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传统宫斗》 第1章 入主皇城 坤元二十九年,朱雀门事变,继后之子宁王于宫道埋伏射杀高贵妃之子睿王,率领叛变的京郊大营逼宫昭帝,控制宫中及京城不得进出。 满朝哗然。禁卫军誓死抵抗,两相对峙,迟迟无果。 坤元十六年,高贵妃二胎小产,种种证据指向当时的皇后。同时高氏一族联合上书,指责皇后之父,太傅闻人氏及其二子和多位门生在科考中大规模徇私舞弊,卖官鬻爵,人证物证俱全。 闻人太傅自请罢官,先皇后自请废后、愿携嫡子公仪珏及闻人氏一族平民发配边疆兖州,永世不回京,族人三代之内不参加科举。 帝允,封二皇子公仪珏为明王,世袭封地兖州。立惠妃为继后,惠妃之子为宁王,高贵妃其子为睿王。 惠妃母族式微,于后宫中低调怯懦不理俗事,宁王亦才学平庸不蒙圣宠,可宁王遂为嫡为长。 高贵妃一番谋划落空,深知昭帝生性多疑,君心难测。 坤元二十九年,昭帝久病不愈,朝中有传言昭帝欲立睿王为太子。睿王狠厉却有治国之才,比之宁王实乃太子最佳人选。殊不料继后多年隐忍一朝而发,竟先下手为强。 朱雀门事变两日后,高贵妃被囚于宫,睿王尸首下落不明,昭帝仍不愿于禅位诏书落印。宁王虽不愿被千夫所指,但也畏惧兖州得到消息,快马加鞭赶来只需三日。 殊不知第二日傍晚,数万大军自兖州疾驰而来,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路诛杀叛军入宫,射杀宁王。 竟是高贵妃传信于兖州,宁愿引旧时仇人入室也要报杀子之仇。十余年间明王是如何躲过二妃刺杀、收服边疆数万军心乃是后话了。 昭帝强撑着一口气,传位于明王后薨逝。继后伏诛,高贵妃自缢,明王称帝,改国号为天乾,封先皇后为圣母皇太后,与闻人氏一族迅速稳定朝纲,昭雪当年冤案。 明王十三岁出走兖州,至今已有十三年。十三年间他混迹军营,与边疆众位将士打成一片,躲过惠妃、高贵妃二人派来的一轮轮明枪暗箭,在边塞荒凉之地扎根,又有外祖闻人氏一族的学士倾囊相授,养的他是文武双全,俊美端方又不失阳刚。 明帝外祖乃是书香世家,小小年纪便饱读诗书,能看出未来帝王之相,正因如此才让高贵妃忌惮,不惜用小产嫁祸皇后,罗织罪名。 大局已定,朝中文武百官皆知闻人一族品性,对于明帝即位自是毫无异议,更何况他还收服了边关数万大军,皇权和军权皆在手中。 明帝杀伐果断,以雷霆手段处理了朝中叛党余孽,提拔亲信,铲除异己,几日后京中便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喧闹。 这几日上朝议事,明帝的雄才大略目光长远一时引来不少人注目,百官纷纷上书请求举行选秀,充盈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二十六岁那年入主京城,登基多日回首仍恍然如梦。身处兖州之时,因无皇帝赐婚贵女,又无世家大族愿将女儿嫁于他这个弃子,公仪珏后院寥寥几人。 正妃侧妃需入皇家玉碟,他一人也无,唯有一庶妃陈氏,一良娣闻人氏,昭训洛氏和白氏,两位抬为孺人的通房丫鬟,卫氏和陶氏。 明帝此人实有一缺点,爱貌美丰满之女子。兖州之时,他后院也皆为容貌气质出众、身材出挑的妃妾,可以不要显赫家世,但必得楚楚动人。 选秀一事一经决定便立刻下行。明帝有旨,官家女子凡符合年龄要求,貌美且品行好者皆可送选,非官家女子,但家世清白品相出众者,也可由地方官员收为义女、义妹送选。 如此一来,文武百官乃至全国上下皆知当今圣上是个爱美之人。但在经世之才面前,爱美又算什么呢,只怕往后后宫佳丽三千,热闹非凡。 庶妃陈令妍,兖州正四品忠武将军嫡女,育有二公主公仪嘉华,封妃,赐号娴,入主翊坤宫。 良娣闻人馥郁,乃是闻人氏族亲嫡女,其父被贬前为正五品谏议大夫,明帝登基后官复原职。育有大公主公仪瑶卿,封昭媛,赐号盈,入主钟粹宫。 昭训洛天香,兖州正七品中镇将庶女,封嫔,居储秀宫东殿。 昭训白竹,从七品兖州孟县县令嫡女,封嫔,居储秀宫西殿。 孺人卫氏,封贵人,居钟粹宫东殿。 孺人陶氏,封贵人,居钟粹宫西殿。 圣母皇太后闻人氏,居寿康宫。 位分表: 超品 皇后 正一品 皇贵妃 从一品 贵妃 淑妃 贤妃 德妃 正二品 妃 从二品 昭仪 昭媛 昭容 修仪 修媛 修容 充仪 充媛 充容 正三品 贵嫔(贵嫔及以上为一宫主位) 从三品 婕妤 正四品 容华 从四品 嫔 正五品 贵人 从五品 美人 正六品 才人 从六品 常在 正七品 选侍 从七品 答应 正八品 更衣 从八品 御女 王妃: 一品:正妃 二品:侧妃 三品:庶妃(庶妃以下皆可称侍妾) 四品:良娣 五品:承徽 六品:昭训 七品:奉仪(避皇姓公仪,空设) 八品:宝林 九品:孺人 第2章 新秀入宫 或为投其所好讨好新帝,或为在后宫培养势力,总之各地浩浩荡荡送了数百秀女进京,个个都貌若天仙。一连几日的初选、复筛过后,终于来到了殿选。 天乾初年七月十七,明帝、太后、娴妃和四位低位妃嫔几人上座,开始殿选。 明帝可不在乎什么死规矩,别管是高位妃子还是低位,有热闹便一同来凑,也好借机敲打,让诸妃认清形势,莫做蠢事。 太后虽在,却也只是起到一个镇场作用。她儿子喜好美人又有自己的主意,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年近五十,熬过了前半辈子的勾心斗角波诡云谲,现在只想后半辈子安心享福。她儿子能做个有本事的明君,母族自然不会效仿那劳什子的外戚干政,自讨苦吃。 娴妃生得一副姣好的面容,如出水芙蓉惹人怜爱,肌肤白皙如雪,细腻如丝,微微一笑便散发着迷人的魅力,看似温柔无比。 然而,在那柔弱的外表下,她的温柔与坚毅相辅相成,使得她在兖州的风云变幻中仍不改其色。 她父亲乃是正四品忠武将军,皇权之下兖州最大的武官,若非当年明王遭昭帝厌弃,必是要禀报宫中娶为侧妃入皇家玉碟的,如今封妃也是名正言顺。 明王初来兖州之时处处遭人掣肘,族人为保护他明里暗里折损了不少,后来在军中混出了一番名堂才过的安稳了些许。 陈将军不计较来路名分将女儿嫁给他,是看重他的能力,陈令娴也不负众望生下了明王的第二个孩子,虽是女儿却意义重大,意味着明王真正在兖州扎了根。 许是因为兖州荒凉,黄沙满天,自从明王纳妃妾,也只有两个孩子降世。 盈昭媛闻人氏可以算是明王外祖闻人氏旁支的远房子嗣,当年受太傅一案牵连,其父自愿为平民随闻人氏本家流放兖州。 她是明王第一个明媒正娶的女子。当年明王还未在兖州站稳脚跟之时,无人敢嫁,她从族中被选出,以庶人之女身份入府,得封承徽。 闻人馥郁端的是一副妩媚模样,一点不像出身书香世家,曲线玲珑,腰肢纤细不堪一握,入府第二年便生下了大公主,晋良娣。若非皇姓公仪要避讳,她许是封得个九嫔之首的昭仪。 洛嫔、白嫔二人皆是小官之女,当年选入府中自是因为二人姿色天然,被其父有意献上。 二人从小在边塞长大,边塞人杂,常有胡人来往,风土人情比腹地皇城开放不少,女子打扮和性子也更加火辣大胆。 卫、陶两位贵人则是当年闻人太后亲自从人牙子手中选了送去给儿子通人事的通房奴婢。 两人二人臀部圆润饱满,微微上翘,双腿修长笔直,线条流畅自然,行走间更是风姿绰约,令人心动不已。 她们从小学的就是伺候主子的本事,媚态天成,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诱人的意味,却毫不自轻自贱、觉得以色侍人羞辱,活着往上爬没什么可寒碜。 如今正值盛夏,秀女们穿着轻薄的衣裳,宛如勾人的仙子下凡。有意无意的,她们衣物薄如蝉翼,在阳光下轻轻拂过肌肤,透出若隐若现的身材曲线。衣袂飘飘,摇曳生姿。 明帝兴味盎然,抬手便示意大太监吴德昌开始。 “从二品尚书左仆射嫡女,林清儿,年十七!” “从二品河州州牧嫡女,冯怜,年十八!” … 流水的秀女,铁打的曼妙身姿。当下时兴齐胸襦裙,能露出女子白皙的颈项和锁骨,线条优美如诗。不少秀女将领口扯低,露出半个浑圆来。 还有的穿着掐腰的广袖流仙裙,裙摆随风飘动,轻盈而灵动。腰间系着的腰带凸显出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 然而尽管衣着轻薄,秀女们的举止却依旧端庄大方。她们的步伐轻盈,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透露出贵女的优雅,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这些秀女们在夏日的阳光下绽放着自己的魅力,看的上首几位妃嫔暗暗不虞,却又无可奈何。 当年兖州府上也不是没有争宠勾引的,明王乐得瞧见也颇为受用,却容不得腌臜害人的手段,一经发现要么丢进军营充作军妓,要么直接军棍打杀,如此处理了两三人后再也不见后宅的乌烟瘴气。 女人如他,更像是逗趣的猫儿狗儿,伺候的开心了便赏你荣华富贵,不开心了便翻脸不认人,最是帝王家无情。 最终入选的足足有九人。 从二品河州州牧嫡女冯怜封美人。 从二品光禄大夫嫡女庄雨眠封美人。 正三品户部尚书嫡女苏相宜封美人。 从三品鸿胪寺卿之妹钟依一封才人。 正四品礼部侍郎庶女江妍封才人。 从四品京兆少尹庶女阮流筝封常在。 正五品晋阳典军嫡女方妙封常在。 从六品振威校尉庶女元扶风封选侍。 正八品济州安县县丞嫡女楚之辞封答应。 除此之外,还留了四个从各地调教好搜罗来的民女、瘦马在承乾宫中伺候。 这几人身份不足以封为宫妃,就算哪天得了明帝青眼封个最末等的更衣、御女,也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婢。 明帝有旨,九位新妃两日后入宫。三位美人居长春宫,两位才人居翊坤宫侧殿,两位常在居延禧宫,余下一位选侍一位答应居未央宫。 而四位宫女则当晚就入了承乾宫,赐名若月、霜月、归月、汐月。 第3章 旧爱邀宠 当晚,承乾宫内灯火彻夜通明,女子咿咿呀呀时而高亢的叫声传出。 明帝混迹军中多年,体力精力自是不必多说,夜御数女丝毫不见疲惫,反而愈加精神抖擞。 第二日上朝前,吴德昌小心翼翼问:“陛下,可要赏避子汤?” 明帝道:“不必。” 吴德昌心下了然,待出门后便吩咐几人自去沐浴歇息,等陛下下朝再来伺候,“陛下宽厚,宫里小主子们少,若有了也是你们的福气。 以后便跟着姑姑、嬷嬷们在这承乾宫里做事,做的好自然有赏,若做不好,便去掖庭干苦差事吧。” 几人不论如何媚态,面上皆是老实本分,连声应是。 如此两天后,新秀入宫,一早便候在寿康宫内拜见,太后便也顺带召见诸妃,吩咐一番。 妃子们婷婷袅袅跪了一屋子,太后由掌事姑姑扶着自内殿走出,受众人跪拜后便叫了起。新妃们又给前头几位娘娘、小主请安后方按位分落座。 众人这时才抬眼觑得太后容貌,一身纹千瓣重紫暗红宫裙,鬓边插一只累丝金凤,耳上、颈上皆佩戴掐金丝红宝石,气度雍容沉静。 “既已进了宫,便要知自己身份,从前是嫡是庶,是高是低都不作数了。身为宫妃,守好宫规,早日怀上龙胎为皇上开枝散叶方是正道,旁的心思都收起来。” 诸人低眉脆声道,“谨遵太后教诲。” “中宫无主,宫务便暂时由哀家打理,娴妃和盈昭媛看护公主之余协理一二。” 娴妃和盈昭媛眸色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福身应下:“谢过太后,臣妾自当尽心尽力。” 太后又道,“皇上与哀家眼里都是容不得沙子的,莫要多生事端。来日事发,别怪哀家没有提醒,不管前朝如何,你们从前家宅又如何,只需守好本分。 皇上怜香惜玉,哀家也不是个苛待人的,晨昏定性就省了,每月初一、十五来请安便是。今日便到这吧,跟着嬷嬷们学学宫规,准备侍寝。” 众人又跪下谢恩,逐个告退。 回宫后,太后、娴妃、盈昭媛的赏赐也到了各宫,又是一番谢恩,暂且不提。 承乾宫。明帝下了早朝,与大臣们议完事,便在宫人们的伺候下开始批折子,随口问道:“新人入宫,可都安排妥当了?” 吴德昌道:“回陛下,小主们已经拜见了太后,回宫歇息了。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选秀匆忙,想必她们宫规也不熟悉,便让她们在自己宫里学学规矩再出来吧。” 吴德昌“诶”了一声,忙不迭出去让小太监们传旨下去,新妃十日内由嬷嬷教导宫规,十日后方才挂上绿头牌开始侍寝。 这边刚吩咐下去,就见殿下一道身量丰腴,容色艳丽的身影款款而来,吴德昌定睛一看,正是洛嫔,忙迎上前去。 洛嫔柔声道,“临近午时,不知陛下是否用膳,我做了些吃食,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吴德昌道了一声“小主客气”便入内通传,不多时,便请洛嫔进了殿中。 洛嫔入内请安,起身后放下食盒,瞧见四个美宫人各司其职,有的奉茶,有的执扇,有的磨墨,有的捶腿,不由上前娇嗔道:“陛下美人在怀,殊不知臣妾日思夜想~” 明帝放下手中朱笔,摒开宫人,将人拉入怀中坐下,笑道,“好大一股醋味,爱妃今日做的可是酸汤鱼?” 洛嫔柔若无骨的靠在明帝胸前,一双柔荑四处点火,朱唇轻启,“臣妾今日做的是什么,陛下一探便知~”说着,便牵着明帝的手往自己胸口探去。 洛嫔今日穿的是一条鹅黄绣白玉兰的齐胸襦裙,低头间胸前春光乍泄,衬得她是娇俏无比。 明帝眼神微暗,手上动作却不加制止,调笑道,“不老实的,胆子倒是不小。” “臣妾知错,还请陛下垂怜…”洛嫔尾音轻颤,声色愈发娇媚,滑下明帝膝头,睨了一眼上头的神色,瞧见他嘴角微勾,便知已被自己勾起了几丝兴味,默许了这番胡作非为。 洛嫔心下一喜,便钻入龙袍下卖力取悦天子。 …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帝仍是身形不动,仰面靠坐在龙椅上,却无端生出几分懒洋洋的餍足。 他勾着洛嫔的下巴抬起来,欣赏着美娇娘迷离的神色,后者无意识地吞咽了几下,面色潮红站起身来,后知后觉露出几分羞怯。 明帝朝外吩咐,“吴德昌,传膳,再把爱妃带来的吃食热上一热。”又对洛嫔道,“今日便同朕一起用午膳吧,让朕看看你除了口技之外,厨艺可有进步?” “皇上~” … 翊坤宫内,贴身婢女得了消息上前对娴妃道,“娘娘,洛嫔去了承乾宫,听说陛下留了她一同用午膳,咱们是否也要…?” 娴妃仍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逗弄着一旁似睡未睡的嘉华公主,温声道:“不必,这几日还有的热闹呢。新人们过几日便要侍寝了,她们可不得抓住机会露一露脸吗? 宫中事务繁忙,我头一次接触,和太后娘娘还有得学呢,这几日得勤去寿康宫请安,还要照顾嘉华,就不同那几人上赶着自讨没趣了。” 正如娴妃所言,盈昭媛也是如此想法。她们二人已有公主傍身,与明帝情谊也算有几分非比寻常,又是一宫主位,自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争宠。 第4章 敲打 不像其他新妃们住在没有主位的宫殿里,钟才人和江才人住的是翊坤宫偏殿,按道理自是要去主殿拜见娴妃娘娘的。 二人收拾了一番,便商量着一同前去。 殿内,一位身量纤细的清秀女子怯生生开口道,“钟姐姐,我们可用略备些薄礼?” 江才人有些紧张地捏了捏帕子,“不知娘娘喜好,怕贸然前去有些叨扰…” 相比之下钟才人此人倒是气定神闲,她容貌极尽艳丽,一双柳叶眉弧度恰到好处勾勒出鲜艳凌厉的美,朱唇不点而红。 钟氏暗暗皱眉江氏不愧是庶女出身,小家子气,却也不曾表露些许,只实打实回答道, “不必。刚入宫便携礼前去难免有讨好之嫌,如今宫里形势不明,不知陛下心意和几位姐姐圣宠,不可贸然行事。娴妃娘娘今日有赏,我们就当是去拜见谢恩的。” 江氏听她指点,感激不已,没想到钟才人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傲样子,却有一番坦荡心肠。 不像有的人佛口蛇心,面上不显,言语间却明里暗里都是装傻充愣的假话,巴不得你得罪了人跳进了坑。她忙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姐姐!” 钟氏瞥她一眼,也不多说什么,“走罢。” 两人候在主殿外等宫女通传,不一会便被请了进来。娴妃坐在主位,身着天水碧色曳地罗裙,外头一层纱衣用银线细细绣着孔雀,又点缀以碎珠流苏,衬得人肤白貌美,动作间流光溢彩,好似飘在云中。 娴妃也不拿乔,受了礼便叫二人坐下喝茶,柔柔道,“二位妹妹有心了,往后在宫中都是姐妹,可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两人一一应下,钟才人略一犹豫,思索片刻,还是道,“嫔妾初来乍到,还望娘娘指点一二。” 娴妃一愣,似是没想到钟氏倒是个心直口快的,掩面笑了一下便道,“也没什么指点不指点的,本宫虽陪伴陛下有些时日,却也刚入宫不久,怕是还没有你们京中女子懂得多。 只一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把心思放在陛下身上便好,入了宫就不要想旁的,陛下不会因你们从前宫外的身世就高看你们一眼,自然也不会轻视。 以你二人姿色得宠并非难事,可以凭借好颜色邀宠,却不能以腌臜手段争权,明白吗?” 此话说的已经极是直白,二人都明白了其中深意。家族送他们入宫自是希望朝堂上能多一番助力,可娴妃此话也让她们明白枕头风怕是吹不得的。 娴妃又道,“从前兖州王府中还有两位侍妾,本宫也不瞒你们,一人欲谋害当时闻人良娣腹中之子,还未等东窗事发便被陛下下令充了军妓,一人欲行污蔑构陷之事,当场乱棍打死,族人也被连累下了狱。” 二人神色一凛,暗自心惊,一方面感叹明帝行事果决,一方面害怕自己会惹他不愉。 娴妃瞧见二人神色,便知目的已经达到,“好了,时辰也不早了,陛下有旨让你们这十日内先学规矩,无事便不要出门了。”说着就转身去了内殿。 “恭送娴妃娘娘!”二人紧忙起身行礼,跟着宫女出了殿外。 另一边,其他几个新妃在学宫规之余也不忘向宫人们打听事宜,可明帝刚继位不久,从前也不在京中生活,居然没几人能得知明帝脾性和宫中境况,只得作罢。 ... 钟粹宫内。卫贵人和陶贵人一向感情要好,二人当年在人牙子手中学伺候人,同时被挑中入了王府,时常一同伴驾。 又因身份低微,其余妃妾虽没有排斥刁难,却也不愿怎么与之为伍。如今二人同住一宫,常常一起聊些体己话。 “哎,”陶氏先道,“今日这么多美人,晃得我眼都花了,竟不知先看哪一个好...” “哈哈哈哈...”她那副摇头晃脑的遗憾模样逗得那厢卫贵人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陶氏又道,\"陛下待我们已是宽厚。奴籍出身,居然得封贵人,这可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 “是呀,难怪今日洛氏忙不迭地就去承乾宫讨好儿了。 她父亲七品的官,封个嫔位也确实挑不出什么错来,甚至算得上好了,可叹就叹在咱们二人居然只比她低了一阶,指不定她心里多膈应呢!” “陛下行事自有他的道理,圣心难测,咱们只管如常罢了。她邀她的宠,顶多呛两句声,想必也是没胆子对你我如何的。” “是了!”卫贵人连连点头,“其实咱们二人若无子嗣,此生顶天也就能走到这一步,她该是不屑管你我。” 明帝的脾性她们是了解的,虽短短数日,这宫中异党想必已经尽数拔除,只余他敲打后的老实人了,因此并不担心什么拜高踩低之事发生。 兖州虽苦,风气却正。如今来了这么些个新人,若有那不长眼的出头鸟,也会被杀鸡儆猴的。 第5章 出头鸟 一连几日明帝都留宿承乾宫,未曾召人侍寝,想必是那几个宫人实在貌美,身段又好,长在了明帝的审美点上,又或是明帝真的政务繁忙。 时值七月下旬,宫里几位娘娘已经为即将到来的中秋宫宴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 这是明帝登基后地第一场盛事,必得办的风光才好,太后、娴妃和盈昭媛宫中日日都有不知多少趟宫人进出。 其他妃子大多闭门不出,不是在奉旨学宫规便是已悄悄和内务府报了节目上去,闭门谢客呢。 因此,宫里也算是风平浪静了一阵子。 这日晌午,日头正晒,明帝处理完朝政闲来无事,一时兴起召了戏班来观戏亭唱曲。 将唱未唱时,明帝忽然想起有段时日没瞧见自己的两个女儿了,便叫人在此处候着,只带了几人亲自去接二位公主。 “陛下仁厚,两位公主这年岁最是喜欢热闹的时候,一要听戏便想起二位公主来了,真真是父女情深呀。” 接上人乘了轿辇,两位公主也很是开心,一直缠着明帝亲近。吴德昌在一旁说着吉利话,不过四五岁的两个小女孩香香软软地靠在自己怀里,明帝也甚是心情愉悦。 一行人刚走到观戏亭附近,便听到其间传来茶盏落地破碎的声音。 吴德昌扭头看了一眼明帝神色,正准备通报来人,却见他摆了摆手走近几步,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只见亭中跪了几人,正是那几位承乾宫中的婢女,她们面前站着一位丰乳肥臀的细腰女子,着一身嫣红色云锦广袖流仙裙,发髻两边各一只镶了同色蔷薇宝石的蝶翼金钗,煞是明艳俏丽。 只她口中却怒道,“区区几个奴婢,竟也敢与宫里的主子呛声!莫不是你们承了圣宠便目中无人?” 几人倒没有什么不忿之色,一个二个都美眸含泪,楚楚可怜道,“奴婢不敢。” 明帝也没有了听下去的兴趣,抬脚走进亭内坐下,点了个宫人随意问道,“怎么回事,你来说。” 那美人一惊,忙收了怒色跪地请安,这倒是她入宫后第一次面圣,竟遇上了这样的事,也不知是福是祸,只好也默默垂了两滴泪,委委屈屈跪行至明帝腿边蹭了蹭。 “回陛下,冯美人路过这里,瞧见人多热闹,便也想坐下听一听戏。 霜月姑娘说今日是陛下和公主殿下要听,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又说这时候冯美人合该在宫里学规矩,拦着若月姑娘不让她看茶,冯美人气不过,便争执了起来。” 明帝淡淡道,“如此说来,倒也都占理?” “不,不不,嫔妾知错,嫔妾只想着难得有机会面见圣上,想厚着脸皮搏个露脸的机会。嫔妾自知十日之期未过,不该生事,可这几个婢女实在是…” 冯怜娇声认错,抱着明帝的腿,微微仰头,泪珠要落不落,好一番眸光流转,眉目含情。 后面跪着的几个婢女也慌了神,霜月忙开口道,“不是的…陛下明鉴,奴婢不想让美人搅了陛下和公主的兴致,方才好言相劝呀!” “是不是好言相劝,在场宫人皆能证明,身为奴婢不敬宫妃,你莫要再狡辩!” “够了。”明帝不耐烦道,“既是如此,便赏霜月二十大板,送至冯美人宫里做个粗使宫女吧。” 冯怜又惊又喜,都道明帝好色,她又有错在先,本以为要在这几个受宠地宫人这里吃个暗亏,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揭过。转念一想,又怕自己的责罚还在后头。 她又娇声道,“陛下,那臣妾...” 明帝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没有理会她。今日他也没了兴致再听戏,便吩咐宫人带着两位公主去玩耍,若要听戏也都依她们。 两位公主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明帝又转头看向仍在地上跪着的冯怜,只见人半是娇羞半是不安,挺着腰翘着臀似是要把胸前之物送进自己腿间,一时觉得玩味,便抬起她下巴细细打量。 ‘不愧是京中娇养出来的小姐,身段模样都别有一番韵味。’明帝想了想,还能记得选秀那天被她吸引的情景。 “你可知错?” 冯怜又是一惊,根本捉摸不透明帝的心思,明明没有不悦的神色,炎炎夏日却叫人无端生出一身冷汗,连连点头道,“臣妾知错的。” 明帝挥挥手示意宫人退下,“那朕可要想想,如何在这儿罚你了。” 冯怜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明帝的意思,她倒是求之不得,只是在这儿颇有几分难堪。于是目光求救似的看向明帝,希望他能让宫人们降下亭子周围的帷幕。 明帝视而不见。 不一会儿,亭内便传来了女子压抑的低声痛呼,时而又低低啜泣,任谁听了都要怜香惜玉之心大发。 ... “吴德昌。”明帝声音自亭内传出。 “奴才在!”吴德昌连忙上前,招呼几个宫女入内收拾,呈上了刚才他叫冯美人的宫女回去取的衣物。 “你倒是个有心的。”明帝见状赞道。吴德昌跟了他十几年,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从不拜高踩低、长吁短叹,可谓是个贴心的奴才。 “皇上谬赞,都是奴才该做的。” “传朕旨意,便以冯美人名中‘怜’字作为封号,再晋贵人之位,着内务府按例赏。” “是!奴才这就去。” “谢陛下隆恩!”冯怜也顾不得自己现下是什么样子,跪地喜极。 明帝摆摆手,又让几个宫人送冯怜回宫,自顾自便走了。 冯怜这次对明帝有了个清醒的认知,确是父亲口中“没有软肋”的样子,一切尽在掌握,游刃有余,虽是好美人,却不沉迷其中。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倒是个难得清醒的帝王。 第6章 中秋宫宴 观戏亭之事许是阖宫都得了消息,一时间众人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明帝却没有再召幸新妃。 新皇登基,周边几个附属小国赶着在中秋前来天朝进贡献礼,明帝光是同礼部接见使臣就已分身乏术,只一晚叫人抬了白嫔来承乾宫,又两日召了卫贵人和陶贵人。 很快便到了中秋当日。 宫宴之夜,华灯初上,紫禁城中灯火辉煌,一片热闹非凡。月光如银,洒在宫殿的金瓦上,熠熠生辉。 殿内宴席盛大,珍馐美馔琳琅满目。宫女们轻盈地穿梭其间,为众宾客奉上美酒佳肴。太后和明帝身着华服端坐于高位,往下一扫,一众妃嫔皆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舞台上,歌姬舞姬们轻舞飞扬,歌声婉转,似仙子下凡。乐师们则奏起悠扬的乐曲,与歌声相得益彰。 在这美妙旋律下,台上灯火忽地暗了下去,朦胧中一抹亮色登场,水袖翻舞间柔媚如水,一曲异域混脱舞惊艳四座。 明帝对这舞蹈倒是熟悉。 他在兖州看过不少大胆裸露的胡人舞姬擅跳此舞,台下这人跳得却是别有一番风味,少了那些刻意为之的勾引,多了几分含蓄的情意,确实一流。 舞毕,明帝抚掌叹道,“好,好!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到朕跟前来。” 台下女子窈窕走到明帝身旁,跪地羞道,“嫔妾苏氏相宜拜见太后、陛下,祝太后、陛下千秋鼎盛,福寿安康。” 明帝将人拉近自己,笑道,“吴德昌,命内务府将库中那一壶东珠赏了苏氏罢。” 苏相宜又跪地谢恩。她穿着精心设计的薄纱舞衣,贴身性感,露出纤细的腰肢和迷人的锁骨。 领口处以金丝绣成的花纹为装饰,手臂、脚脖处也戴着宽大的金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中原人独有的白皙肤色配着异域风情的诱惑,衬得她是如梦似幻。 太后也道,“是个有心的,皇帝喜欢便好。” 这厢话音刚落,几个身材矮小但精悍的外邦面孔便上前来,高声道, “臣高丽使者,代表吾王恭贺新皇登基,特来献礼!献上我国丽娥公主,兼贡各色绸缎共一百匹,水獭皮五十张!” 此话一出,其他使臣也不甘落后,纷纷上前开口,“臣倭国使者,代表吾王恭贺新皇登基,特派我国元瑛公主前来和亲,及白银十万两!” ”臣琉球使者...特贡硫磺千斤,红铜千斤,白刚锡千斤!” “臣南越使者...特贡象牙二对,犀角四座,土绸、土纨、土绢、土布各一百匹。沉香五百两!” “臣暹罗使者...特贡驯象、备象、龙涎香、幼噀香、豆蔻、降香、藤黄、大枫子、土桂皮、乌木、苏木、荜拨、樟脑、茶皮、树胶皮、硫磺、檀香、冰片、翠鸟皮、孔雀尾、阔红布、蔷薇露二十抬!” “臣契丹使者...特贡豹皮二十张,鹿皮二十张,狐皮二十张,熊掌二十副,良驹百匹!” 天朝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兵马强盛,文化繁荣,周边附属藩国足足有十余个,三年一贡,万国来朝。 上次朝贡正好过了两年有余,如今江山易主,他们自是要来贺一番的,只是没想到还有两位和亲公主。 两个女子从殿外走来,跪地行礼。二人各自身着他国服饰,可能从未见过天朝阵仗,显得颇为乖顺,容貌倒是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台下诸人也没有料到这一幕。妃嫔们神色各异,尤其是几位新妃,还未曾侍过寝,便又多出几个身份尊贵的劲敌。 高丽使者又开口道,“天朝大国,我等不敢高攀,公主此番前来并非所图名分,唯表我等诚意尔!皇帝陛下不必忧心!” 他这话一出口,倭国使臣不论所图为何,也只能称是。 “如此甚好。”明帝终于开口,“诸位心意,朕都知晓,天朝与诸国开放互市多年,也愿与各国永结同好!两位公主朕自会安排妥当,诸位便安心入座,继续宴饮吧!” … 是夜,宴席结束,明帝命人将丽娥、元瑛二人迎进太液池旁的漱玉斋后,直接便抱了美人苏氏回承乾宫被翻红浪。 翌日清晨,苏氏晋贵人。 寿康宫内,太后一早便召了两位公主来。二人一人穿着和服,一人穿着韩服,恭恭敬敬地给太后敬茶,汉话说得还不甚流利,音调奇怪,颇有些绕口。 太后缓缓滤了茶沫,啜饮一口,道“你们远道而来,倒是有心了。” 倭国公主元瑛有些紧张,涨红了脸,说的磕磕绊绊,“父王…命我前来与天朝陛下结秦晋之好,别、别无他意。” “是…太后娘娘,高丽也是此意。听闻此前皇帝陛下战功赫赫,高丽不敢怠慢。”丽娥眼睛忽闪忽闪,害羞道,“我也很仰慕皇帝陛下…” 太后听闻此话,嘴角笑意真诚了几分,“本想问你们有没有心仪的皇室贵胄,由哀家指婚也不辱没你们。 若你们想要留在后宫,也无妨,就先在漱玉斋住着,那儿清静雅致。等皇帝下朝哀家便问他准备给你们二人什么位份。” “多谢太后娘娘!” 第7章 杀鸡儆猴 “朕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颁位号以分荣。咨尔高丽公主丽娥,倭国公主元瑛,温恭懋着,诚心向天,其志其心,堪为六宫典范。 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从四品嫔位,号“丽”,“瑛”,赐住漱玉斋。尔其时怀只敬,承庆泽之方新,益懋柔嘉衍鸿庥于有永。钦此!” 如此,后宫里便又多了两位主子。 … 酉时,承乾宫。敬事房的小太监跪在地上请明帝翻牌子,明帝摆手让他退下,对吴德昌说,“知会漱玉斋,朕待会过去。” 吴德昌小心问道,“陛下,漱玉斋里…哪位主子呀?” “朕先与二人一同叙话,用些冰品,再做决定吧。” “嗻,奴才这就去。” 等到了漱玉斋,明帝才算第一次瞧见了二人的面容。 中秋那天隔得太远,只能看见两人身材娇小玲珑,有些畏缩,今日得见才发现二人出落的也算清丽标致。 两人虽然官话说得不好,但叽叽喳喳说了不少,一副单纯娇俏的少女模样,可惜却不对明帝的口味。 当夜,明帝宿在了瑛嫔处。本以为会是平平淡淡,但小姑娘意乱情迷叫喊时脱口而出的倭语,竟让明帝感到别有一番滋味。 食髓知味,明帝恶趣味地逗弄了她许久,直到小姑娘筋疲力尽,再也受不住。 ‘不知高丽女儿是否也是如此。’明帝暗道,明日得见识一番。 一连几日,丽嫔、瑛嫔二人时常伴驾,不知叫多少人撕碎了帕子。 但二人倒是不骄不躁,整日里无事就和从家乡带来的宫女一同逛园子,对紫禁城新奇不已,见了其他妃嫔也只是羞怯笑笑。 … 明帝刚下了早朝,便瞧见外头一个小太监面露难色正和吴德昌低声说着什么,吴德昌听罢,一时间竟也拿不定主意。 明帝便开口问道,“何事?” 吴德昌松了口气,躬身道,“陛下,是霜月。” 说到这,明帝已是神色不快,吴德昌见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说完,“自从霜月被打发到怜贵人处,日日不甘。 昨儿个不知从哪听来了消息,道是您晚间会经过太清池,便擅离职守,在太清池莲塘内唱了一夜的小曲儿… 半夜便发了高热,嗓子也坏了。回宫后想请医女,被怜贵人拦着不许,如今不知怎么跑了出来跪在承乾宫外,哭着喊着要求见您…” “放肆!她当这宫规是何物?”明帝怒喝,“拖下去杖毙!给朕查,谁有这胆子泄露朕的行踪!罪奴之身,从长春宫跑到承乾宫,朕的禁卫军是干什么的?竟无一人拦她!”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呀!”承乾宫内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吴德昌跪着给明帝奉了一盏茶,“陛下喝口茶,消消气,奴才们这就去!” 明帝仍是怒气未消,皱眉道,“她当这紫禁城是哪,仿若入无人之境! 从昨夜到今日,轮值禁军凡涉事者,杖责三十,罚俸一月;泄露朕行踪者,不论真假,皆处死;长春宫诸人看管不力,罚俸一月!” “是!奴才嗻!”几人正要出去传旨,又听见明帝道,“慢着。” “朕记得,昨日并未说过要去太清池。吴德昌,你去审她,看到底是谁在故弄玄虚。” “是!奴才这就去。”吴德昌连忙退下,到了殿外示意几个侍卫拿住霜月,问道,“你从哪得知的陛下行踪,老实交代!” 霜月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原本妩媚的眼眸此刻变得浑浊而失神,摇头大喊道,“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吴德昌脸色一变,“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呀,堵了她的嘴,打上几棍!” “咚咚”的闷声响起,棍棍到肉,霜月身体剧烈颤抖着,汗水湿透了衣衫,整张脸毫无血色,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绝望和疯狂,双手时而紧紧握拳,时而又无力地垂下,不停呜咽。 “快说吧,被人害了也不知道!我这是在救你,若你不说,今日便只有死路一条,若你说了,陛下心慈,可能还会给你个机会。” 霜月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哭喊道,“是汐月!是汐月!前两日她来看我,说心疼我如今境况,想要帮我一把,搏个复宠的机会,昨日午时她告诉我陛下晚上要去太清池赏莲!” 吴德昌得了答案,便立刻入内回话。 殿内,汐月扑通一声跪下,原本美丽的面容此刻无比苍白,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哭道, “不!陛下…陛下,是怜贵人!奴婢是受了怜贵人指使!是她对霜月怀恨在心,逼迫奴婢这么做的!” 明帝不可置否,淡淡道,“传怜贵人。” 汐月又哭道,“求陛下相信奴婢,怜贵人对霜月早已不满,又怕落人口实,便想要借奴婢之手除了霜月!” 明帝不耐道,“若朕发现你在说谎,便将你扔到最低等的红楼楚馆,让乞丐叫花教你规矩。” 汐月闻言顿时慌张起来,却梗着脖子一口咬死,明帝见状心里便有了数,只是不知幕后之人是谁,一石三鸟,倒是颇有几分手段。 怜贵人匆匆到来,看见殿外的霜月便知不好,又见汐月恨恨地看着她,更是心里没底。 吴德昌将事情状况三言两语讲了清楚,她立刻跪地急道,“陛下明鉴!臣妾从未做过,不知她缘何攀咬污蔑!” 这时,小邓子从外头跑来禀报,“陛下,汐月屋内有一锭金子,奴才奉吴总管之命查了,她前几日还接触过两次长乐宫楚答应的宫女春红!” 明帝朝吴德昌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帝王心腹,无需言语,吴德昌已是个中翘楚。 “去请楚答应,再拿了春红来。” 不一会儿楚氏主仆二人便都到了,也只是喊冤,明帝看向汐月,又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不说,便刮花了脸,再尝一遍慎刑司的手段罢。” 汐月再也扛不住,哭道,“是…是楚答应!楚答应有次在御花园受了怜贵人奚落,正逢怜贵人和霜月结下梁子,她便找上奴婢,给了奴婢一锭金子,让奴婢哄骗霜月去太清池,再让长春宫的宫人撞见! 楚答应说若被发现便嫁祸于怜贵人,因二人新仇旧怨,大家都会信的!她还许诺,事成之后寻个机会向陛下进言,让您收了奴婢做御女! 奴婢几人那次在观戏亭也是因为怜贵人才失了恩宠,所以才会鬼迷心窍的呀!” 楚氏正要分辩,便听明帝道,“让朕收了她做御女,楚氏,朕竟不知你有如此大的本事?”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楚氏刚开口,便被怜贵人上前一巴掌打偏了脸,“贱人!毒妇!” 楚氏索性也不装了,欲要抓冯怜的脸,恶狠狠道,“谁让你瞧不起我的家世!你多次讥讽我,又四处树敌,若不是自己先种了恶果,她又怎会受我指使!” “够了!”明帝不欲再听下去,“霜月充入掖庭,汐月即刻杖毙,楚氏打入冷宫,怜贵人不能与妃嫔和睦相处,罚俸一月,抄十遍宫规。” 众人皆是一番哭天抢地,尤其是楚氏,还未曾侍过寝便已进了冷宫。 明帝最讨厌后宫乌烟瘴气,闹的人心不宁,讨他欢心的女人也照杀不误,冷心冷情,此番处罚只重不轻,颇有杀鸡儆猴之意。 第8章 皇庙祭祖 一转眼便要到了九月初九,重阳之日,皇帝需得去到城郊皇庙、皇陵,祭告祖宗和天地。 按例,初九一早就要在祭坛举行仪式,从宫里出发路程有些遥远,因此明帝初八晚上便要先到皇庙准备,沐浴焚香,吃斋念佛,初九日落后回宫。 明帝不欲引起京城哗动,又恐有歹人借机生事,便下令此行低调。 很快就到了初八当日。 酉时,妃嫔们与一众宫人聚在朱雀门前,恭送明帝出发。无人喧哗,众人皆打扮隆重,按照位份跪在明帝銮驾两旁。 除了步辇骨碌碌轧过宫道的声音和禁卫军行走间甲胄摩擦的凛然之音外,再无一丝响动。 朱雀门外也跪了许多官员,伴随着众人浩浩荡荡的“恭送陛下!”,明帝銮驾就在这夹道中浩浩荡荡往宫外走去。 直到銮驾消失在宫道尽头,众人才敢起身。 随后,又按照位份依次前往宫中太庙,由太后率领告天祈福。 天将将黑时,明帝一行人到了皇庙落脚安置。 庄严肃穆的宫殿中,明帝身着宽松的衣袍缓缓步入热气蒸腾的汤泉池。四周烛光摇曳,香炉中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汤泉水清澈见底,微微荡漾着涟漪。 明帝面容在蒸腾的热气中若隐若现,他正沉浸在温暖的水中,忽的听到一阵细细的水声自远而近传来。 明帝猛地一睁眼,看见一个陌生女子身披薄纱,姿态诱惑,缓缓下水朝他走来。 “陛下…” 明帝站起身,吼道,“来人!” 短短几日,他第二次感觉到禁卫军御下不严,此刻汤泉外应由重兵把守,太监宫女也候在此处,这女人是如何进来的? 且不说她美不美,在这种情形下,若她是来暗杀的刺客怎么办?没脑子的才会不分场合色欲熏心。 外面连滚带爬的进来了几个侍卫宫女,见到内里情形,差点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将那女人擒住。 明帝在几人伺候下上岸换了衣物,怒道,“吴德昌呢?” “回陛下,方才吴总管被几个皇陵守军叫走了,说是要商量明天的事宜,还未回来!” “审。” 于是几人护送明帝回了住处,一路拖着那女子到院中审问。 “陛下,那女子乃是先帝的徐婕妤,今夜得了消息,买通了皇陵的守军支走吴总管,溜进来欲…欲行不轨之事!” 这时,吴德昌也回来了,一看院中情状便暗道不好,忙跪下请罪,“方才几个守卫称有事禀报,又不愿打扰陛下,便叫奴才过去拿个主意… 奴才叫侍卫们加强戒备便随他们走远,越发觉得不对劲,便赶了回来,还请陛下降罪!” 明帝不怒自威,“查,彻查,一个婕妤如何能买通这么多守军?朕今夜要清清楚楚知道前因后果。” 本朝没有殉葬先例,先帝薨逝后,高位嫔妃皆被送至城郊皇陵不远处的清妙庵中以“元师”之名清修,低位嫔妃则在皇陵守陵。明帝登基不过三月,这皇陵难道就反了天? “只在皇陵范围内查,莫要打草惊蛇。” 夜色已深,皇陵内此时却戒备森严,灯火通明,走动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陛下,查到了!徐婕妤乃是宁远侯府嫡女,来守陵后侯府便威逼利诱买通此处守军,处处为此女行方便。 她听闻陛下要来此地,便央求这队正助她一臂之力,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脱离此地…此事侯府是否也有参与,还在调查之中。” “继续查,是徐氏个例还是此地风气如此。其余守军一干人等,全部发落边疆,从京郊大营调新兵前来。” “奴才这就去!” 翌日,皇庙祭祖仪式告一段落,明帝先谴了大部队回宫,自己换了常服带上吴德昌和几个侍卫往旁边的大平寺和清妙庵走去。 因位置特殊,处在京郊又离皇庙颇近,天下名僧频繁来此处讲经布道,大平寺和清妙庵逐渐名声大噪,达官贵人都来此敬香求佛,近百年来早已成为“皇寺”一般的存在。 太阳西斜,一行人刚穿过一片密林,便听见女子挣扎哭喊,“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明帝几人隐在一旁,只听两个僧人模样的男子邪笑不已,上下其手,“小娘子,你还是莫要声张了,贫僧劝你乖乖就范,不然事后就将你扒光了扔在庵前,让众人都知道你是个不干净的尼姑,哈哈哈哈哈!” “你们不怕遭报应吗!佛祖在上,必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女子涕泪横流,眼见挣脱不得,绝望地闭上了眼。 明帝再也看不下去,喝道,“拿下他们!” 几个侍卫飞速现身将几人捉住,缠了手脚按在地上,明帝解下腰牌扔给吴德昌,“拿着牌子去京兆府报官,” 话还未说完,那女子哭着扑上前来求道,“求求这位大人不要报官,若是报了官,清妙庵不会再收留我这种受了玷污之人的! 求求大人发发善心,给我一条活路吧!” 吴德昌连忙上前扶住她,“这位姑娘你先冷静一下,慢慢说,慢慢说。” 那女子这才擦了擦眼泪,喘了口大气,颤声说,“他们有三四人,是大平寺的和尚,我上个月来京中投奔亲人,才知他们刚刚过世。 前阵子我一直在做些浆洗缝补的差事生活,半月前被人推荐来这清妙庵中打杂帮工,不知怎得被他们盯上,趁我出来打水便...前头已...已是叫他们得逞了两次了! 我不敢报官,他们言语间怕是有人庇护,再者,若我报了官,这清妙庵便再不能收留我了!受了玷污之人不干净,是不能供奉佛前的,我怕是又要朝不保夕,颠沛流离了... 今日多谢大人救下小女,小女感激不尽,但请大人千万莫要报官呀...此处天子脚下,不知一个不小心便得罪了谁,小女也不愿大人沾染祸事!” 明帝默然,对吴德昌道,“把这几人先押去大牢,叫京兆尹来见,此事会妥善解决,你且放心。” 第9章 清妙庵 一行人兵分两路,几人押解着和尚去了京兆府,明帝带着两个侍卫前去清妙庵借宿,叫那女子先行回去,待会绕过众人去找他们。 几人都身着常服,佛祖面前不讲究俗礼,庵中男女香客皆多,两个侍卫一番沟通,庵中管事也只当他们是赶得时候不凑巧前来上香的香客,便领他们到了庵中后院的一间厢房住下。 不多时,那女子便来了房中,一进屋就跪了下来欲行大礼,她此时也反应了过来面前此人非富即贵,竟可使京兆尹听命于他。 明帝道,“你且说说,这庵中可还有其他人受辱?庵中住持师太等人是否知晓,那大平寺和尚又是什么身份,他们上下有多少人参与?” 那女子一一答来,“小女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受辱...小女也才来不久,且若庵中女子遇见这等事,应也是和我一样不愿声张的。 住持师太应该不知晓,这庵中人数众多,想必她们也管不过来... 今日那两个和尚是大平寺的普通小僧,上次几人中还有一个监院,言语间我似乎听出那监院常做此事,每次都会带着小僧一起,毕竟他一人制住女子可能有些吃力... 今日那两人想必是色胆包天,偷偷越过监院,独自出寺来此堵我的!” 明帝颔首,来龙去脉已是知了个大概,正巧此时吴德昌领着京兆尹匆匆赶来。 京兆尹赵安满头大汗却也顾不得擦,扑通一声跪下就磕了个头,“不知陛下来此,下官有罪!” 明帝摆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叫那女子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给他听,然后道,“带兵围住大平寺,命人将香客们请走,把大平寺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查一遍。 本朝既不杀僧尼,那凡作奸犯科者就一律流放三千里,知情不报者下狱重罚。若寺中有僧与外界官贵勾结,削官爵三级。 吴德昌,清妙庵此事不便宣扬,教大家三缄其口,唯庵中管事等人,朕估计也有明知而不作为者,你且去问询吧。若有,便撤了她们的职,另选人上任。” 明帝顿了顿,想起来了什么,又道,“还有昨日皇陵之事,可查清了宁远侯府是否知情?” 吴德昌道,“宁远侯直言不知,倒是认下了贿赂守军一事,说只想让女儿在皇陵过得好些,没想到徐氏竟如此糊涂,全凭陛下处置。” “赐徐氏白绫,不许葬入皇陵,宁远侯教女不严还行贿赂一事,便削爵一等,从下代开始降爵继承吧。” 几句话已是定了多人生死命运,众人领命而出,唯余那女子怔愣着跪在地上,忽的磕头道,“民女眼拙,不知是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明帝这时才仔细端详了她的面容,她想必是梳洗了一番才过来的,将刚才在密林的狼狈姿态都藏了去。 她穿着灰色佛衣,里头能瞧见是一件雪白的中衣,在她的玲珑身段之下显得贴身飘逸。 因着他从前喜好,宫中女子向来打扮的争奇斗艳,极尽艳丽。这女子身穿灰仆仆的佛衣,铅华不施,素面朝天,只一个素衣简髻的佛门女子模样,淡朴无华,倒让他新奇不已。 因着刚刚哭过,她眼角微红,略显局促,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受惊的小鹿,‘难怪会被歹人盯上’,明帝想,确实有几分姿色的。 明帝看着她害怕的样子,突然好奇为什么有人爱凌辱女子,他身为九五之尊,天下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倒是从未需要靠强取豪夺来征服女人,自是难以理解他人的行为。 心里这么想着,行动上便也这么做了。明帝一把扯过这女子,听着耳畔那人的惊呼声,隐隐也有了些不同寻常的感觉。 ‘接着叫吧,这次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再来救你了。’明帝这样想着,原来是这种感觉,确是让人飘飘然。 那女子逐渐婉转低吟,惊吓过后竟是主动攀上,食髓知味。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民女…”她声调破碎,说不出话。 明帝却非要她说出来不可,“嗯?” “应婉莹…民女叫应婉莹!” … “吴德昌。” “奴才在!”吴德昌并一个婢女捧来了水和湿帕子。 明帝道,“给她寻几身好看的佛衣来。” 吴德昌应声而出,明帝又问应婉莹,“你想留在这,还是随朕回宫内太庙做个元师?” 看似是让她选,实际上应婉莹却选无可选。明帝摆明了只是新鲜和“尼姑”行鱼水之欢,若她入宫进了太庙,自是有大把妃嫔盯着,指不定就将她撕碎了去。 于是应婉莹道,“民女想留在庵中。” 明帝便又召来一个宫人,“给她在这庵中寻一个清净差事并一间清净院子,再拿些银钱。” “出去找吴德昌梳洗一番,晚上再来。以后便在此定居吧。”明帝道,清明、中元、重阳、新年、二月二龙抬头、太后寿辰… 一年之中总有不少要来京郊皇庙祭告祖宗天地的日子,如此也好。 夜半,应婉莹避了人前来,打扮得清丽脱俗。 身穿银白佛衣,纱质的料子微微有些透明,有银色的线细细绣了繁复的莲花,在透进厢房的一缕月光下不时反射一点轻灵的光泽,烛火跳动,檀香袅袅,显得她无比空灵。 良人良夜,明帝甚是满意。 翌日,明帝神清气爽,摆驾回宫。 第10章 有孕 明帝走前,命吴德昌前去拜见了在清妙庵中带发修行的三位先帝高位妃嫔,将皇陵中徐氏一事相告,又说查到有一才人与守军私通,皆已被就地正法,借机敲打了一番。 明帝此番回宫比预计晚了一日,堆积的朝政让他整整一天都未从承乾宫踏出一步。殿外,吴德昌打发了几个来打听消息的宫女太监,任谁来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却没瞒着娴妃和盈昭媛,又亲自去和太后宫里解释了一番皇陵徐氏之事,清妙庵应氏是提也没提。 翌日早朝。 “臣御史台穆清风,弹劾江南府知府、众知州、知县!”穆清风走出文官之列,跪于朝堂正中,手中一本奏章,一本账本,大声道, “江南产盐,历年税赋也多靠盐产,盐商却在南境恶意控制盐价,欲行垄断之实!南境官员沆瀣一气,哄抬盐价,弄虚作假,请皇上彻查!” 穆清风长跪不起,却声如洪钟,“江南府今年多雨,恐有涝灾,黎民百姓已是苦不堪言,盐价上涨,这是要了百姓们的命啊!请陛下明鉴!” 户部尚书苏震也出列跪下,附和道,“正是如此!朝廷税赋向来一季一税,陛下登基以来,七月是首次收税,各地皆无甚问题,唯有江南府借口涝灾上交甚少,臣查阅以往税赋和江南现下粮价,发现恐有大问题!” 下朝之后,几个朝廷肱骨之臣被留在承乾宫内,同明帝密谈。谈话内容不得而知,也与后宫诸人关系不大,大家只是知道,恐怕江南要变天了。 九月十五,寿康宫内。 例行拜见,太后逗弄着身旁坐着的两位公主,和颜悦色道,“你们也进宫有段时日了,想必前两日皇陵徐氏之事也都有所耳闻, 你们莫要嫌哀家唠叨,哀家还是那句话,守好自己的本分。宫里头这两月处置了不少人,你们该警醒些。” 众人应是。后宫里的日子过的说快也快,一转眼就过了两个月。可要是说慢吧,霜月、汐月、徐氏接连出事,连和亲公主都来了两位,可新妃们都还未侍完寝。 “近日前朝事忙,皇帝鲜少踏入后宫,是为了江南盐税一事。皇帝已经决定南下巡游,过几日便出发,消息想必还未传到后宫,哀家便先告诉你们。 皇帝下朝之后就过来,你们且等等罢,得挑几人伴驾。” 此话一出,妃嫔们都恨不得回宫重新梳洗打扮一番,好让皇帝一眼注意到自己。尤其是几个还未侍寝的,巴不得机会落到自己头上。 众人翘首以盼时,怜贵人上前一步,道,“太后娘娘,臣妾有事禀报。” 她微红了脸,羞说,“臣妾有孕已一月过半了。” 众人吃了一惊,面色各异,有人帕子都要捏碎了,恨自己还未曾侍寝,别人连孩子都怀上了! “哦?好,好!是哪位太医诊出?可确定了?”太后喜形于色,连忙吩咐孙姑姑去请太医院判。 “回太后娘娘,是程太医,他反复诊了多次,应是不会有错了。” “好!好!哀家重重有赏,快去请皇帝来,他这时候也该下朝了吧?”太后十分激动,从兖州到京城这许多年,明帝就只有两个女儿。 距离上次这样的喜事已经有四年了,如今明帝刚登基三个月便来了好消息,想是紫禁城的风水着实养人。 一盏茶功夫,明帝和太医院判都来了。院判证实了怜贵人的孕事,明帝也甚感欣慰。 “传朕旨意,擢升怜贵人为怜嫔,御膳房每日单独制其吃食,崔院判亲自掌管怜嫔脉案直到皇子降生,吃穿用度皆要查验,不可马虎! 朕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朕发现有人心怀不轨,必定严惩不贷!” “臣妾谢陛下,谢太后!”怜嫔说着就要行礼,被明帝示意吴德昌扶起,“免礼,你身子要紧,快坐着吧。 朕五日后便要下江南巡游,此去多日,后宫由母后掌管,娴妃、盈昭媛协理,其余人等不许生事,庄美人,钟才人,江才人伴驾,可有异议?” 被点到名的三人一喜,急忙行礼道,“臣妾遵旨!” 太后也道,“皇帝放心去就是,哀家必会看护好怜嫔这胎。” … 九月二十,明帝銮驾启程南下。 随行的仅有庄美人、钟才人和江才人三人,官员七八位,禁卫军统领率领二百亲兵护卫左右。如此,一行人浩浩荡荡便出发了。 一行人马车转水路,边探访民情边行路,走走停停。庄美人等人一人一辆小型马车,因着外男众多,若不应召不可轻易下车,三人憋的那叫一个胸闷气短。 而明帝这厢可谓是领会到了路途期间的乐趣,马车晃晃悠悠,船行碧波之上,皆有一番滋味。 一连行了七八日,众人方到扬州城外。 扬州城外十里,江南府知府早已率领着各州知州、辖域内各县知县以及其余大大小小一众官员等在此等候迎驾。 这其中大多数臣子未曾面圣,也不敢抬头窥见天颜,皇帝也不欲和他们在此地客套,便道,“今日天色已晚,朕也乏了,诸位爱卿有心,都平身吧,明日再叙。” 明帝南巡一事突然,当地官员从接到消息起到现在也不过十几日功夫,来不及新建行宫,好在明帝并不在乎排场,只说下榻各州知州府上。 明帝在主院住下,又安置了其余众人的院落,便叫各自安置去了。 第11章 南巡 这一路上,明帝带着同行大臣四处考察民情,接见地方商贾、官员,官员女眷偶尔也会前来拜见三位妃嫔。 宰相门前三品官,皇帝后宫里哪怕只是个小小的美人,也已是从五品之级,私下里有不少想要巴结讨好之人。 他们倒不是觉得庄美人等人已到了敢收礼的地步,而是想来探探明帝口风。世人皆知江南出美人,扬州瘦马更是其中最甚。 既然随行的没有什么高位妃嫔,那这些人少不得要将家里容色过人的女眷或是特地搜罗来的女子往御前带一带。 他们早已听说选秀那日有四个女子得了明帝青眼,哪怕没有位份,口头上落个好儿也是好的。 江南之地,素有富庶之名,其盐业更是兴盛。然而,在这繁华的背后,却隐藏着官员的腐败与贪污。他们利欲熏心,利用职权之便中饱私囊,官员们相互勾结,官官相护,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盐产作为一个王朝的最基本的民生物资,举足轻重,江南的奏报年年上报都说因雨水过多或是涝灾产量不高。 从前先帝在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明帝登基,他们不仅税赋造假,居然还开始哄抬盐价! 于是明帝不得不将江南作为他巡视江山的第一站,亲自惩治这些蛀虫。这些官员想必心里也十分清楚明帝这是要拿他们开刀,也不知是何对策。 如今下榻扬州,明帝是深深感觉到了什么叫“富可敌国”。奢靡的家具摆设可以临时撤掉,但雕梁画栋的宅院和那些空出来的台面昭示着些许猫腻。 明帝淡定的用完了晚膳,没有接见任何人。正欲在宫人伺候下洗漱时,吴德昌进来道,“陛下,前头送来两个婢女,说是来伺候陛下起居。” 明帝只觉好笑,一贯的美色诱惑金钱腐蚀,他还以为这群人能有多大能耐,宁可在细枝末节处侥幸投机,也不愿在正经事上下点真功夫。 “放进来吧。”送上门的哪有不收之理?正好宫里的女人腻了,也让他见识见识这群人挑的女人有多大本事。 晚间,庄美人刚收拾好要去主院伺候明帝,便被拦在了院外。 吴德昌道,“小主这会来的不巧,院内已有人在伺候了。” 庄氏惊诧,心想着不该呀,路上这些时日她最是受宠,另外两人应该也不敢同她争才对,于是问道,“是钟才人还是江才人?” 吴德昌道,“是知府送来的人。” 庄氏哽住,她深知自己不是明帝喜欢的那种妩媚模样,比不得钟氏,但凭借着身份压一压江氏还是可以的。 因此她近几日精心扮演好柔弱婉约的“解语花”的角色,百依百顺,对明帝无有不从,在马车上、船上没少自降身份迎合明帝,为此不知被钟氏嘲笑了多少回。 没想到这才离了半日功夫,就被她人截了胡!庄氏气结,恨恨的走了。 翌日,江南府知府备下了午宴为几人接风洗尘。明帝同大人们坐在外厅,知府夫人带着几位女眷同三位妃嫔坐在内间,昨日送来的两个婢女和其他下人们一起侍奉左右。 庄美人这厢忙着用温柔刀不动声色地刁难那两个美貌婢女,自然没有过多注意知府女眷等人。 说来也是奇怪。这知府夫人身姿丰腴,曲线婀娜,宛如熟透的蜜桃一般散发着已为人妇那迷人的韵味。但那妩媚动人的面容上却挂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如轻烟般萦绕不散,哪怕在如此场合也是强颜欢笑,郁郁寡欢。 她身旁还坐着一位和她气质截然不同的妇人,生得一副清秀可人的面容,身材娇小清瘦,好似一阵清风就能把她吹起,轻盈而灵动。眸中颇有几分志得意满的小人神色,一看就知是在后院得宠的善妒角色。 两人身边还有一个豆蔻年华的青涩少女,言语间管那清秀妇人叫“母亲”,竟是她的女儿。小小年纪便已能看出日后必出落得楚楚动人,今日被带到席面上,恐也存了旁的心思。 宴席上,一众人各有心事。 宴毕,知府又说专程准备了吴戏,想请明帝赏脸一品。 明帝欣然应允,“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那便同去吧。” 话毕,内间众人现身,明帝瞥见那一众女眷,对知府笑道,“爱卿这是享的齐人之福呀!” 知府一惊,忙躬身介绍道,“陛下折煞臣了!这是臣贱内乔氏,平妻李氏和小女,怎及三位娘娘一根手指。”几人也连忙见礼。 明帝多瞧了几眼乔氏,却是未再多言。 到了戏台处,明帝任由三位妃嫔同知府之女坐在屏风后,却是点了知府两位妻眷同坐。 戏台上吴侬软语,明帝倒也兴味盎然,甚至心情甚好的开口,“诸位爱卿平素里赏惯了吴戏,可想要换一换口味,见识见识西北的戏吗?”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不知明帝可有什么深意。 知府汗如雨下,试探道,“陛下是想看西北的戏吗?臣这就去寻…” 明帝摇摇头打断他,继续道,“戏子们唱的有什么意思?还没有几位爱卿这两日唱得好。 兖州靠近边塞,为数不多的戏里萨满跳神算是一种,平日里却也难得一见,若诸位爱卿到了兖州常驻,想必是能见识到的。” 知府等人砰的一声跪地,再也没有了刚才高谈阔论把酒言欢的样子,颤巍巍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明帝又调笑道,“诸位爱卿叫朕如何息怒?” 知府两股战战,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想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臣自知罪孽深重,愿意填补税赋空缺,望陛下能不计前嫌,允诺臣等将功抵过!” “哦?”明帝冷笑,“把本属于朕的东西吐出来,就叫将功抵过了?” 知府吓得几乎跪不住,咬牙道,“臣愿意献上贱内乔氏和小女,并一百万两白银!”他刚才看的分明,明帝对他这个妻子可是颇有几分兴趣的。 新皇上任三把火,他看清了明帝不是什么软柿子,那么女人和银子他都愿意给,只盼望明帝不要再追究。否则江南府各州势力,他顶不住,明帝区区二百亲兵,想必也顶不住,是个聪明人都该知道如何抉择。 乔氏闻言惊怒,“你!你!你平日里宠妾灭妻也就罢了,竟能…” “住口!这儿哪有你区区一介妇人插嘴的份!”知府大怒,顾不得如今还是别人俎上鱼肉,一耳光便扇了过去。 李氏见状洋洋得意,落井下石道,“姐姐顶撞夫君也要分清场合,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陛下面前可休要出言不逊!” 乔氏跌坐在地,美目含泪,我见犹怜。 明帝只道,“如此也好。” 第12章 乔琼钰 明帝回了主院,身后是被知府找奴才架着送来的乔氏。 知府本来要将李氏所出那个女儿也一并送来,被明帝一口回绝了。如今这知府应该是同底下各州官员和其余势力通气儿去了。 盐税一事,除了地方官员做了手脚之外肯定还有其他各方势力博弈,才形成了如今微妙的局面。产盐运盐售盐,水路漕帮、陆路商会…缺一不可。 “过来坐吧。”明帝瞧见那乔氏妇人仍伏在地上默默流泪,终归是心有不忍。 乔氏闻言却不敢动。她身着华美端庄的衣裳,却掩盖不住眸中的落寞,眼神中透着无尽的哀怨,像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一般。 明帝挥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吴德昌一人在屋内,又对她道,“莫怕,跟朕说说你叫什么名字,知府是如何薄待你的,那平妻又是怎么一回事?” 乔氏没想到明帝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且还注意到了那李氏,她以为来了就是受辱而已。 乔氏眼眸犹如深潭中的静水,幽深而迷人,却又似乎隐藏着无尽的心事。 她柳眉轻皱,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凄美仿佛她是一朵盛开在寂寞中孤芳自赏的花。 许久,她苦笑着终于开口,“臣妇乔琼钰,家中祖父乃是前太子太保乔恪,官至从一品,当年我这夫君还只是祖父门下一不起眼的门客,是他说对我一见钟情,绝不另娶, 我被他打动,八年前下嫁于他,初时过得倒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祖父看他天资聪颖,颇有为官之才,两年间为他仕途绞尽脑汁苦心经营,可祖父病重,溘然长逝,他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原来他在求娶我之前便养了一外室,那时已生下一女,就是今日席上这位,祖父去后他就迫不及待把李氏迎入家门,抬为了平妻… 我也哭过闹过,可祖父走后乔氏便家道中落了,我父亲只是一介六品太学博士,他有恃无恐,又以我嫁他两年无所出为借口,说我犯了七出之条,若再善妒,便将我休弃!” 说到此处,乔氏已是泣不成声,“五年间,他纳妾无数,再也未曾踏足过我的院子,任凭那李氏将我的面子里子踩在脚下,又生下一子后夺走了管家之权…” 明帝同为男人,自然知道喜新厌旧乃是人之常情,可这人怕是早有预谋,为了乔恪之势设计迎娶乔氏,居心叵测,恩将仇报,为世人所不齿。 他命吴德昌将人扶起,奉上湿帕和温水,温和对乔氏道,“朕也知晓他怕是不愿背负骂名与你和离,但你既然过得水深火热,为何不愿他休妻?” 乔氏恨恨道,“若他休妻,我被指指点点可以不提,但祖父身后之名也会被玷污,我自然不愿! 更何况,我怎甘心为他人做嫁衣?我要她李氏永远只能做个平妻!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一介无媒苟合的妾室!” 明帝听到此处倒是笑得真心实意了些许,这女子的容貌身段他喜欢,如此睚眦必报的性格也能帮他进行下一步计划。 于是明帝扬眉,引诱道,“想不想他付出代价,家破人亡?” 乔氏一愣,立刻就反应过来明帝的意思。今日宴席上的情形她都看在眼里,明帝这是要自己帮他… 是了,自己再如何不受宠也是那人枕边之人,多年相处之下她对他知之甚多,在这偌大的府上寻些证据和信物那是手到擒来。 她原以为明帝是对她见色起意,如今看来也是同她那夫君一样早有预谋! 他利用她,明帝也想利用她,那她就索性顺了他的意,借明帝之手除了她这便宜夫君! 她也要利用他们! 乔氏心中电光火石,立刻答道,“陛下需要臣妇做什么,臣妇都答应!” 明帝甚是满意,道:“附耳过来。” … 两人心思各异,床笫之间却是异常合拍。 乔琼钰有求于明帝,便毫不吝啬自己的肉体,极尽求欢。她暗暗想,若是肉体能让她报仇,那就出卖肉体,若是权势能让她再也不用受他人摆布,那就争权夺势! 这边两人一拍即合,那厢回了房的庄氏三人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庄美人气得砸了一整套茶盏,她今日都做好了知府要献女的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乔氏这么个程咬金。 那两个婢女不足为惧,想必明帝根本不会带离江南。 可这知府夫人却是个不定数,明帝今日光明正大的将她安排在自己身边听戏已是逾矩,这知府竟然直接把臣子之妻塞给皇帝,不怕被千夫所指么! 那容貌身材简直是为明帝量身打造,再也不是她装出的白莲花模样能够顶替的,就连此次同行的钟氏都逊色几分。 可气归气,庄美人也明白现如今状况已算得上凶险,若是知府起了反心,他们未必没有胜算。 这厢钟氏和江氏倒是没什么反应,钟氏明白自己毫无话语权,下江南这一趟她充其量就是个花瓶。 只盼望自己回宫能晋一晋位份,生个一儿半女,也算后半辈子有了依仗。不然这宫里漫漫长日,她可不想和女人们斗来斗去,毫无盼头。 江氏还是那副腼腆的样子,南巡这些日子大大小小的场合锻炼下来,倒是不怎么怯懦了。 庄美人扮猪吃老虎压了她一路,她也不甚在意,更无从反抗,明帝宠幸谁都不是她此等身份地位能置喙的。 第13章 处置 翌日,知府后院。 乔氏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让丫鬟替她盛装打扮。院内下人们想必都听说了昨日那一幕,见了她都偷偷打量,却也不敢多问。 阳光透过薄纱般的窗帘洒在房间里,她端坐于前,轻轻地梳理着如丝般柔顺的长发,肌肤细腻如凝脂。 她任由丫鬟在自己眉上用黛色轻轻描绘,眼角处点上一抹淡淡的胭脂,如桃花般粉嫩的唇脂让她更加娇艳欲滴。 知府听到下人报信后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乔氏这般模样,眼角眉梢皆是妩媚风情,可想而知昨夜春风一度是如何情形。 心底没来由的一阵厌恶,他平生最讨厌这般狐媚妇人,一点也不像出身书香门第!世上女子就该像李氏那般得体端庄,而不是如这眼高于顶的贱妇… 好在他苦尽甘来,终于将她踩在脚下!呵,到头来还不是要任他拿捏?他要将她送人,她就得生受着! 如此想着,知府开口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陛下可对你有什么安排吩咐?” 乔氏冷笑,“你是怕我被陛下随意打发了,连累了你罢!” 知府怒道,“无知妇人,你懂什么!” 李氏施施然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这乔氏好像一个不论何时何种境地都璀璨夺目的明珠,哪怕已被如此折辱仍光彩照人,她不由阴阳怪气道, “姐姐可千万别怪大人,昨日情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人也是担心姐姐没能入了陛下的眼…不过姐姐还请放宽了心,这府上仍容得下你。” 乔氏淡淡道,“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李氏一愣,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陛下还真看上了她!她虽然乐意见到乔氏受屈,却不想让她攀上明帝这个高枝呀! 知府眯了眯眼,问,“这是何意?” “陛下让我回来盛装打扮,午时出府陪他去画舫游船。” 知府闻言心里正喜,又听乔氏道,“不仅如此,还命李氏也去相伴呢。” “什么!”二人大惊,李氏险些晕了过去,这扬州城里不知多少人笑话她一妾室鸠占鹊巢,若再传出这等名声,她还要不要活了! 知府也是大惊,乔氏如何对他而言无所谓,李氏可是从他寒窗苦读起便跟了他,考取功名后他为了官位忍辱负重,委屈了她多年,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陛下怎么能夺人之妻! 他已完全忘了乔氏也是何其无辜,也是他的妻子,被他亲手拱手让人! 知府面上一片阴沉,想问是不是乔氏给明帝吹了什么枕头风,却终是没问出口,携着李氏匆匆往主院走了。 乔氏给自己戴上最华贵的珠钗,穿上了最耀眼的衣裙,在镜前最后审视了一眼自己,满意地笑了。 她不紧不慢地往知府书房走去,门口小厮正欲拦她,却听她似笑非笑道, “我午时要与陛下一同去太湖游船,大人甚是欣慰,要我来书房拿上他珍藏的书画和茶饼,请陛下品鉴呢。” 小厮仍是犹豫,乔氏又说,“待我拿了,你便差人驾上马车送我去太湖边面见陛下吧。” 小厮再不疑有他,忙让乔氏进去了。 … 午时,太湖边。 乔氏被吴德昌等人恭敬地请上了画舫,而后画舫离岸。 明帝翻了翻乔氏藏在袖中带来的账册和一干书信,满意道,“朕的琼儿做得极好。” 乔氏顺势依偎进他怀里,柔声问道,“陛下可有什么计划?据臣妇所知,扬州形势错综复杂,只陛下带来这两百亲兵,怕是成不了事。” 明帝一笑,却并未就此多言,转而问她,“今日缘何打扮得如此勾人?也不知你家大人看了,会否心生懊悔?” 乔氏暗骂老狐狸,面上却越发柔顺,“陛下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陛下将我从那豺狼窝中救出,我从此就是陛下的人了,当然是女为悦己者容。” 明帝哈哈大笑,手背轻轻刮了刮乔氏的脸,而后缓缓向下滑去。 偌大一艘游船,外面不少侍女吹拉弹唱些靡靡之音,内间暖香袅袅,却只有他们二人。 明帝将一壶酒尽数洒在了乔氏胸前,那傲人的弧度霎时间变得若隐若现,那双修长匀称的腿主动张开到极致,诱人驰骋其间。 … 二人听曲儿游湖,快黄昏时方下了船。明帝又亲自御马,抱着乔氏一路到城郊策马奔腾,将侍卫遥遥甩在身后,体会了一把马背上的人间极乐。 月亮西悬,知府等人亲自来城门迎接二人回府。 明帝驾马慢慢悠悠往城门走去,身前的美妇人面色潮红,喘息不止,看得知府是咬牙切齿。 他今日和李氏匆忙前去主院跪求明帝,被明帝晾在院外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才松了口,他暗暗想,待明帝一走,必要这贱妇好看! 心里正这么想着,他突然听见远处一阵整齐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响彻云霄,溅起滚滚烟尘,整片大地都为之颤抖。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咻”的一声破空而来,将他当胸穿透,眨眼间大部队就到了眼前。 这一箭巨大的后坐力直接将他掀翻在地,而后被踩在了滚滚铁骑之下。 “原来…原来如此…” 这一夜,扬州城内火光冲天,哀嚎遍野,百姓们紧闭家门,不敢踏出一步,生怕自己也遭了殃。 这一夜,兖州大军悄无声息绕道而来,奇袭江南,将扬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宅、商会、漕帮捉了个干净,有敢反抗者直接被就地格杀,周边州县守备薄弱,更是不足为惧。 明帝一夜未眠,挨家挨户清点盐产,竟发现江南逆党私自囤积之盐多达数千斤,金银珠宝等物件加在一起还贪污了五千万两雪花银!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要知道天朝最鼎盛的现在,收缴而来的一年税赋大约是八千多万两白银,光这江南一带就足足吞了半个国库!涉案之大之广,绝非一朝一夕而成。 明帝当即下旨,所有涉事官员均抄家,主犯一律诛三族,从犯处斩,三代以内不准科举,未成年男丁和女眷流放兖州。 明帝亲自确定了江南一众空缺官职的调任人选,又下令命兖州大军亲自押送抄家得来的盐财等物后,便启程回京了。 第14章 回京 一行人走了另外一条路回京,可能是消息长了翅膀,扬州之事早已半朝皆知,沿途明帝又巡视了诸多州县,不仅无事发生,还有人主动投案自首。 也是,数万铁骑铮铮,谁人敢不胆寒?因此明帝不仅此行收获颇丰,且民心大盛,每经过一处城池,都有百姓夹道相迎。 他们的新皇德才兼备、心怀天下,既能够明辨是非、公正裁决,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又关爱百姓,体察民间疾苦,广纳贤才,严惩贪官污吏。 待他们进入京城时,距离当时离宫已过去了一月有余。 明帝拨了几个太监宫女,命人将乔氏送至城郊的皇庄居住,称“夫人”。 乔氏毕竟身为罪臣之妻,就算明帝已下令封了众人之口,但在江南那些时日里众目睽睽之下,流言是如何也堵不住的。 听闻此话,庄美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凡是明帝召幸伴驾,多半是乔氏的份,其次就是钟氏,她和那个江才人连明帝的面都难得一见。 犹记那日几个女人一起在沿途行宫泡汤泉时,庄美人看着乔氏身上的暧昧痕迹,出言相讥道,“也不知姐姐一介罪臣之妻,日日霸占着陛下做什么?” 乔氏并不想和她逞口舌之快,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庄美人还以为她是自认理亏,于是又继续道,“也不知陛下回宫会给姐姐封个什么位份呢? 我听说姐姐嫁入知府府上八年未有所出,如今年岁已然不小了,怕是更不好生养吧。兴许到了京城,陛下就得让你下狱,同那些罪臣女眷一起流放呢。” 乔氏这才开口道,“恐怕要让妹妹失望了。” 乔琼钰十六岁嫁人,如今二十有四,和她们比起来确实不小,可明帝也已二十六七,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发现明帝最是喜欢明艳丰满的女子,而非庄美人这样娇弱的小白花。 她为人妇多年,早些年还为挽回夫君的心学了不少招式,多的是后宅里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最懂男人想要什么,拿捏住明帝虽难,却也不是毫无可能。 就目前来看,明帝对她兴致仍高,虽然不能保证顺利入宫为妃,但总要尽力一试。 她这些天已经向身边的宫人们打听了,宫里有十几位主子,个个都国色天香各有千秋,虽没有哪个最受宠一说,却也威胁甚重。 她并不想和那些人斗来斗去斗个你死我活,只想和明帝各取所需,可她目前“索取”的前提便只有盛宠不衰,很显然,只有身在后宫才能有这样的机会。 祖父逝世以后,他们乔家的日子便没有那么好过了。起初父亲的仕途还有祖父当年的关系帮衬,可后来她那夫君混成了当年众位门生里走得最远的一位又将她弃如敝履之后,那些人便渐渐疏远了。 父亲起初还会为她登门讨说法,可后来家中幼弟年岁一长进了书塾,她那便宜夫君便以此要挟她乔家,说若再敢生事,便断了幼弟的科举之路。 父亲不是块为官的料,靠着祖父荫庇混了个六品小官,想必也是升迁无望,会一直老死在任上。 可她那幼弟却不同!他从小便天资聪颖,由祖父启蒙后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学天赋,三岁时便能识文断字,可惜六岁那年祖父去世。 一代大儒身后事竟是如此凄凉。 被献给明帝那天她便发了誓,要在这权欲天下替自己争上一争,替父亲争上一争,替幼弟争上一争,替乔家争上一争! 当晚乔氏便在伴驾时半真半假地流了几滴清泪。 明帝见状心里已是有数,却还是顺着她的意问道,“琼儿怎么了?” 乔氏答曰,“离京城越来越近,妾身心里惶惶不可终日,不知自己未来身在何方。” 明帝心里也明白这样罔顾伦理纲常、山高皇帝远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头,难得碰到一个如此契合的女子,他也不愿轻易放手,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不能被天下文臣所攻讦。 皇帝可以好色,却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纳臣子之妻入后宫,更何况她其实在那知府三族之内,本该流放去兖州那等苦寒之地的。 于是明帝开口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乔氏心里冷笑,不过一个自己罢了,皇帝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算自己再不可替代,想必金屋藏娇的偷情滋味也比深宫里日日相见要更符合他心意。 男人终归都是一样自私自利的。 她也不再试探,只退一步道,“妾身如今只有陛下了...只盼望陛下不要让妾身再尝一遍那种滋味便好。” 明帝拍了拍她的手,只说叫她放心。 于是这些日子只要乔氏能陪伴明帝左右,总是变着法儿的极尽求欢,除了尽快怀上龙胎和让明帝对她上瘾之外,乔氏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了。 毕竟哪怕是距离产生美,距离太远,明帝若是迷失在了万花丛中,她可是再也翻不了身了,只盼望二者能中其一,给她留一条后路。 京郊皇庄不远处,乔氏拜别明帝,明帝又对身边宫人嘱咐了一遍,“好好伺候着你们乔主子,不许人乱嚼舌根,若朕听到些什么流言蜚语,唯你们是问!” 宫人们忙跪地称是。 待进了宫中,众人又是如明帝銮驾出宫当日一般夹道相迎,妃嫔们个个翘首以盼。 明帝先是对此番南下的有功之臣一一论功行了赏,又拿出一部分珍宝进献太后、赏赐了娴妃、盈昭媛和怜嫔等人后,下了一道旨意,晋庄美人为贵人,钟才人为美人,江才人为美人。 至此,江南之行才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第15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寿康宫内。 太后温和地看着面前的明帝,“昨日天色太晚,哀家就没有让下人去承乾宫打扰皇帝。 还有一桩喜事呢,就刚刚几日前,瑛嫔查出了两个月身孕。哀家翻了敬事房的册子,她是八月底侍寝那两日怀上的。” 明帝大悦,“劳母后费心了,如此甚好。” 太后又道,“如今天朝强盛,倭国弹丸之地不足挂齿,瑛嫔这胎倒也留得。只是孩子出生,毕竟有一半异邦血脉,皇帝不得不再多考虑考虑。” 明帝点头,“母后说得是,朕明白。若是公主还好,若是皇子,虽他必不可能得登大统,但难免会心有怨怼,倭国那边虽不足为惧,但若是有心生事,也得提防。” 是了,若是一个孩子自从懂事起便被灌输自己“无缘皇位”这一概念,如果教育得当、志不在朝堂还好,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后果则不堪设想。 太后点到即止,转而又说起别的,“昨日你赏了怜嫔,因不知瑛嫔有孕一事便未赏她,哀家便自作主张将自己那一份送去了,免得后宫攀比,不得安宁。” “还是母后想得周全,朕自愧不如。”明帝对他这个母亲一向是敬爱的,当年出走离京,是她孤注一掷,殚精竭虑带自己逆风翻盘,如今自该好好回馈。 “哀家瞧着瑛嫔是个乖巧的,是去是留皇帝心里有数便好,哀家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母后这是哪里的话,母后如今正…” “好了,哀家知道你孝顺,不说这个了。此次南巡结果极好,想必还有不少尾巴要处理,快去处理政事吧,不必陪哀家枯坐。” 明帝失笑,终是拗不过太后,略坐了一会便走了。 他先是去瑛嫔处坐了坐,命吴德昌传旨,晋瑛嫔为瑛容华,又赏下了一众稀罕物。 瑛容华见他到来,心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明帝刚踏入宫门,她就差点忘了自己这两日小心翼翼护着的胎儿,轻盈地迎向了他。 许是因为怀着身孕又远离故国,她这些时日里总是多愁善感,还多了些母性本能。一个多月未见到明帝,如今乍然见到,多日的思念与期待在这一刻释放,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明帝将人拥入怀中,看着小女人动人的情态不禁又回想起她在床第之间动情时的失态呓语,护好瑛容华这一胎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他多年未再有子嗣出生,自是也没想到瑛容华这么快便怀上了,还没有做好准备。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一胎只能舍弃。 倒不是说明帝亲自动手。这宫里不想让她生下龙胎的女人多了去了,如今怜嫔宫里被他和太后防的像铁桶一样,那些人当然没有机会得手。 既然已经决定了舍掉她肚子里这个孩子,那不必费心细细保护漱玉斋就是,若发现有谁想动动手脚,顺水推舟也就将错就错了。 罢了,以后他更宠她便是了,明帝想。 … 京郊皇庄。 乔琼钰已在这里生活了五六日。这皇庄和达官贵人在乡间置办的庄子无甚差别,只是一个规模大些。 庄子里倒是只有她一个主子,其余大多是原先宫里头出来的,年纪稍大些的公公嬷嬷们。 马场、田地、水塘…庄子里大多都是日日劳作的雇农和佃户,只当她是宫里哪位犯了错被撵出来的主子娘娘,对她到来的好奇和新鲜只持续了那么一两日便迅速消失不见。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乔琼钰喃喃自语。 这里消息闭塞,宫里是什么情形她不知道,她这里有什么消息明帝只怕也不能及时得知,这样下去她没两日便会被抛在脑后了。 当时明帝拨给她了一个小太监和两个宫女,都是承乾宫的心腹,这几日她已从他们口中将后宫形势了解了个大概。 还话里话外告诉他们,若是自己无法入宫,那么他们也要在这皇庄上待一辈子了。 但这一点他们几个想必自是清楚,因此不必担心她与他们的劲不往一处使。 “小武子。”乔琼钰招了招手,道,“可有什么法子让我见到陛下?” “这…”小武子面露难色,明帝无故怎会轻易出宫呢?他虽然也想继续回承乾宫伺候,可这也不是他能办到的事呀。 小武子小心答道,“陛下吩咐了有事可以让奴才传信,夫人可以一试。” 话音还未落,小武子突然想到,“今儿已是十一月初了,冬至当日是太后寿宴,夫人可以求陛下一个恩典,借机入宫。” 乔氏沉吟了一会儿,摆摆手让他退下了。当时被明帝带离江南,她除了带了一个陪嫁丫鬟和一些细软之外,还带了一些香料药方,都是这些年在后宅里得来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她先是将自己贴身穿了一日的小衣脱下,不用凑近便能闻见一股娇柔的乳香,又点燃了一小块催情暖香细细将小衣熏了个透,叠好塞进了一个信封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打开窗扇将屋内的香味散去,将小武子召来道,“劳烦你跑一趟宫里了,务必把这个交给陛下。” 小武子不敢怠慢,“诶”了一声便跑了出去。 当晚,就在宫门落钥前一刻,一顶软轿被人从紫禁城偏门抬了进来。 夜色已深,宫内除了巡逻的禁卫军之外再无人迹,这顶轿子并没有朝哪个宫殿行去,而是七拐八拐到了北角一片开的正旺的腊梅林。 将轿子在梅树中央放下后,几个轿夫便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男人的手掀开了轿前的帘子,只一眼,他便窒住了呼吸。 原因无他,轿中那女子未着寸缕,曼妙身姿一览无余,却在颈上、腰上挂着串了宝石的细金链子,颈上的垂至胸前夹在沟壑之中,腰上的垂至臀间前后相连。 那女子眼神暧昧,半倚在轿厢轻轻扭动腰肢,充满诱惑地勾了勾手指,诱人的姿态让人无法抗拒,仿佛是大自然最完美的杰作,邀请着面前那人进入她的世界。 那人也不客气,俯身就进了轿子,不一会儿轿子便剧烈震动了起来。 这几日明帝召幸了余下几位自入宫起还没侍寝过的妃子,几人要么青涩要么惶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所以天知道他看见那封“信”的时候,顿时便想起了江南画舫上的荒唐日子,浑身血液仿佛都冲向了一处,立刻就着人安排乔琼钰晚间避开耳目入宫。 可他既不甘心就这么轻易被一个女人拿捏,又想试试新鲜刺激,便将人弄来了此处。 此处树林郁郁葱葱遮盖视线,旁边又连着地热汤泉,哪怕是冬日露天也不觉冷,是再好不过的“偷情”之处了。 情到浓时,明帝直接将人抱出了轿子放在林中的一座假山上。 乔琼钰后背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石头,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颤栗不止,很是难耐。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这顶软轿又被悄悄抬了出去。 第16章 御花园风波 所有妃子侍寝完后,明帝照常给她们晋了位份。常在阮流筝晋才人,常在方妙晋才人,选侍元扶风晋常在。 这日,娴妃和盈昭媛跟太后娘娘敲定了一些几日后的寿宴事宜后,从寿康宫中走出。 盈昭媛道,“听闻这几日御花园里君子兰开得正好,姐姐可愿与我一同去瞧一瞧?” 娴妃闻言看了她一眼,应道,“如此也好,近日来忙碌,也许久未出来好好转转了。” 寿康宫离御花园不远,于是两人便相携而往,宫人们远远地在后头跟着。 盈昭媛用帕子掩了嘴,笑意不达眼底,“今年时节奇怪,我宫里的猫儿竟在冬日里发了情,不知窜到哪里去野了,如今居然肚子都大起来了。” 娴妃道,“哪怕是只猫儿也有自己的想法,这有何奇怪的呢?” “姐姐此言差矣,平日里我将猫儿宝贝的紧,只盼望来年春天给它寻个好的配种呢,如今这实在是不合时宜呀。” 娴妃仍是那副温柔的样子,“猫儿自有猫儿的福,我们也别操心这个了。” 盈昭媛眸光闪了闪,刚要再开口,远远就迎面就走来了一群人,原是怜嫔在一众宫人的看护下也来御花园赏花了。 盈昭媛皱了皱眉,低声道,“如今还不到四个月的身子,连显怀都未曾,可就这么大的架势了!” 娴妃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我都知道的,前三个月最是不安稳,仔细些也是应该的。” 说话间怜嫔也瞧见了她们二人,拖着腰慢慢向前走了两步,作势就要上前来行礼。 娴妃忙道,“不必多礼了,就如此说话吧。” 怜嫔颔首道,“多谢两位娘娘怜惜。” 盈昭媛在一旁把玩着自己的护甲,漫不经心道,“如今天冷,冬日里路也不好走,怜嫔怎的这么不爱惜身体,偏要出来走动呢?” 怜嫔笑容里颇有两分得意,“娘娘有所不知,太医说嫔妾成日里闷在宫里,该出来走动走动,这才来了御花园瞧瞧新鲜呢。” “走动是该,可御花园人多,万一龙胎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盈昭媛不依不饶。 娴妃止住二人的话头,“有这么多宫人在想必不会出事,怜嫔就在这里赏花吧,本宫和盈昭媛出来得也有些久了,这便回去了。” 说罢便示意身后宫人一起走了,怜嫔在背后道了声“恭送两位娘娘。” 待走远了,娴妃才嗔怪地瞥了盈昭媛一眼,“御花园里人多口杂,她又怀着身孕,你何必在这个时候与她呛声?” 盈昭媛没好气道,“我就是想下一下她的面子,杀杀她的威风。”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赖上你我,就该是她杀你的威风了。” 盈昭媛满不在意道,“嫔妾知错了。” 娴妃见状叹了口气,摇头便走了。 听今日盈昭媛的意思,她应是想对怜嫔动些手脚,可人人都知道长春宫如今被太后和明帝防的像一块铁桶。 若是手眼通天能瞒天过海也就罢了,可她们二人很明显没这本事,到时明帝震怒,没人能独善其身。 承乾宫。 明帝处理完了朝政,敛眉沉思。 吴德昌小心的觑了一眼明帝脸色,上前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母后寿辰将近,朕准备些什么礼好呢?” 吴德昌想了想,躬身道,“太后娘娘不喜奢靡,陛下如今是天下之主,又把江山治理的井井有条,太后娘娘已然欣慰极了。想必不在乎那些虚礼。” “朕总得聊表心意。朕本来想将之前南海进贡的那棵红珊瑚送给母后,可国库里那些珍玩母后也未必看得上。” “奴才倒是有一个想法。这两日奴才听闻大平寺近日有高僧讲经,若是能求得高僧手抄经卷或是贺词…想必娘娘会喜欢。” 明帝一听到大平寺就想起了清妙庵的应婉莹,紧接着又想到皇庄的乔琼钰。他喉头一阵发紧,点头道,“可。” 吴德昌一看明帝神情便知了他的想法,立刻答道,“那奴才这就去安排。” 明帝摆了摆手,“去吧。” 那日小武子进宫,除了给明帝送信之外还求了吴德昌在明帝面前多替乔氏美言。 吴德昌整日在明帝身边伺候,这机会可不是旁人能有的。往往只是他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可能就关乎到他人在明帝心里的地位印象。 就像今日,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就能给乔氏和应氏都卖个好,来日两人进了宫也会念他的情。 次日,明帝刚下早朝就乘轿辇出了宫,承乾宫那有人问起,也只是明帝孝心大发,亲自出宫去为太后求高僧手书了。 明帝此番仍是微服私访,故而轿辇到了大平寺门前,香客们来来往往也无人注意到他。 寺内早已有人接应,见明帝到来,连忙迎上去将人迎进了内间。 方丈和住持几人都在内间候着,若非明帝说不愿引人注目,几人想必要到寺门前早早站着。 宫里早有人将来意说明,明帝又道,“母后待朕恩重如山,从前母后吃了许多苦,心境大有变化,渐渐的便信奉佛道。朕无以为报,听闻近日高僧来此布道,只愿求一卷经书尔。” 方丈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陛下一片诚心,老衲已向宝华大师说明此事,大师也深感荣幸,正在佛前抄经,还请陛下略坐。” 明帝并没等上多久就拿到了经书,想必是宝华大师从昨日得知消息后便开始动笔了。 还有一串开过光的寿山石,除此之外,宝华大师还答应几日后入宫为太后祈福诵经。 至此,已是达成。众人又恭送明帝离开。 明帝轿辇在周围绕了几圈方才来到清妙庵,应婉莹早已梳妆打扮好等着来人了。 这还是明帝第一次来她的院子,环境清雅,布置的甚是温馨。院子四周环绕着翠绿的竹子,微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院墙四周爬满了藤蔓,另一边是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圃,宁静而美好。 明帝甚是满意,不禁生出几分金屋藏娇的感觉来。 今日应婉莹仍是一身佛衣,只不过这佛衣只由一层半透的灰纱制成,应婉莹贴身穿着,腕上一只水头极好青玉镯,脚上一串佛珠,青丝只用白玉簪绾了个低垂的发髻,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好一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样子。 明帝顾不得如今太阳仍在高照,一把就将她抵在了墙上。 墙外偶有香客路过,交谈的声音清晰入耳,应氏不敢出声,只咬牙受着。 明帝仍是嫌不够大胆似的,抱着她来到屋内的佛龛前。上头的香还燃着,可知应氏刚供奉过没多久。 “若是佛祖见了你这副样子,会如何想?”明帝咬着她耳垂,热气细细地钻进她耳中,仿佛蚂蚁啃咬般令人难耐。 应婉莹眼前不禁浮现出佛祖低眉注视他们的模样,她根本不敢抬头看佛龛,颤抖着身子尖声攀上顶峰。 第17章 皇庄饮茶 明帝从清妙庵出来后,又到了皇庄内。 想到上一次二人在宫中的疯狂举动,明帝很是期待乔琼钰此次还能有什么新鲜花样。 可就算她真的准备了什么惊喜,明帝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今日他出宫时间已是不短,若再不回去,恐让人生疑。 乔琼钰确实也早早地便做了准备,可却和上次截然相反。 她只是采了庄子里种着的茶树叶,又去城郊山上接了清冽的山泉水,想给明帝泡一壶茶。 “夫人,这是为何…?”小武子不禁疑问,“陛下在宫里一向是喝惯了好茶的,宫人们也都是特意挑选了学过,最是清楚陛下喝茶习惯的。” 