烈地冒出,痛苦喊道: “他们骗我喝的那种酒里有虫子……跑进我的身体之后,吃掉了我的胃,然后是肠子、心、肝、脾、肺、肾!” “我死了……我死得好惨……啊啊啊啊啊……” 许长卿拔出长刀,罡气凛冽。 “我娘……我还没有回去见我娘……我明明写了信告诉她……等明年夏天……我成了斩妖使……便要带她去京城住了……” 他撕心裂肺地喊声,极为凄厉刺耳,可提到娘亲时,他身上的黑气竟弱了许多,隐隐之间,有消退之意。 许长卿眯起双眼,收住剑罡,皱眉道:“你娘在哪里?她今年贵庚?” 王大缓缓抬头。 果然,提起娘亲,他眼神中重新恢复了那抹光芒。 “她已是花甲之年,住在青州锦川王家村。” “我还有个妹妹,她被县令强行纳为小妾,我没办法救她出来,又不敢一刀杀了县令,所以才出门游历,如果能考入斩妖司,便可以回去抓了那个狗官,救回我的妹妹了……” “可是……可是……呜呜呜呜……” 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捂着脸,泣不成声。 许长卿看着他浑身鬼气渐渐减弱,直至彻底消失,微微皱起眉头。 他并没有化为厉鬼。 现在的他,只是一缕魂魄。 所以才没有鬼气,也没有人气。 一瞬间。 许长卿似乎想通了什么。 他一把抓住王大的手,道:“方才是有煞气才侵蚀你的神智,或许便与这鬼域的秘密有关,你好好回忆一下,刚刚想起昨日时,可有看见什么,或是感觉到什么?” 闻言,王大抬起头,沉思片刻,点头道:“我感觉……我变得健忘了很多……就好像有人在把我的记忆吸走。” “原来如此……” 许长卿恍然大悟。 从头到尾,这鬼域之中真正的厉鬼都只有一只。 而包括王大在内,还有他所斩杀的那些村民、过客,全部都是被那只厉鬼残杀之后,再用某种手段一点点吸干精魄之后,以剩余残魂培育而成的傀儡! 所以,它们才没有丝毫灵智。 要做到此事,此那只厉鬼,必然拥有极强的鬼气。 而那只猪头鬼物,虽然鬼气比其他厉鬼要更强一些,可却远远不足。 也就是说,鬼域之主,应该不是它。 许长卿捏着下巴,眼睛眯起。 是新娘! 她和王大一样,身上没有丝毫鬼气。 可她显然不是刚死之人,在这鬼域之中已待过很长时日,怎么可能还未化为傀儡? 只有一种可能:她就是鬼域之主。 想通之后,许长卿没再犹豫,提刀出门。 王大也跟了出来。 “少……少侠,你去干嘛?” 许长卿脚步停住,道:“我去杀了鬼域之主,如果够快,应该能来得及。” “若你精魄被吞噬殆尽,便不能转世投胎了。” 王大听了,嘴巴微张,连忙跑到许长卿身边。 “我跟你一块去!” 许长卿眯起眼睛,道:“她是鬼域之主,随手便可打散你的魂魄,你去了,无用。” “我不在乎我有没有来生!” 王大满脸悲痛,几乎用哀求的语气道:“我只想帮帮你的忙,作为交换,你也帮帮我。” “公子您气度非凡,必有身世,我家那县令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您若亲自到王家村,救回我的妹妹只是三两句话的事,我……我知道自己的请求很不要脸……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许长卿面无表情,转身继续前行,道:“抱歉啊,你认错了,我只是个赘婿而已,并没有任何身世靠山。” 闻言,王大眼神顿时黯然,低头苦笑。 然而许长卿却还有后半句话未说完: “不过呢,我之后的确要去一趟青州。” “而且,我还正巧是你口中的,大唐斩妖使。” 王大猛然抬头,鼓起双眼。 恰好少年停住脚步,他面对着分岔路口,手掐剑诀,深深吸入一口气。 下一刻,许长卿呵声如天人言语,响彻天地。 “剑来!” 黑夜之中,不知从何处亮起一抹青光,犹如流星,划破夜空,直直飞入许长卿手中。 “对了。” 许长卿侧着脸,笑道:“我还是个剑仙!” 说完。 他朝面前的空气,递出一剑。 第九十三章 开山 青色剑光一闪而过。 随后风平浪静。 直到有清脆响声传来,许长卿面前的空间,竟出现一道道裂缝。 哐当! 空间如冰面碎裂,显露出此处的本来面目。 他们所站的位置,竟已在十里村外,荒郊野岭里的一片乱葬岗! 王大痴痴看着少年背影,喃喃道:“我嘞个乖乖……让我碰见真剑仙嘞!” 两人朝十里村飞奔而去。 此时村中,大小街道,都有鬼物正四处游荡,似是在搜寻着谁的踪迹。 见到许长卿出现,纷纷扑来。 “剑去!” 许长卿轻声念道,随后醉仙剑犹如飞针穿梭在群鬼之间,所过之处,鬼物瞬间魂飞魄散,化为黑烟。 有仙剑在前开路,他们没过多久便又回到了那间大宅子,远远看去,只见一道踉跄身影,出现在大门之前。 那人脸被砍去一半,伤口仍淌着暗红色的血液,虽然面目全非,但隐约还能认出,此人正是酒席上那个中年男人。 他死死地瞪着许长卿,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将许长卿生吞活剥。 “你……你明明没有喝酒……为什么要骗我!” 他仅剩的那只眼球无比突出,血丝遍布,却又有泪水流下,一时又哭又怒,表情变化极快: “害得我好惨……呜呜呜……我被砍去了一半的脑袋……都怪你……我要杀了你……你给我去死!” 一声怒吼,他以怪异的姿势冲来。 许长卿神情自若,抬刀迎敌,不料王大竟从他身后冲出,一刀砍在那中年男人脑袋上,嘶声骂道: “是你骗我喝了酒……是你!你杀了我,我也要杀了你!” 大刀砍入男人脑袋,血浆溅射,可他却仍然瞪大着眼,嘴角翘起狞笑: “哈哈哈哈……你活该……谁让你心肠好想救我家儿媳……你该死!” “好人……就活该被欺负!” 他大声叫唤着,一拳砸在王大胸口,把他砸飞出去。 可那王大即便是死了,魂魄也不是吃素的,被猛锤一下,竟也无伤大雅,片刻后便站起,与那中年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许长卿没有犹豫,冲入宅中,踏入长廊。 灯笼猩红,廊道漆黑。 一道臃肿的身影,手执大斧,等在长廊尽头,影子在红光之下,拉得极长。 看到它之后。 许长卿先是脚步一停,片刻后迈开步子,逐渐加快。 大两仪刀! 刀斧猛然相撞。 砰! 两道强大罡气,以他们为中心扩散,顷刻间将廊道震为废墟。 许长卿眼睛微眯,这猪头鬼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强! 猪头双眼泛红,如露凶光,粗壮的双臂猛然发力。 许长卿弹飞至半空之中,往地下一看,却见自己将要落地的那片院子人头攒动,竟全是张牙舞爪的恶鬼,如同等待食物一般看着许长卿。 砰! 许长卿落地的瞬间,群鬼如鱼儿抢食,一拥而上。 少年依旧不乱,手握醉仙剑,剑意攀升。 三十年前,剑冢多的是过目不忘的天才,许长卿的悟性在他们之中不入前五,可放眼天下,则至少是前十。 所以,难一点的剑术,他是真的学不会。 但剑山的那些三脚猫剑术,他也真的一看就懂。 许长卿呼出一口气。 天地仿佛凝滞。 黄钰淮人生中最后的一剑,此时在他脑海里重演数遍。 那剑,名为开山。 小院之内,忽然剑罡暴走,气机紊乱,那些靠近的鬼物卷入剑气之中,大多无法承受,魂飞魄散。 许长卿手握醉仙剑,不断颤鸣。 若此时那黄钰淮在这院中,看见许长卿的这一剑,恐怕会立马道心不稳,甚至就此崩溃。 相同境界,相同剑法,天下无人能胜剑十一。 三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后,亦是如此。 许长卿才刚入八品,便已是同境无敌。 他朝那道长廊,挥出一剑。 月牙形状的剑气,在地面划出一道深邃沟壑,院墙顷刻间被一分为二。 那猪妖却并未停下,提斧而来,硬生生朝那剑气撞去。 轰—— 整个廊道被瞬间掀飞,大块木头簌簌落下,散入院中。 那猪妖被剑气击退,撞碎不知多少道院墙,竟被带着从大宅的东边撞到了西边,浑身猪皮出现道道血痕,最终砰然撞入一座院子之内,房屋倒塌,将他掩埋在地下。 许长卿不断喘着气,拄剑而立,浑身上下如被掏空,无力支撑,险些便要摔倒在地。 幸好醉仙剑有灵性,将他托稳扶起。 所谓仙剑,自然是给剑仙用的,虽然威力巨大,但消耗也极其巨大。 许长卿目前的修为,本就出不了几剑,再加上这两日体内真气不断泄露,更是雪上加霜。 “我没事。” 许长卿轻声说道,飞身跃上屋檐,四处张望,寻找那新娘的身影,却忽然愣住。 只见那道红衣,竟就站在大院正中,红盖头之下,似有一双冰冷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他看。 许长卿双眼微眯,身形瞬间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那大院之上的半空中,手中长刀倒映月光。 剑一,斩仙! 只见一抹银光落刃。 长刀精确命中新娘白皙的咽喉。 她身子一僵,双手笔直垂下,头微微抬高,轻轻颤了颤,一道道黑烟从她身上升起,犹如浓雾。 怎会如此简单? 许长卿眉头紧皱,看着新娘身影逐渐消散,可这片鬼域,却丝毫没有消失的迹象。 下一刻。 咚—— 沉重的院门,竟忽然自动关闭。 许长卿没有回头,而是往前看去,那片黑暗之中,有道可怕的气息,越来越近。 佝偻的身影,一点点从黑暗中走出。 那是个没有下半张脸的老婆婆。 猩红灯笼之下,那密密麻麻的蛆虫,如满头白发被风吹动。 “年轻人……” 她明明没有嘴巴,却能说出话来,声音沙哑: “你是剑修,还挺厉害,师从何人?” 许长卿笑了笑,道:“我的师傅早就死了。” “是么?” 老婆婆似是笑了笑,缓缓抬起手。 一道恐怖的压迫力,从她身上爆发出来。 忽然有只蛆虫,从那干枯手臂上血淋淋的伤口里钻出,掉落地面,紧接着是两只、三只,越来越多,直到如泉般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四周院墙,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密密麻麻的蛆虫从另一边快速爬出,铺天盖地而来,将少年围在正中。 老婆婆冷笑着道:“既然没有山门。” “那我杀你,便没有任何顾虑了。” 许长卿瞳孔骤然缩小如针,想都没想,立马转身逃跑。 这个老太婆,才是真正的鬼域之主。 而且,她是三品! 第九十四章 虫鬼 怎么可能! 许长卿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小鬼域之中,怎会有三品大妖。 可那股压迫感,不会有错。 所以许长卿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一跳跳高,踩在醉仙剑上,御剑逃脱。 与此同时,老婆婆五指一抓。 虫群忽然拔高而起,竟形成一只大手,朝许长卿抓去。 许长卿御剑避开,往远处遁去,可当他看清面前景象时,却傻眼了。 他的脚下,不再有十里村,不再有远山或是荒郊,而是遍布千里,犹如汪洋大海般的虫群! 很快,就连方才他所站的大院,都已完全被虫子吞噬,那干瘦的老人立在正中,目光冰冷,充满杀意。 她双手相对,放在胸前,紧接着便是一合。 许长卿脚下,虫群化作两只大手,同时拍向少年。 “不必再跑了。” 老太婆声音冰冷,笑道:“我是此方鬼域之主,只要待在此地,我与神明便无异,我想你死,是弹指之间。” 轰—— 两只巴掌猛然一拍,蛆虫漫天散落。 许长卿勉强躲过,手掐剑诀,加快速度,往更远处遁去。 可虫群如海,他已飞出不知多远,却仍看不见边际,唯有远远瞧见一道佝偻身影,站在前方百丈之外,笑脸相迎。 “年纪轻轻便可御剑,的确是厉害,只是可惜此时撞见了我,否则若是再过几年,定能成才,你也莫怪我,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只是为了我的女儿而已。” 沙哑的声音,自天地传来。 许长卿抬头看去,只见那一片黑云之下,竟有十几只蛆虫大手,朝他抓来,顿时汗毛直立,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都已不可能避开那遮天蔽日的大手。 避不开,就干脆不避了! 许长卿一咬牙,手执长刀,竟直接冲过几只大手,飞跃虫群之海,犹如一道闪电,从天而降。 “剑二,不奈何!” 剑意在顷刻间攀登至顶峰。 那老太婆瞪大双眼,面露惊惧,可已来不及躲避。 嗤啦—— 转瞬间,老人被一刀封喉。 许长卿脸颊狠狠一抽,眼中世界,迅速发生变化。 那些虫群,如同瞬间静止,全部停止了动弹,然后一只接一只化作黑烟,消失不见。 老太婆的压迫感,也迅速减弱下来,回到初次见面时的七品巅峰。 “好家伙。” 许长卿嘴角翘起,冷笑道:“我还真险些被你骗了。” “刚才的一切,只是你创造出的幻觉,其实你根本不是三品,甚至,还不如那只猪头鬼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天空,眉头皱起。 这片鬼域,已裂出一道道裂痕,即将破碎。 “可是……你似乎真的是鬼域之主,为何?” 说罢,他把刀从老太婆喉中拔出。 她还没这么快死。 可却已经没有威胁了。 她仿佛失去力气,“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一团黑气涌出,笼罩在她身上,却如跗骨之蛆,不断吞噬她的灵魂。 老婆婆抱着脑袋,惨叫声凄厉刺耳。 许长卿拿出煞气壶,打开瓶盖。 顷刻间,老婆婆浑身黑气化作浓烟,吸入煞气壶之中。 那些密密麻麻的蛆虫,也如大雨般,从她身上各处脱落。 老婆婆逐渐变得干净,整洁,只是那下半张脸,却始终没有再长出来。 许长卿眉头微皱,没想到她怨气竟如此庞大,并且魂魄没有随怨气消散,而是变得愈发纯净。 渐渐的。 老婆婆身上黑气被尽数吸干,抬起头来,原本浑浊空洞的双眼,变得清澈许多,看着许长卿,老泪纵横。 砰——砰——砰—— 她给叩首谢道:“多谢少侠超度之恩……我一生积德行善,未曾想过会遭遇横祸,更未想到死后竟化作厉鬼,若非少侠,我还不知要在此处残害多少人命!” 许长卿收起煞气壶,皱眉道:“这片鬼域,究竟如何形成,你又是怎么变成厉鬼了?” 老婆婆跪在地上,苦笑道:“十里村在大山深处,原本是个宁静的小村庄,约莫是二十年前,他们朱家出了个山上修士,于是便成了村里的高门大户,仗势欺人,欺压穷人的事没少做。” 所谓朱家,自然便是他们深处的这座大宅之主了。 老婆婆顿了顿,才接着道:“那位山上修士,是他们家大公子,还有个二公子却是天生痴呆,生得极为丑陋,肥胖如猪,日日吃喝,不明事理,却独好淫乐。” “他见我家蕊儿生得漂亮,便带人上门提亲,可蕊儿已与心上人约定,待他考取功名,便回来娶她,哪里肯嫁,于是我便替她回绝了。” “没想到,朱家人竟将蕊儿直接绑了去,挑了个良辰吉日,强行要蕊儿嫁给他们二公子。” 说到这时,老婆婆声音愈发哽咽,既愤怒又委屈,但更多的,却还是悲伤。 “他们家大业大,又有山上神仙,村里人都怕他,所以没有丝毫遮掩,大摆宴席,广邀全村五百户,可我如何能看着女儿落入狼口,于是成婚当日,我提着菜刀,想着拼了我这条老命,都得把女儿救回来。” “可我才刚出家门,便被几个朱家人堵住,围殴至死,而我女儿也……悬梁自尽了!” “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 许长卿沉默地听完这些,无奈地叹出一口气,道:“所以你死之后,怨气过重,便化为了厉鬼?” 老婆婆抬起头,道:“最初我虽是厉鬼,却无大法力,只会施些幻术,甚至连报仇都做不到,后来有个道士找上了我,说可帮我布下聚阴大阵报仇,并且吞噬三千魂魄之后,便可复活蕊儿。” “后来的事……我便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那聚阴大阵,依旧在这村中,这片鬼域,都依靠着它支撑着。” 第九十五章 事在人为 许长卿陷入沉思。 这座鬼域,可吸取人类精魄,再将魂魄改造为傀儡恶鬼。 可那猪妖是六品,连其余傀儡恶鬼,也至少是八品,甚至有七品巅峰存在。 身为鬼域之主,又吸食了那么多精魄,这老婆婆怎么可能如此弱小,仍是七品巅峰,甚至只会幻术,真打起来,她说不定连王大都打不过。 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老婆婆虽是鬼域之主,但恐怕只为鬼域供应怨气,而真正运行整片鬼域的,或许正是那个聚阴大阵。 吸食魂魄的,也是那聚阴大阵。 它利用傀儡恶鬼,诱引误入村庄之人前往酒席,再喝下那种毒酒,杀人囚魂,吸食精魄,将其化作傀儡恶鬼,如此循环,便可不断收集恶鬼与精魄。 而即便是鬼域破损,大阵一日不除,依旧会残害路过之人。 许长卿问道:“你知道如何发动或是破坏大阵吗?” 马婆婆摇摇头,道:“那位道人离开前,没教过我关于大阵的事,并且只要我靠近那边,便会感受一股剧痛,无法再前进半步。” 许长卿心有定论,那所谓的道人,必是想圈养恶鬼,等他日聚得大量阴气后,再来取走。 手段阴毒,令人发指! 老婆婆仍跪在地上,哀求道:“我罪孽深重,是死有应得,可我的女儿是无辜的,我把她的魂魄留在鬼域之中,一点点拼凑出她的残魂,如今只需把她带出鬼域,便可转世投胎了。” “少侠……我求求您,带我的女儿一起出去吧!” 一袭红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许长卿身后,款款而来,红盖头之下,流出两行清泪。 昨日成亲的新娘,以及刚才许长卿一刀斩灭的新娘,都只是老婆婆制造出的幻象。 而她真正的魂魄,不仅没有丝毫怨念,反而隐隐已有天地精气散发,无论怎么看,都更像山水精灵,而不像阴魂厉鬼。 明明是自尽而死,魂魄却如此纯净,确实罕见。 若非生前心地善良,多行善事,积下了不小的功德,她不可能到此地步,若出去之后不想投胎,也可寻个风水宝地好好修行,未来被敕封为一方山水之神也说不定。 许长卿喜欢好人,所以这个忙他要帮。 见到少年点头,老婆婆眼角露出笑意,抓住女儿的手,泪流满面。 多年以来,她始终在尝试破坏鬼域,可终究未能成功,直到如今她虽已快要魂飞魄散,可只要女儿能转世投胎,那便足够了。 这世道,凡人命如草芥。 这对母女虽逃不过杀孽,可说到底,也只是砧板上的可怜人罢了。 与此同时,王大提着刀出现在院门之外,看见许长卿,才匆匆忙忙跑进来,边跑边喊道: “少侠!我按你吩咐做了,斩杀那只恶鬼之后,就在这宅子里绕了一圈,没看见你婆娘!” 许长卿微微皱眉,又问老婆婆道:“比我先进来的那个女子剑修,她现在在何处?” 老婆婆沉思片刻,回答道:“我虽能感知鬼域中发生的事,可不知为何,自从酒席一战之后,我便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了。” “而且……少侠……我隐约觉得大阵现在怪怪的……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吸取它的力量!” 许长卿眉头微皱,心中涌起一道不祥的预感,沉声道:“聚阴大阵在哪里?” 老婆婆转过身,伸手往北边指了指,可张嘴刚要说话,瞳孔却骤然缩小如针,满脸惊惧。 “公……公子……我这是怎么了啊!” 王大浑身忽然剧颤,却不是在发抖,而他的魂魄,在如虚影晃动。 “啊……啊啊……” 新娘抱着脑袋,发出模糊沙哑的惨叫声。 轰轰…… 两声巨大的闷响传来,地面忽然发生震动,鬼域裂缝迅速扩大,仍是黑夜的天空如同破出一个大洞,外界阳光照入。 “是大阵。”许长卿神情凝重,道:“庆平把大阵破坏了?” 老婆婆却回头看她,脸色惨白,僵硬摇头: “是有人……发动了大阵!” 许长卿双眼瞪大。 老婆婆跪倒在地,急促地道:“大阵发动之后,此方鬼域所有魂灵都将被吸入大阵之中,求您带着我女儿速速离开!” 可事实上,一切早便来不及了。 许长卿没丝毫犹豫,正要带她和王大走,那袭红衣却与许长卿擦肩而过,扑入老婆婆怀里。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王大则满脸苦涩地看着许长卿,道:“来不及了……那个东西已经锁定了我们,无论如何我们都出不去了。” 堂堂八尺男儿,一下子哭得像个小孩,不断地抹着眼泪,大声喊道: “为什么!我娘说一切皆有因果报应,只要多行善积德,即便此生不得福报,至少来世也能享福,所以我这一路来行侠仗义,没少做善事……可我却连来生都没有了!” 许长卿双拳紧握,指甲嵌入血肉。 他身周的三道魂魄,正迅速消散。 “公子……” 王大用尽全力挤出最后的苦笑,道:“谢谢。” 下一瞬,三人化作三缕青烟,朝北面飘去。 与此同时。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庆平双手负后,满面春风地行至廊道之中,接住了那三缕残余魂魄,撇了撇嘴,满脸嫌弃: “一只厉鬼,一个粗鄙武夫,又脏又臭,真是晦气。” 说罢。 只听“砰”的轻响。 两道魂魄被打散,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她看着仅剩的那一道,笑了笑:“你弱是弱了些,但还算干净漂亮,等回去之后再把你炼化好了。” 收起蕊儿的魂魄,庆平轻轻拍了拍剑匣。 八剑齐出,犹如障壁,列阵在前。 半空中,素衣少年面无表情,脚踏屋檐,身如离弦之箭,刀光如冷月。 剑三,两仪生! 当—— 兵器碰撞声犹如钟鸣,响彻天地。 周围建筑,顷刻被暴走的剑罡摧毁,化作废墟。 庆平双手负后,透过缝隙,笑眯眯地看着许长卿,道: “不瞒你说,本宫境界停滞已将近一年,愁得头发都白了,若不是你非要追杀我,逼了我一把,又恰好把机缘喂入我嘴里,要入五品,怕是还得再等一年。” “而如今……我入了五品,你却掉下八品,你觉得这场架,你还能有几分胜算?” 许长卿没有说话,只一味出刀。 当当当当当—— 一时火光激射,罡气四溢,犹如风暴。 可那道剑阵,却纹丝不动。 “其实刚才大阵发动时,你还有一瞬可以逃脱。” 庆平公主得意笑道:“不过我知道你不会走,还会主动来送死,因为你是个好人。” “而好人……就是该死!” 话音落下。 她猛然发力,剑阵忽然红光大盛,爆发出一道恐怖罡气,顷刻间将许长卿击飞出去。 砰——砰——砰—— 一连砸碎三道院墙,再轰然撞入一间侧房,屋子顷刻倒塌。 许长卿单手撑地跪起,口吐血水,双眼通红。 他大口喘着气,颤颤巍巍地站起,抹去嘴角的血,咧嘴一笑。 “佛说怀善念,行善举,必得福报。” “要我说……放屁!” 许长卿举起煞气壶,将其中煞气一饮而尽。 远处,庆平忽然驻足,双眼微眯。 她看不清烟尘之中的少年,却能清晰感知,那道气息正在迅速变强,竟临阵突破武道七品炼神境! 尤其是有股强盛到可怕的剑意,连如今身为五品的她,也不由得胆寒战栗。 而那倒塌的房屋之中。 许长卿神情冷漠,横刀在前,口中吐出寒意森森: “庆平,或许老天爷真不管善恶报应,连你这样的人都能得道成仙。” “但没关系。” “老子来做你的恶报。” 「终于,要上架了。 感谢每一位读到这里的读者,非常感谢,真的。 上架前一章,我字数塞得比较多,相应的第二更就少一点,你们也能少花点钱。 说到字数,其实我觉得前面这十几万字真的一点都不水了,满满的剧情,你们应该也能感受到我的诚意,这一点上架之后也不会变,精彩的剧情才刚刚开始,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看。 所以小道恳请读者朋友,如果喜欢这本书的话, 拜谢各位!」 第九十六章 决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庆平狞笑着道:“许长卿,你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烂到泥里的贱命,若不是剑妖走投无路,你此生能有什么机缘?” “就凭你,还说什么做我的恶报?” “你也配吗!” 许长卿深深呼出一口气,身形瞬间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庆平面前。 剑四,八方雷! 大宅之中,刹那惊雷滚滚。 当—— 大刀砸在剑阵之上,红光与电光相映,照亮天地。 庆平瞳孔微缩,后撤半步,死死掐住剑诀。 剑阵竟微微颤抖,极为不稳。 两柄仙剑从剑阵两端绕出,往许长卿背后刺去。 与此同时,潜伏已久的醉仙剑猛然迸发,也射向庆平背部。 庆平不得不召回两柄仙剑阻拦。 仙剑与醉仙剑缠斗在一起,很快便落入下风。 而许长卿踩在剑阵之上,用尽全力,将长刀刺入剑阵。 滋滋滋滋—— 电光四射,尖锐声音如千鸟齐鸣。 那刀尖,已刺入剑阵两寸。 庆平脸颊不断抽搐,一步步向后倒撤,神情之中尽是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我剑道高你三境,就算你有武道七品,也不可能赢的了我!” 她咬紧牙关,决定铤而走险,再分离出两柄仙剑,刺向许长卿咽喉。 却没想到,许长卿丝毫不避,竟更用力往前刺去。 轰—— 剑阵先一步破碎,而许长卿也已来不及格挡那两柄剑。 嗤啦! 鲜血飞剑。 许长卿尽力将身子压低,两柄仙剑错过要害,一柄刺入右肩,一柄刺入左胸,仅差半寸便能伤及心脏。 可许长卿就像完全感受不到痛般,继续欺身向前,剑意攀升。 “剑五,风满楼!” 长刀罡气如泰山,砸向已手无寸铁的庆平公主。 她胸前吊坠,青光大盛。 当—— 长刀眼看着就要砍下庆平头颅,可却被忽如其来的青光挡下,犹如将力道完全反弹,许长卿竟握不住刀,被弹飞出去。 这青光,是庆平的护体法宝,便是一品高手都无法破开,但只能用一次。 她就是做梦都没想到,如此珍贵的法宝,先前遇到那么多次顶尖高手都未曾用过,如今竟浪费在一个七品武夫身上! 但她更没想到,自己即将被这个武夫揍成猪头。 许长卿已出至剑五,即便长刀不脱手,都已无法再出刀,所以刀刃脱手与否,都无伤大雅。 反而,令他的动作更加一气呵成。 砰! 庆平尚未看清,俊俏的脸蛋上边挨了一拳,向后倒飞。 许长卿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脚踝,又将她拉了回来,轰然在地上砸出个坑洞,紧接着便是狂风暴雨般的拳头落下。 砰砰砰砰砰—— 鲜血飞溅,庆平被打得面目全非,手掐剑诀,唤来四柄仙剑,全部刺向许长卿后背。 许长卿被插成刺猬,可却如感受不到疼痛般,仍在拼死猛锤。 庆平腰间一枚玉佩,又如刚才般亮起青光。 砰! 重重一拳,砸在了青光障壁之上。 许长卿手臂一麻,被振飞出去,狠狠撞进墙里,一柄尚未脱落的长剑从腹中穿出,鲜血直流。 庆平终于得以喘息,颤抖站起,摸着自己惨不忍睹的面容,发出尖叫。 “啊啊啊啊——” “你竟敢……这样对待本宫的脸!” 许长卿嘴角咧出一抹笑,手中掐诀,猛然运气。 嗤啦—— 长剑从他体内自动拔出,溅出血液,满身猩红。 “这你都没死……” 庆平咬牙切齿:“你们武夫,果然如同蟑螂,肮脏发臭,抗揍得让人恶心!” 许长卿嘴角翘起,眼前一切天旋地转,可却依旧挺立,用真气暂时封住伤口止血,笑道: “堂堂剑修,却被武夫打成这样,我都替你丢人,不过也不对……你连剑修都不配!” “呵呵……” 庆平咬牙切齿地笑道:“究竟是谁不配,还得看一会儿是你还是我活着!” 说罢,她手中一掐,剑阵绕体而行,再一指,六柄仙剑飞出,刺了出去。 与此同时,醉仙剑甩开那两柄剑,快速飞回护驾,又替许长卿挡下两柄。 而许长卿也丝毫不含糊,飞身上前,召来长刀,挡下如雨般的剑阵。 当当当当当—— 兵器碰撞声连续响起,许长卿强忍伤口剧痛,灵敏丝毫不输全盛状态,在剑阵雷池之中,竟依旧能快速上前。 眼看着,他距离庆平只有三步。 庆平步步后撤,许长卿则一跃而起,跳出雷池,朝庆平胸口刺去。 少女手腕上的桌子,大方光明。 当—— 长刀再次被弹飞。 可事不过三。 这已是庆平最后的护体法宝。 她看着疯子般扑来的许长卿,神情首次露出真正意义上的恐惧。 砰! 许长卿一拳重如泰山,庆平吐血后退,鼻骨碎裂,那个很好看的小瑶鼻瞬间错位。 砰! 又一记下勾拳打在下巴,庆平倒飞出去,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刚爬起,许长卿便又到了面前,鞭腿无影。 轰隆! 这一脚,直接将庆平踢进旁边的院子,房屋坍塌,砸在她轻薄的身子上,断开不知几根骨头。 “呜哇——” 庆平一阵狂呕,黑发散落,满脸瘀血,衣裳不整,狼狈不堪的模样,已丝毫没了方才的仙子风度。 许长卿虽也好不到哪去,踉跄着走到庆平面前,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拎了起来,寒声道:“你杀别人时,可有想过,自己也会被杀?” 庆平咧嘴笑道:“你要是敢杀我,很快就会有人来屠杀整个清水镇,到时候你生长的地方,将没有一个活口!” “来啊,你有本事动手啊!” 许长卿也咧嘴笑了笑,道:“你吓我没用,因为我这人生起气来,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庆平瞳孔皱缩,她从少年的眼神里,读到与她同样的疯狂。 这一刻,她真的害怕了。 第九十七章 连战 砰! 庆平被掐着喉咙,猛然撞在墙壁之上,声音沙哑道: “你是不是……一定要杀我!” “如果我说,只要你肯放我走,我便既往不咎,而且还能给你在京城谋一份好差事……所有亲近那个捕头的人,都能衣食无忧,你会停手吗?” 许长卿嘴角扯出冷笑,手指愈发用力:“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只可惜,你的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呵呵。” 庆平苦笑一声,双手还在拼命掰开许长卿的手指,可他巨力如嵌,无论如何都无法掰动分毫。 她双眼通红,看着许长卿身后的某处,嘶声大喊:“胡可龙,你真要看着本宫去死不成?!” 话音落下。 空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一袭青衣,悄无声息,如同幽灵般,忽然出现在许长卿身后。 许长卿瞳孔骤缩,并指成刀,刺入庆平胸口。 一道昊天真气凭空生出,形成障壁,将这记手刀轻松挡下。 那袭青衣缩地成寸,眨眼间便到许长卿身侧,一把抓住许长卿喉咙,反而将他拎起。 “唔……” 许长卿闷哼一声,掐诀召来长刀,可刀未至,青衣男子先将他丢了出去,撞碎墙壁,狠狠摔在院子之外。 庆平公主靠墙落地,捂着胸口,咳嗽不止。 青衣男子笑了笑,道:“我不出手,是怕公主怪我抢了猎物。” 庆平抬头,神情冰冷地道:“你胡可龙的这点心思,真以为本宫看不出来?想让这小子逼出我的三件护身法宝,好让全天下看我笑话?” “公主误会了。” 那被称为胡可龙的青衣男子笑了笑,道:“您堂堂五品剑修,怎会打不过一个炼神境武夫?实在是看起来太过匪夷所思,我才不得不怀疑您是否有意为之。” “而且你我口舌之争并无意义,你看不如我们改日再战,如何?” 远处,许长卿颤颤巍巍地爬起,才刚刚稳固些许的伤口,再次汩汩流血,触目惊心。 他拄刀而立,口中呼出白雾,苦涩道:“大唐公主还真是了不起,资源多,仙剑多,法宝多,养的狗也多,要杀你,真是难如登天啊。” 胡可龙一手放在身前,颇有神仙风范,摇头笑道: “少侠,你误会了,其实我和你一样讨厌她,若不是师傅之故,我刚才定要助你一臂之力。” 庆平公主冷笑道:“就因为我上次把你那一车子童男童女拿来喂妖?这世上哪没有凡人?再者你不过是用他们炼药而已,就当我与你借些药材,你至于记这么久吗?” 胡可龙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小气。” “喂。” 许长卿拳头攥紧,齿缝间挤出低沉:“你们聊够了没有?” 胡可龙面上时刻保持着微笑,拍了拍庆平的肩膀,道:“殿下快些走吧,莫让这位武夫朋友等着急了。” 庆平最后看许长卿一眼,冷哼道:“别忘了是泰元亲自让你过来的,半个时辰后,我要看到这小子的头颅!” 说罢,她转身匆匆离开。 大院之中,只剩下许长卿与胡可龙二人。 青衣男子挺立在地,衣衫飘动,笑眯眯地看着许长卿,像是在打量一只可爱的猎物。 许长卿低着头,黑发遮盖之下,表情看不真切,只是声音却比方才更加冰冷几分: “刚才……她提到了泰元,可是昊天宗的泰元道人?” 胡可龙点了点头:“你这年纪,又是山野村夫,竟知晓尊师姓名,也不容易。” 许长卿毫无感情地道:“我听说他在青州。” 胡可龙双眼微微睁大,随即点了点头,毫无保留:“他在青州青云城一带,不过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也不好找到他。” “你与尊师有旧?” 许长卿笑道:“当然有旧,而且交情不浅呐。” 胡可龙做出“哦”的口型,笑道:“若真如此,我倒是可以饶你一命,只是他老人家怎么会认识你?这不应该啊。” “很简单。”许长卿提着刀,步步向前,道:“你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回去问问他。” 许长卿顿了顿,露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笑容: “就说,有个叫许长卿的人,让他洗干净脖子等死!” 说罢。 他身如箭矢,朝胡可龙杀去,提起剑意,一刀刺向他的喉咙。 胡可龙不慌不忙地抬起手。 一道青色屏障,将他框在其中,与许长卿长刀相撞。 许长卿虽身负重伤,行动不便,剑意却丝毫不减,饶是胡可龙高他两境,也丝毫不敢怠慢。 可他想象中的激烈碰撞,却并没有发生。 刀尖只在他屏障之上停留片刻,便抽身离去,许长卿在他肩膀一踏,踩高跃起,一步跳在飞来的醉仙剑上,朝庆平逃跑的方向飞去。 胡可龙眯了眯眼,“没想到,还是个剑修!”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道黄符,燃起火苗,狂风大作,猎猎作响! 在醉仙剑脚下,忽然生出一道旋风,将醉仙剑卷入其中。 许长卿身负重伤,本就不剩多少力气,摔落其中,伤口被大风撕裂,血流不止。 胡可龙冷笑着道:“我既然出来了,便不会让你去杀她,你若是少些抵抗,兴许我大发慈悲,还能让你死得稍微痛快些。” 边说,他边再拿出两道黄符,将其引燃:“听话,乖乖去死,好吗?” 一道火球,从他身前生出。 而那旋风之上,有雷声滚滚。 许长卿咧嘴一笑,道:“你大爷自己去死!” “是吗?”胡可龙嘴角翘起,道:“那就抱歉了。” 轰隆! 惊雷落在旋风正中,声如神人锤鼓,响彻天地,一时风中带电,极为吓人。 片刻后,许长卿竟破风而出,势若奔马,长刀之上带有雷霆。 胡可龙微微皱眉,“竟吸收了我的五雷符……这是引雷剑诀?他怎会如此高阶的剑法,不过境界终究是弱了些。” 说罢。 他大手一挥。 火球爆射而出,光芒甚至比清晨的太阳还要强盛几分。 第九十八章 衣以侯 火球的速度,实在太快。 许长卿根本避无可避,只能迎上,裹挟雷电,一刀刺入火球中心。 雷电与火焰相撞,轰然炸开绚烂烟火,滚滚热浪朝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所过之处,建筑崩塌,树木燃烧。 许长卿口吐鲜血,拼尽全力维持神智,屈膝发力,再次迸射而出,刺向胡可龙咽喉。 那青衣似是没料到许长卿还能活动,一时竟有些乱了分寸,慌忙生出一道屏障。 可如此着急之下,屏障自然会弱上许多。 许长卿顷刻间拔高剑意,拼进全力,递出一刀。 哐! 只听清脆响动,那道青色屏障瞬间碎裂,刀尖距离胡可龙咽喉只有三寸。 然而,胡可龙原本茫然失措的神情,却迅速变换,露出一抹阴鸷笑意。 砰! 快得几乎看不见的一掌,将长刀拍飞出去。 许长卿瞳孔皱缩,而长刀仍未脱手的时候,拳头便已打到他的脸上。 先是一拳。 然后是无数拳。 砰砰砰砰砰砰砰—— 胡可龙身前出现无数道拳影,许长卿如被定在空中,不断挨打,无法动弹。 不知多少拳过后,许长卿已意识模糊。 胡可龙五指成爪,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道: “你真弱,搞不明白你是怎么打赢庆平的。” 许长卿嘴角溢血,冷笑道:“有本事你等我状态好的时候,再打一次。” 胡可龙笑着摇头:“我喜欢趁火打劫。” “跟你这种小人,没得打。”许长卿面露绝望,紧闭双目,已然放弃:“动手吧。” 胡可龙嘴巴微张,正欲说话,却在此时,空中闪烁出一道青光。 锵—— 长剑如流星划过,却被一道屏障拦在一尺之外。 “啧啧啧,真是阴险。” 胡可龙冷笑着道:“可难道你以为,我没注意到你这点小动作吗?” “这柄仙剑瞧着倒是不错,放心,等你死之后,它也不会被埋没,我自会替它寻一个好主人。” 许长卿咬着牙:“你也配?” 胡可龙笑道:“现在好像是你在被我掐着脖子,不过也是……将死之人,我懒得与你计较太多。” 说完,一道真气在他手中酝酿,下一刻便要将许长卿脖颈炸开。 已经跨入鬼门关的许长卿,嘴角却忽然翘起。 “喂。”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胡可龙身后响起。 胡可龙瞳孔缩小,紧接着只觉胸口一阵透心凉。 低头看。 一只小手,从他胸口伸了出来,沾满鲜血。 犹如绽放的彼岸花。 许长卿抓准时机,砰然砸了他脑袋一拳。 胡可龙哪里有时间反应,浑身架势被瞬间打散,只能调动全部真气,将身后之人炸开。 砰! 烟尘滚滚。 一道小小的身影灵敏跃起,空中翻转数圈,优雅落地,站在了许长卿身旁。 来人,正是断念崖下的那只大妖! 此时她仍是那小姑娘的模样,却似是刻意收拾过,变得干净整洁了一些,显露出那团凌乱秀发之下,还算是美人胚子的脸蛋,瞥了许长卿一眼,小手叉腰,老气横秋道: “本大王大老远跑来救你,怎么还不跪下谢恩?” 许长卿苦笑道:“为何你会来?” “哼!”小姑娘掏着耳朵,道:“你吸走了我千年修为,要是你死了,我找谁要去?” 说罢,她狠狠瞪着许长卿,道:“等一会儿本大王杀了他们,再来杀你!” 许长卿哑然失笑,“好啊,那这么说,至少现在我们还是盟友咯?” “错!”小姑娘双手抱胸,冷声道:“你是我的奴隶!” 胡可龙捂着胸口,从烟雾中踉跄走出:“你从哪里找回来这么一只会说人话的妖怪,如此弱小,却能通人性,真是不错,看起来今日还能有些意外收获,等我把她带回昊天宗,定要好生研究。” 一听这话,小姑娘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说我弱?小娃娃,要不是你心脏长歪了一边,刚才我已经把你那玩意儿捏碎了。” 胡可龙冷声道:“背后偷袭,厚颜无耻。” 小姑娘恶狠狠地道:“要不是某人做了件蠢事,本大王用半根手指就能捏死你。” 说着,她比出一个中指:“现在要用一根了!” “大言不惭!” 胡可龙大手一挥,三道符纸飘在空中,皆已引燃。 许长卿喊道:“小心!” 然而,小姑娘却像完全听不到一般,上前两步,双手抓住醉仙剑,轻声道了句“去死”,便朝那袭青衣一挥。 胡可龙笑容骤然僵住。 轰隆—— 这片破碎的鬼域忽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有道巨大的剑气,划开地面,形成裂缝,自北向南,横穿整个秦府。 而原本胡可龙所站位置,空无一人,怕是化成灰都没这么干净。 许长卿痴痴地看着这一幕,满脸尽是不敢置信。 “你……你会用剑?!” “会用一点。” 小姑娘满不在乎地将醉仙剑扛在肩上,道:“其实这就是醉仙剑的原本威力,只是你这具身体太弱,承受不住反噬,所以才不能完全发挥出来。” “而我虽然被你吸干了修为,但底子还是那个底子,醉仙剑在我手上自然更趁手。” 许长卿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小姑娘看着他,轻描淡写地道:“我叫衣以侯。” “这是李青山给我取的名字。” 许长卿笑了笑。 倒不像是他能想出来的。 衣以侯小虎牙紧咬着嘴唇,道:“刚才那个穿得跟海草一样的王八蛋还没死,但我不知道他滚到哪去了,大概是已经逃跑。” “穷寇莫追。”许长卿抹去嘴角鲜血,道:“先去追庆平再说!” 闻言,衣以侯眯眼看向庆平逃跑的方向。 微风吹拂,森林晃动。 “小子。” “我给你一个诚恳的建议。” “不要再追下去了。” …… …… 十里村往东三里之外,有江河名曰罗川河,常年流量稳定,乃至腊月寒冬,仍旧能见大水生涛。 而今日,罗川河滚滚流水之上,有位须发花白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大红蟒袍,一叶渡江。 第九十九章 **思 本初三十二年,天降祥瑞,大唐东宫诞下一子,天生神韵,国师称之为圣子,预言三年内将有圣女出世,若圣子圣女乃兄妹,则天佑大唐百年,而若圣子圣女并非血亲,则结为夫妻,诞下神子,亦可庇佑大唐百年,本初帝闻之龙颜大悦。 次年六月,太子嫔分娩当日,天边再结祥云,有凤鸣九霄,本初帝当即召来国师,东宫之外,人头攒动,等候圣女出世。 国师到时,恰闻首声婴儿啼哭,匆忙进去,最终却摇头叹息而出。 那日诞下的婴儿,正是庆平。 但她并非圣女。 太子嫔赵玉珍从此地位一落千丈,常年郁郁寡欢,庆平也交由宫中嬷嬷照料,十几年来,母女二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时至今日,庆平仍难以忘记,那天她惊动仙剑千柄,连爷爷本初帝都高兴不已,可当她兴奋地跑去禀报娘亲时,却只收获一个厌恶至极的眼神。 “我绝不会……死得如此轻易!” 树林中,庆平披头散发,埋头直奔,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 她要一步一步,爬到最高,让所有人看清楚,她会比什么狗屁圣子圣女强上千倍万倍,而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昊天上神,即便是有,她也要以剑弑之,脚踩人间蝼蚁,杀尽天上神仙! 届时,她就是人人不可忽视的神。 “姐姐——姐姐——” 天空中,传来一声高喊。 轰隆—— 巨大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庆平面前。 即便此人已血肉模糊,断去一臂,可庆平仍能认出他的身份。 “大宝?” “姐姐……” 大宝上下打量着庆平的惨状,心疼不已,带有哭腔道:“都怪大宝,是大宝没有保护好姐姐……才让坏人欺负了姐姐……姐姐别担心,我这就帮你报仇!” “等等!”庆平将他拦住,微笑甜美,柔声道:“大宝,你都跟着姐姐多少年啦?” “十年了!”大宝自豪地说道。 “十年了……” 庆平眼中露出一丝复杂,但很快便消失不见,转变为明媚的笑容。 “你可愿意再帮姐姐做一件事?” 大宝愣了愣,连连点头:“当然愿意!为了姐姐,我什么都愿意做!” “真乖~”庆平垫高脚摸了摸他的额头,笑道:“你太高啦,蹲下来好不好?” 大宝乖乖蹲下。 庆平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抚摸他那腐烂发臭的头顶,那抹很好看的笑容慢慢消失,轻声道: “姐姐知道,大宝是这世上最喜欢姐姐的人。” “姐姐也很喜欢大宝。” “所以,抱歉啦。” 话音落下。 她手指猛然发力。 大宝浑身一颤,瞳孔骤然缩小,一道道暗红烟气被吸出,汇聚于头顶之上的手心。 “啊啊……啊啊啊啊……” 那臃肿的身躯不断抽搐着,声音沙哑,痛苦嚎叫。 大宝眼前的一切很快变得模糊。 将死之际,他仿佛重回十年前长安的那个雪夜,被邪药侵蚀的他倒在宫墙之外,本已准备好就此闭眼,却有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姑娘,身边跟着几个太监,出现在他面前。 大宝的嗅觉很灵,他清楚,那时候的她,身上还没有那股血腥气味。 那时,她只是个渴望得到娘亲关注的小姑娘。 那时,她还不叫庆平。 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叫**思。 汴州的雪才停几日,今日清晨便又有大雪簌簌落下。 大宝倒在林中,原本肥硕的身体,变得干瘪枯瘦,好似干尸,很快便被漫天的白雪掩埋。 庆平大口喘着粗气,面色却比起方才红润了许多,看着不远处正在接近的二人,露出微笑。 许长卿提刀而来,道:“他跟了你这么久,你说杀就杀了?” 庆平抹去脸上的血,笑道:“大宝幼时被一邪修关在地窖里,日日逼他试药,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被侵蚀得不成人形,是我把他救回去,是我帮他杀了那个邪修报仇。” “我让他多活了十年,如今不过是让他把命还给我,何错之有?” 许长卿叹息一声:“对错很重要,但又不那么重要,至少我杀你,与对错无关。” 庆平狞笑道:“既然如此,多说何益?你与我注定是生死大敌,今日不是你杀了我,他日就是我把你碎尸万段!” “或者……今日我就将你碎尸万段!” 说罢,她一拍剑匣,八柄仙剑齐齐飞出,与方才不同的是,如今这几把仙剑,竟多出些许黑气萦绕。 “啧啧啧。” 衣以侯笑眯眯地道:“大唐公主竟修炼此等邪术,真是令我好生惊讶,只是你这点小儿科功夫,还不太够看。” 庆平目光冰冷,她刚才就已注意到这个扛着醉仙剑的小孩,总觉着她似乎比许长卿更加危险。 “你不必出手。” 许长卿沉声道:“我要用邓炜的刀,亲手斩下她的头颅。” “嗖”的一声。 许长卿箭步直上,不做任何拉扯,直接撞向剑阵。 庆平嘴角带笑,手掐剑诀,大声道:“我就喜欢和你打架!直来直往,真是痛快!” 她也不再结防御剑阵,八柄仙剑,皆用以进攻。 当当当当当—— 许长卿一人一刀,站在剑阵中央,罡气四射,周遭树木断裂无数,雪屑飞舞。 衣以侯死死看着森林深处,那道强大的气息,就在一里之外。 其实只要他想来,只需瞬息,便可到达。 但不知为何,那位号称天下第一武夫的大内总管,从方才开始,就只站在一里外远观。 恐怕是想等庆平真正支撑不住的时候,再出手。 除了他之外,身后十里村的方向,也有一队人马正在迅速接近,其中强者并不算多,唯有一名五品武夫较为耀眼。 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 想到这,衣以侯看了眼手中的醉仙剑,不耐烦地“啧”了声。 “要不是修为在你身上,我断然不会帮你!” 而此时,许长卿如龙腾飞,摆脱那八柄仙剑。 他将刻意留下的最后一股力气,注入双腿,猛然迸发。 寒芒一闪而逝。 刀尖刺入庆平咽喉。 第一百章 少时情 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那袭大红蟒袍的出现,是悄无声息的,好像他本来就站在那,只是众人没有看见他。 而当猩红如血般刺目的袖袍飘摇时。 众人眼里,便只剩下这抹红色。 苍老、粗糙、青筋遍布的两根手指,夹住了许长卿的刀。 没有任何波澜,哪怕连一丝细微的气浪,都没有泛起。 那柄长刀,竟从刀尖到刀柄,迅速化为飞灰,飘散空中。 许长卿瞳孔骤然缩小如针,心脏狂跳,那股恐怖的压迫感,令他无法动弹分毫。 三十年前,他便已听说大唐宫墙之内,藏着位公公,身穿大红蟒袍,游走于宫墙之间,曾以一指,挑起千里长江。 大内总管,吴寺宣。 同是吴公公,他与死在断念崖下的那位,天差地别。 空气凝滞许久。 老人沙哑开口:“殿下,你又要让娘娘失望了。” 庆平眼角狠狠一抽,却不言语。 吴寺宣斜着瞥了许长卿一眼,道:“你就是剑妖传人?” 许长卿咬牙道:“他不是剑妖!” “懂了。” 吴寺宣轻声应了一句,快得看不见的拳头便要砰然砸碎许长卿头颅,可就在此时,那小姑娘扛着醉仙剑,朝他砍了过来。 出于下意识的出手,吴寺宣调转目标,将那拳头砸在了衣以侯身上。 轰轰轰轰—— 刹那间。 他身前的森林,出现一道光秃秃的沟壑,延至数里之外,衣以侯小小的身影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许长卿握紧拳头,抓紧老人分神的最后间隙,浑身剑意攀升至顶,灌注入拳头之中,猛然砸在庆平丹田。 砰! 庆平毫无防备,双眼骤然瞪大,只听腹部似是传来一道碎裂之声,随即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 而许长卿则被反应过来的老人一巴掌拍中面门,抓住他的脸,猛然往地上砸去。 “慢!” 就在此时,清亮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轰隆! 皑皑白雪被瞬间清空,地面凹陷震颤,竟多出个直径百丈大的巨坑! 许长卿的脑袋,距离坑底仅有半寸。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疾奔而来。 那女子的说话声很清脆,很好听,落在许长卿耳中,更无比熟悉。 “吴寺宣,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夫君你都敢杀!” 许长卿瞳孔剧颤,即便是方才的将死之际,心情都不及如今半分震撼。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秦蒹葭。 吴寺宣扔拎着许长卿的脑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 “老奴,参见圣女!” “放开他!”秦蒹葭冷漠如冰。 吴寺宣沉默片刻,道:“您的夫君应是圣子才对,此人与你无关。” 秦蒹葭一字一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道:“我说,放开他!你这狗奴才要造反不成!” 空气再次沉寂。 吴寺宣逐渐变粗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 许长卿重获光明,第一时间便抬起头,看向那边。 离得最近的人是张三,他换上一身黑色劲装,背负长枪,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而那位心心念念的少女坐在马背之上,疏而长的睫毛轻轻眨动,薄而红的嘴唇抿得极紧,鲜艳的仿佛要比这白雪人间更要浓郁几分。 两名年轻人,深深对视着。 “对不起。” 她忽然歪了歪头,泪光盈盈,挤出苦涩的笑道:“我骗了你哦。” 张三翻身下马,扑通跪地,朗声道: “臣地字号斩妖使,参见公主殿下!” 而此时,庆平捂着腹部,踉跄着站起,嘴巴又张又合,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神情前所未有的惊惧。 她尝试着掐起剑诀,朝那八柄仙剑一指。 然而,仙剑毫无反应。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庆平神情快速变化,犹如瞬间经历喜怒哀乐,后退两步,靠在树干之上才勉强站稳,张大着嘴巴,隐约有哽咽之声传来,眼神之中,尽是悲凉。 方才许长卿那一拳,打碎了她的丹田。 她的浑身修为正迅速散去,用不了多久,便会成为废人。 庆平激动地抬起头,目光充满怨毒,怒道:“刚才你为何不拦住他!” 吴寺宣低着头,回道:“老奴没用,他那拳太快,我没反应过来。” “废物!” 庆平喘着粗气,表情狰狞,如野兽般嘶声怒吼:“许长卿,你大可以一拳打碎我的头颅,却为何要打碎我的丹田!你自诩好人,却为何如此阴毒!” 许长卿笑了笑,道:“首先,我不是好人,其次,我怎么知道你还有没有什么保命法宝?最后,我就是要让你变成废人,从今往后,你和你眼中的蝼蚁没有任何区别,如何?够不够生不如死?” “畜生……” 庆平胸口上下起伏,双目通红,指着他道:“吴寺宣,我命令你在他面前杀光这里所有人,我也要让他生不如死!” 吴寺宣没有动弹。 “狗奴才!”庆平咬牙切齿,怒吼道:“你不是还欠我娘一个人情吗?你忘了?” “殿下。” 吴寺宣缓缓站起,沉声道:“秦小姐是圣女,不可杀,至于其他人是圣女随从,陛下有令,也不可杀。” 庆平眼角一抽:“你说什么?她是圣女?” 吴寺宣回答道:“不错,秦小姐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父亲乃大唐书院院长秦士选,先帝顾虑京城势力盘根错节,而圣子圣女乃大唐之将来,不容有错,故暗中转移汴州清水镇由秦家抚养,再派遣死侍暗中护佑,直到如今圣子圣女大婚在即,才将其召回京城。 “老奴此番前来,便是受陛下之命护送圣女回京。” “什么……”庆平仍然不愿接受,大声道:“书院高手众多,还不够安全?何必多此一举!” 只是庆平何其聪明,才刚问出口,便已想通其中症结。 圣子圣女,太过重要。 站在本初帝的角度,圣女即便是不能出生在帝王家,也必须牢牢掌握在皇帝手里,所以她绝不能留在书院。 可若突兀将其养在宫中,便等于暴露圣女身份,而宫中心眼极多,她身份又与太子不同,难保出什么意外。 所以悄悄转移到这千里之外,再派死侍从小护佑,只需等其成年再带回京城,便可高枕无忧。 天下除去皇帝、国师、秦士选外,不会再有一人知晓她是圣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庆平忽然发笑,好似疯魔。 而许长卿则痴痴看着秦蒹葭,欲言又止。 第一百零一章 与子偕老 吴寺宣扭头看向许长卿,笑道:“这小子倒是可以杀。” 秦蒹葭当即喝道:“你敢!若是他死了,我绝不会跟你回京!” 吴寺宣沉默片刻,让步道:“庆平终究是一国公主,绝不可平白无故成了废人,但既然他是圣女的朋友,我们可以公平些,也废去他的修为如何?” 秦蒹葭声音冰冷,不容置疑:“你动他一根汗毛都不行!” 吴寺宣沉声道:“你既已知晓圣女身份,前尘往事,便应忘却,若让陛下知道您不惜违抗圣命也要护住这小子,怕是不会太高兴,对他而言,也未必比变成一介凡人要好。” “那你就将此事瞒住。”秦蒹葭寒声道:“你怕陛下不高兴,难道就不怕我不高兴?我乃圣女,父亲乃大唐书院院长,你吴寺宣算是什么东西?一指挑江又如何,你能挑起大唐国运么?终究还是阉人匹夫罢了,你不敢得罪皇室,难道你就得罪得起我吗?而且据我所知,你也并非了无牵挂。” “莫说今日,将来三年内,但凡许长卿出什么差错,我找不到凶手,就都怪罪到你头上,你若是不怕,咱们可以走着瞧!” 老人一身红袍微微飘荡,杀机毕露。 只是片刻后,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便又消失不见。 “呵呵。” 吴寺宣笑了笑,道:“本以为圣女在乡野长大,性子应该会淑婉一些,没想到竟也如此硬气,倒是难得。” 他回头看了眼失魂落魄,比死人还要死气沉沉的庆平,对许长卿开口道: “可他未免也太不把皇室威严放在眼里,今日我若不出手,他日陛下便要遭人笑话,老奴命贱,死又何惜?圣女若要报复,老奴受着便是,可尽管如此,我也不能放跑了他。” “你……”秦蒹葭怒目圆瞪:“你找死!” 许长卿伸手将醉仙剑召来,冷笑道:“以你的修为,能察觉不到清水湖畔那一剑?我也不怕把底牌漏给你,老子至少还能再出一剑,大不了一起死,而且我肯定瞄着庆平砍,你要不要打个赌,看看你能不能拦住?” 吴寺宣面无表情:“你觉得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拳快?” “试试不就知道了?” 许长卿提着剑,剑意攀升,醉仙剑上有道道青光萦绕,虽威压不显,却隐隐有股巨大能量藏匿其中。 这小子……剑意竟如此强盛。 吴寺宣开口道:“我不杀你,只废你修为,做个凡人总比丢了性命好,我猜,你不敢真的以命相换。” 许长卿笑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都敢杀公主了,你说我敢不敢跟她换命?” 空气,再次凝固住。 两边就这样不知僵持了多久。 吴寺宣的声音,才打破了寂静:“从今往后,不许再靠近京城半步,若让我在长安附近看见你哪怕一个脚印,我都会来杀你。” 许长卿嘿嘿一笑:“一言为定。” 吴寺宣眉头紧锁,强行压抑浑身杀气,对秦蒹葭道:“如此,圣女可满意了?” 秦蒹葭扭过脸,并不回答。 吴寺宣这才转身,回到庆平身边,低声道:“保命要紧,等圣女回了京城,老奴可再出宫帮您杀人。” 除了眼睫微颤外,庆平并未有任何回应,哪怕连一丝表情的变化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 于她而言,以蝼蚁的姿态活着,比承受千万种酷刑痛苦百倍万倍。 那种钻心的痛,令她甚至忘却呼吸,五感尽失,自然也听不见吴寺宣说话了。 “圣女。” 吴寺宣恭恭敬敬地在鞠躬道:“回京路途遥远,我们尽快起程。” “知道了。” 秦蒹葭随意地应了一声,翻身下马,道:“我还有些话要与我夫君说,你先退下。” “圣女。”吴寺宣提醒道:“他已不是你的……” “闭嘴!” 秦蒹葭径直走到许长卿面前,浅浅一笑,道:“陪我走走?” 说罢,她便不由分说地将许长卿拉到旁边的小树林中。 两个年轻人,并肩而行,却一时无言。 “怎么?” 秦蒹葭率先打破沉默,道:“才一日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许长卿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张三,“所以他来清水镇的真正目的,是来找你,那他到底是斩妖使,还是书院的人?” “你这家伙……不应该先问问我的身份是怎么回事吗?” 秦蒹葭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这才回答道:“他的确是斩妖使,不过似乎与我生父也有交集,你还记得我们成亲当天吗?那里离清水镇数十里之遥,我背着你走了三天,若不是他突然现身,恐怕再给我三天也未必能回到清水镇。” “就是在那时,他告知了我一切。” “原来……”秦蒹葭眼角含泪,攥紧裙边,道:“我还有个爹爹。” 许长卿又问:“青山道人那次,他为何眼看着你被掳走?” 秦蒹葭抿着嘴道:“那是他自己的主意,他想试探一下你是不是真心待我,本以为只有徐牡你可以应付,没想到青山道人竟亲自来了,匆匆赶来时,已经迟了。” 许长卿“哦”了一声,忽然笑道:“曾经有人暗示过我此生必定是孤家寡人,我也这么觉得,你说这会不会也是李青山给我铺的路?他知晓了你的身份,所以才安排我们成亲,不然我为何不入赘张家李家林家,偏偏是千万里挑一的圣女大人?” “不过这条路倒是铺得不错,毕竟带着两个拖油瓶行走江湖,未免也太累了些,再说了,我……” “许长卿。” 秦蒹葭死死低着头,胳膊上下颤抖,好似风中残花,身体忽然前倾,额头恰好依偎在许长卿胸口之上,用哽咽得近乎失声的声音,打断了他: “你若是没出现过便罢了,我只当自己从未喜欢过谁,心安理得地去当那太子妃,大不了与他相敬如宾,将来母仪天下,受千万人敬仰。” “可你自顾自地闯进我的世界,又自顾自地让我喜欢上你,凭什么又要自顾自地离开?书里教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日堂兄他们欺负我,你便已牵过我的手了,那你便理应与我白头偕老,现在又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以为你会保护我的啊!” 她越说越激动,拳头用力往许长卿胸口上锤着。 “我不要嫁给那什么圣子,我都不认识他,与一个陌生人共度余生,我光是想想就好害怕。” “而且……我们已经成亲了……从今往后我夫君只你一人,去他的狗屁神谕,就是昊天上了皇帝的身,再亲自拿剑指着我,我也不认!” 第一百零二章 江湖再见 呼—— 恰逢一阵大风吹来,卷起漫天风雪,千万梨花纷飞,将那对小小的有情人护在中央。 许长卿如同雕塑般僵在原地,寻遍前世今生数十年的记忆也找不到应对之策。 半天后,他才红着脸憋出一个屁来:“你说这么大声……那个老太监能听见啊……” “噗嗤——” 秦蒹葭抬起头,嫣然一笑道:“那你抱着我,难道他就看不见啦?” 许长卿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竟下意识地将双手环在了少女腰间,连忙松开,却不料少女竟抢先将他一把抱住。 “傻瓜。” 她埋在少年怀里的脸,是笑着的。 “我才不会嫁给别人。” 许长卿只觉浑身酥麻得不行,明明是寒冬雪天,身体却比火炉子还热上几分。 “你们……何时大婚?” 许长卿颤抖着声音问道。 “不知道,但不至于太快,应该会在明年开春。” 秦蒹葭回答。 许长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既然如此,你还是得跟他回去。” “我知道。”秦蒹葭点了点头,道:“如果我不走,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现在的京城对你来说十分危险,你必须在外积攒实力,等到明年春天再来抢亲。” 许长卿苦涩笑道:“杀进大唐皇宫么?这还真是难为我了。” “我不管!”秦蒹葭耍赖道:“反正你必须来救我,无论用什么手段!” 许长卿揉揉她的脑袋,笑道:“知道了,毕竟我也不希望看到昊天宗有个什么神子降世。” 秦蒹葭也笑了笑。 少年少女对视片刻,这才分开。 “小婵呢?”许长卿忽然发现少了个人。 “她啊……” 秦蒹葭挠挠头,有些尴尬地看向后方。 瓢盆大雪中,一道单薄瘦弱的身影,腰上、背上、手上,挎满了大件沉重的行礼,正踉踉跄跄,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听不太清楚的话。 “小姐……等等我……我快不行了……” 扑通一声。 她一头栽在了地上。 …… …… 待秦蒹葭等人整备完毕时,衣以侯也从不知多远之外返了回来,看到这一大圈子人,也不接近,只满脸不屑地站在远处。 秦蒹葭留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小姑娘,却也没开口问,只一味与许长卿聊些闲话。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了。 许长卿沉声道:“庆平与你们一同回去,此人蛇蝎心肠,千万小心。” “放心,我是圣女。”秦蒹葭拍着胸脯道:“她害不了我!” 许长卿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千万小心别让她死了,以后我还要亲自杀她!” 秦蒹葭也笑着应道:“包在我身上!” “姑爷,你真不跟我们一起走了吗?”小婵在旁边可怜兮兮。 许长卿摇摇头。 “好吧。”小婵撇着嘴俏皮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会替你看好小姐,绝不让他和别的男人说话!” 秦蒹葭没好气地戳她一下:“你这吃里扒外家伙!” 说说笑笑间,他们也已整备完毕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最后上来道别的人,是张三。 “注意安全。” 张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的诺言,随时奏效,你一到长安我便亲自去城门迎接,我们大司命老护犊子了,只要加入我们,你的事就是整个斩妖司的事!” 说着,他又凑到许长卿耳边,悄声补充道:“放心兄弟,我站你!” “滚一边去!” 许长卿没好气地将他推开。 张三哈哈大笑,翻身上马,挥鞭疾驰而去。 秦蒹葭掀开马车帘子,与许长卿对视着。 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次,只剩呜呜的风声,演奏离歌。 他着她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之内,都未曾动弹。 “姑爷——我会想你的——” 远处,传来小婵的喊声。 许长卿哑然失笑。 “啧啧,这不像你啊,剑十一。” 衣以侯不知何时已站在他的旁边,冷笑道:“如果我是你,就一剑砍了那个老太监,然后带着你婆娘跑去十万大山!” “你自己清楚,到了长安之后,你想带她出来更加难如登天!” 许长卿笑了笑,道:“剑十一何曾怕过难?” 衣以侯撇了撇嘴,笑道:“也是。” “好了。” 许长卿长长地伸出一个懒腰,道:“我是时候该走了。” 衣以侯问:“我们去哪?” 许长卿回答:“先稳固我的丹田气海,然后再一路游历,南下青州,去一趟王家村,最后的目的地是青云城,找到泰元,杀了他!” “好无聊的行程……”衣以侯翻了个白眼,道:“要我说,不如咱们去征服世界吧!” “不去……” “我擦?你不想做天下第二人吗?” “不想,而且谁说是‘我们’了,你跟着我作甚?” “谁说本大王跟着你了?明明是你在跟着本大王好吧!你是本大王的小跟班!以后给本王端茶倒水搓背揉肩的活儿都是你来干!诶诶……你去哪,给我回来!” “真是的,你怎么跟那李青山一样无聊,本大王要不喜欢你了!” “施主,人妖殊途啊,孽缘还是早些断的好……话说你为啥叼着根树枝?” “哼哼,不觉得这样很有大侠风范吗?” “……” …… …… 与此同时,那队正往京城前行的人马里,传来清脆的磨刀声。 秦蒹葭眯着眼,问道:“小婵,你磨刀做什么?” “嘘!”小婵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道:“这可是姑爷交给我的要事!” “他说庆平手里还有一只可怜的鬼魂,要我趁着这段路上逼她放了!” 秦蒹葭眯得更深了。 这么机密的任务,你说这么大声干啥! …… …… 某座山峰上。 那显眼的大红蟒袍站在悬崖边,眺望远处。 他身边站着一袭青衣,正是昊天宗胡可龙。 “那个少年往青州去了?” 吴寺宣沉声开口。 “正是!” 胡可龙应道。 “跟紧他。” 吴寺宣冷声道:“找机会,杀了他。” 胡可龙笑了笑,拱手一揖到地。 再抬头时,那抹猩红已不见了踪影。 胡可龙双手负后,昂首挺胸地走向悬崖,往方才吴寺宣看的方向眺望而去。 在他目力无法触及的远处。 有一大一小,一人一妖,在苍茫天地之中,留下了两道深浅不一的足迹。 「咳咳,到这第一卷就写完了,自我感觉还行,以防有读者不知道,第一卷的名字是:《剑西来》 很霸气有木有! 但我是真的木有票啊~各位麻烦投一投啊~让我知道一下还有活人在看~ 那么接下来是第二卷:《少年游》 启程!」 第一百零三章 太平镖局 正月初十,汴州,北鞍城。 风寒,大雪。 时已入夜,城中实行宵禁,满城寂静,唯有太平街上一高楼,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此楼说来也怪,门前匾额分明写着“太平镖局”四字,可却无丝毫镖局模样,反倒更像客栈,二三四楼皆是客房,一楼则是饭店。 时至二更天,一楼依旧人满为患,有的体壮如牛,赤裸上身,有的则身穿斗笠,腰间佩刀。 细细看去,虽长相、身份各异,但大多都带着兵器,十有八九是江湖中人。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而有江湖中人的地方,就有大量的江湖消息。 所以这间客栈不仅打尖住店都比别处贵,而且光是踏入这座大门,都得先交二两钱,依旧有许多人愿意买单。 其中一桌坐了十来人个武人,体型一个比一个大,挤得连腿都伸不开了,好不容易走了两个,才刚宽敞些,镖局大门便又被推开。 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走进来,皆身披黑袍。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身形瘦削匀称,面容白皙清秀,腰间佩刀,他身边跟着的小姑娘则盖着兜帽,看不清面容,小小的身躯却背着柄长剑,显得格外不协调。 汉子嚼着牛肉,笑道:“哪里来的小娘们儿,长得还挺俊嘞!” 桌上其余人听了,皆哈哈大笑。 小二连忙迎上去,“两位,打尖还是住店?” 正是许长卿的少年拿出二两银子,放到他手里,笑道:“先打尖,后住店。” “好嘞!”小二看见银子,立马喜笑颜开,把两人请了进去,道:“咱们店今晚人特多,得辛苦二位拼个桌了。” 武人那桌刚好空出两个位置,小二便顺理成章地将他们带到桌前。 “无碍。”许长卿笑着坐下,道:“江湖中人,从不在意拼桌,相逢即是缘,快拿几坛酒来!” “好嘞!” 小二连忙跑走,没一会儿便拿着几坛酒回来。 许长卿接过后放在正中,先给自己倒上一杯,随后起身道:“诸位,幸会,这几坛劣酒我请,各位英雄好汉莫要嫌弃!” 一听这话,几名武人相视一眼,顿时便乐了,心说这小白脸还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挺会来事! 坐在许长卿旁边的长髯汉子当即大笑两声,起身拱手道:“多谢兄弟请客,喝过酒便算是交过朋友,以后有啥用得着刘某的地方,记得开口!” 许长卿笑着端起酒杯,道:“许某敬刘兄一杯!” 两人碰杯对饮。 请过酒后,许长卿在这桌便好说话多了,很快便与他们打成一片。 衣以侯则满脸嫌弃地站在旁边,不愿与这些一身臭汗的武夫挤在一起。 许长卿开始打探消息,问道:“不瞒各位,在下其实是第一次走进这太平镖局,可此处怎么没有丝毫镖局模样?” 姓刘的长髯汉子笑了笑,道:“名字不过是噱头罢了,此处的确只是客栈,只不过有人在此买镖,也有人出镖。” 许长卿又问:“如何买镖,如何出镖?” 汉子回答道:“买镖的大多都是些富贵人家,倒不一定是保镖,有人来是悬赏某种妖物的,也有人是要去某些凶险之地,来此组建队伍,好有个照应,比起寻常镖局,这里的好处就是选择多些,真肯花钱的,能找到几个好手,那可比镖局稳妥不少。” “至于出镖嘛,大多就都是我们这些人了,为钱卖命,图口酒喝!哈哈哈哈!” 许长卿微笑点头,又敬一杯。 同桌另一个赤裸上身的汉子玩味笑道:“这位公子瞧着应该是来买镖的吧?” 许长卿摇摇头,道:“兄弟高看我了,我穷得响叮当,买酒有钱,买镖就没有,倒是出镖可以考虑考虑。咦……今日这里如此多人,莫非是有什么大生意?” 闻言。 众人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小兄弟,今晚确实是有大生意,但这买家来头可不小,出价极高,这里这么多人,全是来抢这份钱的!” 长髯汉子拍着许长卿的肩膀,道:“今晚高手众多,最少都是入了品的武夫,还有几位更是八品的好手,你就别指望了,在此多待几日,会有适合你的生意的。” 许长卿一笑置之。 事实上,这单生意才是他此行的目标。 不一会儿,门忽然被推开。 大雪倒灌,寒风如刀般刺骨,不少人顿时打了个寒颤。 外面涌进来几个壮汉,皆身穿黑色劲衣,簇拥着中间一名四十多岁,衣装华贵的中年男人。 气氛立马安静下来。 众人目光齐齐看去,长髯汉子也连忙放下酒壶,正襟危坐。 整个一楼,仅剩许长卿大口嗦面的声音。 中年男人寻声望去,与数十双眼睛对视,却唯独看见那一大一小的两道背影,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些。 长髯汉子低声提醒道:“此人是晋中王的家臣,你如此行事,小心他盯上你!” 许长卿还未说话,衣以侯率先开口,冷笑道:“晋中王又不是天子,家臣又不是大臣,怎么见了他还得三跪九叩啊?” 话音落下。 众人目光“唰”的一声看了过来,面露惊惧之色。 许长卿这才停口,转过身,与那中年男人对视一眼。 中年男人笑着走来,细细打量着衣以侯的模样,道:“这小姑娘生得真好,可是这位公子的妹妹?” “不是哦。”衣以侯露出纯真笑容,口出惊人:“他是我爹!” “噗——” 许长卿喷出一大口面。 “呵呵。”中年男人笑了笑,道:“没想到这位公子如此年轻,便已是父亲了。” 许长卿僵硬地笑了笑,道:“小女年幼不懂事,冒犯了大人,在下替她向您赔罪了。” “无碍。” 中年男人笑容和蔼,轻轻拍了拍许长卿的肩膀,笑道:“童言无忌嘛。” 许长卿眼神顿时一凝。 此时一股凌厉真气,从他肩膀灌入体内,奔向五脏六腑。 这人好生歹毒,竟一出手就想废了他! 许长卿面不改色,暗自运气抵挡,先是佯装不敌,随后猛然发力,以恰到好处的力度将那股真气震开。 中年男人眼神微变,缩回右手,看了眼桌上的那碗素面,大笑了几声,道: “少侠如此年轻,正是吃肉的时候,怎能如此寒酸,来人啊,上一斤牛肉!” 衣以候适时地笑道:“一斤不够,要两斤。” 第一百零四章 吴王墓 那中年人倒是慷慨:“那就两斤!” “好嘞!” 店小二应了一声,连忙跑去后厨,没过多久便端出一大盘酱牛肉,放到许长卿面前。 中年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大人!” 许长卿倒也不客气,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抓起筷子就吃了起来,衣以侯鼻子嗅了嗅,觉着挺香,便也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整个客栈,出奇的安静。 中年男人坐在许长卿旁边,微笑问道:“我这里有单大生意,不知道少侠感不感兴趣。” “感啊,怎么不感!” 许长卿笑道:“什么生意,多少银子?” 中年男人回答道:“汴州东面与吴州接壤处有一洞天,我家公子需进去寻一件宝物,然路途遥远,而近年来汴州邪祟越来越多,荒野郊外说是妖邪遍地也不为过,洞天中更是凶险万分,所以想请你加入我们的队伍,事成之后,你可分去一件洞天至宝,外加黄金百两,如何?” 听到这话。 客栈内众人,顿时露出惊异疑惑之色。 长髯汉子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面红耳赤。 许长卿吃着酱牛肉,笑道:“黄金百两,听上去倒是不错,而且我也确实要去吴州一趟。” “那就这么定了?”中年男人道。 许长卿点头。 “很好。” 他大笑几声,站起身来,道:“三日之后,北鞍城门见。” 说完,再让人给许长卿上了几壶好酒,便带着人离开了客栈 他走之后,所有人吃惊的目光,仍在许长卿身上。 “我们也走吧。”许长卿站起身道。 衣以侯塞着满嘴酱牛肉,说话含糊不清:“等唔次完再嗦。” 许长卿哭笑不得,只能站起身,朝众人抱拳道:“小弟酒量不济,喝不下这些酒了,便存在此处,各位豪杰若是口渴,可随意取喝!” 衣以侯吃得极快,许长卿话音才刚落,一大盘酱牛肉便被她吃完了,乖乖起身,跟着许长卿上楼。 直到二人彻底消失在楼梯间。 一楼的众人顿时像是炸开了锅。 “我擦,凭啥是这个小白脸啊?” “黄金百两,还有机会结识世子大人,此等肥差,竟落在了他的头上,真是气煞我也!” “哼,指不定是与那家臣有交,刚才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听说那些达官显贵都有断袖之癖,就好他这口。” “哈哈哈!说得有理!” 与此同时,四楼房门口。 衣以侯嘴角微微翘起,笑道:“你想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许长卿推门进去,道:“说什么?” 衣以侯脱下鞋子,一跳跳上床,在软乎乎的床上打了几个滚,才玩味笑道:“没事,他们夸你呢!” 许长卿当然不信,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只见他冷着脸,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拎起正滚来滚去的小姑娘,将她扔了下去。 “洗漱之后才可上床。” “我不脏!” “你脚都是臭的。” “你才脚臭!你全家都脚臭!” 最终,小姑娘还是没能掰扯过少年,满脸不服。 直到许长卿端来热水,把她的小脚放了进去,小姑娘舒服得浑身一颤,脸上怨气顿时少了许多。 “许长卿,你为啥非得混进那世子的队伍里?万一进去吴王墓之后,他也看上了那株血灵芝怎么办?” 许长卿自顾自收拾着床铺,没有回答。 如今他丹田气海的状态十分尴尬,虽然修复得七七八八,不再八面漏风,可却也仅限于此,凝聚真气时仍是阻碍重重,修炼速度大幅降低,杀力也受到不小的影响。 偏偏就是剩下的这点损伤,最难彻底修复,若不靠外物,少说也得花上一两年时间,太过漫长。 除非,能找到一株血灵芝。 这种灵芝生长条件极为苛刻,需要上等的仙木培育,还得处于至阴至寒、灵力丰沛之地,最多出现于强者墓穴,最好还得是有大量法宝、活人陪葬之墓。 整个汴州,只有吴王墓有这个条件。 可问题是许长卿并不知道吴王墓在哪。 好巧不巧,前几日在汴京某间客栈之中,衣以侯偷听到晋中王嫡长子李太玄与某人的对话,提到了要去寻吴王剑,再稍一打听,便知他们正在组建队伍,前往一处秘密洞天,并且在汴州与吴州的接壤处。 毫无疑问,这所谓的秘密洞天,定然是吴王墓了。 然后许长卿便百里驱驰,赶在刚才那人之前,来到这大名鼎鼎的太平镖局等着他,这才成功毫无痕迹地加入了世子大人的行列之中。 “喂,我和你说话呢!” 衣以侯满脸不爽,湿透的小脚狠狠踹了许长卿一下。 许长卿这才淡淡地回道:“你有没有感觉,我们这一路行来,都有人跟着?” 衣以侯眼神微变:“还有这事?” “隐隐有这种感觉。”许长卿面无表情,道:“所以来北鞍城之前,我故意绕了路,应该把他甩掉了,与李太玄同行一是能掩人耳目,二是能避免冲突,顺理成章地跟着他们进入吴王墓。” 衣以侯撇撇嘴,道:“所以你查到他们只招修士,不招武夫,这么着急赶过来这里,然后刚才又故意上演那么一出,费这么大的劲儿,只为了你的‘隐隐感觉’?” “以防万一。”许长卿淡淡地道。 “无聊。”衣以侯白了他一眼,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他们只招修士不招武夫?真是为了战力吗?若真如此为何不直接找一两个五品以上的高手?既然招了一堆虾兵蟹将,武夫修士应该并无差别才是。” 许长卿坦诚道:“我想过,但我想不通,所以不如先跟着去看看。” 说到这,他又笑着补了句:“反正有只大妖保护我,有啥好怕的?” “还真是!” 衣以侯顿时鼻子翘老高,片刻后又反应过来,怒道:“谁要保护你?本大王巴不得你死!” 许长卿哈哈大笑,甚是高兴,恍惚看到窗外有抹红光闪过,笑容立马收敛。 北鞍城中,竟有妖气。 “啧啧。” 衣以侯双手抱胸,感叹道:“记得五六十年前,你们大唐境内拢共都找不出多少只妖物,这才多久过去,便已妖邪遍地,以往至少还只在荒郊野岭出现,如今竟已开始跑到城里来了。” “看来你们大唐气运已衰落得不行了啊。” 许长卿眼神深沉,默不作声。 衣以侯变得严肃,冷声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第一百零五章 三口棺材 “这个世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衣以侯沉声道:“即便是为求自保,我们也得尽快找回我的记忆,如果我没猜错,解封记忆的关键就在煞气壶之中,或许只有多吸收煞气,才能逐步解开。” 许长卿未曾回应,吹灭烛火,轻声道:“睡觉吧。” 日出时,雪已化了。 许长卿睁开眼,发现小姑娘正躺在枕边,流着哈喇子,嘟囔着什么梦话。 “鸡腿……鸡腿……” 许长卿悄悄起床,洗漱完毕,出门在集市中逛了一圈,买了些羊肉干准备带在路上吃。 北鞍城虽比不上汴梁繁华,但至少也是个不小的城市,比起清水镇热闹许多。 太平街距离集市极远,许长卿来时花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回去时便眼看着要到中午了,只好加快速度。 路过青雀街边时,目光在一间民宅前停留片刻。 里面弥漫着浓重的妖气。 看上去是昨晚才刚有妖物光顾。 果然,站着看了没多久,里面便走出来两个佩刀官差,瞧着应是北鞍城巡城司的人,正在调查凶案。 屋子的主人,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凶手,应该是一只蛇妖。 许长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多管闲事,径直离开。 人生地不熟,还是低调些为好,更何况即便是他主动告知,人家也不一定当回事,没把他当成疯子打发就不错了。 一口气回到太平镖局,在此住店的客人不需要再给入场费,小二也认得许长卿的样貌,便只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许长卿却微笑着掏出些碎银子,递到他手里,问道:“这两日可有狩猎药物的悬赏?” 小二见钱眼开,笑容都灿烂了几分,忙道:“有有有,当然有,城外周溪村的田员外家里闹了邪祟,来此买镖几次都未能解决,今早又派人过来,只是似乎还未招够人便急匆匆走了,您若想出镖,现在应该还赶得上,他们入了夜才开始。” “多少银两?”许长卿问道。 小二笑道:“黄金十两!” 许长卿双眼瞪大:“竟如此丰厚?” 小二点头道:“田员外不缺这点钱,只是那只邪祟似乎有些棘手。” 许长卿不再犹豫,大手一挥:“我接了!” 别看他现在出手阔绰,实际上兜里已经没几个子儿了,再不出去挣点回来,接下来就得喝西北风去。 小二连忙跑进柜台,再过来时,手里多了份文书,道: “到了周溪村后,您只需把此物给田员外看看,他便知你是来出镖的了。” 许长卿笑着接过去,转身要走,又忽然停住,问道:“你们这可有鸡腿?” …… …… “哇!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鸡腿!” 衣以侯从床上蹦起,一把抢过许长卿手里的食盒,拿起鸡腿就是啃。 片刻后,鸡腿便只剩下骨头了。 她看着食盒里仅剩的一根,撇撇嘴,似是在天人交战,好一阵子之后,才悲痛欲绝地递给许长卿。 “喏,本大王赏给你吃!” 许长卿道:“怎么好像这鸡腿是你买的一样?” 衣以侯鼓起腮帮子,不想跟许长卿说话了。 “好了。”许长卿哭笑不得,道:“都是买给你的。” “真哒!” 衣以侯双眸顿时闪亮,好像就在等着他这句话般,立马开吃,吃完后还不忘打了个饱嗝,满脸幸福。 “我一会儿要出镖。” 许长卿淡淡地道:“你去不去?” “不去。” 衣以侯吃饱喝足后又躺平了,道:“不过是些小妖小鬼罢了,浪费本大王宝贵的睡觉时间。” 许长卿本来也没指望她会帮忙,便只是一笑置之,坐在床侧盘腿打坐,运气练功。 直到傍晚时分,他才带上佩刀出发。 到达周溪村时,已经入夜,明月不见,村中无灯,昏天黑地,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阵阴风吹来,令人脊背发凉。 许长卿目力异于常人,仍能看清周围环境,很快便找到了田员外的府邸,还未靠近,便先闻到一股轻微的腥臊气味。 敲了敲门,半晌后,一个家丁“吱呀”地打开院门。 “您是……” 许长卿亮出文书:“出镖的。” 家丁闻言,眼前顿时一亮,连忙让出道路,恭恭敬敬地道:“仙师请进。” 进门后,他将许长卿带到里面,才发现一群人早早地等在了里面。 其中大多都是家丁,唯有两人较为显眼,一个是须发苍白的老道士,一个是赤裸上身的壮汉,定睛去看,才发现他是昨日与许长卿坐一桌的汉子,手里的家伙事儿特别气派,竟是个将近一人高的降魔杵。 他开口道: “田员外,你可说好了,我帮你解决这破事儿,你就把你家丫鬟借我玩两天。” 旁边,大腹便便的田员外笑了笑,道:“当然可以,好汉要是喜欢,我把丫鬟送给你都行!” 说话间,田员外看见了许长卿,顿时喜笑颜开,上前迎接。 还未等许长卿拿出文书,他便先一步拱手道: “这位想必便是新来的镖师了,正巧刚才走了一个,我正愁人手不够呢,您便来了,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壮汉皱眉看来,也认出许长卿,冷笑道:“哟呵,怎么走了个胆小鬼,又来了个公子哥?” 许长卿直切主题,问道:“邪祟在何处?” “就在这院子里。” 田员外笑了笑,道:“只是现在人多阳气旺,它不好出来,仙师请看,这院中有几口棺材,一会儿您只需躺进棺材之中等待,邪祟必会出现。” 闻言,许长卿往院中看去,果真看见不多不少,正好三口棺材。 他当即皱起眉头,沉声道:“棺材乃阴邪之物,的确有引诱鬼物现身之效,但我们看不见外界,也不知鬼物是否现身,万一被其察觉,反倒会陷入危险之中。” 田员外叹息道:“的确如此,只是如今我们没有引诱鬼物现身之法,若不愿意进棺材,就只能辛苦三位多守几晚碰碰运气了。” “哼,咋这么多废话!” 赤身汉子不屑道:“区区一只小鬼罢了,你若是怕,便哪里来回哪里去,莫要挡了爷爷我的财路!” 第一百零六章 炼血阵 老道长也悠悠地道:“快些开始吧,莫耽误了贫道休息。” 田员外僵硬赔笑道:“少侠若是不愿意,可以在府上留宿,天亮前莫要出门便是了。” 许长卿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我也进棺材。” “谢少侠仗义除害!” 田员外感激地拱拱手,转身面向棺材,道:“三位,请选一个棺材吧。” 家丁们很默契地退去。 院内顿时空荡荡的,三口棺材便显得格外阴森。 壮汉昂首挺胸,率先走出,路过时扫了许长卿一眼,呵呵笑道:“小公子,这鬼物可不比人,不会瞧你好看就放过你,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便镇定地躺入中间的棺材之中。 而那个老道士,则先是掏出两张黄符,贴在棺材左右两侧,才躺进去。 田员外笑眯眯地看着许长卿。 许长卿环顾四周一圈,最后与田员外对视,欲言又止,走向最后那口棺材,躺在里面。 然后,便有几个家丁抬着棺材板过来,将三口棺材同时盖上。 彻底陷入黑暗。 许长卿眼神一凝,方才他在院中散布神识,窥探整座府邸,却未曾发觉丝毫鬼物的气息。 反倒是棺材之内,那股腐朽的霉味竟夹杂着些许血腥气。 许长卿伸手往四处摸了摸,心中的疑虑越发笃定。 棺材四壁之上,布满干涸血迹以及一道道划痕,那是被人用刀割,或指甲抓出的痕迹。 而这棺木,则是上等的金刚木,这种木材恰如其名,坚硬无比,极难劈开,人躺在棺内,不好使劲,想破出一道口子都是难如登天。 许长卿推了推棺材板,却纹丝不动。 果然,它已从外面被钉死,无法再推动分毫。 …… …… 此时,棺材之外。 田员外带领一众家丁,走入祠堂,一个年轻人早早在里面等着,见到父亲过来,连忙上前迎接,神情着急。 “怎么样?那几个人进去没有?” 田员外点头道:“之前走了一个,我已派人前去截杀,没想到又来多了一个愣头青,虽然有些胆小,但还是进去了。” “老爷。”管家眉头紧锁,道:“我看那年轻人气质不凡,该不会是什么名门望族之后吧?若是因此惹上麻烦恐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 年轻公子哥阴恻恻地笑道:“名门之后,精血更补哩,若是以后有长辈找来,就把锅推到那只蝠妖身上!” 田员外微笑点头,道:“我儿长大了,越发有智谋了,不错!事成之后,这三人死无对证,不用多虑,开启大阵便是!” 那公子哥兴奋地笑了笑,动身走到那院子之中,轻轻抚摸过那三口棺材,撕毁老道士的符纸,再拿出三张猩红符纸,贴在棺材板上。 “不好意思了,三位。” 他走到院子中央,手中多出柄匕首,狰狞笑道:“小爷最近迟迟无法突破,只好借你们的命用一用!” 说罢,“嗤啦”一声,匕首划破手掌,鲜血滴落地面。 紧接着,一道血红色的符文,犹如干旱的植物终于得到灌溉,渐渐亮起。 下一刻。 咚咚——咚咚咚—— 三口棺材,竟是同时晃动了起来。 大汉恐惧的声音传来:“什么情况……鬼物来了吗?可恶……这棺材板怎么打不开,来人!来人啊!” “好痛,有什么东西在往我身上爬,快来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啊——” 只听一声惨叫。 中间那口棺材,首先没了声。 大量的鲜红血液,从棺材地步渗出,沿着红线,流向那道符文。 公子哥跪伏在地,贪婪地舔舐着血液,瞳孔变为红色,看向剩下的两口棺材。 “这两人也差不多了。” 左边那个老道正用某种道法抵挡炼血阵,只是收效甚微,要不了多久便将溃散,而那个小白脸一声不吭,怕是还在咬牙坚持,离死不远了。 就在这时。 天空中,忽然一道银光闪过。 锵—— 脆响过后,便是气浪席卷而来,吹散符阵。 公子哥连忙用胳膊抵挡,待气浪散去,抬头一看,瞳孔却骤然缩了缩。 只见那右边的棺材板上,竟插着一把刀。 刀宽约三指半,长有三尺三寸,把柄之上,刻有“炜”字。 “谁!” 公子哥下意识看向刀飞来的方向。 可下一瞬。 轰隆—— 又一声巨响传来,顿时木屑漫天纷飞。 那口棺材里,有拳头砸出,随即整个棺材板,都被瞬间掀飞。 许长卿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你……” 公子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许长卿面带冷笑,道:“没想到在这等穷乡僻壤,竟然会有人修炼炼血术,也不知道在你们田家手上,已害死了多少条人命。” 公子哥退后一步,冷声道:“你是何人?” “我是一个好人。” 许长卿笑了笑,道:“也是来杀你的人。” 公子哥眼皮子一抽,狞笑道:“杀我?既然你认得出这个炼血阵,可看得出我已经炼了多少人,是什么境界?” “也罢,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只能送你上路了,小子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过多管闲事了吧!” 话音落下。 他手中搓出一个血色红球,化为利刃,朝许长卿射去。 许长卿面不改色,手执长刀轻轻一挡,血液当即朝四面八方溅开,愣是没有一滴,落在许长卿衣物之上。 “还有几分实力。”公子哥冷笑道:“那你试试这个如何!” 说罢,他一抬手,脚下红色符文大放光芒,鲜红在他手中凝聚为开山巨斧,就要朝许长卿劈来。 可就在他将要动手之际,眼角余光却忽然看见,一条手臂掉落在了地上。 公子哥先是一愣,随后大惊。 而就在这转瞬即逝的转眼之间。 许长卿已悄无声息地到了他后方。 那柄长刀,精准无误地,刺入了他的咽喉。 第一百零七章 隐情 “爹爹……救我……” 公子哥瞪大着双眼,好似金鱼,口中不断溢出着血液,仍未倒地。 许长卿杀人不回头,而是径直打开了院门。 外面,数十人举着火把,匆忙赶来,为首一人正是那田员外。 透过许长卿与门框的缝隙,他看见他的儿子,扑通一声跪下,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神情之中,骤然露出几分恐惧、悲愤! “儿啊……我的儿!” 田员外直接绕过许长卿,闯进院子之中,抱着儿子的尸体,泣不成声。 院门之外,那些家丁愣在当场,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许长卿面对众人,微笑道: “给你们十个数,该滚的,有多远滚多远,我可以饶你们一命,想继续助纣为虐的,就留在这里。” 闻言。 众人面面相觑。 “十,九,八……” 直到许长卿真开始数数,才有人意识到不对劲,连忙逃跑。 很快,家丁便一窝蜂地散了。 管家冲锋时在最前面,逃跑时自然要落后一些,急得不断往外挤。 他隐隐觉得,那个少年正在盯着自己! 许长卿嘴角微微翘起:“你除外。” 他手指轻轻一勾。 长刀忽然飞出,瞬间刺穿管家头颅。 管家扑通倒地,彻底失去生机。 “啊——” 田员外看着自己儿子喉咙上的大洞,又惊又怒,颤抖着指向许长卿,道:“你……你这妖修!我要报官!” “报官?” 许长卿笑道:“我是大唐斩妖使,你要找谁报官?” 听到“斩妖使”三个字,田员外瞬间吓得脸色惨白,比地上的死人还像死人。 这身份竟这么好用! 许长卿暗自惊喜了一下,只可惜他目前还不是真的斩妖使,还没有斩妖司令牌,若遇上稍微聪明些的人,吹这个牛皮便不会管用了。 “我问你。” “这炼血术,是谁教你们的?” 田员外颤抖着声音,道:“是蝠神大人!” 许长卿皱眉:“天上只有昊天一个神,你这蝠神视哪来的?” “蝠神大人……不在天上!” 田员外指着后面的山林,道:“它就在那里面,我儿子曾经见过它,回来的时候,就已学会了炼血术!” “都……都是它逼我们做的!求斩妖使大人斩妖除魔,还我们一个公道!” 许长卿笑了笑,道:“帮你们可以,但我的十两黄金……” 田员外愣了愣,连忙颤颤巍巍起身,跑进一旁的房屋中,又拿着一大袋子金银首饰出来。 “这些都送给您!” 许长卿微笑着接了过去,道:“还算是懂事。” 话毕,刀光一闪。 田员外圆滚滚的脑袋便已落地。 许长卿没再看他一眼,而是走到那老道的棺材前,一剑劈开。 老道士已经晕死在里面,不过还有气息,再过一阵子便能自己醒来。 于是许长卿不再管他,径直离开府邸,却见门外,乡里乡亲的都蹲在附近,遥遥观望。 看见少年现身,众人皆畏惧地缩起,不敢接近。 巷子里,传来小女孩挣脱的声音。 “别去!” 大人一声喊,却已来不及。 那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光着脚丫子跑出来,拦在许长卿身前。 她的父母从巷子中追出,被几名邻居死死拦住,不让他们靠近。 所有村民,都像在看怪物一般,眼神畏惧地看着许长卿。 唯有衣衫破碎,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敢与许长卿对视,颤抖着声音问道: “田员外,哥哥……他们说你杀了田员外!” 许长卿原地站住,看着她,沉默良久。 直到女孩儿再次开口:“田员外是坏人,你杀了坏人,所以你是好人!” 许长卿这才松出一口气,蹲在她面前,柔声问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这么怕我?” “因为哥哥是山上神仙,爹娘说神仙都不是什么好人。” 女孩儿脸脏兮兮的,眼睛却很是清澈,如此实诚的回答,吓得周围村民退后几步,那对年轻父母更是掩面哭泣,满心绝望。 “但哥哥是好人!” 女孩儿又补充道。 许长卿神情复杂,问道:“都有哪些神仙在这做过坏事?” 女孩儿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正要说话,却被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打断。 “仙师切莫听信小孩子胡言乱语。” 老妪拄着拐杖走来,声音低沉:“山上的都是得道真仙,既已得道,又怎会犯错?我们日子过得苦,都是因为这个田员外。” “这孩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们这小地方,平时都没几个仙师来此,是田家公子的朋友杀过几个村民,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害怕仙师。” 