他摸摸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奴才实在愚钝,记不得陛下爱喝几分烫的水,爱什么味的茶叶… 吴总管泡的茶水最受陛下称赞了,陛下说,其他宫人们精心泡的也总差那么几分味道。” 乔琼钰的陪嫁丫鬟笑着解释说,“公公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幼年在南边茶乡里长大, 那位名满天下的茶圣‘陆大人’当年和乔太公是忘年交,小姐的茶艺可是得了那位真传呢,就连陆大人都夸我家小姐在茶艺一道上颇有灵性!” 小武子吃了一惊,问道,“可是那位写了茶经的陆羽大人?” 丫鬟道,“那还能有第二个茶圣嘛!” “如此,倒是奴才担心多余了,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有眼无珠,这张嘴也欠打,还望夫人莫要介怀!”小武子嘻嘻哈哈的就要往自己嘴上打去。 乔琼钰被二人逗得啼笑皆非,道,“哪就那么夸张了,只是会泡一点茶而已。 我总不能一直以色侍人,日子久了,陛下总会厌倦的。” 小武子深以为然,宫里的小主娘娘今儿一个,明儿又一位,花无百日红,全都依仗明帝虚无缥缈的恩宠。 明帝如今要说也是对乔夫人喜欢得紧,可以大费周章安排她进宫见面,也可以寻个借口出宫看她。 可乔夫人依旧无法入宫,连个名分都未曾有。 乔琼钰想得其实远不止这么简单。 她会茶,甚至烹、煮、煎、百戏,无一不精通,可这不是她要为明帝泡茶的主要理由。 上次入宫那次厮混极尽荒唐,明帝定然对这次也抱有期待,她偏偏不能叫他如意,不仅要反着来,还要反的彻彻底底,这才能吊足了明帝的胃口。 她要明帝下次还想着与她厮混,下下次仍好奇她还会什么并抱有期待。 有盼头,才有以后。 明帝到时看见的乔氏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她立于亭内长栏之下,身着一袭嫩黄色的广袖流仙裙,宛如清丽而不失俏皮的仙子,衣袂飘飘。 素手轻轻拂过,灵巧地摆弄着茶具,动作优雅而娴熟。细腻的手指仿佛在弹奏着一曲无声的乐章,将泡茶演绎得如诗如画。 注水、冲泡、出汤,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从容不迫。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将自己的心意融入了这杯茶中。茶香袅袅,弥漫在空气中,让明帝感到一种宁静和美好。 宛如一股清流,散发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气质。以素雅的姿态,让明帝感受到了温婉与恬静。 这和明帝之前了解的乔琼钰毫不相干。 她曾经是破碎的,绝望的。 后来是妩媚的,有野心的。 现在是素净的,婉约的。 明帝不禁想,下次她又会以什么模样现身呢? 他这时还并未觉得乔琼钰是真的在认真泡茶,只以为是留住他的新手段。毕竟他身为皇帝,什么茶没有品过? 很快,明帝啜了一口茶,真真实实地赞了一句,“好茶!” “不,茶是普通的白毫银针,水应当也只是甘泉而已,这其中还多了一丝什么味道,如此清凉新颖?”明帝品了半天,问:“是薄荷?” 乔琼钰羞怯一笑,道,“陛下好品味,居然能尝出妾身放了薄荷。薄荷量少,妾身只拿它过了一遍水便去除了,难有人能品出来呢!” 明帝兴致勃勃道,“还有什么?” “除了茶叶也没再放什么旁的,只是妾身不爱苦涩,故而常用冷冽的甘泉水浸泡山楂、陈皮、金桔干等物, 等泉水染了味道,再行烹煮,此时泡出来的茶,入口先是略有酸涩,后味回甘,冲淡了苦味,变换无穷。” 明帝赞曰,“你倒是有巧思。” 乔琼钰但笑不语。 明帝看着她,用手背蹭了蹭她姣好的面庞,低声问,“今日便如此招待朕?” 乔琼钰嘟了嘟嘴,“妾身今日隔着老远便闻见陛下身上的檀香味了,也不知是哪位姐妹,已抢在妾身前头享了福。” 说罢,又用帕子掩鼻,故意扇了几扇。 明帝大笑,“是吗?朕可只闻见了好大一缸子醋味呢!” 明帝将她揽在怀里,道,“今日朕先去了大平寺求高僧为母后手抄佛经,这才来的晚了。 朕特意出宫看你,哪里还有别人?不过是待的久了一些,想必是沾上了寺中的檀香味儿。” 乔琼钰不置一词,面上却娇嗔着哼了一声,依偎在他怀里。 大平寺的檀香确是和明帝身上的味道很像,但明帝身上还多了一股女子柔和的香味,冲淡了檀香的辛涩。 ‘看来宫外不止我一人啊…’乔琼钰眯了眯眼,只觉危机四伏。 往日和明帝交合欢好之前,她都会事先服下江南民间助孕的汤药,也不知何时才能有好消息,她暗暗想。 如今皇嗣才是唯一能确保她入宫的棋子,旁的对于皇帝来说,都轻如鸿毛。如果能一举得男…想必明帝必不能眼睁睁看着皇长子流落民间吧。 想到此处,乔琼钰抬头柔柔开口,“如今陛下已陪了妾身,还是快些回宫吧。 妾身怕陛下耽搁的有些久了,难免被有心之人捕风捉影。” 明帝新奇道,“往日都缠着朕不放,今日怎的如此懂事?” “妾身只是觉得陛下操劳万事,已是辛苦至极,妾身如今也有了安身之所,不愿再奢求更多,让陛下为难。 陛下心里有妾身,妾身已是知足了。” 明帝当然不信她这番说辞,以退为进这一计宫里女人使得可不少,但他在清妙庵待了太久,如今确实该回宫了。 … 刚回到承乾宫,底下就有人来禀报,说漱玉斋有异动。 吴德昌附耳明帝将来龙去脉说清,小心翼翼问,“陛下可要…?” 明帝低头思索了一会,道,“你去这样办。” “奴才嗻!” 第18章 寿宴小产 十一月廿一是冬至,也是太后寿辰,宫里早早便准备了起来。 但因太后不愿铺张,此次寿宴便只是宫中家宴,不请群臣。 太后当年还是皇后之时,在宫里便素有贤德之名,从不苛待宫人,从不善妒,深得人心,受她恩惠者不计其数。 如今苦尽甘来,少数一直在宫里当差的老人们也已是举足轻重的内侍内监,颇为感慨,自当尽心竭力为太后办宴。 太后寿辰当日,宫廷中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祥和,丝绸锦缎随风飘舞。 太后先是在钦天监卜出的大吉之卦下祭祖告天,又受了宝华大师诵经祈福,才来到宴席之上。 她面容慈祥,身着华服,头戴凤冠,和明帝一起端坐于宝座之上,接受了众人的朝拜。 而后便是一番众妃嫔朝贺献礼。 正值一片其乐融融之时,内务府总管上前道,“恭请太后娘娘圣安,陛下圣安,奴才请娘娘和陛下移步太液湖旁。 陛下为恭贺娘娘寿辰,特意命奴才们准备了千灯之景,恭祝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闻言笑开了花,“皇儿一向孝敬哀家,如此,那就请众卿同赏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太液湖边。 湖边有几个观景亭,早早有宫人候在那里布置好了一切。 明帝、太后独坐一起,明帝还特意恩准了怜嫔和瑛容华与娴妃、盈昭媛坐一起,其余人等都候在亭下。 “开始吧。”明帝一声令下,周围灯盏烛火俱灭,湖中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光,美轮美奂。 随着水流由远及近,众人方看清水中花灯,如璀璨繁星般闪耀。它们或大或小,或高或低,或明或暗,在黑暗中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湖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的花灯形成了一幅流光溢彩的画面。微风拂过,花灯轻轻摇曳,其间烛火跳动,仿佛在跳着优美的舞蹈,如梦似幻。 众人正惊叹着,忽的又有一群内侍在岸边放起了一盏盏孔明灯。 夜空中,无数孔明灯缓缓升起,宛如星辰点点闪烁,照亮了黑暗的天幕。 灯的光芒穿过夜空,与星月交相辉映,远远望去,像是一群群萤火虫在空中翩翩起舞,又似一朵朵绚丽的烟花绽放,与天空融为一体。 明帝这时举杯对太后道,“儿臣恭祝母后寿辰,愿母后长乐千岁!” 妃嫔们也连忙举杯,同声相贺。 太后乐不可支,连声道,“好,好!” 话音未落,亭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众人大惊,忙向声音源头望去。 只见瑛容华滑落在地,裙下点点血迹,捂着腹部痛得已是叫不出声来。 同桌几位小主娘娘手忙脚乱,亭中宫人也四散而开,有人去隔壁亭内请明帝和太后,有人大叫“请太医!”奔波而走。 怜嫔下意识便捂住了肚子,起身的过程中不知被谁从背后一撞,眼看着就要撞上桌角,吴德昌几人不知从何处飞扑过来,一把扯开附近的宫人, 顾不得尊卑上下,硬生生以肉身为垫隔在了二者中间,还有人死死把住怜嫔,减缓了她的动势,将她扶稳站好。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吴德昌顾不得疼痛,大喝一声:“给杂家把这人拿下,等候陛下发落!刚才亭中一干人等,不得离开!” 明帝和太后匆匆赶到,瑛容华被扶了起来,哭泣不止,“有人要害我的孩子!陛下!有人要害我的孩子!” 那厢怜嫔也终于回过了神,哭道,“求陛下彻查!歹人肯定是冲着嫔妾二人所怀龙胎而来的呀!” 明帝命人将她二人扶着坐好,却不敢轻易挪动,安抚道,“爱妃放心,有朕在,今日必会查个水落石出!太医呢,怎么还没到! 给朕查!此间吃食茶水,一律验毒! 方才是何情形,瑛容华和怜嫔的贴身宫女来说,你们主子受惊过度,怕是会落下什么细节。” 瑛容华的贴身宫女是她从倭国带来的,最是忠心耿耿,她开口道,“回陛下,我家小主方才寿宴上就有些身体不适,但只以为是殿内太闷,便没有重视。 方才在亭中,小主只饮了一杯茶水解腻,忽然便腹痛不止,成了这样!” 她重重磕头,“还请皇帝陛下严查,这孩子是两国结晶,胆敢谋害者居心叵测呀!” 她还未起身,那边怜嫔的贴身宫女也跪下哭着说,“陛下,我家小主方才见瑛容华如此,便知有人要谋害皇嗣,大惊之下想要起身保护好龙胎, 却被那个小太监蓄意从身后狠狠一撞,若不是吴总管来得及时,只怕小主腹部就已经磕上了石桌呀!” 明帝脸色阴沉,“寿宴上瑛容华桌上的吃食一律给朕查验!那个小太监呢,带下去严刑审问!” 这时几位太医匆匆赶来,给瑛容华和怜嫔二人把脉施针。 给瑛容华把脉的太医汗意涔涔,哆嗦着回话明帝,“陛下,容华这胎…已是保不住了,应当立即送小主回宫,施针熬药止血呀!” 明帝眸色深沉,未置一词,摆摆手让吴德昌等人用轿辇亲自护送着将瑛容华抬回宫诊治。 这厢给怜嫔把脉的太医也回话道,“陛下,怜嫔小主此番只是受了惊吓,胎气不稳,微臣开几副药方喝上几天,也就无碍了。” 明帝终于安了心,又让人将怜嫔也送回宫中领养。 “母后也先行回宫吧,夜间湖边风大,等有了结果,儿臣派人去寿康宫回话。” 太后颔首,深知今日之事一环扣一环,瑛容华那胎保不住她早有预料,只要怜嫔无事,就无甚大碍。 众人神情各异的在夜风中站着,唯有明帝一人坐着,面色阴晴不定。 不一会儿,侍卫前来回话,“回陛下,那小太监只说自己没有站稳,想赶紧出亭子找太医,没料到怜嫔小主要起身, 躲闪不及,一时不察这才撞了怜嫔小主,并非刻意。不管臣如何用刑,他都一口咬定无人指使。” 明帝沉默地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自是不信这番说辞,又问道,“他是哪个宫里当差的?” 第19章 寿宴小产(下) 那侍卫回答道,“回陛下,他是内务府当差的,今晚的任务便是给主子们上些瓜果糕点, 事发之时,他说自己刚给小主娘娘们添完茶水。” 明帝道,“那就去内务府查他这些时日都接触过谁,今日当差时可否有同伴,问内务府总管他说的是否属实。” 那人领命下去了。 这边太医们好不容易验完了瑛容华今晚接触到的所有茶水,战战兢兢回禀道, “回陛下,所有吃食都是无毒的,也都是孕妇可食用的,无一有害。” “怎么可能?”明帝大怒,“容华已说了喝下茶水后腹痛不止,难不成瑛容华的孩子是自己没的?” 太医院院判道,“还请陛下速速命老臣前去瑛容华住处查看!若非吃食,那就定是起居所用之物,若是晚了,恐会被歹人毁灭罪证!” 明帝命一队侍卫与他同去,自己也乘上轿辇往漱玉斋去了。 众妃嫔面面相觑,她们中大多数人都和瑛容华不甚相熟。一来是瑛容华也不爱走动与人结交,二来是语言略有不通,说起话来很是费力。 有的妃嫔自认清白,不想凑热闹,便回了宫,只留娴妃、盈昭媛和丽嫔三人跟着明帝,也往漱玉斋去了。 娴妃和盈昭媛二人协理六宫,又是宫里位份最高的两位,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第二日也好将事情来龙去脉说给太后听。 丽嫔则是与瑛容华交好,二人同时被送来和亲的公主,她虽出身高丽,往日里却和瑛容华形影不离,姐妹情深,更何况她也是在漱玉斋住着的,自然要回去。 漱玉斋。 院判说明来意后,侍卫立即将漱玉斋封锁,不许任何宫人进出。 这厢众位太医还在勤勤恳恳查验瑛容华日常所用之物是否含有什么成分,吴德昌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了什么来, “方才给瑛容华换下的那身衣服被宫女拿了下去,快去寻人送回来!” 几个侍卫领命而出,没一会儿便扔进来一个抱着血衣的宫女。 一个侍卫道,“回陛下,臣找到她时,她正准备将容华小主这身衣物丢掉,臣看她样子鬼鬼祟祟,便带来了。” 不待明帝审问,那小宫女便哭着说,“陛下明鉴!奴婢没有!方才小主这身衣裙染了不少血,已是不能清洗干净再穿, 春露姐姐说它害我们小主失了孩子甚是晦气,奴婢觉得有理,便想要将它丢的越远越好!别无他意啊!” 明帝颇觉吵闹,不耐烦地示意她安静,又命太医仔细检查衣物。 太医刚闻了一下衣服上的残香,便大惊道,“是益母草!益母草单用是一味补药,可若是和方才的茶水一起饮用,便是极为阴寒之物呀! 可使得孕妇血气崩盘,从而小产!小丫头,你家主子衣裙上这香味是从何而来?” 那宫女呆愣道,“这香味是小主日日都佩戴的香囊所发出的,那香囊是丽嫔小主刚进宫时便亲自缝制送给我家小主的, 这,这丽嫔小主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一旁的丽嫔面不改色,淡定跪下答话,“回陛下,这香囊里都是有益于女子身体的药材碎屑,嫔妾自己也日日佩戴,并非故意谋害皇嗣,也不知道会有今日之事。” 那小宫女却突然大喊道,“不,不!就是你!就是你害了我家小主! 春露就是你的宫女,她暗示我将这衣裙尽快丢弃,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定是你们做贼心虚,想要销毁罪证!” 这时太医又道,“方才瑛容华和怜嫔小主的茶水里都添了一味洋参,若是孕妇单独喝泡了洋参的茶水确实大有裨益,可两相碰撞,必会导致血崩。 若是方才怜嫔和瑛容华离得再近一些,相处的再久一些,想必也会吸入这香囊之气,后果不堪设想啊!” 明帝怒道,“将丽嫔所有宫人都带下去审问!” 其实不必再审,几日前吴德昌便向他禀报了漱玉斋的这番异动,那就是瑛容华宫中的小太监近日与内务府来往甚密。 那小太监说他们家小主刚怀了三个月出头,正是需要滋补的时候,让内务府在准备茶水时放一些洋参固胎。 这话倒是没错,可这小太监不知道自己是被丽嫔宫里给潜移默化的影响了。 丽嫔连带着她宫里的宫人们都和瑛容华宫里交好,自从瑛容华有孕,丽嫔宫里众人便有意无意的提起洋参保胎这一茬。 于是瑛容华宫里忠心耿耿的宫人们便被洗了脑,以为丽嫔是真的对他们小主好,整日里也对这洋参上了心。 瑛容华倒也不是天真烂漫的女子,她问过太医确定真伪后,仍是小心谨慎,不轻易服用洋参,若服了也是微量。 积少成多,这么些日子以来她服下的洋参之量已足够与她每日佩戴的香囊发生反应。 这便是今晚事故的来由。 至于那益母草香囊为何刚入宫时二人便佩戴了,更是好说。丽嫔未雨绸缪,为防止瑛容华有朝一日有孕,早早的便下手准备上了。 二人的姐妹情深自然也不是真的。 不一会儿,宫人前来回禀,和明帝所知大差不差。 明帝正要说话,却听见内室瑛容华被宫女搀扶着走了出来,悲怆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对你那样好,你却要害我的孩子! 你早有预谋,难不成也是故意同我交好的吗!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从未负你!” 丽嫔见事情暴露,也不多做辩解,只道,“你我二人皆是前来和亲的公主,自是没有什么个人恩怨。 可我不能让你生下天朝皇帝陛下的孩子,若你生下的是皇子,天朝同倭国未必不会达成同盟,一同进攻我高丽王朝。 高丽势弱,若你我二人都未怀孕便相安无事。我身为高丽公主,肩负民族,我不能冒这个险。 你放心,这个药对你的身体不会有任何伤害,只是会打掉这个孩子,降低你未来的受孕可能罢了。 我来前便服了药,不会再怀孕生育,只是为了防止天朝皇帝陛下日后疑心,两国产生龃龉。你应该知道,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你们倭国并未如此做,那就证明你们所图不止于此,所以我问心无愧! 只是丽娥没想到天朝能人异士竟这么快就能查到这里,那么请皇帝陛下降罪吧。” 元瑛看着她脸上的坚定神色,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说得没错,在天朝明帝的丽嫔身份之前,她先是高丽的丽仪公主。 可她又有什么错呢?在天朝明帝的瑛容华身份之前,她也是倭国的元瑛公主。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要怀上这个孩子。虽不知生下后会是何光景,但总之对倭国有百利而无一害。 明帝默然。 在场娴妃和盈昭媛亦是默然。 第20章 皇庄喜讯 丽嫔所言句句属实,倭国心存侥幸,恐有异心。高丽最能认清形势,顺便打破了倭国的幻想。 但不论如何,高丽公主已是天朝嫔妃,丽嫔谋害皇嗣一事板上钉钉,无可指摘。 聪慧如丽嫔,其实还有一点她没有看透,或者说她没有说破。 天朝能人异士虽多,可明帝眼线遍布宫内,如此一点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太后那边也已事先知晓今夜恐生变动,吴德昌正是因为得了明帝旨意,害怕有人浑水摸鱼顺带害了怜嫔,才盯着那处,及时救了怜嫔的。 只要有了苗头,顺藤摸瓜查下去并非难事。 如今还有两件事令明帝头疼。一是丽嫔如何处置,二是何人黄雀在后,想要谋害怜嫔。 明帝思索许久,终于开口道,“瑛容华失子受惊,晋为瑛婕妤。丽嫔禁足宫内,禁卫严加看管,处置结果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说着,便起身回了承乾宫。 丽嫔被带走,瑛婕妤怔愣在原地,本想着小产后能多得明帝几分怜惜,却不想丽嫔将话说了个明明白白。 明帝心中有数,自是不会再对她柔情蜜意。 今夜一事,没有赢家。 承乾宫。 吴德昌叹气道,“陛下,那撞了怜嫔的小太监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却仍不肯招供幕后主使。 明面上看他的说辞毫无问题,内务府那边也对得上,着实棘手。” 明帝深知这人怕是早有准备,在怜嫔宫里下不得手,只等着她出了宫后见机行事。 如此明显的谋害,若事情成了,他必定活不成。若事情败露,他一样活不成。 想必是被拿捏了什么把柄,存了死志来的。那么这样一来,再如何审问也都没有意义。 “赐死吧,找找他的家人。” 吴德昌明白,这是要查这小太监家中众人是否还在,是否受了胁迫或是收了好处。只是幕后之人如此狡猾,怕已是查不到什么了。 翌日,寿康宫。 明帝到时,娴妃和盈昭媛也在。 太后摆摆手让她二人回宫了,对明帝道,“昨日情形她们二人已经说与哀家听了。” 明帝便问,“母后以为,儿臣该如何处置呢?” 太后沉吟,“丽嫔所言不虚,也是一片拳拳爱国之心,又铲除了瑛婕妤这一胎的隐患,不可不罚,却也不能重罚呀。” “儿臣今日早朝之后便召见了高丽使臣,将事情一并告知。高丽使臣称其从不敢有异心,此举也是为了两国着想,求朕不要重罚。 还说知道公主已入天朝,于情于理都必不可能被带回高丽,让朕放心。” 太后点头道,“高丽倒是识时务。先朝确有遣送别国和亲公主回故国的先例,可是她已在这宫里生活了许久,未必没有探到什么天朝机密… 若是放虎归山,想必是个隐患。” 明帝又道,“终归是一国公主,不可苛责过甚。母后以为,迁宫别居,终身禁足可否?” 太后略一思索,点头道“可,就当是养了一个他国公主,命人好吃好喝伺候着便是了,不可怠慢。” 于是明帝便下旨,将丽嫔迁入咸福宫禁足,宫女太监和俸禄等一切照旧,但丽嫔终身不得出宫门一步。 其实终身禁足并没有听着那么吓人。丽嫔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又如此聪慧,等风头过了,明帝必会找个由头将她释出。 既然她无法出宫,那明帝便去看她。咸福宫和漱玉斋相隔甚远,就算有什么风声,也不会传到瑛婕妤耳朵里。 在这个紫禁城里,瑛婕妤才是外人,连丽嫔都已是半个自己人了。明帝若有心要瞒,她绝对无从得知。 就这样,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那日之后,怜嫔就连随意走动也不敢了,整日呆在宫里,闷的很了便在附近转上一转,决意不能再给人以可乘之机。 明帝和太后那边自然也是防的紧。 … 很快便到了腊月,到了腊月,自然也就离新年不远了。 除夕宫宴,宴请群臣之后,所有嫔妃都是要和明帝一起守岁的。 从大年初一开始,群臣封笔,休沐三日。正月十五元宵节,又是三日休沐。 明帝打算在这些节点里挑一个接乔琼钰回宫,这样一来,就算是有大臣嗅到了什么风声,待休沐后开始议政,也为时已晚了。 至于应婉莹,明帝却是从未想过要接她入宫。毕竟她一介民女出身,相貌尚可,却曾遭人玷污,总归是只能当做一时兴起的消遣。 这几次清妙庵相会,明帝都给应婉莹喝了避子汤,为的就是以绝后患。 而乔琼钰却不一样,本就曾是高门显贵出身,又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身段看着也好生养。 接进宫来,想必太后和嫔妃们无法反对,唯一的污点便是曾为罪臣之妻。 明帝倒是不怕群臣攻讦,自他登基以来,天朝只有更加强盛,从没有式微一说,想要个女人还不成吗? 明帝这样想着,便忽然发觉已经有些时日未去看过乔琼钰了,也没再收到过皇庄来信。 明帝虽纳闷,却也没有上赶着去找女人的想法。左右不过是吸引他的手段罢了,难不成人还能跑了? 既然她不急,那他也不提。 那厢皇庄里,乔琼钰甚是确信自己已有了身孕。 明帝当时九月底抵达扬州,十月初她便上了龙床,如今是腊月初,她向来规律的癸水已经缺席两次了。 前两日她还想着再传信明帝,借怀孕入宫,如此看来却不行了…宫内明枪暗箭,万一一个不小心中了招,岂不是功亏一篑? 她应当先把胎儿养好,最好是能顺利生下皇嗣再凭借此入宫。 想到这儿,她挥手召来小武子,与他耳语了一番。 小武子喜道,“夫人是否…?” “莫要声张,按我说的去做便是,一定要让庄子里的人去医馆请郎中,不得是宫里面孔,只说庄子上有人病了,千万莫要露馅,当心被人瞧出端倪。” “是!” 当晚,承乾宫那边就收到了信儿,说是乔氏请了郎中来看,几人欢天喜地,并无半分病容。 明帝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乔氏应当是有孕了,他怎能不欢喜? 他如今虚岁二十有七,膝下唯有二女,自然是希望妃嫔们多开枝散叶的。 入主京城已有将近半年,宫内也不过才两桩喜事,有一桩还来的不是时候,所以乔氏这一胎必须要稳。 那原先正月里接人入宫的计划便要从头再议了… 第21章 乔氏有孕 翌日,太医院院首例行给明帝请平安脉的时候,明帝屏退了左右,状似不经意间提起,“院首家住何处?” 院首大惊,不知明帝有何用意,但他知道明帝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关注一个小小太医的家中情况,小心翼翼道, “回陛下,微臣家住西郊祥云巷内。” 明帝继续道,“可是离西城门不远?” 院首恭恭敬敬答道,“回陛下,确是。” 明帝让他走近几步,“朕交给你一件事去办,除了你,其他人朕都不放心。” 那一刹那,院首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可能,什么下毒杀人,排除异己于无形之中… 他冷汗都要滴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微臣遵命,定当尽心竭力。” 明帝看他的样子便知他误会了,笑道,“爱卿莫要紧张。西郊皇庄里有一位夫人有孕,但暂时不宜昭告天下, 朕要你不当差时,回家途中顺路前去为她请脉保胎,直至生产。爱卿就如常请脉开方,需要什么交给下人去采买。 再找一名医女于你不在时在皇庄暂居看护,等生产之后朕重重有赏。只一点,切记不可声张,莫要被让人发觉。” 院首顿时心知肚明,他也不敢细想这位夫人究竟是谁、为何不能公布有孕一事接入宫中照顾,只知道这件事若做不好,皇嗣有了什么差池,那他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又重重一扣首,“微臣领旨,还请陛下放心!” 明帝让吴德昌送人出去,吴德昌塞了一把金瓜子放入院首手心,笑道,“大人医术高超妙手仁心,阖宫皆知。 此事若是能办好,陛下必定龙心大悦,大人爱女婚嫁一事可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院首膝下唯有一女,可这女儿却先天不足,娘胎里便带有喘症,哪怕是他身为太医院院首,用尽了药物吊着,也极容易发作。 如今正值二八年华,以他家门第官职,该是媒婆上门说亲的时候,却无一人求娶,令他操碎了心。 “吴总管的意思是…” 吴德昌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今年新科进士有不少身家清白的好苗子,以大人的身份,必是配得的。” 院首险些老泪纵横,连连道,“您放心,也叫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幸不辱命!” 吴德昌入内将方才情形又重复了一遍,明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多数时候,利诱都远比威逼有效。 明帝撂了笔,揉揉太阳穴道,“看折子看得朕头晕眼花,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先去母后宫里将乔氏一事相告,也好商量对策。” 吴德昌忙躬身而出叫了步辇。 寿康宫内。 明帝屏退左右,隐瞒了乔氏甚是对他胃口一事,只道,“当时那扬州知府无所不用其极,搜罗来了好些美貌女子。 儿臣也不知那妇人竟是他那不受宠的妻子,只以为是个貌美的孀居寡妇,便收用了。 如今扬州孽党尽已伏诛,她身怀龙胎,又出身前朝大家,儿臣必不能让皇嗣流落在外,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自然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若不是入了他的法眼,什么女人能走到今日皇庄待产这一步? 兖州民风淳朴,又有些许彪悍,妇女改嫁一事较为常见,并非什么天理难容、不能接受之事。 更何况乔琼钰如今有孕,身世一事她听来也颇觉唏嘘,言语间不自觉多了几分怜惜,道:“皇儿觉得好便好,哀家没什么可反对的。” 明帝又道,“那母后以为,到时封个什么位分好呢?” “乔恪在先帝那时也是一代大儒,为人公正两袖清风,桃李满天下,连闻人氏一族都有不少受惠于他。 哀家也是没有料到他当年告老还乡之后,嫡系一支竟落得个如此境地。 若那乔氏能诞下皇子,封个妃位也无可厚非,若只是个公主,哀家觉得九嫔之位亦或是贵嫔都(注)无伤大雅,总归是一宫主位,也不算辱没了她。” 明帝颔首,“母后说的极是,儿臣受教了。” 太后所言和明帝心中所想无甚差别,如今怜嫔肚子里这胎还不知是男是女,她们二人不管是谁诞下皇长子都于社稷有功。 若是两胎皆为皇子,那自然更是皆大欢喜。区区一个位份而已,明帝并不吝啬。 “儿臣还有一事。”明帝又道,“儿臣想着后宫里波诡云谲,难免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便考虑让乔氏在皇庄养胎,封锁消息。 待八九个月将要生产的时候再行接入宫中,那时瓜熟蒂落,想必万无一失。” 太后甚是赞同,只说让明帝安排便是,“那太医院院首为人也算牢靠,等乔氏诞下龙胎,便行入宫封赏吧。” … 城郊皇庄。 吴德昌下值后便出了宫,先是在西城门附近寻到了特意在此等候的太医院院首,二人一起去皇庄奉旨。 此时院首已经找好了医女,他向吴德昌介绍道,“此女名唤连翘,是我府上家生子,最是老实能干,还请吴总管放心。 她自幼便跟着老夫学习医术,老夫不能时时看护夫人,其余时候便由连翘照料。” 吴德昌赞道,“杂家自然是信得过大人的。” 待二人来到皇庄说明来意,乔琼钰丝毫不意外明帝已经知晓她有孕一事,毕竟皇庄上下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虽然乔琼钰无心隐瞒,但她也确实有自己的小心思。让明帝主动发现此事,他便能想得更多更加周全,也更有成就感。 那日他们请来郎中,郎中说她胎像不稳,可能是早年心气郁结,落下了病根,她便打定主意要将身子调养好。 她自己求明帝得来的太医和明帝指派而来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吴德昌又道,“陛下说了,让夫人只管安心养胎,旁的一律不要忧心。夫人待产时便将您接入宫,若是诞下皇子,封妃指日可待呀!” 乔琼钰很是满意。 生产之前接进宫,众人看着孩子落地,无法再嚼舌根。若是生下孩子再回宫,指不定会被别人造谣什么孩子的来历。 她隆重谢过二人,便同院首说起了自己往年的身体状况。 第22章 摘星台 年关将近,时有飘雪。 这日洛嫔和白嫔二人相约,晚膳后去宫里东南角的摘星台赏雪。 “天将黑时,被茫茫白雪映得发亮,肯定好看极了。我们在兖州时风雪那样大,可没有京城里这番好景色。”洛嫔笑道,一脸憧憬。 摘星台高九层,是宫里最高的建筑,顾名思义,手可摘星辰。 摘星台修建时便特意选了远离后宫的位置,又紧挨钦天监,为的便是方便钦天监官员前去观测天象,推算历法。 宫里也常有主子娘娘前去观景,但大多都是白日里前去,就算遇上了钦天监的外男也无伤大雅,这便是个不成文的规定了。 白嫔仍有些犹疑,“如今昼短夜长,晚膳后天已黑了,若是遇见钦天监的人... 被人瞧见了,终归是不好。” “哎呀!”洛嫔一拍手,撅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新年将至,钦天监轮值想必没有往日上心。 就算遇到了,让他们退避便是了。姐姐,好景难再呀!” 白嫔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便点头同意。二人用过晚膳后,便带着宫人们出发了。 摘星台。 常在元扶风也是如此想的。她只是一介从六品武将的庶女,是这批新妃当中位份和出身最低微的,常受人奚落。 她生母身份更是低贱,小时候就习惯了逆来顺受,若不是有几分姿色被县令推荐去选秀,还不知要过什么糟心日子。 明帝前阵子不过是多召她侍了两回寝,在路上碰见其他品级比她高的嫔妃时,便有几人对她横眉冷对。 请安时不让她起身,以冷了的茶水招待都是家常便饭。 前两日元扶风去御花园赏腊梅,不巧又遇上了庄贵人。 当时忽然来了阵疾风骤雨,宫人们也没有预料到,自然便没有为元氏带伞。一行人急匆匆地往御花园中地亭子那处去,想要躲一躲雨。 庄雨眠带着一干人已经在亭中避雨,看见来人,丝毫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只捂嘴笑道,“元常在怎么还是这么狼狈呀。” 元扶风见状无法,只得在亭外淋着雨给她请安,“庄贵人吉祥。不知贵人可否允嫔妾等人进去避一避雨?” 庄雨眠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衣裙上溅上的几滴雨,道,“亭内空间甚是狭小,想必常在妹妹也看到了。 我这几个宫女太监站着都略显拥挤,妹妹若是进来了和宫人们挤在一处,想必也不好看吧。” 元扶风无可奈何,也不能硬闯,不然又要被治个以下犯上。 她的贴身宫女实在忍不住,央求道,“求贵人小主高抬贵手,放我们常在进去躲一躲吧!如今雨下得正大,奴婢们在外等候,只小主一人不会占多大地方的!” “哦?”庄雨眠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我仗势欺人了?” “她不是这个意思!”元扶风急忙解释道,“我替她给贵人赔罪,她只是一时心急,护主心切罢了!” “一个主子替奴婢赔罪,还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庶女作风啊。”庄雨眠笑道,“但既然常在妹妹都开口了,我今日就不和她计较了。” 庄雨眠说完,看了看天色,雨势渐小,元扶风等人这几句话的功夫里也早已浑身湿透,她也不好再拿乔, 便道,“妹妹进来吧,省得以后又说我不睦后宫,欺凌宫人。” 这时元扶风早已不想再入内避雨,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庄雨眠发了话,她又不好无故离开,便只能借口道, “多谢姐姐好意,但嫔妾已然浑身湿透,被人瞧见了有失陛下脸面,现下就先回宫更衣了。” 庄雨眠其实也有些后悔,怕她这副样子传到明帝耳中,此时骑虎难下,挥挥手就由她去了。 刚离开御花园没几步雨就停了,元扶风长叹一声,这时刚下雨时就回宫取雨伞和披风的宫人也找到了她。 她只留了贴身婢女跟着,让其他人先行回宫更衣歇息,说想一个人静一静,随便走走。 冷风一吹,湿透了的衣裙便传来阵阵寒意,元扶风只觉得身上冷,心里更冷。 她不禁想,入宫究竟是对是错?一群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互相残害,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她自小在晋州长大,父亲是一介武官,非常豪迈,家里的兄弟姐妹也都大大咧咧。 她一直以为自己也会嫁给一介武夫,虽不说大富大贵,却也能自在一生。却不想阴差阳错困在了这宫闱之中。 主仆二人逛着逛着就走到了摘星台。元扶风愣愣地往阁楼中走,连里面有人都未曾注意到。 里面那人起身行礼道,“下官不知小主来此,请小主恕罪。” 元扶风闻言终于回过神来,她看向来人。一身儒雅的文官官袍,长身玉立,身姿挺拔,显得温文尔雅,手中还拿着纸笔。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应当是钦天监的人,忙退出阁楼回避道,“是我疏忽,竟不知里面有人,大人先忙,我这便走了。” 那人温和说道,“屋内有炭火,小主还是进来暖暖身子吧,下官已经事毕,即刻就离开。” 说着他就又行一礼,带上东西离开了。 当夜元扶风便发了高热,昏昏沉沉间梦到白日里那个男子带着浑身寒意靠近她。她从小接触到的都是武夫,入了宫后也鲜少见到外男。 她朦胧间只想着,这文人甚是好看,洞察力也足够敏锐,一眼便看出她是妃嫔且位分不高;又注意到她鞋袜衣裙都湿了,却不点明,只贴心把地方让给她,免得她尴尬,或被人瞧见有损声誉。 病好后她又多次来到摘星台,只希望能碰见他,当面和他道一声谢。 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应当远离此人才好,可人总会被不可得之物困住,被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吸引。 两人后来倒是又碰见了一次,她如愿道谢,又问他姓甚名谁。他只说自己是钦天监的一个小小七品主簿,姓温,刚上任不久。 ‘姓氏倒是与他气质相符。’元扶风暗暗想。 这日元扶风终于鼓起勇气留他多说会话,脸色微红道,“我与大人也算有缘,已在此处见过三次面了。” 温主簿却仍是淡淡的,与她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答道,“在此处观测天象并做记录是温某职责所在,小主确实不该再三前来。” 元扶风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这时她的贴身婢女急匆匆进来,小声道,“小主,有人往这边来了,奴婢瞧着像是洛嫔和白嫔两位,您还是避一避吧!” 元扶风一惊,却不知如何避,摘星台只有一门供人进出,势必是要碰上的。 温主簿朝她行了一礼,坦荡道,“下官今日来此不知小主在内,冒犯了小主,这便告退了。” 说罢便走了出去。 第23章 飞蛾扑火 温主簿刚走出去,正好碰上洛嫔、白嫔二人要入内,他又躬身行礼,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下官今日来此记录天象,竟不知小主们都在,请恕下官有罪。” 洛嫔满不在意的让他走了,毕竟在摘星台碰见钦天监官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只惦记着看雪景。 白嫔却没有错过屋内元扶风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和低落。 自那日以后,元扶风都有些心不在焉。她是还想再去摘星台碰碰运气,可她到底也清楚自己绝不能再去了。 往日前去,她都只带只带一个贴身宫女,若碰见那人,便让贴身宫女在门外把风。 贴身宫女虽不解她此举,这些时日里不知劝了多少次,却也只能听命。 温主簿其实对她的行为不止皱了一次眉,但到底是涵养极好,也可能觉得她是个可怜人,所以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会起身告退。 她也未曾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只是想让自己在这深宫里有一点精神寄托罢了。 飞蛾总是要扑火的。 腊月十五这日,众人照常去寿康宫中给太后请安。 “这半年来,大大小小的宫宴也办了几场,什么规矩你们都清楚,哀家就不多说了。” 太后例行说了几句场面话,忽然话锋一转,“但哀家听说宫中近日有人恃宠而骄,仗势欺人。” 底下做了这事的嫔妃们皆是心虚,特别是庄贵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白嫔看了一眼元扶风,按理说当事人本该认认真真听着太后训话,她却显得颇有几分心神不宁,竟是走了神。 白嫔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很快便又压了下去。 太后又不轻不重地点了几句,便让各回各宫了。 她虽掌管六宫,却也不屑于事事都要上心,后宫风气要肃清,但有些人自轻自贱,自怨自艾,她也不愿多管闲事。 明帝也未必不知道那些蠢人都办了什么事,但他不在意,自然就不想管。女人而已,没了这个还会有那个,他只想看她们蓬勃的生机,不想看她们孤芳自赏。 听话的,乖顺的,却又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野心勃勃的,才是最迷人的。 元扶风今日出宫时,走到一半忽然被一个从一旁窜出来的小太监撞了个踉跄,那小太监将她扶起来,便一溜烟跑了。 等它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手心便多了一团纸。 她心跳如鼓。 身旁的宫女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叫嚷道,“这是什么事呀!这人也真是的,冲撞了小主连请罪都不曾有! 奴婢定要回去禀报娴妃娘娘和盈昭媛娘娘,让她们好好约束约束宫人!” 元扶风不动声色地将那团纸塞进袖口,拉住一旁气愤的宫女道,“无事,我也无甚大碍,走吧,误了请安的时辰可就不好了。” 于是她便一直心神不宁,就连太后暗示她都没有察觉。脑海中闪过了千万种可能,可最后留在她脑海中的居然是那位温大人的脸。 说到底,她还是最想见到他的。 好不容易捱过了请安,元扶风神色匆匆地回了宫,打发宫人们都出去,悄悄从袖中拿出纸条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 子时摘星台,温某有话要同姑娘说。 一行字飘逸隽永,是她见过的他簿上的笔迹没错了。 “姑娘”,他称她“姑娘”! 元扶风不禁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有意?…往日里他都称她小主,如今却肯称她姑娘了…难不成落花有意,流水也有情了吗? 她坐在窗前,思绪如乱麻般缠绕,各种想法在脑海中翻腾,却又无法找到一个清晰的方向。 元扶风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越是这样,就越发感到一种无力感渐渐袭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无法挣脱。 她知道自己不该轻信这一张字条,温主簿也不大可能是那种人,可她不愿放过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万一…万一他是真的有话要说,万一他们这几次见面被人发现,以此利用温主簿来威胁她…又或者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 可她一介小小的常在,值得有心之人为她做局吗? 她心里还是倾向于字条是真,也几乎是决定了子时要去一趟摘星台的。 “罢了,就当是最后一次,大家都把话说清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元扶风喃喃自语。 … 子时,趁宫人们都睡下,元扶风避过值夜时正在打盹的掌事太监,悄悄往摘星台走去。 她太过专注了,专注地像是要奔赴自己的归宿,以至于忽略了一旁猫着的陌生小太监。 那小太监见她步履匆匆出了门,便也跑走通风报信去了。 元扶风一身暗色衣裙,走的飞快,很快便来到了摘星台。 摘星台内一片漆黑,静悄悄的,并无灯火和人影。她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天色,决定再等上一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元扶风只觉得冬日的冷实在是刺骨,她终于放弃,准备回宫。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进来了一个人,他带着一身寒意推门而入,使元扶风硬生生打了一个寒战。 可能是冷的,也可能是兴奋的。 元扶风看见温主簿脸的那一刹那,只觉得自己方才死了的心一瞬间又活了过来。 她扑了上去,问道,“温大人有何话要与我说?” 温主簿闻言愣住,“不是小主有急事相求于下官吗?” “什,什么?”元扶风霎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竟是,竟真的是有人做局! 温主簿也顾不上那么许多,示意她不要慌乱,自己则转身就要走。 此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门外忽然有数名侍卫拿着火把向摘星台靠近,高喊着“捉拿贼人!”将摘星台团团围住。 “完了,一切都完了…”元扶风双目失神,冷汗涔涔,心知今夜不会善了,只是不知是谁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对付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常在。 元扶风其实并不怕,但她后悔将温主簿牵扯了进来,连累了他…如果不是她,想必温主簿仕途只会一片大好。 他是那么一个光风霁月的人,过了今夜,只怕是要和她的名字挂上钩了。 元扶风一边悔不当初,一边又觉隐秘的幸福。 第24章 各打五十大板 元扶风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和温主簿已经被侍卫们带到了承乾宫外。 明帝和白嫔云雨初歇,刚睡过去便听见吴德昌急匆匆进来说有要事禀报。 本来明帝不欲理会,正想告诉吴德昌明早再报时,白嫔睡眼惺忪地来了句,“陛下还是去看看吧,万一有什么急事呢。嫔妾陪陛下前去,若无事再伺候您睡下。” 明帝终究是应了,两人更完衣便来到外殿。 白嫔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元常在和那钦天监主簿,心里冷哼一声,‘也别怪我针对你,自己办了错事就该承担后果’。 要说白嫔和元常在无冤无仇,甚至不相熟,为什么要做局陷害她一个小小常在呢? 那当然是因为蚊子再小也是块肉,这宫里能少一人就少一人。 在兖州王府后宅的日子清静惯了,她险些都要忘了自己有野心的模样。 所以安排好了一切后,为确保万无一失,她今日傍晚便来了承乾宫。明帝多日未召白嫔,也只以为她是耐不住性子邀宠来了,并未多想。 明帝坐在上首,垂眸看向下方二人,淡淡道,“半夜喧闹,所为何事?” 当值的禁卫军小队长立刻跪地回禀道,“禀告陛下,今夜微臣率人在摘星台附近巡逻时,发现元常在和钦天监主簿二人在内。 当时微臣几人在外看得清清楚楚,元常在还做出了搂抱的举止…” 元扶风脸色苍白,无力地跪坐在地反驳道,“你血口喷人!” 明帝冷眼看着。 元氏此人性格虽不讨喜,但宫里头人人模样身段都合他心意,他也着实宠过她几日。 至于那主簿温某人他倒是很有印象,似乎是今年年初时科举入的钦天监。 他前阵子与钦天监监正议事时,监正还直夸此人是个好苗子,天赋异禀又踏实肯干,正有意培养他。 元扶风辩解道,“陛下…今日臣妾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想来摘星台看星星罢了。温大人与臣妾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今夜只是凑巧在此处记录天象。” 那禁卫军小队长抱拳继续禀报道,“微臣等人也怕误会了小主和大人,已经在摘星台搜证,并未发现夜观天象所需的仪器和记录所需的纸笔。 且元常在宫里的宫人们都不知道常在不在宫中,若是常在问心无愧,何必趁夜半掩人耳目呢?” 元扶风闻言语塞,指甲狠狠扣着地面,似乎要将心底的恨全部发泄出去。 明帝仍未置一词。 这时温主簿朝明帝一拜,平静开口道,“请陛下听臣一言。微臣今日辰时左右在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落款正是常在小主,上书‘有要事相求,恳请温大人子时无摘星台一叙。’ 微臣以前从未和常在小主有过联系,并不知小主字迹如何,也不觉小主会求烦一介钦天监主簿身上,因此起了疑心。 但微臣多日前曾和小主在摘星台偶遇,当时小主形容狼狈,神色悲怆。微臣不忍坐视不理,因此便起了恻隐之心,决定今夜赴约。 来后发现常在小主也是同样被一张纸条骗来的,纸条上书微臣有话要与小主说。 微臣与常在小主发现不对,便决定立即离开,可禁军却像在此处守株待兔似的,立时便冲了进来将我二人团团围住,押送至此。 求陛下明鉴,我与常在小主二人清清白白,并无私情。” 温主簿将事情的起因经过完整说出,话毕又重重一拜,眼神清明不似有鬼。 白嫔暗道不好,虚情假意地开口道,“依臣妾看,问问在摘星台洒扫的宫人便可知真假了。 温大人和常在妹妹方才都说并不相识,若摘星台的宫人能证实此话,那便水落石出了。” 那禁军小队长立刻回道,“微臣已将人带来,那人口供说,前些日子洒扫时在摘星台见过二人碰面一次,那次温大人立时便避嫌告退了。 后来元常在便几乎日日来此,每次来都让贴身宫女在外把守,他们无法靠近,也不知内里情形。” “什么?!”白嫔惊呼一声,又好似是回过神来一般急忙用袖子掩了面,讪讪一笑,“臣妾闻言,有些许失态。” 元扶风辩无可辩。 温主簿又道,“微臣曾听常在小主说,喜爱独自摘星台从高处远眺的景色,可能这就是常在小主常来的原因罢,但微臣不敢置喙。 微臣也并不记得与常在小主见过几次,只知道每次偶遇,微臣皆会立刻告退,从无逾矩。” 白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道,“可臣妾还有一事不解,温大人和常在妹妹二人方才的证词有所出入,谁说的才可信呢? 若依温大人所言,那常在妹妹为何要撒谎呢,妹妹是在掩饰什么,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你放心,今日陛下在此会为你做主的,你不要有所顾虑。”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看似是在替元扶风考虑,实际却暗指她隐瞒了事实真相,将她引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元扶风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美目含泪,苦笑着答道,“臣妾知错,臣妾方才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只想着受人诬陷要撇清关系,还望陛下明鉴!” 明帝此时若再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况,就实在愧对列祖列宗了。 他颇为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厌烦。白日里他处理一国政事,晚上又要断荒唐案,简直不可理喻! 他倒是能想清楚这其中关窍。 不管二人有无私情,总之不是空穴来风。若身正,影子又怎么会斜?想必是被人撞破后做了一局,夸大其词了。 目前看来,应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白嫔在此事里扮演的角色也一目了然。 只是不知这禁卫军是被人有意收买了,还是被无意间利用了? 若是前者,那白嫔手伸的也太长了,必不能留…若是后者,那倒也情有可原。 明帝于是眯了眯眼,终于屈尊降贵开了口,“你们是自行巡逻至摘星台,还是被人引去了摘星台?” 此话一出,白嫔心里咯噔一跳,深知明帝已经洞察一切。 禁军小队长愣了一下,答道,“是微臣等例行巡逻时,听见摘星台附近有人鬼鬼祟祟向内跑去,追着来到此处才…” 他猛地反应过来,跪地磕头道,“微臣愚钝,请陛下责罚!” 明帝摆了摆手,“掘地三尺也要将起初那鬼祟之人揪出,审问幕后主使,朕给你这个机会将功赎罪。 元氏举止有辱皇家颜面,贬为更衣,送至京郊皇陵静修。钦天监主簿温氏,杖责二十,罚俸三月。” 明帝顿了顿,起身道,“夜已深了,吴德昌,让人送白嫔回宫吧。” 白嫔心下微凉,但仍强自镇定,起身告退。她已处理好了尾巴,明帝就算再如何起疑,没有证据也无可奈何。 除掉了一个小小的常在却也失了圣心,她也不知该不该后悔。 第25章 除夕宫宴 自那日后,宫里除了少了一位元常在,也悄无声息的少了一位白嫔。 倒不是说明帝对那白嫔做了什么,而是明帝命内务府撤了白嫔的绿头牌。这一撤就不知道要撤到什么时候,怎么才能再挂上。 这一消息明帝并没有刻意下令隐瞒,自然不到几日工夫后宫里都传遍了。 听闻那白嫔去承乾宫外跪地请罪,明帝连宫门都未曾开,也不说见或不见,只任她跪着。 众人对明帝不喜阴私手段的认识又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争宠求欢没什么错,错就错在做局设计他人。虽然此事明眼人都能看出元扶风举止不检点,但那温大人可并无过错。 白嫔若是将一门心思都放在明帝身上,明帝只会乐得享受,顺水推舟宠她一番。 可她却将心思放在了害人一事上,明帝此人最是惜才,如此也算小惩大诫了。 … 除夕之夜,宫宴场面盛大,明帝、太后、众嫔妃与百官同庆。 殿内人声鼎沸,殿外瑞雪飘飘,昭示丰年。 酒过几巡,乐师舞姬们也已退下,按例又到了诸位嫔妃们献艺的时候。 位尊的嫔妃不屑于用这种手段争宠,反倒觉得在这种场合献艺是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位卑的嫔妃们则不一样,她们若不想尽办法引起明帝的注意,那么可能数月还不得面圣一回。 只见美人江妍和才人阮流筝二人一并上前,齐声道,“嫔妾美人江氏,愿为陛下、娘娘琵琶演奏一曲《春江花月夜》,恭祝陛下、娘娘千秋万代!” “嫔妾才人阮氏,愿为陛下、娘娘古筝演奏一曲《春江花月夜》,恭祝陛下、娘娘千秋万代!” 两人端坐于舞台之上,一位轻拨琵琶,一位轻抚古筝,端的是一派风姿绰约。 琵琶声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时而婉转悠扬,时而激昂热烈;古筝之音则如潺潺流水,清新脱俗,与琵琶声相互呼应,交织而成。 明帝往日里看不上江妍那一副唯唯诺诺的畏缩样子,自然也甚少关注她,从不知她也可以如此“上得台面”,今日也算是对她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阮流筝此人则是人如其名,弹得一手好筝。她初入宫时浑身散发着一种清冷的气息,嘴角总是微微向下,十分不爱笑,透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高傲。 和其他嫔妃们不一样,她从不邀宠,对什么都好似淡淡的,总是充满冷静与疏离,似乎与宫墙格格不入。 明帝颇有些瞧不上这副做派,却又享受一点一点碾碎她骄傲的过程,时常唤她前去奏乐助兴。 从前阮流筝只觉屈辱,可后来逐渐明白宫里一向拜高踩低,没有恩宠便无法生存,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收敛了一身锋芒。 二人指法娴熟,动作优雅,专注而深情,似乎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 明帝挑了挑眉,兴味盎然,阮流筝今日献艺已是给了他极大的惊喜和成就感,就像是驯服了一匹烈马。 他正欲开口,场上变故突生,江妍手中的琵琶突然蹦断了一根弦,刺耳的音色划破了原本和谐的氛围。 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江妍的心中更是涌起了一阵恐慌。她的手指僵硬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江妍的心跳急剧加速,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数的思绪涌上心头:是否有人故意害她出丑?她会不会被皇上责怪? 她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弹奏,但是双手却不听使唤,颤抖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要平复内心的恐惧,但那紧张的情绪却如影随形,让她无法摆脱。 一旁的阮流筝大惊之下也弹错了几个拍子,一曲春江花月夜至此已是变了调子。 两人罢手,跪地请罪。 江妍颤声道,“臣妾御前失仪,搅了陛下的兴致,还请陛下恕罪!” 明帝倒是思绪清明。如此重要的场合,江妍和阮流筝想必是将乐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应当是不知被谁做了手脚,刻意为之。 若放在其他时候也就罢了,明帝不喜欢被害而不自知的蠢人。 可今日是除夕宫宴,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嫔妃出丑,让他这个皇帝的脸往哪搁? 于是他沉声道,“弦是如何断的?” 江妍眼眸中蓄满了泪水,要掉不掉,“回陛下,臣妾二人一直将乐器贴身存放,只今日出场前离了身,交由宫人们照例查验。 臣妾二人更衣后方才拿回乐器上场,却不料有人胆大包天,竟敢在此时动手… 臣妾方才情急之下只瞥了一眼,弦的断面齐整,像是平切所致,绝非自然形成的断裂!求陛下明鉴!” 明帝点了点头,道,“吴德昌,命人去后场挨个审问,是谁查验了江美人的琵琶,又是谁藏了利器,受谁主使。” 吴德昌领命而出。 明帝又道,“你们二人上前来。” 江妍和阮流筝忐忑上前。 明帝朝江妍伸出手,见她右手已被断弦割破却一直未曾出声喊痛,脸颊也好似有一道被断弦崩开时蹭伤的红印。 “传太医,带江美人下去处理伤口吧。” 没有想象中的惩处,反倒是一番关心,江妍红了眼眶,泪水打转,无声拜了一拜,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阮流筝也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眼角微红,主动抚上明帝的手掌。 明帝心下微动,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朕会替你们做主。” 之后又是一番歌舞升平。 气氛正盛时,吴德昌悄悄附耳明帝道,“回陛下,底下的人已经招了,是庄贵人买通了…” 明帝忽然想起南巡之时,庄雨眠就对江妍多有打压。但他当时不喜江妍,自然也不会耗费精力去管这些女人间的小把戏。 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如今庄氏居然变本加厉搅乱国宴,实在德不配位,怎堪为他朝中那个一身清正的光禄大夫嫡女? 明帝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径自说道,“贵人庄氏,言行无状,不识大体,狭隘善妒,着降为才人。” 竟是丝毫没有给庄氏面子。 底下的嫔妃和群臣皆是人精,哪里还不明白方才的事故正是庄氏所为。 庄氏瘫软在地,脸色惨白。 只见一道面庞刚毅的身影出列,跪在殿中痛心疾首道,“老臣教女无方,还望陛下恕罪!” 明帝起身亲自将他扶起,“庄爱卿言重了。爱卿身为大夫,在其位谋其政,向来直言不讳、公正不阿,朕该赏! 而爱妃有错,也当罚。陟罚臧否,朕心皆知。” 随即明帝又命人赏庄大夫。庄大夫感激涕零,被吴德昌亲自送回座位,庄才人那厢则是痛哭流涕,被宫人请了下去。 好一个赏罚分明,好一个拿捏人心。 第26章 截胡 明帝是懂得杀人诛心的。 既然庄雨眠仗着自己位份高就对江妍多有打压,那明帝就让她比江妍低上一级,这可能比杀了庄雨眠还难受。 当晚,明帝先是回了承乾宫,后又传召阮流筝侍寝。 从前,明帝想要将鸿鹄折了翼困在笼中观赏时,总会做足了场面,亲自去延禧宫掌灯。 而明帝也不怎么与人温存,不论到了哪里都喜欢直奔主题。 今夜阮流筝仍以为如此,故而早早卸了钗环,只穿着一袭水蓝色的齐胸襦裙在庭院中望月吟诗等候。 待内务府小太监跑来传旨接她上凤鸾春恩车之时,阮流筝自然是慌了神。手忙脚乱重新梳妆、编发髻、戴钗环。 接驾的宫人们不敢怠慢,那厢等在承乾宫的明帝却颇不耐烦。 他本就喝得有几分醉醺醺,心中烦躁、殿内闷热,于是招呼吴德昌等人随他出去转转。 承乾宫后门不远处就是清漪园,园内青翠的松、柏、竹间点缀着山石,四季常青,因为位置原因,平时少有妃嫔涉足。 明帝正在透气,却听见林中不远处有簌簌的踏雪声。 他眯了眯眼,盯着那声音的方向,只见一个穿着兔裘大衣的女子气喘吁吁而出,面色潮红,怀中还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儿。 那女子大部分面容都掩盖在裘衣之下,似是没想到会看见明帝几人,脚下一滑扑在了雪地上。 那猫儿也受了惊,爪子一阵胡乱扑腾将那女子的兔裘扒了开来,极为知趣儿似的跳上了那女子的丰乳。 那女子内里穿得并不齐整,好似只有单薄的寝衣,怪不得轻而易举地便被猫儿爪子勾住。 “臣妾御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她整理好衣服,急急跪下请罪,再也顾不得那猫儿。 女子正是才人方妙。 明帝直勾勾的盯着方妙,依稀记得召她侍过几回寝,但宫中美人儿太多,她位份低,存在感自然就低了些。 明帝往日只觉这宫里美人儿活脱脱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并无什么意思,今日借着酒劲和夜色一瞧,方妙倒是可爱得紧。 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眼眶微红,生得肤如凝脂,白皙无比。 他开口问道,“起来吧,怎么这个时辰在此?” 方妙答道,“臣妾本已经睡下,奈何宫人们说猫儿突然跑不见了踪影,心下着急,便匆匆出来寻找。 臣妾和宫人们四下散开,刚追到此处,好不容易寻到了猫儿,没想到惊扰了陛下,实在有罪。” 明帝笑道,“如此倒是天意,那今夜便不必回去了。”说罢便打横抱起方妙,径直往承乾宫走去。 方妙又惊又喜,羞答答垂着脑袋抱紧了明帝。 吴德昌则抱着猫跟在二人身后,想提醒明帝那接了阮常在的凤鸾春恩车已在路上,却又不敢,只得一脸苦不堪言。 承乾宫内,明帝挥退了宫人,将方妙和那猫儿都放在了榻上,兴致大开道, “这猫儿通灵性,今夜就让它看着爱妃侍寝如何?” 方妙闻言羞得小脸通红,眼睛都不知往哪里瞟好了,低声呢喃道,“还、还请陛下怜惜…” “朕自然是怜香惜玉的。” 明帝将人剥了个精光,兔裘铺在方妙身下,白猫卧在方妙身上。 玉体横陈,明帝食指大动。 与此同时,载着阮流筝的凤鸾春恩车姗姗来迟。 宫人们正要接她下来,却见吴德昌快步走过来道,“小主现在不能进去。” 阮流筝疑惑道,“不能进去?总管这是何意,陛下是生我的气了吗?” 吴德昌面露为难,只得答道,“里头…里头已有人了。” 阮流筝脑中“嗡”的一声炸开,只觉眼前一黑,差点稳不住身形。 几人忙将她扶住,她喘了口气回过神来问道,“公公可方便告知是谁?” 吴德昌心想,总归明日也是阖宫皆知的,不差这一时了,还不如卖她个好,于是说道,“是方才人。” 阮流筝勉强扯了一下嘴角,又问,“今夜陛下召我侍寝,未曾召方才人,她怎会在内?” 吴德昌只如实回答,“陛下方才醉酒,于是去清漪园透气,正巧遇上方才人找猫,就一并带了回来。” 方妙!方妙!怎会是她?是刻意还是巧合? 阮流筝心中混乱,一会儿想自己有没有哪里得罪过方妙,一会儿又想明日自己只怕会沦为阖宫的笑话。 阮流筝与方妙两人家世大差不差,一同受封常在又同住一宫,虽谈不上姐妹情深,往日里相处却也都和和气气的,从未红过脸。 方才她在宫中等候明帝时,明明已经看到方妙殿里熄了灯,怎会忽然跑出去找猫? 方妙宫里那只猫儿爱乱跑她倒是也知道,难道真的就这么巧? 阮流筝不信。 天下哪里有这等奇事! 她苍白着脸,又问吴德昌,“敢问公公,陛下方才可有吩咐我的去处?” 吴德昌摇了摇头,“陛下什么也没说。” 阮流筝希望是明帝醉酒,一时把她忘了,便恳求道,“还请公公进去为我通传一声!” 吴德昌想着,让人一直在这等着确实也不像话,便点了点头入内。 内殿里帷幕低垂,烛火昏暗,女子婉转承欢的声音伴着猫儿的叫声低低泄出。 吴德昌不敢抬头,只远远跪下请示,“陛下,阮才人前来侍寝,可要叫她回去?” 明帝好似仍未清醒,顿了动作笑道,“若她想一起,进来也未尝不可。” 吴德昌应声退下。 殿外阮流筝翘首以盼,焦急迎上前,还对明帝赶走方妙让她入内抱有一丝希望。 吴德昌道,“陛下说小主倒也可以进去,如果不愿,奴才就送您先行回宫。” 阮流筝愣在原地,艰难地理解了他话中之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劳烦公公送我回宫。” 阮流筝死死咬住下唇,心里恨极了方妙,发誓从此要与她不共戴天。 殿内,那白猫好奇地盯着二人,竟伸出舌头舔了上去。 方妙尖叫一声,只觉今日一番筹谋着实没有白费。 第27章 翊坤宫闲话 方妙确实是刻意为之。 阮流筝入宫以来便一副才女模样,自视甚高,自诩清流,不屑于在后宫里头争风吃醋。 花开时她轻捻花瓣,感叹春光易逝,红颜易老。叶落时她又叹惋红尘,黯然神伤。 常常独自一人伤春悲秋,吟诗作对,顾影自怜,整日里就是眉头微蹙,西施捧心,似有无限心事。 宫里的主子娘娘个个见了她都要把翻个白眼,这和沦落青楼硬要坚称自己只做清倌儿有何区别? 方妙自然也不喜欢阮流筝这副做派,平日里和她也顶多是个点头之交。 明帝起初对阮流筝饶有兴致,后来也是腻歪了她这感天叹地的做作样子,好是冷落了她一段时间。 除夕宫宴上阮流筝弹琴献艺不知让多少嫔妃笑掉了大牙。 一代才女也有为了卖身而卖艺陪笑的那一天? 除夕宫宴后,阮流筝以为自己重获圣宠,又开始在宫里头孤芳自赏望月叹息,以期明帝眼前一亮。 方妙却不觉得明帝还会再惯着阮流筝,她甚至想泼盆冷水到她头上,好让她清醒清醒。 果然,凤鸾春恩车来了。 方妙看见阮流筝那窘迫的样子心中暗喜,又看见上蹿下跳的猫儿,心里突然生出夺宠的想法来。 心里这样想着,方妙也这么做了。 她故意只穿了单薄的寝衣,大红肚兜若隐若现,裹上厚厚的兔裘,胸前洒了平时用来驯养猫儿的药粉。 那药粉能使抓狂的猫儿隔着数米远的距离安静下来,不再躁动。 趁人不注意,方妙偷偷把猫儿扔出寝宫后墙,又急急忙忙喊了宫人一同出去寻找。 阮流筝重新梳妆需要时间,方妙引着猫儿一路小跑到了承乾宫后的清漪园。 园内草木林立,空气最是清新,明帝若是久等阮流筝不来,酒后透气,想必会来此处。 猫儿跑来此间撒欢也无人质疑。 于是便有了那一幕,方妙如愿以偿截了胡,阮流筝失魂落魄回了宫。 翌日天不亮,这出戏就传遍了六宫。 初一本该是众嫔妃前去寿康宫拜见太后的日子,太后晨起感了风寒,头痛欲裂,便让宫人们通传免了今日的请安。 以往寿康宫不见客时,嫔妃们大多都是去娴妃处小坐,也算全了礼数。 今日也不曾例外,除了怀胎五月有余的怜嫔外,几乎所有嫔妃都到了翊坤宫。 娴妃还未曾露面,盈昭媛在钟粹宫看护大公主,主事的人不在,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说起了昨夜那档子事。 洛嫔捂嘴笑道,“你们听说了吗,昨夜陛下召咱们那阮才女侍寝,却被方才人横插了一脚呢。” 瑛婕妤是真不知,惊讶道,“这是为何?” 贵人苏相宜解释道,“听闻是阮才人叫陛下好等,陛下不耐烦便出来闲逛,遇上了在附近找猫的方才人。” 洛嫔又笑,“听说阮才人被拦在承乾宫外,灰溜溜的回去了!” 瑛婕妤疑惑道,“她怎么敢让陛下久等?这也怨不得谁。” 美人江妍犹豫了一下,也接过话茬说,“许是阮妹妹路上遇到什么,耽搁了。” 才人庄雨眠白了她一眼,反驳道,“侍寝路上能遇到什么耽搁?谁敢挡道?只是她自己恃才傲物罢了!” 江妍面上一红,嗫嗫嚅嚅不知如何回嘴,那厢洛嫔就没好气地呛声说,“哟,庄才人还没长教训呢。 江美人好歹也高你一品,你怎么敢这样同她说话?” 洛嫔资历高,向来最是心直口快,位份也比大多数嫔妃高出那么一星半点,庄雨眠自然不敢说什么,只得悻悻坐了回去。 就在这时,众人方才口中的主角阮流筝走了进来。 她脸色苍白,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疲惫和憔悴,连厚重的脂粉都遮不住眼下的乌青。 她入内见到众人,勉强勾起一抹笑请安入了座,也不言语。 众人像一锅被釜底抽薪了的沸水一下子安静下来,毫不掩饰地打量她。 贵人苏相宜捂嘴笑道,“记得原先我宴上作舞时,得了阮妹妹好一阵冷言相讥,我只以为妹妹瞧不上我这般行径。 直到昨日才知原来是抢先了妹妹,惹得妹妹心里不痛快呀!” 此话一出,洛嫔直接笑了出来,“苏妹妹有所不知,咱们阮才女心比天高,确实不屑与我们为伍呢! 说不定昨日阮才人也是故意磨蹭,不愿上那凤鸾春恩车受这嗟来之宠!” “莫要胡言乱语!”娴妃从内室中走了出来止住众人话头,“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你们乱嚼舌根,定要斥责的。” 她走到主位上坐下,缓和了口气说道,“寒冬腊月最难将养,太后娘娘和瑶卿公主都病倒了。 你们平日里若无事便也不要出来走动了,若是受了寒,自己病倒了倒是事小,将病气过给陛下那可是大罪过。” 她话锋一转,又点了阮才人道,“昨日之事也算是个教训,万事放平姿态,不可再心比天高才能讨得陛下欢心,你可明白?” 话音落地,阮流筝正要点头应下,只听得一声“给各位娘娘请罪,嫔妾来迟了!” 来人正是方妙。 她怀里仍抱着白猫,身上是一件崭新的狐裘大衣,成色极好,套在她娇小的身上却显得有几分大了。 她将狐裘褪下递给宫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等娴妃说起才又坐下。 卫贵人好奇道,“方妹妹身上这件可是陛下新赐?我瞧着有几分眼熟,像是那年在王府时陛下亲自猎来的。” 陶贵人也搭腔道,“是了,正是那件呢。” 方妙羞涩一笑,“两位姐姐好眼色,昨日陛下说赏我时说便宜了嫔妾, 嫔妾还疑惑不知何意,现下是明白了,原是我捡了漏!” “你初一请安迟来如此之久不说,还带着那畜牲是何用意!若是伤了在座各位该当何罪?” 阮流筝看她春风满面毫无歉意,自己则人不人鬼不鬼蒙人耻笑,不禁咬牙切齿。 方妙闻言满脸歉意,起身又行了个平礼,“昨日之事实在非我本意,还望阮姐姐莫要往心里去,我给姐姐赔罪便是了。 若是姐姐实在气不过,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可实在不该辱骂合欢!合欢向来乖巧,从不伤人的。” 说罢,又从贴身宫女手中接过那白猫道,“昨日陛下夸嫔妾猫儿通人性,特意赐名合欢,还命嫔妾好生喂养呢!” 阮流筝气结,方妙狐假虎威惺惺作态,竟还让一只贱猫踩到她头上来了! 她正要回怼,又听娴妃道,“好了,都休要再逞口舌之快。陛下喜欢的就是好的,无需争执。 方才人,改日本宫命尚衣局给你裁一裁那狐裘,你穿着也合身些。 都退下吧。” 第28章 疫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新年伊始,太后和瑶卿大公主相继病倒,多日不见好,就连太医也说这寒症来的颇为蹊跷。 太后和大公主身体虽说不至于强健,却也甚少生病,更从无这样缠绵病榻,连医治都医治不好的情况。 钦天监监正言天象有异,恐生变故,明帝当即决定出宫去皇庙祭拜天地,为二人供灯祈福。 正月初六,明帝微服出宫。 明帝坐在马车里微微掀起车帘,只觉和往日相比,越往郊外走,乞丐叫花越多。 正月里,大平寺和清妙庵一直都有施粥传统,明帝也微服私访过,京中乞丐并不算多,也从无异动。 今日却见粥铺前排了长长的队,大多数人面容憔悴,仿佛经历了流离失所的苦难。 有的人则默默地伸着双手,眼中透露出对食物和温暖的渴望,却并不像乞丐那般衣衫褴褛,身上的棉衣只是有些脏了。 这些人中,有老人,有孩童,有男子,也有女子,且口音不像是京城中人。 “你也是北边来的?” “是啊…待不下去,只能南下…” “我家六口只剩我一个…都被官兵带走了…” 明帝微微皱眉,从只字片语中察觉不对,便派了几名侍卫前去打听。 “回陛下,属下打听到大部分人都是流民,从济州来,听说是济州封城,城内闹了饥荒。 他们说大约有几百人在封城前逃了出来,已过去七八天了,并不清楚济州如今是何情况。” “济州封城?” 明帝眉头紧蹙,休沐前后朝堂上奏一切如常,若是济州有变,不应一点消息也无! “吴德昌,立即回宫!” 明帝冷静吩咐身边侍卫道,“你,派人去皇庙和大平寺,让他们加大施粥范围,延长施粥时间。 你,去将京兆尹请来,流民数量激增,朕怎么不见他上报? 另外,派几匹快马日夜交替赶往济州查探民情!不管发生什么,第一时间送信回京!” “属下遵命!” 明帝銮驾刚进了朱雀门,就有几个禁卫连忙迎了上来,抱拳道,“陛下,原州急报!” “说!” “原州来信,说济州城内突发疫病,传播速度之快、范围之广令知州只得下令封城。 但因不确定守城士兵是否感染,不敢盲目进京求援,只得求助隔壁原州。 原州守军快马加鞭送信前来,今早刚入京,说济州疫病发生至今已有十日!” 另一人也道,“京兆尹今早进宫说有要事求见陛下,陛下当时方出宫不久,微臣便派人前去寻陛下, 那人想必是与陛下错过了,京兆尹此时正在御书房等候。” “传原州送信守军,京郊大营都护,钦天监和太医院院首至御书房!” 御书房内。 原州守军称,据济州来信,疫病症状似是销声匿迹多年的天花。 济州城内郎中在他出发前已尽力医治防护,原州也已调了粮草和郎中前往。 但因疫病源头不明,感染人数太多,实在是杯水车薪。 而京兆尹也称近日流民入京,一部分人有发热症状,已将其妥善安置在济善堂隔离。 明帝立时就想到太后和大公主,可能是宫人们出入宫中带来了疫病,导致二人感染。 明帝立即下令找出宫内疫病源头。 封闭寿康宫和钟粹宫,宫女太监不得进出,所有可能染了疫病的人所用之物一应焚烧。 紫禁城门落钥,后宫一干人等不得进出,前朝大臣临时休沐,非必要紧急情况不得入宫。 太医院集全院之力研究应对天花之方。 钦天监继续观测天象,时刻留意是否有转折之法。 戒严京城,不得出入,在城外二里处设立流民营,分开安置要投奔京城的有症状和无症状流民。 京郊大营挨家挨户盘查是否有百姓出现疫病症状,城中感染者统一安置济善堂。 五千精兵立即带郎中和粮草出发,驰援济州,防止暴动发生。 同时,明帝发布皇榜,于天下广征有天花应对之方者,若行之有效,加官进爵。 一时之间,宫中、京中气氛肃穆,人心惶惶。 明帝一整天未曾踏出承乾宫一步。 其他宫中也大多宫门紧闭,生怕感染。 “吴德昌,你亲自挑一队禁卫军把守好寿康宫、盈昭媛处和怜嫔处,若有心思不轨之人想要借机生事,一律就地格杀! 另外传朕旨意,秘密派一队御林军去皇庄把守,保护好乔氏。 院首如今走不开,那便另派两个医术好的医女前去,切记不要走露风声!” “奴才嗻!” 此次疫病来得颇为蹊跷,上次有记录的天花病症还是二十多年前,先帝大规模封城隔离病患后逐渐得到控制。 当时天花只有缓解症状之对策,并无彻底根治之法,得了天花的人面容损毁,大多留下终身印记。 此次宫内疫病,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明帝正低头沉思时,吴德昌领宫内禁军统领入内道,“陛下,属下有事禀报。” “说。” “属下奉命前去查找宫内疫病源头,已是基本确定了。 七日前内务府按例出宫采买,回来后便有一人出现发热症状,那小太监两日后便痊愈正常当值了。 在这期间他接触过寿康宫的一等宫女,那宫女也发了热,太后恩典让她去太医院抓药,当日太后就跟着病了。 大公主和二公主曾在太后病时前去侍疾,想必是那时候染上了天花… 如今所有可能染病的宫人都已被臣单独安置,由吏目在太医院集中诊治,不会再行传播。” 这疫病传播过程听着倒是正常,明帝便没再多想,只道,“二公主也曾去过,那翊坤宫如今形势如何?” “回陛下,翊坤宫一切正常,二公主和娴妃娘娘皆无碍,太医已看过了。” “去吧,宫中疫病形势如今全然靠你们禁卫军了,定要小心谨慎,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是,属下告退!” 宫中疫病源头应当就是京中流民传染的了,那么济州呢? 明帝总觉得有什么关键信息被他忽略了,济州位置靠北,却并不与外邦接壤,是如何突发大规模天花的呢… 第29章 钟粹宫 钟粹宫内。 大公主高热惊厥,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却又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额头上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往日灵动的眼眸紧闭着,嘴唇都有些干裂。 殿内弥漫着沉重的气氛,宫女太监面覆纱巾来来往往,不时有太医走动。 生命的火焰似乎在风中摇曳。 盈昭媛心急如焚,没日没夜的守在床前为女儿喂药擦身。 “娘娘,奴婢求您去歇一歇吧!”一旁的贴身宫女跪地哭求道, “娘娘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呀!若是您倒下了,公主醒来也会伤心的! 更何况您身子还…若是也染了疫病,得不偿失呀! 奴婢们和公主的乳母嬷嬷都在,公主一定会好起来的,您快回去睡一会吧!” 盈昭媛面容憔悴,精神极差,却仍坚持着给女儿一遍遍擦汗,她将帕子放进水盆里,恨恨道, “好一个陈令妍!我竟不知她心思如此歹毒,竟连瑶儿都容不下!” 一旁宫女连忙把帕子揉干净递上去,答道,“娘娘如今没有证据,还动不得娴妃。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最重要的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呀!不然咱们之前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本宫的瑶儿若是出了事,我还谋划那些有何用?我要她翊坤宫全部陪葬!” 盈昭媛气急,挥手把水盆打翻,铜盆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这一声响动惊得榻上瑶卿掀了掀眼皮,却睁不开眼睛,只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嗫嚅道,“母妃…母妃…” “母妃在!瑶儿,母妃在呢!” 盈昭媛泪流满面,连忙握住女儿的手放在颊边哄道,“瑶儿要快点好起来,母妃给你做最好吃的蜂蜜马蹄糕…” 那边女儿却又合上了眼,昏昏睡去。 几日前太后先病倒,娴妃与盈昭媛二人轮流前去侍疾。 娴妃如今是后宫里头位份最高的,也是王府里出来的老人,自然要做个表率。 盈昭媛则本来就是太后族亲,当年由太后亲自挑选入了王府,生下第一女瑶卿。 她虽位份一直不算太高,却能称太后一句表姑母,二人关系也一直都很亲近。 那日她侍完疾正要回宫,娴妃就带着二公主嘉华来了,嘉华怯生生的给她请了安。 盈昭媛疑惑问,“怎的带着嘉华来了?你我二人侍疾足矣,母后的病有些棘手,嘉华年纪还小,若是受不住可就不好了。” 娴妃温声说,“昨儿个来时,娘娘说想念孩子们了,本宫今日便带嘉华来看看她皇祖母, 说不定有孙女承欢膝下,母后这病也能好得快些。” 盈昭媛不疑有他,第二日便也带了瑶卿前去。 翌日太后看见瑶卿时也十分欢喜,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命人将瑶卿带远了些,生怕过了病气给她。 盈昭媛见状便觉得不对劲,试探问道,“昨日臣妾见娴妃姐姐时,她说母后十分想念两位公主,母后昨日可见了嘉华那孩子?” 太后点点头道,“哀家说有些时日不见瑶卿和嘉华了,她倒是有心,当日便带孩子来了。” 盈昭媛松了口气,终于放下了心。 她与娴妃二人往日面子里子都过得去,相处也算融洽。 初在王府的时候二人患难与共,也曾一同惩治过刁奴恶妾,都极有默契的不向彼此伸手。 她来王府第二年便生下瑶卿,同年陈令妍入府,如今瑶卿虚岁八岁,嘉华虚岁六岁,二人之后竟然再无一人孕育。 盈昭媛也曾暗中探查,怀疑是陈令妍动了手脚,毕竟是她入府之后才如此的,可一无所获。 她虽不解,但既然这么多年王爷也没有发作,那就证明陈令娴确实无辜,又或是手段极其高明,还未被人发现。 就这么一直到了明王登基为帝,短短半年宫里竟然接二连三传出喜事,盈昭媛这才越发确定当年王府有鬼。 她私下里也同太后暗戳戳提过此事,太后也因没有证据,只得作罢。 也不怪她谨慎,涉及到皇嗣的事,总要多个心眼。 那日瑶卿并未与太后多做接触,孙嬷嬷还说嘉华公主来了也是如此,太后不想将病气过给孩子,都只是远远瞧上一眼。 她与娴妃说是侍疾,却也是以陪伴为主,其余自有宫人操心,不曾费心神。 她没事,娴妃没事,嘉华没事,瑶卿回宫后却立刻病倒了,症状与太后并无两样! 她再三派人追查,宫人们也只说那日瑶卿并没有接触什么人和物。 瑶卿清醒时曾说,那日她在寿康宫里看见了嘉华落下的珠钗,把玩了一会儿,便叫人送去了翊坤宫。 盈昭媛却知道,一定是娴妃动的手脚。 只是不知她是如何提前得知京中疫病,又是如何得知太后已染了天花的… 若说一切都是娴妃的手笔,那盈昭媛倒是不信她有那么大的本事 如今最大的可能就是娴妃她知情不报,利用宫中疫病想要对她下手… 是了,盈昭媛在明帝南巡回宫后便意外得知自己怀了一月有余的身孕。 但她未曾告诉任何人,从来没有声张过,此事连明帝和太后都不曾知晓。 她深知一旦暴露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管明帝和太后如何防护,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时隔七年再度怀孕,她自然欣喜无比,却也清醒无比。 此事唯她身边的两个心腹得知。 九月初怀上,至今已有三个月了,她饮食起居仍是与平时无异。 胎象已稳,加上冬日衣裳宽大,她打算一直瞒着,直到瞒不住了为止。 可娴妃是如何得知的呢?若是娴妃不知,那她又为何要无缘无故对付一个公主呢? 盈昭媛宁愿相信是娴妃深藏不露,在她钟粹宫中安插了暗桩,不然根本无法解释。 只有这一种可能,是娴妃想要借瑶卿毁了她,一石三鸟,让她悄无声息在照顾女儿时堕了胎。 不管是劳累过度还是染了疫病,总归是个意外,她既然一直瞒着孕事,到时也只能落得个有苦难言。 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盈昭媛这几日不辞艰辛地照顾女儿,确是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可若是她养了七年的女儿没了,她还留在这世上做什么! 她并不想争什么恩宠,有太后在,有明帝在,有闻人氏在,她一辈子都不会失宠。 她只想给瑶卿生个伴儿,给自己多一份老时的依靠。 可偏偏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陈令妍都要打破! 整日里装出一副温柔和善的模样,到头来却佛口蛇心,最是歹毒! 盈昭媛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庞,狠了下心打定主意,对心腹吩咐道,“你去按本宫说的办…” 第30章 福祸相依 当晚,盈昭媛照顾公主劳累昏厥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两位太医匆匆赶来为她诊脉,由惊转喜,跪地恭贺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娘娘已有三月身孕且胎象强健,只是近日照顾公主操劳过度,娘娘母体欠安啊! 还望娘娘保重玉体和皇嗣,从今日起好生休养!” 盈昭媛适时惊讶道,“可是当真? 本宫已多年未育,月信也不甚准确,竟是有了孩子吗?” 两位太医郑重道,“千真万确,娘娘此番实在是苍天相助,如今疫病情况不明,娘娘丝毫未有感染征兆呀!” “如此甚好,那钟粹宫就劳烦两位了,万望不惜一切代价治好瑶卿,否则本宫也不想活了…” 说着,盈昭媛便以帕拭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娘娘言重了!微臣定当尽心竭力救治公主,为娘娘保胎呀!” 两位太医和盈昭媛心腹立刻就去了承乾宫报喜。 明帝欣喜之余不忘吩咐道,“这些时日先将大公主与昭媛分开,你们尽全力让昭媛安心养胎,决不可染上疫病。 公主那边派专人照顾,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提头来见!” 他想了想,又对盈昭媛宫女道,“回去告诉你们家娘娘,只要她能挺过这关,等京中事态平稳了,朕就给她风风光光办个封妃大典。” 那宫女忙跪地谢恩,又喜又悲,“娘娘这些时日衣不解带地照顾公主,一片慈母仁心,奴婢… 奴婢实在是怕娘娘受不住与公主分离呀!” 明帝缓和了语气,“朕晚些时辰亲自去劝她。” 待几人走后,吴德昌小心问道,“陛下,如今时局特殊,盈主子若已染了疫病还未发作… 陛下龙体牵扯社稷,还望三思啊!” 明帝沉吟不语。 盈昭媛闻人馥郁是他第一个明媒正娶纳进府的女子,又为他生下了皇长女,在他心里一直是有一席之地的。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前去。 夜半时分,明帝处理完朝政便到了钟粹宫。 盈昭媛已熄灯睡下,他先是去侧殿隔着厚厚的帷幕远远看了一眼瑶卿。 往日里灵动活泼的女儿如今毫无生机地躺在殿内,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受,只能吩咐太医们尽全力救治。 待他再回到主殿时,盈昭媛已被宫人唤醒。 二人一人坐在床榻之上,一人隔着屏风站在门口。 盈昭媛未语泪先流,明帝也久久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盈昭媛终于开口哽咽道,“臣妾以为陛下只是说来哄哄臣妾…没想到陛下竟真的不顾龙体,前来看望…” 明帝目光柔和,答道,“你我多年情分,朕怎会弃你不顾?” 盈昭媛含泪点头。 “朕方才去看了瑶儿,朕自然知道你疼她,朕也心疼。 可如今情况特殊,瑶儿醒来也想她母妃健健康康的不是? 你得先把自己身子养好了,到时候再给瑶儿添个弟弟,咱们一家四口团团圆圆的,嗯?” 盈昭媛重重点头,擦了擦眼角道,“陛下快些回去吧,如今夜已深了,陛下近日操劳疫病已是受累。 臣妾宫里怕也不干净,今日能见到陛下,臣妾实在死而无憾了。” 明帝佯怒道,“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你和瑶儿都会好好的,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瑶儿病这几日你费心费神,快躺下休息吧,朕过两日再来看你。” 盈昭媛目送明帝离开,久久不能平静。 她与明帝相处八年,彼此知根知底,但如今晚一般掏心窝子的话还是第一次说。 果然患难见真情,生离死别之前才能看透人心。 作为一个帝王能如此待她已是不易,她知足了,只盼望她的瑶儿能平安无事,顺利度过难关。 至于娴妃…她自然不会放过。 明帝回到承乾宫已是寅时,隐隐约约能听见几声鸡鸣。 他刚预备和衣而眠,忽然听见殿外吴德昌被人拦下,说有要事求见。 吴德昌一脸为难道,“大人,陛下日夜操劳,眼下方刚睡下… 陛下这些时日没怎么合过眼,若非顶顶要紧的事,还劳烦大人等上一等呀。” 那人深深做了个揖,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线道,“微臣于天花破解之方上有几分进展,此事事关重大,人命关天,烦请您通报一声。” 吴德昌听见这话,也知事态紧急,便不再阻拦,连忙应声入内请示, “陛下,钦天监监正同钦天监主簿温大人说有破解天花之法…” 还没等吴德昌说完,明帝便径自下了榻道,“将人请进来!” 吴德昌复又外出将二人带入。 二人行了礼后,那监正道,“陛下,温主簿发现一法可助未染天花者永不染病。 臣与温主簿皆已在自身身上试验,此法可行!” “速速说来!”明帝焦急道。 “回陛下,微臣家住济善堂附近,家中有一奴仆负责在田庄里饲养牛马。 牛群中,得了牛痘的病牛颇为常见。 臣发现,被牛感染了牛痘的奴仆们即使是当面接触了感染天花的患者,或与之共同生活,也都不会再感染天花。 臣最初发现之时请了郎中前来验证,郎中也说确实如此。 人感染牛痘的症状微乎其微,不会高热不退,也不会身长红疹,只喝几副清热解毒的方子就可痊愈。 臣斗胆请陛下派太医再行研究,若可行,则可主动为百姓接种牛痘,以此来避免天花疫病继续蔓延!” 明帝道,“吴德昌,去请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前来共同商讨。 两位爱卿,你们方才说已经以身试验,是何意?” 温主簿又躬身道,“臣正月初十发现此法,正月十一便刻意将牛痘脓包吸入鼻中,已有牛痘症状三日。 三日来,臣只喝了些桑菊饮来清热毒,同时主动前去济善堂看护天花病患,始终未出现天花症状。 监正大人也是如此,他极为信任微臣,愿以身试险,赌上一把。” 明帝大喜道,“好,好!谋士以身入局也不过于此,朕命你二人同太医院全权负责此事。 再多试验观察,可随时进宫向朕汇报!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第31章 娴妃城府 太医院立即选了些自愿感染牛痘的人来试药,有征集而来的京中百姓,也有文武官员。 几日后,一百人里只有七人仍感染了天花,却也症状较轻,不足以致命。 明帝立即下令将种痘之法全国推行,同时辅以太医院研制出来的药方缓解症状。 已经感染了天花的患者服用升麻葛根汤和沙参麦冬汤可以缓解症状,降低死亡率。 自朝堂而下,明帝令京中及外放百官以身作则,先做表率。 推行至各州各县时阻力果然就小了很多,大部分人都愿意尝试,结果也自然是好的。 正月底时,全国上下的天花形势得到控制,除了济州伤亡人数较多以外,所幸其他州县都在正常范围内。 太后和大公主病情也已得到控制,虽不至于痊愈,却也不再伤及性命。 只是二人面部留有疤痕,由诸太医尽力祛疤,暂不能显露人前。 于是太后便免了每月初一十五的请安。 钟粹宫。 盈昭媛看着女儿原本光滑细腻的姣好面容,如今却被红疹所侵蚀。 红疹消退后,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像蛛网一样蔓延在她的脸颊上。 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可怖。 盈昭媛下令把所有能照人的镜子一类物品藏了起来,还用纱布裹了药缠在女儿脸上防止她触摸。 “母妃…我是不是再也不漂亮了?”瑶卿这几日里已不知多少次崩溃大哭,眼泪渗透纱布又会刺痛伤口。 如此循环往复,小姑娘也不愿意吃东西,整日里以泪洗面。 盈昭媛只得忍下心中剧痛,安抚道,“瑶儿乖,太医说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恢复如初,父皇和皇祖母也在为你想办法呢! 你永远是母妃最漂亮的小公主,咱们按时吃饭吃药才能好的更快,是不是?” 好不容易把瑶卿哄睡了去,盈昭媛看着女儿满脸泪痕的模样,咬牙道,“走,去寿康宫。” 寿康宫。 太后倒是精神头不错,红疹也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疤痕,只是遗留了胸闷气短的毛病,说两句话就要喘不上气。 盈昭媛默默将她对于娴妃的所有猜测一并说了,颤声道,“母后,她这是蓄意谋害您和皇嗣啊…” 太后也听说了那日寿康宫珠钗之事,知道是娴妃做局设计,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只能是纸上谈兵。 “哀家明白,可如今抓不到她的小辫子,她仍是清清白白的娴妃娘娘。 只一根珠钗,如今也已送回了翊坤宫,无法再要来查验上头是否有天花…” 太后摇了摇头,皱眉道,“这么多年,哀家竟没看出她藏了这么深的心思…” 太后话锋一转,又问,“此事你可告诉了皇帝?” 盈昭媛摇了摇头,“未曾。陛下日理万机,臣妾不愿以一面之词叨扰。” 太后赞许道,“好孩子,做的对。若是告诉了皇帝,他没有证据也奈娴妃不得,只能徒增烦恼。 如今娴妃父亲在兖州官居要职,若是贸然出手,只怕兖州不宁,会寒了一众有从龙之功将士的心呀… 皇帝无法解决,那这件事也变成横亘在你二人之间的一根刺…时时哽在心头,你们之间的情谊迟早会消磨殆尽。” 说到此处,太后突然摇头轻笑两声,“她倒是好计谋,吃准了你有苦难言!” 盈昭媛恨的牙痒,却不知说些什么。 太后怜惜地拍拍她,“只怕她想一石四鸟,你、瑶卿、你腹中孩儿和哀家都一并算计进去了。 若没了哀家,你自然在这后宫里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如鱼得水,那还不是任她搓扁揉圆?” 盈昭媛怒道,“我可不会任她拿捏!此仇不报,我枉为闻人氏女儿!” “好!你有这份心当然好,只是如今该安心养胎,不可再胡思乱想。”太后顿了顿,又道, “哀家和皇帝都会给你派些人手过去,你这胎万不可出差池。 瑶儿若愿意,便跟着哀家静养些时日吧,待脸上无碍了再回去,也省得你看着伤心。” “多谢母后,只是不知瑶儿是否愿意见人…” 太后摆了摆手道“无妨,先将她接来吧,哀家与她说说话。 你如今身孕已经有四个月,怜嫔那也六个多月了,容不得半点差池。” “是,臣妾知晓了。”盈昭媛点了点头,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 “去吧,让孙嬷嬷亲自送你回去,不平安到钟粹宫哀家不放心。”太后忙吩咐宫人小心抬着盈昭媛回了宫。 回宫后,她一路无话。 心腹婢女蝉儿给她煎好了安胎药,小心呈上,问道,“娘娘,娴妃已经将手伸到了寿康宫内,太后娘娘难道要坐视不理吗?” “且等等吧。”盈昭媛也不知太后有何打算,但她知道太后绝非良善软弱之辈,也知道太后绝不会害她。 盈昭媛顿了顿,又问道,“前些日子让你查的事,可有头绪了?” 蝉儿低声道,“回娘娘的话,咱们宫里除了奴婢、晴儿和小李子是从王府就带来的奴婢之外, 其余四个粗使洒扫宫女都是入宫时内务府拨来的,当时陛下和太后娘娘命人亲自挑了身家清白的送来, 并无错处,奴婢盯了他们好些时日,也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当时娘娘有孕,唯有奴婢和晴儿二人知晓…若晴儿早在王府时便被那位收买,也并非不可能。” 盈昭媛没有说话,只怔愣地想起一些往事。 那年闻人氏一族迁居兖州,族人早已不复当年光鲜模样。 她因是以罪臣庶人之女身份入王府,便只带了一个陪嫁丫鬟蝉儿。 蝉儿是她家生子,自小便陪着她,她对蝉儿从无疑心。 那年兖州大雪封路,城中闹饥荒,她怀着瑶卿快要临盆,最是见不得街边乞讨的光景。 可王爷也还没站稳脚跟,兖州地处军事要地,开仓放粮一事阻力重重,他们能做的实在有限。 她就是那日遇上了晴儿和她母亲。她们二人饥寒交迫,母亲只剩下一口气,在冰天雪地里拼命磕头,求她这个贵人将女儿收做丫鬟。 她终是于心不忍,将晴儿带回了府,又安葬了她母亲。 如今一晃,也有七八年了。 盈昭媛从回忆中抽身,对蝉儿道,“这件事先放着,如今有件要紧的事,你先去帮本宫办了。” 第32章 内鬼 前些日子,从她初去寿康宫侍疾到今日拜见太后,她都只带了蝉儿一人。 一方面是因为宫里需要主事宫女,蝉儿和晴儿二人必留下一个。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二人之间,她更愿意相信从家中就服侍她的蝉儿。 可从瑶卿在寿康宫中招,她便知道自己身边出了背叛者。 不管她娴妃再如何神机妙算,没有自己宫里下人从中协助,她也没法达成。 如今,要么是蝉儿在寿康宫时暗中引着瑶卿发现了那带有天花的珠钗, 要么就是晴儿趁她不在时给娴妃处传了信儿,而娴妃手眼通天,竟在寿康宫也收买了人。 怎么看都是前者可能性更大些。 她确实不能确定是蝉儿还是晴儿背叛了她,也不知为何那人要背叛她,但很快就会了。 二月初一是怜嫔生辰,因她已怀胎六月有余,明帝为让她开心,早早便准怜嫔在自己宫中小办一场生辰宴。 而她和娴妃,身为后宫位份最高的两个主位娘娘,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 盈昭媛对蝉儿附耳道,“你去将本宫库房里那尊送子观音拿来,将它浸泡在夹竹桃汁里,明日再捞出来送到怜嫔处。” 蝉儿一脸不可思议,惊道,“娘娘要对怜嫔…?” 盈昭媛轻抚了下小腹,淡淡道,“今时不同往日,本宫如今腹中这胎若是皇子,自然要早为他做打算。 本宫如今只信你了,去吧。” 蝉儿犹豫了下,最终郑重其事地点头退下了。 趁着蝉儿不在,盈昭媛又叫了小李子入内道,“你叫两个机灵的小太监悄悄看着蝉儿,若她今晚出了钟粹宫,不要打草惊蛇。 先远远跟上去看她去了谁宫里,再回来向本宫禀报。” 小李子闻言也是大惊失色,问道,“难道蝉儿她…?” 盈昭媛颇为心累的点了点头,“前几日本宫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回娘娘的话,早已准备好了,奴才这就去拿来。” 早在瑶卿染上天花之时,盈昭媛就料到了这一日,那时她便想出了这个计划。 她库房里有尊送子观音,是一早便打定主意要送给怜嫔做生辰礼的。 她命小李子秘密去寻匠人又打造了一尊一模一样的,为了不被晴儿和蝉儿得知,一直便放在瑶卿的私库里。 而这私库只她一人有钥匙,所以旁人无从得知。 她今晚命蝉儿动了手脚的是原先那尊,若蝉儿被娴妃收买,那她今日一定会想尽办法去翊坤宫处通风报信。 明日怜嫔生辰宴上,只怕娴妃就会寻个由头当场发难。 而她要做的便是命小李子将那尊动了手脚的送子观音在送到怜嫔那之前悄悄替换掉。 这样一来,明日不管如何查验,这尊观音也是毫无问题的。 只要明日娴妃发难,那她就能确定蝉儿是那个背叛者。 反之,便是晴儿。 原因无他,她有孕一事只有蝉儿和晴儿二人知晓。 次日便是二月初一。 怜嫔在长春宫内摆了一个小宴,请明帝午时赏光。 说是生辰宴,其实并没有几个嫔妃前来。 一来是因为她位份并不算高,虽身怀龙胎,也不至于众人都前去巴结。 二来则是因为刚出正月,日子还冷,路上积雪难行,没有仪仗的嫔妃并不方便走动。 三来,如今怜嫔肚子日渐大了,万一宴席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们怎么说的清? 最后嘛,怜嫔自然是想借这个时候与明帝单独相处的。前阵子明帝忙于天花一事,甚少踏足后宫,连带着有孕的怜嫔也被抛之脑后了。 众人又怎能不解风情打扰呢?说不定还会被怜嫔记恨。 因此,生辰宴上高位嫔妃便只有娴妃亲自来了,另外就是长春宫里的另两个小主,苏贵人和庄才人。 其他嫔妃就只是命宫人送了生辰礼来贺。 几人也不是什么推心置腹的金兰关系,刚寒暄了几句,明帝便到了。 “陛下!”怜嫔眼前一亮,起身便要行礼。 明帝忙两色扶住,道,“如今身子重了,便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怜嫔羞道,“多谢陛下今日赏脸,来得这样早,叫臣妾感动不已。” 明帝笑道,“这就感动了?” 说着,命人将一个珐琅镶金匣盒拿了上来,又对怜嫔道,“打开看看。” 怜嫔欣喜不已,满眼期待的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整套翠玉玛瑙头面,精致华贵。 那头面上还镶嵌了砗磲、珊瑚和琥珀,诸多宝石交相辉映,荟萃一堂。 怜嫔美目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道,“陛下,这实在太贵重了,臣妾怎堪佩戴…” 明帝不甚在意地摆手道,“朕赏的,你自然配得。” 随后他又看向底下一众嫔妃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朕也许久未曾见你们了,既然都在,便开宴吧。” “陛下且慢。” 娴妃婷婷袅袅起身,不缓不慢地行了一礼,柔声道,“今日人多眼杂,怜嫔也已月份大了。 臣妾想着姐妹们可能不通医术,万一吃食或贺礼有什么相克的,刺激了怜嫔身子可就不好了。 为防万一,不如请太医将席上众物先行验过再开宴,不急这一时。” 明帝点了点头,“爱妃心细如发,所言有理,那便依你所言,叫太医来吧。” 一旁的蝉儿和小李子刚将贺礼奉上,还未来得及回宫。 听见这话,小李子心下泛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暴露一丝。 今日一早,娘娘便秘密让他支开蝉儿,将那送子观音调包,又命他和蝉儿一起送贺礼给怜嫔。 当时他稀里糊涂照做,却不明就里。 如今惊得一身冷汗,竟是蝉儿有了异心!多亏娘娘有先见之明,不然日后恐酿成大祸呀… 小李子正想得出神,那厢太医已查验完了,向明帝禀报并无异样。 怜嫔自打怀孕以来,宫里就常住了一位太医,只为时时看护这胎,因此来得极快。 小李子不动声色长舒了一口气,扭头看见蝉儿面色惨白,也没顾上再看娴妃神色,只皮笑肉不笑道, “今日你是怎么了?一路都心不在焉的。快些回宫吧,已是耽误不少时辰了,娘娘那里还要人伺候呢!” 蝉儿只得跟着走了,脚上好似有千斤重的沙袋绑着,将她扯入无边深渊。 她怎会还不明白?怕是娘娘已看透了她… 第33章 内鬼(下) 钟粹宫内。 盈昭媛端坐主位之上,不怒自威。 小李子和蝉儿二人一前一后入内,蝉儿脸色惨白,颤抖着腿跪下,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来话。 盈昭媛皱眉道,“怎么,还要本宫亲自审你不成?” 蝉儿死命摇头,跪下了磕几个响头哭道,“不…不,是奴婢鬼迷心窍,奴婢有罪!” 蝉儿痛哭流涕,盈昭媛只静静的看着。 她不知道蝉儿有什么苦衷,但她们主仆二人多年情分,她从未对不起蝉儿。 于是盈昭媛冷冷开口,“你应当知道,从你帮着外人算计瑶儿和我腹中孩儿的时候,本宫与你便恩断义绝。” 蝉儿哀求道,“奴婢真的知错了!求娘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奴婢被猪油蒙了心…” 她磕头不停,不一会儿头上便鲜血淋漓。 盈昭媛终归不是铁石心肠,命小李子将蝉儿按住,又问道,“本宫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将事情从头到尾说给本宫听,留你全尸。” 蝉儿也知道自己犯下弥天大错,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是害了公主,还差点害得主子第二胎不保… 她没有退路,也没有活路。 蝉儿闭了闭眼,道,“当年主子与奴婢还在王府时,公主尚在襁褓之中… 那年公主染了风寒,主子您衣不解带地照顾小主子,谁也不见。 那时奴婢母亲突发恶疾,普通郎中束手无策,主子您当时无心打理俗事,奴婢也不愿叫您分神为难。 当时陈庶妃刚嫁入府上,瞧见奴婢在街上哭求郎中,便留了个心眼。 后来陈庶妃指了她父亲军中的赤脚医生为我母亲看病,治好了母亲… 奴婢也知道不该受她恩惠,可奴婢当时实在走投无路… 陈庶妃说不要我为她当牛做马,只日后需要奴婢帮忙时,要奴婢帮她一次… 这么多年陈庶妃都未找上奴婢,娘娘与她相处也还算融洽,奴婢也渐渐忘了此事。 可上个月有日她找上奴婢…正是在太后发病之前,娴妃说她查看敬事房册子的时候发现娘娘在月事记录上动了手脚… 娴妃说这可是欺君之罪,奴婢当时害怕极了,却也没有承认,只说娘娘身子不爽,无法侍奉陛下。” 盈昭媛沉默不语。 她发现自己怀上孩子之后,为了不打草惊蛇,每月仍是照常上报月事日期的。 但一月月事才有几天?其他日子里她也尽量找了借口避免明帝传召她侍寝,没想到竟是百密一疏。 娴妃连她精心遮掩都能发现,也不知该说她是盯着钟粹宫不放,还是太过火眼金睛。 盈昭媛道,“然后呢?她便以此要挟,让你为她做事?” 蝉儿又答道,“娴妃见奴婢不愿说,也就略过那事了,如今想来她应当当时就猜到娘娘有孕了。” 盈昭媛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然后…然后她便说要奴婢报答她当年的救命之恩,引公主去寿康宫。 当时娴妃说她不会害公主的!她说只是想让公主生一场病!奴婢轻信了她!” 说着,她又开始掩面哭泣。 盈昭媛冷笑道,“她说你就信?她说不会害本宫,那让本宫和瑶儿生病做什么?” 蝉儿摇头哭道,“奴婢没有别的办法,奴婢只想着赶紧还清欠她的恩情… 奴婢也不知娴妃心思竟如此歹毒! 奴婢从小便服侍您,公主也是奴婢看着长大的,若早知她想借天花对公主和娘娘不利,奴婢是绝不可能同意的呀!” 说到此处,蝉儿已然泣不成声。 盈昭媛又问,“那昨日呢?本宫给了你一次机会,你为何又要去翊坤宫通风报信?” 蝉儿道,“娴妃说,若我不继续为她所用,她就告诉您奴婢都做了什么错事… 奴婢已是被她拿捏住了,奴婢没有别的办法了!奴婢不想被主子发现…” 盈昭媛拍桌而起,怒道,“所以你宁愿和她同流合污,也不愿和本宫交心! 若非本宫发现,还不知要被你和娴妃玩弄到何种地步!” 蝉儿吓得连哭也不敢哭了。 是了,如果她在最开始时就告诉娘娘,想必娘娘会帮她,娴妃也不能拿她怎样。 可一步错,步步错,她终是将一条错路走到了黑。 她最后磕了个头,闭眼道,“奴婢知错,娘娘不管怎么罚,奴婢都认。” 盈昭媛不怒反笑,“那你倒是说说本宫该如何罚你? 你有苦衷,你害瑶儿险些命丧黄泉,从阎王爷手中捡回一条命,还毁了容! 本宫和肚子里的孩子若稍有不慎,也要一尸两命!” 她气得胸膛起伏,气喘不止,半晌也想不出到底该如何处理。 最终盈昭媛摆了摆手,眼不见为净,对小李子道,“把她扔进偏殿柴房,先关起来。” “是。” 小李子将蝉儿带了下去,殿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晴儿默默上前来为她按着太阳穴,她叹息一声,“本宫从未想过蝉儿会如此… 其实也怪本宫,如果当年更关心一点她,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 她眼眶微湿,实在不知如何面对身边人的背叛,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蝉儿。 晴儿哽咽道,“娘娘已经是个极好的主子了,那年兖州大雪,人命还没有几个馒头值钱,娘娘却愿意为陌生人着想。 自从娘娘收留了奴婢,奴婢这条命就都是奴婢的,如若背叛娘娘,愿堕入十八层地狱!” 盈昭媛拭了眼角的泪,拍拍晴儿的手道,“本宫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但本宫以后只有你了。” 晴儿重重点头。 她知道不该为蝉儿求情,蝉儿已是犯了天大的错,可她心疼娘娘。 宫里的路不好走,用了十多年的心腹竟是心腹大患,娘娘以后又该相信谁呢? 次日黎明时分。 太液池边,一个宫女失声尖叫,引来了附近众多宫人。 只见一口干涸的废井中有一宫女尸首,似是刚死不久。 几个小太监将人捞上来后,发现那宫女整个面部红肿,已看不出原来模样,两只手也高高肿起,右手却死死攥着一个珊瑚袖扣。 那宫女外衣也被扒掉,分辨不出是哪个宫里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遣人去了太后宫里请示。 第34章 嫁祸(上) 与此同时,钟粹宫内。 小李子慌慌张张地禀报盈昭媛,“娘娘,奴才发现蝉儿昨夜跑了!” 盈昭媛刚起,正由晴儿为她敷脸,闻言皱眉道,“确定是她自己跑的?” 小李子笃定地说,“回娘娘,一定是!偏殿门锁是从里面被破坏的,宫门也是从内开的。” 盈昭媛这厢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宫门外寿康宫的孙嬷嬷前来传旨,让各宫娘娘、小主前去寿康宫议事。 盈昭媛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看了晴儿一眼,晴儿立刻会意,搀起孙嬷嬷的胳膊问,“嬷嬷,可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孙嬷嬷道,“有个宫女被发现死在了太液湖边的枯井里,死状很是渗人,看不清脸。 这还是陛下登基以来宫里第一桩命案,太后娘娘格外重视,叫各宫前去看看认人,顺便查查是谁害了人。” 盈昭媛白了脸色。 主仆多年,她立时便想到蝉儿应当是为她做了什么,但她没有想到蝉儿竟就如此了结了自己… 她昨夜想了一宿,都没能狠下心要蝉儿的命,毕竟是从小就相伴的。 孙嬷嬷看见她这副模样,也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看向晴儿。 晴儿低低与她耳语几句。 孙嬷嬷心下了然,想着赶紧回寿康宫告知太后,便笑道,“那老身就先告退了,还有几宫小主等着奴婢传话呢。” 盈昭媛面色恢复如常,也笑着亲自送了她出殿。 待人走远,晴儿环顾四周,低声问道,“娘娘,蝉儿难道…?” 盈昭媛已然放下心来,将知晓蝉儿之事的几个心腹叫来,说道,“蝉儿的性子你们都清楚,她不做没准备的事。 此番想必是不想让本宫难做,为本宫尽了最后一份心,全了这么多年主仆情谊。 待会儿到了寿康宫都放机灵点,娴妃再如何,咱们只管见招拆招,一口咬死蝉儿昨日不知所踪。 前日她去翊坤宫通风报信不是有人证吗?必要时候将人带来,只管往娴妃身上泼脏水!” 众人点头称是。 虽然为蝉儿痛心,可他们更清楚是谁害蝉儿和钟粹宫到了如此境地,绝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浪费蝉儿一番心血。 待盈昭媛到了寿康宫时,众人都已到了,连多日不见的白嫔都在。 太后还未露面,众人窃窃私语,好奇今日是发生了何事。 娴妃和盈昭媛分别居于主位左下和右下首位,两人下首又坐着瑛婕妤和洛嫔,接着是白嫔等人。 洛嫔低声问旁边的盈昭媛,“娘娘可知发生何事了?” 盈昭媛摇摇头,猜测道,“今日是二月二龙抬头,陛下一早便和众位大臣出宫了,许是皇庙那边有什么事?” 洛嫔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太后此时从内殿而出,众人安静下来。 太后先是巡视了一周,见人都来齐了,才缓缓道,“哀家大病初愈,本不想理事,怎料这才几日功夫,宫里就出了命案。” 众嫔妃大惊。 原因无他,唯天朝律法规定了禁止虐待和打杀奴婢而。 不管是官宦还是富贵人家,奴婢犯错可以惩罚,却不能随意打杀,宫中更是如此。 若后宫里传出去有此等丑事,是要被御史台言官上书弹劾的。 嫔妃们大都是官宦世家出身,必不可能如此行事,留下把柄遭人诟病。 太后睨了一眼娴妃和盈昭媛,道,“最近宫中事忙,你二人协理六宫出了差错,哀家也不欲追究。 只是下不为例,否则哀家可要再行斟酌你二人能否担得起这担子了。” 二人连忙跪地请罪。 太后不欲多言,摆摆手让二人起了,又抬了抬下巴,命人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抬到了殿外,问道,“都让人去瞧瞧吧,可认得是哪个宫里的?” 各宫奴才都强忍着惊惧恶心前去辨认。有胆小的,已在一旁吐了出来。 太后又道,“我朝律例,诸主殴伤妾及婢女折伤以上者,减凡人二等;死者以凡人论。 诸虐婢者,徒一年;故杀者,加一等;杀妾及非同居卑幼者,各依故杀之法。 你们在宫中时日已久,规矩也不必哀家多说了吧。” 众人连忙点头应是。 太后又道,“召宫正司仵作前来。” 仵作从一旁而出,跪地禀明此人死状,“此女乃中毒而死,微臣在她喉舌处发现残留有一品红毒素,应是被人灌入致死量的一品红汁液,浑身出现过敏症状。 另外,此女手中紧攥一枚玛瑙袖扣并几根丝线,初步判定是从行凶者身上拽下。 此女鞋底、指甲缝内也有不少花泥,微臣等人正在同各宫花泥比较,片刻后便能得知她先在何处被杀,而后被人扔进枯井。”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娴妃,众所周知娴妃喜好一品红,不顾毒性在翊坤宫中单独划了片花圃种植,时时观赏。 娴妃面色极为难看,却没有为自己分辩。 小李子此时刚看完那宫女情状,一屁股坐在地上,惊叫道,“这!这好像是…” 盈昭媛呵斥道,“太后娘娘面前失仪,像什么样子!” 小李子三步并作两步入内跪下,颤声道,“娘娘恕罪!只是奴才看…那好像是…好像是蝉儿!” “什么!”盈昭媛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立时就要起身前去查看。 小李子抱住她的腿劝道,“娘娘三思!娘娘玉体怎可受得了这种场面,叫其他宫人前去确认就可呀!” 盈昭媛失了神跌坐回去。 太后闻言,让钟粹宫其他宫人也去辨认。 几人看后都面色惨白,点头称确是蝉儿。 此时宫正司女官又道,“此女手中玛瑙袖扣在宫中存册留档,乃是娴妃封妃时陛下所赐之物。” 娴妃立刻跪地道,“臣妾未曾做过,也不知袖扣是如何到了这宫女手中,恳请太后娘娘明察!” 太后不语,只让仵作和宫正司继续查验。 小李子道,“禀太后娘娘,奴才今早便发现蝉儿不在宫中,也禀明了主子。 但主子只以为蝉儿是去内务府领本月份例了,便不曾声张。” 仵作道,“此女是昨夜丑时身亡。” 太后道,“查查翊坤宫花泥是否对得上,她手中丝线和翊坤宫众人衣裳又是否对得上。” 盈昭媛眼中蓄满泪水看向娴妃,只说,“蝉儿与我主仆情分已有十余年了。” 娴妃强忍着不快解释道,“本宫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此毒手? 更何况这些证据都指向明面上,若是本宫做的,也未免太愚蠢了些。 如此惹眼,说是有人栽赃嫁祸才更合理。” 第35章 嫁祸(下) 盈昭媛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姐姐如何解释前天夜里蝉儿去翊坤宫之事?” 娴妃瞳孔紧缩。 盈昭媛继续道,“我本不欲多言,但前夜宫人瞧见蝉儿鬼鬼祟祟便禀报于我,姐姐这又作何解释?” 小李子接茬道,“正是!奴才前夜里当值瞧见蝉儿偷摸出宫,便留了个心眼叫人跟上,发现她是去了翊坤宫。 奴才可以叫那两人前来作证!” 太后已经隐隐不悦,“还有此事?” 娴妃嘴巴张了又合,实在不知如何解释才能洗清嫌疑。 若是承认了蝉儿来过翊坤宫,那蝉儿的死她定是逃脱不掉,可眼下人证物证俱全,根本无法否认。 可蝉儿能为了什么能见光的原因半夜前去翊坤宫呢? 没有,这是死局。 太后见娴妃不言语,又问,“你宫中玛瑙袖扣何时丢失,可有上报?” 宫内赏赐皆有记档,说白了御赐之物嫔妃们只有使用权,没有处置权,若是遗失或损毁,内务府是可以追究责任的。 宫正司是尚宫局的一员,主掌宫内监察法令,是后宫里的执法和司法机构。 宫正司主要负责管理宫女和太监事务,包括招选、训练和管理等等,早已不复多年前草菅人命的风气。 若非今日瞧见,娴妃都不知那枚玛瑙袖扣是何时从自己宫里消失的,她说不出。 内务府总管也苦着一张脸道,“奴才并未收到翊坤宫有物件遗失上报。” 众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此时又有仵作验完了花泥,回禀道,“回太后娘娘,此女脚底花泥与翊坤宫内一品红花泥无异。 那几缕丝线是后宫内常用的宫女衣物布料,但下官在翊坤宫一等宫女春兰袖口发现了破损抽丝之处。” 至此,已能定罪。 太后见娴妃仍不反驳,便问道,“娴妃可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能证明你与这宫女之死无关的吗?” 娴妃摇头,“此局精心谋划,显然是要针对臣妾,臣妾百口莫辩。” 盈昭媛闻言反驳道,“娴妃此言差矣!你我二人多年未有龃龉,我钟粹宫是没有理由针对你的。 那既然你我二人无冤无仇,蝉儿在我不知情之时又为何要去翊坤宫?娴妃从未就此解释! 若是有人嫁祸于你,那娴妃又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得罪了人?” 如此一番话可谓是字字诛心。 娴妃并未理她,只对着太后道,“臣妾没有做过,无可辩驳。”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颇为头痛。 娴妃心里清楚,自己日前冒险一计未能达成,太后和盈昭媛心里怕是早已清楚自己知情不报,反而欲利用天花害人性命。 蝉儿之事想必也已暴露。 不管今日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局面。 太后于是道,“你身居妃位,哀家也不好随意处置,那便先收了协理六宫之权,待皇帝回宫再行决定吧。” 娴妃平静答道,“臣妾遵旨。” 众嫔妃们大气也不敢出,深知后宫局势可能要大变。 … 那厢明帝一早便率领文武百官前往皇庙祭拜。 如俗话所说,“龙不抬头天不雨”。龙主水,能兴风化雨,春雨贵如油,龙抬头意味着雨水增多滋润万物,对农耕而言是大大的好事。 二月二正是惊蛰前后,百虫滋生疫病,而龙是鳞虫之长,龙出则百虫伏藏。 加之天花刚刚平息,所以二月初二龙抬头人们希望借龙威慑服蠢蠢欲动的虫子,祈求人畜平安、农业丰收。 以明帝为首,文武百官虔诚祈雨。 礼毕,明帝命众人自行散去,在皇庙中逗留了一会儿之后,又往清妙庵又去。 京中天花肆虐之时,他忙着处理国事,并未想起应婉莹来,自然也就没有派人照看保护。 还是前两日礼部安排祈雨事宜之时,他才想到清妙庵里还有此人。 所幸吴德昌当时留了个心眼,派两人把守住她的院子,日常饮食皆有专人来送,避免了与人接触。 否则等明帝想起她时,还不知人是否仍平安无事了。 明帝这次前来并未提前遣人告知,刚走到院子附近,只听几个尖锐的女声叫嚷道,“小贱蹄子!我今天定要送你去官府!” 应婉莹听声音已是强忍着哽咽,与几人争辩道,“你们凭什么污蔑我!我未偷未抢!” 那厢又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打砸之声,有人在一片混乱中骂道,“不偷不抢你是如何用得起这些东西的? 你院子里好茶好水,好碗好碟,你又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仅靠几个工钱便能住在此处了不成?” 另一道声音附和说,“正是!前阵子城里正乱,她院子里仍能好吃好喝地供着,要么是偷了庵中财物,要么是给人当了见不得光的外室!” “凭她也配?她这院子里一两个月不见生人来客,怕是金主也已厌弃了她吧!” 应婉莹被人推搡在地,“来人呐!来人呐!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待我禀报住持师太,你们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一人冷笑道,“禀报师太?师太早已病倒了,还不知何时能下榻呢!如今庵中没人能为你做主!” 应婉莹绝望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我何时得罪了你们!” “我们想做什么?我们想让你你从此处搬走,再也不回来。” 应婉莹不肯,眼见着那几人恼羞成怒,明帝让侍卫入内,将几人丢了出去。 “吴德昌,你去庵中查查方才那几人身份,通通贬出去,不可再入清妙庵一步。 庵中若无人管事,命京兆尹从其他地方挑人来此。” 明帝入内扶起应婉莹,看见她梨花带雨的委屈模样,放轻了声音问,“她们来过几次?” 应婉莹答道,“今日是第三次了。” 她依偎在明帝怀里,“疫病初生之时,住持便被带走安置了,她们嫉妒我有人护着,观察多日又觉我已无靠山,便几次三番前来挑衅。” 明帝明知故问,“可受了委屈?” 应婉莹摇头,温顺答道,“不觉。陛下国事繁忙,婉儿能伺候陛下已是三生有幸,只要陛下能念着婉儿,婉儿便只觉满足。” 明帝摩挲着她的脸,片刻后欺身而上。 明帝不是没想过将人安置在京中哪处宅院里当个“外室”,但他起初也只是为了寻求刺激才与这小尼姑苟合。 若换了地方,自然也就失了那种乐趣。 第36章 处置娴妃 明帝正月里头一直心系天花一事,鲜少踏入后宫,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出了宫,自然是要把前些日子里攒的火在应婉莹这泄个痛快的。 其实也不怪庵中众人以为应婉莹做了谁的外室,几个月以来明帝来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每次还都避着人。 明帝才不管应婉莹在清妙庵怎么受人白眼,没有爱自然就没有疼惜。她一介弱女子,身无长物,还被人毁了清白,能够得他几分垂怜已是天赐。 应婉莹心中也清楚得很。 明帝后宫里的女人虽都是按照他喜好挑进来的,却大都出身官宦世家,尽管再妩媚磨人,也终究是少了一些放浪形骸。 应婉莹与她们不同,在明帝面前端不起架子,也愿意放低姿态求欢,明帝自然就将各式花样在她身上使了个遍。 午时过了,明帝一行才从清妙庵中走出,又奔向皇庄。 算算日子,乔氏的身子也差不多快四个月了。 明帝来皇庄前倒是提前知会了众人,乔氏亲自下厨做了好几道菜,翘首以盼。 待明帝终于到了,乔氏上前嗔怪道,“妾身将饭菜热了又热,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陛下了。” 明帝搂了她一同落座,上下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 乔氏一袭绯红色齐胸襦裙,柳眉轻弯,面若桃花,顾盼生辉,肌肤胜雪,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柔美孕味。比之当日在扬州的破碎而言,更加娇艳欲滴、令人心生采撷之意。 明帝不免生出几分自得的神色,问道,“琼儿近来如何,怀的可还辛苦?” 乔琼钰答道,“托陛下的福,妾身日日温养着,一点也不觉辛苦呢。” 明帝颔首,“等月份大些了,朕怕你受不住。” 乔琼钰笑道,“若能为陛下添个好动的大胖小子,那妾身甘之如饴。” 明帝也期望是个皇子。他虽正值壮年,可膝下连一个皇子都没有,子嗣也略显单薄。 “若你能为朕诞下麟儿,朕便封你为妃,风风光光迎你入宫可好?” 乔琼钰自然欢喜,可若是她生了女儿,难不成便一辈子呆在这皇庄不成? 于是她故作嗔怒,“若是妾身只生了个公主,陛下难道就不认妾身了嘛!” 明帝面上笑容淡了些许,却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只道,“朕怎么舍得与娇娇时时分离呢?公主也好,生的像你,必是国色天香。” 乔琼钰得了个好,赶紧说,“陛下快些用膳吧,妾身腹中孩儿直喊饿呢! 妾身特意问了小武子陛下喜好,今日做了蜜炙鹌鹑、五味酪蟹、翡翠茭白和藕粉栗子糕,尝尝合不合陛下口味?” 明帝是真的有些惊诧。 桌上这些菜肴色泽鲜美,看着就秀色可餐,他原以为是皇庄下人所做,没想到竟是乔琼钰亲自下厨,又给了他惊喜。 明帝不禁好奇:“琼儿还有多少是朕不知道的?” 乔琼钰颇为神秘地眨了眨眼,“陛下还是慢慢发掘吧,都说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陛下可是被妾身抓住了?” 明帝拿起玉筷尝了尝,随后哈哈一笑,“自然是抓住了!” 在皇庄陪乔琼钰用了膳,又在榻上与她耳鬓厮磨了一会儿,明帝才打道回宫。 刚到承乾宫,太后身边的孙嬷嬷就得了消息派人来请,只说是有大事发生,请他过去做个决断。 等明帝到了寿康宫,太后午睡刚刚醒来,也顾不得许多,屏退一众宫人,亲自与明帝细细说了这些时日娴妃的所作所为。 “娴妃此人心思歹毒,怕是布局已久,当年就以恩惠收买了昭媛心腹丫头,为的就是日后致命一击。且对京中天花一事瞒而不报,反利用疫病欲谋害昭媛和她两个孩子,实在是...” 明帝不可置信。 他向来以为自己在宫中手眼通天,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住他,可若是娴妃提前得知了天花一事,又是什么人通过什么途径将消息送入宫的呢? 他竟然一无所知。 在兖州王府多年,娴妃一直是温温柔柔的性子,对他们母子二人恭谨尊敬,从未有什么逾矩举动。如今一朝事情暴露,居然直接妄图用他母亲的病害死他的女人和孩子! 明帝电光火石之间想了很多。此事有没有兖州势力参与,娴妃之父忠武将军是否推波助澜,京中何时有了娴妃人手等等,无一不让他心惊。 他引以为傲的兖州势力莫非早已生出反心? 明帝不敢赌。 明帝当即去了翊坤宫。 有些话总要亲自问过才能放心,他不信娴妃有如此野心,但也不解她此番用意。 她和盈昭媛二人从未势同水火,又一同陪他白手起家,不该如此的。 翊坤宫中,娴妃一袭素衣,未施粉黛,未戴钗环,像是已经静静等了许久。 还是那副柔柔的嗓音,“陛下终于来了。” 明帝开门见山道,“朕都知道了。” 娴妃抬起眼问:“那陛下全然信了吗?” 明帝冷冷道,“你不会要告诉朕,闻人一族包藏祸心,母后和盈昭媛狼狈为奸构陷于你吧。” 娴妃摇头轻笑:“自然没有。母后一心为了陛下,盈昭媛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那你是为何?” 娴妃突然激动而起,带翻了面前的小茶几,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红,她吼道,“凭什么她的父亲能回京任职!凭什么我的父亲只能一辈子镇守边关! 陛下难道不怕闻人氏外戚专权,功高震主吗!” 她突然平静下来,又自顾自说着,“陛下自然是怕的,不然陛下也不会只允许臣妾生下一个孩子,给臣妾长期服用菖蒲了。” 明帝眉心一跳。 她说的不错。当初明帝要借兖州势力站稳脚跟时,迎娶了兖州武官之首忠武将军的嫡女陈令妍,并与她生下一女。 后来明帝在兖州逐渐如鱼得水,对兖州陈家也多有提拔,还清了当年恩情。他又怕陈家水涨船高,于是命府医在陈令妍的日常补药中动了手脚。 菖蒲性温,能开窍醒神。但《本草新编》中记载,“菖蒲煎水,妇人常服,可致不孕。” 陈令妍常常喝的补药便都是用菖蒲煎了的水熬制而成。如此长年累月下来,她再无怀孕可能。 见明帝不语,娴妃又问道,“难不成臣妾说错了吗?” 明帝大方承认:“你是如何得知?” 她避而不答,反而问起明帝:“陈氏一族和闻人氏有何不同?陛下为何不怕闻人氏所处?难不成就因为是陛下母族吗?” “闻人氏乃文臣,文臣和武将,终是不同的。” 娴妃自嘲一笑:“陛下还用得着陈家镇守边关,所以要我在宫中身居高位安陈家的心;可又用不着一个武将外戚树大招风,所以绝了臣妾再生育的念想。” 她复又追问:“那其他人呢?王府那么多人,那么些年,竟无一人再有所出,难不成也是陛下所为?” “未曾。”明帝摇头叹息道,“可能是上天也在惩罚朕吧。” 娴妃沉默,困扰她多年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她也不再吝啬告知明帝他想知道的:“父亲多年前任职京中之时便留有暗线。 陛下登基后,父亲爱女心切,将暗线悉数给了我。京中天花一事,便是他们告诉我的。 但陛下不必担心,他们没有那么手腕通天翻不起什么风浪,只是父亲给我自保用的罢了。菖蒲一事,父亲也不会知晓。” 她终究还是爱着明帝的,未曾想过伤害他。 明帝倒是知道陈家在京中有些人脉,也知道他们不参与朝堂斗争,便没有在意,没想到一时不察竟险些酿成大祸。 “陈将军让你自保,你却拿他们杀人,仅仅是为了泄愤吗?” “是。”娴妃挑了挑眉毛,“上天庇佑母后,只可惜闻人馥郁也福大命大呢。” 明帝看她毫无悔改之心的样子,只觉陌生。 两人相顾无言。 明帝张口唤了吴德昌入内,吩咐道:“褫夺娴妃封号,降为贵嫔。” 第37章 兖州 xs7.com 明帝并没有追究陈家在京中那些暗线,他知道今日对娴妃,不,如今已是陈贵嫔处置后,京中那些人乃至兖州不久后都会收到消息。 届时,陈贵嫔之前的所作所为陈将军一脉自然会知晓,陈家会做如何反应,明帝也想知道。 和谋害宫妃、皇嗣,甚至不顾皇太后安危相比,明帝对陈贵嫔的处置简直是微不足道。 知道兖州陈家并未参与此事之后,明帝也放下心来。 他与陈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年知遇之恩早已加倍还清,陈家也并非包藏祸心的鼠狼之辈,自然不会不顾家国掀起什么风浪。 ... 几日后,兖州将军府。 “胡闹!”正厅里,一位中年男子暴怒,将桌上一切物件横扫在地。 这人面庞线条坚毅,一看就是老将,透露出一股沉稳老练。一双锐利的眼睛犹如鹰隼般果敢决绝。 底下跪着的下人哆哆嗦嗦,不敢言语。 “我叫你们必要时出手保护小姐安危,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声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仿佛大地也为之颤抖。 一人两股战战,头也不敢抬答道,“将军息怒!小人察觉到京中疫病,担心小姐染病,这才冒险传书于小姐...” “是是是!正是如此!”另一人抢话道,“小人也不知小姐竟会欺上瞒下,做出此等...此等...”此等了半天,他也不知如何形容。 “哦?”那中年男子冷笑:“欺上瞒下也是你们能说的?放肆!” 他大掌重重一拍,桌上茶盏尽碎,就连上好的实木桌子都裂开了纹路。 底下几人再不敢多嘴,连连磕头求饶。 “求将军饶命!”一人鼓足勇气上前来,“下官也是一片赤胆忠心,怕传信回兖州请将军决断,再传信回京耽搁时间,便想着事急从权...” 那男子眯了眯眼,问,“如此说来,你们竟无一丝错处吗?” “小人知错!小人大错特错呀!”几人齐刷刷哭求道。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闹得这样大动静?”一个与那男子年纪相仿的妇人走了进来。 一双丹凤眼,一对柳叶眉,这妇人眼神凌厉,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狠角色。 “还有脸问!看你女儿干的好事!”那男子将手中的信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妇人脸上的笑滞住,一脸惊疑地将那信中内容一目十行的看完,只觉浑身都软了,几乎站不住。 身旁的丫鬟连忙将她扶到一旁坐下,她喃喃道:“怎么会...妍儿怎么会如此!” “哼!”男人却没有再理会他,起身边大步流星走出去边对副将吩咐道,“叫几位先生来见我。” 此人便是陈令妍父亲,兖州忠武将军,那妇人是他妻子陈王氏。 今日陈将军刚从演武场上教练完毕,家丁便匆匆前来报信,请他回府有事相商。他不明所以,只来得及卸下盔甲,没想到却是宫里女儿出了这档子事。 当年他战功赫赫,屡次抵御住外敌入侵方得了个四品官职,稳居兖州一把手之位。别看四品不高,天朝强盛少战事,武将鲜少有用武之地,四品已属凤毛麟角。 朱雀门事变之后,明王贬至兖州,朝野上下都在等着看他笑话。兖州地处军事要塞,易守难攻,多年来诸军盘踞于此,早已形成多股势力,互相掣肘。 如今突然来了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怎能服众? 陈将军便是在那时候起了心思。他发现明王此人可圈可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一人手握兵权,一人名义上是这兖州之主。他将宝压在明王身上,不但能合力排除异己,若能借他兵权助明王得登大宝,陈氏不止能更上一层楼。 陈将军心里清楚得很,双赢的事不谈什么知遇之情,从龙之功也不能协恩图报。 此番女儿酿成大错,他必须表态,明帝没有表态想必也是在等他表态。 几位幕僚匆匆赶到,得知发生何事之后也是面面相觑。 几人在书房里从白天商议到黄昏,陈王氏那厢也没有闲着,匆匆去请了婆母来想办法。 她婆母是远近闻名得老太君,年轻时候也曾上过战场,巾帼不让须眉。 陈王氏哭哭啼啼入内,老太君剑眉一蹙,将拐杖狠狠在地上敲了一下,“成何体统!” 陈王氏将事情说明,老太君气的咳嗽不止,直呼孽障。 她一直都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媳,只会同后院上不得台面得妾室争来争去,闹得善妒之名兖州皆知。 好不容易生了个懂事孝顺的女儿,却不曾想到头来居然是个最离经叛道的! 老太君抚着心口好半天才顺了气,冷静下来道,“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弥补。” 那头陈王氏仍不甘心,撒泼耍赖道:“若非我们陈家扶持...” “闭嘴!妇人之见!”老太君一拐杖狠狠敲在她膝头,“若还想要你女儿的命,就把嘴巴缝紧些!” 陈王氏是个外强中干的,见状不敢再提。 晚膳之时,陈将军和老太君将陈王氏和府上一个妾室叫来一起用饭。 这妾室大气也不敢出,她平时被陈王氏收拾得服服帖帖,几乎是当下人使唤,非逢年过节不曾与他们夫妇同桌用饭。 陈将军府上妾室有四房,并不是他多好色,而是陈王氏生不出儿子,他自然要指望别人生。 这房妾室是生了女儿的,如今女儿也已及笄,正恭恭敬敬站在她父亲、祖母和嫡母身后布菜。 陈将军上下打量了一通自己这个庶女,头一次发现她容貌不输嫡女,只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她穿着打扮简直不像样子。 他平日里并不关心妾室,也不维系子女感情,唯独嫡女和庶子能让他多瞧上几眼。 他人生得五大三粗,嫡妻也不是什么花容月貌的主,几个妾室都出身低贱,是他亲自挑来的。 要么是充了奴籍流放兖州的罪臣之女,要么是教坊司里出来的乐姬,好生养,好拿捏,倒都风韵犹存。 陈王氏有意磋磨庶女,将她养的一副勾栏模样,就等着随意配个财主或武夫作贱,好让她逞逞嫡母的威风。 陈将军淡淡开口,“母亲和我一同决定,将你送入宫去。” “什么!”陈王氏惊得摔了碗筷,“这不是分妍儿的宠吗!” “分宠?她如今已然失宠!”老太君怒道,“送她进宫说不定还能帮上一帮!” 陈将军不理会她,只对二人说道,“你嫡姐谋害皇妃皇嗣,已被褫夺封号贬为贵嫔。 送你进宫是想让陛下知道陈氏绝无二心,你入宫后只管尽力侍奉,莫要让陛下不快,牵连公主。” 庶女又惊又喜,她本以为自己要被嫡母拿捏婚事,随意指给哪个员外当填房又或是老伯爷做妾。 与之相比,入宫为妃简直是上上之选。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陈将军当日便上书请罪,自请贬官,并表示愿意另送一女入宫以示诚意。 明帝甚感欣慰,下旨为忠武将军加勋正三品上护军,享三品俸禄食邑,加封老太君为四品诰命太夫人。 女陈幼姣特诏封才人,即日入宫。 第38章 灯会招亲 陈家女奉旨入宫的消息传回京城后,陈贵嫔默默关了翊坤宫主殿的大门,自言有罪,愿幽闭不出。 明帝并未表态,两人大概今生情分已尽,多说无益。 贵嫔及以上乃是一宫主位,给予陈贵嫔最后的体面,让她能将嘉华公主抚养成人,已是最大的恩惠。 … 傍晚时分,明帝批完奏折,正在闭目养神,忽然听见窗柩外两道压低了的声音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近日京城里会有庙会呢!” “庙会?今儿是什么日子?” “正月十五往年都是有灯会的,只是今年因为天花没能办的起来嘛!前两日我探亲时听闻城中百姓自发将二月初十的庙会当成灯会来办,应该热闹得很呢!” 二人声音渐渐远去。 明帝来了兴趣,他已有多年未在京中生活,更是许久不曾参与过这种活动。 “吴德昌!”明帝召来心腹道,“给朕打听打听近日城中的庙会。” “嗻!” 不一会儿吴德昌便进来回话道,“回陛下的话,京中确有庙会,二月二那日便开始了,按例是持续三天。 今年情况特殊,百姓们想将缺了的元宵灯会补上,估计要一直到十六才结束。” 巧了,今儿个正是二月十五。 吴德昌揣摩着明帝心思,“陛下可是想出宫逛逛灯会?奴才这便去准备!” 明帝颔首,复又问道,“灯会上大抵是要猜灯谜的,你将阮才人唤来一同去吧。” 阮流筝才女之名并非空穴来风,这种场合想必是不在话下,也能更添一份乐趣。 明帝换了一身鸦青色暗纹锦袍,银线细细纹了松竹花色,袍袖宽敞,腰间系着一条墨色绦带,绿松石镶嵌其上,更显得他身姿挺拔。 头发用一顶玉冠束起,活脱脱一个儒雅俊朗的俏公子模样。 片刻后阮才人也到了,两人今日竟是默契,身穿一件天水碧烟罗裙裾,外套一件乳白色兰花披风,衬得人风姿绰约。 阮才人欢喜得紧,也顾不得什么矜持淑女模样,挽着明帝胳膊便出了宫。 二人只带了一个扮成小厮模样的侍卫和一个扮成丫鬟模样的宫女,后头几个暗卫隐在人群中亦步亦趋跟着。 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灯笼,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有杂技班子杂耍,有戏曲班子表演,有花车巡游,还有猜灯谜。 明帝一脸新奇,随着人群往最热闹的街市走去。 不远处有一个长廊,廊中挂满了猜灯谜的灯笼,密密麻麻的纸条悬于头顶,不少人正跃跃欲试。 明帝抬步走去。 廊前一位小厮笑着朝他作了个揖道,“这位公子也想参加?规则如下,只要沿途将你能答出的灯谜一一扯下,待会到长廊尽头处找管事说谜底即可。 猜对的越多,彩头越丰厚!公子快些去吧,待会简单的都被别人扯走咯!” 明帝被他半推着走了上去,转头一看阮流筝不知何时与他被人群冲散了,已看不见踪影。 明帝想,既来之则安之。 他抬头寻觅,只见一张纸条上写着“出来一半有何不可”,另一张上是“仕绅中一人未见,邀朋友只请半边”。 他立刻想到谜底,将其扯下握在了手中,成就感满满。 走着走着,明帝手中的灯谜也逐渐多了起来,他兴致盎然,打算从头走到尾。 尽头处的灯谜几乎都被扯完了,仅剩的几个明帝苦苦思索也不得其解。 “千里姻缘一线牵?”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这题就送给公子啦!” 一个年轻女子伸手将这条灯谜扯下,飞快塞进了明帝手中,俏皮的眨了眨眼,欢快道,“是重哦!” 这位女子身穿一袭绯色百蝶穿花石榴裙,忘仙髻上簪着一只镂花累丝金步摇,面纱遮挡看不清全貌,只能瞧见明眸善睐,顾盼生姿。 明帝一时怔愣。 那女子身旁的丫鬟急的跺脚,催促道,“小姐快些回去吧!误了时辰,老爷夫人可是要怪罪的!” 那女子似是嘟了嘟嘴,回头又看了一眼明帝,目光流露出几分娇羞,“这位公子,后会有期!”而后匆匆跟着丫鬟走了。 走得远了些后,她又回头朝着明帝方向大喊一句:“公子,城南热闹!” 恰逢此时阮流筝追了过来,颇有些敌意地看向那女子消失的方向,松了口气道,“妾身可算找到陛下了!” 阮流筝在一旁解释方才是如何与他走散,又是多么不容易找了过来。 明帝心不在焉的听着,转身将扯下的全部灯谜递给尽头处那位管事。 那管事对完谜底,喜笑颜开道,“公子好文采!一共七道,彩头是一枚香囊,正好可以送给身边这位小姐!” 明帝接过一看,是红底金丝蝴蝶戏花图案,不由想到刚才那位女子。 一旁的阮流筝听见管事那话,期待地看向明帝,却见明帝将香囊塞入袖中,不免有些失落。 明帝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只想着刚才那女子的话,脚步不禁向城南走去。 阮流筝想拦却不敢拦,两人最终驻足于一个擂台前。 擂台上有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男子,长得好似笑面弥勒。 他给大家作了个揖,声如洪钟道,“诸位看官,今日最后一题了,也是最后一个名额!” 明帝看见旁边放了写着“彩头”二字的陈年女儿红和琉璃八宝花灯,只以为又是猜灯谜的游戏,便有意试试。 “独留花下人,有情却无心。打一字!” 明帝想也不想便张口道,“倩!” “好!”那中年男子鼓掌喝彩,“公子果然文思敏捷!” 说着,便从旁边拿出一条红绸戴在了明帝肩膀上,然后挥手示意几个小厮清场。 明帝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二十个和他一样戴了红绸的年轻男子,其余人都被清到了了外圈。 “这位兄台也是来求娶虞小姐的吗?” 离明帝最近的一位公子一副倜傥模样,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笑道,“素来听闻虞氏女艳丽明媚,竞争对手果真是不少呀!” 明帝闻言正欲问话,却见前方高楼上敲锣打鼓迎出一位盖着红头纱的姑娘。 方才那位中年男子向众人一拜,“多谢诸位公子捧场前来!小女顽劣,不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虞某人老来得女,自然将她视作掌上明珠,有求必应。 于是便想了这一出,办一场只有适龄男子参与的擂台,用灯谜筛选出文采出众的公子,然后小女抛绣球选夫婿。 今日诸位公子答出灯谜,获得接绣球资格,接下来便由小女择一位心仪之人!” 那女子掀起头纱向下方扫视一圈,看见明帝后星眸顿时有了光。 竟是刚才长廊中帮明帝猜了灯谜的那个小姐! 她假意将绣球向一个方向抛出,众人纷纷往那处跑去,唯有明帝未动。 那女子看准时机,迅速将绣球抛给明帝,他下意识伸了手。 待反应过来后,明帝有一瞬间的错愕。 那中年男子看见明帝样貌也极为满意,带着小厮走了过来,高呼:“贤婿!” 阮流筝急急扒开人群靠近,“不可!” 虞氏男子闻言不悦道,“这位小姐,有何不可?” 阮流筝无法言明身份,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那虞家小姐此时也在丫鬟簇拥下走到跟前,面色有几分紧张,“小姐是何意?难不成这位公子与你已有婚配?” 阮流筝结结巴巴说,“婚配…倒是未曾。” 虞家小姐继续问,“那这位公子是你的心上人喽?他可心仪你?” 阮流筝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大庭广众之下她总不好说是明帝妾室,只能苍白着脸摇头。 那虞小姐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看向明帝娇羞道,“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不妥了,公子可愿履行诺言娶我?” 第39章 礼聘虞氏女 众目睽睽之下,明帝只得开口道,“我今日误闯擂台,并不知是小姐招亲。我虽无正房妻子,却有几房妾室,并非小姐良配。” 虞氏父女闻言神情一僵,茫然了片刻。 那女子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倔强道,“抛绣球讲究天定姻缘,既然天都钟意公子,小女也不愿违背天意,公子意下如何呢?” 明帝没想到她仍执着,忽然感觉到袖中的香囊,也觉天意弄人,便叹了口气道: “朕乃天子,虽中宫空缺,但实不能以皇后之位相许,若你愿意,朕便以礼聘你入宫。” 围观众人大吃一惊,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声鼎沸,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街上众人纷纷行了跪拜大礼,虞氏父女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恍惚不知所措。 虞氏女咬了咬唇答曰,“天命如此,小女愿意!” 明帝于是将袖中的香囊取出,温言道,“这是方才小姐帮忙猜灯谜的彩头,你与朕也算有缘,朕今日便以此香囊作为信物,改日登门聘迎小姐。” 明帝又将腰间的蟠龙玉佩取下,一同放到了虞氏女手中。 那虞氏女握紧手中之物,郑重道,“君子一诺千金,我等陛下。” 此事便板上钉钉,就这么敲定了。 明帝回宫后命人调查虞氏,发现虞氏一族来自汝南世家,世世代代在汝南以经商为生。 起初是经营些杂货生意,后来发展壮大,专营当铺古玩铺,渐渐与内务府大小采买挂上了钩。 历朝历代宫中物件有时流落民间,总会被地主富商又或大小官员拍下珍藏,也好用来摆设家中充些面子。 后来宫里的主子们若是手头不宽裕,便想方设法将御赐之物偷偷运送出宫换些现银。 这条路子走得人多了,虞氏皇商之名就逐渐传了出来。 皇商其实是从五品官,隶属于内务府,挂名户部领个虚职,既无实权也不可掌事上朝,人称户部员外郎,常有商贾仕绅捐钱以获得此官职。 皇商世家只要不因错衰落皆是世袭,虞氏祖上三代皆如此。 到了虞父那一代,他又借皇商之名开辟了钱庄生意,钱庄遍布天朝,又兼汝南商会会长,生意越做越大,闻名天下。 虞父几年前举家迁入京城,他唯有一位正妻,夫妻二人恩爱非常,育有二子一女,其女就是那位小姐,虞伊人。 明帝后宫里头都是官家小姐,天朝虽国库盈余,但未雨绸缪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天降月老红线不说,虞氏女身份倒是一件意外之喜。 于是明帝便下旨礼聘虞氏女为贵人入宫。 礼聘入宫者向来非同一般,要么出身豪门世族,地位尊崇,要么出身官宦之家,美名远扬。一旦入宫,便会被册封个不低的位份以示优待。 明帝登基大选之时,哪怕二品大员之女也只是封为美人,虞氏女甫一入宫便直接位列贵人,侍寝后更是能封嫔,不知能叫多少嫔妃咬碎一口银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王者始风,本乎妃德。天下内治,模厥人伦。咨择邦媛之良,懋敷嫔壶之懿,爰推异数,诞布公言。 虞氏伊人陶翕辟之和,生庆善之族,玉粹其度,渊靓而衷。 于以垂美,往席宠命,毋忘训辞。可特册封贵人,赐号珍,赐居咸福宫,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明帝想到虞氏女本意是择一良人成亲,又或是让男子入赘虞家,总归是该夫妻琴瑟和鸣、白首偕老的,不免对她有几分歉意。 又想到灯会那晚惊鸿一瞥,明帝确有心动,于是便吩咐内务府将咸福宫一侧殿按照民间的洞房花烛布置。 红色喜帐,喜床,床幔,百子被,被下的红枣、花生、桂圆,合卺酒,子孙饽饽等民间喜房俗物,也是明帝为数不多能为她做的了。 … 虞府。 府内处处挂着大红灯笼和大红丝绸,地上也摆满了虞府上下这些时日为了小姐出嫁而准备的嫁妆箱子。 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府中却只见愁容。 虞父枯坐着,不知叹了今天的第多少口气,一旁的虞母也是以帕子掩面拭泪。 虞母终于忍不住哭道,“造孽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这可叫我怎么活呀,老爷!” 虞父急忙安抚她道,“夫人莫伤心,我又何尝不知?可伊人铁了心要入宫,陛下面前,我总不能从中作梗吧!” 虞母埋怨道,“想咱们虞家何其风光,要什么样的女婿没有?你就不该任由她办什么绣球招亲! 如今可好,一入宫门深似海,宫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们伊人下半辈子怎么办呀!” 说着说着,虞母捶胸顿足,好不气愤。 那厢虞伊人的两个哥哥听闻此事也快马加鞭赶了回来,顾不得许多,只匆匆寻到妹妹就骂。 “你怎么是个死心眼的!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三千佳丽无数,非要撞南墙不回头吗?” “就是呀!哥哥们将你宠大,你这性子入宫当妃子怎么能受得了罪?必是要吃大亏的!” 任凭两人怎么说,虞伊人嘟着嘴就是不应。 她心里也清楚父母兄长句句在理,可她就是对明帝一见倾心,旁人再也无法入她的眼。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终于下定决心去主院寻了父母。 “父母在上,请受女儿一拜!”她郑重其事地跪下叩首道,“女儿自知让父亲母亲失望了,但女儿心意已决,还望父亲母亲成全!” 上首坐着的二人唉声叹气,点头掉泪。 虞伊人接着道,“女儿前半生被父亲母亲和两位兄长保护的极好,未曾吃过什么苦,下半辈子想为了自己的姻缘任性而为一次。 若是成功,既能求得心上人,又能保我虞家往后几代荣华富贵不倒。” 虞父吹胡子瞪眼,“什么时候我虞家需要你一介弱女子以终身幸福来护了?” 虞母道,“陛下是明君,可绝不是良人!日后你在宫中翘首以盼,他流连后宫其他嫔妃,你又当如何?难不成日日以泪洗面吗?” 虞伊人沉默了一瞬而后道,“女儿不悔。” “罢了,罢了!”虞父摆手,“女大不中留,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后悔便好。” 虞伊人想到了什么,眼神温柔下来,“陛下赐我以‘珍’字为号,又允我将嫁妆抬入宫中,心里还是有我的。” 虞父虞母不愿再说什么人心易变这等不吉利的话,只盼望女儿能如愿以偿。 第40章 虞氏女入宫 二月十九,大吉,宜嫁娶,宜出行,宜求子,宜成服,宜会亲友。 皇宫里傍晚时分派了迎亲的队伍前来,羽林军开道,四个轿夫抬着一顶红色软轿,街头巷尾听说了此事的百姓们也夹道欢呼。 送嫁的马车队伍井然有序,抬着十八担嫁妆从街头排至街尾,沿途的树上都系着红绸带。 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 因着只是皇家妾室,虞氏女并不能穿戴正红和凤凰一类颜色图案,也不能从正门入宫。 她坚持着盖了一面绯红色的盖头,穿了绯红色的嫁衣和喜鞋,独自一人拜别了高堂和兄长之后,便由礼官牵引着坐上了入宫的喜轿,一路抬进咸福宫侧殿。 路上她不能掀起车帘张望,不能与两个陪嫁丫鬟交谈,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待礼官和喜嬷嬷将她送入寝殿,陪嫁丫鬟惊喜的声音清晰无比传入盖头之下。 “这,这是!”那丫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虞伊人虽然好奇,却不想自己掀起盖头来看。 喜嬷嬷含笑的声音传来:“小主将盖头取下吧,陛下如今在承乾宫处理朝政,可能晚间才会来此。” 虞伊人闻言,终是默默应了。 她挑起盖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鸳鸯红烛和鸳鸯交颈被,被子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喜果,意欲祝人早生贵子。 虞伊人没料到这一幕,美眸立时就含满了泪。 喜嬷嬷又恭维道,“小主好福气,陛下特意吩咐了内务府按照民间习俗去准备这些呢!这可是宫里除了历朝历代帝后大婚以外,开天辟地头一次!” 虞伊人红着脸点了点头,一旁的丫鬟立刻将准备好的赏钱上上下下全发了个遍。 侧殿里的宫女太监领了赏,嘴上不重样的吉利话一个劲儿往外蹦,逗得虞伊人心中最后一丝紧张感也消失了。 待宫人们都离开,两个陪嫁丫鬟也到了殿外守候,虞伊人一人在榻上坐着,复又将盖头盖了上去。 她还是希望明帝能亲自挑起她的盖头。 不知等了多久,殿外终于响起整齐的“恭迎陛下”,虞伊人立刻慌张起来,连呼吸都窒住了。 其实她统共也就见过明帝两面,长廊中一面,抛绣球时一面。 和陌生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如今居然要成为她最亲密的夫君了。 是夫,也是君,父母让她牢牢记住。 脚步声逐渐走近,走到她面前时似是停顿了一下,随后毫无前戏的将盖头掀开了。 明帝那张令她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脸贴的很近,近到二人彼此呼吸交缠,虞伊人痴痴看着。 明帝轻笑,“怎么,不认得朕了?” 这一句话将她思绪拉回了现实,虞伊人回道,“不…妾身自然是认得的。” 明帝刮了刮她的脸,“如今该改称臣妾了。” 是了,她如今是皇帝的珍贵人,再也不是虞家的虞伊人。 “可臣妾心里是把陛下看作夫君的。”她期待的看向明帝。 明帝暗叹一声,转而问她,“殿中布置可还喜欢?” 她急忙说,“喜欢!臣妾很是欢喜,没想到陛下会为臣妾费这个心…” 明帝与她面对面坐下,认真说:“朕三宫六院,自认为不会是一个好夫君,但希望能让你少些后悔。” 虞伊人默然半晌,哽咽道,“臣妾也不知怎么了,那日见过您之后就好像着了魔,总想着哪怕是火坑也要跳上一跳。” 明帝并未再多言,将她抱起放在床上,又大手一挥哗啦啦扫下了众多喜果,降下了床幔。 “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让朕看看你都着了什么魔…” … 天刚刚亮,明帝就由宫人们伺候着起了,虞伊人浑身像被车碾过似的酸痛,却也挣扎着起来为明帝穿衣。 明帝将她按在了床上道,“好生歇着吧,朕走了。” 虞伊人面上一热,在床上跪着道了声“恭送陛下”。 明帝走后,她迷迷糊糊又睡了些时候,然后被陪嫁丫鬟叫醒,“小姐快些起来吧,奴婢伺候您梳洗,待会儿是要去寿康宫拜见太后的。” 虞伊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你们得改口叫小主了,不能让旁人抓住错处笑话了去。” 两人连忙称是。 待虞伊人到寿康宫时,太后还未醒,孙嬷嬷和颜悦色道,“小主且稍等些时候,太后往日这个时辰就要醒了。” 话音刚落,内殿就传来了太后唤孙嬷嬷的声音,孙嬷嬷连忙入内侍奉了。 约莫不到一炷香时间,御膳房来传了早膳,太后从内殿走出道,“和哀家一起用着吧。” 虞伊人颇有些紧张地应了,随后规规矩矩行了叩拜大礼,给太后奉上了一盏茶。 太后接过抿了一口,温和道,“起来坐着吧,难为你来得那么早。” “都是臣妾应该做的,臣妾方入宫,自然要来拜见太后。”说着,她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锦盒,“这是臣妾从家中带来的素簪,由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特奉于太后娘娘。” 太后并没有示意身边宫女接下,只问道,“无功不受禄,你既为宫妃,不可再遵循宫外的规矩了。” 虞伊人一直保持着双手奉上的姿势,恭恭敬敬答曰,“臣妾与陛下偶然相逢结成良缘,臣妾斗胆,既视陛下为天子,也视陛下为夫君, 对娘娘也是如此,娘娘是君,也是臣妾之婆母,臣妾孝敬您,乃是伦理纲常。” 太后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孙嬷嬷这才上前收下了锦盒,将人扶着坐下。 “姻缘天注定,你既入宫,便要谨遵宫规行事,哀家会命教习嬷嬷前去,你好好学上几日,下月初一再来这和其他嫔妃相见。” 虞伊人乖巧答是。 “宫里不像宫外,规矩多,皇帝也不像民间丈夫,嫔妃多,朝政多,你要多适应,切莫心有不满。” “臣妾谨遵娘娘旨意,还请太后娘娘放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用完了早膳,虞伊人拜别太后带着教习嬷嬷回了咸福宫。 刚进殿内,吴德昌就前来传旨,说明帝口谕,晋珍贵人为珍嫔。 虞伊人接旨,后脚各宫娘娘赏赐和小主贺礼也都到齐,众人又是一番忙乱。 第41章 春日宴 承乾宫内。 明帝批完一本奏折,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随口问道,“赵太嫔可入宫了?” 一旁的吴德昌刚斟满一壶茶水,闻言立刻答道,“回陛下的话,太嫔已入宫约莫小半个时辰了。先去了寿康宫,方才还遣人来话,说见过太后便来与您小叙。” 明帝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了,告诉太嫔不必麻烦,就陪太后多说会儿话吧。” “嗻,奴才这就去。” 赵太嫔乃是先帝赵嫔,家世中等,容色也甚是平庸,不受先帝偏宠,太后还为先帝皇后时,二人便交好。 早年曾诞下一子,但早夭,后又生一子,获封郡王,人称桓郡王。 桓郡王天资一般,朱雀门事变时他年岁尚小又势单力薄,因此未曾搅入党争。明帝登基后便赐他携赵太嫔一同出宫开府居住。 往日里赵太嫔每月总会递两次牌子入宫给太后请安,也多感念明帝圣恩。 今日入宫前她也向明帝说明了来意。桓郡王如今已有十五年岁,虚岁十六,该是娶妃纳妾的时候了,便想求太后恩典,为其指一门好亲事。 寿康宫。 赵太嫔埋怨道,“娘娘有所不知,我家那小子可愁死我了,一天到晚招猫逗狗,像个泼皮猴儿,都该娶亲了,还一点没有正经样子!” 太后爽朗的笑了几声,回道,“这还不好?无忧无虑,没什么要操心的,你这个当娘的应该开心才是。” 赵太嫔叹了口气,接话道,“臣妾只盼着他能娶个贤惠持家的媳妇,将他管上一管,反正臣妾是管不了了。” 太后问道,“可有相中的哪家姑娘?哀家给你做主,再不济,找皇帝求一道旨意便是了。” 赵太嫔心想,这可如何能自己挑呢?挑不好了就是个结党营私,拉拢朝臣。 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也这么说了:“娘娘可真是折煞臣妾了,朝中之事桓儿和臣妾不欲理会,家世门第更是一窍不通。 只盼望是个清白人家的好姑娘就是了,全凭娘娘和陛下做主。若是陛下有意让皇室联姻谁家女儿,桓儿也当仁不让要为陛下分忧的。” 太后闻言笑得愈发真心实意,隔空指了指赵太嫔,“你呀你呀,哪里就需要让桓儿联姻了,当娘的都想让儿子娶个合心意的,你可倒好!” 赵太嫔捂嘴笑道,“娘娘也是桓儿嫡母,娘娘疼他就够了,我可不稀罕折腾。” 太后想了想说,“那便如此吧,如今天气也回暖了,哀家在宫里办个春日赏花宴,到时候邀上京中适龄的小姐前来。 让桓儿自己瞧瞧可有心仪的,若有,哀家当场便能给他赐婚,如何?” 赵太嫔拍了拍手:“自然是好极了,还是娘娘有法子!” 太后命孙嬷嬷拿来黄历仔细瞧了瞧,说道,“那便两日后吧,二月二十三,宜结亲呢!早早定下,你也好放心。” “多谢娘娘,臣妾遵旨!” 就这样,太后和赵太嫔一同拟了帖子,请京中适龄贵女于二月二十三入宫赏花。内务府得了旨意,也开始筹备着。 … 很快便到了那日。 这日天朗气清,太阳高悬,御花园内各种各样的花儿争奇斗艳,美不胜收,竟是都在争春。 园内摆了几桌筵席,有吃茶用糕点之处,有吟诗作画之处,太后和赵太嫔还未至,十几家姑娘却已到了。 来的大家小姐们都心知肚明赏花只是名头,实则是要给桓郡王相看王妃。 因此没有婚配又想嫁入皇室的,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竟是人比花娇。 太后和赵太嫔并未坐镇,怕她们在时姑娘们放不开,便只让桓郡王一人在御花园内离得不远不近看看。 桓郡王说到底也是个半大孩子,虚岁十六,远远看见园内三五成群的小姐们便觉窘迫,不愿靠近。 “母妃也真是的,这么早就如此大费周章让我成亲!” 一旁的小厮连忙解释道,“王爷,太嫔娘娘也是一片慈母仁心呀!皇家结亲素来是要筹备个一年半载的,可不得提早相看嘛!” 桓郡王叹了口气,“罢了,便让她们先赏花吧,你随我去那边转转,待会再过来就是了。” 小厮点头称是。 … 太后前两日便和各宫都告知了赏花宴一事,还说让嫔妃们不要有所顾忌,也一同前去赏花吃茶。 那厢珍嫔虞氏甫入宫没两日,宫中的景色都没能赏全,这日正在太液湖旁的亭子内坐着赏景,就碰上了贵人苏相宜。 苏贵人也未曾见过虞氏,只看见亭内有一陌生的年轻女子,一旁的侍女还称她“小姐”。 她原以为是今日赏花宴的主角,哪家的小姐逛到此处来了,含笑点了点头正欲离开,虞氏主动开口问道,“你可是哪个宫里的小主吗?” 这话问的不算有礼,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只是有两分奇怪,苏贵人一瞬间便明白了她就是那位刚被礼聘入宫的珍嫔。 于是她上前两步行了个礼,笑道,“嫔妾贵人苏氏,给珍嫔姐姐请安。” 珍嫔惊奇,指着自己问道“你认得我?” 大概是宫规还不熟悉,珍嫔并未叫她起来,苏贵人有些不满,却也并没有毕恭毕敬等着,径自起身入了亭内坐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虞氏几眼才笑着答道,“并不。” 珍嫔并没有在意到那些细节,追问道,“那是为何?” 苏贵人看出来了虞氏并非刻意为之,只是有些过于单纯,正想跟她解释,却忽然间心生一计。 宫装虽然和民间女子所穿的各式裙装样式相似,却也是有几分区别的。 可能是因为虞氏刚入宫,她的裙装上并不像宫装那样别了象征妃嫔等级的绦带,也并未佩戴宫妃所用制式的头饰,这也是为什么苏贵人方才以为她是宫外的小姐。 苏贵人道,“嫔妾知晓姐姐两日前入宫,这宫里头都是熟面孔,唯有姐姐眼生,自然能猜到一二。” 珍嫔点了点头,“确实,我刚入宫不久,想着逛逛园子,瞧瞧宫里宫外的花花草草都有什么不同呢!” 苏贵人心想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道,“那姐姐可以去御花园呀!春日了,御花园里百花齐放,甚是好看呢,太后今日特地办了赏花宴邀众人同赏。” 珍嫔有些犹豫,“今日好似是为桓郡王选妃…” 苏贵人疑惑道,“太后娘娘不是说让咱们也一同观赏吗?我刚从那回来呢。” 说着,苏氏又颇为不好意思的小声道,“说来咱们也算桓郡王的半个皇嫂,我想着去凑个热闹把把关,真是看花了眼!” 珍嫔闻言来了兴趣,“当真?那我也去看看!”说着,就带着侍女风风火火地走了。 苏氏轻哼一声,暗道真是没脑子。她虽所言不虚,可穿着打扮却是毫无问题的,很容易便能被人从那群小姐中区分开。 可珍嫔这一身谁又能分清呢?宫里不识得她的奴才大有人在,更别说久不入宫的桓郡王等人了。 今日入宫的小姐里头有一半都是去年明帝选秀时落选的那一拨人,样貌拔尖的都在后宫里了,这群人不过是庸脂俗粉,自然不如珍嫔。 那么试问,待桓郡王看见容色出众的珍嫔和其他人会心仪谁呢? 到时候桓郡王挑中明帝的女人,当众闹了笑话,让皇家丢了脸面,太后和太嫔难不成还能责怪桓郡王吗? 不,只能将气往珍嫔身上撒。 苏氏冷笑,要怪只能怪虞氏愚蠢,和她可没有半分关系。 第42章 出丑 御花园内。 各种花卉争奇斗艳,芬芳满园。每一种花都开得自成体系,翠绿的枝叶映衬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美不胜收。 园中的湖水清澈如镜,倒映着周围的亭台楼阁和繁花似锦,微风拂过,粼粼波光闪烁。 珍嫔站在一棵垂柳下,伸手去碰那几乎垂到湖面上的柳条,这时恰好一阵风吹过,旁边梨树上的花打着旋儿飘到她身上。 一旁的侍女急道,“小姐,小心些!” 珍嫔回眸笑道:“急什么?你家小姐我在宫外不也经常这样吗,怎么就不能碰了?” 侍女撅了撅嘴说,“今时不同往日,小姐如今是在宫里头,若是在赏花宴上出丑了可就不好了。” 离她们不远处的几棵大树下,正是桓郡王和他的小厮。 桓郡王痴痴看着,刚才那阵花雨简直是飘到了他心里,他平日里遇见的多是世家循规蹈矩的死板小姐,哪曾见过这样灵动活泼的女子? 刚才她回眸一笑时,阳光正好洒在她背后,桓郡王刺激得眯了眯眼,只觉朦胧的光晕下,衬得那女子本就姣好的身影更是如梦似幻。 一旁的小厮伸手捅了捅半天没缓过神来的主子,小心翼翼问:“爷,您要不要去问问她是哪家小姐?奴才听着应当是今日宴上的。” 桓郡王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废话,本王能听不出来她是吗?” 他又看了几眼,正鼓足勇气打算上前,却见那女子带着侍女走远了。 他和小厮远远跟着,奈何花团锦簇,树木丛生,前方二人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他只能绕了一圈回到宴上碰碰运气。 正巧太后和赵太嫔此时到了,正坐在亭中看着那些小姐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赵太嫔眼见瞧见了自家儿子,唤道,“桓儿,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桓郡王走过去老老实实行礼道,“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母妃万福。” 太后和颜悦色道,“快来坐下,这么半天了可有瞧见心仪的女子?” 桓郡王想到方才那位女子,红了脸嗫嚅说有。 赵太嫔惊奇道:“这小子今日转了性子不成?往日里大大咧咧,如今居然害羞上了!” 太后打趣道,“毕竟是要做夫君的人了,哀家看呀,这女子确实是能管得住他!” 两人捂嘴笑做一团,桓郡王则窘迫得紧。 “哎呀,好了,是哪家的小姐呀?哀家将她叫来问问话。” 桓郡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儿臣还未曾来得及问。” 太后和赵太嫔又是相视一笑,“去吧,将她找来,或者哀家命人将所有人都叫来?” 桓郡王正发愁上哪去寻那位女子,忽然余光看见一抹粉色的身影,不是她又是谁? 于是他立刻指着那处喊道,“就是那位姑娘!” 太后和赵太嫔闻声望去,不远处本在吟诗作对的小姐们也好奇的看了过去,刚来的珍嫔被这一声惊到,抬眸看向亭内。 太后定睛一看,那女子竟是珍嫔! 她脸上的笑僵住,正欲开口,身旁的赵太嫔还未发觉不对,对珍嫔招手道,“来,上前回话,让我看看你是哪家的姑娘?” 稀稀拉拉走来了几位小姐打量虞氏。 珍嫔不明所以地上前对着二人行了一礼,“拜见两位娘娘。” “荒唐!”太后重重一拍茶桌,震得桌上茶盏嗡嗡作响,茶水四溅。 桓郡王和赵太嫔吓了一跳。 孙嬷嬷立刻笑着上前打圆场,“这是皇帝前两日刚纳的珍嫔小主。” “什么?!”桓郡王大惊,连忙请罪,“可儿臣明明听到侍女喊她小姐,还说什么宫外,儿臣看她着装打扮只以为是哪家小姐,绝非觊觎皇兄嫔妃呀!” 太后震怒,“珍嫔,你成何体统!” 虞伊人也吓了一跳,这才明白过来是出了什么事,立刻跪地慌乱答道,“臣妾有罪,臣妾不知…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怒极反笑,“哀家那日是如何说的!让你这几日在宫里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你倒好!规矩没学会,反倒出来惹是生非! 你穿的这是什么?尚衣局没给你做衣服吗!你当这是在宫外,还叫小姐!简直是有辱皇家脸面!” 桓郡王吓得不轻,有心替美人说好话,却被赵太嫔一眼瞪了回去。 周围围观的贵女小姐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纷纷退开几步窃窃私语起来。 太后深知今日之事怕是要传遍京城,深吸了一口气,冷声说,“珍嫔言行无状,以下犯上,禁足一月,罚抄宫规一百遍,其间令教习嬷嬷好生看管。 今日之事有损皇家声誉,哀家不准有人乱嚼舌根。” 众人点头称是。 太后随后又看向桓郡王,缓和了语调问,“此事错不在你,无须担心,其他家的小姐呢,可有看中的?哀家为你指婚。” 桓郡王张了张嘴又闭上,只摇了摇头。都发生这样的事了,他哪还有什么心思选妃? 赵太嫔咳了一声,“你仔细看看,方才你都没怎么和小姐们见面,不要怕,哪怕是没有特别喜欢的,先挑个侧妃也无妨。” 桓郡王闻言往四周看了一圈,他方才便注意到有一女子临危不乱,别人都好事上前时,唯有她一人仿佛事不关己,自顾自在作画。 于是他又指了一下那个面容清丽的女子道,“儿臣有意于这位小姐。” 太后将其唤至跟前,和善地问,“你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呀?” 那女子不卑不亢道,“回太后娘娘、太嫔娘娘,臣女乃正四品太仆寺少卿林凡之女林琅,年十七。” 太后点头,看向赵太嫔问道,“倒是都不错,你意下如何呀?” 赵太嫔也点头,“我瞧她半晌了,画得一手好花,处变不惊,样貌品学都不差,唯独年龄比桓儿大上一两岁。” 太后笑道,“一两岁不妨事,正好懂事,能管住桓儿!” 赵太嫔也笑,“娘娘此言有理,那便先选作侧妃?” 桓郡王也是这么想的,他只是对这林琅有些好感,她家世并不如何出挑,立为侧妃足矣,正妃却是不够。 太后当即便道,“传哀家懿旨,立林氏女为桓郡王侧妃,待正妃册后一同聘娶。” 第43章 赏花宴 赏花宴一事不多时便传到了明帝耳中,吴德昌来禀报时,明帝非常明显的动了怒气。 吴德昌几乎以为明帝要对珍嫔再加惩罚了,可明帝终究是皱着眉摆了摆手,只说是该让教习嬷嬷好好教教规矩。 宫中不似民间,既然虞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在宫中穿着不当,被自己的皇弟当着太后和太嫔的面看上,还有那么多京中贵女,悠悠众口如何能堵得住? ... 那厢珍嫔回宫后就大哭了一场,她知道进宫会不如意,但没料到这才两三天就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哪怕她是从小在汝南长大,也知道今日之事实在不雅。就算是寻常人家,哥哥的妻子妾室被弟弟瞧上,那女子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小姐...”陪嫁侍女心里也不好受,她们在宫外也是人人追捧的家世,哪里知道入了宫处处低人一头? “不要再叫我小姐了!我前两日便说了,该改口叫小主了。”珍嫔忍不住怪道:“方才那桓郡王也说了,听我们话里话外叫小姐,才觉得是宫外的人。 你们要是心里有我这个小姐,就好好学学这宫里的规矩,莫要再出岔子,给我惹祸!” 说着她忍不住又哭起来:“还是怪我!是我没想那么多...” 侍女和她哭作一团,连连说:“奴婢不会再拖小主的后腿了,希望小主再给奴婢们一次机会!” 珍嫔心里何尝不知她们二人并非有意?从小陪着的丫鬟,自然是忠心耿耿的。只是刚入宫,一时没能转得过来。 她缓和了情绪,期待地望向宫人问:“陛下呢?陛下那边可有消息?”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宫里肯定都传遍了,明帝也一定听说了此事,她盼望明帝能来安慰她,告诉她这并非她的过错,他不在意这些。 侍女垂下眼不敢看她,珍嫔霎时间脑子就一片空白,喃喃道:“他是怪我了吗...他一定是怪我了吧...” 一旁地侍女赶紧安慰:“不是的小主,陛下他可能政事太过繁忙了...” 眼见着珍嫔眼泪又要掉下来,另一个侍女突然福至心灵,喊道:“小姐,不,小主!小主可能中计了! 小主仔细想想,今日咱们其实是被苏贵人引着去赏花宴的,若不是她说的那些话,小主您也不会...” 珍嫔恍惚了一瞬,不确定的问:“是这样吗?”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在她说想赏景之后,好像确实是苏贵人主动提的御花园一事。 而且她记得非常清楚,苏贵人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一定不单单是因为自己是个生面孔,更因为自己的穿着打扮... 珍嫔想清楚了前后关窍,一时间气急攻心,竟是直直地倒了下去。 咸福宫上下一片手忙脚乱,太医来后给珍嫔施了针又灌了药,人才悠悠转醒。 珍嫔醒来后第一句问:“我晕过去多久了?” 一旁的侍女道,“有半个时辰了。” 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陛下呢?陛下可有得了消息遣人来看我?” 侍女点了头又摇头,“吴总管来了,说小主先紧着身子来,等好些了再学宫规也不迟。” 珍嫔摇摇欲坠,脸色惨白。 她本以为二人也算新婚燕尔,明帝会关心她的身子、替她考虑一番,没想到他还是觉得她丢了他的脸面,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学那规矩。 最是帝王无情,人总要自己踩了坑才会知晓。 … 那厢珍嫔晕倒的消息不消片刻也传到了明帝那里,明帝淡淡的让吴德昌去咸福宫传了个话,只说学规矩不急一时,先养养身子。 吴德昌去而复返后,明帝心血来潮要去清漪园用午膳。 清漪园内假山石林众多,草木又旺盛,不熟悉路的人往往会迷失其中。 御膳房将午膳摆了满满一桌,明帝食指大动,饶有兴致道,“若是御花园那边结束了,请桓郡王来和朕共饮一杯吧。” 吴德昌闻声而退。 明帝双手背在身后,正望着远处出神,忽然听见远处假山后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歌声。 唱的正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那歌声余音缭绕,好似清晨的露珠一般沁人心脾,不像是他那些嫔妃的音色。 明帝给了身旁的小太监一个眼神,那小太监立刻明白过来,轻手轻脚的去前面打探。 “回陛下,好像是今日赏花宴邀来的小姐。” 明帝挑了挑眉,御花园距离清漪园可是不近的一段路程,如今天色不早,赏花宴若是结束了,她们合该被统一送出宫才是。 哪里能深入宫道,来了这清漪园唱曲儿呢?怕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帝心里跟明镜似的,问小太监:“相貌如何?” 小太监低头答道:“奴才只看了两眼,瞧得不太真切,但好似是弱不禁风。” 明帝便懂了,这女子应是纤细柔弱的。 他于是没有再出声,只任凭那人继续唱着。 唱完一段,那女子歇了,似是有些心急,只听见朝此处而来的脚步声响起,一人从假山后绕过,有些夸张地惊讶喊到,“是陛下!臣女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 明帝没有叫起,只细细打量她。 “皇兄!臣弟给您请安了!”桓郡王人未到,声先至。 等他走近,看见前面还有一脸熟的女子正苦苦半蹲,不由疑问,想去上前将她扶起来。 刚走到那女子旁边,那女子好像再也支撑不住崴了脚,直直往后倒去。 后面是一人造的景,假山上流了山泉,汇聚到底下一汪小池塘中,池塘里还有几尾鱼儿在游。 果不其然,那女子径直栽入了池塘里,惊得水中有两只鱼儿都跳出了水面,好不狼狈。 桓郡王站在前面傻了眼,那女子衣裳半湿,他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回头求助似的看向明帝。 明帝觑他一眼,浅浅叹了口气。 “还不扶这位姑娘起来?”明帝侧目吩咐身边的小太监。 春日虽至,但乍暖还寒,那女子被扶起来之后,冷得身子轻颤,我见犹怜。 桓郡王自知做错了事,乖乖退到明帝身后再不言语。 “臣女…臣女御前失仪,实在该死!”那女子看着羞愤欲绝,转头发了狠就要往假山上撞去。 旁边几个宫人眼疾手快将其拦下,一脸为难地看向明帝。 明帝问,“你是哪家的姑娘?” 那女子哭道,“臣女是恭顺县主之女,齐慈儿。” 恭顺县主乃是先帝的庶出弟弟,庆郡王嫡女,庆郡王年岁大生得早,县主和明帝、桓郡王是同辈,但庆郡王地位不高也无实权,他的女儿县主自然也被人抛之脑后。 明帝记得,恭顺县主好像只尚了一个从四品的国子司业,既无高官也无厚禄,一家人名头听着不小,其实家中只靠县主食邑维持。 怪不得要唱这么一出。 那女子今日之举不管是不是刻意为之,都已成定局了,光天化日之下半湿遇见外男,明帝若不要她,那桓郡王便得要了。 明帝似笑非笑地看向桓郡王,“你害得美人儿落水,如何表达歉意才好?” 桓郡王哭丧着脸道,“臣弟这就去请太后娘娘和母妃。” 翌日,桓郡王迎娶恭顺县主嫡女为正妃的消息传遍京城。 第44章 春猎 时值二月底,明帝下令率领众大臣和嫔妃一同前往祁山春猎。 天朝历来有春猎秋狩的规矩,京城往北一日的脚程就是祁山,几乎每年皇帝都会带大臣前往,既为了选拔身手好的年轻臣子,又为了与民同乐。 能参与的大臣几乎都是四品以上,文武皆有,除非刚入仕不久又政绩实在出挑,能让明帝亲自恩准前去。 这些大臣又会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一同前去,便既为了选拔身手好的年轻臣子,又为了与民同乐。 儿子若骑射出色,便有幸能得到明帝赏识。女儿说不准也会被王公贵族或是家世相当的官宦之家看上,从而谋得一门好亲事。 因此,春猎往往是多方共赢,颇受欢迎。 而对于后宫嫔妃们来说,被明帝选去陪同才是头等大事。 … 三月初一,寿康宫。 太后仍是端坐上首,对众嫔妃郑重其事道,“此次春猎哀家不便前去,否则宫中无主,底下的人恐要乱了套。 昨日哀家与皇帝商议好了,盈昭媛、怜嫔留在宫中养胎,陈贵嫔、瑛婕妤、珍嫔、丽嫔、白嫔不便前去,也留下陪哀家,其余嫔妃皆可前去。” 众人行礼谢恩。 太后又道,“春猎历来都是人员繁多,君臣同乐的时候,莫要像珍嫔一样出了差错,穿衣打扮说话做事都警醒些,你们代表的是皇家的脸面!” 众嫔妃想到珍嫔那事,都忙不迭称是。 “还有一事,”太后忽的想起了什么,又吩咐道,“兖州来的陈才人这两日也快到京城附近了。 哀家的意思是让她届时直接到祁山参与春猎,省的她一入宫来就独守空闺,一连数日见不到皇帝。” 众人纷纷点头。 … 两日后,春猎当日。 近百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停着,从宫门口延伸出数里,羽林军开道,明帝和众嫔妃紧随其次,而后是文武百官及其亲眷。 时辰一到,宫墙上有人吹起号角,大军开拔,往祁山而去。 人多免不了杂乱,队伍中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悄悄下来了一个婢女,沿路往队伍后方走去。 大军出城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条街市,街市两旁是售卖各类物品的商铺,此时正逢早市,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买卖之声不绝于耳。 那婢女衣着打扮毫不起眼,看不出身份,一个不注意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再回来时,她袖中仿佛揣了一包什么东西,也不知怎么就找到了原来那辆马车,又悄悄上去了。 “我要的东西都拿到了?” “奴婢拿到了。” “可有人发现你?” “奴婢很是小心,并未发现有人察觉,也没有透露身份,您放心吧。” 那人点点头不再言语。 … 太阳刚落山,一行人终于到了山脚下的围场。 山脚处有一大块平原,足够数百人安营扎寨,平原上留有往年皇家狩猎之时搭建的几座高台,身后数百步处就是一片丛林,越往深处越茂密,用来狩猎最是适合不过。 明帝的营帐搭在地势最好之处,能俯瞰整片营地,周围众星拱月般围了一圈嫔妃们的营帐,营帐足够大,两人一顶。 而后是文武百官按照品级顺序扎营,男人和女眷各自一边,分开而居。 待众人安顿好,天色已黑了下去,明帝下令自行休整,待明日打猎过后再行宴饮。 春猎一般分有两场,第一日开始便先行比试,朝中年轻臣子和女眷自愿参与,男子同男子比试,女子同女子比试。 可结伴而行也可单打独斗,以日落为号,谁猎得最多,便拔得头筹。 成绩优异者可受到皇帝亲口嘉奖并御赐彩头,从此在名扬京中,男子仕途一片大好,女子也可得以高嫁。 第一日晚会有庆功宴,为几名优胜者庆功,将当日猎的的猎物烹饪摆上,君臣共饮,往往还会伴有众人献艺表演。 第二日往后便是游乐为主,众人自行狩猎尽兴。 而第三日,一般就是大军回京之时。 明帝刚用完晚膳,吴德昌通报说:“陛下,兖州来的陈才人到了,您看是让她现在过来…?” 明帝想了一下道,“长途跋涉不易,让她自行休整吧,明日再见不迟。” 吴德昌应声退下。 明帝出去透气,顺便同几个近臣商量了一下明天的事宜。 围场并非与野外直接相连,林子深处建有高高的栅栏,且四周有羽林军把守,棕熊和猛虎等凶猛野兽无法进入。 而围场内部则一般是狐狸、鹿、狍子、兔子、獐子等动物,既能尽狩猎兴,又威胁不到众人性命。 再回来时烛火昏暗,营帐里一片寂静,有一年轻女子一副顺从模样跪在地上。 明帝问,“陈氏?” 那女子柔声答道,“臣妾才人陈氏,拜见陛下。” 明帝斜斜坐下,一只手撑着脑袋,饶有兴味,“你和你姐姐不太一样。” 这位陈才人虽是跪坐,但姿态婀娜,身子软的一塌糊涂,像风中垂柳一般无可依靠。 她自嘲一笑,“姐姐是嫡女,从小嫡母便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臣妾是庶女,嫡母只许我学女红和侍候人的本事。” 明帝眼神暗了暗,哑声道,“过来。” 陈才人轻移莲步,跪行至明帝身前,身子压的极低,曲线毕露。 明帝这才看清她的穿着薄如蝉翼,透过莹莹烛火便能直接看见娇躯。 明帝一动未动,又问,“你父亲来时对你嘱咐了些什么?” 陈才人道,“父亲只说让我好生侍奉陛下,往后我在宫里代表的便是陈家的脸面。” 和他想得一样,明帝点头。 “让朕看看你侍候人的本事学的如何。” 陈氏婉转道了声是。 第45章 有人遇袭 翌日,才人陈氏晋美人。 昨夜明帝营帐内响动不小,周围几个帐篷里的嫔妃于是都知道了陈氏已至,对她此人好奇得很。 号角吹响,明帝身着龙袍登上高台,气宇轩昂,下首坐着一众衣香鬓影的嫔妃。 阳光洒在如茵的绿草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明帝手持金弓,目光锐利,瞄准下方围场中间的箭靶,弓弦松开,箭矢如闪电般射出,正中红心。 众人的欢呼喝彩声瞬间响彻整个猎场。 明帝振臂高呼,“春猎开始,诸卿尽欢!”随后下场翻身上马,大臣们在场下齐齐行礼紧跟其后,或驰骋马背,或步行跟随,簇拥着明帝往茂林中去了。 从高台俯瞰,场中男子几乎都走了个遍,会骑射的臣子女眷也回营帐换了骑装,三三两两整装待发。 “陈美人可要上场?”洛嫔今日第一次见陈氏,只知道她是兖州大名鼎鼎的忠武将军之女,和王府时的陈庶妃是姐妹,身手定然极好。 陈美人眼神微黯,摇了摇头,低声道,“嫔妾的马儿不在此处,下次吧。” 洛嫔怔了一下,随后冲她笑笑,“是我莽撞了。” “陈姐姐还有自己的马儿?”方才人惊讶道,“宫里牵来许多,若是姐姐不嫌弃,可以挑一匹。” 方妙身穿一套天蓝色骑装,早就在台上跃跃欲试,与她往日的俏皮可爱不同,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是了,我竟忘了咱们方才人是典军之女,精通骑射。”阮才人用帕子捂了嘴轻笑两声,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方妙脸色微变,问道,“阮姐姐这是何意?” 方妙的身家在一众同批入宫的嫔妃里算是垫底的,一向不喜别人提她家世,总觉得有几分嘲讽意味。 阮流筝抬眼直视她,笑问,“方妹妹觉得我是何意?” 方妙噎住,不知该说什么,轻哼一声便准备离开此地,下场参与春猎。她的宫女亦步亦趋跟着,怀里仍抱着那只叫“合欢”的猫儿。 阮流筝忽然伸手轻抚了那猫儿几下,说道,“春猎之日妹妹还带着猫儿,也不怕箭矢无眼?