这解释倒是合理,但许长卿环顾四周,看过那一双双畏惧的眼神,总感觉事情并不如此简单。 老妪颤颤巍巍地招招手,一农夫拎着两只鸡走出来。 “我们村里已经没有东西招待少侠了,也就剩下这两只母鸡,请您笑纳……” 许长卿眉头微皱,道:“不必了,田员外已经替你们招待过我,婆婆你拿回去吧。” 说完,他为避免麻烦,便打算径直离开。 老妪也没有说什么,只让开道路。 可才刚走两步,身后那只小手却忽然拉住许长卿的衣角。 “哥哥,你是好人,能不能再帮帮我们……” 女孩儿的声音,在寂静的村落中,格外清晰。 众村民瞳孔骤缩,面露惊惧之色。 那老妪更是脸色苍白,一把将女孩儿扯回来,厉声道:“少侠已经十分劳累,怎可再麻烦他,你太不懂事了!” 许长卿停住脚步,转身回来蹲在女孩儿面前: “有什么事?不如你和哥哥说说?” “是一只妖怪!” 女孩儿不管老妪的阻拦,道:“它和田员外有些关系,以前田员外经常抓了人再送给它,现在田员外死了,它没有人吃,就会跑来我们村子里吃人了!” 许长卿抬头看向那老妪,问道:“怎么回事!” 老妪见状,也只好苦涩地开口道:“它是一只蝠妖,住在周溪林里的破庙,它刚到此地时,经常有村民被其杀害,短短半年便吃了我们村一大半人。” “后来田员外与他做了交易,只要抓些外地人献祭给它,它就可以不来我们村子里吃人,田员外要我们帮他一起骗外地人过来,我们不愿害人……可实在没有办法……” 第一百零八章 山中破庙 老妪越说,便越是哽咽: “我们都是小老百姓,无论是田员外还是那只蝠妖,都可以随意将我们碾死,所以我们为了活命,这些年来……一直在助纣为虐……少侠您侠肝义胆,说杀就杀了田员外……我害怕若是说出实情……您也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才欺骗了您……” 她跪倒在地,哭道: “这些都是老身的意思……与其他村民无关……少侠若是杀,只杀老身一人便是……只求您莫要与其他人计较了!” 许长卿盯着地面,神情复杂:“你们害死了多少人。” 老妪抹着眼泪,回答道:“被我们骗来的,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了……” 锵—— 银光闪过,许长卿拔出长刀。 老妪泣不成声,已闭上双眼,准备等死。 可想象中的冰冷刀刃,并没有落在她脖子上。 只听哐哐当当的声音,什么东西洒落在地上。 老妪睁开眼睛,被眼前金灿灿的东西惊得一楞。 只见许长卿手中的包裹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金银财宝如流水般落在地上。 老妪满脸茫然地看着他。 “这些东西,都是从田员外府上搜出来的。” 许长卿清空包裹后蹲下,沉声从里面挑出十两黄金,道:“这十两,是我出镖到他们家的钱。” 他又拿出一锭金子,笑道:“这些,就算是你们买镖的钱。” “买……买镖?”老妪愣住了。 “买那只蝠妖的命。” 许长卿已站了起来,道:“现在,我会去帮你们杀了那只蝠妖,从今往后,它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老妪嘴唇颤抖着,道:“那……剩下这些银子呢?” “我怎么知道。”许长卿摊开手,撇嘴道:“反正不是我的东西,谁爱捡就捡走呗。” 老妪瞳孔骤然缩小如针,看少年的眼神,发生了彻彻底底的改变。 事实上这些年来,周溪村并未完全屈服于田员外与蝠妖,曾密谋报官,也曾凑集全村的财富,希望能请回来一位仙师驱妖除魔,永绝后患。 可北鞍城巡城司光收好处,却不办事,直到吃干抹净之后,便一脚将周溪村踹开,丝毫不管村民死活。 而花钱去请江湖散修的人,下场则更加凄惨,被骗去荒郊野外杀人夺宝,死无全尸。 最后的结果,更加将这村子推向地狱。 这才是他们如此害怕外界修士的真正原因。 可这个少年,很不一样。 村民们热泪盈眶,纷纷朝许长卿磕头致谢,可抬头之时,却发现许长卿所站的地方,已然空空如也。 …… …… 周溪林中。 少年手持柳灯符,运气引燃,身周三尺之内,一派清明。 通常来说,这种符纸只能用于勘测周围妖气浓烈,但熟练之人可通过其火焰变化,判断出妖物的大概方向。 上辈子与妖物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许长卿,自然早已掌握这种方法。 沿着河流一路往上,穿过密林,远远已能看见被黑暗笼罩的北鞍城。 夜很静,分明无风,可火焰却忽然摇曳。 许长卿眉头微皱,轻轻一跃,跳过河流对岸,吹灭柳灯符,钻入灌木丛中,再往前走了七八百步,便看见一道细微光芒从更深处传来。 那是一间破庙。 残破的窗户之中,有火光照出,隐约还能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怎么等了这么久,雾鬼还是没有出现?” “急啥?大不了再蹲一晚。” “我总觉着这里阴森森的,该不会有其他妖物吧?” 说话的,是三名武夫,其中一人须发旺盛,正是昨日酒局时坐在许长卿旁边的那个刘姓汉子。 为首的是个巡城司捕快,他嫌当差钱少,仗着有入品的本事,半夜出城挣外快来了。 捕快冷哼道:“瞧你们的怂样,就是有妖又如何?我在巡城司当了这么多年差,这附近就没见过啥厉害的妖物,哪只不长眼的敢来,大不了咱们杀了它便是了!” 长髯汉子不再说话,而另一个稍微胆小些的则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 庙门被一脚踢开。 许长卿面若冰霜:“谁让你们在这过夜的!” “哟呵。”捕快挑了挑眉毛,道:“哪里来的小白脸?这又不是你家的庙,怎么我还待不得了?” 长髯汉子一眼认出他是昨日那人,眉头微皱。 “这是妖物巢穴。”许长卿齿缝间挤出低沉:“不想死就赶紧走!” 此话一出。 庙中顿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 “噗嗤”一声。 捕快满脸憋不住笑的表情,随后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这么蹩脚的谎话,小娃娃,你也接了雾鬼的镖,所以想把我们骗走,独享赏金是不是?没门!赶紧滚蛋,别让老子揍你!” 雾鬼是最弱小的邪祟之一,通常只对凡人有威胁,但凡是个阳气旺盛的武夫都不怕它,所以通常一有悬赏,便有不少人抢着揭榜降妖。 许长卿心中冷笑,正欲离开,却被长髯汉子叫住。 长髯汉子劝道:“外面都是邪祟,这小兄弟手中又无火,太不安全,还是留在我们这为好。” 捕快冷哼道:“他的死活关我等屁事?” 长髯汉子皱眉:“救人一命总是好的。” “哼!麻烦!”捕快冷着脸,道:“留在这里可以,但一会儿得帮忙杀鬼,而且赏金没你的份!” “来这坐下吧。”长髯汉子叹息道。 许长卿这才返了回去,抱着剑坐下,眉头紧锁。 蝠妖不在这里,怕是又去吃人了。 可若现在出去找,能不能找到不好说,万一它返了回来,这三个人,一个都跑不掉。 还是尽快把他们赶走比较好。 然而,就在这时。 那捕快手中的柳灯符,忽然熄灭。 破旧窗户之外,有一缕白雾,弥漫如烟,顷刻间便将这座破庙包围。 第一百零九章 雾中鬼 “是雾鬼!” 长髯汉子提起刀。 捕快连忙将他按住,沉声道:“柳灯符灭得如此之快,证明鬼很多,它们正大军过境,我们此时出去,与送死无异!” “那该怎么办?”长髯汉子皱眉道:“难道我们就不出去了不成?” 捕快点头:“至少等雾散了,我们再从后方突入!” 说话间,他眼角的余光看见许长卿正站在窗边,盯着什么地方看,当即低吼道: “臭小子,你在那干什么呢?要害死我们是不是?还不赶紧滚回来!” 许长卿没有搭理他,眼睛微眯,始终盯着西边的远处。 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而且,这片大雾,不只是雾鬼那么简单。 隐隐的,似乎有什么连许长卿都有几分畏惧的可怕物事正在接近。 “他妈的,我就说不该收留这个蠢货!” 捕快气得提刀站起,箭步走来,举起拳头就要往许长卿脑袋上砸。 然而,却被许长卿抬手轻松拦住。 捕快一愣,想把手抽回,可竟动弹不得,一时急了,加大力道,却没想到许长卿忽然把手松开。 将近二百斤的大汉一个踉跄,险些没摔进火堆里。 “你……” 他指着许长卿,咬牙切齿地道:“你小子找死?!” 许长卿回头冷冷地道:“我给你们最后一个衷告,快点跑吧。” “跑?”捕快嘴角翘起,冷笑道:“外面全是雾鬼,你要我们去送死么?”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告辞了。” 抱拳后,许长卿最后看了那长髯汉子一眼,提刀离去,消失在浓雾之中。 胆小的男人伸长脖子,道:“他……他好像不是一般人啊,要不我们还是听他的,早些出去?” 长髯汉子眉宇间也有几分担忧:“昨日他被晋中王府的人看上,恐怕的确有过人之处,或许我们应该听取他的忠告。” “你们两个都疯了不成?” 捕快神情中尽是不屑,道:“难道你们看不出来么?他还是想独吞赏金,所以才孤身出去杀鬼,但这么多的雾鬼,莫说是他,连我们都不一定杀得完!” “现在出去,无异于送死!” “听我的,把火熄了,谁都不要再说话!” 闻言。 两人对视一眼,终究还是选择相信捕快,把火焰熄灭,抱着长刀,双眼死死盯着门外。 夜很黑,微弱的月光下,可见雾气越来越浓。 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有些细微的窸窸窣窣声,便显露了出来。 三人同时看向后方。 声音,是从神像之后传来的。 长髯汉子提刀站起,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探头一看,脸色微变。 神像之后,竟躲藏着几只面盆大小的蝙蝠,皆微闭着眼睛,小耳紧贴头部,翅膀折叠于身侧,挤在一起取暖。 长髯汉子惊道:“这是蝙蝠幼崽,但未免也太大了些!” 捕快却是大笑,道:“并非普通蝙蝠,这些都是蝠妖幼崽!这下我们发财了,取其皮肉带回去,定能卖个好价钱!” “真的假的。” 男人眼冒金光,道:“天无绝人之路,有了这些,我们还何必跟那雾鬼较劲!” 说罢,他便打算动手。 “等等!” 就在这时。 长髯汉子耳根动了动,看向庙外。 那是风在低吼。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这里会有蝠妖幼崽!” 汉子眉头紧皱,道:“那个少年,他提醒过我们……这里是妖物的巢穴!” 三人面面相觑。 男人忽然脸色惨白,颤抖着指了指庙外。 众人回头看去。 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正倒立在庙外,青面獠牙,一双猩红色的眼珠子,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啊——” 密林中,传来一声声惨叫。 与此同时,许长卿正急速飞奔,往那间破庙中赶去。 刚才他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儿,以为是那只蝠妖回来了,循着气味赶过去后,却发现那竟是五六个刚死之人。 那只蝠妖,已开灵智,也知晓了许长卿的存在,竟懂得调虎离山。 眼前大雾,逐渐变浓。 在那浓厚的雾中,忽然传来“咔咔”的声音,像是骨头扭动。 忽然! 一只白骨手臂,从土地中伸出,抓住许长卿的脚踝。 许长卿身体顿时前倾,手掌之中,运起一道真气,在地面猛然炸开。 砰! 气浪将白骨击碎,而真气产生的反力也将许长卿抬起,飞向空中,翻滚一圈之后,落在树枝之上。 噗! 又一只白骨手臂,从泥土之下伸出,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直到密密麻麻的白骨,布满整片大雾。 这些,绝对不是雾鬼! 许长卿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脚踏树枝,在空中穿梭,往那破庙的方向飞快赶去。 而那破庙之中,捕快的脑袋已被整个啃去,扑通一声,倒在血泊之中。 “啊啊啊啊——” 男人凄厉惨叫,往庙外跑去。 长髯汉子脸色惨白,却仍提着长刀,面对那只怪物,勉强稳住气势。 “咴——” 怪物叫声尖锐,令人胆寒。 长髯汉子咬紧牙关,箭步上前,一刀砍向那怪物大腿。 哐! 只听一声脆响,大刀竟如砍在石头之上,连丝毫痕迹都没有划出便被弹开。 长髯汉子连忙向后倒退,可那如长蛇般的尾巴已鞭打过来。 巨大的力道,能将汉子肋骨瞬间打成粉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如有暗夜流光,从庙外射来。 嗤啦! 鲜血溅射,妖怪惨叫。 那巨蟒般的尾巴,竟被砍成两半! 长髯汉子趁着这个机会,连忙后撤,看向庙外。 一道少年身影,从雾中飞来,如离弦之箭,顷刻间便到了妖怪面前。 砰! 拳头猛然砸下。 妖怪狰狞的面孔,瞬间发生变形,竟直接倒飞出去,撞向神像。 轰隆! 神像破碎,那几只幼崽尽数被压死。 妖怪发出悲鸣,凶狠地又朝许长卿扑来。 丧子之痛,冲昏了它的头脑。 让它暂时忘记,自己根本不是此人的对手。 许长卿提起长刀,以真气覆盖刀刃,寒芒如鬼通灵,暗伏消隐。 大两仪刀! 嗤啦! 那只妖怪,被一分为二。 许长卿看着它的尸体,冷声道:“竟又是一只血妖,只可惜我赶时间,没功夫和你叙旧了。” 第一百一十章 剑阵雷池 长髯汉子愣在一旁,看许长卿的眼神彻底变了:“少侠……你竟是剑修?”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许长卿脸色凝重,收刀入鞘,道:“老实说,若不是我接了镖,答应了杀这只血妖,也不会回来救你,现在这大雾之中的,根本不是雾鬼!” 长髯汉子茫然道:“那是何物?” 许长卿摇摇头,捂住狂跳的心脏,沉声道:“我也不知道,这里不止一种邪祟,但光是七品以上的气息,就已有十几只!” 要知道,十里村里那些七品恶鬼,大多都是牵线木偶,空有强大的躯壳,却行动缓慢,灵智未开,厮杀经验甚至不如寻常动物,因此战力是大打折扣的。 但如果被十几只正常的七品妖物包围,即便是许长卿,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许长卿一刻都不想在此多待,闯出庙外,手中长刀,微微颤鸣。 咔咔——咔咔咔—— 雾更浓了,四面八方,皆是骨头僵硬扭动之声。 长髯汉子跟在后面,脸色惨白,指着许长卿身后道:“后……后面有骷髅!” “跟紧我!” 许长卿咬着牙道,飞奔入林中,浓雾之中,前方道路看不真切,本以为无人阻拦,却不料那些骷髅竟全部埋伏在树上,见到猎物,纷纷扑下。 许长卿反应极快,闪步避过,脚踩树干,高高跃起,飞在树梢之上,恰好与那些骷髅互换了位置。 长髯汉子就没这么走运了,被几只骷髅包围,大刀挥砍,好不容易砍退几只,更多骷髅便又如潮水般涌上来。 许长卿“啧”的一声,飞身跃下,手掐剑诀。 长髯汉子手中大刀忽然脱手飞出。 少年两手掐诀,忽然张开如大鹏展翅,两柄刀如获敕令,朝两边飞开三丈,猛然钉入地面。 方圆三丈内,如有雷池,所有骷髅瞬间消散,而三丈之外,寻常骷髅不敢靠近。 这是许长卿从庆平那偷学而来的剑阵,虽然尚不熟练,只能操纵两把飞剑,可对付这些小喽啰已绰绰有余。 只是维持剑阵,并不如许长卿想象的那般轻松。 “剑起!” 许长卿右手指地,剑诀之上如有千斤重,颤抖着缓缓抬起,而那两柄刀也从泥土中自动升起,定在空中。 “还不快帮忙!” 许长卿大声喊道。 长髯汉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抽出腰间匕首,躲在剑阵之内,一个个戳爆那些骷髅头。 而许长卿则是专心架着剑阵,一点点往前推进。 一时间,剑阵之外,无骷髅可靠近,两人正逐步往雾外靠去。 咚——咚—— 就在这时,沉闷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长髯汉子收回匕首,眯眼看去,瞳孔骤然缩小如针。 “娘嘞!这下是完蛋了!” 只见一个约莫有三人高的巨大骷髅,手执重剑,正缓缓而来。 许长卿剑诀一压,两柄刀重新插入泥土之内,形成雷池禁区。 “在这待着!” 轻轻喝了一声,许长卿身如羽毛,一跃而起。 巨型骷髅抬起重剑,重重劈下,剑锋之上,有罡气萦绕,寻常武夫光是擦着一点,都会劈开肉绽。 此剑威力过于巨大,即便是许长卿,也不敢随意硬接,脚踩树枝,调转方向跳开。 轰隆!! 长剑斩于地面,劈开一道巨大裂缝,周围骷髅皆受到波及,散成根根白骨。 许长卿脚踏地面,猛然发力,拳头猛然砸去。 巨型骷髅竟忽然加快了速度,抬起大刀,将拳头挡下。 砰—— 周围骷髅才刚刚涌上来,便又被这道罡气冲散,巨型骷髅向后滑出数步,停下之后,又举起大剑发动横劈。 许长卿干脆踩在剑刃之上,高高跃起,躲过这一剑,飞踢踹在骷髅头颅之上。 砰—— 这一脚,将巨型骷髅踹得身体下倾,半跪在地,险些摔倒。 而许长卿则轻盈落地,耳边听见远处“嗖”的一声,有箭矢飞来,却已来不及去看,听声辨位,侧身闪躲。 共计三支箭矢,躲过两支,还有一支刺入许长卿肩部,一股冰冷妖气,往体内蔓延。 许长卿没有任何犹豫,将箭矢猛地拔出,强忍剧痛,往那巨型骷髅的手腕关节处猛插进去。 哐的一声,箭矢刺入半寸,骷髅并无任何知觉,举起大剑,又往许长卿劈来。 可才刚刚发力,罡气运转过手腕关节之时,却如同大河决堤,忽然炸开。 啪! 只听一声脆响,白骨碎屑溅射而出,大剑脱手,落在地面。 趁巨型骷髅还未反应过来,许长卿飞身向前,抓住那巨剑的刀柄,用尽全身力气,往下一劈。 咔哒—— 巨剑先是砍开数道坚硬的肋骨,刺入骷髅体内,紧接着,强大的剑罡猛然溅开。 整个巨型骷髅,从内部被炸成了粉碎。 周围的小骷髅忽然像受到某种刺激一般,齐齐朝许长卿扑来。 “少侠小心!” 长髯汉子大声喊道,却发现那柄狭长刀刃忽然飞出,如同缝衣针般在敌阵中来回穿梭,回到许长卿的手上。 可才骷髅大军中才刚刚出现的些许间隙,瞬间便又被源源不断的骷髅给补上了。 那位少年,被埋在白骨堆中,不知生死。 长髯汉子咬着牙,拔出自己的刀,正准备进去拼命。 可就在这时,那白骨堆中,传来许长卿的声音。 “你先跑,在雾外等我!” 听到这话,长髯汉子眼眶通红,犹豫片刻后,朝白骨之中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离开。 而与此同时,阵中的许长卿提着刀,长长呼出一口气。 剑十一的十一剑,天下闻名,行走在外,若是经常在人前使用,万一要是遇见一个识货的人,虽说不会马上暴露前世身份,但若传言传到了白帝城谢承恩耳中,麻烦就大了。 所以,自从踏入江湖之后,许长卿便不敢再暴露实力。 但现在,人走光了,妖可不会说话。 终于可以打得认真些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祟 或许是杀了巨型骷髅的缘故。 此刻所有骷髅,全部被许长卿吸引去了。 长髯汉子一路狂奔,竟也没有遭到什么阻拦,眼看着月光逐渐明亮,迷雾消失,竟是一股脑地冲出了雾外。 “呼……呼……” 长髯汉子大口喘着粗气,劫后余生却无丝毫庆幸,红着眼眶,看向身后。 那少年与白骨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小,至今已完全听不见了。 长髯汉子眼眶通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往逃出来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沙哑道: “对不起……兄弟,等我儿子成年之后,我一定会下来陪你!” “若不是我们不听你的劝……也不会害死了你……” 两行清泪,从汉子眼角滑落。 多么好的少年郎啊…… 明明已经提醒过他们三人,明明已经逃脱,却还是返回救他们的命。 要知道,山上修士,尤其是剑修,往往视他们江湖散修如尘土,别说是救人,不随意打杀都算是好的了。 可那位少年,如此年轻,便有此等修为,未来必定前途无限,可却依然能舍己为人,慷慨赴死。 这是何等的仁义,何等的高尚! 长髯汉子回想起昨日镖局里,自己竟还参与过那些不堪入耳、关于许长卿的背后议论,心中愧疚便攀至顶峰,恨不得就地自刎谢罪。 一时间,山林中出现了怪异的一幕。 少年双手抱胸,站在那汉子后面。 而那汉子背对着他,一边痛哭,一边大力地扇自己耳光。 “我真不是人……呜呜呜……真不是个东西啊……呜呜呜……” “你干什么呢?” 许长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长髯汉子愣了愣,脖子僵硬扭动,看见后方抱着刀的少年,震惊道:“你……你为何这么快就化形为鬼了?” 许长卿嘴角翘起,道:“或许我本来就是鬼。” 长髯汉子神情一僵。 “骗你的,我没死。” 许长卿转过身,道:“那群骷髅不知忽然发什么疯,没再管我,忽然朝前面去了。” “或许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它们。” 长髯汉子皱眉道:“会是什么东西?” 许长卿摇头:“或许是某个小镇里活人的气息,或许是某种宝物,或许是被哪位高人引走,但不管为何,我们都管不了。” 长髯汉子苦笑一声,没再说话。 修整片刻之后,两人并肩而行,绕开大雾,返回北鞍城。 而大雾则是朝他们的反方向飘动,速度似乎在逐渐加快,隐约间,仍能看见几只骷髅身影在里走动。 只是它们并不能走出雾外,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 身材魁梧的长髯汉子颤声问道:“少侠……我们非得离得这么近吗?我还怪慌的……” 许长卿一言不发,始终看着里面。 忽然,长髯汉子脚步停住,抓了抓许长卿的手臂。 “少侠……你……你看看这里面……” 许长卿这才扭过脑袋,瞳孔缩了缩。 只见面前的山路之中,一棵歪脖子树上,挂着一丈白绫。 刚才跑出庙外的那个男人吊在上面,却无丝毫吊死鬼的模样,双眼都被挖出,剩下深邃的空洞,只剩下半个身子,躯干上满是窟窿,却惊人的无半滴血液流出,衣物干干净净,就像刚刚穿上去的一般。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许长卿低声喃喃。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唢呐喇叭的声音,时而欢快喜庆,时而哀转久绝,许长卿循声看去,却见那片白色烟雾,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红色。 长髯汉子眼神痴然,如被吸引,竟一步步往那红雾之中走去。 隐约间,里面似有两排矮小人影,头大身细,好似泥娃娃般来回晃动,吹拉弹唱,跳着奇特的舞步,缓慢走过。 而在他们后方,血红色的轿子飘在空中,也跟着乐声一起晃动。 风吹起帘子,里面空无一物,许长卿却忽有一种被死死盯住的感觉,寒意从脊椎攀至头顶,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这一刻,许长卿有种直觉。 即便是自己,一旦踏入红雾之中,也将必死无疑。 而那长髯汉子的半只手,已伸了进去。 “回来!” 许长卿低吼一声,箭步上前,将那长髯汉子拉了回来。 他如梦初醒,站定之后,再看那片红雾,轿子却已彻底消失不见。 …… …… “你说,有一顶轿子修炼成妖,还带着一大群骷髅,并且它来自蛮荒?” 客栈里。 衣以侯盘腿而坐,拖着腮道:“没印象……完全不记得有这么只妖。” “话说你既然回来了,那何必再管那顶轿子的死活?大不了以后躲着它就是了。” 许长卿摇摇头,沉声道:“我总有一种感觉,它已经盯上我了。” “怎么可能。”衣以侯摆摆手,道:“这就是你杞人忧天啦,如今的你不过是个江湖散修罢了,若那只妖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瞧都瞧不上你一眼!” 许长卿依旧眉头紧锁,但一时间也只好作罢。 “你就别担心啦。” 衣以侯笑道:“只要你把醉仙剑放在我这,一旦有什么状况,便将它召走,我自然会跟着它找到你。” “有本大王罩着,你怕个甚!” 她一边说,一边晃动着脚丫子,眼睛眨巴眨巴,好像在提醒着许长卿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许长卿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无奈一笑,很快便打着盆水回来。 衣以侯白皙的小脚丫子先在水面上碰了碰,然后再慢慢地伸进去,满脸都是幸福。 “不错!” 她笑得露出小虎牙,道:“以后本大王封你为泡脚大臣,全天下的人若是没了你的允许,都不许泡脚!” 许长卿呵呵一笑:“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第一百一十二章 玄天宝斋 翌日一早,北鞍城便又飘起了雪。 衣以侯仍在床上呼呼大睡,而许长卿则是压根没有睡,盘腿运功了一整晚,直到日上三竿,听见几声哈欠,才缓缓睁开眼睛。 那小姑娘已经坐起,长发凌乱,突出一根呆毛,没睡够的模样活像个陶瓷娃娃,竟显得有几分娇憨可爱。 谁能想到,三十年前,她还是一只煞气冲天的地仙境大妖。 “今日陪我出去。” 许长卿淡淡地道:“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不去!” 衣以侯斩钉截铁地回应。 许长卿开出价码:“一个鸡腿。” 衣以侯猛然扭头,面带犹豫,纠结片刻之后,伸出两根手指:“我要两个!” “成交。”许长卿一口答应。 衣以侯神情一僵:“你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 许长卿笑道:“你想多了。” 洗漱过后,一大一小,一起出门。 “去哪儿?”衣以侯问道。 许长卿回答:“城里有家卖仙家法宝的铺子,我们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买着好货。” 或许是跟随李青山游历多年的积累,衣以侯竟练就了鉴别法宝的功夫,再加上她本就对天材地宝较为敏感,捡漏的能力远非常人能比。 所以无论如何,今天许长卿都得把她带上。 穿过将近半个城池,二人总算来到一间大气店铺之前,匾额刻有四字,是为:“玄天宝斋”。 刚进门,便看见各式仙家兵器排列在前,有的朴素平常,有的则霸气侧漏,极为花里胡哨,一看便价格高昂。 店内共有三人,掌柜的正在给一男一女介绍宝甲。 那两人身穿相似蓝裙,皆背负仙剑,剑鞘流光溢彩,看似不凡,但懂行的一眼便能看出,两柄剑皆是徒有其表,甚至连林玄的佩剑都不如。 只是瞧这两人穿着打扮,应是来自同一宗门,而北鞍城附近仙门虽是地头蛇,但终究是蛇罢了,与真正的大宗门比起来,自然是不太阔绰的。 莫看只是下品仙剑,打造一把,也已足够花去这些宗门的十年积蓄了。 这便是剑修值钱的原因。 许长卿本来也只是出发前随意逛逛,便不打算打扰掌柜,带着衣以侯往里走去。 对于江湖散修而言,这种店铺算得上极为奢侈了,外三层分别陈列的兵器、宝甲、法宝里面,最便宜的法宝也至少需要上百两黄金,稍微好一些的,上万两的也比比皆是,许长卿兜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二十两黄金,基本可以直接略过。 法宝之后,便是各式符咒了,别看都在百两黄金以下,但这大多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有些专修符咒的修士一场厮杀下来,花费价值上千两黄金的符咒也是常有的事。 粗略扫过去两眼,许长卿便已深深意识到了自己的捉襟见肘。 最终,许长卿目光落在一张缩地成寸符上。 掌柜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们后面,笑容活像一只黄鼠狼,贼兮兮地道: “此缩地成寸符可是咱们店里头的镇店之宝,别看它小小一张,却能让人瞬息千里,行走如飞,无论是赶路逃难,还是探宝寻幽,都是不可或缺的法宝。” “今日与客官您有缘,小店特地给您打个折,三十两黄金,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您想想,拥有了它,多少危险都能避过,多少机遇都能抢先一步,这可是无价之宝啊!怎么样,客官,您意下如何?” 江湖买卖多少带些坑蒙拐骗,说是能瞬息千里,但其实缩地符能瞬移至一里外,便已算是非常优秀了。 许长卿摇头道:“三十两,未免有点太贵了。” 掌柜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此符乃茅山道长亲手所画,法力非其他缩地符能比,瞧客官气度非凡,应是大宗天才,小店愿与您交个朋友,二十五两黄金,如何?” 许长卿还是摇头。 闻言,掌柜眼睛微眯,目光看向衣以侯背后的醉仙剑,虽古朴陈旧,却隐含流光,看似不是凡品。 这小子佩仙剑,又带剑侍,应该是条大肥鱼,便是再降些价钱,当交个朋友,也不会是赔本买卖。 于是掌柜便又笑道:“相逢即是缘,这样吧客官,我赔个本,二十两!” 许长卿这才回头,问道:“十五两,如何?” 掌柜神情一僵,似在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忍痛点头道:“少侠真是勤俭持家……也罢,若你肯多来光顾,我十五两卖给你便是!” 许长卿微微一笑,从柜中拿出十张柳灯符,递到他手里,抱拳微笑道:“掌柜真是个痛快人,麻烦帮我把这些符纸装起来。” 掌柜一愣:“少侠,这是柳灯符……” “我知道。”许长卿面带微笑,诚恳地道:“刚才我只是问价,没说要买。” 掌柜脸上的笑容立马收敛,冷声道:“二两黄金。” 许长卿付过钱后,他立马转身便走,嘴里骂骂咧咧地嘀咕道: “没钱装什么剑修!” 衣以侯捂着嘴憋笑。 许长卿倒也不在意,淡淡地道:“我要的东西买完了,你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衣以侯双手抱着脑袋,悠哉游哉地边逛边道:“本大王一生从不依靠外物,不需要什么法宝!” 许长卿笑道:“那你赶快看看这里可有什么漏可以捡?” 衣以侯撇撇嘴,目光一件件扫过柜上法宝,道: “这等小店,能有什么宝物?也就那些符咒稍微有用一些,剩下的破铜烂铁白送给我都不要……” 说到这时,衣以侯视线在一支簪子上停留了片刻,话语明显顿了顿,才接着道: “更何况它们卖得一件比一件贵,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许长卿停在那玉簪前,轻轻将其拿起。 此簪摆放在仙家器物之中,并不起眼,拿起细细端详,才见其玉质温润,腻如凝脂,色泽淡雅,恍若碧泉。 虽不是仙家法宝,却是支很好看的簪子。 “别看了。”衣以侯没好气地道:“它没有丝毫天地灵气,不过是凡人俗物罢了。” 许长卿朝她温柔一笑,道:“你喜欢吗?” “喜欢……” 衣以侯小脸微微泛红,眼神微变,扭过脑袋,双手抱胸道:“喜欢个屁啊喜欢,本大王又不是小姑娘了,怎会喜欢这等凡俗之物?快快拿走。”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江湖道理 许长卿微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拿着簪子去找掌柜。 掌柜心不在焉地道:“三两黄金。” 啪—— 拍案声吓得掌柜一激灵,再看桌上已多了块大金子,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心说这假剑修真是个怪人,那玉簪子还算值钱,但到不了三两黄金,况且这等凡俗之物在修士眼中应该贱如尘土才是,没想到真能卖得出去。 许长卿回到衣以侯身边,抬了抬簪子。 小姑娘也没有反抗,只是努努嘴,便配合地转过身,任由许长卿盘起她的秀发。 “好了。” 许长卿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去照照。” 衣以侯蹦蹦跳跳地跑去镜子前,左看右看,甚是喜欢。 许长卿哑然失笑。 当年的剑冢剑修,来自五湖四海,但绝大多数都家世显赫,不是高门大户出身,便是哪位仙长之后,相比起来,许长卿就显得寒酸许多。 虽说剑修当一心练剑,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但都是屁点大的小屁孩,看见别人有的自己没有,当真能一点都不在意么? 反正许长卿是在意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想奢求什么,甚至他从未提起过,始终深深埋在心底。 只是当师傅师姐从外面回来,给他带回来一些并不珍贵的小玩意儿时,能让他高兴很久很久。 现在许长卿长大了,并且是两世为人,却依旧清晰记得那些东西。 所以,他也会情不自禁的,想让别人也高兴好久好久。 尽管她是只妖。 正在此时,衣以侯那边,发出一声怒吼。 “你干什么!” 许长卿回过神来,定睛看去,眸子里顿时露出怒意。 那蓝衣剑修站在衣以侯身后,竟二话不说,直接将她头上的簪子拔出,看了她一眼,轻蔑地笑了笑,走向掌柜,把沉甸甸的袋子拍在桌上。 “十两银子,这支簪子卖给我。” 掌柜立马从椅子上坐起,瞪大眼睛:“这……这这这……这可怎么行。” 蓝衣剑修笑了笑,道:“价高者得,江湖买卖,向来如此,商家无需自责,大不了我再给他们十两银子便是。” “这簪子我家师姐喜欢,那便是无价之宝,出多少钱我都乐意。” 掌柜顿时贼笑道:“仙师说的有理,那就这么办。” 说着,他便伸手去拿钱袋子。 “等等。” 许长卿抢先一步,夺过钱袋子,冷冷地道:“这簪子已经被我们买走,你就算要买,也应该是找我们买才对!” 掌柜顿时脸色大变。 蓝衣剑修微微一笑,道:“也可,那就给你这十两。” 说罢,他转身便要走。 许长卿上前拦住,面无表情,寒声吐出二字:“不够。” 蓝衣剑修不耐烦道:“转手就翻了十倍,你可莫要太贪心了,也罢,那便再给你十两。” 许长卿冷笑着摇头,比了个一。 “一百两?”蓝衣剑修讥笑道:“你怕是疯了。” 许长卿一字一句道:“我要一万两!” 蓝衣剑修的脸瞬间便冷了下来,收起刚拿出的十两黄金,沉声道:“让开。” 许长卿死死瞪着他,寸步不让:“还给我。” 蓝衣剑修眼中露出杀意,道:“我劝你先打听打听,我是何人!” 许是听到这边的动静,那位早已出去的女子剑修又返了回来,刚进门便看见二人对峙。 “李贾林,你怎么还不出来!” 那名为李贾林的蓝衣剑修迅速变脸,转为微笑,道:“我想买下师姐喜欢的那支簪子,这位兄台稍微有些不讲道理,所以产生了点误会,不是大事,师姐不必担心。” “我不讲道理?”许长卿冷笑道:“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我先买下的簪子,为何非得卖给你?” “这可未必。” 李贾林看都不看许长卿一眼,道:“早在你进来之前,我与师姐就先看到了它,掌柜的可以作证。” “不错!”掌柜义正严词,道:“是两位仙师先看见的!” “呵呵呵……” 衣以侯气极反笑,道:“许长卿,我看不用再跟他们废话了,这种人活着也是垃圾,不如把他们杀干净了事!” “哟呵!”李贾林讥笑道:“小姑娘脾气大,口气也挺大,就是不知道你爹爹有没有能力替你抗下后果!” 话落,他浑身气机上涨,长剑欲出。 许长卿盯紧他的动作,虽不想当街杀人,但若这人执意找死,也不会手下留情。 “够了!” 就在这时,女子剑修一锤定音,沉声道:“我不过是看了那支簪子一眼,并非真的喜欢,东西是人家的,你快点还回去!” 李贾林皱眉道:“可是师姐……” “没什么好可是的。”师姐沉声道:“还回去。” 李贾林眼中犹有不甘,却很听师姐的话,满脸愤懑地把簪子递给许长卿,放出狠话: “今日是我师姐仁慈,我才放过你,若再让我看见你,我非把你脑袋削下来不可!” 说罢,他便很不服地转身离开。 “等等。” 才刚走没两步,许长卿便又把他叫住,冷冷地道: “刚才你二话不说便把簪子从我……女儿头上拔出来,弄疼她了。” “道歉。” 李贾林脸颊狠狠一抽,回头看向许长卿,冷笑道:“你说什么?” 许长卿重复:“道歉。” 李贾林齿缝间挤出低沉:“你也配?” “好了。” 最终,还是师姐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上前一步,蹲在衣以侯面前,诚恳地道:“小妹妹,我替师弟向你道歉,刚才他弄疼你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师姐……”李贾林瞳孔微缩,咬牙道:“对一个臭散修,你这是何必?” 许长卿朝那女子剑修抱拳道:“仙子通晓事理,在下敬佩,只是伤人者是你师弟,该道歉的人,应该也是他才对。” “李公子,这歉你道是不道?” 听到这话,李贾林气得脸色铁青,胸口上下起伏,指着许长卿,气极反笑道:“好……你很好。” “这歉我偏不道,你又能如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赖许长卿 “今日师姐在此,我先不与你们计较,你们给我等着!” 李贾林撂下此话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许长卿强忍杀意,并未阻拦。 他身份特殊,应当低调,当街杀人实属不明智之举。 那女子剑修叹息着站起,朝许长卿施了一礼,道:“我家师弟从小娇生惯养,尚未成熟,冒犯了二位,公子若是心里有气,往我身上撒便是了。” 许长卿微笑道:“我对仙子没有气可撒,相反还要感谢你仗义直言。” 女子剑修苦笑摇头,忽有所念,解下项链,交到衣以侯手里,柔声道: “这不算是什么厉害法宝,但有温润养颜的功效,妹妹生得如此可爱,是个美人胚子,再搭配上此物,未来定会出落成个大美人,我将它送与你,就当是替我师弟再赔一罪了。” 衣以侯看看吊坠,又看看许长卿。 直到许长卿点头,她才接过去,小声说了句:“谢了。” 女子剑修“噗嗤”一笑,又对许长卿道:“我师弟心胸不广,你如此冒犯他,他轻易不会忘记,保不齐今晚就来找你麻烦,所以公子还是尽快出去避一避吧,三年五载内,不要再回北鞍城了。” 许长卿笑着点了点头。 女子剑修这才告辞离开。 许长卿拿着簪子,再帮衣以侯盘起头发。 “哼,要不是那个大姐姐气度好,我肯定把他们都打杀了!” 衣以侯双手抱胸,气呼呼地道:“你们人类真是奇怪,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竟能走到一块!” 许长卿一笑置之,转头问掌柜:“刚才那两人来自何门何派?” “哼。” 掌柜的面如死灰,冷哼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好问的,反正你是死定了,连带着我的这间小店,也得和你一起死!” 许长卿笑道:“那不如让我死个明白?” “呵呵。”掌柜冷笑道:“刚才那位公子,可是碧霄宗宗主之后,汴州最为出色的年轻修士之一,从小到大,无人敢随意得罪。” “至于那位仙子,靠山虽不如她师弟,可天赋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年仅二十便已入七品!” “更重要的是,这两人都是剑修!他们哪里是你能惹得起的?我劝你一句,现在追出去给人磕头谢罪,说不定还能挽回性命!” “许长卿!” 衣以侯忽然在后方呼唤,道:“你快过来看看!” 闻言,许长卿走了过去,只见她蹲在一排杂物柜前,拿出个瓷瓶,小声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许长卿眉头微皱:“什么?” “看好了。”衣以侯拿着它,瓶口对准一件宝甲,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那件宝甲竟忽然光芒大盛,紧接着渐渐化为金光,被收入小小的瓷瓶之中。 许长卿立马瞪大双眼:“这瓶中竟别有洞天?” 正在此时,那掌柜站了起来:“你们干啥呢?” 衣以侯连忙将宝甲放出来,金光散去,许长卿将其捡起时,刚好掌柜出现在面前。 “你们还敢动我的宝甲?!” 掌柜当即跳脚道:“你买得起吗你就拿下来,这可是万里五一的宝物,要是弄坏了,就是把你们都卖了也赔不起!” 许长卿笑道:“我这就给你放回去。” “老板。”衣以侯拿着瓷瓶,道:“这东西多少钱?” 掌柜定睛一看,冷哼道:“一件杂物罢了,不值钱,这里的东西只要买十两黄金以上的法宝便可免费赠送,但现在……我不想做你二人的生意!” 许长卿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两位碧霄宗的小天才在你这买了两件宝甲?” 掌柜冷笑:“是又如何?” 许长卿笑眯眯地走到那排宝甲面前,轻轻抚过其中一件,缓缓说道: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两件宝甲虽外表华丽,但材质之中却暗含瑕疵,织纹间隐有裂纹,似乎是急于求成,火候不足所致。长期使用,恐怕不仅无法有效防护,反而会在关键时刻碎裂,给穿戴者带来致命的危险。” 掌柜的脸色微微一变,但仍强作镇定道:“哼,你区区一个外行人,怎敢妄议我店内法宝的质量?我这宝甲乃出自名家之手,历经多重检验,岂容你随意诋毁?” 锵—— 许长卿拔出长刀,笑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除此之外,天下还有很多种方法查验,你说那两位小天才的宗门长辈听说此事,会不会想着检验一番?” “你……”掌柜脸色铁青,怒道:“你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要拖我下水?” 许长卿笑道:“也不一定非得下水。” “好……”掌柜长叹一声,终于屈服,道:“这瓷瓶送与你便是,从今往后,莫要再踏入本店一步!” “那可不行。” 许长卿笑道:“我这人最守规矩,不买够十两黄金的东西就把它带走,心里有愧啊。” “不如……就买缩地符如何?” 衣以侯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 掌柜怒道:“十两黄金,你就想买走我一张缩地符?!” “错了。”许长卿笑道:“我要两张。” “你……你……” 掌柜气得缺氧,指着许长卿,道:“你欺人太甚!” “不卖也可以。”许长卿摊了摊手,道:“我写封信去碧霄宗便是。” “等等!” 掌柜嘴唇颤抖,咬牙切齿:“我卖给你便是!” 许长卿这才掏钱,交到他手上:“多谢老板。” 掌柜瞪大眼睛,仔细一数,抬头怒道:“这不对吧?你只给了我五两!” 许长卿回头,茫然且无辜地看着他,道:“是五两啊,刚才我买十张柳灯符花了二两,一个玉簪子又花了三两,减去这些,不就剩下五两了么?掌柜的,你这样做生意可就不厚道了,商人重信,坑蒙拐骗多了,别人可哪还敢来你这买东西。” “咱们今天交个朋友,以后啊,细水长流!” 掌柜何曾见过这般无赖之人,双眼圆睁,几乎要喷出火来,嘴角歪斜,欲怒骂而无词,指着许长卿,浑身发抖,却又被拿捏着命脉,无可奈何。 “噗——” 他一口老血喷出,晕倒在了地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不是好人 许长卿拿着两张符纸,一个瓷瓶儿,笑呵呵地走在太平街上。 这买卖,光这两张缩地符,那掌柜都得亏到姥姥家里去。 跟白送的有啥区别。 衣以侯双手抱胸,冷哼道:“掌柜的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些仙兵宝甲,全部粗制滥造,价不配位便罢了,要是买家真听信了他的话,遇敌过于自信,那可是会害死人的!” “还有这缩地符,分明只能缩地三百丈,放到外面,不过才十五两左右,他开口就敢要价三十两,真是黑心!” 许长卿笑了笑,道:“你一只妖,竟也会关心买家死活?” 衣以侯摊开手,“当然不关心了,其实在我眼里,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族,又或是飞禽走兽,再到小小的蚂蚁,全都一样,死一个两个,或是千个万个,都跟我没关系。” “方才那些话都是从李青山那学来的,我这么说不是因为我这么想,只是为了能站在所谓道德的高点,心安理得地坑那掌柜一把。” \"你倒是实诚。\"许长卿哭笑不得。 衣以侯抬头问道:“你会因此讨厌我吗?” 许长卿摇头:“我只是喜欢好人,讨厌恶人,但这世上不是只有好人恶人。” 衣以侯又问:“如果我做了坏事呢?” 许长卿沉默片刻,很认真地道:“那就得看你有多坏了。” “假如是秦大小姐呢?”衣以侯笑容狡黠,问道:“她如果做了和那个公主一样的事,你会杀她吗?” 许长卿笑道:“别以为你能乱我剑心,我很明确地告诉你,只要她杀的不是邓炜,我就不会杀她,最多也只是不帮她,或是尽量劝劝她。” 衣以侯撇了撇嘴:“你这算哪门子道理?” “的确没道理,不过我也没打算讲道理。” 许长卿淡淡地道:“我又不是君子,甚至算不上好人,我是个剑客,所行之事,只为顺心顺意,谁惹我生气我就砍谁,谁对我重要我就护着谁,人非圣贤,也就在事不关己时才能分清对错了。”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衣以侯深以为然地点着头:“看来你的确不算好人。” 许长卿笑道:“至少大多数时候,我都在做好事,不是么?” 说话间,一人一妖便已回到太平镖局。 衣以侯忽然变得极为兴奋,小跑过去,踹开大门,喊道:“小二,来十个鸡腿!” “好嘞——” 许长卿扶额,满头黑线。 …… …… 最终,十个鸡腿被许长卿换成五个鸡腿、五斤羊肉干,用作路上口粮。 翌日早晨,一大一小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便退了房间,启程前往城门。 远远的,便看见人群围在城门之下,外层有十来位江湖人士,正交谈甚欢,而他们之后,则又有十来道较为强大的修士气息。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晋中王世子李太玄的人。 许长卿“咦”了一声,他们明明只找修士,不找武夫,可这群人里,分明有几位江湖武夫在列。 其中一人,还与他相识。 “少侠!”长髯汉子看见许长卿,连忙笑脸相迎,拱手道: “在下刘天,还未谢过少侠救命之恩,这次有幸与少侠同行,有用得着刘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许长卿微微皱眉,道:“你也要跟着去吴州?” 刘天笑了笑,抚须道:“少侠不知,昨晚那王府家的人又到太平镖局招兵买马来了,估计是先前人手没有招够,所以这次降低了标准,又招了好几个人,刘某有幸在列,虽说油水少了些,但也对得起我的实力!” 许长卿眉头皱得更紧了。 “少侠,我知道你的顾虑。” 刘天压低声音,笑道:“晋中王世子及冠已有两年,在外却只有纨绔之名,此次出行与其说是寻宝,倒不如说是王爷给世子安排的历练,既是历练,再给他分派些老辈高手便没意义了,这次从头到尾,都得由世子大人自己来,所以机会才会轮到我们这些人头上。” 许长卿这才恍然大悟,心想世子突然增加随行人手,会不会与那日红雾里的东西有关? 衣以侯却不屑道:“呵呵,带这么多人,历练就有意义了?我看是郊游还差不多!” 正在此时,一个年轻道士凑了上来,笑眯眯地道:“路途遥远,凶险万分,总不能让世子死在路上,况且还有霸刀门、玄洞门、碧霄宗的弟子与我们同行,他们可都是宗门里的宝贝天才,出不得意外!” “自然需要我们这些人充当先锋,关键时候替他们去死了。” 三人齐齐朝他看去。 只见那小道士身着干净整洁的青衫道袍,轻挽道髻,几缕青丝垂落额前,面容清秀如画,气质倒有几分潇洒飘逸。 小道士笑了笑,抱拳道:“贫道姓墨名从心,来自青州五云观,往后同行,还请几位多多关照。” “碧霄宗?”许长卿捕捉到关键词。 墨从心点头道:“虽只来了两人,但却是三大门派中道行最高的,而且两人都是剑修,一个男的叫李贾林,还有一位仙子名为林婉清,倾国倾城,国色天香,乃贫道的意中人,贫道此行就是为了保护她来的!” 许长卿眯起眼睛,往人群中看去。 果真在那缝隙之间,看见两道熟悉身影,蓝衣仙气飘飘,背后长剑流光溢彩,尤为显眼。 而那两人,也在看着他。 三道目光对视着,情绪各有不同。 “哎呀呀。”衣以侯抱着后脑勺,笑道:“这下可真是冤家路窄了,不错,至少路上有了玩伴,应该不会太无聊。” “喂喂喂,你们快看!” 墨从心指着那边,激动地道:“林仙子怎么走过来了,她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或许是那袭飘逸的蓝裙太过瞩目,也或许有不少人与这小道士目标一致,当林婉清走动时,人们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停在许长卿面前,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 啪嗒—— 全场下巴,掉了一地。 第一百一十六章 邪村 许长卿礼貌一笑,抱拳道:“在下接了世子殿下的镖,前来护送他前往吴州。” 林婉清朱唇微抿,道:“为了一百两黄金,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多谢仙子关心。”许长卿微笑道:“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这人生来爱财如命,实在是改不掉了。” 林婉清看着少年清澈的眸子,又看看衣以侯,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离开北鞍城,不要再回来了。” “就算你不怕死,总得为你女儿考虑考虑。” 许长卿笑道:“没事,这丫头也不怕死。” 听到这话,林婉清脸色微变,看许长卿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失望,抛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回到马车之上。 李贾林靠在车窗边,道:“不过是个江湖散修罢了,至于师姐这么上心吗?” 林婉清叹息道:“贾林,你可知杀孽太多,将难登大道,这两人与你本无冤无仇,你何苦挑衅,故意引诱他们冒犯你?” “师姐……”李贾林抓住她的小手,嘟着嘴撒娇道:“我至于这么坏吗,你放心,昨日之事我不会与那对父女计较,我向你保证!” 林婉清看他一眼,点头道:“如此甚好。” 而与此同时。 许长卿那边,众人已炸开了锅。 墨从心满脸崩溃,扯着许长卿的衣领,哭道:“你……她……你们……你们怎么会认识!你怎么会认识林仙子!” 许长卿嘴角微微一抽,道:“因为一个意外。” 衣以侯插嘴道:“与我有关的意外。” 墨从心脖子一点点僵硬扭动,看了看衣以侯,又看了看许长卿,瞳孔骤然缩小如针,恍如发现什么惊天秘密,满脸不敢置信地倒退两步,指着两人,浑身发抖。 “刚才我听到林仙子说……说什么女儿……该不会你……你……” “没错。”衣以侯双手抱胸,一本正经:“我就是他们两个的女儿!” 此话一出。 全场众人,皆如五雷轰顶。 砰! “哎哟!” 许长卿额头青筋爆出,狠狠在衣以侯脑袋上锤了一下,恼火道:“再敢乱说一句话,我就锤死你!” 衣以侯抱着脑袋哭唧唧:“呜呜呜……爹爹打人了……” 而此时的墨从心已蹲在地上,脸色比死人更加惨白了。 唯有长髯汉子刘天看明白了真相,在一旁哈哈大笑,十分痛快。 闹剧结束,一行人终于起程。 出城之后,数十人组成一条长长的队伍,共分三层。 在最中间的,便是晋中王世子的马车,据说貌若天仙的世子妃也在里面。 而各大宗门弟子与晋中王府的家奴则在其前后左右,将世子围在正中。 至于其余江湖散修,则被分为两批,一批先行五里,在前开路,另一批则在队伍之中组成最外围的一圈,犹如城墙,保护里面的达官显贵们。 许长卿、衣以侯、墨从心、刘天四人,皆被分至五里外的开路组,虽然更加凶险,但也乐得自在,言行举止皆可随意。 唯有墨从心因无法见到意中人始终苦着脸。 刘天走在四人的最前面,边道:“妖物邪祟往往都是些欺善怕硬的货色,我们人这么多,它们十有八九不敢来袭击,路途虽远,但我感觉还是很安全的。” 衣以侯冷笑道:“换句话说,就是一旦有妖物袭击我们,那来的就一定是硬茬。” 刘天被噎住,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然而半天路程过去,别说是妖物邪祟,他们甚至连飞鸟走兽都没遇过几只。 将近黄昏时,他们才遇到第一个村落。 领头的是个晋中王府的护卫,名为朱武。 行至村口,朱武挥手叫停众人,挑了几个人要进村探路,刘天就在其中。 约莫两刻钟过去,他们才神情怪异地从里面出来。 刘天归队之后,眉头仍然紧皱。 “怎么了?” 许长卿问道。 刘天沉声道:“这村子里,别说是人,连一头牲口,甚至一只鸡都没有!” 许长卿又问:“可有血迹?” 刘天摇摇头。 “这就怪了。”墨从心掐着下巴,道:“大唐严格限制人口流动,若无特殊情况,极少搬家,更别说这一整个村子都消失不见了。” 刘天脸色苍白,闷声道:“我也不清楚啥情况,总之挺邪门儿的,许少侠……你说会不会和我们遇到的那些玩意儿有关?” 许长卿陷入沉思,并未回答。 这时,朱武发号施令:“这个村子前面还有个村落。今晚我们在那歇脚!” 一个空空如也的村落,难保有什么古怪。 虽然天色已晚,但保险起见,还是避开此处较为妥当。 众人并无异议,复行约莫十里地,总算在彻底入夜时赶到了下一个村落。 这次,远远地便已瞧见村子里冒着火光,村口小童看见大批人马赶来,匆匆跑回去禀报。 不久,村长带着人过来,听闻是晋中王世子的人马,连忙将他们带进去,妥善安置。 世子殿下与山上仙师们,皆住在村中员外家里。 而许长卿等江湖散修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只能在村民家中借宿一晚,而他们被安排好住宿之时,后方的大队伍,也刚好到达。 夜渐深了,寒风刺骨。 村民们齐聚村口,夹道欢迎,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刘天站在远处,看向那边的壮观景象,心里忽然有些发毛。 他总觉着,那些村民的笑容,似乎也太整齐划一了些。 “许长卿。” 衣以侯压低声音,道:“这个村子,有问题。” 许长卿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这里,与十里村大不相同,但又有些类似。 十里村里的村民,总是看着古怪诡异,模样便与常人有极大分别,但却无鬼气,或者说是将鬼气隐藏得极好。 而这里的村民,都十分正常,言行举止,外貌穿着,皆无异样。 可偏偏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甚至小到这村子里的一花一树,一砖一瓦,都散发着极其浓重的阴气! 就好像,这整个村子,都是一只邪祟。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看主角和衣以侯的互动,我觉得这种剧情还蛮温馨,江湖不只有打打杀杀。 但可能有些朋友会觉得水,想收集收集各位的意见,如果觉得水,以后可以少写一点。」 第一百一十七章 没有活人 世子殿下的马车进村后,便直接驶入了村长的大院之中。 村长将年轻姑娘们组织在一起,大院里载歌载舞,乐声欢快,持续到深夜,依旧热闹。 世子李太玄坐在主座之上,面带微笑,举杯示意。 在他左右两边,分别坐着玄洞门与碧霄门弟子,见状纷纷举杯,与世子对饮。 酒过三巡,一玄洞门弟子醉醺醺地道: “师兄……你说这村子的姑娘,咋个个都长得水灵灵的。” 与他说话的,是个长相英俊,气质不俗的年轻男子,正是玄洞门大师兄林品天,他虽不是剑修,而是一名符师,实力却能在三大宗门里位居第二,甚至能压过李贾林一头,与林婉清共称“符魁”与“剑魁。” 此时此刻,这位符魁端着酒杯,却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时不时往碧霄宗那边窥去,眉目含情,却不敢显露,一旦那女子有丝毫动作,便只好慌忙躲闪,落荒而逃。 旁边同门见喊他不应,便也注意到自家大师兄的小动作,沿着他视线看去,看见林婉清与李贾林并肩而坐,正低声细语地聊着什么,不由得摇头叹息。 李贾林问道:“师姐,刚才那个带着女儿的散修是不是见过你?” 林婉清颔首道:“在村中碰见过,他说这村子有古怪,让我千万小心。” 听闻此言,李贾林面露不屑,冷笑道: “这村子有没有古怪,还需要他来提醒我们?我看他警告是假,想和师姐你搭话才是真吧?就是这话题未免太俗套了些,区区一个散修,却来班门弄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林婉清眉头微皱,道:“话虽如此,但他也只是好意提醒,况且此村虽然并无妖气,可我也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师姐,你就是太劳累了。” 李贾林微笑站起,走到林婉清身后,轻轻揉捏她的玉肩,道: “放心好了,即便真有什么事,师弟也会护着师姐,无论是什么妖魔鬼怪,都休想伤我师姐一根汗毛。” 林婉清将他的手拿开,沉声道:“师姐问你,今日你突然去见王府的那位朱统领,可是为了那少年的事?” 李贾林眼神微变,却迅速恢复寻常,微笑道:“我心胸有这么狭隘么?师姐放心,区区一个江湖散修,还不至于让我如此大费周章。” 林婉清看他一眼,道:“如此便好。” …… …… “我看这朱统领就是故意在针对我们!” 村庄外围,许长卿与衣以侯并肩而行。 衣以侯忿忿不平地道:“这么冷的天,这么多人,他为何非得叫我们两个出来巡夜?而且还不换班,一整晚不睡觉,明日一早又要起程,这谁顶得住?” 许长卿笑了笑,道:“我们随便找个落脚处歇歇不就好了?又不真帮他巡夜,反正今晚肯定要出事,我们在外面反而安全一些。” “话是这么说没错。”衣以侯撇撇嘴,道:“但我就是不服气啊!” 许长卿笑着拿出羊肉干,塞进她嘴里:“这样会不会好受点?” “哼!”衣以侯翻了个白眼,边嚼边道:“话嗦这个村子咋回四?” 许长卿淡淡地回道:“这里的村民全都是地缚灵,他们其实很可怜,死后被困在幻象之中,以为自己没死,白日里照常生活,只有过了午夜子时,才会变为恶鬼。” 衣以侯疑惑道:“所以这整个村子都是假的,而且连那些地缚灵自己都不知道,所以阴气如此浓重,他们却如此正常?” 许长卿点了点头,道:“所有人都中了幻术,只是我们神识更强,才能察觉到这漫天的阴气。” 衣以侯笑了笑,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许长卿回道:“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我曾在古籍里看到过这种怨鬼,书中描述,正好与我们看到的相同。” 汴州的初春,昼夜温差极大。 夜越是深,寒风便越是熬人,呼呼吹来,饶是许长卿也有些发冷。 他站在村外,往回看去,整个村庄仿佛笼罩在巨大的黑暗之中,唯有零星几点光亮,犹如惊涛骇浪中的孤舟,摇摇欲坠。 许长卿决定回去找个炉火取暖,行至某户人家门前,看见个汉子站在屋外攥紧双拳,几乎咬碎了牙齿,双目充血。 屋内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声。 许长卿眉头微皱,上前问道:“是谁在里面?” “是我的妻子!”汉子浑身颤抖,齿缝间挤出低沉:“还有一个武夫……自称晋中王府护卫统领!” “原来如此。” 许长卿轻声应了一句,走到屋门前,一脚踹开。 砰—— 木门重重砸在强上,里面的男女惊恐回头,朱武看见许长卿,顿时满脸怒意。 “滚出去!” 许长卿笑了笑,道:“朱统领,我有事禀报,方才村外有些许异样,你最好还是去看看吧。” 朱武屁股蛋子还露在外面,面红耳赤地怒吼:“滚出去!不然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许长卿面色变冷,沉声道:“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出来吧,否则你会死的。” 朱武以为他在威胁自己,当即冷声道:“你说什么?” “没事。” 许长卿忽然一笑,竟直接关上了屋门。 屋外的男人死死瞪着他,眼神深处,似乎藏有一丝诡异的神采。 许长卿朝他微笑点头,转身离去。 衣以侯皱眉问道:“你为什么直接走了?” “你忘了么?”许长卿笑道:“这村子里,可没有一个活人。”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天空的月亮。 “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子时了。” “回去吧,咱可不能错过这出好戏。” 那户人家门前,悲痛欲绝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 屋内,朱武粗鲁的嗓音越发激烈。 “小美人,浪蹄子,怎么突然想开了?” “哈哈!不错,你那个废物丈夫有什么好的,不如跟我走,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我绝不会亏待你!” “等会儿……你怎么越来越凉了?不对……你……你是……啊——” 惨叫声,划破夜空。 而与此同时,整个村子,已阴气冲天。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比鬼强,为何你不怕我? “都说恶鬼凶残,但要我看,人可比鬼暴戾得多。” 许长卿不紧不慢地回去,当他推开屋门时,那对夫妇,已变为漆黑如影般的伥鬼,龇牙咧嘴,凶恶咆哮。 而那朱武下肢鲜红,正痛苦嚎叫,看见许长卿进来,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 “快……快喊人来帮忙……杀了这两只恶鬼!” 许长卿没有搭理他,只轻轻叹出一口气,道:“你们也是可怜之人,莫要怪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再在这害人了。” 伥鬼不懂人言,只闻见许长卿身上人气,便咆哮着扑了上来。 寒光一闪。 许长卿腰间长刀出鞘三寸。 轰隆! 凌厉的刀罡,将房子天花板都劈开了个大洞,两只伥鬼在空中停顿片刻,随即如烟云消散。 朱武见状大喜,道:“快来救我!” 许长卿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冷冷地注视着他,答非所问: “你说是人可怕些,还是鬼可怕些?” 朱武早已疼痛难忍,咬牙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快带我去殿下那找大夫,以后我自会谢你!” 许长卿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我比鬼强,你很怕鬼,却不怕我,这是为何?” 朱武似是意识到什么,瞳孔微缩 “李贾林今天见过你。” 许长卿冷声问道:“他要你做什么?” 朱武脸色惨白,嘴巴张开,颤抖着声音道:“他……他只是说要我多为难你……没有其他的……我与你们之间的恩怨无关啊!”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许长卿微笑着摇摇头。 “我没骗你,真的!”朱武哀求道:“他没让我杀你,我……我也没这个胆啊,你和他有仇对不对?相信我,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帮你当内应!” 许长卿笑道:“我相信你。” 朱武松了口气,正要继续示好,却听见他冷冰冰的下一句话: “但这和我想杀你无关。” 下一刻,朱武只觉心口一凉。 有只小手,从他胸口穿出,鲜红带血。 嗤啦! 朱武心脏被猛然抽出,鲜血溅射在墙壁之上,猩红刺目。 衣以侯拿着那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舔了舔嘴角,问道:“我可以吃了它吗?” 许长卿皱眉道:“我不是说了,不许吃人。” “可他是恶人!”衣以侯反驳道。 许长卿威胁道:“你吃了这个,以后就不许吃鸡腿。” “你……”衣以侯气得鼓起腮帮子,权衡利弊之下,最终还是猛然捏碎了那个心脏,气呼呼道:“不吃就不吃!” 许长卿满脸无奈,安慰道:“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给你买跟鸡腿一样好吃的东西好不好?” “真的吗!”衣以侯眼中又闪烁出光芒,道:“这还差不多,那现在我们去哪?要去帮他们吗?” 许长卿淡淡地道:“地缚灵并不强大,朱武自作自受,被偷袭而死,但其他人应该都能对付,很快这个村子便会消失了。” “有道理,那我们就不用管了!” 衣以侯笑着道,忽然鼻子嗅了嗅,俏眉微蹙:“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儿?” 许长卿道:“幻术逐渐消散,我们怕是站在死人堆中,自然会有臭味。” 可这话才说了一半,许长卿便忽然顿住,看向屋外,脸色顿时凝重下来。 只见原本的街道、房屋、围栏,全部消失不见,仅有一层浓厚的白雾弥漫。 再转眼间。 连他们身处的房屋,都已消散,四面八方,皆是大雾,借着月光隐约可见周围是片枯树林,树干扭曲,枝丫横七竖八地伸展,犹如恶魔爪牙。 咔咔——咔咔—— 一道道清脆的骨头声,从林中各处响起。 许长卿握着刀,“啧”了一声,道:“这下麻烦了。” “是你说的那片大雾?”衣以侯皱眉道:“还真是……妖物横行,我们现在退出去,还能跑掉,若是再冒进的话……” 许长卿沉声道:“李太玄死了,就没人带我们去吴王墓,至少得先逼问出来再说,那片红雾还没出现,对于我们而言,恐怕还没有那么危险。” “呵呵。”衣以侯冷笑道:“你该不会是关心那个蓝色的小娘们儿吧。” 许长卿“呵呵”一笑,道:“你真幽默。” 话音落下,两道身形几乎瞬间在原地消失。 而泥土里,枯树上,此时已有许多白骨骷髅钻出,张开着空洞洞的大嘴,朝他们二人扑来。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碎骨声,响了一路,却不是骷髅嘶吼,而是他们被剑气刀罡打成粉碎后的哀鸣。 许长卿一路势如破竹,可大雾之中,太难分辨方向,他根本无法得知李太玄所在。 咚——咚—— 迷雾之中,再次听到那沉闷的脚步声。 隐约间,还夹杂着谁的惨叫声。 “去救人!” 许长卿化作残影,飞身而去。 那只迷雾中的骷髅,有将近两人高,修长尖锐的利爪之上,挂着一具散修尸体,同时朝小道士抓去。 “娘啊——” 小道士墨从心吓得屁滚尿流,匆匆躲过,手中掐符,嘴里念念有词: “电母雷公,速降神通,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轰隆! 符纸消散,一道雷霆射出,劈在那骷髅之上,却将其一分为二。 墨从心瞪大双眼,不敢置信自己的雷法竟有此等威力。 果然,在那白骨之后,出现一道人影。 “许……许兄?” 许长卿沉声道:“你可有见过李太玄?” “世子……没有。” 墨从心摇摇头,然后指着远处,脸色苍白地道: “不过后面有只很厉害的怪物,林仙子让我们先跑,然后自己一个人对付它……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可咋办嘞。”衣以侯笑眯眯地看着许长卿,道:“你是要去找李太玄,还是要去救她?” 许长卿板着脸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 …… 迷雾某处,林婉清蓝衣破碎,狼狈如残花败柳。 而她身前,竟有一头体长将近三丈的骷髅猛虎,大声咆哮。 “嗷——” 林婉清抹去嘴角鲜血,眼神黯淡,却仍手持长剑,寸步不退。 “闭嘴。” 就在此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那嚎叫声竟真的停下,骷髅虎死死盯着雾中某处,退后一步。 林婉清回头看去,双眸微亮。 只见少年一身素衣,持刀而来,面无表情,开口道: “你这牲畜,也太吵闹了些。”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斩虎 “是你……” 林婉清瞪大双眸,大喊道:“快走!这只妖不是你能对付的!” 话音刚落。 那骷髅巨虎之抓,便已到她头顶。 林婉清瞳孔皱缩,可因许长卿而走神的她,已没有丝毫反应的空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当! 一声清脆颤鸣,响彻林间。 许长卿竟如瞬移般出现在她身侧,手中长刀挡住了利爪。 林婉清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年俊美的侧脸。 那毫无情绪波动的深邃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机。 下一瞬,剑罡忽然暴走。 哐! 许长卿沿着利爪,刀锋一挥。 咔—— “嗷——” 骷髅猛虎哀嚎后退,那坚硬无比的利爪,竟化为碎片,犹如漫天流星坠落。 “怎么可能……”林婉清痴痴地道:“这只妖……可是七品巅峰境界啊。” 要知道,同境之内,妖物杀力往往大于修士,而修士杀力又往往大于武夫。 可怎么这只连她都难以应对的骷髅虎,却在被少年武夫随意拿捏? “小猫咪。” 许长卿冷冷地道:“我来给你剪剪指甲!” “嗷——” 骷髅虎咆哮着高高跃起,从天而降,利爪在前,带着全身的重量,朝许长卿扑来。 然而,许长卿却根本不避,只将长刀一横。 当—— 又一声巨响。 长刀刀身瞬间弯曲,许长卿微微屈膝,鞋底陷入泥土。 然而,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 “也不怎么样嘛。” 只见寒光闪过,剑气冲天。 骷髅虎明明已是倾力一击,可结局却与方才没什么不同,赖以生存的利爪被剑罡撕碎,漫天散落。 两个回合下来,骷髅虎两条前腿便已短了一大截,气势彻底消失,惊恐地转身逃跑,欲依靠大雾脱身,可才刚跑出去没几步,便又刹住,口中发出惊惧的呜咽声。 那片大雾里,有个小姑娘,正笑嘻嘻地走来。 她身上,散发着一股令所有妖惧怕的恐怖气息。 正在此时。 那少年跃至它的头顶,一刀插入它的头颅之中。 轰隆! 巨虎轰然倒地,已彻底死去。 对付这种以力制敌的妖物,若能以力胜之,仅需一两次交锋,便可令其慌乱,恐惧逃跑。 而一旦它开始逃窜,距离击杀便只剩下追上它了。 许长卿只是选择了最简单、粗暴、快速的方式。 可这一幕落在林婉清眼里,却造成了极大的震撼,甚至连道心都受到了些许影响。 当许长卿回头时,那衣衫褴褛的仙子,正脸色惨白地看着自己。 她忽然抱拳道:“谢前辈救命之恩。” 许长卿淡淡地道:“不必谢我,这只妖被你消耗得筋疲力尽,我来,不过是收尾罢了。” “前辈谦虚了。”林婉清苦笑道:“我根本不是它的对手,若不是前辈赶到,我已死在它爪下。” 许长卿微一皱眉,道:“为何你要叫我前辈?” 林婉清沉默片刻,抱拳鞠躬到地,诚恳道: “前辈是晚辈的救命恩人,晚辈本不该这么问,可世子安全关乎我碧霄宗前途命运,晚辈不敢不问,若前辈觉得冒犯,便是随意打杀了晚辈,也不敢有半分怨言。” 她抬起那张精致的小脸,问道:“请问前辈乔装打扮,与我等同行,可是为了刺杀世子殿下?” 许长卿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她是真把自己当成披着少年面皮的老东西了,皱眉道:“既有此疑虑,为何要问?就不怕我杀了你?” 林婉清诚恳道:“前辈救了我,若我再暗中算计前辈,岂不是恩将仇报?还不如大方坦白,大不了把命还给前辈便是。” 许长卿哭笑不得,道:“首先我不是什么刺客,你大可放心,其次你不要再称呼我为前辈,叫我许公子就好。” 林婉清这才松出一大口气,面露喜色:“是,前……许公子!” 许长卿赶紧问道:“李太玄在哪?” 林婉清回答道:“师弟他们护送着世子殿下离开,具体在哪不知道,但三大宗门的弟子都在他身边,想来应该不会有事。” 许长卿皱眉道:“所以你本来也在他们之中,只是为了救那个小道士,所以才独自面对那只猛虎?” “不只是小道士,还有其余散修。” 林婉清叹息一声,道:“世子殿下命令所有好手都得待在他的身边,无人带领那些江湖散修,他们自然乱作一团,其实本来……或许所有人都能走。” 许长卿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道:“事已至此,人已经走散,只能各安天命了,我们也只能保全自身,尽力先出去吧。” 林婉清点了点头,道:“许公子请跟我来,我还记得大致方向,应该能走出迷雾。” 于是许长卿便跟在她后头。 始终笑而不语的衣以侯用手肘撞了许长卿一下,微笑道:“不错嘛,这都被你勾搭上了。” 许长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今晚别想吃鸡腿!” “你……”衣以侯鼓起腮帮子,怒道:“你就会拿这个欺负我!不理你了!” 林婉清走在前方,听见身后“父女”两人的对话,不由得哑然失笑,心说这小姑娘真是特别,而且还挺讨喜的。 也不知是临近大雾边缘,还是妖邪不敢接近这最强大的三人。 一路上,他们几乎没再遭到什么阻碍,仅有零星的几个骷髅兵,三两下便被两人解决干净了。 约莫半刻后,两人终于跑出了大雾。 这里,是一片荒郊野岭,由于在雾中迷失了方向,如今的三人,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这下糟糕了。” 林婉清皱紧眉头,道:“我们很可能脱离大部队,然后就找不到他们了。” 长长叹出一口气,许长卿无奈地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远离大雾,看能不能找到活人,问问路在何方。” 林婉清微微点头,虽说两人的处境十分糟糕,但如今有这位靠谱的前辈在身旁,她倒没有太过担心。 于是,一行三人便干脆往雾的反方向匆匆而去,直到行至一片山坡之上,才稍微驻足,回头看去。 只见那片大雾,竟蔓延数里,一望无际,远远观之,犹如万里层云坠入山林之间。 许长卿眉头微皱,低声喃喃自语:“奇怪,为何这次却没有了那片红雾?” 第一百二十章 江湖缘分 衣以侯适时笑道:“所以我说那不过是南柯一梦,你又不信,反正本大王在蛮荒数千年,从未听说过这只妖怪。” “蛮荒?”林婉清回头,疑惑地道。 许长卿连忙笑着找补道:“是我们家乡的名字,瞒黄村。” “哦。”林婉清恍然大悟,笑道:“好特别的名字,我还未曾听说过。” 许长卿满头冒汗,心说这姑娘看似聪明,实际怎么这么单纯? “走吧。”许长卿发号施令,道:“世子殿下他们走得快,我们若不尽快找到方位,很可能跟不上去。” 林婉清颔首微点,便跟了上去。 一行三人,深入荒郊野岭,一路不停,脚程极快地走了大半天,愣是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眼看着将要日薄西山,三人恰好走到一片适合歇息的空地。 许长卿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下令暂且休息,心想等晚上林婉清睡着了,再御剑出去找找附近有无人烟。 于是,三人分工合作,两位剑修砍柴生火,而衣以侯则窜入树林之中,没过多久,竟满脸得意地背着一只野猪返回。 林婉清看着体型几乎比衣以侯还要大的野猪,再看看衣以侯单薄的身躯,惊得张大了嘴巴。 而许长卿则竖起大拇指,笑道:“厉害!” 衣以侯本以为自己会收获许长卿嫉妒的怒火,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坦率地夸赞自己,反倒忽然觉得没劲,“切”了一声,便将猪放下了。 “本大王当然厉害!” 对于拥有法力的人而言,生火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可天公不作美,才刚刚生起火花,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三人无可奈何,只能拖着野猪落荒而逃,好在没过多久,便找到了一处小山洞,总算是安稳下来,生火烤肉。 外面的雨,正越下越大。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仿佛有风声在呜咽,如人言语。 “又有妖了。” 林婉清端着刚刚烧热的水,皱眉道:“如今的妖,怎会如此之多?” 许长卿淡淡地道:“现在的荒郊野外,怕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妖。” “可它们不敢过来。”林婉清疑惑道:“这些应该只是普通的小妖,知道打不过我们,不敢接近,却为何还要在此处现身?” “很简单。” 许长卿笑了笑,道:“因为这片雨中,还有其他人。” 与此同时。 大雨如瀑布,瓢盆而下,拍打地面,如大弦嘈嘈。 林中深处,有一队人马,正艰难前行。 他们皆带有兵器,乃是江湖中人。 为首的汉子,头戴丝巾,膘肥体壮,乃是首领。 而他身边,跟着个瘦长高个儿,长相丑陋,背负铁棍,嚷嚷道: “奶奶的,这雨下得也太突然了些,怕不是有妖!” 丝巾汉子没有搭理他,点燃一张柳灯符。 符上火焰,顿时如遭大风吹拂,摇摆不定。 汉子猛然扭头往风的方向看去,神情惊惧。 下一刻,火焰便熄灭了。 “的确有妖。” 汉子声音低沉,道:“怕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老大你看!”高个儿指着远处的山洞,道:“那里有火光,定是有人,妖估计是冲着他们去的,我们快点跑吧!” 闻言,汉子举目远眺,果然看见大雨之中,有一抹微弱的光芒。 他咬牙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更应该过去了!” 高个儿惊道:“老大,我们自己还不一定能逃脱,都到这时候了,怎么还顾得上他们?” 丝巾汉子怒道:“放屁!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我们行走江湖,岂有见死不救的理儿!有种的,都跟我来,谁自认是个娘们儿,那就自己逃跑,我也不会怪你!” 听到这话,众人对视一眼,皆是点头。 “妈的,拼了!” “冲啊!” 六个汉子,大声怒吼着,朝火光的方向冲去。 可才刚刚没走几步,便有几只水鬼扑来,几人慌忙躲避,却也不敢恋战,只顾逃跑。 奇怪的是,那几只水鬼只追了一小段路,便不敢再动。 六人毫发无损,眼看着那片火光就在面前,连忙加快速度冲刺。 终于,雨水不再扑面而来。 他们闯入山洞之中,大口喘息,看着火堆旁的三人正优哉游哉地烤着野猪,满脸茫然。 “几位不必客气,许长卿边看着火,边道:“随意坐下便是。” 六人对视一眼,丝巾汉子点了点头,这才挤在一块坐下。 汉子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少侠,这山洞之外有水鬼埋伏,恐怕不宜久留,不如我们……” “莫急。” 许长卿微微一笑,看向洞外雨幕,不知在与谁言语: “等雨停了,我就来找你。” 几人目瞪口呆,一时喉咙如被噎住,无人再出声。 约莫两刻钟过去,外面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水声,没过多久,雨也渐渐变小了。 许长卿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子,往洞外走去。 “少侠……” 丝巾汉子还想说什么,可那少年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隐隐的,听见哀嚎之声,自那边传来。 没过多久。 许长卿便又返了回来,收刀入鞘,坐在衣以侯身边,道: “夜深了,几位注意休息。” …… …… 翌日一早。 许长卿打座整晚,运功调息,积攒法力。睁眼时恰好朝阳升起。 整个山洞之中,充斥着浓重的呼噜声,其中最响亮的,当属衣以侯。 他还记得,昨晚林婉清分明与他一同打座练功,可今早醒来时,却发现她仍盘腿坐着,却已陷入深深的沉睡之中了。 这位姑娘,其实天资还算不错,能够上剑山弟子的水平,只是是在懒惰了些,所以放在这一带或许能被称为“剑魁”,但放眼整个大唐,即便如今剑道凋零,也依旧很难排得上号。 叫醒众人之后。 那几个散修,纷纷朝许长卿抱拳致谢。 丝巾汉子朗声道:“在下武大镖,这几位是我的同行兄弟。” 说罢,他指着旁边的高个儿,一个个介绍道:“他们是赵坡,张心、李铁、刘锋、郑双!” 许长卿笑着拱手道:“几位好汉,相逢即是有缘,不知你们去向何方?可否带我们同行一段。” 闻言,这几人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武大镖爽朗道:“我们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刚刚做了一笔大生意,带着钱财,准备往汴梁去,实不相瞒,我们身上金银实在太多,很担心贼人惦记,正考虑要不要重金请少侠护着我们到汴梁嘞!” 许长卿笑了笑:“就这么说出来,难道不怕我杀人夺宝?” 第一章 我曾是剑仙 “别过来——” “你这个禽兽!” 山野之间,寒风呼啸,枝叶激烈摇晃,犹如鬼哭,几声女子惨叫在林中荡开,惊得寒鸦振翅而飞。 许长卿从一片黑暗中醒来,隐约间听见外面那模糊不清的沉闷声响。 紧接着,便是一阵刺痛。 “嘶。”他下意识想要抬手,可却无法动弹。 “别碰我!!” 一声尖锐而悲愤的怒吼,犹如洪钟在耳边炸响,瞬间荡开他脑中的混沌。 似乎有人在呼救。 许长卿猛地睁开双眼。 周遭都是泥土。 他被活埋了。 大唐王朝,巍巍盛世。 气运强盛,修士如过江之鲫,由弱到强,分为九到一品,其中剑道为最强。 而他生前是大唐剑冢最年轻的二品剑修。 剑冢受万宗之首昊天宗之命,镇守十万大山,抵御蛮荒大妖。 十数年来,他执剑斩妖,寸步未退,在玉门关外连出十一剑,斩杀一品地仙境大妖,闻名天下,被奉为将来的剑道魁首。 最终却被师兄谢承恩联合昊天宗门人,诬陷勾结蛮荒,背叛大唐,出动十三人围杀,葬身十万大山之外。 昔日护在身后的同伴,成了刺向他的冷箭。 许长卿自嘲地笑了笑,“师兄留我全尸埋于此地,倒还算是念旧情。” 片刻后,深山中,一道身影破土而出,身上沾满了泥土,头发凌乱,神情茫然。 这里刚下过雨,明月半隐,鸟兽不见,徐徐阴风吹起挂在老槐树上的红绫,飘入水泊之中,浸成深邃的红。 老槐树数丈外躺着一顶花轿,轿帘被风轻轻吹起,露出里面空无一人的轿厢,周围散落着破碎的喜帖和彩带。 更远处,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皆是穿着喜庆的年轻男子,但都已断绝生机。 许长卿走到了那滩水泊前。 虽然月光微弱,但也依稀能看见水中的倒映。 那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穿喜**袍,胸口绣有金花,瞧着相当气派。 比许长卿记忆中的自己要好看许多,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 就像是,刚死过一回。 是个新郎,却坐花轿,恐怕还是赘婿。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还魂复生,却是借了一个赘婿的身体,倒霉的原主还在“抬郎头”迎亲的路上,被人活埋。 杀他的人,应该还在附近。 就在此时,山路前方,有狂风翻涌而来。 这次,他听得很清楚。 “徐柳,我已为人妇,早就不是处子身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许长卿微微皱眉,循声而去,手指朝路边断落的一截槐树枝随意一勾。 那槐树枝先是微微颤动,紧接着竟是腾空而起,乖乖飞入手中。 顷刻间,许长卿浑身剑意磅礴如虹。 谢承恩之仇当复,只是现在,他要先看看,这欺男霸女之辈到底是谁。 悬崖之上,山风大作,冰冷刺骨,如鬼呜呜而泣。 妙龄少女神情苍白,嫁衣破碎,捂着胸口跌坐在崖边。 她已无路可退。 在她面前,站着个长相丑陋的男子,身穿灰色道衣,头戴玉符,瞧着应该是个仙家修士,可神情举止,却无半点仙气,反倒是猥琐而油腻。 修士笑眯眯地盯着少女胸脯,上面的衣物已被撕烂,尽管她尽力遮拦,却仍能看见雪白的玉峰。 他正是少女口中的徐柳。 “秦蒹葭,你不会真的以为使这种小手段,就能骗过我吧?” “我师傅涟水道人选你上山与他双修,那是你的福气,而你居然临时找了个穷小子成亲?以为这就能躲过去么?太天真了。” “处子之身,只是更利于双修而已,即便你不是,师傅照样要收了你……更何况,你今天还没来得及洞房吧?” 秦蒹葭脸色惨白,瞳孔缩小如针。 “与我师傅双修过的女子,没有能活过三个月的,你生得如此美,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徐柳蹲在少女面前,怜惜地抚摸着她的下巴。 “我也喜欢你很久了,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机会的话……” 啪! 秦蒹葭将他的手拍开,眼神骤然决绝,声音冰冷: “我宁可去死!” 徐柳眼角狠狠抽了抽,脸色顿时变黑。 他一把掐住秦蒹葭的喉咙,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邪笑,齿缝间挤出低沉: “小骚蹄子,老子堂堂昊天宗修士,平时也没少讨好你,你给老子装什么清高?!” “要不是师傅看上了你,我早就对你下手了!” “不过我真要谢谢你,你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一桩婚事,等老子上了你之后,再把你送到师傅那,就说你是被那小子破了处子身,师傅也不会怪罪到我的头上!” 徐柳抓住秦蒹葭腹部的衣物,猛地一扯。 只听清脆的衣帛碎裂声响起,少女月白色的肚兜显露了出来。 秦蒹葭流出绝望的泪水,贝齿抵住舌头,随时准备咬舌自尽。 就在此时。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徐柳身后的山路传来。 那声音很好听,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明明这边画面如此激烈,他的语气却相当平淡,像是随口一问。 他说的是: “是你杀了我吗?” 「本书单女主,不种马,女主绝对有脑可爱,不虐主角。 读者老爷们放心阅读,如果觉得写得不好,可以尽情骂我,没必要划走。 如果可以的话,请求各位别养书,这对新书非常重要,因为大老爷们养着养着,我真的可能会饿死的o(╥﹏╥)o」 第二章 不过一剑之事 瞬间。 徐柳如芒刺背,浑身打了个冷颤,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回头看去。 夜浓稠如墨,幽暗的山路仿佛一条沉默的巨兽,蜿蜒伸展。 那脚步声,起初是微弱的,被夜风所掩盖,但随着他越来越近,布鞋踏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几乎与徐柳的心跳同步。 他的第一反应,是来人绝不简单。 可当他看清那人时,却彻底傻眼了。 一道瘦削少年的身影,身穿红衣,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他提着树枝。 淡淡的笑容里,满是杀机。 两道目光,对视片刻。 许长卿轻声再问:“是你杀了我吗?” 豆大的汗珠,从徐柳额头滑落,顿时不寒而栗。 这赘婿分明已经被我杀了! 而且刚才我的神识遍布周围,没有发现一个活物,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莫非……他是鬼?! “算了,你不说,我也懒得问。” 许长卿轻叹一声,提起树枝。 徐柳愣了愣,片刻后像突然想通了什么,站起身子,满脸冷笑: “装神弄鬼,差点着了你的妖道!” “贫道修行多年,早已是九品练气境巅峰,你不过是一只刚化形的冤魂,我何惧你?” “许长卿生前就是个窝囊废,死后能是什么好鬼?既然你还敢来,那本仙就让你灰飞烟灭!” 话音落下。 徐柳箭步掠出,壮硕的身影如同一片乌云,在瘦小的许长卿面前,简直能遮天蔽日,举起沙包般大的拳头,便朝许长卿脸上砸去。 只听山野间,有一声轻叹。 许长卿抬手。 砰! 拳头砸在他瘦削的手掌上,气浪朝四面八方袭去,周围大树被震断,枝叶沙沙作响,木屑漫天飞舞。 然而。 徐柳感觉自己的拳头就如打在了一座大山上,明明使出了全力,对方却纹丝不动! 事实上,许长卿这具身体并无修为,仅有些筋骨力量上的基础。 他从前世保留下来的,只有纯净的剑意。 但光凭剑意,他便已有相当于七品巅峰修士的战力。 咔嚓!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徐柳拳头上传来剧痛,被推着倒退了一步。 再抬头时,却见许长卿正冷漠地看着自己,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只蝼蚁般轻蔑。 “你太弱了。” 砰! 他一拳回敬在徐柳胸口,后者顿时暴退数步,跌坐在地,口吐鲜血。 “你究竟是谁!” 满是恐惧的怒吼,在山谷中回荡。 山风吹起少年的发丝,他低着头,俊美的神情中,也带有一丝茫然。 “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 徐柳嘴里不断地吐着鲜血,他敢笃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绝不是许长卿,甚至……不是一个人类!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踢到硬板子了。 再打下去,必死无疑。 权衡之下。 他强忍着剧痛,来不及站起便朝许长卿抱拳,服软卑微地道: “晚辈乃昊天宗修士徐柳,今日来是奉师尊之命带走此女子,万没想到认错了前辈,多有得罪,请前辈见谅。” “昊天宗?” 许长卿捕捉到关键词,眼前一亮。 徐柳心中一喜,昊天宗乃万宗之首,开枝散叶,遍布大唐,奉帝命管制天下宗门,权势极大,天下没人敢与昊天宗结仇,否则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昊天宗的追杀。 既然知道昊天宗,那就好办多了。 于是徐柳趁热打铁,接着说道:“晚辈师承‘泰元’一脉,泰元道人是我师祖!” 许长卿“嘶”了一声,又问:“泰元道人……他是否还健在?” 闻言,徐柳心里是又惊又喜,连忙回答:“当然!师祖他如今在汴州隐世修行,徒子徒孙,遍布大唐!我师傅青山道人刚见过他,如今正在返回分舵的路上!” “您……您和他认识?” “那可太认识了。”许长卿点头感叹。 徐柳再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正要继续攀关系。 可仅仅是眨眼间,他的笑容便彻底凝固。 少年笑眯眯地蹲在他面前,声音冷冽刺骨: “他是我仇人里最可恶的一个。” 泰元道人,正是当年围杀他的十三人之一。 嗡—— 此时此刻。 徐柳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逃! 他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思考,转身不顾一切地朝悬崖的方向跑去,从秦蒹葭身边擦过,猛然跃出。 他以为只要自己跌入悬崖,便有一线生机。 可太晚了。 跳在半空中的他听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身后破风而来。 噗嗤! 伴随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徐柳低头去看,只见自己的胸口,被一根树枝洞穿。 血液飞溅如绽开的鲜花。 “这是……驭剑术。” 他神情茫然,在空中滞留了一瞬,随即自由落体向山崖之下坠去,意识弥留之际,最后瞥了那少年一眼。 近五十年来,大唐剑修越来越稀有,直至今日,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而剑道难行,剑修比起寻常修士,突破境界要难上数倍! 至少修到三品,才能摸到以气驭剑的门槛。 如今的大唐境内,能使用驭剑术的剑修,两只手就能数完。 扑通! 山下传来一声巨响。 徐柳死不瞑目。 崖边,秦蒹葭脸色比徐柳逼迫她时还要惨白。 “驭剑术……这怎么可能……” 她看许长卿的眼神里,畏惧与警惕比感激多得多。 “这不是驭剑术。”许长卿淡淡地道。 秦蒹葭朱唇微启又合上,像要说什么,可最终却把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这个少年,已经不是许长卿了。 而且,他强得可怕。 不该自己了解的事情,绝不能问!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许长卿的眼神仿佛能看穿所有,他一边敲着脑袋,一边道: “我也有……很多……要问你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忽然开始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脚步浮浮。 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这副躯体,果然还是不够强。 