出了什么意外惹得陛下怪罪,可就得不偿失了。” 方妙只当她是仍记恨那日夺宠,伸手将猫儿抱入了自己怀中,生硬回道,“这就不劳烦姐姐操心了。” 说罢,便带着一宫女走了。 阮流筝在她身后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来。 到了猎场上,方才人翻身上马,她那宫女是从家中带来的陪嫁丫鬟,从小耳濡目染,自然骑射不错,必是要跟着她一起的。 那宫女犹豫了一下,问,“小主,方才阮才人说的有理,带着合欢狩猎多有不便,不如把合欢留在帐中命人照顾吧。” 方才人想了想也点了头,又将猫儿抱起亲昵地揉了又亲,“你亲自去将合欢抱回营帐交给人看管吧,有阮氏在,我不放心。” 宫女福身答是,复又担心道,“小主一个人先去吗?奴婢担心…” 方才人满不在乎道,“你家小主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有什么可担心的,后头都有侍卫跟着呢。” 那宫女又道,“那小主先在近处试试手,奴婢随后就来寻你。” 随后方妙转身策马离去。后头确有一名侍卫远远跟了上去,他们今日负责保护在场所有人的平安。 那宫女见状也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方妙没有和别人结伴,她相熟的嫔妃中没有一人是武将之后,京城中的官宦小姐她也不认识,以嫔妃身份不便同行,便索性自己单走。 起初她在女眷多处猎了两只兔子练手,后头有侍卫跟着,渐渐她觉得无甚乐趣,便往林子深处稍微走了走。 “咦?这林子里的小东西这么多吗?”方妙一路入内,兔狲和猞猁遇见了好几只,丝毫不怕人似的往她身边窜。 但她并未起疑,毕竟此处乃是皇家猎场,王公贵族闲暇之时便会来此玩乐,附近甚至有圈养起来供人观赏的虎豹。 “白狐!”方妙惊呼一声,在矮矮的草丛见忽然瞥见一抹白色的影子,动作敏捷窜的极快,看见来人之后迅速消失不见踪影。 白狐颇为难得,若是能够猎来做一件通体纯白的狐裘想必会羡煞旁人。 “追!”方妙回头看了一眼侍卫,双腿一夹马腹,急急追去。 深林间一片寂静,方妙追到一处,放慢速度翻身下马,蹑手蹑脚寻觅。 “有了!”她低喝一声,在一棵大树遮挡下看见了那只白狐,拿出背在身后的箭筒抽了支箭,聚精会神瞄准一处,缓慢拉开弓。 由于不敢惊动那白狐,方妙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在那剑尖,正欲射出,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宫女的一声惊呼。 “小姐!”是她那刚追来的贴身宫女。 白狐闻声受惊,立刻隐匿了身形。 到嘴的白狐飞乐,方妙气结,回头怒骂道,“你叫嚷什么!” 却见那宫女一脸惊恐地指着她左侧,旁边那个侍卫也拉开了弓,大喊,“小主莫要轻举妄动!” 方妙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脖子稍稍往左侧了一点,余光瞥见一个庞然大物正在离她几尺处虎视眈眈。 是老虎! 方妙虽懂些骑射,可女儿家到底未曾动过什么真格,野兽猛禽一类从未接触,一时吓得双腿像被定住,一动也不能动。 方妙心中方寸大乱:何时来的猛虎?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她连大气也不敢喘,方才身边的马儿也早已不知躲到了何处,侍卫和宫女离她足足有几丈远,她孤立无援。 那猛虎又走近几步,似是嗅到了些什么,举起爪子就要扑过来。 “小主!” 那侍卫抓住机会射出一箭,歪了些许并未伤到老虎,却激怒了它,咆哮一声便朝方妙冲了过来。 “小主快跑!” 几人的声音和那猛虎的动作同时响起,方妙想也不想抬腿便要跑出,却为时已晚。 一阵剧痛传来,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方妙大脑一片空白,直直倒了下去。 “小主!” 那一声虎啸地动山摇,附近的武将侍卫全都赶了过来,趁着那老虎啃咬方妙,箭矢如雨般落下重伤了它,它却迟迟不愿离开方妙残破的身躯。 终于,几个大胆的侍卫上前,合力将其击杀。 第46章 提前回京 明帝与一众臣子正猎得尽兴,突然负责此次春猎的羽林军统领前来,附在明帝耳边说,“陛下,出事了。” 明帝脸上的笑容消失,眸色一深,冷声问,“何人出了何事?” 那羽林军统领答道,“方才人惨遭猛虎攻击,如今伤重流血不止,臣命人将方才人抬回了营帐,太医已前去救治。” 明帝脸色一沉,皱眉道,“怎会有猛虎出现,如今又在何处?” “回陛下的话,猛虎已被围杀,臣也已命人将尸首抬了回去。” 明帝顿了一下,道,“回营。” 周围的武将们窥得明帝神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明白应当是有人受伤,毕竟刚才那一声虎啸响彻山林。 方才他们几人正陪着明帝猎鹿,那鹿角巨大,众人纷纷笑曰晚上要共饮一杯鹿血酒。几个臣子也意气风发,大显身手得了明帝青睐。 众人前后回到营帐,明帝坐在主帐中,帐帘并未垂下,能看见不远处方才人那顶帐子来来往往的太医和宫人,走动间一盆盆血水被端出。 明帝高坐上首,沉声道,“方才人伤势如何?” 吴德昌苦着一张脸答曰,“回陛下的话,太医刚才说,方才人左臂被猛虎扯断,腰腿部又被啃咬,如今…如今止不住血,怕是…” “怕是什么?” “若是能止住血就还能保住一条命,若是止不住血,怕是人就要没了。” 明帝道,“那就尽力而为。” 吴德昌领命退出。 明帝又看向一旁的羽林军统领,问道,“可查清楚了,猛虎是如何进入猎场的?” 那统领抱拳跪地,答道,“回陛下,猎场东南角有一处围栏被破坏,目测是猛兽啃咬导致,正好能容得下方才那只老虎进入。” 明帝一把将矮桌掀翻,怒道,“这么重要的日子,从多日前朕就命你们里里外外将围场检查了个底朝天,怎么就恰好今日出了意外? 若是朕在当场,是不是被咬伤的就是朕了!” 那统领跪伏在地不敢抬头,颤声说,“陛下恕罪!臣等奉命检查围场,确实未有发现围栏破碎痕迹!可能是今日凑巧,那野兽下山觅食…” “凑巧!可能!朕要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再查!” 统领也领命而出。 明帝默然。 若说是意外,那也太过于凑巧了些。若说是人为,那为何放着那么多王公贵胄不咬,只咬这一个小小的才人? 外头进来一个太医,颤颤巍巍禀报说,“禀告陛下,方才人流血不止,已然…殁了。” 明帝怒极反笑,“好,好。” 那太医一撩衣摆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陛下,容臣禀报,臣发现方才人身上有几根猫毛,方才又在方才人营帐中看到了猫儿。 检查后发现那猫儿正是春天发情期,身上气息很重,应当是方才人身上沾染了,那老虎尸首臣等也看了,也处于发情期…应当是被方才人身上气息吸引过来,而后才酿成惨祸呀!” 明帝想起了那只猫儿,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吩咐道,“将那猫儿扔进林子里,不许再带回宫中,追封方才人为贵人,按贵人丧仪葬入妃陵吧。” 吴德昌躬身领旨,“奴才嗻。” “慢着!”明帝突然出声,“去将那猫儿抱来,让太医好好看看。” 明帝清楚记得,有一次方妙侍寝之时,那母猫叫的厉害,明帝当即不悦,事后方妙便很懂事的将那猫儿灌了药,按理说不会再轻易发情才对。 今早他也见着了那猫儿,被宫女抱着很是乖巧,连叫唤也不曾有一声,怎会突然发情? 此事有蹊跷。 恰逢此时那羽林军统领又来禀报,“陛下,那围栏破损之处很新,虽然伪装成了野兽啃咬导致,但附近有人踩踏的痕迹,可知此事乃是人为。” “陛下!陛下给小主做主呀!奴婢有事禀报!”忽然传来一阵哭声,一个宫女连滚带爬扑进来,跪下喊道,“奴婢有事禀报!” 明帝道,“说。” 那宫女磕了个头,哽咽道,“奴婢是方小主的贴身宫女,是入宫前就跟着小主的,奴婢不会骗人!合欢一向温顺,近日也未曾发情,不可能是合欢! 今日在台上,阮才人曾与我家小主呛过声,那时阮才人接触了合欢,摸过合欢,奴婢怀疑便是在那时阮才人动了手脚!” 明帝抬眸,“怀疑?若是你怀疑的有错,可是以下犯上的罪。” 那宫女又磕了个头,信誓旦旦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是冤枉了阮才人,奴婢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可惜我家小主死状惨烈,绝非偶然,还请陛下彻查!” 明帝点头,“倒是一个忠仆。” 一旁的吴德昌得了明帝眼色,立刻出去差人调查。 不一会儿,阮流筝被唤了进来。 明帝并未开口,那宫女趁阮流筝半跪行礼,一把扑了过去将阮流筝扑倒,叫嚷道,“是你害了我家小主!” 阮流筝猝不及防倒在地上,一旁的宫人将那宫女抬了起来摁在一旁,不让她动弹。 阮流筝又跪好,不卑不亢道,“陛下,臣妾也是方才听闻噩耗,并不知这刁奴为何胡乱攀咬。” 那宫女虽无法动作,嘴上却不饶人,“你素来便与我家小主不对付,记恨她多日!往日里你最是嫌弃合欢,今日却事出反常摸了它,敢说你问心无愧吗!” 阮流筝仍是那副样子,“臣妾没有做过,虽然臣妾确实厌恶方才人,但不至于置她于死地,这奴婢只是猜测,并无实据。” 明帝仍是一言不发。 方才的太医去而复返,禀报说那猫儿身上确有一些粉末残留,正是促成动物发情之物,常常被人买来促使家中动物繁殖,散发动物发情气息。 明帝若有所思,“围场附近常有老虎出没吗?” 一侍卫回答道,“回陛下,确实常有,但有围栏阻挡,鲜少有老虎能进入围场内部。” “也就是说,如果今日之事是为人,那人须得收买了围场之人,引诱老虎入内?”明帝挥挥手,“羽林军挨个盘问,附近农户家中也不要放过,给朕审。” 阮流筝眸色一闪,心道不好。 明帝又道,“谋害嫔妃、大臣之女乃是重罪,若有人主动招认,朕饶他不死,若是隐瞒实情,祸及亲眷。” 一侍卫领命而出。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有人回禀,“回陛下,西边一户猎户说,有人前两日雇他设下陷阱,生擒了一只老虎,今早让他放生在了围栏处。 后面的事他就不清楚了,那接头之人也蒙着面,压低了嗓音,他分辨不出。臣有罪,除此之外再不能追查出来更多线索了。” 阮流筝嘴角微微翘起。 吴德昌入内道,“奴才刚才差人回京查此兽药,随行兽医说,此药京中售卖者众多,因为并非什么名贵之物,买家也并不记录名册,一时半会怕是无法从此查下去。” 明帝点头道,“都下去吧,今日原地休整,将猎物并朕的赏赐分给今日博得彩头之功臣,庆功宴取消,明日一早便回京。” 第47章 阮氏暴露 待众人都走后,明帝对宫人吩咐道,“春猎一事筹备没有几日功夫,害人者必是临时准备,宫内平时无人能够进出,重点查查京中售卖此药者近两日的记录即可。 此药一般都是畜养牲畜者买来催产,那寻常人家凡买必是大量购入。此人未免被发现藏有此药,购入数量必然很小,仅够一次使用。 再者,这人只害一个小小才人,想必也是后宫嫔妃了,除了一个阮氏,方氏在后宫也并不与人结仇,更不可能是方家仇敌为难一介小小宫妃。 明白朕的意思了吗?”明帝抬眸看向吴德昌。 吴德昌心下明白,明帝想必早已确定此事和那阮才人脱不了干系,只是并无证据,不好轻易打草惊蛇。 于是他道,“奴才省得!底下宫人们平日里没有接触宫外的机会,既然是临时准备,那必然只会在出宫后寻得时机买药雇人。 奴才这就命人快马加鞭回京城里,沿着昨日出宫那条道上细细打听,看谁家那日卖了少量这药,又是如何联系上那猎户的。” 明帝颔首。 阮才人营帐内。 阮流筝进帐前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探听这才压低声音问道,“那日你穿的衣服和剩下的药粉都处理好了吗?” 一宫女答道,“小主放心,刚来围场那晚奴才就悄悄进了林子把那衣服烧了,剩下的灰烬和药粉也找地方埋了,两地相距甚远,应当是没人注意。” 阮流筝点了点头,心中却愈发烦躁,总觉得大事不妙。 今日明帝态度暧昧,她无法确定明帝是否相信了她那套说辞,但只要证据找不到,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 翌日清晨,明帝刚睁开眼,吴德昌就上前禀报,“陛下,昨夜一侍卫醉酒,往林子里多走了走去方便,发现脚下土地松软,用脚跺了跺便有些下陷。 那侍卫觉得不对,动手一挖发现了烧掉的衣裳碎片还有一些粉末,奴才已让太医验了,确是昨日那药粉没错。至于衣裳倒是看不出来什么,烧得太重了…” 明帝漱了漱口,了然道,“昨日有无人看见鬼祟之人身影进入树林?” 吴德昌摇头,“奴才问了,但有不少人入林方便,怕是不好找。” 明帝便不再言语。 回宫路上,又是浩浩荡荡数十辆马车,路过一街市时,外头有个侍卫朝吴德昌附耳说了些什么,吴德昌掀开车帘,对明帝轻声道,“陛下果然神机妙算。 有一兽药贩子说前日清晨一女子去他铺子里买了一份药,他觉得奇怪,跟出来瞟了一眼,就是上了咱们马车队里其中一辆,但马车太多,又都外形相似,他分不清楚。” 明帝问道,“那女子呢,有何特征?” “回陛下的话,那药贩子说那女子就是穿着普通布衣,一直掩面咳嗽,怕是有意遮挡。” 明帝斜倚着身子闭目养神,淡淡道,“叫车队停下,去阮氏马车后面的马车里问问,可有人注意到那日她车上下来了人。” 吴德昌连忙让侍卫去车队最前头传话,不一会儿,整个车队停止不前,前面走来几个侍卫挨个车厢问话。 阮流筝心中惴惴不安,透过车窗一角,看见马车停在前日那条街市上,侍卫们从她车厢后开始盘点,不安情绪越发扩大。 她没想到明帝会如此大动干戈,竟是非要找出元凶不可!明明方妙也并非正值盛宠,她也已经尽可能扫清了尾巴,不过是报了仇而已,为何明帝要抓着不放? 围场猛兽伤人多有先例,怎么偏偏到了她这行不通?! 阮流筝几乎要把手帕揉碎。 “禀告陛下,奉恩将军妻女所乘的马车就在阮才人后第二排,她家丫鬟说瞧见了阮才人车上下来一宫女模样的人往街市去了,大概一刻钟后才又重新上车。” 明帝睁眼,“把阮氏那宫女带到药铺里,叫掌柜看看是不是她。” 不消片刻,那宫女挣扎着被带到了明帝马车外,吴德昌回禀道,“掌柜说身量和眼睛都很相似,应该对得上。” 至此,已能定罪。 明帝挥了挥手,吴德昌心领神会,出了马车对那被押着的宫女道,“陛下说给你个将功赎过的机会,若是你承认,便放你出宫返乡不再追究,若是不认…便乱棍打死。” 那宫女正要胡搅蛮缠,阮流筝从后头走来对吴德昌行了一礼道,“还望公公替我通传一声,我想见陛下。” 这一声叫吴德昌想起阮氏被晾在承乾宫外的那一夜,她也是那样温和有礼,强忍着泪水求他代为通传。 吴德昌暗叹一声,摇了摇头入内,然后请阮流筝上了马车。 “臣妾参见陛下。”阮流筝跪地不起,道,“臣妾认罪。” 明帝还未说话,阮流筝又道,“臣妾不明白,为何陛下要追究至此?” 明帝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她这一问,轻笑了两声道,“证据环环相扣,实难不查下去。” 阮流筝直视明帝双眼,又问,“臣妾逾矩,可臣妾记恨已久,也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明帝默然,他当然清楚阮氏是何意,但帝王九五至尊,想如何便如何了,岂会在乎区区一个阮氏?可阮氏估计不忿,区区一个方氏,为何值得他大动干戈? 于是明帝道,“害人性命,实在恶劣。” 阮流筝点头,从容不迫道,“臣妾认罪,求陛下开恩,赐臣妾一杯鸠酒亦或是一条白绫。” 明帝本想将她打入冷宫,毕竟阮氏也算事出有因,可她这么一开口,倒是叫他想起阮氏刚入宫时的模样,清高得很,确实不屑苟活。 明帝也无意为难,便点头叫她退下了。 马车继续行进,一行人不多时便回到了宫中。 明帝遣人去寿康宫将这两日之事一一告知,刚沐浴完,便听见吴德昌来报,说是阮氏回宫后穿戴整齐,盛装吊死在了殿里。 吴德昌小心翼翼问,“陛下,阮才人丧仪如何置办?可要葬入妃陵?” 明帝顿了顿,道,“不必了,尸首发还阮家,玉碟除名。方氏尸首也改葬至京郊清妙庵附近吧,朕想了想,身子残缺者还是不入皇陵为好,只在妃陵里立了方氏衣冠冢,刻其生平于石碑上即可。” 吴德昌点头称是。 如此一来,这阮氏也算白来一遭,玉碟除名,宫中记档也肯定要全部清理。尸首以罪妃之名发还本家,本家也定然不敢将其葬入家祠,若是生前在家不受宠,族谱可能也要除名… 吴德昌颇有些唏嘘,他记得那阮氏是庶女,养得精通书画诗词,谁曾想竟落得个如此境地? 半晌,明帝又吩咐道,“不必刻意隐瞒消息,天气热了,后宫人心浮躁,也该敲打敲打了。” 吴德昌福至心灵,怜嫔怀胎近八个月了,盈昭媛身孕也有六个月,宫外那乔氏更是也五个月身子。现在敲打好了众人,皇嗣才能不出岔子。 第48章 天花来源 承乾宫。 这日,明帝刚下了早朝,吴德昌来报说陈美人求见,明帝正要召见大臣商讨政事,闻言皱了皱眉。 “陛下,陈美人说有要事禀报。” 明帝抬眸扫了吴德昌一眼,淡淡道,“每一个求见朕的,都是这么说的。” 吴德昌面上一红,陪笑道,“那奴才去回了美人小主,让她等上一等。” 明帝摆摆手道,“叫她进来吧。” 陈氏走进殿内,跪地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明帝道,“不知爱妃口中的要事,能否让朕安?” 陈美人开口,“陛下恕罪,父亲在来前让臣妾给陛下带话,因怕书信遭人拦截或被泄露,不曾写信禀报陛下。事关重大,臣妾前两日在围场之时不敢贸然透露,所以今日才前来求见。” 明帝闻言坐直了身子,“说。” 陈美人道,“那日天花一事传入父亲耳中,父亲察觉不对。父亲说,腊月时候突厥部落由于草原上白雪覆盖,粮草锐减,牲口也会有一部分被冻死,因此往往会选择南下攻击骚扰天朝边境牧民,掠夺食物和牲口等等。 但是今年很是反常,不仅几乎没有南下的突厥兵马作乱,连往年四处流窜的流民流寇都十分少见,只有一些病弱者偷偷越过边界乞讨。 父亲派了几名密探前去打听,竟无一人生还,后来找到一具尸首,看着像是受冻发热病死的,现在想来,应当是天花没错了。” 明帝面色凝重,“你所言这些事都是腊月发生的?” 陈美人郑重道,“回陛下的话,正是腊月。且父亲回想起来一事,我天朝与契丹部落交好,常有商队互市,定期行商互通有无。 年关时候有一支契丹商队入境,只说是要多置办些年节用品,可却至今没有再返程。父亲怀疑那支商队是由突厥探子假扮,故意将天花散播至济州的。” 明帝问,“陈将军可有派人去契丹询问?” “回陛下,父亲派人前去契丹,契丹说有一支商队失踪,音信全无,父亲和契丹提及此事,怀疑怕是被突厥杀人越货,而后又被细作冒充了。 兖州风雪交加,边界此时不易行走,此事是我出发离京前才探得,还望陛下恕罪。” 明帝亲自将人扶了起来,“你何罪之有,陈将军忠君爱国,爱妃也一片赤胆忠心,有功才是。” 明帝对吴德昌道,“着内务府赏陈美人,你亲自送她回宫,叫兵部尚书、镇国将军前来见朕。” 明帝又命人传信济州知州,核实是否有契丹商队入境行商的记录。 若是能够核实,那突厥狼子野心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 太医署。 盈昭媛的贴身宫女晴儿这日照常来太医署取安胎药,院判道,“姑娘还请稍等片刻,微臣为娘娘新开了一副补药,还是老规矩,每日煎服即可。” 晴儿朝他福了福身,“有劳院判大人费心了。” 院判当即入内去配药,晴儿百无聊赖,站在院内后墙根处踢石子玩儿。 “诶,你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晴儿屏息凝神一听,发现是后头药房里两个药童捣药时在窃窃私语,她好奇得很,提起裙摆悄悄走近,打算听上一听。 “庄才人宫里递来一份生子秘方,听说是她从宫外花重金求来的!” “真的假的,这都叫秘方了,你怎么会知道?” “哎呀!”那咬童一拍大腿,“毕竟只是个药方嘛!那庄才人怕有什么不妥,为求心安,特地拿来太医署给两位太医看了,这不我才听说的。” “太医看了怎么说,真有这种灵药吃了就能生出皇嗣嘛?那照你这么说,陛下才是最神通广大的,怎么不给宫里头所有小主娘娘都吃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太医也没听过这药方,只说按照方子吃确实是温补滋阴,倒也没什么坏处。” “怕是瞎猫撞了死耗子…外头那么多行骗的江湖郎中、赤脚医生之流,可不就专坑贵人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呢?反正我听说那庄才人是打算按药方吃着试试了,这两天我都瞧见她宫里头来人抓药呢!” 晴儿听到此处,又看了看药房里的二人,两人应当是没有察觉她,天南海北聊了两句又不知怎的开始下一个话题了。 她没再听下去,转身回到正屋,正巧院判将药调配好拿给了她,她便回了钟粹宫。 钟粹宫内,晴儿将药交给另一个宫女,转身便进了正殿去寻盈昭媛。 “娘娘,奴婢有事禀报。” 盈昭媛刚将女儿哄睡,闻言先是看了一眼女儿有没有被吵醒,然后眼神示意晴儿跟她去外间说话。 “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晴儿凑近了些许,低声道,“奴婢方才去太医署拿药,无意间听到两个药童说庄才人从宫外求了一副生子秘方,已经拿给太医看了,太医说有益无害,庄才人那边就已经开始吃了。” 盈昭媛闻言倒是没什么表情,仔细想了想,问道,“无意间?如何确定不是有心人想叫咱们知道呢?” 晴儿忽然反应过来,“娘娘的意思是…就算这话是真的,也可能是别人借那药童之口说给咱们听,想叫咱们先下手为强?” “未必是借刀杀人,也未必是真。” 盈昭媛自打公布了怀孕消息以来,就把大部分宫务都交还给了太后,后来娴妃遭贬,更是被剥夺了协理六宫之权,如今大部分宫务都在太后手里,想必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是瞒不过寿康宫的。 她不想劳心费神,如今最大的精力都放在女儿和腹中胎儿身上,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打理过俗事了。 盈昭媛颇为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罢了,不管是什么,本宫总要多个心眼。这样吧,你去太医署打听打听,看能否抄录一份药方,拿来给本宫瞧瞧,本宫也叫院判院首看看。” 晴儿应声称是,走到盈昭媛身后为她按起了头,轻声道,“娘娘不必多虑,如今咱们钟粹宫都知道了,陛下和太后娘娘那边应当也快了,自然有二位拿主意。” 盈昭媛点了点头,“本宫没心情和她们玩阴谋阳谋,瑶卿脸上的疤刚有起色,本宫得时时盯着,若是顺利,再来个把月也就能恢复如初了。” 第49章 庄氏告状 御花园。 今日有些闷热,瑶卿公主在殿内戴着面纱有些胸闷,加之她面上疤痕已淡去不少,倒是不再怎么抗拒出门见人,盈昭媛便想着带她去御花园透透气。 “瑶儿,母妃让人去御膳房给你拿茶点,你有什么想吃的?”盈昭媛看着女儿柔声问。 瑶卿脸上仍是覆着面纱,面纱下外层红褐色的肌肤有些剥落,露出内里长出来的新肉,看着有些渗人。 御花园里微风阵阵,时不时吹起她面纱一角,瑶卿还是有几分拘束,伸手拽住面纱下摆不愿松手。 “母妃,瑶儿想吃你做的藕粉桂花糕…” 盈昭媛大为欣喜,前些日子哄女儿时总会亲自做糕点,可瑶儿十分抗拒,几乎是要绝食,如今能主动吃东西,她再开心不过了。 “好,好,母妃回去就给你做,今儿先凑合着,让晴儿去御膳房拿些其他的甜糕可好?” 话音刚落,远处走来几人,朝盈昭媛和瑶卿请安。 “嫔妾庄氏给娘娘、公主殿下请安。” 正是才人庄氏。 盈昭媛淡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本以为庄氏会识趣自己走远,没想到她倒是有几分踌躇的样子,似是想说什么。 于是盈昭媛又抬眼看过去,“怎么,有话和本宫说?” 庄才人又福了福身,“娘娘慧眼。” 然后她走上前几步,眼见着就要跨过台阶进入亭内,盈昭媛制止道,“有什么话,就在那里说吧。” 庄才人有些犹豫地四下看了看,眼神求助盈昭媛,像是在说人太多了不便说话。 此时凉亭内除了盈昭媛,还有瑶卿,晴儿,小李子和其他两名宫人,皆是盈昭媛信得过的。 “但说无妨。” 庄才人闻言咬了咬嘴唇,只得低声开口道,“娘娘,嫔妾有一事不敢隐瞒陛下…陛下他恐怕和一罪臣之妻…” 盈昭媛听到此处,冷冷打断她,“庄才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妄议陛下可是大罪。” 庄才人连忙跪下,焦急道,“嫔妾不敢撒谎!娘娘,还请您听嫔妾一言!” 盈昭媛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去年嫔妾陪同陛下南下巡游,那扬州知府贪污一案牵扯巨大,已被陛下抄了家。在此之前,那知府将自己妻子献给了陛下,陛下当时将她带回了京城,嫔妾以为事情便告一段落了,未曾多想。 直到前日!前日陛下召嫔妾侍寝,夜半之时吴总管忽然入内向陛下禀报,陛下以为嫔妾当时睡着,便没有避着嫔妾和吴总管说话。 嫔妾听到…嫔妾听到吴总管说‘夫人胎动的厉害,频频呕吐,夜不能寐’云云!嫔妾当时确实半梦半醒,听得迷迷糊糊,醒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盈昭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偷听陛下的墙角,你胆子也是够大的,有几个脑袋够掉?” 庄才人讪讪一笑,窘迫道,“娘娘说笑了,嫔妾也并非刻意。” “嗯,然后呢?” “嫔妾当时尚不能肯定陛下和吴总管是在说何人,只怀疑是那位夫人,可昨日陛下出宫,回宫后嫔妾去陪陛下下棋解闷儿,在陛下身上闻到了那女子的熏香!” 盈昭媛有些不敢相信,问道,“熏香有千百种,你怎么知道只有那女子才用这一种?” 庄才人信誓旦旦,“娘娘有所不知,南巡回京路上嫔妾也曾与那位夫人同行一段时日,那位夫人身上所用熏香乃是江南独有的百濯沉水香,嫔妾还从未在京中、宫中其他女子身上闻见过。” 盈昭媛若有所思。 庄才人见她不语,又道,“娘娘,嫔妾所言句句属实呀!” 盈昭媛看向晴儿,“还不将才人小主扶起来?春日里还是寒凉,跪久了膝盖可是受不住呢。” 庄才人踉跄站了起来,还想再说什么,盈昭媛又道,“那位夫人姓甚名谁,娘家可还在朝?” 庄才人回想了一下,摇头答道,“嫔妾只知道她姓乔,名字中仿佛有一个‘琼’字,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 盈昭媛点点头,“本宫知道了,你自去吧。” 庄才人有些错愕,追问,“娘娘不做些什么?她一介罪臣之妻得伴陛下左右,身份举世难容,如今还有了身孕,娘娘可要规劝陛下,谨防她诞下龙嗣呀!” 盈昭媛抬眸,眼神颇有些寒意,“陛下乃真龙天子,喜欢哪位女子便是她的福气,庄才人这话有些逾矩了。” 庄才人连忙解释,“娘娘,嫔妾不是那个意思!” 盈昭媛无意和她纠缠,“陛下说可以就是可以,说无罪就是无罪,你我不可置喙。再者说,本宫能做什么? 陛下将她养在宫外,难不成本宫能一碗堕胎药打了她腹中的胎儿?陛下没有声张,那庄才人才是这宫里唯一的知情者,若是你觉得不妥,便亲自去和陛下说罢!” 说完,便示意小李子将那庄氏请出了亭子。 待庄才人走远,晴儿小心地觑了一眼盈昭媛神色,问道,“娘娘,若这庄才人所言属实,咱们…?” 盈昭媛剥了一颗葡萄喂瑶卿,“咱们什么也做不了,陛下既然已经将她养在宫外安胎,那必然是担心宫中恐生事端。如今宫中皇嗣单薄,陛下心里皇嗣自然是最重要的,何必去触霉头?” 晴儿担心道,“南巡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也不知那乔夫人怀了多久…若是赶在娘娘之前诞下皇子,那可不妙!” 盈昭媛失笑,“陛下十月初才到扬州,本宫九月份便已怀上,谅那乔夫人再有福,也不能越过本宫去。” 晴儿觉得有理,深深点点头,一旁的瑶卿好奇道,“父皇在宫外有了别的妃子?” 盈昭媛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不管父皇有多少妃子孩子,瑶儿都是父皇最疼爱的长公主。” 瑶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亲昵的蹭了蹭母妃的手,甜甜一笑,“瑶儿也是母妃最疼爱的公主!” 盈昭媛笑得幸福极了,却不知为何险些掉了眼泪。 她想到,昨日明帝以巡视京郊大营之名出宫,没想到竟是去会见那女子了,那之前呢?又有多少次找借口出宫,是为见那女子打幌子? 枉她协理六宫,竟一无所知…也不知寿康宫那边知不知晓,呵,应是知晓的吧,明帝一向孝顺顾大局,与罪臣之妻有后这种事怎么能瞒着那边呢? 她长长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当务之急是好好将腹中胎儿生下来,如今她已身怀六甲,院判把脉说十有八九是个男胎。 若她能生下皇长子…旁的都不重要。 第50章 口角 御花园。 庄才人被盈昭媛请走后,心里憋着口气不顺的很,刚扯掉一朵开得正艳的花,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娇俏人声。 “哟,这不是庄才人吗?” 庄才人转头一看,是美人钟氏带着那江妍款款而来。 当初明帝南巡之时便是带的她们三人,那时候她还是庄贵人,两人只不过是一介小小才人,被自己压了一路也不敢同她呛声。 如今她拜那江妍所赐被贬为才人,落魄了,这二人倒是有胆量叫住她了!偏偏她低人一头,不得不做好那表面功夫。 庄才人粗重地呼了两口气,咬着唇略微欠了欠身子,强颜欢笑道,“钟美人也来逛御花园?” 连眼神都没有给江妍半分。 其实钟美人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她本就是个率真直爽的性子,心里想了什么都写在脸上,对待不喜之人自然是不屑的。 从前庄才人那番做派,钟美人自觉低她一头便不多计较,如今她罪有应得得了惩罚,那她也不必再做那劳什子的表面功夫,不喜就是不喜了。 至于江妍,就更不用说了。江妍当初位卑人轻,一直被庄氏为难打压,甚至于在除夕宫宴之上当众陷害,早已是天大的仇家。 当然了,“天大的仇家”是庄才人看来,她欺辱江氏惯了,江氏也不曾有什么过激反应,也不知她为何变本加厉,执着于无故让江妍出丑,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对于江妍来说,她只觉得自己一直忍让却没有换来风平浪静,如今自己品级压庄氏一头,她却也没有想着报复,只当二人陌路,不欲理会。 但江妍心里也清楚,庄氏不会善罢甘休,她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怕是不好应付。 钟美人浅浅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见你给江美人问好?” 庄才人气结,假笑看向江妍,“妹妹别来无恙。” 江妍不欲多言,朝她点了点头,拉着钟美人正准备转身而去。 忽然那庄才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上前拉住江氏,故作亲昵道,“妹妹近日是休息得不好吗?怎的眼下一片乌青,人也看着十分没有气色呢!” 江妍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心猛地跳了几下,有些呼吸困难,她轻轻甩了甩头,终于忍不住皱眉道,“不劳烦姐姐关心了。” 庄才人见状,假惺惺问,“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江妍被庄才人揽住的胳膊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她用了几分力想要将胳膊抽出来,庄才人却顺势倒在了地上,惊叫:“妹妹这是做什么!” 她的两个宫人急忙去扶,由于站在庄氏身后并没有看清实情,只以为自家主子是被江美人故意推倒了,也嚷嚷着“美人小主这是做什么!我家小主好心问候,你怎么能动手呢!” 江妍头痛欲裂,眼球无意识的微微上翻,感觉胃里也翻江倒海一阵恶心,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钟美人大惊失色,连忙指挥江妍的宫人去请太医,又让剩下几个人抬她回宫。 没人再理会刚才跌坐在地的庄才人,也没人注意到她夸张的拿帕子掩住嘴,实则是挡住自己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 很快盈昭媛那厢就得知了御花园这一角发生的事,她瞧见一行人慌慌张张从她几人身边跑过去,也顾不上给她行礼。 晴儿“诶”了一声,叫住后头一个小太监,“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这样忙乱?” 那小太监伸手扶了一下跑歪的帽子,回道,“晴儿姐姐,是江美人晕倒了,我正要去请太医呢!” 晴儿闻言一愣,看向盈昭媛,盈昭媛皱眉道,“好好的怎么会晕了?你们是谁宫里的?” 那小太监如实回答,“回娘娘的话,奴才是钟美人宫里头的,方才我家小主和江美人一同逛园子,遇见了庄才人,不知怎的庄才人就倒在了地上说是将小主推她,江小主可能怒极攻心就昏倒了,有些抽搐还口吐白沫,很是吓人呢!” 盈昭媛直觉不对,“本宫的步辇就在一旁,你们去抬了来送江美人回宫吧,多叫两个太医一同为她诊治,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那小太监欢天喜地,“奴才谢娘娘恩典!” 待他走后,盈昭媛又冲身旁的小李子抬了抬下巴,“本宫身子不便,你去随他们回宫,将太医的话和今日御花园她们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一字一句学来给本宫听。” 小李子应声退下。 盈昭媛牵起女儿的手,“瑶儿,咱们也回宫。” … 钟粹宫。 盈昭媛将女儿交给嬷嬷后,独留了晴儿一人,“那天本宫叫你去太医署抄的方子呢?” 晴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呈了上去,“回娘娘,自从昨日拿到,奴婢一直贴身放着呢。” “可惊动了人?” “娘娘放心,为庄才人请平安脉的张御医是个懂事的,知道是娘娘要,二话不说便给奴婢了。” 如今宫里最大的便是盈昭媛,生了一个又怀一胎,还是太后族亲,区区一个普通太医自然不敢与她作对。 盈昭媛点点头,“去请崔院判来。” 太医院院首只负责为明帝和太后诊脉,两位院判一直负责主位娘娘、两位公主和怀孕嫔妃的脉案,为人刚直,妙手回春,很是可信。让崔院判看这方子有无问题,最是合适不过。 不一会儿崔院判便到了,盈昭媛将药方递过去,问道,“院判看看,这方子可有什么不妥?” 那崔院判抚着长须看了半晌,斟酌道,“娘娘,此方基本上是妇科养荣丸的配法,主要由当归、白术、熟地黄、白芍、益母草、陈皮、茯苓等中药材制成,可补养气血、祛瘀、调理妇人葵水和不孕之症。 只是多了一味乌附子,乌附子此药本是补火助阳、散寒止痛、回阳救逆、补益阳气的,可以用于治疗肢冷脉微、心阳不足、虚寒吐泻、肾阳虚衰等病症。 但若是服用不当,也会引起恶心呕吐、神经错乱、心律失常、诱发癫痫发作呀。” 盈昭媛眯了眯眼,“敢问崔院判,服用不当的情况下,那些病症会以何种方式发作?” “回娘娘,病人常会四肢不受控制抽搐、心跳如雷、恶心干呕,严重者甚至口吐白沫而昏厥。” 盈昭媛心下了然,笑道,“多谢院判为本宫解惑,此话不足以为外人知晓。” 崔院判拱了拱手,“微臣省得。” “晴儿,引院判去侧殿看看瑶儿吧,瑶儿近日瘢痕淡了不少,多亏院判的玉颜膏。” 晴儿往崔院判手里塞了一把碎金子,笑着带他往公主处去了。 第51章 隔岸观火 钟粹宫。 宫女沏好茶恭恭敬敬呈给盈昭媛,她慢条斯理拿起来啜饮了一口,恰逢小李子从江美人处打听完消息回来。 “禀娘娘,两位太医把完脉都说江美人是犯了癫痫,已经开了药方煎上了,说按时服用能抑制病症、缓解不适,却不能根治。江美人一直昏睡着还未醒来。” 盈昭媛点点头,“本宫记得选秀初筛时便会筛掉身患此类病症者,这江美人难不成是故意隐瞒,没有上报病情吗?” “奴才不知,怕是要等江美人醒了才能答娘娘问了,娘娘可需要奴才去查查江美人入宫时的记档?” “不急,待本宫问完你再去吧。”盈昭媛道,“她们三人今日在御花园怎么了?” 小李子答道,“奴才问了钟美人和江美人的宫人,都说三人本是在好好说话,奈何庄才人有些不依不饶,故意凑上来阴阳怪气,江美人忽然就开始身体不适,那庄才人污蔑江美人将她推倒在地,江美人气急攻心便晕过去了。” 盈昭媛若有所思,“那庄才人现在何处,可有什么动静?” “回娘娘,庄才人也跟着钟美人、江美人回去了,听闻太医说是犯了癫痫,吵着闹着要去陛下那里告她个欺君之罪呢!奴才回来前钟美人将她拦下了,如今不知如何了。” 盈昭媛冷笑一声,心生一计,“你去庄才人那,告诉她本宫说了,若是陛下龙颜大怒,她可是诱发了江氏病情的那人,也逃不脱。” 小李子不解,问道,“娘娘这是要救江美人?可是为何?” “本宫眼里见不得脏东西,就当为腹中胎儿积福报了。” 小李子应声退下。 “晴儿,”盈昭媛又看向一旁,“你将那药方抄一遍,待江美人醒了,亲自拿去交给她,连同崔院判那番话一起说给她听。” 晴儿立刻明白了她家主子要做什么,笑道,“娘娘聪慧,兵不血刃。” 盈昭媛摇摇头,“若是她机灵,自然知道该做什么,只是不知她有没有这份胆识了。” … 翌日清早,盈昭媛刚用完早膳,晴儿便来通报说江美人前来拜见。 盈昭媛有些诧异,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嫔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江氏走近,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没有血色,模样很是憔悴。 盈昭媛示意晴儿将人扶起来坐下,“不必多礼,妹妹可好些了,怎得拖着病体前来?” 江美人执意行了个大礼,感激道:“嫔妾多谢娘娘昨日出手,若非娘娘,嫔妾怕是后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盈昭媛笑道:“这是哪里话,咱们互为姐妹,就不必客气了。” 江美人眼圈泛红:“娘娘对嫔妾有恩,嫔妾都记在心里,往后娘娘需要嫔妾做什么,嫔妾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妹妹言重了,本宫不是为了施恩,也不图报,只是实在看不下去你一再受人谋害罢了。” 江美人点点头,“娘娘放心,嫔妾已想好了对应之策,这两日将计就计就能将她查个一清二楚。” “查出来之后呢,你又待如何?她下药诱你癫痫发作虽是真,但你也确实患有癫痫且瞒而不报成了天子嫔妃,这可是大罪。” “不瞒娘娘,嫔妾生母患有癫痫,嫔妾出生后从未发作过,父亲也只当嫔妾并未传了母亲的病,并非刻意隐瞒。 也不知那庄氏是如何得知嫔妾生母病症的,但她肯定刻意调查过,用那乌附子将嫔妾的未发之症引了出来。 嫔妾前些日子偶感风寒,日日早晚都喝药,想必便是那时候被她钻了空子,估摸着嫔妾已被下药五六日了。” 盈昭媛神色凝重,“这些你没有告诉太医吧。” “回娘娘,嫔妾晓得不能打草惊蛇,待此事了结,再去问医不迟。” “你放手去做,情况罕见,庄氏给你用药也有五六日了,为免耽误病情,本宫先替你问问崔院判,从未发作之人停用乌附子之后是否还会再发病。” 江美人闻言又跪下行了一礼,热泪盈眶,“嫔妾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多谢娘娘!” 盈昭媛摆摆手,命人递给她两个锦盒,“本宫看你形容憔悴,陛下见了想必不会心生欢喜,这有两颗人参,你回去炖了熬汤喝,补补身子吧。” 江美人窘迫推拒,“这如何使得!娘娘已经帮了嫔妾许多,嫔妾怎能得寸进尺?” 晴儿将锦盒塞入她怀中,笑道,“小主快别推辞了,养好身体才能惩治恶人不是?” 盈昭媛也笑,“快些回吧,你大病初愈,还是歇着为妙。” 江美人这才点头,咬了咬嘴唇,千恩万谢走了。 … 翊坤宫侧殿。 “露珠,昨日我让你找的药渣呢?”江美人假意给宫人们都安排了差事,待人走后独留了她从家中带来的陪嫁丫鬟。 昨日盈昭媛遣晴儿来,私下将庄氏那“生子秘方”和乌附子药效说给了她听,她当即就命露珠避着人去寻了药渣来。 她平日里的吃食和药用都是由露珠亲自负责,从未假手他人,而那乌附子若想达到诱发病症的效果,必是每日都进了她口中的。 膳食每日都不一样,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她喝的治疗风寒的药能被人动手脚了。 “回小主,奴婢方才悄悄去太医署问了昨日那两位太医,太医说药渣没有问题,并未加入其他。” 江美人沉思,“你确定每日煎药的时候都没出什么差错?有没有被旁人支开过?” 露珠惶恐道,“小主,奴婢从未…” 她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奴婢知道了!小主风寒头一天,奴婢正打算煎药,泉儿来帮忙,不小心将药炉打碎了,奴婢训斥了她一通,又让她去内务府领了一顶新炉子。” 江美人眼前一亮,“那药炉呢?” “这几日一直在用,就连昨日小主发病,奴婢都是用它煎的药,奴婢这就去拿来。” 药炉拿来后,主仆二人敲敲打打细细检查,发现药炉中空,炉身居然有一暗层,类似内胆,内层壁薄还有几处小孔,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 两层炉壁之间塞满了一种药材,想必就是乌附子了。待煎药时,水没过小孔的高度必会进入夹层,乌附子便会一同煎煮,神不知鬼不觉浸入药汁。 “怪不得奴婢觉得这炉重…还请小主降罪,奴婢未能发现药炉被人动了手脚,害得小主…” 江美人打断她,“错的不是你,来,接下来怎么做,你听我说。” 第52章 抓住内奸 翊坤宫侧殿。 泉儿刚从外头回来,看见露珠一脸慌张的从后院窜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碎瓦片就要往外去。 她看着那碎瓦片甚是眼熟,连忙拉住露珠的袖子问道,“露珠姐姐,这是怎么了?” 露珠脸上急的通红,几滴汗水挂着也来不及擦,焦急道,“我方才正要给小主煎晚上的药,不小心将药炉给砸了,正要去内务府支一个新的呢!” 泉儿一听,心下大惊,连忙道,“这如何使得让姐姐亲自去,我去就是了!” 露珠有些怀疑,“这几日功夫咱们宫里已经摔了两个了,咱们位卑言轻,内务府那边也不好交代,你一个粗使宫女去怕是要受刁难,还是我去吧!” “不可!”泉儿脱口而出,然后意识到有些不对,找补道,“姐姐就放着让我来吧,小主那还要姐姐随时伺候呢!” 露珠半信半疑点了点头,“也是,那你快些去吧,耽误了小主喝药的时间可就不好了,我先去把那药炉的碎片收拾一下,方才情急还未来得及仔细清理。” 泉儿又是一颤,“姐姐不用着急,放着待会儿我来便是,这种粗活儿不劳烦姐姐动手!” 露珠一脸欣慰,“也好,你有心了,我待会儿就去和小主好好夸夸你,将来提你做二等宫女。” 泉儿摸了摸鼻尖,不自然的笑了笑,“多谢姐姐好意。” 大概是怕露珠反悔,又或者怕她等得太久自己去收拾了那有问题的药炉,泉儿急匆匆便出了门。 待她走远一点,露珠对旁边猫着的两个小太监道,“跟上去,看她去了哪,只要不是从内务府拿的药炉,等她拿到之后就把她擒住,到时候人赃并获,看她如何狡辩!” “嗻!” 两个小太监一个是江美人自己宫里的,一个是钟美人宫里的,都是机灵还有几分身手的,想必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女还是轻轻松松。 露珠返回殿内,和江美人说道,“小主,鱼儿上钩了。” 江美人轻咳两声,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分红晕,“那就静候他们佳音了。” 不到一个时辰,两个小太监就押着泉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新药炉。 露珠上前接过药炉,先是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然后呈到江美人手中,“小主,你看看。” 江美人用手敲了敲药炉,果不其然发现又是中空的构造,冷哼一声,“难为你们这么短的时间又寻来第二个,果然是有备而来,真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啊!” 那泉儿不知道被用什么东西塞住了嘴,一直“唔唔唔”挣扎着。 露珠上前就给了泉儿一巴掌,然后将她嘴里的破布扯掉,“小主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人赃并获了你别想跑,若是肯说实话,小主还能保一保你,若是拒不承认…绝不轻饶!” 泉儿起初只是掉泪,拼命摇头,江美人又看向宫里的掌事太监道,“去搜搜她屋里有什么。” 泉儿一下子如惊弓之鸟,磕头求饶道,“小主饶命!小主饶命啊!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见钱眼开才做出这等背主之事!” 露珠不耐烦道,“别说这些没用的!” 泉儿道,“是庄才人,庄才人给了我一锭金子,让我换掉小主的药炉,旁的我就不知道了,庄才人只说要用她给的药炉,别的什么也没告诉我!” 露珠看向江美人,不知这话该不该信。 “你确定没有了?”江美人道,“你可想好了,今日之事败露之后,庄才人必定要找你麻烦。若是你能吐尽真言,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泉儿哭道,“奴婢只是个粗使宫女,庄才人说奴婢没什么别的能接触到小主的机会,没有再交代别的!” 江美人问,“那庄才人可有告诉你,这药炉有什么问题?” 泉儿摇头,“庄才人没说,奴婢也不敢问。” 江美人失望道,“呵,是不敢问,还是不想问?平日里我对你们不好吗?” 泉儿害怕的缩成一团,没有答话。平日里江美人对她们这些下人自然是极好的,从不端架子,总是客客气气的很好说话,可…可庄才人出手太阔绰了,她才铤而走险。 恰逢小太监搜查回来,说在泉儿衣物里发现了一锭金子。 江美人摆摆手,“把她先关起来,等我发落。” 待几人走后,露珠问,“小主,咱们怎么办?是去求陛下为咱们做主还是求盈昭媛?” 江美人摇摇头,“去寿康宫。” 露珠惊道,“惊动太后娘娘?可是您已经与盈昭媛交好,绕过她合适吗?” “什么交好,只不过是我对她来说有利可图,她才帮我一把罢了。若是我连这事都处理不好还要靠她,她也不会再帮我什么了,我得让她看到价值。” “那,那小主那日为何还说要赴汤蹈火…?万一,万一盈昭媛让小主去害人怎么办?” 江美人失笑,“咱们从前在宫里,任谁都能用鼻孔看我,和高位嫔妃交好也不错,其他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下手总要多几分顾忌。 想要受益就得付出代价,更何况我看盈昭媛不是那种人,这么久了,只自保不出手,想必不会做出那等事来。” 露珠点点头,“盈昭媛生了长公主,现在又怀一胎,日后必定是要封妃的,有太后娘娘在,旁人也越不过她去,若是诞下皇长子就更不用说了,小主思虑的对。” 江美人叹了口气,回想起自己刚入宫时候的模样,只觉讽刺。自己那样伏低做小却险些被人要了性命,如今倒是想明白了,日后也该转转性子。 “露珠,替我更衣吧,庄才人那边估计也得了消息,咱们现在就去求见太后娘娘。” 露珠犹豫道,“小主,此举会不会有些冒险了?万一太后娘娘追究小主的病,要发落你怎么办?” “不怕。”江美人也有些忐忑,但还是拍了拍露珠的手,“错不在我,大不了就是受娘娘几句斥责,娘娘明事理,不会是非不分的。” 第53章 寿康宫 江美人带着露珠,两个小太监押着泉儿,一行人就预备往寿康宫去。 对面殿里一直观察着这边情形,见他们出来,钟美人风风火火跑出来,“我同你一起去!” 江美人笑得有些腼腆,“多谢姐姐好意,只是这次我恐受娘娘责罚,不忍连累姐姐。” 钟美人满不在乎道,“我不怕,你也不要怕,我若不去,那庄氏能言善辩反咬你一口可如何是好?我给你作证,定要叫她有去无回。” 江美人心下感动不已,上前握住钟美人的手,鼻尖一酸,“如此,就多谢姐姐了。” … 寿康宫。 太后刚用完晚膳,孙嬷嬷从外头回来禀报,“娘娘,江美人求见,钟美人也一同来了,说是要有事跟您禀报。” 太后吐掉漱口的茶水,好奇道,“哦?这倒是少见,让她们进来吧。” 二人从殿外入内,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两位小太监仍然在后头押着泉儿,其余人站在殿外,太后见状心下了然,开口问道,“起来说话吧,如此大动干戈,让哀家听听这是发生了何事?” 江美人跪地道,“回太后娘娘,六日前臣妾染了风寒,在太医署抓了药,每日早晚回宫中煎服两剂。臣妾宫里有一名粗使宫女借故打碎了药炉,去内务府支领了新药炉来。 两日前臣妾在御花园与庄才人偶遇,庄才人故意靠近臣妾,言语间意图激怒臣妾,诱发臣妾癫痫发作。 臣妾当日在御花园中昏厥,多亏盈昭媛娘娘出手相助,让太医等人留了个心眼,发现臣妾宫中煎药的药炉被人动了手脚,药炉是中空的,内有夹层,放置了乌附子这一味药,若人日日服用,必会引发癫痫。” 说到这,她示意身后宫人将药炉呈上去,孙嬷嬷接过药炉,发现确实有问题,又呈给太后查看。 太后见此事还涉及盈昭媛,心里便有了几分谱,抬了抬下巴示意江美人继续说。 “臣妾便怀疑是宫女泉儿故意打破原有药炉,调换了有问题的新药炉,所以设局欲引出内鬼,果不其然,泉儿便去了庄才人宫里取了新药炉。” 说到此处,外头又有一宫女来报,说庄才人求见,江美人闻言求助似的看向太后。 太后轻笑一声,并没有管外头的庄才人,看向江美人道,“你继续说。” “臣妾命人跟踪泉儿,并将其擒获,泉儿也已承认了庄才人买通她谋害臣妾,臣妾亦在她屋内搜出一锭金子。 臣妾句句属实,娘娘可以去内务府查账,看臣妾宫中是否支领过药炉,也可请太医来验药炉夹层中是何药材,有何功效。如今人赃并获,还请娘娘发落。” 江美人说罢,重重叩了个头,“臣妾自知有罪,但臣妾确实无意欺瞒陛下、娘娘,臣妾生母患有癫痫,但臣妾自幼从未发作过,父亲便以为臣妾没有传上那病,故而臣妾才得以入宫,并非瞒而不报。 如今臣妾已被那乌附子药效激的发作了一次,不知日后如何,娘娘若要降罪,臣妾绝无二话!” 钟美人也在一旁道,“江美人所言句句属实,臣妾可以作证!” “好孩子,起来吧。”太后命孙嬷嬷将两人搀扶了起来,对江美人赞许道,“如今终于是有了几分天子嫔妃的样子了,不错。” 接着又看向钟美人,笑言,“不跟风践踏他人,也不冷眼旁观,这很好,也很难得。” 二人闻言皆是感激欣喜。 太后又朝宫人道,“去将内务府总管和太医院院首请来吧。” 片刻后,二人急匆匆前来。 太后先是看向内务府总管,“哀家问你,江美人处近几日可有前去支领新的药炉?” 那总管一头雾水,但见殿内气氛不同于往日,连大气也不敢出,回忆了一下后摇头道,“回太后娘娘问,未曾。” 太后点了点头,又看向院首,“劳烦院首看看这药炉有何不同?” 孙嬷嬷将药炉呈上,院首恭谨道,“不敢不敢,娘娘言重了,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他拿起药炉捻了些内层的灰凑近鼻尖闻了闻,又将药炉从中间破开一角,仔细端详分辨片刻,拱手回话,“禀娘娘,此药炉内层应是浸泡过乌附子,夹层中的药材也是乌附子。 此药若场上大量服用,可导致人神经麻痹,心律失常,损害肾脏,诱发癫痫,出现嗜睡、昏迷之症,严重者可危及性命。” 太后亦是点了点头,“孙嬷嬷,好生送他们出去吧,然后将那庄氏请进来。” 庄才人今日听宫人通报,说是翊坤宫的泉儿来了,急急忙忙要再拿一个药炉,说之前那个被不小心打破了,但她已经清理干净,没有受人怀疑,如今得尽快补上新的。 她不疑有他,只庆幸自己当时多备了两个以防万一,将新的药炉给了泉儿。 可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听见宫人禀报说看见江妍和那钟氏一同押着泉儿往寿康宫去了。 她发觉不对,只当是泉儿暴露了,急急忙忙便也跟着来了,却没有想好应对之辞,毕竟以利诱人难免会遭反噬。 到了寿康宫却迟迟不见人让她进去,她便知不好。 到了殿内,她刚行礼还未说话,便听太后冷冷道,“庄才人的消息好生灵通,前脚她们刚来,后脚你就到了。哀家记得没有赐予你协理六宫之权啊?” 庄才人大惊失色,连忙跪地求饶,“不是的娘娘,臣妾没有!” “那就是说,你派人盯着翊坤宫了?哀家倒是想问问,你做了什么好事,需要日日盯着她们?” 庄才人吓得不知如何回答,只伏在地上重复“娘娘恕罪”。 太后厌恶得紧,“做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如今事发之景?罢了,无故害人性命,实在恶毒,打入冷宫,废为庶人吧。” 庄氏惊叫一声,回过神来连连磕头,“娘娘饶命,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拖下去!”太后厉声道,“孙嬷嬷,你去将此事一五一十禀报皇帝,至于江美人的病,哀家也不忍,但若是日后仍要发作,难免有失嫔妃体面,若伤了人亦得不偿失。 你去让院首好好给她诊上一诊,有结果了再来告诉哀家和皇帝定夺吧。” 第54章 纯贵人 三月十五,寿康宫。 一改往日的宽和模样,今日太后端坐于正首不怒自威。 太后手中不紧不慢转着一串珠子,“前两日庄氏的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吧?” 众人毕恭毕敬答:“臣妾知晓。” “哀家一而再再而三警告,还是有人不听劝,那就只能从重处理了。” “娘娘英明。” 太后又看向江美人,言辞恳切:“江美人,你也不必太过忧心,皇帝和哀家一同商议了,对你并无苛责之意。 太医说情况实在特殊,他们也没有十足把握,但停用那药材之后大概率不会再复发,还需多观察些时日,你先喝药调理着吧。” 江美人闻言上前一步跪下,“臣妾不愿陛下和娘娘为难,自愿闭宫不出,直至没有发病可能。” 太后听到此处颇为讶异,愣了一下后欣慰点头:“是个好孩子,难为你一片真心,那哀家也就遂了你的心愿,快快起来吧。” 孙嬷嬷连忙前去搀扶。 众人也是惊诧不已,自古嫔妃们都是想尽了办法在皇帝跟前露面,说不定就得了宠幸怀上皇嗣,这江氏自己闭宫不出,这不是自绝后路吗?谁知道这病以后还能不能好,若是好不了,那岂不是要一辈子老死宫中? 这时太后又道:“传哀家懿旨,美人江氏贤良淑德,谦而有度,性秉温庄,特晋其为贵人,赐号‘纯’。” 一时间其余嫔妃又是艳羡得紧,谁承想当年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四品官庶女能这么快爬到贵人之位,还得了封号?几乎与同时入宫家世顶顶好的那几人并驾齐驱,除了怀着孕的怜嫔之外,竟是还要比其他人更高出一截。 有得必有失,一想到她的癫痫之症,众人倒也释然了。 “好了,”太后幽幽叹了口气,“哀家还要再嘱咐一句,当初你们九人入宫,如今还不到一年光景就只剩下四个,自己心里掂量掂量!” 众人方才还未觉得如何,一听这人数不禁有些不自在,忙回道,“臣妾等明白。” “没有旁的事,便都退下吧,哀家也乏了。”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离开。 纯贵人回到宫里之后,明帝和太后又是一番赏赐,特意点了太医专门负责她的病症。 “你傻呀!”钟美人恨铁不成钢:“闭宫不出直到好转,可若是再也不能好转,你又当如何?” 纯贵人笑答:“姐姐多虑啦,我这招叫以退为进。哪怕我不说此番话,陛下今日也不会再召我侍寝,还不如我自己退一步,搏个好名声呢!” 钟美人一向大大咧咧,显然没想到这一茬,怔住一会儿才又结巴道,“可是...可是眼下还好,时间久了陛下和娘娘将你抛在脑后了可如何是好?” “姐姐放心吧!”纯贵人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生母后来得到治疗,如今病情也已经抑制住了,发病次数少之又少,更何况我呢?宫里那么多杏林妙手,我就不信治不好。” 钟美人想倒也确实,遂放下心来,“可我不免还是担忧。” “罢了罢了!”钟美人没等纯贵人答话,又自顾自道,“如今你已然不是那个遇事露怯的姑娘了,这么有主见,我就不杞人忧天了。” 纯贵人羞涩一笑,将方才的得的赏赐一一打开,“姐姐快挑吧,我初入宫便得你照顾,如今总算出息了,也能好好报答你。” 钟美人立时喜笑颜开。 ... 钟粹宫。 “娘娘,方才奴婢瞧见内务府总管去翊坤宫宣旨,您猜怎么着?” “你这丫头!”盈昭媛笑骂道,“本宫猜…江美人晋位了?” “娘娘果真聪慧!”晴儿惊讶道,“娘娘是如何知晓的?” “陛下和太后想必没有怪罪,还要补偿她。” 晴儿摇摇头,“倒也不是,是她自己提出要闭宫不出直至病症消失,太后深感其诚心,不止给她晋了位,还赐了‘纯’字为封号呢!” 这下倒是轮到盈昭媛讶异了,她也没料到江氏有此等果决。 她倒也接受的很快,只觉得仿佛手下棋子被自己小瞧了去,“晴儿,你去库房中把本宫那只天水碧的玉镯取来送去纯贵人宫里当贺礼吧。” “是。”晴儿应声退下。 … 咸福宫。 珍嫔正在抄写宫规,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哗,她问一旁的贴身宫女,“去打听打听外头发生了何事?” 自从太后将她禁足宫内,珍嫔日日跟着教习嬷嬷学宫规,嬷嬷走了又继续开始抄宫规,无人问津好不寂寞。 宫女出去不大一会儿便回来了,支支吾吾道,“小主,是原先的江美人晋为纯贵人了,庄才人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刚才是内务府的前去宣旨呢。” 珍嫔二月十九入宫,二月二十三便被禁足,未曾在寿康宫初一十五的请安里见过众位嫔妃,自然不认识这二人是谁。 宫女看她一脸茫然,又道,“奴婢方才去隔壁丽嫔处和几个姐妹打听了,纯贵人原先很是腼腆胆怯,庄氏霸道横行,这次好像是毒害纯贵人不成,被太后严惩了。” 珍嫔点点头,重点完全不在这里,“纯贵人的位份也是太后晋的吗?” 那宫女愣了一下,答道,“是了,奴婢听说是仰承太后懿旨。” “那便好,那便好。”珍嫔喃喃自语,又自我安慰似的笑了起来,“不是陛下便好…” “小主…”宫女颇为担忧地看着她。 “我无妨。”珍嫔将一旁抽屉里刚绣好的一条龙踏祥云的手帕拿出来,“你去将这条手帕好好包了,连同我昨日写的那封陈情表一起,送去承乾宫。” 珍嫔白日里学宫规,天色暗了就绣手帕,坐在桌前垂泪给明帝手书,任谁也拦不住。 前几日珍嫔日日派宫女打听今夜是谁侍寝,正巧明帝为了突厥一事日日殚精竭虑,鲜少踏足后宫,自然也不曾偏宠了谁去。 如今听闻纯贵人晋位,再也按捺不住,一心求明帝原谅消气。 “奴婢这就去。” 宫女福了福身便往外走,她又急忙起身追了两步,喊道,“一定要交给陛下,不可假手于人!” 宫女面露为难,“小主,若是陛下不见奴婢…或是吴总管代为转交可如何是好?” 珍嫔失魂落魄,“也是,罢了,你去吧。” 第55章 解禁 承乾宫。 明帝刚与几位大臣商议完突厥之事,只觉得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吴德昌从外头进来,躬身道,“陛下,方才寿康宫差孙嬷嬷来回禀,说是江美人自愿闭宫不出直至好转,太后娘娘感念其心,给江美人晋了位份,赐号为‘纯’。 当时陛下正忙,吩咐了不许人打扰,奴才怕等得太久孙嬷嬷身子受不住,便让她先回去了。” “嗯,做的不错。”明帝点点头又提起江氏,“是该给她些赏,你让内务府按例安排吧。” “奴才嗻。” 吴德昌出去了不一会儿又进来,手上拿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有些为难地开口道,“陛下,珍嫔小主宫里来了人,说是要将这些交给您。” “珍嫔?”明帝难得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这是自己新纳入宫的妃子,才见过几面就惹得太后大怒被禁了足。 明帝又问,“她禁足有多少时日了?” 吴德昌道,“回陛下的话,自二月二十三开始,已有二十日出头了。” “将东西呈上来吧。” 明帝打开了吴德昌呈上来的锦盒,里头有一方绣帕,绣工很是出色,明黄的底色上绣了祥云龙纹。 手帕下压着的是一封信,上头写着“郎君亲启,见字如晤”。 明帝抬头问,“人走了?” “回陛下,没有呢,那小宫女还在外头候着。” “将人带进来吧。” 明帝只大致扫了一眼信的内容,无非是风花雪月的思念与爱恋,却是他最给不了的。 至于那手帕更不用说,后宫里头这么多人,他的香囊、手帕、汗巾甚至寝衣,多的是嫔妃日日绣了送来。 那小宫女惶然地走进来,连头也不敢抬就远远跪下,“奴婢参见陛下!” 明帝觉得她有两分眼熟,“你是珍嫔的陪嫁?” “回陛下,奴婢是。” 明帝淡淡问,“那日在御花园也是你陪着珍嫔?” 这一问险些将小宫女的魂儿都吓没了,以为明帝要秋后算账,连忙磕头仓皇道,“是奴婢,奴婢罪该万死,求陛下恕罪!” “好了,起来吧,朕没有怪你的意思。”明帝顿了一下,“看方才这一会儿,你的宫规应当是学好了。” 小宫女讷讷道,“是…小主和奴婢日日都学,再不会犯错了。” “你家小主最近怎么样?” “回陛下,小主知道自己错了,每日悔不当初,抄宫规抄的手都磨了茧子,晚上每每夜不能寐,以泪洗面思念陛下…方才信中字字泣血,皆是小主一片拳拳之心呀!” 明帝叹了口气,“回去吧,朕得空了去看她。” 那小宫女喜不自胜,磕了个头千恩万谢退下了。 … 到了往常该翻牌子的点儿,敬事房来人请示,明帝挥手让人退下,“不急。” 吴德昌觑了一眼明帝神色,小心道,“陛下是否要传晚膳?” 明帝看了眼天色,“直接在咸福宫摆膳吧,朕也好久没见珍嫔了。” “嗻。” 咸福宫侧殿,珍嫔听见宫女回禀说明帝得空便来看她,白日里欢欢喜喜梳妆打扮了一番,没事便站在殿门口翘首以盼。 “小主,天色已然暗了,春夜风凉,您还是进去等吧…” 珍嫔失魂落魄,“你说,陛下他今日会来吗?” 不等宫女答话,她又兀自打起精神,“天色还早,陛下想必国事繁忙,我再等等便是。” 一旁的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说这已经到了翻牌子的时候,明帝怕是不会来了。 气氛正僵持着,忽然宫外一队宫人鱼贯而入,个个手上都捧着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肴。 领头的是吴德昌和御膳房总管,吴德昌笑得脸上褶子都皱在了一起,“恭喜珍嫔小主,陛下今日要同您一齐用晚膳呐!” 珍嫔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笑中带有点点泪光,“陛下肯来看我了,公公,你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吴德昌拱了拱手道,“小主说笑了,奴才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呢?您准备准备,看看这菜色喜不喜欢,可还需要添些什么,陛下稍后就到。” 珍嫔喜不自胜,“没、没什么要添,喜欢,都喜欢!我就在这等着陛下!” 吴德昌笑着应了一声,指挥宫人们将晚膳摆好,便又回去接明帝鸾驾。 珍嫔忽然有些慌乱的打量自己,有些紧张问,“宝儿,你看看我,这一身可好看?步摇珠钗有没有歪?” 宝儿上前帮她理了理发髻和衣裳,笑道,“小主放心,这一身很是好看呢!想必陛下一看便心生欢喜!” 珍嫔这才笑了出来。 等明帝到时,已是一炷香之后了,珍嫔便一直在门口等着,动也不动。 等看到那一抹明黄色的衣角,她激动的往前迈了两步,忽然记起“宫规”来,又端庄却小心翼翼的小步走向明帝,满怀期待道,“陛下,你终于来看臣妾了。” 明帝瞧见她神采奕奕却难掩拘谨忐忑的样子,眼下的乌青和眼中的红血丝,不由心生怜惜,叹道,“是朕来迟了。” 她仓皇道,“不,不…是臣妾做错了事,陛下生臣妾的气也是应该,只要陛下能原谅臣妾就好。” 明帝挽着她走进殿内坐下,仔细瞧了瞧珍嫔的手,“确实是生了茧子,让你受苦了。” 明帝又对吴德昌道,“你去母后那边回话,就说珍嫔诚心悔改,现已吃了教训得了惩戒,便从今日起解了禁足,也不必再抄宫规了。” 然后又拍拍珍嫔肩膀,给她夹了些菜,“朕瞧你都饿瘦了,快多吃些吧。” 珍嫔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连连点头,又是感动又是含羞,小口吃了起来。 饭毕,明帝翻看书桌上珍嫔的字,赞道,“你倒是写的一手好字,日后可以给母后抄些佛经,母后见了想必也会宽慰不少,便不再对你计较那些了。” 珍嫔乖巧点头,“臣妾会用心侍奉娘娘和陛下的。” 明帝瞧见她低头时白嫩的颈子,喉头一阵滑动,凑近些嗅了嗅,闻见一股从未闻过的甜香,“爱妃用了什么熏香?” 珍嫔红了脸,低声道,“民间夫妻为增进感情,常用此香,名为依兰…” 话还没说完,明帝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爱妃还懂什么民间闺房之趣,让朕一同见识了罢!” … xs7.com 三月末,殿试结束,科举放榜。进士唱第于尚书省。其策试者并集于都堂。 科举三年一次,这是明帝登基以来第一次科举,由于去年肃清谋逆叛党、贪官污吏,天朝上下官员空缺不少。 明帝甚是重视此次科考,任命心腹担任主考官和监考官,严令禁止徇私舞弊、卖官鬻爵,文武会试之时更是亲临考场。 殿试结果出后,明帝亲自宣读进士名次,按名一一呼之,面赐及第。唱名赐第,盖自是为始,无疑是无上荣光。 放榜过后,明帝为文武进士置宴庆贺。金榜题名置宴庆贺有“科举四宴”——鹿鸣宴、琼林宴、鹰扬宴和会武宴。鹿鸣宴是为新科举子而设的宴会,因宴会上要唱《诗经》中的“鹿鸣”诗,故有其名。 琼林宴是古时为新科进士而设的宴会,殿试后由皇帝宣布登科进士的名次,并赐宴庆贺。由于赐宴都是在琼林苑举行,故该宴有“琼林宴”之称。 鹰扬宴、会武宴都是武科宴。武乡试放榜后,考官和考中武举者要共同参宴庆贺,其宴就叫“鹰扬宴”。武科殿试放榜后都要在兵部为武科新进士举行宴会,以示庆贺,名曰“会武宴”。 本次文进士有九九八十一人,武进士六六三十六人。明帝同日为文武进士分设琼林、会武两宴,按照惯例,文进士在琼林,武进士在兵部,明帝先后前去与新臣同贺。 三月廿八,宜订盟,宜宴饮,宜祈福。 先由文武科状元、榜眼和探花郎担任同科进士们的“探花使〞,骑上高头大马,遍采名园名花,一路受沿途百姓欢呼进入宫闱。 傍晚时分,筵席开始,明帝先来琼林祝了一杯酒,勉励各位学子,而后众进士们大快朵颐,纵情豪饮。 “我天朝人才济济,朕愿与诸臣一道,开我盛世之观!” “好!”底下新科进士们叫好连连,明帝饮尽一杯酒,在吴德昌等人陪同下前去兵部会武宴。 琼林宴上臣子颇多,纷纷向他们看好的新科进士们敬酒,不久后便有好几人借口不胜酒力出去更衣,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身影踉踉跄跄消失在了宫墙一角。 冷宫。 宫墙高耸,斑驳的墙面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砖石。宫殿不大,唯有几间狭小的宫室,门窗紧闭,上面的朱漆也已经褪色,窗户纸有些残破,夜间的风一吹,呼呼声很是渗人。 庭院里杂草丛生,一片凋零的景象。石板路上布满了青苔,走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声音,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这人一路走来,发现竟是一点人声都没有,宫女太监们大概都去了今日筵席之上帮忙伺候,或是守着没动过的菜品糕点讨口好饭吃。 他趴在窗沿上往里看,仔细辨认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殿内无甚摆设,帷幔褪色,上面的刺绣也不再鲜艳。整间宫室里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一个背影蜷缩在被褥之上。 他试探的叫了声“辞儿?” 床上的人闻声微动,迟疑了一下后又像说服了自己一般归于平静。 他更确信了一点,又叫了一声“辞儿!” 这下床上那人是听得真真切切,带有几分不可置信地坐了起来朝窗边看去。 那男子带有几份殷殷的热切,“是我,别怕,是阿词哥哥。” 女子终于能够确定来人是专程前来寻她,是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阿词哥哥。 她本无神的双眼一下子像点亮了一般,清瘦的身躯摇摇欲坠,疾步走了过来,仿佛再晚一点这一切就会化为虚影。 “辞儿,你受苦了!是我来晚了!”男子隔着窗轻抚了一下她消瘦的脸颊,声音有些哽咽。 女子正是楚之辞,刚入宫还未侍寝,便因为嫁祸怜嫔而进了冷宫,如今已有半年多时日。 虽然冷宫不至于有刁奴欺主,但受人冷眼,吃不饱穿不暖也是常有的事。 男子是今年的探花郎,宋词。 宋词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小心翼翼递过去,“快趁热吃,里面是今日宴上圣上钦赐的桃花酥,我特意给你留的。” 楚之辞接过后忽然愣住,“今日宴上,圣上钦赐?阿词哥哥…你,你考中了?” 楚之辞听下头宫人走前说了,今日明帝设琼林宴为新进士们庆贺。 宋词是她同乡,为济州安县县丞之子,两人家世相当,互知底细。当年他二人曾定下婚约,但宋词立志考取功名,六年两考不中,后来楚之辞渐渐瞧不上他,也不想再等,楚家便毁了婚约,送楚之辞入宫去了。 没想到时光荏苒,他二人再见面竟是此等光景。她蓬头垢面身居冷宫,他意气风发高中探花,从此仕途通达。 两人连名字都是一对,楚辞,宋词。 后悔吗?原是该后悔的。 楚之辞正在愣神,宋词又道,“去年我还在家时,听闻楚伯父说你被打入冷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陛下为人宽厚,不是那等狭隘之人,有何隐情你告诉我,阿词哥哥替你做主。” 楚之辞有些难堪,忍住了泪道,“我当时与怜嫔起了争执…我…” 楚之辞说不下去,宋词便也懂了,温和道,“无妨,事情都过去了,也不必再提。你可想出宫?我去找陛下讨一恩赏…” “阿词哥哥!”楚之辞焦急打断,“先不说这些,我年节之时听闻济州出现天花,我父亲如何了?家里人可还康健?” 宋词沉默了一瞬,“辞儿…济州当时疫病形势严重,知州下令封城,我因进京赶考躲过一劫…多县加在一起病死了数万人…” “你直说便是!我受的住!我已经落得如此境地了,还能更坏不成?” “楚伯父病死任上,因公殉职,未等到因功升官调任…年初时楚伯父知我进京,还曾托我为你打点,可惜我来的太晚了…他当时让我告诉你,愿以升迁换你赦出冷宫。 至于楚家其他人…你幼弟因高烧烧坏了神经,瘸了一条腿,伯母日日以泪洗面,眼睛有些看不到了…” 楚之辞眼前一黑,险些倒在地上,宋词一把将她扶住,“只要你愿意,我也愿以功名换你复位,甚至接你出宫回家!” “不!我不出宫!”楚之辞咬了咬牙,迅速作出决定,“阿词哥哥,我求你!求你为我父亲上书奏表,以我父亲治疫之功换我复位!我要往上爬…让我母亲和幼弟再也不用受苦,告慰我父亲在天之灵!” 宋词艰难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你说话,我总是应的。你放心,楚家有我照顾,也有朝廷发放的抚恤,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永无后顾之忧。” 远处传来宫人朝此走动的声音,他掏出袖中钱袋,“辞儿,你收好,上下打点一番,莫要受了委屈…阿词哥哥先走了,你莫急,等着人接你出冷宫!” 第57章 复位 翌日,明帝在大殿上亲自接见榜首三人,问三人有何心愿,探花郎宋词并未当庭多言,下朝后在承乾宫外求见明帝,亲自递上奏疏一封。 上陈济州安县县令楚氏治疫有功,并书楚氏生平政绩,又言楚家如今情况,以楚氏对他有恩为藉口,恳请明帝褒奖功臣,以慰天下臣民之心。 明帝缄默,询问吏部宋词与楚家的干系,以及楚县令在天花之时的所作所为,还有楚家如今境况是否属实。 吏部言楚县令治疫有功,本要升任济州通判,却因病故未能下达调令,楚家孤儿寡母如今靠着官府抚恤生活清贫,常得隔壁宋家帮助。 吏部还提到,楚家独女因初入宫时犯错,仍在冷宫。 明帝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未曾宠幸过的妃子,居然是功臣之后,他不禁心生愧疚。 明帝当即下令,封楚夫人为六品敕命安人,享敕封俸禄,命济州知州、安县知县等人为楚氏孤儿寡母二人请医问药,多加照拂,同时将楚之辞赦出冷宫,晋封选侍。 与此同时,明帝还向吏部下达了一道旨意,褒奖所有有功之臣,若臣子已身死或致仕,则敕封其家眷,必不使天下人寒心。 新科进士调令也相继而出,宋词受封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职位。 ... 当晚,吴德昌亲自带着内务府一干人等来冷宫接楚氏回长乐宫。 在此之前楚氏已得了消息,内务府重新挑了一个宫女和一个小太监来供她差使,送来了浴桶、热水和钗环华服,十分恭敬,说请选侍小主先行梳洗打扮,稍后会有人正式来迎。 楚氏得陪嫁丫鬟眼泪都要流干了,不敢相信天大的馅饼就如此砸了下来,“小主,咱们总算是...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楚氏并没有告诉她昨夜宋词之事,她清楚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指不定哪一日就成了刺向她的利刃。 她也没想到宋词将这事办的如此之快,还如此成功。她本以为能复位就已是不易,没想到竟然母亲还得了朝廷敕封,她也晋了位。 楚之辞回过神来,看见镜中倒映着的容颜,脂粉之下依稀能够看见干瘪的脸颊和松垮的眼眶。 ‘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她想。 陪嫁丫鬟扶着她缓缓出门,她强撑起一抹笑,冲吴德昌道,“劳烦公公为我寻个太医,我如今...形容枯槁,实在难以此姿色面圣,恐污了陛下的眼...” 吴德昌拱手笑道,“这是自然的,小主放心,陛下已经吩咐了太医为您调理身子,等您调养好了再去向陛下和太后娘娘谢恩就好。” 楚之辞含笑点头。 吴德昌又道,“今日送来的这一宫女儿一太监,是内务府那边细细挑的,小主放心用便是。” 楚之辞放下心来。 明帝开恩,特意赐她乘主位娘娘才有的步辇回宫。楚之辞长长呼出一口气,镇定地坐了上去。 … 长春宫。 “小主!”一宫女急急忙忙从殿外跑进来,“小主…” 斜倚在软榻上的丰满女子腹部高高隆起,眯起眼睛不悦道,“大呼小叫什么?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那宫女涨红了脸,“是,是那楚答应被接出冷宫了!” “什么?!”怜嫔蹭的坐起来,却不小心扭到了肚子,扶着腰“哎哟哎哟”地叫了两声。 一旁的几个宫人连忙去搀扶她,一边还要跑出去请太医。 “回来!”怜嫔把宫人叫住,蹙着柳叶眉看向最初说话的那个宫女,“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回小主,奴婢也是听说,那楚答应的父亲是济州一个县令,天花之时治疫有功,却已过世,妻子儿女过得也甚是清苦。 今科探花郎曾受过楚家的恩,上书求陛下褒奖功臣之家,陛下便将那楚答应放出来了,还晋为选侍,封了楚氏之母为敕命夫人…” “什么?!”怜嫔大怒,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小主息怒呀!仔细腹中胎儿!”几个宫人又是一番手忙脚乱,给怜嫔扇风递茶。 怜嫔气得眼前一黑。当时楚之辞买通汐月陷害霜月,被明帝发现后竟然栽赃嫁祸她,只因她曾与楚之辞发生口角。 两人早已撕破了脸皮,不曾想楚之辞居然还有复位的那一日! 怜嫔心中憋闷,对一旁的小太监说,“去请院判来,就说我情绪波动太大,引发胎动了,肚子疼得厉害!” 怜嫔心中清楚,明帝那边着实重视她这一胎,只要去请了太医,明帝那边不一会儿便会收到消息。 到时明帝自然会明白是自己为什么会动胎气,是受了那“楚选侍”的委屈! “小主不要想这些了,谅她再如何也越不过小主去,待小主一个月后生下皇长子,区区一个选侍,小主收拾她还不是手到擒来?” 怜嫔点点头,轻轻抚了抚肚子。她如今已经八个多月身孕了,太医说她胎象强健稳固,恐怕撑不到足月便要生产。 怜嫔忽然福至心灵,“你去打听打听,那探花郎和楚氏究竟有什么关系,我总觉得不对。” 一旁贴身宫女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小主的意思是…” 怜嫔勾了勾手,那宫女附耳过去,二人悄声说了几句后,宫女点头朝外走去。 … 承乾宫。 明帝那边刚用了晚膳,吴德昌禀报道,“陛下,怜嫔处请了太医。” 明帝放下筷子,“怎么回事,可有大碍?” 吴德昌道,“院判说怜嫔小主似是动了胎气,胎象有些不稳…” 明帝皱眉,他知道肯定是因为楚之辞出冷宫一事,但不知怜嫔是真气还是装气。 楚氏当时一事确是罪过,但怜嫔也有错,小肚鸡肠无容人之量,若是皇嗣有碍,两人都逃不脱。 明帝摇了摇头,“着内务府赏怜嫔,就说是弥补,另外,让她好好养胎,朕明日陪她用午膳。” “奴才嗻!” “母后那边你去说一声,让她敲打着些楚氏,以后莫要再生事端。” 第58章 楚选侍 次日,长乐宫。 楚选侍正在喝养颜汤,贴身宫女进来福了福身,小心翼翼道,“小主,长春宫那边…昨夜听说请了太医,好像是动了胎气…” 楚选侍不紧不慢擦了擦嘴,“嗯,然后呢?” 那宫女又气呼呼说,“奴婢今日去内务府支领份例,一路上听见好几人窃窃私语,说是咱们气着了怜嫔…重提当年之事!” 楚选侍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嘴长在别人身上,就让他们说去吧。你切记不要和别人口角之争,谨言慎行,当年一事我是做了,但不能成为我们一辈子的污点。 如今我仗着父亲的功回了后宫,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咱们在冷宫里待了这么久,道理不用我多说,你也该明白。” 那宫女点点头,喏喏道,“奴婢明白,就是气不过罢了。” 楚选侍拍了拍她,“这谣言口耳相传,肯定是长春宫刻意传出来的,咱们以不变应万变便是了,说多错多。 如今她月份大了,万一赖到咱们头上,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等她生产之后,咱们去长春宫诚心赔罪。” “赔罪?!”小宫女惊呼,“这如何使得!当年也是她盛气凌人不拿咱们当人看,小主才和她起争执的!” 楚选侍不悦道,“她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地位?能回来已是十分不易,莫要再争那些口舌!” “是…” 楚选侍又道,“明日便是初一了,咱们早些起,去太后宫里拜见谢恩。” “奴婢明白。” … 四月初一。 卯时刚过,楚选侍就已带着宫女候在了寿康宫外。 孙嬷嬷从殿内出来,颇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来人,“多日未见,老奴已有些认不出小主了。小主先入内稍等吧,太后娘娘方才起。” 楚之辞确实与从前模样大不相同。 从前不说她身材如何丰满,便是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一种意气,所以当时才以答应之位和那怜贵人呛声,丝毫没有露怯。 如今她身影纤细如柳,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虽然涂了脂粉,却依然能看出面容苍白,格外清瘦,衣裳在她身上显得过于宽松,带着一丝脆弱,眼神也淡漠了不少。 寿康宫的宫人们并没有对她流露出什么不同的神色来,引她入座,给她看茶,贴身宫女恭谨地站在她身后。 过了大概不到两刻钟,太后由孙嬷嬷搀扶着坐到上首。 楚选侍起身,恭恭敬敬跪到了太后面前,“罪妾楚氏,承蒙陛下和娘娘圣恩得以赦出冷宫,特此前来拜见娘娘。” 太后淡淡道,“抬起头来。” 楚之辞闻声抬头,眼睛却不敢直视太后。 太后仔细打量了一番,“起来吧,确实变了不少,哀家瞧着,你也已经悔过了。” 楚选侍又行一礼,“多谢娘娘,臣妾当时是罪有应得,如今恶果已食,以后必定不会再犯。” “坐下吧。”太后道,“哀家看你瘦了许多,面色也不好,太医可有给你调养?” “回娘娘的话,臣妾回宫当日太医便把了脉,养颜汤和玉颜膏每日都用着。” “孙嬷嬷。”太后吩咐道,“去哀家库房里取一些燕窝和人参来,让楚选侍带回宫补补。” 楚之辞又起身行礼,被太后伸手制止,“得了,你就好好坐着吧。 哀家要嘱咐你几句,怜嫔临近生产,你就不要和她接触了,若是她言语上有什么不妥,你暂且忍忍,一切以皇嗣为重。” “臣妾明白,还请太后娘娘放心。” 大概是楚之辞表现得太过乖顺,太后一时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看天色其他嫔妃也该来了,你就先回宫休息吧,把身子养好再见皇帝不迟。” 这话说的甚是委婉。一是觉得待会儿嫔妃们必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好言语,二是不忍她如今这副样子去见明帝,惹得明帝不喜。 楚之辞真心实意地又行一礼,“多谢娘娘好意,臣妾便先告退了。” 楚之辞自然也不想留在这被人冷嘲热讽,有这功夫她不如好好休养休养,待容貌恢复如初便去面圣。 她想要的东西,这群女人可给不了。 一脚刚踏出殿外,远远就从宫门处传来一道妩媚人声,“这不是楚妹妹吗?怎得这个时候从太后娘娘处出来,难不成是娘娘不想见你?” 话音落下,又有一人轻笑出声。 楚之辞抬眼看去,说话的是洛嫔,轻笑的是苏贵人。 她行了礼,淡淡一笑,“嫔妾见过两位姐姐,今日嫔妾起得早,已经拜见了娘娘。娘娘怜惜嫔妾刚从冷宫里出来,身子还弱着,让嫔妾回宫休养。” 洛嫔噎住,倒是没想到楚氏如此坦荡,只能白她一眼,撇了撇嘴越过她入内了。苏贵人朝她点了点头,也进去了。 走出寿康宫大门拐了个弯,楚选侍又瞧见一道俏丽身影,只是那面容十分陌生,她从未见过。 珍嫔倒是没什么异样,上前笑道,“妹妹是哪个宫里的?我才入宫不久,还不认得各位姐妹,让你见笑了。” 楚之辞了然道,“见过珍嫔姐姐,我是长乐宫楚氏,只在选侍之位。” 珍嫔笑容越发扩大,她自然也听说了昨日之事,没有将这位楚选侍放在心上:“原来是楚妹妹,得空去我宫里坐坐如何?我初来乍到,没什么朋友。” 楚选侍自然知道珍嫔是何意,也知道珍嫔前些日子为何被禁了足。 宫里其他人视她为敌,她以为楚选侍位卑人轻,势单力薄好拉拢,想多一个盟友罢了。 楚之辞面上不显,腼腆道,“妹妹也想和姐姐说说体己话儿,可惜太后娘娘命嫔妾这些时日在宫里休养,等怜嫔姐姐生产之后再...” 楚之辞适时停住,面露一丝哀戚,留给珍嫔一番想象空间。 果然珍嫔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她的手:“那晚些时候我让人给你送去些补品,你如今正需要这些,就不要推辞了。” 楚之辞也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珍嫔也不会傻到在补品里正大光明动什么手脚,她自然不会拒绝。 楚之辞羞怯道,“那就多谢姐姐好意了。” 第59章 月下伴舞 翌日,长春宫。 明帝午时时分便来了,怜嫔怀孕这些日子里,他隔两日便来坐坐,或是陪怜嫔一同用膳,今日也不例外。 只是今日怜嫔却没有像往常那般雀跃迎接。 明帝到时,只看见怜嫔嘟着嘴在软榻上坐着,埋怨得很。 明帝当然知道这是为何,轻笑一声坐了过去,明知故问道,“爱妃这是怎么了?” 怜嫔神情很是生动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不可置信,看见明帝的笑意方才反应过来是在逗她,霎时间如同炸了毛的猫儿将脸扭向另一侧。 “好了,”明帝捏住她下巴将她的脸又扭回来,声色温柔,“莫要再闹了,楚氏在冷宫这么久爱妃也已经泄愤了,如今她已悔改,朕也不可寒了功臣们的心不是?” 怜嫔不寒而栗,顿时知道明帝是清楚自己在楚氏刚入冷宫时派了人几番前去羞辱她的事,如今这如何不算敲打? 怜嫔只得点了点头,又听见明帝接着说,“你还有一月便要生产了,不要自己气自己,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稳重些。” 吴德昌这时进来禀报,“陛下,现在可要传午膳吗?” 明帝点点头,转头对怜嫔道,“朕命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猪肚炖鸡,这时候吃最是鲜美。” 一旁的宫女将怜嫔搀扶起来,怜嫔嗔怪道,“多日未见了,难为陛下还记得臣妾爱吃什么。” 明帝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张小嘴可真是不饶人呀,醋都喝饱了,还有肚子吃饭吗?” “臣妾是吃不下了,可皇儿还没吃呢!” … 晚间。 明帝处理完朝政,发觉今夜天气正好,微风吹的人神清气爽。 “吴德昌,在清漪园摆上一桌好酒菜,传陈贵人来。” 陈贵人确实如她所言,是从小被主母当勾栏瓦舍养起来的,唱曲儿跳舞无一不精,明帝已习惯了召她来作陪。 明帝端坐在亭子中,春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他却不以为意,轻轻举起酒杯,透过杯中的美酒,欣赏着眼前的美人美景。 亭子四周,挂着的华丽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天上的繁星相互辉映。不远处的清漪园中,春花绽放,在月色下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明帝身着常服,面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他慢慢品尝着杯中之酒,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与惬意。 眼前的美人儿无疑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极淡的紫色广袖流仙裙,几根精巧的银质珠钗,在夜色中翩翩起舞,好似欲乘风归去。 “名~花~倾~国~两~相~欢, 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 沉~香~亭~北~倚~栏~杆。” 月光如轻纱般洒落在她身上,裙摆如同盛开的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陈贵人面容在月光下愈发显得娇艳动人,舞姿优美,如同飞翔的鸿雁,又似飘落的花瓣。 美酒一杯一杯下肚,明帝眼神迷离,张口唤道,“过来。” 陈贵人闻言乖顺的坐过来,给明帝又斟上了一杯酒。 明帝斜倚在软榻上,命人降下亭子四周的帷幕,把玩着美人青丝,轻声道“入宫这些时日,可去见过你姐姐?” 陈贵人低眉答道,“陛下,臣妾没有姐姐。” “哦?”明帝来了兴趣,是陈将军说你没有姐姐,还是你自己不认?” 陈贵人柔声道,“父亲不认这个女儿,但嫡姐幼时对臣妾确是能称得上一句好。” “说来让朕听听。” “幼时家有恶仆,不把臣妾和姨娘当主子,随意呵斥是常有之事,若是嫡姐唠叨,必会惩治他们。” 明帝失笑,“这就算得上好了?” 陈贵人喂明帝吃下一颗葡萄,又毫不在意的用手接住明帝吐出的籽,方回道,“嫡姐听嫡母的话,能在所及范围之内对臣妾施以援手,臣妾已是感激不尽。” 说罢,她仰头望了望天,似乎是回忆出了神,“那时候臣妾很羡慕嫡姐能学琴棋书画,能住上好的院子,吃上好的饭菜,总是躲起来偷偷看她。 嫡姐虽然嘴上不说,却总会在走时故意给臣妾留些糕点,臣妾最初还以为是她忘了,上前一股脑儿都吃了个净。” 说到此处,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眸亮晶晶看向明帝,“陛下会不会觉得臣妾丢人?” 明帝道,“你如今长得很好。” 他顿了顿,又道,“以后别打扮的这么素气,好像朕亏待了你似的。” 陈贵人捂嘴笑道,“陛下从不吝惜赏赐,只是臣妾总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些钗环,不舍得呢。” 明帝醉眼朦胧,却仔细打量了她一通,月色下美人耳上坠着两颗硕大的珍珠,柔光熠熠,衬得她肤色莹白如玉,再加上方才跳舞时的身段腰肢柔软,实在勾人得紧。 他一把将人拽过去,“你是朕的嫔妃,戴什么都配得上。朕喜欢你戴珍珠,以后多戴给朕看。” 陈贵人羞涩低头,明帝一口含住她的嫩白耳垂,舌尖一挑将珍珠取下,又埋头于半露的玉乳之上,将那珍珠送入双峰之间夹住。 他喟叹道,“似露非露,甚是相称。” 陈贵人闻言主动解开胸前系带,将襦裙褪得更低了些,魅惑道,“陛下看,现在呢?” … 第60章 姐妹见面 xs7.com 翊坤宫。 陈贵人今日第一次来翊坤宫,只觉得宫里十分冷清。 正殿里住着她的嫡姐陈贵嫔,自从被贬闭宫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过,连带着二公主嘉华都不常走动了。 左侧殿住着钟美人,那位是爱热闹的主儿,时常不在宫中,想必今日也去哪处逛园子了。 再就是右侧殿的纯贵人,庄庶人那事出后她也自请闭宫不出,陈贵人瞧了会儿,偶尔只有一两个宫女走动。 她站在翊坤宫正庭前的空院子里,左右看了看,只觉得恍惚。 身边宫女上前一步问道,“小主,可要奴婢去叩门?” 陈贵人略微点了点头,“去吧。” 宫门紧闭,宫女上前轻轻拍了拍门,竟无人应声,宫女将耳朵附在门上也没有听见脚步声,只得稍微重了下力道,又拍了几下。 这时终于有宫人匆匆前来将门开了个缝,瞥见来人甚是眼生,问道,“你是何人?所为何事?” 那小宫女回头看了一眼陈贵人,规规矩矩道,“我家小主是陈贵人,你家娘娘的妹妹,今日特来拜见。” 那个宫人吃了一惊,往远处看了一眼陈贵人,低声道,“稍等,奴婢去通传一声。” 不一会儿她便又回来,将门大开请了二人进入。 陈贵人在那宫女的引导下一路行至后殿的花园内,只见陈贵嫔正卧在一张贵妃椅上,远处嘉华公主正带着人在院子里扑蝴蝶。 陈贵人上前一步,温声道,“嫔妾拜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陈贵嫔放下手中团扇,亲自下榻将她扶了起来,细细打量一番后温柔笑道,“好久不见妹妹,如今瞧着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那么客气生疏做什么,你我二人本是姐妹,不必同我讲究那些虚礼了。” 陈贵人点了点头,将身后宫女手上捧着的一个木匣子接过来打开,里头是几封书信。 “这是嫡母托我给姐姐的,我来的晚了些,还望姐姐勿怪。” 陈贵嫔伸手接了过来,感怀道,“我明白,想必是父亲和祖母让你万事以陛下为重…你能来看我,还将它们带给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陈贵人又拿出来一个锦盒,“这是我来之前在兖州街市上买的一些小玩意儿,想来嘉华会喜欢。” 陈贵嫔看着锦盒怔怔出了神,远处的嘉华依稀听见自己的名字,好奇跑了过来,一下子便被锦盒里的陶娃娃吸引过去了目光,刚想伸手拿,却被母妃制止。 “嘉华,不可无礼,这是你父皇的陈贵人,也是母妃的妹妹,你该喊什么?” 嘉华稚嫩的面庞上浮现出浓浓的纠结,糯糯开口道,“姨母…嘉华谢谢贵人姨母!” 陈贵人却有些窘迫,“这可如何使得?我不过是一介庶女,公主莫要折煞我了…喊我贵人便是。” 陈贵嫔也不强求,笑了笑便让嘉华去一边玩儿了。 陈贵人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那个在她心里许久的疑问,“父亲说姐姐谋害皇嗣,谋害后妃和太后,可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姐姐,我从来不认为你是这样的人!” 陈贵嫔自嘲的笑了笑,“我只过不是太恨了。” “可…可嘉华公主怎么办?陈家又当如何?姐姐前头那么多年都过去了,若是稳坐后宫第一人的位子,送公主风风光光出嫁…” 陈贵嫔打断她,“多说无益。” 陈贵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良久之后又开口,“陛下和太后娘娘都很想嘉华…若是姐姐允许,可让公主多出宫玩耍。” 陈贵嫔点了点头,“我乏了,你走吧。” 陈贵人叹了口气,起身行礼转身往外走,快要消失在陈贵嫔视线里的时候,她听见陈贵嫔追上几步喊了一声,“陈家有没有我都一样!你看,如今你不是进宫了吗?” 陈贵人微微驻足,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言语,抬步又走了出去。 … 长春宫。 怜嫔正在小憩,忽然感觉腹部一阵疼痛,将她吓得冷汗涔涔醒了过来,“来人呐!快,快去寻太医!” 怜嫔捂着肚子倒在榻上起不来,宫女不敢乱动,只能扶着她轻轻按摩,试图缓解她的疼痛。 大约一刻钟功夫,院判匆匆来临,怜嫔顾不得那许多旁的,大喊道,“院判不必多礼!快来给我瞧瞧!” 院判心惊肉跳诊了半晌,斟酌开口,“小主最近是不是忧思不宁,夜不能寐?” 怜嫔这几日因为楚氏的事没少发脾气,前日叫宫女召楚氏前来小坐,被楚氏以纱巾掩面,说自己得了风寒怕损害皇嗣而拒绝了,气得怜嫔好一通发脾气。 怜嫔脸色不好,院判便也明白了,自顾自说了下去,“小主这胎之前保养得极好,只要往后几日静养即可,但若仍是心神不宁,恐会早产。” 怜嫔闻言有些错愕,“院判大人,我如今已怀了八个多月,若是早产,可会伤了皇嗣或是母体吗?” 院判答道,“小主,八月早产的胎儿一般会从娘胎里带有病根,较为虚弱…怀胎九月以上方叫足月生产,胎儿才较为康健呀!至于母体…只要生产过程顺利,保养得宜,便不会出什么岔子。” 怜嫔咬牙点了点头,“院判大人可有什么方法为我缓解腹痛?” 院判拱手道,“微臣可为小主施针,封闭一部分痛觉,再开一副药方服用两次,想必便会无碍。” 怜嫔于是躺下,“劳烦院判大人了。” 施针结束,院判开了方子正欲告退,怜嫔呼道,“大人请留步!” 然后朝一旁的心腹使了个眼神,心腹连忙上前将一把碎金子塞入院判手中,院判吃了一惊,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呀!” 怜嫔柔声道,“大人听我一言,我知大人拿圣上俸禄,效忠于陛下,自然不会为难大人。只是今日之事还望大人除了陛下和太后娘娘之外,不要告知他人,只因我怕此话传出后被有心之人暗害…” 院判拱手,“小主放心,兹事体大,微臣都知晓。” “那大人便不必推辞了,权当我请你喝茶,来人,快好生送大人出去吧!” 那宫女机灵的很,得了吩咐立刻将碎金一股脑塞给院判,然后恭恭敬敬请他出去了。 第61章 获宠 长乐宫。 有明帝和太后赏的各类补品,有太医悉心汤药调理,还有各宫为表真心或假意送来的药膳等物,日子一天天过去,楚选侍也日渐面色红润了起来。 刚出冷宫时她一步三颤,说话都喘,如今多日过去,不止气血足了,身子也没那么清瘦了。 前些日子怜嫔宫里来请,楚选侍深知来者不善,便装病未曾前去,一直窝在宫里不曾外出。 如今她也养得差不多了,便想着去承乾宫一谢圣恩。 “白雪,你替我梳妆一番,我们去拜见陛下。” 贴身宫女询问,“小主,打扮的素净些还是…?” 楚选侍看惯了自己憔悴的容颜,如今望着镜子里的美娇娘只觉陌生,还是勾唇道,“自然是越清丽越好。” 如今她虽然康健了不少,却还是不免能看出曾经病弱的样子,若是扬长避短,必能叫明帝耳目一新。 片刻后,镜中人已是一副西子捧心的病美人样子,一身象牙色齐胸襦裙配青玉色披帛,头梳侧云髻,斜斜戴了两只玉簪同玉耳坠,别的再无点缀。 端的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两人到承乾宫外时,明帝还未下早朝,吴德昌也在大殿上伺候,只他徒弟小齐子上前应了过来,“小主,陛下还未下朝,奴才估摸着还得一会儿,您要不去隔壁暖阁喝着茶等?” 楚选侍柔柔一笑,“我在此等候便是。” 小齐子见状也不再多言。 约莫一刻钟时间过去,日上三竿,春末夏初的太阳越发毒烈,楚选侍晒的几乎睁不开眼,头也有些晕,身子刚晃了几晃,听见身后许久未闻的明帝嗓音。 “你是如何办事的,也不叫人进去等候?” 明帝眼刀冷冷刮过一旁的小齐子,虽是为楚选侍说话,路过她时却是连眼神也未投来一分。 楚选侍立刻躬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莫要怪罪齐公公,是臣妾执意在此等候。” 明帝一只脚已然跨过了殿门,闻言觉得甚是好笑,“爱妃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替他人求情?” 楚选侍只当他是在说自己身子骨差险些晕倒,闻言身子更是低了两分,“臣妾有罪却不能负荆,只能如此聊表心意。” 明帝第二只脚也迈了进去。 楚选侍还没来得及失望,只见吴德昌出来虚虚将她扶起,笑道,“小主快些进去吧。” 楚选侍闻言朝他一福身,“多谢公公。” 吴德昌侧身避开,引她入内。 楚选侍入内时,明帝刚坐下准备批折子,听见动静也未抬头。 明帝对于楚氏此人无甚印象,只知道她去年干了蠢事,今年因父之功得以复位。 楚选侍向前走了几步,结结实实行了个跪拜大礼,“罪妾楚氏拜见陛下。” 明帝终于往下看去,“抬起头来。” 楚氏闻言抬头,却并未直视明帝。 明帝这几日听吴德昌说她本分待在自己宫里,也并不为难她,“起来吧。” 楚氏柔柔站起身,在明帝不解的目光中走到他身后,“臣妾见陛下今日政务繁忙,忧心陛下龙体,为陛下按一按可好?” 明帝点头。 楚氏随即为明帝按了太阳穴和肩颈,力道适中,使明帝不禁放松了皱着的眉头。 “倒是不错,何时学的?” “回陛下,臣妾幼时父亲常常早出晚归,臣妾便想着帮父亲分担一二,便学了这等手艺。若是陛下喜欢,臣妾以后日日前来伺候。” 明帝轻笑一声,“你倒是会打算。” 楚选侍真挚道,“陛下对臣妾及家中父母幼弟大恩,臣妾无以为报…” 明帝将她扯到身前,神色看不出喜怒,“你有这份心自然最好,只要以后莫要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朕会好好待你。如今你这样就很好。” 楚选侍忙不迭点头。 明帝大手一挥,“伺候笔墨吧。” … 楚选侍这一来便没有再走,午膳时分明帝也开恩留了她一同用膳,等她下午离开承乾宫时,伴随的是一道晋她为常在的圣旨。 … 长春宫。 怜嫔的贴身宫女正在伺候她喝药,忽然外面进来一个二等宫女悄悄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脸色当即就变了,却顾忌着怜嫔的身子立刻恢复如常,挥挥手示意那人退下。 怜嫔刚放下碗,忽然瞥见二人神色不对,立刻问道,“何事?” 贴身宫女赔笑,“无事,小主,奴婢说让她去把外头的花浇了呢!” 怜嫔自然不信,瞪眼看向那小宫女,“你来说,瞒着我什么?” 那小宫女左右为难,最终还是没顶住怜嫔的威慑,“回小主,方才…方才承乾宫传出旨意,晋楚选侍为楚常在了。” “什么?!”怜嫔大怒,“她不是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吗,怎么去了承乾宫,又晋了位份?” 那小宫女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小主息怒!楚常在想必那日只是推辞…她今早便去了承乾宫,一直到下午方才出来,奴婢等担心小主听见动了胎气,这才自作主张未曾禀报呀!” 其实怜嫔本不该对楚常在有这么大的敌意,楚氏刚进冷宫时她曾去羞辱过两回,那时楚氏还会和她反唇相讥,可后来她显了怀,不再乱跑,慢慢就将楚氏抛在了脑后。 上次见到楚氏还是年关时候,怜嫔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又去冷宫看了她,那时楚氏便已然心如止水了,任她说什么都无动于衷。怜嫔渐渐觉得没趣,觉得旧怨已了,楚氏不会再起复,便再也没有去过。 可能是最近怀胎太辛苦,她有些喜怒无常,猛然听说旧日仇人翻了身,才将一腔怨气全部倾泻在了楚氏身上,处处觉得不对付。 怜嫔正要说话,忽然又感到下腹一阵坠痛,痛的她五官都变了样。贴身宫女见状立刻就要冲出去寻太医,被她喝止。 “不许去!”怜嫔咬牙,“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贴身宫女只得回来听她吩咐,只见怜嫔对她耳语几句,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小主,这…” “我叫你去,你就去!” “是…奴婢知晓了…” 第62章 生产 一连两日,楚常在都随侍承乾宫。消息传到后宫,怜嫔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大怒。 … 长春宫。 怜嫔眼神淡漠地看向底下两个宫女,“我吩咐你们的话,都听明白了吗?” 两个宫女恭恭敬敬道,“小主放心,奴婢明白。” 贴身宫女仍然担忧,待二人退下后,悄声问,“小主…真的不会出事吗?” 怜嫔痛心道,“我能感觉的到,这孩子也就这两日便要出生了…还不如利用此事,一石二鸟。” … 近日天气闷热,嫔妃们都喜欢去太液池边吹凉风降暑,楚常在也打算去凑凑热闹。 只是今日着实有些奇怪,偌大的太液湖竟没看见一人,楚常在不禁有些百无聊赖,待了一会儿后对宫人道,“罢了,这日头正晒的慌,还是回宫歇息吧。” 她刚起身走了没两步,前头忽然窜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宫女,一边害怕地向自己身后看一边往前跑,“呀”的一声就撞了上来。 那宫女摔在地上,这才反应过来抓了人,一边往后退一边喊“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楚常在的宫人正欲上前,前头又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冲楚常在行了一礼,“小主恕罪,这是掖庭罪奴,犯了大事,奴婢们正要将她抓回去,冲撞了小主,实在是奴婢们的过错。” 楚常在闻言便也不打算再计较,只摆了摆手让她们离开,自己也继续往外走。 从太液池回宫,御花园是必经之所。楚常在刚走到御花园门口,便听见里头走出来几人,为首的正是大着肚子的怜嫔。 楚常在想也不想便后退几步拉开距离,远远行了个礼就要离开,却听见怜嫔痛呼一声,“楚氏,你做什么!”然后就径自倒在了地上。 她身后的几个宫人立刻喊着“楚常在推了怜嫔小主!”“快去请太医,怜嫔小主见红了,怕是要生了!” 楚常在顿时明白过来自己大意入了局,她左看右看,除了她们二人的宫人以外,此处竟再也没有旁人能为她作证! 她气得发抖,指着怜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怜嫔脸色惨白,豆大的汗水滴滴落下,身下不知是羊水还是血混在一起沥沥拉拉流了出来,却还是硬撑着笑道,“楚妹妹,你我二人不过争执几句你便将我推倒,又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楚常在几乎要晕厥过去,她身后的宫人也吓破了胆,不知如何是好。 步辇倒是来的飞快,几个强壮的太监将怜嫔抬了上去便往长春宫去,嘴上说着也已去请了太医和陛下,想必一会儿便到。 一行人顷刻间几乎便走空了,唯有两个宫女拦着楚常在几人不让走,“还请小主随我们一同前去长春宫,待会陛下来了也好做分辩。” 楚常在自知今日怕是讨不到好,更不可能走的了,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一言不发抬脚跟了上去。 … 楚常在走得不快,边走边想如何为自己辩解,等她到了长春宫时,明帝竟是已经到了。 明帝方才在承乾宫批折子,听长春宫的人急匆匆来禀报,说怜嫔怕是要早产了,细问之下却支支吾吾说不好原因,明帝当即就撂笔来了。 等他下了步辇,只见长春宫内宫人来来往往端着热水盆进出,好在提前准备充分,太医和产婆都已入内准备接生。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内殿传出。 还没等明帝有所动作,里面扑出来一个宫女跪倒在明帝面前,哭道,“求陛下给我家小主做主啊!小主今日早产并非意外,乃是人为啊!” 明帝神色立时便冷冽下来,“说。” “今日…今日天气闷热,我家小主在宫里闷的厉害,喘不上气来,怕肚子里的小主子也受影响,就叫上奴婢几人小心翼翼去了御花园透气。 谁知刚坐着没一会儿,楚常在便来了,朝我家小主行礼时言语不敬,以下犯上,气得小主登时便腹痛不止!这还没完,楚常在看见我家小主这副模样,竟然指着她鼻子大笑,说活该! 然后奴婢们就赶紧去请了陛下和太医,抬了小主回宫催产…如今小主在里面甚是痛苦,还请陛下为我家小主做主啊!” “你血口喷人!”楚常在再也听不下去,从旁边走了过来,一撩裙摆跪在明帝身前,“陛下明鉴!臣妾今日根本没有去过御花园,只是从太液池回宫之时路过了御花园门口,并无入内! 臣妾刚到门口,怜嫔等人便像是等着臣妾出现一般从中而出,在臣妾面前自导自演摔了一跤,可臣妾自始至终都离怜嫔有好几步远,也没有与她交流! 臣妾瞧见怜嫔,不欲生事,所以远远行了一礼就打算离开,结果被他们拦住,然后就到了现在这个局面!陛下明鉴啊!” 明帝脸色阴沉,看二人互相攀咬,屋内怜嫔又呼声不断,心烦意乱,吴德昌从屋内搬出一个软椅服侍明帝坐下,又奉上一盏茶,赔笑道,“陛下,您先消消气,消消气。” 明帝坐下,冷眼看着二人跪在地上,未发一言,只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吴德昌浑身顿时一个激灵,知道明帝是起了杀心。 良久,明帝终于道,“里头如何了,院判怎么说?” 吴德昌连忙入内去问,不一会儿出来一个太医,回话道,“回陛下,小主已服下催产药,如今羊水破裂,宫口开了八指,只需等待生产即可。” 明帝淡淡道,“早产对皇嗣可有影响?” 太医又一拱手,“陛下放心,如今怜嫔小主已怀胎九月,前头胎象稳固并未出什么岔子,虽不足月但也算不上早产,只要悉心照料即可。” 明帝点点头,那太医便又入内了。 明帝终于看向下首二人,思索了一会儿问,“楚常在可有人证?” 他还是倾向于楚氏的,这两日她在承乾宫伺候算得上是温柔小意,再加上太后所言,以及宫人来禀的楚氏对怜嫔避之不及。他更愿意相信楚氏确实痛改前非了,毕竟没有人会傻到刚出来就再犯大事。 楚常在一脸沉重摇了摇头,“事发后臣妾立时就观察了,可左右都无人,想必是怜嫔早已安排好了。” 第63章 人证 “陛下,臣妾确实不曾入御花园,就更不用提在御花园内与怜嫔发生争执的事了。若是怜嫔能够找来见到臣妾在御花园内与她有过口角之争的人证来,那臣妾哑口无言。” 楚常在脑中飞快组织措辞,“更何况陛下可派人前去查看,怜嫔是在御花园门口破的羊水,地上应当还有痕迹。这明显和刚才怜嫔宫女的说辞前后矛盾!” 楚常在正在为自己辩解,一旁怜嫔的宫女突然指着她裙角喊道,“我家小主一开始只是腹痛难忍,奴婢等人去请了太医和陛下之后,抬步辇的奴才来的有些许慢,奴婢便扶着小主往御花园外走,谁知刚走到门口便破了羊水。 小主不敢再动,便在门口等步辇来接,这才在御花园门口留下了血水。若是如常在所言,你今日未曾去过御花园,那你裙角上的土又是从何处来的?奴婢看这可是御花园独有的香土!奴婢在这都能闻见!” 楚常在心中一惊,连忙低头看向自己裙角,果然有零星几块花泥滞在上头。 香土是内务府培育名贵牡丹时才会用到的花泥,最是难得,香气四溢,只要沾染上便会经久不散,整个宫里也只有御花园中的牡丹丛中可见。 楚常在绞尽脑汁回想,自己早上出宫时衣服肯定还是干净的,来了太液池之后便要回宫,唯一能被做手脚的地方…是在太液池冲撞她的那个掖庭罪奴! 她发觉之后立刻回禀,“陛下,臣妾今日去了太液池边避暑,在太液池被一个掖庭罪奴冲撞,一定是她趁乱将香土抹在了臣妾的裙子上!后来来了两个嬷嬷,说是将她带走了!” 明帝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那罪奴和嬷嬷可有什么特征?你可还记得长什么样子?” 楚常在身后的掌事太监忙不迭上前,“回陛下,奴才记得!奴才当时正要上前拿住她,所以留了个心眼,求陛下让奴才去找她们几人!” 明帝抬手,示意吴德昌派人带着他去掖庭寻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楚常在心情越发沉重。她很清楚那掖庭罪奴可能只是个谎称,三人根本就不是掖庭之人,而是怜嫔找来的,可紫禁城里宫女嬷嬷那么多,她又能上哪去找人对峙? 果然,几个侍卫无功而返,“回陛下,微臣等人并未在掖庭寻到那几人。” 楚常在闻言是跪也跪不住了,瞬间跌坐在地,留下一行清泪。 明帝开口,“扶常在起来坐下吧。” 一旁的宫人又搬来一个软凳,楚常在也没有推辞,勉强笑了一下,“多谢陛下。” 事情正陷入僵局,长春宫外突然又来了一行人,正是瑛婕妤。 瑛婕妤神色焦急进来,“皇帝陛下,臣妾听闻怜嫔生产便赶来了,特地带了人参等物前来探望。” 明帝点点头,“你有心了,只是怜嫔正在内殿生产,不便入内。” 瑛婕妤乖巧坐下,面容有几分感慨,“臣妾自是清楚的…只是臣妾痛失一子,如今想来也还是伤心,所以很想来见见别人生产的场面,也算全了自己一番心愿…” 明帝回想起她小产一事和丽嫔,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毕竟他也算冷眼旁观、推波助澜杀了自己的一个孩子,心里不免有些愧疚。 瑛婕妤见好就收,此时忽然发现下首跪了几个宫人,旁边楚常在也面露哀戚,好奇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宫人伺候不周,陛下要惩罚他们?” 主子问话不能不答,明帝和旁边几人显然也没有兴趣开口,吴德昌连忙上前,小声将事情经过说给了瑛婕妤听。 瑛婕妤却茫然了一瞬,冲明帝道,“陛下,那我或许可以为楚常在作证。” 她情急之下连“臣妾”二字都没有加,明帝、楚常在和下头跪着的宫女都齐刷刷看向了她。 瑛婕妤不好意思道,“臣妾今日在太液池见到了楚常在。不,不是见到…”她摆了摆手解释,“是臣妾在漱玉斋中,看见了池边的楚常在。” “陛下知道,漱玉斋就在太液池对面,臣妾是坐在后殿窗边发呆的时候瞧见德,还冲她点了点头,但她没看见臣妾,后来就起身走了。 臣妾也确实看见有人撞了楚常在,当时还好奇这三人阵仗是做什么呢,因为隔得远并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知道楚常在走后她们往西边去了,有些鬼鬼祟祟的,臣妾盯着看了许久呢!” 楚常在大喜过望,握住瑛婕妤的手含泪就要行拜礼,被瑛婕妤拦住了,“不用…我实话实说罢了。” 楚常在于是望向明帝,“陛下,如果那三人所言属实,应当捉了罪奴迅速回掖庭才是,可是掖庭在东,她们怎么可能舍近求远?三人身份必有蹊跷!臣妾恳请陛下彻查!” 明帝点头,“着一队侍卫沿着太液湖往西找,这一路上肯定有人看见。” 底下跪着的宫女一下子慌了神,没想到突然来了瑛婕妤这么个不速之客翻转局面。 明帝冷眼看着她眼神往内殿看去,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喝道,“朕再给你一次改口的机会。” 那宫女呼吸急促,没有开口。 明帝又道,“罢了,等你家主子生产完,朕亲自问她。来人,把她关入慎刑司!” “不!不!陛下,事情还未查明,陛下不能责罚奴婢…”那宫女哭喊着被带了下去。 明帝看向楚常在,“你先回宫吧,此事改日再说。” 楚常在点头,深知明帝没有轻信怜嫔等人便放下了心离开。 … 日落时分,长春宫内终于传出喜讯,怜嫔诞下一女,是为三公主。 明帝有些失望大于欣喜,太医一直说怜嫔胎象稳健,众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以为会是男胎,没想到还是女孩。 但毕竟是他登基时隔多年的第一个孩子,明帝还是欣慰的,“赏,传朕旨意,晋怜嫔为容华,长春宫上下赏三月俸禄,三公主赐名…楚钰。” 怜嫔生产前,明帝早已想好了数个名字,其中以男名最多,女名寥寥无几,却也派上了用处。 “怜容华如何了?” “回陛下,小主已经昏睡过去了,只是力竭,身体并无大碍。” 明帝点点头,“好生照顾公主和容华,明日容华醒了,朕再过来。” 第64章 安抚 怜容华昨日设下那一局实在凶险,她没有同一直为她诊脉保胎的院判商议,因为无论有任何异样,院判都一定会禀告明帝。 身子是自己的,她觉着这几日夜不能寐、腹痛不止,孩子在腹中养不到足月,所以安排好了一切冒险一试。 而为了瞒天过海,她昨日实实在在摔在了地上。九个月的阵仗,生产时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怜容华只觉得疼痛一阵又一阵涌来,无边无际,没完没了。 孩子出生时,她甚至都未来得及看她一眼便昏睡了过去,朦胧间只听见接生嬷嬷说:“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是位小公主!” 是位小公主啊... ... 翌日,长春宫。 怜容华醒来时,往常第一时间便会出现的贴身宫女盼儿却不见踪影。她扯了扯床幔,外头站着的宫女才匆匆过来服侍她坐了起来,又端来一杯茶给她润嗓子。 “小主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派人禀告陛下,陛下昨日吩咐了,您一醒就让奴婢们去传话呢!” 怜容华闻言很是开心,红晕悄悄爬上两颊,“孩子呢,孩子快抱来给我看看!”顿了顿,她又问,“昨日陛下一直在殿外等着吗?” 宫女点点头:“正是呢小主,陛下寸步不离,听闻您生了很是高兴,抱了抱咱们三公主,当即就给公主赐名‘楚钰’啦!还晋您为容华,想必待会儿吴公公会跟着陛下一起来宣旨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怜容华情绪又低落下去,“我还以为...罢了,公主也很好,都是我的孩子。” 宫女忙不迭点头,怜容华这时才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左右看了看,问道,“盼儿呢?怎么我醒了这么久也不见她,昨日之事办得如何了?” 那宫女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不敢抬头看她。 怜容华见状,柳眉倒竖,“说!” 小宫女被她紧抓住胳膊,吃痛地抽身跪下,“小主息怒,小主息怒呀!您刚刚生产,太医说了不可情绪过大起伏!” 怜容华深呼了一口气,平静道,“说吧。” “是,小主,昨日盼儿姐姐按照您地安排和说辞禀告了陛下,本来好好的,结果瑛婕妤来了,说看见太液池边那三个宫女形迹可疑,为楚常在作了证...” “什么?!”怜容华不可置信,“瑛婕妤怎么会来?她作证?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一连数个问句把小宫女问懵了,她昨日虽然在场,却也不甚清楚,“回小主,瑛婕妤确实是专程为您而来,她说怀念自己流掉的那个孩子,愿您能平安生产。 至于作证一事,瑛婕妤发现楚常在在和盼儿姐姐对峙,好奇问了前因后果,她突然回忆起自己白日在漱玉斋看见楚常在一事...” 怜容华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自己一番筹谋就这么付诸东流,“那盼儿呢?” 小宫女抽泣两声,“回小主,瑛婕妤说完后陛下察觉不对,便将盼儿姐姐关进慎刑司了...” 怜容华身形晃了晃,此时乳母抱了三公主来欢欢喜喜给她请安,她只怔愣了一刻,立时便笑着将女儿抱入怀中,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女儿五官还紧巴巴的皱在一起,看不出什么美丑,此时睡得正熟。怜容华正抱着女儿只觉内心一角缓缓填满了,初为人母的幸福使她喜极而泣。 “陛下驾到——” 外头传来通传声,两个呼吸间明帝便入内坐在了怜容华床榻上,温声问,“醒了,感觉如何?” 怜容华呆呆地看着明帝俊朗的脸,一行泪水不自觉流下。 ‘是我孩子的父亲呀...’ 明帝伸出手指温柔将她的泪拭去,微凉的触感使怜容华肌肤一阵战栗,她忍不住将脸颊贴在了明帝掌心,“陛下,臣妾终于为您诞下子嗣了,臣妾好幸福...” 明帝亦有些动容,先是轻抚了她的脸,又将她怀中的女儿抱至自己怀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平静道,“你为朕诞下公主,朕也很感激你。所以怜儿,朕只问你这一次,楚常在当真做了那等恶人吗?” 怜容华一时无言,明帝也并不逼迫,伸手叫来了乳母将孩子抱走好生照顾。 明帝又道,“朕只是心疼楚钰,不想她尚在腹中便成为了争宠夺权的筹码。” 怜容华含泪摇头,“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臣妾也不想,可臣妾能感觉到孩子无法足月降生,于是鬼迷心窍...” 明帝叹道,“楚常在岂不无辜?你可有想过为楚钰积一积福?” 怜容华仍旧摇头,低头垂泪不语。 “罢了,此事朕也不愿再追究,但你若以后再做出此等陷害之事,朕决不轻饶。” 怜容华闻言点头,伸手环住明帝,“臣妾以后再不敢了,陛下不要生怜儿的气...” 明帝回抱住她,“这段日子你好好养身子,不要再忧心此事了,楚常在那边朕自会安抚。” “那,那盼儿...陛下可否让盼儿回来伺候臣妾?”怜容华抬头,楚楚可怜看着明帝,“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盼儿是个忠仆...” 明帝拍拍她的背,“放心吧。” ... 长乐宫。 楚常在昨日回宫后便没有再想此事,她知道明帝已经起了疑心,此事必会迎刃而解。 至于明帝会否处置怜容华...她想自然是不会的。毕竟怜容华刚生下三公主,孩子就是她的挡箭牌,此等不光彩之事只会化小化了。 果不其然,次日晌午吴德昌亲自来了,带着一堆绫罗珠宝的赏赐,虽未明说,但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楚常在微微一笑,仿佛昨日受屈辱的不是自己一般,“多谢公公特意跑这一趟,还请公公将谢意转达陛下,臣妾很是喜欢。” 吴德昌忙说不敢,“此番小主受委屈了,陛下心里门儿清,可是记挂着小主呢!” 楚常在点头,又说了一番客套话后方才送客。 白雪嘟着嘴替她打抱不平,“小主,难道就这么算了?” 她摇摇头,“不然呢?咱们能逢凶化吉,便已是大吉了。” 第65章 行宫避暑 时值四月末,夏初天气炎热,去承德行宫避暑一事也提上了日程。 太后仍是留在宫中主持大局,盈昭媛留在宫中养胎,陈贵嫔、丽嫔、纯贵人依然闭宫不出或是禁足,怜容华则是刚生产完不宜挪动,留在宫中坐月子,照顾三公主。 其余嫔妃,瑛婕妤、珍嫔、洛嫔、白嫔、卫贵人、陶贵人、苏贵人、陈贵人、钟美人、楚常在则伴驾前往。 承德行宫位于京城以北数里之外的半山腰上,气候凉爽宜人。历代皇帝行宫避暑少则停留一月,多则驻守两月。 大臣们却并不陪同前去,因此也算夏季休沐,不必早朝,只每隔一日将要事写入奏折,快马送往行宫即可。 ... 出发前一晚,长春宫。 怜容华坐在榻上,双手抱着明帝的胳膊甩个不停:“陛下,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明帝用一根手指抵住她额头,无奈道,“看天气了,京中若是凉快的早,朕自然回来的也早些。” 怜容华眨巴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可是陛下,楚钰的满月宴可如何是好呢?” “你放心,朕已然想好了。”明帝失笑,“若是你愿意按时办,朕就命内务府给楚钰风风光光大办,只是朕可能不在; 若是你愿意等朕回宫,那朕就亲自给楚钰办百日宴。不必墨守成规,楚钰毕竟是女儿家,讲究不多,怜儿意下如何?” 怜容华撅着嘴闷闷不乐,可她也明白,不可能凭借自己和楚钰绊住明帝,女儿只能往后排上一排。 明帝看她不高兴的样子,也自知是亏待了三公主,毕竟孩子都是满月摆宴、抓周,于是道,“朕不在的时候,保证没人敢惹你不痛快。 宫人们自会把你和女儿伺候的好好的,朕再命能工巧匠为你打一副头面可好?到时宴上,必定让怜儿艳惊四座。” 怜容华见好就收,“陛下可别忘了楚钰的那一份呀!” 明帝刮刮她挺翘的小鼻子,笑道,“那是自然。” ... 翊坤宫。 陈贵嫔这几日总是看着嘉华怔怔出神,自从知晓了明帝打算去行宫避暑后,更是如此。 再过半个月便是嘉华的生辰了,嘉华即将满六岁,正是爱玩的年纪。那日她庶妹一番话说得不错,她可以一辈子缩在翊坤宫里,可嘉华却不行。 翊坤宫太大了,大到往后余生她都不想再走出去;翊坤宫也太小了,小到前庭后院根本不够嘉华玩耍。 嘉华并不知道父皇和母妃之间发生了什么,却知道母妃心情不好。这些日子里她很是懂事,从不嚷嚷着要出去玩耍,也不哭闹去找父皇、皇祖母和瑶儿姐姐。 “母妃,你怎么了?” 陈贵嫔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落了几滴泪,嘉华跑过来,踮起脚努力为她擦拭,乖巧的惹人怜爱。 “母妃没事,只是沙子落进眼睛里面了。”陈贵嫔在女儿面前一向是温柔的,“嘉华,你跟母妃说,想不想父皇和皇祖母呀?” 嘉华想要点头,却有些犹豫,她觉得母妃和父皇吵架了,那父皇就是坏人,谁也不能欺负母妃,于是又摇了摇头。 陈贵嫔失笑,摸摸嘉华的头,“你是乖孩子,母妃想听你说实话,想不想出去找父皇和皇祖母玩呀?” 嘉华于是点头,糯糯重复道,“想的,儿臣想父皇和皇祖母,也想和瑶儿姐姐一起出去玩。” “乖~”陈贵嫔欣慰,“母妃送你去找父皇可好?你父皇明日便要启程去山里玩啦,瑶儿姐姐也在。嘉华不是一直说宫里热吗,去山里就凉快了哦!” 嘉华有些茫然的害怕,“母妃不要嘉华了吗?嘉华不走,嘉华要陪着母妃!” 陈贵嫔将她抱在怀里,“傻孩子,母妃怎么会不要你呢?等你和父皇玩够了回来,母妃还在宫里等你呀!” “真的吗,母妃?” “当然啦!”陈贵嫔哄道,“前些日子母妃生病了,不能出宫,也没有陪你出去玩,父皇、皇祖母和瑶儿姐姐都很想你。明日你跟着父皇去避暑,多玩几天,父皇会给你过生辰的哦。” 嘉华闻言有些心动,很是向往,可还是有些不舍,“母妃为什么不和嘉华一起去呢?父皇也会想母妃的。” 陈贵嫔笑笑,只含糊道,“嘉华还小,等你长大便知道啦!” 嘉华于是放下心来,她很期待长成一个小大人,“母妃不要骗嘉华哦,拉勾勾。” “拉勾勾!” ... 钟粹宫。 盈昭媛身孕已有七个多月了,正懒懒窝在软榻上指挥瑶卿的宫女嬷嬷收拾去行宫避暑的行装。 瑶卿的脸已然好全了,如今的肌肤吹弹可破,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可能因为药物作用,再加上前些日子一直不曾摘下面纱,瑶卿的肤色竟是比从前还要白嫩几分。 瑶卿从外头跑了进来,一把扑进盈昭媛怀里,“母妃,瑶儿不想同你分开!” 盈昭媛按住女儿身子,嗔道,“七八岁了还冒冒失失的,母妃肚子里的弟弟都要被你撞晕啦!” 瑶卿撒娇道,“母妃~!” “好啦好啦!整日里母妃母妃的叫魂儿似的。不就个把月嘛,等你回来说不定弟弟也快出生了,你正好能陪她玩儿呢。” 瑶卿叉腰佯怒,“母妃你变了,你不爱我了,句句都是弟弟!” 盈昭媛白她一眼,“前阵子日日哄你,母妃眼泪都要流干了,那么多蜂蜜马蹄糕都喂给谁了?如今巴不得把你送走,我好能清净几天,快别在我这碍眼了。” 瑶卿嘻嘻一笑,“母妃最好了~瑶儿会天天想你的!” 想到一事,盈昭媛又正色道,“此番嘉华可能也会前去,你莫要同她生了嫌隙,知道吗?” 瑶卿已然懂事了,陈贵嫔做的那些事她虽然不甚清楚,却隐隐约约知道是她害了母妃和皇祖母,还害得自己险些毁了容,再也不能见人。 之前姐妹俩很是喜欢黏在一起,瑶卿作为姐姐颇有两分像样,如今却是难免恨屋及乌。 她撇了撇嘴,敷衍道,“我知道了。” 盈昭媛叹了口气,“乖瑶儿,嘉华才不到六岁,定然是不知情的,你莫要将气撒在她身上,惹得你父皇不快。” 瑶卿点了点头,“母妃放心吧。” 第66章 遗忘之人 五月初一,明帝携嫔妃及皇嗣出宫避暑,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北山行进,待到承德之时,已然月上枝头。 行宫内一直有少许宫人负责日常打扫和守卫,在得知明帝将要驾临时,早早便将行宫上上下下都收拾好了。 明帝将住所分配好,便让众人自行安置了,自己也在乾清殿草草沐浴了一番便歇下了。 承德行宫三面环山,一面邻水,白日里温度宜人,到了夜间竟还有两分凉意。明帝夜半锦被滑落,被凉风拂醒后也没了睡意,便叫上吴德昌四下转转。 行宫里花草随处可见,长势喜人,明帝二人一路行至一隅,忽然听见了两声女人哀怨啜泣之声。 明帝并不好奇,正欲转身离开,听见前头好像来了两个下人要将这深夜哭泣的女子带走,转过弯来便瞧见了明帝,急忙下跪行礼。 两人押着的女人颜色姝丽,衣着单薄,面露哀戚,似乎是对周围的环境和自己此时的处境一无所知,又或是毫不在乎,目光触及明帝时,忽然痴痴地望着他。 她不顾身后有两人押着,不知从哪爆发出一阵猛劲摆脱了二人,扑到明帝脚下,直勾勾地盯着,“陛下,陛下,您终于来看我了,您原谅了臣妾吧,臣妾等您等得好苦啊…” 明帝看向她身后二人,那两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请罪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呀!”说着就要将这女子重新押下去。 明帝摆了摆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问道,“这是何人?” 一人跪地答话,“回陛下的话,这是先帝的兰嫔,几年前先帝带几位嫔妃来行宫避暑,兰嫔妒忌李充容受宠,下毒毁了李充容容貌,被先帝贬斥,留在行宫再不召见,如今已有近四年了。 兰嫔后来渐渐有些精神不太好,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大多时候已经认不得人了。” 明帝登基已有一年了,先帝不惑之年薨逝,无后的嫔妃发配皇陵或是清妙庵,有后的嫔妃出宫别居,想必是早已忘了行宫里还有这号人物。 女子虽是精神恍惚,却是目光缠绵悱恻,抱着明帝的腿不肯撒手,应该是将明帝认成了先帝。 明帝点点头,又问,“李充容呢?” 那宫人又回道,“回陛下,李充容早已病故,先帝去前便下葬了,还被追封为庄妃呢。” 物是人非事事休,被害者早已离世,害人者仍空留世间苟活,也不知谁赢谁输,是好是坏。 明帝看着脚下女子,虽然神志不清,却很是干净整洁,不像平时所见疯癫之人的肮脏模样。 “将她带走吧。”明帝挥挥手示意二人带她离开。 那女子却不肯走,两人合力竟然不能撼动她,又怕伤及明帝,不敢放手动作。 那女子口中念念有词,“陛下,臣妾真的知错了,您心里还有臣妾对吗,不然不会来看臣妾…” 明帝也不忍对美人动粗,只得问道,“她住在何处?” 宫人指了指明帝身后,道,“回陛下,就在后头的清和斋。” 明帝回头看了看,不过几步路,于是开口对女子道,“起来吧,随朕回去。” 女子乖乖起身,跟在明帝身后就往清和斋去,两个宫人见状留在了外头,吴德昌也只往前多走了几步便止步不前。 清和斋内不大,陈设甚少,却和她的人一样清幽雅致,两人入内后,兰嫔便上前抱住了明帝,“陛下,您终于来看我了,臣妾好想陛下…” 温香软玉在怀,明帝没有推开的道理,说着她的力道仰倒在了身后的软榻之上,玩味道,“哪里想?” 兰嫔红了脸,喃喃细语,“臣妾已有许久不曾服侍陛下,若是生疏了,还请陛下勿怪…” 随后兰嫔便轻解罗衫,褪下衣裙,爬到了软榻之上。或许是因为害怕再次失宠,也或许是想要抓住难得的机会,她十分卖力大胆。 屋外三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全当听不见看不见。 吴德昌低声问,“伺候兰嫔小主的奴婢呢?只有你们二人吗?” 这二人是粗使太监,闻言忙道,“奴才两人并非伺候兰嫔的,只是附近宫殿的洒扫奴才。因为兰嫔时常乱跑,她唯一一个宫女看顾不过来,奴才二人这才来帮忙寻找。 宫女名叫小荷,平时照顾兰嫔很是尽心尽力,对咱们几个也很是和善,所以奴才几个都愿意前来帮忙。” 吴德昌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否则可是要掉脑袋的。这钱你们拿去给兰嫔添置些东西,平时上下打点一些也好过日子,剩下的和小荷一起吃些好的吧。” 两人顿时大喜过望,鞠了又鞠,“多谢公公!多谢公公!还请陛下放心,奴才们必定照顾好兰嫔小主,绝不多嘴。”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明帝终于从内走出,吩咐道,“天亮了寻个太医为她诊治一番吧,避着些人。” “奴才嗻。” 明帝回到乾清殿后,一夜好梦。 … 次日,还没等太医来为兰嫔诊脉,那名叫小荷的宫女便有些无措地来了,明帝放她进来,她跪在地上紧张道,“陛下,小主今晨醒了,恢复了神智,记起了昨夜之事,知晓您并非先帝…” 明帝挑眉,“那又如何,她意欲何为啊?” “不,不…”小荷吞了口唾沫,“小主只是错愕惊恐,并未如何,且她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怕是不久后又会记不得了。” 明帝点点头,“无妨,稍后会有太医去为她诊脉医治,你尽心伺候便是,旁的不必管。” 小荷欲言又止,终究是行了一礼退下了。 待她走后,明帝对吴德昌道,“是个好奴才。” 吴德昌深以为然,“陛下,可要奴才暗中接济那边?” 明帝摇头,“不必,盯着点,不出岔子即可。” 第67章 姐妹嫌隙 此次行宫之行,瑶卿公主和嘉华公主被明帝安置在了距离乾清殿最近的涟漪堂,第一天晚上明帝并未召见二人,第二日却是听闻了宫人来报。 “陛下,昨儿个晚上大公主和二公主发生争执了,二公主哭闹不止,乳母很是难哄…” 明帝皱眉,“怎么回事?” 底下宫人面露难色道,“这…” 明帝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但他来前便想着,几岁的孩子间能出什么事?姐妹之间从前很是亲近,所以这次也特意安排了两人同住。 明帝摆摆手,“下去吧,朕待会去看看她们。” … 涟漪堂。 昨日舟车劳顿,两个半大孩子几乎是睡到了承德,下了马车之后很是兴奋,又因为第一次离宫,自然看什么都是新鲜。 “瑶儿姐姐呢,我要找瑶儿姐姐玩!” 下了马车之后瑶卿公主那厢应该是刻意避着嘉华一行人,先行入了涟漪堂后便闭门不出了。 且来之前陈贵嫔已然吩咐了嘉华的乳母嬷嬷,尽量避免二人起冲突,但架不住嘉华公主哭着闹着要找瑶卿,乳母只得带着她前去瑶卿那处暖阁求见。 宫女有些为难的进来通报,“公主,嘉华公主的乳母带着她在外求见,您要出去见一见吗?” 瑶卿刚卸下钗环,散了发髻,闻言面无表情,“你就说我已然歇下了,改日再说吧。” “是。”宫女福了福身便出去回话了。 门外乳母听了回话,眼见着里头的灯还亮着,只得叹了口气牵着嘉华哄道,“公主,瑶卿殿下今日累了,咱们也回去歇息吧,明日奴婢再待您来。” 嘉华嘟着小嘴应了,她不明白为何从前亲密的姐姐如今竟避而不见,只知道明日还能再来找姐姐。 翌日清晨,趁着膳房遣人将早膳送来的间隙,嘉华不知怎的就溜进了瑶卿这处。 “姐姐,姐姐!咱们一同用膳吧!昨日嘉华甚是想你,一大早便来寻姐姐了呢!” 彼时瑶卿刚穿戴整齐从内间走出,被比她低一头的嘉华吓了一跳,旁边宫女也不敢拦,后头嘉华处的嬷嬷姗姗来迟。 “殿下恕罪,嘉华公主方才一溜烟就不见了,奴婢没能跟上…” 那嬷嬷气喘吁吁请罪,伸手就要将嘉华带走,嘉华却坐在凳子上怎么也不肯离开,“我要和姐姐一起用膳!嬷嬷,你在这等着便是。” 嬷嬷无法,只得求助似的看向瑶卿,瑶卿神色复杂,又总不能将人轰走,只得吩咐道,“将嘉华的早膳也摆进来吧。” 嘉华闻言小小的扶掌欢呼了起来,像条泥鳅似的就要往瑶卿身上钻,瑶卿看见嘉华如此开心也不自觉笑了起来,待她发现,又不动声色的避开。 嘉华叽叽喳喳个不停,一直想要同瑶卿说话,瑶卿重重放下筷子,“食不言,寝不语。待用完膳,你便回去吧。” 嘉华一愣,随即毫无预兆的哭了出来,“姐姐不喜欢我了,姐姐为何不愿同我亲近?嘉华做错了什么吗?” 瑶卿也没预料到这种场面,毕竟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母妃和自己受委屈的一腔怒火没处发,罪魁祸首还委屈上了,只得气冲冲跑进了内间,任谁叫也不出来。 嘉华那厢哭得伤心,嬷嬷见状赶紧告罪将她带走了,这才有了宫人前去乾清殿禀报的那一幕。 第68章 和好 明帝到时见到的便是嘉华嚎啕大哭的一幕,乳母哄不住,她自己躲在被窝里谁叫也不应。 明帝叹了口气,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的宫女将方才桌上的对话说给了明帝听,明帝也颇为头痛。 他上前一步,将嘉华从被子里捞了出来放在自己腿上,“嘉华乖,不哭了啊,父皇来了。” 嘉华透过指缝看见明帝,谨记着不能惹父皇不开心,哭是不哭了,却止不住抽抽搭搭。 明帝哄道,“父皇待会儿带嘉华去找瑶儿姐姐好不好?” 嘉华毫不犹豫点了一下头,想到了什么却又摇头,“姐姐不喜欢嘉华了,嘉华不去。” 明帝揉揉她的小脑袋,“你姐姐不是不喜欢嘉华,只是太久没见嘉华了,长成小大人了,嘉华要体谅姐姐,好不好呀?” 嘉华不明白明帝的意思,仰起脑袋苦苦思索,“为什么姐姐长成小大人就不能喜欢嘉华了?” 明帝哽住,不知如何解释,半晌又捏了捏嘉华的脸,“听父皇的话,你先去把早膳用完,父皇也去和你瑶儿姐姐聊聊天。” 嘉华点头,依依不舍拽住明帝的袖口,“父皇还会回来的吧,嘉华都好久没见父皇了,想和父皇一起玩!” 明帝笑道,“那是自然,待会儿父皇带你去抓鱼。” 明帝刚出门,眼尖的瞧见拐角处闪过一片粉色的裙角,顿时心里有了谱,大步迈向瑶卿的暖阁,果然看见她气喘吁吁藏在里头。 “跑这么快做什么?”明帝将瑶卿拉出来,两人面对面坐着,瑶卿却固执的低头不语。 明帝拍拍瑶卿的小脑袋,“朕的瑶卿是个好孩子,担心妹妹难过,悄悄去偷看妹妹的状况,又怕被妹妹发现,是不是?” 瑶卿咬住嘴唇,眼眶也红红的。 明帝见她不说话,暗自叹了口气,“父皇知道瑶卿是个懂事的大孩子了,陈贵嫔做了错事,朕已经惩罚了她,可妹妹是无辜的。” 瑶卿哽咽道,“父皇,可是皇祖母,母妃,我和母妃肚子里的弟弟才是最无辜的。” 明帝默然,不知该怎么劝慰。 瑶卿揉了揉眼睛,“父皇,瑶儿明白,瑶儿不会让父皇失望为难的,我以后好好待妹妹…瑶儿只是,只是太伤心了,忍不住发脾气,你不要生瑶儿的气。” 明帝心中酸楚。 瑶卿和嘉华是他在兖州看着长大的,自己的两个女儿从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长成如今模样,重要性根本不是后面这些嫔妃所生育之子女能比的。 登基以后他反倒是疏忽了对二人的陪伴,如今两个女儿生了嫌隙,对他也敬畏大于仰慕,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能不心痛? 明帝将瑶卿搂在怀里,“是父皇的错,父皇怎么会怪瑶儿呢?是父皇没有保护好瑶儿和你母妃,让瑶儿受委屈了。” 瑶卿再也忍不住,扑进明帝怀里呜咽。 明帝拍着后背哄她,“父皇登基以来忽视了你和嘉华二人,这才导致了这许多不好的事情发生。父皇向你们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父皇只希望你们姐妹能开开心心的,你们永远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 瑶卿使劲点了点头,迟疑道,“妹妹以后会知道那件事吗?父皇…会不会瞒着她?” 明帝摇头,“父皇不会说谎,嘉华应该知道真相,以后才能明事理,长成咱们天朝顶天立地的公主。” 瑶卿放下心来。 明帝又道,“几日后便是妹妹的生辰了,父皇想在行宫为妹妹办个生辰宴,瑶儿一起出谋划策可好呀?” 瑶卿重重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瑶儿一定让妹妹过好今岁的生辰!” 明帝欣慰,“朕就知道,瑶儿是咱们天朝最懂事乖巧的长公主!” 瑶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小脑袋,“父皇,那我现在去找妹妹道歉…” 明帝牵起她的手,“咱们一起去,父皇带你们姐妹二人去抓鱼,骑马,今天准你们玩到天黑!如何?” “父皇最好啦!” … 清和斋。 兰嫔状似疯狂,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崩溃大叫,一会儿又缩在一角,连太医来了都摇头不止,直言不好诊治。 “陛下,陛下已然走了!陛下怎么能丢下我走了呢,我还在这里等他呀!” “昨夜…昨夜我居然和新帝…陛下,臣妾对不起你呀陛下!臣妾不如随你一同去了!” “新帝宠幸了我,小荷,你说,我们是不是能离开这里了?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回宫去喽!” 小荷默默垂泪,不忍告诉主子她无法离开这里,但好在新帝为主子请了太医…想必主子的病情会逐渐变好。想到这里,小荷又开心起来,缠着太医问药方,问用量,问如何照顾主子。 … 乾清殿外。 宫人一脸为难的看着珍嫔,“珍嫔小主,陛下如今确实不在,奴才不敢欺瞒您呀!” 珍嫔昨夜便来了乾清殿,却被明帝以“舟车劳顿”为由拒之门外,今早她将自己打扮好便又来了,却没成想仍旧见不到明帝。 珍嫔好脾气道,“这么早陛下去了哪里,你可否同我说一声?” 那宫人略一犹豫便道,“陛下今晨带着二位公主去山谷里玩乐了,想必短时间内是回不来的。” 珍嫔心下失望,却也无可奈何,“若是陛下回来了,劳烦公公告诉陛下我来过。” “这是自然,小主还请放心。” 珍嫔点点头便走了,她心里想着事情,也没顾着看路,再加上她和宫女都不熟悉行宫布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清和斋附近。 “咦?那不是张院判吗?这是何处,他为何会从这里出来?” 珍嫔余光瞥见不远处张院判掂着药箱匆匆离去的身影,看了一眼清和斋的牌匾,问身后宫人,“哪位小主分到了清和斋?” 太医院有一位院首,两位院判,院首平时负责明帝和太后脉案,此次留在宫中负责太后身体,并未出宫。崔院判负责盈昭媛和怜容华脉案,也一并留在了宫中,因此便只有张院判和其他几个太医随行承德。 张院判在这几人中是医术最高明的,自然毫无疑问负责明帝近日的身体,其余嫔妃不可能接触得到他,有个小病小灾只能请来其他几位太医。 那么清和斋里到底住了谁,能让明帝下令命张院判为其看诊? 珍嫔想到了此处,身后两个宫人自然也想到了,只是他们绞尽脑汁也记不得清和斋是被谁分了去。 “小主,奴婢好像并未听闻哪位小主住在清和斋…此处有些偏远,奴婢看着甚是陌生,小主们好似不住在这个方位呢。” 明帝那日确实将众嫔妃都安置在了一个方位,珍嫔也能看到自己住处附近的其他宫殿,确实不像此处。 珍嫔于是吩咐道,“待会儿去打听打听,清和斋是谁在住,谁生了什么大病。” “是。” “回吧。鱼儿,你晚点去乾清殿门口候着,机灵些,陛下回来了就赶紧跑来告诉我,我今晚一定得见到陛下。” 珍嫔暗自神伤,这两日她连明帝的面都还未见到,有的人却已经因为生病得了明帝怜惜了,她如何能不嫉妒?珍嫔甚至想自己也生一场大病,好能让明帝关注到她。 第69章 乾清殿 晚间。 珍嫔正在小憩,宫女忽然跑进来将她唤醒,“小主!小主,快醒醒!陛下回来了!” 珍嫔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忽然又反应过来,对着铜镜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照了照自己,“鱼儿,我这一身可有不妥?衣服没皱,妆也没花吧?” 鱼儿仍在小口小口喘着气,闻言笑道,“小主花容月貌,哪里会有不妥?这一身很是好看呢!” 珍嫔放下心来,捂着嘴有些羞涩,“好了,你惯会拿好听话哄我,快走吧,可别叫其他人截了胡。” “正是呢!小主,咱们快些吧,”鱼儿急道,奴婢方才瞧见苏贵人宫里的小霞也匆匆跑走了,想也是回去报信了!” “什么!”珍嫔一听顿时脚下生风,“快,快走!” 鱼儿装上提前准备好的食盒快步跟上,边走边说,“不过小主别怕,她没瞧见奴婢,而且奴婢是跑回来的,咱们肯定能抢先!” 珍嫔不再说话,只扶着鱼儿闷头朝前走。 待走到乾清殿时,果然还没人来,珍嫔香汗微出,对着门口的吴德昌笑道,“劳烦公公通传一声,我听闻陛下今日劳累,特意带了雪乳冰酪前来。” 吴德昌“哎哟”一声,“小主来得有些不巧,陛下正同两位公主在内用晚膳呢!怕是一时半会…” 珍嫔有些失望,却强打着精神道,“那可否请公公将这冰酪带进去?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如今天气正热,二位公主尚且年幼,应当最是喜爱冰爽的甜食了。” “诶,奴才这就去!”吴德昌伸手接过鱼儿手中的食盒,行了一礼便入内了。 珍嫔没有离去,而是站在门口痴痴等着,期望明帝能叫她进去见上一见。 她正望眼欲穿,忽然身后的鱼儿低声道,“小主,后头是苏贵人来了。” 珍嫔回头一看,苏贵人果然款款而来,同样是精心打扮过的,对方远远看见她也是一愣,随后走近又柔柔一笑,福身道,“真巧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珍嫔姐姐,嫔妾这厢有礼了。” 珍嫔看见苏贵人就想到自己被她坑害的那一次,也不知苏贵人是否有意躲着,这的确是两人自那以后第一次见面。 珍嫔脸上微微蹙起柳叶眉,但也知道此处并非能与苏氏发生争执的地方,于是皮笑肉不笑道,“苏贵人客气。” 说罢她就转过了身不再看苏氏,虽然眼睛望着面前的乾清殿,可是微微起伏的胸口却暴露了她心中不忿。 苏贵人只当是没看见,仿佛对珍嫔的怒意无知无觉似的又向前走了一步,状若天真般问道,“姐姐怎的也是来此处寻陛下的吗?” 珍嫔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苏贵人又说,“咦?吴公公怎的不在,是去给姐姐通传了吗?也不晓得陛下是否能见我们姐妹二人…” 珍嫔不耐烦打断她,“苏贵人这么多问题,还是待会留着问吧。” 苏贵人表情一滞,像是没想到珍嫔如此直接,却还是柔和笑着,“姐姐教训的是,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思虑不周,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才是。” 珍嫔冷哼一声,恰逢吴德昌出来,瞧见又来了一人,先是给苏贵人问了声安,然后对珍嫔笑道,“小主里头请吧,陛下说让您一同用膳呢。” 珍嫔仿佛被这个喜讯砸昏了脑袋,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被身后的鱼儿扶了一把,也顾不得旁边的苏贵人了,喜道,“多谢公公!” 说着珍嫔就往里走,身后苏贵人有些吃瘪,快走两步拦下就要引着珍嫔入内的吴德昌道,“公公可否再为我通传一声?” 吴德昌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为难,“小主,这…” 吴德昌只觉得苏贵人好生奇怪,向来明帝召见妃嫔都是单个单个的,妃嫔们应召时自然也不愿意同人分享,这苏贵人怎么会提出如此要求呢?只怕明帝虽然不会介意,珍嫔可是会膈应死的。 “苏贵人不必为难吴公公,我替你跟陛下说罢!”珍嫔回头看了一眼苏氏,冷冷开口,而后直接迈步入内了。 吴德昌看了一眼没话说的苏贵人,赔了个笑,然后也匆匆跟上去了。 殿内,明帝正为两个女儿夹菜。今日瑶卿和嘉华和好如初,他这个做父皇的自然龙颜大悦,一听吴德昌说珍嫔给两位公主带了甜食,心情好得很,大手一挥便让珍嫔也一同入内用膳。 吴德昌出去请人后,殿门便未合上,因此明帝隐约听到珍嫔那句“不必为难吴公公,我替你跟陛下说罢!” 于是明帝挑了挑眉,好奇看向入内的珍嫔,“外头出了何事,能让爱妃说出此话?” 珍嫔入内后很快整理好心情和表情,福身给明帝和两位公主见了个礼,“臣妾给陛下请安,见过大公主、二公主。” 明帝摆摆手,“不必多礼,坐吧,今日算是半个家宴。” 珍嫔落座,而后才不疾不徐回道,“回陛下,外头是后来的苏贵人,吴公公已说了让臣妾入内,她有些不快,也想见陛下。臣妾不忍看吴公公为难,便说替她和陛下请示呢。” 明帝轻笑一声,“朕怎么闻见一股子酸味?难不成爱妃带的冰酪碗里放了醋吗?” “陛下~!”珍嫔羞恼,粉拳轻轻捶了明帝一下,“陛下就知道打趣臣妾,臣妾不理您了!” “好了好了。”明帝见好就收,对一旁候着的吴德昌道,“叫她回去吧,朕今日不得空了。” 吴德昌应声而出,珍嫔立时喜笑颜开。 明帝笑着摇了摇头,“你呀,总是藏不住事,一有什么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在宫里头这样可不好,得改。” 珍嫔听了很是感动,“陛下对臣妾真好…陛下放心,臣妾以后会慢慢学的,不会让您再担心。” 明帝点点头不再言语,珍嫔站起身为他们三人布菜,只听见嘉华好奇道,“你就是在宫外用绣球砸了父皇的那个民间女子吗?” 珍嫔不好意思极了,很是羞赧,“公主说得不错,正是嫔妾呢,嫔妾运气好,能遇见真龙天子…” 瑶卿也笑道,“我也知道你!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民间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今日一见我就明白了!” 这下轮到珍嫔好奇了,“大公主此话怎讲?” 嘉华抢着说,“你和父皇后宫里头的那些妃子不一样!她们沉闷极了,总是表里不一、虚伪的很,你简直是一股清流!” “对对!”瑶卿接着道,“如果她们是绿色或者黑色的话,那你就是橘黄,火红!” 珍嫔心下感动极了,没想到二位公主对她不仅没有敌意,还很是热情,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怔怔道,“臣妾真是…真是何德何能,两位公主…是极好的孩子!” 明帝拍拍她的手,“坐下一同用吧,不必拘谨。瑶卿和嘉华是朕娇养长大的,却都是懂事乖巧的女孩,你们能和睦相处,朕很欣慰。” 珍嫔这下对明帝跟两位公主的感情有了深刻认知。 第70章 计谋 当夜,珍嫔顺理成章留下侍寝。 她一直有心想对明帝说苏贵人暗地里坑害她一事,可她知道,主错在她自己,苏氏不过是个推波助澜的作用罢了。 告诉明帝,可能不仅不会达到目的,还会让明帝想起来好不容易忘记的芥蒂,这笔买卖不划算。 所以应该如何呢?云雨过后,珍嫔想得出神,没注意到明帝眼神晦暗不明,已看了她有一会儿。 明帝不轻不重咬了她一口,幽幽道,“爱妃在想什么?在朕的面前走神,实在该罚。” 珍嫔骤然回过神来,闻言玉指轻点,娇笑道,“臣妾有罪,那陛下要怎么罚我呀~” 明帝失笑,“在想什么,跟朕说说?” 珍嫔想了想,郑重其事道,“那臣妾若是说了,陛下不能生臣妾的气。” 明帝来了兴趣,“哦?这么严重,朕更想听了。” 珍嫔撒娇道,“陛下也知道,臣妾从小在宫外长大,身边的姐妹们都直白率真。臣妾入宫以来这段时间…确实和苏贵人相处得不太愉快,总觉得她话里有话,绵里藏针,故而今日才会与她闹的不愉快,并非仅仅因为臣妾醋劲大。” 明帝笑意淡了些许,他并不屑于处理嫔妃之间的恩怨,也不喜欢麻烦的女人,珍嫔这番话明显是在上眼药。 但在珍嫔和苏贵人之间,他对珍嫔更属意一点,因此也并不打算放在心上,只不在意道,“宫里头女人多,自然矛盾也会多一些。你在嫔位,若是苏氏哪里冒犯了你,你适当敲打便好。” 珍嫔心中一动,明帝的话点醒了她,但她面上不显,只佯装不懂,撅着嘴道,“臣妾哪里好同姐妹们交恶呢?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还要许多年,自然是得过且过啦!” 明帝笑意又深了两分,“好了,不提别人。方才爱妃走神的惩罚,朕可是想好了…” … 隔日,珍嫔处。 “小主,奴婢听说明湖边上有许多小兔子呢!咱们许久没有抓兔子玩了,就去看一看嘛!” 鱼儿是珍嫔从家中带来的丫鬟,她们主仆二人虽不像在宫里头这么拘束,却也是深宅大院就养大的,自小便对外头的世界充满向往,一有机会就偷溜出去捉兔子抓鸟玩儿。 今日她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行宫的明湖边上常有小动物出没,已经央求了珍嫔好一会儿。珍嫔也很是心动,于是二人换上好行动的衣裳就往那处去了。 很快两人便到了地方,此处人烟稀少,甚是清静,鱼儿眼尖,一眼就看到远处窜过去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动物,兴奋地拉住珍嫔就冲了过去。 小动物们四散而逃,珍嫔摇头笑道,“这可不行,咱们得静悄悄的,不然什么都被你吓跑了!” 鱼儿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于是主仆二人蹲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在旁边放了些新鲜的菜叶,架好木筐守株待兔。 两人一动不动了半晌,兔子没等来,却隐隐听见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小霞,你说,这两日我求见陛下,为何陛下总是避而不见?” 珍嫔和鱼儿对视一眼,听出这正是苏贵人的声音,便不想打草惊蛇。 “小主,会不会是那日珍嫔和陛下说了什么?” “不会。”此处应该是苏贵人摇了摇头,“她没那个胆量告状,任谁来了我也是什么都没做过,她若开了口,依陛下的性子,只会惹陛下厌烦。” 小霞道,“奴婢去乾清殿打听了,这两日皇上只要没有处理政务,时常带着两位公主出去游乐,虽然不见小主,但应当也是没有召见别人的。” 苏贵人却沉默下来,半天才冷冷道,“不过是两个公主,又不是皇子,皇上何必这么上心?” 小霞再没有说话,二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后,鱼儿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确定她们已然走远了,这才将珍嫔拉了出来。 珍嫔就这么瞬息间忽然想到了一计,勾了勾唇对鱼儿道,“你去打听打听这两日苏贵人都去何处走动,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是,奴婢这就去。” … 黄昏时分,珍嫔和鱼儿已然十分效率地坐在了花鸟阁后院。 此处是行宫专程用来培育花种、育养飞禽之处,因着承德四季如春,这里花团锦簇,锦鸟无数。 鱼儿略一打听便得知了苏贵人自来了这行宫,知道有花鸟阁的存在之后,每日日落前都要来此处逗鸟儿,还说这两日来得格外勤一些。 珍嫔不觉有假,毕竟苏贵人在紫禁城时,自己宫里就豢养了两只锦鸟,很是爱护。这两日苏氏不受明帝待见,可不得在别处找找乐子吗? 今日苏氏还未曾来过,珍嫔便决定赌一把,让她的小太监在外头候着,若是远远看见了苏氏主仆,就对着太阳比个手势,珍嫔坐的地方正好能瞧见影子。 没过多久,苏氏果然来了。 珍嫔看到信号后便开始做戏,“不说这个了,说说旁的…嗯,鱼儿你可知洛嫔为何一直不算盛宠,却也不曾断过荣宠?” 鱼儿适时惊讶开口,“奴婢不知。” “就让你家主子我告诉你吧,据说当年在兖州起了兵乱,陛下等人失散不在一处,大公主冬日里发了高热,身边只有洛嫔一人,洛嫔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大公主几天几夜,一直等到援兵前来。 陛下和盈昭媛娘娘都甚是感动,在那种境况下,大多数人都只想自保,洛嫔却不视大公主为拖油瓶,反而悉心照料,因此才令陛下青眼有加呢!” 鱼儿感慨道,“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放到现在,公主出了什么事,旁人也能做到此种地步的话,想必也会令陛下另眼相看吧…” 珍嫔佯怒,“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如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公主福泽深厚,能出什么事?” “是奴婢说了不该说的话,奴婢这就自行掌嘴!” 鱼儿实打实地扇了自己几巴掌,珍嫔拦住她,“好了好了,仅此一次,以后可不许这样说了!” 外头的苏贵人贴着墙根静静站着,听到此处后若有所思走了。 回去后珍嫔听到当时躲在暗处的掌事太监回禀,心里便知此计泰半已成。 第71章 上钩 珍嫔那一番话倒是没说错,这并非宫廷秘辛,宫里的老人们都知道洛嫔当年对瑶卿公主确实有再造之恩。所以这么些年过去,明帝和盈昭媛也都念着她的情义。 那日苏贵人在花鸟阁外听得完完整整,虽说也对此起过疑心,但珍嫔表现得太过自然,苏贵人回去后稍作打听了一番,发现果然不是假话,便也就不再怀疑了。 就这么又过了两日,明帝白日里忙完政务,又带着两位公主外出放风筝,晚上召幸了洛嫔和钟美人各一夜,却始终不提苏贵人等人。 转日,明帝收到边疆急报,京中几位大臣也快马来到承德,明帝与之待在乾清殿议事。 苏贵人终于等不及了,前去两位公主所住的清漪堂邀约。 她想得很好,因为自己擅长驯鸟,而两位公主年幼,正是喜欢幼兽的时候,便想着带两位公主前去花鸟阁玩耍,想也不想便能凭借自己和鸟儿获得两位公主的青睐。 这几日明帝对瑶卿和嘉华的爱护程度众人有目共睹,哄好了两位公主,还会愁她们不在父皇为自己美言几句不成? 只要时不时的在明帝面前提起她们想去花鸟阁和苏贵人一起玩耍,明帝断然不会拒绝宝贝女儿的要求,那她获宠指日可待。 ... 清漪堂。 瑶卿和嘉华前几日每天都出来玩,今日明帝事忙,她们顿时闲了下来,正百无聊赖在住处数叶子。 外头的侍女忽然入内禀报:“殿下,苏贵人求见。” “苏贵人?”瑶卿和嘉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茫然。 她们虽然在宫里也见到过苏贵人,可并没有真正接触过,苏贵人只是一介低阶宫嫔,平日里遇见了也只是恭维她们两句,从来没有这番专程前来过。 “她有说是来做什么的吗?” 侍女摇摇头,又点点头,“苏贵人只说有好玩的事情找公主呢,还说公主听了一定感兴趣。” 瑶卿确实被勾起了几分好奇,“那就请她进来说说看吧。” “是。”侍女应声退下,出去请人。 苏贵人娉娉袅袅入内,笑着行了个礼,开口道,“臣妾见过两位公主。” 她身后的小霞提着一个金丝打造的华丽鸟笼,内有一只金雀,羽毛光鲜亮丽,在阳光下显得色泽饱满,十分美丽。 瑶卿和嘉华的目光立时就被吸引了过去,跳下板凳就想凑近观看,被身旁的嬷嬷稍微拦了一下,“两位殿下千万小心,鸟兽没有神智,仔细被啄伤了手和脸呀!” 苏贵人柔柔一笑,“不碍事的,这是我调教好的,很是乖巧呢,公主们看。” 她说着,将鸟笼打开,一旁的嬷嬷宫女立刻将两位公主护在身后,却见这金雀并未乱飞。 而是先蹭了蹭苏贵人伸进笼中的手,然后顺着她的手臂一路跳上了肩头,而后又一动不动的站住。若不是它的两个眼珠子还骨碌碌地转着,众人都以为这是一只假鸟呢。 “哇塞!好厉害呀!”瑶卿愣在原地,嘴上却是不停地在惊叹。 她旁边的嘉华已然是看呆了,止不住的拍手叫好,屋内的宫人们也瞪大了眼。 苏贵人适时解释道,“两位公主还请放心,臣妾自小便喜欢驯鸟,在宫里头就养了两只,如今来到承德也第一时间就去了花鸟阁,臣妾驯过的鸟还未曾有过伤人的先例呢!” 嘉华果然年纪尚小,小心翼翼从默默身后挪了出来,走到苏贵人身前,怯生生问:“我可以摸摸它吗?” “自然是可以的。” 苏贵人一只手将金雀从肩膀上拿下来递到了嘉华面前,嘉华缓缓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小东西一点也不挣扎,就这么待在苏贵人手心。 “好软!好光滑!”嘉华惊叫,却还没忘记不能让鸟儿受惊,只轻轻喊了一声。 瑶卿闻言也忍不住了,屏住呼吸凑上前去也摸了几下。 “哇,真的诶...”瑶卿爱不释手,抬头看向苏贵人,“你可以把它给我们玩一玩吗?” 苏贵人目的达成,大方笑道,“自然是可以的,臣妾此行就是为了拿它逗两位公主开心,公主喜欢,便是臣妾的福气。 臣妾这几日听闻陛下日日带着公主出去游玩,今日却是忙得顾不上。臣妾怕公主们无聊,于是便主动前来了,只要公主不嫌弃便好。” 瑶卿点点头,这很正常,她和妹妹深受父皇宠爱,想要讨好她们的嫔妃多了去了,不足为奇。 苏贵人又问,“公主看这只金雀漂亮吗?” 两人点头,苏贵人笑意更深,“两位公主有所不知,花鸟阁有十几只鸟,其中不乏比这只雀儿还好看的锦鸟和鸾鸟。臣妾不才,略通一些驯鸟之术,若是公主们感兴趣,臣妾愿意带你们去花鸟阁玩,那才叫有趣呢!” 于是瑶卿也不推辞,拉着嘉华就打算往外走。 身后的宫人们面面相觑,有些担忧,苏贵人转头笑说,“你们都跟来吧,花鸟阁离得不远,人多也好放心。” 于是一行人就往花鸟阁走去。 ... 早在得知苏氏今日从花鸟阁借了一只金雀之时,珍嫔便知道机会来了。 她前两日在花鸟阁说的那一番话,心思澄澈之人听了不会觉得有什么;但若是心思不正之人听了,势必是会生出歪心思的。 而苏氏就是那等心思不正之人。 如今天下太平、无事发生,所以她有极大的可能性会为了博得明帝的好感而去故意伤害公主,然后自导自演上演一场“救人”的感人大戏。 不得不说,敌人甚至比你更了解自己。在一行人前往花鸟阁的路上,苏贵人都还未曾生出过这样的心思,所想所做也只不过是借助两位公主来重获圣宠罢了。 可贪心不足蛇吞象,珍嫔一早便知道她不会满足于此。 于是她便以自己前两日来花鸟阁闲逛时不慎丢失了一只御赐耳坠为由,命附近几座宫殿的洒扫宫人四处寻找,若能找到,必有重赏。 这样一来,不管苏贵人到最后对两位公主做了什么不利之事,都有极大的概率留下人证,也能尽快有人来救助。 苏氏不是说过吗,任谁来了她也什么都没做。珍嫔也一样,这一次任谁来了,她也什么都没做。 第72章 落水 来到花鸟阁后,瑶卿和嘉华果不其然被那些漂亮的花花草草和羽毛华丽的鸟儿们吸引住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苏贵人很是自得,她总能吹出几个奇怪的哨音用以控制群鸟,又或是几个旁人看不懂的手势,引导着鸟儿环绕两位公主而飞。 别说瑶卿和嘉华了,就连旁边的宫人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拍手,直言叫好。 刚玩了小半个时辰,瑶卿突然道,“它们...它们怎么有点臭臭的?” 嘉华凑上去闻了闻,干呕一声,“它出恭了!小鸟也会出恭!” 瑶卿一听,顿时就没有再待下去的欲望了,问嘉华:“我们去别处玩一玩可好?花鸟阁离明湖不远,我们去玩水吧!” “好呀好呀!”对于嘉华来说,姐姐说什么都是好的,她就是姐姐的跟屁虫,哪里会不同意呢? 于是两人又对苏贵人道,“谢谢苏贵人,你很厉害,刚才我们也很开心,但我们现在要去别处玩了。” 对于瑶卿来说,苏贵人只是她父皇一个普普通通的妃子,既不盛宠又不身居高位,自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地方。 苏贵人刚沉浸在成功的欣喜中没一会儿,猛然听见两个女孩这么快就失了兴趣,猝不及防有些震惊。 瑶卿和嘉华走到门口,看见苏贵人还怔愣在原地,嘉华只以为不带着她玩她有些伤心,因此又天真地问,“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苏贵人闻言,强露出一抹笑容来,“啊...对,二位公主千金贵体,没有人陪着玩水太过于危险,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臣妾和你们一同去吧。” 瑶卿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拉着嘉华便自顾自往明湖去了。 独留苏贵人一个人在后头出神,这时她脑子里不断响起自己方才所说的“万一出了什么事”...能出什么事呢?不能,所以得能。 待苏贵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脚步未停,已经跟上了二人的步伐,正不远不近缀在后头几步。 前面两个女孩很快便无忧无虑的冲到了湖边,卷起裙角,脱下鞋袜,缓缓下到了岸边的浅水中。 身后的几个宫女一边喊着“公主,切莫往深处去!”一边寸步不离跟着。 小霞在苏贵人身后,看见主子神色不对,有些担忧道,“小主,公主去玩水了,咱们是不是白费功夫了?” 苏贵人喃喃道,“不会。” 音量之小,小霞没有听清,她刚想再问的时候,苏贵人已经跟上去了。 苏氏毕竟是天子嫔妃,珍嫔的教训历历在目,因此她只脱了绣鞋,并未褪去鞋袜,任由湖水漫过小腿。 她问:“两位公主是否饿了?” 嘉华听见这话摸了摸肚子,“好像是有些。” 瑶卿闻言看了一眼天色,“也快午时了。” 苏贵人笑道,“公主想吃什么,臣妾让宫里的奴婢去拿。” 瑶卿闻言有些犹豫,“你去怕是拿不到...”她看向岸上的嬷嬷,“嬷嬷,你去膳房将今日的午膳取来吧,你们几个在岸边摆张桌子,今天我们就在湖边吃了!” 嬷嬷有些吃惊,“这如何使得呢,殿下,还是随奴婢们回殿内用膳吧!若是奴婢们都走了,公主就无人照拂了。” 苏贵人适时开口,“嬷嬷几个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和宫女在,不会出事的。” 那嬷嬷还在犹豫,“奴婢两人去即可,再留两人在此吧。” 嘉华道,“听我的!嬷嬷,你去取午膳,另外两人去抬桌子,留下一人,和苏贵人还有她侍女就足够了。” 那嬷嬷听完觉得也有道理,便这么离开了。 ‘还有一人...’ 苏氏正想着要如何把这个宫女支开,创造她和任意一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将她溺在水中,等濒死之时再将其救起施救。 如此,便能创造一个“救命之恩”了罢! “快来!这里有条大鱼!” 恰逢瑶卿在另一边惊叫,指挥着几人去帮她捉鱼,那宫女急忙便踩水走了过去。 苏贵人抓住时机,迅速解开发尾长长的系带,将首尾两头握在手中,形成一个圈,装作也要走过去的样子,双手沉在水中,将系带放到了嘉华脚下。 她身位就在嘉华旁边,仗着身形比嘉华高出不少,手也长,再加上湖底有不少绿草,映射得湖水并不怎么透明。 嘉华一心去前头抓鱼,视线并未落在眼前,更不会想到一个小小嫔妃竟敢伤害她,一脚就踩入了系带正中。 苏贵人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拉力,不动声色将系带抬高,狠狠向水深处一拽——嘉华立时便被摔入了水中。 “咳咳!救...救命!”嘉华半个头都淹没在了水中,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被水流带的越来越远。 苏贵人此时迅速放开系带一头,将系带收入袖中,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朝嘉华跑了过去。嘉华所在的位置,湖水刚刚到苏氏胸口,因此她并不担心。 远处的瑶卿和宫女也慌忙往此处而来,岸上的小霞更是吓坏了,顾不得脱鞋便冲入了水中。 “不怕,公主不怕!臣妾抓住你了!” 苏贵人一把抱起嘉华就朝岸上走去,将嘉华放在地上,重重拍她的背让她将水吐出。 宫女见状,飞奔去寻太医。 苏氏面上慌乱,神智却无比清醒。她知道,方才她的动作连小霞都未曾看见,更别说瑶卿和那个宫女了。 今日提出去明湖玩水捉鱼、在湖边将宫人都打发走的全都是这两位公主,与她并无任何关系。相反,恰恰是她救起了被“水草”绊住脚,差点殒命的嘉华... 真是上天助她! 嘉华意识昏昏沉沉,只知道自己的脚在水中被缠住了,然后忽然就溺了水,被苏贵人救起后拼命地咳,其他地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73章 兵不血刃 一听说二公主落水,太医们很快便赶到了,先在湖边对嘉华进行了一番救治,然后众人便将她抬回了清漪堂。 苏贵人这时还不忘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快,小霞,快去乾清殿请皇上来!务必将今日发生之事清清楚楚说给陛下,莫要让陛下担心。” “是,奴婢这就去。” 从小霞当时的角度看,瑶卿公主喊过那一声之后,众人都往她那处去,忽然间嘉华公主便像被什么缠住似地栽进了水里,然后又被自己小主迅速救起。 ‘多亏了有小主在呢!’小霞暗暗想。 她一路小跑到了乾清殿,气喘吁吁向吴德昌禀报了方才之事,吴德昌大惊失色,趔趄冲进内殿向明帝言明此事。 明帝当时与诸大臣商议了一个早晨边境军情,正是心烦意乱之时猛然听见女儿出事,当即大怒,也往清漪堂去了。 路上,小霞将今日之事一字不落的禀报给了明帝,明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未置一词。 等到了清漪堂内,明帝只看见二女儿病恹恹的躺在榻上,而大女儿在一旁伤心垂泪,见了父皇迅速扑过来,“父皇,都怪瑶儿不该带妹妹出去玩水,请父皇责罚儿臣吧!” 明帝一把搂住瑶卿,先将她安抚住了,然后来到嘉华榻前问太医,“公主现在可有大碍?” 院判立即上前,“回陛下,公主已将呛入之水悉数吐出,如今已然无碍,只需静养观察即可,务必不可着凉,否则可能会引发高热。” 明帝点头,柔和了神色问嘉华:“嘉华可感觉好些了?还难受吗,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父皇让人去准备。” 嘉华摇摇头:“儿臣没什么,只是希望父皇不要责罚姐姐和嬷嬷她们,是儿臣自己想去玩水,自己将她们支走又无意间摔倒的,不怪任何人。” 明帝安慰道,“父皇怎么会责怪你们呢,放心吧,父皇都明白,没出事就好。” 随即严肃了神色,对屋内有些害怕的宫人们道,“既然公主都开口了,朕也不追究你们护主不力,只是活罪难逃,每人下去领十大板,罚俸一月吧。” 苏贵人在一旁道,“正是呢,要说臣妾也有过错,今日若不是臣妾带公主们去看鸟儿,也不会发生后头的事了。” 苏氏敢这样说,是因为她知道明帝是个明辨是非的人,与她没有直接关系明帝便不会苛责。毕竟再怎么说,她带公主出去玩都是出于长辈的好心。 这时明帝才看向一边的苏贵人,她浑身几乎都湿透了,只披着一件随意寻来的斗篷,有些战栗地在一旁喝着热茶,一看就是担心极了公主的样子。 嘉华也开口道,“咳咳...多亏了苏贵人将儿臣救起...对了父皇,苏贵人会驯鸟呢!她陪儿臣和姐姐玩了好一会,可厉害了!” 苏贵人嘴角暗暗勾起,心想终于说到正点上了。 明帝看到女儿虽然难受但很开心的样子,正欲笑着开口,外头候着的吴德昌匆匆入内,来到明帝身边轻轻耳语了一句什么。 众人只看见明帝神色骤然冷了下来,“让她们进来。” 小荷扶着兰嫔缓缓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太监。兰嫔看见屋内这么多陌生人,有些害怕,但她此时神智还算清醒。 二人跪下,小荷道,“参见陛下,奴婢有要事禀报,事关公主安危,请陛下听主子一言。” 兰嫔于是开口,“罪妾见过陛下...罪妾今日前来,是因为方才在明湖边瞧见了这位嫔妃...是她,是她故意将头上的发带伸入水中,将公主拽倒的! 罪妾看得清清楚楚,是一根蓝色的发带,事后她将发带藏入了袖子里,然后才将公主救起的!陛下可以搜她的身!” 兰嫔等人入内时,苏贵人心中便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听见这陌生女子道出真相,苏氏想也不想便大喊:“你胡说!” 然后跪到地上,楚楚可怜道,“陛下明鉴呀,臣妾根本不认得她,此人居心叵测...” 明帝打断她,对兰嫔道,“你继续说。” 兰嫔于是接着道,“想必她是为了公主的‘救命之恩’才如此铤而走险,却没想到罪妾当时恰好在岸边的大树后躲人,目睹了一切。 罪妾看到后很是害怕,没敢声张,回到清和斋后看见小荷慌慌张张的,问了才知是附近空着的宫殿里有一洒扫太监也瞧见了。 他和小荷关系好,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找陛下禀明,没想到罪妾误打误撞也看见了,所以一同前来,请陛下明鉴。” 兰嫔身后的小太监急忙道,“正是!陛下,奴才今日听闻珍嫔小主丢了一只耳坠,若有人捡到必定重赏,就出去碰碰运气。 没想到耳坠没找到,倒是看见苏贵人她...她谋害皇嗣,奴才也害怕得紧,但奴才不敢欺瞒陛下,所言句句属实啊!” 苏氏听到此处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是中了珍嫔的圈套!可她有苦难言。 明帝已经在发怒边缘,抬手将方才宫人奉上的热茶摔了出去,阴沉着脸看向苏贵人。连同瑶卿和嘉华在内的所有人哪里能料到这一出?连大气也不敢出。 苏氏从未想过会有人看见,且一路上人多眼杂,系带此时就藏在袖中,她强装镇定,“陛下,此人身份尤为可疑,臣妾与她无冤无仇...” 明帝不欲再听,吩咐宫人:“按住她,搜身。” 几个粗使嬷嬷将其按住,苏氏挣扎不过,很快便被人从袖中搜出来那条蓝色系带,她瘫坐在地。 明帝怒极反笑:“好,好!很好。” 吴德昌知晓大局已定,小心翼翼上前问:“陛下,苏氏要如何处置?” “谋害皇嗣,拖下去,赐鸠酒。”明帝顿了顿,看向小霞又道,“苏氏宫女,杖毙。” 苏氏直挺挺晕了过去,小霞大惊:“陛下饶命!奴婢不知情啊,奴婢真的不知情啊!” 明帝大手一挥,几个宫人快速上前将两人拖走,清漪堂内很快恢复平静。 瑶卿和嘉华此时已然吓住,没想到今日之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明帝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对两个女儿道,“莫怕,你们是天家子嗣,以后这种场面必然还会见到。好好休息,父皇明日再来看你们。” 第74章 清和斋 待明帝走出清漪堂,兰嫔一行人也跟着出来了。 明帝淡淡道,“朕今日看你好了不少。” 是了,兰嫔好歹也是昭帝在后宫里斗过两年的,方才那一番话条理清晰,句句堵住苏氏退路,哪里能看出从前是个疯妇? 兰嫔脸色微红,略有些尴尬,“是...罪妾神智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近几日鲜少发病...多谢陛下让太医为我诊治。” 明帝抬脚走了出去,声音却稳稳传来:“那便继续喝药吧。等大好了,若你想出宫归家,朕做主放你自由。” 兰嫔愣在原地,小荷等人却是跪地恭送,抬头看见兰嫔还站在那,不禁有些着急地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提醒:“小主...” 兰嫔回过神来,瞧见明帝依然走远,却依然真心实意跪地行了个礼。 她浑浑噩噩回到清和斋,回想起自己过去几年地日子,大多数时候已经记不清了,仿佛只有少数清醒的时光。算起来她自从进宫,已有五六年没再回过家。 听起来好像很久很久,但她十七岁入宫,如今也才二十多岁,人生还有很长的时间,可她从未想过出宫。 明帝居然说可以放她出宫...她要回家吗?家里还认她吗?可若是她不回家,难道后头要清醒着待在这行宫数十年? “小荷,你说,我要出宫吗?” 小荷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看小主吧...若是家中能接受小主的身份,那自然是和家人在一起更好。” 和家人在一起么?当年她获罪一事传入家中,怕是就已经被当作弃子了吧。若是她回了家,难道能继续留在后宅中碌碌一生? 可若是不能的话,难不成有人愿意娶一个冷宫弃妃、先帝遗孀?显然不可能。 她虽是家中嫡女,可年幼时母亲便离世了,父亲的续弦又生了一个女儿。算算年龄,今年应当也已经及笄了。 父亲虽不算对她不闻不问,继母也并不刻意刁难,但她在家中的地位总归很是尴尬。若非她当年入选进了宫对父亲仕途有利,还不知道要在后宅里无人疼爱地磋磨几年。 她不知道答案,但没关系,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思考。 ... 清露阁。 鱼儿兴高采烈跑进来行了个礼,神秘兮兮地对珍嫔说:“小主你猜,苏氏现在如何?” 珍嫔正在修剪花枝,看见她的样子便知事情已成,于是轻笑了一声:“我猜...她被降位禁足,又或是打入冷宫?” 鱼儿摇了摇头,小声道:“苏氏蓄意谋害,使得嘉华公主溺水,已被陛下赐毒酒自尽了。” “什么?!”珍嫔震惊之余,一个不小心剪刀便划破了她的手指,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哎呀!小主怎么这么不小心!奴婢先给小主清理一下,然后去请太医...” “不必。”珍嫔拦住她,“一点点血而已,待会儿就止住了,你帮我包扎便好,不必去请太医了。” 她虽然料到了苏氏会作茧自缚、自食恶果,但她没有想到明帝竟是如此冷厉,将官家女子直接赐死!又一次使她震惊于明帝对两个女儿的疼爱程度。 她本只想出一口恶气,为自己报了那仇,却没曾想竟然间接杀害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入宫还不到三个月,手上便有了一条人命。不管是有意还是被迫,终究是回不去了...入宫前父母对她说“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那时她不屑一顾,如今自己却成为了那个刽子手。 她跌坐在地,任由手上流血却无暇顾及。 鱼儿打了一盆清水过来,将她扶到榻上坐好,安慰道:“小姐不要想那么多,奴婢知道您心善,但苏氏她是咎由自取呀!这件事与咱们毫无干系。” 鱼儿见珍嫔毫无反应,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于是又放出一个消息:“小主,您快别想这事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呢! 那天您让奴婢去打听那清和斋里住的是谁,这不,今日一起来了!是先帝的兰嫔!” 珍嫔顿时回过神来,“什么,先帝的兰嫔?先帝的兰嫔怎么会由张院判看诊?” 鱼儿小声说:“正是呢,奴婢也不知晓。但是今日揭穿苏氏的人中有兰嫔,奴婢听清漪堂的人说,那兰嫔凑巧看见了苏氏行凶,苏氏却并没有瞧见她。 她带着自己的宫女和另一个目睹此事的小太监一同前去指证了苏氏,种种细节都说得十分清楚呢!” 珍嫔却并不关心这些,只在意一件事,“陛下为何会识得那个兰嫔,还为她请太医诊治?” 鱼儿正色道,“奴婢打听了,行宫里其他人说那个兰嫔从前患了疯病,前些日子忽然开始喝药,也不怎么发疯了。今日都能作证了,想必是快好了。 今日清漪堂外守着的人都听到了,陛下还问了兰嫔近况呢!说是等她大好了,允她出宫归家。” 珍嫔听到一半心便高高悬起,听到最后又松了一口气,“放她出宫啊...还好还好,应当是可怜她在此处虚度年华吧。” 鱼儿刚点了一下头,就听见珍嫔又问,“其他的呢,还有吗?你再跟我说说那兰嫔。” 鱼儿答道:“是。奴婢听说她是触怒了先帝才被禁足在此地不允许回京的,已经有些年头了,好像是害了别人毁容。但她年岁不大,想必资历不深。” 珍嫔问:“她美吗?” 鱼儿一愣,“奴婢不知...奴婢未曾见过她。” 珍嫔点点头,赧然一笑:“是我病急乱投医了...无妨,你先下去吧。记得口风紧些,什么也不能说出去。” 鱼儿方才说话间手也没停,已经帮珍嫔处理好了伤口,“小主放心吧,奴婢告退。” 第75章 苏夫人 当晚苏氏便上路了,明帝下令不许她葬入皇陵,吴德昌便连夜让人将其尸首发还回了本家。 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了两天,一架马车忽然来到了承德行宫。 明帝正在静心练字,吴德昌入内恭恭敬敬禀报道,“陛下,户部尚书苏大人携夫人前来觐见,说是来告罪的,您是否要见?” “哦?”明帝挑了挑眉,“他来的倒是快。” 罪妃苏氏乃是户部尚书嫡女,门第高贵,本是前途一片大好,若她不鬼迷心窍,苏家在前朝后宫必能相互助力。 可惜事与愿违,天不遂人愿。 明帝淡淡道,“不见了,就说边境事忙,朕无暇分身。但他也确实有心了,想必苏氏尸首刚发回苏家,他得了消息第一时间便往此处来了。你替朕把话带到,就说让他们不必着急回京,在行宫转一转吧。” “遮,奴才这就去。” 吴德昌深知明帝何意,苏氏罪行辩无可辩,但罪不及家眷,明帝并不会对苏家有什么看法。苏父前来请罪明帝不想见,也没必要见,可他却不能不来。 于是他笑容真切地躬身拱手向苏氏夫妇说明了情况:“苏大人不必担忧,皇上深知苏氏满门忠心耿耿,罪妃苏氏所做之事并不会牵连苏家。 陛下有心要见苏大人和苏夫人,只可惜近几日军情紧急,您也是知晓的,实难抽身...故而陛下命奴才好好招待二位,二位可在行宫随意行走,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两人对视一眼,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轿子,有些为难地又看向吴德昌:“这,这...” 吴德昌顿时明白过来,“敢问里头坐的是...?” 苏父一拱手:“不敢当,不敢当,正是老臣嫡次女苏意欢,去年及笄,还未来得及许人家。” 吴德昌又一躬身:“容奴才前去回禀。” 殿内,明帝闻言笑出了声:“这是听闻娴妃犯错,陈将军戴罪立功送了陈贵人来?” 吴德昌未揣摩透明帝心意,不敢随意搭话,就听见明帝撂了笔一声冷笑:“一个二个的把朕的后宫当成什么了!这是他苏家的后院吗? 不好好想想怎么在政绩上做出名堂,钻营取巧的事情倒是一清二楚,学的有模有样!” 吴德昌把身子躬得极低,连忙道:“陛下息怒呀,万万要保重龙体,为这些事气坏身子可不值当!奴才这就出去回话。” 明帝没有阻止,吴德昌便会了意。 到了外头,吴德昌堆起一抹笑摇了摇头:“苏大人,您看...” 苏父立时便明白了,有些惶恐问:“公公,敢问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吴德昌道:“那就要看大人指的是何事了,是罪妃苏氏一事还是您嫡次女入宫一事?” 苏父展了眉道:“自然是罪妃一事。” 吴德昌笑说:“若是前者,那大人便不必忧心了。” 苏父了然于心,携妻子一同行了个礼:“多谢公公指点。” 吴德昌摆摆手,“不敢不敢,大人请,夫人请。”然后点了一个小太监为二人引路。 走开远一些后,苏夫人悄悄回头望了一眼后头的乾清殿,眼里是旁人看不清的期冀,而后温柔问:“主君,咱们现在要往何处去?” 苏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略一思索:“去罪妃从前住的地方,将她的遗物带走吧。” 苏夫人微蹙柳眉,用极低的声音道:“这,这会不会...” 苏父摇摇头:“不能将那些东西留在此处碍皇上的眼,拿回家随她一同葬在清妙庵。” 苏夫人点了点头,有些羞赧道:“主君,方才吴公公说陛下准咱们四下走走,意欢是第一次来行宫,妾身想带她见见世面...” 苏父有些犹豫,却不忍拒绝娇妻,最终还是说:“也好,但是切记不可走远,意欢要时刻带着帏帽,不可冲撞了宫里的贵人。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咱们不可刻意攀附,失了苏家的风骨,你可明白?” 苏夫人连忙点头:“主君放心,妾身绝不会逾矩。” 苏父拍拍她的手:“夫人办事我总是放心的,这些年多亏了你将她二人抚养成人...为夫都念着。” 苏夫人娇羞掩面:“夫君说的这是哪里话,姐姐临了嘱咐妾身的话,妾身终身不敢忘。” ... 乾清殿内,明帝写完一幅字,随口问吴德昌:“苏尚书一家如今在何处?” “回陛下,苏大人去了清仁轩整理罪妃遗物带走,苏夫人...苏夫人则带着嫡次女在行宫里赏景,但未曾深入。” 明帝抬眸,“这苏夫人倒是有趣,不去帮着收拾女儿遗物,反倒赏起景来了?” 吴德昌会意,解释道:“奴才瞧着苏夫人年纪不大,当非人母。” 明帝眯了眯眼看向殿内一个不起眼的阴影处,那里站着的个侍卫模样的年轻男子,面容很是平凡,周身气质却冷厉非常,十分震慑生人。 他注意到明帝视线,抱拳回道:“微臣有所耳闻,如今这苏夫人乃是继室,十年前苏尚书原配病逝后,他不久便迎娶了原配的嫡亲妹妹入府。 那时她正值婚配年龄,府中有姐姐留下的两个女儿,便将其悉心照料长大,数年不曾有所出。苏夫人现在京中风评很好,都说她将苏家后院打理得极好,一心为了苏家着想。” “哦?”明帝有些讶异:“苏尚书不说年过半百,也大差不离了,照这么说苏夫人如今也才二十余岁,仍未生育?” 那暗卫道:“正是。” “那她能站稳脚跟,想必有些手段。”