身上本就有伤。 再加上自己以剑意强行御剑,损耗了太多精力。 快要支撑不住了。 “带我……离开……” 许长卿的声音明显变得虚弱,说完这句话后,便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 …… 三日后。 神睿十年,清水镇。 风寒,白雪茫茫。 秦家一处院子里,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秦蒹葭那凄惨的叫声。 “啊——” 婢女小婵吓得一个哆嗦醒过来,扫帚和肩上的白雪抖了满地,慌忙冲进房间,却见自家大小姐竟跌坐在了地上,连忙上去扶。 “大小姐,怎么回事!” 她一边扶,一边查看小姐的情况,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少女光洁的额头上,竟是忽的多出个大包,触目惊心! 秦蒹葭是疼得泪眼汪汪,满脸委屈地指着床上的少年,质问: “你……你干嘛撞我头!” 小婵抬头一看,才发现那位昏迷三天的少年已经坐了起来,却压根儿不搭理秦蒹葭,只痴痴地看着梳妆台。 铜镜里映照着少年迷茫的脸庞。 他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我的剑……在哪里。” “什么你的剑?”秦蒹葭微一皱眉,犹豫片刻后道:“那天的树枝已经随着徐柳掉下悬崖了,那是你的剑?” “不是树枝。” 许长卿抬起头,看了秦蒹葭一眼,恰好与她干净漂亮的眸子对视。 沉吟片刻。 他淡淡地道: “方才我不过是下意识坐起,若不是你靠那么近看我,我怎会撞到你?” 此话一出。 少女的脸蛋“唰”的就红了。 “你……你说什么呢!谁靠那么近看你啦!你有什么好看的!” 小婵却在她耳边嘀咕道:“小姐,姑爷他好像真的挺好看……” “闭嘴!”秦蒹葭瞪她一眼。 许长卿嘴角微微翘起,收回目光,才问道:“我睡了几日?现在在何处?” 秦蒹葭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道: “你晕了三天,我扛了你三天,昨天晚上才把你带回来,真是累死本姑娘了,现在你在我的房间里,而你的身份,则是我们秦家的赘婿,我的夫君。” “这里是汴州北边的一个小城镇,名为清水镇,我们秦家则是这里最大的家族之一,虽说只是小地方的地头蛇,但胜在我爹爹生财有道,光论财富,可与汴京城的富商相当。” “昨天太匆忙,我今早才来得及通知家里人,他们都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喜事变丧事,没想到刚准备操办我们的葬礼,我便回来了。” 许长卿立马便发现了不对劲:“堂堂大小姐才失踪了三天,他们为何不去找你,而是如此着急办丧事。” “很正常。”秦蒹葭声音冰冷:“秦家里,只有我爹爹不希望我死。” 闻言,许长卿眉头皱得更深了。 但秦蒹葭却笑了笑,站起身道: “那日在悬崖上你救了我一命,而我花三天把你扛回来,算是扯平了。” “但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你杀了昊天宗的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我对外的说法是有人袭击了迎亲队伍,暂时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毕竟我们没那个能力,但如果你身上的疑点暴露,就不好说了。” 昊天宗是天下第一宗门,青山道人为了与秦蒹葭双修,许了她二叔婶婶不少好处,还保证让秦家兴旺百年。 可如今不仅人没送上山,还死了个徒弟,定是相当恼火。 一旦徐柳之死的真相败露,不仅是临近的分舵,整个昊天宗都会视他们夫妻二人为死敌。 到时,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许长卿忽然道:“我有个疑问,你为何会在迎亲的队伍里?” 秦蒹葭眼珠子转了转,背过身,答非所问道: “咳咳,这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等会儿昊天宗的人会来,说是慰问,实是审问,你可千万不能暴露你身上的疑点。” 许长卿也没有追问,揉着脑袋:“要不你与我说说我们的事?我有点……失忆了。” “我也不知,你是我爹爹选的赘婿,我本就不想嫁你,所以也没有提前了解,只知道你在巡城司做衙役。” 秦蒹葭轻声叹息,她看着一旁的火炉,神情甚是疲惫。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愤怒的喊声。 “秦蒹葭,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第三章 许长卿 神睿十年,清水镇。 风寒,白雪茫茫。 秦家一处院子里,炊烟滚滚。 婢女小婵正坐在火炉边打瞌睡,倒在地上的扫帚很快便积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忽然。 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大小姐那凄惨的叫声。 “啊——” 婢女吓得一个哆嗦醒过来,扫帚和肩上的白雪抖了满地,慌忙冲进去,却见自家大小姐竟跌坐在了地上,连忙上去扶。 “大小姐,怎么回事!” 她一边扶,一边查看小姐的情况,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少女光洁的额头上,竟是忽的多出个大包,触目惊心! 秦蒹葭是疼得泪眼汪汪,满脸委屈地指着床上的少年,质问: “你……你干嘛撞我头!” 小婵抬头一看,才发现那位昏迷三天的少年已经坐了起来,却压根儿不搭理秦蒹葭,只痴痴地看着梳妆台。 铜镜里映照着少年迷茫的脸庞。 他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我的剑……在哪里。” “什么你的剑?”秦蒹葭微一皱眉,犹豫片刻后道:“那天的树枝已经随着徐柳掉下悬崖了,那是你的剑?” “不是树枝。” 许长卿摇摇头。 他说的剑,是刚才梦到的剑。 那柄陪他一生的剑。 天下最好的剑。 不过,它肯定不在这里。 许长卿抬起头,看了秦蒹葭一眼,恰好与她干净漂亮的眸子对视。 沉吟片刻。 他淡淡地道: “方才我不过是下意识坐起,若不是你靠那么近看我,我怎会撞到你?” 此话一出。 少女的脸蛋“唰”的就红了。 “你……你说什么呢!谁靠那么近看你啦!你有什么好看的!” 小婵却在她耳边嘀咕道:“小姐,姑爷他好像真的挺好看……” “闭嘴!”秦蒹葭瞪她一眼。 许长卿嘴角微微翘起,收回目光,才问道:“我睡了几日?现在在何处?” 秦蒹葭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道: “你晕了三天,我扛了你三天,昨天晚上才把你带回来,真是累死本姑娘了,现在你在我的房间里,而你的身份,则是我们秦家的赘婿,我的夫君。” “昨天太匆忙,我今早才来得及通知家里人,他们都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喜事变丧事,没想到刚准备操办我们的葬礼,我便回来了。” 许长卿立马便发现了不对劲:“堂堂大小姐才失踪了三天,他们为何不去找你,而是如此着急办丧事。” “很正常。”秦蒹葭声音冰冷:“秦家里,只有我爹爹不希望我死。” 闻言,许长卿眉头皱得更深了。 但秦蒹葭却笑了笑,站起身道: “那日在悬崖上你救了我一命,而我花三天把你扛回来,算是扯平了。” “但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你杀了昊天宗的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我对外的说法是有人袭击了迎亲队伍,暂时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毕竟我们没那个能力,但如果你身上的疑点暴露,就不好说了。” 昊天宗是天下第一宗门,一旦徐柳之死的真相败露,不仅是临近的分舵,整个昊天宗都会视他们夫妻二人为死敌。 到时,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许长卿忽然道:“我有个疑问,你为何会在迎亲的队伍里?” 秦蒹葭眼珠子转了转,背过身,答非所问: “咳咳,这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等会儿昊天宗的人会来,说是慰问,实是审问,你可千万不能暴露你不是许长卿。” 许长卿也没有追问,揉着脑袋:“你说说关于他的事,我没有他的记忆,更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我也不知,你是我爹爹选的赘婿,我本就不想嫁你,所以也没有提前了解,只知道你在巡城司做衙役。” 秦蒹葭轻声叹息,她看着一旁的火炉,神情甚是疲惫。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愤怒的喊声。 “秦蒹葭,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少女猛然回头,透过窗户望去,一道人影正站在院外。 “什么人?”许长卿问道。 秦蒹葭没有回答,而是拍拍身旁的小婵道:“你把咱家人的画像拿出来让姑爷认认,免得一会儿闹了笑话!” “是。”小婵脸色苍白地答应了下来,连忙把一沓画像放到许长卿面前。 秦蒹葭这才出了门,消失在风雪中。 她走之后,许长卿皱眉问道:“外面那人是谁?” “是小姐的堂哥,秦朗。” 提起这人,小婵眼中尽是厌恶。 “说起来,都是因为他才导致你们遭受这无妄之灾,姑爷你本就住在镇上,迎亲队伍根本不用经过那片妖魔横行的山路。” “但偏偏是他,非说你老家在东边的许家村,按习俗迎亲队伍就该从那启程,将您接来,才会招此横祸!” “原来是他害死了‘我’啊。” 许长卿笑了笑,面露冷意。 “姑爷说什么?” “没什么。” 许长卿摇摇头,询问道:“你们小姐为何如此不受家里人待见?” 小婵手攥得更紧,贝齿轻咬嘴唇,颤音道: “小姐是老爷捡回来的弃婴,夫人死得早,老爷便再无子女,所以老爷对小姐甚是宠爱,但也正因如此,小姐遭到了叔父一家的忌惮,他们害怕小姐抢走家产。” “从小到大,叔父他们就没给过小姐几次好脸色看,最近老爷病倒了,他便是家里的话事人,小姐的处境更是越来越糟,再加上被昊天宗的禽兽缠上,若不是遇到姑爷你……” 说到这,小婵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姐说过,姑爷是有本事的人,求您一定要帮帮小姐!” 许长卿苦笑道:“我可没什么本事,至少……现在还没。” 小婵抬起头:“姑爷不是修士么?” “不是。”许长卿轻声说道。 他不再搭理小婵,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虽然神情平静,可许长卿藏在袖中的双手,却一直在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上一世,他至死都未知晓剑冢血祸的幕后黑手是谁,但十万大山外,围杀他的那十三个人,他却记得一清二楚,大多都与昊天宗有关。 泰元道人便是其中之一。 好巧不巧。 他重生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徐柳,就是泰元道人的徒孙。 当时便有一个大胆的计划,从许长卿心中生出。 如果他拜入仇人的门下,岂不是能更轻易地得知那十三人的下落? 而且成为昊天宗核心弟子之后,说不定还能接触到当年的真相,查出真正的幕后黑手,甚至救出还活着的同伴。 想到这,许长卿迫不及待要进入识海。 虽然昊天宗收徒门槛极高,但对两世为人的许长卿而言算不得什么困难。 只要这具身体有哪怕一丁点修行的资质,他都有信心执行计划。 渐渐的。 他身体变得放松,呼吸缓慢而绵长,开始进入入定的状态。 小婵动作声,火炉烧火声、窗外风雪声,接连消失。 许长卿耳边,只剩下死般的寂静。 此方世界,所有生灵识海中皆有一块道石,道石高于三丈,便可修行,而道石越高越多,则代表修行资质越好。 故道石只有三丈之人,即便能修行,此生恐怕也只能居于最低的九品练气境。 前世许长卿的道石是一座高山,耸入云霄,高不可攀。 成就一品剑仙境,几乎是必然。 只可惜,他没能活到那个时候。 如今死而复生,他最关心的,便是这回他的道山能有多高。 睁开眼睛。 许长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四周烟雾迷蒙,不知方向,更远些的地方,也完全被浓雾覆盖,看不见任何事物,更别提道山。 他伸手向前探去,却什么也摸不到,触不着,微微皱眉,再向前走出几步,仍旧是碰不到任何有形之物,只有浓浓大雾。 “怎么什么也没有?” 他瞳孔微缩,声音里带着些许慌乱。 还未等他接着去寻道石,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是因为雾更浓了,而是因为他的意识正在消失。 “不用试仙镜强行进入识海,果然吃力,无法维持太久。” 许长卿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便已回到秦蒹葭的闺房。 空气中弥漫着檀木的清香。 火炉正“滋滋”地烧着,映照出许长卿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他的心情已然沉到了谷底。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朝廷每年都会组织十岁左右的孩童使用试仙镜,若有修行资质,很快便会遭到各方宗门或是朝廷的哄抢。 这具身体已有十七八岁,还未曾修炼,也就代表着,他可能根本没有修行的资质。 命运弄人。 许长卿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重生回来,却竟是个无法修炼的废人。 正在他烦闷之时,一个陈旧的酒葫芦,突兀地出现在床头柜上。 “咦”的一声,许长卿微微皱眉,他依稀记得,自己从土里钻出来之后,远处的花轿旁,也躺着个一样的酒葫芦。 但它怎么会出现在这? 许长卿下意识拿起来看。 就在手掌触碰到酒葫芦的瞬间,他瞳孔骤缩,神色惊异。 这酒壶里面,竟然有四缕煞气,其中三道,是三只八品妖物的妖气。 而最后一缕,则是一道昊天真气,只有昊天宗修士才会拥有的特殊气息。 毫无疑问,它的主人,正是死在自己手上的徐柳! 但所谓煞气,通常都是妖气、邪气、鬼气等妖邪污秽之物才有的至阴之气,可昊天真气至阳至刚,即便那徐柳生前再怎么作恶多端,死后的昊天真气也不会变为煞气才对。 更奇怪的是,生灵死后,自身煞气便会逐渐消散,许长卿的认知里,没有手段将其收集,收集了也没有用处。 那这酒壶,是如何做到…… 就在这时,许长卿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双目瞪大。 只见酒壶里的煞气,竟突然往外溢出,沿着手臂,流入许长卿体内。 刹那之间。 如有源泉,游走全身。 许长卿的眼神,愈发明亮。 恍惚间,他眸中倒映炉火,如有神光迸发! 此刻他只觉自己的体魄逐渐有凝实之感。 血肉筋骨,五脏六腑,皆是内外通达。 自身的力量,以极为明显的速度在增长,而手里的酒壶,却变得轻了许多。 武夫一途,虽无需道石,但却极为艰难。 光是入品,都需要花费数十年时间。 而许长卿的体魄,仅仅只是比常人更为强壮,远远还未达到入品的水准。 但一切都在这个瞬间改变了。 “我……入品了?!” 许长卿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手里的酒壶,神情仍旧难以置信,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喜之情。 这个酒壶,应该是有收集世间煞气,用以滋补自身,达到增强体魄的功能。 仅仅四道弱小的煞气,便让许长卿刹那入品。 若是好生利用,企及那从未有人踏入过的一品武圣境,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这时。 院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贱婢,进秦家多少年了,还敢这么办事,那个赘婿醒了,为何不来报!” 男人声音严厉。 紧接着,便是小婵慌张哽咽的声音。 “小姐说姑爷刚醒,要让姑爷先休息会儿,所以……啊——” “啪”的一声脆响。 小婵被扇翻在雪地里,脸颊上顿时多出一片红印,眼角含泪,泣不成声。 打她的,是个瞧着四五十岁的男人,大腹便便,走起路来一摇一晃,脸上的赘肉挤作一团,显得狰狞可怕。 “贱婢,再敢哭一声,老子把你腿打断!” 男人怒骂着,顺手抓起旁边的扫帚,就要往小婵身上拍去。 为了不给大小姐添乱,小婵哪敢有半分反抗的念头,只能闭上双眼,静待痛苦来临。 可扫帚竟是迟迟没有拍下。 她茫然睁眼,只见那扫帚近在咫尺,竟是悬在了面前,雪花碎屑簌簌飘落,却无法再前进半寸。 有只苍白的手,在下方将扫帚轻轻拖住。 胖子怔住,抬眼去看,却发现那清秀的少年不知何时竟已来到面前,悄无声息,犹如幽灵。 他被吓得浑身一震,连忙扔掉扫帚,挤开满脸的肥肉,露出僵硬的笑容。 “这……这位想必就是姑爷了吧?” “在下姓刘,是秦家的管家,姑爷以后叫我老刘就行!” 闻言,许长卿也笑了,但却比不笑还要可怕,冷冽从齿缝间挤出: “老刘是吧。” “初次见面就看见你在打我家婢女,真是……好惊喜啊。” 最后四个字,仿佛有杀意刺骨,令刘管家不寒而栗,浑身打了个冷颤。 “这儿”“那儿”地沉吟了几声,刘管家正低着头。 等等?不对! 他忽然有些醒悟过来了,自己怎么刚上来气势便被这个赘婿压倒? 我可是秦家的老人! 你一个赘婿,我怕什么? 第四章 管教你也是我分内之事 想到这,刘管家底气便足了许多,甚至有些怒意,昂起首来,挺直腰杆。 “我是家里的主管,这个贱婢犯了错,我教训她也是分内之事。” “姑爷请让开,我还有话要与她说!” 说罢,他再捡起那把扫帚,就要再打。 “住手!” 许长卿一声冷喝。 刘管家停下动作,这次却丝毫不怕,冷笑道:“怎么?许公子初来乍到,连我的分内之事也要管?” 称呼由“姑爷”变成了“许公子”,生分了许多。 小婵站在姑爷旁边,眼角含泪,低头轻声道:“没事的姑爷,我习惯了。” “为了小姐,我能忍受。” 然而,这话许长卿好像全当没听见,向前一步,走到了刘管家面前。 声音比今日的雪还要清冷几分。 “刚才你说,小婵犯了错,所以你要教训她?” 刘主管毫不犹豫地答:“没错。” 许长卿又问:“下人犯了错,你这个主管可也有责任?” “当然。” 这次,刘主管迟疑了片刻。 “那我问你。” 许长卿再向前一步,眼神冰冷,一字一顿地道: “我作为蒹葭的丈夫,教训你这个犯错的主管,可也是分内之事?” “没错……嗯?” 刘管家本能地回答,可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肥肉晃了晃,神情迷茫。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 “啪!!!” 一声震天般的脆声响起。 可怜的老刘,只感觉犹如一座泰山拍在了自己脸上,整个人倒飞出去数米,两百多斤的身子一头栽进雪地里。 “哎哟!” 惨叫声透过雪地传出,变得十分沉闷。 看着这一幕,小婵都惊呆了,脸色惨白:“姑……姑爷……这……他可是二叔身边的人!” “人太软弱了,只会更受欺负。” 冷冷抛下这句话,许长卿便径直往刘管家的方向走去。 他抓住刘管家的腿,将后者从雪地里连根拔起。 “扑通”一声。 刘管家跌坐在地,胸口上下起伏,正剧烈地穿着粗气,雪屑哗啦啦地落下。 看着他肿成两个猪头的脸,许长卿烦闷的心情竟是好了许多,笑道: “不好意思了老刘,我没收住手……” “你……” “别你了。”许长卿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你来找我应该是有事吧,带路。” 刘管家气得脸色都已发紫,可回想起刚刚那一掌,又不敢再有任何冒犯,只敢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许长卿一眼。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不再与许长卿言语,捂着肿胀的脑袋便往院外走去。 许长卿与小婵跟在后面,一路上,暗自思考。 秦蒹葭隐瞒他已经苏醒,是不想让他与昊天宗的人见面。 但这个刘管家还是找了过来,证明她那边怕是遇到麻烦了。 既然如此,去见见昊天宗的人也好,来人说不定也是泰元道人膝下的徒子徒孙。 三人沿着长廊走了一段,便看见了前厅,可刘管家却没有往那边走,反倒是绕了另一条路。 直到一间偏院的院门前,刘管家才停了下来。 “吱呀”的一声。 院门被推开。 往里看去,里面正站着一位道士,灰衣戴冠,穿着与那日见到的徐柳相似,唯有头顶玉符不同。 许长卿记得前世的昊天宗修士,是以道衣颜色区分地位,穿灰衣的,多是外门弟子。 也就是说,此人与徐柳等级相当,但他身上散发的气势,却比徐柳要强上不少。 那灰衣道人轻轻扫了许长卿一眼。 “这位便是昊天宗来的徐牡仙师。”刘管家介绍道。 许长卿拱手抱拳,打招呼道:“徐仙师。” 徐牡始终保持着善意的微笑,道: “我有些事要与许小兄弟说,能不能请你们先回避一下?” “当然!” 没有任何废话,刘管家立马拉着还忧心忡忡的小婵退下。 伴随着“吱呀”的关门声。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寒风萧瑟,许长卿只穿了件单薄素衣,尽管前身体魄不弱,也仍旧感到一丝丝寒意钻入衣服缝隙之中,冰冷刺骨。 徐牡笑眯眯地看着他。 许长卿则是盯着地面,不与他对视,眼角的余光瞥到几串凌乱的脚印,以及雪地中长长的拖痕。 隐约间,似有血迹。 “仙师……蒹葭在哪里?”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 是许长卿惶恐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眼神飘忽,与徐牡偶有对视,却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像极了扛不住压力的青涩少年。 这徐牡虽然笑容善意,可手上的小动作却被许长卿看得清清楚楚。 有道真气,正凝聚在他掌间,只要许长卿表现出一丝异样,他恐怕就会立马出手。 虽然最后死的人必然是他,但现在并不是和他们掀桌子的时候,他需得暂时演好“许长卿”,看看对方是什么打算。 仗着前世阅历与修为便目中无人,是取死之道。 “放心。” “你夫人没什么事。” “叫你来,只是有些疑问,想向你了解一下,你如实说便是。” 徐牡走到许长卿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仙师想问什么?”许长卿听起来声音惶恐。 “神睿十年,腊月初一,在迎亲的路上,可有见过妻子秦蒹葭?” 对方语气和善地问出第一个问题。 神睿十年,腊月初一。 说的应该便是刚醒过来的那天。 依稀记得,自己前世死前,大唐年号仍是“本初”,而如今已是“神睿”十年,也就是说,他至少已经沉睡了十数年。 许长卿略微思索,便回答道:“没有,我不知她为何能救我回来。” 闻言,徐牡笑容立马收敛,目光当中,蕴含冷酷。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可有看清楚是谁袭击了你们,又有没有谁来营救?” 许长卿一怔。 他陷入沉默,似是在回忆。 这个问题,必须慎重。 秦蒹葭对徐牡说的,应该是迎亲途中遇到袭击,恰逢徐柳相救,随后二人趁乱逃走,这便能解释徐柳的死因。 毕竟他们二人并无修为,尽管许长卿有武道基础,也绝不是徐柳的对手。 只要能对上口供,便能洗脱嫌疑。 但这种时候。 说得太过清楚,反倒惹人生疑。 许长卿沉吟片刻后,敲着脑袋,皱眉道:“抱歉……仙师,那天我坐在花轿中,什么都没看见便被打晕过去,只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 果然,听到这个答案后,徐牡收起了杀意,神情略显温和,又恢复了那副和善的模样,柔声道: “其实今天,我是为了我亲弟弟徐柳而来的,我在你们遇难的地方附近,找到了他的尸体。” 许长卿瞬间面露惊恐。 “别慌。”徐牡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肯定与此事无关,毕竟你与我弟无冤无仇,也不会傻到这种地步,去杀昊天宗弟子。” “我今日找你,主要还是为了查出真凶,你有什么线索帮我抓到凶犯,贫道报了仇,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到时,举荐你进入我昊天宗修行,也未尝不可。” 他的话语,十分诚恳。 这番话对于别人来说,或许真会上当。 但许长卿两世为人,早便是个老江湖,这点哄骗的手段,他连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况且秦蒹葭也算是救了他的命。 许长卿只是心性冷漠,但不代表他愿意做个畜生。 “您的意思是……有人设计杀害了徐柳仙师?!” 许长卿故作震惊不敢置信的模样,努力回忆许久,却还是皱眉摇头道: “仙师……当时我真的直接晕过去了,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答案,令徐牡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他转过身,朝房屋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屋内竟传来女子的惨叫之声。 “啊——啊——啊——” 许长卿神情瞬间冷厉下来,内心燃起怒意。 因为这声音,是秦蒹葭的。 第五章 卑鄙手段 此事最大的疑点,便是秦蒹葭为何会出现在迎亲队伍里,毕竟徐柳觊觎她的美貌大家心知肚明,昊天宗多少算个体面的宗门,她大婚之日躲在家中尚有一线生机,但却非要跑到荒郊野外,简直像是故意诱引徐柳过去的一般。 所以从一开始,徐牡就认定了徐柳之死与秦蒹葭有关,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便放过她。 而他也料到了许长卿不会配合查案,所以第一时间没有在许长卿面前用刑,而是先行审问,再在许长卿松口气的瞬间,使出杀手锏,形成压迫感,让人恐慌。 这手段倒算得上是聪明。 但堂堂昊天宗弟子,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一个弱女子动用私刑,简直卑劣至极。 许长卿声音低沉下来:“徐仙师,您不是说我夫人没事吗?” “呵呵。”徐牡笑容玩味,阴恻恻地道:“你们夫妻二人刚刚成亲,倒是情深义重。” “刚才她的确没事,可现在我找不到凶手,自然要重新问一遍。” 说罢。 屋内的惨叫声停了片刻。 徐牡转身朝里面劝慰道: “秦小姐。” “其实你没必要隐瞒真相,毕竟我弟弟是什么人我也知道,若是有什么隐情,你可以大胆说出来嘛。” “我们昊天宗乃天下万宗之首,向来光明磊落,门规森严!我今日来,也只是为了一个真相而已。” “只要你肯坦白,我保证还你们夫妻一个公道。” 他并没有严厉审问,反而语气温和了许多。 这是在攻心。 屋内,很快便传来秦蒹葭虚弱不堪的声音,带着哭腔乞求道: “民……民女已经把知道的全招了。” “求仙师放过我们吧。” 闻言。 徐牡脸色一沉,挥袖冰冷道:“继续!” 话音落下。 又是凄惨至极的哭喊声,许长卿眼皮子微微跳动,连忙道: “仙师,这件事我们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蒹葭不过一介女流,她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昊天宗弟子做什么啊!” 然而,徐牡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仿佛屋内的惨叫声越发撕心裂肺,笑容便越是享受。 “仙师……民女真的不知道啊!” “求您放过我吧!” 求饶声凄厉刺耳。 许长卿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悄悄将右手负于背后,已经在暗暗思考杀人之法。 就在这时。 徐牡朝里面道:“好了,停一停。” 里面的惨叫声总算停下。 “秦蒹葭,别怪我没有给你机会。” “刚才你的夫君已经全部交代了,是你买通江湖散修,谋杀我师弟徐柳,你认还是不认?” 徐柳边说,边笑眯眯地回头对许长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再这样下去,秦蒹葭怕是要撑不住了。 许长卿神情冰冷,背后手指轻轻一挑,院子角落处的枯枝立刻开始颤动,蓄势待发。 只不过片刻之后。 那股杀意便消散了。 许长卿脸上重新浮现出与刚才一致的惶恐。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许长卿想通了很多东西。 里面的人若真是秦蒹葭,为何徐牡不直接让人把她拉出来审问?当着许长卿面对她用刑,必然更有效果。 徐牡此人,手段阴狠狡诈,不可能连这都想不到。 分开审问,却让许长卿听见妻子的声音,必定是有别的目的。 果然。 思绪刚落。 屋内便传来秦蒹葭的刺耳的求饶声。 “别……别打了大人,我招!我都招!” “是许长卿,他为了与我顺利完婚,侵吞秦家财产,联合几名江湖散修,用毒计杀害了徐柳仙师……徐仙师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啊!” “哦?”徐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道:“许兄弟,你又如何解释啊?” 此话一出。 许长卿嘴角便翘起了冷笑,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此方世界,各种法术千奇百怪,要模仿他人声音并非什么难事。 屋内秦蒹葭的声音,必是模仿出来的。 真正的秦蒹葭,绝对还没有招供。 徐牡大费周章地演这出戏,是在诈许长卿,让他为求自保,供出真正的真相。 从始至终,徐牡都怀疑是秦蒹葭雇人杀了他的弟弟。 这般手段,不可谓不聪明。 只是可惜,他猜错了凶手和杀人手法,根本不是秦蒹葭,更没有什么江湖散修。 真凶就站在他的面前。 “仙师,她这是在污蔑我!”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衙役,何来银两买凶杀人?” “请仙师明断!” 许长卿慌张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嗯……” 徐牡沉吟片刻,拍拍许长卿的肩膀,点头道:“这话有几分道理,我相信你与此事无关。” “只是……” 他凑在许长卿耳边,轻声道: “你当天都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都告诉我。”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相反,我还能给你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 “但如果你还不承认,我就只能相信你夫人的供词,定你的罪了!” 许长卿眉头微皱,目光下垂,似是思索了许久,最终却还是摇摇头:“抱歉,仙师。” “当日我真的瞬间便晕过去了,什么都没听见看见。” 这个答复,显然没能让徐牡满意,他死死地盯着许长卿的脸。 剑拔弩张的沉默气氛,持续了数个呼吸,直到徐牡嘴角一点点上扬,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笑容。 “没想到一对新婚夫妻,意志竟都如此坚定,不错不错,是我小看你们了。”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手。 “吱呀”一声。 房门被推开,两名同样身穿道袍的男人,将一个瘦弱女子拉了出来,凌乱长发遮蔽着面容,虽看不清楚长相,但看其身形便可确认,她不是秦蒹葭。 女人被拉着两只胳膊在雪地里拖行,压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最后消失在院外。 第六章 昊天宗 “放心吧,秦小姐死不了。”徐牡笑眯眯地道:“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回房里了。” “此事便算是我多虑了,师弟的死,应该的确与你们无关。” 许长卿道:“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徐牡双手负后,笑道:“不如送送贫道?” 小院子外廊腰缦回, 徐牡一边走,一边笑眯眯地开口道: “小子,你既是大唐的官吏,应该知道昊天宗的由来吧?” 许长卿皱眉,神情中不自觉露出一抹厌恶。 大唐万康末年,也就是一百多年前,大唐曾经遭遇过一次灭国之灾,无数蛮荒大妖越过十万大山,侵扰人间,大唐修士尽出却仍旧不敌。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一位强大的修士暗中觐见万康帝,自称昊天上神麾下神使,扬言只要大唐创立昊天神宗,集万世香火供奉昊天上神,便可退蛮荒妖魔。 无可奈何的万康帝最终答应了他的要求,立昊天神宗,并奉神使为国师,没想到三月后,蛮荒众妖竟然真的退去了,人间再次恢复安宁。 从此以后,大唐便改国号为天启,令天下以昊天为尊。 这,便是流传在大街小巷的传说,人人皆知。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近百年来,蛮荒大妖一直在十万大山徘徊,侵扰人间。 是一代代剑冢剑修死守十万大山,寸步不退,尸骨无存,才换来这天下的太平。 昊天宗说得那么好听。 可上一世那么多次死战里。 许长卿从来没见过什么昊天上神。 反倒是背后捅刀子的时候,多的是昊天宗弟子的身影。 不过就算许长卿心里再怎么厌恶,如今这局面,还是先把这徐牡给打发了比较好。 于是,他便恭恭敬敬,诚恳地道:“昊天上神的传说,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嗯……” 徐牡满意地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知道我们昊天宗的分量,以后行事便小心些。” “别怪我没提醒你,昊天宗看上的东西,要么得到,要么毁掉。” “年轻人,有时候学会放下,至少能保命。” 这番话,是在警告许长卿,他上面的那位,依旧没打算放过秦蒹葭,而许长卿若是胆敢多管闲事,便是死路一条。 “明白。”许长卿点头。 只是他忽然好奇,昊天宗这么看重一个秦家不受宠的小姐,到底是因为什么。 “好了,你就送到这里吧。” “今日之事,你们切勿在外提起,若是你想起了什么,可以到城守府寻我,这段时间,我都会待在清水镇中。” 说完这话,徐牡便转身离去。 许长卿强行压抑自身杀气,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神情冷然,片刻后却还是叹息一声,目光看向身后那长廊左侧的一堵矮墙。 “你没事吧?” 他轻声问道。 话音落下,一道倩影似风中残花,踉跄着从墙后走了出来,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绝美容颜却丝毫未减,反倒更添几分弱柳扶风的美感。 她缓缓朝许长卿走来,嘴角扯出一个笑意。 “看来我们都过关了,你还算是聪明,没有上他的当。” 许长卿目光落在秦蒹葭手上,原本的纤纤玉手,如今却多出了许多淤青,连指甲都已破裂出血,露出下方脆弱的甲床。 不知是出自自身灵魂,还是源于这具肉体残留的本能。 他心里竟是轻轻地疼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浓烈的恨意涌了上来。 只是很快这股情绪便被理性掩盖下去。 “小姐!” 小婵见到秦蒹葭安然无恙,顿时又惊又喜,猛地扑进她的怀里,边抽泣边道: “您是不知道,刚才那个家伙太阴毒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您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呜呜呜……您没事就好……呜呜呜呜……” 小丫鬟又是鼻涕又是泪的,在大小姐身上一顿乱蹭,在外人眼中,她们哪里有主仆的样子,分明就是对小姐妹。 “好了……” 秦蒹葭吃力地摸了摸小婵的脑袋,无奈笑道:“我没事,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之苦。” 许长卿疑惑道:“你们秦家多少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家族。” “堂堂大小姐,昊天宗说抢人就抢人?” “呵呵。”秦蒹葭苦笑了声,道:“昊天宗行事向来如此,平民百姓于他们而言与草芥无异,我已经算好的了,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儿被看上,他们连一声招呼都不会打便直接掳走。” “朝廷不管?”许长卿又问。 他前世从小在剑冢长大,眼中唯有剑道、斩妖二者。 关于市井江湖之事,只听师傅潦草提起过,所以昊天宗在民间如何行事,与朝廷关系如何,他还真不知道。 秦蒹葭摇头:“神睿帝登基之后,的确颁布过不少限制昊天宗的政令,可昊天之威,人人忌惮,那些府衙的老爷们哪里敢得罪,山高皇帝远,至少在清水镇,昊天宗横行霸道没人能管得着。” 越往下听,许长卿神情便越是冰冷。 百年前,大唐国师,也就是昊天宗宗主创立了剑冢,收纳天下剑修,统一培养,为国效忠。 可以说,剑冢就是大唐最锋利的剑。 但这柄剑,其实是握在昊天宗手里的。 上一世,许长卿为昊天宗卖命了一辈子,直至临死之前,才发现昊天宗另有图谋。 却不知,寻常百姓们早便对这些恶行习以为常。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许是看他脸色不对,秦蒹葭连忙岔开话题,理所当然地道: “毕竟我们已经成过亲了,现在你是我的丈夫,按理说,就应该留在这里帮我打点秦家。” “不可能。”许长卿一口否决:“我有很多人要杀。” “……” 秦蒹葭皱眉道:“你要走?” 第七章 斩妖司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许是看他脸色不对,秦蒹葭连忙岔开话题,理所当然地道: “毕竟我们已经成过亲了,现在你是我的丈夫,按理说,就应该留在这里帮我打点秦家。” “不可能。”许长卿一口否决:“我有很多人要杀。” “……” 秦蒹葭皱眉道:“你要走?” “当然。” “不行!” “腿长在我身上。” “我们成亲了,你是我丈夫!” “你知道的,我不是许长卿。” “那你也不能就这样离开我秦家,不然本小姐面子往哪搁?!” 秦蒹葭向前一步,气冲冲地道,小脸涨得通红,既生气又委屈。 “关我屁事……” 许长卿倒是相当云淡风轻。 “你……” 秦蒹葭满脸不爽,但却拿许长卿没有半点办法,只能气鼓鼓地瞪他两眼。 “咳咳。” “不过,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干咳一声后,许长卿说道。 “什么交易。” 秦蒹葭眯起眼睛。 许长卿比了个二,道:“两个条件。” “一,帮我想办法找到一面试仙镜,二,告诉我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在迎亲的队伍里。” “答应了,我就帮你解决昊天宗的麻烦,然后我再离开,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假装夫妻。” 虽然得到了那个可以收纳煞气的酒葫芦。 但它毕竟只作用于肉体,今后许长卿最多便是个武夫,无法再修剑道。 而且许长卿隐隐觉得,自己识海里的迷雾有些奇怪,更何况即便道石不大,也不至于直接没有,上次他进入识海,可是什么都没找到。 这很不合理。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必须要找到一面试仙镜,返回识海一探究竟。 而要找到以前的仇人,或许可以从青山道人下手,许长卿本就要去杀他,还能替秦蒹葭解决个麻烦,是一举两得。 “条件倒是不难。” 秦蒹葭皱紧了眉头,怀疑道:“不过你要怎么帮我解决麻烦?” “也不难。”许长卿淡淡地道:“把他们全杀光就完事了。” 秦蒹葭嘴角狠狠抽了抽。 “你还真是……简单粗暴。” 要知道,那老魔头能在昊天宗收徒,地位必然不低,至少也是长老职称。 可在许长卿眼里,他似乎就像个萝卜一样,一刀就能砍两半。 “我答应你的条件。” 许长卿开出的条件,性价比简直不要太高。 所以秦蒹葭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试仙镜这种东西,一般唯有仙家宗门才有,民间存量极少,大多都在朝廷手里。” 她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陷入沉思,停顿许久之后,才终于眼前一亮,笑道: “我还真知道一个办法!” “不过……可能略微有点难度。” 许长卿问道:“什么?” “你可曾听说过斩妖使?” “斩妖使……”许长卿皱起眉头,思索片刻。 他对这个名词似乎有点印象,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你连斩妖使都不知道!” 秦蒹葭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道:“天呐,斩妖使可是七十年前便存在的,你到底是多少年前的古董?” “……” 上辈子许长卿未曾出过十万大山,自然什么都不清楚。 “你告诉我便是。” 他闷声道。 秦蒹葭这才开口:“斩妖司隶属于朝廷,主要职能为镇压妖邪,但也有监察百官、维护治安的职能,权力与地位都极大。” “前几十年,昊天宗越来越脱离皇室控制,所以神睿帝登基之后做了很多事,其中便是有增强斩妖司权力,让他们制衡昊天宗。” “这些年来,民间传闻斩妖司查出不少昊天宗过往的肮脏事,只不过都被上面压住了,没能声张。” 闻言,许长卿眼前亮了一下。 若真如此,说不定当年的真相就在斩妖司中。 见许长卿沉默,秦蒹葭便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斩妖司每年都会在大唐各地征召合适的斩妖使,大多数人选都来自当地衙门,恰好……” 说到这,秦蒹葭顿了顿,俏眉紧蹙,目光落在许长卿身上片刻,似是在犹豫。 片刻后,她才再次开口。 “恰好明日有斩妖司的人来清水镇招贤纳才,而你所在的巡城司,严格来说,也在招募的范围之内。” “被斩妖使看中的人,便会秘密被召去面试,其中便有一关是试仙镜,若有仙缘是最好,但既在衙门,便十有八九都是武夫,即便不能修炼也不打紧。” “到时,你不仅能用试仙镜,而且还有机会加入斩妖司,那可就前途无量了。” “不过……” 秦蒹葭讪笑道:“巡城司在清水镇地位最低,平时只负责城内巡逻治安,一般情况下,斩妖使目光不会落在你们身上。” “所以……你得自己努力一下了。” 既能用试仙镜,又能加入斩妖司,更方便调查以往的仇人,一举两得。 的确是个好方法。 但仔细一想,许长卿便又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他眯起眼睛,冷声道:“秦小姐,那请问你在这之中的作用是?” 秦蒹葭摊摊手:“没办法,我人微言轻,爹爹又重病在床,实在是帮不了你,能给你提供这个消息就不错了。” 说到这,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毕竟大多数人,等斩妖使走了,都还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 就在她即将开口时,走廊转角处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许长卿回头看去,来人脚步沉稳,气机绵长,听上去应该是个入了品的武夫。 在这小城镇里,有入品的实力,便算得上是强者了。 片刻后。 一个中年男人从转角处走出,只见那人身穿黑色劲衣,腰佩短刀,面无表情,神色冰冷,目光瞬间便落在许长卿身上。 “这是我婶婶的护卫,苏勇。” 秦蒹葭小声介绍。 与此同时,那男人迈步如风,很快便走到两人面前,微微拱手。 “小姐,姑爷。” “吴夫人让我带话,姑爷入赘秦家算下来已有三日,仍未给长辈敬茶,虽然我秦家宽容,但也不能失了礼数。” “若是姑爷休息好了,便尽快先把正事做了吧。” 闻言。 秦蒹葭的脸色顿时便难看了几分,窃窃私语道:“这个婶婶,还真是多事!” “长卿,若你还没休息好……” “无妨。”许长卿打断了她,道:“既然茶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就先见见长辈吧。” 他还不能暴露身份。 饰演好“许长卿”这个角色,能避免不少麻烦。 听到这话。 那苏勇立马招了招手,从他刚才现身的拐角处,又走出了一名仆人,手里端着茶水,递到许长卿面前。 第八章 嫁鸡随鸡 “姑爷请,我给您带路。” 见许长卿接过茶水,苏勇便立马伸出手臂,指引道路。 “不必了,苏护卫先回去吧。”秦蒹葭插嘴道:“我自会带长卿去。” 苏勇眉头微皱,犹豫片刻后,还是拱手离开了。 “小婵,你先回去。” “是。” 小婵神色之中虽有担心,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夫妻二人两眼便离开了。 “走吧,秦家人给我们的刁难,怕是要开始咯。” 等他们二人皆离去之后,秦蒹葭走在最前面,语气平淡地说道,仿佛早便习以为常。 许长卿并没有言语,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走了约莫百步,拐过好几个弯后,总算是到了一座院落前。 比起他醒来的那间,还有徐牡审问的那间。 这座院落便显得奢华许多,大门由厚重的楠木打造,门楣雕刻四季花蕊,未曾进去,便能隐约闻见清香飘来。 雪下得愈发大了。 许长卿看了眼天上,雪花簌簌落下,犹如柳絮因风起,洒得好一个白雪人间。 视线恍惚间,他瞧见秦蒹葭站在雪地里,轻薄的身子被冻得微微发抖,小手也紧紧缩进了袖里。 明明是腊月寒冬,却仍旧穿着秋季的薄衫。 秦家压根没把她当做大小姐对待。 此时,“吱呀”的一声,院门被推开,一个丫鬟走了出来,瞧见夫妻二人,连忙迎上前。 “见过小姐,见过姑爷。” “快进去通报一声。”秦蒹葭道:“我们是来给婶婶敬茶的。” 闻言。 丫鬟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眼神闪躲,最后盯回地面,道: “夫人还在午睡,她……让你们在门外等一会儿。” “等一会儿?” 秦蒹葭眉头皱紧,问道:“婶婶什么时候能醒?” 丫鬟回答:“若是往日,再过半个时辰夫人就该醒了,但近日夫人劳心疲惫,或许会睡得更久。” “那她就让我们在外面等着?” 这一次。 是许长卿接过了话。 语气中流露出不耐烦。 “按礼数,确应如此。” “知道了。” 许长卿应了一声,便弯腰将端茶的盘子放在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回去告诉婶婶。” “天冷,茶再不喝,便也冷了。” “这……” 丫鬟看许长卿这般举动,吃惊不小,神色中更是多了几分鄙夷。 长辈未至,晚辈理应束手谨立,他如此大模大样坐在地上,是大失礼,大不敬。 “回去吧。”秦蒹葭淡淡地道:“等夫人醒了,再来通知我们。” “是……” 丫鬟应了一声,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返回了院子,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听到“砰”的一声。 许长卿看向秦蒹葭,笑着问道: “你不怕我失了礼数?” 秦蒹葭深深地看着院门,额前青丝散落,以许长卿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她雕刻般的下颌线,和那修长眼睫中,带有的自嘲笑意。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她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此时此刻,少年少女坐在雪地之中,举止虽是不雅,但胜在二人容貌皆是人间绝色,画面倒称得上十分养眼。 或许是因为两人坐在一起显得格外亲切,许长卿对她的印象,也稍微好了一些。 秦蒹葭在那妖邪遍地的荒郊野岭,把他一个大男人扛回家,其中的凶险艰辛,自然是巨大的。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所以,她称得上是个好人。 许长卿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他喜欢好人,所以对秦蒹葭,他当然是半点也讨厌不起来的。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感就是了。 “喂!” “你看着我干什么?” 秦蒹葭满脸鄙夷。 许长卿愣了愣,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她的脸看了很长时间。 移开目光,他双手抱着膝盖,以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道: “别误会。” “你和我不一样。” “相对而言,你并不是很好看。” 仅仅是一瞬间。 秦蒹葭那张小脸变得通红,怒气冲冲地瞪着许长卿。 “你说句好话会死是不是!” …… …… 与此同时。 那道院墙里面,丫鬟正急匆匆地推开屋门。 室内布局错落有致,中央摆放着一张雕花红木大床,床幔以丝绸织就,绣着繁复的云瑞鹤图案。 房间四周设有几案和书架,却无半本书籍,摆放着各式精美瓷器、胭脂水粉。 女主人正坐在案前,执起茶杯,先以鼻尖轻嗅茶香,随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缓缓化开,先苦后甜,滋味非常。 “嗯……真是好茶。” 轻轻感叹一声,她目光这才转向刚进来的丫鬟,眉头微皱。 “你这么着急作甚?毛毛躁躁的。” “不是跟你说了,他们来了,便让他们在外面候着,过一两个时辰,我自会出去。” “不然别人还以为我秦家的门,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以后便要乱了规矩。” 她一边说,一边又喝了口茶,才接着道: “秦蒹葭也来了?” “是。”丫鬟点头。 吴夫人冷哼一声,不屑道:“小丫头就是小丫头,都到这步田地了,还听她爹爹的话,对家里人总是毕恭毕敬。” 闻言,丫鬟眼神微变,上前一步道: “夫人……他们两个虽然等在门外,但他们直接……直接坐在了地上!” 此话一出。 吴夫人眼中的得意与不屑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与怒意。 “你说什么?” “长辈未至,他们两个晚辈,怎么敢如此大模大样!” “他们这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丫鬟始终低着头,手在微微发抖。 “夫……夫人息怒,今天大小姐受了昊天宗的刑罚,身子虚弱,所以……所以才……” “住嘴!” “哐”的一声巨响。 白玉杯在丫鬟脚下被摔碎。 吴夫人脸色已经变成了铁一般的青色,胸口上下起伏,咬牙切齿:“小妮子……还真是大胆,娶了个赘婿,就敢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大雪正纷飞。 “既然如此,就让她冻死在外面吧。” 说罢,她缓缓站起身,轻移莲步,坐上那张雕刻细腻花纹的大床上。 “我乏了,先睡一会儿。” “等我醒了,再唤他们进来吧。” 丫鬟跪在地上,轻声答应道: “是。” 第九章 对不起,我是个无礼之徒 此时,院外的两人已等了约莫半刻钟。 许长卿盘腿而坐,正闭目养神。 他原本想尝试一下再次进入识海,可却失败了,即便是他,未曾用过试仙镜的话依旧很难做到连续多次进入。 于是大脑空空的他便几乎要沉沉睡去。 直到听见“嘁”的轻轻一声喷嚏,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身旁的少女正蜷缩着坐在雪地里,身上落满了白雪,可她手指很痛,不敢触碰这些冰凉之物,所以便只好任由雪将自己掩埋。 “你婶婶怎么还不出来。” 许久的沉默后,是许长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秦蒹葭闭着眼睛,冷笑道:“最近爹爹病重,他们都急着等爹爹死了分家产,可是我这个外人还活着,他们当然害怕我也分去一杯羹。” “婶婶啊,估计巴不得我冻死在外面。” “不仅是她,一会儿见了二叔和秦朗,怕只会遭到更多刁难,你不必陪我,茶,我自己敬便是。” 话毕,两人又沉寂了下来。 片刻后,许长卿淡淡地道: “我们走吧。” 秦蒹葭抬起头,却发现他竟然已经端着盘子站了起来。 “这位夫人看上去不是很渴。”许长卿淡淡地道:“茶是给需要的人准备的。” “可这样会失了礼数。”秦蒹葭皱眉。 许长卿笑了笑:“巧了,我是个无礼之徒。” 微微一顿,他笑着看向秦蒹葭:“你呢?”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雪中寒梅,苍茫天地间唯有的一枝绝色。 “我也是!” 她也迅速站起,抖抖身上的雪,盯着少年的眼睛狡黠一笑。 “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废话!” 许长卿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不是。” “我只是等得不耐烦了而已。” 少女轻轻“哦”了一声,撇着嘴不屑道:“谁稀罕!” 瞧她这副模样,许长卿连忙转过身,往廊道走去。 “快走吧,冷死我了。” 直到这时,他嘴角才浮现出一丝的笑意。 “好嘞!” 秦蒹葭脚步轻快地跟在了后面。 她想起幼时看小说话本,女主人公的青梅竹马往往是个顽皮的少年,总想些歪主意,比方说上学堂时,拉着女主人公逃课玩耍,看雪抓蝶。 这种两人携手,叛逆背德的刺激感,最为牵动少女心。 不知为何,此时秦蒹葭心里竟生出了些许这种感觉,酥酥麻麻,好似静电传遍全身,拨动着少女心弦。 就这样,少女红着脸,跟着少年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她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虽说秦府很大,但这未免也走得太久了吧! “喂,你真的认识路吗?” “……” “不认识。” “……” “那你走这么快干啥!” …… …… 离开婶婶的院子之后,两人便到了二叔秦正的住处。 这次,还是连门都没进去。 不过好在下人直接告知秦正外出未归,也不爱喝茶,敬茶礼便免了。 听到这话的许长卿和秦蒹葭对视一眼,窃喜而笑。 不爱喝茶? 咱还不想给你敬茶嘞! 于是,两人便飞快地离开,生怕那秦正突然回来还改了主意。 “二叔平时倒不怎么刁难我,但也从来都瞧不上我。” 秦蒹葭伸了个懒腰,笑道:“不过我总觉得,他这样的人,比那些明着刁难我的蠢货要难对付多了!” 许长卿沉思片刻,问道: “我们是不是该见见你父亲了?” 听到“父亲”二字,秦蒹葭清亮地眸子显然黯淡了些许,眼睫低垂。 “其实早上你醒之前我刚去看过,爹爹他……情况很糟糕” “我问了他身边的丫鬟,从我们成婚那日起,他就没再醒过了,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只说爹爹需要静养,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许长卿“哦”了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懂剑,不懂医。 对于秦蒹葭父亲,也是爱莫能助了,便转移话题问道: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秦蒹葭缓缓抬起头,悲伤的神情消退了些许,取而代之的却是冷笑。 “当然是我的好堂哥了!” “哦吼。”许长卿笑了笑,有些期待地道:“是他啊。” 说话间。 两人便走过数百步,绕了整个秦府半圈,总算是来到东边的一间院子前。 “哟,这不是大小姐和咱家刚上门的赘婿么?” 或许是听到了二人的说话声,秦朗院门“吱呀”地被推开,一个圆头圆脑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目光往两人身上瞟了几眼,最终定格在许长卿的身上。 于是,便有了那句对白。 语气中,多有讥讽之意。 第十章 神仙叩门 许长卿眯起眼睛,因为他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那刚被他胖揍过一顿的刘管家。 秦蒹葭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们是来给堂兄敬茶的。” 听到这话,他这才从门后面走出来,显露出肥硕的身材,轻轻扫了许长卿一眼,冷笑道: “送茶可以。” “不过我们少爷爱洁,院子里是一粒灰尘都不能看见,这门前啊,我才刚扫过。” “您若是从这进来,难免踩污了这块。” “要不这样吧!咱少爷最近给咱家狗开了个出入的小洞,您若是不嫌弃,可以从那里进来。” 一听这话,秦蒹葭立马火冒三丈: “你说什么?!我呜呜呜……” 她才刚张嘴,便被许长卿捂住了嘴巴,顿时双眼瞪得像铜铃,气冲冲地瞪着许长卿。 见到这一幕,刘管家神色中多少露出些许惊讶,既是因为这两人的关系竟然如此熟络,也是因为许长卿动作幅度如此大,可那盘茶具却丝毫未动。 但很快,他便没有再在意。 “如果我不走那呢?” 许长卿平淡地问道。 “不走?”刘管家思索片刻,笑道:“那可能就得多等一会儿了,我给你出个招儿,你可以在这跪一会儿,说不定少爷高兴了,能让你从正门进来。” “唉。”许长卿叹了口气,道:“你听我的,让我进去吧。” “嘿!” 刘管家玩味笑道:“要不你求求我?说不定我会答应呢?” 许长卿沉默了。 “行了。”刘管家收起笑容,冷冷地道:“这儿是少爷的地盘,他想让你们等到什么时候,你们就得等!” “大小姐,别怪我不帮你们,我这就回去请示我们家少爷,但他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就和我没关系了!” 话毕,他不给许长卿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便走,“砰”的重重关上了院门。 许长卿松开了捂住秦蒹葭嘴巴的手。 秦蒹葭几乎是立刻吸进了一大口空气,猛地转过身,直视许长卿的眼睛,脸上写满了恼怒。 “你干什么不让我说话!” “那个家伙都这么嚣张了,你能忍?” “他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凭什么连一个下人都能欺负我们?” 然而。 许长卿清秀的脸上,却看不见任何一丝的波澜,他目光始终看着那道紧闭的院门,嘴唇微启: “我想赶紧回去了。” “你和他吵起来,只会浪费更多时间。” “可现在我们不一样是在这等?”秦蒹葭语气中充满了不解:“秦朗那个王八蛋不会这么轻易放我们进去的!” 这次许长卿直接像没听见般,不予回应。 他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距离院门仅有一臂距离时才停下。 秦蒹葭满脸疑惑,想不明白他要干啥。 直到看见许长卿右腿缓缓抬起。 隐约间,有细微的轻叹与呢喃,从他那边传来。 “早说了,让我进去。” “这下好了,门前这块地儿,你怕是得重新扫。” 下一刻。 轰!!! 刹那之间,整道木门被直接掀飞,在天上翻滚数周后,再重重砸回地上,木屑漫天乱舞,与雪一同飘落在秦蒹葭头上、肩上、眼睫之上。 她双眼瞪得比刚才还大上了几分,瞳孔却缩小如针,看着少年的背影,眼神之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院子正中,刘管家跌坐在地上,张大着嘴巴,脸色惨白。 而台阶上,屋门前,那与秦朗画像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站在台阶之上,脸色铁青,如同雕塑般凝固在原地,神情愤怒到了极点。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许长卿的脚步声,打破寂静,跨过门槛,踏入院中。 “堂哥好,初次见面,我是来敬茶的。” “实在是不好意思……” “方才我是想敲门来着,但没控制住力道。” 许长卿挠着头说道,却没多少抱歉的神情,反而有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 话音落下。 沉默再次震耳欲聋。 “敲……敲门?!” 刘管家牙齿上下打颤。 “是啊。”许长卿撇撇嘴:“你进来通报了这么久也没个回信,我等急了,所以才敲门。” 刘管家愣住:“我不是……才刚进来吗?” 许长卿皱了皱眉,略带疑惑又充满无辜地道:“是吗?” “……” “……” “……” “噗……噗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忽然从许长卿身后传来,带着不加掩饰的畅快,穿透了周围的宁静。 秦蒹葭捂着肚子,笑得弯了腰。 秦朗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可怕。 他死死地看着许长卿,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沉重,胸口起伏不定,几乎能听见牙齿紧咬的声音传出。 许长卿笑眯眯地举了举手里的茶具。 “堂兄,要喝茶吗?” 此话一出。 那原本已经怒火攻心的秦朗,更是气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双目通红,嘴角不断颤抖,甚至气极反笑: “死赘婿……你什么意思!” “知道我的院门是用上等楠木打造的吗?价值连城!就是十个你!十个秦蒹葭加在一起,都赔不上!” 许长卿笑了笑,道:“抱歉抱歉,堂兄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就当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你的人情?!”秦朗气笑道:“区区一个赘婿的人情,值几个钱?” “少爷!” 刘管家慌慌张张地爬到秦朗脚下:“刚才这小子一脚踹开大门,这力道可是不小,恐怕入了品也说不定。” “您……您要不还是避其锋芒,让苏勇来收拾他!” 一听到“避其锋芒”四个字。 秦朗的暴脾气便彻底收不住了,一把拧住刘管家的衣领,冷笑道:“入品?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老子都没入品,就凭他这年纪,莫非他是天才不成?!” “是是是,少爷,是我说错了!”刘管家连连道歉。 “滚一边去!” 秦朗猛地将他踹开,后者连连倒退,几百斤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惨叫。 可他回头看向许长卿的眼神中,却显然带有几分阴狠。 臭小子,今早敢对老子动手,看老子不玩儿死你! 刘管家在心里暗自打着算盘。 若是苏勇出手,或许会忌惮秦蒹葭的身份,不敢对许长卿下死手。 但秦朗可就太不一样了,既能打又无脑,还是秦蒹葭的堂兄,只要成功将他激怒,不把许长卿一层皮卸下来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第十一章 在下略通拳脚 “堂妹。” 此时,秦朗正缓缓从阶梯上下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这才第一天见面,你夫君就给了我这么大的见面礼,真是好生客气啊。” 秦蒹葭笑道:“堂兄若是喜欢,长卿还能再给你准备些。” “呵呵。”秦朗气极反笑,冷冷地看着许长卿:“按理说长兄如父,但叔父和爹爹都不在,那今天秦家的赘婿,就由我来管教。” 许长卿微一皱眉:“堂兄,我只是来敬茶的……” 秦朗却根本不搭理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听说,你在巡捕房做事,今早还打了刘管家,应该是有些武道修为吧?” “在下略通拳脚。” 许长卿平静回答。 “好啊……很好……” 秦朗眼中血丝突出,齿缝间挤出低沉。 无论许长卿的反应是求饶还是和自己对骂,都不至于让他愤怒到这个地步。 可偏偏是这平静如水,甚至有些玩笑的态度,令他火冒三丈。 秦朗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瞧不起他。 “跟我比试一场!” “要是你赢了,那道门算是我送你的。” “但若我赢了,你就给我乖乖滚出秦家,我们秦府不养废物!” 话音落下。 那跌坐在地上的刘管家连滚带爬地跑开,生怕波及自己。 “看招!” 没再打任何招呼,秦朗大呼一声,便箭步上前,拳头猛然往许长卿的脸上砸去。 秦蒹葭抬手去看。 只见白雪茫茫之中,有道寒光一闪而过。 秦朗嘴角翘起,似乎奸计已经得逞。 刹那之间,秦蒹葭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缩小如针,似乎是出于下意识的本能大声喊道: “小心,他拳头里有刀!” 然而。 在她的视角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因为许长卿根本没有丝毫躲避的动作,而是如一根木头似的呆立在原地,痴痴看着拳头砸向自己。 那柄利刃,反射着刺眼的白色。 许长卿轻轻叹了口气,问道: “那这茶还敬不敬了啊?” 下一瞬。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天际。 …… …… 秦府西边。 吴夫人的房间半掩着窗,寒风不至于倒灌入内,可却抵挡不了惨叫声的穿透,传入房中,将酣睡的女人惊醒。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眉头皱成了川字形。 刚才她睡得正舒服,突然被吵醒,心情自是有些不悦,再加上隐约间还有什么吵闹的声音传来,便更加烦躁了。 “啊啊——” “啊啊啊——” “别打了——别打了——” 声音很远,听不清那人在喊什么,可却相当尖锐刺耳。 吴夫人睡不着了。 于是她缓缓坐了起来,呼唤丫鬟,可周围却无人回应。 “死丫头死哪去了?” 低声骂了一句,吴夫人便披着棉被站起,推开窗户,远处的声音更清晰了一点。 “救命……救命啊——” “究竟是何人喧哗。”吴夫人冷冷地道:“不知这个时辰我正在睡觉吗!” 轻声骂了一句。 她便准备出门去亲自查看,决心若是找到扰她清梦之人,绝不轻饶。 可才刚往外走了两步,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呀”了一声。 那两个人,好像还被她晾在外面呢! 这是什么时辰了…… 天都黑了,那丫头不被冻死,怕是也被冻僵了吧? 嗯……她若死在我门外,大老爷那里还不好解释,得快出去看看才是。 想到这,吴夫人连忙快步往院外走去,就在这时,院门被“吱呀”地推开。 丫鬟小翠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满脸是汗,还喘着粗气,似乎刚经历过剧烈运动。 看见夫人站在门口,她先是一愣,随后慌声道:“夫人,大……大事不好啦!” “怎么回事?”吴夫人脸色白了一下:“那个死丫头不会真冻死了吧?” “死丫头?” 小翠呆住了。 “就是秦蒹葭!”吴夫人没好气道。 “不……不是她!” 小翠显得更加慌乱,手足无措地道:“她早就走了,我跟在了她们后……” 然而她才刚说没两句话,便被吴夫人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早走了?!” “我不是让她在外面等着吗?” “长辈未至,她怎么敢走!” “然后呢?”吴夫人脸色阴沉下来:“她又去了哪里?” 小翠只好回答道:“她……她去了二老爷的住处,又被二老爷的人赶了出来,然后便去了少爷的院子。” “哼!”吴夫人冷笑道:“没想到秦正竟不刁难她,优柔寡断,怪不得斗不过他大哥!” “幸好我们朗儿聪慧,到了他那,秦蒹葭和那个赘婿一定捞不着好处!” 小翠脸色更加惨白了几分,声音都在发抖:“夫人……您……您要不还是先去看一下吧。” “怎么?”吴夫人皱眉:“是朗儿做得太过了?” “扑通”一声。 小翠跪在了地上,死死地低着脑袋。 “少爷他……他……” “他提议与姑爷切磋,然后……然后……” “然后啥啊!” 吴夫人急得上前拧住小翠的耳朵,“秦朗该不会闹出人命了吧?那可是徐仙师还要审的人!万一徐仙师再来找我们要人咋办!” “不……不是……” 小翠被拧得生疼,连忙说道:“少爷他就没打赢!” “什么?!” 惊恐的声音,从吴夫人口中发出,双眼猛地瞪得比铜铃还大,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眼眶。 残留的睡意瞬间被一扫而空。 她眼角轻轻跳了跳。 “死丫头,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家朗儿从小练武,就连城守使大人都夸过他是难得一遇的天才,怎么可能连一个狗崽子都打不过?” “夫人,是真的!” 小翠焦急地道:“您快先去看一下吧,少爷他不仅没打赢……而且……而且还……” “还什么?”吴夫人追问,内心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丫鬟浑身都在发抖,生怕说出真相之后夫人的怒意会迁怒到自己身上,可此等惊天动地的大事若不说出口,怕自己的下场会更加凄惨。 想到这,她鼓足全身力量,才终于开口道: “而且还……还被按在了茅厕里……在茅厕里……” “敬茶……” 第十二章 敬茶,但是在旱厕里。 “别……不要……我不喝了……咕咕咕咕……” 东边,秦朗住处的茅房里,发生了震惊整个秦府的大事。 此时在府内的,不在府内的,十数名家丁围在外面,看着里面的光景,神色各异,多有惊恐。 只见茅厕之内。 那平时嚣张跋扈,无恶不作的大少爷此刻活像路边的一条野狗,被许长卿死死地抓着脑袋,按在茅坑里面,另一边则是手握着茶壶,将热腾腾的茶水死命灌入秦朗口中。 秦朗哪里受得了这份疼痛与委屈?自然是拼命反抗。 可许长卿的手就如钳子般死死地将他抓住,任凭他如何用力,愣是无法动弹分毫,一番较劲之下还没有丝毫挣脱的迹象,便体力不支喘起了粗气。 死就死在他这几日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东西,粪质稀薄,泻出如水,那是臭气熏天啊。 这一口粗气吸进去,秦朗双眼顿时瞪大如球,只感觉一股刺鼻辛辣的气味直接冲入他的天灵盖,灌入全身,险些便要晕死过去。 “咳咳……咳咳咳……呕——” 可怜的大少爷。 怕是将昨天吃的饭都快吐出来了。 许长卿一瞧,惊讶道:“少爷,是茶水不够好喝吗?你咋全吐出来了?哎呀真是罪过罪过,蒹葭!” “来了!”秦蒹葭在身后挥挥手。 许长卿将茶壶一递:“重新沏茶!” “好嘞!” 秦蒹葭接过茶壶便要走。 “不……不喝了……我不喝了!” 身后传来秦朗的喊声。 “蒹葭,听少爷的。”许长卿笑道。 秦蒹葭撇撇嘴,这才停了下来。 “怎么?”许长卿将他从拉了起来,笑道:“堂兄是嫌我泡的茶不够温热?” “不……我不想喝了……” 秦朗口吐白沫,虚弱不堪地说道。 “可这茶没喝完怎么办呢?”许长卿皱眉道:“你妈不喝,你爹不喝,你又只喝这么点儿,那为何还要我来敬茶?” “这不是浪费吗?” 说着,许长卿目光朝外面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人群之中那个肥硕的身影上,露出玩味笑意: “刘管家。” “要不你来喝两口?” 刘管家那张肥脸吓得像是立马少了几十斤肉,虎躯一震,连忙摆手兼摇头: “不……不必了……” “如此上等的茶叶,还……还是……少爷喝吧。” “哦,这样啊。”许长卿撇撇嘴,笑道:“听你的。” 说罢,他直接把茶壶嘴塞进了秦朗口中,一顿猛倒。 “咕咕咕咕咕咕……” 秦朗已经欲哭无泪了。 就在这时。 外面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便是两个女人的喊声传来: “给我住手!” “长卿小心!” 许长卿耳朵微动,听见身后有疾风掠来,旋即一把捏住秦朗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然后猛然转身,如举盾般将秦朗挡在身前。 正快步袭来的苏勇见状一惊,脚步猛然踏地,收住拳势,勉强停稳在距离许长卿仅有两步的位置。 而那递出的一掌则是悬在秦朗眉前,仅差两寸,秦朗满头长发被猎猎掌风吹起,再凌乱洒落。 轻轻哼了声。 这回秦朗彻底被吓晕了过去。 许长卿朝苏勇笑了笑。 后者紧皱着眉头,时刻保持着警惕。 “哎呀,儿子!” 这时。 那中年妇人才从人群中挤出来,见到秦朗的死样,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 “狗崽子,你给我放手!” 吴夫人死死地瞪着许长卿道。 许长卿微微一笑,便真的松开了手,秦朗失去支撑,直挺挺地将要倒地。 幸好苏勇眼疾手快,将少爷扶稳,再缓缓放回地上。 吴夫人连忙冲了上去,探探秦朗的鼻息,再摸了摸秦朗的手脉,这才安心了些,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 “这秦府还有没有公理了,竟让一个赘婿如此欺负你,呜呜呜呜……” “蒹葭。”许长卿问道:“他们是一直这么不要脸吗?” “嗯,差不多。”秦蒹葭点头道。 “你说什么?!” 吴夫人猛然站起,凶狠的目光像要把秦蒹葭活吞了一般,齿缝间挤出低沉: “小贱人,娶了个赘婿回来就长本事了是吧?真以为有了他,家主之位未来就是你的?” “你做梦!” “家主之位,无论如何也不会传到你这个外族人手上!” 越往下说,她便越是歇斯底里。 秦蒹葭笑意也阴沉了下来。 实际上,她的身世一直被秦家保密,尽管府内下人人人皆知,也有不少传言,但这还是第一次,秦家族内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提起。 这样一来,以往那些传言,都会被坐实。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附近围观的下人们顿时议论纷纷。 吴夫人指着秦蒹葭的鼻梁,又看了许长卿一眼,怒道:“今天的事情没这么轻易能结束。” “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秦蒹葭冷冷开口:“比试,是秦朗提的。” “敬茶,是婶婶提的。” “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 “你……”吴夫人脸色铁青。 “补充一句。”许长卿插嘴道:“刚才我本来不打算敬茶了,是刘管家让我接着敬的,还有堂兄之所以跟我比试,也是因为他在煽风点火。” 听到这话。 吴夫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刘管家一眼,又对许长卿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嘴长在我身上,你可管不了我。” 许长卿笑道。 吴夫人眼角跳了跳,深吸一口气。 “我可以让你滚出秦家!” “那还真是求之不得……”许长卿挠挠头。 “不可能!” 秦蒹葭上前一步,搂住许长卿的手臂:“他是我爹爹寻回来的夫君,不能换!” “好……好啊!” 吴夫人气极反笑,指着面前两人,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你们刚结为夫妻,便如此同心,一唱一和,是铁了心和我翻脸了是吧?” “你们以为得罪了我,以后在秦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第十三章 身为赘婿,我整顿秦家 “本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秦蒹葭小声嘀咕了句,嘴角仍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出气,只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只是再这样下去,许长卿怕是难收场,不如快点溜之大吉。 想到这,她看向许长卿,喜笑颜开: “夫君,要不我们赶紧回去吧。” “天冷了,我有些受不住。” 闻言。 许长卿微微皱眉,他能看出,尽管秦蒹葭极力压制,但双手依然在微微发抖,手指上的青紫色也正在逐渐加深。 差点忘了,她还有伤。 这句话并不是她离开的借口,而是她真的要受不住了。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许长卿的心像是揪起来了般,十分不是滋味。 若是前世的他,绝不会有这样的情感出现。 也不知是临死前经历的种种让他变成这样,还是“许长卿”的肉体正在改变他的性格。 对此,他其实并不排斥。 只是此刻,他已经分不清是何原因,心情变得颇为烦躁,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让那些聒噪的人滚远点。 但立威之事,恰到好处便可,再打下去,很有可能暴露实力,反倒对自己不利。 于是许长卿抓住秦蒹葭的手腕,淡淡地道:“我们走。” “站住!” 才刚没走出去几步。 吴夫人便叫住了他们,语气比方才更加冰冷:“这就想走,真当我家朗儿好欺负吗?” 他们并没有理会。 风雪下。 银装素裹,雪花如絮,轻舞飞扬,掩映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足迹。 “站住!” 吴夫人又喊了一声。 苏勇见状,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动手,可却又因许长卿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而犹豫不决。 但这次,许长卿停住了脚步,看着面前的雪地,口中吐出一团白气。 眉宇间,凝聚起一抹寒意。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刀般锐利,穿透纷飞的雪花,直视着吴夫人。 风雪停滞一瞬。 “吴夫人。” 少年声音低沉而有力,字字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你我都清楚,今日之事,并非我主动挑衅,而是有人不想让我好过。” “我这人很怕麻烦,谁不让我好过,我就只好让他也不好过,直到大家都不闹了为止。” 他的话语不带丝毫火气,却句句直击要害,散布威压。 吴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她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个平平无奇的赘婿竟然敢跟她对抗到此等地步。 秦蒹葭站在许长卿身旁,眼睫轻颤,明眸似水。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浓烈的坚定与温暖。 原本因寒冷和伤痛而颤抖的身体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轻轻拉了拉许长卿的衣袖,目光中多了几分信任与依赖。 许长卿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即再次看向吴夫人,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平淡: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若吴夫人非要纠缠不休,我也可以奉陪到底。” 说完,他不再理会吴夫人的反应,直接抓着秦蒹葭的手腕,穿过风雪,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去。 留下吴夫人愣在原地,脸色铁青,可却被那股无形的威压镇住,无法在做出任何举动。 直到那两人消失在视野里,她心里的恼火才反应过来,扭过头一把拧住苏勇的衣领,怒吼道:“你为何不拦住他们?” “夫人……”苏勇沉声道:“天气寒冷,少爷受了伤,我们应该先带少爷回房,再让大夫过来一趟才是!” 吴夫人愣了愣,这才松开苏勇的衣领,怒道:“那你还不快去!” “是!” 苏勇拱手,连忙带着几个家丁把少爷小心翼翼地扶回屋内。 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幕,吴夫人的脸色越发狰狞可怕,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指甲嵌入血肉而不自知,声音狠毒: “小贱人……真是翅膀硬了是吧……” “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要把朗儿今日受的伤百倍奉还!” 与此同时。 许长卿和秦蒹葭正走在回房的路上,两相无言,也皆是面无表情,但气氛却显得比那边要欢快了许多。 秦蒹葭目光始终盯着地面,想起了过往的种种。 从她记事起,爹爹身子便一直不是很好,加上操劳家族事物,实在太过繁忙,自然缺少对秦蒹葭的关爱。 而她的身份,向来被秦正一家所忌惮,府内更是早早的便有她并非家主亲生的传言,在许多秦正看不到的地方,无论是堂兄秦朗,还是府内下人,都对她多有偏见刁难,除了小婵,从未有人替她说过话,更无人挡在她的身前。 秦蒹葭抬起头,看了少年一眼。 成亲前偷偷在街头巷尾瞧见你时,是那么的讨厌,那么的不情愿。 怎么现在看你,就顺眼了许多呢? 想到这,秦蒹葭不由得“噗嗤”一笑,眉眼弯弯。 可惜少年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未曾看她一眼,错过了这惊鸿的绝色。 他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喂。”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之后。 秦蒹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睛,再次鄙夷地问出同一句话: “你认识路吗?” “……” “不认识。” “……” …… …… 待到二人回到院子时,雪已经停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远远的,便看见小婵等在院门前,着急得来回踱步。 “小婵!” 秦蒹葭挥了挥手。 听到这声喊,小婵先是一愣,随后泪眼汪汪地看着两人,“呜哇”的一声便哭着朝他们奔来。 两女紧紧相拥在一起,仿佛都是劫后余生。 “呜呜呜……他们都说小姐你惹了大麻烦,我还以为您要回不来了呢……” “幸好……幸好有姑爷在……呜呜呜呜……” 小婵哭得像个小孩子。 秦蒹葭无奈地笑了笑,也只好便摸摸头轻声安慰。 看着这一幕。 许长卿心情也好上了不少,但也不作逗留,自顾自地回到了院内。 直到这时,他才有时间好好观察一下这间院子。 进门后正对着的,是他今早刚醒来的房间,应该是秦蒹葭一直以来住的闺房。 右边是最小的屋子,房门破败,隐约间能闻见饭菜的香气传出。 而左边的,应该便是自己本应睡的耳房了。 许长卿往后瞄了一眼,两个小妮子还牵着手在说着什么悄悄话,他便没想太多,直接推门闯入了秦蒹葭的闺房。 那个破旧的酒葫芦,还安安静静地立在梳妆台上。 第十四章 算尽天机 虽然只接触过一瞬,但许长卿也能肯定,此物必然非同寻常。 收纳世间煞气,并以煞气滋养主人自身。 仅仅花费了四道煞气,便让他从寻常武人,一步入品。 此等神奇功效,连他前世都未曾听闻。 但因为怕被昊天宗的人看出端倪,所以今早出门时,他没有带在身上。 许长卿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琢磨琢磨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指尖轻轻触碰在酒壶之上。 他心里轻轻颤了下,像是发生了某种共鸣。 可片刻后,一切风平浪静。 今早那股神奇的感觉并没有再次出现。 许长卿直接将它握紧手里,打开瓶盖儿,往里看看,除了一片黢黑外空无一物,又晃了晃,依旧是无事发生。 轻轻叹出一口气,许长卿盖上瓶盖,将它收在了身上。 今早之事,绝不是任何幻觉,体魄的提升是他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 酒壶之所以没了反应,怕是因为煞气耗尽。 要想继续探索酒壶的秘密,恐怕得找到它的来处,或是再收纳一些煞气了。 就在此时。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少女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喂!” “这是我的房间,你怎么能一声招呼不打直接闯进来?” 许长卿回头看她一眼,淡淡地道了一声:“抱歉。” “你……” 少女贝齿轻咬嘴唇,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明明很气,但却拿许长卿没什么办法,只好跺了跺脚,双手叉腰,撇嘴道:“算了,本小姐不与你一般计较。” “不过你给我记着,我只是让你暂时睡在这里,既然你身体无碍,今晚就给我搬到隔壁耳房睡去!” 许长卿微微点头,反而心里还松了口气。 虽然秦蒹葭很好看,但他如今没这个兴致和女人睡觉。 见许长卿没有异议,秦蒹葭撇撇嘴,轻轻哼了一声。 “小姐——公子——吃饭啦——” 门外传来小婵的一声喊。 “走吧。”秦蒹葭叉着腰,道:“先去吃饭,正好方才敬茶时,小婵帮你探到了些关于‘许长卿’的事,你可去听听。” “好。” 许长卿点头道。 于是两人便一同出去,寻着香气,推开了那最小屋子的门,浓浓的饭菜香味便扑鼻而来。 屋内挂着一盏油灯,正中圆桌上摆满了饭菜,右侧是仍旧温热的灶台,小婵正在那边忙活着,见到二人进来,连忙将最后那锅热汤端到了桌上。 许长卿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桌上有两道素菜,一锅素汤,还有一道则是满碟子青菜里零星炒了几块肉,显得十分寡淡,半点不像大小姐该吃的饭菜。 “先说说你还没说完的事。” 许长卿倒不客气,直接动筷,边吃边说道:“为何你会出现在迎亲的队伍里。” 闻言,刚刚准备夹菜的秦蒹葭骤然顿住,眉头微皱,目光死死看着碗中,神色露出几分挣扎。 “是一个老傻子让我去的。” 许久之后。 她清脆的声音,才打破了沉寂。 “老傻子?” 许长卿皱眉。 秦蒹葭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娓娓说道: “这个老傻子甚是古怪,住在清水湖边,常常游走在街头巷尾,疯疯癫癫,举止怪异,镇中人常以戏弄他为乐。” “三个月前我在酥铺里买了鲜花饼,回府路上恰好遇见了他,我看他可怜,便分了他一些,没想到他接过之后,突然与我搭话,并且说破了我的身世,甚至知道当时我正在被徐柳骚扰。” “他叮嘱我与你成亲之时,必须到抬郎头的迎亲队伍里与你见面,否则会有灭顶之灾!” 许长卿皱眉,她这番叙述中,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你为何如此轻易便相信了他?就因为他看穿你的身世?” 诸如那些所谓算命先生之流的江湖骗子,大多有这个手段,秦蒹葭不应该这么轻易被唬住才对,更何况她作为秦家长女,外人知晓她的身份,并不是件稀奇事。 然而,秦蒹葭眼神复杂看着许长卿,她如今回忆起那件事,仍是感觉不可思议,颤音开口道: “但那时,就连我爹爹都还没决定赘婿的人选。” 许长卿双眼微微瞪大。 沉默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屋内油灯摇曳,饭菜飘香,却只有小婵没心没肺的咀嚼声,她大口吃着饭菜,抬头看见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疑惑道:“你们咋不吃饭?” 没人回应她的询问。 片刻后,传来许长卿的声音: “这老傻子,现在在何处?” “已经死了。”秦蒹葭叹息道:“半个月前的一个凌晨,他横死在大街正中,直到日出才被人发现,据说死相极其凄惨,很快便被官府的人拉去埋了。” “他死后的当晚,镇子里便闹了邪祟,接连几天死了好多人,后来守城使大人出手,才将妖物收服。” 许长卿眉头皱成了“川”字形。 关于那个煞气壶,其实许长卿早便多有疑虑。 它应该是被用某种术法,封印在这具身体的识海之中。 若它是前身“许长卿”的宝贝,那“许长卿”不应只有这点修为才对,若不是,那它又来自何处,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呢? 而如果秦蒹葭所说不假,这老傻子必是能洞穿天机的高人,或许煞气壶就与他有关。 但有这般能耐的世外高人,为何郁郁居于此方小镇,又怎么会被区区一只小妖杀死? 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这煞气壶在身边,更不知是福是祸。 若不查清来历,许长卿只怕后患无穷,未来被人当做棋子利用一番也说不定。 秦蒹葭喝了口汤,淡淡地说道:“关于那个老傻子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但关于案件的卷宗,你在巡城司应该能找到。” “明日,你就要回到巡城司上值,若有机会,可以查看。” 许长卿皱起眉头:“明日就要上值?我可不认识那些同僚,若是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秦蒹葭笑了笑,道:“方才我们敬茶时,婵儿趁机出去打探了一番,给了你的同僚些许银钱,总算是买回来了你的消息。” “他们说你在巡城司里性格十分孤僻,除了右典史邓炜之外,再不和别人交流。” “不过这位邓典史平日里对你很好,为人正直爽快,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 “所以你只需要认得他便好,明日看过他的画像,便可前去。” 听到这话,许长卿不再言语,将碗里剩下的米饭几口扒完,便起身回房休息了。 “别忘了今早与你说的事,那位斩妖使,估计此时已经在清水镇了。” 看着许长卿的背影,秦蒹葭笑道:“总要给人一个好点的第一印象。” “知道了。” 应了一声后,许长卿便回房了。 第十五章 巡城司 与此同时。 秦府内。 二老爷秦正的房间,炉火被烧得正旺,试图驱散冬日的严寒。 吴少爷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显然受伤不轻。 请来的大夫早便仔细查看过,并开出药方,亲自喂少爷服下,但也还未离去,仍然守在床边。 吴夫人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儿子的惨状,目光中不仅仅是担忧,更有着愤怒与深藏的狠毒。 “刘管家。” 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阴冷:“今日之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明日就让苏勇去教训他,这次,非得把他腿打折不可!” 刘管家皱眉道:“此事我已前去禀报二老爷,他的意思是……” “他?” 吴夫人红着眼眶,怒声打断:“他哪里会管我们娘俩死活?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刘管家连忙鞠躬更低:“方才我在城守府面见二老爷时,他听说此事也极为愤怒,夫人您多虑了!” 听到这话,吴夫人脸色微变:“他在城守府?” “正是。”刘管家这才抬起头,笑呵呵地说道:“恭喜夫人,二老爷说了,他这次去城守府是为少爷求到了一份斩妖司的机缘,少爷未来前途无限,可喜可贺。” “另外老爷还说,那许长卿不过是莽撞武夫而已,等少爷机缘兑现,贵人出手,得到家主之位后,碾碎此子,轻而易举。” 听到“斩妖司”三字,吴夫人眼前明显亮了亮。 刘管家笑着继续说道:“况且那赘婿还在巡城司当差,老爷说这可是个危险的活儿,何时出了意外,也未可知。” “意外”二字他咬得尤其重,笑容更是越发奸诈。 “原来老爷早有安排。” 吴夫人这才松出一口气,眼底的阴狠又多了几分,冷笑道: “原本我们只是想要个家主之位,可既然那个小妮子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便怪不得我和昊天宗做些交易了。” “若能拿她卖青山道人一个人情,往后我们秦家在清水镇,便也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刘管家躬身到地,朗声贺道: “老奴在此,先恭喜夫人了!” …… …… 太阳西下东升。 翌日清晨,许长卿从耳房醒来,窗外透入阳光,比起昨晚,天气竟是一夜间温暖了不少。 看着镜中的自己,清秀的面容上,少了许多前世的刚硬,却多了几分未曾拥有过的少年气。 真的,活过来了。 这一切不是梦。 洗漱后,许长卿换上了公差服,便推开房门出去。 雪已经停了,可地面上仍铺着白皑皑的一层霜色。 小婵的身影在灶房里忙活着,正端水出来呢,便见到了许长卿,笑容甜美。 “呀,公子,你穿官服的样子也可帅哩!” 许长卿活过来后第一次见到阳光,心情自是愉悦,清秀面容之下也露出了几分笑意,随口问道: “你说话这么大声,不怕吵到你们家小姐?” “不碍事的。”小婵摇摇头,偷笑道:“小姐她睡得可沉哩,就是打雷都叫不醒!” “公子是有事找小姐?” “没有。”许长卿伸了个懒腰,淡淡地道:“我要去当值了。” 说完。 他便快步离去。 历经千辛万苦,他才总算寻得巡城司的位置。 望着红棕漆的大门,许长卿陷入了沉思。 门口那两尊石狮子被太阳照得透亮。 早便过了点卯的时间了…… 此时进去,必有麻烦。 要不回去? “算了。”许长卿摇摇头,还是无奈地踏入大门之内。 斩妖史怕是已经到了这里,为了报仇大计,还是得表现得好一些吧。 关于巡城司的结构,其实也相当简单,最大的便是主官,称为县令,他手底下有两名副官,分别是县丞和主簿。 这两位之下,又有左房与右房两个部门,分别有左右两位典史,作为首领。 左房负责镇压妖、魔、鬼一类,右房则主要负责镇压人之祸乱,下到普通歹徒,上至邪修武夫,都归他们管。 而许长卿便是右房里的一名巡城使,实际便是民间说的小捕快。 若按秦蒹葭所说,那斩妖司要在巡城府招人,应该会重点着眼于常与妖邪打交道的左房。 这对许长卿而言,不可不算是个坏消息。 踏入大门之后的路,立马顺畅了许多,许长卿似有肌肉记忆般,很快便到了右房办公处。 远远的,便能听见一个雄厚的声音在里面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你们这群小杂种,平日收税抓人的案子个个都来抢功劳,现在不过是发生一起命案,就全缩在后头当王八。” “老子带了你们这群玩意儿,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屋内,长相五大三粗,身穿紫色公差服的男人正指着所有人,骂得唾沫横飞,却忽然看见走进来的许长卿,愣了愣。 其他被骂的衙役们见他脸色有变,也纷纷朝后面看来,一张张脸顿时煞白。 “许长卿?!你……你是人是鬼?” 正是邓典史的壮汉冷喝道:“胡说八道,这青天白日的,还能有鬼?” 众人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邓典史看着许长卿,问道:“外面都说你死在了成亲的路上,怎么回事?” 许长卿想了想,回道:“是遇见了妖物,但侥幸脱险,昨日早晨才回到镇上,还没来得及禀报。” 这话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众人皆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邓典史更是暗中松了口气。 “臭小子没事就好。” “你要是死了,咱右房又得缺人。” 他哼哼地说道。 “捕头。” 就在这时,坐在正中的一位同僚说道: “我记得许兄当时只请了三日的假吧?按理说昨日他就该回来当差,加上今日又错过了点卯,这事儿要是被上头知道,许兄可能得挨罚啊。” “要不就让他跟你去办那命案,也算戴罪立功!” 此话一出,立马得到其余同僚的响应。 “林兄说得有理啊!” “不错,是该戴罪立功!” 一字字,一句句,听着像是在为许长卿说话,可他们看许长卿的眼神深处,分明藏着幸灾乐祸。 第十六章 命案 “滚你们的蛋!“邓炜的脸立刻黑下来,大手一挥道:“这小子才刚碰见妖物,你们又想让他去冒险?我不答应!\" 捕快们听了,纷纷冷笑道: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撞见了妖物,误了公事,便要负责!\" “不错,理应如此!凭什么我们去得,他去不得?\" “头儿,你也太偏心了些!” 许长卿瞧着这群捕快的模样,断定此命案定不简单,但很巧的是,现在他要的就是表现的机会。 于是在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他开口道: “我去便是。“ 顷刻间,整个右房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看向他,又惊又疑。 这愣头青,是疯了不成? 邓典史眼角狠狠一抽,连忙把许长卿拉到一边,小声道:“这命案怕是妖物所为,你身上有伤,还是别去为好!” 许长卿微微一笑,道:“这群人摆明了要针对我,若我不去,他们便有理由联合告我,更加麻烦。\" “不如多立些功,早日升职,凌驾于他们之上,他们才会闭嘴。° 邓炜愣了愣,刚想反驳,却又觉着此言有理,便也只好无奈地叹息一声。 于是许长卿面对众人,朗声道:“我又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去又何妨?° 话音落下,众人顿时脸色铁青。 邓炜大笑了两声,满脸讥讽:“听到没?你们这群有鸟没蛋的玩意儿,还不如人家一个伤者有种!” 说完,他看了许长卿一眼,沉声道:“跟我来!° 许长卿无言跟上。 两人并肩而行,邓典史并未与他言语,嘴里却仍然在骂骂咧咧着什么,直到踏出巡城司之后,他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许长卿往前一看,原来是有路过的百姓迎面而来,露出笑容。 “邓捕头早嘞!” “哟,这不是老谢吗?” 邓炜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钱,抛到那人的手上。 “听说你家鸡生蛋了,随喜!” 中年男人愣了愣:“捕头……这……” 邓典史双眼一瞪:“少说废话,别耽误老子办差!” 话毕,也不管那中年男人如何回应,他便扯着许长卿快步走了。 远离之后,他才淡淡地解释道。 “他上个月的月贡没交上,让昊天宗的人打了一顿,这个月再交不上,怕是身家性命都难保了。” “我帮不了多少,但啥也不干,老子心里过不去!” 许长卿点了点头,只以为那人与邓炜是老相识,便没多在意。 没想到接下来两人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粗略数下来竟有二十余人与他们打招呼,皆是普通百姓,言语神情皆对邓炜抱有敬意。 看着男人的模样,许长卿微微皱起眉头。 以前师傅曾说,外面的世界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官压小吏,酷吏欺百姓。 可这邓炜,倒不像是师傅口中描述的酷吏。 “典史。” 许长卿开口问道:“你还没和我说过这要办的案子。” 闻言,邓炜疑惑地看了许长卿一眼:“你这小子是把脑子摔坏了?” “别叫老子典史,老子不爱听,和以前一样喊我捕头就是!” “哦……捕头。”许长卿愣了愣,接着道:“那这案子……” “是妖杀人。” 提到这事,邓捕头的脸色又黑了起来,接着道: “死者是打更的老罗,尸身干瘪,浑身精血尽失,可身上衣物与周围环境却无大片血迹,你说说,这怎么可能是人干的?” 许长卿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他正愁哪里找些死物的煞气填补煞气壶,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妖送上门来。 听他的描述,这杀人的确是妖物,而且好食人血,最常见的便是蝠妖一类。 许长卿问道: “既然是妖物作祟,不应交由左房管么?” 邓炜冷哼一声,道:“妖物作祟之事,处理起来最为危险,他们自然是能不管便不管,恰好最近镇里有位大人物的家眷因妖而死,事情闹得很大,牵动整个左房都在调查那只妖物。” “左房那狗日的李恩,在百姓身上捞油水的时候精得就跟猴似的,石头都能给他榨出油来,办案的时候倒比娘们还墨迹,迟迟未能抓到那只妖。” “于是他们便借着公务繁忙的缘由,把这皮球踢到咱们右房,先拖上一阵再说。” “类似之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你小子成亲不过三日,怎的连脑子都愚钝了,精神头也差了不少,应是虚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拍着许长卿肩膀道: “小子,你爹娘走得早,你一个人能攀上这门亲事不容易,小娘子的欢心可得放在心上。” “要是因为这事儿被秦家休了,你作为男人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许长卿正疑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见他满脸淫荡的笑。 “娘子太厉害,不一定是你不行。” “莫担心,我认识的大夫多,改日让他们给你开副方子便是。” “滚!” 饶是许长卿,也没忍住一把将他推开。 “哈哈哈哈哈哈!” 汉子放声大笑,好不痛快。 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过去,青砖石板路走到了尽头,两人踏入一条泥泞小路,又走过约莫五百步,终于到了目的地。 远处路边,丛生的杂草间,有座破落的小院立在那,阴气森森。 屋门正半掩着,还没进去,许长卿便已经闻到那股腥臭的妖味儿。 “人是昨儿晚上死的,那只妖可能还在附近徘徊,一会儿你躲我身后,发生什么事情,莫要多管,马上逃生。” 邓炜沉声说道,见许长卿没有回应,不耐烦道:“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 许长卿潦草应了一声,便拾阶而上,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你小子……”邓炜被气得瞪眼,连忙跟上。 “吱呀~~” 木门被缓缓推开。 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家具陈设摆放整齐无半点混乱,只有最远处墙边的炕上,躺着一具僵硬尸身,正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许长卿上下观察了几眼,此人死相和邓炜说的描述一般,唯有脖子上两道猩红伤口他未曾提及。 “奶奶的,果真是蝠妖!” 看了伤口,邓炜便骂骂咧咧地道:“老子都能一眼看穿的案件,这左房竟非说是人干的,我呸!” “快搜搜还有什么线索,一并带回去找县令,我定要告他们一状!” 许长卿四处查看着,随口说道:“不是蝠妖。” “你懂个蛋!”邓炜不耐烦道:“老子见过的妖比你见过的人都多!” “这脖子上的伤口,分明就是蝠妖的两只牙齿咬的,他身上的血都被吸了个干净,所以才会是这副模样!” “若是人所为,谁能做到连炕上都没有一点血迹?” 许长卿微微一笑,缓缓走到哪尸身前,指了指脖子上的伤口。 “你再仔细看看,这两道血孔是三角形破口,蝠妖牙齿尖锐细长,伤口怎么可能是这样?” 邓炜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懒得搭理,正要忙自己的事儿,但转头一想,脸色便微微有了些许变化,似是想通了什么,“嘶”了声,又返回来查看伤口。 仅仅一眼,便是大惊。 “还真是!” “莫非有谁练了要吸食人血的邪功?那可就真归我们右房管了!” 许长卿却道:“我何时说过是人了?若无意外,这应是蛭妖所为!” 邓炜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拍手道:“是了!水蛭咬人,伤口的确是这样的三角形状……可水蛭只有一副牙齿,这人脖子上的洞为何却有两个?” 许长卿思索片刻,回答道:“我曾在古籍上看过一种妖,名为双头蛭蟒,体型庞大如巨蟒,却生两蛭首,好吸人精血,杀人时会先捆绑猎物,口器再吸附于猎物主要血脉上,吸食精血直至干涸为止。” “因为有两个脑袋,所以伤口也有两个。” “只需查看他身上是否有被巨蟒捆绑的勒痕,便可确认。” 第十七章 双头蛭蟒 闻言,邓炜立马撕开死者衣物,只见他干瘪的躯干处,的确有被勒出来的紫青色,顿时瞳孔微缩。 猛然扭头,看向许长卿,邓炜神色之中,再无方才的轻视,反而多了几分不敢置信,笑道: “小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许长卿想了想,淡淡地道:“我对杀妖颇有研究。” “哈哈哈,好小子!” 邓炜拍拍许长卿的肩膀,笑道:“不愧是我老弟,幸好今日带了你来,否则我还以为这是蝠妖,若是就这么回去禀报,定要闹笑话!” “这样一来,我只需回去誊写卷宗,交于县令大人,便可将此事移给左房处理。” 他拉着许长卿出门,刚踏出门口一步,便像是想到什么般,猛拍脑门。 “对了,我听说左房正在捉拿的是头莽妖,莫非也是这双头蛭蟒?” “但据说那位的尸身,并没有被吸食精血的痕迹。” 许长卿淡淡地道:“妖物杀人,不一定是为了猎食,有时也仅仅是为了取乐。” “不错……不错!哈哈哈哈!” 邓炜拍着许长卿肩膀大笑道:“县令正为此案焦头烂额,我们获得如此重要的线索,定是大功一件,赶紧回去禀报!” 说罢,他便又拉着许长卿,飞快往巡城司的方向去了。 临走之前,许长卿目光最后落在那具打更人的尸身上片刻,眉头微皱。 他总感觉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暂时说不上来,只好作罢。 …… …… 巡城司。 “一群没用的废物,本官这么多年发给你们的俸禄,真是发到狗身上去了,平日捞油水的时候你们一个比一个争先恐后,现在到本官真正用你们的时候,屁用都顶不上!” “你们把清水湖围了三天三夜,镇中其他妖物作祟都踢给了右房处理,本官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呢?就是这么回报本官的吗!” 公堂之上。 身穿青色官服的县令站在案前,指着左房众人,骂红了脸。 而县令的座位,此时却让一佩刀汉子坐了去,仿佛事不关己,正悠闲地喝茶看戏。 “你们说话啊!都哑巴了?!” 县令怒吼声比平日公堂审案时更大几分。 左房众捕快自然是不敢多言,死死地低着脑袋,生怕与领导有任何眼神接触。 唯有左典史李恩抬着头,挤出满脸的苦笑。 “大人……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啊……那蟒妖十分狡诈,我们用尽了手段,也无法将它引诱现身,怕……怕是需要城守府出手才行了。” “出你个屁!”县令抓起案上毛笔,狠狠摔在李恩脸上:“城守府正忙着护卫京都来的大人物,没空管这些破事!” “上面命令已经下来了,若是两日内见不着那只蟒妖的妖丹,那位大人物一旦发怒,本官头顶的帽子保不住,你们的脑袋也别想保住!” 李恩等人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右房那群人整日闲得发慌,让他们帮点小忙,跟杀了那邓炜的老母一样,三番五次前来找茬。” “若不是他阻碍了我们查案,我们也不至于这样啊!” “哼!”县令扶着腰,气道:“你们左房右房,就没一个能为我分忧的好东西!” 说曹操曹操就到。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县令往那边一看,只见那邓捕头风风火火地领着个少年闯了进来。 刚进门,邓炜便看见了一边正在挨训的李恩等人,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县令。” 他拱拱手,说道:“镇口打更人的命案,下官已经查清了。” 县令微微皱眉,自知左房耍了小手段,这邓炜应是兴师问罪来的,便一挥手,不耐烦地道: “你的事,容后再议!” “大人。”邓捕头连忙解释道:“我发现了蟒妖案的重要线索,或许能为您分忧啊!” 听到这话。 县令眉头皱得更深了,上下打量了邓炜几眼,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所谓蟒妖案,便是袭击京城大人物的那只妖。 但这邓炜平日里就是个五大三粗,没头没脑的莽撞货色,典型的武将,让他抓抓恶人杀杀妖还行,但要动脑的任务,往往都会办砸。 左房几十号人加在一起都查不到的蟒妖,这莽夫突然跑出来说自己查到了,狗都不信! 怕不是又来找茬的。 于是县令更不耐烦地道:“你能查到个甚,本官不责罚你已经是仁慈,再吵闹休怪本官无情!” “哎呀大人你误会我了!” 邓炜指了指身边的许长卿,解释道:“线索不是我发现的,是这小子!” 话落。 公堂内所有目光,都落到了许长卿身上。 这倒是更有说服力一些…… 县令瞟了许长卿两眼,却仍旧是皱眉摇头。 他记得这人,不过是个愣头青捕快,性格倔强,才能平庸,能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你说说看吧。”县令无奈地道。 邓炜当即道:“打更人一案中作祟的妖物,正是左房正在调查的那只蟒妖!” 此话一出。 堂内瞬间安静。 县令整个人怔住,直勾勾地看着邓炜。 正当邓炜以为全场众人都已被他的断案如神惊住时,却听见那左房众人传来阵阵窃笑声。 “噗嗤……”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终,那李恩还是没能憋住,连带着几名手下一起放声大笑。 县令的脸,也彻底变成了铁青色。 唯有坐在县令座上的那个男人,微微坐直了身体,似乎是起了些许兴趣地看向了这边。 李恩笑了老半天,大声嘲笑道: “邓炜,打更人案作祟的妖物分明是一只蝠妖,你好歹也在巡城司当差多年,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伤口都认不出来?” “大人,我看这个家伙就是故意来捣乱的,邓捕头你也是昏头了,你可知此案牵涉到哪个大人物了吗?要是真耽误了我们的事,你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邓炜脸色一沉:“你既然知道是蝠妖所为,还遣我们右房去办事?” 第十八章 生吞砚台 “大人您看!”李恩立马道:“正如我所料,这家伙果然是来找茬的!” “你……” 邓炜怒目圆瞪,双眼好似能喷出火来。 他们的矛盾由来已久,邓炜为人正直,自是看不惯李恩种种欺压百姓的行为,但这李恩做人做事比他狡猾得多,邓炜始终没能占到几次便宜。 但偏偏仗着过硬的武力,李恩也没能彻底将邓炜压下来。 久而久之,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重,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一点就炸。 “你什么你?”李恩挑了挑眉毛,冷笑道:“我的确知道打更人案是妖物所为,可我也只是因为在办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抽不开身,才让你帮个忙而已。” “你要是不服,大可以冲我来,但没必要影响大人的正事!” 邓炜嘴角一抽,“好啊,耍嘴皮子老子耍不过你,你李恩要还是个汉子,有种咱来耍耍刀!” 说罢,他便真的手握刀柄,眼看着就要在公堂之下拔刀出鞘。 千钧一发之际。 少年的声音,在堂内响起。 “杀人的,是一只双头蛭蟒!” 话落。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声看了过来。 “双头蛭蟒?”李恩嘴角扯出轻蔑的笑:“什么鬼东西,听都没听说过。” 许长卿看他一眼,叹息道:“古人言,人丑就要多读书。” “你说什么?!” 许长卿微微一笑,不搭理他的愤怒,而是对着县令接着解释道: “禀大人,下官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这种妖怪,它们乃水蛭所化,但却体型庞大,犹如蟒蛇,又生有一双蛭首,因此他们既有绞杀猎物的能力,也有吸食人血的喜好。” 听到这话。 县令微微一怔,多看了许长卿几眼,仍在细细咀嚼他的话。 李恩冷笑着插嘴道:“你有何证据,说那是什么双头蛭蟒?” 许长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回道:“若李典史认真一些查看,便能发现打更人案的死者尸身上有绞杀勒痕,并且脖子上的伤口呈三角状,刚好与双头蛭蟒的特征对上。” “胡说八道。”李恩冷冷地道:“大人,我杀妖多年,从未听说过清水镇有什么双头蛭蟒!这不过就是普通的蝠妖作乱罢了,若真是那双头蛭蟒,哼——我把砚台给吃下去都成!” 县令皱紧了眉头。 老实说,他也不太相信许长卿的话,主要还是因为这小子不过一个愣头青,怎么可能突然就有这般见识?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就在这时。 一道沉闷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只见那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缓缓从县令的座儿上站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许长卿。 “我倒是听说过一种类似的妖怪,生于农田池塘之中,以人类、牲畜精血为食,打更人案是否此妖所为,把尸身带来一看便知,没什么好吵闹的。” 县令脸色大变,连忙上前拱手道:“是是是,张大人您说的是,李恩,听见了没有?还不快去把尸身请来!” “不用了!”邓炜挥手道:“我早便差人去了,很快就会送过来。” 那被称为张大人的男子笑眯眯地走到许长卿跟前,问道: “但你说这双头蛭蟒以人血为食,可蟒妖案的死者,并没有被吸食精血的迹象。” 许长卿看他两眼,心中暗暗打着算盘。 连县令都对此人毕恭毕敬,显然他的官位品级比县令要高得多,但瞧邓炜的模样却像是不认识他,应该是从外面来的大人物。 如果不是他们口中那位从京城来的,那边只有一种可能。 此人,就是斩妖使!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许长卿当即反问道:“死者可是浑身筋骨尽被绞碎,痛苦而亡?” “你如何得知?”男人皱眉。 许长卿笑了笑,道:“双头蛭蟒与一般蟒妖不同,它们往往不会直接绞杀猎物,而是绞碎猎物浑身筋骨,令其不能动弹,然后再慢慢享用其精血。” “但它生性胆小,若是在吸食精血之前被人打扰,便会立即退去,放弃猎物。” “那起案件的死者之所以没被吸血,应该是有人迅速发现他遇害了吧?” 这番话说完。 县令、李恩两人皆是露出惊异之色。 张大人更是眯起眼睛,深深地看了许长卿一眼,笑着开口道: “你说的半点不错。” “刚开始我也疑惑,若是蟒妖所为,死者为何不是窒息而亡。” “小友的话,实在令我醍醐灌顶。” 许长卿笑着拱了拱手,目光却轻飘飘地看向了李恩:“这砚台李典使是想生吞还是蘸酱吃啊?” 李恩心里仍有不服,可却不敢质疑张大人的话,只好僵硬笑道:“呵呵……小伙子真是见多识广,在下佩服,不愧是秦家大小姐的夫婿,方才是我不对,我跟你道个歉” 他顿了顿,决定通过攀关系缓解尴尬。 “话说回来,你二叔秦正是我多年好友,他也曾多次与我提起你……” 许长卿笑眯眯地打断: “原来是我二叔的朋友啊……” 李恩心中刚一喜,正要继续说,却听到了下一句话。 少年笑容一点点变冷,毫不留情道: “我最讨厌我二叔。” 李恩表情彻底僵住,心中逐渐涌起怒火。 今早他刚收了秦正的礼,要他帮忙收拾这个小子,他还想秦正何必和一个小吏置气,没想到下午便知晓了这小子的狂妄。 区区一个后辈,年纪轻轻,职位低下,竟然这般折辱自己,丝毫不给他台阶下。 真把他当纸老虎不成? 然而,就当他准备发怒时,却听见那连县令都敬重的男人开口: “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 张大人缓缓回头,身上仿佛有股无形的压迫感爆发出来,令李恩浑身一抖。 “李典使?” 咔嚓! 只听一声脆响。 李恩抓起砚台张口咬下一角,生生嚼碎,咽了下去。 他死死地低着头,脸色明明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却仍不敢对男人露出任何不满之色。 “胃口不错,想来是这些天捉妖捉累了,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吧。” 男人沉吟片刻,说道:“剩下的砚台,赐你回去当宵夜。” “多谢张大人赏赐!” 李恩躬身拱手行礼,嘴角仍渗出鲜血。 “小子。”男人又看向许长卿这边,问道:“刚才他说你叫许长卿?” “正是。” 许长卿不卑不亢。 “不错,你可有法子抓住那双头蛭蟒?” 男人又问。 许长卿回答道:“方才我说了,它喜好隐匿于农田池塘之中,先前左房是围错了地方,如今只需重点布控在镇中或附近池塘农田周围,定可抓到此妖。” “嗯……很好,就这么办。”张大人满意点头。 县令连忙一巴掌拍到那李恩的脑袋上,怒道:“听到了没有?还不快吩咐下去!” “是!” 李恩行了一礼,正要退下,却忽然想到什么,躬身至地,诚恳说道: “张大人,方才是我鲁莽无知,冒犯了大人和右房的两位兄弟,李某在此,向两位同僚赔罪了!” 李恩停顿片刻,斜眼瞥了瞥许长卿,又说道: “可清水镇那么多池塘农田,都要布控,我们左房的人口实在不够。” “能否请右房的兄弟帮帮忙,只需帮忙布控便好,杀妖之事,还是我们左房自己来。” 第十九章 一把长刀 李恩停顿片刻,斜眼瞥了瞥许长卿,又说道: “可清水镇那么多池塘农田,都要布控,我们左房的人口实在不够。” “能否请右房的兄弟帮帮忙,只需帮忙布控便好,杀妖之事,还是我们左房自己来。” 他这番话,语气诚恳,像是真的在恳求邓炜一般。 但其中的阴谋诡计,邓炜当然是心知肚明,当即便道: “滚你娘的蛋,想让我的人替你去死,没门!” “邓炜!”县令恶狠狠地瞪道:“右房本就有关键时刻辅助左房收妖的职责,这不仅是李恩的请求,也是本县的命令!” “你休要再胡搅蛮缠!” 邓炜咬牙切齿地瞪着李恩,恨得是牙痒痒,可却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要知道,此事事关京城的大人物,若是右房不出手支援,一旦出了什么闪失,右房是必定要担责的。 这是李恩的阳谋,而且的确十分无解,邓炜只能答应,不能拒绝。 那刚刚帮腔的张大人,也只是双手负后,假装出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并不反对右房支援。 邓炜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一招:“既然如此,我出人帮你便是!” “谢邓典史,我这就下去安排。” 李恩拱拱手,便往后退开了,离开之前,最后斜了许长卿一眼,神情深处,藏有浓厚杀机。 争论结束,县令在张大人面前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遣退了许长卿和邓炜。 “小子。” 回去路上,邓炜脸色不怎么好看,沉声道:“刚才你瞎插什么嘴?这么急着抢老子风头,咋滴,想坐老子的位子?” 许长卿表情淡然:“是你半天说不到重点,我才忍不住。” “滚你娘的!”邓炜当即骂道:“我是不忿那李恩的嘴脸!要不是你插嘴,我非得砍他两刀不可!” 许长卿撇撇嘴,没有说话。 见他这副模样,邓炜无奈地叹息一声,表情语气都舒缓了许多,担忧道: “那个李恩向来小肚鸡肠,生平最要面子,我与他平日里斗惯了倒还好。” “但你区区一个小吏让他如此吃瘪,他心里肯定恨死你了,今后在巡城司,你怕是会有很多麻烦。” “不说别的,他和我一样是九品上武夫,你还没入品,要是对上他,你怕是连一个回合都坚持不下来。” “而且他最后演的那一出,九成是冲着你来的,你可得千万小心。” 许长卿笑了笑。 这人虽然粗鲁了些,但对许长卿还是极好的。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间库房前。 邓炜让许长卿在外面稍作等待,然后便自己走入库房之中,里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 约莫半刻钟后,他拿着一柄长刀走出来,将刀递给许长卿。 “这是你的刀。” 许长卿皱眉:“巡城司不是不允许将刀带走么?” “我是典史!”邓炜翘高了鼻子,哼道:“左房兵器库,老子说了算!” “你尽管佩在腰间防身,谁都知道你是老子小弟,没人敢说二话!” 许长卿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长刀。 说到底,典史也只是更高级的捕头罢了,并不入流,也无品阶。 给他拿着这把刀,邓炜所承受的压力,绝不如他口中说的那般简单。 尽管对于许长卿而言,有没有这把刀都差不多,但邓炜一番心意,还是令他心中涌出不少感动。 当年刚入剑冢,许长卿在一堆天生剑胚里天赋算不上高,修行练剑也跟不上其他人,没少遭受冷眼耻笑。 那时师姐比他大不了几岁,天资卓越,十六便入了三品,震惊天下,在剑冢里更是横行霸道,尤其爱逮着许长卿欺负。 但偏偏欺负许长卿的人是她。 偷偷把高阶心法传授给许长卿的人是她。 一言不合,便御剑数千,追着那些嘲笑许长卿的师兄弟满山跑的人也是她。 在这世道,有一个像师姐和邓炜这般嘴上从不饶人,但却尽力罩着自己的人,并不容易。 “你小子也是怪,盯着一把刀也能看半天。” 邓炜道:“今日你辛苦了,晚上不用当差。” “明日围剿双头蛭蟒的任务,十有八九你也要去。” “赶紧回去陪陪小娘子吧,别明日不小心死了,让人家吃尽守寡的苦头!” …… …… “磨剪子嘞——戗菜刀!” 东门集市,人来人往,尽管已经到了黄昏,仍然叫卖不绝,十分热闹。 小婵手里拎着一篮子刚刚买回来的蔬菜水果,步伐轻盈,嘴里还哼着歌,瞧着心情很是不错。 听见巷尾磨刀匠的声音,连忙小跑过去。 “老奶奶,今天还没收摊呢?” 磨刀的老妇见着是小婵,“嘿嘿”一笑,道:“这不是我算着日子,最近你家菜刀该钝了,肯定要来找我,才专程在这等你吗。” “真的假的。” 小婵将信将疑,从篮子底下抽出菜刀,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菜刀,也懒得论价,便“锵锵锵”地磨起菜刀,一边打听道:“听说你家小姐不声不响就娶了个赘婿回家,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哩!” 小婵笑嘻嘻地道:“你不知道,咱家姑爷可俊哩,要是你见着,指定看傻眼!” “呵呵呵。”老人笑道:“我这辈子啥俊男没见过。” “那是你没见过咱家姑爷!”小婵争强好胜地道。 没一会儿功夫,菜刀便被磨得如新的一般锋利,递回小婵手里。 小婵将它收好,再道了一声别,便匆匆往秦府的方向赶去了。 时已黄昏。 回去之后还要生活做饭,要是晚了,饿着姑爷和小姐,那可是大事! 想到这。 小婵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可还没走几步,便又停了下来,一双秀美蹙紧。 只见更远处。 是几个秦朗的家丁走狗,正拿着几副药膏,迎面朝她走来。 “怎么恰好在这会儿碰上了。” 这几个家伙,平日在秦府最为烦人,走过路过都得讥讽几句,上次更是仗着酒气调戏小婵,动手动脚,若不是大小姐及时赶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现在在秦府之外遇见,若是被看见了,更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 小婵贝齿轻咬嘴唇。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第二十章 小婵,备茶! 怎么办? 要不绕过去? 或者低调路过,也许他们不会发现我呢? 小婵在心中暗自想着,可不知为何,现在的她对那几人却没多少害怕畏惧,更多的是烦躁恼怒。 一味软弱退让,只会更助长他人欺负自己。 许长卿的话,萦绕在小婵耳边。 “哼,姑奶奶才不绕路!” 小婵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小拳头在胸前一握,给自己加油鼓劲,便直挺挺地朝那几人冲过去。 此时此刻,那几个家丁正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人来人往间,有少女正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 “喂!” 一声冷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几人皆被吓了一跳,脖子僵硬地扭动回来,看见面前少女的刹那,脸色更是跟见了鬼一样变得煞白。 气氛顿时凝滞住了。 小婵壮着胆子上前,但她毕竟是个女子,真走到他们面前了,声音反倒是虚了一些,但仍然不打算示弱: “你们几个……” 没想到,话刚说了个开头,那几名家丁逐渐苍白的脸色更是变得难看到极点。 “鬼啊——” 大叫一声。 几人落荒而逃。 只留满脸懵逼的少女停在了原地,指了指自己,神情有几分崩溃: “我长得……很像鬼吗?” 就在此时。 一个很好听,很清澈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放心,你不像鬼。” 小婵猛然回头,只见那身穿公差服的清秀少年缓缓走来,身姿挺拔,腰间还多出一柄长刀。 相比昨日,更添了几分飒爽。 “姑爷!” 小婵露出惊喜之色:“原来是你吓跑了他们!” 许长卿笑了笑,道:“和我没关系,是你的气势吓跑了他们。” “嘿嘿嘿……”小婵笑嘻嘻地道:“姑爷说得真对,只有自己不软弱了,别人才不敢来欺负我们。” “多亏了昨天姑爷一闹” “今天我在府内走动的时候,其他院子的婢女下人,都躲着我走,生怕被我碰见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见哩!” 许长卿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小婵“哎哟”的一声,双手捂着脑袋,故作疼痛的样子:“公子,我疼~” “走了,回去做饭。” 公子笑着道,自顾自地走在了最前面。 看着少年并不算宽广的肩膀,小婵微微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从她记事起,她就已经待在小姐的院子里了,那时的老爷身体还没那么差,但总是繁忙于公务,一年到头来,只有过年的几天会来小姐的院子住上几晚,陪陪小姐。 那几天,往往小姐笑得比前面一整年都多。 既是因为有父亲陪伴,更是因为只要老爷在这座院子里,别人就不敢来闹事了。 等年过了,老爷走了,府里别的孩子,哪怕是家丁下人,就又能对小姐闲言碎语,甚至施以拳脚。 那时的秦朗还未练武,小姐总是不服气还手,直到打得那秦朗哭爹喊娘才会停下。 小婵永远不会忘记,每当秦朗一边哭,一边贼喊捉贼地回去找爹娘告状时,小姐怔怔看着他逃跑的眼神。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小姐眼红。 她想啊,小姐是该有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个靠山,每当她哭着鼻子跑回家,他永远都在那,无论如何都会帮自己出气啊。 现在,或许终于有了。 “姑爷姑爷,你等等我啊~” “姑爷姑爷,你不知道,今儿一早小姐第一件事,就是关心你哩!” “她说起你的时候啊,笑得可甜啦!” 小婵就这么一路吵啊闹啊,叽叽喳喳,好似一只百灵鸟。 许长卿走在最前面,闭口不言,但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笑意。 不知为何,虽然小婵十分聒噪,但他却生不出一丝厌恶。 若是以前的他,早就一剑过去了。 很快两人便回到了秦府。 记得昨日许长卿被带去找徐牡时,一路上遇到的家丁见着自己,皆是神情诡异,偷偷摸摸地在远处嚼着舌根子。 今日回家,这种现象就彻底消失了。 几个家丁刚离着老远瞧见许长卿,便好似瞧见了恶鬼,手里端着的东西都不要了便飞快逃走,生怕晚一步便得被这恶人留下来似的。 滑稽模样,引得小婵大笑连连。 “他们那几个,都是二老爷院子的家丁。” “昨天在秦朗的院子外面也有他们,听蝶儿说,他们看得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嘞!” “蝶儿是谁?”许长卿问道。 小婵回答:“是老爷院子里的丫鬟。” 许长卿“哦”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廊道里,一个与他同样身穿公差服的男人正步履匆匆,往秦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看样子,是刚与秦府的谁见过面。 “那是姑爷的同僚吗?”小婵也发现了那人。 “左房的人。” 许长卿淡淡地道,他依稀记得,今日在公堂之上对峙时,似乎见过这人。 看来那个李恩和秦正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无需在意,我们走吧。” 秦府很大,秦蒹葭的院子离大门很远,走了好一会儿,许长卿才总算是见到那间还不算太熟悉的院门。 不知是一直等在那,还是预感到他们即将归来,那少女竟是坐在院子门口,手里拿着树枝画圈作乐。 直到他们走近之后,她才缓缓抬起头,见到许长卿回来,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可是片刻之后,却又恢复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许长卿。” 少女托着腮,与少年对视着,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道: “我又被欺负了。” “……” “……” 万籁俱寂。 时已黄昏,青石板路上反射着金色的光芒,树叶缝隙间,恰好将那抹最温暖的余晖漏在少年清秀的脸上。 可不知为何。 这一刻,连那抹阳光都冰冷了几分。 “谁?” 许长卿轻声问。 “还是秦朗?” 秦蒹葭微微点头,眼帘轻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今日遇到他出门……他说……他说等他父亲安排好一切之后……就要把我送去昊天宗……” 越说,她的声音便越小声,像在外受了欺负的孩童回家告状般,既委屈,又有些心虚。 “不过他这人没什么本事,估计也就说说而已……你……你别在意。” 过了会儿,她又放大声音补充道,说完之后便将头埋进了膝盖里,一副不想见人的模样,手中树枝却被攥得咔咔作响。 世界再次变得安静。 仿佛连空气,都在这一刻凝固。 不知过去多久。 “小婵。” 许长卿转身面对来时的方向:“备茶!” 第二十一章 立威 作为秦府二少爷,清水镇最大家族的唯一男丁,秦朗在秦府一直都是横着走的。 除了卧病多年的大老爷之外,整个秦府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他大声说话,哪怕是他的老爹秦正,都极少对他严厉管教。 所以秦朗的人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别说是秦府内,即便在秦府之外,也是丝毫不会委屈自己的情绪,别人多看他一眼,他都得拉着家丁们上去将人胖揍一番。 作为如此娇生惯养,在溺爱之中长大的狂妄纨绔。 秦朗当然是连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个赘婿按在茅坑里灌茶。 更没想到还会有第二次! 这天,血染了天边的红霞。 粪染了秦朗的衣裳。 还是那个熟悉的茅坑,还是那个熟悉的茶壶,还是那个熟悉的许长卿,正抓着秦朗的脑袋,死死地按在茅坑里面。 可怜的秦朗,身上多处还裹着白布,昨日的伤口才刚刚结痂,这么半盏茶的功夫,便已尽数被撕裂。 钻心的疼痛,直冲秦朗天灵盖,整个人都挺直了一些。 “咕咕咕咕咕咕——” 许长卿拿着茶壶,往秦朗嘴里死命倒。 秦朗无法反抗,无法挣脱,甚至连惨叫都做不到,只能被迫将那滚烫的热茶一口口吞下去,喉咙与口腔各处皆传来剧烈的灼烧感,痛苦不堪。 时间仿佛度秒如年。 等一壶茶喝完时,秦朗只感觉恍如隔世,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五感尽失,看不清许长卿的模样,甚至连茅坑里那股恶臭都闻不见了。 许长卿的手似乎松开了。 隐隐约约间,他听见远处有吵闹声,还有他爹娘的声音。 “许……许长卿!” “你在干什么!” 茅房外。 和昨日场景简直一模一样,那些家丁仆人们围了里三圈外三圈,而六圈之外,则是那匆匆赶来的秦正夫妇二人。 “我的儿……我可怜的儿啊!” 吴夫人凄厉的喊声在整个秦府上空萦绕。 从人群夹缝间,她瞧见了茅坑里,自己儿子犹如一条死狗般躺在那里的画面,险些没被吓晕过去。 “还不快去!还不快去救我的儿!” 周围家丁这才连忙从许长卿身周数米外绕过去,冲进茅坑里救少爷。 “呜呜……呜呜呜……” 吴夫人看着秦朗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模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边锤自己丈夫边道: “秦正,你个没出息的老东西,这赘婿都欺负到我们儿子头上了,你还能不闻不问吗!” 秦正脸色已经绿得发青,僵硬如石雕,没有一丝表情,瞳孔周围血丝遍布,像是能喷出火来。 而许长卿则是站在人群中央,作揖淡淡地道: “小婿许长卿,见过二叔。” 谁也没想到。 两人的初次见面,竟是如此尴尬的场面。 并且,许长卿看似礼貌,实则丝毫不给秦正面子,甚至都没用正眼看他。 “苏勇……” 秦正阴沉得不想再说任何一句废话,齿缝间挤出低沉:“拿下他!” 一声令下。 护卫苏勇从他身后箭步飞出,拳头直直朝许长卿砸来。 转眼间,那砂锅大的拳头便已经要到许长卿面门。 就在这时。 许长卿不慌不忙,微微侧身,恰好与拳头擦过,右手成掌,由下往上一劈。 咔的一声脆响。 苏勇眼角搐动,强忍手臂的剧痛,出肘迅猛如雷。 许长卿脚步往后一退,手掌下移,恰好将手肘接住。 苏勇的这招名为山崩,即便是九品武者,只要命中,必然断骨,造成内伤。 这赘婿细胳膊细腿的,按理说根本无法挡下。 可他手肘撞在许长卿手掌上,竟就像撞在棉花上一般,毫无往日的打击感,反倒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让他瞬间失去了重心。 与此同时,许长卿脚步画圆,另一手轻轻往苏勇腹部一拍。 四两拨千斤! 只听“啪嗒”的一声响。 外人甚至没能看见这是怎么发生的,苏勇便好像一条从天而降的咸鱼,狠狠摔在了地上。 刹那间。 整个秦府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秦正声音阴沉冰冷到了极点:“你竟然入了品?” “什……什么?” 吴夫人瞪大眼珠子,面部表情不受控制地变得狰狞可怕。 “我们朗儿都还没入品,他……他怎么可能?” “许长卿,你究竟修炼了什么邪术!” 要知道,武夫入品,不仅需要天赋以及努力,更重要的是需要各种天材地宝淬炼体魄。 秦朗是从小在药材里泡大的,都还未能入品,这区区一个贫穷少年,竟能早早入品,这根本就不可能! “我入不入品,跟你们没关系。” 许长卿云淡风轻地道:“我来,是为了告诉叔叔和婶婶说几句话。” “既然我和蒹葭已经成婚,那么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劳各位再费心了。” “以后我们过我们的,你们过你们的,大家都舒服。” 说到这,许长卿忽然顿住,斜了秦朗一眼,声音冰冷如霜: “但以前蒹葭在秦府受过的‘照顾’,我们可一样都没忘记,若是再有人多管闲事,闲言碎语。” “可别怪许某恩将仇报!” “小子……”秦正咬牙切齿,字字如刀:“你以为入了品就能在秦府无法无天么?” 许长卿看他一眼,答非所问:“赶紧把堂兄带回去看大夫吧,他那些伤口再不处理,怕是要出大事。” “你……” 秦正怒目圆瞪,仿佛能喷出火来。 然而许长卿却没再搭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爷,可不能让这小子就这么走了,来……来人!拦住他,快拦住他啊!” “苏勇!你还不快起来!” “废物……你们都是群没用的废物!秦正,你除了瞪眼还会干什么!你已经连个赘婿都对付不了了吗!” “别拦着我,让开!让开!” 身后,传来着女人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但始终没有任何一个家丁胆敢上前,直到许长卿彻底消失在走廊转角处,那些吵闹的声音,才逐渐的平息了。 入品武者,虽然还是远远比不上九品修士,但在凡人里面,也算得上是千里挑一了。 在清水镇这样的小地方,除去城守府外,两个巴掌都能数完所有九品武夫。 地位,还是很不一般的。 更别提连苏勇都被三两下放倒。 那些寻常家丁护卫,根本拦不住他。 “老爷,这赘婿在秦家如此无法无天,你再不管不顾,我们母子二人还怎么活啊!” 吴夫人倒在地上,抱着受伤的儿子哭成一个泪人。 秦正阴沉着脸,冷哼道:“放心,区区一个入品武者,还翻不了天!” “就让他再神气一日,反正过了明天,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什么?”吴夫人愣了愣,惊喜道:“老爷你都安排好了?” 时已入夜,寒风凛冽,如刀割般穿透一旁厚重的窗棂,发出阵阵呜咽声。 “当初大哥给秦蒹葭挑了那么多个夫婿。”秦正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猜我为何选中了这个捕快?” “因为巡城司里的人,最好杀!”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寒意,仿佛连呼吸都能凝结成霜。 吴夫人如雕塑般怔住。 “好好准备一下,那位贵客,明日便来。” 秦正转过身,目光深邃地望向西边的远处,那一片无垠的黑暗与寒冷。 “既然不能和昊天宗交易,也不能白费了生得这么好的女娃娃。” 第二十二章 她是我的女人! 许长卿原本想和小婵一道回去,却发现周围早已没了小婵的踪影,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担心。 却没料到,还未等他接近自家院子,便已远远听见院子里,传来着少女们慷慨激昂的话语声: “小姐你是不知道,刚才姑爷有多帅哩!那个苏勇平日不是很厉害么?在咱姑爷面前就跟鸡似的,被三两下就放倒了!” “然后啊,姑爷就在所有人面前,说了一句震惊四座的话!” 她“咳咳”地清了清嗓子,模仿许长卿的语气,负手道: “秦蒹葭是我的女人,谁敢动她,我就杀了谁!” “噗——他,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秦蒹葭一口热茶喷了出来,眼眸瞪大,脸颊上泛起一片红晕。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 满头黑线的许长卿走了进来,“小婵。” “诶!” 心虚的小婵连忙转过身来迎上去,讪笑道:“姑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被多留一会儿呢。” 许长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再不回来,你怕是要说我能上天!” “嘿嘿嘿……”小婵讪笑着挠头:“这么说不是显得姑爷您威武霸气么。” 秦蒹葭眨巴着眼睛,视线定格在许长卿清秀好看的脸上,裙底的手不由得攥了攥,直到与许长卿的目光对上,才触电般又看向地面。 白皙小脸变得粉扑扑的,比扑满了粉黛的模样还要好看。 “你这样对待堂兄,二叔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 许长卿道:“有没有必要不重要,关键是我想不想做。” 少女死死低着脑袋,长裙被攥得皱巴巴的,只声细如蚊地“哦”了一声。 小婵很不懂事地凑到附近,“小姐……你怎么一抽一抽的,没有不舒服吧?” “呀!你怎么眼睛都红了……小姐你该不会……” 还未等她把那两个字说出来,许长卿的声音,先一步打断了她。 “小婵。” “去生火做饭吧。” “我饿了。” 小婵一拍脑袋:“您不说我都忘了,对……对不起啊姑爷,我这就去!” 说完,她便一溜烟地跑进灶房了。 院子里只剩下少年少女。 天渐渐暗了下来。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也已经消失。 秦蒹葭慢慢抬起头,院子里没点灯,她看不清楚少年的样貌,但仿佛只要她知道他在那,就会很安心。 “谢谢。” 她轻声说道。 “不用谢。” 许长卿回应。 少女不知道的是,她虽看不见许长卿,可以许长卿的目力,却能轻松穿透黑暗。 他清晰地看见了,少女微微上扬的嘴角边上,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地上。 许长卿怔住了。 只因这场景一如当年,某位从不流泪的红衣女子也这般蹲坐在地上,轻声抽泣。 可不同的是。 这滴泪水,看起来很开心。 …… …… 吃过晚饭,许长卿最先回房。 关上门后,点上一盏油灯,却愣了愣。 只见他床上多出了床棉被,铺得整整齐齐。 许长卿上前摸了摸,棉被质地极好,柔软厚实,表面更是光鲜亮丽,并无落尘。 瞧上去,应该是新买的。 许长卿嘴角微微翘了翘。 这世道,棉被可不是一般人能盖得起的,记得前世刚到剑冢时,许长卿体弱多病,尤其畏寒,严冬时每晚被冻得睡不着觉,偏偏整个剑冢里都找不出一床棉被,于是他便跑去偷师傅的酒喝。 他哪里知道,师傅酒壶里的压根儿不是寻常酒水,而是一品修士用以辅佐修行,每一滴都价值连城的仙露。 要知道,剑冢之中,等级森严,弟子境界实力未达标准,是决不允许越级服用那些珍贵丹药。 所以被师傅发现,许长卿自然免不了被胖揍一顿。 在那之后,师傅不知从哪给许长卿带回来了一床棉被,时不时兴致来了,便爱拎着一壶酒溜进许长卿房间,说什么男娃娃就该从小练练酒量,若是以后让女娃给喝倒了那可丢人! 然后许长卿往往会被烈酒呛得哭爹喊娘,那老家伙则是以此作乐,笑得前仰后合。 可在意识模糊之间,许长卿总觉得,师傅灌他喝下去的那些酒,和他那晚偷喝到的仙露,是一个味道。 思绪渐渐远去。 许长卿晃晃脑袋,不知为何他这两天总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若是没有被那些昊天宗修士背叛,或许他现在还在剑冢之中,大家也都不会死。 也不知道师傅,是否还健在。 不过以自己如今的实力与身份,恐怕是连与他说上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若不尽快变强,一切都是空话。 许长卿盘腿而坐,闭上双目,牵动意念,企图再次进入识海。 然而努力了许久,仍是没有成功。 轻轻叹出一口气。 许长卿睁开眼睛,下意识将那个煞气壶摸了出来。 今天刚到巡城司时,许长卿听说自己能去收妖,心里还高兴了一下,以为可以试试这煞气壶的能力了。 很可惜,那头双头蛭蟒早早的便溜走了,根本不给他机会。 原本许长卿已经在计划如何暗中猎杀了那妖物,却没料到左房那个蠢货典史李恩,竟提出要与右房联合收妖。 傻子都知道,他的目的是置许长卿于危险之中,最好能借刀杀人,以报吃砚之耻,但实际上却恰好合了许长卿的意。 这下他既能大大方方地收妖,又能好好在那暗中观察的斩妖使面前表现一番。 说不定就能一举获得使用试仙镜,进入斩妖司的机会。 许长卿不由得想起今日在公堂之上的那个神秘的张大人。 今日他先是为许长卿出头,敲打了李恩一番,随后李恩再提出左右房联合办案,他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缘由。 之所以一言不发,怕是他也想看看许长卿的能力。 也就是说…… “斩妖使已经注意到我了么。” 许长卿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 第二十三章 这一巴掌,我来打 如此,许长卿盘腿打坐,呼吸吐纳了一夜。 未等到鸡叫时分,他便换上公差服,披星戴月地出了门,总算是赶在点卯前到达了巡城司。 点过卯后,典史并没有解散众人,而是声称有事要宣布,让所有人都在这等着。 邓炜坐在主座上,满脸愁容。 许久之后,才开口道: “想必你们都听说了蟒妖案的事儿,左房那群逼养的玩意儿对付不了,昨日县令下了令,要我们右房全力配合左房捉妖,务必在今晚解决此案。” “你们,可都清楚我的意思?” 话音落下。 整个左房,自然皆是怨声载道。 其实能在右房的人,大多都是托关系走后门进来的,不用出生入死,虽然俸禄少了一些,但同样不需承担沉重的月贡,这才是大多数人加入巡城司的动机。 左右都是人命,明明右房日日都在岁月静好,不过是偶尔让他们上一次前线而已,邓炜护短有些怨言犹在情理之中,可这群人如此怨声载道,就是自私了。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话语声盖过了众人。 “我听说是有人昨天在县令面前出尽了风头,让李恩出了丑,才连累得我们集体被李恩报复的吧。” “昨日让李典史吃砚台时那么威风,怎么连累了大家时,却又一言不发了?” 此话一出。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许长卿。 吃砚台一事,在整个巡城司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昨日传到右房这时,还一个个拍手叫着痛快,可今日一被连累便都不乐意了,纷纷朝许长卿投来愤恨的目光。 邓炜阴沉沉地看着众人,“这事我也有份,怎么,你们还要造反不成?” “捕头,你是不是太偏心了一些?” 那捕快不依不饶:“我妈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许长卿有本事一个人把那只妖给收了。” “否则休怪我等在大街小巷上传传,说秦家的赘婿啊,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废物!” “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许长卿年幼时娘亲早死,是靠街坊邻居接济才能长这么大。 听到这话,邓炜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黄虎,你找打!” 说罢,他竟是三两步上前,一巴掌就要扇在那捕快脸上。 然而就在即将打到之前,却被许长卿拦住。 邓炜不解地看向他。 许长卿却面无表情,淡淡开口:“这一巴掌,我来打。” “怎么,你想打同僚?”那名为黄虎的捕快冷笑道:“这在巡城司可是重罪!” 许长卿笑了笑,道:“那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我能独自解决那只妖怪,你就让我打一巴掌,不许找上级告状。”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 黄虎捧腹大笑,指着许长卿道:“你们听到了吗?这小子……他说他要一个人对付那只妖,哈哈哈哈哈!真是不怕笑掉人大牙,你这细胳膊细腿的,都不够人家妖怪塞牙缝!” “别说一巴掌,就是打十八掌,一边打老子一边喊你爹都成!” 右房众人再次爆发哄堂大笑。 “一言为定。” 许长卿抛下四字后,便转身离开了右房。 参与今晚行动的人,都需提前到任务地点报道,并且做好伏击的准备。 许长卿打算早些到那去探探情况。 临走之前,邓炜在巡城司门口将许长卿叫住,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才小声地说道: “小子,人员部署是李恩负责,我插不上话,但别处都有七八名捕快共同行动,只有你负责那片区域人数最少。” “李恩此人小肚鸡肠,今夜有可能亲自出手报复,他是九品上,你千万小心,若有情况马上逃跑,保住小命最要紧!” “明白了。”许长卿拱手,感激地说道。 邓炜哼道:“你爹娘死前,曾托付过我照顾你,若是你就这么死了,我也没法向他们交代。” “快去吧,先探探路,方便晚上逃跑!” 许长卿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今夜他负责巡逻的区域位于清水湖北侧三里地,据说是一片小湖泊,常年积水,便被人当做了鱼塘,附近有几户人家生活,皆是贫困户。 按理说,若是那附近有妖物,最先遭殃的应该就是那几户人家才对,而不是距离将近十里的打更人老罗。 再加上左房包围那里多日,连妖毛都找不到半根。 所以双头蛭蟒十有八九不在那边。 这就有点郁闷了。 许长卿叹出一口气,估计那李恩自己也不知道妖物具体位置,很难做到借刀杀人,所以干脆安排了个没人的地方,选择自己动手。 一个李恩,倒是比双头蛭蟒好对付。 但关键是杀他没有煞气啊! 那还有什么意义? 实在不行,也只能自己出去找妖杀了。 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到了清水湖边时,已经日当正午。 沿着一条羊肠小路,走了约莫半里地,便远远的看见茶馆招旗下,一位老大爷正在向他招手。 “官爷,要不要来喝杯热茶啊!” 许长卿没吃早饭,此时确实是又饿又渴,便笑着点点头,欣然应允。 “好嘞,客官这边走!” 老大爷连忙迎到许长卿身前,全程弓着腰,恭恭敬敬地把他领进茶馆里,当即便倒上一壶热茶,再拿来一碟花生米,一个烤馕,放在桌上。 “官爷请慢用,不够啊,再找俺要!” 许长卿笑了笑,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老人。 “哎哟,这可使不得!”大爷连忙将铜钱推开,挤出满脸笑容:“官爷平时出生入死地保护咱,咱哪敢问您要钱,这些就当是我为您接风洗尘!” 许长卿正欲反驳,却见老大爷露出些许犹豫之色,支支吾吾地说道: “就是……就是我想打听个事儿!” “之前的官爷非说这附近有妖怪,将这里一围就是好几天,不让任何人出入,可我孙女还在镇里的学堂上课,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什么?” 许长卿眉头紧锁,放下茶杯:“左房的人连一个女孩儿都不放进来?” “是……是啊……” 第二十四章 酷吏当道 许长卿到了清水湖边时,已经日当正午。 与左房的接头地点是个茶馆,沿着湖边走过半圈,远远看见小山坡上,有面招旗正猎猎飞扬。 才刚接近,便听见茶馆里面传来吵闹声,说话的共有两人,其中有个老汉的声音,尤为凄惨: “官爷……清水湖已经戒严这么多天了,我那上学堂的孙女还没回来,如今音讯全无,她才五岁……五岁啊!” “求您开开恩,就让我出去找找她吧!” 而茶馆内另外一人,正是与许长卿共同办案的左房捕快李川。 只听他冷笑道: “既然已经失踪多日,为何之前不去找?如今我们全城戒严,你若敢到处乱跑,我立刻拿你!” 老汉痛哭流涕:“前几日巡城司围了清水湖,也……也不让任何人出入啊!我家孙女已经到了家门外,生生被那些官爷给拖走了,我给了他们银子,他们还嫌不够,闯进茶馆又砸又抢!” “要能让我孙女回来便罢了,可偏偏他们离开时已是黄昏,又说什么入夜后不安全,明日再说,到了第二日我再去问,那几个官爷却又不认账了!” “哼!那又如何?”李川冷着脸,沉声道:“我们围控此处,是为了收妖,还你们太平,你们不感谢便罢了,竟然还敢如此多生事端,莫要再烦我,否则小心挨打!” 老汉听了,心生悲凉,但事关孙女,岂会轻易放弃,依旧抱着李川的大腿,苦苦哀求: “官爷啊……你就行行好吧官爷……” 李川冷哼一声,抬手要打,可手腕却在空中忽然被死死钳住,猛一用力,巴掌无法动弹,反倒是脚下像被人一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扶着桌子,恼怒回头。 只见一名清秀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正中,将那老汉扶起,皱眉道:“这几个左房捕快未免也太仗势欺人了些,岂有此理。” 李川嘴角狠狠一抽:“你又是何人?” 许长卿这才看向他,微笑着抱拳道:“李大人好啊,在下许长卿,前来协助你一起办案。” 怔了一怔,李川眯起双眼:“你就是许长卿?” “正是。”许长卿笑了笑,道:“李大人,这位老人家的孙女才五岁大,孤身在外,太危险了,我们得尽力帮他找回来才是。” “帮他?”李川讥笑道:“许大人若想多管闲事,便自己去找好了,不过我可提醒你,误了今晚的事,小心大人责罚!” “谁说我要去了?” 许长卿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你们左房弄丢的人,自然是得左房自己去找。” “许大人,这便是你想多了。”李川大笑几声,道:“左房日日公务繁忙,哪有功夫帮忙找一个小女孩儿?” “至于你也是一样,今日我们还有要紧之事,不必再与他们废话,跟我来吧。” 说罢,他便负手与许长卿擦肩而过,往外走去。 却在此时,身后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 “依大唐律!” 许长卿朗声道:“除税收月贡之外,大唐官吏,不许私收百姓银两,官吏之间,严禁互相包庇,若有知情不报者,与之同罪!” “李大人,我既然已经听见此事,便算不得多管闲事,我也怕罚啊。” “你……”李川指着许长卿,嘴角狠狠抽了抽。 这道律法,的确一直都有,可清水镇山高皇帝远,谁当官不贪,反倒成了异类,所以从来没人拿它出来说事的。 李川冷笑道:“不过是这老汉一面之词罢了。” “谁又能证明左房有人受贿?说不得是这老汉冤枉我等!” 许长卿笑眯眯地道:“是不是,一查便知。” “怎么?”李川神情冷然地与他对视着:“你还想查我们左房不成?” “当然不敢,我也没这个本事。”许长卿淡淡地道:“不过昨日我恰好认识了一位张大人,他为人正直,或许会对此事很感兴趣。” 听到“张大人”三个字,李川瞳孔缩了缩,皮笑肉不笑地道: “这等小事,何需劳烦张大人,许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们左房帮忙找人便是,不过总得先抓了蟒妖再说,否则大人怪罪下来,没人担得起!” 许长卿抱拳道:“那我就替这位老人家先谢过李大人了。” 抓蟒妖,毕竟是大人物吩咐的差事,可谓重中之重。 找人,的确至少得在收妖之后。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老汉感激涕零,洒泪跪下,朝许长卿拼命磕头。 许长卿连忙将他扶起,笑道:“老人家,是李大人帮你的忙,你应该谢他才是,更何况,他还要赔你茶馆的损失哩!” “什么?!” 李川瞬间不淡定了,高声道:“我何时说过要赔!” 许长卿看他一眼,“老人家说了,茶馆被你们又砸又抢,你看,如今还是一片狼藉。” “我当时并不在场!”李川脸色铁青。 许长卿笑道:“只是让李大人代为赔偿,谁砸了,回去查清,再收钱便是。” “我凭什么代为赔偿?”李川把手一摊。 许长卿无奈叹息:“不赔也可以,不过我得告诉张大人……” “你……” 李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偏偏他还真被这招给治住了,毕竟当日他虽不在场,可却是他下的令,若那张大人真动了心思查起来,他铁定完蛋。 “好……我赔便是!”他齿缝间挤出低沉,从怀中掏出一两银钱,放到桌上:“这样总可以了吧?” 许长卿拍拍老人肩膀。 老人连忙磕头道:“多谢李大人!多谢李大人!” “这下便功德圆满了。”许长卿笑着对李川道:“好了李大人,我们也快些启程吧。” 李川看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杀意,但很快便被压住,冷声道:“走吧!” 那老人抱着银子,目送两人离开,老泪纵横。 待动静渐息,左边屏风后,走出一个丰腴妇人,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她是老人的儿媳,丈夫去世后便一直在守寡。 之所以藏在里面,是因为害怕被那些官老爷们看上。 这世道,女子生得漂亮,也不见得是什么幸事。 确认两个捕快都已走远,妇人才冲出门外,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我呸!这些当官的还真是不要脸!” “别这样。”老汉声音沙哑:“那个少年,不是坏人。” 妇人冷笑道:“蛇鼠一窝!不过是装给我们看罢了,更何况这两银子,本身就该是我们的!”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道:“公公,你不会真信他们能把小花给带回来吧?” “信不信的,又能怎么样。”老汉无奈道。 “你不在乎她的死活,我在乎!”妇女咬牙道:“趁现在巡城司的人刚撤围,我必须出去找她!” 说罢,她也不顾老头的劝阻,便自顾自地闯了出去,消失在树林里。 第二十五章 害人终害己 “当然。”李川疑惑地看着许长卿:“你问这个作甚?” 许长卿摇摇头,道:“没什么了。” 李川冷笑道:“别瞎琢磨了,我们左房捉了这么多年的妖,是专业的。” “听我一句劝,别以为你永远会像昨日那样幸运,杀妖,是会死人的。” “如果不想死,就乖乖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便好。” 许长卿懒得再搭理他,自顾自地在四周查看起来。 绕湖泊一圈大约只需要半刻钟,每走百步,便可见到地上有燃尽的黄符,走近查看,却发现这是仙家的“柳灯符”,以天地之灵气为燃料,寻常大风吹之不灭,除非符纸燃尽,或者遇到极重的妖气,才会被熄灭。 这玩意儿通常是用来搜妖用的。 但地上这些符纸残骸,都是几乎将要燃尽。 也就是说,妖物似乎的确没在这出现。 那妖气为何会如此重? 只有一种可能。 许长卿将符纸残骸放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藏不住的兴奋。 双头蛭蟒,刚刚才来过此地。 但它现在在何处,仍未可知。 很快,便到了黄昏时分。 “许兄弟!” 远处的李川正朝他招着手,呼唤他过去。 “今晚我们的任务,是诱杀蟒妖。” 李川介绍道:“虽然蟒妖肯定不在我们这,但我们戏也得做足,等到了晚上,我会在林间使用山羊血引诱妖物出现。” “到时候我们肯定是不需要与妖物战斗的,但你从未与妖物打过交道,怕你丢了小命,所以我会给你一个轻松些的活儿。” “那边。” 李川顿了顿,指向距离湖边五十步左右的灌木丛,接着道:“你只需要躲在那里替我把风,一旦见到妖物现身,不要犹豫,立马逃跑。” “那你呢?”许长卿问道。 李川笑道:“你跑远之后,想办法发出一些声响,到时候我自然有法子通知守城府前来收妖。” “原来如此。” 许长卿朝他拱拱手:“多谢李兄关照。” 李川满意地拍拍他肩膀,笑着叮嘱道:“小伙子,提醒十二分精神,切勿丧了命!” 说罢,他背上行囊,提着长刀,便要独自往密林中去了。 临走之前,许长卿将他叫住,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李兄在这的几天,可有见过成群结队的蝙蝠出没?” 李川微微皱眉,“我好像有些印象,不过都是些普通蝙蝠,在这一带还算常见,怎么了?” “没事。”许长卿笑了笑,道:“只是我有点害怕蝙蝠而已。” “呵呵。” 李川讥讽笑道:“你小子生人不生胆啊,蝙蝠你都怕,居然还认识什么双头蛭蟒?真是个怪人。” 许长卿一笑带过。 李川原本还想着最后在调戏一下这小子,但见怎么都激他不动,跟块木头似的,便也没有再与许长卿废话了。 离了湖边,他轻车熟路地闯入密林,天渐渐暗了下来,李川点着一根蜡烛,烛光在他身周仿佛形成一个独立的领域,驱散黑暗,缓慢前行。 直到一片精心选择的空地里,李川才停了下来,从最高大的樟树后寻出那桶早早放在此地的山羊血,“哗啦”地洒在空地正中间,再拿出数张符纸,念念有词地吟唱着些什么,最后沾上山羊血,贴在周围树木之上,形成一个圆圈。 完成一切之后,他立马吹灭了烛火,遁入周围密林之中,隔在上百步外,静静地观察着许长卿那边的情况。 此时已彻底入夜,天更寒了,冷风瑟瑟而来,钻入衣服缝隙,令李川打了个寒颤。 湖边还是没有动静。 想起今日许长卿的表现,李川不禁发笑。 这小子,简直愣头青得不能再愣头青。 还假仁假义地把钱赔给那茶馆的老板? 简直笑掉人大牙。 不过至少也算是临死之前做的善事了吧。 李川嘴角翘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之所以独自来此当诱饵,根本不是为了许长卿的性命着想,相反更会害死许长卿! 昨夜子时,李典史亲自抓了只牢房里的水鬼,放入那片湖泊之中,水鬼怕光,白天不会现身,可一到了晚上,便会出门觅食。 而水鬼并不会被山羊血吸引,却能轻易嗅到人的气息,那小子所在的地方,必然会被那水鬼发现! 只要入夜时那个愣头青还未离去,将必死无疑。 而自己只需要趁乱逃脱便好,反正那什么蟒妖不在这边,区区一只水鬼,刚才他布下的阵法便足以拖延。 “啧啧,真是可惜了啊。” 李川冷笑道:“刚入了秦府的门,现在却要去地府了,也不知尝过那美娇娘的味道了没有,嘿嘿嘿。” 就在他高兴之时,耳朵却微微动了动,似乎听见了什么 李川连忙停止了动弹,集中注意力地去听。 一阵凉飕飕的阴风袭来。 山野间,忽然听到“咔嚓”的轻响。 那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李川猛然扭头,低声喝道:“谁!” 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除了空气中些许的霉味之外,李川没发现任何不对劲之处。 听错了? 然而,李川的心才刚刚放下些许,又一声枯枝踩断的轻响,在与刚才正好相反的方位响起。 咔嚓! 李川猛地惊起,大声吼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许长卿?我不是让你待在那边吗!” 吼声在山野间回荡。 愤怒里,显然带着几分恐惧。 可那片黑暗,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不……不对…… 那家伙绝对不是许长卿,若真是他,我不可能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更没有听到脚步声。 是那只水鬼?那种东西倒是擅长隐蔽行踪,莫非许长卿已经死了?也不应该啊……这才刚刚入夜,他怎么死得如此快,而且水鬼喜欢将人拉入水中折磨,既然如此,许长卿怎会一声不吭便死了? 如此一来。 便只剩下两种解释。 要么是些夜行的小动物。 要么,便是实力远远在他之上的人……或妖! 咔嚓! 就在这时,又一声响起,这次更近了许多。 第二十六章 血妖 寒风呜呜然,枯枝乱颤,犹如鬼泣。 李川死死地盯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咽下一口唾沫,下意识地开始后退。 不……不可能的…… 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妖怪,巡城司包围了这里几天几夜,每时每刻都有人巡逻,今日才渐渐离开,并且第一时间就把其他水塘湖泊围住了。 双头蛭蟒根本没有时间到这里来! 多想无益。 是不是妖,一试便知! 他从怀中抽出柳灯符,步步后撤之际,引燃了那张符箓。 顷刻间,符纸上燃起火苗,驱散周遭黑暗,照亮方圆五步,一派清明。 李川长吁一口气,喝问道: “什么人,快出来,这可是巡城司在办事,我……” 然而。 话刚说了一半。 “呜呜——” 忽而一阵阴风骤起,如荒原野哭,李川顿时毛骨悚然。 那刚刚点燃的柳灯符,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肆虐之下,火苗摇曳,竟瞬间化为点点火星,四散飘零。 黑暗又复凝聚,李川瞳孔骤然脸色煞白,慌张想再去点燃柳灯符,可这次却连星星之火都无法再燃起。 若只是一只水鬼,最多让柳灯符飘曳摇晃,而不会熄灭,可这张符灭得如此之快,证明妖气之重,已遮天蔽日! “这……这怎么可能!” 李川连忙丢了柳灯符,连滚带爬地往许长卿的方向跑去。 绝不能让那小子发现有妖,只要能跑到他那边,让他做替死鬼,我就能活命! 李川在心中暗道,竭力抑制呼吸与脚步,争取不发出任何声音。 但也正因如此安静的环境,令他清晰地听见了,前方的黑暗里也有什么东西,踩在了枯枝之上。 咔嚓。 李川瞳孔骤然缩小如针,停住脚步,如有千万根细针扎入毛孔,几乎令他窒息。 云层散去,银色的月辉洒入林中。 他渐渐看清了,那片枯树之中,有道魁梧的身影,自地面缓缓站起。 月光下,那怪物青面獠牙,一对黑色的翅膀沾染着血渍,幽绿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李川,凶光毕露。 “救命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整片山野。 …… …… 与此同时。 湖边的篝火烧得正旺,火光将少年的双眸映地通红。 “你说你,既然好不容易寻得一丝生机,又何必再过来送死?” “这下好了吧,落得一个人头分家的下场,也莫怪我,我只是怕你再去害人。” “哦……说错了。” 许长卿愣了下,目光缓缓往下移。 “应该是鬼头分家才对。” 话音落下。 只听“哧”的一声。 绿色鲜血溅出,那被许长卿踩在脚下的水鬼脖子被一刀砍断,连最后的悲鸣都未发出,便彻底死去了。 “看来李恩的手段比我想象的要高明一些。” 许长卿缓缓站了起来,看向方才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只可惜谁也没想到,我们的推断都错误了。” “杀人的,根本不是双头蛭蟒。” “而是血妖!” 还记得离开打更人老罗家之前,许长卿在死者的床上,见到了一种诡异的划痕,并不像是刀刃所致,更像是某种妖兽的爪牙。 但当时邓炜急着回去交差,便把许长卿拉走了,没来得及细看。 直到方才,许长卿在周边探查时,发现了大量的牲畜尸体,才终于想明白了真相。 那里猪牛羊都有,瞧着应该是圈养牲畜,皆是血被吸干而亡,并且身上都有勒痕,与打更人老罗死法一致。 可圈养牲畜的牧场距离此地少说也有十里路程,如若是双头蛭蟒将他们拖行至此地,不可能毫无痕迹。 但如果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就能解释得通了。 以前在十万大山杀妖,许长卿曾见过许多妖怪,血妖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它们体型魁梧,翼展庞大,长尾犹如蟒蛇,极其有力。 由于它们进食时不爱被打扰,所以往往杀死猎物之后,并不会马上食用,而是用强壮的长尾将其带到僻静处再慢慢享用。 除了咬痕许长卿并不确定之外,一切都与血妖对得上。 而因为血妖不在湖里,所以这么多天来,巡城司的布控皆是虚妄,今日才刚刚撤围,或许是为了饮水,那只血妖便到了这边。 所以此处残留着血妖的妖气。 如果许长卿没猜错的话。 血妖的老巢,就在不远处的那座大山里。 事实证明。 许长卿是正确的。 那李川害人终害己,自以为聪明害死许长卿,实际则是身在死境却不自知。 血妖在十万大山虽只是最弱的小妖,但放在中原,尤其是这样的小地方,算得上是较为强大的存在了。 即便是昊天宗徐柳,都难以独自对付。 更别提一个小小的捕快。 被它盯上,已是必死无疑。 “同僚一场,也算有缘。” 许长卿轻轻敲了敲腰间刀柄,笑道:“放心好了,我会替你复仇。” …… …… “救……救命啊!救命!!” 山林间。 人影急速跑过,掠得周围枯枝震颤。 李川满身猩红,整条右臂都已消失不见,触目惊心的伤口仍在往外冒出鲜血,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拼命朝清水镇的方向奔去。 “救……救命……快来人……快来人啊!” 他时不时回头张望,后方树木正剧烈晃动,那片黑暗中,分明有什么物事在步步紧逼。 不行了…… 李川脸色惨白如纸,心跳声如人擂鼓。 巡城司并没有在清水湖附近部署,这里只有他和许长卿两个人,偏偏那怪物堵住了道路,逼得他只能往反方向跑,如今也已经没办法让许长卿当替死鬼。 怎么办……怎么办…… 这只妖物我肯定打不过,也不会有高手来救我,除非有别的猎物吸引它的注意力,否则我就死定了! 李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对……对了! 今早那小子路过的茶馆!那边还有几户人家,少说也有十几号人,他们的血气,肯定能吸引住这只妖怪! 李川心中大喜,瞄了一眼月亮,确定方位后,飞快往那处奔去。 第二十七章 少年有刀 他发了疯似地逃跑,巨大的呼吸声与脚步声充斥在耳边,眼看着救命的稻草就在前方。 然而。 未入品的武夫,终究只是强壮些的凡人罢了。 凡人,怎么跑得过妖? 似乎是猫爪耗子的游戏玩腻了,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嚎叫。 “吱——” 血妖展开遮天巨翅,轻轻一颤,猛烈的狂风瞬间将李川吹倒,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再抬头时,李川差点没吓得尿出来。 只见那怪物此时就在他五步之外,挡住了去路,张开獠牙,恶臭扑面而来。 “吱——” 尖锐的咆哮声令李川几乎失聪。 他凭借着求生的欲望爬起,正要往反方向逃跑,可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瞄见山林之间,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瞪大双眼,李川死死地盯着里面。 只见一个美妇人正抱着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蜷缩在灌木丛中,恐惧地看着这边,瑟瑟发抖。 李川眼中重新迸发出希望的光芒,手不由自主地朝那边伸去,嘴巴微张,似要说些什么。 下一瞬。 “噗嗤——” 猩红的利爪洞穿他的头颅,鲜血飞溅而出。 李川双眼瞪大如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再无任何生机。 “啊——” 躲在灌木丛中的小女孩被吓得惊叫出声。 母亲连忙捂住她的嘴巴,浑身颤抖不已。 然而,即便是她们一声不吭,那只血妖也早便发现了她们的踪迹。 “小花别怕,一会儿你听见妈妈喊,就马上往右边跑,听见了没有?” “妈妈会保护你。” 女孩儿神情惊恐,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咚!咚! 沉闷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血妖目露贪婪的凶光,粘稠的唾液从嘴边溢出,滴落在地面上,拉出一条细长的丝线。 尽管还隔着一段距离,那股难闻的恶臭依然十分刺鼻。 妇女强行抑制内心的恐惧,深吸一口气,眼神决然。 就在她决心自己跑出去引开妖物,让女儿逃跑时。 那血妖动作却忽然停住,像察觉到了什么般,扭头往另一边看去。 “吱?” 紧接着,它竟像看到什么可怕的物事,慌张后退,如临大敌。 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右后方的密林中传来。 “你这牲畜,好生大胆。” “偷吃些牛羊便罢了,竟然还敢伤人?” 灌木丛中,女孩瞪大了双眸。 她看见月光之下,一位清秀的少年手提长刀,缓缓从林中走出。 他面无表情,却威严凛凛,出言如仙人责问: “真是奇怪,十万大山距此千里之遥,你是如何翻越大片山河来到此地的?” “莫非如今的剑冢已经没落到了这般地步,连几只小小的血妖都拦不住么?” “吱——” 血妖张开血盆大口,双翼展开,遮天蔽日,朝着许长卿凶狠咆哮。 “少来这套。” 许长卿笑眯眯地看着它:“若你真不怕我,何必多此一举?直接来杀我便是。” 边说话,他边步步逼近。 “吱——” 血妖再次吼叫警告,可其声已显虚弱。 在它眼里,仿佛许长卿才是那个怪物。 许长卿笑道:“放松些,别紧张嘛。” “其实我们同样来自十万大山,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也是感动得很呐。” “所以我决定饶你一命,如果你答应从此不再回来,不再伤人,那我便放你离开。” 闻言,那血妖似解人意,气势竟真的渐渐收敛,缓缓退后,绿瞳中闪烁着复杂情绪。 “吱——吱——” 低吟示弱几声,它忽然振翅而飞,离地数米,果然欲要离开。 许长卿嘴角翘起一个狡黠的笑,轻声道出三字: “骗你的。” 话落。 他身形几乎化作残影,顷刻间掠至血妖正下方,一把抓住血妖长尾。 饶是血妖已第一时间拼命挥动双翅,可少年的手却犹如铁箍般牢固,竟将庞然血妖生生拽下,往地上猛地一砸。 轰! “吱——” 满地落叶枯枝被罡风震开,血妖发出一声悲鸣,口吐鲜血。 许长卿动作行云流水,不待血妖喘息,便一步踏上那血妖的腹部,血妖刚想挣扎起身,便又被一脚踩了回来,动弹不得。 “哥哥小心!” 灌木丛里的女孩儿大声喊道。 与此同时,许长卿身后,血妖之尾犹如巨蟒出击,猛然抽来,势不可挡。 锵! 刀光如月辉闪过,只听那血妖再悲鸣一声,鲜血溅射而出,原本朝许长卿抽来的蟒尾竟被一分为二,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再回过神来时,那柄邓炜给的长刀,已经抵在了血妖的喉咙上。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妖也一样。” “不过你杀了这么多人,却只能让你死一次,真是便宜你了。” 话音落下。 长刀猛然刺入血妖脖颈,往侧面一划。 刺啦! 圆滚滚的蝙蝠脑袋直接被砍了下来,滚落一旁,死不瞑目。 旁边的母女两人呆呆地看着这幕场景,竟是有些愣神地呆在原地。 如此庞大可怕的怪物,竟然就这么简单地被杀了? 这位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回过神来时,妇人连忙拉着女儿上前,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多谢神仙搭救,仙师大恩大德,我们母女二人此生难报!” 许长卿看她们一眼,淡淡地道:“我不是仙师,我只是巡城司的捕快而已。” “巡城司……” 听到这个名字,妇人显然愣了下,定睛一看,才发现少年穿着的确是巡城司捕快,心里又惊又奇,待她看清许长卿面容之时,更是惊异到了极点。 “您……您是今日中午……” 妇人瞪大双眸,一时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忽然更用力地磕头行礼,边道: “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在大人背后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请大人责罚!” 许长卿愣了愣:“啥?” 妇人接着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大人路过我家茶馆喝茶时,我就躲在屏风之后,本以为大人与那些狗吏是一路货色,等大人走后,还在您背后说了些闲话。” “但如今大人对我与我女儿皆有救命之恩,小女子心里愧疚,所以才与大人坦白。” 第二十八章 煞气壶 如今世道,百姓处境水深火热,官吏欺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这妇人名为刘梅,曾有个恩爱的丈夫,两人在镇上经营一家面馆,处于旺市,生意还算不错,人来人往,便结识了不少江湖子弟,其中有个捕快看上了她的美貌,却不敢硬抢,于是便装出一副好人模样,博取了她丈夫信任,再一步步将其引入陷阱,栽赃诬陷,致使她丈夫入狱,秋后问斩。 若不是她性子刚烈,宁死不屈,再加上怀胎十月,那捕快多少有些顾忌大唐律法,也难逃魔爪。 可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再替丈夫翻案,只能生生看着心爱之人人头落地,还得遭受邻居白眼唾弃,面馆生意也一落千丈,最终不得已带着女儿离开小镇,来到这清水湖边,重新安居。 自那以后,刘梅便最为痛恨巡城司,断定他们尽是些仗着腰间刀,头上帽,只知道欺软怕硬的走狗,但凡官吏,没有一个好人。 所以今日,许长卿走后,她才会那般说话。 直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这个少年,真的太不一样。 想到这,她缓缓站起,朝许长卿一揖到地,鞠躬许久后,才直起身子。 许长卿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刘梅微笑着解释:“我丈夫以前爱读书,老觉着自己是个读书人,他说那些文人作揖,不仅是行礼,还体现真诚与尊敬,作揖越低,便越是尊敬。” “我也不怕大人见怪,方才我磕头,是因为害怕,可知晓您是今日茶馆那位大人之后,我心里便只剩下尊敬与愧疚了。” “白天茶馆,我就躲在屏风之后,本以为大人与那些狗吏是一路货色,等大人走后,还在您背后说了些闲话,请大人责罚!” 许长卿一怔,问道:“白日时我帮你,你却怒我,如今我不过是奉命收妖,你为何又敬我?” 刘梅却浅浅一笑,答道:“我此生见过太多假仁假义、心肠恶毒的官吏,所以才误会了大人。” “可如今救命之恩先不谈,光是大人有这般身手,却仅是一个捕快,便足以见得大人绝无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对我老丈人的善举,自然也是真心实意了。” 听到这话,许长卿笑了笑,看向旁边的小姑娘,问:“她是今日那老翁的孙女?” “正是。”刘梅点头道:“她叫小花,来小花,快跟大人打个招呼。” 女孩儿连忙过来,学着大人们的模样深深一揖,娇憨地道:“哥哥好!” 这小花瞧着约莫六七岁,已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长得玲珑可爱,眉眼间与妇人有几分相似。 饶是许长卿这般性子冷淡的人,心里也不由得暖了一下,没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赶紧回家吧。” 他淡淡地说道:“巡城司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会赶过来。” “要是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少不了你们的麻烦。” 妇女脸色微微一白,目光不由得看向李川的尸体。 的确,一个捕快死了对于巡城司而言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们可是群石头都能榨出油水的货色。 若是跟捕快的死沾上关系,少不了被官老爷们敲诈勒索一番。 想到这,刘梅感激地看了许长卿一眼,站起身子道:“多谢大人提醒。” “事了之后,记得千万来我家茶馆做客。” 等她们走远之后。 许长卿才回过头来,此时此刻,在他眼里,那具血妖的尸体,正被一团漆黑的火焰包裹着。 那些,便是煞气了。 根据通常的理解,煞气便是世间之邪气,在妖物、鬼物以及邪修身上常有,但一般是看不见的。 仅在极少数情况下,当妖邪生灵的煞气异常强大并化形时,才会被修士目睹。 例如,许长卿前世曾遭遇一只蛮荒大妖,其煞气强大到肉眼可见,形成猩红色的烈焰般红云,遮天蔽日。 只是由于煞气壶的原因,这一世的许长卿,竟能用肉眼看见煞气的存在。 他迫不及待地拿出煞气壶,打开壶嘴的刹那,地上那团漆黑的火焰竟是自动缓缓升起,乖乖被吸入了壶中。 但如何使用这股煞气,许长卿一时不知所措。上次他只是触碰了煞气壶,煞气就自行融入他体内。而现在,他拿着煞气壶却无任何反应。 犹豫片刻,许长卿决定尝试举起葫芦,对准嘴巴。 下一瞬,想象中煞气腥臭难闻的味道并没有传来,反倒是有一股冰凉流过唇间,甘甜的味道随之迎来。 许长卿双眼骤然瞪大,将剩下的甘露一饮而尽。 那种神光迸发,内外通达的感觉,再次涌现。 直到那股灵气完全渗入五脏六腑,才停了下来。 许长卿立马便感觉自己结实了不少。 虽然这次的提升,远远不如上次的大,但至少能说明这个煞气壶是真管用的。 若不出意外,再杀十几只这样的血妖,他便能突破武道八品。 这样下去,他或许真有机会踏足那几乎无人企及过的武圣境界。 要知道,剑修已是世间战力之最,无其他流派能出其右,但传说中的武圣境,是能与剑仙匹敌,甚至更胜一筹的存在。 历史上,有不少剑修悟道成仙,武圣也有传说记载,但从未有人既是武圣,又是剑仙。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 但若有这煞气壶,便另当别论了。 如此一来,他反倒比较头疼自身剑道的问题,未看过道石,终究无法修炼,不说识海为何遍布迷雾仍未可知,哪怕是除去了迷雾,他的道石能有多大,也是未知数。 只是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放弃剑道便是了。 就在这时,他耳朵微微一动。 远处清水湖的方向上,传来许多人的动静。 …… …… 与此同时。 清水湖畔。 一行人正急匆匆地朝林中赶去。 为首之人,正是邓炜,倒不是因为他是领头的,而是因为他跑得最为着急。 他与李恩二人负责统筹布控清水镇各处水塘,皆以羊血诱引妖怪,可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却连妖毛都没见着一根。 正当李恩开始怀疑许长卿所言是否属实时,他们便听到了这处密林之中,传来那凄厉刺耳的尖叫声。 毫无疑问。 这绝对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响。 它是妖。 “他娘的李恩!要是那小子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一定跟你没完!” 邓炜恶狠狠瞪着李恩,咬牙切齿:“左房在清水湖围了这么多天,一根妖毛都找不到,偏偏你把许长卿安排到这里,妖物就刚好出现在这!” “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你至于费尽心机对付他吗?” “你开什么玩笑!”李恩冷声道:“昨日之前,我都未曾听说过那小子的名字,怎么可能利用那只什么蟒妖对付他?” “王八蛋……不是你还能有谁!” 邓炜怒气冲天,朝身后的张大人道:“大人,李恩这厮阴险狡诈,定是昨日便记恨上了我那个小兄弟,您千万要替我们做主啊!” 李恩冷哼道:“我的亲生弟弟李川也在里面,我为何要将我的弟弟也置于危险之中?” “邓典史。”张大人皱眉道:“如今还是先找到那只妖物要紧,切莫让伤亡扩大,到时就不好办了。” 邓炜脸色难看,但张大人都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加快脚步,飞快往叫声的方向赶去。 而李恩也紧紧跟在他后面,神情同样带有几分凝重。 若只是一只水鬼,李川不会有什么事,大不了落个临阵脱逃的罪名。 但那叫声,显然不只是水鬼这么简单。 