明帝起身,“但她今日之举和传闻有所出入啊。” 吴德昌笑着迎合:“陛下明鉴。” “走吧,让朕瞧瞧这苏夫人和苏家嫡次女是个什么意思,苏尚书又是什么意思。” xs7.com 第76章 偶遇 苏父那边有宫人带着去了清仁轩,苏夫人二人也由宫女跟着在行宫风景好处歇脚。一路上宫人都得了授意,明帝想知道二人方位自然不难。 这厢苏夫人携了带着帏帽的苏意欢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听风楼,让二人坐下用些茶水点心。 听风楼位于行宫内外圈的分界点,坐拥高处,可远眺内圈所有亭台楼阁和山水谷地,是个赏景的妙处。 苏意欢是个软绵绵的性子,昨日苏父接到宫中来使说明情况,一家人如遭雷劈。谋害皇嗣呀!借她几个胆子敢这么做? 苏父冷静下来后,想起前段时间的传闻——娴妃被贬为陈贵嫔且幽闭宫中,兖州不但不乱,还送来了陈美人取而代之...他当即便去寻了次女说要将她送入宫中。 苏意欢只比嫡姐小上两岁,去岁年底及笄后便一直在相看人家。虽然并未下聘求娶,但苏父和明义侯府基本已达成了共识。 明义侯府世子与她也算青梅竹马,两人一同在学堂读书,家世也大差不差,在京中达官显贵人圈里早已传为一段佳话。 所以她不愿来,却不得不来。走时太急,苏父也不知明帝会否答应,便没有和明义侯府声张。但此事事关重大,想必今日京城贵圈里就要传遍了。 明义侯世子会怎么想,整个明义侯府会怎么想...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至于苏夫人,在苏父和生母面前她是好夫人、好妹妹,在苏氏姐妹面前亦是一个好继母。但苏意欢知道她并不是传闻中贤良淑德的女子。 苏意欢也能感觉到继母对父亲是没有感情的,她对苏家倾注的所有心血都是为了自己能人前显贵,就像一个木偶,她可以把戏演好,却感情空洞。 曾经继母也是怀过一个孩子的,那几个月她感觉继母明显是开心的、有自己情绪的,但四个月时她却莫名流产了,从那以后她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在苏父给苏意欢找到这门亲事时,苏意欢明显能感觉到继母是不高兴的。至于原因她不清楚,可能是不想别人的女儿嫁的太好?又或是别的什么。 没过几个月便发生了这样的事,继母暗戳戳提到陈氏一族前些日子的传闻,于是父亲便拍了板...好在陛下没有答应,苏意欢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继母昨日也很奇怪,她来时打扮的非常娇柔,今日快到行宫之时又在马车内整理了一番,只说是首次面圣,不可马虎大意。 苏父没想那么多,苏意欢却心里通透。她只是不爱说话不懂拒绝,容易腼腆羞怯,并非任人搓圆揉扁的傻子——她知道继母想攀更高的枝。 苏意欢和嫡姐曾经都怀疑过生母的死因,但她们找不到证据。 “欢儿?你怎的了,可要用些茶水润润嗓子?”苏夫人将苏意欢从回忆中唤醒。 苏意欢微微一笑:“多谢母亲,我只是初次来这里,不禁看呆了。” 苏夫人点点头:“这里确实很美。” 苏意欢抿了口茶水,状似不经意问:“母亲,我们何时去寻父亲?只怕父亲结束得快却寻不到我们。” 苏意欢只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她明白自己只不过是被继母当了挡箭牌,但她不知道继母究竟要做什么,难不成她要勾引皇上吗? 就算是如此,那为何要带上她?没有她在,继母行事不是更方便些吗?她看不懂,也猜不透。 苏夫人道:“不必那么着急,母亲本就是想来带你瞧瞧这湖光山色。不过既然意欢不愿,喝完这盏茶我们就走。” 今日继母这软刀子扎得属实有些明显,苏意欢往日里不会辩驳,今日却难得开口:“多谢母亲为意欢着想,那母亲在此处稍坐,女儿去不远处走一走,很快便回来。” 她二人只有一位宫女领着,现在她要离开,宫女只得跟上,对苏夫人福身道:“那夫人在此小坐一会儿,奴婢带着小姐去去就来。” 不管苏意欢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总归是给继母制造了独身一人的机会,她没有理由拒绝。 ... 与此同时,明帝銮驾也到了听风楼下。但一行人走了与苏氏母女背后的那一条路,明帝能看到她们,她们却看不见明帝。 吴德昌禀报道,“陛下,苏小姐带着宫女离开了,现在唯有苏夫人在听风楼上。” 于是明帝了然,今日怕是这位苏夫人生了旁的心思。但他一向是乐意见得如此场景的,就像是斗兽场上的旁观者,享受赌徒和困兽的挣扎与疯狂。 明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你们都退下吧。” 等只剩下吴德昌一人时,明帝走入了苏夫人的视线。 苏夫人此行确实目的不纯,她本以为能面圣施展一身本领,却出师未捷。找了借口制造机会,正苦恼如何得见明帝时,她便看见底下一抹明黄的挺拔身影正朝上而来。 虽然她没见过明帝,却无比肯定那就是他。于是她敛了神色抚平裙子,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背过身子去,静静等待。 待脚步声接近,她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转头:“回来啦?”而后表情逐渐转为讶异,站起身来犹疑不定似要行礼。 明帝看起来也有些惊讶,并未追究她的失礼,明知故问道:“可是苏家小姐?” 苏夫人本来打算的便是装作以为继女回来,从而给明帝留下个温柔小意的好印象,没想到明帝竟是把她当成了苏意欢! 她真心实意地有些害羞,以为是自己容貌姣好显得年轻吸引到了明帝,于是行了个周全的礼:“臣妇参见陛下。” 明帝面上对“听到她已为人妻”有两分恰到好处的失望,上前一步虚扶住她:“原来是苏夫人,是朕失礼了。” 苏夫人看见明帝神色,愈发大胆了起来,柔荑若有似无蹭过明帝的手,眼角眉梢都泛着春意,暗送秋波:“臣妇仰慕陛下已久,没想到竟真能面见天颜,实在...” 苏夫人身姿婀娜,眉眼如画,明帝怎会拒绝?他喉头一动,半揽住她靠过来的身子:“夫人之绝色,竟令朕将你误认成了家中小姐...” 苏夫人凑得极近,明帝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就在她耳畔萦绕,她忍不住痒意笑嗔:“陛下就莫要打趣妾身了~待会儿若是被意欢瞧见,怕是不妥。” 明帝心里明镜似的,却故作苦恼:“这可如何是好?夫人乃臣妻,朕怎可夺人所爱?苏尚书今日之意,好像是要将女儿给朕。” 苏夫人撅起粉唇,指尖在明帝胸膛画了几个圈:“意欢已许了明义侯家的世子,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陛下怕是要失望了。” 明帝被她勾的情动,瞬间将她抵在桌角,苏夫人也不甘示弱,玉臀一抬坐了上去,将明帝双腿夹在中间,双手环在明帝腰间:“就看陛下要不要妾身了...” 明帝一个挺身激得她一阵战栗,却又扭头对吴德昌说:“你去命人告诉苏尚书,就说朕偶遇了苏家小姐,但听闻她已有未婚夫,想邀她在行宫住上两日问问心意。 朕不欲勉强,也并非小人,因此愿留苏夫人一同住下,以免风言风语流出。你就先送苏尚书回京吧。” 第77章 做戏 “苏尚书可有到过这里,嗯?” “没、啊...没有...” “苏尚书老夫少妻,想必老当益壮,他可有让夫人如此畅快过?” “从未...陛下...嗯...啊!” 听风楼内有间暖阁,吴德昌再回来时带了一名宫女入内伺候。 明帝神色餍足、懒懒起身,苏夫人春光乍泄躺在软榻上却顾不得遮盖,许久未曾经历过这样激烈的兴事,她已是连腿也合不拢了。 吴德昌低声道:“陛下,苏尚书已然离开了,临走时还说若陛下喜欢就不必顾忌女儿心意。奴才将苏小姐安置在了清风阁,您看苏夫人...?” 苏夫人在宫女的搀扶下撑起身子坐了起来,闻言娇羞道:“妾身单凭陛下安排。” 明帝笑道:“为免苏小姐疑心,夫人还是与她同住吧,朕先去见见她,将方才撒的谎圆上。” “是,妾身明白,妾身恭送陛下。”说着苏夫人就要起身下榻跪安。 明帝虚扶一把,调笑道:“好好坐着吧。” “陛下~!” 等出了听风楼,明帝神色淡漠下来,对吴德昌吩咐道,“让暗卫好好查查这位苏夫人。” “奴才嗻,只是还有一事...” “嗯?” 吴德昌小心翼翼问:“可要给苏夫人赏一碗避子汤?” “自然。” 吴德昌放下心来,如此就说明明帝并非想将她纳入后宫,毕竟并非人人都能像乔琼钰那般好运,即将从皇庄搬入皇宫。 ... 那厢苏意欢刚走出去一盏茶功夫,便跑来一个小宫女对领路的宫女说了些什么,宫女于是转头对她道:“小姐,苏尚书那边在等着了,奴婢带您慢慢逛着与大人汇合。” 苏意欢疑惑道:“那母亲呢?” “小姐不必担心,苏夫人自有旁人带路。” 苏意欢于是放下心来,一路上走走看看往宫门处去,就在她远远看到父亲身影时,一个小太监朝父亲跑去,他二人附耳说了些什么,苏父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便上马车出了宫门。 苏意欢顿时有些害怕,正欲提着裙摆追上去,那个小太监又跑来她面前:“苏小姐,陛下有旨,留您和夫人在此小住几日,奴才带您先去清风阁安置。” 苏意欢慌张道:“敢问公公,这是为何?” “小姐不必担忧,陛下方才偶遇了小姐,有心纳您入宫,只是听闻您有婚约在身,想召您问上一问,绝不会勉强。为免流言四起所以特留了夫人陪同。” 苏意欢心中乱成一团,皇上什么时候偶遇了她?是她没有注意到吗?若只是召见问话,又何必住上几日?她还能回家吗?父亲独自回家后明义侯世子会怎么想?... 苏意欢在这偌大的行宫里走了许久的路,脑子里乱七八糟,腿脚也不舒服,一时没有忍住竟有些鼻酸,吸了几口气。 宫女和小太监察觉到了,连忙道:“小主可是累了?奴才这就去让人抬个步辇来。” 等折腾完到了清风阁,已是午膳时分,苏意欢没瞧见继母,却等来了明帝。苏意欢觉得很是反常,毕竟她觉得继母此行所为就是明帝,怎会错过这个面圣的好时机呢? 明帝入内时看着心情不错,苏意欢却不敢大意,甚至更惶恐了,连忙跪下:“臣女苏氏意欢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明帝让人将她扶起,仔细看了看她摘下帏帽后的面容。小家碧玉,比不上她嫡姐的大方明艳,也不如继母的妩媚曼妙,颇有些寡淡。 “不必多礼,朕听闻你和明义侯家的小世子有婚约了?” 苏意欢哽住,不知该如实相告还是为保全自身而撒谎,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臣女...臣女不敢欺瞒陛下,父亲和明义侯是口头定下,不能算作真正的婚约。但臣女与世子相知相许,早将他视作未婚夫婿了。” 明帝讶异于她的坦诚,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赞赏:“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苏尚书教了一个好女儿,不错。” 苏意欢的心本是高高悬起,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陛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明帝转而问起旁的:“苏小姐从前和你嫡姐感情可好?” 苏意欢小心地看了一眼明帝神色,见他未曾不悦,于是大胆道:“嫡姐从前对臣女极好...她是一个好姐姐,却不是一个好人臣,好嫔妃。” 明帝深以为然:“罢了,朕也不为难你了。这两日你放心住下,出宫那日,朕亲自为你和明义侯世子赐婚可好?” 苏意欢大喜过望,一下子被这个好消息砸懵了头,猛地跪下叩首:“臣女多谢陛下!” ... 没过多久,苏夫人回来。苏意欢沉浸在喜悦的心情里,自动忽略了继母的异常,也没有追问她去了何处,怎么现在才回。 苏夫人见她眼波流转间甚是欢喜,不禁有些好奇:“欢儿,可是陛下同你说什么了?” 苏意欢笑道:“母亲,陛下方才说等过几日就为女儿和世子赐婚呢!” “赐婚?”苏夫人神色有些怪异,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释然:“也是,陛下实乃明君。” 待苏夫人回到自己房中,却见一个年长的宫女端上一碗黑乎乎的药来:“夫人请用。” 她微微色变:“这是何意?” 宫女恭敬道:“夫人,这是陛下的意思,奴婢需得看您喝下。” 苏夫人扯了扯嘴角,端起避子汤一饮而尽。看她咽下,宫女方才离开。 ... 晚间,清风阁。 苏意欢已然睡下,却觉得有些口渴,又不好意思惊扰外头守夜的宫女,于是下榻打算去外间为自己倒上一杯热水。 路过继母房间时,却无意间听见里头传出压抑的呻吟声:“陛下好坏~啊...专挑此时此地...也不怕被意欢听了去?” “听到的人越多,岂不是越合你心意?...嗯?怎么不说话了?” “啊!...陛下饶了妾身吧...\" 苏意欢心下大震,险些将手中茶杯摔下,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慌乱地不知如何自处。 继母是何时同陛下有了牵扯的?陛下将她留下是否只是遮掩此事的幌子?她是该告诉父亲还是该守口如瓶?... 她听得口干舌燥,水也不敢倒了,蹑手蹑脚回到房内躺下,心跳如擂鼓,只要一闭上眼耳边就自动浮现出那些香艳之词。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沉沉睡去。 第78章 归家 次日,苏意欢看到继母从房间内出来时,根本无法直视她。苏夫人也不知昨夜继女是否听见察觉,自然也有些尴尬和后怕,但两人总归是面上若无其事。 苏夫人问:“欢儿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苏意欢不知她此话是何意,是想让自己识相外出,避免再撞破她和明帝的苟且之事?于是她犹豫说:“但凭母亲吩咐。” 苏夫人笑道:“这孩子,我能有什么要吩咐你的,只是想嘱咐两句罢了。虽然陛下准允你我二人在行宫行走,但你不可随意深入。如今赐婚圣旨还未曾下达,若是被皇上的嫔妃瞧见,恐惹出些是非来。” 苏意欢道:“母亲放心,女儿就在这附近走走,若是遇见贵人就主动回避,绝不逾矩。” 苏夫人点点头:“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就不陪你出去走动了。欢儿用完早膳自行安排便是,不必管我。” ... 乾清殿。 明帝批完奏折,一个暗卫悄然走进:“陛下,昨日您吩咐之事已有结果了。” 明帝放下手中事务,饶有兴味开口:“说来听听。” “这苏夫人出身五品中书舍人王氏,她确实和先苏夫人、自己嫡姐的死没有关系,先苏夫人夫人是生产后体虚一直未曾调养好,在一年冬日里病故的。 但先苏夫人和王父从前一直想将苏夫人许给当时的五品御史中丞李氏为妻,李氏家世清白,当时只有二十几岁,但苏夫人不愿嫁,婚事便拖了一年有余。 后来先苏夫人身体每况愈下,也担心两个女儿以后处境艰难,苏夫人便主动表明自己愿做填房。苏尚书一开始不同意,后来经不住先苏夫人请求便应下了。 婚后苏夫人将后宅打理得极好,将姐姐的女儿视如己出,说不将姐妹二人抚养长大绝不生育自己的孩子,二人琴瑟和鸣,在京中也算一段佳话。 三年前苏夫人怀孕,四个月时便流了产...其实是因为她和明义侯有私情,孩子是明义侯的! 当时苏夫人与明义侯纠缠已有近两年光景,明义侯夫人寿终正寝,明义侯对苏夫人说若是她能诞下自己的子嗣,便将她娶进门。 可苏夫人怀孕四月之时,明义侯娶了自己族内孀居的表妹,随后苏夫人便蹊跷地流了产,好似是现明义侯夫人动的手脚。再后来苏夫人便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了,好似断了与明义侯的来往。” 明帝问:“苏尚书毫不知情?” “回陛下,正是。明义侯那边想必下了不少功夫隐瞒。” “若朕没记错的话,明义侯早已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了吧,也亏得她能捏着鼻子下得去手...她应该不止明义侯这一个裙下之臣?” “回陛下,明义侯今岁已五十有八,先侯夫人年长他两岁,五十七岁时离世。据属下探得的消息来看...苏夫人刚嫁进苏府时,应当与李御史也有牵扯。” 明帝轻笑几声,只觉此人有趣得紧,嫁得朝中三品大员仍不满足,还要一味向上爬,难道不怕哪天自己名声臭了吗? ...大抵是不怕的,因为她攀的高枝都是前人惹不起的,苏尚书于李御史是如此,明义侯于苏尚书是如此,他于明义侯和苏尚书二人亦是如此。 流言蜚语都是虚的,权势金钱才是实的。 可惜他不打算和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来真的,有野心的人妇玩玩还算刺激,若是真的收用,还是有些膈应。 ... 就这么又过了两日,苏夫人不怎么出门,每日里只等着明帝宠幸。苏意欢得了明帝承诺,为免嫔妃误会,逢人便会表明自己是明义侯世子的未婚妻。再加上明帝特意嘱咐了身边的宫人将嘴巴闭紧,因此行宫里的嫔妃未作他想。 苏意欢当日见到明帝后便向明义侯世子去信一封,托了宫人随批过的奏折一同快马加鞭送回京城。以他们二人的情义,只要解释清楚,此事并不会于心中介怀。 这日傍晚,吴德昌一脸复杂的入内请示:“皇上,苏夫人在外求见。” 明帝皱眉:“她怎么来了,一路上可有人瞧见?” “这...奴才不知。” 明帝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苏夫人进来先行了个礼,然后身子便要上前纠缠明帝,明帝并未将她推开,只说了句:“你逾矩了。” 苏夫人心下一惊,面上却扬起一抹更动人的笑:“陛下放心好了,妾身一路上都避着人,绝不会有人看到。陛下今日未来,妾身只是太过思念了...” 明帝将她放在膝上搂住,带着龙涎香味的吻细细密密落下,却道出一句不容拒绝的话:“明日早上,你们便离宫回京吧。” 苏夫人惊慌跪下:“陛下,是妾身哪里伺候得不够好吗?求陛下不要将妾身赶走...妾身回去后,可怎么在苏府做人呀!” 明帝拾起她一缕秀发在手中把玩,闻言笑道:“有何不可?明义侯和你断了往来之后,你不也在苏府过得很好吗?” 苏夫人跌坐在地,明帝继续道:“朕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的人。” “妾身,妾身...” “去吧,明日赐婚圣旨会随你们一同回去,朕再册你为三品诰命淑人。以后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苏夫人只得跪地谢恩,失魂落魄走了。明帝又让人召了苏意欢来。 “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起来吧,那夜你都听见了什么?” 苏意欢心中巨震,不知为何明帝知晓她那夜在门外听到了二人的动静,强自镇定道:“臣女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明帝笑:“知道也无妨,朕让人明日送你二人出宫归家,自会有人同去宣读圣旨,朕还会册苏夫人为三品诰命。” “臣女多谢陛下隆恩。” “你没什么想问朕的?” “臣女不敢。” “哦?朕本还想和你说说明义侯府的事呢。” 苏意欢猛地抬头,诺诺道:“还请陛下明示...” 明帝倒是挺欣赏苏意欢的为人和性格,因此也不愿她白白浪费情谊,最后落得个嫁不好的下场,于是解释道:“你继母曾和明义侯有段私情,她当年流产那胎便是明义侯的,是现明义侯夫人动的手。 所以朕希望你考虑清楚,未来的婆母可能刁难你,公公碍于往事也不会插手为你做主,仅有明义侯世子一人的情谊,若是他以后得知了真相...可还会继续爱重你?” 苏意欢不知自己那日是如何回到清风阁的,不知是否赌对了,只知自己最后对明帝说“多谢陛下告知,但臣女无知无畏,世子亦无辜...” 明帝便懂了她的意思。 第79章 生辰宴 转眼间嘉华二公主的生辰就要到了,明帝早已吩咐行宫上下大办一场,还特意提前安排了紫禁城中的乐姬舞姬前来献艺庆贺。 傍晚,太阳落山,天色渐暗,行宫里却一片张灯结彩,其中以清辉殿的灯火最甚。 清辉殿乃是行宫举办宴会之所,此时被数盏明灯照耀的金碧辉煌、恍如白日。面容喜庆的宫女们鱼贯而入,穿梭在桌台之间添茶奉菜。 因着不比紫禁城人多,行宫里唯有明帝、两位公主和九位嫔妃,今日全部盛装出席。明帝和嫔妃们早早便落了座,瑶卿就坐在明帝左下首的位置。 “嘉华公主到——” 明帝坐在上首,看着自己的二女儿缓步而来,稚嫩的脸庞上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端庄,学着大人模样郑重其事走到明帝下方,跪拜道,“儿臣嘉华参见父皇,祝父皇万寿无疆!” 明帝连忙示意吴德昌将她扶起,“好孩子,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必多礼,快快上座。” 嘉华于是在明帝右下首坐下。 明帝拍了拍手:“开宴吧,今日没有外人,算是家宴,大家都不必拘束。” 话音刚落,下方的洛嫔款款起身,走到大殿中间遥遥行了一礼,声如莺啼:“臣妾特命人寻了对梅花琉璃钗,祝二公主平安喜乐,康健无忧!” “好,你有心了。”明帝笑意扩大几分。 嘉华也起身行了平礼,脆生生道:“多谢洛嫔,我很喜欢。” 接着,其他嫔妃也不甘示弱,纷纷献上贺礼,场面一时间热闹起来。 待众人落座,明帝又道:“宣舞姬、乐姬!” “宣舞姬、乐姬上殿——” 一行盛装打扮的年轻女子缓缓入殿,个个皆是胭脂微红,朱唇轻点,水红色轻衫罩体,手腕、脚腕上的银铃铛随着每一个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琵琶和琴声响起,众人随着乐曲翩翩起舞,别有一番动人的风姿。 有一清音自舞台中央传来,宛如天籁一般。明帝抬眸望去,只见一女子眉眼间秋波盈盈,粉唇轻启间余音绕梁,当真是肌肤赛雪、皎皎不可方物。 一曲终了,几人退下,梨园戏班复又粉墨登场。 明帝看了眼一旁的吴德昌,吴德昌心领神会,悄悄退下将方才几人留在了偏殿候着。 下手几个油头粉面的戏子咿咿呀呀唱着,明帝只觉甚是无趣,好不容易熬过一会儿,后头又是杂耍艺人。明帝往下一看,两个女儿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他便也认真欣赏起来。 终于,夜半时分,宴席结束,明帝命人将两个女儿带回清漪堂后也带头离开了。 吴德昌上前低语:“陛下,方才那几人如今正在偏殿候着,可要传召?” 明帝饮了些酒,正需佳人作陪,“叫她们去乾清殿吧。” ... 乾清殿内,明帝更了衣走出屏风,外间跪着一排云鬓高绾、粉面含春的美人,他问:“方才唱曲儿的是哪个,站上前来。” 一个我见犹怜的女子微微抬头,走到了明帝跟前,明帝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你是宫中新来的乐姬?朕好像从未见过。” “回陛下,妾是教坊司罪奴,今日有乐姬身体不适,命奴前来顶替。” “哦?”明帝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了下去:“跟朕好好说说,你是犯了何罪被充入教坊司的?” 明帝心中清楚,宫中乐姬数不胜数,若有人不能前来,旁人自会顶上,无论何时也轮不到一介教坊司罪奴来替。 教坊司说难听些便是官家青楼。官宦获罪,女眷皆充入此处,对外说清倌卖艺不卖身,实则这些一无所有的女子根本无法抵抗达官贵人的心血来潮。 那女子柔柔跪下,一双明眸微红,泫然欲泣,不自觉间惹人心生怜惜:“奴本是七品门下省录事叶青之女,今年年初天花肆虐,父亲病逝,母亲被父亲昔日政敌人凌辱自尽。 奴和小妹被族亲从家中赶了出去,流落街头,幸得坊主相救,得以苟活于世,奴一心想为父母报仇,前几日便寻得机会混入了乐姬队伍,只求陛下能注意到奴,奴才有机会伸冤诉苦...” 明帝揉了揉眉心,不是他冷血,而是天底下这样的事多了去了,难不成每一个都要混入皇宫引起他的注意然后达成目的? 但眼前女子实在容色姝丽,歌艺超绝,于是他问:“可有报官?” “有,可那人身份比奴一介弱女子高贵得多,官府看奴只身一人无依无靠,不愿得罪权贵,便将奴赶了出去...” “吴德昌。”明帝打断她,“将其他人都带下去吧。” 待众人都走干净,明帝眼神微暗朝那女子看去,“你应当知道朕虽是皇帝,天底下的事却是管不完的。” 那女子仓皇往前爬了几步抱住明帝大腿,“奴都明白!只要陛下愿意为奴的父母做主,奴愿意一辈子当牛做马伺候陛下!” 明帝勾了勾唇,“在教坊司待过了,想必确实是会伺候人的。” 女子盈盈下拜,“陛下,奴虽入了烟花之地,却仍是清白之身,从今往后,奴的身子和贱命都只属于陛下。” … “陛下,陛下不好了!”一个小太监快步走了进来,不敢抬头看垂下了纱帐的龙榻,“陛下,奴才有事禀报。” 帐内,那女奴正十分青涩地在明帝上方,闻言就要翻身下去,明帝将其摁住,气息平稳回道,“说。” “陛下,兰嫔小主方才在寝殿昏厥,醒来后小主只要一看见月光,或是置身于月光之下,便会...便像变了个人似的,比从前发病时还要邪门,张院判也束手无策。” “邪门?”明帝眯了眯眼:“去宫里请钦天监的人来,封锁清和斋,命禁军严查清和斋这几日的人、物出入,有结果再来告诉朕。” “奴才嗻!” 明帝并未去看兰嫔,乾清殿内的奴儿显然更为勾人。 “你叫什么,年岁几何?” “奴嗯~今岁十七了…请陛下赐名…” “以后你就叫娈奴,明日自会有人带你去京中府衙。以后不必再回教坊司,迁入宫中舞乐司,专为朕献艺可好?” “多谢陛下,奴…感激不尽!” 第80章 白嫔下场 钦天监并未有人随行承德,因此几个禁军深夜持腰牌回京,一路疾驰将钦天监中值守的官员带了回来。好巧不巧,此人正是先前受白嫔诬陷的温主簿,数月前他因治疫有功擢升了钦天监监副。 温主簿此人确实能力出众,哪怕当时陷入风波,钦天监监正等人依然愿意为他作保,而他也不负众望,数次观星测运皆有利于国祚。此番让他前来,属实有些大材小用。 兰嫔从前患有疯病、如今正在喝药治疗一事在行宫内已算不得秘密,若是旧病复发也没什么稀奇,但扯上邪门之事...那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后宫阴私了。 明帝心里清楚,一个前朝冷宫废妃和怪力乱神之说不会有什么干系,召钦天监的人过来也不过是装装样子让背后之人放松警惕。 ... 翌日清晨。 明帝难得睡到日上三竿,被娈奴伺候着更衣起身后,吴德昌入内禀报:“陛下,黎明之时钦天监监副温大人到了行宫,一番测算之后发现兰嫔宫中藏有巫蛊人偶。 上面...上面绣着陛下的生辰八字,温大人说此乃诅咒之术,表面上来看,本意是要诅咒陛下,但被咒者福泽深厚、有天命加持,使得下咒者反噬自身,这才出现了兰嫔中邪一事。” 明帝神色看不出喜怒,只踱步而出到了往日里处理政务的外间:“去请温大人和禁军统领来。” “嗻。” 不消片刻,二人皆到了乾清殿,恭敬行礼。 明帝问,“温卿,这巫蛊诅咒之术确实是真吗?” 温监副拱手道:“回陛下,利用巫蛊之术诅咒是真,但失败也是真。臣看失败有多重原因,其一是因为陛下乃真龙天子,邪佞之气不可近身;其二则是因为所谓的‘施术者’并不想要伤害陛下,因此巫力大大减弱;其三就是,明面上的‘施术者’并非实际施术者,想要一石二鸟的另有其人。” 明帝立时便懂了他的意思,也就是有人栽赃陷害兰嫔,他又问道:“那兰嫔中邪的反应又是真是假?” 温监副答曰:“回陛下,是假。恐怕是有人在其他地方另做了一个人偶施术伤害其身,又或是通过别的方式给其下药才造成了反噬假象。” 明帝于是看向禁军统领:“这几日清和斋可有什么异常?” 人偶总不能是平白无故出现的,肯定是谁收买了谁,或者是通过别的什么手段放进了兰嫔的住处。至于为什么明帝选择相信兰嫔是无辜的,他也不知道,只是直觉。 他自认为对兰嫔不差,那次意外也只是顺水推舟,并未强迫,若是兰嫔不愿,她后头自然会反应剧烈。可这么多天相安无事,他还说会放她归家,兰嫔怎么会忽然诅咒他呢? 禁军统领道:“回陛下,微臣昨日已查过了,清和斋并未有生人踏足,唯有兰嫔的贴身宫女小荷和附近两个洒扫太监。” 小荷?明帝有印象,是个难得的忠仆,很会护主。那两个洒扫太监自然就成了调查重点。 “去吧,去查查那两个洒扫太监,另外,太医昨日可在兰嫔的药中发现了什么异常?” 吴德昌适时上前:“回陛下,未曾查出,张院判说一切正常。” 明帝突然厌倦了,“搜宫吧,既然如此,将这行宫彻彻底底搜查一遍,翻个底朝天,朕就不信找不到是谁在作祟。” 温监副忽然上前一步:“陛下,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微臣可以凭借人偶大致推算出下咒之人的方位。” 明帝有些疑惑:“温卿的推演之术已经精进到如此地步了么?” “并非。”温监副答:“只是这邪祟人偶特殊罢了,真正的下咒之人必会留下蛛丝马迹,微臣可以凭借一些残留的信息推衍。” “那你二人便去准备吧,得了结果支会禁军前去捉拿,告诉朕结果即可。” ... 明帝没有再管这些事,他叫了人陪娈奴回京为其父母讨回公道,随后就是处理朝政。经过这些日子的密联,他联合了契丹部落正在偷袭突厥。 突厥总是在冬日频频来犯,夏季牧草长得旺盛,牛羊成群繁殖,正是部族力量强盛的时候,没有人会料到天朝同契丹会在此时出兵攻打。 但夏季同样也是天朝国力强盛的日子,大批粮草运往边疆,数十万大军磨刀霍霍。 更有契丹这个近水楼台——明帝已承诺了契丹可汗,若是此仗胜利,突厥领地一分为二,与契丹领土接壤的北部和东部归契丹所有,粮草和马匹也不会少了他们的。 此仗胜算极大,自他登基以来,兖州、幽州等边关地区士气大涨,再加上前些年他在兖州时的部署和操练,明帝毫不担心会输。 “陛下,有结果了。” 明帝懒懒抬头:“说吧。” “是白嫔小主。” 白嫔?这个名字对明帝来说已经很是陌生了,自从冬日里白嫔失宠之后,明帝就再也没有召幸过她,她怎么又和八竿子打不着的兰嫔生了嫌隙? 见明帝皱眉不语,吴德昌又继续道:“白嫔说她毫不知情,也被骗了,她本只想栽赃兰嫔祸乱行宫,不知那人偶竟是真的巫蛊之术,她说从未想过要害陛下...” 明帝不在乎这些,他其实并不是很信这些玄学说辞,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接连不断地要祸害她人:“她可有说,为何要害兰嫔?” “这...奴才这就去问。” “罢了。”明帝摆手,无非是嫉妒记恨,他懒得管:“废为庶人,关在行宫度过余生吧。” 不是加害兰嫔吗?那就变得和兰嫔一样好了。 “兰嫔的病情可能控制?” “回陛下,能的,白庶人身边的宫女已然交代了是她买通了清和斋那两个洒扫太监,让他们佩戴了药用香囊引发兰嫔犯病,如今张院判已重新配了药,服用几副兰嫔小主便能恢复神智了。” “下去吧。” 第81章 无意争宠 那日白嫔连明帝的面都没见到。 她本就是个心思敏感之人,多日下来发现清和斋那位先帝的兰嫔好似和明帝有些什么,但明帝又不太上心,于是便想让她的疯病犯得更严重一些、更得明帝厌弃,买通了小太监随身佩戴药引香囊。 白嫔不会知道,那劳什子的“在月光下邪门”的说辞是胆小的宫人们自己臆想猜测的,只因兰嫔在熟悉的住处甚至还会好些,一旦出去便应激得厉害。 白嫔从未接触过什么巫蛊之术,人偶更是莫须有之罪。她没有想到宫人们的说辞竟招来了钦天监,钦天监来人居然是昔日曾被自己诬陷的温氏!更没有想到明帝竟是连召见她审一审、或是给她一个伸冤的机会都未曾! 是了,冬日里她是如何诬陷元扶风和温主簿的,今日温监副就是如何诬陷她的。 并不是那温大人真有几分玄学上的本事,凭空变出两个人偶来,而是玄学一事本就和察言观色、谋取人心密切相关。 温监副到行宫时禁军已审的差不多了,他一眼看过去便知谁心里有鬼。确定了是终日无宠的白嫔后,他自然有办法让她罪加一等。皇上不想见她,那说什么还不是他说了算? 就这么阴差阳错、稀里糊涂的,温监副报了当日之仇。可怜白嫔至死都不知情,就算知道了也无处伸冤——往后的日子一眼就能看到头,当日憋出疯病的兰嫔就是以后的她。 … 这日傍晚,微风习习,珍嫔来了兴致,让宫人在清露阁外不远的花间亭里摆上了几道下酒菜,又拿出一壶果酒,打算自娱自乐,不醉不归。 花间亭顾名思义建在花丛中,由于承德行宫一年四季温差不大,此处漫山遍野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不远处就是行宫内河,河水环着行宫内墙走了一圈,又连接着明湖,若有人泛舟河上,可将行宫美景尽数赏了去。 “真美啊...”珍嫔斜倚在亭内栏杆上,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指向远方河上星星点点的烛火,“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明帝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贵妃醉酒”图。他处理完朝政,见外头天气甚好,便带着吴德昌四处走走,没想到走着走着竟有意外收获。 眼前的美人儿脚下已然放了两小壶酒,看着有些醉了,眼神朦胧望向远处。 明帝起了逗弄的心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后头揽住了珍嫔的腰,舔着她的耳垂呢喃:“爱妃怎得独自一人循环呐?” 珍嫔吓了一跳,酒也醒了一半,察觉是明帝的气息后方才放松下来,娇嗔道:“陛下总是这样吓唬臣妾~” 明帝就着半搂佳人的姿势自顾自坐下,怀里的珍嫔自然而然坐在了他膝上,轻笑着朝宫人吩咐道:“给朕也拿一壶酒上来。” 宫人很快便呈上了一壶烈酒。珍嫔娇笑:“陛下可要臣妾陪您共饮呀?” 明帝但笑不语,反手将珍嫔手中拎着的酒壶拿了过来,先是猛喝了一大口,然后掐着珍嫔的脖子吻了上去,以唇渡之。 珍嫔猛然间被灌了一口酒,既要抽工夫咽下去,又要享受明帝难得的唇齿温存,连呼吸都忘了。 待明帝放开她时,珍嫔早已涨得满脸通红,咳嗽不止,而始作俑者枕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 珍嫔气结,耍起了小脾气,将头扭向一边不理会明帝。 与此同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箫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如同一缕轻烟缓缓升起,穿透力极强地萦绕在整个空间。 珍嫔见明帝迟迟不来哄她,好不容易拉下脸来劝服了自己,一扭头却发现明帝痴痴着望向箫声传来之处。 河面上,珍嫔眦目欲裂地发现一叶轻舟缓缓从芦苇丛中摇了出来,一个看不清脸的美人半个身子在船篷内,半个身子在外,露出一截莲藕似的玉臂持萧而吹,玉足轻点,水波泛开层层涟漪。 珍嫔暗道不好,正要去拽明帝,却发现他已站起了身离开花间亭,边往河边走去边问:“船内是何人?” 这一声惊扰了摇船之人,也惊到了船上佳人。那女子慌忙将裙摆盖住腿脚,垂下宽大的水袖,小心翼翼探出头来,惊呼道:“陛下怎得在此?” 是陈贵人。 明帝感觉口干舌燥,似乎那一口烈酒已让他醉了。他听见自己问:“何时学会的吹箫?” 陈贵人慌忙行了个礼,幅度稍有些大,整个小舟都晃荡了一下,她稳住身形害羞道:“回陛下,臣妾进宫后便开始学了...姐姐们都擅长些琴棋书画,臣妾实在自惭形秽。 今日臣妾见天色好,便从明湖一路泛舟至此,臣妾学艺不精,方才小吹了一首,恐污了陛下的耳朵。” 宫女将小船摇到岸边跳了下去,刚想回头将自家小主接下来,明帝便登上了船。小船不大,容纳两人在内刚刚好,头尾还能再站一个摇船人。 “陛下!”见明帝直接将她抛掷脑后,珍嫔十分不甘心地追了出来。 陈贵人这时才看见明帝身后的珍嫔,又往岸上看了一眼,瞧见花间亭内情形。她先朝珍嫔行了个礼,又扯扯明帝的袖子,轻声道:“是臣妾打扰了陛下同姐姐共饮,陛下还是...” 话未说完,她便被先一步进入小舟内的明帝拽了进去按在船底,明帝清了清嗓子叫方才下去的宫女继续上来摇船。 那宫女在珍嫔十分难看的脸色下福身上了船。 小舟又划开了水面,只是这次却行的不稳,船体抖得厉害,连那粗使宫女都有些站不住脚,歪歪斜斜卖力摇着。 “贱人!”珍嫔走回亭内,本意是登高看远,盯着小舟离开,却不想看到这一幕,气得将桌上杯盏全部扫落在地。 明明方才两人还你侬我侬...珍嫔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今日她来花间亭是一时兴起,碰见明帝也是巧合,如果按照陈贵人所说,那她毫不知情。可珍嫔早已见识到宫中人心,宁可相信她是收买宫人得了消息,也不愿相信陈贵人是无意夺宠。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夺了就是夺了,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第82章 罚跪 自那日明帝跟着陈贵人离去后,已有两三日未再召见珍嫔,反而是连着两日将陈贵人留宿在了乾清殿。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将此事传了出去,现在行宫上下都知道珍嫔留不住明帝一事,气得她几天未曾出门。 听风楼。 “她那是什么眼神?连她也在笑话我!”珍嫔气冲冲走来坐下。 她今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出门,方才却碰见了瑛婕妤,瑛婕妤虽然没说什么,看向她的眼神却有些同情,那日的尴尬场面仿佛重现在眼前。 “小主息怒,瑛婕妤兴许也并非恶意...” 左右都在劝她,珍嫔终于平息下来:“也罢,她毕竟非我天朝女子,没什么好同她计较的。” 珍嫔喝下一杯茶水才感觉心里好受了些,余光却瞥见陈贵人和宫女正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来。 那厢陈贵人一抬头也看见了珍嫔,暗道不好,却已避无可避,只得快走两步规规矩矩上前行礼:“嫔妾给珍嫔姐姐请安。” 珍嫔并不叫她起来,冷笑一声:“你说,我有何可安的?” 陈贵人低眉顺眼道:“嫔妾不知珍嫔姐姐何意。” 这句话不知怎得惹恼了珍嫔,她知道自己不该生气不该计较,却无法咽下这口气、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猛然变得尖锐起来:“好一个不知何意!那日,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陈贵人仍是那副模样,微蹙蛾眉从半蹲改为了跪地:“姐姐息怒,嫔妾那日确实不知陛下和姐姐二人在岸上作乐,嫔妾不过是碰巧路过。但嫔妾确实思虑不全、考虑不周,愿给姐姐赔罪。” 珍嫔见她认错倒是快,一口气不上不下,一时竟也不知在说什么,半晌嘴硬道:“你说不知便是不知,你说碰巧我便要信吗?” 陈贵人本想大事化小、息事宁人,没想到珍嫔与她呛声至此,她忽然记起自己如今代表的便是兖州陈家,不再是后院那个唯唯诺诺人人拿捏的庶女,兖州陈家的女儿怎能如此没有气节? 于是她直视珍嫔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嫔妾实在无法未卜先知,故而不觉是错。那日陛下并未翻谁人的绿头牌,自然也不曾下令召幸姐姐,所以嫔妾不知自己何处有罪。” 珍嫔刚才还想顺着台阶下来,毕竟陈贵人都已经跪地赔罪了,她再得理不饶人便是咄咄逼人了。结果陈贵人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气得她眼冒金星。 “好啊!好!伶牙俐齿!既然你不知道错在哪,那就跪在此处反省吧!”珍嫔说完,站起身便打算离开了。 洛嫔的声音远远传来:“珍嫔妹妹,这不好吧?” 珍嫔和洛嫔二人没什么交情,同在嫔位,互相见了个礼,洛嫔又笑着打圆场:“什么事要这么大动干戈?要我说,陈贵人也已经跪了,这事就算了吧。” 洛嫔和陈贵人也交情不深,但她和从前的娴妃、如今的陈贵嫔相识数年,受过她不少照拂。更何况洛嫔出自兖州小官之家,当时被献入王府之前,家里人第一句敲打并非是要爱重王爷,而是要尊敬陈将军之女,万不可与之为敌。 如今陈贵嫔虽然大势已去,可陈将军仍岿然不动驻守兖州,说一句“地头蛇”也不为过,洛嫔家族上下还要仰仗着陈家鼻息生活,又怎会对陈贵人见死不救? 珍嫔却不依不饶:“她身在贵人之位顶撞我,我身为嫔位却不可小惩大戒吗?我和陈贵人之间的事与洛嫔无关,就不劳烦姐姐挂念了。” 洛嫔试图提醒:“可陈贵人是陈家送来的...” 珍嫔不耐烦打断:“姐姐,按理说你我同在嫔位,咱们二人不该如此,但若是你执意插手...我得陛下封号,也是要排在你前面的。我不管陈家李家,既然入宫为妃便要遵循宫里的规矩,你说是也不是?” 洛嫔入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与她作对,她也气笑了:“珍嫔妹妹果然是吃了上次的苦头,如今谨记宫规,倒叫我不好说什么了。罢了,慢走不送。” 珍嫔一言不发走了,洛嫔盯着她离去的方向,脸色阴晴不定。 陈贵人在后头低声开口:“多谢洛嫔姐姐为我开口,妹妹惭愧,反倒叫你二人生了嫌隙。” 洛嫔回过神来:“我倒是无妨,你怎的能主动给她下跪呢?若是陈将军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骂你。” 陈贵人低低应了一声:“姐姐说的是,我以后谨记在心。” “罢了。”洛嫔摆摆手坐下:“她也带着人走了,你还不起来?” 陈贵人摇摇头,心里飞快在算计着:“既然跪了,就得跪出个名堂来,还望姐姐助我一臂之力。” 洛嫔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然后想到什么又笑出了声:“好,不愧是陈家血脉,亏我方才还恨铁不成钢呢,白担心一场。” 随后她站起身来扬了扬帕子:“等着吧,我这就去乾清殿。” ... 乾清殿内。 “皇上,您猜臣妾今日逛园子遇见什么趣事儿了?” 明帝还不知听风楼发生的事,示意她说下去。 洛嫔来到桌案前为明帝研墨,慢条斯理道:“臣妾在听风楼瞧见珍嫔刁难陈贵人,陈贵人都给她跪下了,她还不依不饶的。臣妾还上去当老好人了,结果人家珍嫔可不领情,还想连臣妾的罪一起治呢!” 洛嫔聪明地没有说她先前提了陈家,因为她知道明帝的想法肯定和珍嫔一样,陈家是臣子,她们都是天子嫔妃,若是搬出陈家,那岂非在威胁? 明帝皱着眉听完,“因为何事?” 洛嫔放下手中墨块,双手环住明帝的肩,吐气如兰:“还能是何事?珍嫔妹妹心眼小,怕是连皇上也一起恼上了。” “胡闹!”明帝抬手唤来吴德昌:“去听风楼扶陈贵人起来,再亲自送她回去,请个太医给她看看膝盖。” 洛嫔见事已成,面上不显,又酸溜溜道:“皇上果真是心疼陈妹妹呢,也不问问臣妾是如何被珍嫔奚落的。” 明帝将她搂在怀里,无奈道:“她说你什么了?” 洛嫔翻了个白眼:“她说她有封号,虽和臣妾同在嫔位,却也是可以教训臣妾的,陛下可要给臣妾做主呀~” 明帝捏捏她的腰:“她不懂规矩,你和她计较什么...这样吧,过几日是桓郡王大婚,朕带你去一同观礼可好?” 洛嫔一下坐直了身体,惊喜道:“真的?皇上可不能骗臣妾!” 此次避暑之行,随行嫔妃位份最高的要属瑛婕妤,可她是倭国公主,身份不便。再往下就是珍嫔和洛嫔,珍嫔上次在桓郡王选妃时出了那样大的丑事,明帝自然不会带她再添一笔笑料。 这种场合皇帝要么独行,要么带上身份尊贵的嫔妃。宫里头那两位一人受贬,一人待产,本来明帝已打算好了孤身一人前去,洛嫔这么一闹,反倒闹出来个意外之喜。 这可是天大的尊荣!身居嫔位,却同明帝一起出席皇家婚典...洛嫔做梦都没想过这种好事能落在自己头上。 “朕一言九鼎,怎会骗你?待会儿就让人给你送几匹好料子,裁出件庄重些的礼服来...只一点,不可太过招摇,盖过新娘子的风头。” 洛嫔欢天喜地应下:“还有首饰,皇上可千万别落下!” 明帝失笑,他这几年一直不曾冷落洛嫔的原因之一便是她性子火辣,率真娇憨,同她相处颇有几分乐趣。 第83章 洛嫔挖坑 洛嫔带着明帝赏赐从乾清殿回到清霜台,贴身宫女画屏连忙将好消息告诉了众人,几个机灵的宫人纷纷上前道贺。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洛嫔漫不经心抿了口茶水:“是吗,那你们说说如何将这喜事更上一层楼?” 几人面面相觑,画屏试探问道:“奴婢几人小心行事,夹着尾巴做人,绝不让人抓到小辫子,给小主拖后腿。” 洛嫔轻笑:“错了,你们这几日呀,越张扬越好。” 画屏回过味来,神色一凛,“小主的意思是...” 洛嫔点点头:“去吧,但别那么刻意,务必要让珍嫔知道咱们今日去乾清殿都做了什么,陛下又说了什么。” “奴婢明白!” ... 清露阁。 鱼儿犹豫许久想说些什么,珍嫔疑惑道:“你怎的了?” “小主,奴婢是想着...陈贵人也跪了有一会儿了,传出去怕是对小主名声不好,要不要遣人扶她起来?” 珍嫔两人也刚回来不久,她看了眼天色:“哼,你以为她会老老实实跪着吗,洛嫔也在呢,不过是做个表面功夫,咱们走了她也该起来了。” 一个宫女急匆匆跑进来:“小主,不好了,咱们前脚刚从听风楼回来,洛嫔后脚就去了乾清殿见陛下呢!” “你说什么?”珍嫔猛然站起身来,脑子一阵发晕又跌坐回去:“然后呢,陛下说什么了?” 小宫女面露窘迫:“这...奴婢不知,但没过多久吴公公就亲自去听风楼将陈贵人扶起来送回去了,还请了太医...” 珍嫔声音拔高几度:“请太医?请太医做什么,难不成她这么娇贵,跪这一会儿都不行吗!” 小宫女有些害怕:“奴婢不知...只知道是陛下让太医先去陈贵人处候着,等陈贵人甫一回去便给她看膝上的伤了...” “我要去见陛下!”珍嫔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陛下难道不知她对我说了什么吗!难道不知我是为何罚她吗...” 鱼儿急忙扶住珍嫔:“小主先别急,陛下恐怕正在气头上,若是此时去了会引他不喜,更坐实了咱们心虚呀...” 珍嫔摇头,俨然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伤心模样:“陛下竟如此对我...那日的屈辱还不够吗,这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看我的笑话!连一个贵人都奈何不了!” 鱼儿晃了晃珍嫔的身子:“小主!陛下并未降罪于小主呀,这说明陛下并非想斥责小主,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难看罢了!毕竟那日...咱们谁都不占理,若是现在去见陛下理论,岂不是要陛下承认自己做错了,这可如何使得呀?” 珍嫔愣愣看着鱼儿,有些明白了过来:“可是,可是我不想让陛下误会,我只是想让陛下多疼我一些罢了呀...” 鱼儿正在想说辞,方才退出去的那个小宫女又进来了,正缩着脖子不知该不该禀报。珍嫔眼尖瞧见了她,满怀期冀问:“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小宫女摇了摇头,珍嫔眼神又变得怨怼:“那是陈贵人又如何了?” “回小主,是...是洛嫔。” “洛嫔,对,我倒忘了她!”珍嫔目光好似淬了毒:“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不想让我好过,那她也别想好过...说,她怎么了!” “洛嫔方才从乾清殿出来时,陛下赏了她好几匹蜀锦和云雾绡,还有些钗环头面。方才杨公公打听了一番,六月二桓郡王大婚,陛下竟是要带洛嫔前去观礼,所以给她临时裁制新衣!” 珍嫔两眼一翻险些晕了过去,鱼儿慌乱中拖住她的身子,回过头训斥那个小宫女:“你胡说些什么!没看小主此时听不得这些吗!” 那小宫女惶然欲泣,跪下请罪:“小主恕罪呀,鱼姐姐明鉴,方才是小主让奴婢说的呀!” “你还敢狡辩!”鱼儿恶狠狠瞪她一眼:“小杨子,将她拖出去掌嘴!” 小杨子应声将人拖下去,还不忘问:“鱼儿姐姐,可要给小主请个太医?” 鱼儿恨铁不成钢:“请什么太医,你想让阖宫都知道陛下不给咱们做主、小主受了委屈还被气晕过去了吗!” 小杨子拖着那个小宫女唯唯诺诺退下了。 珍嫔顺过了气,躺在榻上有气无力:“区区一介宫嫔,竟有资格和陛下一同参与皇室婚典!咳咳,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天大的漏子都让她捡到了!若不是...若不是那苏氏,去的人本该是我!” 鱼儿不断轻拍她的背:“苏氏报应不爽已然走了,小主可不能再动气了,否则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呀。” 珍嫔接过另一个宫人递来的温水喝了两口,勉强打起些精神来:“去,打听打听洛嫔那些衣裳首饰要在何处赶制存放,她想当得利渔翁,我偏不能让她如意!” 鱼儿吓了一跳:“小主三思呀!若是洛嫔在婚典上当众出了什么岔子,陛下必定龙颜大怒要彻查的!” 珍嫔摆摆手:“那就让她在出发前出事...此事你亲自去办,别人我都不放心。” 鱼儿一脸为难,终是不忍心看她家小主如今这副样子,咬咬牙应了。 珍嫔招手让她附耳:“别怕,按我说的做...” ... 清霜台。 画屏喜气洋洋进来:“小主果然猜得不错!” 洛嫔闻言放下手中的衣服图样:“哦?清露阁那边怎么了?” “奴婢和人聊天时将话放出去后,便悄悄派人候在清露阁附近了,那人说清露阁一阵鸡飞狗跳,珍嫔仿佛是被气得不轻呢!还有个叫冬雪的小宫女被掌了嘴,肿着脸干粗活。” 洛嫔眯了眯眼:“你留意着点拉拢她,能收为己用最好。” 画屏福身笑道:“奴婢省得,方才已叫咱们这一个脸生的小太监去了,应当出不了什么差错。” “办的不错。”洛嫔褪下手上的镯子:“戴着吧。” 画屏呆住:“这,小主,这太贵重了,奴婢不能要!” 洛嫔将她袖子撩起亲自戴了上去:“有什么不能的,后头几日还需你仔细盯着呢,可不能马虎。” “奴婢遵命!” 第84章 红疹 六月一,晚间。 次日一早便要出发去郡王府参加婚典,因此今夜明帝便命人送来了他次日要穿的吉服,打算直接在洛嫔的清霜台歇下,省得明早再折腾一趟。 服侍明帝歇下后,听到枕边人清浅平稳的呼吸声,洛嫔悄悄下榻唤来了画屏。 “如何了,可有发现什么?” 画屏低声道:“小主放心,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找京中云裳坊定做了一件吉服,方才已经快马加鞭送来,奴婢藏起来了。宫中司绣局送来那件就挂在偏殿暖阁,傍晚下了会儿雨,奴婢让人一直藏在那暖阁衣柜里,果不其然听见有人悄悄进来在吉服上撒了些粉。” 洛嫔闻言,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料子没出问题吧?” “一切都好,奴婢白日里在太阳下头试了,没错,小主快回去睡吧,明早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洛嫔点点头,又轻手轻脚回去躺下了。 ... 次日天刚蒙蒙亮,宫人便将二人唤醒了。明帝和珍嫔由人服侍着洗漱完,明帝则先到了外间用早膳,留洛嫔在内梳妆。 “爱妃可好了?”明帝吃了些粥入内来看洛嫔。 铜镜中女人的面庞娇艳欲滴,无疑是极美的,今日宫人给洛嫔梳了十分庄重的飞云髻,连妆容也端的一幅华贵雍容模样。 洛嫔美目微嗔:“好啦好啦,画屏已去取吉服了,待臣妾换好衣服就能出发。” 明帝正要笑着说些什么,忽然听到画屏一声尖叫,捧着吉服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陛下,小主,不好了!” 明帝皱眉,洛嫔斥道:“陛下面前吵闹,成何体统!出了何事,好好说!” 画屏砰的一声跪下,颤巍巍举起双手,上头触目惊心,密密麻麻起了好些红疹:“陛下,小主,奴婢方才去暖阁取吉服,双手仅仅是触碰到了吉服而已。奴婢走到屋外忽然感觉很痒,低头一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双手便成了这样!” 洛嫔惊呼:“什么!” 画屏又举起吉服:“陛下,小主,肯定是有人在吉服上动了手脚,这吉服不能再穿了!” 洛嫔连忙招手:“快放下衣服!来人,快,去请太医来!” 然后她转过头看向明帝,双眼很快便盈满了泪水:“陛下,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这,这肯定是有人嫉妒臣妾,不想让臣妾随您一同去观礼!” 说话间的功夫,画屏的手已高高肿了起来,屋内的人都不忍再看。 本来这药粉作用远没有这么厉害,只是会让人浑身发痒、起些疹子罢了,但画屏秉持着‘做戏就要做全套’的原则,将那吉服上下摸了个遍,全身的分量几乎都集中到了一双手上。 明帝深吸一口气坐了下去:“查,给朕查!” 洛嫔忽然想起了什么,跪下行礼道:“陛下请听臣妾一言,臣妾知道您一心为臣妾做主,只是王爷大婚吉时不可耽误,臣妾斗胆求陛下先让他们查着,等陛下和臣妾回来再审。” 明帝揉了揉眉心:“如今吉服已是穿不得了,难不成到这关头你不去了?” 洛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陛下前几日让臣妾挑料子,臣妾贪心多挑了两匹,又拿着样式送到京中绣房裁了件衣服,恰好昨夜送了过来,穿着应当是不丢人的。” 明帝点头:“让人拿来看看。” 宫人很快便将衣服呈了上来,虽不及先前那件吉服华贵端庄,颜色样式却也都合宜得体,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明帝拍了板:“就这么着吧,你先换上。” 洛嫔应声到了内间更衣,画屏这时才出声禀报道:“陛下,吉服外层是由云雾绡制成的,这种料子在日光下会有细小的闪粉发光,触之则沾染,动手脚的人哪怕是洗了手也会有残留,且不在日光下便什么也看不见。 吉服是昨日傍晚下雨时送来的,此前一直都由侍卫护送,因此贼人只可能是在这之后潜入殿内!天色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再出太阳,那贼人肯定也不自知,陛下将人带到太阳下一看便知!” 明帝怒道:“吴德昌,叫禁军统领来,彻查昨日傍晚到今晨清霜台附近行走的可疑之人,等太阳出来了好好查验!查出来后,不管是谁宫里的,一律扣下,待朕回来发落。” “奴才嗻!” 不一会儿洛嫔便换好了衣服出来,二人携手上了马车。 桓郡王府并不在京中闹市,而是在京郊处,并不算特别远。因此明帝一行人此时出发,正好能赶上午时开始的婚典,也不耽误晚上再回行宫。 ... 明帝銮驾到郡王府时已近午时,宾客们几乎都已到齐,侧妃林琅的婚轿已至,正妃也被桓郡王从家中接了出来,迎亲队伍即将抵达王府。 赵太嫔正在府上招待宾客,见状立刻迎了上来,让府上有小厮快马加鞭前去半路送信,告知桓郡王明帝已至。 桓郡王得信后加快了速度回府,将正妃送进门后紧忙来向明帝问安:“臣弟参见皇兄!皇兄赏脸大驾光临,臣弟却有失远迎,还望皇兄恕罪!” 明帝一把将其扶了起来,笑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朕来晚了,不必讲究那些。” 桓郡王起身后又看向明帝身侧的洛嫔:“皇嫂安好,臣弟这厢有礼了。” 方才明帝带着洛嫔现身时,不止宾客们,连赵太嫔都有些吃惊。他们中大多数人也只是远远在国宴上见过几回洛嫔身影,谁也没想到一个往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小宫嫔能出现在如此场合。 洛嫔回以十分得体的微笑:“王爷不必多礼,今日我来此全仰仗陛下厚爱,可不敢拿乔。” 一番话非常巧妙地拉近了几个皇亲之间的距离,桓郡王也很是抬举地爽朗一笑:“娘娘谦逊,臣弟却礼不可废。” 明帝笑道:“好了,别误了吉时,快去吧!” 明帝同赵太嫔一起落座,洛嫔则站在明帝身侧,司仪大喊:“礼始——” 今日正妃和侧妃同天入府,但唯有正妃是桓郡王亲自登门迎娶、可露面与之拜堂敬茶,侧妃只能由王府派人乘一顶婚轿送入婚房等候,且极有可能枯坐一宿。 毕竟除了那些宠妾灭妻的,知道顾及脸面的皇亲国戚都会先同正妃洞房花烛,次日再去侧妃房内。 第85章 婚典意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桓郡王和王妃二人被送进新房,外头赵太嫔笑着招待大家:“多谢诸位前来捧场,稍后桓儿便向诸位敬酒,筵席已开,请诸位一定要吃得尽欢、喝得尽兴!” “好!” 底下众人纷纷喝彩。今日是郡王婚典,来宾自然也都非富即贵,皇亲国戚来了不少不说,达官显贵更是满屋子比比皆是。 宾朋今日见明帝到场,自然都想上去借机敬一杯酒,因此自然也无人在意角落里有位妇人悄悄使唤丫鬟前来,吩咐她去做了些什么。 “新郎官出来了!” “新郎官,咱们可得不醉不归!” 待桓郡王向各桌都敬了酒后,那些关系亲近的王孙贵族一拥而上,纷纷扬言要将他喝趴下无法洞房。明帝这边被臣子们围住敬酒,洛嫔那边更是,贵妇人们都惯会察言观色,一个接一个上前说话,企图混个脸熟。 洛嫔轻抿一口酒,趁着人少不动声色唤来画屏:“若是待会儿我醉了,记得扶我下去醒酒。另外千万仔细着些陛下,别叫人钻了空子、出什么差错。” 洛嫔不愧是跟着明帝许多年的老人儿了,女人的直觉和她对明帝的了解让她不得不警惕。今日宴席上年轻貌美的夫人不少,更别提那些如狼似虎的贵女,一个二个的都想入宫分一杯羹。若是她一个没看住,说不定回行宫的銮驾上就又要多个姐妹了。 画屏闻言重重点头,一双眼睛雄鹰似的四下环视。 “皇上,臣携贱内敬您一杯,多谢陛下为小女赐婚、为贱内封诰。这大喜的日子,臣恭祝皇上千秋!” 明帝席上并不扫兴,捱过一轮敬酒后已有些微醺,正欲退场更衣,户部尚书苏氏来了。自从上次行宫一事后,这是苏尚书第一次见到明帝,前阵子苏意欢刚得了赐婚,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他自然要亲自来答谢一番。 明帝扫了一眼他身侧的苏夫人,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爱卿于社稷有功,朕自然不能寒了天下有功之臣的心。” 苏尚书险些老泪纵横,苏夫人柔柔握住自家夫君的手,举起一杯酒:“苏家上下皆感念陛下恩情,近日夫君旧疾缠身不可饮酒,便由臣妇代之,敬陛下!”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苏夫人当真乃女中豪杰!”明帝赞了一声,也饮完了杯中酒。 喝罢,明帝便伸手召来了吴德昌:“朕有些醉了,先下去更衣,爱卿自便。” 吴德昌扶着明帝就要往后院走,苏尚书深深鞠了一躬,恭敬低头道:“臣恭送陛下!”自然就也错过了自家夫人抬头、视线追随明帝的画面。 ... 明帝被吴德昌扶进了王府今日为宾客准备好的房间里休息,他倒也没装,确实是有些醉了,方才走路时脚步都虚浮,人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上。 吴德昌轻声道:“陛下稍候,奴才去给您端醒酒汤来。” 明帝躺在榻上“嗯”了一声,吴德昌轻手轻脚掩上门退了出去,门外有两个侍卫把守,有眼色的都不会擅闯,搅了明帝清梦。 不知过了多久,明帝朦胧间听见门口的侍卫问:“什么人!” 一个颇为熟悉的音色怯生生道:“侍卫大哥,奴婢是奉命来给贵人送醒酒汤的。” 两个侍卫查验了一下那丫鬟手上端的醒酒汤,便将人放了进去。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明帝只觉鼻间仿佛飘过一缕甜香,让人不自觉想要多闻几口。他意识昏沉,却身上燥热,只觉得衣服很是碍事,想要全部脱掉。 “妾身来帮陛下~” 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先是将自己脱了个干净,然后攀到明帝胸膛上,急切地褪去了明帝的外衣和腰带,又将手缓缓往下伸去。 明帝恍惚间只觉得浑身异常舒畅,刺激得他睁开了眼。入目的便是苏夫人那张妩媚的脸,明帝无法思考,任由她爬了上来。 ... 外头洛嫔仍在应酬,画屏尽忠职守上前悄声道:“小主,陛下被吴公公扶着去后头更衣了。” 洛嫔满怀歉意地和眼前的夫人笑了一下,离开人群问:“可还有旁人跟着?” “咱们来时那两个侍卫都跟上去了,想必不会出事。” 洛嫔点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陛下他们离开多久了?” “约莫一盏茶功夫。” 洛嫔扫了一眼身后,敏锐的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走吧,咱们还是去看看。” 洛嫔二人在王府小厮带路下走近了明帝所在的房间,正巧碰见吴德昌端着醒酒汤回来,门口两个侍卫有些吃惊道:“公公,方才有个丫鬟说奉命来送醒酒汤,已经进去了!” “什么!”洛嫔大惊,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于是强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低声道:“吴公公,你带着一个侍卫走远些,守着来这的必经之路。“ 然后她又看向方才引路的王府下人:”陛下龙体欠安,你抓紧去禀报王爷,叫上王府的侍卫前来护驾,务必不能让旁人知道。待会儿怕是有人要来,绝不可放他们进来!” 最后她看向另一个侍卫:“你随我进去,将她打晕!” 几人各司其职,一路小跑去了。画屏将门踹开,果不其然看见一个女体正沉浸在欢愉的情事中,对屋外发生的事恍然不觉,侍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她打晕拽下来。 洛嫔看见地上散落的丫鬟衣服,发现那人好似是方才宴席上见过的一位夫人,咬牙切齿道:“快给她穿上衣服先送到隔壁房间躺着!画屏,待会儿事毕你回马车上将我的常服拿来给她换上,就说她呕了自己一身,我大发慈悲!” 画屏和那侍卫不敢耽误,连忙冲了出去。 第86章 婚典意外(下) 洛嫔环视了一圈,发现屋内点着不寻常的熏香,忙去扑灭了又开了小半扇窗子通风,替明帝整了整衣服,最后脱下自己的外衣躺在了明帝身侧。 刚做完这一切,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方才我家夫人就是从这不见的!我家夫人可是皇上亲封的三品诰命,当然要搜查一下呀!万一有歹人作祟...” 吴德昌的声音适时响起:“你家夫人是皇上亲封的三品诰命怎么了,这里头可是歇着皇上本人!若是惊扰了皇上,你和你家夫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个丫鬟愣了一下,再开口明显底气不足,“可,可是我家夫人找不到了,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这时,又有几人的脚步声传来,为首的好似是苏尚书,他被小厮告知夫人不见了,丫鬟正在后院寻找,急匆匆地就来了。后头还跟着桓郡王和赵太嫔,方才王府上的小厮耳语几句,吓得他二人酒也醒了、魂也要丢了,连忙吩咐侍卫在明帝房间周围守着,自己也脚步飞快赶了过来。 苏尚书是真心爱护夫人,对着吴德昌拱手赔笑道:“公公,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画屏从隔壁房间出来,手上还端着吴德昌方才取来的醒酒汤,笑道:“原是苏大人家的夫人呀,方才我家小主见夫人醉酒,身边还无人照顾,便让奴婢先行服侍着歇在了房中,如今正昏睡着,大人来瞧一瞧吧。” 洛嫔见时机已到,也披上外衣趿着鞋半开了门,一副半醉的样子:“陛下正在里头歇息,这是怎得了?” 吴德昌恭敬上前:“娘娘,苏夫人和丫鬟走散了,苏尚书来寻呢。” 洛嫔一笑:“我当是怎么了。苏大人,方才陛下醉了,我服侍之余只能腾出一个人手先去照顾苏夫人,故而不曾遣人告知,倒是我的不是了,还望大人见谅。” 苏尚书连忙上前鞠躬:“使不得使不得!娘娘心善派人照顾贱内,下官感谢还来不及!” 他瞧见隔壁房门半掩,自家夫人正躺在榻上睡着,一巴掌就朝那个丫鬟扇了过去:“连夫人都照顾不好,还惊扰了陛下和娘娘!快向娘娘赔罪,回家我就把你打发了去!” 洛嫔挥手道:“大人先让她去取一身夫人的衣服来吧。方才夫人吐了些酒,我先将自己的衣服给夫人换上了,有些不合身。这里就先让我的宫女守着,大人不必担心。” “是,是,多谢娘娘!”苏尚书赔笑完又变脸似的朝那个丫鬟道:“还不快去!” 洛嫔见事已了,稍稍提高了些音量冲众人道:“都散了吧,陛下正在内休息,莫要再叨扰。” 苏大人带着小厮准备离开时压低了嗓音朝洛嫔又行一礼:“今日之事实在是罪过,还望娘娘在陛下醒来后...” 洛嫔微笑点头:“大人将心放回肚子里就是了。” 眼见着众人都已离开,只留了吴德昌和两个侍卫守着,洛嫔关上房门走到了隔壁,冷声道:“方才那个丫鬟回来后,给我堵了嘴扔进来。” 屋内苏夫人还在晕着,画屏将人扯下来捆住手,洛嫔拿起桌上备着的茶水劈头盖脸便浇了上去,人终于幽幽转醒。 苏夫人头痛欲裂,睁眼发觉情况不对,有些惊恐道:“你、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要见我夫君、见陛下!” 洛嫔狠狠扇了她一耳光:“我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大善人,你这贱妇最好想好再说话。” 苏夫人缩了一下,假惺惺哭道:“我只记得自己醉酒被扶进房间,却遭陛下轻薄...我乃朝廷命妇,就算你是宫嫔,又怎可私自扣押、还对我动用私刑?我要报官讨回公道!” 话音刚落,她的丫鬟也被捆住手堵了嘴扔进来。苏夫人瞳孔骤缩,意识到她做的局已然彻底失败无望,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洛嫔抬手又是一巴掌,“青天白日的还在做梦呢?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你的丫鬟被我擒住,苏尚书也已然离开,现在屋外都是宫里的人。既然你不识相,那我就去将来龙去脉尽数禀报陛下,你就等候处置吧!” 她站起身又看向那个丫鬟,“今日之事你若敢说出去,我便拔了你的舌头喂狗!” 洛嫔走出房门交代方才那个侍卫:“进去把那贱妇的嘴也堵上,将她二人看好,等陛下发落。” 她又来到明帝处,吴德昌刚把香炉中的碎屑小心翼翼装了起来,正准备给明帝喂醒酒汤。 洛嫔道:“公公,我来吧。” 吴德昌识趣地“诶”了一声:“那奴才去同王爷解释一番,顺带拿壶浓茶来。” 房门关上,洛嫔看了眼衣衫还算齐整的明帝,先是喂了一杯醒酒汤,见他似有醒来之意,又俯下身去伺候起了那仍精神着的物什。 最后关头,明帝猛地清醒过来,看见洛嫔一脸嗔怪地吞咽,有些茫然地按了按太阳穴,逐渐回忆起方才之事。 洛嫔替明帝整理好衣裳,舔掉嘴边一抹白浊:“陛下可知,您险些就成了在皇弟婚典上轻薄臣妻的昏君?” 明帝叹了口气坐起身子,“那人现在何处?” “臣妾将人捆在了隔壁,连同她那个故意要将事情闹大的丫鬟一起。多亏臣妾及时赶来,对苏大人说他家夫人正在醉酒休息,这才将人拦住。” 明帝稍一思索便得知了事情经过,欣慰的拍拍她:“爱妃真是朕的贤内助。” 洛嫔埋怨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那贱妇?” 明帝沉吟片刻道:“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手,今日便先威胁一番放她回去,来日寻个时机悄无声息将她料理了便是。” “不可,若是她回去朝苏尚书哭诉自己受辱,又或是将事情传开了那可如好是好?陛下近日不在京中,若是流言四起也不能及时处理...臣妾倒有一计。” “爱妃直说便是。” “陛下前两日不是说京郊来了一伙流寇吗?待会儿回京途中他们瞧见富贵人家的马车又怎能不眼热呢,上去一番为非作歹,死个妇人也不是什么怪事吧。” “哈哈哈...好,都依爱妃的。”明帝龙颜大悦,伸手便唤来侍卫去准备,又叫人将那苏夫人灌了些酒后打晕,只称是还未醒酒,送上了苏家的马车。 第87章 处置珍嫔 当晚,明帝銮驾还未行至行宫,便听闻了苏家马车遭劫、流寇杀害了苏夫人的消息。苏尚书也受了些伤,马车内值钱的物件被洗劫一空,另有一辆小官家的马车也受了这飞来横祸,所幸没有再伤及人命。 明帝深感痛惜,当即便下令厚葬苏夫人,命京兆尹务必捉拿住流寇偿命,又赏了苏尚书好些抚恤之物,准他辍朝几日为夫人置办丧仪。 待二人到了行宫,禁军统领便马不停蹄前来禀报:“陛下,今晨吉服被毁之事已有了眉目。” 明帝仍是随洛嫔一起回了清霜台,他累了一天疲惫极了,问道:“是何人啊?” “是...是珍嫔宫中的小杨子,昨夜他扮成宫女模样,趁清霜台的宫人熟睡之时溜了进来对吉服动了手脚。属下不止在他手上发现了云雾绡残留的印记,更在他屋内发现了他用来装扮成宫女的衣服,当时他正要拿去烧毁。铁证如山,属下已将其捉拿审问!” 明帝有些动怒,仍沉着气问:“他可招了是受谁指使吗?” “这...他只说是不忍看自家主子受气便私自报复,并未受任何人指使。” “什么!”洛嫔推了推明帝的胳膊,委屈道:“这话陛下不会真的信了吧,他一个小小奴才,哪来的胆子和药粉?肯定是珍嫔对臣妾那日帮陈贵人仗义执言怀恨在心,又妒忌臣妾陪陛下参加桓郡王婚典...陛下可要为臣妾做主呀!” 明帝哄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去沐浴更衣,朕肯定给你主持公道,可好?” “陛下可不能哄骗臣妾!”洛嫔再三强调,撅着嘴走了。 明帝又问:“珍嫔呢,她如何说?” “珍嫔小主卸了钗环跪在乾清殿外请罪已然一天了,她说自己管教宫人不力,愿被陛下责罚。但她坚称自己毫不知情,陛下您看...如何处置?” 明帝回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花灯下少女明媚的脸庞实在太过耀眼,叫他如何也不肯相信珍嫔竟是这般心思歹毒之人。 半晌,明帝闭了闭眼,哑声道:“珍嫔宫里的奴才以下犯上、谋害嫔妃,立即杖毙。珍嫔作为主子,未能好好约束宫人,险些酿成大错。但念在其有悔改之心,着降为贵人,回宫前禁足清露阁。洛嫔今日有功,又受了委屈,便晋为容华吧。” 洛容华回来后得知自己晋了位份,倒也没有再不依不饶的让明帝严惩珍贵人,而是见好就收,又得了明帝好一番抚慰,直夸“爱妃明事理”。 ... 乾清殿外。 珍贵人自午时起便素衣在此谢罪了。今晨她还在清露阁等着看洛嫔笑话,却久久不见有消息传来,后来又得知明帝二人已出行宫往王府去了。 珍贵人惊愕不已,她本以为自己已做好了万全之策,不知洛嫔那边是何故没有中招。药粉是从家里带来的,虞父虞母怕女儿在宫中受欺负,特意给她备了些防身之物。若不是珍贵人此番被洛容华气得狠了,是断不会拿出来用的。 因着洛嫔有意挖坑,所以清霜台对吉服送来行宫后的所放位置并未刻意隐瞒,鱼儿打听到了消息后便打算亲自潜入动手,可珍贵人不舍心腹冒险,为以防万一还是叫了小杨子去。 小杨子从前提过他家境贫寒,父母将他送进宫做奴才,他每月给家中父母、弟妹寄钱生活。珍贵人便许他黄金百两,承诺若是出事,必厚待他父母弟妹,所以小杨子宁死也不曾招供。 行宫上下统共就那么些人,禁军得了明帝授意,早上直接同时将所有宫人都拉到了太阳下查验。小杨子逃无可逃,避不可避,就这么被押进了刑房。 小杨子承认罪行后,禁军统领便来例行问责珍贵人,她只说不知。鱼儿提议她自请谢罪,博得明帝怜悯,她便卸了钗环到乾清殿外跪着。从晌午到深夜未用一餐一饭,她数次险些晕了过去,又被鱼儿扶起来。 鱼儿说:“小主,不能功亏一篑。” 是了,不能功亏一篑。珍贵人这次没有在洛嫔手下讨到半分好处,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是无妨,知道了她的厉害,心里又狠极了,下次出手,她需得一击必中。 珍贵人两股战战跪着,恨恨道:“只差那么一点...她特意瞒着吉服所用面料还有云雾绡,就是在设计我!” 鱼儿陪着自家主子跪了一天,心疼极了,也不知流了多少次眼泪:“也许小主进宫本就是错的,若是小主还在虞府做个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多好...” 珍贵人惨然一笑:“可我就是喜欢陛下,一见钟情...你说,陛下这次会饶过我吗?” 鱼儿正欲开口,后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吴德昌亲自来了。 “珍嫔接旨——” 珍贵人直起身子:“臣妾接旨。” “奉陛下口谕,珍嫔约束宫人不力,致使宫中奴才谋害后宫嫔妃,险些酿成大祸。但念在其诚心悔过,着降为贵人,回宫前禁足清露阁。钦此——” 珍贵人重重下拜:“臣妾,遵旨...” 然后便昏了过去。 ... 次日早。 明帝同洛容华一起用完早膳便动身回了乾清殿,洛容华召来画屏问:“手如何了?昨日让你休息,怎么今早又来侍奉?” 画屏感激一笑:“回小主,奴婢皮糙肉厚不打紧的。托小主的福,昨日太医给敷了药,已经消肿得只剩下些红疹了,不算太痒,奴婢若是歇着,小主也没个知心的人儿伺候。” 洛容华嗔怪道:“那你便不要做什么重活儿了。” “是,奴婢遵命,多谢小主。” 洛嫔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珍贵人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冬雪说珍贵人昨夜晕倒后便发了高热,太医一直在照看呢。小主可有什么要吩咐她的?” 洛容华想了想说:“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容我好好想想。” “是,小主神机妙算,奴婢总是佩服的。” 第88章 七白方 “小主,这是奴婢家的兄弟前两日送来的方子,您瞧瞧,连药材也一并抓来了几帖。” 洛容华在明帝十七八岁时便入了王府,如今二十几岁的年纪在一众十七八岁的嫔妃中着实不算小了。洛家小门小户,家族助力甚少,她只能以色侍人。 在兖州时还好,王府里人少,且都是差不多年岁的女子,洛容华自然没什么危机感。可明帝登基选秀后她便怕了,多次在民间搜寻养颜秘方,以求保养得宜,仍能吸引明帝。 “哦?”洛容华正对着铜镜梳妆,问道:“这次送来的是什么方子?” 画屏翻看了一下手中的两张方子:“嗯...奴婢粗粗看了一眼,一个是让皮肤更白皙光滑的,另一个是滋阴求子的。但是奴婢兄弟说这白肤方子需得仔细着日头,能避着光就避着光,奇怪的很!有的人吃了效果好得很,有的人吃了又晒太阳,却是险些毁容呢!” 洛容华闻言有些疑虑,亲自拿过来看了半晌:“这方子是哪里来的?” “回小主,奴婢兄弟他给小主找方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小心着呢!还是上次那个姓沈的游医给的。沈游医说没几个人知道这药方为何古怪,他也是偶然发现的,里头有一味药材叫白芷的,服用后不能见光,见光后严重者就会满脸生疮,流血流脓!” 洛容华点点头。她这两年吃这些药吃得多了,也有些久病成医的意思在,能看出方子里几味药是做什么的,药性是否相克等等。 上回这个沈游医给她的养颜方子很是见效,连明帝都夸她那阵子气色红润,春光焕发。只可惜吃得久了也就没有用处了,自然要再找新的。 “白芷、白芨、白蔹、白僵蚕、白附子、白鲜皮、白薇...这不是那个古方吗,叫什么七白方的,我倒是仿佛在医书里看到过。” 洛容华点点头,笑着吩咐道:“你改明儿找个时机把这方子给冬雪,叫她去太医那边旁敲侧击一番,打听一下他们知不知道这‘七白方’的古怪之处...若是不知道,就将白芷之外的其他药材给她半个月的量先吃着。” 画屏立时便明白了洛容华的意思,颇有些可惜:“小主不自己用吗?这么好的方子,倒是便宜了她。” 洛容华又拿起梳子理了理秀发,慢条斯理道:“等风头过了,咱们再悄摸抓着吃便是。” ... 两日后。 “小主,奴婢叫人在偏僻处见了冬雪,将方子和药都给她了,若是有人问起,她只会说是前两日宫婢探亲时家里人送的。奴婢只说这是小主看她那日被掌嘴打得脸都坏了,心疼得很,所以特地抓了些美容养颜的药给她。若是这方子见效快的话...半个月左右估摸着珍贵人就能注意到了。” 洛容华点点头:“那时也差不多六月末,咱们该启程回宫了...哈哈哈,我倒是想看看她好不容易要解了禁足的时候又毁了容...是个什么喜庆场面。” 画屏喜滋滋道:“小主算无遗策,珍贵人自然是不如的。” 洛容华摇摇头:“我和她的梁子结的已经这么大了,只怕她也在憋着招呢,你叫咱们宫里的人务必小心谨慎,万勿行差踏错。” “奴婢明白。” ... 乾清殿。 明帝正批奏折,吴德昌脚步匆匆而入:“陛下,边关急报!” “哦?”明帝将折子扔到一旁,将吴德昌双手呈过头顶的密函接了过来,一目十行看完,大笑出声:“好!好!兖州、幽州二部连同契丹先锋,势如破竹,大破突厥,将其逼退百里!” 近日来边关喜报频出,明帝部署了几个月,终于得见回报。此次军报一发,大局已定,想必大军将突厥领地安抚好后,不日便会班师回朝受封领奖。 “算算日子...再有个二十天,将士们就差不多能到京城了。吴德昌,传朕旨意,七月初一一早,咱们启程回京!” “嗻!” 吴德昌转身欲退下,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陛下,清和斋那边...是否需要奴才再去问上一问?” 兰嫔已有好些日子没动静了,上回明帝允诺可放她出宫归家,她想必一直未曾想好,故而不曾递来消息。 明帝略一沉吟:“去吧,顺便问问张院判她这些日子可好多了。若是想好了,随时可以来禀明朕,朕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奴才这就去。” ... 清和斋。 吴德昌走到清和斋门前时,恰好瞧见张院判掂着药箱往此处来的身影,二人见了个礼,张院判笑着问:“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叫公公来传?” 吴德昌拱手道:“陛下方才说七月初一启程回京,叫奴才来问问兰嫔小主的近况,若是病情稳定了,先前答应小主放她出宫一事,杂家就得安排上了。” 张院判摸摸胡子:“前阵子微臣给小主开的药还是很有成效的,宫人们说小主疯病没再犯过,只是偶尔会神思恍惚、忘性比平常人稍微大些,这都是正常的。小主出宫正常生活的话,微臣想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那就劳烦院判今日再给小主把一把脉吧。” “不敢当,不敢当,公公请。” 二人相互谦让着进了清和斋,小荷扶着兰嫔出来相迎,吴德昌又将来意说了一遍。 兰嫔朝着乾清殿的方向远远一拜:“罪妾谢过陛下,只是...还望公公向陛下传达,罪妾愿出宫,但不愿归家,只愿自己凭本事谋条生路,平平凡凡活着罢了。” 吴德昌有些吃惊,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小主放心,您的意思奴才自会转达,等陛下决断。” “还有一事...”兰嫔红着脸不好意思道:“罪妾想带小荷一起出宫,我们二人相伴多年,实在不忍分离...” 吴德昌笑道:“这是自然,小主还是得有个知心的人伺候,陛下此前也常夸小荷呢。” 说话间几人落座,张院判屏息凝神为其把脉,忽然皱起眉头,不确定般又把了许久。 小荷有些着急:“张大人,可是小主有什么不好吗?” 张院判收了手问:“小主今日可有什么不适之症?” 兰嫔想了想,答道:“仿佛是比平常时候更乏力了,容易困倦,食欲也不济...大人您直说便是。” 张院判站起身来,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小主好似是有了喜脉,但或许是月份尚浅,微臣不能断定。” 第89章 兰嫔归宿 “什么?!”张院判此话一出,无人不惊。 小荷惊呼一声,察觉不对又捂上嘴巴,吴德昌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跪下喊“恭喜小主,贺喜小主”,他硬生生忍住了,兰嫔本人则更是惊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张院判见状又一拱手,解释道:“微臣医术不精,方才已给小主反反复复把了多次脉还是不能确定。小主身子不好,脉象有些弱,可能需要再过些时日才能见分晓。” 吴德昌最先反应过来:“劳烦张大人了,原本应该多请几位大人一同再诊断的...只是此事情况实在特殊,还望张大人切莫声张。杂家先去回禀陛下,这些日子还请张大人多来清和斋走动几趟,给个准话才是。” 张院判深深鞠躬:“这是自然,公公请叫陛下放心,微臣绝不多嘴。” 吴德昌又道:“杂家忽然想到小主如今正在喝的药...是否需要暂停些时日,或者有什么药材需要注意忌用的?可能得辛苦张大人重新斟酌,万万不可伤了小主和小皇嗣的身子呀。” “是,微臣这就重新开张方子,再开一副健体安胎的药给小主先用着。” 二人讨论了半晌,张院判出去忙活了,吴德昌复又看向兰嫔,实在不知该不该说那句“恭喜”,又或者怎么开口说些别的。 兰嫔勉强笑了下,“无妨,公公有什么话要说吗?” 吴德昌暗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道:“若是小主真怀了龙胎,那出宫之事可能就要放上一放了,奴才待会儿便去禀明陛下,无论陛下如何吩咐,小主也得做好准备才是。” 兰嫔身子微微颤抖:“我明白...” 兰嫔不知道明帝会是什么反应。她是先帝嫔妃,却怀了新皇的孩子,这可是大错特错,哪怕是明帝要她堕了这胎,她也不能说什么。 她又回想起前些日子天天和小荷一起畅想未来的光景,不禁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那时她还说自己懂些琴棋书画,上街卖字绣花也是能养活自己的,小荷则说她最擅长浆洗缝补、打扫收拾,大不了还去给人当丫鬟,也能挣些月钱。 可兰嫔怔怔出神,无意识摸了摸肚子。自己年岁也不小了,若是日后隐姓埋名生活,还能寻个良人也就罢了。可若是她们二人一直相依为命直到终老,能有个孩子做念想,生活也有盼头,她...她此刻倒是希望自己真的怀了孩子。 不,兰嫔想到此处又自嘲一笑,明帝怎会让皇家血脉流落在外呢?如今天朝皇嗣稀少,他断不可能放怀孕的她流落民间才是。 反正不管怎样,都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兰嫔想到伤心处,不禁流下两行清泪,一旁的小荷也神情恹恹,很是伤神。 吴德昌见兰嫔出神,低声道了句“奴才告退”便悄悄退下了。出来后狠狠拍了下自己脑袋:怎么当初就忘了提醒陛下避子汤一事呢?! 不过包括明帝在内,谁也想不到一个身弱的病人能一次就怀上呀!宫里头那么多娘娘小主,日夜侍寝都没的消息,偏偏兰嫔这个先帝弃妃不该有的却有了。 也不知该说是福是祸...真是造化弄人。 ... 乾清殿。 明帝还在因为边关喜报开怀,那厢瞧见吴德昌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小心翼翼进来,不禁奇怪道:“怎得了?...可是她近况不好,又或是不愿出宫?” 吴德昌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苦着脸道:“奴才有罪,还望陛下治罪!” 明帝深吸一口气:“有话快说!” “嗻...陛下,兰嫔小主...好像是有喜了。” 明帝愣住:“什么叫好像是有喜了?有喜就有喜,好像是又是什么意思?” 吴德昌道:“张院判今日去给兰嫔小主把脉,反复诊了好几次,说小主像是滑脉。但小主身子弱,加上可能还有月份浅的缘故,大人不能确定,只能等过些日子再行判断。” 明帝扶额,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日场景,面容有些一言难尽:“当日没赐她避子汤吗?” “没有...奴才忘了提醒陛下,才造成今日局面,还望陛下恕罪。” “罢了。”明帝摆摆手:“此事怎能怪你?容朕想想...张院判那边你可嘱咐了?” 吴德昌连忙道:“陛下放心,张院判必不会外泄,小主的药也换了,只等着过些时日便知。” 明帝却心里有了谱:“能和喜脉混淆的也不常见,以张院判的医术能诊出这个脉象来,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他那么说只是为保稳妥罢了。” 吴德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试探问:“那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兰嫔?奴才方才已和小主说了,出宫一事怕是要放上一放。” 明帝抬眸:“你说说,朕该怎么办?” 吴德昌擦了擦额间的汗,为难道:“奴才愚见,陛下只当听个乐子...奴才觉着,陛下皇嗣不多,这一胎不宜舍弃。至于兰嫔身份...反正如今是在行宫里头,陛下可以说是在行宫醉酒,宠幸了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将宫女留在行宫养胎,皇嗣日后抱回宫中抚养,想必不会惹人起疑。若是要将兰嫔带回宫中...恐怕有些麻烦,除却行宫里的小主们,宫里的老人儿应当也是有不少见过兰嫔的。” 明帝点了点头:“那你说说,孩子生下来给谁抚养呢?” 吴德昌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人脸,盈昭媛已有两胎,不合适;陈贵嫔乃戴罪之身,不合适;瑛婕妤是倭国公主,不合适;怜容华也已有了公主... “回陛下,奴才以为,位份高些的嫔妃中唯有洛容华合适,但洛容华尚且年轻,保不齐日后还会生养...所以奴才以为,交给太后娘娘抚养最为合适,既能让娘娘享天伦之乐,又对小皇嗣教养有益。” 明帝大手一挥:“你说得不错,起来吧,等过些日子张院判能确定了再来告诉朕。这几日叫人盯着点清和斋,任何闪失也不能出,明白吗?” “嗻,奴才明白!” 第90章 诱饵 清露阁。 冬雪正照常在廊下扫地,忽然听见路过的鱼儿问了句:“冬雪?” 冬雪愣了一下,赶紧转身给鱼儿问好:“鱼儿姐姐,可是小主有什么吩咐吗?” 鱼儿摇摇头,只一个劲儿盯着冬雪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你最近怎么突然皮肤这么好了?要不是背影看着像,我差点都没认出来你。” 冬雪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低声道:“多谢鱼儿姐姐夸奖,我这阵子喝了几服药,可能有些见效。” 鱼儿皱眉:“喝药?你是生了什么病?若是病了,便不要到小主面前来瞎晃。” 冬雪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是...前段时间我...我被掌了嘴,脸上有些伤疤溃烂,总不见好,我就...” 鱼儿生气打断:“你这是什么意思,怪我当初掌你的嘴不是?打几巴掌就去吃药,一个奴婢那么娇贵干什么!难不成是清露阁的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冬雪吓得腿一软就险些跪了下去:“不,不是的鱼儿姐姐,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真的...” “行了!”鱼儿伸手将她挥开就要走,屋内传出珍贵人有些虚弱的声音:“怎么了?” 鱼儿听见主子的声音,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进去:“小主,你醒了?” 珍贵人又咳了两声:“发生什么事了,方才是冬雪?” 鱼儿没好气道:“回小主,正是冬雪。奴婢方才瞧见她肤色变白了些,一时间没认出来,她竟然说是因为上次掌她的嘴烂了脸,所以吃了药!” 珍贵人皱了皱眉,依稀记得自己当时被洛容华气得不轻,鱼儿好像是将罪怪到了冬雪头上,让小杨子掌了她好些下嘴。她情绪稳定些后本想着要去慰问冬雪一番,毕竟当时下令掌嘴并不是自己的意思,她也不想让鱼儿在自己宫里树敌,结果后来一件坏事连着一件,就给忘了。 于是珍贵人道:“你将她叫进来,我有话同她说。” 鱼儿不情不愿地应声出去了,冲着院子里大喊:“冬雪,进来!小主有话同你说。” 方才鱼儿一阵狂轰乱炸,冬雪心里委屈的不行,一想到两人同为奴婢自己却能被鱼儿呼来喝去,又有些埋怨,却不敢表露出来,胡乱擦了两下眼泪就赶紧老老实实继续扫地了,猛然听见鱼儿这么一叫嚷,差点扔了扫帚。 “是,奴婢这就来!” 冬雪将弄脏的手在衣裙上抹了抹便小跑进屋了,十分害怕是方才鱼儿告了她的状,连头也不敢抬,声如蚊蚋:“小主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 珍贵人还未说话,鱼儿又不乐意了:“什么意思,没事吩咐就不能叫你进来吗?” “鱼儿!”珍贵人厉声喝止住鱼儿,随后满怀歉意看向冬雪:“冬雪,你别往心里去,鱼儿就是这个性子,从小就是风风火火的,其实没什么恶意。” 冬雪慌张道:“小主,奴婢省得,奴婢不敢的。” 珍贵人继续温和道:“那日鱼儿是气晕了头才错怪你,我知道你并非刻意,是我要你说洛氏情况的,和你没有关系。这些日子我一直病着,分身乏术,今日正巧一起将事情说开了,你脸上的伤可好了?我这有些上好的药膏...” 珍贵人说着,抬眼仔细看了看冬雪的脸,有些吃惊:“这几日你没在我跟前服侍,我倒是未曾注意,你恢复得这样好!” 何止是恢复得好,这些日子下来,冬雪脸上的疤痕不见了,皮肤光洁如新不说,还白了一个度!皮肤看着也很是细腻,简直不像一个灰头土脸的宫女该有的。 冬雪见自家小主态度如此诚恳,也很是感动,却不忘洛容华雪中送炭的恩情,连忙答道:“从前在宫里每月一次探亲假的时候,奴婢家里给了一个药方,说是叫’七白方‘,能让女子皮肤白皙。奴婢月银不多,便一直收着没用。上次...上次奴婢忽然就想起了这个方子,所以找小药童拿了些太医们不屑要的、成色不好的药材按方子抓着吃了几日,就是小主看见的这样了。” 珍贵人明显有些意动,咽了下口水对冬雪道:“好冬雪,你可否将这方子给我也用用?我最近缠绵病榻,怕是气色差极了,不想等回宫后让陛下瞧见我这副样子...” 鱼儿在一旁不服气:“小主,你想用直接朝冬雪要就是了,犯不着和自己宫里的奴婢商量呀!” 珍贵人又瞪了鱼儿一眼,仍是等着冬雪答复。 冬雪自然不敢不从,“这是自然,奴婢这就去拿给小主。” 待冬雪出门后,珍贵人对鱼儿佯怒道:“你最近这是要反了天了?再如此行事,你家小主可是要罚你了!” 鱼儿扑上前委屈巴巴:“好小主,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珍贵人这才满意:“这就对了。待会儿冬雪将药方拿来后,你就拿去太医那里问问,如果没什么问题就也抓个几副回来,听到了吗?” 鱼儿嘟嘴:“是...奴婢听到了。” ... 乾清殿。 吴德昌匆匆入内,对正在批奏折的明帝道:“皇上,兰嫔小主来了。” 明帝沉默了一瞬,“叫她进来吧。” “是。” 