方才他问过守在清水湖的捕快们,清水湖中并无异样,而附近水源也都在布控之中,情况未知的,只有许长卿和李川所在的那一片。 莫非妖怪真在那小湖之中? 若真如此,即便有许长卿做肉盾,李川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了。 不过不管怎样。 那个许长卿,都已必死无疑。 都是为了替秦正办事才会到此地步,若李川真有什么闪失,我定要让那秦正多付几倍的价钱才能了事…… 李恩在心中暗暗想道。 第二十九章 许长卿是鬼 思绪间,一行人已经跑入密林之中,估摸着已经到了方才叫声传来的位置。 邓炜点亮柳灯符,照亮周围。 火焰烧得很旺,并没有半分摇曳。 “嘶!”李恩大惊失色:“莫不是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快快回去,若是城守府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别慌。” 张大人笑眯眯地道:“你们修为不够,自然无法察觉,这附近,还是有些许残留妖气的。” “残留妖气……”邓炜问道:“是妖物离开了?” “错。” 张大人摇头道:“是妖物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惊。 要知道,通常左房杀妖,都是需要数队捕快同时行动,再有李恩这样的好手坐镇,才能成功。 整个巡城司中,有能力独自杀妖的人,也不过是李恩邓炜二人而已。 那许长卿和李川两个人,怎么可能做到? 李恩“嘶”了声,道:“李川是我们左房第二的好手,停滞在入品瓶颈已有多年,莫非是他临阵突破,战胜了妖怪?”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张大人点头道:“九品武夫,的确有独自杀妖的能力。” 闻言,李恩顿时喜不自胜,笑道:“哈哈哈,那便是了!除了李川,也没有别人能做到!” 邓炜担忧许长卿生死,连忙道:“还是先找到他们再说,虽然妖物死了,但他们二人很可能也受了伤!” 李恩玩味儿地看他一眼,心中暗自冷笑。 本来水鬼便足够杀那许长卿,现在又多一只大妖,他是必死无疑! 而左房多出个九品,以后在巡城司的地位,将彻底压住右房一头。 想到过会儿便能看见这邓炜悲伤痛苦的表情,他便心情愉悦,迫不及待。 然而洋洋得意的李恩丝毫没有注意到,一道少年的身影,已经悄然走到了他的背后。 就在众人正讨论着李川入品之事讨论得正欢时,一个平淡而干脆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李典使,邓典史,张大人。” “你们,可是在找我?” 话音落下。 顷刻间,万籁俱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扭转过来。 只见在火把的暖光下,浑身浸染鲜血的少年从黑暗中走出,神情却平静得仿佛刚好路过。 李恩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份洋洋得意瞬间被惊愕与不安所取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眼前活生生的许长卿,嘴唇上下打战: “许……许长卿?你是人是鬼?!” 一个胆小捕快脸色惨白,抓着邓炜道:“捕头,这回可不是青天白日了!” “放你们娘的屁!” 邓炜没好气地指着许长卿脚下被火光映照出的影子道: “鬼能有影子吗?你们遇事能不能别这么毛毛躁躁的?” 闻言,众人定睛一瞧,顿时松了口气。 许长卿当即回道:“或许是妖物化形。” 邓炜心里一紧,其余人更是大惊失色。 “哈哈哈哈!” 张大人大笑了几声,拍拍邓炜的肩膀,笑道:“各位安心,许小友身上并无半点妖气,他毫无疑问是人。” 许长卿也笑了笑,“各位,我只是开个玩笑,放心好了,我还没死。” “你……你真的没事儿?” 邓炜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许长卿。 “受了些伤,多亏了李川前辈,并无大碍。” 许长卿捂着胸口说道。 众人往他身上看去,果真看见一条长长的伤痕,触目惊心。 这是许长卿刚才自己在自己身上划出来的伤口。 若非如此,恐怕很难解释自己是怎么毫发无伤地杀死一只九品血妖的。 李恩着急上前,问道:“李川呢?那妖物呢?” 闻言,许长卿眼眉低垂,避开李恩的视线,故作伤感地叹出一口气,“你们跟我来便知道了。” 他转身带着所有人走入密林之中。 李恩连忙跟在最前面,约莫数十步路程后,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紧接着随着火光驱散黑暗,一幅骇人的景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庞大的无头怪物躺在地上,血流一片,将泥泞浸染成深邃的黑红色,而在妖血流向的最远端,鲜红的人血又与之交汇,形成明显的分界线。 李川趴在血泊之中,脑袋被洞穿一个大洞,死不瞑目。 “这……这……” 李恩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瞳孔缩小如针,微微颤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股按捺不住的恶心感从胃中涌出。 “呕——” 见多了死人的他,此刻却跪地狂吐不止。 邓炜也有些于心不忍,终究只能长叹一声,帮李川合上双眼。 “李川前辈让我守住湖泊,他一个人在林中布下陷阱猎杀妖物,若妖物出现我便通风报信。” 许长卿解释道: “可没想到妖物并没有从湖中出现,而是在李川前辈的身后,李川前辈不敌牺牲,我在他的掩护之下,侥幸杀死了这只蝠妖。” 李恩猛然扭头,双目通红,齿缝间挤出低沉:“小子,你不是说这是什么蟒妖么?怎么到头来……却是只蝠妖!” 许长卿低头道:“这的确是我的失误。” 李恩一把抓住许长卿的衣领,怒吼道:“是你害死了我的弟弟!” 许长卿神情一如往常,面对他的怒火,却没有泛起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地说道: “很抱歉。” “你这王八蛋……” 旁人或许不知,但李恩清楚李川埋伏地点距此少说也有三四里路程,而且并不与许长卿在一处,妖物只能追袭他们中的一人。 也就是说,许长卿应该有充足的时间燃起报信符,寻求支援。 这小子定是已经识破了李川要害他,故意借刀杀人,将李川害死。 想到这,李恩理智被怒火吞噬,举起拳头便要往许长卿脸上砸。 “李典使。” 就在拳头即将砸下之际,张大人前一刻还在数步之外,却竟在眨眼间便抓住了李恩手腕。 “此事怪不得这年轻人,这只蝠妖形态怪异,就连我也未曾见过,他将其认错很正常。” 他笑眯眯地劝慰道: “倒是你们左房调查了这么久,不也还是认为它是只蟒妖么?若不是许小友,或许今日也见不到它的真容,清水镇便还要死更多人,而你的弟弟,也留不得全尸。” 李恩浑身发抖不已。 “要我说啊。”张大人笑着道:“你还得感谢这位小兄弟才是。” 第三十章 你入品了? 张大人拍着李恩的肩膀,语重心长:“身为典史,应该带个好头,为人谦卑一些,是好事儿,也能促进左右房之间的感情嘛!” “怎么样?表个态?” 李恩脑袋一寸一寸地僵硬抬起,看着许长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多谢……许兄弟。” “这还差不多。”张大人这才松开他的手,又对许长卿道:“你还没和我们说说,你究竟是如何杀死这只妖物的?” 闻言,李恩眼中再次冒出精光。 “回大人的话。”许长卿不卑不亢:“就在方才,属下完成了突破,现在已经是一名九品武夫了。” 话音落下。 众人再次静了一静。 紧接着,便是邓炜的声音,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 “你……你入品了?!” 许长卿点头。 惊喜之情,顿时从他面上涌出,顾不得张大人还在旁边,冲上前一把搂住许长卿的肩膀。 “哈哈哈哈哈!好!真是好!” “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真是有出息啊!” “这样一来,我们右房便又多了一位九品武夫,以后去拿那些贼人便轻松许多了,哈哈哈哈!” 大笑声,在林间回荡。 十分显而易见的,邓炜是真正为许长卿感到高兴。 李恩站在一旁,神情无比怪异地看着许长卿,像是在看怪物一般。 这小子如今还不到及冠之年,竟然就入品了? 从前怎不知他天赋如此之高? “邓典史。” 张大人笑道:“许小兄弟受伤很重,你动作还是小些的好,要是伤到了功臣,我可要定你的罪。” “哦,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邓炜连忙松开许长卿,道:“小子,你赶紧回去休息,千万别伤了武道根基,这之后的事我会替你解决,放心,少不了你的功劳!” “张大人,离开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办。” 许长卿拱手道:“您曾说过,做人应当愿赌服输。” 张大人疑惑地“哦”了一声,问道:“可是还有谁与你有赌约?” 闻言,许长卿笑了笑,目光看向躲在邓炜身后的那名捕快。 今日在巡城司里,就是这人出言讥讽,折辱许长卿的母亲。 许长卿不算一个太记仇的人。 但他明白一个道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既然得了这具身体,就该报答他的主人。 谁侮辱他的母亲,就是在侮辱许长卿的母亲! “黄虎,还不出来!”邓炜冷喝一声。 那名为黄虎的捕快浑身一激灵,颤抖着走到许长卿面前,脸色苍白。 他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个愣头青竟然不声不响地突破了九品,不然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那样跟许长卿说话啊。 要知道,九品武夫就是随手给他一巴掌,都能把他半条命给要了去,更别说是十巴掌了! 扑通一声跪下,他惨兮兮地求饶道: “许……许大哥!” “今天早上是小的我做错了,我给您赔礼道歉,您……您就饶过我吧!” 他心里,仍存有一丝侥幸。 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许长卿怕是也不敢对他做什么。 可却没想到,这个念头才刚刚生出,便只见许长卿缓缓踏出一步,走到他面前。 此时此刻,如有一座泰山立于眼前,黄虎不禁颤抖不已,下意识向张大人求救。 然而,才刚开口,声音都没发出来,便只听一声脆响。 “啪——” 刹那间,黄虎只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和身体一块儿飞了。 摔在地上后,许长卿缓缓走上去,按着他的衣领,又是“啪啪啪”的一连好几巴掌下去,直到十巴掌打完,黄虎已不省人事了,他才站了起来,拍拍手,冷声道: “叫爹就免了吧。” “我没你这种逆子。” 所有人,再次沉默。 直到邓炜的叫好声,打破了寂静。 “打得好!”邓炜冷哼着道:“张大人,您有所不知,今日早上……” 他将今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大人。 听完之后,张大人抚须而笑,道:“百善孝为先,许长卿为母出手,张某敬佩。” “既然有赌约在先,也算不得同僚互殴,许长卿无罪!” 听到这话,许长卿微微拱手,道:“谢张大人明断!” “你先走吧。”张大人笑着挥挥手:“今日辛苦了,后面的事,有我们来办。” “是!” 许长卿应了一声,便离去了。 回府路上,不知是因为方才的事,还是煞气滋补,他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打人,果然是一件快事! 可片刻后,许长卿却微微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方才看李恩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入品。 可昨日他分明在秦正面前暴露了实力,一整天的时间,足够他们两人传一百回信了。 莫非是秦正怕李恩知难而退,所以才隐瞒了他的实力?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左思右想,仍然想不通,许长卿正苦恼之际,忽然有股凉意从背后袭来,犹如千万根针扎入毛孔,瞬间令他万分警觉。 猛然回头。 “谁!” 许长卿朝身后的街道怒喝一声。 然而。 那道陌生的气息一瞬即逝。 空荡荡的街道,并无一人,哪怕连只野猫都没有。 难道是我的错觉? 虽然他只是一名九品武夫,可凭借着强大的灵魂,依然有敏锐的感知力。 若非极强的修士,不可能逃过他的感知。 而这清水镇里,没有那样的强人。 许长卿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便转身离开了。 然而。 就在他消失在街道转角处时。 方才他走过的某个巷子里,分明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 …… 秦府。 秦蒹葭的院子一年到头,往往都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不过秦蒹葭也乐得自在,无人打扰,反而是秦家有人想起她时,那才是麻烦事儿。 比如今日,才刚吃过晚饭,她便吩咐小婵搬了张高些的凳子来,放在墙边,再站上去,踮踮脚,便能勉强看见那条许长卿回府的必经之路。 不料还没看见想见的人,却先听见院门之外,传来秦正与吴夫人的说话声。 第三十一章 老剑神 城守府的大堂之上,挂有匾额,字迹苍劲有力,赫然正是“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白袍老宦官坐在其下,占取了城守使的座椅,轻抚白须,似笑非笑。 大唐太监,素来只为皇帝办事,无正统官身,更无品级,职位大小,通常以衣着划分,例如最低等的太监,一年到头,都是蓝色,职位更高些,则有冬夏灰蓝两套更替,而整座后宫大内,唯有一人,身穿大红蟒服,行走于宫墙之下,便是圣上,都需敬他三分。 不过无论地位如何,规矩仍是规矩,任你是御剑百万的剑仙,还是一拳撼山的武圣,只要入了宫,没有圣人旨意,便不可能再出宫半步。 太监外出,唯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替皇上办事,要么便是充当皇族侍卫了,即使在汴京城,也是稀客中的稀客。 更何况这一袭白袍,还是仅次于那刺眼红衣的存在。 千百年来,清水镇怕是头一回迎来份量这般重的人物。 城守使是个中年修士,此时正躬身在老太监面前,不敢有半分不敬,禀报道:“吴公公吩咐的事,属下已经办妥了,果然不出公公所料,那位少年,确实已入武道九品。” “看来他在巡城司的档案并不准确,以前或许是在藏拙。” 老太监笑了笑,却不说话,只是挥挥手。 城守使当即会意,躬身告退。 待他走后,一个妙龄少女身穿锦衣,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笑眯眯地道:“吴爷爷,既然那少年与我的机缘有关,为何不直接杀人夺宝?这破地方穷山恶水,我要待不下去了。” 老太监大笑了几声,道:“殿下,你可知,咱们要找的那柄仙剑,是哪位老剑神留下的?” 少女俏美微蹙,道:“不就是个魔教妖人吗?” “非也……”老太监摇摇头,道:“在他堕入魔道前,大唐剑道气运最为强盛的时期,剑修上万,却唯独他一人敢称杀力最强。”” “当年北莽仗着气运上升,多了几个先天剑胚,便敢公然与大唐剑道叫板,甚至派出三名剑仙,在镇北关外嚷嚷了数月,把这位老剑神吵得不耐烦了,于是他远在千里之外,递出三剑,那三个所谓的剑仙,甚至连他面儿都见不着,便被诛杀了一人,其他两个,也心境崩塌,跌下二品飞升境。” 少女心驰神往,笑颜如花:“真厉害,我也要成为这样的剑仙!” “所以啊,这样厉害的人,即便是死了,又怎么会不留下后手?” 吴公公摸着胡须,道:“他的徒弟,个个命薄,不是死就是残,连那名动天下的剑十一都葬身蛮荒,最后在死前将衣钵传给了这样普通的少年,定不会任由我们将其打杀,若操之过急,恐怕适得其反。” 少女面露不悦,扭捏道:“可是不杀他……我的仙剑怎么办?” “殿下啊……”吴公公哑然失笑:“大道之争,除了杀人,还有许多手段,仙剑认主是挑人的,若我们令他心境崩塌,废他仙途,到时候他只是废人一个,便能兵不血刃。” “届时以殿下您的资质,自然能吸引住那柄仙剑。” 少女“哦”了声,恍然大悟,笑道:“那就这么办,咱们让他心境崩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也。”老太监欣慰点头,目光看向大堂之外,秦府的方向。 只是可惜了,这一对才子佳人,苦命鸳鸯。 …… …… 夜很黑,许长卿走在回府路上,被冻得直搓手。 这几天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他偶尔会冒出一些个念头,却无具体记忆,模糊不清,无法道明。 方才路过某间高门大院时,他想起这小镇里似乎还有个十分讨人厌的同龄人。 那人似乎与原来的许长卿相识,但关于他的事情,现在的许长卿却是半点想不起来了。 类似的感觉还有很多,例如见秦蒹葭高兴时,他也忍不住高兴,见秦蒹葭立于雪中,如风中寒梅,人间绝色,便忍不住翘起嘴角,可当少女朝他回眸一笑时,却又不敢靠近了,拧巴得很。 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次看见秦蒹葭手指受伤时,心痛如绞,恨不得立刻一剑砍死那个徐牡。 只是最后,人称剑十一的许长卿还是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才忍住没有出手。 那个清水镇的泥腿子少年,正在一点点改变他。 不过许长卿其实也并不讨厌便是了。 而此时的清水镇,还在戒严。 秦府院墙外的飞雪巷,某间屋檐之上,却站着一位公子,白衣负剑,长发飘飘,颇有神仙风范,正深深地看着秦府内的某间小院。 在他身后,跟着个魁梧得诡异的巨汉,衣衫破碎,头发凌乱,背着一柄显眼巨剑,粗略看去,竟足有那公子一人大小。 “这就是你的心结?” 巨汉嗓音如砾,沙哑难听:“林玄,你可是山上剑修,未来若是登顶大道,自然有数不尽的桃花,何必痴情于这一人?” 名为林玄的公子却只是摇头苦笑。 “我曾听闻,人年少时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巨汉冷笑道:“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直接进去抢人?” 第三十二章 无量境剑修 林玄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师傅,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些。” “我是世间杀力最强的剑修,未来前途无量,注定要做山上仙人。” “而那赘婿,是泥腿子出身的野种,若不是机缘巧合,此生见不着蒹葭一面,更别提入赘秦府了。” “明日我登堂拜访,蒹葭得知我回来,自然没有那赘婿的容身之处。” 魁梧巨汉看他一眼,却不言语,心中甚至有些恼火,他黄钰淮堂堂无量境剑修,剑山同辈第一,享誉江湖的剑仙,竟然收了这般愚钝的徒弟。 若林玄真如此瞧不上那少年,又怎会三番两次提起他?听闻少年入赘秦家,又怎会浑身战栗,心境不稳?如今跋涉千山万水,回到这座小镇,又怎么会不第一时间去寻那大道机缘,反倒是来这种地方偷窥? 他口中最卑贱如尘的人,恰恰正是心境症结所在,若不解开,一生受阻! 被一个凡夫俗子扰乱心境,实在可笑至极。 远处,那小院里的房门被推开,走出一道倩影,抬头看了看天色,俏美微蹙,在院中来回踱步,时而盼望门口,似乎正在等谁归家。 林玄眼神顿变得柔情,痴笑着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那女子急匆匆跑入房中,才回过神来。 “看够了?”黄钰淮冷声道。 林玄微微点头,跳下飞雪巷。 恰好搓着手的许长卿转过拐角处,直巷中,两位同龄少年对视了一眼。 九品巅峰,剑修。 顷刻间,许长卿便下了定论,随后便收回目光,加快步伐。 两人擦肩而过。 林玄嘴角翘起,口中蹦出二字,虽然轻微,却清晰。 “蝼蚁。” 许长卿仿佛未曾听见,径直离去,消失在飞雪巷的另一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懦弱无能。” 林玄摇头笑道:“嫁给这样的人,真是苦了蒹葭。” 藏在屋顶上的魁梧汉子这才跃下,虽庞大如山,却犹如羽毛,轻盈落地,未曾发出一点声响。 “林玄,我必须提醒你,我带你回来,并不是为了陪你碾死一只蝼蚁的。” “师傅。”林玄双手负后,道:“您不是说机缘机缘,得看缘分么?” “我的剑道资质,清水镇千百年来,无人能及,那柄仙剑既然有灵性,便早晚都是我的,何必着急?” 瞧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样,黄钰淮嘴巴微张,却欲言又止,思来想去,终究未将那四字说出口。 井底之蛙。 …… …… 秦府廊道上。 许长卿快步行走,眼神炙热。 方才与那九品剑修擦肩而过时,有一刹那,他察觉到了屋顶上那股浓重的杀意。 也是剑修,至少是三品无量境。 若是许长卿对那二字表现出任何反应,想必他便已经出剑了。 无量一剑,足以开山,断江。 此时此刻,他多少有些余悸。 先是深不可测的张大人。 然后是连张大人都忌惮的京城人士。 再然后便是这位突然出现的三品剑修。 如此多高手,齐聚这座小镇,若说是巧合,傻子都不信! 清水镇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们。 或许是煞气壶,或许是其他机缘,又或许是许长卿本身…… 无论如何,对他而言,都是件不可忽视的大事,搞得好了,或许能从中受益,但若是不好,也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陷入深深沉思的许长卿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廊道前方,有少女正迎面而来。 “扑”的一声。 许长卿只觉得有什么柔软的物事撞在他怀中,低头一看,只瞧见乌黑浓密的秀发,正微微抽动。 少女死死地环抱住他。 许长卿胸口的衣物,似乎微微有点湿润。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秦蒹葭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他……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一开始不信……但你这么久不回来……我……我就开始害怕……” “要……要是你真回不来……我……我……” 许长卿无奈一笑,心说这幅场景,要是让方才那位公子哥瞧见,不得立刻剑心崩塌啊? 他微笑着问道: “你什么?” “我……” 少女停顿了片刻,紧紧抱着许长卿的手臂微微一松,随后放开,扭过脑袋,背对着他,大声道: “我还怎么解决那个老魔头!” 似乎是觉着不够有说服力,她大声补充道: “你可不要误会了,本小姐之所以担心你,其实是担心我自己!毕竟你说好了要帮我解决昊天宗的!” “要不然,我指定早早把门锁了,才不会出来找你!知道了没?以后若是还有这种情况,本小姐就把你关外面,冻死你!” 第三十三章 你也是个草包! 许长卿眉头一皱:“有什么问题么?” “我嘞个乖乖……”邓炜脸色苍白,眼中带有嫉恨地道:“你小子到底给人大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清水镇民间流传她可是个极其孤傲的大小姐,林家少爷林玄,近三十年来清水镇道石最高的天才,也曾看上过她,她连理都不带理人家的。” “这样的女子,竟然会为你亲手做桂花糕?开什么玩笑!” 许长卿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地道:“你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 邓炜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正事,来来来,你过来一下。” 说罢,他神秘兮兮地四处张望一番,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又将许长卿拉进巷子深处,小声在他耳边道: “你可知那张大人是何人?” 许长卿第一反应,还以为他猜到了秦蒹葭有斩妖司的消息,也想分一杯羹,才来找他打听的。 却没想到邓炜下句话,便是: “最近我收到消息,说是京城那边来了一位斩妖使,我猜测,十有八九便是那个张大人!” 许长卿听得愣了一下,皱眉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邓炜眉头微皱,不解道:“你这是什么问题?斩妖司的事儿虽然机密,但如今斩妖使已经到这儿了,自然有人会走漏风声,这很正常。” 许长卿扶额,他根本没弄清楚重点…… 区区典史都能知道的消息,清水镇中,应该不少人也早便得知。 但至今民间仍未传出一丝风声,是因为此等重大机缘,人人眼红,但名额又有限,多一人知道,便又多一个竞争对手。 所以才人人守口如瓶,即便是秦蒹葭,也是在与他的交易之下,才说出这个消息。 可同为武夫的邓炜却专程跑来告诉他。 连这等机缘都能让出来,莫非原身是他的私生子不成? “还有多少人知道?”许长卿随口问。 “也没多少了。” 邓炜细数道:“巡城司里除了我,李恩那小子应该也知道,你二叔秦正和他关系不错,应该也得到了消息,剩下的就只有其他一些大家族有门路。” “据说那个林玄也在回来的路上,他现在可了不得,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九品剑修了,他如果也想分一杯羹,那别人就都别想了,争不过!” 修真练气一途,只要有足够的资质,突破境界往往比武夫简单许多,并且真打起来实力也强上不少。 九品修士,大约相当于八品武夫的战斗力,直到四品以上,武夫才能与修士战力持平。 若是能肉身成圣,达到传说中的武圣境,则能反超修士,比肩战力最强的一品剑修! 但这么多年来,大唐境内四品以上的武夫少之又少,更别提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武圣了。 所以无论在哪里,修士的地位都比武夫高上许多,斩妖司也定然更倾向于招募修士,更别说这林玄还是修士里的顶级战力剑修了。 “别看这林玄只是九品,但就算和七品武夫放在一起比较,斩妖司估计也只会选择他。” 邓炜叹了口气,道:“这消息传得可真是快,前日凌晨张大人才到,今日林玄回来了。” “或许张大人在路上时,他们就得到消息了吧。”许长卿猜测。 “不可能。”邓炜笑了笑,道:“斩妖使监察百官,行踪不会泄露,也就是说在他到这之前,连城守使大人都不可能知晓。” 闻言,许长卿神情微变,似是想到了什么难以解释的事情沉声问道: “你确定张大人是前日才到的?” 邓炜毫不犹豫地道:“是啊,我亲自陪同县令大人去接的人。” “这就怪了……” 许长卿暗自喃喃。 秦蒹葭可是三日前的下午便告知了他这个消息。 她是如何提前得知的? “咋了?” 邓炜疑惑地斜他一眼。 “没事。” 许长卿随口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暗暗思索。 这几日秦蒹葭在秦府里的地位他都看见了,按道理即便是消息已经传开时,她都无从得知,但她却能比秦正,甚至比城守府更早知道。 这怎么可能? 莫非也是那老傻子的启示? 若真如此,那老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仅拥有天地至宝煞气壶,而且还如此神机妙算,连朝廷的机密都能提前预知。 于是两人边走边聊,许长卿慢慢将话题引导到清水湖边的老傻子上。 说起那个人,邓炜脸色显然一沉,闷声道:“老子在巡城司当差这么多年,见惯了死人,也很少见到死得这么惨的,他也是苦命人啊……” “不过比起我,你应该与他更熟才是,当天他出事的时候,你就来问过我,怎的今天又问一次?” 许长卿心里一惊,“你说什么?” “怎么?”邓炜疑惑地看着他,道:“你忘了?老傻子在清水镇人人不待见,他也不待见其他人,唯有你能与他喝酒聊天。” “他死之前,还把一个酒葫芦给了你,后来他家被抄了个干净,也就剩那个葫芦在你手上了。” 许长卿瞳孔骤然缩小如针,一股寒意从胸中涌出,脸色发白。 煞气壶果然是他的! 可这就更不对劲了。 既然他能算出秦蒹葭的劫,又有煞气壶傍身,为何算不出自己的劫,也算不出原主的劫? 还是说…… 他们的劫,即便他算到了,也无法化解。 那么杀死他们的,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如果它现在还没离开呢? 许长卿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就在这时,两人恰好走到一间客栈,邓炜似乎是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将许长卿的话置若罔闻,鬼鬼祟祟地往里看。 客栈共有三层,上面两层是客房,一楼则是打尖的地方。 大清早的,便已有几名小二在里面来来往往地忙活着,老板娘嗓门儿极大,吆喝声连外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长卿皱眉问道:“有什么奇怪么?” 邓炜这才回过神来,沉默片刻,闷声道: “一间破客栈,能有什么奇怪的!走了!” 说罢,他便又自顾自地走了,许长卿也只能迅速跟上去。 与此同时,客栈三楼,一扇窗后,长相阴柔的年轻公子正冷笑着看许长卿离去的背影。 “没想到蒹葭竟然嫁给了这种人,真是鲜花插牛粪!” 第三十四章 京城人 一时间,许长卿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便只好装作木讷,点头道: “正是在下。” 那少女听了,立马小跑到卷帘门前,拉开帘子,朝里面大声道: “吴爷爷,你快出来看啊,这小子长得还蛮俊得嘞!” 许长卿察觉到了什么,死死盯着那道卷帘门。 片刻后。 一只粗糙的手,缓缓将帘子掀开。 门后走出个白袍老人,双眼沧桑,目光却如刀般锐利,扫了许长卿一眼。 刹那间,许长卿只觉得如被猛兽注视,背后发冷。 “的确是一表人才。” 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少女“嘻嘻”一笑,凑上前来,似乎对许长卿很感兴趣: “听说就是你杀了那只妖?” 许长卿点头:“是我。” “杀得漂亮!”少女竖起大拇指,道:“那只坏东西,杀了我家来福!那可是我从小养到大的狗狗,居然被它吃了!” 许长卿抬眼:“狗?” “是呀。”少女疑惑地眨巴着眼睛:“怎么了吗?” 身后那名老人也看了过来,眼神平静地注视着许长卿。 方才那案牍室里,多少条人命,横死街头,最终却草草结案,无人替他们讨回公道。 而这位少女,只不过是死了一条狗而已。 便差点要将整个清水镇掀开,帮她报仇泄愤。 她身边的这位老人,怕是随手就能打死那只血妖,却不出手,非得出动巡城司所有人为她忙活,冒死杀妖。 许长卿觉得可笑,但丝毫未表现在脸上,只淡淡地道: “如此一来,它在天之灵,应该能得以安慰。” “是哩!” 少女巧笑嫣然,道:“这都多亏了你,许长卿,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还能发现你这种人才,真是有缘。” “你要不要再替我办一件事,若是成了,我便带你回京城,赏你平步青云,如何?” 听闻此言。 许长卿微微皱眉,这女子定不是寻常人物,怕是大唐某位高官之女,甚至来自皇室,若能得到她的许诺,自然前途无量。 可福兮祸所依。 十七岁入品,在大唐不算太稀罕,至于使得来头这般大的人物亲自招揽他? 若说是冲着煞气壶来的,反倒更合理些。 于是许长卿试探道:“不知大人要我办何事?” 少女道:“审案!” “审案?”许长卿眉头微皱,抬头看看少女,再看看那老人,似在权衡,犹豫再三后,还是摇摇头: “谢大人赏识,可属下未曾审过案,我不会审。” “别急着拒绝嘛。” 少女微微一笑:“既然我让你来,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可以看看这两人再说。”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手,朝卷帘门那边看去。 许长卿瞳孔骤然缩小。 只见卷帘门之后,捕快拉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囚犯,浑身衣物破碎不堪,满是血迹,瞧着才刚刚受过重刑,走得踉踉跄跄。 凌乱头发之下,那两张脸,赫然正是昨日茶馆遇到的老人,和昨晚救下的那个妇人刘梅! “敢问大人……” 许长卿齿缝间挤出低沉:“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 老太监眼神阴鸷,冷声道:“谁给你的狗胆,这样说话!” “吴爷爷别生气,他有些疑惑也是正常的。” 少女笑容始终平静,用手指卷着头发丝,撇嘴道: “杀我家来福的那只妖,是九品巅峰境界,可吴爷爷看过昨晚那只妖的尸身,却说他是被你一刀所杀,死得很干脆,但你明明只是一个初入九品的武夫呀。” “按常理说,一只九品巅峰血妖,便是九品巅峰修士都难以匹敌,何况是武夫?” 说到这,她松开手上的头发,抬头看着许长卿,眼神清纯得像一株白莲。 “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合理?” 许长卿眼角抽了抽,他昨日分明伪造了激烈缠斗的痕迹,却没想到被这老人一眼识破。 这下麻烦了。 少女故作悲伤地叹了口气,委屈模样楚楚可怜: “来福可是我从小养大的,感情颇深,它死之后,我几天没睡过好觉,只想快些抓住那只妖物,让它血债血偿。” “吴爷爷说,血妖在大唐境内不止一只,大多长得一样,我担心万一你杀错了咋办,害死来福的那只妖,岂不是能逍遥法外?” “于是我差人去查,发现这两人当日就在附近鬼鬼祟祟,指不定是看见了什么!所以便把他们请来,细细询问。” “只可惜,他们不太配合的样子……” 第三十五章 大两仪刀 说到这,少女语气里,尽是遗憾,看了眼许长卿,道:“你若是肯帮我问问他们就好了。” 刘梅被堵住了嘴,无法发声,双眼却死死瞪着许长卿,似乎有话要说。 “若是这样,大人可以放过他们了。” 许长卿拳头攥起,咬牙道:“因为昨日那只妖,就是九品巅峰!” “呀!”少女瞪大双眼,惊讶道:“竟然真是九品巅峰?可是那就更怪了,你是如何一刀劈死它的呢?” 对方做此局,就是为了逼许长卿暴露实力。 可他既然已经来了这里,便无法回头,即使死不承认,那个老人也有一万种方法逼他显露。 还不如大大方方。 许长卿昂首挺胸,淡然道:“商贾之流尚知财不外露,大唐律法,可没规定官吏必须向上级言明实力。” “属下胆小,不敢太过张扬,所以的确隐瞒了自身实力,其实……我早便是九品巅峰,并且还从一位云游高人那学了门绝世刀法。” “所以,才能轻松杀妖。” “哦?” 老人冷笑一声,“那我倒要试试,你这门刀法,是不是这么厉害!” 话音落下,一股恐怖威压席卷而来。 他身形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许长卿面前,一拳砸在他胸口。 砰! 急忙之下,许长卿压低自身剑意,却来不及抬手护卫,被直接打飞出去,撞开大门勉强停在十数步外,口吐鲜血。 “还真是九品巅峰。” 老人“嘶”了声,略微有些讶异,他以为这小子的实力,应该会再高些。 “拔刀,让我看看,你的刀法,究竟有多妙。” 许长卿面露惶恐,道:“属下知错,请大人降罪!” 老人怒喝:“拔刀!” 说罢,他五指成抓,犹如倒钩,再次朝许长卿掠来,迅如奔雷,只在顷刻间,便已到了面前。 许长卿深吸一口气,倒持长刀,以刀背面敌。 那老太监先是冷笑,还以为许长卿竟是害怕伤他才以刀背应对,若真如此,这一招之后,任你刀法再妙,也必定非死即残。 可仅仅刹那之后,他便收起了这般想法,双眼瞪大。 只见许长卿面对老人,竟无丝毫畏惧,反倒眼神灼灼,出刀如龙显形,长啸腾飞! 砰!! 刀与气罡激烈相撞,老人压境到八品,明明比许长卿还高一境,可其刀势却丝毫不减,反倒还隐隐将老人回推。 好霸道的刀法! 老太监心中暗道,顾不得太多,连忙将境界提至七品。 砰!! 有一道气罡从掌心迸发而出,这次许长卿再难抵挡,又被击飞至空中,翻滚数周,轻盈落地。 老太监嘴角微微翘起,正欲说话,却发现少年双腿竟弯曲如弓,蓄势待发。 下一瞬。 许长卿抬头,呼出一口气。 锵! 少年的身影,在空中掠过数道残影,刀刃寒芒闪过,如鬼通灵,暗伏消隐。 老太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位少年面对自己,竟不一味防守,还敢朝他扑来。 这下反而轮到他来不及应对,武者提境压境,需要至少一个呼吸,可少年的刀来,却是眨眼之间。 当! 城守府中,传来一声清脆刀鸣。 长刀劈在老太监的手腕之上,罡风撕碎袖口,显露出里面陨铁制成,刀枪不入的坚硬护腕。 老人脸色当即有些难看,要知道即便在长安,他打架也很少吃亏,可如今面对这么个泥腿子少年,竟要用护腕抵挡,这是何等的大辱? 恼火之下,他一掌打在许长卿胸口。 “滚!” 砰!! 许长卿再如断线风筝般飞出去,撞在墙壁之上,才终于停了下来,身后院墙,顿时裂出数道裂缝。 少年拄刀而立,仍未倒下。 整片天空,似乎就此静了一瞬。 直到清脆的掌声响起,那主子少女笑眯眯地从大堂里走了出来,道:“果然是好刀法,我都觉着厉害,吴爷爷,你怎么说?” 老太监连忙拱手道:“确实玄妙,连老奴都险些吃亏。” “啧啧,能让吴爷爷你吃亏的人,天底下可没几个。” 少女认可地点头:“许长卿,能不能告诉我们这刀法叫什么?” 许长卿回道:“此刀法名为大两仪刀,每式皆有阴阳两用,阳者以刀背施为,霸道无双,阴者则以刀刃施为,削铁如泥。” 这门刀法,是前世师姐教他的,外界早已失传,自然查无可查。 “原来如此。” 少女恍然大悟,微笑道:“既然有此刀法,杀九品妖也不足为奇了,看来你们都没有撒谎,你真的帮我报仇哩!” 许长卿抱拳作揖,诚恳道:“既然如此,可不可以请大人放了那两人?” “当然可以。”少女一口答应,却玩味儿地笑了笑:“不过嘛……” 许长卿目光抬起,只见大堂之前,刘梅和老翁已被压了出来,看许长卿的眼神里,非但无半点希冀,反倒是充满了绝望。 瞬间,一道不祥的预感,从许长卿心中生出。 第三十六章 庆平公主 许长卿一寸一寸地回头,强压愤怒,咬牙道:“大人,您贵人多忘事,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应该还有个几岁大的女孩儿在你手上?” “你怎么知道,是还有个小妹妹,这么点大,老可爱啦!” 锦衣少女满脸无辜,叹息道:“刚才我审问的时候,他们死活都不肯开口,我一时着急,就下令让人把那个女孩儿丢下小风崖了。” “我本来只想着吓吓他们,不当真的,不料他们还是不肯交代,我气急之下,就把这事给忘了!” 说到这,她自责地拉着那老阉人的袖袍: “吴爷爷,要不您尽快去把人追回来吧,要是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老人满脸惶恐,“殿下,这里可不比长安,危机四伏!老奴怎敢离开您半步,万一殿下有个闪失,老奴就是万死也难赔罪啊!” “那该怎么办,难道让那小妹妹等死吗?”少女急得皱紧小俏眉,看了眼许长卿,“实在没办法,也只能你去了。” 许长卿拳头攥紧,指甲嵌入血肉而不自知,握刀的手臂轻微颤抖,眼中已有剑意凝聚。 老太监眯眼看来,杀机毕露。 可片刻后,许长卿身上剑意迅速熄灭,神色渐渐如常,已然冷静下来。 那锦衣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顿时没了兴致,伸着懒腰道: “今天忙活了一个早晨,我也乏了,许长卿,若你现在赶去救人,说不准还来得及,不过嘛……” 话语戛然而止,她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梅一眼,便轻巧离去了。 姓吴的老人躬身跟在后面,不敢有半分不敬,经过刘梅与老翁身边时,朝看管他们的守卫比了个手势。 哐当两声。 锁链被砍断,两人皆恢复自由身,可严刑拷打之下,他们本就没剩多少精力,处在如此冰天雪地之中,更是最后那丝生机也快耗尽,扑通两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许长卿连忙上去扶,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他不太懂医。 一个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从大堂之后走出,瞧见两人光景,摇头叹息。 “真是造孽啊。” 许长卿回头,却看见张大人正在面前。 他从怀中摸出两枚丹药,喂入两名伤者嘴里,道:“他们伤得太重,又只是凡人之躯,受不了仙家丹药,我也只能如此,剩下的,便看他们命够不够硬了。” 许长卿抱拳:“多谢张大人及时相救。” 张大人冷哼一声:“别以为我听不出‘及时’二字是在奚落我,方才你以为我不想出来?” “但你可知,刚才那二位是什么人!” 许长卿笑了笑,回道:“属下不敢乱猜。” “你小子……” 张大人无奈摇头,道: “那个老阉人是宫内御马监,官职仅次于魏公公,少说,也是个搬山境武夫。” “至于那个女子,便是大唐四公主——庆平。” “这两人面前,我压根儿说不上话,今日你能从他们手中捡回一条命来,也算是祖荫庇护了。” 许长卿自嘲笑道:“这两个名号,真是随便一个字都能将我压死,也亏这二位如此有闲情雅致,竟蹂躏起我们这些蚂蚁来了。” 他提着刀站起,声音低沉:“我还有事要办,就不与张大人多聊了,失陪。” 说罢,许长卿便要离去,却听见张大人在他身后道: “你要去寻那女孩?平庆公主方才没有收回成命,便是还要她死,你若去救,相当于违逆了她,恐怕后患无穷,若就此放过,她此后应该便不会针对你。” 许长卿脚步停顿片刻,却仍旧往前走去。 张大人嘴角翘起一丝笑意,欺身上前,将他拦住。 “慢着!” “张大人。”许长卿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烦:“你若要拦我,下令便是,虽然我不会听,但至少你表明了态度,如果不下令,那么请您让开!” 张大人却摇摇头:“我很敬佩你蚍蜉撼树的勇气,所以我并非来拦你,相反,我也愿尽些绵薄之力,不说替你解决平庆公主的麻烦,至少帮你避开一些祸事。” “你去之前,还有一事,你且听好。” “今日之后,莫要再回秦府,便是经过,也必须绕路走!” 闻言,许长卿猛然抬头:“你说什么?这是为何?” 张大人抬了抬下巴,指向刘梅他们,冷笑道:“你当真相信,平庆公主把那两人抓回来,就是为了帮她的狗报仇?” 许长卿眯起眼睛,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方才审问他们的人,根本不是那个老太监,更不是公主殿下,而是……” 张大人齿缝间挤出低沉,一字一顿道:“昊天宗,徐牡!” 第三十七章 大道蝼蚁 此话一出。 如有一道惊雷,在许长卿头顶炸响,顷刻间毛骨悚然,神情凝重: “他审问了什么?” 张大人回答道:“他问你杀血妖,究竟用了几刀!” “原本那一家子都守口如瓶,可当他门把女孩儿带走时,那个妇人终究还是开了口。” 许长卿瞳孔骤然缩小如针。 这个问题,毫无疑问是在刺探他的真正实力,若他能轻松杀死血妖,那么便同样能杀死徐柳。 徐牡始终都还在怀疑许长卿是杀人真凶! 许长卿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他不来找我?” 张大人看着他,笑而不语。 一刹那,许长卿便想通了。 庆平公主在他身上如此大费周章,一定另有所图,许长卿已是公主的猎物,徐牡哪里敢虎口夺食,只能将目标转向秦蒹葭。 现在,恐怕他已在去秦府的路上了。 “小子,放弃吧。” 张大人看穿了许长卿的想法,语重心长:“秦家小姐早早被青山道人看上,那些个老不死的,别人越稀罕的东西,他们越是要抢过来。” “就是有一百个许长卿,都不可能护住她。” “现在去秦府,不过白搭一条人命,况且小风崖与秦府方向相反,两者只能选其一。” “这,是庆平公主给你的考题。” “事先说好,我可以帮你遮掩,但不可能帮你救人,我也不想得罪她。” 许长卿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下了,他握着刀,默然而立。 有片雪花,落在少年刀上。 他扭头问道: “你们山上神仙,是不是觉着玩弄我们这些蝼蚁的命运,十分有趣?” …… …… 庆平公主回到书房,便一屁股坐在摇椅上,屏风后急急忙忙走出个婢女,俯身趴于地上,充当垫脚。 她踩在丫鬟背上,笑道:“吴爷爷,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吴公公却反问:“殿下怎么看?” “嗯……”庆平思索片刻,道:“那当然是去小风崖了,就凭他,怎么也不敢在昊天宗手中救人吧?” “殿下,这可未必。”吴公公笑眯眯地道:“这几日我花了些功夫去查,他和那秦家小姐,并非只是看似的露水姻缘,而是数年以前便种下的因果。” 听到这话,庆平顿时来了兴致:“吴爷爷你快细说!” 吴公公干咳一声,道:“许长卿出身贫寒,还未出生,便死了父亲,母亲将他养大,这小子也极为孝顺,母子感情极好。” “可约莫是他九岁那年,母亲在湖边浣衣,却恰逢一位正在收妖的修士路过,逃避不及,被那修士罡气擦中,当场惨死。” “哇……”庆平张大着嘴巴:“好可怜!” 老人哈哈大笑,摇头道: “殿下哪里都好,就是太过仁慈,其实大道之上,无意间踩死些蛇虫鼠蚁,再正常不过,殿下以后若也有此遭遇,更无需在意。” 他继续说起许长卿的身世:“当时他家境极度贫寒,无钱安葬母亲,幸亏是秦大小姐路过,出手帮助,才将他母亲安葬。” “那段时间,秦大小姐放学时总会路过桃花巷,碰见许长卿失魂落魄,便买些蜜饯哄他开心,两人渐渐变得无话不谈,日日黏腻在一起,也是多亏了她,许长卿心境才没有彻底崩塌。” “只是后来,秦府发生些许变故,秦小姐日日被关在院中,便没有再去过桃花巷,时过经年,再在街上相遇时,许长卿那个痴情种一眼将她认出,可她却早已记不起许长卿了。” “竟然是这样……” 庆平公主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一边生气跺脚,一边自责道:“都怪我出了这个馊主意,那徐牡才要去棒打鸳鸯,这下他们指定又要分开了,呜呜呜……” 她脚狠狠踩在那丫鬟背上,几次下来,那丫鬟便已口吐鲜血,脸色惨白。 “还是那句话,大道之争,踩死些蚂蚁,很正常。” 吴公公出言安慰道:“殿下您想想,许长卿若是去小风崖救人,回去看到秦府的一地狼藉,哪里能过得了心中那关?立刻便会心境崩塌,老奴再施些手段,大道机缘自然便归于殿下了。” “而如果许长卿去了秦府,无论如何,都会得罪昊天宗,到时候我们便可借刀杀人,大道机缘,还是归于殿下。” “不管怎么选,最后都是殿下受益,而他不过是殿下大道的一块垫脚石罢了,何足挂齿,何需在意?” 庆平公主沉思片刻,豁然开朗,笑道:“吴爷爷说得有道理,这样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得到那柄仙剑了!” 说罢,她又高兴地踩了那婢女几脚,后者肉体凡胎,早已到了极限,鲜血吐了满地,趴在地上,彻底失去生机。 两名丫鬟匆匆进来,将人抬走,清扫干净。 庆平公主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手托着腮,时不时笑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那个秦小姐,应该是个美人儿吧……” “嘿嘿,美人儿到了昊天宗,一定能过得极好,我这是做了一桩善事哩!” …… …… 与此同时。 秦府门口,踏入一袭白衣。 他负着剑。 第三十八章 老畜生! 清水镇林家与秦家一样,都是延续了上百年的大族,虽不能说肆无忌惮,可在民间行事,嚣张跋扈一些也是没有问题的。 林玄作为族中嫡长子,小小年纪便被许多仙家选中,都要收其为弟子,虽都只是些三四流的门派,可也足以光耀门楣了。 既是富家公子,根骨又远超同龄人,让当年的林玄无论是在学堂,还是整个清水镇的孩子里,都是犹如土皇帝般的存在。 多少比他年长的男孩,挤破了脑袋,都要给他当手下使唤,多少冷傲的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争风吃醋。 可唯有一人,无论林玄如何吸引她,讨好她,都从未给过他哪怕一个正眼。 仿佛在她那,林玄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他很不服气,即使时过经年,他早已成为剑修,看这座小镇的人,就像站在山腰上看山底的蝼蚁,却依然想再去找她,既是因为那份情愫不仅未曾磨灭,反倒更加浓厚,也是因为或许他想证明什么。 今日他瞒着师傅来此,站在秦府门前许久,才攥着衣袖敲门进去。 出来的人,是秦朗,刚一见面,便告知了他坏消息。 秦蒹葭被昊天宗徐牡带走了。 林玄顿时如遭五雷轰顶,浑身颤抖不已,虽然害怕,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竟敢抢走我林玄的东西! 他问了个大概的方向,便急匆匆负剑奔去。 与此同时,那辆马车,已经出了清水镇。 秦蒹葭正靠在角落,痴痴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坐在她面前的,是个青袍道人,鹤发童颜,正笑眯眯地盯着秦蒹葭看,正是那位青山道人。 他瞒着所有人来此,一是已迫不及待看看这位俏娇娘,二则是也想分大道机缘的一杯羹。 “好看吗?”秦蒹葭冷不丁地瞪他一眼:“再看戳瞎你眼睛!老淫贼!” 老人却不发怒,反倒是大笑几声:“如此泼辣的脾气,我喜欢,等他日我将你驯服的时候回味起来,应该很是滋味。” 秦蒹葭白了他一眼。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怕?”青山道人冷笑着道:“难道是已经绝望了?说不定这段路上,会有人来救你呢?” 秦蒹葭依旧靠着墙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放心吧,你带不走我。” “哦?” 青山道人捻着胡须,道:“这我倒是好奇,你丈夫有些许实力不假,可老夫一个六品元婴境坐镇,他凭什么救你?更何况,他有没有胆量来都还是个未知数。” 秦蒹葭却只是冷笑,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青山道人耳根子微微一动,猛然回头,往后方看去。 “师傅!” 前面驾车的徐牡大声道:“有人踩中了陷阱!” 秦蒹葭连忙往外看去,目光灼灼。 一团白雾,从四面八方升起,将这方圆数百米笼罩了起来,隔绝外界,自成一片小天地。 这道术法,乃青山道人用珍贵符箓施下,专门为许长卿布置,就是要隔绝他身后的大因果,然后再杀之。 可没想到,踩入陷阱的,却并非许长卿,而是林玄。 如此一来,这道符箓算是白费了。 “哼,我果然没猜错。” 青山道人冷笑着道:“你那个夫君,果真是个窝囊废,还不如林家的小子,不过也是,拿一个武夫与剑修比,太过欺负人了!” 话音落下,只听“轰隆”的巨响,车厢后方被一巴掌拍出个大洞来,那老人纵身一跃,身如羽毛,轻盈落在一根树枝之上。 正匆忙跑来的林玄停住脚步,看见树上老人,眼皮子狠狠一抽。 “滚回去吧。” 青山道人冷声道:“看在你师门的份上,我不杀你!” 林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眼前这位老人身穿青袍,至少也是昊天宗分舵长老,自己显然惹不起,可就此放弃,他怎么甘心? 于是林玄抱拳道:“前辈,我与蒹葭从小相好,这趟回来,便是要向秦家提亲,还请您高抬贵手……” 话未说完,一道重如泰山的威压,从青山道人身上散布,林玄顿时只觉窒息,后半句话卡在喉咙,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什么时候连你一个黄口小儿,都敢向昊天宗要人了?” 青山道人一字一句,犹如重拳,砸在林玄胸口,令其心神动荡。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若再敢前进半步,我便立刻杀了你,看剑山有没有胆量来我昊天宗讨要公道!” 林玄瞳孔缩小如针,虽然仍旧不想死心,可也不再敢造次,脸色铁青地朝老人鞠躬。 “晚辈领教了!” “哼!” 青山道人嘴角翘起一个弧度,这才回头,返回马车之中,瞧见秦蒹葭仍如先前那般靠在角落,一言不发,不由得冷笑更甚。 “看到没?你身边的,尽是些废物,什么狗屁剑修,老夫三两句话,吓得他险些尿一裤兜,不过倒是比另外一个强些,至少还知道来求求我。” 他刻意放大了声量。 林玄听得一清二楚,脸色更是难看得像是吞了苍蝇,心境极其不稳。 几乎将要崩溃的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在那小天地的边界处,有一柄长刀,已刺入雾中。 一个冷漠的声音,从雾外传来。 “我当是哪家的狗在这狺狺狂吠,原来是昊天宗的……” 青山道人眉头微皱,回头看去。 只见那柄长刀朝下一挥,轻松斩开白雾,有道清瘦的少年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鬓发凌乱,略微喘息,却仍然面无表情,直视着青山道人,吐出三字: “老畜生。” 第三十九章 借剑一用 山风吹拂。 许长卿踏入小天地后,白雾又复合拢,隔绝天地。 青山道人透过车厢的大洞,死死地看着那个少年,神色之中,有几分不敢置信,但更多的还是滔天怒意。 秦蒹葭同样有些意外,双眸微亮。 林玄站在两边中间,被吓得愣在原地,犹如石化。 低沉声音,从老人齿缝间挤出: “你是怎么进来的?” 许长卿一言不发,提起长刀,朝面前的空气,猛然一挥。 气氛骤然凝滞了。 林玄额前发丝,微微晃了下。 青山道人瞳孔一缩,迅速抬手格挡。 下一瞬。 轰隆!! 那二十步外的马车,竟应声被一分为二,木屑掀飞,骏马咆哮惨叫,蹬腿而逃。 徐牡没反应过来,哪里还能御得住马,被颠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 反倒是秦蒹葭更机敏些,提前做好了准备,趁乱跃下马车,并未受伤。 青山道人提前反应,把这一刀挡了下来,可那昂贵衣袖之上,依旧被撕裂出几道口子,虽未伤及皮肉,却足以令他心神不稳,再看那位清瘦少年时,眼神已经变了。 “你一个纯粹武夫,怎会有如此剑意!” 许长卿依旧是没搭理他,而看了眼呆若木鸡的林玄,微笑道:“你的剑,借我用用如何?” 林玄怔住,嘴巴微张,还未发出声音,便被许长卿一记手刀打晕了过去。 “谢了。” 拔出长剑,许长卿拿在手中掂量了下,眉头微皱:“什么破剑……算了,凑合着用吧。” 说罢,他抬起头,首次正眼看向青山道人,并无丝毫恐惧,反倒是有些兴奋。 这青山道人要是始终龟缩在昊天宗,许长卿恐怕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总不能直接杀进昊天宗分舵。 没想到庆平公主做局害他,反倒大大帮了他一把,不仅把青山道人送上门来,还隔绝了这片小天地,处在外界的昊天宗大能们也无法得知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青山道人双眼微眯,冷声道:“你可知你死到临头了?还笑什么?” 许长卿提起剑,直指青山道人头颅,道:“笑你真是给自己搭了一副好棺材。” “呵呵。” 青山道人怒极反笑,道:“不过是多余了些剑意而已,到底还只是个可怜武夫,也不知你是哪来的底气,敢在老夫面前这样说话!” 他脚尖轻轻一点,轻盈飘起,同时一掌朝许长卿拍来。 六品元婴境,早已超凡脱俗,随便一掌,都足以将普通的建筑拍成废墟。 即便武夫皮糙肉厚,但许长卿终归只是九品,当然不可硬接,身形瞬间如泥鳅入海,遁入森林。 砰! 手掌拍入雪地之中,雪花纷飞溅起,四处乱舞,再看那片地面,已经多出一个巨大的巴掌印。 这老淫贼,还真有些修为! 许长卿在树林中游走观察,神情中多出几分凝重。 其实此行来,他也没有多大的把握,九品战六品,差距终究还是太大了些,只是若现在不动手,恐怕放虎归山之后,许长卿便再也没有杀他的机会了! “好一只顽皮的小蚂蚁。” 青山道人盯着许长卿,冷笑道:“只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非得往我这片小天地进,如今你是无论如何都出不去了。” “其实我与你也没有什么恩怨,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 “既然你来了,我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你走了。” 说话的同时,他观察着四周密林,眉头却微微皱起,不知为何,那小子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就像是越来越远,莫非是跑了? 可他能跑去哪…… 正细想着,耳根子微微一动,瞳孔巨震,猛地回头,可却已经晚了,那少年的身影竟已到了面前,双眸冰冷,满是杀机。 手中寒芒如银蛇一闪而过,直刺老人胸口,速度之快,犹如闪电。 当! 天地间,响起一声清脆钟鸣。 一道金光突然出现,挡在老人面前,轻松拦下了这剑。 霎时,老人脸色惨白,又惊又怒。 这道金光,乃是他腰间护身符的力量,在危急关头会自主现身护住,可却只能使用寥寥几次,方才已是最后的了。 若不是这护身符,他恐怕已经被少年的剑刺穿。 哐当一声。 金光碎裂。 许长卿一击不成,正欲撤退,可青山道人岂会轻易放过,口中念诀,三道青光如龙蛇绕身而走,怒喝一声: “去!” 那三道青光同时飞出,如有灵性,分头行动,竟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袭来。 许长卿在林中灵活跃动,侧身扭过其中一道,青光射在地面,将一块大石瞬间炸碎。 第四十章 剑道有十一 另外一道青光,与许长卿擦身而过,砸入地面,同样发出巨响。 六品元婴境的杀力,已经能做到弹指杀人。 剩下那道青光,许长卿便很难躲过去了,顷刻间拔高剑意,提剑格挡。 当! 长剑颤鸣不止,许长卿身形向后暴退,在地面滑行数丈,直至一棵大树之下,勉强停稳。 青光轰然炸开,震下满树白雪,一时间遮挡了视线。 再看清时,树下已没了许长卿的身影。 “聪明啊。” 青山道人不由得抚须而叹,道:“我很好奇,你才这般年纪,又只是个捕快,应该没什么厮杀经验才是,怎会有这般心机?” “还有,我明明比你高上三境,却无法通过你的气息锁定你的位置,这是为何?莫非是你练过什么闭气术?” “若是你肯教我,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反正我俩本来就无冤无仇,不是么?” 说话间,他手中始终掐诀,又有五道青光出现,萦绕在身侧,脚下虽不动,目光却时刻观察着四面八方。 密林中的某个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找到你了!” 他嘴角微微翘起,朝左边一指,三道青光立刻飞出,不久后在密林中炸开。 与此同时,青山道人身后,许长卿如鱼跃龙门,从树林中高高跃起,从天而降,直刺老人。 这次,青山道人依旧毫无防备,发觉之时,长剑距离喉咙仅有一尺。 那两道青光忽然光芒大盛,形成障壁,抵挡住了长剑。 “哼。” 青山道人冷笑道:“你小子还真是阴险,若你是个八品修士,恐怕这一剑我还真拦不住,可惜了……武夫就是低人一等。” 说罢,他并指成掌,往前推去。 许长卿侧脸躲闪,依旧被罡风擦中,脸上顿时多出几道疤痕。 身后一排树木,更是顷刻间被掀飞,化作粉碎。 青山道人另一手上,又有真气凝聚,眼看着便有威势更大的一掌将要递出,可许长卿不仅不退,反倒欺身向前,提剑逼近。 若是刚才的老太监,许长卿定不敢如此贴身肉搏,只因那老阉人是个搬山境武夫,肉体淬炼得刀枪不入,许长卿根本不可能划开他的皮肤。 但青山道人就不一样了,是个修士,皮肉本就嫩上许多,修为还远远不如老太监,再加上林玄这柄仙家铸造的长剑,一旦刺中,必能伤他。 九品与六品贴身换伤,绝对不亏,反倒是离得远了,许长卿再想近身就难了。 果然,青山道人哪里想得到许长卿如此冒进,眼看长剑刺来,顿时便乱了方寸,真气尚未完全凝聚便慌忙递出一掌。 砰!! 这一掌,拍在许长卿胸口。 许长卿脸颊一抽,嘴角涌出鲜血,可却依旧前进,递出一剑。 噗嗤! 长剑刺入老人肩膀,距离脖颈,只差一寸。 在这刹那间,青山道人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恍惚。 趁着这个间隙,许长卿赶紧将剑拔出,俯身朝老人身后冲去,再次蹿入密林,动作极快,行云流水。 轰!! 果然,就在他离开的一瞬,又有一道青光不知从何处飞出,砸在他方才站立之处。 但凡再慢片刻,许长卿都会被命中。 青山道人颤抖着手,指尖轻轻触碰肩头那道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脸色瞬间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你竟然能伤我?” “好……很好……这还是我第一次,被蝼蚁咬了一口。” 他眼中怒火中烧,冷笑道:“很老实说,刚才我说的话,是假的,无论如何,我都必杀你,但现在,我改主意了,真的,我不想杀你了。”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那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出现。 青山道人学乖了,扭头看去,注意力却始终在别处。 但他又猜错了。 就在他视线范围内,起初只是一道寒芒,在那片白雪中闪过。 紧接着许长卿犹如猎豹从林中冲出,裹挟磅礴剑意,漫天风雪,随剑刺来! 青山道人反应再次慢了片刻,却仍是敕令那两道青光朝许长卿射去。 许长卿依旧不避,只攻不守! 砰! 青光直接命中,在许长卿身上炸出烟雾,可仅仅眨眼间,长剑便又从烟中刺出。 少年口含热血,却神采奕奕,浑身剑意攀至顶峰。 二十年前,大唐剑冢某位年轻剑修曾在玉门关外,连出十一剑,越境斩杀大妖,从此闻名天下。 世人只知那位剑客姓许,却不知其真名,此后便有绰号称他为剑十一。 今日,那消失二十年,惊动大唐北莽两座江湖的十一剑,重现人间。 剑一, 斩仙! 第四十一章 不奈何 嗤啦—— 鲜血飞溅如花。 事实上,青山道人早有展开防御,虽不及时,可勉强够用,便是七品修士,也未必能破得开。 可在那柄长剑面前,他的防御简直像是纸糊的,瞬间便被突破,刺入他的胸膛。 那袭青袍,正渗出鲜血。 青山道人死死地看着许长卿,眼皮子不断跳动。 砰!!! 一股恐怖的真气,从他体内爆开,朝四面八方拍去。 许长卿离得太近,实在是无法躲避,硬生生吃下那道气浪,倒飞上天,数丈之后才勉强落地。 那一剑,终究是差了些许,没有刺穿他的心脏。 六品修士,没有那么好杀。 一击不得手,只好再寻机会。 许长卿来不及去捡被爆开的长剑,飞快起身,再次遁入树林之中。 “好你只小泥鳅。” 青山道人气机反笑,服下一枚丹药,朝着密林中道: “是谁教你的剑法?不得不说,还真是厉害,区区一个武夫竟能发挥到这般地步,若你能练剑,可就了不得了。” 话音刚落。 许长卿寻找了个角度,再机敏闪出,尝试着再出一剑。 可事不过三。 青山道人哪里还会给他机会,早便凝聚好真气等他现身,往那边一掌拍去。 砰! 许长卿被气罡打中,顿时“呜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肋骨断裂了不知几根,慌忙遁入密林之中。 青山道人阴森笑着,也不去追击,而是慢悠悠地行走在明处,冷声道:“给你一个建议,献上你的闭气术和剑法,我可以让你痛快些。” “不然,我可不会杀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 越是往下说,青山道人的笑容便越是可怕。 “我要砍去你的四肢,挖出你的舌头,把你做成人彘,却不戳瞎毒聋你,将你养在缸中,让你日日夜夜看着我与秦家的丫头寻欢作乐,看着那丫头渐渐臣服于我,我要让你心境崩塌,生无可恋,生不如死!” 声音响彻整片小天地。 密林中,却无丝毫反应。 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有再出现。 青山道人微微皱眉,侧耳去听这小子在搞什么花样,只隐隐约约间,发现他的气息,正在逐渐微弱。 像是越走越远,也像是奄奄一息。 是一开始那招? 青山道人不敢有丝毫放松,断定许长卿必然还在伏击他,提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准备出手。 “怎么?你莫非要在林中躲一辈子?” “蝼蚁,躲躲藏藏有何用?方才那几波交战,你想用伤换我的命,的确是不错的选择,可你失败了,如今的你油尽灯枯,还能吃我一掌不?” “莫说再吃我一掌,如今以你的伤势,再晚些出去,怕是都性命难保了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缓缓踱步,捡起那柄长剑,微微皱眉。 这小子剑都丢了,还怎么打? 方才许长卿能刺穿他的身体,有这柄剑不小的功劳。 换成一把凡品刀,可就更没机会了。 想到这。 青山道人嘴角微微翘起,不由得高兴起来,干脆也不在等待,踏入那片密林之中。 此处树木极密,盘根错节,枯枝横生,天地苍苍茫茫,唯有雪的白色与枯树的灰色。 四周没有任何生机。 青山道人四处寻找,散布神识,可却发现,那道气机更加微弱了,甚至都已消失不见。 莫非是人已经死了? 不对…… 那个小子,绝不会死得这么轻易。 他是离开了这附近。 跑了吗? 可许长卿厮杀时有那般可怕深沉的心机,怎会想不到,在这片小天地里,他无论如何都逃不掉,若是拖延下去,最后被时间耗尽生命力的人,一定是他? 下一刻,青山道人忽然后背发凉,似是想到了什么。 “不好!” 与此同时。 小天地另外一边,马车的废墟附近,秦蒹葭正被徐牡五花大绑在路边。 “好啊……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居然是你那个好夫君杀了我弟弟。” 徐牡阴鸷冷笑道:“差点你们就要骗过我了,只可惜,有位高人始终在盯着你们。” “放心吧,等到了昊天宗,有你好日子过,等师傅玩腻了你,我再向他要过来,到时候,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秦蒹葭面若冷霜,不仅没有畏惧,神情之中,反倒有几分轻蔑。 “还真是个高傲的大小姐。”徐牡冷哼一声,道:“我倒是想看看,再过几日,你还能否如此心高气傲。” 说话间,他忽然发现,这小妮子似乎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的什么东西。 于是徐牡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白雪人间。 堪堪两丈之外,有道清瘦的身影踏雪而来。 他握着刀。 刀身颜色稍暗,宽约三指半,长有三尺三寸。 “剑二,” “不奈何!” 银光闪过。 那仍满脸茫然的徐牡,被一刀封喉。 第四十二章 过河卒 剑道难行,难就难在一个悟字,有人天生剑胚,艰苦修行数十载,最终却还是止步四五品,难以再上一层楼。 也有人骑牛二十载,日日游山玩水,看遍人间,堪堪六七品境界,却在一朝悟道,仅需一步便可入剑仙境。 江湖传言,在剑冢那群怪胎般的天才剑修里,那位剑十一的天资原本算不得出众,他的境界,都是在一场场血战中拼回来的。 而那天下闻名的十一剑,便是在与大妖厮杀中临战悟出的。 此剑法共有十一式,其玄妙之处便在出剑时可堆叠剑意剑气,从第一剑到第十一剑,威力层层递增。 光是剑一剑二,便足以越境杀人,堆叠至剑六剑七,越两境强杀对手也不在话下,而若是出至第十一剑,则可开天辟地,一剑杀神。 只是这套剑法消耗也极大,且必须从剑一开始出剑,不可中断,即使是彼时的许长卿,也少有机会能出至剑十一,而此时的他,则最多只能递出三剑了。 方才许长卿连出两剑,已有几分晕眩,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你没事吧!”秦蒹葭看着许长卿身上的伤势,心里一紧,低头喃喃:“傻瓜,其实你根本不用来的……” 许长卿没有接她的话,沉默着帮她解开绳子,沉声道:“赶紧离开这里,那个老道人要过来了。” 闻言。 秦蒹葭脸上一白,本想与许长卿共同面对,但转念一想,又觉着留下只会拖他后腿,便重重点头: “你千万不要死了!” 说罢,她便强忍脚上的伤痛,飞快跑进另一边的树林里。 许长卿拄刀而立,拿出煞气壶,对准徐牡。 果然,一股只有他能看到的黄色真气被吸入壶中。 盖上瓶盖,他缓缓回头,看向后方。 有股强大的杀意,正在迅速逼来。 其实现在许长卿的情况,也很不容乐观,一是连出两剑消耗太大,二便是刚才被打中的那几下,实在有点太痛了。 九品战六品,武夫打修士,在外人看来,胜算实在渺茫,打成现在这样,恐怕也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不胜,便只能死。 许长卿提起刀,朝那边走去,速度渐快,直至疾跑,身影在一片苍茫雪白中化为黑点。 好似天地悠悠一弃子。 一枚过河卒。 唯有死战,只进不退! 青袍老人以同样的速度快速奔来,脚尖轻轻一踮,轰然炸起满地白雪,身形拔高而起,落在最高的那棵大树之上。 下垂的双手之上,如有风暴凝聚,周遭树木晃动不止,无数飞雪朝他汇聚而来,形成雪白的圆球,乖乖被他抓在手心。 青山道人却不着急出手,而是看向徐牡那边,眼中露出些许悲痛。 “小子,你可知杀我昊天宗门人,是什么代价?” 许长卿停在二十丈外,咧嘴笑道:“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只是很好奇。”青山道人冷冷地道:“你明明只是九品武夫,是怎么做到这种地步的,还有刚才那一剑……”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可他不得不承认。 若许长卿与他一般境界,甚至再低一境,只要是个正经剑修,都能轻易将他杀死。 青山道人冷声发问:“莫非传言是真的?”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跟我说实话,我饶你一命,这是真心的,一个大机缘换你一条命,这很值得。” “你告诉我,清水镇里是不是有个剑仙隐居,并且还将剑法传给了你?” 许长卿点头道:“当然有了。” 青山道人闻言眼前一亮,刚想继续打听,却被对方打断。 只见许长卿收刀入鞘,指了指自己,笑道: “老子就是剑仙!” 话音落下。 许长卿疾走掠出,犹如白纸上的一条黑线,顷刻之间便到了青山道人脚下。 “找死!” 青山道人往下一拍,那股凝聚已久的真气倾泻而下。 许长卿侧立于一棵树干之上,屈膝一蹬,身形如箭般再次飞出去。 轰隆!! 那棵大树被掌风拍成粉碎,树下地面,更是砸出一个大坑。 许长卿靠着极快的速度勉强躲过,却也十分狼狈,在地上踉跄几步,眼看将要滑倒之际,以手撑地,猛然发力,竟倒立蹦起,与此同时,方才所站的地面恍惚亮起八卦太极图,升起无形障壁,欲将图中之人囚住。 许长卿如有预判,看似炫技般倒立跃起,竟刚好躲过这招,可回头看去,那青山道人一手抓着那凝聚已久的罡气,另一手则在掐诀。 五道青光,已朝许长卿扑来。 他堆叠的剑意剑气仍藏在鞘中,但剩余气力,最多只能支撑他再出一剑,在那之前,都不可拔刀,否则剑意溃散,他便再无任何机会了。 此时此刻,他正在空中,无任何受力点,只能屏息凝神,用后背硬接下这一击。 砰! 五道青光,同时命中许长卿,在空中炸出绚丽烟火。 许长卿倒飞出去,狼狈滚落,数丈之后,才勉强停稳,“呜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江湖厮杀,往往并没有那么多你来我往,通常是一招败,便招招都败,尤其是高品打低品。 许长卿撑着刀,还想尽快站起,可青山道人哪里会给他机会,蓄力已久地那道真气轰然拍出,以排山倒海之势,朝许长卿倾泻而来。 六品元婴境,随便一巴掌都够拍死几十个九品武夫了。 打到这地步,许长卿自是极不好受,体内犹如被烈火焚烧,五脏六腑,浑身根骨,无处不传来着剧痛。 如今便是站起都难,又如何能躲过这一击,眼睁睁看着那道罡气扑面而来,取出煞气壶,将方才收纳的煞气一饮而尽。 下一瞬。 轰!!! 这次的掌风,比起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顷刻掀起漫天飞雪,滚滚如烟。 青山道人嘴角翘起一个笑容,脚步再一踮,身形轻盈飞出,犹如羽毛,潇洒落地,双手之间,再次凝聚真气。 虽然方才那一掌过后,许长卿应该是必死无疑,但保险起见,也不介意朝他的尸体多拍几巴掌。 转瞬间,他手中罡风猎猎,已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青山道人身侧,一道倩影忽然从林中窜出。 秦蒹葭眼神决然,手执短匕,直朝青山道人胸口刺去。 青山道人眉头微皱,散去真气,双指犹如铁钳,轻松将那短匕捏住。 “事到如今,还不死心?”青山道人冷笑道:“如果我是你,会尽自己所能讨好我,这样到了昊天宗,或许还能好受一些。” 秦蒹葭露出冷笑,松开右手,快速从发髻之上抽出簪子,刺向青山道人咽喉。 “冥顽不灵。” 青山道人轻松拦住,猛一发力,秦蒹葭被真气震开数丈,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却朝老人身后大喊:“趁现在!” 老人猛然回头,身后却空无一物,却隐约察觉到侧边有什么动静。 风雪逐渐散去。 他定睛去看,神情骤然僵住。 只见白雪遮掩的废墟之中,那少年衣衫破碎,鲜血淋漓,却依旧挺立着。 他手中的刀,已然出鞘。 第四十三章 飞剑杀人 “剑三,两仪生!” 天地间,传来一声低喝。 漫天风雪骤然凝滞。 青山道人瞳孔巨震,只觉一股比方才更加恐怖数倍的剑意正直冲云霄。 “怎么可能……” 九品武夫,能抗他一击就已经是奇迹了,可这个少年从开始到现在,都接他几招了?竟然还能出剑? 可情急之下,他已来不及思考,以折损寿元根基为代价,强行吸入一口天地灵气,朝许长卿递出。 罡气如墙列阵在前,周围树木,化为碎屑,与雪花共舞。 这一掌蕴含的真气,丝毫不逊色于方才凝聚许久的两掌,只是在那股滔天剑意面前,青山道人下意识露怯,反倒将进攻招式转以防守为主,挡下一剑绰绰有余,可杀伤力就大不如前了。 只见许长卿依旧笔直冲来,竟也将进攻式转为防守,横刀挡在身前。 砰! 肉体与罡气相撞。 许长卿毫无悬念地被撞飞出去,长刀脱手而出。 可与此同时,在那树林深处,有道银光如矢,破风而来。 半空中的许长卿嘴角微微翘起,手掐剑诀,口中念念有词: “剑三,两仪生。” 嗖—— 青山道人被一柄飞剑穿颅而过,瞬间定在原地。 扑通。 许长卿狼狈摔倒在地,勉强支撑着爬起,满口是血。 方才他拿着刀去冲过去,只是障眼法而已,实际上他早在喝下那口煞气之前,便已出剑,只不过浑身剑意不在手中的刀,而是全部灌注到遗落在百丈之外的那柄长剑,再御剑而来。 多亏了秦蒹葭冲出来拖延了片刻,不然恐怕他等不到煞气壶起效果,便要被一掌拍死了。 不远处。 青山道人双眼瞪大,头上插着一柄剑,竟还未死去,甚至手指都仍在微微动弹。 修士结金丹化元婴之后,便不能再以常理度量,比起常人难杀得多,再加上许长卿故意留手,飞剑恰好命中天门穴,封住了青山道人的气脉,生命流逝便稍微慢上一些。 他如一尊雕像立在原地,鲜血从眉心流下,浸入衣裳,“滴答滴答”地落在雪地之上。 许长卿强撑起身子,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接近。 此时此刻,青山道人看许长卿的眼神里,再无方才的轻蔑,却多出了无尽的恐惧。 他嘴唇颤抖着,声音沙哑: “你……你怎么会驭剑术?” 以气驭剑,是剑修中极为高等的术法,通常唯有三品以上剑修才能使用,并且还需使用本命飞剑,气运相连,最好还得是有灵性的仙剑才可做到,条件极为苛刻。 整个大唐,没多少人能用。 眼前这个少年,不过九品武夫,甚至连修士都不是,怎么可能会驭剑? 若不是亲眼所见,青山道人恐怕打死都不会相信。 但他现在是真的要被打死了。 许长卿微笑道:“这不是以气驭剑,而是以意御剑。” 青山道人颤声道:“什……什么?” 许长卿淡淡地解释道:“剑道走到一定境界,便可做到手中无剑,心中自有千万剑,不用非得拘泥于表面,对我而言,剑可御,刀可御,枪可御,哪怕只是一根寻常树枝,也能用来御剑千里杀人。” “这与驭剑,还是有不小分别的。” 青山道人双眼瞪得如球般大,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能清楚,眼前这人,绝不是普通平凡的小镇少年。 他踢到硬茬了! 想到这,老人连忙求饶道:“许大侠……你,你别杀我,以后我绝不再找你们夫妻麻烦了!说到底,我们无冤无仇,只是我……我有眼不识泰山,竟打上了夫人的主意,是我不好,你已经惩戒过我了……就……就没必要取我性命了吧!” “不行啊。”许长卿摇摇头,道:“我杀了你两个徒弟,要是放你回去,你肯定又会来找我麻烦。” 老人咬牙怒道:“你以为你杀了我,你就不用被昊天宗报复了吗?你以为在小天地之内杀人,就不会被知道了吗?我告诉你,除我之外,还有一位高人在监视着你,只要你敢动手,就别想逃脱,你将被昊天宗追杀,永无宁日!” 锵! 只听一声清脆颤鸣,那柄长刀,已然抵在青山道人咽喉之上。 许长卿神情阴冷,“说得有理,既然如此,我还是杀了你吧,一换一,不亏!” 青山道人惊叫一声,顿时泄了气,颤声道:“大……大侠……我开玩笑的,求……求您看在我道行不易的份上,放我一马吧!” 许长卿这才将刀收回一些,笑眯眯道:“不杀你也可以,但你得满足我两件事。” “您快说!”青山道人眼中闪出希冀。 许长卿道:“出去之后,我要保证你不杀我,唯有一种办法,就是让我拜入昊天宗,并且与你同辈!” “什……什么……”青山道人面露为难之色:“拜入昊天宗好说……但与我同辈……就有些难……” 许长卿刀又往前伸了些。 青山道人大惊失色,连忙改口:“难个屁啊!少侠您有此等天资,我师傅泰元道人自然也乐意收你为徒,我带你去见他便是!” “他在哪?”许长卿追问:“汴州?” 青山道人摇头道:“以前的确是在汴州汴梁,可上次去我扑了个空,据说他老人家挪了窝,到了青州的青云城,路途太过遥远,我便没再去找他了,所以我如今也不知道具体在哪,但我可以带少侠去找啊!” 青州青云城…… 许长卿微微皱起眉头,没记错的话,从汴州出发,需先到吴州,再南下才到青州,路途的确远。 看这老头的模样,倒不像是在撒谎。 “很好。”许长卿笑了笑,道:“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你提到两次的那位高人,到底是谁?” 听闻此言,青山道人脸色一白,支支吾吾。 “你怕他?却不怕我?” 许长卿将刀尖刺入青山道人脖颈,渗出鲜血。 青山道人瞳孔微缩,连忙求饶道:“我说!那……那是一位公公,武道境界极高,关键是有他在的地方,必定有皇室成员,所以……我方才说监视你的人,恐怕来自长安!” 果然是庆平公主。 许长卿心中自有定论,又问道:“你可知,他们为何要针对我?” 第四十四章 老剑神 青山道人哪里还敢再瞒,连忙道:“最近江湖里有传言,魔道剑妖陨落此地,留下一柄绝世仙剑在此地,那位皇室子弟来此,十有八九便是为了那柄仙剑。” “我听人说,剑妖佯装疯子,隐居在清水镇近二十年,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嫌弃嘲笑,唯独与你一人打交道,所以他们都认为……你……你就是他最后的传人!” 装疯卖傻……莫非是那个老傻子? 许长卿追问道:“魔道剑妖是何人?” 天下厉害剑修就那么几个,有名有姓的,他十有八九都认识,生前他还从未听说过这个绰号。 可他只不过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青山道人的答案,竟令他惊如五雷轰顶。 青山道人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就是李青山!” “我从前只觉着是个谣言,那位臭名昭着,残忍暴虐,力压天下剑道五十年的剑道魔头,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只是现在……连皇族都有人来争夺机缘……我是当真看不懂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却没注意到,许长卿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仿佛顷刻间丧失所有神采,呆滞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 李青山。 在许长卿生前的江湖里,有太多关于他的传奇。 剑开天山;千里之外,递出三道剑气连斩三名北莽剑仙;深入蛮荒数千里,杀了个来来回回七进七出,险些便要将蛮荒的天都捅破,无数大妖视其为大道之敌,却又对他无可奈何。 对大唐剑修而言,他是剑道的尽头。 但对许长卿而言。 他是一个睡觉都背着剑的破老头。 一个天大地大,唯酒最大的穷酸酒鬼。 一个永远都不会死的人。 “师傅……这……怎么可能……” 许长卿神情呆滞,口中嘟囔着什么,颤抖的长刀从青山道人肩上滑落,落入雪地之中。 “少……少侠?” 青山道人见他这样,念头微动,此时他虽然脑袋上还插着一把剑,但若是拼去半生修为,还能再唤出一道青光,如今这小子也是风中残烛,将死之际了,杀他绰绰有余。 想到这,老人悄悄掐诀运功,一道青色光芒在其身后闪烁。 嗤啦! 只听一声脆响。 那柄插在他头上的长剑,忽然如获敕令,向下劈砍一尺,鲜血飞溅。 青山道人双眼瞪大,无力地摔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 那道青光,也随之在空中消散,化为残雪。 许长卿解开剑诀,瞳孔仍在微颤,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痴痴地朝前走去,自始至终,都未曾回头,脑海中无数念头涌出。 师傅怎么会在这里?为何要装疯卖傻?为何青山道人称他为魔道剑仙?他是怎么死的? “许长卿!” 身后,秦蒹葭的声音带着微喘,响如钟鸣。 许长卿如遭雷击般停住,片刻后,缓缓回头。 那少女却迎着北风,扑进他的身体,将他脖子搂住。 许长卿瞳孔微缩,顷刻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点点地跪倒,把脸埋在秦蒹葭怀中,那股香味更浓了,她身体竟是暖的,柔软如云。 秦蒹葭脸颊微红,一时有些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纤纤玉手在少年脑袋上轻轻抚过,温柔道:“没事的,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问你……” 许长卿嗓音沙哑:“关于那个算命老傻子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秦蒹葭愣了愣,回道:“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知道的,基本都与你说了。” 许长卿仿佛丝毫没有听见,猛然抬头,双眼通红,血丝遍布:“他是不是身高七尺,留着两撇山羊胡子,满头青丝,脸蛋溜圆儿,明明生得气质不凡,却总是醉醺醺的,到哪都抱着酒壶,右手还断了一个尾指?” “你想想……你仔细想想……” 少年语气急促,抓着秦蒹葭的手臂,轻轻摇晃。 秦蒹葭瞪大双眸,沉思片刻,却还是摇摇头: “他没有带酒壶,也没有胡须,头发寥寥无几,面黄肌瘦,与寻常乞丐也差不得多少,身高……倒的确约莫是七尺。” 许长卿追问道:“尾指呢?” 闻言,秦蒹葭低眉沉思,片刻后“嘶”的一声,道:“似乎真是断指,你是如何得知?” 许长卿耳边,如有一道惊雷闪过,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十五岁那年,许长卿亲眼见证,老剑神李青山在那片蛮荒天下,以一敌五,不退反进,以断指为代价,换回其中一只大妖的右臂。 得胜归来后,师姐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骂骂咧咧,说他李青山怕是老得脑袋都成浆糊了,那五只大妖明明都有退意,他却非得穷追不舍,便是让他砍去一只的手臂又能如何?大妖皆有白骨生肉的能力,修行数十年便可断臂重生,可剑修断指便是真的断了。 那老头儿坐在炕上,指着许长卿,大笑道:“在弟子面前打架,当师傅的不帅点怎么成?” 师姐听后,翻出白眼,骂得更凶了。 老头却只是无奈地笑着,也不反驳。 事后许长卿回想起来,当时他眼看着那五只犹如天神般的大妖压城而来时,心境动荡不稳,若非看见师傅一人一剑,悍然迎敌的场景,轻则剑心受损,影响终生,重则剑心崩塌,大大跌境。 李青山的手指,是为他而断的。 过往种种画面,浮现眼前。 等许长卿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被秦蒹葭紧紧搂抱着,她轻声安慰: “你别多想了……天底下断指的人多了去了,他应该……不是你认识的人……” 许长卿摇头不语,热泪沾湿了少女胸前的衣裳。 直到如今,他都还未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重生的,虽然世间道法千奇百怪,的确有法子借尸还魂,可如此逆天而行之举,必然代价极大,并且一品以下,不可能做得到。 更别说找到一具适合的身体,能承受住他强大的灵魂,还得是自愿献身,这样还魂后才无任何反噬,甚至连名字,都与许长卿一样。 这般难的事,按理说天下无人能做得到,可李青山恰恰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第四十五章 这次,换我救你 许长卿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傅怎么会落魄到这个小山村,又在做什么打算,莫非他装疯卖傻,苦心布局十几年,就是为了复活自己? 还有那个煞气壶,又是从哪里来的,许长卿生前,可从未听说过师傅有那种东西。 他以身死道消,再无来生为代价复活自己,是为了什么? 隐隐间。 许长卿觉着,师傅定有什么遗愿,需要自己完成。 他瞳孔再次聚焦,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 从此刻开始,他的命便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许长卿挣开秦蒹葭的怀抱,缓缓站了起来,拄刀而立,神情恢复如常。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活下来。 “结界已经解开了,昊天宗的人很快就会来。” 许长卿沉声道:“虽然小天地隔绝之后,没人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毕竟是死了昊天宗的长老,我们也洗不干净嫌疑。” “做好准备,从现在开始逃亡吧。” 秦蒹葭也站了起来,摇头道:“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若是逃,岂不更说明人就是我们杀的?” “你说隔绝小天地后,无人知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那么只要你不在这,我一个弱女子,杀人的嫌疑便小很多。” “你先回去,这里由我殿后便好。” 许长卿眉头微皱:“你没有修为,留下岂不是任人摆布?” 秦蒹葭双手叉腰,高傲地扬起下巴,撇嘴道:“你啊,就是太不相信我了,其实本姑娘聪明得很嘞!你放心走便是了,以我的聪明才智,保管耍得昊天宗团团转。” “不要小瞧他们。”许长卿沉声道:“即便没有嫌疑,你也会被他们带走的。” “那也比两个人都被带走好。” 秦蒹葭翻了个白眼,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的伤已经很重了,别说是打架,就是逃跑都费劲,还带上我这个拖油瓶,你跑得了多远?” “本姑娘可还不想跟你殉情,所以还不如你一个人跑,留下我一个,反倒更有活路,不过就算我被带走,你也千万不能回来救我。” 说到这,她顿了顿,干净眼眸直视着许长卿: “毕竟你还有很多重要的事,不是么?”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秦蒹葭忽然上前两步,纤纤玉指抵住许长卿的嘴唇,歪头一笑,嫣然如画。 “谢谢你,许长卿。” “其实你已经救过我很多次了。” “这次,换我救你,好吗?” 许长卿双眼微微瞪大,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恰好吹来酿雪风,少女如梨花,片片鹅毛压枝头。 君不见,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握拳来。 许长卿失神片刻,回头看去,那人悄无声息,已到十丈之外,停住脚步。 来人姓张,不知其名。 人人唤他张大人。 他看看许长卿,又看看那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许久之后,沉闷的声音,才打破了寂静。 “真是没想到,这老东西竟亲自出马,更没想到,他竟真被你杀了。” 许长卿咧嘴一笑,道:“我说是林玄杀的,你信不信?” 张大人挑眉问道:“你知道我是做什么来了?” 许长卿捂着胸口,浑身上下传来着剧痛,却仍然挺立,冷笑道:“你既然知道庆平公主的身份,也知道她的计划,总不至于不知道,她是为何而来吧?” “嘶……”张大人轻抚长须,皱眉道:“我有如此明显么?既然看穿了,为何还要入局?在城守府时用刀法和功法与我交易,让我去救那个女孩儿,不也是多此一举么?” 许长卿冷笑道:“你若真对我的刀法不感兴趣,我和那老太监打架的时候,就不会躲在殿后偷看了。” “聪明。”张大人微微一笑,道:“庆平公主害怕李青山后手,不敢直接动你,我也一样,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杀你。” “把你会的所有功法教给我,我们共同寻找老剑神遗物,到时我们一人一半便是,至于昊天宗,不会找你麻烦。” 许长卿嘴角往秦蒹葭的方向撇了撇:“她呢?” “当然是交给昊天宗了。”张大人讥笑道。 许长卿摆起架势,“那就免谈。” 张大人露出意外之色:“你这么聪明,竟为了一个女人送死?” “这不是重点。”许长卿笑着摇头,道:“我的东西,凭什么分你一半!” 话音落下。 许长卿微微弯腰,骤然发力,笔直前冲,势若奔马! 好快! 张大人心中暗道,这小子区区九品,才刚经历过一场死战,却依然能有此速度,简直像是个怪物。 男人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道:“你怎么知道,我也不想分你一半?” 说罢,他手臂从袖中挥出,一拳猛然朝许长卿脸上砸去,拳速之快,甚至生出残影。 同境之下,武夫杀力比不上修士,可武夫之中也有些天赋极高,同时极其刻苦,日夜淬炼体魄的变态,真打起来,不一定比修士差上多少,同理也有些山上修士,平日疏于修行,只凭借机缘或是药力突破境界,战力便会弱上许多。 青山道人属于后者,所以才给了许长卿九品杀六品的机会。 但眼前这位七品武夫的张大人,则属于前者了。 许长卿与张大人的拳头,硬碰硬撞在一起。 砰!! 两拳相撞的瞬间,气浪横飞,卷起千堆雪,有“咔嚓”的声音,从许长卿手臂之上传来。 许长卿脸狠狠抽搐一下,被猛然击飞出去,狼狈摔在地上,衣袖渗血,剧痛无比,右臂已然动弹不得。 “许长卿!”秦蒹葭心里一紧,贝齿轻咬嘴唇:“别打了,按他说的做吧,你打不过他了!” “看来你夫人比你更加聪明。”张大人点头道:“再怎么打,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如早些放弃,你还能轻松些。” “我是认真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杀你。” 第四十六章 出拳如剑 许长卿咧开满是鲜红的嘴,苦笑一声。 