兰嫔入内便跪了下来:“罪妾参见陛下。” “起来吧,有何事?” 兰嫔却没有起身,只定定看着明帝道:“罪妾斗胆,恳请陛下不要放弃这个孩子,罪妾愿意一辈子都不出宫。” 距离张院判上次判断仅仅过去了七八日,张院判虽然去清和斋日日把脉,却没有再妄下断言,只说月末方能确定。但兰嫔毕竟最是清楚自己的身子,自然知道怀孕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明帝淡淡道:“朕自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子嗣。” 兰嫔重重下拜:“求陛下给罪妾一个日后能再见到皇嗣的机会,罪妾明白自己身份不便入宫,更不能亲自抚养皇嗣...但罪妾恳求陛下,给罪妾一个恩典,一个活着的念想。” 明帝问:“你可知道,这并不简单?” 兰嫔含泪点头:“罪妾知道,哪怕陛下要求去母留子也是应当,只是罪妾实在...”她哽咽,实在说不下去。 明帝叹了口气:“罢了,你先回去吧。这几日好好将养,容朕想想。” 第91章 毁容 又过了几日,张院判果然到乾清殿带来了兰嫔有孕为真的消息。 明帝有些顾虑地问:“兰嫔从前的癔症,可会随母体带给皇嗣?” 张院判摇头:“回陛下,胎里带的一般都是先天病症,兰嫔的癔症乃是后天形成,因此并不会传给小皇嗣,还请陛下放心。” 明帝终于放下心来:“兰嫔一直由院判照看,对母体的病况也很是了解,朕想将兰嫔母子托付给你直到生产,但又恐将你留在行宫有些大材小用,不知院判怎么想?” 张院判拱手道:“陛下言重了,微臣全凭陛下吩咐,兰嫔小主在哪,微臣便在哪。” 明帝笑着摆了摆手,对吴德昌道:“送院判出去吧。” 待吴德昌回来后,明帝又问:“行宫需要看顾的仅有兰嫔一人,可宫里却是排着队的请太医,你说是让兰嫔换个地方安置,还是就如此?” 吴德昌在方才明帝问张院判时就在思索这个问题了,心里琢磨出了答案便赶紧答道:“回陛下,奴才觉得还是将小主留在行宫比较稳妥。怜容华已然生产,昭媛娘娘算算日子也就在下个月了,崔院判想必能得空些许。皇庄里头的乔夫人约莫着不到两月也能生产,院首也能轻松许多。” 明帝点头:“是朕杞人忧天了,那便如此吧,咱们去一趟清和斋。” ... 清和斋。 从张院判今日来诊脉说出了那个大家都心有准备的结论后,清和斋上下就陷入了不知名的欢喜和忧愁中。因着要避人耳目,明帝悄无声息到时,兰嫔正坐在窗边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小荷最先反应过来行了一礼,明帝坐到上首施施然道:“不必多礼,朕今日来是有要事要说。” 兰嫔坐了过来,福身道:“罪妾但凭陛下安排。” “朕准备让你在行宫待产,张院判留下专门负责你的脉案,待你生产后,皇嗣抱回宫里交给太后抚养,你则入宫中宝华殿带发修行如何?朕会如是禀明太后,给你一个身份,就当是朕从宫外请来的元师。太后爱看佛法,时不时召你前去寿康宫讲经也不稀奇,你便能借机看一看皇嗣。” 兰嫔听完已是泪流满面,重重跪下磕了个头:“罪妾多谢陛下!陛下大恩,罪妾没齿难忘!” 明帝让吴德昌将人扶了起来,又道:“只是你要明白,你的身份只是元师,生前身后都不能逾矩,更不可与皇嗣相认。” “罪妾明白,日后还能再见皇嗣已是罪妾的福气,罪妾不敢奢求旁的。” 明帝点头:“宫里的老人儿不少,日后入了宝华殿,不可随意行走,藏着些脸和头发。” “罪妾遵旨。”末了,兰嫔又急急加上一句:“就算是陛下让罪妾直接剃度,罪妾也是愿意的。” 明帝却没有接过话茬,转而提起旁的:“清和斋只有小荷一个伺候的,连洒扫宫人都不是你宫里的,朕会让吴德昌再给你挑两个好的来伺候,过几日朕便要启程回京,你安心养胎便是。” ... 很快便到了七月初一。 明帝銮驾被护在中央,前头是整装待发的禁军,后头是几个嫔妃的马车。 不得不说洛容华好算计,这些时日以来珍贵人被禁足清露阁,又因着那场高烧,一直有些病怏怏的,自然不愿踏出房门一步。 她一直喝着那‘七白方’,半个月来容光焕发,还提了冬雪为二等宫女。今日有意盛装打扮了一番,想要引起明帝注意,毕竟回宫后她就是自由身了,自然不想再受冷落。 明帝还未至,嫔妃们都在马车旁站着等候。珍贵人穿了一袭藕荷色花笼裙,用轻软细薄的透明单丝罗织成,上面绣的花鸟相映成趣,煞是好看。 清晨正是日头渐盛的时候,珍贵人站在马车旁,觉得脸隐隐有些发痒,她却因着担心妆容会花,一下也不敢触碰。 明帝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众人下跪参见,明帝叫起后果然一眼便看到了珍贵人的裙子,见她容色比之前更甚,上前一步问:“朕听闻你日前病了一场,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珍贵人有些惊喜,忍着脸上的不适上前一步,彻底暴露在了日光下,她娇羞行礼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已然大好了。” 明帝点头也不欲多说,正准备回到自己马车上,忽然听见珍贵人在身后道:“臣妾那日犯的错已然得了教训,还望陛下宽恕臣妾,别生臣妾的气了。” 明帝回头长叹了口气,正准备说些宽慰的话,却突然瞥见珍贵人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了些红肿的疮来,惊疑不定,皱着眉后退了两步。 珍贵人见明帝盯着自己的脸一言难尽,颤抖着手摸了摸,摸到些凹凸不平的东西。她稍稍用了些力,脸上一阵刺痛传来,竟是皮肤破开,脓水混着血水流了下来。 后面的鱼儿连忙上前来照看主子,被惊得大呼一声。珍贵人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难以接受地捂住自己的脸背对明帝,慌慌张张上马车找出铜镜,然后尖叫一声再没了动静。 鱼儿匆忙入内查看,哭着禀报说:“陛下,小主,小主她...昏了过去。” 可怖的景象仿佛历历在目,明帝勉强站定,深呼一口气大喝:“快传太医!” 附近几个马车旁的嫔妃因着距离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变故,洛容华听见动静从前头快步走了过来:“陛下,可是发生了何事?” 没有人觉得洛容华的出现有什么不对,自从桓郡王婚典之后她晋了位份,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除了本就不理俗事的瑛婕妤,行宫的几个嫔妃中没人能挡她的势头。 明帝表情复杂:“珍贵人突发恶疾,晕厥了。” 洛容华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可不能因为一人耽误了回京的时辰呀,明日说不准将士们就要回京了,陛下还是要以国事为重。臣妾以为留个太医在行宫医治珍贵人,待她好了再自行回京即可。” 洛容华和珍贵人素有嫌隙,她说出这一番话来也不足为奇,明帝觉得有理,便点头吩咐吴德昌:“派人送珍贵人回清露阁,叫张院判前去看诊吧。” 鱼儿在一旁敢怒不敢言,自家主子昏迷不醒无法行走,只能由一个侍卫驾着马车将二人带走了。 明帝也不再多言,上了马车就下令启程。低等的太监宫女都在最后头候着,要随队伍一路走回去。事发突然,自然没有人想起去通知珍贵人的其他宫人留下来。 洛容华悄悄吩咐画屏:“待会儿出了行宫,你叫个脸生的人去后面找冬雪,让她来我马车里。” 第92章 皇长子 队伍启程回京,后头的冬雪正无知无觉走着,前方忽然来了个脸生的小太监急匆匆道:“冬雪姑娘,小主叫你呢,你快随我去吧!” 冬雪只以为是珍贵人唤她,懵懵懂懂便随着那人往前跑去。到了一架马车旁边,她掀帘入内,却看见里面坐的是洛容华。 冬雪比较单纯,洛容华宫里的下等宫人最初瞧见她被掌嘴时好一通安慰,后面画屏姐姐又亲自给她送了祛疤的药,她对洛容华感激不已,一直想来拜谢却又觉得不合适。 今日她见了洛容华,连忙跪下去叩谢:“奴婢见过容华,给容华小主请安,一直未曾谢过容华小主的大恩大德,奴婢惭愧。” 洛容华亲自扶了她起来,温和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了。听说你在珍贵人处一直受那大宫女欺负,你可想摆脱她们?” 冬雪有些茫然,却认真想了想:“奴婢身份卑贱,人也愚钝...主子和他们责骂几句也是应该的。” 洛容华叹道:“你想不想出宫?” 冬雪有些惶然:“是出什么事了吗?还请容华小主明示奴婢...” 洛容华从旁边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我也不瞒你,这件事确实是我利用了你。前些日子我给你的方子是专门用来对付你家主子的,里面有一味药若是用了后又见光,会让人生疮长痘,方才你家主子已然当着陛下的面毁容了。” 冬雪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洛容华不忍,又接着道:“不过你放心,给你抓的药不含那一味。你家小主突发恶疾晕倒,被陛下留在了行宫医治,只有鱼儿一人在旁照看。等她清醒了肯定会意识到那药方有问题,所以我可以在前头偷偷放你离开,就当你跟丢了队伍,走失了。她在行宫没有证据不会轻举妄动,回了宫发现你早已离开,自然束手无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冬雪很是害怕,嗫嚅道:“奴婢,奴婢...可是虞家在宫外颇有些势力,奴婢害怕被找到报复...” 洛容华笑道:“她在行宫没有人手,无法和虞家联系,等她好全回了宫,你早已不见踪影了。我记得你家在肃州,离兖州不算远,这里有我一封手书,你拿着信和钱一路往兖州去,到了兖州境内就安全了,不会再有什么意外。找到信上的人,他们会帮你把家人接来,你们拿着钱安顿余生便是。” 冬雪仍然有些六神无主,她自然知道洛容华说的方法可行,可实在是太过突然,她难免接受无能。 洛容华又添了一把火:“冬雪,我心疼你并非作假,你出了宫和家人团聚,自然也不会在受人欺负。你要明白,今日事发之后我如果将你杀了抛尸荒郊野外,也依然可以清清白白的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冬雪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奴婢愿意听从容华安排!” 洛容华满意了,又指了指一旁的衣服道:“这是一身粗布衣服,你待会儿换上,等队伍休整时你便找个借口往林子里跑,一路往北,再也不要回来了。” ... 京郊皇庄。 乔琼钰的肚子已然十分大了,此刻正小心翼翼由陪嫁丫鬟秋叶扶着在庄子上散步。 秋叶笑吟吟说:“夫人终于要苦尽甘来了,也就一个月的功夫,夫人就能入宫封妃享福了!” 乔琼钰面色却有些凝重:“你可知陛下有多久没来了?” 秋叶迟疑:“这...几个月是有了。” 乔琼钰嗤笑:“可见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呵,等咱们入了宫,是享福还是遭罪,还有的说呢。” 秋叶问:“那夫人打算如何?要不奴婢去传信,就说夫人腹痛不止,让陛下前来看看?” 乔琼钰摇了摇头:“于事无补。你可记得上次院首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宫里有个娘娘也快生产了?” 秋叶重重点头:“奴婢自然记得,夫人要做什么?” 乔琼钰避而不谈:“待会儿院首来的时候,你在外头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我有要事同他相商。” 傍晚。 院首照例来到皇庄给乔氏请脉,抚须道:“夫人这胎极稳,八月初定能平安生产。” 乔琼钰笑道:“大人曾说我这胎十有八九是男胎,这话可还有把握?” 院首起身拱手:“臣行医数十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夫人尽可放心。” 乔琼钰给了秋叶一个眼神,挥退众人,低声道:“之前无意间听大人说宫里还有位娘娘也要生产了,不知大人可否透露一二?” “这...”院首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愿多言。 乔琼钰郑重道:“大人还请听我一言。我身份特殊,入宫困难重重,不想不上不下的入宫去当靶子。若是能诞下皇长子,我乔琼钰在此立誓,许大人一诺,日后大人不管有何事需要我帮忙,我定当竭尽全力办成。” 乔琼钰见院首仍有些犹豫,下了一剂猛药:“大人如今奉陛下之命为我安胎,说白了只是分内之事,不说无功无过,却无甚大功,于大人仕途不至于锦上添花。但皇长子之母的一个诺言,日后分量可是极重,还望大人考虑考虑,雪中送炭,有备无患。” 院首闻言呼吸急促了几瞬,挣扎一番终于说:“宫中确实有一位娘娘,估摸着十几二十天便要发动了。如果夫人想诞下皇长子,这几日就得确保能生产。” 乔琼钰这才转而露出笑容:“多谢大人如实相告,那大人看我的情况,这几日可能平安催产?” 院首思虑了一会儿,道:“夫人如今九个月的身子,胎象也强健得很,催产不是难事,也不会损伤母子的身体。” 乔琼钰放下心来:“那就请大人准备着些,皇庄里什么都有,医女和产婆也已备好了,隔日大人再来时便行事吧。” 院首点点头,提笔写下了一个方子:“臣隔日傍晚会带着催产药来,夫人在日落时分装作崴了脚或是旁的什么原因动了胎气即可,到时臣正好前来,也不耽误派人去宫里告知陛下。” “如此甚好。” 第93章 如愿早产 隔日,皇庄。 秋叶在屋子里惴惴不安踱步:“夫人,真的可行吗?若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呸呸呸,奴婢乌鸦嘴了,定能没事的!” 乔琼钰笑道:“你别走来走去了,绕的我头晕。这么些日子都过来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坐下歇着吧,别让旁人瞧出端倪来。” 秋叶连忙坐下了,小声道:“奴婢心里总有些担心...待会儿可得再给夫人熬一碗补药喝。” 乔琼钰失笑:“嘘,正常行事就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院首知,再不能有第四个人知晓了。” 秋叶使劲点了点头,看了眼天色:“快日落了,那夫人,咱们去庄子里走走?就奴婢一人跟着,待会儿也好掩人耳目。” 乔琼钰被秋叶扶着起来,两人就往外走。 路过正在浇花的小武子时,乔琼钰又交待了一句:“我和秋叶去后头转转,近日总觉得胸闷气短,院首昨日说,身子重是该多走走。” 小武子不疑有他:“好嘞,那夫人先去,两刻钟后若是还没回来,奴才再去寻夫人。” 乔琼钰颔首而出。 皇庄里风景独好,二人来到住处背面的池塘边,这里有半人高的芦苇丛,十分隐蔽,不走近了看根本看不到里面情景。 两人等了一会儿,约莫着过了一刻钟,太阳也快落山了,秋叶咽了口口水:“夫人,是时候了。” 乔琼钰深吸一口气:“我叫一声然后倒在地上就是,不用真的摔出个什么好歹来。待会儿你跑去叫人,只说我崴脚滑倒了,腹痛不止,怕是要生了。” “奴婢明白,夫人放心吧。” “啊——”一声尖叫划破长空,附近几只鸟儿受惊,扑棱着飞远了。 秋叶的声音响起:“夫人!夫人你可还好?呀!奴婢去喊人!” 秋叶往前头跑去,边跑边喊:“来人哪,来人哪!夫人摔倒了,疼的站不起来!快来人呐!” 小武子几个人听见连忙跑了出来:“夫人在哪呢?怎么样了!” 秋叶上气不接下气:“快去,池塘边!我一个人扶不起夫人,你们快去!我去叫医女来!” 几人慌忙找了过去,只见乔琼钰躺在地上面无血色,低声痛呼:“快,我好像是要生了,羊水可能破了,快去找院首和产婆来!” 小武子当机立断和另外两人一起将她抬了起来,焦急道:“奴才先把夫人送回屋子里,然后去叫产婆、通知宫里头,秋叶已经去叫医女了,院首平日里这个时辰也快到了,夫人撑着些!” 几人手忙脚乱抬着她往前走,免不了动作幅度会大些,乔琼钰感觉腿间一片濡湿,竟是羊水假戏真做,真的流了出来。 痛感逐渐袭来,乔琼钰好不容易捱到了榻上,医女带着产婆跑了过来,秋叶喊道:“小武子,你快去宫里支会陛下!小邓子,你顺着路找找院首,看他是否来了!” 几人四散而出,医女给乔琼钰把脉,安抚道:“夫人别怕,九个月虽算不得足月生产,却也不是早产,夫人平日里身体康健,定能平安生产的。我先给夫人开一副催产药,再熬一碗参汤备下。” 乔琼钰强撑着点了点头:“秋叶,你...你去备些吃食来,免得待会儿我力竭。” 几个产婆打来热水,准备好了帕子和剪刀等物,又在床前搬来一扇屏风,指挥着乔琼钰深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首终于到了,放下药箱便开始把脉,给她施了几针,还不忘吩咐医女如何煎药、煎什么药。 趁旁人都不注意时,院首低声道:“夫人放心,万事无虞。” ... 承乾宫。 小武子拿着腰牌匆匆赶到了殿前,吴德昌瞧见他远远奔来,急忙问:“发生何事?” 小武子低声道:“乔夫人方才摔了一跤,羊水破了,怕是要生了!” “什么!”吴德昌大惊,问:“今日院首可去了?产婆医女等等,一切都备好了吗?” 小武子点头哈腰:“公公放心,小邓子已经去寻院首了,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医女和产婆方才就准备起来了。” 吴德昌闻言一路小跑进了殿内,顾不得那许多规矩,蹿到明帝耳边说:“陛下,皇庄来报,乔夫人摔了一跤,羊水破了,怕是要生了。院首已经赶过去了,产婆等人也都在,陛下可要动身去看看?” 明帝呼吸也滞了一瞬,问:“她不是才...才?” 吴德昌接过话来:“回陛下,乔夫人身子已有九个月了,想必没什么大碍,怜容华也是九个月生下的三公主,母女平安,陛下放宽心才是。” 明帝这才松了口气,看了眼屋外的天色:“若是顺利,今晚应该能出生...等朕看完这几封折子,给皇儿想想名字再去。” 吴德昌笑道:“遵命,那奴才先去回了小武子。” “嗯,给他些赏,叫他回去帮忙吧。” 吴德昌出去,将一锭金子放在小武子手心:“你只管回去帮着些,先莫声张,皇上稍后便到。” 小武子喜出望外走了。 ... 待明帝到时,已然月上中天。 屋内仍能听见女子的哀嚎,明帝有些着急,问:“院首呢?他如何说?” 院首匆忙出来回话:“陛下放心,小皇嗣的头已然出来了,再过不久便能...” 院首话还未说完,屋内就传来喜讯:“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快去!”明帝又将院首推回了屋内。 产婆在里头将小皇嗣身上清理干净,剪了脐带包进襁褓,喜滋滋出来贺喜:“恭喜陛下,夫人生下了小皇子,哦不,是皇长子!六斤八两,很是健康呢!” 所有人跪下大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皇长子降世,天佑我朝!” 明帝颤抖着手接过了自己啼哭声响亮的第一个儿子,“好,好,好!传朕旨意,皇庄上下各赏半年俸禄!” 顿了顿,明帝又问:“夫人身子如何了?” 院首出来回话:“回陛下,夫人只是力竭,身体并无大碍。” “好!”明帝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将孩子又递给产婆:“叫乳母将皇长子带下去照看,万事仔细小心!照顾皇长子的宫人,做好了重重有赏,做不好,朕要你们的脑袋!” 第94章 宓妃 明帝并未离去,入内看了看乔琼钰,见她浑身是汗,正在由下人们擦拭身子、换衣物喂药,柔和了声音问:“琼儿辛苦了,现下感觉如何?” 乔琼钰一汪眼泪就这么淌了出来,哽咽道:“妾身很好,能给陛下诞下皇长子是妾身的福气...陛下挂念着妾身,深夜前来,妾身实在感动。” 明帝轻抚她的脸:“你千辛万苦为朕生孩子,朕怎能不来?” 他转头又对吴德昌道:“传朕旨意,昭告天下,以先太子太保乔恪孙女之名,封乔氏为妃,赐居储秀宫主殿。赐号‘宓'',宓,安宁静默,姿容绝色,谐音同‘福’,朕感念宓妃的福泽,给朕和整个天朝诞下了皇长子。 皇长子赐名‘元祯’。元,始也,首也,天也,亦善亦吉;祯,福也,祥瑞是也。待宓妃和元祯能见风了,便以半幅贵妃仪仗迎入宫中罢。”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吴德昌还是吃惊了那么一瞬,心想这后宫的天从此就要变了。他面上不显,毕恭毕敬道:“奴才这就去办,皇上今日可还要回宫?” 后头宓妃挣扎着要从榻上起来,明帝赶紧扶着她又躺了下去:“你才生了孩子,不要乱动,待会儿乳母给元祯喂了奶,朕让她把孩子抱来给你看看,可好?” 宓妃红着眼道:“多谢陛下,妾身...臣妾何德何能受此福禄,实在无以为报...” 明帝笑道:“琼儿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连皇长子之母都没这个福气,还有谁能有?朕已派人去寿康宫禀明母后了,母后亦是此意。” 宓妃脸色微红,羞道:“臣妾多谢太后恩典,只是陛下舟车劳顿,明日还要早朝,臣妾今夜也不能服侍陛下,您就随吴公公回宫吧。” 明帝“啧”了一声:“今晚可赶不走朕,朕就在这陪你,明天早些起来回宫就是了。” ... 次日早朝。 诸位大臣分成文武两列从宫门口浩浩荡荡走向养心殿,路上却瞧见明帝銮驾从中间驶过,虽然心中疑惑,却个个都驻足行礼,高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朝——” 明帝昨夜几乎没怎么睡,宓妃产后不宜挪动,被褥更是捂得严严实实,他不便同床共枕。为表情意之深,他命下人搬来了一个贵妃榻,就这么和衣而卧,守在宓妃床前凑合了一宿。 明帝在龙椅上坐定,冲下首众人道:“朕今日有一好消息要告知诸位爱卿。”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大胆的出列问道:“敢问陛下,可是打了胜仗的兖州、幽州二部到京城了?” 明帝笑而不答,对吴德昌道:“宣旨吧。” “嗻。”吴德昌展开一卷明黄绢绸,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太子太保乔恪之孙女乔琼钰,名门毓秀...诞育皇长子元祯,仰承皇太后慈谕,因功特进,赐封宓妃,择日入主储秀宫。钦此——” 此话一出,像是往沸水里投了什么东西似的,满朝哗然。 他们对门生遍布天下的乔恪倒是不陌生,可那乔琼钰,难道不是几年前就嫁为人妇了吗?明帝南巡之时还诛了那扬州知府三族...怎么她忽然就生下皇长子还封了妃? 明帝见他们反应,冷笑一声,沉声道:“诸卿有何意见?” 白老太傅上前一步:“臣恭贺陛下喜得麟儿,皇长子事关国祚,宓妃对社稷有功,乃我天朝之幸事,该当重赏!” 明帝满意点头:“太傅所言极是,朕子嗣不丰,幸得上天眷顾终有一子,不希望日后再听到有人议论宓妃身世,你们可知晓?” 众人终于齐齐跪拜:“臣知晓,恭贺陛下喜得皇长子!” ... 钟粹宫。 晴儿一路小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盈昭媛正在陪瑶卿练字,闻言愣住,先叫嬷嬷来将瑶卿带了下去,然后平缓了一下心情,才深吸一口气道:“说吧。” 晴儿一脸复杂:“之前庄氏和娘娘说的那位乔夫人,昨夜...昨夜生了。” 盈昭媛猛地睁大眼睛,扶住腰缓缓坐下:“男胎?” 晴儿低声道:“回娘娘,正是...陛下昨夜出宫,今早直接从皇庄前来上朝,当堂命吴公公宣了圣旨,以诞育皇长子为由封她为宓妃,择日用半幅贵妃仪仗迎入储秀宫...皇长子赐名元祯。” 盈昭媛手指不由自主抓紧了桌角,咬牙道:“怎会如此?陛下十月初方到扬州,按理说她应该八月生产才是,怎会悄无声息便生下了皇长子!” 晴儿拿来一旁的扇子给盈昭媛扇风,另一宫女奉上一盏温热茶,企图让她冷静。 “奴婢方才特意去找承乾宫的人打听了,他们嘴严得很,奴婢求了半晌才得一句‘好像是摔了一跤,早产了’。” 盈昭媛咽下一口茶水,冷哼道:“笑话!九个月的妇人怎么可能那么不顾忌身子,还摔了一跤?本宫看她就是想抢在前头生下皇长子,故意为之!” 晴儿很是认同:“奴婢觉得娘娘说得有理。” 盈昭媛深深闭上了眼,半晌叹了口气,问:“朝堂上无人质疑乔氏身份吗?她一介罪臣之妻入宫为妃,合该受天下人攻讦才是。” 晴儿摇头:“奴婢听闻诸位大臣们都以皇嗣为重,未曾如何扫陛下的兴。” “好啊,好。本宫本觉得若是生下了皇长子,谅那乔氏再如何狐媚子,本宫也不同她计较。没想到她竟是机关算尽,让本宫的孩儿屈居第二!” 殿内几人见主子气得狠了,连忙上去抚背宽慰:“娘娘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咱们的小皇子不日也要出世了,娘娘千金凤体,乃闻人氏之后、太后族亲、长公主之母,那乔氏无论如何也是越不过娘娘去的。” 盈昭媛轻抚腹部,轻笑一声:“呵,等她入宫,本宫倒要看看这大名鼎鼎的宓妃是个什么角色。” “娘娘说的是,不管怎样,那宓妃总是不及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的。” 第95章 猜测真相 行宫。 珍贵人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然暮色西沉。入目的仍是清露阁陈设,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视线范围内却看不见一个人。 她回想起自己昏倒前的景象,双手颤抖着轻抚上脸颊,只摸到了厚厚的纱布,里面似乎敷着又凉又软的药膏。 一股极大的恐惧从心底升起笼罩住她,珍贵人试探性的喊了一声:“鱼儿?” 屋外急急忙忙跑来一个身影,惊喜道:“小主,您醒了!” 珍贵人放下心来,热泪不自觉流了出来,刺激得双颊疼痛不已,她颤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陛下呢?我们怎么还在清露阁?” 其实内心早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明帝是绝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人推迟回京时间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明帝将她一人丢在了行宫。可她仍抱着一丝希望,始终不愿相信。 鱼儿不忍告诉她帝王无情,只得含泪吞吞吐吐道:“小主...小主晕倒后,洛容华说不宜耽搁回京时间,催促着陛下启程了...但,但陛下专门为小主留了张院判在此医治!” 珍贵人声音嘶哑,眼睛猩红:“洛氏!又是她!!!” 嘴角扯动过大,她面部疼得一缩,软在了床榻上。 鱼儿急忙扶着她躺好:“小主这几日千万不要动怒,张院判已给小主开了药方、敷上了药,奴婢将药也煎好了,待会儿晾凉就端来喂您。” 珍贵人这时才想起问自己:“对...我这是怎么了?鱼儿,我的脸怎么了?陛下是不是被我吓到,厌弃了我了?” 鱼儿将头摇了又摇:“张院判说小主应该是误触或者误服了什么东西,这才导致了面部突发...红疮。但是小主不必担心,张院判说十天半个月的也就能好了,到时再给小主开一副养颜得方子,小主必会光洁如新。” 珍贵人情绪十分不稳定,尖叫:“红疮?怎么会这样!” 鱼儿按住自家主子,神色凝重说:“奴婢已经去膳房将小主这两日的吃食和所用妆膏都取来了,张院判说没有什么问题。奴婢也很是不解,这几日小主所食所用之物与往日无异,唯一不同之处就是那个‘七白方’了...” 珍贵人此时也回过味来:“药方和药渣张院判看过了吗?” “小主昏睡时,张院判已然检查过了。可他说看不出什么问题,这个古方确实是白肤所用,从前也应当有很多人追捧,似乎不该出事。” 珍贵人眉头深深皱起:“冬雪用了也没事...她人现在在何处?” 鱼儿难得露出几分无措来:“今晨小主昏厥时,奴婢急得六神无主,忘记叫人拦下队伍后方咱们宫里头的人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此事,现在应当都快到京城了。” 珍贵人道:“那现在咱们岂不是孤立无援,人证物证皆空,只能等回宫再查?可是这么些时日足够幕后之人偷天换日了!” 鱼儿艰难点头:“回小主,确实如此。奴婢本想叫人帮忙往虞家传信,可行宫里没有可靠的人手,咱们位卑人轻,只怕是难办。” 珍贵人闭上眼睛,细想了一番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只觉得眼前有一团迷雾,后面有人推着她往陷阱里跳。从她看到冬雪变白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是瓮中人了。 深思之下,一个奴婢家中怎么可能会有古方?家人怎会操心为奴为婢的人如何美容养颜?那些药材当真是找小药童取的太医们不要的吗? 她再开口时嗓音干涩不已:“你觉得...冬雪会有异心吗?” 鱼儿倒是坦诚:“虽然奴婢总是凶冬雪,但奴婢也清楚冬雪是没这个胆子的,她应当是不知情,被人利用了。” 珍贵人声音平静如一潭死水:“会是谁呢?” 对呀,会是谁呢,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与她结仇的只有洛容华和陈贵人二人,她不觉得陈贵人有这番深沉的心机、魄力和胆识。 洛氏!洛天香!又是她! 鱼儿担心地看着自家主子,忽然跑出去端来一碗药:“小主,先喝了药吧。您好得越快,咱们越能尽早回宫,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珍贵人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恨恨道:“只怕此事要不了了之...等咱们回宫,她早已粉饰太平。” 鱼儿心里也做了最坏的准备,可她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又听见珍贵人问:“只有你和我吗?” 鱼儿立刻反应过来,答道:“还有两个侍卫一同留下了,吴公公说,等您好了便让他们传信回宫,陛下会派人接您。” 珍贵人长出一口气,翻身向内不再说话了。鱼儿暗叹了一口气,给她掖掖被角:“奴婢就在门口守着,您随时叫奴婢。” ... 清和斋。 张院判匆匆前来,屋内的兰嫔和宫人们都有些吃惊。 小荷问:“大人,您昨儿个不是才来过吗?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院判道:“是这样,宫里的珍贵人小主突发恶疾,留在了行宫,估计还要待上十天半月的。微臣怕小主和她们撞上,到时候恐生变故。” 兰嫔顿时便明白了过来,笑道:“多谢大人提点,这些日子我便不出来走动了,免得生事端。” 张院判拱手:“不敢当,陛下吩咐微臣照顾好小主,微臣自当考虑周全些。哦对了,珍贵人只带了一个宫人,名叫鱼儿的,小主也可吩咐宫人们避着些,切莫走漏风声。” 兰嫔颔首:“大人放心,我这便交代他们。” 张院判弯腰行了一礼:“那微臣便先行告退了,明日再来给小主请脉。” 第96章 献俘 承乾宫。 “皇上,该用午膳了。” 吴德昌进来布膳时,只见明帝正凝神静气思索着什么,见他入内也并未抬头。 于是他问:“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明帝头也未抬,低头又写了几笔,“皇长子降世,突厥大败,实在是双喜临门。朕欲大赦天下,大封六宫,普天同庆。” 吴德昌愣了一下,大赦天下、大封六宫这可是经年难得一见之盛景,只是... 他走近,将身子躬得极低:“奴才斗胆请皇上三思,奴才晓得陛下心里欢喜,只是盈昭媛娘娘也快要生产了,若娘娘也产下皇子,恐怕会心生怨怼,觉得皇上厚此薄彼。不妨等娘娘生产后,若是二皇子也降世,岂不更是皆大欢喜?” 明帝表情有些懊恼,显然是欢喜冲了神智,忘了这茬:“你说得对,是朕疏忽了,不能叫馥郁和瑶卿心寒。” 他抖落了一下桌上写满字的纸:“那便如此吧,反正也不差这几天,等等再说。你看看这份名单,可有遗漏?” 吴德昌毕恭毕敬上前,双手举过脑袋接来明帝笔墨:怜容华育有三公主,晋婕妤;解禁丽嫔、纯贵人;陈贵人晋嫔,钟美人晋贵人;楚常在晋才人。 明帝又道:“除却陈贵嫔,瑛婕妤乃倭国公主,位份不宜再晋;洛容华才晋位不久,也不必再动;卫氏和陶氏乃奴籍出身,不便受封;到时便给她们几人多赏些财物吧。” 吴德昌想到了什么,讪笑道:“皇上,珍贵人如今尚身在行宫,您看是否也要进行一番封赏...?” 明帝好不容易忘了那日的情景,经他一提醒又想起虞氏脸上那密密麻麻的脓包,不禁一阵恶寒:“张院判可有传信来,他如何说?” 吴德昌答道:“张院判说小主可能是误服或者误用了什么东西,但还未找出源头来,十天左右差不多便能医治好。” 明帝轻叹了口气:“怎得这么不小心?身体不适就该趁早医治,拖成这个样子...罢了,那到时候就免去上次的罪责,复了她的嫔位吧。” “皇上英明。” 明帝瞥他一眼:“你倒是公正得很,不偏不倚。” 吴德昌心里一凛,警铃大作,赔笑道:“皇上您还不知道奴才嘛,从来都是向着您的,奴才只是担心后宫失衡不和睦,又给皇上添心事。” 明帝点头:“宫里人多,确实不患寡而患不均。难为你替朕着想了,用膳吧。” ... 次日早朝。 明帝按例封赏完一众有功将士后,幽州主帅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此番大破突厥,除却突厥献上的五百匹良驹、五百头牛羊、一百万两白银之外,臣还为陛下寻到了两个稀世珍宝。” “哦?”明帝顿时来了兴趣,“爱卿请讲。” 幽州主帅抚掌,朝后喊道:“献俘虏——” 明帝坐直身子,只见大殿之外有两道美丽窈窕的身影被押了上来。 一女子约莫着双十年华,身着游牧部落的传统服饰,身姿矫健而野性,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充满了力量感。她的皮袍质地柔软,随风飘动,独特的色彩和图腾闪烁其上,仿佛是草原上盛开的格桑花。头上羽冠镶嵌着各色宝石和金属,光芒闪耀,与她深邃的眼神相互映衬。 另一女孩却好似还未曾及笄,面容姣好而青涩,如草原上清晨的阳光般明亮。肌肤却结合了中原女子的白皙细腻,散发着健康的光泽。鼻梁高挺,长发如瀑般垂落在背上,如同突厥传说中的神女,圣洁不可亵渎。 二人神色淡然,没有过多为人俘虏的难堪和仇恨。朝堂之上,众臣被二人的美丽惊了一瞬后便不敢再看。明帝挑眉看向那主帅,等着他开口解释。 那主帅先是抱拳,然后依次手指两人向明帝介绍道:“启禀陛下,此女乃突厥老可汗最宠爱的阏氏,阿史那灵;此女乃是老可汗唯一的嫡公主,贺兰柔,臣特地在整个突厥王庭中挑出其二人来献给陛下。” 说到此处时,明帝明显看到二人有些屈辱地握紧了拳头,嘴唇微微抿起。 他大悦:“爱卿有心了,便先将二人安置在来朝驿馆,以礼待之吧。” 来朝驿馆,顾名思义,万国来朝。天朝工部修建,异国使臣前来纳贡朝贺之时都会入住其间。 明帝没有直接将二人册封入宫,是在朝多位大臣都没有预料到的。不过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两个败国俘虏而已,就算是明帝让她们做最低贱的婢女也无伤大雅。 “陛下圣明,臣遵旨。” “退朝——” ... 回承乾宫的路上,吴德昌小心翼翼道:“皇上,奴才听说本来李将军把那突厥可敦单于氏绑来了,可押送回京的途中却被她逃走了,还伤了几名士兵...所以李将军才将她的女儿抓了来,陛下可要派人前去追捕?” 明帝笑道:“朕知道,她倒是有几分血性...李卿已是恼得很了,想必正不遗余力追踪呢,咱们就不必瞎操心了。看好驿馆就是了,她极有可能再回来救女儿。” 吴德昌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早有打算,怪不得将二人安置在宫外。陛下英明,奴才实在拜服!” 明帝却并未点头:“也不尽然。琼儿刚生下元祯,馥郁又快临盆了,朕也不想让她二人伤神。” “陛下的苦心,两位娘娘一定会明白的。” “不说这个。方才李卿的副将呈上一本奏折,给朕念念吧。” 吴德昌接过甩进怀里的奏折,迅速扫了一眼道:“回陛下,上书皆是关于突厥可敦单于豫、阏氏阿史那灵、公主贺兰柔。 老可汗四十五岁时立年仅十五岁的单于豫为可敦,对她宠爱有加,但单于豫婚后不到八月便生下了嫡公主贺兰柔,突厥王庭对其是否可汗血脉一直有所质疑,单于豫因此在后来十四年间一直失宠,但由于单于部落势大,未曾被废黜。 阿史那灵本是突厥左贤王未婚妻,两年前被老可汗看中夺之,封为阏氏。几月前我军初攻打突厥之时,她联合左贤王毒杀了老可汗,左贤王自立为可汗,扬言等打了胜仗便封其为可敦。但突厥兵败,新可汗第一时间就将其献出...” 连明帝听罢也不禁咂舌:“这突厥王庭,倒是比朕想象中...纷乱许多,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吴德昌连忙道:“奴才这就去传信,命人将二人看得严严实实,绝不生是非。” 明帝颔首:“草原上的雌鹰虽少见,磨一磨她们的獠牙和利爪也好。” 第97章 疑窦丛生 行宫。 一连几日珍贵人都未曾踏出房门一步,一是害怕旁人瞧见她的脸,二是不确定停用‘七白方’后再接触日光是否还会起反应,因此这几日行宫里的几位主子算是安安稳稳、相安无事。 终于,第八日时珍贵人彻底摘下了脸上的纱布和药敷,试着在阳光下走了走。 长日以来眼睛未曾暴露在日光下,此时竟然觉得有些刺眼,她不适地眯了眯眼,正仰脸感受药味以外地芬芳,鱼儿忽然走进来说:“小主,张院判说您已然大好了,回宫后记得涂些玉蓉膏便是,他已经让侍卫传信了,想必明日咱们就能回宫。” 珍贵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摸到了一片细腻、微凉地肌肤,她确定自己沐浴阳光也不会再感到不适后说:“你将铜镜拿来。” 鱼儿将铜镜拿来,珍贵人数日来第一次有勇气照了镜子,见镜中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倾城容颜,她终于小小的呼出一口气:“如此甚好。” 鱼儿欣喜道:“小主您也憋了好些时日,咱们出去走走吧,承德风景这样好,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呢!” 珍贵人点点头,二人相携走了出去。 几次浮沉,一朝毁容,她性子沉静了不少,起码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怒都形于色,被人轻易就看出了相斗的心思。 两人走到一座陌生殿宇前,正欲转身回程,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子哀嚎:“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我要见陛下!” 四周匆匆跑来几个宫人入内,不一会儿里面便没了动静。 鱼儿叫住一个小宫女,好奇问道:“里面是什么人?” 小宫女瞟了一眼珍贵人,小心答道:“见过小主,里面是从前的白嫔,一直被关在此处。” 白嫔?珍贵人想了起来,仿佛是前些日子弄出个什么巫蛊之术害了先帝的兰嫔...她思及此处,又想到之前明帝说放兰嫔出宫,便再也没听到她的消息了,也不知到底出宫了没有。 珍贵人抬脚走了进去,看见几个宫人堵了白嫔的嘴就要将门关上,留她自己在内。几人看见珍贵人,也不敢拦,一时都有些讪讪,不知该如何反应。 白嫔忽然神情激动的冲了上来,被鱼儿跨步上前死死拦住,眼中含泪,嘴里不断地“哈”着什么,仿佛是有话要说。 珍贵人有些惊愕,半晌还是道:“让她开口。” 旁边几个宫人有些犹豫:“小主,白嫔有些疯癫了,整日里就是喊冤叫屈,恐污了您的耳朵。” “你们押住她,若她还是说疯话,就再堵上便是。” 一个小太监上前将白嫔嘴里的破布扯了出来,白嫔如溺水上岸的人一般大喘了几口气,呼吸急促道:“反正我也出不去了,我有个秘密可以告诉你,你让他们下去。” 珍贵人四周环视了一圈,没有看见什么凶器,两人更是无冤无仇,她便对鱼儿以外的人道:“你们在门外守着吧。” 几个宫人对视一眼,有些为难,但还是听话为之。 殿门合上,白嫔跌坐在地,再也不复往日里端庄优雅、游刃有余的样子,呢喃道:“我真的是冤枉的...” 珍贵人不耐:“你若是只想同我说这些没用的,我可就走了。” 白嫔向前爬了两步,在鱼儿防备的眼神中道:“陛下...和兰嫔有私,所以我才想除了她。” 珍贵人大吃一惊,向后退了两步大喝:“你疯了么,可知你在说什么!那是...那是...” 白嫔接过:“对,先皇罪妃,和陛下有私。” 珍贵人看着白嫔那么信誓旦旦的样子,斥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联想起自己从前的猜测,只觉荒谬无比。 她深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可你告诉我这个有什么用?陛下如今是天下之主,宠幸谁都无可指摘。先皇罪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入陛下后宫,身子有私,心可没有。你是操之过急,自食恶果罢了。” 白嫔闻言怔住,复又大笑出声:“哈哈哈哈...你说得对,陛下只是要了她的身子,又不是许了她的心...她最终还不是只能在这行宫了却余生...” 珍贵人转身欲走,忽然听见身后白嫔声嘶力竭,字字泣血:“陛下!你没有心!臣妾同你数年情谊...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你没有心哪!” 珍贵人一向爱慕明帝,怎能容许她这般妄言?她扭头反驳道:“落得如此下场是因为你害人匪浅!” 白嫔猛地停住,眼神凛冽怨毒地盯着她:“那你呢?陛下已回了宫,你又为何在此?是你害了人,还是别人害了你?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陛下若心里有你,你此刻当在紫禁城!” 珍贵人心神一震,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恍惚间她听见自己问:“兰嫔呢?可有出宫?” 旁边几个宫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她回过神来,冷声道:“清和斋,带路。” ... 几人走到清和斋门口时,张院判恰好出来,余光瞥见二人暗道不好,快走两步迎上前来:“小主出来透风了?面上感觉如何?可还有什么不适?” 珍贵人却并未回答,转而问道:“大人怎得在此?我记得前些日子陛下说令她出宫,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岔子?” 张院判笑道:“非也,非也。前些日子兰嫔小主被白嫔下了药,有些不大好,陛下问微臣兰嫔小主的病情是否能放出宫,微臣便说还需再调养调养,否则出了宫也要时常犯病...” 张氏毕竟是院判,珍贵人不好言辞不敬,缓和了语气道:“那陛下可有说何时再让她走?” 张院判一凛,只得撒谎道:“明日宫里便会接小主回宫,臣还有些需要交接的事宜。说来惭愧,臣不好说自己医者仁心,但也想尽力治好每一个病人,因此趁自己还在行宫时总想多来清和斋两趟...哦,臣回宫后,兰嫔小主自然也就没必要留在行宫了。” 珍贵人点点头,眼神却看向清和斋的大门扬声道:“大人心善,只是不知是否被人利用了这份善心,巴巴的留在这里呢。” 张院判连忙打圆场:“小主放心,陛下已然下令,兰嫔小主过些时日便离开了。”他心里腹诽:过八个月也算过些时日,离开行宫去宝华殿,也不算他骗人吧。 珍贵人得了准话,朝张院判挤出一个笑来,福身走了。 殿内兰嫔拉住气不过的小荷,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张院判擦了一下额上的虚汗,叹了口气便也离开了。 第98章 珍贵人回宫 次日黎明时分,五名侍卫一人驾车,四人在旁骑马护卫,启程将珍贵人二人一路护送回了宫。 两人到咸福宫时天色已晚,新上任的掌事太监小林子带着几名宫人匆匆迎了出来,磕头请罪道:“还请小主恕罪,那日奴才们在后头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也无人通知,竟是回到宫里才得知小主留在了行宫。奴才几人伺候不力,未能替小主解忧分担,请小主责罚!” 珍贵人叫几人起了身,到殿内扫了一圈,坐下道:“我不在,你们倒是还知道将殿内打扫干净。” 几人惶恐又跪了下去,小林子赔笑道:“奴才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勤些打扫,天天望眼欲穿盼小主回宫呢!” 珍贵人抿呷一口茶水,见几人里面果然没有冬雪的踪影,淡淡问:“冬雪呢?” 小林子顿时苦着一张脸道:“回小主,那天刚出发不久,便有个脸生的小太监将冬雪叫到了前面,奴才几个当时还以为是小主叫冬雪前去马车里侍奉了,便没有在意。结果冬雪这一去竟是再也没有回来! 奴才们进了宫,得知小主没有回宫时便察觉不对,慌里慌张报了吴公公。可惜奴才记不清当时那个小太监的脸和声音了,无从辨认,吴公公派了些人追捕,这几日一直未曾有音信传来,他便将冬雪当作逃奴除名了。” 鱼儿问:“逃奴?逃奴可会受官府通缉吗?” 小林子道:“会的,先是由京中张贴告示通缉,过些时日其他州府也会收到消息。” 珍贵人冷笑一声:“只怕她当天便不在京城了,等其他州府收到消息,她早已不知改名换姓逃到哪去了。” 小林子小心翼翼问:“小主,可是冬雪犯了什么错?” 鱼儿答道:“冬雪连同外人一起谋害小主,这才致使小主留在了行宫!你们几个可知她前些日子都接触过哪些宫里的人吗?” 小林子几人回宫那日便从吴公公嘴里得知自家小主出了事,但吴公公只说小主“突发恶疾”,他们便以为是生了什么急病,没想到竟是被人害了!可冬雪在宫里一直是被当作最低等的粗使宫女呼来喝去的,自然没人关注过她。 底下几人面面相觑,珍贵人便知道了答案。 意料之中的事,她于是平静道:“这件事便算了,但以后若是还有,休怪我不客气!” 几人连忙称是。 珍贵人又问:“我不在这几天,宫里可有发生什么?” 这可问到点子上了,小林子忙上前道:“小主,陛下封了一位宓妃,今日才用半幅贵妃仪仗迎进了储秀宫。这位娘娘从前是罪臣扬州知府之妻,听说那知府宠妾灭妻,她在后院时一直备受冷落。去年陛下南巡之时被进献,之后便一直养在皇庄里,这月初三她生下了皇长子,陛下龙颜大悦,当即便下旨昭告天下了!” “什么!”珍贵人猛地站起身来,一阵头晕眼花,心里也乱糟糟的。 鱼儿将她扶好顺了顺气,惊呼:“罪臣之妻...这,那帮御史竟也能同意吗!” 小林子无奈道:“鱼儿姐姐,陛下无子,朝臣们自然也是以国事为重...” 他说罢,一拍脑袋又接着道:“还请小主拿个主意,虽然宓妃娘娘仍在月子中,闭门谢客,但各宫晌午都送了贺礼前去,只怕只剩咱们没有表示了。” 珍贵人久久说不出话来,眼前发黑,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送...自然是要送的。” 鱼儿颇为担忧地问:“那奴婢去取一件首饰也就罢了,小主不要再想此事了。” 珍贵人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轻声道:“将那件赤金点翠朝凤钿,祥云纹如意和田玉佩送去吧。” 虞家一向财大气粗,可这两件东西连鱼儿也觉得有些贵重,劝道:“小主,何必呢?您也不欢喜,不如奴婢换两个普通些的吧。” 却见自家主子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冥思,不再说话了。鱼儿无法,只得立刻去办。 昨日白嫔那番话还历历在目,明帝没有心,就算有心,心里也没有她。她本以为两人的初遇那样惊艳,自己在他心里总是有些不同的,可桩桩件件事情过后,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可那又怎样呢?自己已然凭着一腔真心入了宫,后面的路不走也要走,身为虞家独女,她还要走的漂亮!明帝心里没有自己,那她就努力让他有,谁让她是真心爱他呢? 就像今日,她明明这样痛心他又迎娶了一位新妃,那人还为他诞下了他最想要的子嗣,但她还是要强颜欢笑前去恭贺,因为这样明帝才会欢喜...可能这就是爱吧,她不知道,但她想要学习。 ... 钟粹宫。 今早宓妃入宫时,场面极其盛大。禁军开道,半幅贵妃仪仗造势,储秀宫中张灯结彩,红绸飞舞,一片喜庆之气。队伍一路吹奏鼓乐,热闹非凡,沿途的宫人们恭敬行礼,等队伍过去都伸长了脖子想看,喜轿却裹得密不透风,只因宓妃尚在月中,皇长子也未满月。 哪怕天都已经黑了,储秀宫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有的宫人也还在津津乐道白日的盛况。 钟粹宫和储秀宫离得近,自然能听见响动。盈昭媛本来都打算歇下了,被这动静弄得心烦意乱:“晴儿,外面是什么声音?” 晴儿快步走进来,小声道:“回娘娘,方才珍贵人回了宫,命人去给宓妃送贺礼呢,那边又回了礼,一番折腾。” 盈昭媛闻言冷笑:“她好大的脸面,连珍贵人甫一回宫就巴巴的往上凑!” 不等晴儿开口,她又问:“陛下呢?今日她初入宫,可还在月子里,本宫倒要看看陛下去了谁宫里,她心里作何感想。” 晴儿目光躲闪,正在组织语言,盈昭媛却已明白:“陛下果真不避讳,去了她宫里?” “是,娘娘...傍晚时分吴公公就命御膳房在储秀宫布了晚膳,陛下...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快传太医!来人!” 第99章 二皇子 盈昭媛在榻上坐着,身下猛然一股热流涌出。她已是生育过一次的女人了,怎会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只见她努力调整呼吸,对旁边的宫人道:“去请崔院判、产婆和陛下来。” 钟粹宫顿时灯火通明,宫人们有条不紊地行动了起来。晴儿就守在旁边,将床榻上收拾干净,脱下盈昭媛地外衣服侍她平躺了下去,静静等着。 盈昭媛叹了口气:“也不知陛下会不会觉得本宫善妒...怎得偏偏就她入宫这夜发动了?” 晴儿焦急道:“娘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功夫调笑!” 盈昭媛笑道:“紧张什么,你家娘娘生瑶卿地时候疼了两天一夜,不也好好的挺过来了?那时你还没入府...罢了,不说往事,今夜能将陛下从她宫里抢来也算是膈应了她一把,不亏。” 储秀宫确实跟钟粹宫离得近极了,太医还未至,明帝便已然到了,偏殿里的卫贵人和陶贵人也匆匆赶来,带了好些补药。 明帝没有干等在外,而是脚步匆忙走了进来,将里面二人吓了一跳。 盈昭媛抬眼望去:“陛下,女子生产多是血污...” 明帝却打断她的话,温柔在床边坐下,“朕不管那些,朕只知道朕来了你会好受些,你安心生产便是,朕一直陪着你。” 盈昭媛闭上眼睛,眼泪笑着流出。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母妃!不要拦我,母妃在生弟弟,让我进去陪着母妃!” 几个宫人柔声劝着瑶卿,不想让她小小年纪就出入产房。盈昭媛扯扯明帝的袖子:“陛下去外头陪着瑶儿吧,臣妾放心不下。” 明帝看着外头瑶卿的架势,终是无奈点头:“也罢,那朕就去外头守着你们母女。” ... 虽然盈昭媛已是第二次生产,可却也没有那么顺利,约莫过了三个多时辰,婴儿才呱呱坠地。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小皇子!” 殿内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产婆先将擦拭干净的孩子包进襁褓,给虚弱的盈昭媛看了一眼,然后才抱出殿外给明帝报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二皇子降生!二皇子足月出生,足足有七斤二两重呢!” 明帝方才便听见了殿内的道喜,此时喜不自胜,接过二皇子对瑶卿道:“瑶儿有弟弟了,开不开心呀?” 瑶卿轻手轻脚凑近,摸了摸弟弟的脸,嫌弃道:“他好丑呀,母妃和瑶儿这么好看,弟弟怎么这样?” 明帝哈哈大笑:“瑶儿生下来也是这样的,皱巴巴成一团,过些时日弟弟自然就长开了,肯定像母妃和瑶儿一样好看。” 他又转向一旁的吴德昌道:“传朕旨意,晋盈昭媛为妃,钟灵毓秀,儿女双全,是为吉兆,加双字封号‘毓盈’,二皇子赐名元瑞。” 明帝一手抱着元瑞,一手牵着瑶卿走入内殿。晴儿几人正在屏风后为主子擦洗,明帝不便入内,便抱着元瑞在旁边坐了下来,瑶卿则欢天喜地朝母妃跑了过去。 “母妃,你听到了吗,父皇给您加了双字封号呢!” 盈昭媛轻笑:“母妃听到啦,瑶儿近日有没有好好读书,知不知道毓字是什么意思呀?” 瑶卿的小脸苦了下来:“瑶儿不识得...都不知道钟灵毓秀的毓字怎么写呢。” 明帝笑道:“父皇教你,毓字是生养、孕育的意思;盈字是丰裕,充满的意思,这两字是父皇在感谢你母妃为父皇生了两个好孩子呢!瑶儿好好学习,日后多多教导弟弟,可好?” “好!” ... 储秀宫。 宓妃哄睡了元祯,淡淡问道:“钟粹宫如何了?” 秋叶刚从小武子那边得了消息,答道:“回娘娘,那位也生了个皇子呢,陛下封她为毓盈妃,二皇子赐名元瑞。” “呵,我还在想陛下如何封赏她才能越过我去呢,果然也只是个妃位而已...两个字又能如何?”宓妃轻笑着摇摇头,显然是没放在心上。 秋叶嗔道:“娘娘,您可得习惯着些,要自称本宫呢!” 宓妃一怔,失笑道:“本宫总是想不起来。” 宓妃入宫后,小武子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她宫里的掌事太监,此刻他匆匆入内:“娘娘,陛下为庆两位皇子降生,方才下了旨大封六宫。” 宓妃挑眉:“正好本宫对她们不熟悉,你便说来听听吧。” “奴才遵命。除了钟粹宫娘娘之外,从前的娴妃被夺了封号贬为贵嫔,她虽是二公主之母但闭宫不出,陛下也未对她进行封赏;倭国公主瑛婕妤、潜邸侍妾洛容华、卫贵人、陶贵人只赏不封;三公主之母怜容华晋婕妤;高丽公主丽嫔解禁;陈贵嫔庶妹——陈贵人晋嫔;珍贵人前些日子和洛容华生了嫌隙,由嫔位被贬,今日得以复位;纯贵人前阵子因癫痫病闭宫,陛下也特令解禁;钟美人晋贵人;楚常在晋才人。” 宓妃好奇道:“为何陛下不对潜邸嫔妃封赏一番?” “娘娘有所不知,上个月洛容华方晋了位份,应当短时间内是不宜破格再封的;卫贵人和陶贵人出身奴籍,得封贵人之位已是不低了;呃...还有那位楚才人,刚入宫便因为陷害怜婕妤被打入冷宫,后因其父之功才得以赦免。” 宓妃和秋叶暗暗记下小武子所言。 方才明帝还在储秀宫时,二人用完晚膳抱着元祯逗弄了好一会儿,也算其乐融融。然后储秀宫便来了人,着急忙慌说请陛下过去看看,他们娘娘要生了。 明帝明显是想去的,可他刚亲口说了入宫第一夜要好好陪她,闻言也很是挣扎,宓妃先是吃了一惊,问道:“今夜吗?”不出意料看到明帝神色更加内疚,还掺杂着一丝对那位盈昭媛的猜疑和不满。 她便又顺水推舟温柔开口:“陛下放心去吧,不必觉得过意不去,臣妾和元祯明日等陛下再来就是了。” 明帝终究是走了,在她入宫第一夜就这么留宿在了毓盈妃殿里。她倒不在意明帝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只是人在宫中得宠、得势与否总和这些息息相关,她失了今夜,就得争一争明夜。 自从她离开扬州来到京城,父母便得了风声,书信一封封寄来,她却不知如何回复。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她就不能半途而废,起码要给自己前半生一个交代,给乔家谋个前程,她不后悔。 第100章 争锋 次日便是七月十五,也是明帝承德之行后众嫔妃第一次前往寿康宫拜见。 虽然两大主角毓盈妃和宓妃都在宫中休养,也并不妨碍其他人相谈甚欢。太后特意下了懿旨,命其他人务必到场,连好些日子没见的丽嫔和纯贵人都露了脸。 辰时刚过,所有人都到齐了,太后还未出面,底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轻易开口。毕竟在行宫这两个月可是发生了不少变动,白嫔和苏贵人没能回来,洛嫔得宠晋位,珍嫔被贬又起复... 洛容华瞥了一眼旁边眼神微冷的珍嫔,娇笑问:“纯贵人最近可好些了?” 纯贵人本来静静坐着,没想到话题会引到自己身上,愣了片刻道:“劳烦洛姐姐关心,嫔妾没什么大碍,这段日子里从未发病。” 洛容华点点头:“那可真是万幸...如今好了,你便多出来走动走动。” “太后驾到——” 众嫔妃停下手中动作,规规矩矩起身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 太后含笑落座:“最近宫里喜事多,哀家心情也好,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两件要事宣布。这第一件,虽然毓盈妃和宓妃都不在,但哀家还是要当众说,待她们二人出了月子,同赐协理六宫之权。” “娘娘圣明。” 太后接着道:“第二件嘛,当属皇帝诞辰——七月廿七了。万寿节向来是普天同庆的,你们不在宫里这些日子,哀家已经着手准备了一些事宜。既然你们回来了,毓盈妃和宓妃还不方便掌事,怜婕妤也要照看三公主,那就由洛容华帮哀家分担分担吧。” 洛容华猛然被点到名,大喜过望,连忙起身行礼:“臣妾谨遵娘娘懿旨,定当竭尽全力!” 太后又道:“虽然陈贵嫔不理事了,但她经验颇丰,你二人情谊也还在,若是有拿不准的便去问上一问,好过你自个儿瞎琢磨,哀家年纪也大了,不能事事操心。” “臣妾明白,还请娘娘放心。” “哀家要提醒你们一句,没剩几天光景了,万寿筵席事关重大,切莫行差踏错,万劫不复。”太后神情骤然冷了下来:“宫里头的腌臜事一桩接着一桩,可若是舞到了外人面前丢天朝的脸...别怪哀家把重话说在前头!无事便退下吧。” 太后离开,一时间众人或艳羡或妒忌的目光都投在了洛容华身上。她倒是一如既往神态自若,笑着施施然起身:“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刚走出寿康宫没多远,一声“洛容华留步”从后头传了过来。 洛容华听到珍嫔的声音,嘴角笑容越发扩大,却也没有回头,等珍嫔走到旁边才开口道:“原来是珍嫔妹妹,何事呀?” 珍嫔并未行礼,皮笑肉不笑道:“妹妹看洛姐姐今日容光焕发,可是服了什么美容养颜的古方呀?” 洛容华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脸,嗔怪:“妹妹可真会说话,姐姐青春不再,人老色衰,不过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罢了。” 珍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是了,还未来得及恭喜姐姐晋位呢,姐姐便又奉旨协助太后娘娘忙活万寿节一事了呢。” 洛容华轻笑:“妹妹这话可就见外了,现在恭喜也来得及呀!” 珍嫔闻言,脸色骤然一变:“洛容华可真爱说笑,只是不知你将冬雪杀了,还是藏到哪里去了?” 洛容华皱眉:“妹妹这话我可是一点也听不懂,冬雪是谁?我无缘无故怎会做出那等事情来?” 珍嫔冷笑一声:“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陛下已然复了我的嫔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如何呀?” 洛容华捂着嘴笑得眼泪都险些流出来,她忙给自己扇了扇风,开口道:“妹妹这本账算得不够清楚呀...那时你说,我们二人同在嫔位,你得了陛下封号,可是要排在我前面的。今日姐姐便将这句话送还给你,你再算算,咱们二人现在是谁排在谁的前面?” 说罢,她也不管珍嫔如何反应,扭着腰走远了。 ... 长乐宫。 宫女拿着一包药材入内,对楚才人说:“小主,您快歇歇吧,您绣这幅图已经数不清几天几夜没吃好睡好了,再这样下去,身子是绝对受不住的呀!” 楚才人随手拿起旁边的绣帕擦了擦汗,头也未抬:“今岁万寿节不得献艺,只能献礼。咱们比不得旁人财大气粗,寻不来什么好宝贝,只能多用心下下功夫了。还有十二日,不抓紧些绣完怎么办?” 宫女担忧道:“可是...奴婢担心小主的眼睛,殿内光线不好,小主又不能拿到屋外去让旁人看到,眼睛都要看花啦!” 楚才人叹了口气停下手中动作,揉了揉太阳穴和眼眶:“你手里拿的什么?” “啊!是奴婢方才去太医院领的药材,是一些薄荷、苍术和决明子,奴婢把它们碾碎包了起来,小主可以敷到眼睛上试试,应该会舒服一些。” 楚才人含笑接过:“多谢,你有心了。” “小主说的这是哪里话!奴婢是您的人,绣花一事上却帮不上您的忙,愧疚还来不及呢!” “放心,等着你家小主在席上一鸣惊人吧!” 小宫女欢天喜地点了点头,却又想到了什么,担忧道:“小主,您这两日和珍嫔来往,可是要被拉拢去了她那边?奴婢可是听说珍嫔在行宫惹得皇上不悦了...” 楚才人摇摇头:“不过利益相投罢了,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 小宫女疑惑不解:“小主除了跟怜婕妤有些过节外,旁的便也没有了呀,难道珍嫔和怜婕妤也不对付?” 楚才人失笑:“这宫里可不是有仇才能下手的,也不是有利便不翻脸...有时帮她一把,咱们也能少一个麻烦的绊脚石,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呢。” 小宫女一知半解,但懵懵懂懂点了头。 第101章 万寿宴 帝王诞辰,举国欢庆。 后宫上下忙忙碌碌,嫔妃们连门也不怎么出了,大都在宫里琢磨贺礼一事,就连前朝往日里争论不休的朝臣们都少了些剑拔弩张,多了几分刻意为之的平和。 这是明帝登基后的第一次万寿宴,绝不能出什么差池。吸取了从前除夕夜宴的经验,为了避免妃嫔争风吃醋、互相陷害,太后特意下旨省去了妃嫔献艺这一环节。 七月廿七。 天色渐暗,紫禁城被装点得金碧辉煌、烛光闪烁,嫔妃们一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落了座,王公贵族们也携家眷而至。明帝此前已大赦天下,今日更是邀请群臣同乐,京中七品以上官员皆可赴宴,故而清宴殿内人声鼎沸,场面恢弘。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恭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明帝在上首落座,大手一挥,笑道:“众卿平身吧。” “谢皇上。” 明帝显然心情不错,说道:“近日来喜报连连,先是突厥归降,后是皇长子、二皇子降世,真是天佑我朝!但毓盈妃和宓妃尚在月中,两位皇子也还不足月,故而不能参加今日盛宴,众卿不必拘束,开宴吧。” “开宴——” 珍馐佳肴呈上,歌舞升平。 下首的桓郡王举起一杯酒走到明帝跟前,笑道:“臣弟恭祝皇兄千秋,上个月臣弟去岭南淘到了一件好宝贝,今日就献给皇兄,还望皇兄不要嫌弃才是。” 明帝哈哈一笑,和他碰了碰杯,吴德昌接过桓郡王小厮呈上的贺礼又退至一旁,明帝瞥了一眼桓郡王那桌,开口调笑道:“你小子倒是纵享齐人之福,正妃和侧妃左拥右抱呀!” 桓郡王窘迫的挠了挠头:“皇兄就别打趣臣弟了,臣弟可没那么福气。” “哦?”明帝来了兴趣:“跟朕说说,有何不可呀?” 桓郡王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压低了嗓音道:“皇兄,齐慈儿简直是个母老虎!这才成婚不到两月,她把我房里的两个通房丫鬟都寻了错处发卖了!就连臣弟有时夜宿侧妃房里,她都要给臣弟甩脸子看!” 明帝挑了挑眉,没有说话,桓郡王又继续道:“可怜臣弟还不能把她怎样...皇兄给臣弟做主呀!” 明帝似笑非笑:“朕可是听说你大婚当日去了侧妃房中,她好歹也是县主之女,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桓郡王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耳朵,眼睛乱瞟:“臣弟那日喝多了,两个新娘子都穿着嫁衣,臣弟随便进了一间就...谁知道盖头下面谁是谁嘛。” 明帝叹道:“也罢,要说按辈分,她也算是你的堂外甥女,你这个做堂舅的怎么能连面子里子都丢了?” 桓郡王咬牙切齿:“以前早就听闻恭顺县主是个母老虎,如今臣弟算是见识到了...她连女儿都养的像只母老虎!” 明帝问:“赵太嫔如何说?恭顺县主该称她一声皇婶,一个齐慈儿罢了,难道还训斥不得?” 这下轮到桓郡王愁眉苦脸了,他觑了一眼旁边的太后,看到她没看向这里才小心翼翼道:“太后娘娘赐婚,母妃怕传出去不好听,不愿让娘娘难做...” 这明帝倒是信的,他拍了拍桓郡王的肩:“无妨,朕做主给你赐两房侍妾便是了,过些日子再让母后传召王妃进宫叙叙话。” 桓郡王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一双手抱拳拱了又拱:“臣弟多谢皇兄!” 明帝挥挥手让他坐了回去,旁边的几个皇亲国戚虽不知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但总归是看见桓郡王献了贺礼,一时间也纷纷上前献礼。 “东海珊瑚一串——” “东珠一壶——” “和田暖玉枕一件——” ... 这些人流水似的上来又下去,送来送去都是些名贵之物,虽然稀罕难得,对明帝来说却也不过是收进国库里留着赏人的玩意儿,无趣得很,偏偏他还得装出惊喜的样子来。 “楚才人献上双面绣百喜图一幅——” 四个宫人一人抬着一角,呈上来一幅装裱好的一展臂宽、半人高的刺绣,上面用金色和红色的丝线绣了一百个不同字体的“囍”字。明帝来了精神,坐直身子正欲细看,四个宫人又转了一圈呈出背面的图案,竟是栩栩如生的游龙戏珠! 绣功之精美,寓意之美好,不仅令群臣咂舌,更令明帝啧啧称奇:“好图!好绣工!楚才人在何处?” 一旁被点到名的楚才人心中一喜,不卑不亢走到大殿中央柔声道:“臣妾楚氏恭祝陛下喜上加囍、百喜无忧、祝我天朝国运如祥龙腾云,蒸蒸日上!” “好!”明帝大赞:“这可是你亲手绣成?” 楚才人含羞道:“正是,臣妾不才,绣功不佳足足绣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得此图,陛下喜欢,便是臣妾和此图最大的福气。” 明帝抚掌:“赏!楚才人心思绝妙,朕喜欢,重重有赏!” 楚才人见目的达成,不禁笑得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盈盈一拜道:“臣妾多谢陛下。” 底下一众嫔妃大多变了脸色,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却还要在楚才人落座后假惺惺恭喜上那么几句。自然也就没有几人注意到靠近大殿外侧,文臣末尾的位置上有一人苍白了脸色,连酒杯都险些拿不稳。 “纯金坐卧菩萨像一座——” 宴席继续,载歌载舞。 酒过三巡,明帝有些微醺,起身去后殿更衣歇息。 桓郡王正在同一武将把酒言欢,桓郡王妃齐慈儿举起一杯酒,命贴身丫鬟将侧妃林琅空了的杯子也满上,笑盈盈看向她:“妹妹,今日高兴,我敬你一杯。” 林琅心中警铃大作,却碍于场面不得不从,笑着举起酒杯碰了碰齐慈儿的,然后一饮而尽:“多谢姐姐。” 齐慈儿见她悉数咽下,满意道:“日后你我姐妹二人共同侍奉王爷,可要齐心协力才是。” 林琅笑答:“妹妹悉听尊便。” 第102章 阴差阳错 桓郡王喝得醉醺醺回来时,便看到侧妃林琅一只手撑着脸颊,眼睛半阖微眯不胜酒力的样子,连他回来了都不曾察觉。 他揉揉眼睛,问:“侧妃这是怎么了?” 王妃齐慈儿好像这时才瞧见的模样,颇为惊讶地拿帕子捂了嘴道:“王爷恕罪,妾身方才在和几位夫人叙旧,竟未看到妹妹醉酒...妹妹的丫鬟好似去马车上取披风了,不如这样,先让妾身的丫鬟扶妹妹下去醒醒酒吧,免得叫人瞧了笑话。” 桓郡王并未在意,摆摆手便又踉踉跄跄走了。 清宴殿后便是数间不大不小的茶室,正是用来给宴席上醉酒的贵人更衣醒酒用的,每一间里都有前厅后室,前厅用来饮茶说话,后室用来卧榻休眠。 吴德昌扶着明帝便到了最中央那间躺下,途中吩咐了一个小太监去取醒酒汤。吴德昌正欲轻轻退下,却听见明帝道:“去将娈奴叫来。” “嗻,奴才这就去。陛下,可要叫两个侍卫在门口守着?” 明帝眼也未睁:“屋里点着烛火,方才朕瞧见其他点了灯的房间外都有下人守着,不会有人不长眼的。” “是。” ... 齐慈儿的两个贴身丫鬟搀着侧妃林琅小心翼翼往后殿走去,她一路上见林琅几乎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只以为林琅早已被自家王妃特意调换的烈酒和迷药灌得不省人事,放心的四下打量了起来。 “门口无人把守,屋内点着一盏幽暗的灯...就是这间了!”丫鬟眼前一亮,连忙扶着林琅往中间那间去了。 打开房门,丫鬟瞧见屏风后影影绰绰有一道身影斜倚在软榻上,只以为是自家王妃找来的人,也不敢多看,蹑手蹑脚将林琅放到了前厅的椅子上,赶紧合上门溜之大吉了。 屏风后的明帝听见细细簌簌的一阵动静,只以为是娈奴到了,等了半天却不见她前来伺候,有些不耐道:“还不过来?” 屏风前的林琅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身体却动弹不得,虽说她后来悄悄将那酒水吐了大半,但那烈酒和迷药实在强劲,她还是手脚发冷,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任人鱼肉。 明帝脚步微晃走到前面,只见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伏趴在查案上,青丝盖住面庞,只留一截莹白脆弱的脖颈露着,仿佛还在隐隐啜泣。 明帝没了耐性,扯掉腰带敞开衣袍,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一把掐住女子的后颈,强迫她正对自己低下头来。 “不,不要...齐慈儿许诺你多少钱,我出双倍...不,三倍!” 林琅的嘴险险擦过明帝胯下之物,感受到面前的热意,惊慌失措喊道:“这位壮士,只要你放过我,价钱好商量...条件随你开!” 明帝听见“齐慈儿”这个熟悉的名字,和不肖似娈奴的嗓音,难得放空了两秒,随后松开掐住女子后颈的手,改为两指捏住下巴,勾的她被迫抬起脸。 一张小巧的瓜子脸映入眼帘,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就连耳后、脖颈都透着淡淡的粉色,此刻睫毛的主人闭上了眼,因为害怕而轻颤,眼窝下有两行泪痕,楚楚可怜,倒是很容易就让人生出怜惜之情。 明帝只觉喉咙微痒,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试探问:“桓郡王侧妃,林氏?” 明帝从未见过林琅,赐婚那日他不在场,婚典上更是没瞧见这个侧妃的身影,只知道她是太仆寺少卿林凡之女,四品的官儿听着虽不低,但太仆寺只掌宫中主子的扈从、车马等杂物,手中并无实权,所以只封了个侧妃。 怪不得齐慈儿敢如此欺辱...联合方才林琅病急乱投医说出的话,明帝不难猜测发生了什么。 林琅只觉得头顶的声音异常熟悉,仿佛方才才在哪里听到过,她怔怔抬眼,入目便是明黄金袍上高贵威严的五爪神龙...还有龙袍下张力满满的身躯,比之她夫君细皮嫩肉的松弛不知强上多少倍。 明帝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胸腹,睫毛上还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似坠不坠,玩味道:“弟媳可看够了?” 林琅猛然回过神来,只觉脑中轰然一声炸了开来,是明帝!居然是...不,怎么会是明帝?可看样子明帝也并不知情,难道是误打误撞...? 她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吓得颤巍巍道:“回陛下,是,是臣妇...” 明帝将她放开,自顾自斟上一杯茶水喝了,也没将衣服系上,“说吧,怎么回事。” 林琅卯足了劲才滑跪下去,双手双脚都不听使唤:“回陛下,臣妇...臣妇被灌了一杯酒,身子就不能动了,然后便被两个丫鬟带到此处,不知怎得遇见了陛下,臣妇是无辜的,真的不知情!” 明帝转了转手中杯盏,又问:“那你觉得,这是发生了何事?” 林琅此刻也不忘顾忌那些皇室体面,生怕明帝是向着齐慈儿那边的,只得摇头凄惨垂泪:“臣妇不知,臣妇不敢。” 此刻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琅只以为是齐慈儿喊来捉奸的人,一下子也顾不得尊卑之别,扑到明帝身前紧紧抱住他的腿:“求陛下救救臣妇,若是...若是遂了他们的意,只怕今夜臣妇就要一根白绫吊死在王府!求陛下给臣妇一条活路...” 明帝已然认出外头吴德昌的脚步声,却也并不挑明,勾唇道:“给朕一个足够救你的理由。” 林琅心下有些绝望,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介小官之女,家世并不显赫,嫁给郡王已是高攀,父亲也无法为自己做主,所以齐慈儿才会三番两次有恃无恐地挑衅她。 可她不甘心...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从被要求到御花园参宴、选为侧妃,到成婚那日桓郡王走进她房中,从来都不是她的意愿,而是被迫接受上位者的施恩与垂怜。既如此,何不与最高的上位者谋皮?毕竟明帝的意思很跃然纸上,眼下除了这一条路,她也没有旁的能选。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一片决然:“陛下乃天下之主,臣妇此人此身,自然都归陛下处置。” 第103章 万寿宴(下) 明帝这才对外头那道听见有动静便停下、不敢贸然入内的身影道:“进来吧。” 吴德昌推门而入,先是飞速扫了一眼屋内情形,然后将身后的娈奴拦在了屋外,将门掩上道:“奴才来晚了,全听陛下吩咐。” 明帝淡淡道:“叫上几个侍卫去搜,看哪间房里有来历不明、形迹可疑的男子,捉拿了下狱审问便是。再快些脚程找人去将林侧妃的丫鬟寻来,悄悄寻个太医给侧妃看看。” 明帝挥手让吴德昌出去办事,自己则重新扣好衣服走了出去。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他倒是连醒酒汤都不必喝了,对还在外头的娈奴道:“你先进去守着侧妃,待她的人来了再离开。若是有人要硬闯,便亮明身份,说方才朕同你在内歇息。” 娈奴恭敬道:“奴婢遵命。” 娈奴入内,见林琅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连忙将人扶到了屏风后的软榻上躺着,又给她喂了一杯茶水,柔声道:“侧妃放心躺着便是,奴婢就在这里守着,哪儿也不去。” 林琅呼吸间仿佛还能闻到方才明帝枕在此处沾染的龙涎香,见娈奴自称奴婢,穿着打扮却又像半个小主似的,不由发问:“姑娘是...?” 娈奴略微有些窘迫:“奴婢原是教坊司罪奴,家中突遭变故,身世飘零,偶得机会面圣献唱,想要为家父家母平冤翻案。本以为陛下日理万机,希望渺茫,没想到竟真的如愿以偿...奴婢贱命一条无人在意,陛下不过是要我...其实已是极好的人了。” 林琅一时间有些怔愣。 也是,明帝那么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见过那么多美人,完全可以对她们二人置之不理。就算是看中了她们的身子,又有什么不可强夺的呢?可他不仅应下了和自己毫不相干的请求,还并未... 外头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着有好几个人,打头的低声道:“王妃,就是这里了!”说着,就要破门而入。 “大胆!是何人在此鬼鬼祟祟?”几个禁军正巧赶来,看见几人偷偷摸摸的便高声喝止。 齐慈儿的声音传了进来:“我乃桓郡王妃,前来寻王府里的林侧妃。” 禁军有些犹豫,他们接到命令说有不明身份的男子出现,奉命前来捉拿,没想到这形迹可疑之人竟是王妃,也不知该不该放行。 林琅有些害怕的瑟缩了一下,娈奴安抚地拍拍她,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一条小缝迅速走出,又关上门:“大人,方才是奴婢和陛下在内歇息,如今陛下醒了酒,已然回殿上了,奴婢正在此等吴公公吩咐。” 几个禁军当然识得娈奴,这些日子她出入养心殿次数不少,今夜在这里伺候明帝并不稀罕。 禁军当即就转向齐慈儿抱拳道:“侧妃不在此间,那便请王妃到别处寻一寻了。” 齐慈儿和她身后的丫鬟都有些错愕,正欲再度开口,又听见旁边不远处一间房内有些骚乱。定睛一看,是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被几个侍卫押了出来,嘴里不断喊着“小人冤枉啊!” 齐慈儿看见那人,瞳孔骤缩,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但今夜一番布置总归是付诸东流了。她当下也顾不得娈奴这边,带着丫鬟匆匆便走了。 几个禁军见同僚抓到了人,便也抱拳离开了。娈奴回到屋内,没过多时,林琅的丫鬟和太医便都到了,几颗药丸下肚,林琅顿时便又恢复了自由。 ... 大殿之上。 明帝重新回到上首时,便见齐慈儿急匆匆带了几个丫鬟小厮离席,没过多时便又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回来了。 他唇畔笑意清浅,扬声问:“朕看桓郡王妃脸色有些差,这是怎么了?” 齐慈儿心里一惊,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她连忙起身道:“多谢陛下关怀,臣妇一时贪杯罢了,无甚大碍。” 明帝点点头便不再看她,转头对珠帘后的太后道明了今日桓郡王所言,丝毫未提方才后殿发生之事。 太后闻言也皱了眉:“恭顺许久不曾入宫,哀家倒是不知道她的女儿这样不体面,让外人知道了未免有些难看。罢了,哀家明日便宣她们娘俩入宫觐见,别叫人看了皇家的笑话。” “母后英明。” 说话间,林琅也带着丫鬟回到了坐席,她看着神色清明,一丝醉意也无了。 见齐慈儿盯着她有些失态,林琅温声道:“还未来得及谢过姐姐,多亏方才姐姐的丫鬟扶我下去休息,不然妾身便要出糗了。” 齐慈儿明明气得要死,却还要装出一副温良贤惠的模样,勉强笑道:“分内之事罢了,妹妹没事便好,王爷方才也很是担心呢。” ... 嫔妃席上,楚才人方才受了奖赏,正低调坐在后排的位置吃茶。她在冷宫待得时间太久,出来后也并不怎么走动,没几个嫔妃同她交好,因此也无人前来庆贺。 正当她乐得清闲的时候,旁边忽然来了一个宫女为她添茶,待那人走后,楚才人发现面前的茶壶底部好似压了一张什么东西。 她不动声色将那东西攥在手心,余光扫了一眼左右两侧,并无人在意自己这角落后才在桌下展开了它——是一幅极小的双面绣,绣着一个“喜”字,瞧着年头已经有些久了,绣线都微微发黄。 正是出自她之手,是她多年前还未与宋词取消婚约时送给他的。他竟还留着,他竟还...还冒险在宫宴上命人交给她! 楚才人一时间心底发凉,摸不清他想做什么,也看不清远处那人是什么神情,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借口出去透气离了席。 第104章 私会 楚才人带着贴身宫女出了殿外,一路往人少的地方去,终于在一处枫林中停下。她道:“夏荷,你在这守着,若是有人来了记得进来寻我。” 果不其然,她往林间走了几步,从另一头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正是宋词。 楚才人张开手心,露出那副小绣,问道:“阿词哥哥,这是何意?你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 宋词看起来像是饮了些酒,此刻眼眶微红,面容却有些苍白:“辞儿,自从那日冷宫一别,你我便没有再见过面了...” 楚才人清醒得很,深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想快点将人打发走:“我很感谢你,阿词哥哥,若不是你,我今日就没办法坐在这宴席上。但是你要知道,这是宫宴,咱们两人私下相见,若是被发现了...可是大罪!” 宋词无措的挥了挥手:“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皇上很赏识我,我现在有出息了,很快便要升任...” 楚才人打断他:“我知道,阿词哥哥,当年是我错了,不该不相信你的才华和能力。但如今说这些没有用,我是天子嫔妃,你也该娶妻生子,立业成家。” 宋词竟有些想哭:“可我一直都放不下你,当年你曾经说过,只为我一个人绣‘百喜图’,寓意我们二人以后会百年好合...可是今日我看见你献给陛下的那幅图,很是难受。你瞧,你手里那个我一直珍藏着...” “阿词哥哥!”楚之辞厉声制止:“休要胡言乱语,惹祸上身!” 她将宋词吼住,终是有些不忍,又温声道:“阿词哥哥,你我已经不在一条路上了,便各自走好自己的路吧,保重。” 她将喜字塞回宋词手里:“回家以后烧掉吧,对你我都好。” 楚才人毅然转身离开,因此并没有看到宋词颤抖着手又将它塞进了腰间的香囊中,更没有看到在宋词离开之后,怜婕妤的宫女春雨也从另一个方向悄悄溜走了。 ... 楚才人回殿落座后不久,春雨便也回来了。 春雨手里带着一碟点心,笑盈盈福身对怜婕妤道:“小主让奴婢去取的碧玉糕,奴婢取来了,小主快尝尝吧。” 然后借着给怜婕妤布菜的间隙,低声道:“小主看得不错,楚才人果然是出去和朝臣私会了,就是之前您让奴婢打听的那个探花郎宋氏。” 怜婕妤轻哼出声:“我就知道,无缘无故这人为何会突然上书将那楚氏捞出冷宫?原来是老相好了!” 春雨接着道:“只是离得太远,奴婢听不清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只能看见楚才人将一个东西递给了那宋大人,宋大人小心翼翼收进了贴身佩戴的香囊中。” “想必是私相授受的信物吧。”怜婕妤道:“先记下,这次就先放过他们,等人证物证充足了,务必一击必中才好。” “小主说的是。” 夜色沉沉,宴席终于结束,明帝亲自从教坊司挑了两个貌美的罪奴——红袖和绿腰,封为末等的孺人赐给了桓郡王,然后毫无意外的传召了今日大出风头的楚才人侍寝。 ... 桓郡王府。 自从林琅完好无损回到了席面上,齐慈儿就有些心不在焉,和一众贵妇应酬时频频出神,更别提明帝当众下旨赐下两名美妾,齐慈儿脸都扭曲了。反而是被落落大方的林琅抢去了风头,还得了桓郡王一句夸赞。 回去的路上,桓郡王一人策马先行,留齐慈儿和林琅同乘一辆马车,后头还跟着一辆坐了红袖和绿腰的。 齐慈儿状似不经意问:“妹妹醉酒后去了哪里,可有见过什么人?我忧心你,带着丫鬟找了又找,竟是没找到妹妹在哪间茶室,只得无功而返。” 林琅无辜道:“妾身被扶进茶室后,只觉屋内闷热,便同一路找来的丫鬟一起到外头吹了吹风,果然精神许多。叫姐姐忧心,倒是妾身的不是了。” 齐慈儿皮笑肉不笑道:“妹妹无事便好。” 她话锋一转,眼睛骨碌碌一转:“也不知是否王爷同陛下说了什么,怎得忽然御赐了两房侍妾...今日王爷怕是难宿在咱们姐妹二人房中了。” 林琅并不上当,只温顺道:“可能是陛下觉得王府里人少,怕王爷没个知心的人伺候罢。她们是侍妾,姐姐是王妃,明日她们二人无论如何也要来给姐姐奉茶,不妨事的。” 齐慈儿见她软硬不吃,索性闭上了眼不再言语。 ... 当晚,红袖和绿腰果然一同侍了寝,听王府里的小厮说,桓郡王房中彻夜灯火通明,叫了好几次水。 次日清晨,红袖和绿腰来到齐慈儿院中行礼奉茶,滚烫的茶水被二人举过头顶呈上,不知怎得便浇在了二人身上。 红袖和绿腰顾不得皮肤被烫得通红,反倒是害怕得紧,纷纷泪眼朦胧磕头,“求王妃饶命!” 齐慈儿虽然想过这么做,但顾及颜面并未为难二人,此时被倒打一耙,勃然大怒。正欲发作之时,桓郡王一脚踹开院门走了进来:“齐氏,你别太过分!身为王妃,和两个妾室争风吃醋,真是一点也无容人之量!” 齐慈儿气得心梗,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睁睁看着两人被自己夫君搀扶着走了出去。 她自诩皇室宗亲,哪里见识过这样下三滥的阴私手段?就连林琅也是名门清流之后,从未用上不得台面的招数和她斗过。 但她妒名在外,在妾室奉茶时将热水浇在二人身上这事倒是做得出来,这下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还没等齐慈儿气冲冲要搬出自己的县主娘亲来,寿康宫便来了人传旨。她虽说是县主之女,但一家都无足轻重,因此并不频繁入宫觐见,此刻猛然接了太后懿旨,不知是喜是忧,只得忐忑不安上了马车。 侧院。 丫鬟兴冲冲跑来给林琅报喜:“侧妃,奴婢听您的话,一大早就在路上等着两位孺人,跟她们说了您的意思。她们倒也上道,还没进主院就叫人去喊了王爷,主院那边果真闹起来了!” 林琅笑意盈盈:“王爷怎么说?” “王爷将两人带了出去,说王妃善妒、毫无容人之量呢!而且方才太后忽然派人传召王妃进宫,王妃此时已经出门了。” 林琅有些疑惑:太后?难不成是明帝和太后说了什么?不,不该... 第105章 借女争宠 几日前,储秀宫。 自从有了元祯和元瑞,明帝的生活就规律多了,经常这天到储秀宫陪宓妃用膳,那日便到钟粹宫陪毓盈妃说话,很是懂得雨露均沾。 这天明帝照常来看望宓妃和元祯,颇有些兴致地说:“八月初三,朕要风风光光给元祯办一场满月宴,让天下人皆知皇长子福泽,琼儿觉得如何?” 宓妃温柔按住明帝的手:“陛下的心意,臣妾和元祯都领了。但元瑞生辰不过仅仅和元祯差了十几日,若是元祯满月大办宴席,元瑞满月却不那么声势浩大,毓盈妃姐姐也会吃味的~过几日便是万寿节了,臣妾不想让陛下为难,也不想国库连日支出,咱们便简单办一场家宴,邀来诸位姐妹和皇室宗亲即可,您觉得呢?” 明帝思索了一番,轻叹一声,欣慰地反握住宓妃柔荑:“琼儿总是这样懂事,宁可自己吃亏也要替旁人着想,叫朕心里愧疚。” 宓妃将脸埋进明帝怀中:“只要陛下心里有臣妾和元祯,陪着我们母子二人便好了。” 明帝又道:“那便如此吧,只是封妃大典却不可少,琼儿就莫要推辞了。” 宓妃嗔道:“臣妾等毓盈妃姐姐出了月子之后一同行册封礼便是,左右也不差那几日了。” 明帝轻吻她的额头:“那朕就吩咐下去隆重地办,务必叫你们二人出尽风头。” 宓妃轻易便被逗笑,“陛下这话说的~” ... 八月初二。 明帝今日来储秀宫时没有让人通报,不巧,宓妃居然不在主殿内,秋叶也不知陪着去了哪里。 吴德昌叫住一旁的小宫女:“宓妃娘娘呢?娘娘能下榻了?” 小宫女吓了一跳,急匆匆问安:“参见陛下,陛下万安!今日院首来瞧过了,说娘娘的身子养得很好,可以出月子了,娘娘此刻正在偏殿看小皇子呢!” 明帝颔首,抬步便朝偏殿走了过去。 殿门虚掩,明帝怕元祯正在熟睡,刻意放轻了脚步走近,只看见秋叶和乳母在一旁恭敬站着,宓妃怀中抱着元祯,衣衫半解露出高耸的一对雪乳来,竟是在亲自给孩子喂奶。 夕阳西沉,霞光余晖满天,从正对着殿门的一扇小轩窗透过一缕暮色,恰好映照在宓妃松松斜挽的低髻上。乌发雪肤,从侧脸到修长优雅的脖颈再深入双峰,线条起伏诱人,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明帝很难形容那一刻他的心情,只知道自己居然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大步走过去哑声问:“琼儿今日怎么亲自给儿子喂奶?是不是元祯又不听话,闹他母妃了?” 宓妃听见脚步声时便扭过了头,眨眼间明帝就到了跟前,她欲抱着元祯起身行礼,却被明帝温柔又不容置疑地按了回去,只得笑着解释道:“方才元祯哭闹不止,又不肯吃乳母的奶水,只有臣妾抱着才好些,臣妾便...让陛下见笑了。” 说着,她一只手有些羞怯地伸手遮了遮,企图将衣裳稍微拉上一些。 看到那两、被儿子用力吮吸的红,明帝眼神微暗,见元祯终于吃饱了奶水咂嘴,便招手叫来乳母:“将皇长子抱下去好好哄着,不可事事劳娘娘烦心,知道吗?” 乳母慌张应是。明帝回过身子来,将还在整理衣裙地宓妃一把打横抱了起来往主殿走去。 宓妃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粉拳轻捶明帝胸口:“陛下~这么多人看着呢!” 明帝满不在乎,转而问道:“朕听说院首今日来了,爱妃想必身子无碍了吧?” 宓妃还未反应过来他是何意,天真答道:“是呢,臣妾已然恢复了。” 说话间明帝已将她放上床榻,伸手放下束着的床幔,慢条斯理解着身上的盘龙扣。宓妃终于反应过来,羞红了脸去推他:“陛下还未用膳吧,如今天色尚早...” 明帝轻笑:“不急,动一动,饿了再用。”见宓妃耳朵都红的似能滴下水来,他俯身欺上:“方才可是琼儿自己说的身子恢复了,想必区区鱼水之欢,颠鸾倒凤,倒也不在话下。” 明帝释放出方才就格外肖想的那对白兔吻了下去,却不像元祯那样的青涩稚儿一般毫无章法,而是颇有技巧,直叫宓妃惊喘娇吟,瞬间便软了身子。 ... 帐内春意浓浓,明帝叫了水,正亲自拿打湿的帕子给宓妃擦着身子,外头秋叶抿着嘴走进来,生硬道:“启禀陛下,长春宫怜婕妤的宫人来禀,说三公主病了,要请陛下前去看看。” 帐中打情骂俏的二人瞬间没了声,明帝蹙眉,手上动作却未停:“叫人进来。” 宓妃慵懒起身勾住明帝脖子,却并未说话,一只手掀开床纱一角,瞧见一个宫女走进来跪下,瞥了一眼眼前情形,连忙低眉顺眼不敢再看。 明帝回抱住宓妃,安抚地拍了拍美人背,沉声问:“请太医了吗?” 宫女答:“回陛下,方才小主派人去请了崔院判。” 明帝皱眉:“然后呢,非要朕一字一句问吗?” 宫女哆嗦了一下,慌张道:“不...陛下恕罪,奴婢不清楚,崔院判还没到...奴婢便来了。” 明帝立刻便明白三公主并非生了什么大病,而是怜婕妤找借口邀宠罢了,他大怒:“所以三公主刚生了病,怜婕妤还没等太医来看便要叫朕过去?朕是太医吗!” 宓妃见状,立刻抚了抚明帝胸膛,柔声道:“陛下息怒,三公主尚在襁褓之中,怜婕妤初为人母经验不足,可能也是一时急糊涂了,陛下便去看看吧。” 明帝给宓妃披上衣服,叹了口气道:“有琼儿是朕的福气,朕当初就该将‘贤惠’二字当作你的封号。” 宓妃被逗得咯咯笑:“臣妾才不想做什么贤惠的人,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说罢,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帐外跪着的小宫女。 明帝失笑,刮了一下她的鼻间:“你呀!嘴硬心软。”然后冲那小宫女道:“朕待会儿便至,还不滚回去传话?” “是,是,奴婢这就去!”小宫女仓皇磕了个头,跌跌撞撞跑了。 