刚才那一架,本就打得他差些没命了,九品武夫的那么点可怜气力也被三剑消耗殆尽,现在他已无法出剑,偏偏对手还是个纯粹武夫,论起贴身肉搏,他哪里有人家在行? 如今境地,算得上是山穷水尽。 若对方找的是什么真王墓穴、天材地宝,与许长卿无关的机缘,他便真的放手了,莫说是分一半,就算全让给这位张大人,他都得跑路,小命要紧嘛。 可偏偏那是他师傅的东西。 李青山装疯卖傻十几年,身子熬瘦了,头发掉光了,剑仙气度没了,反倒成了个人人嘲笑的老傻子,只为了让他许长卿借尸还魂。 好不容易活过来了。 却连师傅的遗物都守不住,像什么话? 许长卿用仅剩能动的左手撑起身子,擦去嘴角鲜血,声音冰冷: “想拿李青山的东西……” “你们也配!” 他双腿如弹簧发力,身如飞箭,竟比刚刚还快上几分。 张大人叹息一声,立地不动,看准对手来路,横劈一掌。 许长卿当然不敢硬碰硬,俯身躲过,张大人却早有准备,腿如巨兽之尾,猛然鞭来。 少年依然不退,借势手撑地面,一记扫堂腿踢去。 砰! 两条腿再次硬碰硬相撞,许长卿向后倒滑出去。 而那张大人,竟也吃了些许亏,向后退出了一步,神情微变。 这小子……力道怎么大了这么多? 许长卿深深吸入一口气,迅速撑起,所站位置被按出个雪坑,在空中翻转半圈,借势迎面给张大人一记飞踢。 后者屈肘向下一砸,正中许长卿大腿,半空中的许长卿身形下坠,身体前倾之际闪电出拳,却被抬手挡住,许长卿左脚落地,再次发力,脑袋如锤,砰然撞向张大人鼻头。 张大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击,踉跄再退一步,藏在身下的上勾拳猛然挥出,而许长卿不仅不躲,还要欺身上前,暴风出拳。 砰!砰!砰!砰! 许长卿只懂剑,他在出剑时从不畏死,只攻不防,出拳时便亦当如是。 两人拳影交织,转瞬间已不知互换多少拳,画面竟变得有些许怪异,那少年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沫横飞,可却愈战愈勇,不断向前。 反倒是境界较高的张大人,被逼得节节败退,甚至已有几分应接不暇,心中又惊又疑,这小子真的只是九品么? 他当然不知,许长卿肉体虽弱,可灵魂却比他强上何止百倍? 修士修道,灵魂也会随境界增强,只是灵魂力向来薄弱,杀力不足真气万分之一,而且一旦受损,还极难恢复,轻则大道受损,重则转世投胎都要受到影响。 许长卿将灵魂力灌注入拳头之上,威力倍增,便足以撼动张大人,可灵魂终究是脆弱的玩意儿,连出十数拳后,许长卿便已头晕目眩,拳速也慢了许多。 张大人抓准机会,朝胸口一记膝撞。 许长卿就像被当胸一锤,近乎笔直后仰倒地。 张大人前冲数步,很快便至半蹲起身的许长卿身前,鞭腿如风。 许长卿只好抬臂格挡在身前,被踢得倒飞出去,一路打滚。 尝过厉害之后,张大人似是决心不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前冲,眼里只剩下许长卿的咽喉要害,一记手刀劈去。 然而当许长卿停下的瞬间,却有意无意将身体蜷缩在一起,犹如绷紧的弹簧。 少年鲜红袖口之中,露出小刀尖角,寒芒锐利。 下一刻,许长卿身形犹如强弓拉满,突然迸发,激射而出,竟直往张大人的手刀撞去,同时递出短匕,直指咽喉。 “你……” 张大人惊骇瞪眼,当即冲破自身压境限制,收掌为拳,避开许长卿要害,转而砸在他的胸口。 砰! 许长卿口吐鲜血,匕首划开张大人咽喉,却被击飞出去数丈之远,重重撞在树干之上。 “许长卿!” 秦蒹葭连忙冲来,扶起许长卿,朝张大人凶狠瞪了一眼,片刻后又转为紧张担忧,低头查看许长卿伤势。 “你……你可千万别死啊!” 张大人站在远处,摸着脖子上,一时竟呆立住了。 “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变态的天才。” 他喃喃着什么,低头看着地上掉落的匕首,又看看手中热血,最后目光落在许长卿身上,再无方才的凛冽杀机,反倒是多了几分复杂的欣赏之意,道: “若不是我反应及时,冲破压境,拔至五品境界,恐怕就连我也得栽在你小子手上。” 张大人顿了顿,又对秦蒹葭道:“丫头,你真是找了一个好夫婿,怕是全天下男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选择弃你而去。” “还用你说?” 秦蒹葭白他一眼便不再搭理,眼里仿佛只剩下许长卿,看他浑身上下尽是伤,心里隐隐作痛,又猛然扭头,死死地瞪着张大人: “你把他打成这样,就得负责帮他疗伤!” 张大人愣了片刻,连忙上前,将一枚丹药喂入许长卿嘴里,皱眉道: “我有意招揽你,原本只想最后再试探试探你小子的心性实力,随意过两招便将你打倒了事,谁知你这么拼命……早知便不压境,或许你还能少受些苦……” 许长卿咳出几口鲜血,整个人有气无力,张嘴欲言,却又无言以对,一时只有吐血。 见他这样,张大人有些慌乱,连忙又从怀里掏出几枚珍贵丹药,喂给许长卿。 几颗药丸下肚,药力挥发,许长卿总算是好受了些,至少能说出话来了。 他颤抖着抬手,指着张大人,开口便是:“你他妈的……呕——” 又是一口老血喷出。 张大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也不想的嘛,以前读小说话本,那些高人收徒基本都是这个章程,我想我招揽你做我属下也差不多,那句话咋说来着?不打不相识!” “更何况,我也并非只是单纯在打你,你练武多年,体内多处窍穴皆有郁结,这些我都帮你打通了,等你伤好之后,约莫便可入八品了。” 第四十七章 江湖传说有很多 这话倒是不假。 许长卿这具躯体练武多年,无人指教,只靠自己瞎练,难免练出多处症结,这场打斗虽令他身负重伤,可药效上来之后,除却疼痛之外,全身各处,的确有通达之感。 “不管咋说,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张大人拍拍许长卿的肩膀,神秘一笑,故作高深地道:“小子,你可知我是何人?” 许长卿苦笑摇头:“我只知您是张大人。” 张大人嘴角咧得更开,亮出一块青黑令牌,正面刻有“斩”字,朗声开口: “本官姓张,名三,乃大唐斩妖司六处地字号斩妖使,前来此处,只为寻找人才,为斩妖司效力,之前在巡城司,我便注意到了你。” 许长卿眉头一皱:“所以李恩那次,是你在背后搞鬼?” “是也不是,主谋并不是我,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张三摇摇头,道:“没想到你不仅解决了水鬼,还顺带把血妖给收拾了,实在出人意料。” 许长卿寒声道:“恐怕还不只有这些吧?” 张三笑道:“第二次是在城守府。” 许长卿冷笑一声,视线扭向别处。 当时若许长卿薄情寡义,害怕昊天宗威严,抛弃结发妻子,估计便不会有后续了。 “所以,这是第三次?” 张三点头道:“原本我以为只有徐牡一人,没料到青山道人也在此处,所以才赶忙过来救你,未曾想青山道人竟已经死了,所以才临时起意,给你设了第三关。” “我想看看,面对死境,你的骨头到底还硬不硬,结果令我很满意,你小子,对我胃口!” 说到此处,许长卿眉头微皱,警惕道:“不对吧?张大人,你明明也知道老剑神的遗物与我有关,应该早就注意到了我,第一次怎么会是在巡城司?” 闻言,张三微微一笑,“果然聪明,好吧,我坦白,我此行正是为你而来,不过别误会,我可不是为了争夺大道机缘,咱们斩妖司没几个人用剑,我们要的,只是你的人。” “你若肯为斩妖司效力,那便也相当于机缘落在了斩妖司袋中。” 许长卿心说这不还是争夺机缘,但比起庆平公主杀人夺宝那一套,格局确实大上不少。 张大人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冷笑道:“剑妖的传人,你当天下哪个名门正派敢要你?若不是我们大司命与李青山有旧,也不可能派我来招揽你。” “我之所以费劲多次试你心性,便是怕你也已坠入魔道,为害人间!” 许长卿拳头攥紧,齿缝间挤出低沉:“剑妖的名号,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个称呼,方才那青山道人也提过,但许长卿宁可相信昊天宗宗主从台阶上摔死了,也不相信李青山会堕入魔道。 张大人面露惋惜,轻叹一声,道:“二十年前,七名剑冢剑修勾结蛮荒,叛出大唐,事情败露后,抓的抓,死的死,其中一人,正是他李青山的得意弟子。” “事发之后,李青山为表不满,竟擅离职守,故意放两头一品大妖进入大唐境内,导致死伤无数,而他本人也销声匿迹,再出现时,已变得嗜杀暴戾,还不知上哪学来了一身的魔教功法,朝廷派出的高手根本不是对手,整整三年,江湖里腥风血雨,直至他再次销声匿迹,才总算重得安稳。” 许长卿在秦蒹葭搀扶之下,缓缓站起,冷笑道:“你说这些,可有依据?” 张三瞥他一眼,道:“七名剑修勾结蛮荒的事,的确没有证据,但凭着昊天宗与白帝城两家之言,也足以在史书上盖棺定论。” “但这李青山的事……证人可就多了,如今的江湖,不知道多少人与他有血海深仇,光是那两头大妖杀害的人便数不胜数,更别提死在他手上的人,可以说以前有多少人敬仰他,如今便有多少人唾骂,就连我们斩妖司的高手都有死在他手里的,你想看证据,随随便便都能找到一大堆。” 闻言,许长卿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师傅就是再老糊涂,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其中必有蹊跷。 许长卿忽然抬起头,问道:“你刚才提到的白帝城,是哪方势力?” 张三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这白帝城的主人,当然是昔日剑冢剑修,如今的剑道魁首,大剑仙谢承恩了!” 果然是他。 许长卿冷笑一声,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的大唐剑道,竟连谢承恩之流都能称魁首了。 “好了,我们的废话也太过多了。” 张三拍了拍许长卿的肩膀,目光看向遥远的某处,笑道:“昊天宗分舵那边,有很多人正在往这边赶,用不了多久便会到了。”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答应我,成为我麾下的斩妖使,然后我替你拦下他们。” “要么死在这里。” 许长卿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这叫什么选择?” 张三瞥他一眼:“那你就是答应了?” 许长卿无奈道:“说不准之后我会反悔。” “可以。”张三笑道:“你若有本事走,自然没人拦得住你。” 秦蒹葭将许长卿背了起来,插嘴道:“两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许长卿你也少说两句,没看见伤口正往外冒血呢吗?还不快回去疗伤!” 张三竖起大拇指:“还是女侠爽利!” 秦蒹葭可懒得搭理他,背起许长卿就走。 “得嘞,怕是记恨上我了。” 张三苦笑摇头,随即想起什么,连忙大声提醒:“你们快一些,庆平公主想借刀杀人,怕是已经派人去秦府,若是被她捉到疑点,定会移交昊天宗,那就麻烦了!” …… …… 与此同时。 清水镇,秦府已被一队人马团团包围。 第四十八章 救二人 那间无人问津的偏僻小院,忽然涌来一大群捕快,为首一人,正是巡城司左房李恩。 “砰!” 院门被粗暴推开。 正在劈柴的小婵吓得一愣,转眼间,那李恩便已踏入许长卿的耳房。 “哼,果然空无一人。” 李恩冷笑一声,道:“去搜主卧,若还是没人,许长卿便有了杀人的嫌疑!” “是!” 众捕快听令行事。 “慢着!” 小婵一声大吼,三两步跑上前,张开双手拦住了他们,声音微颤,却很有气势: “这是我们大小姐的闺房,岂是你们这群男人说进就进的?我家大小姐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李恩双眼微眯,冷声道:“小丫头,我们可是在奉命查案,你家姑爷涉嫌杀害昊天宗弟子,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小婵瞳孔微微一缩,却很快恢复寻常,义正严词道: “我们姑爷就在房间里与小姐午睡,杀什么人?哪有功夫杀人?” “既然如此,开门让我一看便是。”李恩不耐烦道。 “不行!”小婵狠狠跺脚,毫不退让:“这是大小姐的闺房,外人不可进去!” “小丫头……” 李恩将手放在刀柄上,步步紧逼:“老子可不是来跟你开玩笑的,杀害昊天宗弟子,是全家杀头的重罪!区区一个下人,敢耽误我们办案,今日我就是砍了你的脑袋,他许长卿也不敢多说一字!” 说罢,刀刃出鞘,抵在了小婵的脖子上。 小婵脸色惨白,却依然不退,双眼死死瞪着李恩。 “好……很好……” 李恩皮笑肉不笑,刀锋一横,便真要准备动手。 “住手!” 就在这时。 一道粗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阵推搡声。 李恩回头看去,只见一壮硕男子闯入院内,满面胡茬,腰间挂刀,正是右典史邓炜。 邓炜来势汹汹,箭步上前,一把抓住李恩的刀,咬牙切齿:“我没听错的话,这是一起人祸,应该不归你们左房管吧?怎么,捉妖的本事没有,现在反倒抢起我的饭碗了?” “邓炜,这是京城的大人……” 李恩话刚说一半,似是忽然想到什么,阴险笑道:“怎么?你又不服气?还是说你想包庇罪犯?” 邓炜一把将他推开,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尿性,假借查案的名义,硬闯秦小姐闺房,李恩,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主意到我兄弟媳妇头上!” 见邓炜已经入套,李恩嚣张道:“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闯进去了,你敢拦我吗?邓炜,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据我所知,许长卿一定不在里面,所以进去之后无论我做什么,都只是为了办案,你拦我,便是包庇!” “无耻……”邓炜气得咬牙切齿,拔刀出鞘,喝道:“你真当我不敢动手吗?” 李恩笑而不语。 此案可是京城贵人吩咐下来的,若邓炜真的动手,他便必死无疑。 院外不远处,庆平公主与白袍太监立在房顶之上,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老太监无奈叹息,劝道:“殿下,大道机缘要紧……” “吴爷爷着什么急。”庆平公主双手负后,俏皮笑道:“这十面八方都被团团包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再多等一会儿,把那小子逮个正着,岂不更好?” “而且这两个捕头就快要打起来了,这可比斗蛐蛐有意思得多,您猜猜谁能赢?” “殿下,并非如此啊。”老太监苦口婆心地道:“此等机缘,并非只有殿下争夺,若是错过片刻,便可能让人抢去,莫要因小失大。” 少女鼓起腮帮子,显然还有些不服气,可还是撇了撇嘴,一跃而下,恰好飞落在李恩身后。 “既然是女子闺房,确实不太好让男人进去,不如就让我来代劳,如何?” 话音落下。 众人皆往这边看来,正疑惑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是谁时,院门之外,白袍太监缓缓走入。 顷刻间,一股恐怖的压迫感压制下来,整个院落中的人,顿时犹如泰山压顶,无法动弹。 庆平公主笑眯眯地走到小婵面前,柔声细语:“如何?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小婵浑身都在发抖,却仍然摇头:“小姐说了,不让人进去!” “啧。” 庆平公主俏眉微蹙,眸子深处,已闪出些许杀意:“这就不乖了。” 砰!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致的时刻,那紧闭的房门,忽然间被猛然推开。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看过去。 庆平公主顿时瞳孔微缩,表情惊异。 老太监也神色微变,双眼眯成一条缝。 李恩更是嘴巴张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屋门之内,许长卿竟双手负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他往院内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庆平公主身上,拱手作揖,朗声道: “大人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庆平公主上下打量着许长卿,笑容略微有些僵硬:“你竟然在这……” 许长卿面露茫然:“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在这,还能去哪?” 老太监低沉开口道:“许公子在家中酣睡,为何却还穿着靴子?身上衣物也比方才见你肮脏许多,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大人。”许长卿朝他拱拱手,才道:“这就是您贵人多忘事了。” “被带去小风崖那个女孩,您不记得了吗?” “方才我是去救她了呀!” 第四十九章 入八品 吴公公冷笑一声道:“那她人呢?” 据他收到的消息,许长卿离开城守府后,便径直往秦家丫头那边赶了,而小风崖也没有传信,他不可能过去救人。 许长卿也笑了笑,侧开身子,让出门口,朝里面唤了一声: “小花,出来吧。” 吴公公眉头微皱,正思索这小子在耍什么花招,突然双眼瞪大。 只见那房间之内,果真有一道怯生生的小孩声音,从里面探出头来,正是那刘梅的女儿无疑。 “这怎么可能……” 饶是吴公公这般人物,也难稳住心神,死死盯着那女孩,眼皮跳动。 “别怕。” 许长卿揉了揉小花的脑袋,微笑道:“等会儿哥哥忙完了,就把你送回家。” 小花显然是被吓坏了,整个人躲在许长卿后面,仍在微微发抖。 “没想到你还真有些超乎常人的手段。” 吴公公语气已阴冷到了极点:“既然许公子一直在这,为何如今才现身?” “老夫也略懂些医术,看你气息不稳,莫不会是身上有伤?许公子青年才俊,若伤了根基可不是小事,不如让老夫瞧瞧?” 昊天宗功法较为特殊,若是昊天宗门人留下的伤,多半能从中找到些许昊天真气,若能从许长卿身上找到那徐牡的昊天真气,便也能确定是他杀的人。 “多谢前辈关心。” 许长卿拱手作揖,却摇头道: “只是前辈误会了,我没有受伤,方才之所以没有及时迎接各位大人,是因为我忽有所悟,正在房中呼吸吐纳,已侥幸突破了八品!” “哼!” 李恩轻蔑道:“你突破九品才几天时间?这么快就又突破八品,真当几位大人都是傻子吗?” 吴公公显然也不相信,阴鸷一笑,道:“竟有这等喜事,那可得让老夫试试,你这个八品,有多厉害!” 话音落下。 他身形瞬间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许长卿面前,朝头顶一掌拍下。 许长卿出拳应对,拳掌相撞,激发一阵气浪。 李恩离得最近,被气浪震开两步,再抬头时,已满脸惊愕。 “竟真是八品……”吴公公同样脸色微变,眯眼道:“你方才,真的是在突破?” 许长卿收拳拱手,微笑道:“刚到八品,尚未适应,前辈见笑。” 吴公公老脸狠狠一抽。 庆平公主笑眯眯地盯着许长卿,道:“啧啧,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了。”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许长卿淡淡道:“侥幸而已。” “真是好一个侥幸。”庆平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小花一眼,道:“看来是我们找错地方了,吴爷爷,我们走吧。” 老人犹有不甘:“小姐……” 庆平公主却只是笑笑:“不必着急,我看这清水镇人才济济,杀人真凶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到时整个大唐,都将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或许会稍微晚些,但他的结局,注定十分凄惨。” “我们又何必急于一时?耐心看戏便是。” “是。”吴公公重重点头,最后再看了许长卿一眼,便随着庆平公主一块离开了。 留下李恩等人在原地,神情呆滞,犹如雕塑。 许长卿上前两步,拍拍他肩膀,笑道:“怎么?李典使还想留下来吃饭?” 李恩看许长卿的眼神里,已丝毫没有了以往的轻蔑,反倒像是在看一只怪物一般,神情畏惧。 “哼,他已经被你吓傻了!” 邓炜站在一旁,冷笑道:“李恩,今天我俩的事可还没算完,跟我走!咱俩去县令那好好掰扯掰扯,老子不扒你一层皮下来,就不姓邓!” 说罢,他便推搡着失魂落魄的李恩出了院门,临走之前,回头看了许长卿一眼。 “恭喜的话,之后再说,明日记得来当值!” 许长卿朝他笑着点点头,直到院内只剩他与小婵二人时,突然“呜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顷刻间犹如失去所有力气,跌坐在地。 “呀!姑爷!” 小婵吓了一大跳,匆匆忙忙跑去关上院门,再小跑回来。 “你……真的有伤?” 许长卿捂着胸口,就地盘腿吐纳,一言不发。 “完了完了,小姐怎么还不回来,这可如何是好啊,我……我也不敢去找大夫啊!” 小婵在旁边急得团团转,身旁的许长卿,却已彻底晕死了过去。 …… …… 清水镇外。 天寒,大雪纷飞。 数人自西而来,气势汹汹,怒意滔天。 张大人孤身立于雪地之中,官袍飘飘,手举令牌,笑脸相迎。 “斩妖司六处地字号斩妖使张子凡,见过几位昊天仙师。” 那几名老者互相对视一眼,出言责问:“既然有斩妖使在此地,为何放任歹徒杀我昊天宗长老?” 张大人笑了笑,道:“此次事故,实乃本官之责,歹徒与贵宗长老皆在小天地中,所以我反应略微慢了一些。” “不过幸好,在下来得还不算太晚,没有放跑贼人。” “哦?”白须老者微微皱眉:“那贼人现在何处?” 张大人指了指身后。 醒来的林玄被五花大绑在树干之上,正不断挣扎,见此情形,更是双眼瞪大如球,被堵住的嘴巴不断“呜呜”地喊着什么,声音甚是凄厉。 在他面前,插着一把带血的剑。 …… …… 许长卿躺在一片黑暗中,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不开眼睛,却依稀听见张大人与秦蒹葭的说话声,时而近在耳边,切切私语,时而远在天边,空灵回荡。 “他清水镇外两场死战,已经损失惨重,我给的药物本已吊住他的性命,可回来之后,为了不暴露又拼死提境,强装无恙,再加上那吴公公的阴损手段,打断他多处要紧根骨,如今恐怕……恐怕最多只有七日可活。” “张子凡,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把他救活!” “你先别急,至少这小子生命力顽强,体魄还算结实,倒是有药可救,只是缺了几味药材,我已通知京城火速送来。” “京城距此千里之遥,要等到何年何月药才能送到?” “唉,这几味药材倒不算稀罕,若出去寻寻或许也能找到,只是昊天宗仍未打消疑虑,日夜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巡城司和城守府又全是庆平公主的人,加之我还有要务在身,实在是没办法啊。” “把药方给我。” “……” “小姐,外面妖孽横行,危机四伏,张某万不敢让您冒险。” “我让你把药方给我!” 一声怒喝,犹如洪钟,将许长卿从混沌之中震醒,下一刻,他便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耳边是炉火燃烧声,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清香。 这是秦蒹葭的闺房。 可秦蒹葭与张大人,却都不在房间之中。 “嘶……” 低头一看,许长卿发现自己裹满了白布,隐约间还能闻到一股药味,从身上各处传来。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吱呀”地推开。 小婵闯了进来,直奔书柜,从里面掏出一柄匕首,便要出门。 转眸之间,她的视线落在许长卿身上片刻,动作骤然停住。 “姑爷……你醒了?” 许长卿扶着脑袋,轻轻点头。 只听“咚”的一声。 那柄短匕掉落在地。 小婵扑上前来,抓着许长卿的手,眼中含泪: “姑爷……您快去救救小姐吧!” 第五十章 一往情深 时已入夜。 秦府大门之外,却围着好几圈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秦府门口,一身素衣,背着药篓,浑身泥泞的秦蒹葭正指着门外的人破口大骂: “我呸!你们这一大家子老小,尽是些不要脸的玩意,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林东海为老不尊,干的那些龌龊事,大伙不说,就真当别人不知道了?都快入土的年纪了,还想着纳别人女儿为妾,裤裆里头那二两肉都已行将就木,晚上同房除了弄人家一脸口水,你还有啥能耐?” “还有你,林玄,小时候本姑娘就没瞧过你几眼,如今我已经嫁人了,你还来骚扰我,老娘绕二里路都避不开你,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剑修,怎么这么贱呢?不过想来也是,区区一个十八流剑修,自然没啥风范,不好意思啊,本姑娘要嫁就嫁御剑百万的大剑仙,凭你这三脚猫功夫,我还真看不上!” 门槛之外,林玄被溅了满脸的唾沫星子,脸色比吃了十只苍蝇还要难看。 林东海更是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老脸通红,指着秦蒹葭,声音发颤:“你……你……你这个泼妇!” “你可知我儿是剑山弟子,你竟敢如此说我们,秦家就不怕得罪我们林家吗?!” 一听这话,旁边的二叔和二婶坐不住了,前者上前赔笑道歉,后者则怒气冲冲,教训道: “好你个秦蒹葭,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你可知人家林玄是剑山弟子,比你那个死鬼丈夫强不知道多少倍,他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是我们全家的福气!” 秦蒹葭冷笑一声,道:“婶婶这么喜欢他,那你自己嫁好了。” “你……” 吴夫人脸黑似水,嘴巴张开了合上,合上了再张开,险些被气晕过去。 “蒹葭。”林玄捂着胸口,咬牙道:“你不该这么说我。” “我知道你生我没有救你的气,可是那日在清水镇外我至少来了,对方可是昊天宗,我……我没有办法!” “不要脸。”秦蒹葭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我懒得跟你掰扯,今日之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撂下狠话之后,秦蒹葭便转身欲走,林玄三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 秦蒹葭怒喝一声,却挣脱不开,死死瞪着他。 林玄满脸深情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有苦衷,是他逼你的,对不对?” 秦蒹葭都被气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当了剑修,我就非得喜欢你啊?” 林玄在同门之中虽算不得出色,但好歹也是剑山剑修,不知被多少名门正派的仙子视为香饽饽,身边不说环肥燕瘦,至少也是不缺女人的。 怎想得到在秦蒹葭这,竟连一个赘婿都不如,林玄怒火中烧,咬牙道: “他一个穷酸小子臭武夫,有什么好的?我已经来这里好几天了,他都不敢现身面对我,如此懦弱无能,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秦蒹葭看了眼天色,齿缝间挤出低沉:“放开我,我还有要事!” 林玄冷声道:“蒹葭,你是中了他的迷魂计,今日我非带你走不可,让你清醒清醒,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说罢,他便真要把秦蒹葭拉走,却忽然被一道巨力抓住手臂,又拉了回去。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倒是跟我说说看,我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秦蒹葭抬头一看,双眸瞪大,有柔情似水,闪烁动人。 许长卿踏出门外,低眉与她对视片刻,看见她身上多出淤青伤口,甚至今日的衣物之上,还有新鲜血迹。 最后,目光落在那药篓之上。 里面散发的药香味,与他身上的味道一致。 “你……终于醒了?” 她赶忙擦了擦眼睛,别过脑袋,贝齿轻咬嘴唇:“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许长卿拳头微微攥紧,心里前所未有冒出一种被扼住般的心情,很不是滋味。 “喂。” 林玄的声音,打破二人之间的气氛:“你是什么人?” 许长卿微微皱眉,正疑惑这小子记性怎如此之差,秦蒹葭便咬着许长卿耳朵解释道: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你拍坏了,那天见过你的事,林玄忘得一干二净!” “张大人借机把罪名栽赃到他身上,昊天宗的人虽然不太相信,但毕竟有人证物证,一天抓不到真凶,林玄就是最大嫌疑人,要不是他的师傅出手,如今已经被囚禁在监牢里了!” 许长卿悄悄竖起大拇指:“高明!” “喂。”林玄已失去耐心,道出二字:“撒手!” 许长卿就像没听见一般,接着问道:“你身上这些伤……” 秦蒹葭笑着摇摇头,道:“本来是挺痛的,但看到你醒过来,好像突然又不那么痛了。” 林玄嘴角狠狠一抽,他从小到大,还未被人这般无视过,当即怒火中烧,却又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于是便调动真气,通过手臂逼入许长卿体内,欲将他震开。 这招暗藏歹毒,是直奔对方五脏六腑去的。 可那股真气才刚流入许长卿体内,却如同遭遇障壁,竟无法寸进半步。 直到这时,许长卿才轻轻瞥了他一眼。 林玄忽然瞳孔微缩,满脸惊骇,一道气机竟从许长卿手中迸发出来,林玄暴退两丈之外,勉强站稳。 许长卿拂袖将秦蒹葭护在了身后,冷声道:“这位公子,似乎是你该松手才对吧。” 林玄顿时察觉对方身份,咧嘴一笑,道:“原来是许公子啊。” “在下林玄,久仰。” 吴夫人见到许长卿出现,多少有些意外,连忙凑到林玄耳边,轻声提醒:“此人有些功夫在身,消失多日,不知是在搞什么鬼,林公子千万小心,这野狗可最爱咬人!” 第五十一章 戏耍 林玄却只是微微一笑,负手至背,颇有风度地缓和气氛道:“方才不过是一些小误会,希望许兄不要不愉快,在下喜欢你这样有身手的英雄豪杰,我多次求见,一是想结交许兄,结个善缘……” 话锋一转,他语气变冷:“二便是作为蒹葭的多年好友,我想问问,那日清水镇外,为何不见你的踪影!” 秦蒹葭不耐烦地“啧”一声,道:“林玄,你把自己当什么人了?他来不来,关你屁事啊?” “别管他。”秦蒹葭抓着许长卿衣袖,“我们走。” 许长卿一把抓住她的脖子,拎小鸡似的把她拉了回来,笑眯眯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就这么回去,不礼貌。” “更何况,林公子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秦蒹葭扭头看他:“哈?” 许长卿露出满脸愧疚神情,长长叹出一口气,道: “说来惭愧,那天蒹葭被昊天宗的仙师带走时,我仍在巡城司当值,并不知道她遭遇了危险,身为蒹葭的夫婿,没有保护好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林玄微笑道,看许长卿的眼神之中,却又多了几分轻蔑。 这小子刚才明明还如此刚硬,得知他身份之后,便立刻软了下来,果然只是个无能匹夫,无足惧也。 许长卿上前两步,道:“蒹葭,你可别忘了,若不是林公子仗义出手,你也很难回来,更何况你与林公子还是旧识,他千山万水回来看你,你却如此冷淡,这就更不妥了。” 听到这话,林玄心里有些称奇,搞不清楚许长卿是要闹哪出,莫非是他太有自知之明,或是想要巴结剑山,才如此讨好?瞧这架势,怕便是让他让出秦蒹葭,估计也会愿意。 林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若真如此,倒是可以与他打打交道,只要这许长卿肯再告知大道机缘所在,林玄也未必不能帮他在剑山打点一份杂役的差事。 于是他当即笑道:“许兄果然是个明事理之人,在下佩服。” “哪里哪里。” 许长卿笑容和善,朝着林玄重重抱拳,道:“林公子的侠义心肠,天地可鉴,在下钦佩不已,五体投地,对于林公子的恩情,更是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林玄对这种奉承之词一向十分受用,不由得微笑点头。 秦正与吴夫人在后旁观,也是满心疑惑,这般行径,丝毫不像这小子作风。 林东海眼神深沉似海,隐约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果不其然,许长卿的下一句话,便令他大惊失色。 只见许长卿抬起头,笑眯眯地直视着林玄,开口道: “若不是林公子仗义出手,诛杀两名昊天宗修士,恐怕我的妻子秦蒹葭,是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林玄上一刻仍沉浸在吹捧之中,下一刻便已脸色苍白,笑容收敛,血色全无。 “小子,莫要胡说八道!”林东海三两步上前,挡在林玄身前,怒目圆瞪。 “呀!” 许长卿做出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连忙低头认罪:“莫非当日之事,不只是林公子所为,而是林老先生?真是罪过罪过” 林东海当即大惊,环顾四周,凑到许长卿面前,低声道:“我林家向来信奉昊天上神,从来不敢做出任何不敬之事,我儿不可能动手杀人!” “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剜了你的舌头!” “竟是如此……”许长卿微一皱眉,抬头去看林玄,道:“这么说来,蒹葭不是你救的,那你匆忙赶去是为了什么?” 林玄冷声道:“自然是去替蒹葭求情!” 许长卿立马问:“可有用?” 秦蒹葭插嘴:“当然没用,他都快吓尿了。” “唉。”许长卿摇头叹息:“剑山的面子,看来也不够大啊。”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林玄双拳攥紧,只觉意气直冲头颅,讥讽道:“那也比某些人躲在府里当缩头乌龟要好!” 话音落下。 许长卿嘴角当即浮出一抹得逞的微笑。 “确实如此,当日我一直在镇中,惭愧惭愧。” 林玄瞳孔微缩,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陷阱,冷声道:“你耍我?” “没这回事……”许长卿笑着说道。 林玄如此大张旗鼓地在秦府门前闹事,除了他真的觊觎秦蒹葭之外,恐怕更大的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营造他此行归来,只是为了秦蒹葭的假象。 只可惜,那日在飞雪巷中,许长卿已经察觉到了他背后的那名无量境剑修。 堂堂三品,跟来这里,必然是为了李青山留下的机缘。 所以小天地中的事,林玄绝无忘记,只不过是他背后之人担心昊天宗搅局才隐瞒真相罢了。 如今昊天宗查不到凶手,许长卿身上便还有嫌疑,再加上庆平公主在幕后执棋,便是找不到证据,也得往许长卿身上泼些脏水。 之所以方才许长卿如此大费周章,便是要让林玄亲口承认,他在小天地中没看见过自己,再多制造一份不在场证明的同时,日后若庆平公主栽赃陷害,这林玄也难辞包庇之罪。 其中的弯弯绕绕,当林玄意识过来时,已经太晚,便是再怎么气急败坏,也无法将说出口的话撤回了。 瞧着许长卿略带得意的笑容,林玄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反正说什么他都应着,不仅毫发无伤,还得了不少好处,反倒是自己这边亏成了麻瓜。 一时间,林玄胸口上下起伏,嘴巴又张又合,说不出话来。 “小姐,姑爷!” 小婵急匆匆地跑出来,看了其余人一眼,才凑到他们耳边,轻声道:“张大人已在院中等候。” 许长卿点了点头,道:“林公子,我家丫鬟刚做好饭,天冷菜容易凉,就先失陪了,日后若有机会,定要请林公子喝上一杯,告辞!” “站住!” 林玄脸黑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咬牙道:“许长卿,你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武夫罢了,与我剑山作对,可是取死之道!” 许长卿停住脚步,缓缓回头,斜他一眼,刹那竟如天神凝视。 林玄瞳孔骤缩,眼前仿佛重现了小天地的那一刀,浑身顷刻僵住,无法动弹。 “剑山,还不够格在我面前嚷嚷。” “至于你,呵呵……” 许长卿欲言又止,只留下一声冷笑。 林玄死死地等着他,浑身却如负千钧之重,哪怕连开口都做不到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夫妻二人消失在视野里。 第五十二章 花轿鬼 今夜明月疏星,秦府回廊之中,人影娉婷。 自从成亲之后,秦蒹葭感觉自己总像一个跟屁虫,老是跟在许长卿后面,细想似乎有失主人威仪,可却有种迷人的安全感,仿佛有他在,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这几日许长卿卧病在床,她孤身一人,上山涉水,府内府外一切都是自己打点,虽事儿都办妥了,但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慌张感,也不知是因为许长卿不在,还是因为害怕许长卿再也不在。 不过积攒下来的辛酸、委屈、不开心,全都在看见许长卿的那一刻消失不见了。 应了那句她在某本小说上看回来的话。 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我晕过去了几天?”许长卿开口问道。 秦蒹葭愣神片刻,才道:“算上今天,已有四日了。” 许长卿眉头微皱:“居然这么久……” “已经不久了。”秦蒹葭嘿嘿一笑,道:“张大人还说你活不过七日呢,就是救回来,恐怕也得再昏迷一头半个月,这才第四天就能醒,已经很了不起了!” 小婵在一旁取笑道:“也得亏姑爷今日就醒了,要是真睡半个月啊,怕是姑爷还没死,小姐就先暴毙而亡了。” “姑爷您是不知道,您昏过去这几日,小姐都急成啥样了,要不是还得出去采药,怕是巴不得每时每刻守在您床边……” 秦蒹葭脸蛋红得像个灯笼,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堵住小婵的嘴巴,小婵挣扎退开,秦蒹葭便穷追不舍,打打闹闹,莺声燕语不断。 许长卿也只好摇头苦笑,径直往前走去。 张大人已早早等着在前面,看着三人打闹着过来,也不由得翘起嘴角。 “你能活过来,我很开心。” “呵呵。”许长卿挠了挠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道:“我也很开心。” 张大人愣了片刻,爽朗大笑,搭着许长卿的肩膀,并肩而行。 “这次来,主要是跟你说说现状。” “我身为斩妖使,有监察昊天弟子之权,在我眼皮子底下,他们不敢胡作非为,所以除非有致命证据,否则不会动你,也不会带走秦小姐。” 许长卿玩味一笑,如今这世道,可算有了昊天宗也忌惮的东西。 张大人继续道:“可大机缘一日不出,清水镇便一日不得安宁,你与李青山有这么多年交情,他若视你为传人,必定会透露机缘所在,你且需仔细回忆。” “斩妖司中人多有秘密,在这世道留些底牌是好事,所以关于你是怎么做到九品杀六品的,我暂且不问,但你毕竟与剑妖有染,所以到了京城,自会有人查你,你绝不可隐瞒!” “知道了。” 许长卿点头答应,此时此刻,他心中最为挂念的,却是另一件事。 “张大人,我想用试仙镜!” “试仙镜?”张大人皱眉道:“为何?” 许长卿诚恳道:“这是我的执念,还请张大人成全。” 张大人叹息一声,满心无奈:“想必你十岁那年已用过试仙镜,它不会出错,你的道石该有多高,便是多高,再怎么尝试,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我只是想试试。”许长卿坚持道。 闻言,张大人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倒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这趟出门,没带试仙镜……” “啥?”许长卿顿时呆立在原地。 张大人挠挠头,道:“我选拔人才,向来不看试仙镜,况且我身为斩妖使,招揽你不过只是副业,你若实在想用,我可以带你去汴梁,只是如今我有要务在身,还走不开。” “什么要务?”许长卿咬了咬牙,道:“若我协助你,是否会快一些。” “别想了,小子,这还不是你能参与的。” 张大人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斩妖司去年便发现一只从蛮荒溜进来的妖,杀了我们二十几个兄弟,我受命将其斩杀,于是便从雷州一路追到汴州,却在这附近跟丢了。 “现在我又察觉到了些许它的气息,正准备出去追踪。” “什么妖?”许长卿皱眉道:“它很厉害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它是一顶花轿。” “若它真到了这里,用不了半个时辰,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 “包括你们这些高手吗?”许长卿问。 张大人没再回答,而是踏出走廊之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嘶”了声,喃喃自语: “往年汴州得到正月才开始下雪,而且也只是薄薄一层,可今年的雪……未免也太频繁了些……” …… …… 秦朗的院子总是秦府中熄灯最快的。 院墙处有道暗门,通向府外,每当夜深时,总有莺莺燕燕从暗门出入,那间黑灯瞎火的房间里,便会传来男女嬉戏之声。 今日暗门里分明只进来了一位青楼女子,可房间里,却有两个女人。 “啧啧,这小姐姐长得倒算是精致,只可惜稍老了些。” 庆平公主用烟斗勾起那青楼女子的下巴,笑容在烛火之下,显得有几分诡异。 噗嗤—— 下一瞬,烟斗穿透那女子咽喉,她“扑通”地摔在地上,捂着血流不止的喉咙不断抽搐。 秦朗跪在一边,早已吓得浑身发抖。 庆平公主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脸上的鲜血,道:“我让你调换那些药,你可有做到?” 秦朗战栗不已,颤声道:“大……大人……我真的已经做到了……” “那人为什么还是醒了!” 庆平公主声音骤然变冷。 秦朗拼命磕头,裤裆之下,隐约看见金黄液体流出。 “真恶心。” 庆平公主冷笑一声,“看在你磕头响亮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你想不想要?” 闻言,秦朗猛然抬头,忙道:“同……同意!大人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这就对了嘛!” 庆平公主忽然甜美一笑,拍拍秦朗的肩膀:“你快起来呀,一直跪着做什么?刚才我都是跟你开玩笑的,其实你做得很好了,以后再多努力一些就会更好!” 然而,秦朗却始终跪在地上,继续死命磕头,丝毫不管血沫横飞,只重复喊道: “谢大人不杀之恩!谢大人不杀之恩!” “嗯……”庆平公主点了点头,神情却显得略微有些遗憾:“看在你还算聪明的份上,我就暂且留你一命吧!” “但下次你若再办不好……” 一边说,她一边将秦朗扶起,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微笑: “我就杀你全家哦。” 第五十三章 李青山与小姑娘 翌日清晨,太阳仍未升起时,许长卿便早早地起了床,穿戴好公差服,腰间佩刀,推开房门。 到巡城司时,他已经过卯。 邓炜站在众人面前,满脸愁容:“昨夜……又死了一个人,已经是这三天的第六个了。” “前面五个,我们都可以断定是一人所为,这个新的死者虽未去验尸,但十有八九,也是一种死法。” 许长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众人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 这次,没人再敢把任务推倒他的身上,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 许长卿也只是若无其事地坐下。 “孙虎,赵良,你们两个人跟我走一趟!” 邓炜发号施令,随即便遣散了众人,临走之前,来到许长卿面前:“小子,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位大人没刁难你吧?怎么这么多天不来当值?” 许长卿挠挠头,道:“家里出了些小事,不要紧。” “原来如此。”邓炜点了点头,又道:“清水镇里又不太平了,近日又有多起命案,死者皆被挖去心肝,极为凄惨。” “根据我们的经验,此乃一邪修所为,追凶觅踪之事我们在行,迟早能把他给揪出来,但抓邪修其他人都不行,到时不如只我们二人出手,也可避免伤亡。” “不必。”许长卿笑了笑,道:“我一人去便好。” “臭小子。” 邓炜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便离去了。 既然已入斩妖司,而且试仙镜之事只能暂且搁置,许长卿便没有理由再为巡城司卖命。 眼下更重要的,是收拾好老酒鬼留下的烂摊子。 于是他随意领了个巡逻的任务,孤身到了清水湖边。 李青山的老宅,应该就在附近。 虽然定已经被人搜过无数遍了,但许长卿还是想去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 刚到湖边小径,他看见树林间,几个约莫十来岁的孩童疾跑而过,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串糖葫芦,一边跑,还一边唱着什么绕口令: “有爹有妈笑哈哈,没爹的小花泪汪汪!” “没人疼来没人爱,为买糖串偷银两!” 小花埋头直追,凶狠吼道:“还给我!” 可那几个顽皮男孩比他长几岁,体能速度都更快上许多,甚至还有余力往回挤眉弄眼,讥讽道: “这是你偷来的糖葫芦,小偷不许吃!” 小花眼角含泪,怒道:“那是我自己赚回来的!” “略略略,谁信!” 领头的锦衣男孩做了个鬼脸,张嘴便在最大的那颗上咬了一口。 “老……老大!” 在这时,一个年纪略小些的男童突然指了指他身后,面露骇然。 锦衣男孩儿将信将疑地回头,还未看清楚,便有根树枝当头敲了下来。 “鬼……鬼啊!” 不远处的小花追了上来,却停住脚步,不敢置信地看这一幕。 只见一根树枝竟凭虚飞在空中,如有生命一般,撵着那几个小屁孩打。 小花看着他们的狼狈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相当解气。 几人惊慌失措,落荒而逃,还不忘大声撂下狠话: “王翠花,你竟敢施展妖术!你等着!我爹是城守府的人,我马上就让他来收拾你!把你家茶馆都拆了!” “哼!牛不死你!”小花朝那边翻了个白眼,转身朝许长卿莞尔一笑。 阔别几日,她的气色已好了许多,向一揖到地,道:“谢哥哥的救命之恩!” 许长卿哭笑不得,道:“这一套又是从哪学来的?” “先生教的。” 小花一边说,一边捡起落在地上的糖葫芦,黏糊糊的糖霜沾上落叶泥泞,小姑娘满脸尽是心疼。 “先生还教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们明明与我一同上学,怎么就学不会呢?” 许长卿微微摇头,道:“道理光靠讲,有些人就是学不会。” 小花抬眼看他:“那怎么办?” 许长卿举着拳头笑道:“当然是打到他学会为止!” “噗嗤——”小花捂嘴而笑,竖起大拇指:“那许大哥一定很有道理!” 糖葫芦沾了脏污,便不能吃了,许长卿一再劝说,甚至提出再给她多买一串,仍旧遭到小花的言辞拒绝。 她说洗干净就一定能吃。 许长卿也只好将她送回家,一大一小并肩而行时,许长卿随口问起关于李青山的事。 “你说那个老傻子?” 小花眨巴着眼睛,道:“当然知道了,我和他还是好朋友哩!” 原来在她尚且年幼时,便已开始分担些家务事,到湖边浣衣时,总会看见那老傻子也站在湖水之前,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什么。 直到一日,老傻子主动上来搭话,问她想不想知道他喊的什么,小花点了点头,老傻子便站在她面前,朝着湖水,大喊了个“来”字。 神奇的是,他话音才刚落,便有条十斤重的鲤鱼自动跃出,落在岸边。 “从那之后,老爷爷就经常带我捉鱼摸虾,他人很好哩!还教我下棋!” 童言无忌,在小花口中的李青山,总有几分返老还童般的天真色彩。 许长卿不禁露出微笑,他始终不信师傅成了什么剑妖,如今多找到一份证据,心情也好上了几分。 “不过他确实有些疯疯癫癫的。”小花嘟起小嘴,像是有些记仇地道:“有时陪我玩得正起兴呢,却又突然一溜烟跑到这湖边,‘来啊来啊’地喊,也不知是在喊些什么。” 许长卿眉头微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扭身跑向湖边。 “诶……大哥哥!” 小花好不容易才追了上来,叉腰道:“你怎么也学他!” 许长卿嘴里微微喘着气,发丝微乱,眼神怪异地看着倒映天光的湖水,喃喃自语: “对啊……之前我怎么没发现,天这么冷,雪也连着下了多日,怎么这清水湖,却丝毫不见结冰?” 「这两天家中有事,实在繁忙,只能少更一章,明或后日恢复正常,缺的以后会补。」 第五十四章 剑不来 清水镇。 林府,林玄趴在自家院子的地上,一左一右两个家丁,正拿着皮鞭往他身上猛抽,明明已把林玄打得奄奄一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仍然不敢停手。 林东海跪在他们之前,拼命磕头。 “小儿真的知错了,求剑仙看在他是您徒儿的份上,就饶他一命吧,再打下去,玄儿就真的要死了啊!” 大厅主座之上,黄钰淮端着茶杯,微微一笑:“好啊。” 林东海闻言抬头,刚要谢恩,却见那巨大魁梧的男人竟瞬间到了面前,面无表情,并指成诀,指在林东海额前半寸。 空气凝滞一瞬。 轰隆!! 正后方,一间偏院顷刻粉碎,化为废墟。 林东海浑身战栗,竟连磕头都忘了,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给你们林家最后一次机会。” 黄钰淮嗓音沙哑如砾,道:“许长卿现在正在清水湖边,派人去跟着他,有什么事情,马上回来禀报。” “若再有任何差错……”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林东海头皮发麻,也只边答应,边不断磕头。 “林家,定不负剑仙所托!” …… …… “小花,如果我说老傻子不是傻子,他是在呼唤一柄超级厉害的仙剑,而那柄仙剑就在湖里,你信不信?” 与此同时。 许长卿立于礁石之上,眼神炙热地说道。 小花挠了挠头,问道:“超级厉害是有多厉害?” 许长卿指着远处的一座大山,道:“可以一剑把它,还有它后面的十几座山峰,劈成两半。” 小花顿时两眼放光:“真的?” 许长卿微微一笑,道:“待我一试便知!” 说罢,他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湖面之下,剑意攀升至极致,昂首拂袖,高声朗喝,仿佛天人言语,大喊一声: “剑来!” 衣袖挥舞,破风之声苍劲有力。 许长卿手高举空中,微微颤抖。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小花痴住片刻,神情中溢出些许崇拜仰慕,心里冒出念头,这许哥哥真有神仙风范,定与那老傻子不同! 然后,她便回头看了眼清水湖。 气氛顿时凝固住了。 只见清水湖面风平浪静,方才那声怒喝,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掀起。 “不应该啊……” 许长卿捏住下巴,喃喃自语道:“醉仙剑认得我的剑意,若在其中,必定现身相见,但它若不在其中,李青山一天天的喊什么?莫非他是真傻了?” 小花在旁一脸鄙夷,指了指脑袋道:“大哥哥,你不会这里也有点问题吧。” “算了。”许长卿垂头丧气,道:“你还是带我去老傻子的住处看看吧。” 小花“嗯”了一声,在前面带路。 老房子座落在湖边北侧僻静处,远观之已是破败不堪,凑近去看,更是凄惨至极,外墙剥落,朽木显露,屋顶的茅草早已稀疏,几处大洞暴露于天空之下,却又被树木遮盖,难见阳光。 门扉半掩,许长卿轻易推开,才发现里面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空空如也。 “一开始这里还有些家当。” 小花环顾四周一圈,叹息道:“可老傻子死之后,突然就全没了,也不知被谁搬了去。” 不用想都知道,定是那些贪图遗物之人为寻线索带走,可惜李青山不是那般愚笨的人,定不会让他们找到丝毫。 只是如此一来,就连许长卿,也已无从下手。 正当他叹息转身,准备离开时,目光偶然瞥见墙角处,歪歪扭扭地刻画着几道刀痕。 许长卿瞳孔当即一缩。 这是蛮荒妖族的文字! 大妖之间,虽言人语,可文字却大有不同。 中原少有妖族入侵,人间已不知多少年未与蛮荒打过交道,自然认不得其中意义。 可剑冢剑修,日日与妖族死战,多多少少也认得一些。 “莫向外求。” 许长卿下意识地念出那四个字。 小花猛然回头,死死地盯着许长卿:“你说啥?” 许长卿愣了下。 没想到小花竟不由分说,直接将许长卿拉出门外,沿着小路,往北边飞奔而去。 曲径通幽,约莫三百步后,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俨然有一亭台立在山中,白雪皑皑。 “跟我来!” 小花松开手,跑到亭子之前,小手用力挖开积雪,竟是挖出来两盒棋子,又快步跑到亭子之内的棋盘上,落子天元。 “老傻子临死之前说了!” 她看着许长卿,满脸严肃:“谁对我说出那四个字,我就要立刻带他来这里,让他背下这盘棋谱!” “你千万看好了!” 许长卿愣在原地,脸色发白。 那个嗜酒如命的老匹夫,竟然早早地就算到了这一步…… 从许长卿入赘秦家,到借尸还魂,然后便是血妖案,再到与庆平公主博弈、小天地一战。 这一切的一切,恐怕都在李青山的计算之内,直至许长卿到达此处,再借由小花之口,将关键线索告知于他。 这盘棋,便是症结所在! 就在许长卿走神之时。 一道骂声,从身后的山路中传来。 “终于找到你们了,王翠花,还有那个高个子,识相的就快来给爷爷我下跪道歉!” 第五十五章 跪下! 怎么偏偏是现在…… 许长卿叹息一声,道:“在这等我回来。” 说罢,他循声找去,远处山路中,有数人气势汹汹而来,皆身穿甲胄,官兵打扮。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面相颇为熟悉,许长卿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正是那日引荐他与庆平公主见面的城守使。 “爹爹!就是他!” 锦衣男孩抓着城守使的手,指着许长卿大声告状: “他刚才用妖术操纵木棍打我!” 许长卿微微有些汗颜,心说你这小屁孩只说自己是城守府的人,咋没提你爹就是城守使本人啊? 清水镇坊间传闻,城守府家的公子哥年纪虽小,却已是十足的纨绔子弟,仗着身份地位欺压百姓取乐的事没少做,城守使大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清水镇人皆避之不及。 今日看来,传闻果真不假。 只是区区一些小摩擦,居然惊动城守使亲自出马,倒是奇怪。 “属下见过城守使大人。” 许长卿抱拳道:“今早之事,纯属误会。” “呵呵,怕了吧?” 锦衣男孩摸着鼻子,嚣张道:“区区蝼蚁,也敢来坏本公子的兴致?赶紧把那个小偷交出来,否则本公子让人打断你的腿!” 许长卿笑了笑,道:“这位公子,我可没见过什么小偷,倒是看见公子您拿着别人的糖串四处跑,但您身份尊贵,比不得我们这些平民,我哪有这个胆子,对您不敬。” 那少爷愣了下,还以为许长卿是在捧他,鼻子都扬高了几分,笑容更加嚣张,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意识到了什么,一张脸顿时便冷了下来。 “你骂我是小偷?” 许长卿面露惊慌:“在下不敢!” 小公子哥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冷笑道:“你他妈敢耍我?来人啊!” “给我揍他!” 一声令下。 身后十数名甲胄武士,皆作拔刀之势,准备出手。 许长卿神情变冷,露出杀意。 “慢!” 就在这时。 城守使一声喝断众人,看向许长卿,笑道:“多日不见,许公子气色好了不少啊,是修为又有精进了?” 许长卿眉头微皱,一时搞不清楚此人要耍什么花样,应付道:“托大人的福,属下确实有突破。” “爹爹!”小公子哥晃着父亲的手臂,道:“这人欺负了孩儿,爹爹别跟他废话了,快替孩儿出气吧!” 城守使摇头苦笑: “犬子平时疏于管教,的确顽皮了一些,其实这趟过来,我是让他向许公子和那位女孩赔罪的。” “王希石,快跪下道歉!” 闻言,小少爷脸上浮现出些许茫然:“爹爹……你说什么呢。” 城守使低头看他一眼,低声怒喝:“跪下!” 砰! 一股真气压制在王希石肩上,竟是顷刻间跪倒在地,口吐鲜血。 许长卿瞳孔微微缩了缩,退后一步。 “公子见笑。”城守使微笑着道:“今早之事,我已查清楚,的确是我这顽皮儿子霸凌了那位同窗少女,子不教父之过,今日之事,我也得向你赔罪。”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小盒,道:“这是一枚淬骨丹,武者用于淬炼体魄最佳,许公子如今正是需要的时候,只求你收下之后,能带我去见见那女孩,我必让犬子亲自向她赔礼道歉!” “原来如此。”许长卿伸出手,收下那枚丹药,笑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王小公子知错能改,自然是最好的事。” 城守使连连点头称是,又问道:“那位女孩儿……” 许长卿侧身指了个错误的方向:“这边请。” 城守使微一皱眉,沉默片刻后,还是笑着上前。 就在他与许长卿擦身而过的一刹那。 许长卿如疾风掠走,顷刻间便到了王希石面前,一巴掌按在他的脸上。 王希石脑袋被按入雪中,吃进去一大口。 许长卿顺手抓住他的脚踝,双腿弯曲,猛一用力,身如弹簧般飞跃而出,遁入树林之中。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护卫们完全来不及反应,许长卿便已带着王希石消失,余下众人满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这……” 城守使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整个人都呆滞住了,片刻后才大声喊道: “还不快去追!” “是!” 众人慌忙追去。 “啊啊啊啊啊——” 树林中,可怜的小少爷被抓住脚踝,身体犹如旗帜,在半空中猎猎飘扬。 许长卿正往树林的方向疾奔而去。 清水镇百姓疾苦,多是苦于税收,这城守使放任下属贪污受贿,自家宅子却修得堪比皇宫,能是什么好官? 儿子受了欺负,反倒带着人来认罪,黄鼠狼给鸡拜年,必然不安好心! 多半又是庆平公主派来搞鬼。 许长卿回头看一眼,确认对方全员追上来之后,嘴角才翘起微笑。 幸好没猜错。 若这城守使抛弃儿子,去找小花的麻烦,那可就难办多了。 与此同时。 城守使脚踏雪面,轻盈跃出,声如洪钟:“许公子这是何意!” 许长卿埋头直奔,并没说话。 城守使脸色难看了几分,再开口道: “我知许公子心中愤怒,也的确是犬子有错在先,可他毕竟罪不至死,公子若现在停下,我还可以礼相待!” “若是被我追上,就莫怪王某人,依法处置了!” 许长卿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青山道人堂堂六品,都难以在速度上取胜,更何况他只是八品巅峰,若真跑起来,连许长卿的影子都见不着。 如今之所以他还能远远跟着,不过是因为许长卿怕他看不到希望就不追了,故意放水而已。 “小子……” 城守使脸色铁青,齿缝间挤出低沉:“给我停下!” 话音落下。 他递出一掌,真气化为实形,往许长卿拍去。 许长卿速度骤然爆发,窜入侧边林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 树林某处,一队人马,正快步而来。 林东海走得极快,神情又急又怒,嘴里碎碎念地诅咒着谁。 “区区一个桃花巷的泥腿子,也敢戏弄林家,等事成之后,我必要食汝肉、饮汝血、寝汝皮!” 「还有一章晚点发」 第五十六章 屠龙局 “老……老爷!” 一个家丁忽然停在原地,指着小山之上,大声喊道:“是许长卿!” 林东海微一皱眉:“什么是许长卿否许长卿,你……” 话说一半,他下意识抬头看去,顿时大惊。 只见山腰上,少年脚踩峭壁,急速滑下,身后还扯着个小孩儿,口吐白沫。 “许长卿!” 林东海大喊道:“你这是在做甚!” 许长卿面无表情,脚下一踏,身形从峭壁上飞射而出,膝盖弯曲,猛然撞在林家唯一的九品武夫脸上。 砰! 那武夫摔飞出去,立马昏厥。 许长卿潇洒落地,将那男孩扛在了肩上,朝已经懵逼的林东海咧嘴一笑: “你好啊,林老家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林东海指了指那个武夫,又指了指许长卿,欲言又止,卡住半天之后,才结结巴巴地道: “你……我……不是昨日才见吗?” “是吗?” 许长卿笑了笑,忽然道将那肩上的男孩扔给对方: “送你了!” 林东海下意识接住,抬头时许长卿已没了踪影,再低头看那男孩,嘴巴张老大。 “给我放开!” 同时,山壁之上,传来一声吼。 林东海抬头看去,顿时被吓得尿都快被吓出来。 真气化形的巨大巴掌,从天而降。 轰! 巴掌直接命中林东海,刚好与王希石擦身而过。 城守使飞跃而下,将自己儿子接住,满脸心疼,转头看向吐血的林东海,再环顾四周一圈,冷笑道: “好啊,原来你们也与许长卿暗中勾结!” 扑通! 周围几人跪倒在地:“城……城守使大人冤枉啊!我们也只是恰好与那小子碰上而已!” “恰好碰上?” 城守使微一皱眉,道:“那他人呢?跑去了哪里?” “那边!” 家丁们指出方向。 “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 城守使“嘶”的一声,顿时察觉不妙,放下王希石,冷声道:“既然如此,我儿子就交由你们照料,若出一点差池,你们林家所有人,都得陪葬!” 家丁慌忙磕头:“遵大人的命!小人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小少爷伤一根汗毛!” 放下王希石,城守使便要再往许长卿逃跑的方向追去,可才刚走出没几步路,便又听见身后那几人大声呼喊。 “大人!大人!你快回来啊!” 闻言。 城守使回头看去,却骤然呆滞住。 只见在他们怀中的王希石,肉体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臂,接着是胸膛、大腿……每一处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黑色的脓水不断渗出,浸湿衣衫。 “爹……” 他颤抖着抬起手,脸庞扭曲可怖,深陷的双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我好疼……” …… …… 许长卿遁入树林之后,便一路往回狂奔,直到重新回到那座长亭前。 “大哥哥!” 小花从隐秘处窜出,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了?” “暂时被我拖住了。” 许长卿微微喘息着道:“老傻子教你的棋,你快先下完!” 小花重重点头,回到棋盘边,收回黑白所有棋子,重新开局,执黑先行,落子天元。 下一手,执白落子右上星位。 小花落子逐渐加快,黑白双方先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棋盘各处战斗皆有胜负,局面焦灼。 直到一百八十五手时,双方都已毫无退路,白棋需将左下大龙做活便可获胜,黑方则是穷追不舍,欲强杀大龙。 许长卿紧盯棋局,双眸渐渐瞪大,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那年大妖尚未频繁出现在玉门关外时,剑冢生活甚是悠闲,李青山常与师姐手谈几局,便由年幼的许长卿在旁抄录棋谱。 其中有一场名局,师姐甚是喜爱,后来每每许长卿犯错,师姐便罚他抄棋谱,这局棋,他至少抄过数万遍。 即便多年以来,这些记忆已经逝去,可也清晰记得,这场屠龙之争鏖战四十四手后,形成三劫循环。 果然。 小花落至二百二十九手后,三劫循环局面已成时,抬起头: “我下完了。” 许长卿沉默不语,心中却早已翻起惊涛骇浪。 其实小花还未下完。 所谓三劫循环,便是围棋中特殊的一种局面,意思是三个劫争,双方反复提劫,不断循环,谁也拿对方没办法,最后只能判作无胜负。 任谁来看,都会说此局已了,是为和棋,唯有师徒三人知晓此局并未结束。 当年师姐执白,并未谈和,而是下出看似诡异的神之一手,欺瞒天下,悍然弃去50颗棋子,布局右侧,李青山则果断屠龙,自以为必胜,可当他如梦方醒,察觉中计时,却发现自己实控不足,已然落败。 师傅托小花留下这棋谱,却又止在二百二十九手,便是为了防止万一小花落在他人手中,也不会暴露棋局后续。 其中关键,十有八九便是第二百三十手! “可师傅这是何意……” 许长卿苦思冥想,半天过去,也未能琢磨出其中意味。 “哥哥!” 小花忽然晃了晃他的手臂,指着树林深处道:“那里有好多官兵!” 许长卿猛地一激灵,连忙抓起小花的手便奔入林中,再纵身一跃,跳上一棵大树,眺望远方。 只见密林之中,无数官兵,披坚执锐,正往某处围去。 “城守府的人。” 许长卿皱紧眉头,心说自己不过是拉着小王公子跑了一段而已,这城守使至于出动这么多人追杀他吗? 此时,树林外马蹄声犹如雷鸣,逐渐逼近。 许长卿回头看去,只见那人神情匆忙,快速跑入林中,高声喊道: “城守使有令!” “捉拿刘梅一家,尤其刺杀公子的嫌犯王翠花,必须活捉,若有阻拦者,杀无赦!” 第五十七章 拳如江水滚滚来 “大……大哥哥……” 小花脸色苍白如纸,“他们……为什么说我刺杀王希石?” 许长卿蹲伏在树冠上,往外眺望,四面八方都已被官兵团团包围,拳头微微攥紧。 不管是城守使,还是庆平公主,这些个大人物行事,总是如此毫无道理,凡人的是非生死,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无论如何,这家人已经被他牵连过一次,此事必须要管。 许长卿将小花背在身后,脚尖轻点,身形如燕,在树木枝干之间灵活跳跃,踏入城守府的包围圈之内。 路上官兵,只察觉到头顶有破风之声,抬头看时,却只见树枝晃动,不见人影。 很快,许长卿便跑到了所有官兵前面,茶馆近在眼前,余光瞥见右边雪地之中,有人影闪过。 “抓紧!” 许长卿低喝一声,在空中翻转倒立,向下出拳,恰好与城守使的掌气碰撞。 砰! 双方各自倒飞,稳稳落地,距离数丈。 许长卿笑道:“城守使大人不是与我道歉来的吗?怎么突然出手,吓得我猝不及防。” 城守使掰掰手腕,眯眼瞧着他,神情有异,沉声道: “真没想到我小小一个清水镇,竟出了你与林玄两个人才。” 许长卿无奈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我不想杀你。”城守使答非所问,冷漠道:“你身后那个女孩儿,下毒杀了我的儿子,把她交出来,我放你离开!” 许长卿冷笑一声:“堂堂城守使家的小少爷,能被小姑娘毒死?” 城守使咬牙道:“所以我才要带回去审问!” “何需那么麻烦?我替你问便是了。” 许长卿扭过头,问道:“小花,你有没有毒死那个小王少爷?” “没有。”小花斩钉截铁地摇头。 “听到没?”许长卿回头看他,道:“她说没有!” 城守使脸当即一黑:“许公子的意思是要窝藏罪犯了?按大唐律,杀人者当一命还一命,若有包庇者,与之同罪!” 许长卿将小花放在地上,道:“平日你儿子作恶多端,未必手上就没沾过人命,怎么不让他抵命?” “笑话!”城守使表情狰狞:“那些低贱卑劣之人,怎可与我石儿相提并论!” 许长卿手握长刀,冷笑道:“既然在你眼里,百姓不过蝼蚁草芥,那为何轮到给你儿子抵命时,就算是命了?” “许长卿……我看在你是人才的份上,才有这般耐心。” 城守使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若再敢多说半句,我便先抓了你,然后带人抄了秦府,还有右房与你关系好的那个典史,全部视作叛贼定罪!” “错了。”许长卿笑着摇摇头:“你只是忌惮你身后那位,所以才不敢动我。” 说罢,他率先出手,踩出两个深深雪坑,身形如箭矢飞出,拳头砰然砸在城守使腹部。 城守使抬手格挡,瞳孔骤缩,只觉那拳头之上,如有万顷湖水扑面而来,被击飞出去。 这小子,刚才竟还有留力! 强忍剧痛,城守使抽出两张符箓,引动真气,正欲点燃,可许长卿却迅速追上,一把抓住符纸,身形在空中蜷缩一瞬,随后犹如弹簧舒展,一脚踹在城守使胸膛。 砰! 城守使再被击飞十数丈,翻滚数圈之后,猛撞在茶馆墙壁之上,才总算停下,鲜血从喉中狂涌而出。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潜心修行数十年,在一个黄口小儿面前,竟走不到三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许长卿黑衣持刀,缓缓而来,清秀而白皙的脸上,满是杀机。 城守使捂着胸口,强撑着站起,咬牙切齿: “许长卿……我儿子是真的死了,我不过是正常办案,你出手已不占理,再斩杀朝廷命官,可知道后果?” 许长卿微微皱眉,身后官兵用不了多久便会到,他自己要走倒是容易,可要带着小花一家子便难如登天了。 趁着他犹豫之时,城守使引燃藏在袖中的引雷符,黄纸化为蓝光,城守使一把抓住,往茶馆门口猛然一拍。 轰! 刹那之间,只听一声巨响,木屑纷飞,化为尘土。 待烟雾散去之后。 城守使瞪大眼睛,只见茶馆大门破碎,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拳头,将引雷符熄灭。 而那许长卿的刀,距离他脖颈仅有半寸,同样被双指捏住,恐怕这双指再慢上片刻,城守使便已人头落地。 张三站在两人中间,笑眯眯地说道:“两位大人,这是在闹哪出啊?” 气氛凝滞,鸦雀无声。 城守使眼角狠狠一抽,散去真气,道:“下官……见过张大人!” “你呢?”张三扭头看向许长卿,“许大人?” 许长卿瞥他一眼,停顿片刻,才把刀移开,收入刀鞘。 “这才对嘛。” 张三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同朝为官,大家都是为圣人办事,即便是切磋,打来打去的让人瞧见,也不是啥好事,万一有心之人借此大做文章,头顶的乌纱帽可就不稳了。” “放心吧王大人,我已派人将你的官兵遣散,方才之事,不会有人看见!” 听到这话,城守使气得脸色铁青,可却也只能硬挤出笑容,拱手道:“多谢张大人关照,我与许公子之间的误会,全由犬子引起!既然您在此地,下官便求您替我死去的儿子做主!” 张三微一皱眉:“令郎……怎会如此突然,快快说来!” 城守使看看许长卿,又看看后方不远处的小花,神情冰冷,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一物。 许长卿定睛一看,此物竟是今日王希石丢在地上的那串糖葫芦。 早晨小花已将它拾走,后来应是遗落在半路上,却未曾想又被城守使捡了去。 “这是那个小姑娘的糖葫芦。” 城守使双目通红,指着上面的缺口,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上面涂满了某种邪药,极其恶毒,只需服入半点,便可令常人在半个时辰内暴毙而亡,化为脓水,死无全尸!” “我儿王希石,便是遭此所害,不治身亡!” 第五十八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小花脸色苍白,直摇头:“我……我没有!” “你或许没有。”城守使低着头,道:“但石儿性格顽劣,或许何时欺负过你,你父母便怀恨在心,才想出此毒计,谋害石儿!” \"所以我才要将他们带回城守府细细审问,合法合理,并无问题!\" 许长卿皱眉:“你儿子真的死了?方才我与他……玩耍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城守使脸狠狠一抽,沉声道:“你将他抛下后不久,他才毒发身亡。” 这便很奇怪了…… 许长卿第一反应,是庆平公主下的手,目的便是逼迫城守使与他成为死敌,可这糖串原本是小花要吃的,凶手不知那几个顽皮少年会半路杀出抢走糖葫芦,也就是说,那人真正的目标是小花才对。 如果是庆平公主要杀她,不必绕这么一大圈。 “王大人啊……”张三摇头叹息一声,道:“我也理解你的丧子心痛,可为官办案,不可如此草率。” “这茶馆里的一家人,都是寻常百姓,莫说魔教妖人,便是与寻常武夫都八竿子打不着,他们上哪找来的邪药?” “况且今天早晨,我就在这里喝茶,里面的两位从未离开半步,他们并没有作案时间。” 城守使猛然抬头:“可是……” 张大人声音变冷,打断道:“怎么,你是在怀疑本官做假证?” “当然不是。”城守使脸色铁青,齿缝间挤出低沉:“或许是他们托人下毒……” 张三凝视他许久,开口道:“你可有证据?” “下官……”城守使嘴巴张开,欲言又止,神情挣扎多变,却也只能吐出二字:“没有。” 张三笑了笑,“既然没有,你便不能提审这家人,王大人,这点规矩,莫非还要我教你么?” 城守使心知张三身份,斩妖司监察百官,一向极其严厉,若被他抓住马脚,头顶乌纱帽落地都是轻的。 虽有不甘,可他已不敢再冒险,只能把牙咬碎了往下咽,道:“张大人说的是,下官受教了。” 张三点头道:“以后切莫再犯,回去吧。” “是……” 城守使最后再看了许长卿一眼,便转头离去了。 “小子。” 张三与许长卿并肩而立,道:“那一刀,你就是冲着杀他去的,若不是我拦着你,你已经动手了。” \"你如今还不是斩妖使,无论原因为何,斩杀朝廷命官,都是杀头的重罪,连我也不可能包庇你!\" 许长卿面无表情,道:“你怎会在这?” 答非所问。 张三一笑置之,道:“先前几日我在追踪花轿鬼,忙得忘了他们一家之事,如今闲暇下来,才想起来派人护送他们搬离清水镇,去远些的地方过日子。” “我可提醒你一句,你的身份太过特殊,如今展露锋芒,剑妖传人之名是跑不掉了,此生注定都是孤家寡人,谁亲近你,都不会有好下场。” 许长卿苦笑一声,“那你呢?” 张三爽朗笑道:“怕死者,不入斩妖司,更何况我不是亲近你,而是押注在你身上,若你以后能成长为参天大树,又还有些良心,我也能从中受益。” “无论如何。”许长卿朝他抱拳,诚恳道:“多谢你出手相助!这些恩情,我他日必报!” 张三眯起眼睛,对许长卿的印象又拔高了几分。 许长卿抬起头,“关于那糖串里的邪药,我有些想法……” 他将方才疑惑,一一说与张三听,后者听完,皱眉点头。 “此等狠毒手段,必是出自邪修,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不可能招惹仇家,邪修对她下手,十有八九还是冲你来的。” “若不解决此事,你身边还有更多人会遇害,不过别指望我再帮你什么,如今我忙得焦头烂额,管不了你。” 许长卿无奈苦笑,都怪那个老酒鬼,自己死都死了,非得让他回来遭罪,还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活该被人骂成剑妖。 “哥哥……” 小花抓住许长卿的手臂,眸中含泪:“我们是要离开清水镇了吗?” 孩子不笨,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 “她的家人,已经被送出去了。”张三开口道:“有什么话,尽快说完。” 许长卿点点头,蹲下身子,揉揉小姑娘的脑袋,温柔一笑:“哥哥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一听到礼物,小花便眼里冒光,萎靡一扫而空:“真的吗!” 许长卿没好气地点了点她额头,站起身子:“跟我来。” 他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入茶馆,从柜中翻找出笔墨砚与竹简。 小花熟练地研墨,许长卿则埋头直写。 停笔时,竹简已被写得满满当当,递给小花。 小花拿在手里看了一阵,显然有些许失望,撇嘴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哩。” 许长卿笑道:“它可能不太好玩,但绝对是好东西。” “哥哥答应你,只要你每日抽出一个时辰,照着上面写的练,坚持五百天,我便来见你,如何?” “真的假的!”小花这才绽放笑容,伸出尾指:“拉钩!” 许长卿愣了片刻,才钩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花还不满足,补充道:“谁变谁是王八蛋!” 许长卿哭笑不得。 当他回到镇上时,天已经晚了,夕阳洒在青石板路上,片片金黄。 雪停之后,反而更冷。 其实许长卿骗了她。 小花最后被送往何处,他根本不知,也没有去问。 李青山曾说,江湖路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多少人来来往往,最终皆是相忘于江湖,但其实逝者如斯,却未尝往也,月有圆缺,也终无消长,有些事,有些人,本就不可能留在身边,只需片刻惊艳,往后安好便可。 许长卿独自一人,行走在清水街上,神情低迷,算不上失魂落魄,但多少有些无精打采。 路边客栈酒菜飘香,许长卿驻足片刻,正欲离去,却见那熟悉的少女拿着一袋子酱牛肉,从里急匆匆地跑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片刻 “你回来了!” 秦蒹葭激动上前,抓住许长卿的手,兴高采烈地道: “快跟我回去!爹爹他终于醒了!” 第五十九章 再无瓜葛 许长卿与秦蒹葭并肩而行,两人郎才女貌,算得上是般配养眼,自然能吸引到不少目光。 只是今日,许长卿总觉着行人视线似乎比平时更多些,而且藏在他们眼神深处的情绪,也并不友善。 以前的许长卿在清水镇中是小透明般的人物,便是突然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如今的许长卿虽已换了个人,可真正做过抛头露面的事,也就两件。 一是入赘秦家,二便是昨日秦府门口与林玄的闹剧了。 前者虽人人皆知,可阵仗不大,没过几日,坊间便已如同忘记。 后者才刚刚发生,加之林玄剑山弟子的身份实在太过耀眼,区区赘婿与其站在一起,多少显得有些阴暗了。 说起剑山,许长卿也与其颇有渊源。 其实剑山开宗立派比剑冢要早得多,乃千年前一位剑祖所创,流传至今始终是一流的名门正派,权威地位与大唐书院相持不下,都是仅次于昊天宗,可若单单对剑修而言,则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相比起隐匿在十万大山中的剑冢,剑山形象一直向来光明伟岸许多,直到数十年前,昊天宗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压剑山,再加上李青山的横空出世,剑冢才逐渐压过剑山一头。 其实剑冢剑修,向来对这些江湖虚名不感兴趣,反倒是剑山耿耿于怀,多次挑衅,剑冢则懒得搭理,随意应付。可笑世人只听嗓门大的说话,名声这方面剑冢一直比较吃亏。 现在李青山又落了个剑妖的名声,恐怕更是一落千丈,此消彼长,剑山地位便又高了不少,只是谢承恩那厮成了剑道魁首,还弄出来个什么白帝城,如今江湖势力分布多出不少变数,许长卿身处小镇,也很难看清楚。 倒是这林玄已经十七八岁,修行也有几年,至今仍是九品,这般天资能入剑山,其实很不合理,背后恐怕另有缘由。 只是清水镇人不知这些,所以才听到剑山便是好,个个巴结。 两人一路话少,直到差不多到了秦府时,许长卿才问道: “你父亲究竟身患何病?怎会突然醒来?” 秦蒹葭摇摇头,道:“我记忆中,爹爹的身体就未曾好过,大夫也只说是积劳成疾,不知具体何病,最近这段日子愈发严重,原本我已不抱希望。” “可今日早晨,小蝶突然来报说爹爹醒了,我连忙赶去,看见爹爹已经坐起,气色也好了许多。” 她顿了顿,眼睫下垂,神情满足地道: “或许是昊天上神显灵,不枉我日日焚香念经,为爹爹祈祷。” 许长卿微微一笑,道:“若你爹爹的病真的痊愈,那二叔他们的打算也就落空,我便也不必替你打点秦家了吧?” 闻言,秦蒹葭猛地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许长卿: “你还是要走?” 还未等许长卿回话,她便先笑了笑,道:“也是,你的本事不属于这么小的地方,即便爹爹没醒,你若要走,我也不会拦你了,只是……” 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许长卿能陪她更久一点,最好是很久很久。 这句话,秦蒹葭没说出口,俏皮地扮了个鬼脸,改口道: “只是说不准我爹爹太喜欢你,会不让你走哩!” 许长卿一笑置之。 一家之主大病初愈,刚刚苏醒,整个秦家,便围着秦业转了一天。 秦正一家,更是至今仍在秦业的房间之内。 许长卿还在院外,便从敞开的院门看见那秦朗正跪在秦业面前。 只是瞧秦业的脸色,倒不像是在训斥,反而慈祥温和。 “我卧病多日不见朗儿,你武道又有精进,不愧是我秦家男儿,不错!” 秦朗声音微颤,道:“托老爷的福。” “哈哈哈!都是一家人,无需如此拘谨!” 秦业大笑几声,瞥了眼门外的许长卿,接着对秦朗道:“听说你有朋友从外边带回来草药,让膳房日日煮与我,或许我能病好,便是你的功劳啊!” 听到这话。 秦正和吴婶婶自是笑得见眉不见眼,秦正站在儿子旁边,拍着胸脯道:“大哥!我家小子虽是贪玩了些,可品性绝无问题,对你,比对我这个亲爹都好啊!” 秦朗也跟着笑笑,只是这笑容落在许长卿眼里,多少有点不太自然。 “切。”秦蒹葭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不要脸!” 她一屁股坐到秦业身边,边帮他捏背揉肩,边道:“爹爹,你快看啊,这就是我的夫婿许长卿,他可厉害了,是入品武夫!” 许长卿拱手作揖,恭敬道:“小婿见过老爷。” 秦业看他一眼,“嗯”了声,目光便又落在了秦朗身上,微笑道:“朗儿先起来,在外人面前下跪,失了尊严。” “爹爹!”秦蒹葭眉头微皱,停手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许长卿与我已是夫妻,便也算是秦家人,更何况这还是您给女儿选的夫婿呢!” 秦业拍了拍她的手背,怜爱道:“我卧病的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秦蒹葭当即摇头,笑道:“除了挂念爹爹以外,倒是不苦,您别看这家伙木木的,其实还蛮有意思哩!” 秦业点了点头,看向许长卿,笑容收敛:“我听说……你们成亲当日出了意外,实际没有拜堂?” “长卿啊,你是个好孩子,老夫当时利用了你,心里一直颇为愧疚。” “来人啊……” “拿三百两银子来。” 秦蒹葭神情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爹爹。 “既然没有拜堂,便连夫妻之名都不算有。” 秦业直视着许长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此以后,蒹葭与你,再无瓜葛!” 第六十章 痴情半点不苦 此时此刻。 房间之内,仿佛连空气都已凝固。 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窗外风声呜呜而泣。 就连秦正一家三口,都六眼圆瞪,怪异地看着秦业。 “爹爹……”秦蒹葭脸色惨白:“你……你在说什么啊……” 秦业与许长卿对视着,皆面无表情。 “不够?”秦业笑了笑,道:“来人,再拿五百两……” “不必。” 许长卿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咧嘴一笑道:“我从秦蒹葭口中得知你是真诚之人,今日见了,果真如此。” “卸磨杀驴,真小人也。” 秦业脸色微变,却很快恢复正常,笑道: “倒是有几分胆色,你以后不会是平凡之辈,只是光凭这几句就想娶我的女儿,还是不行,我知秦家对你有亏欠,所以你要多少补偿,都可开口。” “但终身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你与蒹葭注定无缘,何必强求?” “实不相瞒,我与林家早有口头婚约,只是林家公子前往剑山修行数年未归,如今回来,他们二人自当是良配。” 前面那句话,是劝退,后面那句,则是在用剑山剑修的身份压人了。 许长卿冷笑道:“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不是要在你面前表现,只是我心里不痛快,单纯在骂你而已。” “老实说,若不是秦蒹葭在这里,我早就把你这个老东西打得满地找牙了。” “放肆!”秦朗站在旁边,喝道:“你怎敢如此与家主说话!” 许长卿回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秦朗瞳孔微缩,只感觉一股恐怖的压迫感,压制在自己身上。 下一瞬。 砰! 秦朗甚至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一股巨力撞在自己脸上,顷刻间倒飞出去,狠狠摔在院外。 几颗牙齿咔咔落地。 许长卿呼出一口气,拍拍手,笑道:“谢了,秦兄,若不是你让我出了这口恶气,我怕是要把自己憋死。” “你……”秦业脸色发青,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许长卿,却还未说出下半句话,便急火攻心,捂着胸口狂咳不止。 秦正连忙上前帮他拍背,怒目圆瞪:“许长卿……你好大的胆子!” “怎么?”许长卿笑了笑,道:“你也想挨打?” 秦正顿时蔫了下去,埋头帮自己大哥顺气。 许长卿冷笑一声,目光最后落在秦蒹葭身上,道:“你不必难做,反正我迟早得走,刚才也说,我已没有留在秦府的理由了。” 他停顿片刻,欲言又止,耳边回响起今日张大人说过的话,咬牙道: “不如咱们,一别两宽。” 秦蒹葭死死低着头,拳头攥紧,指甲嵌入血肉而不自知。 许长卿没有回头地走了。 “哼,走……走得好!”秦正心里乐得开花,大声道:“大哥你不知道,这个赘婿嚣张跋扈,实在是留不得!” “蒹葭你也是,刚才眼看着那小子在气你爹,怎么也不替你爹多说两句,他大病初愈,怎么受得了这个气?” “无碍……” 秦业嘴里喘着粗气,道:“蒹葭脸皮薄,这个恶人我来当便是,只要能看到她与林玄成亲,幸福一生,我便知足了。” “爹。” 秦蒹葭死死地低着脑袋,攥紧裙子,手臂微微颤抖,清冷开口: “你可记得我十岁那年的生辰?” 秦业笑了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爹爹老了,记不得那么多事情了。” “没关系,我记得。” 秦蒹葭道:“那天晚上很冷,爹爹给我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很暖和,很香,我很爱吃。” “原来如此。”秦业叹了口气,道:“这几年我卧病在床,都没再给你做了,你放心,等你明年生日,我一定补上。” “爹爹,你真以为我想吃的是那碗长寿面么?” 秦蒹葭抬起头,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我可以不要什么长寿面,也可以不吃肉,哪怕让我吃残羹剩菜,我都没问题。” “我只是想和您吃一顿饭而已啊……” 秦业瞳孔微微一缩,目光躲闪:“我公务繁忙,常年在外,的确忽略了你的感受……” “你可知。” 秦蒹葭贝齿紧咬嘴唇,站起身子,道:“当年我端着那碗面回房,半路上遇到秦朗,他趁我不注意打翻了面,汤汁溅了我一身,他却带着几个家丁,围在我旁边大声嘲笑,我抓起瓦片割伤了他的手臂后逃走,躲在房间里哭了半天,还是想吃那碗面,但又怕惊扰了爹爹休息,第二日再去找您时,您便已经不在家中了。” “秦朗跑到二叔那告状,说我拿热汤泼他,还割伤了他的手腕,二叔当即大怒,罚我两个月禁足院中。” 越往下说,秦蒹葭语气便越是沉重。 秦业抬起头,皱眉看着秦正:“此事我怎么不知?” 秦正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您当然不知。”秦蒹葭苦笑一声,道:“因为直到三月后您才经商回来,叔叔在您面前说我顽皮贪玩,你便信了他的话,教训我应该多听长辈的话,要与家人兄弟和睦,不许多生事端。” “当时的我,很听您的话。” “所以我照做了,秦朗欺我,我很少还手,二叔罚我,我便受着,逢年过节,便是您回来了,我也不敢与您说……” 秦业眼中含有愠怒,沉声道:“竟还有这等事,你放心,过往种种,我以后定会补偿你,秦朗还对你做过什么?你如实道来!” “不必了。” 秦蒹葭走出几步,回头面对秦业,下跪伏地,重重磕了六个响头。 “父亲养育之恩,不孝女此生难忘,必定涌泉相报。” “只是这一次,我不想再听爹爹的话。” 秦业脸色大变:“你……你要做什么?” 秦蒹葭抬起头,也不知是笑是哭,哽咽开口: “我已嫁给许长卿,此生便只嫁他一人,不会再变。”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父亲赶他出去,便相当于赶我出去,方才三个响头是为父亲的养育之恩,还有三个,便是与父亲告别。” “你……”秦业气得站了起来,双目瞪圆,声音都在颤抖:“林玄乃剑山弟子,那可是如今天下第一剑宗,你嫁给他,未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个秦家都能攀上高枝,这等机会,别人挤破了脑袋都求不来,你竟然不要?” “那小子呢?他不过是个平凡武夫,若不是被逼无奈,怎会选他为赘婿,更何况未曾拜堂便不算成婚,你何必跟着那穷小子吃苦?” 秦蒹葭面无表情,“父亲身为商人,权衡利弊自是一把好手,剑山弟子身份高贵,在你眼里确实是我高攀了他林玄,可父亲怎么不问问我到底喜欢谁?” 说到这,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我喜欢他,半点不苦!” 第六十一章 大笨蛋 说完这句话。 秦蒹葭便起身离开。 房内众人,一时皆愣在原地,怔怔看着秦蒹葭的背影。 “秦蒹葭……你给我回来……咳咳……咳咳咳咳……” 秦业气火攻心,狂咳不已。 秦蒹葭脚步停顿片刻,回眸之中,有不舍,有挣扎,有挂念,但都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那抹决然。 于是她不再回头。 小婵早早等在院外,连忙迎上前:“小姐……” “他往哪边去了?”秦蒹葭问道。 小婵连忙指出一个方向:“那边,往清水大街那边走了!” “这个死男人……说走还真是走!” 秦蒹葭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道:“跟上!” 与此同时。 许长卿走得很快,仿若空壳,四处游荡,不知不觉,已经踏入清水大街。 这回真算得上失魂落魄了。 记得前世他初初崭露头角时,也有不少仙子慕名而来,表露心意,可当时的许长卿只觉得烦,偏偏那些仙子屡败屡战,就是不肯走,有次许长卿实在忍不了,便一剑劈断三千树,御起三千根断木,追着她砸了半天才消气。 后来才知那女子来自紫云山,也是个不小的名门正派,他们家长辈一听这事,岂能得了?便气势汹汹前来问罪。 然后就被李青山御起三万根断木,追着砸了半天。 因拒绝的仙子太多,师姐评价许长卿犹如剑道化身,毫无感情。 李青山就简洁明了多了,说他不像个人。 当时的许长卿不以为意,现在的许长卿回想起来,不禁捂住胸口,哑然失笑,摇头叹息。 那个泥腿子少年的残余灵魂,让他第一次,体会到心痛的滋味。 北风吹过,许长卿发丝凌乱,不知从何处闻来一缕桂花香,他似乎忆起了些许这具身体的儿时回忆,素裙少女站在湖边,笑容浅浅,轻声呼唤。 “许长卿!” 旁边,脏兮兮的老傻子递来一张说是平安符的纸,下巴朝少女那边抬了抬,笑容玩味。 可那道符纸……似乎不是平安符。 “许长卿!” 少年愣了下,方才第一声,他以为是回忆中的幻听,可这次素裙少女明明没张嘴,却为何听见有人在呼唤他,并且声音越来越大。 “许长卿!” 一声怒喝,将许长卿从思绪中震醒,只见那回忆中少女的模样变得成熟许多,眼中含泪,高高举起一个枕头,朝他拍了下来。 当! 许长卿被当头一敲,瞬间清醒。 枕头是木做的,她却没有砸得很用力,并不痛。 秦蒹葭指着许长卿的鼻子,又急又气: “好你个负心汉,这才分开多久?你就开始逛青楼了是吧?那些胭脂俗粉有本姑娘一成好看?你看便罢了吧,竟入迷得我喊你三声都听不见,也不知道是在装聋还是扮瞎!也难怪走得如此快,我看你是早有预谋来这里,亏我与小婵带着那么多东西来找你,你可知我们这一路走来有多累!” 秦蒹葭辞如泉涌,几乎没有气口,骂得脸颊泛红,眼角有泪,好似桃花带露浓。 擦去眼泪,她与许长卿擦肩而过。 “不理你了。” 许长卿满脸茫然,定睛一看,才发现他面对之处,竟是座兴旺高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匾额之上写着三字:万花楼。 一艳丽妇人坐在门前,面带娇羞,时不时偷看许长卿一眼,娇笑道:“郎君看了这么久,奴家都不好意思了,不如进来坐坐,让奴家好生招待你。” 许长卿神情骤然僵住,扭头发现小婵背着大包小包,满头是汗地走在后面,与许长卿目光对视片刻,摆出一副“我也没法子”的无奈表情。 造孽啊…… 许长卿满头冒黑线,连忙追了上去,秦蒹葭好似背后生眼,竟也加快了速度,直到许长卿减慢速度,她才恢复正常。 唉…… 论打架,许长卿自是一等一的行家,论打架前的骂战,他也算是好手,可面对此情此景,他愣是一个屁都放不出来,只得在心里长吁短叹。 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怕就是这个道理。 无可奈何,许长卿只好如实交代: “秦蒹葭,刚才我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问你,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认识?为什么我的记忆里,有关于你的片段?” 秦蒹葭步子骤然停住。 许长卿还以为她是愿意听自己说话了,嘴角翘起,笑着往前数步,道:“你记不记得,我给过你一张平安符,上面……” “闭嘴!” 秦蒹葭沉声打断了他,面色严肃,死死地凝视着前方的黑暗:“你有没有觉得,前面有点古怪?” 闻言。 许长卿抬头去看,果然发现了不对劲。 身后万花楼灯火通明,街道两边更有灯笼,天上月明星稀,万里无云,天气极好。 可眼前这片黑暗,却如有无形障壁,隔挡一切光亮,黑得极为彻底,没有哪怕一丝光亮能照进去。 许长卿眉头微皱,却在此时,听见后方传来青楼女子的一声惊呼。 “哎呀!” 只见那万花楼的匾额忽然脱落,青楼女子慌忙逃窜,可同样在那下面的小婵却背负太多行囊,早已避无可避。 锵! 许长卿眼疾手快,抽刀往那边丢去,同时往反方向踏出一步,轰然冲拳。 前方那片漆黑之物,竟犹如飞沙聚拢,凝成人形,身披黑袍,矮小如稚童,拳头直直往秦蒹葭砸去,却刚好被许长卿截住。 砰! 轰! 身后匾额,被飞来的长刀劈成两半,刚好与小婵擦过。 而那化形之人则被许长卿击飞出去,见不得手,便要脱身。 可他才刚扭身欲走,许长卿便已掠至他上空,五指成爪,抓住他的脑袋,狠狠往地面轰地一砸,抽出短匕,刺入喉咙。 嗤—— 黑袍人身体一僵,便没再动过。 许长卿眉头紧锁,掀开它的兜帽,瞳孔骤然缩小如针,寒意瞬间贯穿全身。 只见黑袍之下,是腐烂不堪的皮肤,可单凭骨相,依旧能认出他的身份。 城守使之子,王希石。 第六十二章 煞 “长卿……” 秦蒹葭脸色发白,上前两步,“他……他可是妖?” 空气沉寂了片刻。 许长卿站了起来,收回匕首,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个王希石既无妖气,又并非鬼魂,也无半点人气,甚至方才打斗时,许长卿总感觉自己并没有打在实体之上。 而且在许长卿眼里,他的尸体,正冒出一团团黑色如火焰般的东西。 煞气。 许长卿下意识地把煞气壶掏了出来,打开瓶盖。 “黑色火焰”乖乖进入壶中,越来越多,直至王希石身体也化作煞气,尽收入煞气壶中。 地上,已再无王希石的身影。 “怎么……消失了?” 秦蒹葭瞪大双眼,道:“你做了什么?” 许长卿捏着下巴,“这东西,好像是一团煞气化形,真是稀奇……为何煞气也能化形?” “而且,它刚才是冲着你来的。” 闻言,秦蒹葭眉头微皱,似在思索着什么。 而许长卿也陷入了沉思。 这团煞气并不强,最多相当于九品修士的战力。 之前庆平公主已经对秦蒹葭下过一次手,她再次出手的嫌疑最大,可她与那老太监都清楚许长卿的实力不弱,为何还要派一团如此弱小的煞气来送死? 既不可能得手,又容易打草惊蛇。 若是另有其人,那人又会是谁? 秦蒹葭盯着许长卿的脸,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许长卿皱眉问道。 “没什么。” 秦蒹葭双手负后,好像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俏皮少女。 “只是突然想起来,你刚刚站在青楼门口的样子,也是这样的。” “看来你没有骗我。” “你好像……真的是在想事情!” “我原谅你啦!” 她笑颜如花,声音轻柔,像山间溪水,潺潺而流。 许长卿看着她,看得痴了。 与此同时。 小婵单薄的身子拖着山一般大的行囊,艰难走到两人面前,望着两人深情对望的画面,满脸无语。 那句话咋说来着? 嗯,当你感觉负重前行的时候,就一定有人在替你岁月静好…… …… …… 最终是许长卿替她分担了一半的行囊,回到桃花巷,他成亲之前的老宅。 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地方并不小,可却空空如也,唯有左边的一张床,以及正中供奉着的一副牌位,写着“慈母柳氏之灵位”。 一些玉石、发簪之类的器物摆放在灵前,应该便是母亲的遗物。 三人在房中沉默了片刻。 “是有点破哈……” 许长卿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想到以前的自己竟如此寒酸,也难怪秦业看不上自己了。 秦蒹葭没有说话,走到灵台之前,抽出压在香炉下方的三支香,举在身前,深深作揖。 “其实……倒也没有很破。” 小婵也笑了笑,道:“姑爷你不知道,咱们家小院以前比这也好不到哪去,你现在看到那样,都是我一点点收拾出来的。” “姑爷放心,小婵很能干哩,就算只有我们三个也能过得很好!” 说着,她弯了弯手臂秀肌肉。 许长卿嘴角翘起笑意,心情比方才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仿佛和她们在一起,许长卿就会很开心。 “对了!” 上完香,秦蒹葭回头问道:“你刚才说的平安符,可是这个?” 说罢,她从身上拿出一个锦囊,递给许长卿。 “我也忘了此物从何而来,只是一直带在身上,便习惯了。” 许长卿接了过去,从里面拿出符纸,摊开一看。 果然,他记忆里的画面,没有出错。 李青山给她的,根本不是什么平安符。 而是一张追煞符! 第六十三章 布局 追煞符乃崂山一脉的符箓,品阶还不低,并非一般道士能画,倒是颇为实用,简单来说就是狗鼻子,可通过阴煞之物留下的物品或气息,千里追寻,通常情况下不管多远,都能找到。 若不使用,戴在身上也不会有啥影响,但反正是肯定不保平安就对了。 “你真的不记得怎么来的了吗?” 许长卿拿着所谓的平安符,皱眉道。 秦蒹葭接过来看了几眼,上下打量,“嘶”了一声。 “真是怪了……我日日戴在身上,怎会连来历都忘记了,许长卿,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我明明记得发生过什么关于它的事情,但当我仔细去想,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许长卿默不作声。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此符是李青山给她的,他无端把追煞符给一个小姑娘做什么?而且秦蒹葭想不起当时的事,或许也是李青山做的手脚。 这老家伙到底是何用意? 还有“莫向外求”四字的提醒,以及那盘棋局,师傅究竟想给他什么提醒? 越往下想,许长卿便越是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若只有一把醉仙剑,李青山必然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只需用蛮荒妖族的文字留下信息便可。 毕竟仙剑有灵,只要他不想,醉仙剑便不会落到任何人的手里,即便真的有懂妖族文字的人看见,也无济于事。 即便天下皆知醉仙剑就在清水湖里,许长卿也有把握不让它落入其他人之手。 但李青山却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提早十几年布局,甚至不惜将小花那般的普通人拉下水,目的很明显。 李青山不想让任何人,在许长卿之前找到他的遗物。 何至于此? 或许只有在找到遗物的那一刻,才能揭晓答案了。 一夜过去。 小婵和秦蒹葭在床上挤着睡,许长卿则是盘腿打坐调息,休养生息。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许长卿猛然睁眼,握刀而去,打开房门,却看见邓炜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脸色惨白,与许长卿对视了一阵,才颤抖着声音道: “清水镇出事了。” “昨天晚上,又发现了十具尸体!” …… …… 林府。 那位高大剑修盯着清水镇的地方志与堪舆图,看了整整一夜。 最终,却毫无发现。 “唉……” 叹息一声,黄钰淮走出房门,遥看日出东方,眼神深沉。 忽然。 他耳根子动了动,身形原地消失。 轰! 高高的院门,竟直接被他一拳轰飞。 门外,空无一人。 “谁?”黄钰淮声音低沉。 然而却无人回应。 他双眼微眯,双脚轻轻一点,缩地成寸,再出现时,已在林府最高处的楼顶之上。 整座林府,尽收眼底。 除却早起忙活的家丁外,再无可疑人物。 叹息着摇了摇头。 黄钰淮只当自己是听错了,纵身一跃,回到院内,脚步却骤然停住。 他弯下腰,捡起那封方才还不在这的信纸,刚看第一眼,瞳孔便骤然缩小如针,汗毛倒立,毛骨悚然。 只见那信纸下方的署名,赫然是三字,可却是最不可能的那三个字。 李青山。 …… …… “十个死者,我目前只见过其中七个,皆是被挖去心肝,必是那名邪修所为。” 许长卿与邓炜并肩而行,快步往巡城司赶去。 邓炜却在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停住,看着许长卿,道:“还有三名死者,刚好死在了城守使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城守府顺手去查,已经查到了真凶,不是邪修,目前逃到了清水镇外。” “城守府让我们右房派一队人马去捉拿,我要查那个畜生邪修的案子,脱不开身,所以想让你带队。” “不。”许长卿一口回绝,道:“我要查邪修。” 邓炜摇头道:“此案一直是我在追查,交给你不合适。” “捕头。”许长卿微笑着道:“你该不会害怕我把你的功劳抢了吧?” “臭小子,说什么屁话!”邓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 邪修杀了如此多人,修为必然不低,查他的案子,风险极高。 去城守府那边就安全多了。 邓炜还是这么护犊子。 只是邪修昨日对小花出手时,许长卿便已下定决心要揪他出来,再加上昨晚的伏击,也有可能出自他之手。 此人,许长卿非查不可。 “反正我话就撂这了,城守府那边,谁爱去谁去,老子不伺候。” 许长卿双手抱胸,道:“你要是不去,就等着挨罚吧,我只对邪修的案子感兴趣,这可是大功一件,我需要晋升机会!” “你小子……” 邓炜在他胸口狠狠锤了一下,道:“功劳分老子一半!” “一言为定。”许长卿笑道。 两人在十字路口分开。 许长卿孤身一人回到巡城司,还未到右房,便已远远地闻到那股刺鼻的腐臭味。 七具尸体,在右房院子里一字排开。 “许大人。” 仵作上前迎接,得知许长卿接替邓炜查办此案,嘴角顿时狠狠一抽,心说上面分明已经催得这么紧,咋还派这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过来。 充当打手倒还可以,但要查案,必是外门! 仵作无可奈何,也只好先向许长卿汇报情况: “这七具尸体里,有六具是从清水镇外一处深山里发现的,还有一具,则是万花楼里的妓女,昨晚便死了,今早才被发现。” “看作案手法,应该都是那名邪修做的,只是这次……他依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许长卿沉默不语,一张张白布掀过去,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半晌后,他才开口问道: “前几次作案,他杀的都是些什么人?” 仵作思索片刻,回答道:“有一名樵夫,一名普通妇女,一个七岁大的男娃娃,一位教书先生……” 细数了好几人,身份大有不同,仵作看着地面的七具尸体,也意识到了什么,瞪大双眼。 第六十四章 莫向外求 “是啊……” “前面几个死者都是各式各样的人,并无规律,可这次发现的七具尸体,却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莫非……” “不对。” 仵作转瞬间又否定自己的猜想,道:“我方才查过这几人的死亡时间,有些与之前的命案发生时间大差不差,或许他是故意分开抛尸,给我们制造假象!” 许长卿答非所问地道:“前面几次命案的尸体在哪?” “大部分都入土为安了。” 仵作无奈地道:“只有一具,还停在巡城司中。” “带我去看。” 说罢,一群右房捕快便跟着到停尸房。 许长卿蹲在尸体边,掀开白布,只见死者一副书生打扮,胸口、肋部皆被穿透一个大洞,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你们都错了。”许长卿盖上白布,淡淡地道:“杀外面那七个女子的,与杀这个书生的,绝不是同一个人。” 此话一出。 众人皆面面相觑。 仵作连忙拱手,笑道:“许大人奇思妙想,天马行空,果真聪慧。只是这杀人手法如此相像,怎会不是一人?我等在右房查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许长卿回头看他一眼,冷声道:“我说不是,那便一定不是。” “这……” 右房众人听了这话,脸色皆有些不对劲,虽然嘴上不敢说,但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仵作暗含讥讽地笑了笑,道:“那许大人倒是说说,为何不是?” 站起身子,许长卿拍了拍手,道:“你们可知,邪修取人内脏,是为了什么?” 众人对视一眼,片刻后有人答道:“炼邪药?” “差不多,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许长卿一边走回刚才的院子,一边接着解释道: “以人心肝为药引,条件极为苛刻,首先必须新鲜,最好下炉时还有心跳,其次便是必须完好无损,但凡有一丝划伤,效用都将大大减半。” “而人心肝之外,有骨骼层层包裹,所以方才那书生的胸骨、肋骨都被整齐切开,极为精细,便是害怕肝脏受损,影响药效。” “你们再看看那七具尸体如何?” 闻言。 众人将信将疑,回到大院之后,纷纷掀开尸身白布,顿时有所发现。 仵作皱紧眉头,道:“这几人的骨头尽被粗暴打断,切面不整,多有尖锐之处,就像……就像凶手直接用手穿透死者胸口,再将心脏直接从里面拿出来。” “不错。”许长卿点了点头,道:“这是模仿杀人,凶手想把脏水泼到那邪修身上,躲过追查。” “你可查过这些女子生前是否有被奸淫?” 闻言。 仵作脸色大变,连忙带人去查,没过多久,便又悻悻然来到许长卿面前,看许长卿的眼神里,再无先前的轻视。 “许大人……她们生前,的确都有被奸淫的痕迹,您是对的!” “此人极其残暴,如此算来,竟每日都杀一人,实在是泯灭人性……” “嗯。”许长卿点了点头,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他要抓邪修,却碰巧抓了个淫贼。 仵作又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将他捉拿归案?” 许长卿沉吟片刻,忽然露出笑容,问道:“你们之中,可有画工精湛者?” “画工?”仵作皱了皱眉:“这是为何。” 许长卿摸着下巴,道:“我有一计,倒是可以可以一试。” …… …… 冬昼极短,很快便又入夜,星月无光。 大地陷入无尽黑暗之中。 清水镇外阴风呼啸,宛如鬼哭神泣,渗人心魄。 十几名巡城司捕快,忽然从大街小巷中冲出,将一名黑袍男人围在正中。 “抓到了,头儿!” “刚才就是这厮冲进客栈房间!” 男人咬牙切齿,满是不服:“你们这些废物捕快,怎么可能提前设伏于我?” “呵呵。”一名年轻捕快冷笑道:“我们许大人根据前几位死者的身段长相、穿着打扮猜测出你的喜好,画出一张纸人,放在客栈高层,让你离得远看不真切,却又朦胧迷离,惹人遐想……” “本以为要蹲个好几天,没想到这才头天晚上,你便按耐不住闯入客栈!” “好阴险的手段……” 男人怒不可遏,冷笑道:“你口中的许大人呢?我要见他!” 话音落下。 众捕快纷纷往后面看去,让开一条道路。 面无表情的许长卿走了进来。 “哼,原来是个小白脸。” 男人冷笑一声,虽被围困,可却没有半点惊慌,见到许长卿后,眼神中更是多出几分自信。 这种小地方的捕快,大多都是连武夫都不算的凡人,更何况这捕头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有什么修为? 不过是些蝼蚁罢了。 于是男人冷笑道: “别以为自己很聪明,老子耍了七个女人才被查到,你们算不得什么本事。” “更何况……别以为你们蹲到了我,就能留住我。” 他双手成爪,黑气缭绕,紧盯着许长卿冷笑道:“就从你开始杀起吧,小白脸!” 话落,他箭步踏出,犹如乌鸦贴地而走。 许长卿不慌不忙,由下往上,朝他下巴一拍。 啪! 只听一声清脆巴掌。 男人手上真气瞬间消散,脑袋往后,直接被扇飞出去。 在他于空中凝滞的一刹那。 许长卿又给了他裆部一拳。 砰! 这次,巨响犹如平地起惊雷。 隐约间,还能听见鸡蛋碎裂的声音。 半空之中,那男人姿势从后仰倒飞,顷刻间蜷缩如虾,双眼瞪大如球,嘴巴张开,唾沫飞溅。 扑通一声。 他重重摔在街上,又滑行出去数步,才勉强停了下来。 众人见状,上前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下手极狠。 直到许长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好了,巡城司应执法守正,不可肆意殴打犯人。” 众人这才停手。 男人仍捂着裆部,疼得浑身发抖,听到这话,神情才稍微轻松了些,抬起头,却看见那冷漠的少年已走到面前。 锵! 一柄冰冷之物,抵在他的脖颈之上。 许长卿皮笑肉不笑地道:“还是直接杀了比较省事。” 男人脸色顿时惨白,吓得尿了。 “大人。” 一名捕快上前,在许长卿耳边道:“至少我们得知道他是何许人也,姓甚名谁,记录在册。” “这么麻烦?”许长卿挑了挑眉,对男人道:“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杀你。” 男人如获大赦,连忙道:“小……小人姓莫名项外,乃汴州黑木山人,求……求您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许长卿对同僚道:“记下了没有?记好了我可就要……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莫……莫项外啊。” 许长瞳孔缩小如针,生出一道十分不切实际,可却来自直觉的想法。 李青山对古人古言、圣人警句总有很特别的理解,比如“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他将此解为“得罪我的人,都被我斩草除根,打得断子绝孙了!”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 所以回想起李青山用蛮荒妖文写下的四个字,许长卿才突然觉着似乎有些诡异。 莫向外求。 莫项外求…… 不会真这么巧吧? 第六十五章 死不瞑目 老实说,许长卿一直不认为李青山是个很会设谜的人,而许长卿自己也并不擅长猜谜,极有被他人捷足先登的风险。 反倒是这种简单粗暴,又十分“李青山式”的提示,还真就只有许长卿能发现。 只是李青山怎会如此料事如神…… “嘶”的一声,许长卿收回长刀,试探性地问道:“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莫项外愣了愣,痴痴道:“自然是我爹娘啊。” 许长卿凑过去,又轻声问道:“你可听说过醉仙剑。” 莫项外仍旧满脸茫然,“什……什么玩意儿?” 不像装的。 许长卿眉头微皱,道:“你师从何人,为何会来到此地?” 莫项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具体来,直到许长卿不耐烦了,又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才终于肯说实话。 “我师傅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江湖散修,一月前不知从何得来了本异术秘籍,据说可炼化煞气,为己所用,师傅练了前半册,出了差错,走火入魔,于是师兄便起了贪念,杀了师傅夺了秘籍,所以我才一路追踪,追到了此地。” “师兄为练邪功,一路过来杀了不少人,我本欲借沿途官府之手找出他,可奈何各地巡城司尽是些废物,所以我便想着替他多添一把火,也模仿着他的方式杀人,本意只是为了逼迫官府尽快破案抓人啊!” 许长卿冷笑道:“那为何你的目标都是些年轻女子?” “我……”莫项外战战兢兢地道:“反正都要杀人,倒不如死前让我享受享受!” “滚你娘的,畜生!” 许长卿一脚踹在他裆部,怒道:“给我揍他!” 一声令下。 众巡城司捕快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莫项外叫声凄惨,划破清水镇上空。 许长卿站在一边,陷入沉思。 昨夜伏击他的那个王希石化身,也是煞气化形,这莫项外说他师兄修炼的功法也与煞气有关,线索已然对上。 可炼化煞气之法,许长卿前世闻所未闻,甚至大多数人都认为煞气就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否存在都尚未有定论。 若不是许长卿从一只蛮荒大妖身上见过煞气化形的恐怖场景,估计也认不出来。 如此罕见的功法,一个出现在李青山留下的煞气壶,一个出现在这两个不入流的邪修手里,而且还刚好送到许长卿面前。 有人在幕后刻意安排的痕迹,太过于重了。 毫无疑问。 那个人,就是李青山。 或许他给许长卿的提示,就在那部功法之中。 必须先找到此人师兄再说。 与此同时,那莫项外被打得连叫都很难叫出来了,许长卿才喊了一声,让他们停手。 此人本来就长相丑陋,如今被打得鼻青脸肿,更活像个猪头,裆下血流成河,怕是废了。 许长卿笑眯眯地蹲在他身边,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师兄是几品,可知他现在何处?” “分别之前……他是八品巅峰。” 莫项外奄奄一息地道:“至于他在哪里,我若是找得到……也不会在这了。” “这样啊。” 许长卿笑了笑,道:“放心吧,你师兄的秘籍,我会替你夺回来。” “现在,你就好好安息吧。” 说罢,许长卿便手起刀落,顷刻间,莫项外便已人头落地。 众捕快在旁边看着,虽被这一举动吓住,可他们的眼神众,都已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许崇拜之色。 善后的事,许长卿全权交给那些捕快。 他独自一人找到个无人巷陌,取出煞气壶与那张追煞符,眉头微皱,片刻后,还是引燃了符纸,拔下壶嘴,倒灌在符纸之上。 一缕黑烟,从壶中漏出,犹如龙蛇绕行,环绕追煞符数圈之后,笔直朝巷外飘去。 许长卿连忙跟上。 黑烟出巷之后,又飘入对街的另一条巷陌,许长卿跟着从几间院子中翻过去,便到了清水大街,沿着大街往南直去,路过秦府大门,再往前走了三四百丈,左转走入一条泥巴路。 没走多远,黑线便忽然左转,进入一道屋门,然后又从里窜出,往城外的方向飘去。 追煞符带他来这,证明白天时,莫项外的师兄也来过此处。 十有八九,是来杀人了。 也不知是哪户人家,遭此横祸。 许长卿抬手敲门,里面毫无回应,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叹息一声,许长卿正准备破门而入,却在这时,身后那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更夫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打量许长卿一眼,道:“邓捕头今日下午回来过,然后就又出去了,还没回来,有什么话,我帮你带给他就是。” 许长卿瞳孔微微一缩,“可知他去哪了?” 老人玩味一笑,道:“你们捕头与城东那个刘屠夫的女儿是相好,今日刘屠夫找过来,让他去家里谈谈聘礼的事。” “知道了,谢谢。” 许长卿面无表情,抱了抱拳。 他攥着追煞符,转身便走,径直往城外奔去。 今日下午,城守府送来了三具尸体。 许长卿看过他们的档案。 其中有个屠夫也姓刘。 他被人砍去了半截身子,死不瞑目! 第六十六章 野鬼哭 夜色下。 荒郊野岭外,世界仿佛被巨大的漆黑笼罩。 崎岖的山路中,两道人影并肩而行。 邓炜看了眼天色,皱眉道:“我说老丈人,咱清水镇也不是没有墓地,你家祖坟咋非得安在这么偏僻邪门儿的地方?” 刘屠夫长得膘肥体壮,比邓炜还大上一圈,声音粗犷,大笑道:“平时无事,谁会日日上祖坟?这不是图个风水好么,你先别急,很快就到。” “等你拜过我家祖先,咱们这桩婚事,可就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邓炜与他勾肩搭背,笑道:“你这脑瓜子,咋突然就开窍了!” “你不是一直阻挠娇娇和我交往呢吗?嫌我年纪大,配不上你女儿。” “得了便宜还卖乖!”刘屠夫冷哼一声,道:“若不是我拗不过我家女儿,岂会容她嫁给你?不过我也想通了,你年龄大是一回事,可好歹是真心对娇娇,那便够了。” “有见地!” 邓炜竖起大拇指,笑容之间,多出一丝复杂,吸了吸鼻子,抬起头: “若你真是我老丈人就好了。” 话音落下。 刘屠夫忽然停住脚步。 森冷寒风吹拂树梢,划过枯枝,声音尖利刺耳,犹如鬼哭。 周边荒草枯树之间,人影绰绰,如有无数幽魂,齐齐看来。 刘屠夫脸色惨白,僵硬扭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你是怎么发现的?” “脚印。”邓炜笑了笑,道:“有次刘屠夫提着刀来找我麻烦,路过我家门外的泥巴路时,留下的脚印,可比你今天的深得多。” “这几日刚下过雪,泥土是湿的,以刘屠夫的体格踩下去,不可能这么浅。” 闻言。 刘屠夫眯起眼睛,“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冒牌的,为何还要跟我过来,岂不是找死么?” “其实,我更早些时候就发现你的踪迹了。” 邓炜手握着刀柄,冷冷地道:“你杀人手段如此心狠手辣,想来应该是杀过不少人,可你却太过自大,完全没有考虑如何遮掩线索,留下了不少蛛丝马迹。” “开始我以为自己查错了,一个秦家老爷的贴身丫鬟,怎会是如此残暴的杀人凶手?可当我贴近你时,闻到了你身上那股怎么都洗不掉的血腥味儿。” “你猜猜,昨日我找到你时,你正在做什么?” 刘屠夫思索片刻,试探道:“跟踪秦大小姐?就因为这个,你才跟我来此?” “那可是我的弟媳。”邓炜面无表情,拔刀道:“我当然要帮他弄清楚,你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刘屠夫闻言,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幅度,笑声逐渐变大,变得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一个护犊子的神探捕头,只可惜,你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话音落下,刘屠夫硕大的身体开始扭曲,化虚。 树林深处,鬼哭之声,遥遥传来,四面八方,皆有尖锐叫声。 邓炜只觉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低头去看,竟看见那死去的书生从地里爬出,面容扭曲可怖,正用力将他往土里拽。 他挥刀猛砍,那书生的手臂却硬如顽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出现。 咬紧牙关,邓炜决定放弃此法,转为双脚用力挣脱,可他才刚刚抬起头,却被吓得浑身一颤。 只见眼前的一根枯枝之上,约莫七八岁大的男孩儿倒吊在树上,七孔流血,双手已掐住他的咽喉。 “呜呜呜呜……” 男孩儿力量奇大无比,掐的邓炜脸色铁青,无法呼吸。 身后的书生也猛然发力,邓炜的双脚已然陷入泥泞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大晚上的,你们在这嚷嚷半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气氛骤然凝滞了。 那男孩漆黑的眼珠子僵硬转动。 书生则是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幅度扭动脖子,“回头”看来。 不远处,亮起一道光芒。 一张符纸,在风中摇曳,光芒驱散黑暗。 少年提刀而来,身周三丈内,一派清明。 只眨眼间。 那男孩松开邓炜脖子上的手,落于地面,犹如野兽般四脚爬行,疾奔而来。 书生缩入地面,消失不见。 许长卿面上没有半点神情,冷漠至极,手提长刀,从上往下一劈。 嗤啦—— 男孩顷刻间被一分为二,倒地死去。 然后,许长卿重重一踩。 砰! 那书生冒出头来,便刚好被许长卿踩在脸上,砰然撞地。 他的身子还是挺直的,常人若以这等幅度向后弯曲脖子,早便死得不能再死了,书生的脖子却犹如橡胶,竟能伸长,安然无恙。 “脖子伸这么长,不砍一刀我都对不起你!” 他一刀下去,书生人头落地,却仍能大声惨叫,神情惊恐。 许长卿一脚踩在上面,猛然用力,“啪叽”一声,犹如西瓜爆开,脑浆遍地。 “你……你怎么在这!” 邓炜看着许长卿,满脸不敢置信。 许长卿冷笑着道:“成亲这么大的事都不叫我,看来你是真没把我当兄弟。” “呵呵。”邓炜笑了笑,道:“你成亲那天不也没叫我?” “不太一样,我是入赘,没这个资格。” 许长卿边说,边环顾四周,最终目光锁定在某个方向,嘴角微微翘起。 他回头看那刘屠夫一眼,笑道: “你老丈人,就交给你来对付了。” “行。” 邓炜闷声应了一句,提起长刀,咬牙道:“我问你一句,我真正的那个老丈人,是不是死了?” “娇娇呢?她怎么样?” 许长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回去之后,你自己去看!” 说罢,他身影几乎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像是逃离。 邓炜抹了抹眼泪,已泣不成声。 许长卿遁入树林之中,目标直指远处,一座破旧的山庙。 如有阴风吹来,庙中大门,砰然吹开,发出巨响。 周边黑暗之中,无数人影绰绰,颤动不已,下一刻全部嘶吼着扑了上来。 “装神弄鬼!” 许长卿神色如常,手中寒芒倏然闪过。 刀光所过之处,群鬼发出阵阵凄厉惨叫,形体化为虚无,烟消云散。 许长卿步步前逼,杀得无数冤魂厉鬼惨叫连连,四散而逃。 就在此时,那庙宇之中,有一只漆黑的手,从里面深了出来,扒在木门之上。 第六十七章 无脸人 庙中传来一声低吼。 许长卿抬头看去,山中寒风习习吹来,令人浑身颤栗。 黑暗中,有道枯瘦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此人全身覆盖一层厚厚的,宛如枯树皮般的物质,身体各处布满裂缝,渗出脓液,与破败的衣物粘黏在一起,形成一块块触目惊心的结痂,瘦弱的身形仿佛被风一吹就散。 可不知为何。 饶是许长卿,也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威胁。 “你就是莫项外的师兄?” 许长卿冷声问道:“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人脸庞几乎无法辨认,犹如被烈火焚烧过,五官缺失,只剩空洞洞的嘴巴一张一合: “莫项外……他竟也在此,他被你杀了?” 许长卿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无脸男哑然片刻,最终却摇了摇头:“师兄已神功大成,放心吧,你的仇,我会替你报。” “你……” 许长卿刚想说什么,却忽然瞳孔皱缩,猛然抬起长剑格挡。 当! 只听一声巨响,许长卿手中长刀剧烈颤鸣,刀身之上,竟出现一道裂缝。 那无脸男顷刻间已到面前,拳头猛然冲来,砸在长刀之上。 许长卿向后暴退出去,在泥地里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好强! 许长卿心中微震。 这无脸男,是武者,并且已入七品,修为在他之上! 无脸男看着许长卿,茫然地歪了歪头,似乎是在疑惑,这一击为何没将许长卿直接打死。 不过片刻后,他便收起了思绪,抬起双手,犹如蝙蝠之翅,姿势诡异。 刹那间,猛然朝中间一挥。 两道漆黑的气刃,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朝许长卿飞袭而来。 许长卿向后撤去,却不料那气刃竟在空中伸长,避无可避,只好再次抬起长刀,再挡一击。 哐当! 一声脆响过后,刀身被切开两半,溅射空中,最终摔落在地。 无脸男不仅是武道七品,而且还是大道七品! 只不过他的大道,似乎已成魔道。 再这么被动挨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许长卿欺身直上,决定用拳头与对方对垒,而无脸男也不畏惧,双拳之上,冒出黑色真气。 砰砰砰!! 接近之后,两人出拳如狂风骤雨,许长卿一拳砸在无脸男的脸上,他则回击在许长卿胸口,黑色气体犹如烈焰,顷刻间将他衣物烧成灰烬,留下红印。 许长卿吃痛却悍然不惧,藏于身侧的右手一把抓住刀柄,猛然抽搐,气势瞬间上涨。 大两仪刀! 砰! 无脸男没想到他刀断之后,还能用刀鞘对敌,更没想到即便是刀鞘,竟也有此等威力,直接命中在无脸男腹部,简直犹如巨锤,震碎他数条肋骨,卷起气浪,朝四面八方涌去。 大两仪刀,有阴阳两用,阳者以刀背施为,故用刀与用刀鞘,并无差别。 方才那两道黑色气刃,其实许长卿并非躲不过,而是有意为之,干脆把那将断未断的刀拼烂,降低对方警备之心。 这个计谋,显然极为有效。 无脸男倒飞出去,重重砸进庙宇之中,口吐鲜血。 许长卿踏入庙中,冷眼相视。 “你武道修为不错,可贴身搏杀的经验却十分不足,这在武者里很不常见。” 武道境界,通常都是靠一次次搏杀磨炼出来的。 七品武者的厮杀心机,不该仅此而已。 “呵呵。”无脸男冷笑一声,丝毫不隐瞒,坦白道:“我的邪功,是将煞气填入体魄,替换筋肉骨骼之中的阳气,累积多了,便会变强,增加武道境界” “只是这种功法,代价极大,所以我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说到这,他抬头,空若无物的眼睛“看”了许长卿一眼。 “你身上,也有煞气的味道。” 许长卿眉头微皱。 他冷笑着道:“若你继续练下去,用不了多久,便会与我一样,人不人,鬼不鬼,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刚才邓炜说,你一直在跟踪秦蒹葭。” 许长卿又问道:“你要做什么?” 无脸男却只是摇摇头,浑身上下,再次冒出那团骇人黑气。 许长卿先下手为强,欺身上前,便再要以刀背朝他劈去。 只见无脸男身受一击,拦腰截断。 可许长卿却无击中实体之感,那断为两截的人身,变作一团黑烟,消散不见。 障眼法! 与此同时。 悬梁之上,真正的无脸男从天而降,手刀化为利刃,朝许长卿脖颈刺去。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 转瞬间,便已只差半寸。 第六十八章 你该死 在这眨眼都不及的刹那之间。 无脸男视线,落在许长卿的左手之上。 他掐着诀。 嗖—— 夜色下,一道寒芒倏然如箭。 就在无脸男手刀即将刺入许长卿脖颈的前一瞬,断刀疾飞而来,刺入无脸男胸膛,将他死死钉在了墙上。 许长卿笑了笑,道: “示敌以弱,以假乱真,当年我玩这一套的时候,你娘都还在娘胎里。” 武道天道皆是七品之人,若是稳扎稳打地修炼,战力可接近六品,与青山道人实际差不了太多。 但只可惜,此人无论天道还是武道,都用了不少投机取巧的手段,境界很虚,战力自然也差了许多。 “呜哇——哇——” 无脸人张着嘴,狂吐鲜血,沙哑的声音充满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我比你高一个境界!却还是赢不了你!我明明已经吃了很多人……我已经很努力了!” 许长卿面无表情,语气冷漠:“你吃了多少人的心肝?” 无脸人冷笑一声,道:“你可会记得你踩死过几只蚂蚁?” “更何况,我虽然杀了他们,可他们应该更加感谢我才对,否则他们生生世世,都是一样的废物蝼蚁,如今被我炼成煞魂,倒有了些许法力!” “炼成煞魂?”许长卿笑了笑,道:“就是你从你师傅那偷学的邪术?你把它交给我,我就放你离开。” 无脸人抬起头,嘴角翘起诡异的弧度,将死之际却无任何恐惧,反倒满是嘲弄。 “你猜猜秦家老爷子病入膏肓,本已无药可救,却为何会突然醒来?” 许长卿神情如常,冷冷道:“是你动了手脚?可那天我并没有察觉出异样。” “呵呵。”无脸人嘴角渗出着鲜血,咬牙笑道:“因为我只是塞了一只鬼胎在他体内,若我死了,术式会立马启动,鬼胎提前孵化,到时你的老丈人就死定了!” 许长卿皱眉道:“你为何要对秦业动手,他与你无冤无仇……” 话说一半,他便意识到了真相:“又是庆平公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秦业正与秦蒹葭在一起?她要我在秦蒹葭面前亲手杀了她老爹,导致我们二人决裂,令我心境崩塌,沦为废人?” 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许长卿摇头道:“为何她总是纠结于我与秦蒹葭,有什么事,冲我来便好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脸人忽然一阵怪笑,声如锯木,尖锐可怖。 “小子,你应该庆幸,自己身上有大因果,没人敢随意沾染,所以只有你身边的人遭殃,而你会一直安然无恙,最多也只是当个废物,蝼蚁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可惜,偏偏你在意男女之间的那点凡俗情感,所以我才不惧你,若你杀了我,便等于杀了你的老丈人,便是秦大小姐的杀父仇人,生死大敌。” 话音落下。 破庙中,沉寂了片刻。 许长卿上前一步,握住刀柄。 无脸人浮起冷笑,这小子终究是泥腿子出身,改不了蝼蚁贱命,终被情感害死。 然而,许长卿并无如他所想的那般,拔出断刀,转而手掌抵在刀柄之上。 无脸人面露惊恐:“你……你要做什么!” “希望你临死前别误会了,我杀你,不是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个没有人性的畜生。” 许长卿神情冷漠,语气更是冰冷到了极点:“只是我觉得,不该让你这个王八蛋活着而已。” 话毕,他手掌猛然用力,将断刀往前一推。 刀锋贯穿无脸人心脏,透体而过。 无脸人嘴巴张大,似要求饶,只可惜连一声闷吭都发不出来,便彻底失去所有生机。 与此同时。 庙门之外,阴风大作。 无数煞魂惊叫逃窜,四散而去。 许长卿踏出门外,断刀如有灵性,自动飞出,掠向空中,犹如一根银针,穿梭成线,斩杀煞魂。 原本以为,煞魂依靠无脸人某种术法维持,人死法散,便不再存在,但如今看来,怕是并非如此。 只是这些煞魂生来弱小,也就人多势众看着吓人罢了,三两下工夫便收拾得差不太多,剩下几条漏网之鱼,也往东边逃去,与清水镇恰好是反方向。 许长卿一边以意念控制断刀追击,一边回到破庙之内,在无脸人的身上来回翻找,却未找到莫项外所说的秘籍,只找到一张破旧羊皮纸。 打开发现是汴州的堪舆图,清水镇位于左上角,被一圆圈圈住,其上写下了“劫争”二字。 秘籍估计已经被毁,或者被藏在某处,要找简直大海捞针,倒是这张地图还有些意思。 无脸人逗留在此处,恐怕便是为了解开地图的谜题。 图中的“劫争”,或许与李青山留下那三劫循环的棋谱有关,许长卿首先想到二者之间是否是位置关系,棋盘便是地图,棋子为坐标。 可无论横看竖看,堪舆图中的地图位置,都与棋盘里的劫争位置对不上。 “许长卿!许长卿!”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邓炜的喊声。 许长卿收起地图,推门出去,却发现邓炜浑身多出几道伤口,仍旧大步流星。 他快步走来,上下打量着许长卿:“你可还好?庙中是何人?” “就是那个杀人凶手。”许长卿淡淡地道:“他已经被我杀了。” 邓炜眼睛微微瞪大,沉默片刻,双拳攥紧,声音颤抖:“刘娇娇一家人都死了?” 许长卿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邓炜失上前一步,抓住许长卿的领子,双眼通红:“她可是死于庙中那人之手?” 许长卿并不动怒,摇了摇头,道:“你今早说城守府眼皮子底下死了三个人,就是他们。” “我看过他们的尸体,都是被修士所杀,刘娇娇她……死于一道真气,当场毙命,没有受苦。” 邓炜声音颤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可……可有昊天真气?” 第六十九章 鬼胎入体 “没有。” 许长卿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杀人的,是一名剑修。” “林玄。”邓炜松开衣领,眼神空洞地倒退两步,脸颊抽动着道:“清水镇里只有他一个剑修,这小子从小便蛇蝎心肠,必是他杀的人!” “怪不得城守府的人点名道姓让你去,换成我去之后,又遮遮掩掩,只让我去抓那替罪羊,不让我接触案牍,有剑山背景,那群王八蛋都抢着巴结林玄,这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邓炜不愧是巡城司多年的捕头。 立马想通了其中关节。 白天时,许长卿也是如此推断的。 “小子。”邓炜抬起头,深深看着他,道:“这件事,你万不可与他人言说!” 许长卿问道:“你要做什么?” “不用你管!”邓炜转身便走,可刚走两步,便又想到了什么,驻足道:“今日之后,你我莫再来往,我若死了,不必追查,不必替我报仇,否则老子就是做鬼了,也不会放过你!” 许长卿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最后提醒你一件事。”邓炜沉声说道:“前几日,我便查到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之所以未将其抓获,一是害怕查错了人打草惊蛇,二便是当时那人化作你家丫鬟的模样,正在跟踪你家娘们。” “不想落得和我一般下场的话,还是早些回去,守在媳妇身边!” 邓炜提着刀,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个忙,许长卿不愿帮,不能帮,也帮不了。 江湖恩怨,自有因果,于他自己而言,刘娇娇与他非亲非故,不沾因果,便没有报仇的道理,于邓炜而言,借刀杀了人,未必就真的痛快,反而林玄死了,他倒还失去了复仇的对象,从而抱憾终身,甚至生出自尽念头。 但邓炜是许长卿的朋友,他若被林玄反杀,许长卿便算是沾上了因果,此时再出手,才合规矩。 况且邓炜已深陷其中,即便许长卿帮他杀了人,未来一旦许长卿离开,剑山寻仇而来,他依然没有活路。 “可怜天下人,强于蝼蚁何止千万倍,却比起苦之多矣。” 许长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喃喃。 …… …… 清水镇,星月无光,阴风阵阵,吹得桃花巷里某间窗户吱吱作响。 小婵忙活一整天,家里的新炉子才刚刚完工,把干柴送进去,却怎么都点不着火。 “今天真是邪门儿。” 她撇了撇嘴,道:“白天秦府里来的人明明说老爷今晚要来,却没个踪影,姑爷也这么久都不回来,偏偏连这火都与我们作对,死也点不着!” 说罢,她回头问道:“小姐,你说姑爷他去哪了?” 秦蒹葭怔怔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与这间院子隔着一条长街,狭窄幽深的落雨巷内。 两拨人马,狭路相逢。 左边二人,分别是秦家老爷秦业,还有少爷秦朗。 右边一人,一身素衣,手握断刀。 月隐云深,星辉稀薄,幽微难辨,仅余几缕微光,勉强勾勒出那少年的轮廓。 他漠然的脸庞上,满是杀机。 “许长卿?” 秦朗认出了他,眯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业目光死死盯在许长卿的刀上,沉声道:“因为昨日之事,你怀恨在心,所以来杀我?” “还是你想独占蒹葭,不许我与她见面?” 许长卿上前一步,答非所问:“老爷,我有些好奇,之前常在您身侧的那名贴身丫鬟,哦,是叫小蝶,她去哪里了?” “你问这个作甚?”秦业眯起双眼,冷声道:“有了蒹葭还不够,还看上了我家的丫鬟?” “就……就是!无耻!” 秦朗指着许长卿的鼻子,道:“老爷,我就说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蒹葭落到他的手上,是倒八辈子大霉了!” 许长卿将目光转向他那边,笑道:“秦朗,我劝你离他远一点。” “呵呵。”秦朗只有冷笑,“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许长卿则没再搭理他,而是再对秦业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你这次醒来,非同寻常,对不对?” 秦业死死地盯着他,齿缝间挤出低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长卿笑了笑,道:“刚才我遇到一个魔教妖人,他可以利用冤魂的煞气,控制其魂魄,化为煞魂,其中一道煞魂,是你的丫鬟小蝶。” “于是我方才潜进你家院子,用了些手段,果然在你院内那棵枯树之下,找到了她的尸身,你猜怎么着,她并没有被挖去心肝,是被活生生掐死的,而且唯一的伤口,在她后脑之上,乃被钝物击打所致。” “然后我又翻进了你的房间,四下搜索,总算在你床底找到了这个东西。” 许长卿拿出一方砚台,指着其中一角,笑道:“无论你洗得再干净,这上面的血迹,我都能看出来,只是我很好奇,这些血,可是小蝶的?” 秦业脸色漆黑如水,目光之中,已有杀意。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秦朗皱眉道:“劝你赶紧让开,否则我们可要叫人了!” 许长卿不搭理他,直视着秦业的眼睛,寒声道:“鬼胎几日前便已入体,你不仅完全知情,而且恐怕还与那邪修定下交易,之后几天,他得到的那些心肝,都被你吞下作为补品。” “只是此事刚好被小蝶撞破,你逼不得已,将她残杀,可又有些剩余良知,才没吞下她的心肝。” 许长卿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鬼胎入体之后,你往后余生,都将被那邪修掌控,而且一旦鬼胎孵化,你的身体,便会完全被其占据,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老爷,咱们别管他了!”秦朗拉着秦业的衣袖,道:“这厮疯了,更不能让他待在蒹葭身边,我们快些去找她吧!” 然而。 秦业却充耳不闻,眼里仿佛只剩下许长卿,嘴角一点点翘起,笑容怪异。 “不愧是我女儿欣赏的人,果然不一般。” “不过既然你看破了,便不应该说出来,带着秦蒹葭离开此处,是你唯一的选择。” 咔嚓!咔嚓! 秦业双袖被不断撑大,直至破裂,露出那肌肉虬结,青筋突起,可怕狰狞的手臂。 秦朗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步步后退。 “现在好了。”秦业嘴角裂出怪异夸张的幅度,笑道:“我只能杀了你了。” 第七十章 难题 桃花巷,那间又小又破又冷的小房子,终于亮起火光。 秦蒹葭蹲在旁边,眸中倒映炉火,痴痴地想着些什么。 小婵侧躺在被窝里暖床,只伸出一个脑袋来: “小姐……你有没有感觉到,老爷这次醒过来之后,好像不太一样了,以往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当着面闹到那份上的才对啊。” “你说要是老爷他一直不肯接受姑爷,该怎么办呢?” 说到这,她忽然坐起,道:“不如我们跟姑爷私奔吧!离开清水镇,离开汴州,我早就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 火光摇曳,映照出秦蒹葭苦涩的笑容。 “你说十七年前的那个冬天,若爹爹没有把我从雪地中抱起,我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嗯……”小婵沉吟片刻,道:“那倒也是,如果不是老爷救了小姐,我也不会被小姐救回,这么说起来,老爷似乎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哩!” 秦蒹葭坐在地上,怀抱双膝:“养育之恩,救命之恩,加在一起何止重如泰山?说到底,我根本没资格像昨日那般与爹爹说话,多年以来,我对爹爹从未有过怨气,只有不悦。” “爹爹想把我嫁给林玄,无论是为了秦家,还是为了我好,都没有错,反而是我在任性妄为。” 小婵掀开被子,激动道:“不是的小姐,你想嫁谁不想嫁谁,应该由你自己做主!” 秦蒹葭笑道:“我说自己任性妄为,又没有说我要改,本姑娘一生行事,何必在意对错?哪怕天下有千万人指着我的鼻子骂,只要有一个人站在我身后,那便够了。” 小婵掰着手指细数了下,道:“我一个,姑爷一个,应该算两个人才对,而且姑爷应该会站在小姐身前!” 秦蒹葭一笑置之。 “小姐,那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了。”小婵双手抱着胸,问道:“老爷不会让你走,我们还要跟着姑爷浪迹天涯吗?” 秦蒹葭沉默许久,终究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终究……是我的爹爹啊。” …… …… 轰—— 落雨巷内,传来一声巨响。 一道身影,从里面被轰飞出来,撞进一户人家之中。 那原本瘦弱驼背的秦业,如今已变为魁梧巨汉,浑身肌肉撑破衣裳,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许长卿在废墟中爬起,目光冷然。 鬼胎已经开始孵化了,而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许多。 如今的秦业,已是七品巅峰武夫的实力。 若等那只鬼完全破茧而出,恐怕到达六品,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秦业看着自己双手,眼神之中,多出几分兴奋,声音变得男女不辩,沙哑难听: “我居然也有一天能有这般修为吗?” 许长卿冷笑道:“不属于自己的修为,终将付出代价,秦业,鬼胎正在侵蚀你的意识,等你的灵魂完全被占据时,就回不了头了。” “回头?”秦业抬起头,狞笑道:“我为什么要回头!” 话落,他微微屈膝,大腿肌肉顷刻爆发出极大的力量,踏裂地面,犹如炮弹,直飞而来。 许长卿抬手格挡,拳掌相撞,激起一层气浪,扬起无数沙尘,朝四面八方狂涌而去。 巨大的力量,使许长卿都不得不向后倒滑,眼看着便要撞入身后的人家,许长卿一把抓住秦业手腕,猛然向下一摔,将他砸在地上。 轰隆! 秦业被砸入地中,石屑溅起。 许长卿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一脚踢在他身上,如踢皮球般,砰然将他踢飞出去。 秦业巨大的身形在清水大街上翻滚十数丈,勉强停稳之时,四肢着地,重心下移,做出起跑动作,瞬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犹如离弦之箭,在夜空中一闪而过。 轰! 砰——砰——砰—— 许长卿再被一拳轰飞,砸穿数间房屋,而秦业得手之后,双腿一蹲,猛然发力,一跃而起,与许长卿一上一下,飞过那几间屋子,下落之时,恰好许长卿也从他脚下的屋中飞出。 那魁梧得可怕的身影,犹如泰山压顶,从天而降。 许长卿面色如常,手握刀鞘,剑意攀升。 大两仪刀! 轰! 拳刀相撞的瞬间,犹有龙吟,周遭院墙,顷刻粉碎。 那一拳终究只是蛮力,即便高于许长卿一境,可与阳刀硬碰硬,终究还是班门弄斧。 秦业身形垂直飞向空中,而许长卿双脚深陷地面,挣脱之后,握刀跃起,速度更快。 半空之中,没有任何着力点,面对剑意如虹的许长卿,秦业只好蜷缩身体,保护要害。 却不料许长卿摆出的刀势不过是幌子而已,与他擦肩而过时,抓住他的手臂,再顺势往他背部一踩。 咔嚓! 只听清脆一响,秦业手臂骨头尽被扯断,咆哮惨叫。 许长卿又抓住他的右手臂,猛地一折。 咔嚓! 手臂顿时以夸张的幅度外翻。 秦业神情狰狞不已,腿部弯曲,正欲发力踹碎许长卿的头颅,可却在此时,许长卿浑身剑意再次涌出。 手持刀鞘,居高临下,猛然一劈。 大两仪刀! 轰! 秦业庞大的身躯垂直下降,在清水大街砸出个大坑。 许长卿轻盈落地,恰好在他五丈之外。 烟尘滚滚之中,那道巨大的身影跪伏在地,却怪笑连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你还是顾忌我是秦蒹葭的父亲,不敢对我下死手,小子……你可知优柔寡断,会害死你自己?” “最后再说一次。”许长卿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回头吧,秦业,靠你自己的意识,击退鬼胎侵蚀,还有一线生机。” “呵呵……笑话!” 烟尘逐渐散去,幽微的月光,照射在秦业身上。 相比刚才,他的体型变得更大了许多,青面獠牙,已无人样。 咔!咔!咔! 一声声清脆的骨头响动,他那折断的手臂,竟自动掰了回来,恢复原形,血肉之下,长出一根根森然骨刺,尖锐如刃。 胎中恶鬼,彻底孵化成形。 第七十一章 同心 咚咚!咚咚! 桃花巷的破宅子里,秦蒹葭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柴火,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眼前顿时亮了下。 她立马起身,箭步踏到门前,打开屋门:“许长卿!” 然而。 门外的人,却是气喘吁吁的秦朗。 秦蒹葭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秦朗脸色惨白,喘着粗气道: “秦蒹葭,我今天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是你爹出事了!” “我爹?”秦蒹葭眉头一皱:“又生病了?” “不……不是啊!” 秦朗慌乱摇头,指着外边道:“那么大的动静,你没听见吗?许长卿……那个家伙要杀了你爹!” 秦蒹葭瞳孔骤然缩了缩:“你说什么?” “快……快跟我来啊!” 秦朗挥挥手,道:“再晚点,你爹就要被打死了!” 秦蒹葭神情茫然地看着他,第一反应,是这小子又在耍什么花招,可看他神情表现,却不像是演出来的。 “小婵,你在这看好家,我不回来,不要乱走!” 她一咬牙,还是决定跟了出去。 秦朗在前飞奔,秦蒹葭速度竟也没慢多少,夜晚寒风刺骨,吸入喉咙之中,冻得生疼,可她却丝毫没有减缓。 没过多久,便已听见那边传来的剧烈响动。 隐约间,还夹杂着谁的悲鸣大叫。 “怎么可能……你区区八品武夫,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剑意!” “我吞噬了这么多人的心肝,好不容易孵化成型,竟然打不过你?!” “别……别杀我,我是你的老丈人,你不能杀我!” “王八蛋……你还是要杀我……是你逼我的!” 话音落下时,秦蒹葭刚好跑到落雨巷口,只听远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下一瞬。 轰隆—— 那巨大魁梧的怪物,与秦蒹葭擦肩而过,撞入一栋房屋之中。 秦蒹葭转头看去,透过窗户,只见一家三口正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那怪物青面獠牙,砂锅般大的利爪,直直朝男人心脏抓去。 与此同时。 天空之上,有少年持断刀,从天而降,恍若神人。 他神情冰冷,浑身剑意已攀升至顶,轻声念道: “剑二。” “不奈何!” 寒芒如电光一闪而过。 砰! 只见那户人家的天花板上,木屑飞溅。 秦蒹葭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那怪物的利爪,停在距离男人仅有一寸的位置。 断刀先一步刺入了他的胸膛。 少年青丝凌乱,嘴里喘着粗气,清秀的脸庞上,有鲜血汩汩而流。 尽管因苦战而狼狈不堪,尽管光线昏暗,可单凭那模糊的轮廓,秦蒹葭便已一眼认出那人的身份。 “许长卿……” 闻言。 那屋中少年,缓缓回头,看见她的瞬间,眸子明显瞪大。 秦蒹葭脸色顿时煞白如纸,大脑空空如也,失魂落魄地踏入那片废墟,目光死死地盯着倒下的怪物,眼中泪水不断打转。 他的骨刺迅速脱落,浑身肌肉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没过多久,便恢复了本来面貌。 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 一个大病初愈的家主。 一个“千金小姐”的父亲。 秦蒹葭神情快速而复杂地变化,僵在了原地。 “你……你……” 屋外的秦朗不敢置信地指着许长卿,“你杀了我们家主?!你怎么可以杀他!” 许长卿没有搭理他,目光盯着地面,咬牙道:“鬼胎入体的时候,他便已遭到侵蚀,时至今日,一切都太晚了,他醒不过来。” “放……放你娘的屁!”秦朗怒道:“见你之前,他明明是好好的,肯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才……才会让家主变成那副模样!” 许长卿冷笑一声,道:“除去有人在喂食他人心人肝之外,还有人让他吃了些特殊草药,不然他的鬼胎不会如此之强,昨日之前,我都未曾接触过他,下药之人,必定在你们秦家之中。” 闻言,秦朗瞳孔微微一缩,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浑身颤抖。 “许长卿。” 就在这时,秦蒹葭的一声问,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她始终痴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声音冰冷,带有微颤: “你可有尝试过救他。” 许长卿坦诚道:“鬼胎已孵化,他便不是人了,我只能杀他。” 秦蒹葭回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是问你,你可有哪怕一瞬间,想过要救他?” 空气凝滞了一瞬,陷入死寂。 片刻后。 许长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有。” 秦蒹葭终于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秦业的尸身旁边,泣不成声。 “秦朗。”许长卿双拳攥紧,咬牙道:“你可知秦家主的草药,是谁负责的?” 秦朗倒退一步,脸色发白,支吾了几声,目光落在秦蒹葭身上,颤声大喊道: “秦蒹葭,你……你还在哭什么!杀父仇人就在面前,你不想报仇吗!” “秦蒹葭!秦蒹葭!” “你起来说句话啊!” 许长卿步步逼近,秦朗退到巷外,身后便是死路,退无可退。 秦朗神情惊惧,声音凄厉:“你这个王八蛋不孝女,难道为了一个赘婿,连你爹都不要了吗?你忘了那年是谁把你带回来,谁把你养这么大了吗!” 身后,秦蒹葭止住哭声,缓缓站起。 许长卿脚步停住。 “许长卿……”她声音虚弱,夹带着哽咽与微颤,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天,好像总有人在我们之间动手动脚。” “我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他们要害好人,就代表他们是坏人。” “在这个世上,除了小婵,你就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所以你说你试过救我爹,我便相信,你真的尽力了。” 她一点一点回过头来,那双很好看的眸子凄凄凉凉,惨然道: “害死我爹的,是那些坏人,如果在这个时候我选择与你反目成仇,便正中他们下怀,不是么?” 许长卿双眼微微瞪大,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那微微出现些许裂痕的剑心,迅速愈合,再次稳如泰山。 但谁也没注意到,一道黑影,从秦业的腹中窜出,直冲天际,散成数百份,朝小镇各处飞去。 许长卿抬头一看,瞬间满脸骇然。 …… …… 城守府。 庆平公主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窗外。 “真没想到,这秦小姐也是个聪明人,幸好本宫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身后,吴公公夹着嗓子,弯腰笑道:“殿下的手段,真是越来越让老奴惊叹了。” “想必许长卿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这一刀,竟害死了全镇的人。” 第七十二章 破局 庆平公主浅浅一笑,道:“以防万一,吴爷爷你不如前去盯着,临门一脚,莫要出了什么差错才是。” 吴公公皱眉道:“可是殿下您……” “不必担心。”庆平公主莲步轻移,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本不知从何而来的破旧古籍,细细翻看,笑道:“这小镇里,能杀我的人不敢杀我,敢杀我的人杀不了我,唯一一只稍微强壮些的蝼蚁有您盯着,更不足为惧。” “是……” 吴公公应了一声,身影消失在房内。 …… …… 小镇内,林府。 巨剑剑修黄钰淮走出院外,遥望星空。 无数阴邪之气,像装满鱼虾的大缸投入大海,顷刻间四散开去。 他眼神微变,手里攥着一张信纸,竟连心境都已动荡不稳。 “剑妖……” 黄钰淮声音低沉,喃喃道:“你竟能为了你的徒弟,做到这般地步。” …… …… “发生什么了?” 落雨巷。 秦蒹葭亲眼看着一道黑影飞入她面前的一家三口体内,还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三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许长卿连忙上前查看,挨个翻开三人的眼皮子,再掏出一张柳灯符,拿来蜡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引燃。 “他们体内,也有鬼胎,有人在你爹爹体内下了一道术法,就像是机关,被我捅穿之后,里面的脏东西全都蹦了出来。” 秦蒹葭问道:“刚才那些黑色的东西,就是鬼胎?” “不……”许长卿摇摇头,道:“那些只是引子,真正的鬼胎早就埋在了他们体内,但现在那些药引子满清水镇乱飞,恐怕意味着清水镇中大多数的人,都已染上了鬼胎。” “什么……”秦蒹葭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光是秦业体内的那一只鬼胎,便足以让许长卿负伤,若真有那么多加起来,许长卿怕是也很难挡住。 到时整个清水镇的人,都难逃一死。 究竟是谁,手段竟如此狠毒! “姑……姑爷……” 许长卿回头看去,只见秦朗正浑身僵硬地走过来,踉踉跄跄,脸色惨白,捂着喉咙,嘴巴不断闭合,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里面爬出来一般。 “救救我……我……我知道是谁干的……你救我……我全部都告诉你!” 许长卿皱眉:“你快说!” “是……是庆平公主!” 秦朗跪倒在地,神情痛苦,颤声道:“她说她可以帮我坐上家主之位,给了我一种草药,说是慢性病毒,可以害死秦业,我听了她的话,每天都混进秦业的药里,却没想到,那种草药没把他喂死,反倒是吃活了过来!” “今天一早,家主说要行善积德,以报上苍之恩,便拉着我们一家子在镇上施粥,恐……恐怕就是那个时候,在粥里下了手脚!” 许长卿眯起眼睛,鬼胎的确可以通过口服的方式入体。 “共有多少人吃了粥?” “不……不知道!”秦朗脸色惨白,摇头道:“镇上穷人多,大家都吃不起饭,一听说老爷在施粥,都抢着要,恐怕绝大多数人……都吃下去了。” “怎么可能?” 秦蒹葭满脸不敢置信,跌坐在地,痴痴地看着许长卿: “我爹爹,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啊!” 许长卿摇了摇头,道:“或许一开始他种下鬼胎,只是为了活命,但鬼胎一旦在他体内生根发芽,他便已经不是他。” 秦朗大汗淋漓,左手捂着喉咙,右手捂着肚子,脸色难看到极致,声音好似用力过猛,变得沙哑: “是啊!我也是受了家主的蒙骗,我……我对很多事情都不知情……求你救救我……我的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秦蒹葭瞳孔一缩:“他体内也有鬼胎?” 许长卿则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体内的鬼胎早便种下,绝不是昨日之事,都不需要引子刺激,已经快要破茧而出了。” “若我有办法帮你,秦老家主也不会死。” 秦朗当即大惊失色,“早就种下了?可恶……那个女人骗了我,她明明说过,会让我活着的!” “不……不要……我不想死,我是武道天才,我怎么能死得这么轻易!” 他深邃的眼眶里满是恐惧,爬到许长卿面前,抱住大腿,就像抱住最后的稻草,绝望地道:“救救我……我知道错了,秦家家主之位我会让给你们,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奴隶!” “我说。”许长卿冷冷地道:“我没办法救你。” “不要……不要……” 秦朗仰着头,嘴巴越长越大,却再无言语,而是发出某种“咔咔”的怪声,两眼翻白,冒出鲜红。 下一瞬,一只紫黑色的手,竟从秦朗口中伸出,撑破喉咙,血液四溅。 许长卿看准时机,手起刀落,人头与手都被一分为二,倒在地上,彻底失去生机。 秦蒹葭在边上旁观,虽脸色稍微有些难看,可也没被吓住,冷静地道: “这些普通人,你觉得还有救吗?” 许长卿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同时催动如此多鬼胎成熟,方才那道黑气,必是某种术法,若能找到其源头,说不定就有解决办法。” 秦蒹葭皱眉道:“庆平公主虽是幕后推手,可大唐严禁邪术,身为皇室,更不可能有这般手段,施术之人,只是她的棋子。” 闻言,许长卿陷入沉思。 这番推断十分有理,只是清水镇中两个邪修都已经死了,证明这道术法的源头不在他们身上,如今事情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他还哪里有时间慢悠悠把漏网之鱼揪出来? 况且一旦他失败,清水镇将沦为鬼物巢穴,届时百鬼夜行,许长卿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根本顾及不了秦蒹葭的安危。 许长卿攥紧拳头,指甲嵌入血肉。 李青山这个老东西如此料事如神,连莫项外的变数都算得一清二楚,早早留下追煞符,怎么就没算到现在这一步? 若他留下了破局之法,会在哪里? 许长卿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再次想起那张堪舆图与棋局,忽然眼前一亮,摊开图纸。 寒风吹来,犹有一股凉意,席卷许长卿全身,令他猛地颤了颤。 有了! 第七十三章 御剑飞行 那盘棋谱的前一百手,其实许长卿都已记不清楚具体,只记得大概走向以及最终的惊天一手。 那天小花执黑先行,落子天元。 可当年李青山的第一手棋,分明是落在星位,直到数十手后,才有落子在天元之上。 怪不得当日许长卿并未第一时间认出那盘棋局,看到棋盘最终定型,才发现蹊跷。 原来是这盘棋的前数十手,被李青山调换过顺序,虽然结果一致,可棋谱过程与当年大不相同。 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似整体都有变化,实际其中关键,只在第一手棋上。 落子天元,是何意? 许长卿死死盯着那张堪舆图上,清水湖的位置,回想起那日路线,推断出那亭子在图中的位置。 瞬间,豁然开朗。 在他眼中,如有一盘棋印在地图之上。 若以那方亭子为天元,那么棋盘劫争之处,则恰好与清水镇的位置重合。 许长卿双眸瞪大,死死地看着堪舆图中,圈着清水镇的圆,以及旁边的劫争二字。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李青山的意思。 棋盘,是李青山留给他的地图。 而那个亭子,则是地图的正中心。 劫争在棋盘右下,恰好清水镇也在亭子东南角。 然后,便是当年师姐的破局一手。 许长卿拈起一块石子,重重落在堪舆图中西南方向的某个位置上。 “破局的手段,就在这里!” 许长卿连忙呼唤秦蒹葭:“你来看看,这是何处?” 秦蒹葭连忙凑了过来,眉头微皱,道:“那里名叫断念崖,我曾听人说过,里面是万丈深渊,投石不可闻声,从那掉下去的人,往往连尸身都找不到。” “倒是挺吓人。”许长卿笑了笑,站起身子,道:“你和小婵可有好的去处?我必须前往此处,而且不能带上你们。” 秦蒹葭沉默片刻,回答道:“我们成亲那天,你晕过去之后,我带着你漫山遍野地跑,找到了一个山洞,我就是在那里躲过了昊天宗与妖兽,应该很安全!” 两人立马动身,返回桃花巷时,小婵已早早收拾好东西,等在门口。 秦蒹葭惊道:“你怎么知道要逃?” 小婵双手叉腰,哼道:“我掐指一算,就算出你们情况不对,怎样?是不是要开始浪迹天涯了?” 许长卿竖起大拇指,“聪明!跟上!” 说罢,三人径直往城外奔去。 小婵再次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行李。 山路崎岖,寒风刺骨,老天爷不合时宜地下起了大雪。 三人赶路却依旧不慢,不出半个时辰,便已到了秦蒹葭所说的那处山洞。 进去之后,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小婵不知上哪掏出一堆干柴,熟练地生火取暖。 此处恰好有石壁遮挡,光亮传不出去。 “你快走吧。”秦蒹葭坐在火边,认真地道:“清水镇数千人的生死存亡,都看你了!” 许长卿点了点头,踏出山洞,往断念崖的方向赶去。 可才没走出去多远,他便忽然驻足原地。 缓缓回头,目光冰冷地望向后方。 “出来吧。” 片刻后,一道苍老的身影,从大树后缓缓走出,面露微笑。 那股恐怖如泰山般的压迫感,顷刻间压制下来。 许长卿神情微变,却依然挺立,没有后退半步。 “真是不错。”吴公公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我承认,你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才,若不是为了公主的大道前程,我可将你收为弟子。” 许长卿冷笑道:“我可不想当个阉人。” 吴公公并不动怒,淡淡道:“告诉我剑妖遗物在何处,我可不杀那两个女子。” “否则呢?”许长卿问道。 吴公公五指成爪:“否则我现在就去杀了她们,然后再来杀你。” 许长卿抽出腰间的刀鞘,摆出架势,笑道:“那就是没得谈了。“ “天真。” 吴公公方才眼神中那点赏识消失不见,只剩不屑与轻蔑:“你可知三品武夫是什么概念?若是我想,你连死个明白的资格都没有。” 许长卿伸出一根手指,数道:“第一,你不敢杀我,你只敢杀秦小姐与那个丫鬟。” “第二,趁你去杀她们的这段时间,我可以逃之夭夭,你别想再找到我。” “呵呵。”吴公公冷笑一声,道:“以你八品的修为,便是再让你长八条腿,老夫都能轻松追上。” “是吗?” 许长卿玩味一笑,将刀鞘猛然扔向空中:“可谁说我要用腿跑了!” 话音落下,他忽然一跃而起,双脚恰好落在飞回来的刀鞘之上,手掐剑诀,刀鞘骤然加速,直冲云霄。 吴公公老眼瞪大,反应过来时,许长卿的身影只剩米粒般大小。 “好啊……惊喜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果断放弃抓人质要挟的打算,脚下砰然踩出两个深坑,气浪震断周围树木,如御风而行,同样飞至空中。 短短片刻之间,便距离许长卿只有数十丈。 好快! 许长卿心中微惊,另一手也掐剑诀,脚下树林之中,两棵摇摇欲坠的枯树忽然微微颤动,紧接着竟是齐齐破土而出,朝那老人砸去。 吴公公嘴角翘起一丝冷笑,猛然出拳,顷刻之间,两棵大树便化为粉碎。 只是他终究不能真的御风而行,身形下坠,踩在一座山峰之上,再次跃起,那山峰骤然碎裂。 许长卿虽能以剑意御剑,可飞剑速度,终究与剑修修为、仙剑品质息息相关。 区区一柄刀鞘,速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比得过三品武夫。 眼看着那吴公公便要到面前,拳头之上,有股恐怖杀机,直逼而来。 若被一拳正面砸中,任许长卿有多强的魂魄,多高的剑意,都逃不过化为碎肉的命运。 许长卿脸颊狠狠一抽,当机立断,驾驭刀鞘,直直往下方冲去。 吴公公在空中无法改变方向,拳头重重砸在许长卿身后的小山之上。 轰隆!! 天地震颤,犹如陨石坠地。 恐怖的拳罡擦中许长卿肩膀,顿时口吐鲜血,向下坠去。 眼看着无数碎石从山上滑落,许长卿却已无力气阻挡,再过片刻,他将被石头掩埋,再无生机。 万念俱灰之际,许长卿大吼道: “张三,你也是时候该出来了吧!” …… …… 与此同时。 断念崖边。 有人白衣负剑,闭紧双目,一跃而下。 第七十四章 大妖 “张三,你也是时候该出来了吧!” 许长卿震吼响彻天地。 话音落下,一道身影从林中飞出,撞碎巨石,抓住了许长卿的手臂。 “你小子!”张三嘴角咧出一个笑容:“怎么知道我在这!” 说罢,他一把将许长卿甩了出去。 许长卿飞向空中,呼唤刀鞘飞来,骑在上面,御剑遁走。 张三留在原地,回眸看去时,老人的拳头已到面前。 轰—— 他被砸飞出去,下方森林忽然传来巨响,数百丈的树木被顷刻间撞断,木屑漫天飞舞,卷卷如尘。 “咳咳……咳咳咳……” 一片废墟之中,张三艰难爬起,浑身浴血,冷笑着看向老人。 “你找死!” 吴公公破风而来,这一拳,直取张三喉咙。 “慢!” 轰—— 拳头停在张三面前,恐怖的罡风,他身后百丈的森林,形成一条直线的斑秃,夷为平地。 张三脸色惨白,喘着粗气,仿佛刚刚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他与眼前老人皆是武夫,只差两境,可真实战力,却犹如天壤之别。 若不是吴公公刻意收力,第一拳他便已经很难活下来了。 “呵呵……呵呵呵……” 劫后余生,张三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吴公公齿缝间挤出低沉。 “我笑你不敢杀我!” 张三冷笑地道:“堂堂三品武夫,带着公主出门,却人人都不敢杀,我是你,就憋屈得受不了了。” 吴公公冷笑一声:“许长卿身上有大因果,没人敢随意杀他,但你?你又是谁?” “我是大唐斩妖使!” 张三捂着胸口,冷冷地道:“你若敢在这里杀我,以大司命的性子,必会追查到底,你觉得你能逃过去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庆平公主这次出门,可没得到陛下准许吧!” 闻言,吴公公脸色黑得像是能滴出水来,死死地瞪着他,犹如野兽。 “一切以殿下前程为重,老奴碎尸万段,死不足惜!” “好一个忠仆。”张三笑了笑,却侧身让开道路,道:“你赢了,我放你离开。” 吴公公疑惑地看他一眼。 张三解释道:“我只是帮那小子拦一拦,可没说要替他拼命。” 吴公公眼皮子狠狠一抽,冷哼一声,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而此时,许长卿御剑飞行,俯冲向下,断念崖就在眼前。 身后,那道恐怖至极的气息,正迅速逼近。 看着悬崖之下,白雾迷蒙,深不见底。 许长卿没有任何一丝犹豫,从刀鞘之上,一跃而下,跳入那团白雾之中。 眼前的世界,渐渐变为一片漆黑。 可不知下落多少丈后,却又有一道道暗红色的光芒,从下方不断涌上来。 那光芒犹如火焰,千丝万缕,流淌在四面八方,不小心碰到一点,立马便能感受到一股灼人心肺的炽烈滚烫! 许长卿感觉这片空间变得越来越大,那些暗红色的微光,也越来越多。 山崖之下,竟有一片独立的小天地! 一股奇怪的感觉,自心底生出。 他总觉得,这片空间里的雾气,散发出一种骇人的感觉,却很是熟悉。 咚! 一声闷响。 许长卿落入水中,再浮起时,却被眼前一幕惊住。 只见自己,竟身处一片漆黑的平原,漫天灰烬飘零,妖气滔天。 暗红火光仿佛海草,自地面而起,飘摇空中,不知其几千万缕。 正前方,最大的一道暗红炽焰则犹如一棵参天巨树,立在正中,枝叶遍布整个天地,盖住天空。 隐隐约约,似有一道人影跪在树下,看不真切。 妖! 那是一头大妖! 过往之事如潮水一般涌来,许长卿终于辨认出,那些暗红色火焰究竟是什么。 记得当年,在玉门关外。 许长卿刚经历过一场苦战,越境斩杀仙人境大妖,正打算返回之时,天地却忽然生变,他回头看去,只见有一片云,猩红如血,遮天蔽日,压城而来。 红云中心,也有无数流光,链接天地,散发的恐怖气息,便是在千里之外的许长卿,也不由得微微发颤。 因为那片云,是由滔天的煞气化形,汇聚而成。 那一刻,许长卿有种直觉。 即便自己立刻晋升为一品陆地剑仙境,也绝不是那只大妖的对手。 不知为何,那只大妖只是在远处眺望了许久,便孤身离去了。 许长卿并没有和它交手。 但那股恐怖的气息,始终烙印在许长卿心里。 但这怎么可能? 连在蛮荒天下,实力都首屈一指的强大妖孽,如今却被关在了如此普通的山崖之下? 李青山……你究竟做了什么! 第七十五章 剑神遗物 这一刻,许长卿好像明白了很多。 煞气壶,还有外面操纵煞气的邪术,十有八九,便是出自此妖。 破局之法,说不定就在它身上。 “许……许长卿?”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许长卿回头看去,只见一人踉跄而来,手执长剑,浑身白衣沾满灰烬,发丝凌乱,神情痛苦,狼狈不堪。 尽管如此,还是能认出。 此人正是林玄。 “你怎么会在这?”许长卿皱眉问道。 林玄却答非所问,声音嘶哑地吼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不断地拍打着身体各处,活像热锅里的蚂蚁,上蹿下跳: “好烫……我快被烧死了,许长卿,你可知怎么出去!” 许长卿却摇了摇头,上下打量林玄几眼,眉头皱紧。 他身上的衣物皮肤,并没有任何灼烧痕迹,可其神情举止,却真像在被烈火灼烧一般,痛苦狰狞。 是灵魂。 这些煞气,会透过肉身,对灵魂造成极大损伤,许长卿毕竟有前世修为在身,灵魂足够强悍,所以才仿若无事发生。 可林玄,终究只是九品。 他的灵魂,太过弱小了。 恐怕再靠近那棵大树一些,便会在顷刻间被烧得魂飞魄散。 “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惨叫着在地上打滚,看见面前有水,连忙跳了下去,可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却丝毫不减,扑腾着又爬了上来,抱着许长卿的大腿,凄厉嘶喊: “快,快想办法带我上去!再待在这,我们俩都得死!” 许长卿问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会在此地?” “是……是我师傅要我来的!”林玄痛得龇牙咧嘴,艰难道:“他说机缘就在此处,让我先行一步,他还有事要做,他等会儿就到!” “如果你不帮我,我死在这,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带……带我上去,我不跟你抢了,机缘和秦蒹葭,我都让给你!” 许长卿沉默片刻,摇头拒绝:“抱歉啊,这里是一片小天地,主人不愿意,我们谁也出不去。” 林玄瞳孔微缩,怒道:“你耍我?” “给你一个建议吧。”许长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那棵大树,道:“离它远一点,你会死得慢些。” 林玄怔了一怔,没再多想,连滚带爬地跑远。 许长卿目光这才重新落在那巨大火树之下,缓缓走去。 漫天流光,如有神识,皆朝许长卿游来,却并未阻拦,只是绕身而动,他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来到小天地正中,热浪滚滚而来,却与许长卿想象之中大不相同。 这巨大的煞气之树,远远不如当年在蛮荒天下的红云强大,这只大妖在这被关了多年,恐怕已失去了大量法力,修为十不存一。 跪在大树之下的,是个瞧着约莫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蓬头垢面,衣衫破碎,双手被锁链死死拷在地上,低沉着脑袋,沉沉睡去。 许长卿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谁能想到,那只煞气冲天,如有灭世之威的大妖,竟是个和小花一般年纪的孩童。 只是许长卿依然不敢有任何放松。 即便只有当年十分之一的修为,这只大妖,也能随意将如今的他碾死。 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青山让他来这里,是做什么? 杀了它? 可许长卿未必杀得了。 还是说……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李青山希望他得到的。 许长卿准备寻找,偏偏在他动身之时,整片小天地,忽然一颤。 天穹之上,煞气紊乱,一道米粒般的身影,冒火而出,从天而降。 轰隆—— 只听一声巨响。 老人重重落在地上,抬起头来,眼神之中,尽是贪婪。 “原来……剑妖的遗物就在此处,竟在小小一座清水镇藏下一只大妖,真是不愧剑妖之名!” 许长卿眉头微皱,道:“这不是什么遗物,我劝你离她远一点。” “呵呵。” 吴公公充耳不闻,笑眯眯地走过来,可才刚刚接近没多久,便发生了意外。 那漫天火光,竟如无数巨蟒,齐齐朝他袭来。 吴公公瞳孔微缩,快步纵越,举起拳头,朝火光砸去。 砰! 数条火舌,被强大的拳罡砸散,可片刻之后,又有无数流光将他围住。 吴公公吃痛后缩,神情痛苦,如同烈焰焚身,却一声不吭,继续前进。 许长卿观看这一幕,心中称奇,一是这些流光为何不攻击自己,却攻击吴公公,二则是它们竟能直接穿透体魄,攻击灵魂。 这对武夫而言,是致命的。 武道练至搬山境,体魄已远超修士,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战力之中,有一大半都来自于此。 这些流光能无视体魄,便代表吴公公的实力,至少减半。 只是这吴公公的实力,确实相当强悍,与流光缠斗一段时间后,竟突围而出,朝巨树的方向狂奔。 许长卿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冷声开口:“不要唤醒它!” 然而。 吴公公岂会听话,狞笑着举起拳头,便往那沉睡的小姑娘脑袋砸下。 砰—— 手铐碎裂,小姑娘被一拳打飞,撞在远处石壁之上,小天地再次微颤,甚至连那棵巨树,也被一拳打散。 无数流光仿佛受到什么惊吓,四散而逃,汇向空中。 “哼!” 吴公公冷笑一声,道:“这便是蛮荒大妖?我看也没什么厉害的,不过就是阵仗吓人罢了,怪不得两个年轻小辈,也敢来到此处。” “许长卿,等我杀了妖,夺了秘宝,便不再惧怕你身上的因果,到时杀你,便易如反掌。” 然而。 许长卿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一般,脖子僵硬扭动,死死看向远端,那片漆黑之中,分明有道可怕的气息,正如刚刚燃起的火苗,逐渐旺盛,顷刻间,便杀意滔天。 紧接着,整片天地,都开始震动。 这次,不再是因为某人的一拳之威,引起的一下微颤。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地震! 吴公公眉头微皱,环顾四周,下一刻,有什么东西从漆黑之中闪过,甚至连残影都看不见。 那吴公公的身影瞬间在原地消失,气浪朝四面八方排开,吹得许长卿难以站稳,而吴公公方才所站位置的数百丈外,一道石壁被砸出个巨大的凹陷。 轰隆—— 可那石壁之上,依旧不见吴公公的人。 许长卿瞳孔缩小如针,定睛看去,才勉强捕捉到一个画面,那脏兮兮的少女,犹如壁虎般爬在他头顶的石壁,手里抓着老人的脑袋,就像拎小鸡一样轻松。 堂堂三品武夫,在这只怪物面前,连鸡都算不太上。 砰——砰——砰—— 接下来。 许长卿就已完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见两道身影,在空中飞来飞去,四面八方,只见其砸出来的大坑,却不见其人。 可怜的吴公公,仿佛只是一个玩物,一个皮球,被那只野兽般的东西肆意玩弄,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下一次许长卿看见他时。 他趴在血泊之中,浑身多出无数触目惊心的伤口,已奄奄一息。 “许长卿……许长卿……” 林玄不知何时跑到了他身后,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惨叫连连:“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许长卿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那猩红的天幕。 少女静止在半空之中,无数流光萦绕在她身侧,犹如宠物在讨取主人欢心。 她与许长卿对视着,嘴角一点点咧开,露出凶恶的獠牙。 干哑的声音,仿佛从天地传来。 “真是好久不见啊,剑十一!” “你可知……李青山那个王八蛋,把我关了多少年?” 这一刻,许长卿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完了。 第七十六章 剑四 很明显,这句话不是个一般疑问句,她口气之中,带有极强的怨气。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俗话又说父债子偿,李青山已死,这只大妖怕是把满腔的怒火,都转移到了许长卿身上。 许长卿苦笑一声,道:“如果我替他向你道歉,你会不会放过我?” “道歉?” 小姑娘笑声冰冷,道:“好啊,你先把你这张很好看的面皮剥下来给我,我就原谅你。” 许长卿僵硬笑道:“你来自蛮荒,我来自十万大山,我们多少也算老乡,相煎何太急啊……” “老乡是吧。” 小姑娘冷笑着向旁边一抓,无数缕流光涌动,在她手心凝聚出个小山般大的红球,光是散发的恐怖气息,便已让林玄无法动弹,浑身颤抖。 “那我先请老乡吃个大番茄!” 她把红球往许长卿一扔。 许长卿顿时大惊,手掐剑诀,朝林玄的方向轻轻一勾。 “借剑一用!” 锵! 长剑应声飞出,乖乖飞入许长卿手里,而许长卿则朝外飞奔出去,寄希望于逃脱红球范围,只可惜,那大红球,实在太大。 对许长卿而言,似乎已是必死之境。 “妈的!” 一咬牙,许长卿干脆不跑了,提起长剑,剑意攀升。 “剑一,斩仙!” 他双腿一蹬,如离弦之箭,直朝那红球飞去,壮观画面,犹如飞蛾扑日,就连他自己,都觉着是在自寻死路。 大妖已懒得去看他,目光转向倒在远处,死狗般的吴公公。 然而。 那巨大的红球竟在半空之中停住,许长卿剑锋相指,如有千斤之重,压在剑上,可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碾压之势。 咔——咔—— 几声清脆,红球表面,竟出现了几道裂缝。 大妖回头看来,神情微变,下一瞬。 砰—— 大球轰然炸开,热浪滚滚,朝四面八方排去。 许长卿被猛然击飞百丈,在空中不知道翻滚了多少圈之后,才猛然坠地。 “呜哇——” 他捂着胸口,勉强站起,眼神之中却多出了几分兴奋。 就在方才,他发现了一件事。 似乎不是这只大妖拥有滔天煞气,而是她本身就是由一股滔天的可怕煞气凝聚而成的生灵。 从本质而言,她就是煞气本身,没有体魄,没有真气,没有妖力。 所有的攻击,都是依靠煞气完成的,而她的煞气,却能穿透体魄,直接对灵魂造成伤害。 对于其他修士而言,这其实相当棘手,除了许长卿。 毕竟全天下,应该只有他一人,灵魂强度远胜于体魄真气。 “哦?” 大妖也发现了其中端倪,微微皱眉,冷笑道:“怪不得李青山敢让你来这里,原来是早有安排。” “只是你前世都未必胜得了我,如今单凭灵魂,又能奈我何?” 许长卿举起剑,道:“如果我没猜错,你的修为也十不存一了吧?此消彼长,这一战,还真不好说。” “呵呵。” 大妖冷冷地看着他,口中吐出冰冷:“蝼蚁。” 话音落下。 她化为残影掠来,砸在许长卿所站之处,而许长卿则早有预判,踩在剑鞘之上,御剑飞起,躲过这一招,随后马上预判,朝身后递出一剑。 “剑二,不奈何!” 当! 大妖果然又朝他掠来,单薄矮小的身子却仿佛力大无穷,一把抓住许长卿的剑尖,丝毫不管凌厉剑气,朝下一拉,另一手并指成刀,往许长卿眼珠子刺去。 她的速度,实在太快,许长卿甚至连看见都做不到,却依旧凭着厮杀的本能,像旁一侧,恰好躲过。 大妖的手刀插入石壁之中,引起巨大轰动,整面石壁,竟都被他抽出,拍倒在地,又一脚踹在许长卿腹部。 “呜哇——” 许长卿口吐鲜血,弓背如虾,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地面之上砸出深坑。 大妖丝毫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从天而降,眼看着就要把许长卿脑袋打个稀巴烂,许长卿手指掐诀,将剑意攀升至极致。 “剑三,两仪生!” 话音落下,刀鞘、长剑竟同时飞来,其中蕴含剑意,比方才更强大数倍。 大妖瞳孔微微一缩,似是意识到危险,竟不再敢前进,收住拳势,停在空中,躲过剑三。 与此同时,许长卿已强撑着身子站起,一跃而上,脚踩刀鞘,猛然发力,速度更快几分,恰好在空中抓住长剑,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朝大妖喉咙刺去。 那年,剑十一名震天下,蛮荒妖族避之不及,有太多关于那十一剑的传言。 有妖说,二品以下,若至剑四仍未逃脱,便必死无疑。 实际并不准确。 因为以剑四的杀力,即便是二品以上,也没几只大妖能存活下来。 它像一个分水岭。 剑四之后的剩余八剑,剑剑可杀神。 可杀力越强,消耗便越大。 先前的许长卿,根本不可能递出第四剑。 现在,他已升至八品,便有了一试之机。 少年剑心刹那间清澈如琉璃! 长剑之上,有道道电光,如平地起惊雷。 “剑四。” “八方雷!” 轰—— 紫光激射,许长卿身形化作闪电,骤然加速,直朝大妖刺去。 大妖瞳孔微缩,双手环在胸前,再看清时,长剑已刺入她的胸膛。 她的来历极为特殊,乃远古时期,某位古神陨落后留下的庞大煞气,经天地孕育,无数机缘巧合之后,才重新孵化而成的生灵,整片天下,仅此一妖,如此特别,以煞气幻化一切。 这是一柄双刃剑。 一方面,她可直攻灵魂,但反过来,对手灵魂力作用与她身上,也效果拔群。 通常情况下,无论是妖还是修士,无论境界高低,都不会拿自身灵魂冒险,即便是拿,也未必比老老实实拿真气对拼强。 只是如今的许长卿,与她一样,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两个独一无二凑在一起,便造就一幅惊呆世人的画面。 这位八品武夫少年,一剑刺穿了一品仙人境大妖的头颅。 女孩儿瞪大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头上的剑,眼神惊恐,浑身发颤。 “你……你……这怎么可能……” 第七十七章 识海 许长卿气力消耗过大,喉咙涌出鲜血,却生生吞回去,笑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小姐姐,我不是早说了,咱俩要和平一些么?” 小姑娘血流满面,满脸惊恐,微微摇头,嘴唇上下打颤,甚至连声音都软糯好听了许多。 “哥哥……你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了……我数万年来修为不易……只要哥哥肯放过我……我可以给哥哥为奴为婢……做同房丫鬟!” 许长卿笑了笑,道:“抱歉啊,我对你不感兴趣,但我对李青山感兴趣,你可知道……” 他正准备发问,却忽然发现,小姑娘的神情变了,和人憋不住笑时一般,由惊恐,一点点转变回刚才的冷漠。 许长卿瞳孔微微缩了缩,那只纤细枯瘦的手却先一步抓住衣领,先拉近,随后一拳砸下。 轰—— 气浪卷起无数灰烬,整片天地为之一颤,许长卿被砸出数百丈外,重重摔在地上,又滚了不知多少圈之后,才勉强停下,浑身上下传来剧痛,肋骨几乎尽断,手撑着地,口里不断涌出鲜血。 他抬起头,只见那小姑娘微微发力,长剑瞬间射出,不知飞向了何方,而她额前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片刻后便恍若无事发生般,甚至连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 好巧不巧。 吴公公此时恰好就在许长卿面前,死狗似的趴着。 一股绝望感涌上心头。 差距,终究还是太大了。 搬山境武夫都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他自然也不可能赢。 转瞬之间。 小姑娘便已到了许长卿面前,居高临下,冷声开口。 “你可知,李青山都对我做了什么?” 许长卿苦笑道:“冤有头债有主,其实我跟他关系也一般,要不……我跟你一起骂他?” “我问你。” 她神情凶狠,少了许多耐心,声音更冷,一字一顿:“李青山对我做了什么!” 许长卿愣住片刻:“你……是真的在问我这个问题?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沉默片刻,干脆利落地道:“我忘了。” 这都能忘…… 许长卿暗暗咂舌,只是她没再给许长卿思考的机会,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罢了。” “我也懒得去想。” “总之……先杀了你便是。” 许长卿瞳孔微缩,手掐剑诀,最后一搏。 嗖—— 小姑娘连头都不回,向后一记手刀,轻松将那飞来的长剑一分为二,无力地掉在地上。 她停在一摊漆黑的水泊前。 “我想起来了。”她冷声开口:“李青山曾把我关在这水里,整整十五年。” “所以我打算把你扔进去淹死。” “不过淹不死也无所谓,反正我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就在这守着你。” “若你不死,我再杀你也可。” 说罢,她便将许长卿扔了进去。 咚的一声。 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 这根本不是什么小水泊。 而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入水仅仅片刻,许长卿便已看不见任何一丝光亮,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皆是冰冷刺骨的黑色。 他伤得太重。 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游上去了。 莫非……就到此为止了么…… 渐渐的,许长卿仿佛失去了知觉,水也变得不再冰冷,天地漆黑,却不再是“没有光”,而是死亡一般的黑。 不知在这种状态下飘荡了多久。 许长卿忽然感觉,脚下忽然如有实感,像是站在了土地之上,猛然睁开眼睛。 是雾。 大雾! 而且,这雾中湿润的气息,还有股熟悉之感。 识海? 许长卿环顾四周,心中微惊,他竟身处自己的识海之中。 怎么会突然进入识海,难道是临终幻想? 许长卿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得龇牙咧嘴,立马否定这个猜测。 而且,这里比起上次似乎有些区别。 不仅有雾,还有明月高悬,有草木丛生,隐约还有清脆虫鸣。 偏偏就是没有道石。 “许兄!这里!” 正当许长卿疑惑之时。 一道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声音很清亮,很好听,很熟悉。 简直像是他自己…… 循声而去,许长卿隐约在迷雾之中,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正在朝他招手。 越走近,他便越清晰。 月光下,少年秀气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许长卿愣住了。 因为那人,与他长得一般无二。 “愣着干啥呢!快过来啊!” 少年朝他招手,见他半天不动,便干脆主动迎上前来,抓住许长卿的手,神情激动。 还未等许长卿说话,他便热情地问道: “你……你就是许长卿?没想到大剑仙剑十一竟是这般模样,瞧瞧这手上的肌肉,娘嘞……” 闻言。 许长卿低头去看。 只见自己的穿着打扮,竟与前世死前无二,身高也比今生高上许多,手掌老茧遍布,分明就是前世自己的身体! 许长卿抬头,茫然道:“你是……” “我也是许长卿啊!”少年笑着开口,又补充道:“准确的说,我是清水镇的许长卿!也就是这具躯体的主人!” 许长卿愣了愣:“你怎么会在这……还有,你怎么会知道剑十一的名号?” “是一个老前辈告诉我的。” “还有你的重生,我的死,都与他有关。” “至于我为什么在这……” 少年神情忽然有些哀伤,轻声道:“是因为我娘,你可知她的死因?” 许长卿摇摇头:“我没有你的任何记忆。” 少年苦笑着解释道:“十年前的某一天,我妈在清水湖边洗衣,我在远处的密林里玩耍,忽然听到清水湖边有巨大的声响,我便连忙赶过去查看。” “到了之后,我发现是一名修士,正在追踪一只逃脱的妖物。” “但妖物跑得很快,那修士根本追不上,很快便跟丢了。” 说到这,他忽然顿了顿,双眼中血丝突出,语气逐渐发狠,咬牙道: “当时我躲在树林里面,看得很清楚!我娘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湖边被吓得愣住了而已!” “但那个修士,竟返了回来,为了发泄,一巴掌拍死了我娘!” 许长卿眼角狠狠一抽,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怒意。 这世道,人命怎可如此贱如草芥?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黑鼠山 武大镖爽朗笑道:“少侠的人品,我们信得过!” “放心,我们也不白让少侠跟着,与我们每行过一座城池,我们便分您二十两黄金,如何?” 从北鞍城到汴梁,大约要经过六七座城池,也就是一百多两黄金,这出手之大方,竟更胜世子殿下一筹。 只是许长卿此行并不为钱财而来,找到吴王墓才是重中之重,若不尽快跟上李太玄的队伍,恐有变数。 正当许长卿想婉言拒绝时,林婉清插嘴道:“我们要往吴州走,与你们倒是有一段顺路,只是到了庆安城就得分道扬镳了。” “原来如此。”武大镖微笑道:“若是去庆安城,我倒知道一条捷径,能省去一日脚程,只是途中妖邪较多,所以往往鲜有人走,若两位需要的话,我倒是可以带路。” 闻言。 许长卿与林婉清对视一眼。 李太玄带着太多人,至少到边境之前,都是走大路。 若能快他一日到庆安城,自然是最好的。 于是,许长卿笑着点头道:“那就劳烦几位带路了。” 天亮雨停,商量好之后,几人便收拾着行囊出发了。 许长卿三人行李较少,走在前面。 那一行六人跟在后面,倒也没有落后太多。 “老大!” 高个儿赵坡贴在武大镖耳边,指了指林婉清,笑道:“没想到他们还真跟来了,只是这小娘们儿是何方神圣?长得也太俊俏了些,怕是某宗门、世家的晚辈!” 雨方才停,天气很潮,又无太阳,昨日淋湿之后,林婉清的衣物便一直没干,紧贴身上,更凸显出她的身段线条,隐隐还能透见些许白嫩的肌肤。 从昨晚到现在,赵坡都忍不住悄悄往她那边看,如今走在她后面,更是盯着看个没完,邪笑道: “那小子……还真是好福气,我要是也有这么个道侣,肯定不敢带她出门,生怕让别人看见!” 武大镖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好胆!小心被人家听到,割了你的舌头!” 赵坡缩了缩脖子,便没再说话了。 日当正午时,众人终于走出大山,远远看见大路,有车马往来,武大镖连忙上前拦截,问出具体位置,之后,才返了回来。 “少侠,再往那边走走,便是四汝城了,您若需要,我们可以先进城整补,只是现在天色还早,若走得稍微快些天黑之前应该能到滦城。” 许长卿皱眉道:“滦城是何处?” “哦,是个小城镇。”武大镖笑道:“就在我说的捷径之上。” 许长卿点了点头,道:“那便不需要进城了,晚上我们再歇脚便是。” “好嘞!” 一行人再次起程,没走十几里大路,便又被武大镖带入山林之中,而且路面崎岖,比方才还要难走许多。 时至黄昏,依旧与滦城有很远的距离。 “公子,你看这个!” 林婉清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地面,沉声道。 许长卿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片泥泞之中,竟有个巨大的脚印,瞧着像是老鼠,但却足有一个脸盆子那么大。 林婉清问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脚印,这可是鼠妖留下的?” 许长卿点点头,沉声道:“而且还不止一只,你看前面那几个脚印,大小很明显与这几个不一样。” 林婉清仔细观察,瞳孔微缩:“确实如此。” “这片山,名为黑鼠山,的确住有一窝子鼠妖。” 武大镖上前说道:“我本以为入夜之前,怎么着也能穿过去,没想到竟慢了些,如今正是那些鼠妖出没的时候,想过去,怕是很难了。” “不如在此先歇歇脚,等明日一早,我们再起程。” 许长卿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你们在此生火,我先出去小解。” “我也去!” 衣以侯喊了一声,跟在许长卿屁股后面。 一大一小两人走入密林深处,直到听不见武大镖他们的说话声了,衣以侯才开口道:“你应该看出来了吧?” 许长卿点了点头:“那几个人,并没有那么弱,都是八品以上的武夫,昨日不至于连几只水鬼都对付不了。” “那你还答应与他们同行!”衣以侯翻起白眼。 许长卿笑道:“他们知道捷径,我为何不跟?目前看来,这条路是否更快不知道,但至少方向算是正确的。” 衣以侯皱眉道:“一天路程,好巧不巧来到这黑鼠山,这真不是他们有意为之么?” 许长卿淡淡地道:“这里有妖,对他们也不是好事。” 然后他晃了晃煞气壶,嘴角翘起:“但对我们,或许是一件好事。” 山中,某个隐秘山洞之中,亮光微弱。 莫看洞口极窄,进去之后,却是一条五人宽的石道,两边挂有火把,四通八达,竟几乎将整座山都打通,“吱吱”声在洞中回荡,更有鼠影绰绰,往来翕忽。 在石道深处,有一石室,白骨遍地,有几个活人被五花大绑在角落处,惊恐地看着石道的方向。 那里,传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只巨爪,从转角处伸出,随后那巨大的身影走了出来,只见那生物用双腿直立行走,四肢修长,身高一丈有余,周身覆盖漆黑毛发,双眼幽绿如鬼火。 “大王!” 鼠妖口吐人言,道:“外面那一行人突然跑出去两个,已经被我们抓回来了!” 话音落下。 石室嘴里面的一片阴影,忽然动了动。 两道幽绿的光芒亮起。 然后,那片黑影竟如同一座沉睡的大山般,站了起来。 它声音沙哑,开口道:“带进来!” “是!” 黑鼠精应了一声,朝后面挥挥手。 很快,便又有几只鼠妖,押着一大一小的两人进来,正是许长卿与衣以侯。 “大王!” 黑鼠精禀报道:“这男的有些法力,不过还是被我们制服了,在这关久了恐生事端,倒不如大王现在便将他吃了!” 闻言。 黑鼠精扭头看了那少年一眼。 许长卿满脸惊恐,大声喊道:“不……不要吃我啊!我不洗澡的,全身臭得要死,不如你们吃这小姑娘吧,她细皮嫩肉,好吃得很哩!”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斩鼠王 黑鼠王冷笑一声,道:“我是老鼠,就爱吃臭的东西!” 许长卿张大嘴巴,愣神片刻,又道:“我记错了,我昨日才洗过澡,今日又淋过雨,干净得很哩!倒是这小姑娘,天天在泥地里打滚,最脏了!” 黑鼠王又冷笑道:“是么?正好我最近脏东西吃多了,吃个你这样清爽的,解解腻倒也不错!” “你……”许长卿瞪大双眼,怒道:“你是不是非得吃了我!” 黑鼠王呵呵一笑,伸出巨大的爪子,将许长卿整个人都给抓了起来。 “你也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就十分美味!” “放心,一会儿我会从你的双腿吃起,尽量避开要害,让你死得慢一些,毕竟……我喜欢吃新鲜的肉!” “好啊。”许长卿忽然笑了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让你死得慢一点!” 黑鼠王正要发怒,却听见“扑通”一声,那少年已掉到了地上。 它茫然片刻,低头一看,却惊恐发现自己的手臂竟已断成两截,喷血如柱。 而许长卿手里,则多出一把古朴长剑,冷笑道: “抱歉啊,我也想先从你的腿开始砍起,不过对你而言,应该差不了太多吧?” 黑鼠王惊恐大喊道:“快上啊!” 一声令下,周围黑鼠精一拥而上,朝许长卿扑来。 然而。 嗤啦—— 数道剑罡,从许长卿身上暴走而出,他只需站在原地,那几只扑上来的黑鼠精便顷刻间被剑罡卷成尸块。 “你……” 黑鼠王惊恐道:“你是剑修?” 许长卿微笑着再挥一剑:“你就不能少说点废话么?” 黑鼠王双腿被瞬间砍断,倒在地上,血流不止,凄厉哀嚎: “不……不要……我知错了……我再也不吃人了……求求你放过我!” 许长卿一脚踩在他身上,笑道:“这也是废话。” 话毕。 只见一道血光溅起。 那黑鼠王,已被开膛破肚,却还没死,哀嚎不止。 许长卿没再管他,而是将那几个吓傻的村民救下,替他们松绑。 “跟我走。” 那几人面面相觑,连忙跟上许长卿与衣以侯,走在暗道之中,仍有不少黑鼠精冲杀而来,可还没跑到跟前,便被那少年的剑气当场击杀。 一直送到黑鼠洞口,许长卿才道:“剩下的路,你们自己回去吧。” 村民们对视一眼,道:“少……少侠……这外面也全是鼠妖……我们要不还是跟着你吧。” “放心。”许长卿笑道:“外面的鼠妖已经被我杀光了,你们回去的路很安全。” 听到这话,村民们才感动得流出泪水,纷纷跪下,朝许长卿磕头致谢,可再抬首时,却发现那少年已消失不见了。 石道之中。 衣以侯嗅了嗅鼻子,皱眉道:“许长卿,这里面还有一个人,而且是个修士,真是奇怪,刚才我明明还没察觉到此人的气息。” 两人加快速度,可当他回到方才那间石室时,却发现黑鼠王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而它身旁,站着个中年修士,手里握着一枚妖丹,细细打量,甚是喜爱。 “道友。”许长卿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道:“这是我杀的妖,按江湖规矩,妖丹应该是我的才对吧?” “哦?” 中年道士冷笑一声,道:“我怎么记得,这妖是我杀的呢?” “我很讨厌别人偷我东西。”许长卿伸出手,冷声道:“还给我。” 中年道士哈哈大笑,道:“我就是不还,你又能如何?小子,要怪就怪你自己杀妖不取丹,只顾着救那些凡夫俗子。” “宝物,自然就是有缘者得之了!” “别废话了。”衣以侯道:“和这种行窃之人,没有什么好聊的,杀了便是!” 道士冷笑道:“好一个口出狂言的小姑娘,那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嘴上没毛的小朋友,到底有多厉害!” 说罢,他口中念念有词,一道紫电,在他指尖酝酿,顷刻间化作雷霆,迎面朝许长卿劈来。 这招乃道门五雷法,与那日墨从心使出的五雷符乃同类道法,只是这道人的道行明显更高,威力也比墨从心强上好几个档次。 许长卿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躲过雷霆,出现在右方,朝道士冲杀而来。 “哼,你中计了!” 道士面露得意神情,猛然一跺,太极八卦图出现在脚下,一道掌气朝许长卿袭来,刹那已到面门。 这次,许长卿无法避开,可他本来就没打算躲避,竟硬生生撞了上去。 那道士根本没料到这小子竟如此生猛,一时乱了分寸。 许长卿一拳砸在他脸上。 轰—— 道士猛然撞在墙壁之上,山洞震颤。 “呜哇!” 他吐出一口鲜血,不敢置信地看着许长卿,慌声道:“别!有话好好说……少侠,这妖丹我可以还给你!” 说罢,他便将妖丹递了出来。 许长卿冷冷地看他一眼,接过妖丹,寒声道:“以后若再让我发现你做这等肮脏龌龊之事,我会杀了你。” “滚吧。” “是是是!” 道士连忙抱拳致谢,可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杀意。 “天真。” 不远处旁观的衣以侯嘴角翘起一丝冷笑。 就在这时。 那道士身后有一柄短剑忽然飞出,直直朝许长卿刺去。 嗡—— 只听醉仙剑一声颤鸣。 那柄短剑停在许长卿额前半寸,好像正面对大恐怖之物,竟不敢再寸进半步。 道士瞳孔皱缩,顾不上太多,袖中已然燃起一张黄符,缩地成寸,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 哐当一声。 短剑掉在了地上。 衣以侯“啧”了一声,道:“居然让他跑了。” 许长卿无奈道:“缩地成寸符可无视墙壁障碍,我总不能一剑把这座山劈开去追他吧?” “况且,他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 许长卿捡起地上的短剑,道:“此剑虽然短了点,但所用材料不凡,而且似乎有灵性在,倒不像是那道士能得到的东西。” 闻言,衣以侯凑上前来看了两眼,点头道:“凑合吧。” 许长卿将短剑收起,拿出煞气壶,打开瓶盖,对准那黑鼠王。 黑色煞气顿时被吸入壶中,在许长卿眼里,仿佛化为龙卷。 而他手中的煞气壶,也变得沉重了许多。 第一百二十三章 滦城 从清水镇到这里,煞气壶中已经累积了不少煞气。 但武道境界一关更比一关难,寻常武夫十年入品,二十年入八品,而入七品时便已年过半百,接下来的半辈子,大多走的都是下坡路,因此一生卡在七品的武夫数不胜数,六品以上的,便已是凤毛麟角了。 而稍微有天赋一些的,或许三十岁便已入七品,但入六品时,大概率便已是古稀之年了。 武道一途,实在太难,所以这世上武夫是修士的数倍之多,可五品以上的修士却比武夫多数倍。 六品,便是第一道大关。 尽管如今煞气壶中存量已前所未有的多,顶多让许长卿的体魄稍微强劲些,但距离突破六品还差得远。 所以许长卿一直留着,便是为了让它在厮杀时发挥奇效,恢复状态,或许便能转败为胜。 离开黑鼠洞回去营地之时,那几名江湖散修已生好火,正烤着不知从哪抓回来的野味。 林婉清默契地没问许长卿去了哪里,只是让出位置。 许长卿倒也没有防备她,一是因为没必要,二则是较为相信林婉清的人品。 “你帮我看看这个。”许长卿把刚缴获的那柄短剑拿了出来,道:“应该是附近宗门修士的法宝,你可有印象?” 林婉清接过短剑,细细查看,最终却摇了摇头:“我没见过,这短剑材料做工皆是上品,并且被施了某种道门法术,类似于护身法宝,应该不是剑修佩剑。 许长卿点了点头。 那个道士,的确不是剑修。 林婉清微微闭眼,催动法力,探入短剑之中,只是片刻后便睁了眼,道:“上面有一道禁制,旁人怕是很难解开,公子若不是它的原主,那么它对公子而言,恐怕与废铁无异。” 许长卿冷笑道:“那个道士估计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把剑留下。” 林婉清笑道:“我突然想起来,虽然你用不了它,但或许可以把它打造成新的兵器。”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公子腰间佩刀只是一柄普通兵器,之前与那骷髅虎对抗时便险些断开,实在危险,我看不如用这把剑的钢材,再加上一些其他材料,重新打造一把兵器如何?” 许长卿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如此自然是最好,何处能找到有这般本事的工匠?” 林婉清道:“其实很好找,大部分城池都有,只是需要些许门路,公子就放心交给我吧,等到了滦城,我便帮你办。” “谢了。”许长卿笑道。 一行人修整了两三个时辰,便重新上路,清晨时分便已远远看见滦城城墙。 “到了这里,我们就算是安全了。” 武大镖笑着道:“这滦城附近,可没有妖物敢接近。” 衣以侯扭头道:“为何?” 武大镖解释道:“这里有一位法力高强的城隍老爷庇护,不管是什么妖物邪祟,但凡是敢接近滦城,城隍老爷都照打不误,久而久之,妖物畏惧,便都转移到其他城池去了。” 许长卿心生疑惑,所谓城隍,便是昊天宗册封的某些山水精灵,通常主管城中风水、记录百姓善恶功过、安抚孤魂野鬼之类的杂活,并无大用。 守护城池的使命,通常是在城守使身上的。 这滦城竟由城隍守护,而且效果还如此显着,实在稀奇。 武大镖似是看穿了许长卿的疑惑,说道:“似乎是这位城隍初被册封时便十分尽职尽责,多行善事,所以滦城百姓都很爱戴他,城隍庙里的香火旺盛了,城隍法力便自然更加高强,后来便干脆把城守使的活儿都取代了。” 闻言,衣以侯将许长卿拉到一边,道:“你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疗伤之法?你体内伤势虽然稳定,但那道剑气太强,如今仍有残留在你丹田之中,一旦它突然暴走,后果难以想象。” “若能将其压制,不仅能减少后患,而且对你修炼也有好处,若我修为还在,倒是能帮你一把,但以我现在的状况,至少得有一件压胜之物才能做到。” “之前路过的城池,你说城守使不作为,若你夺走压胜物,便相当于夺走满城百姓最后一件辟邪法宝,所以不肯动手,但若这里的城隍真如他们所说的厉害,有无压胜物,便没有太大区别了。” 许长卿笑了笑,道:“怎么也得等进城之后,我问过城隍爷再说。” “哪那么多事!”衣以侯白了他一眼,道:“依我看,直接抢来便是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城门之前,武大镖上前与卫兵交涉一番后,很快便对他们放行。 才刚刚进城,一片繁华便映入眼帘,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一面面招旗在风中摇曳,其中最多的,竟是客栈。 许长卿粗略数了一下,光是这条街上,竟就已有三十余间。 “我怎么感觉这街上的人都在看我们?” 衣以侯忽然道:“跟看猴儿似的。” 许长卿笑道:“你别多想,应该没人在看你,大多数都是在看咱们旁边的这位仙子。” 林婉清面带娇羞,低着脑袋,没有说话。 虽然她的确从小到大都十分引人注目,但隐隐间总感觉,在这滦城之中,看向她的目光的确太多了些。 果然,一行人才刚走进街中,便有十数名老板围了上来,笑呵呵地推荐着自家客栈。 武大镖见状,连忙上前,将他们一一回绝,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之后,才回头对许长卿道: “少侠,我在着城中有位老朋友,是个财主,宅子老大了,今日我们可在他家借助一晚,没有必要住店。” 许长卿笑着点了点头。 可尽管武大镖已说了千百遍不住店,那些客栈老板却还是不死心,隔着老远,争相竞价,甚至有的开出价格极低,三文钱便可住下他们所有人,而且还管晚饭。 正在许长卿满心疑惑,为何这些滦城人如此热情之时,忽然间有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喂!” 许长卿回头看去,只见一年轻女道士站在十步之外,神情冷漠,眼中带有愠怒,沉声道:“是不是你重伤了我的师傅!”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刺杀 “哟呵!” 衣以侯双手抱胸,冷笑道:“你就是那个窃贼道士的徒弟啊?怎么,你要替他讨回公道?” 女道士死死瞪着许长卿,道:“你可知,我师傅被你打散了多少年的道行!” 许长卿淡淡地道:“是他先要杀我的。” “放屁!”女道士更怒了,吼道:“我师傅宅心仁厚,轻易不会杀生,除非你是大恶之人,否则他怎么可能杀你!” 许长卿叹息道:“所以你要怎么样?揍我一顿?连你师傅都打不过我,你真觉得你打得过?”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可我不来,便是不孝!” 女道士拔出长剑,冷声道:“滚出滦城,永远不再回来,我可以暂时饶你性命,否则只要你在滦城一日,我就不会放弃杀你!” 许长卿摇头道:“你杀不了我。” “那便试试!” 话毕。 女道士飞身箭步踏出,长剑刺向许长卿额头。 许长卿抬手格挡,轻松拦下,随后轻描淡写地一掌拍在女道士胸口。 砰! 女道士顿时被打飞出去,踉跄落地,口吐鲜血。 “滚吧。” 许长卿漫不经心地撂下二字,便转身离开了。 武大镖凑到他旁边,笑道:“这女道士是城里出了名的疯婆子,常常编造各种由头找人麻烦,少侠莫要在意。” 许长卿看他一眼,道:“你好像很熟悉这座城池。” 武大镖神色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只是很快便恢复寻常,笑道:“我在这生活过一段时间。” 走到一间高门大户之前,武大镖让其他人在此等候片刻,自己跑进去禀报,没一会儿,大门便被推开,一个大腹便便,穿着华贵的男人走了出来,笑呵呵地拱手道: “鄙人张开眼,不知少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少侠莫怪。” “既然少侠是我朋友的救命恩人,那便是张某的贵客,快快请进!” 说罢,他便将众人带了进去,安排客房,男人都住在前院,而衣以侯和林婉清则被带到后院与家中女眷住在一起。 “少侠是说,想见我们城隍大人一面?” 廊道中,张财主与许长卿并肩而行,为难道:“可城隍大人通常不见外人。” 张财主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我可以帮您去城隍庙说一说,毕竟您是修士,与我们这些凡人不同。” “那就有劳你了。”许长卿拱手道。 王财主告辞离去。 许长卿并不打算回房,而是寻了个人迹罕至、空气清新的小亭,打座运功调息,转眼间,便是数个时辰过去。 长城伸出一个懒腰,许长卿耳边没了衣以侯的聒噪,格外舒心,于是便在宅子里逛了一圈,最后才停在自己房门之前。 他眯起眼睛,注视着里面,长长叹出一口气。 “你真以为我察觉不到你的气息吗?” 话音落下。 空气,沉寂片刻。 下一瞬。 砰! 房门被轰然撞开,一道银光闪烁,许长卿挥袖拍开,可却发现那竟只是人为布置的一道陷阱,真正的杀机,在自己后面。 长剑已然架在许长卿的脖子上。 女道士冰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你的人滚出滦城,发誓永远也不要回来,我可以考虑放过你一次。” 许长卿淡淡地道:“你师傅是自己作死,偷了我的妖丹,我逼不得已才伤了他。” “我不管你那么多!” 女道士满脸凶狠,怒道:“你伤了我的师傅,我就要杀你!” 许长卿笑道:“你的刀不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了吗?” 女道士眼角狠狠抽了抽。 砰! 就在这时,一道真气从许长卿身上炸开,女道士被轰然击飞出去,却趁乱抽出许长卿腰间的短剑,滚了几圈后,飞身跃上屋顶。 许长卿“啧”了一声,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不料这女子轻功极为了得,许长卿一时竟没有追上,两人横跨整座大宅,从南边追到了北边,落在后院的一间小院里。 “把短剑还给我,我不杀你。” 许长卿冷冷地道。 “这本来就是我师傅的东西!” 女道士低喝一声,第三次对许长卿出手,直刺许长卿要害。 只是这招勇武有余,计谋与实力都不足,如此耿直的招式,自然是毫无意外地被许长卿一脚踹开,轰然撞在墙壁之上。 女道士靠着墙壁,口中吐血,却仍满脸愤怒地瞪着许长卿。 而许长卿也眯着眼看她,一时间,总感觉这女道士有哪里不对劲。 就在他愣神之间。 女道士抓准机会,猛然将那柄短剑掷出,银光闪烁。 许长卿侧身躲过,那柄长剑穿破窗户,刺入身后的屋子里,而那女道士则翻过墙壁,趁机逃脱,没一会儿便跑得没影了。 “莫名其妙。” 嘀咕了一声吼,许长卿也懒得去追她,先去把那柄短剑捡回来,可才刚推开那间屋门,便有一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许长卿眉头微皱,往里看去。 只见里面昏暗而压抑,墙上挂着铁制镣铐,地上铺满一层厚厚的稻草,将其扒开,隐约可见地板上早已干涸的血迹。 刚才那个女道士轻功极佳,与其说是被他追上了,倒不如说是她主动停在这小院之内。 莫非,她是故意引诱我来看这个房间的? 念头一闪而过。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许长卿捡起短剑,连忙出去,正好撞见带人过来的张财主。 “少侠……” 张财主脸色慌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抱拳鞠躬道:“对不住少侠,明明是在我府上,却让那女飞贼趁机闯入,若不是少侠本领高强,我就是砍十个头也不够谢罪的啊!” “无碍。”许长卿淡淡地道。 张财主这才笑呵呵地抬头,看了眼刚才那个屋子,笑着解释道: “前些日子城隍抓了几个邪修,却不想污了城隍庙,所以带来我这审问了一番,让少侠见笑了。” “对了,您上午与我说的事,我已办妥。” “城隍大人已答应与少侠见面,明日一早,我便带您过去。” 许长卿微笑着点点头,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杀机。 这个王财主,分明是在撒谎!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是正是邪 那个屋子里的镣铐,根本关不住修士,更何况是手段诡谲的邪修? 其中,定有隐情。 张财主笑道:“我为公子准备了宴席接风洗尘,请您移步前厅。” 许长卿不愿打草惊蛇,于是便只是笑笑,答应了下来。 到前厅时,衣以侯与林婉清两人,已早早等在里面了。 一大群人,愣是等到许长卿落座之后,才开始起菜。 张财主给许长卿倒了杯酒,道:“这是我自家酿的果酒,香味淳厚,在外面可喝不到,您千万得尝尝。” 说罢,他端起自己的酒杯,道: “公子侠肝义胆,为民除害,我替滦城全城百姓,先敬公子一杯!” 说罢。 他先将酒一饮而尽。 这番说辞,不仅是许长卿,桌上其他人也略微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 张财主笑了笑,道:“今日我收到消息,昨日有几个从黑鼠山逃回来的人声称有位少侠杀了黑鼠王,我遣人去细细打听了一番,再稍微一猜,便知他们口中少侠,定是公子您无疑了!” “公子有所不知,那黑鼠洞中的妖怪刚好在城隍爷的地盘之外,专门虐杀过路之人,这些年来,不知多少人深受其害,多亏了少侠,从此以后,满城百姓再走过黑鼠山,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武大镖惊道:“竟有这事?” 他拍案而起,其余几名同行武夫纷纷起立,举杯道:“多的不说,敬少侠一杯!” 林婉清则扭头看着他,一言不发,眉目含笑。 许长卿只是笑了笑,举杯示意,把酒一饮而尽。 正在拼尽全力进食的衣以侯不屑地“切”了一声,心说怎么又让这小子装到了。 几人边吃边聊,酒过三巡,张财主便说到今日的刺杀中,许公子表现如何神勇,将那刺客打得屁滚尿流,总之就是抓紧一切机会拍马屁。 许长卿趁机问道:“今日那个女道士,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在这城中莫非有些名声?” 提到这人,张财主笑容收敛了些,冷笑道:“她和她师傅,都是城守府的人,我们滦城人,最恨的就是城守府!” “他们本事不大,胃口倒是不小,税收极高便罢了,而且十分蛮横,城中百姓,个个受过他们欺负,直到城隍爷来了之后,这种情况才稍微少些。” “这些年,他们没少冲着城隍爷作妖,若是那个女道士对您说了什么话,千万别信。” 许长卿呵呵一笑,道:“她只想杀我,怎会与我说话?” “倒也是。”张财主点头道:“明日我便带人去城守府将她抓来,一定为您讨回公道!” “不必了。”许长卿笑了笑,话语忽然锋利,道:“不如你跟我说说,那间刑房是怎么回事?” 张财主一愣,神情僵硬,道:“公子,我不是与你说了……” 许长卿摇摇头,打断道:“那些镣铐,锁不住邪修,关在那的人,要么是晕过去的修士,要么便是凡人。” “你不会告诉我,城隍爷在审问晕过去的邪修吧?” 气氛骤然僵住,厅内鸦雀无声。 张财主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举在半空中的酒杯,微微颤了颤。 两道目光,对视了许久。 “别紧张。”许长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所谓饱暖思淫欲,富贵人家有些异于常人的癖好也是很正常的,我早便见怪不怪,你不必隐藏。” “呵呵。” 张财主挤出一个笑容,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许公子,其中的确有些许秘密,不过既然公子好奇,我带您看看便是。” “哦?”许长卿道:“不如现在就出发。” 闻言,张财主掐指一算,微笑道:“的确差不多了。” 许长卿双眼微眯,正琢磨着他话中之意,却在此时,听见“扑通”的一声。 林婉清竟毫无征兆地栽倒在桌上,昏迷过去。 紧接着,暴食中的衣以侯身子忽然后仰,连带着椅子,倒在地上。 许长卿神情大变,手指颤抖,指着张财主,张嘴欲言,却只说出个“你”字,便也“咚”地倒在了地上。 “哼!” 张财主面露冷笑,道:“都怪那个死道士添乱,才害得我们险些出事。” 武大镖几人则默契地上前,一人一边,将三人都抬了起来。 赵坡抓着林婉清的小脚,眼中露出贪婪之色,馋得流口水。 “看什么看!” 张财主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怒道:“这么好的货,你也配?当然要送到城隍爷那边!” 武大镖指着许长卿问道:“那这两个呢?” “老规矩。”张财主冷声道:“有法力的,都送给城隍爷,至于这个小的……城隍爷不好这口,你们自己分了便是!” “好嘞!” 赵坡笑得见眉不见眼,摩拳擦掌,口水直流。 药效能持续一整晚,但为避免夜长梦多,张财主赶紧带着几名家丁,悄悄把许长卿与林婉清运上马车,不久便来到城隍庙前。 此庙与其说是庙,倒不如称其为殿,远远观之,便见其巍峨壮观,气势恢宏,犹如皇家宫阙,庙宇飞檐斗拱,红墙金瓦,银辉闪烁。 而大殿之内,则传来美人嬉笑、犬吠之声。 张财主推开门进去。 殿内金碧辉煌,灯光明亮,正中宝座之上,有一如巨人般高大端坐,赤脸绿袍,威严凛凛,恍若神明。 两个美人一左一右,被他拖在巨掌之中,而在他身下,还跪着两人,正是今日刺杀许长卿的女道人,以及昨日碰见的中年道士。 那中年道士四肢伏地,毫无自尊地像条狗般到处爬行,虽已老泪纵横,却仍不敢停下犬吠之声。 而那女道人则身负重伤,一动不动,死死地看着绿袍神明。 城隍爷冷哼道:“你们师徒二人,三番两次要坏我好事,真以为本座不知道么?若不是看在你也颇有几分姿色的份上,本座早一拳打杀了你!” 他把巨大的赤脚伸到女道人面前,冷笑道: “帮我舔干净缝里的泥,我就饶你一命。”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斩神 女道人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将脑袋伸了过去,可眼神却骤然锐利,一拳猛然砸在城隍的脚底。 砰! 一声闷响,在殿内回荡。 然而。 绿袍神明纹丝不动,面露冷笑。 下一刻。 轰隆—— 女道士直接被轰飞了出去,大殿后侧,顿时烟雾弥漫。 中年道人看到这一幕,面露绝望。 “两个废物,竟然也敢忤逆我!” 城隍爷冷冷地道:“本来在黑鼠山养的那群宠物,每年给送来多少活人,本座不过是让你守好他们而已,可你呢?擅离职守,甚至还想庇护凶犯?” “还有你!” 城隍爷指着奄奄一息的女道士,怒吼道:“好不容易来这么个美人,你却千方百计,要将他们赶出城,你居心何在!” “城隍爷。” 张财主拱拱手,道:“那两个人,我都给你送来了。” 闻言。 城隍爷目光这才往他那边看去,停在许长卿身上。 “这就是杀干净黑鼠山的那个武夫?” “正是。”张财主道:“此人修为不低,但已被迷住。” 城隍爷起身走来,每一步皆伴随沉重的脚步声,抓起许长卿,舔了舔嘴唇。 \"瞧着味道不错,不过不急着吃,扔进地牢,本座要先享用享用这个美人儿!\" 说罢,他一把将许长卿丢开,满眼只剩下了林婉清。 “乖乖……本座在此地镇守多年,还未曾见过如此极品的尤物,定是昊天怜我劳苦功高,赐予我的奖赏!” 张财主微微一笑,知道接下来城隍爷需要一个私密的环境,于是便带着家丁把无关人等全部带走。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张财主冷冷地看着女道士,道:“把希望寄托在这小子身上,傻不傻?光凭一个刑房,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你所托非人了,这傻小子,竟蠢到当面质问,这般耿直愚笨的性子,他不死谁死?” 就在这时。 在他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我不问,你怎么会把我带到这来?” 张财主瞳孔微微缩了缩,猛然转身,可那柄长刀,实在太快。 噗嗤—— “嗯?” 察觉到异样的绿袍神明扭头看来。 却见冰冷刀刃,已直直刺入张财主胸口。 许长卿笑眯眯地道:“多亏了这位道长姐姐,若不是她提前给了我解药,我恐怕真的会被你迷晕过去。” “你……”张财主看向女道士,满眼尽是不敢置信。 绿袍神明声音沉闷,道:“你若敢杀他,我便将你碎尸万段!” 许长卿笑道:“你猜猜是你的拳快,还是我的刀快?” 绿袍神明眼皮子狠狠一抽。 “别……别杀我……”张财主颤抖着声音,道:“你女儿还在我手上,若是我死了,她也别想活!” “她啊。” 许长卿笑容更甚,道:“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何林婉清堂堂七品剑修,却晕得比一个小姑娘还快?” 闻言,张财主神情大变,惊恐无比。 但一切都晚了。 银光闪过,血液飞溅。 张财主从腰到肩,出现一道血痕,上面一半掉落在地,下面一半依旧挺立,切面整齐,干脆利落。 许长卿缓缓转身,刀尖指着绿袍神明,冷声道:“你很荣幸,我杀过人,诛过仙,灭过妖,驱过鬼。” “但斩神,还是第一次。” …… …… 员外府内,武大镖等人刚刚把衣以侯绑进房间里,赵坡便迫不及待,正准备步入正题,却被武大镖一把拉住。 “等等!” 武大镖冷冷地道:“她还只是个小姑娘,你下得去手?” 赵坡一愣,笑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啥人。” “不可!” 武大镖义正严词,片刻后,却又露出邪笑,道:“得等我们拿完钱了,再一起来!” 此话一出。 在场六人,皆露出邪笑。 赵坡虽有些着急,可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照办,于是临走之前,依依不舍地回头望去,想再看那张可爱的小脸蛋一眼。 然后,他便愣住了,擦擦眼睛,“咦”了一声。 那张床上,哪里还有小姑娘的身影,只剩下一捆绳索了! “大……大哥……” 赵坡往回摸了摸,本想拍武大镖的肩膀,却摸到了什么湿润之物,顿时瞳孔骤缩。 他一寸一寸地回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那小姑娘,正背对着他,坐在院墙之上,遥看远处,双腿晃悠悠。 而她身下的墙角处,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五个人头。 五具无头尸,则依旧挺立在原地,宛若雕塑。 “啧啧啧,城隍爷啊。” 衣以侯笑眯眯地道:“我也想杀着玩儿呢。” …… …… 轰隆! 城隍庙内,一切仿佛天翻地覆。 绿袍神明巨大的拳头与许长卿手掌相撞,两道真气碰撞,僵持片刻之后,许长卿被猛然轰飞出去。 “呵呵。” 绿袍神明冷笑道:“我本就是六品元婴,高你天道两境,武道一境,又在我自己的地盘之内,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打得过我?” 城隍一类的地方守护神,通常只有在自己辖区之内,神力会大大增加,可一旦出去,便又会大大减弱。 所以只要在他辖区之内打架,许长卿将永远处于劣势。 许长卿眯着眼看他,冷声道:“为何城隍吃人,也能增加神力?” “哈哈哈!”绿袍神明哈哈大笑,道:“谁说不能?其他城隍吗?他们只是没试过罢了,或者他们也曾试过,只是……从没说出来过!” 许长卿笑道:“看来以后每路过一座城池,都不能轻易放过你们这些小神了。” “小神?”绿袍神明面露怒意,吼道:“你这废物,就要死在我这小神手上了!” 说罢,他朝许长卿飞速奔来。 好快! 许长卿瞳孔微缩,没想到这城隍如此巨大,却有如此可怕的速度。 他根本躲不过去,只能双臂挡在胸前,硬扛下这一击。 轰—— 一拳砸下,青光大盛。 许长卿身影,瞬间便被轰飞不见,而大殿墙壁之上,却忽然多出了个巨坑!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苦战 “废物就是废物。” 绿袍神明冷笑道:“区区一个散修,也敢在我面前造次,扫了我的兴致,看我一会儿不把你的女人玩死!” 然而,话音刚落。 夜空中,便有一道身影如箭矢般飞来,一拳砸在绿袍神明脸上。 轰! 寻常七品武夫,刚才他那一拳下去,早就死得差不多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许长卿竟还能以此等速度折返回来。 绿袍神明甚至连格挡的动作都没有,用脸硬接一拳。 神明“咚咚咚”地连退数步,轰然跌坐在地上,烟尘四起。 许长卿渺小的身影,缓缓从烟中走出,扭了扭拳头,冷笑道:“首先,她不是我的女人,你别乱说,省得有谣言传到某人耳中。” “其次,我会先把你玩死!” 话音落下。 他猛然发力,势如奔马,顷刻间便跑至绿袍神明面前,一跃而起,飞踢踢向额头。 可这次,绿袍神明早有防备,岂会让许长卿轻易得逞,一巴掌率先拍向许长卿。 许长卿只好将蓄满的气势,全部砸在神明的手掌之上。 砰! 气浪朝四面八方迸发。 比力气,许长卿终究不是对手,那绿袍神明瞬间站起,竟一路狂奔,直直朝远处冲撞而去。 砰! 许长卿撞出大殿,又被推着飞了百丈,猛然撞进一座大山之中。 咔—— 浑身各处关节,皆有鲜血迸发,骨头断裂。 许长卿咬着牙,拔出长刀,往神明掌心一刺。 “啊——” 神明惨叫一声,倒退数步,捂着手掌,满脸狰狞。 “你阴我!” 许长卿笑了笑,收刀入鞘,道:“别生气,我保证接下来都不阴你了。” 他举起拳头,摆出架势,笑道:“接下来,我们来场男人之间的肉搏战,如何?” “呵呵。”绿袍神明冷笑道:“你找死!” 说罢,两人再次朝对方冲去,两拳猛然相撞。 轰隆! 恐怖的气浪,四面排开,数道墙壁被击溃。 “混蛋!” 绿袍神明怒道:“你拆了我的房子,我要你偿命!” 说罢,他浑身气势竟真的随之暴涨,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许长卿的右腿,将他拎起,再猛然砸出一个大坑。 许长卿口吐鲜血,另一脚踹在他手腕之上,恐怖的力道也不遑多让。 绿袍神明犹如触电般,连忙缩回手臂,只见他的手腕之上,竟塌下去一大块凹痕。 原来他的身体,根本不是血肉之躯,也并非灵体,而是一尊神像! 许长卿双手撑地,爆发出一道真气,推力将其吹飞空中,刹那间便恰好到了城隍面前,身体扭转,又一拳轰然砸下。 “嗷——” 绿袍神明痛呼一声,退后数步,额头之上,也多出了个凹痕,疼得龇牙咧嘴,咬紧牙关,大脑袋狠狠撞向许长卿。 轰——咚!咚!咚!咚! 许长卿哪里能料到这一招,直接被撞飞出去,撞破数道墙壁,滚落在地,抬头一看,瞳孔皱缩。 那远处的绿袍神明,手中忽然青光大盛,猛然递出一掌。 轰—— 猛烈的掌风击来。 一整条直线上的建筑物,瞬间被夷为平地。 许长卿高高跃起,勉强躲过,看着脚下的一幕,脸色微微发白。 这小小一个城隍爷,竟能递出如此可怕的一掌。 这下可麻烦大了。 现在的许长卿,气血十分虚弱,莫说剑五,能完整出到剑三都烧高香了,而即便只是单纯出剑,不使用任何剑法,他也出不了几剑,便会气喘吁吁,难以对敌。 之前遇到的那些小妖小鬼,都与他过不了几招,自然不用在意,但这个城隍爷的实力,与他们完全不同。 一旦许长卿出剑却没能将对方杀死,力竭之后,将必死无疑。 所以,只能用拳头! 念及此时,那绿袍神明,手中又搓出一道青光。 许长卿有种强烈的念头。 若被这一掌击中,他一定会死。 千钧一发之际。 许长卿掏出黄符,调动真气,将其引燃。 缩地符? 绿袍神明冷笑一声,心说缩地符何其珍贵,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子能有几张! 于是他并未出掌,而是继续积攒气势,那股恐怖的罡风,愈发强大,只等待确定许长卿落点,便要击出。 然而。 许长卿符上火焰愈发热烈,可身形却仍未消失,不断下落。 要知道,缩地符一旦燃起,则必须发动,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绿袍神明瞳孔骤缩,顿时意识到不对劲,那张符纸,压根就不是什么缩地符,而是一张写着缩地符咒的普通黄纸而已! “混蛋!” 他将那蓄满神力地一掌,猛然递出。 轰隆—— 又不知多少栋建筑,被他夷为平地。 可此时,许长卿已完全落地,有了可借力的空间,便以最快的速度,朝右边奔去,可还是被那可怕的罡风擦中,吹飞出去,滚落地面,肋骨顿时便断了好几根。 绿袍神明搓出青色光球,狠狠砸在脚下。 一道道裂缝,朝四面八方蔓延出去,仿佛有股恐怖至极的力量,正在地底酝酿。 下一刻,将近方圆百丈的地面,都被他轰然掀飞,就这一招下来,城隍庙已被他毁去大半。 而那纷飞的砖瓦木屑中。 有少年脚踩砖块,如离弦之箭,势若奔雷,激射而来。 砰—— 许长卿一脚踢在绿袍神明额头凹痕之上,踢出一道道裂缝,随即伸手抓住眉毛,身形一荡,跃至其头顶,掌中罡气汇聚,青光大盛。 轰! 许长卿掌拍天灵,身形如仙人倒立。 那道罡气,顷刻间传遍绿袍神明全身,震碎内里。 绿袍神明直觉身形一软,便轰隆一声跪倒在地。 “你怎么会……这一招!” 他咬牙切齿地道。 许长卿笑了笑,道:“偷师学艺,是我的拿手本事。” 话刚说完。 他忽然不受控制地“呜哇”一声吐出鲜血,自知不妙,欲要后撤,可却早已来不及。 刚才那一掌,其实根本没有伤及绿袍神明根本。 他是在示敌以弱。 而此时。 新旧伤势同时发作的许长卿,已再无力气避开那势大力沉的一拳。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太子吃人 轰—— 黑夜的空中,激起一道剧烈的气浪。 许长卿瞬间被轰飞至百丈高空,身形不断翻转,天旋地转间,只见那逐渐变得渺小的绿袍神明,已凝聚好罡气,蓄势待发。 空中的许长卿,压根避无可避。 “把我的地盘破坏成这副模样,让你这么痛快死去,倒真是可惜了。” 绿袍神明咬牙切齿,沉声说道。 可冥冥之中,他有一种直觉,若不尽快杀死这个少年,会很麻烦。 所以绿袍神明那双圆滚滚的眼珠子,始终盯着空中不断下落的少年,只等他下落到百分百能一掌拍死的距离,再出掌。 于是他看见。 夜空之中,那少年手里握着一道微弱火光,摇曳不止。 “呵呵,又想骗我?” 绿袍神明冷笑道:“受死吧!” 话音落下。 他朝着许长卿,一掌递出。 可他没有看见。 这次,许长卿只一手持符。 更没看见,在不远处的天边,有道绿色亮光,正在迅速飞来。 轰—— 天地间,传来一声巨响。 许长卿黑衣飘飘,出现在绿袍神明身后。 绿袍神明脖子僵硬,一点点扭过头来。 与此同时。 刚刚的那道掌气,撞在远处小山之上,传来沉闷响声。 绿袍神明瞳孔皱缩,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表情。 只见他胸前,插着一柄古朴长剑,以剑为中心,一道道溢出青光的裂缝,正向外蔓延出去,直至遍布他的全身。 绿袍神明颤抖着道:“这是……你是那个传说中的剑妖传人?” 许长卿眯起眼睛,道:“这你都能认出来,那我就只能杀神灭口了。” “你……你不敢杀我!” 绿袍神明沉声怒道:“我是城隍,你怎么敢杀城隍!” “你不是什么城隍爷。” 许长卿淡淡地道:“你只是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山水妖灵,附身在这神像之内,伪装城隍。” “滦城原来的城隍,怕是已经被你杀害了吧?” 此话一出,绿袍神明面露惊恐之色,终于服软,跪在许长卿面前,哀求道: “剑仙……我的确是杀了城隍……可这里原来那个城隍,为非作歹,满城百姓都恨他!可现在呢,满城百姓都爱戴我,我才是这里的好城隍啊!” 许长卿冷笑道:“你吃壮年男,淫良家女,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好城隍?” 绿袍神明辩解道:“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我吃人,但我从来不吃城中百姓,反而还庇护着他们,我吃的淫的都是来往过客,是城中百姓绑过来献给我的贡品,我何罪之有!” “你要杀我,是不是也应该杀他们!那这满城的百姓,你都要屠干净了!” 许长卿双眼微眯,也没想到竟有这等事,怪不得城中多半店铺都是客栈,更怪不得他们刚一进城就有那么多客栈老板上来争抢生意,原来是都看上了林婉清的美貌,想将她献给城隍,好拿到奖赏。 人性险恶,莫过于此。 真是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许长卿神情愈发变冷,道:“汴州境内,和你一样被昊天册封的伪神还有几个?” “我……我不是被昊天册封的!” 青袍神明连忙回应,可话才刚说一半,他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说……剑妖……呸,剑神传人在清水镇曾与皇室结仇,可有此事?” 许长卿眉头微皱:“这你也知道?” 青袍神明赶紧道:“剑仙放心,此事已被人压了下去,外界丝毫不知,但我有位朋友在清水镇一带做土地,他亲眼目睹了那一战,才告知于我。”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剑仙此战,便等于与大唐皇室结仇了!” “所以呢?”许长卿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是太子!” 青袍神明笃定地道:“是他册封我为城隍,并且让我在此吃人的!” 听到这话。 许长卿双眼眯起,齿缝间挤出低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今太子,乃此方天地诞生的第一位圣子,圣子之名,意味着希望、神圣、正义! 离开清水镇之后,许长卿曾在多处打探过关于太子的消息,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极好,说他定是仁义之君,大唐希望。 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是真的!” 青袍神明慌声道:“妖物吃人,尤其是吃修士之后,会短暂得到一种法力,若在其消散之前逼出,引至丹炉之中,便可炼化成一种丹药。” “其……其实我吃人得到的大部分法力,都用来炼这种丹药了,我这一身的修为,都是靠我自己修炼而来的啊!” “而且据我所知,还有一些城隍,也被逼做过这种事情!” “剑仙想想,你与伤了公主,皇室岂会轻易放过你,但这太子可是当今皇帝的掌上明珠,必须一尘不染,你若是能掌握证据,未来就有办法掣肘皇室,掣肘太子啊!” 闻言。 许长卿神情冰冷到了极点。 算算时间,估计他到吴州时,秦蒹葭便差不多到京城了。 若太子是这样的人。 她在京城,未必安全。 查清此事,不仅能暂时为民除害,震慑太子,以后到了京城,也能多一张底牌。 想到这,许长卿问道:“你可有证据?” 绿袍神明顿时蔫了气,沉默片刻,摇头道:“没有。” 许长卿杀机毕露:“你耍我呢?” “没……没有!” 绿袍神明连忙道:“一年前,我前脚刚进此城,原本只是稍作停留,却没料到后脚太子与世子便也进了城,我听说太子杀妖如麻,便不敢现身,打算在客栈里躲过去。” “却没想到,第二日便有王府的人找上了门,告诉我滦城城隍已经死了,让我来做新城隍,条件就是,每年给他们上供十二枚那种丹药!” 许长卿适时插嘴道:“究竟是什么丹药,有什么功效?” 绿袍神明摇摇头:“除了如何炼制外,他们没告诉我别的,每吃四百人,才可炼制一枚,如此珍贵的丹药,我更舍不得吃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难逃一死 四百人。 也就是说,光是滦城这一个城隍,每年便要吃掉四千八百人,才能满足王府的需求。 许长卿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绿袍神明接着说道: “虽说从头到尾,我都未曾见过天子,可怎会如此之巧,刚好就在太子入城次日,我就被王府的人找上!后来我暗中调查,发现在我之前,还从未有过这等事,所以我更加笃定,一定是太子的命令!” 许长卿沉声道:“还有哪几个城池的城隍,参与了此事?” 绿袍神明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张白纸,念头一动,自有笔迹在纸上显现,飘落在许长卿手上。 “这里,就是名单!” 绿袍神明苦苦哀求道:“剑仙大人,我也是被逼无奈,才选择吃人的啊,我要是不给够十二枚丹,他们会杀了我!而且就算我死了,也有别的城隍来顶替,若不把太子扳倒,每年死四千八百条人命就不会停止!” “若你留着我的性命,从此以后,我将效忠于您,我给您做暗哨,有关王府与太子之事,我全部都告诉你!” 听到这话。 许长卿笑了笑,问道:“你城隍庙的气运物在何处?” 绿袍神明面露喜色,连忙殷勤地道:“在城门边上的道观供着,是一本地方志,我这就带您去取。” “不必了。” 许长卿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绿袍神明连忙返了回来,笑嘻嘻道:“您问!小神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长卿一字一句,冰冷开口:“既然吃人非你所愿,那你为何还要奸淫良家女子?” 他翘起冷笑:“我看你还蛮享受的嘛。” 绿袍神明瞳孔皱缩,惊恐欲逃。 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砰! 许长卿一拳砸在他身上,顷刻间,便将这具泥塑木雕的身体打成粉碎。 一道青光,从他体内窜出,往远处逃去。 “醉仙剑!” 许长卿轻念一声,醉仙剑瞬间刺去,空中传来哀嚎,片刻后,青光散去,化作万千流光碎片,散落庙中。 醉仙剑乖乖回到许长卿身边。 一抹鲜红,从许长卿嘴角溢出,直到如今,他才慢慢喘起了粗气。 剑修出剑,其实极其消耗气血精力,只是许长卿知道如何控制,面对弱些的敌人时,便只用一分剑气,足以杀敌便够,比如杀那些黑鼠精时,他虽出过很多剑,但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今日这一剑的损耗半数多。 他的丹田气海里原本好不容易稳定一些,全因刚才这一剑,被迅速打乱, 嗡嗡—— 醉仙剑微微颤鸣,似在关心主人。 许长卿苦笑摇头:“没关系,等找到气运物,说不定便会好上一些。” 他先是回到大殿之中,将昏迷的林婉清背在背上,随后便离开城隍庙。 远远的还未走到出口,便先看见外面火光明亮,人影绰绰,瞧着是有许多人等在了外面。 许长卿叹出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张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变为中年人的模样,才推开大门。 果不其然,城隍庙外,已围满了百姓。 他们看见出来的人是许长卿,一张张脸上,多出几分茫然、无助。 “你……” 一老汉指着他,颤抖道:“你杀了我们城隍爷?” 许长卿没有回答,只微微点头。 顷刻间。 那老汉,与其他百姓的神情,皆发生剧烈变化,有畏惧,有无措,但更多的,却是愤怒与仇恨。 “你杀了我们的神!” 汉子的怒吼声,打破了寂静。 随后便是千万声叫骂,朝许长卿倾泻而来。 “你知道城隍爷对我们有多好吗!” “你杀了他,外面的妖怎么办!我们百姓怎么办!这和杀了我们满城百姓有何区别!” “人屠……你简直就是人屠!” “此等邪修,断不可留,他现在受了伤,我们**协力,抓他去报官!” “没错!报官!” 一个男人这么喊了一声,随即群情激奋,犹如野兽般朝许长卿扑来。 许长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并无动作。 就在这时。 天空中,传来“嗖嗖嗖”的破风之声。 六个人头,犹如天降巨石,重重砸在人群中间,将那几名首当前冲的人撞飞出去。 “哎哟——”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惨叫声,当看清飞来之物时,更是惊叫连连,马上便乱作一团。 衣以侯从房檐跃下,冷声道:“想死的就过来,本大王一个个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 “还有你!” 衣以侯冷冷地看着许长卿,道:“刚才我不出手,你就任由他们打了?你有没有搞错,莫非他们是弱者,你就不能还手了吗?” “没有。”许长卿尴尬笑道:“只是这里的人实在太多,要是全杀了,会很麻烦。” 衣以侯冷声道:“这就是人类口中说的法不责众?” 许长卿摇摇头:“我不是法,我也不是不责众,我只是嫌麻烦而已,况且这里面,也未必没有好人,像那个女道士,她三番五次冒着生命危险提醒我,若是我误杀了这样的人,会很自责的。” “妇人之仁。”衣以侯不屑道:“杀人放火金腰带,像你这样的人,就等着死无全尸吧!” 许长卿笑道:“其实我也杀人的,倒是很少放火,不过我觉着,杀人越货也能金腰带。” 衣以侯眯起眼睛:“气运物在哪?” …… …… 城门边,道观大门被一脚踹开。 道士们哪里敢惹那个弑神的大魔头,纷纷逃窜。 许长卿直奔三清殿,果然在供台之上,找到了那本地方志。 “还真是气运物。” 衣以侯一把夺了过去,冷笑道:“怎么,你不怕百姓受影响了?” 许长卿淡淡地道:“世间自由因果报应,滦城人作孽太多,恶果极重,若不是有那城隍压着,早便不知吸引多少妖魔入侵了。” “我方才不想出手,便是不想沾上太多因果,而拿走这本地方志后,城中百姓善恶报应,便自有定数了。” 妖喜邪气,恶浩然正气。 因此平日里作恶多端之人,自然更容易招来妖物。 而一旦没有气运物压制,此城中因果轮回,将会来得特别快。 衣以侯这才露出笑意,道:“终于让你心安理得了一回。” “坐下吧,本大王替你稳住丹田气海!” 第一百三十章 杀与不杀 许长卿盘腿坐下后,闭上了眼。 衣以侯站在他后方,左手拿着地方志,右手一掌拍在他后背之上。 顿时,犹有一股暖流,涌入许长卿体内。 等再睁开时,丹田气海之内,那股躁动的剑气,便已稳定了许多。 衣以侯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脸因筋疲力尽变得苍白,气喘吁吁道:“你这情况,真是有够麻烦的……” “不说修复丹田气海了,光是那股暴躁的剑气,若要压制下来,至少还需要三件气运物。” 许长卿拿出那张名单,递到衣以侯手上,道:“汴州境内,还有这些‘神’在吃人,我看了,正好有三个,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 “哦吼。”衣以侯笑了笑,道:“我看你是杀神杀上瘾了?” 许长卿也笑笑,道:“神能杀人,为何人却不能杀神?” …… …… 事实上,就算许长卿不去杀神,晋中王府发现滦城城隍死后,也不会放过许长卿。 好就好在,滦城百姓看见的,是戴上了面具之后的许长卿,只要身后没人跟来,便可暂时无虞。 毕竟滦城偏离大道,距离前往吴州的必经之路,还是有不小一段距离的。 晋中王再怎么样,应该也不至于去查世子身边的人。 所以,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许长卿要赶快回到李太玄身边,才可确保不被查到头上。 稳住丹田气海之后,许长卿三人便悄悄踩上飞剑,在无人看到的角落,一飞冲天,往庆安城飞去。 可此处与清水镇不同,到处皆是宗门,若是一直御剑飞行,太过显眼,许长卿又不懂地形,所以才飞出去没一会儿,确认没人在跟踪他之后,便降落地面,取柴生火,先歇息片刻,等早上再起程。 算算时间,现在李太玄应该才刚到庆安城,在王府察觉不对劲之前赶上他,应该还是来得及的。 但许长卿仍有一个巨大的隐患。 “唔唔……” 火光映照着林婉清漂亮的侧脸,浓密而修长的眼睫微微颤动,隐约间,有微弱的嘟囔声传来。 她睡得很香。 但快醒了。 “我的建议是,杀了她。” 衣以侯双手抱胸,冷静地道:“从张财主家里,忽然就到了荒郊野外,你要怎么解释?未来若是王府的人问起来,她自然会说出这段经历,晋中王一听,都不需要她交代便知是你杀了城隍爷。” “我也这么觉得。” 许长卿面无表情,看着那纤细白皙的脖子,沉声道:“如果是‘剑妖’李青山,会怎么做?” “他啊。”衣以侯沉思片刻,道:“估计会封印她的记忆,饶她一命吧,但其实这也不妥,毕竟有心之人只需探探她的识海记忆,便知有没有被动过手脚,李青山被称为剑妖,但我看叫他剑佛还差不多,妇人之仁。”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问道:“以你的性子,应该也会这么做。” 许长卿笑着摇摇头:“我不是李青山,当然不会像他一样。” “这还差不多。” 衣以侯微笑道:“她快醒了,无论怎么做,你最好尽快动手。” “唔……” 就在这时。 林婉清已睁开眼睛,缓缓坐起,随即“嘶”的一声,拍了拍脑门儿。 “我们……这是在哪?” 衣以侯笑而不语,看着许长卿,往她那边抬了抬下巴。 许长卿始终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开口道:“我杀了城隍爷。” 衣以侯双眼顷刻瞪大如球。 林婉清脑子混乱,重复了遍原来是杀了城隍爷啊,片刻后身体骤然僵住,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许长卿。 “你说啥?!” “我说我杀了城隍爷。” 许长卿淡淡地道:“不只是城隍爷,还有张财主、武大镖、赵坡他们,全都被我杀了。” 林婉清脸色惨白:“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许长卿既然开口,便不打算有所保留,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不过省略了有关王府与太子的事情,把吃人的锅全部推到那位城隍身上。 林婉清听完之后,眉头紧锁,咬牙道:“没想到,堂堂一方守护神,竟然做着这么可恶的勾当!许公子放心,等回去之后,我定会禀明实情,绝不让公子受牢狱之灾!” “不必了。”许长卿沉声道:“我并未用自己的样貌杀他,暂时还查不到我头上来,咱们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如何?” 闻言。 林婉清沉思片刻,轻轻点头。 “也是……反正是杀邪神,做善事,能瞒过去便也省了那些麻烦,以后有人若问起来,我便说我们从未经过滦城便是!” 许长卿笑了笑,这才解开藏在背后,时刻准备杀人的剑诀。 “多谢林仙子帮忙。” 林婉清笑着摇摇头:“我还要感谢前辈救了我,以前辈的能耐,大可以一走了之,前辈放心,我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月色渐渐散去,晨曦初破之时,三人再次起程。 衣以侯走在许长卿身后,沉声道:“汴州各大宗门虽然各有竞争,但根都是和王府、昊天宗连在一起的,他们未必就没有参与那些肮脏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进城就揭发你该怎么办?” 许长卿淡淡地道:“放心吧,我看人很准,而且若我因自己的秘密就随意杀无辜之人,那我与滦城城隍又有何区别?” 衣以侯冷声道:“虽然我很不喜欢,但我还是要说,你可是被李青山选中的救世之人。” 许长卿苦笑摇头:“我先救得了自己再说吧。” 一个时辰的路程之后,许长卿等人,顺利到达庆安城。 于是许长卿开始四处打听有关世子殿下的消息。 “世子啊。” 吃面的大叔挠了挠头,道:“当然见过了,那天进城时浩浩荡荡的,连城守使都现身夹道欢迎,但不知怎的突然失踪了,昨夜满城风雨,那阵仗,整个庆安城的捕快都出动了嘞!” “啥?” 许长卿嘴角狠狠一抽:“失踪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就你也配谈李青山? 一瞬间,许长卿差点没气昏过去。 这么大个世子,都已经进城了,又不是在荒郊野外,怎么能说丢就丢? 许长卿沉声道:“老伯,你可知世子失踪的经过?” “我怎么会知道。”老伯笑道:“不过我知道与世子同行的人里,有一位仙师,目前正住在常安客栈,你要是有胆量,可以找他问问。” 许长卿拱了拱手,道谢之后,连忙往常安客栈赶去。 三人刚推门进去,便看见那蓝衣剑修被几名霸刀门的门徒围在中央,几人正大声讨论,毫无顾忌。 “你们听说了吗?几十年前那个为祸江湖的剑妖还多了个传人,并且重出江湖了。” “呵呵,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我说,这传人留着也是个祸害,倒不如全江湖再剿一次魔,不把他杀了,恐怕江湖难安!” “的确,剑妖的传人,能有什么好种?” “哼!” 李贾林冷笑一声,给自己倒了一壶酒,笑道:“我看你们都太大惊小怪了,我听说那剑妖就蜗居在一个小城镇里,能找到什么好传人?依我看,恐怕连剑修都不是,根本不足为虑!” “要是他真敢在江湖上露面,放心,用不着别人,我李贾林便首当其冲,第一个将他灭了!” 李贾林说得起劲,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那个霸刀门弟子正脸色惨白地指着他身后。 那瞧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竟以一手之力,将整个桌子给拿了起来。 下一瞬。 砰—— 那桌子直接在李贾林脑门儿上炸开,木屑顿时漫天飞舞。 整桌子人,顿时炸开了锅,立马拔刀相向。 这一桌子,虽伤不到李贾林,可却仍能让他脑瓜子嗡嗡响,满脸愤怒,扭头瞪去。 “是谁!” 在他视野里,只见许长卿冷着脸走了上来。 “是你?”李贾林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你竟然没死!” 许长卿冷冷地看着他,道:“李青山,也是你配评判的吗?” “哟呵。”李贾林笑了笑,道:“剑妖之名,天下皆知,谁不可以骂他两句?你这么袒护他做什么?莫非你就是那剑妖传人?哦,我忘了,剑妖怎么说也是个剑仙,他怎么会看得上你?” 此话一出,霸刀门众人,齐齐发笑。 许长卿冷笑道:“是啊,背后议论,自然言所欲言,只是莫非碧霄宗剑修就这点本事?若当着李青山的面,刚才那些话,你可还蹦得出一个字来?不被吓尿都算你本事了。” “你说什么?”李贾林咬牙道:“若不是大唐剑道气运凋零,凭我的天赋……” 许长卿用冰冷的声音打断道:“李青山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声明显赫,在玉门关外单杀过地仙境大妖,哦,对了,多年以来,若不是李青山守在关外寸步不退,说不准那只大妖就冲进了大唐境内,一脚把你们碧霄宗山门踩扁,你呢?你杀过几只妖,救过多少人?” “你……” 一连串发问,问的李贾林瞪大双眼,怒目而视,可偏偏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能面红耳赤地驳斥道: “反正杀得肯定比你多!” 许长卿一笑置之,转移话题道:“世子人在哪?” 李贾林冷笑道:“用得着你关心吗?” 许长卿淡淡地道:“我收了世子的钱,就自然应该保护好他,你如果不肯告诉我,那我就只好想办法找王爷问问了,顺便再禀报今日所见,原来弄丢了世子,你李贾林竟如此轻松,说不好你就是幕后凶手!” 李贾林语气充满不屑:“你真当王爷会见你?” “王爷不会见他,但会见我!” 就在这时。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许长卿身后传来。 李贾林往那边看去,震惊道:“师姐?” 林婉清面无表情,严肃地看着李贾林,道:“你可知道,弄丢了世子殿下是什么罪过?若王爷怪罪起来,莫说是我们两个,就是整个碧霄宗都要受到牵连!” “如此大的事,你竟不管不顾,在此作乐饮酒?” “还有关于李青山,许公子说的话,很有道理,当年真相不得而知,但对于前辈,我们至少要有尊重。” 李贾林被怼得哑口无言,却又感觉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只好瞪着许长卿,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好了,贾林。”林婉清抓住他的衣袖,柔声道:“世子殿下在哪?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他才对。” 李贾林冷哼一声,拂袖道:“世子的事,自有林品天他们处理,我又帮不上忙,何必去添乱?” “至于你们……” 李贾林轻蔑地看着许长卿,道:“我劝你也别去添乱!” 许长卿冷冷地问道:“世子是在哪里失踪的?” 李贾林面露不屑,正要开口讥讽,却被林婉清打断。 “告诉我们,我们要尽快找到世子。” 李贾林闪过一丝妒意,皱眉道:“师姐,你为何要帮着这人说话,还有,你们为何会在一起?” 林婉清摇头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尽快找到世子,避免碧霄宗遭到牵连。” 闻言,李贾林无可奈何地妥协道:“世子是在紫音观失踪的,现在观里的道士都被抓进城守府了,你若是感兴趣,便自己去问问得了。” 许长卿与林婉清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对他们而言,是个不错的机会。 若能救出世子,便能博得其信任,滦城城隍一事,他们的嫌疑便要小许多了。 于是两人几乎同时转身,疾走离开。 李贾林眉头紧锁,心说这两人怎么如此默契,于是便连忙跟了上去。 一行三人,变为了一行四人。 到城守府门口时,守卫放行了师姐弟二人,可当许长卿伸腿踏入时,却被两杆长枪拦住去路。 林婉清皱眉道:“他和我们是一起的。” 守卫先是拱了拱手,道:“城守使大人说了,城守府乃至关重要之地,江湖散修,不得入内。” “听到了吗?” 李贾林回头讥讽笑道:“这种地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世子的事,也轮不到一个粗鄙武夫管!” “师姐,我们自己进去吧。” 说罢,他便抓起林婉清的手,消失在大门口。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真相 “我擦……” 衣以侯咬牙切齿,摩拳擦掌:“这小子,你别拦我,一会儿我出来,定要扁他一顿!” 许长卿笑了笑,道:“他们进去了,出来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与其在这等着浪费时间,倒不如我们自己去紫音观看看。” 两人离了城守府,一路打听到城外,紫音观所在倒是颇为清晰,只是问起当日有无见过世子时,却个个都是摇头。 按理说,世子殿下出行,声势浩大,住在这附近的人,应该多少有些印象才是。 带着疑问,两人总算来到紫音观,此时观中一片寂静,仅有枝丫微颤声,乌鸦鸣啼声传来,显得格外诡异。 进门之后,许长卿便与衣以侯分头行动,各自搜索一边,直到三清殿院外,才汇合到一起,可当目光往里看去时,却都愣了下。 只见三清殿前的台阶上,坐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清丽脱俗,不染纤尘,一手托腮,一手捏着根野草,百无聊赖地转着玩。 许长卿上前两步,问道:“姑娘,请问你可是这观中之人?” 那女子轻轻看了许长卿一眼,道:“不是,我是来找我夫君的,你要找道观里的人?他们都被抓走了,因为我夫君就在这里失踪。” 许长卿瞳孔微缩,道:“您是世子妃?” 那女子眨了眨眼,问道:“你也是来找他的?” “正是。”许长卿苦笑道。 “那真是巧了。” 世子妃笑着挪开屁股,给许长卿让出位置,示意他坐在旁边,可见许长卿视若无睹,依旧谨立在侧,便也不勉强,笑道: “我看你应该是随行的江湖散修吧?倒是稀奇,你竟然如此关心他?” 许长卿认真道:“世子安危,关乎天下大局,我怎可不忧心。” 闻言,世子妃深深看了许长卿一眼,点头道:“有道理,只是我已在此找了一日,愣是什么线索都没有,城守府那边,也无半点消息,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许长卿皱眉问道:“世子可有与谁结仇?” 世子妃沉吟片刻,道:“应该没有,以我的猜测,应该是有人想以世子为挟,勒索王爷钱财。” “有道理。”许长卿点了点头,道:“王爷应该很看重世子才是。” “那当然。” 世子妃笑道:“毕竟世子可是王爷唯一的儿子,这些年来都把他当成宝贝呵护,生怕出了一点意外,这不?世子都这岁数了,才叫他出来历练。” “确实太晚了些。” 许长卿附和一声,随即站起,笑道:“看来此处的确没有线索了,告辞。” “这就走了?”世子妃开玩笑道:“莫非你只是装装样子?” “非也。” 许长卿笑道:“只是我这般的美男子与世子妃待在一起,难免惹来非议,而且我相信世子妃,此处已经没有线索了,我去别处找找。” 世子妃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你长得确实不错。” 许长卿心里顿时一阵发毛,呵呵一笑,拉着衣以侯便逃似的走开了。 “哼哼!”衣以侯满脸邪笑:“看来你女人缘很不错嘛!” 许长卿嘴角狠狠一抽。 见他没反应,衣以侯又调皮地补充道:“我要告诉秦蒹葭!” 砰! 许长卿猛地给了她一下子,怒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衣以侯捂着脑袋,委屈巴巴:“不说不也找不到世子吗!说不定他已经死了呢!” 许长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我大概已经知道世子在什么地方了。” “啥?”衣以侯眨了眨眼,茫然道:“这你就知道了?快跟我说说,是在哪里?” 许长卿神秘一笑,道:“还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我知道该怎么找到他,你过来一下。” 衣以侯将信将疑地把耳朵凑过去,许长卿靠在她耳边,如是这般地吩咐了几句,说完之后,衣以侯扭头看他,狐疑道:“真的假的?”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许长卿笑道。 “哼!”衣以侯双手抱胸,道:“为了满足本大王的好奇心,我便帮你一次!” …… …… “还真是这样!” 回城之后,许长卿便在常安客栈订了个房间住下,衣以侯则按他地吩咐办事去了。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她才返了回来,一脚踹开大门。 然后,便有了那句对白。 正运功调息的许长卿睁开双眼。 衣以侯关上房门,道:“我刚才去了其余三道城门,问过守门士兵和其他百姓,果然有人看见李贾林和一个男人一起出了城!” “那个李贾林定然就是内奸!是和他一起那个人绑走了世子!” 许长卿笑了笑,道:“是内奸,但也不全是。” “什么意思?”衣以侯皱眉道。 许长卿解释道:“今日我见那李贾林如此冷静,便察觉到了不寻常,可始终没想明白不对劲在哪里,直到跟世子妃聊过天,我才发觉问题关键。” “晋中王如此疼爱他的儿子,让儿子出来独自历练,怎么可能不派死侍暗中庇护?若世子真被拐走,王府早就应该察觉,不说闹得汴州大乱,彻查队伍中所有人,至少也应该先把世子妃给保护起来吧?” “可如今所有人依旧能自由活动,你觉得是为何?” 衣以侯“嘶”了声:“莫非是世子其实没有出事?可他为何突然消失?” 许长卿笑道:“因为他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或者说,是见不得世子妃的事,而李贾林之所以如此轻松,因为他就是世子的帮凶!” 衣以侯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才要我打听李贾林,因为他穿着蓝衣服,更加显眼,而世子殿下是乔装打扮过的,百姓认不出来,那个跟在李贾林身边的人,就是世子!” 说到这,她脸色阴沉,道:“他们隐瞒的,会不会就是吃人的事?” 许长卿深深吸入一口气:“很有可能。” “那就更该查清楚了。”衣以侯沉声道:“只是我们该如何找到世子所在,还是个问题。” 许长卿却摇摇头:“其实很简单,你还记得在城守府门前你说过的话么?” “什么?”衣以侯忘记了。 许长卿邪笑道:“扁李贾林一顿,然后逼他说出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套着麻袋就是揍 与此同时。 滦城,有一袭青衣游走在城隍庙的废墟之中,停在城隍法相碎裂之地。 此人正是昊天宗,胡可龙。 他蹲下身子,捡起其中一块法相碎片,凑近闻了闻,眉头紧锁。 “这道剑气,闻起来倒像是那小子留下的。”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胡可龙站了起来,将那块碎片收入袖中,没一会儿,便有数道身影涌入,尽穿黑衣蒙面。 “如何了?” 他开口问道。 一名黑衣人上前禀报道:“我们在城中多出走访,确实有人看见一名剑修,带着一个小姑娘从城隍庙里出去,只是……” “只是我把您给的画像拿去给他们看,当日犯案的,似乎并不是画中之人,他们那人瞧上去,少说也有个三四十岁了。” 胡可龙双眼微眯,道:“这倒是奇了,这道剑气……分明就是他的。” “可有人知道他们往何处去了?” 黑衣人摇头道:“没有。” “废物。”胡可龙冷笑一声,道:“城中这么多百姓,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看见?他许长卿是会飞,还是会遁地啊?还不快去找!” “是!” 黑衣人齐声应道,转身便走。 “等等!” 胡可龙又将他们叫住,冷声道:“先去办一件事,通知汴州境内所有暗哨,一旦发现来历不明的剑修、剑气,立马禀报,不容有误!” “还有,让所有城隍,做好戒备。” “那个小子,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对他们动手!” …… …… 今夜月黑风高,星光稀疏,庆安城内,唯有两边民居中微弱的灯光,照亮着道路。 庆安城虽没有宵禁,可毕竟是妖孽横行的世道,大晚上还在外面的,是有八九都是修士。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林婉清与李贾林并肩而行,正有说有笑。 “师姐,你和那个散修到底去哪了?那场大雾之后,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你,没想到你竟和他在一起。” 林婉清笑了笑,道:“我在雾中遇到危险,是他把我救了出去,只是在雾中迷失了,没找到你们。” “师姐,这就是你说笑了吧。”李贾林笑着抓住林婉清的手,道:“应该是你救他才对。” 林婉清抽回手,一笑置之。 李贾林接着说道:“上次在玄天宝斋,我便察觉到了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在那片雾中又作妖带走你,师姐,我可不是开玩笑,说不准他与我们同行,就是对你图谋不轨!” “少胡说八道!”林婉清打断道,别过去的俏脸却微微泛红。 “哼,他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 李贾林冷笑道:“今天早上,说的明明那么好听,可真到了城守府又临阵脱逃,说到底” 说道“客栈”,李贾林咦了一声,皱眉道:“对了师姐,你今晚住哪?常安客栈向来火爆,这个时辰怕是已经没房了,实在不行……我与师姐挤挤倒也可以。” “不必了。” 林婉清斩钉截铁地道:“庆安城中还有许多客栈,我已让人帮我订好房间,而且就在此处。” 她停在了一间小客栈前,笑道:“师弟,天晚了,小心冷,我们明日再见。” 说罢,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李贾林眼角狠狠一抽,却也无可奈何,黑着脸拂袖离去。 天越晚,灯光便越来越稀疏,街道之上,越发漆黑。 一股凉风吹来。 李贾林忽然感觉寒意窜进身体,浑身都打了个冷颤,眉头微皱。 嗖—— “谁!” 李贾林猛然回头,看向四周屋檐,眉头紧锁。 下一瞬。 一个黑麻袋,从他背后猛地套在了他的脑袋上,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谁……什么人!” 李贾林愤怒大吼,可迎接他的,却没有回应,反而是拳打脚踢。 砰!砰!砰!砰! 拳头如狂风暴雨般轰在李贾林脸上、身体上、四肢上,李贾林本想反抗,可双手却被什么东西牢牢箍住,无法动弹分毫。 最终,他被砰然砸到了地上,口吐鲜血。 “说!” 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传来。 “你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 衣以侯每喊一声,便要踹他一脚,眼神逐渐变得兴奋。 殊不知李贾林被刚才那一下子击中喉咙,如若失声,根本说不出话来。 “还不说是吧?好啊,就让我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说罢,衣以侯加大力度。 李贾林欲哭无泪,不知道哪里迸发出力量,哭喊道: “姑奶奶,你到底要我说什么,你倒是问啊!” 闻言,衣以侯愣道:“我没问你吗?” “没有啊!没有!”李贾林都快哭出声了。 衣以侯脸色一变,又给了他重重一脚,怒道:“没问就没问,你这么凶干什么?你吓到我了!” 李贾林顿时泪流满面。 “我问你。”衣以侯这才蹲了下来,道:“你是不是王二狗?” 李贾林慌忙道:“不是不是!我当然不是!我是碧霄宗弟子李贾林,我爹是……” “啪”的一声,衣以侯给了他一巴掌,冷笑道:“王二狗这名儿是我编的,我打的就是李贾林!” “你……” 李贾林靠着墙,哭道:“你到底要问什么?你倒是快问啊!” 衣以侯嘴角微微翘起,这才步入正题,道:“世子殿下去了哪里?” 李贾林沉默片刻,颤声道:“我……我不知道啊!” 啪—— 衣以侯又给他一巴掌,沉声道:“再敢撒一句谎,我把你脑袋都给拧下来。” “呜呜呜……” 头套之下,李贾林的脸都被打成猪头了,哽咽道: “世子殿下没有失踪……他就在城外的小仙楼里,是他吩咐我带他出去,不要惊动世子妃的,原本以为只是歇息几日,也不知道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啊!” 衣以侯眉头微皱:“小仙楼是什么地方?为何在城外?” 李贾林支支吾吾道:“就……就是喝酒的地方。” 衣以侯怒扇他两巴掌,怒道:“说具体一些!” 李贾林实在承受不住疼痛了,这才如实交代道:“其……其实……就是……是……” 最后那两字,他支吾了半天,才蹦出两声屁来: “是青楼!” 闻言。 衣以侯抬起头,与屋檐之上的许长卿对视一眼。 后者朝她点了点头。 衣以侯这才冷哼道:“算你识相,只是为何不去城里的青楼?城外荒郊野岭的,又是在何处找到的青楼?” “城……城里怕被世子妃发现啊!” 李贾林一股脑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道:“世子妃深得王爷喜爱,据说平日在王府中,世子便多要看她的眼色,好不容易出趟门,自然想玩儿得安心些,若在城中,被发现的风险便大了许多。” “正好我们进城之前,在城外看见一座青楼,建于山峰之上,美女如云,各有不同,所以才策划了这一出,等世子殿下玩够了,他自然就会回来了!” 衣以侯用冰冷的声音,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所以小仙楼在哪?”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仙楼 日出东方,晨曦破晓。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庆安城中时,便已有人上街摆摊。 热闹的庆安街口,迎来今天的第一声大叫。 “死人啦——” 妇人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只见他面前的十丈之外,有个蓝衣剑修,被绑成一个大字,扔在地上,套着头套,不知死活。 …… …… “好端端的一个青楼,为何会开在荒郊野外?” 庆安城外,许长卿满脸狐疑,皱眉道:“你确定那小子没在骗你?” 衣以侯信心满满,道:“开玩笑,你在质疑我的审问能力?” “喏!” 衣以侯指着前面,道:“不就在那吗?” 听到这话。 许长卿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一栋木楼,屹立在远处的山峰之间,靠山望水,风景秀丽。 只是远远望去,却透出一股莫名的阴森之气。 就在这时,隔壁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粉裙女子,从里面探出头来,看见许长卿,忽然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朝他奔来。 “少……少侠!你救救我妹妹……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许长卿眉头微皱,道:“你是何人?你妹妹在何处?” 粉裙女子连忙跑了出来,跪在许长卿面前,哭哭啼啼地道: “我妹妹如今年十有二,原本还有两三年才开始迎客,谁……谁知今日来了个癖好特别的客人,竟……竟要我妹妹接待!小女子自被卖入楼中后,夜夜迎客,就是为了能给妹妹挣到赎身钱,可如今还差了几两银子,这才出门来筹钱……公子若肯赎走我们二人,以后我们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只求公子救救我家妹妹吧!”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张好看的脸上泪光盈盈,惹人怜爱。 许长卿深深地看着她,忽然叹息道:“如此说来,你们也是苦命人啊,也罢,既然如此,我便帮你们一回!” “我的钱再加上你的钱,应该够赎回你的妹妹,但你要怎么报答我?” 闻言,粉裙女子面露喜色,娇羞道:“报答男人,小女子最是在行。” “带路吧。”许长卿淡淡地道。 衣以侯眯眼盯着许长卿,满脸鄙夷。 许长卿则对她的神情视若无睹,跟着那粉裙女子,往山中走去。 路途看着极远,但总有走到头的时候,很快那座木楼便已然屹立在他们面前,倒是比许长卿想象中的还要大上几分。 才刚刚接近,便已听见里面传来的靡靡之音。 衣以侯眉头紧锁,那股妖气的腥臊味,越发浓重。 老鸨扭着屁股走出来,冷笑道:“嘿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小雀儿又返了回来,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穷酸男人,他能有钱赎你妹妹吗?” 许长卿回头问道:“你缺几两?” 粉裙女子轻声道:“六两。” 随即“啪”的一声,不多不少,六两银子被许长卿拍在桌上。 “这些钱,再加上她的,应该够了吧?” 老鸨见到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够够够,当然是够了,客官请进,别看咱们地头偏僻,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咱们这得倌人和花魁啊,是个顶个的好,重点是便宜!” 说罢,她走到大厅中间,朝上面喊道: “姑娘们,有贵客临门啦——” 话音落下。 数间房门应声而开,一位位体态轻盈的美人探出头来,一见许长卿,皆如获至宝,纷纷争抢着下楼而来,一声声“公子”喊得温柔缠绵,听得人心神荡漾。 转瞬间,女孩们便将许长卿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眼波流转,含情脉脉。 小雀儿上前抓住许长卿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轻柔地挑动,眉目传情:“谢谢你,少侠,你真是个好人。” “赶紧上楼吧,让雀儿和姐妹们好好报答你……哎呀——” 许长卿一把将她推开,微笑着道:“抱歉啊,其实我对你不是很感兴趣,但我有个朋友在你们这,请问你们知道他在哪吗?” “朋友?” 一个花魁媚笑道:“咱们这每日来那么多男人,我们怎么知道你说哪个?” 许长卿回答道:“出手最阔绰那位,应该便是他了,实不相瞒,就是他邀约我来此处,共享天伦之乐。” “那我知道是谁了!”花魁掩嘴而笑,抓住许长卿的手,道:“公子请跟我来!” 说罢,她便将许长卿拉上顶楼,来到最大的一间房门前,里面正传来弦乐演奏、女子言笑之声。 花魁笑道:“出手最阔绰那位,就在这里了!” 许长卿微笑着朝她点点头,示意她们先退到一边,这才推门进去。 “吱呀”一声。 里面众人,齐齐朝许长卿看来。 只见正中一人,身着华贵紫袍,体态略显丰腴,圆润的脸蛋上满是骄矜之色。他左右各揽一美人入怀,膝上还坐着一位,其余的七八位佳丽环伺左右,或轻抚瑶琴,或低语呢喃,或递送鲜果,或娇笑盈盈,好不热闹。 “你是什么人!”公子哥皱起眉头,不悦道,“没瞧见本世子正玩得开心吗?赶紧给我滚出去!” 许长卿面色平静,淡淡道:“世子殿下,该收心回城了,再不走,可就耽误正事了。” 听闻此言,李太玄脸色微沉,上下打量许长卿几眼,冷笑道:“我还道是哪位大人物,原来不过是个江湖散修。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许长卿轻叹一声:“世子殿下真不想回去?” “你算哪根葱!也敢来教训本世子。”李太玄愈发不悦,“赶紧给我滚蛋!” 一时间,屋内气氛凝滞,所有花魁倌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 许长卿转身欲走,却在跨出门槛前停下脚步,唇边勾起一抹微笑:“那我回去便告知世子妃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