第106章 满月宴 长春宫。 怜婕妤在殿内焦急踱步,三公主在一旁哇哇大哭她也无暇顾及,一心只盼着明帝能来,她已经一连几日都未曾见到明帝了。 楚钰才三个多月,方才乳母照看着不过是吐了些奶,哭嚎了几嗓子,她便心烦的很,口不择言道:“果然陛下还是更在意皇子!每日不是去钟粹宫便是去储秀宫,何时想过长春宫里还有个女儿?” 大宫女春雨吓了一跳,急忙低声道:“小主,这话可不能说呀!” 怜婕妤委屈的很:“楚钰的满月宴办的像一场笑话,陛下不在,根本没有几人出席!好不容易陛下从行宫回来,还一下子多出两个皇子来!你数数,这一个月来我才见过陛下几面?” 春雨安慰道:“小主想开些...往好了想,除了那两位娘娘,其他人宫里陛下去的更是少呢!” 楚钰仍然在哭,乳母无法,只得将公主抱到怜婕妤跟前:“小主,奴婢实在没有办法了,公主吃不进奶水,您哄哄她吧...” 怜婕妤看着女儿哭得满脸通红,伸手一摸,女儿竟是有些发热,惊疑不定道:“楚钰莫不是生病了?快,春雨,你去请太...不,去请陛下来!”然后又指向一旁另一宫女:“你去请崔院判!” ... 明帝到时,崔院判已经在诊治了,怜婕妤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的样子。 宫人们跪了一地,明帝一撩衣袍坐下,问:“怎么回事?” 崔院判拱手道:“回陛下,三公主应当是肠胃有些不适,才导致了吐奶、发热,待微臣开方子喝上两日便无事了。” 明帝脸色微沉:“公主怎么会肠胃不适?可是乳母和嬷嬷没有照顾好,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几人连忙跪下:“陛下明鉴,奴婢一直尽心尽力,按时给公主喂奶,绝无偷懒呀!” 明帝又看向怜婕妤:“你这个做母妃的也不知为何吗?” 怜婕妤哭得梨花带雨:“陛下,臣妾每日亲力亲为,不该吃的绝对没有给公主碰过,实在是天降横祸呀...” 崔院判忙出来打圆场:“新生儿出现此症状并不稀奇,无妨,小心调理便是,陛下息怒。” 明帝冷哼一声,想到宓妃亲自喂奶那一幕,深深得知怜婕妤这母亲当的不合格,抱起女儿怜爱地哄了哄。并非他不爱楚钰,只是在两个皇子之前,楚钰实在要往后排一些,怜婕妤也不似毓盈妃和他少年夫妻、情深意重,自然是要被忽略些许的。 楚钰渐渐睡去,明帝便也打算离开了。 怜婕妤有些无措:“臣妾听闻陛下还未曾用晚膳,已经着人去准备了,夜已深了,陛下今晚不留下吗?” 明帝眼神责怪,有些失望地看着她:“明日便是元祯的满月宴了,朕今日翻了宓妃的牌子,怎能食言?” 怜婕妤失魂落魄:“可楚钰的满月宴...”她自觉失言,止住了话头并未说下去。 明帝冷冷瞥了她一眼,对崔院判和宫人道:“好好照顾公主,若是再有此事发生,朕决不轻饶。”随即便毫无留恋走了。 明帝走了半个时辰便又折返,倒叫宓妃猝不及防。彼时她正欲用迟了许久的晚膳,听见吴德昌通报,难得有些恍惚。 明帝快步走进坐了下来:“怎么,不希望朕回来?” 宓妃回过神来福身行礼,嗔道:“臣妾巴不得陛下回来呢!只是不知三公主如何了?” 明帝叹道:“崔院判说楚钰肠胃不适引起吐奶发热,倒是不难医治。” 宓妃惊疑道,“公主才三个多月,怎会肠胃不适?是不是宫人们给吃了不该吃的,欺瞒了怜妹妹?” 明帝冷哼一声:“朕看着怜婕妤和宫人都是一问三不知!”他深深皱眉,又对着吴德昌吩咐道,“传朕旨意,照顾三公主的宫人全部杖责十大板,罚俸一月!” 宓妃达到了目的,给他盛好热汤和饭,又布了好几筷子菜:“陛下快用膳吧,不必为这些刁奴烦忧,大晚上的折腾一趟,想必累坏了。” 明帝拦住她的纤纤玉手:“别操心朕了,琼儿自己还饿了那么久呢,明日便是元祯的满月宴了,你这个当母妃的可得打起精神来。” ... 次日中午,御花园。 初秋天朗气清,温度正适宜,明帝早早便命宫人在御花园的水云榭设好了家宴。数张席面整齐摆放,主位仍是明帝和太后,宓妃位于仅次于的明帝下首位置。 除却宫里的妃嫔,只有皇室宗亲受邀来此,其中恭顺县主、赵太嫔、桓郡王都是熟面孔了,齐慈儿亦在,只是比上次低调了许多,看着还不如林琅精神。 桓郡王领着正妃和侧妃两人上前拜见时,再不复前阵子的神色低迷,很是容光焕发。明帝瞥了一眼林琅,和桓郡王说笑几句便让他入了席。 林琅自然也看见了明帝的眼神,见他贵气逼人、英姿勃发,心里止不住有些不自然的遐想,却不敢表露出来。她往一旁看去,只见那位传闻中的宓妃娘娘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丝毫看不出已为人母的痕迹,一时间又有些自惭形秽。 这是皇长子首次在人前露面,太后从乳母刚把孙儿抱来就爱不释手地逗弄了起来,赵太嫔毫不见外地献上了贺礼,然后也围着去了。 赵太嫔调笑道:“娘娘如今不仅有两个乖孙,还有三个公主承欢膝下,纵享天伦之乐,真真可是叫嫔妾艳羡得紧。” 太后笑着假意哼了一声:“瞧瞧把你酸的,快叫家中两个儿媳也生一个去吧!” 赵太嫔正了神色:“说到此事,还得多谢陛下和太后娘娘,这几日府上安生多了,桓儿知心人也多了,估摸着子嗣不日也能有着落。” 太后点点头:“那哀家便放心了,哀家看着那侧妃是个懂礼数的,待会儿将她叫来教导几句,回头在府上也能给你帮上忙。” 赵太嫔笑着答道:“是了,林氏女知礼节,叫嫔妾和桓儿都省心呢。” 两人谈笑间,其他人都已献完贺礼入了座,明帝摆手,示意宫人开宴。 楚才人仿佛看见了什么,疑惑问:“珍嫔是给皇长子送了本古书吗?嫔妾瞧着那一沓纸有些发黄,好像颇有些年头呢。” 珍嫔接过话笑道:“楚才人有所不知,是一本舞谱呢。” 第107章 满月宴(下) 珍嫔接着道:“我听闻宓妃娘娘早年善舞,恰巧我有一本古舞谱,上面记载了霓裳羽衣舞、剑舞等等失传的舞曲,放在我这不懂舞的人这也是浪费,不如献给懂行的宓妃姐姐,也不算埋没了它。” 楚才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明帝听见,笑道:“不错,宓妃擅舞,朕曾见她舞过一曲霓裳羽衣,确实惊为天人,珍嫔这礼献到点子上了。” 宓妃羞涩道:“不过是残篇罢了,只可惜臣妾现在身子还不利索。只要陛下喜欢,等过些时日臣妾将这舞谱研究一番,便再跳给陛下看。” 明帝抚掌:“爱妃有心了。”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话说剑舞,洛容华倒是很拿手,只是这两年离开兖州,朕也没再见过了,想想也甚是遗憾。” 洛容华未出阁时便以剑舞名动兖州,因此当年哪怕门第低了些、母家对明帝没什么助力,她被纳入府后也很是受宠,常常为明帝舞剑。 兖州不似中原,边关百姓也很有血性,因此连舞曲也不爱柔情似水的,独爱剑舞此类。明帝登基后嫔妃渐渐多了起来,洛容华自然便少了舞剑的机会。 卫贵人回忆着附和道:“臣妾也记得,当年陛下曾赞洛姐姐不输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呢!” 话已至此,气氛被烘托到了洛容华不想跳也得硬着头皮跳的地步了。她笑得很是复杂,既感动明帝还记得,又深知珍嫔此举绝非无心,怕是大有来头。 珍嫔又添了一把火:“臣妾进宫晚,不知是否还有这个荣幸一饱眼福,看看洛姐姐昔日的风姿了。” 此话一出,与赶鸭子上架无异。明帝虽知二人素有嫌隙,但当着诸位皇亲的面,今日洛容华被高高架起,已是不能拒绝。他看向洛容华,眼神询问。 洛容华起身笑道:“且容臣妾下去更衣,今日便斗胆献丑,为诸位助兴。” 洛容华带着画屏到了水云榭后的暖阁,几名宫人匆忙找出了暖阁中一直放置着的舞衣和舞鞋。因为水云榭常被当作家宴场所,为以防万一,这里头琴棋书画用具倒是一应俱全。 画屏有些急,低声道:“小主,珍嫔肯定不安好心,咱们...咱们若是真的跳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呀!” 洛容华无奈叹气:“罢了,骑虎难下,多说无益。” 画屏左右看看,问暖阁里守着的宫人:“这舞衣和舞鞋确定能穿吗,小主要在圣上面前献舞,可半点马虎不得。” 那宫人赶紧上前:“小主放心,这里头的东西年头不久,隔段时间便会换新,都是从内务府支领的,奴才们平时也会好好呵护着打扫的。” 洛容华点了点头,一寸一寸细细摸过舞衣,又捏了捏舞鞋,发现确实没有什么蹊跷之处,便换上了。 画屏道:“要不奴婢跑快些回宫取小主的舞衣吧,稳妥一些。” 洛容华道:“来不及了,储秀宫离这不近,一来一回陛下和几位宗亲都等不及。” 见画屏仍是担心,洛容华自己心里也没底,不知待会儿会发生什么,还是勉强笑笑:“别愁眉苦脸了,你家小主我都好久没舞剑了,好好瞧着些,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 洛容华回到水云榭,身穿一袭银白舞衣,上头绣以银线,缀着许多银饰流苏,手持一把细柄秋水剑,端的是英姿飒爽,又不失阴柔之美。 珍嫔隐隐有些不忿,但见她脚上换了自己做了手脚且万无一失的舞鞋后,又露出一抹极浅淡的笑容来,很快又压了下去。 “声之融曳,舞态飘飖。佩干将莫邪之利器,擅龙泉秋水之嘉名。鼓三尺之莹莹,云间闪电;横七星之凉凉,掌上生风。宜到芳筵,同翻雅戏。 荧荧巨阙。左右凝霜雪。且向玉阶掀舞,终当有、用时节。唱彻。人尽说。宝此制无折。内使奸雄落胆,外须遣、豺狼灭。” 洛容华便舞便唱,气息平稳,手腕翻转间秋水长剑出鞘,寒芒闪烁,英气逼人。正当她步伐渐入佳境之时,忽然感觉脚底一滑,鞋面和鞋底竟是有裂开之势! 她借势侧坐于地,反手劈出一剑,紧接着起身时双脚离地,腾空一跃劈了个叉,将剑脱手扔了出去,双手取下舞鞋扔在地上,又稳稳接住落下的长剑,只着白袜就这么继续舞了下去。 珍嫔瞳孔骤缩,原因无他,其一是方才洛容华扔剑时剑尖朝她,在众人都看不见的角度,眼中杀意丝毫不掩;其二是她没想到洛容华竟能想出这样的点子来规避出糗! 那双舞鞋是她找来特殊布料做的,处理干净了所有痕迹。鞋面摸着毫无异样,实际上却比纸还薄,轻易便能撕裂,若是穿着跳舞,稍微一动便能与鞋底分离。 一舞毕,连明帝也忍不住夸赞喝彩:“多日未曾欣赏,爱妃舞姿还是一如既往惊艳,从前艳冠兖州,如今该说艳冠天下才是。” 洛容华微微喘气,上前请罪道:“还望陛下恕罪,因时间紧迫,那舞鞋不甚合脚,方才臣妾舞到一半只能出此下策...” 她不能告状,这虽是家宴,却也都是外人。若是将后宫阴私搬上台面,明帝和太后第一个拿她是问;事后追究更不可行,只会错失良机引人不满...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但好在她非但没有如珍嫔的意中招,更是借机表现了一番,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这笔账怎么算,私下里她倒不介意好好陪珍嫔玩玩。 明帝摆手:“无罪可恕,反倒是有赏要领,快下去更衣歇息吧!” 洛容华勾起一抹明媚的笑,仿佛回到了那年在王府意气风发的日子,她道:“多谢陛下。” 第108章 林琅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众人又继续把酒言欢。 临近结尾时,太后命人将桓郡王侧妃林琅叫到了跟前:“好孩子,过来,让哀家瞧瞧。” 此话一出,恭顺县主和正妃齐慈儿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那日母女二人被传召到寿康宫,太后明里暗里一番敲打,软硬皆施,怎么这林琅却能得太后青睐? 坐席之间距离不近,若非扬声很难听到旁人音量,两人都伸长了脖子想听听太后会对林琅说什么,可太后却没有将其公之于众的打算。 她面容和蔼,只用平常音量亲切问:“成婚两月,可还习惯?” 林琅有些紧张道:“多谢娘娘关怀,臣媳习惯的,太嫔和王爷都待臣媳很好。” 太后笑道:“那便好了,哀家瞧着你稳重踏实,若为人母想必能教出好孩子。这有些补品赏你,你多争些气,争取明年叫婆母抱上乖孙。” 林琅心中一惊。本来嫁到桓郡王府时,林家上下都明白要避齐慈儿锋芒,怕是不能在正妃前头怀孕生产...如今太后这番话的意思就是要制衡王府后院,叫她放心,大可放开手脚,不必再畏惧齐慈儿。 她急忙跪下谢恩:“臣媳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起来吧。”太后命人将她扶起,又道:“哀家也会去跟皇帝说上一说,你父亲官阶虽不低,职权却不足以作为皇亲外戚,回去等着好消息吧。” 林琅又要拜谢,孙姑姑忙将她拦住,送回了坐席。齐慈儿一看她脸上喜色便知不好,求助似的看向不远处的母亲,恭顺县主却只无奈摇了摇头。 随即太后便朝明帝道:“皇儿,桓郡王侧妃之父的官职可以平调一番,若将来她诞下皇家血脉,也算是封赏了。” 这对明帝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他想起那夜林琅惹人怜惜的处境便点了头:“母后说的是,王府的事儿臣也有所耳闻,便叫侧妃稍后来承乾殿罢,朕也看看她的心性...只不过说起来,齐慈儿就算先诞下男胎,倒也无伤大雅。” 对于明帝和太后来说,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县主之女罢了,就连桓郡王的名头都有名无实,就算齐慈儿把持王府后院又能如何呢? 太后笑笑:“话虽如此,可为计深远,不得不防。” 郡王之子若是县主之女生下,身份贵上加贵,血脉亲上加亲,万一数年之后沧海桑田,他暗藏不臣之心呢?总归是未雨绸缪的好。 明帝也笑:“母后说的是,儿臣受教了。” 宴席结束,明帝命吴德昌亲自将宓妃和皇长子送回了储秀宫,太后还嘱咐说:“宓妃若是得空,便带着元祯多来寿康宫走动,哀家老了,巴不得天天抱到乖孙呢。” 宓妃当然开心应下:“这是自然,臣妾遵旨,元祯想必也愿意天天见到皇祖母呢。” ... 承乾宫。 桓郡王和齐慈儿先行回府,林琅被宫人引入内时脸上有些红红的,也不知是因为觥筹交错间饮了些酒,还是想到了未来可能要发生的事。 她恭恭敬敬行礼:“臣妇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明帝淡淡道:“起来吧,母后方才和你说了什么?” 林琅答道:“回陛下,娘娘赏了臣妇一些补药,说希望臣妇尽快怀胎。” 倒是不出意料,明帝笑说:“不必太过紧张,放松些,顺其自然。”他顿了顿,又道:“你父亲官居正四品,太仆寺掌车马,也算属兵部管辖,朕打算将其平调至襄州刺史,任书不久便会下达。” 天朝十三州府,每州皆设刺史一名,虽仅位于四品之职,却掌一州监察,澄清吏治,维护皇权,后权力逐渐扩大,又掌州内部分军事兵马,与知府、知州共治。就算襄州在十三州内地位中下,一州长官却也不可小觑。 林琅激动叩谢:“多谢陛下,多谢娘娘!陛下大恩大德,臣妇无以为报,没齿难忘。” 明帝挑眉:“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林琅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跪行上前两步,将脸紧贴冰冷的地面:“求陛下...赐臣妇一个孩子。” 连明帝也好似被定住了,嘴唇微张不知说些什么好。万寿节那夜他确实有些动欲,本想若是有机会,两人欢爱一番也不是不可,却从没想过让她生下混淆血脉的孩子。 他半晌笑道:“你可知道为何母后想让你,而非齐慈儿诞下郡王世子?” 林琅抿了抿唇,她自然想到了这一关节...是太后怕世子血脉太纯,受人拥趸。也是,她自嘲地笑了笑,若是郡王侧妃生下皇帝的孩子,岂不更是难防? 她又一叩首:“臣妇一时糊涂,胡言乱语污了陛下双耳,还望陛下降罪。” 明帝意味深长道:“倒也不是不可。” 林琅浑身一颤,正色道:“还请陛下明示。” 明帝淡淡将一则皇室秘辛道出:“年初天花肆虐是突厥所为,其中不乏庆郡王手笔,他欲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几月前齐慈儿还欲以计入朕后宫,被桓郡王挡下。” 林琅心下巨震。庆郡王是先帝皇兄,如今已有五十多岁了,明帝也要称他一句皇叔。只因出身不高,才能平庸,一直不曾扬名人前,没想到竟想趁明帝还未坐稳皇位之时用天灾动摇民心! 林琅知道庆郡王有一嫡长子,嫡长子早年因病暴毙,如今想想不乏先帝动了手脚...而恭顺县主是庆郡王嫡女,齐慈儿又是恭顺县主嫡女,恭顺县主还有一个嫡幼子尚且不足十岁...她不敢再想下去。 明帝继续道:“想办法从儿女下手重创恭顺县主,杀了齐慈儿,或者让她无法生育,朕便允你一个孩子。若也能对县主嫡幼子出手自然更好...只是你要明白,孩子入皇家玉碟只能记在桓郡王名下,朕知你知,带进棺材里,再不能有第三人知晓。” 其实林琅也不知道为何她会说出那句话,明明以她的身份,生下明帝的孩子和生下桓郡王的孩子并没有任何区别。可她从那夜之后便有种隐秘的欢喜,在她循规蹈矩的前十七年生命后,终于有一个人犹如神兵天降,往她平静无波的古井中投下一粒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她听见自己说:“臣妾遵旨。” 她听见明帝说:“过来吧。” 于是她缓慢却坚定地解开侧妃朝服。 第109章 筹备 林琅受召入承乾宫时是未时,出来时天色已稍稍暗了,她的贴身丫鬟一直候在殿外。来时的马车已载着桓郡王和王妃先行回府,吴德昌便重新备了一辆车驾,吩咐侍卫将人送回王府。 殿内,吴德昌谨慎问:“陛下,今日侧妃在宫中留的时间略有些久,若是郡王和王妃问起...?” 明帝淡然一笑:“无妨,便吩咐下去,说是太后叫她去寿康宫说话了吧。” 吴德昌放下心来,笑道:“也是,等过几日林大人的调任书送到府上,旁人自会明白的。只是奴才愚钝,此举是否有些明显了?奴才怕庆郡王和恭顺县主那边...” 明帝摇头:“他们不足为惧,只是朕却不想落得个心狠手辣的名声,不好亲自处置,借机敲打一番罢了。” 吴德昌小心觑了一眼明帝神色,问道:“奴才斗胆,若是侧妃真的有了...”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就算是天命眷顾她怀上了,又吉星高照生了男胎,最好也不过是个郡王世子罢了,还翻不起什么风浪,命人盯紧些便是。若她一直老实本分,不失为一把利刃。” 吴德昌点头,转而想起了什么,又问:“陛下,过几日是二皇子满月,八月十五又是中秋佳节...可要比照着今日的规模设宴吗?” 明帝颇为头痛的按了按太阳穴。近日又是万寿节又是皇长子满月,虽说不上劳民伤财,但已然兴师动众一连数日了,光是皇亲国戚进宫献礼都够折腾人的...可不办又不行,不能叫馥郁和瑶卿寒了心,也不能破了中秋宴的传统。 明帝于是问:“二皇子满月若是只宫中设家宴,不邀宗亲,隔日再大办中秋夜宴,你觉得如何啊?” 吴德昌思虑许久,终于愁眉苦脸道:“依奴才愚见,不邀宗亲能彰显出皇长子和其他皇子的区别...可皇长子确实和二皇子生辰过近...毓盈妃娘娘又是长公主之母,奴才实在不敢妄下断言呀!再者说,若是将中秋宴提前一天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明帝重重叹了口气:“罢了,你说得不错,便不邀群臣,只设家宴,将今岁的中秋夜宴提至十四,与二皇子满月同庆吧。” 吴德昌作揖道:“嗻,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 林琅刚走出承乾宫,贴身丫鬟花枝便赶紧迎了上去,一脸担忧,却又碍于场合不敢多问多说。 方才她家主子进去又小半个时辰的时候,吴公公见她望眼欲穿,一动不动等着,好心让她去侧殿候着:“姑娘喝杯茶润润嗓子吧,侧妃估摸着还得些时候。” 花枝一脸忐忑:“敢问公公,侧妃她...她是因何受召呀,奴婢害怕得紧。” 吴德昌却讳莫如深,一脸高深莫测地走了。 回桓郡王府的马车上,花枝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问:“侧妃,陛下今日传召您是因为王妃吗...?” 林琅笑着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花枝,此事非同小可,你万不可外传。陛下和太后有意让我诞下世子,扳倒齐氏,还升了父亲的官呢!” 花枝小小的惊呼一声,喜道:“真的吗?太好了!主子终于苦尽甘来了!” 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小心问:“可是,可是陛下和太后为何要...?又为何是您呢?” 林琅故意正了神色,用只有她二人的声音吓唬她道:“因为庆郡王和恭顺君主有不臣之心!陛下和太后的意思是,若我能对扳倒他们二人有所助力,世子之位便只会从我裙下生出。” 花枝郑重其事握紧林琅的手:“侧妃想如何做,奴婢都听您的!奴婢早就看王妃不顺眼了!” 林琅又道:“眼下就有两件事情需要你去帮我做。我记得你家嫂子从前是花楼的清倌儿?你让她私底下去寻一个身材长相和我相似的人,换了丫鬟衣服悄悄带进王府中,莫要让旁人知晓了,我自有妙用。第二件事便是去京中药铺抓些助孕的药方,我得尽快怀上才是。” 花枝是林家家生子,父母兄长都在林府做事,自然最是可靠。 林琅让她寻人并非为了和齐慈儿相斗,而是天真地想怀上明帝血脉。桓郡王有了红袖和绿腰之后,每隔几日仍会到她房中歇息,但在确定怀上了明帝的孩子之前,林琅并不想与他同房,因此只能出此下策。 桓郡王年纪小,好饮酒,一碰酒色便把持不住,什么神智也无了。等他再来林琅房中时,她便哄着他饮酒作乐,到时醉醺醺的,自然分辨不出床上是何人。 虽然林琅清楚仅凭这次露水情缘,她很难一举怀上,但几日后便是二皇子生辰,中秋夜宴...她入宫的时候还有很多,总是有希望的。 ... 钟粹宫。 毓盈妃给元瑞唱完摇篮曲,见元瑞甜甜睡去,叹了口气。 晴儿轻声问:“娘娘在为何事烦忧?” 毓盈妃揉了揉眉心,“不知陛下会如何给元瑞办满月宴...若是有别于元祯,本宫真是无地自容。” 晴儿上前为她轻轻按着头部,安慰道:“娘娘宽心,陛下长情,心里很是在意娘娘,不会让娘娘伤心的。” 毓盈妃面色复杂:“不仅仅是陛下...从上个月末万寿节,朝臣宗亲就没闲过,说句不好听的,再厚的家底儿也要被掏空了,整日来就是贺寿献礼,也不利于君臣一心。本宫既想争那口气,又想去体贴陛下...” 晴儿答:“娘娘能想到的陛下定然也能,陛下心里自有决断,咱们切莫多想,做好分内之事便罢了。” 毓盈妃拍了拍晴儿的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是本宫庸人自扰了。” 第110章 首次交锋 承乾宫传出消息说二皇子满月宴和中秋夜宴合办的时候,晴儿兴高采烈回钟粹宫报喜:“娘娘,咱们小皇子定能将储秀宫那位的比下去,中秋宴肯定比那日御花园家宴气派上许多呢!” 毓盈妃却不这么认为,她拧眉道:“国库连日耗费,又提前了一日,陛下心系天下万民,今岁的中秋夜宴定然没有去岁那么声势浩大,本宫估摸着也是家宴罢了。” 晴儿有些不解:“可是众臣同贺中秋与小皇子满月,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毓盈妃摇头:“这么说的话,那元瑞还连一场属于自己的满月宴都没有呢,只能和中秋夜宴同办。” 晴儿想想也是,便又嘟着嘴不说话了。反倒是毓盈妃松了口气笑道:“如此也好,有利有弊,无可指摘。” ...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四那日,钟粹宫内。 本来这种场合妃嫔需要身穿吉服出席,但因为封妃大典还未举行,吉服尚未制成,毓盈妃只得先换上一件比较正式的常服。 晴儿给毓盈妃的飞仙髻上簪上红翡滴珠牡丹钗,换上蜀锦和金线裁制的朱红色凤尾裙,兴冲冲说:“奴婢觉得娘娘今日定能艳压群芳,将储秀宫那位的风头盖下去呢!” 正红色只有中宫皇后能用,高位嫔妃才敢用偏色代之;牡丹和凤凰虽没有明文规定,可低位嫔妃谁也不敢碰。 毓盈妃不紧不慢给自己穿上红翡耳坠,悠悠道:“今日是元瑞满月,谅她也不敢跟本宫对着穿红色。去将瑶卿和元瑞带来,咱们该出发了。” 储秀宫。 宓妃入宫也才月余,奈何入宫时便得封妃位,又诞下皇长子,宫中自然无人敢怠慢。这些日子以来,明帝、太后赏赐除外,内务府和尚宫局也流水似的送来不重样的衣裳首饰。 秋叶早早便为主子选好了一件浅金色百鸟裙,裙摆外层用百鸟华羽铺织而成,稍有些光亮,便映衬得流光熠熠,华贵不已。 宓妃道:“将珍贵人所赠的赤金点翠朝凤钿取来吧,今日这身全配金饰和翡翠。” 秋叶有些担心:“娘娘,珍贵人送的首饰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宓妃笑道:“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东西,她不敢。再者说了,若是朝凤钿有什么不妥,咱们初来乍到的也不懂,全推托给珍嫔便是,问问她安的是什么心呐?” 秋叶忍俊不禁:“娘娘顶顶聪慧,奴婢自愧不如!” 宓妃又命人去叫乳母:“将元祯抱来,毓盈妃今日排场大,必然到得晚些,咱们先去也没什么不好,让元祯哄她皇祖母开心。” 秋叶喜滋滋应下:“娘娘冰雪聪明,奴婢已经迫不及待看毓盈妃来时的脸色了,也不知她看见太后娘娘怀中正抱着咱们皇长子,她的二皇子还如何做乖孙!” 宓妃又赞扬道:“别光夸本宫了,你也做得很好。今日毓盈妃不出意外便要穿红色,咱们不和她争这偏红,另辟蹊径穿金色也一样万众瞩目。” 反正想也不用想,毓盈妃早就把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了,与其逆来顺受,还不如斗上一斗,与她大大方方平分秋色。 ... 傍晚,清宴殿。 太后无事,早早便到了。明帝来时,恰巧碰见刚下步辇的宓妃仪态万千走来,身后跟着抱着元祯的乳母和秋叶,夕阳西下,万千光辉仿佛加于她一人之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明帝情不自禁朝她伸出手来,牵着宓妃便相携走入殿内。 “陛下驾到——宓妃娘娘驾到——大皇子驾到——” 明帝身着明黄龙袍,殿内安静了一瞬,都被这对璧人惊艳到,然后齐齐下跪参拜。回过神来时,大家对宓妃的地位身份都有了新的认识,毕竟今日乃二皇子满月和中秋夜宴,明帝却和宓妃一道而来,那其中之意不言而喻呀。 宓妃目送明帝坐在上首,又抱着元祯去向太后请安,元祯倒也争气,笑着朝太后伸手,嘴里嘟囔不清。太后哪还顾得上旁的,连忙亲自接过元祯抱在了怀里逗弄,宓妃见目的达成,便悄悄退至嫔妃席。 今日夜宴的半个主角是毓盈妃,因此下首第一顺位是留给毓盈妃的,宓妃泰然自若便在第二张席面上坐了下来。 毓盈妃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上首太后笑呵呵怀抱元祯哄着,明帝时不时也看向那边附和几句。下方宓妃身穿一袭金色衣裙,被几个嫔妃贵妇围着恭维,就连席上其他人也被她的美貌吸引,,仿佛她才是今日的主角一般,将自己的风头抢的死死的! “毓盈妃驾到——二皇子驾到——” 毓盈妃生生咽下这口恶气,调整好表情走了进去。她的长相也属妩媚一挂,年岁又和宓妃差不多,故而二人其实不相上下,只是这宓妃首次露面,自然比较引人注目。 毓盈妃带着元瑞上前向明帝、太后请安,太后将元祯暂时交到一旁候着的元祯乳母手上,又抱起元瑞哄了起来。 明帝让她入座,便照例说了些祝酒词,宣布开席。 毓盈妃落座,声音不小冲宓妃道:“久仰妹妹大名,今日终得一见。” 宓妃粲然一笑,举起酒杯敬道:“妹妹亦是如此,今日是姐姐的喜宴,先干为敬。” 毓盈妃神色平静扫过她的脸,轻轻拿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多谢妹妹。” 席上气氛渐渐高涨,众人都在谈笑。毓盈妃又对宓妃笑道:“说起来妹妹和陛下还真是有缘,只是本宫听闻陛下十月初才到扬州,妹妹还真是好运呢,不过几日内便怀上了皇长子,又早早生下。” 此话意图呼之欲出,宓妃却并不生气,四两拨千斤道:“是呢,妹妹从前这些年运气差得很,可能所有运气都用在了和陛下有关的事情上吧。” 毓盈妃怒极反笑,“怪不得陛下喜欢妹妹,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本宫自愧不如。” 宓妃羞涩一笑:“姐姐放心,姐姐的嘴没有抹蜜,陛下也看重的紧呢。” 席间明帝离席,无人在意桓郡王侧妃也不见了踪影。 茶室里,桌上斟满的茶水晃晃悠悠洒出,滴拉滴拉落在地上。 … 第111章 封妃大典 八月二十,大吉,诸事皆宜。 前一日,遣官员祭告太庙、奉先殿。鸿胪寺官设节案一于太和殿正中,设册案于左旁,设印于右旁,设彩亭二座于内阁门外,内监于钟粹宫、储秀宫内正中预设节案一张,前设香案一张,左旁设册、印案各一张,銮仪卫内监毓盈妃、宓妃仪仗于宫门前。 钟粹宫。 晴儿轻轻走进殿内,对正在描眉的毓盈妃道:“娘娘,已经安排好了。” 毓盈妃慢条斯理将螺子黛放进珐琅妆盒:“本宫倒要看看明日她耽搁了吉时会是个什么场面,陛下和太后又如何感想?” 晴儿上前将妆台收拾好,“娘娘放心,仪仗今日便抬到了宫门前候着,只等明日那位坐上去行了一会子路才见分晓,如今任谁检查也检查不出问题来。” ... 是日。臣部堂官、内阁学士具朝服捧节,举册宝置彩亭内,正副使及执事各官均于丹墀内。钦天监堂官率本监科官二员,报吉时己届,正副使进至黄案前,行一跪三叩礼。 大学士捧节授正使,正使跪受节,起。内阁、臣部官捧妃册、印,依次出,由太和门出协和门至景运门外,正使捧节授与内监。内监持节举册宝、采亭至钟粹宫、储秀宫门外,持节捧册、印入。 毓盈妃、宓妃具身穿妃位礼服,迎于各自宫门内之右,候节、册印过、二妃随后入宫,就拜位立,内监捧节、册印置各案上,内赞礼女官賛跪,二妃跪,賛宣册、印。女官就案,捧文宣毕,賛授册、印,授二妃。二妃行六拜三跪三叩礼,礼毕。 接下来便是内监及内女官,引二妃诣皇太后寿康宫行礼。 钟粹宫和储秀宫宫门斜对着,宓妃能看到毓盈妃上步辇前朝她笑了一下,她亦点头示意,随后毓盈妃便同她的仪仗一起消失在了宫道拐弯处。 秋叶扶着她也上了步辇,催促抬轿太监:“还请诸位稍稍走快些,切莫误了吉时。” 宫人们应声,抬着宓妃便向前追去,行过一条长长的宫道,终于又能瞧见前头毓盈妃队伍的身影。宓妃有些疑惑不安,按理说两人应当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行走,为何毓盈妃像后头有洪水猛兽追逐似的往前赶? 除非是她知道,后头要出问题—— 宓妃刚想叫住秋叶,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好似是什么断裂的声音,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座下的步辇轰然倒塌,连带着她自己也向下摔去。 千钧一发之际,小武子和秋叶迅速扑了过来,用身子死死抵住步辇前端,这才避免了宓妃整个人砸倒在地上。 “娘娘,娘娘!您如何了,可有伤着哪里!” 小武子皮糙肉厚,缓了一下便立刻起身去看宓妃情况,秋叶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双手双膝皆被地砖划破,不断往外冒血。 宓妃被那一下震得一阵头晕,倒是没有伤到哪里,只吉服和钗环有些不整。她被小武子搀扶着平稳下地,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前面,果然毓盈妃等人已不见了踪影。 她回头扫过齐刷刷跪地喊饶命的宫人,厉声道:“怎么回事!” 几个小太监险些吓懵了,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连忙查看了步辇情况,回禀道:“回娘娘,步辇的轴辕突然断裂,整个辂座便支撑不住塌了下去,实在...实在不是奴才们所为呀!” 宓妃顺着他们看过去,发现那根断裂的轴辕,红漆是崭新的,下面包裹着的木头却烂糟糟的显然已经老化许久。 她冷静发问:“妃制步辇可还有旁的?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去寿康宫拜见听宣,本宫不想浪费时间。” 一个打头的小太监哭丧着脸道:“娘娘恕罪,这...前朝到如今,已有多年未曾封妃,妃制步辇内务府内仅有两套,一套已载了毓盈妃娘娘,另一套便是在此了...” “小武子,”宓妃吩咐道:“咱们方走出去没多远,你带着脚程快的几人先行回储秀宫,将本宫先前乘坐的步辇抬来,快!” 几人一溜烟便跑走了。 秋叶方才也被宓妃扶了起来,她顾不上自己的伤,看了一眼步辇的情况,和宓妃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开口指挥了几人道:“你们将步辇另一根轴辕也砸断。” 几人听命而动,将另一根轴辕狠狠抵在地上砸断了呈给秋叶,秋叶一看,果然也是糟烂的木头,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发霉了。 宓妃冷声质问:“内务府就是这样敷衍本宫的?抬一架坐不得人的步辇糊弄本宫!” 几人吓得瑟瑟发抖,忙说不知情:“娘娘饶命,奴才几个也是听差办事的,昨日王总管将步辇送来时亲自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问题,这...这木头里头,外面实在是看不出来呀!奴才几个也是奉命前来抬辇,许是步辇在库里存放得时间太久,被虫蚁啃咬...” 先前回宫抬步辇的几人身影遥遥在望,秋叶连忙帮宓妃整了整行装,“娘娘眼下要赶去太后和皇上宫里,没功夫计较。你们一万个小心地抬,若是再出什么意外,等礼成了自会禀报陛下处置你们!自己掂量清楚吧!” 因怕受罚,又怕耽误吉时,抬宓妃一行人脚下生风,一路小跑往前追去。即使如此,到寿康宫时还是有些迟了,太后坐于上首看不出喜怒,明帝居然也在,毓盈妃则立在下方等候。 见宓妃来得比她想象中快,毓盈妃有些诧异,倒也没表露出来,笑着道:“妹妹怎得来的如此迟?吉时险些便要错过了。” 宓妃没有同她搭话,而是跪在了太后正下方,不卑不亢道:“太后娘娘恕罪,臣妾的步辇途中突然断裂,臣妾命人赶回宫中取了先前所乘步辇匆匆赶来,这才致使来迟。” 太后闻言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毓盈妃,脸色和语气都温和了下来,正欲说话却被明帝抢先:“无妨,人无事便好。吉时未过,先行礼吧,朕等会命人彻查,绝不姑息。” 第112章 封妃大典(下) 毓盈妃眉头一跳。她没想到明帝也会在此,本应是她们二人前往寿康宫拜会太后,行六拜三跪三叩礼。然后前去承乾宫拜见明帝行礼,最后方由内监宣告礼成。 她的本意是让宓妃路上出岔子,误了吉时,最好再摔她个七荤八素,负伤而来。寿康宫里就算太后看出了些什么,也会碍于闻人氏大局隐忍不发,压下此事,但明帝竟然在。 毓盈妃心里有些没底。她中秋夜宴前便利用协理六宫之权到了内务府府库,将其中一架妃制步辇的轴辕换了朽木重新漆上,做了些隐蔽的记号,从外表看不出任何不同,然后将原有的两根轴辕烧成了灰。 整个过程全由自己人完成,做得也很是隐秘,她倒是不担心会被出卖,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很低。 恍惚间她发觉方才宓妃跪在了大殿正中,如今她们二人要一同跪地听训,宓妃却丝毫没有想要挪动的意思。毓盈妃只得忍着怒气扯了扯嘴角,在靠边的位置跪了下去。 明帝和太后各说了些什么,随即吴德昌宣旨,“闻人氏馥郁、乔氏琼钰,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册为妃,钦此——” 礼成。 ... 储秀宫。 秋叶帮宓妃卸下钗环,脱去重重的吉服,气恨道:“娘娘,那毓盈妃也太嚣张了些!咱们从未对她做过什么,她居然想阻止娘娘封妃!” 宓妃散下青丝,“那架步辇呢?陛下已派人抬走调查了吗?” 秋叶道:“正是呢,有陛下在,想必毓盈妃是逃不掉的。” 宓妃摇摇头,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天真了,她既然敢出手,便是有了万全之策。本宫猜查不出什么,陛下只会责罚内务府宫人罢了。更何况有太后在,就算能查出来,她是怎么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族亲身陷囹圄的。” 秋叶挠头:“那岂不是闻人氏一家独大?这是公仪氏的天下,陛下应当不会允许此事发生吧。” 宓妃沉思:“那就看咱们能做些什么了。” 钟粹宫。 毓盈妃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晴儿入内禀报道:“娘娘放心,咱们的人将痕迹都销毁了,保准什么也查不出来,顶多是步辇年久失修罢了。” 毓盈妃点点头,有些担心:“可是母后今日好似看出了些什么...” 晴儿笑道:“太后娘娘也是闻人氏,只会护着娘娘,怎会对自家人不客气呢?” 毓盈妃摇头笑道:“闻人氏是天下清流之首,从不屑于这些。母后将陛下看的比什么都重,是决不允许有人染指公仪氏江山的,咱们只是对宓妃下手,希望母后不会怪罪吧。” 寿康宫。 太后斜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问身旁的孙姑姑:“今日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了吗?” 孙姑姑连眼也未眨:“奴婢瞧着今日宓妃娘娘的步辇之事,应当和毓盈妃娘娘脱不了干系。” 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你说说,哀家该怎么办才好呢?” 孙姑姑柔声道:“娘娘不必担心,毓盈妃娘娘想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陛下应当不会察觉。” “哼。”太后轻哼一声:“皇儿已经察觉了,只是查不到罢了,哀家碍于情面也不好说什么,馥郁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呀。” 孙姑姑手上动作未停,舒舒服服伺候着太后:“依奴婢所见,毓盈妃娘娘不过是不满宓妃娘娘诞下皇长子罢了。一山两虎,必会相争。” 太后点头:“宫里的女人向来是闲不住的,只要她的手不伸那么长,哀家当作无事发生也无妨。只是皇儿正值风华,闻人氏可不能心生歹念,行差踏错。” 孙姑姑宽慰道:“娘娘放心便是了,闻人氏一族向来不屑于卷入皇权争夺,毓盈妃娘娘心里应该明白的很才是。” 太后睁开眼睛:“那你便去给她带个话,该是她的谁也夺不走,不该是她的,她说了不算。闻人氏乃百年大族,若是元瑞聪颖,皇儿自然属意于他;若是皇儿属意旁人,闻人氏便要尽力辅佐下一代明君。” ... 承乾宫。 吴德昌入内禀报:“陛下,禁军亲自查了,整个步辇的木头都有些腐朽,还有些蚂蚁啃噬的痕迹,应当是在库房里存放太久的缘故。外层的漆倒是新的,和毓盈妃娘娘那架步辇相同,是传令要办封妃大典时才重新上的。” 明帝连眼皮也没有抬:“你觉得呢?” 吴德昌讪讪一笑:“奴才不敢妄言。” 今日之情形明帝看得清楚,能够毫无痕迹做出此事又受益的便只有一人,可没有证据,他也不能无凭无据定罪,更不知为何那人要冒险出手。 明帝又问:“依你所见,那人为何要这么做呀?” 吴德昌苦哈哈道:“这...后宫相斗无非是为了争宠夺权,步辇坏了能让宓妃娘娘出丑,破坏封妃大典,更甚者若是宓妃娘娘受了伤,便不能如期封妃了。” 明帝点点头:“命内务府尽快赶制出一架新的步辇来给宓妃。”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让吴德昌退下了。 第113章 偷梁换柱 “陛下,驿馆来报。” 一个信使模样的宫人跟在吴德昌后头进了承乾宫禀报:“阿史那灵和公主贺兰柔已在驿馆住下月余,前些日子阿史那灵还算老实,可最近频繁想要外出传信,都被奴才们拦了下来。相反,公主贺兰柔倒是一直沉得住气,并未有什么异常举止。” 明帝这才想起来上个月就被进献的二人。这阵子事情太多,他早已将二人抛之脑后,如今想想是该过去看看。 于是他问:“她们二人可有什么交流?” 信使摇摇头:“鲜少...也不甚融洽。” “哦?”明帝倒是有些好奇,“给朕说来听听。” 信使于是道:“奴才听闻阿史那灵还在突厥王庭时,没少仗着老可汗的宠爱挑衅可敦,公主是可敦的女儿,二人自然互相看不顺眼,总生些口角争端。” 明帝点点头:“吩咐下去,朕今夜去驿馆。” 吴德昌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明帝喜欢哪种女子,小心翼翼道:“那奴才叫人命阿史那灵准备一番,再备上一碗避子汤。” 明帝满意挥手,叫二人下去了。 ... 驿馆。 驿馆很大,繁华临着街市,万国来朝时可容纳百人,如今却只住了阿史那灵和贺兰柔两人。宫人们随叫随到,前门后门都有禁军把守,想要逃出去并非一件易事。 阿史那灵这几日总有些心神不宁,前几日她开窗远眺,仿佛在街市上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面孔。那人戴着面纱,几息间便融入了人群,再也不见踪影。 她不敢确定是不是认错了人,因此这些日子一直想办法外出,想要寻到突厥在京城的暗线传递消息,让人将她救出。虽然驿馆宫人对她们以礼相待,但只要她踏出驿馆大门,便会派数名禁军跟随,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毫无逃跑可能。 阿史那灵明白自己早已被那个背信弃义的左贤王抛弃,但她不愿留在中原,哪怕是回到草原上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牧羊女也好过被囚禁于此...最好能重回突厥王庭,让她用利刃亲手割下那个男人的头颅! 阿史那灵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几个宫女捧着东西鱼贯而入,为首稍年长些的管事宫女开口:“阿史那小姐,请您沐浴梳妆,陛下今夜会驾到此处。” 阿史那灵一怔,随即勾起嘴角恶意道:“你们的天朝皇帝终于忍不住了?” 管事宫女皱眉:“不得对陛下无礼!还望阿史那小姐慎言。” 阿史那灵知道挣扎和反抗无用,索性不再言语,任由几人将浴桶灌入热水,洒下花瓣,又服侍着她沐浴梳洗,最后上了勾人的妆。 做完这些后几名宫女并未离去,而是又在屋内布置了一番。阿史那灵眼尖看到一个宫女往香炉里放了些什么,扬声问:“你放的那是什么?” 那名宫女也并未有意隐瞒,直言道:“小姐,是依兰香。” 阿史那灵有些嫌恶道:“难不成你们的陛下不行,所以才要用这催情助兴之物?” 小宫女不知说什么好,还是那名掌事宫女走过来,冷声道:“既然奴婢们已经拾掇完了,那便先行告退,阿史那小姐好自为之。” 阿史那灵冷哼一声,不再看向她们。 正当她盯着那依兰香出神时,屋外隐隐传来一阵歌声,阿史那灵仔细分辨一番,发现是贺兰柔从旁经过。忽然有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阿史那灵勾起唇角,真心实意地笑了。 ... 傍晚。 贺兰柔几乎每晚用过晚膳都会出来走上一走,阿史那灵便看好时间出了门,站在她的必经之路——走廊尽头拐弯处等着。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声音的主人心情似乎格外愉悦,依旧是哼着小曲儿。 “这不是父王最宠爱的阏氏——阿史那夫人吗?今日怎会在此?啊,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天朝皇帝要来临幸你呢。” 阿史那灵回头,便瞧见了贺兰柔的小脸,这张脸遗传了她讨厌的那个女人的容貌,虽然青涩稚嫩,却难掩风姿,好似草原上肆意奔跑的小马驹,像极了她从前自由自在的样子。 阿史那灵漠然道:“公主殿下还以为自己在突厥吗?” 贺兰柔却自顾自说着:“左贤王,父王,天朝皇帝...你也算有福之人,普通妓子是人尽可夫,你是王尽可夫...哈哈哈哈!” 看到阿史那灵脸色骤然冷了下来,贺兰柔便也收了笑意抬步离开。刚和阿史那灵擦肩而过,贺兰柔忽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阿史那灵机警地四周环视一圈,并未发现有宫人在附近,便飞速将贺兰柔拖进了自己房中。她的三脚猫功夫比之守卫虽然相差甚远,可绝不是贺兰柔这种少女能抵挡的。 阿史那灵给贺兰柔细细描上花钿红唇,看着那张脸从未谙世事染上成熟风情,越来越像那个女人。然后将她的衣衫褪下,换上宫人准备的艳红薄纱,面朝床榻内侧躺了下去,做出醉酒模样。 刚点上依兰香,阿史那灵便听到楼下传来一句“皇上驾到——”。她蹑手蹑脚将门打开一条缝钻了出去,进入贺兰柔的房间屏气等待。 ... 明帝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阿史那灵房间时,屋内只点着几盏昏暗的烛火,桌上地上还有散落的酒杯,被他不小心一踢,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屋内没有开窗,酒香混杂着暖情香争先恐后往明帝鼻间钻去,他有些燥热,伸手脱下外衫。明帝并没有看见阿史那灵的身影,皱着眉走了几步,发现床帐内似乎有一个身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拨开纱帐,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只见女子浑身未着寸缕,仅包裹着一层红纱,面覆纱巾背对着他正熟睡。女子身形是明帝在后宫嫔妃身上见不到的结实线条,手上和腿间都有薄茧,应当是常年在马背上留下的痕迹。 明帝没再犹豫,欺身而上。 第114章 驿馆重逢 明帝好像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女子也痛呼一声,却仍然没有醒来,意识仍然在睡梦中游离。依兰香发挥了功效,明帝畅快不已,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无暇顾及。 床帐飘忽,床榻的声响趋于平稳之时,贺兰柔终于恢复了意识。她脑袋昏沉,费力睁开眼,入目的是粉色纱帐,脸正枕着同色的绣枕。鼻间飘过一缕幽香,她下意识吸了两口,发觉自己的腰被一双大手牢牢禁锢住,正趴在榻上动弹不得,感官被无限放大,痛苦又欢愉。 ...不对! 贺兰柔奋力撑起身子,行动间面纱掉落,她回过头,看见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她身后是明帝,二人的龙袍和红纱缠在一起,两滴汗水从明帝下颌坠落,砸在她漂亮的蝴蝶骨上。 “啊——” 贺兰柔惊叫出声,身子止不住颤抖,猛地回忆起了晕倒前的情形——是阿史那灵那个贱人一手刀劈晕了她!然后将自己换成她,被明帝给... 从成为俘虏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朝堂初见之时,她发现明帝竟不像她的父王那般大腹便便、满身肥肉,而是英俊养眼,很像突厥部落中年轻力壮的勇士,但这并不妨碍她厌恶明帝。 那日明帝眼光落在阿史那灵身上多过于她,再加上这些时日从宫女们嘴里套出的话,她大概知道明帝喜欢的不是她这种。再加上母后传来的讯息,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免受这一遭... 明帝本沉浸在情事中不可自拔,忽然看到贺兰柔惨白的脸,不禁停下,哑声道:“怎么是你?” 他记得她还未曾及笄...明帝皱眉,回忆起刚才的种种异样,终于明白是阿史那灵做了什么。 贺兰柔瘫下身子,却并没有回答他,任凭眼泪流出打湿绣枕。 明帝将她翻转过来,这才看见几滴血在锦被上氤氲开来,“不说话,朕可要继续了。” 贺兰柔倔强的将脸扭到一旁,明帝见状也不再言语,伸手用红纱将她双手捆在榻上,动作间只含混不清说了句:“记住是谁害了你,可别认错仇人。” 贺兰柔心底冷笑,阿史那灵害了她她自然清楚,可明帝难道就无辜吗?他下令攻打她的家园,又接受部下的进献,将错就错...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 隔壁屋内。 阿史那灵趴在墙上听了半天,终于能确定明帝没有发现床上的人不是她。她放心地坐了回去,思索如何才能趁机脱身。 正当她冥思苦想不得解之时,突然听见窗边传来一阵响动,随即一个人轻巧的翻了进来。 阿史那灵瞬间警觉,抽出桌下一把精致小巧地匕首藏在身后——虽然她们二人身上的利器早就被没收了,她也不知贺兰柔屋内这把明显属于突厥的匕首是从何而来。 那人穿着一身夜行衣,黑纱覆面看不清脸,眼睛却很是熟悉,阿史那灵印象中这几日才见过一次。还没等她想出来,那人就低呼出声:“怎么是你?!” 阿史那灵瞳孔骤缩——是单于豫!这个声音太过相熟,正是她在突厥王庭这两年来数次曾与之交锋的上一任可汗可敦,单于豫。 她一个愣神便被单于豫抢占了先机,回过神来时已被一把锋利的刀抵住咽喉,手中的匕首也被打落在地。丝丝痛意传来,她明白单于豫是真的想杀了她。 “你怎么在柔儿的房间里!我女儿呢!” 阿史那灵嗤笑出声:“哈哈哈哈...没想到啊,你竟然真的有本事回来救她。可惜啊可惜,现在贺兰柔正代我给天朝皇帝侍寝呢,若不是你中途逃走,你女儿怎么会被抓来?又怎么会被我算计?” 咽喉处的刀锋又紧两分,几滴鲜红的血顺着刀锋滑落在地,单于豫失声怒吼:“你这毒妇说什么!” 阿史那灵淡定挑眉:“我记得她还未及笄呢,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我杀了你!!”单于豫豪不犹豫,手起刀落割破阿史那灵的喉咙,血液喷溅,她扶着阿史那灵逐渐失去生机的躯体缓缓放在了地上,不愿惊动守卫。 “桀桀——”阿史那灵喉咙和口鼻汩汩冒血,却仍然狞笑着看向单于豫。 单于豫深深看了她最后一眼,趴在门边确定无人经过后,握紧手中弯刀,转身往隔壁走去。虽然她知道可能会前功尽弃,九死一生,但她必须去。 ... “吱呀——” 她悄无声息溜了进来,屋内不小,燃着不知名的香。单于豫眉头紧凝,拿起桌上的茶壶冲着香炉浇了下去。 “滋拉——” 里间隐隐传来床板咯吱的声音和男女的粗喘声,掩盖住了她发出的声响。她双目赤红,快步走进扯开床帐,抬手就刺了下去。 明帝反应极快,一手挡住弯刀,另一手一掌拍了出去,震得单于豫后退数步,手腕发麻,刀也掉了下来。明帝起身扯过衣服披上,三五下擒住单于豫,扯下了她的面纱。 “狗皇帝,你不得好...”单于豫猛然止住,面前明帝放大的脸无比清晰,和十二年前那个雪夜里失温的少年面庞逐渐重合。 明帝也有些惊疑:“你是...阿玉?”他回头看了眼榻上香汗淋漓、动弹不得的贺兰柔,又扯下面前女子的头巾,露出她一头秀发,终于确定道:“单于豫?” 十二年前冬天,明帝还未在兖州站稳脚跟,他跟随军营出征,在一次和突厥骑兵的交战中跟大部队走失,孤身一人在雪地里走了许久。分不清方向,没有食物和干柴,他险些在一个山洞里冻死。 醒过来时山洞里架起了篝火,一个身穿突厥骑装的少女正在烤着野味,他身上盖着一件貂皮大氅,伤口上盖着些捣碎成泥的药草。 “哟,小将军醒了?” 明帝艰难坐起身,问她:“你是谁?你救了我?” 少女甜甜一笑:“我叫阿玉,突厥人,你的仇人,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第115章 驿馆重逢(下) 那夜幼年的明帝很是沉默,阿玉却很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你真好看,你们中原人都这么好看吗?对了,你多大了?我今年十六,去年就被许了人家,但还没嫁过去,那个老男人都能当我达达了,听说还长得又丑又胖,还克死了上一任老婆...” “十五。”他答道。 “什么?”名叫阿玉的姑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他的年龄,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呆子!” 不知是不是在烤火的缘故,阿玉的脸有些红,她问:“你冷不冷?” 他点了头,下一秒她便开始脱衣服,将他吓了一跳。 “躲什么...我不想嫁给那个老男人,可是由不得我。既如此,我就要在成亲前放肆一回!”她很是聒噪,踢了踢蜷缩在角落的他:“你受了伤动不了就不要勉强,我可是学过的,我自己来。” 那夜又冷又热。第二日他再醒来时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篝火也已灭了,地上留了几个酸涩的果子,还用柴灰歪歪扭扭画了简易的地图,他平安回了兖州。 ... 记忆逐渐回笼,他想起可敦单于豫失宠和公主贺兰柔血脉的传闻,又想起贺兰柔不似寻常突厥女子一般的肤色,过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别告诉朕,她是...” “不是。”单于豫矢口否认:“那场仗之后我便嫁给了贺兰雄,几个月后才查出身孕,早产只是因为被一个老女人下了毒,她是贺兰雄的女儿。” 她生怕明帝不信,很快又补充道:“我母亲是汉人,她有中原人血脉,所以长相如此。” 明帝胸膛里压着的那口气骤然松出,他还是没有放开单于豫,又问:“你是如何进来的?你在京城有人手?” 单于豫不答。两人声音极低,榻上的贺兰柔被红纱盖住眼睛困住双手,并不知是何人入内,只是她吸入依兰香过多,此时难耐的磨蹭起了双腿。 单于豫听见动静立刻红了眼眶,哽咽道:“当年是我救了你,你欠我一条命。放我和女儿走,当作无事发生,我们会带着人离开,不会再踏入京城一步。” 明帝沉吟片刻,踢开脚边的弯刀,也松开钳制住单于豫的手:“有勇有谋,实乃巾帼。朕给你些人手打回去,就当是朕欠你的,若你能在突厥立足,朕便和你签订停战互市条约,你我二人在位期间友好通商。” 单于豫泪眼婆娑点头,起身朝床榻走去。 明帝则转身出了屋子,唤来吴德昌和几个侍卫,到隔壁一看,阿史那灵果然已经断了气。 他淡淡道:“明日之前送那对母女出城,再从准备回幽州的大军中调出两千精锐,听单于豫指挥。如今突厥内乱,兵力大减,左贤王欲立为可汗,可他不亲我天朝,那便无用。若是单于豫能效仿大辽萧太后,也未尝不可。” “奴才嗻。” 吴德昌匆匆赶来时心跳都险些骤停,没想到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混入了刺客,还将突厥阏氏杀了。可听完明帝吩咐,又看见屋内情形,吴德昌一颗心又缓缓回落,终于搞清楚了状况。 ... 长春宫。 婴孩的啼哭声在黑夜里格外响亮,随即殿内燃起灯火,被吵醒的怜婕妤气哄哄趿着鞋下了榻:“乳母呢?嬷嬷呢?楚钰哭了也不知道哄一哄吗!” 春雨连忙走了进来禀报:“小主恕罪,前几日乳母和几个嬷嬷都被陛下赏了板子,如今尚且有伤在身,行动不便,难免有些疏漏...” 怜婕妤烦道:“这都多少日了,怎么还没好?前阵子她们下不来榻的时候,尚宫局不是拨了新人过来吗,人呢?” 春雨讷讷道:“小主,前日公主原来的乳母和嬷嬷能活动了,那几人便回去交差了...” 怜婕妤劈里啪啦摔了一套茶具:“她们这是何意,走得这么急,给我脸色看吗?还有那个宓妃,陛下在她宫里肯定听信了谗言,不然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打板子罚俸禄!” 春雨嗫嚅道:“小主息怒!那几人是奉命替职,前日尚宫局召回去的,并非有意...” 怜婕妤深深呼了几口气:“陛下呢,今日去了谁宫里?宓妃还是毓盈妃,怎么没听见传旨?” 春雨忙道:“回小主,陛下今日未召人侍寝,好像是出了宫。” 怜婕妤眯了眯眼:“出宫?难不成宫外还有第二个乔琼钰吗?” “不是的,不是的。”春雨道:“上个月突厥进献了两名女子,如今正住在宫外的来朝驿馆,陛下应当是去驿馆了。” 怜婕妤放下了心:“突厥女子倒是无妨,只是你昨日似乎说,近日在承乾宫碰见过两回同一个女奴?” 春雨连连点头:“正是,奴婢听得真切,她确实自称为奴。” 怜婕妤想了想,“霜月还在掖庭,汐月也已去了,难道是若月和归月?她们二人如今可还在承乾宫伺候?” 春雨回忆了一阵,点头道:“回小主,她们二人在,只是许久没有消息了,想必早已失宠。” 怜婕妤有些恼怒:“那还能是谁,难不成有人宫里出了不要脸爬床的?明日你去打听打听!” “是,奴婢知道了,小主可要看看公主?” 怜婕妤不耐烦地挥挥手:“将殿内收拾好便熄灯出去吧。” 第116章 找茬 承乾宫。 归月照例到养心殿后头给明帝泡茶,若月气鼓鼓走进来:“又是那个娈奴!她到底哪里好,陛下从行宫回来隔三岔五就要召她过来。” 若月和归月,汐月和霜月四人在明帝刚登基时便入宫伺候了,因为身份低微一直以宫女身份留在承乾宫。不久后汐月和霜月联合楚才人陷害怜婕妤,二人一个死一个贬,连带着若月和归月也失了宠,渐渐成了承乾宫的普通宫女。 哪怕明帝某日想起宠幸了二人,事后也都会赏下一碗避子汤,等于完全断绝了二人向上爬成为嫔妃的路。后宫里的女人消息灵通,惯会拜高踩低、趋炎附势,知道明帝态度后对二人时有刁难。 归月左右看了看,连忙制止她:“小声些!别让人听了去。” 若月委屈道:“从前陛下可不会让咱们姐妹二人喝避子汤,自从今夏宫里子嗣多了之后,陛下就变了。” 归月蹙眉:“是你我二人不争气,陛下宠幸我们许久也没能怀上一儿半女。” 若月却不管这么多,自顾自道:“宫里那些娘娘小主,大多还不是承宠一年也未曾有消息?也不知陛下有没有让那娈奴喝避子汤...” 归月一把捂了她的嘴:“这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怎能议论陛下?她是官宦之女,又精通曲艺,能得陛下赏识也是应该的。” 若月柳眉倒竖:“芝麻大点的罪臣罢了,还不是同我们一样为奴为婢?连名字里都带‘奴’字,陛下肯定也没拿她当回事。” 归月见她说不通,索性也就不再管,自己端着茶壶往前殿去了。 二人今日是轮流当值,若月在后殿忙活完,便也往住处去了。走到一半,若月突然看见怜婕妤宫里的大宫女春雨正在路边好像等什么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行了个平礼。 春雨倒是笑得亲切,一把制止住她的动作:“若月,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若月顿时警觉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什么?” 春雨安抚道:“别紧张,我只是好奇想问问。前几日我奉命来养心殿送茶点,好几次看见同一个宫女进出,穿着长相却又不像宫女,你可知那是谁?” 若月松了口气,恨恨道:“是娈奴。” 春雨从怀中掏出一只玉镯塞到若月手中:“这不是宫里的玩意儿,没有记档,权当我一点心意。” 若月拿起来看了看成色,比方才热情了不少:“姐姐这是哪里的话,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只要和陛下无关、不犯忌讳,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春雨满意道:“你同我说说那娈奴即可,越详细越好。” 若月笑道:“她是陛下从行宫带回来的,从前似乎是个小官之女,后来父亲落罪入了教坊司,献艺时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被陛下瞧上,就调到了舞乐司,陛下回宫后每隔几日就要召她去养心殿呢。” 春雨追问:“那她如今就是同宫中的舞姬乐姬一起住在舞乐司吗?” 这可把若月问住了,她点头又摇头道:“应当是了,但我不甚清楚。” 春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再多留,朝若月做了个“嘘”的手势后便离开了。 ... 长春宫。 春雨甫一进殿,怜婕妤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可打听到了?” 春雨急忙走到主子身边,小声将方才若月所说全部告知了怜婕妤。 怜婕妤诧异道:“也就是说,她只是个舞乐司的乐姬?按理说以她的身份,封为嫔妃倒也不是不可,既然陛下没有这个意思,想必也只是拿她当个乐子罢了。” “回小主,正是。” 怜婕妤心中轻松许多,看了眼天色道:“已快申时了,正巧今日陛下翻了我的牌子,你便去舞乐司走一趟,那个娈奴不是擅长歌艺吗?让她来给我唱上一曲儿吧。” “奴婢这就去。” ... 舞乐司。 起初在教坊司时,里头都是些同病相怜的女子,大家抱团取暖,谁也不曾生出什么是非来。可舞乐司不一样,这里的舞姬乐姬专为王公贵族献艺,自视甚高,一身功夫放眼整个天朝也是个顶个的好,谁也不服谁。 自从娈奴被明帝钦点到了舞乐司,又时时奉召得以面圣,便被许多人记恨上了。 怜婕妤是三公主之母,在后宫里也算是个半个红人。春雨来到舞乐司时,掌司女官亲自迎上来:“姑娘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呀?” 春雨微微一笑:“奉我家小主之命,请娈奴姑娘去长春宫献上一曲。” 一听到娈奴的名字,掌司女官有些犹豫,并没有立刻接话。她知道娈奴和明帝的关系,自然也就清楚春雨这番前来恐怕是怜婕妤知道了些什么,要来找茬。 春雨接着道:“难不成她此时不在吗?还是说,我家小主还请不动她区区一个乐姬?” 掌司女官赔笑道:“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微臣这便带姑娘去她房间。” 行至舞乐司后殿,正巧碰上娈奴孤零零一个人在练琵琶,掌司女官轻咳一声:“娈奴,这是怜婕妤宫里的春雨姑娘,还不快来。” 娈奴有些讶异,过来行了一礼问:“姑娘找我何事?” “怜婕妤近日烦闷,想请姑娘到长春宫唱上一曲,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娈奴霎时间便明白来者不善,咬着唇道:“姑娘请恕娈奴无法前去,陛下曾说只让奴婢为他一人唱曲,奴婢不能抗旨。” 此话一出,旁边几个看热闹的乐姬纷纷啧出了声,翻白眼小声议论着什么。 春雨笑容不变:“这可巧了,陛下今日已翻了我家小主的牌子,一会儿便会到长春宫来一同欣赏姑娘的歌喉呢。” 娈奴明白自己已然推拒不得,一时间犯了难。 掌司女官笑着怼了怼娈奴的胳膊,道:“小主欣赏你是你的福气,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去吧。” 娈奴只得回道:“且容奴婢换身衣裳,这便跟姑娘走。” “这是自然,请。” 第117章 自食恶果 待娈奴跟着春雨走后,掌司女官叫来一个杂役宫女:“你去承乾宫跑一趟,将此事告诉陛下。” 小宫女从来没有近距离见过明帝,吓得不轻:“可是,可是陛下怎么会见奴婢...” 掌司女官叹了口气,心里明镜似的:“该做的我都做了,若是见不到,她便自认倒霉吧。” 若是怜婕妤在明帝心中的分量更高,她不亲自去坏事,怜婕妤便不会怪罪于她;若是娈奴得了明帝维护,那她此时之举便无异于娈奴的命中贵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讨到坏处。 小宫女闻言,躬身跑了出去。 ... 长春宫。 “奴婢参见怜婕妤,小主万福。” 怜婕妤并没有叫她起身,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嗤笑道:“果然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能得陛下赏识呢。” 娈奴面不改色:“奴婢不过蒲柳之姿,雕虫小技,小主谬赞了。” “哼。”怜婕妤慢条斯理道:“近日我发现三公主听着小曲儿睡得更香,不知你可愿为三公主唱些安眠的曲子呀?” 一旁的乳母将三公主抱了进来站在一旁,娈奴抬头一看,只见三公主眨着一双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她。 娈奴心中一软,柔声道:“奴婢愿意。” 怜婕妤指了指一旁的软凳:“起来坐着吧,可别说我亏待了你。” 娈奴规规矩矩站起身,却也没有坐下:“奴婢不敢。” 她垂下眼眸,轻声哼唱道:“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发芽,打钹儿。杨柳儿死,踢毽子...” 虽然只是清吟,却不难听出娈奴歌艺清绝,声如黄莺啼鸣。三公主眼睛明亮,一动不动的盯着娈奴,听到最后竟“哇哇”笑了起来,双手胡乱拍着。 怜婕妤皱眉,一个眼刀甩了过去,乳母急忙借着襁褓的遮挡将手伸了进去重重一掐。 “哇——”三公主立刻转笑为哭,大声哭喊。 怜婕妤借机发作,怒道:“唱的这是什么东西,死啊活啊的这么不吉利,给我掌她的嘴!” 娈奴大惊失色,跪地辩解道:“小主明鉴,怎可...明明...” 春雨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将她拽了起来,一耳光狠狠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极为清脆,打断了娈奴的话,她认清了现实,深知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讨不到好果子吃,便默默流泪,捂着脸不语。 怜婕妤道:“你可知错?” 娈奴平静道:“奴婢不知错在何处。” 怜婕妤冷笑一声:“倒是挺有风骨,那就给我接着打,打到她知道为止。” 春雨又是一巴掌打了上去,正欲左右开弓,忽然听见一声怒喝:“这是在干什么!” “皇上驾到——” 春雨心中大惊,随众人一起跪到了地上。怜婕妤也没想到平日里都是酉时左右才会现身的明帝来的竟然这么快。 她连忙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上前道:“陛下来得正是时候,给臣妾做主呀!臣妾听闻这娈奴歌艺一绝,本想让她来唱首摇篮曲将楚钰哄睡,谁知她竟口出狂言诅咒楚钰。您看,楚钰啼哭不止呢!” 明帝坐在上首,脸色阴沉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娈奴面上顶着两个红红的巴掌印,甚是刺眼。 他点了娈奴,开口道:“你来说。” 娈奴上前跪行一步:“请陛下明鉴,奴婢绝无怠慢之意。方才奴婢尽心歌唱,三公主听得很是开心,不知怎么的突然便哭了,绝非奴婢之过呀!” 明帝当然清楚这只是怜婕妤的托词,本来叫一个乐姬唱歌将公主哄睡就已经足够离谱了,小孩子才几个月大,哭笑都正常,哪里懂得分辨美丑? 怜婕妤怒道:“难不成还是我诬陷你?殿内这么多人都长了眼睛看着,若不是你惊到公主,公主怎么会哭?” 娈奴向明帝道:“陛下可否将公主交给我一下?” 怜婕妤眉头一跳,拒绝的话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你是个什么下贱胚子,也配碰公主千金之躯?” 明帝对吴德昌示意道:“你去将楚钰接过来,娈奴想看什么,你便给她看。” 怜婕妤脸色难看极了,忙和乳母交换眼神,乳母怀里像是抱了个烫手山芋,一时间手足无措,求助似的看向怜婕妤。 娈奴便更为确定心中所想,待吴德昌接过三公主后,平静道:“请公公查看公主的襁褓之下,是否有被掐的红痕或者淤青?” 怜婕妤失声道:“住手!一个阉人怎么能...” “放肆!”明帝拍案而起:“冯氏,你不要太过分!” 吴德昌面上不显,只兢兢业业将公主又递给了身后跟着的一个承乾宫宫女,宫女翻看一番,跪地道:“皇上,确有印记,应当是不久前指甲掐出来的。” 明帝亲自接了过来,看到楚钰腰部白嫩的皮肤上一个明显的月牙状,青筋爆出:“你这毒妇!虎毒尚不食子,你简直不可理喻!” 怜婕妤面容灰败跌坐在地,喃喃道:“我也不想的,只是掐了一下而已,一会儿便恢复了...” 明帝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声道:“如此心狠手辣,想必上次楚钰吐奶发热也是你纵容所致!为争宠无所不用其极,其心可诛!” 怜婕妤这才回过神来,扑到明帝脚下求饶:“不是的陛下!陛下饶命啊,您听臣妾解释...” 明帝一脚将她踢开:“传朕旨意,怜婕妤冯氏德不配位,着褫夺封号,降为嫔,禁足三月。乳母杖毙,其余看护公主的宫女全部充入掖庭,晋洛容华为婕妤,将三公主交给她抚养。” “不!!”冯嫔大喊一声,一口气没喘上来,直直倒了下去。 殿内顿时一阵兵荒马乱,明帝又道:“封...娈奴,你本名为何?” 娈奴洗清嫌疑,看到冯嫔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情正复杂之时,还未反应过来明帝何意,懵懂道:“奴婢本姓乌,名雪容。” 明帝点头:“封乌氏为答应,赐居咸福宫。” 乌答应仍在愣神,吴德昌笑着提醒她:“小主,还不快谢恩呐!” 明帝却已抬脚走了出去,乌答应对着他背影叩谢道:“奴...臣妾谢陛下!” 第118章 重阳节 九月初一,寿康宫。 昨日宫里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怜婕妤虐待亲生女儿三公主,被明帝贬为冯嫔,幽禁长春宫,三公主交给了洛婕妤抚养;其二,舞乐司乐姬乌雪容封了答应,据说就是因为这个乌答应,冯嫔才会遭了这天大的殃。 故而今日一大早,大家就自觉来了寿康宫凑热闹。太后雷打不动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训一番话,可是收效甚微,后宫里的女人浮浮沉沉,没个定数。 乌答应昨日受封之后,匆匆便搬进了咸福宫侧殿。她没有宫女,从前对承乾宫宫人很是和善尊敬,吴德昌特地从内务府拨了两个乖巧机灵的,一个名为星枝,一个名为墨香。掌事太监小许子带着人去内务府支领用具,又带着人打扫了半宿,这才让乌答应住了下来。 消息来的猝不及防,但大多数人都及时送去了贺礼。同住咸福宫的珍嫔甚至深夜亲自拜访,回宫之后又哭又笑。 乌答应今日来的也早,尚宫局还没来得及给她裁衣服,她便只能穿着从前做乐姬时一件还算得体的月白色齐胸襦裙,装扮很是简单清丽。 除了珍嫔之外,其他的人都未曾见过她,乌答应掀帘而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我见犹怜,楚楚动人,好似一朵出水芙蓉。 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便又听见连着的两声“洛婕妤到——”“太后驾到——” 洛婕妤今日一袭嫣红色广袖留仙裙,容光焕发,脸上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喜色。相反,最不乐意见得的珍嫔则是眼下乌青,面容憔悴。 众人跪地请安,太后端坐于上,抬手道:“都起来吧。” 太后环视了一圈众人神色,淡淡道:“昨日之事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圣宠人人趋之若鹜,可千万不要失了做人的本性,连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臣妾谨记。” 太后又单独点了洛婕妤:“天香是个好孩子,从前在府里就对瑶卿和嘉华爱护有加,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个孩子傍身是最好不过。楚钰才四个月大,记不得事,往后你就是她亲母妃了。” 洛婕妤含泪跪地:“多谢娘娘,臣妾明白,臣妾一定会将楚钰当作亲生女儿抚养成人...不,楚钰就是臣妾的亲生女儿。” 太后点头笑道:“快起来吧,这么些年你也不容易,恐怕是在兖州伤了身子...如今甚好。” 洛婕妤又坐了回去,太后继续道:“乌答应,来让哀家瞧瞧。” 乌答应有些仓皇地走上前跪了下去,抬面朝上却眼眸下垂:“臣妾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太后淡淡道:“模样确实不错,难怪皇帝将你从教坊司捞了出来。” 乌答应心里咯噔一声就要磕头谢罪,孙姑姑连忙上前将她扶住,笑道:“小主不必紧张,昨日吴公公来时已向娘娘说明了您的身世,知道小主是清白官家出身。” 太后道:“哀家知道你孝顺,这很好,吴德昌还特意替你美言了几句,哀家便知道你不是那狐媚惑主的货色,自然不会是非不分。” 乌答应吸了吸鼻子,还是执意磕了个头:“多谢娘娘。” 太后叹了口气,示意她回去,接着道:“还有一件事哀家要说。九月初九重阳节,历来要登高祈福、拜神祭祖及饮宴祈寿,皇帝打算初六出宫,初九清早到泰山举行封禅仪式,结束后在山下扎营,同群臣秋猎。” “哀家老了,不想舟车劳顿,毓盈妃、宓妃、洛婕妤也要留在宫里照顾两位皇子和公主,此次便由陈嫔、珍嫔、钟贵人、楚才人、乌答应几人伴驾吧。” 被点到名的几人欣喜不已:“臣妾遵旨。” 太后顿了顿,又想起什么:”孙嬷嬷,你去库房里取几匹缎子赏给乌答应吧,她怕是还没几身衣服,催着些尚宫局,务必在初六之前赶制出来。“ 乌答应惊喜道:“多谢娘娘!” ... 九月初六。 明帝泰山封禅之行随行者众多,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咸来助祭,场面极为盛大。众人一路日驰夜行,终于在初八傍晚到了泰山脚下。 明帝与众臣商议选了一处地势平稳、背阴临水之处安营扎寨,众人这才得空歇息。明日登高封禅仅明帝与男性皇亲、文武大臣前去,嫔妃女眷皆留在山麓处等候。 此行路途遥远、车马不便,珍嫔只带了鱼儿一人前往。营帐内,她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交给了鱼儿:“明日封禅结束后便要开始秋猎了,洛氏不在,陈嫔却在。若不是她夺我恩宠,洛氏怎会与我结仇?我怎能不叫她好看!” 鱼儿一惊,急忙压低了声音道:“小主,这是何物?” 珍嫔道:“提纯了的依兰香罢了,加了一点雄蚕蛾碾成的粉,明天一早待陛下他们走了之后,你偷偷去马厩处喂给陈嫔的马。” 鱼儿有些不解:“小主如何知道陈嫔秋猎时会骑马?更何况马厩里那么多马,如何能确定陈嫔会骑哪一匹?” 珍嫔弹了一下鱼儿额头:“平日里你的机灵劲儿都去哪儿了?陈嫔从兖州来京城时便带着她的宝贝马驹,白色的,叫什么飞雪的,一直养在宫里,方才我都瞧见了,她亲自牵了那马去找草吃。明日陛下登山势必要骑马,他们走后马厩里应当剩不下多少,你一眼便能瞧见。” 鱼儿点头应下,又有些害怕:“小主,会不会闹出人命啊?” “不会的,陈嫔自小在兖州长大,骑术应当不会差。更何况那药粉只是会让马匹失控发情罢了,我只是给她一些教训,顶多摔下来躺个十天半月。” 鱼儿放下心来:“奴婢只是怕被发现,连累了小主。” 珍嫔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这药粉无色无味,随风飘散,普通人闻上几口便要躁动不已,跑马场上马儿受惊则更是常事,不会有人发现的。” 第119章 跑马 次日。 珍嫔起来梳洗时,鱼儿掀帘走了进来:“小主,都办妥了,您料的不错,马厩里只有那一匹小白马呢。奴婢趁着喂马的宫人离开,四下无人时进去的,保准没人看见。” 珍嫔勾了一下唇:“做得好,来帮我盘发吧。说不准陛下中午便会回来,下午就要开始秋猎了,我也得好好露一手才是。” 鱼儿有些兴奋,从旁边拿出一件飒爽的骑装:“奴婢方才见这有山有水,密林遮天,最适合跑马撒欢了!小主自从进了宫就再也没有...如今终于可以一展身手啦!” 珍嫔目光柔和,回想起自己从前无拘无束的日子,不禁细细抱着衣服抚了又抚。 ... 午时时分,封禅事毕,明帝携众臣下了山。此时营地内的高台、膳桌都已搭好,他下令众人自行用膳、休整一番,未时末开始秋猎。 这厢陈嫔用完午膳便去了马厩。自从她入宫后便再也没有机会骑马,将飞雪从兖州带走后一直养在宫中马舍,那日她得知自己要秋猎伴驾,特地去求了明帝恩准,将飞雪带出宫。 从前在兖州将军府时,嫡母苛刻善妒,只许她学一些女红和房中之术,盼着将她随意嫁个人家磋磨。但好在将军府家的孩子是不被允许不会骑马射箭的,虽然父亲对她淡漠,却是爱马惜才,给了她一匹和嫡姐一模一样的小白马,取名飞雪。 她只有同嫡姐一起学习拉弓御马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快乐自由的,短暂地从后院腌臜之事中抽离了出去。 陈嫔没事就来马厩看望飞雪,这次来时却发现飞雪有些状态不对,鼻孔里总是喘着粗气,有些烦躁地来回踏步。 她忙问一旁的马夫:“今日可给飞雪喂食了?” 马夫点头哈腰来到飞雪面前,“回小主,奴才按照您的吩咐特地分次喂了精饲,早上中午都已经喂过了,绝对没有怠慢。” 陈嫔又仔细看了看飞雪状态,她同飞雪相伴多年,自然清楚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于是问:“可有旁人来过马厩?” 马夫挠头回忆了半晌:“奴才在时没看见过,不在时就不知道了...要不奴才去将马医寻来看看?” 陈嫔心中有了主意,笑道:“不必了,可能是我多心了。” 马夫附和道:“可能马儿久在宫中,乍一出来便渴望撒欢儿地跑,如今被拴在这里焦急呢!” 陈嫔点点头,带着小桃离开了。 回到营帐内,小桃忧心忡忡问:“小主,奴婢也觉着有些不对,飞雪一向温顺,真的不用叫马医来看看吗?” 陈嫔不答,转而问:“你觉得随行伴驾的这几人中,谁最有可能对我使坏?” 小桃脱口而出:“珍嫔!” 陈嫔点了点头,赞许道:“没错,你知道,旁人自然也清楚,所以她定然不会贸然出手,否则岂不指向太过明了?只怕请了马医也难以察觉出来,还不如将计就计,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小桃若有所思:“可小主的安危...若是待会儿飞雪发了狂,小主骑在马背上岂不太过危险!” 陈嫔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我的马术好歹也是父亲亲自教的,她怕是低估了我。放心吧,保命的本事你家小主我怎么能忘?到时我随机应变,说不定还能让她偷鸡不成反噬把米呢!” 小桃一下子来了干劲:“那奴婢抓紧去将小主的马具和护具缝厚些!” ... 未时末,明帝一身劲装准时出现在高台之上,陈嫔、珍嫔、钟贵人也都换上了骑装坐在两边。 楚才人笑道:“几位姐妹好生英姿飒爽,叫嫔妾羡慕不已呢。” 乌答应也道:“正是呢,可惜嫔妾不会骑马,只能瞻仰几位姐姐的风姿了。” 明帝近日正宠乌答应宠得紧,耳尖听到,笑说:“等群臣开拔后,朕亲自教你。” 乌答应面上一红,正欲回话,珍嫔心中酸水直冒已有些失了理智,抢答道:“若是二位妹妹不嫌弃,臣妾也可以教上一教。” 陈嫔适时惊讶道:“珍嫔骑术也这样好吗?不若你我二人比上一比,臣妾也手痒得很呢,就不打扰陛下和乌妹妹了。” 珍嫔一愣,正想开口拒绝。没想到此话术高明,有解围之意,正中明帝下怀,“也好,正好给朕瞧瞧天朝女儿的马上本事。” 珍嫔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应下,“臣妾遵旨。” 明帝扬声道:“秋猎开始吧。” “秋猎开始——” 陈嫔站起身来就要往下走,冲珍嫔嫣然一笑:“走吧,珍妹妹。” 珍嫔跟着起身,企图从陈嫔脸上瞧出些什么异样,却无果,只得当她是巧合,也走了下去。下头自有宫人将飞雪牵来,又为珍嫔牵来了一匹高度适中、看着就温驯的马儿。 飞雪打了好几个响鼻,前蹄刨地。陈嫔佯装奇道:“你这小畜生,可是知道马上要肆意狂奔,等不及了?” 她说罢,又冲珍嫔比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我这匹马是父亲花重金寻来的良驹,比试可能有些叫妹妹吃亏,不妨如此,我让妹妹先行十丈,如何?” 珍嫔见她面色如常,应该是没发现什么,便笑道:“姐姐客气,妹妹便不推脱了。” 珍嫔一跃上马,指了指远处的一根旗子:“就比谁先跑到那处,如何?” 陈嫔答:“自然是好的。” “驾——”珍嫔率先冲出。 陈嫔不甘示弱,待她跑到十丈之处时也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二人逐渐并驾齐驱,不相上下。快到终点之时,陈嫔隐隐领先了一个马头的距离,可此时,异变突生—— 陈嫔骑上飞雪的那一刻起便知道飞雪就要抑制不住了,可她为了寻到一个绝佳的时机,也为了蒙蔽珍嫔,便一直装作不察。直到最后时刻,飞雪前蹄高高扬起—— 陈嫔装作慌乱模样,大喝:“吁——”同时趁珍嫔全力冲刺之时,双手紧握缰绳,让飞雪朝珍嫔的方向踩踏而去,自己则假装被飞雪甩了下去,借力摔下马就地一滚—— 第120章 将计就计 “来人哪!快来救人!” 文武百官及家眷开拔皆往林中而去,比谁射得的猎物多,侍卫也都跟随而去。因此猎场外围的主子和侍卫反倒不足。 早在飞雪扬起前蹄惹得陈嫔惊呼之时,远处的侍卫便察觉了不对,纷纷往集结往此处而来。可是距离过远,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嫔被甩下马,滚了几圈后便不动了。 珍嫔及座下之马则险些被发狂的飞雪踩踏,马儿被踢了一脚,因此受了惊胡乱奔跑,颠簸得珍嫔上不去也下不来,终于在几棵树前被甩飞,重重砸到了地上,也没了动静。 猎场外的小桃和鱼儿同时惊叫,直直就要往里面冲去,被旁边的宫人拦了下来:“两位姑娘还是别进去的好!马匹众多,畜生无眼无情,万一将你们二人也伤着那可如何是好!侍卫们已经赶去了,二位就在此处等着接小主吧!” 鱼儿惊魂未定,疑心这是陈嫔做戏,却见小桃脸色苍白,神色不似作假,便也耐着性子等。 几个侍卫将珍嫔和陈嫔带出来时,众人只见陈嫔手上身上多处擦伤,昏迷不醒,而珍嫔则更是严重,脸上不知被什么植物划破了数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衣服上还有马蹄踩踏痕迹。 “快传太医——” 小桃和鱼儿腿都吓软了,连忙围上去查看,拉着各自小主的手垂泪不已。陈嫔趁乱轻轻勾了下小桃的掌心,这才稳住小桃。 明帝很快前来主持大局,沉声道:“朕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这是怎么回事!” 小桃抢在鱼儿前头跪扑在地上,哭着拽住明帝衣角:“陛下给小主做主呀!小主骑术精湛,陛下是最清楚不过的,绝不可能出事!方才两位小主赛马,飞雪一直有些焦躁...对!奴婢怀疑是有歹人在马儿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一石二鸟害了两位小主呀!” 鱼儿本也要哭诉,听见小桃的话浑身一颤,要说的话就这么噎在了喉咙里。珍嫔昏迷不醒,她不敢擅自做主,害怕明帝震怒彻查,将小主所作所为查个清清楚楚。 鱼儿道:“陛下,方才奴婢们离得远,不知发生了何事,当务之急是让太医赶快前来医治,不可耽搁呀!” 小桃又道:“对,医治要紧,但请陛下下令将那两个畜生捉回来,否则若是被人毁尸灭迹...后果不堪设想呀!” 明帝长长呼出一口气:“叫太医去仔细看诊,还有,命禁军尽快将那两匹马带回来,命马医好好查查!” ... “啊...我这是怎么了...” 陈嫔营帐内,太医匆匆到来,把完脉开了方子后,正由医女给陈嫔更衣上药,陈嫔悠悠转醒,躺在榻上扶着脑袋一副晕极了的样子,频频欲要干呕。 她被小桃扶着踉跄起身,虚弱道:“我记得方才被飞雪甩下了马...对,飞雪呢?小桃,飞雪如何了?还有珍嫔!” 小桃欲言又止,最后哭道:“小主,您摔伤昏迷了,浑身上下多处淤青擦伤,脑后肿了很大一块呢!” 太医拱手道:“小主多是外伤,只是微臣方才见小主症状应还有脑挫伤,是脑气震动而致,需要静养,万不可忧思过度、随意下地行走。” 陈嫔勉强一笑,道了句“多谢大人。”而后又抓着小桃急匆匆问:“小桃,你不要瞒我,飞雪是不是闯祸伤了珍嫔?” 见小桃垂泪不语,陈嫔霎时便明白了过来,摇摇晃晃险些倒下,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众人,踉踉跄跄下了地:“我要见陛下,我要去请罪!” 小桃知道这是主子的计划,因此并未真的阻拦,只像模像样装作拦不住的样子跟在陈嫔身后,来到了不远处的明帝营帐外。 陈嫔素衣素面就这么跪在了明帝帐外,高呼:“臣妾有罪,请陛下责罚臣妾!” 吴德昌匆匆而出将陈嫔扶了进来,苦笑道:“小主,您这是何苦呀!陛下自然明白您并非有意。” 进了帐内,明帝看她神色凄婉,叹了口气亲自将人扶在榻上:“你受了伤,合该静养才是,就不要操心这些了。” 陈嫔美目含泪,柔声道:“飞雪一向温顺,就连陛下也曾经夸过。今日它突然发狂伤人,臣妾难辞其咎、不敢包庇,特来请罪...若是证据确凿,陛下哪怕是杀了飞雪,臣妾也绝无怨言。” 明帝拍拍她的手:“朕知爱妃心性,此事还有疑点尚未查明,你不必自责,快回去歇息吧。” 吴德昌亲自同小桃又将陈嫔送了回去,看着陈嫔沉沉睡下这才回去复命。 ... “陛下,太医、禁军来禀——” “禀告陛下,陈嫔小主外伤较重,浑身上下多擦伤,脑后瘀肿,生了震荡挫伤;珍嫔小主肋骨被马匹踏断一根,右肘错位,面部被刺蒺藜划破毁容...且臣诊出珍嫔小主已有两月喜脉,只是此伤太重,胎气大大受损,需得妥善调理才能保住。” 明帝本面色阴沉,听到后面又陡然一喜:“真的?太好了,朕命你好好为珍嫔保胎!无论如何也要撑到回宫,等院首院判几人协力想法子。” “微臣遵旨。” 此时禁军上前一步道:“陛下,属下等人确实发现飞雪有些异常,好似被投喂了催情之物,马儿狂躁是提前进了发情期的缘故,但属下无能,往来人多,查不到是何人下手。” 明帝大怒:“皇家秋猎,居然有人下此毒手还得逞了,若查不出来叫他全身而退,岂不是放虎归山?继续给朕查!” “是!” 待人都退了出去,明帝余怒未消,“吴德昌,你来说说,会是何人出手啊?” 吴德昌道:“回陛下,奴才斗胆猜测应当是几位小主中的人。只害两位嫔妃,可见歹人无心伤害臣子及家眷,那就应当是后宫内斗了。” 明帝点点头:“继续。” “奴才觉得应当不是陈嫔小主,今日赛马是小主提出,请罪也是真心实意,更何况小主爱马之心人尽皆知,绝不可能拿飞雪做赌注...可小主一向与人为善,奴才实在不知和谁结了仇。” 明帝也思及此处,自然明白吴德昌的话中有话,冷笑一声道:“朕如何不知行宫时珍嫔就和陈嫔生了龃龉,方才那宫女也是举止可疑!” 第121章 有喜 吴德昌虽然心中也有此猜测,但不敢表露出来,只惊讶道:“陛下的意思是...难道珍嫔小主自导自演了这一出苦肉计?” 明帝淡淡道:“珍嫔未醒,你去叫人诈一诈那个鱼儿吧。” “奴才明白了。” 珍嫔帐内。 一个禁军面容不善,大步流星入内,对着正照顾珍嫔的鱼儿冷声道:“姑娘还请随我出来一趟吧。” 鱼儿吓了一跳,手中端的药碗险些就这么摔在了地上,她很快稳住,笑道:“不知这位大人有什么事?珍嫔小主查出了喜脉,奴婢正在照看,万万耽搁不得呀!” 禁军皱眉道:“方才猎场上马匹受惊,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是怎么回事,若是你想在帐内赖着不走,那我就要秉公办理了。” 鱼儿脸色骤然惨白,梗着脖子道:“奴婢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等我家小主醒了,不会允许你们这样污蔑攀咬的!” 禁军冲帐外喊道:“进来,将她带走审问!” 两刻钟后,禁军进了明帝帐内,拱手道:“回陛下,属下并未用刑,那宫女咬死不认,但属下瞧着她神色有鬼,应当是撒了谎。” 明帝心中了然,“放她回去吧,什么也不必说。” “属下告退。” 吴德昌猜到了明帝心中所想,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珍嫔现在有孕,明帝不宜惩处,更何况她已自食恶果受了那么些伤,明帝也并非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果然,只听明帝道:“此事便如此吧,找马医医好飞雪,另一匹畜生便杀了吧。这次就不给珍嫔晋位了,朕不明说,但希望她心中有自知之明!半年时间,竟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到了如今为非作歹的毒妇模样,实在是...罢了!” 吴德昌连忙陪笑:“经此一事,陛下不褒不贬,小主心里应当便会明白陛下的用意和苦心了。” ... 珍嫔醒来时天色已晚,她睁开眼,发觉身上和脸上好似都包着纱布,疼痛不已。 鱼儿在一旁守着,见主子醒了,连忙将人扶了起来,哽咽道:“小主终于醒了!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珍嫔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身上,不知有何可喜,突然反应过来鱼儿是何意:“你、你是说...我有喜了?!” 鱼儿连连点头:“正是呢!小主千盼万盼,终于如愿以偿!只是...” 珍嫔焦急道:“快说,只是什么?” “只是小主从马上摔了下来,胎象不稳,需要好好调养,万万不可妄动!” 珍嫔忽然回忆起了昏迷前的情况,问:“对,我险些忘了...陈嫔如何,可成了?我又伤势如何?” 鱼儿面露为难:“陈嫔也从马上摔了下来,听说颅脑震荡受损、浑身也多处伤...小主其实伤的更重些,胸前还被马踩断了根骨头,脸...也被划破了相。” 珍嫔有些不敢相信:“只是如此?陛下如何说,可严惩了她?” 不说还好,说到此处,鱼儿更是心惊:“陛下当即便下令严查了,奴婢瞧着陈嫔和小桃应当不像是知情的样子,陈嫔醒后还着急忙慌去陛下那请罪呢。” 她支支吾吾半晌,终于咬牙一口气全说了:“陛下好像查到了些什么,将奴婢唤过去一通审问,只是奴婢咬死不知情,又将奴婢放了回来,并未说什么...只是陛下将小主骑得那匹马杀了,却命马医好好医治照看飞雪呢。” “什么!?”珍嫔瘫软在榻上,喃喃道:“这不可能呀...不该有证据的!鱼儿,我有了喜,陛下可曾下旨晋位?” 鱼儿摇摇头。珍嫔终于明白了过来,艰难道:“无奖无惩,不升不降...陛下这是疑心了我,却没有明说呀...” 鱼儿抹了把泪问:“那小主,如今该怎么做?” 珍嫔恍若未闻,只双手死死抓住身下锦被,指节泛白:“陛下...陛下可是对我失望了?可我只是想给她个教训,非但没有成功,还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啊...陛下可有来看我?” 鱼儿仍是摇头,又找补道:“陛下下旨后就同群臣打猎去了,如今外头正在准备筵席呢,小主别伤心,陛下必定是心疼您的,只是太忙了。” 珍嫔却只是垂泪。 ... 陈嫔帐内。 小桃给主子擦了药,轻声道:“小主好计策,奴婢听说陛下命人将那鱼儿拿去审了一番呢,不过最后却没说什么,不了了之了。” 陈嫔皱眉:“不了了之?飞雪呢?” “小主放心,飞雪好好的,另一匹马却是已经杀了,陛下心里明镜似的呢...只是实在不巧,竟叫那珍嫔查出有了身孕!哼,怎么伤得那么重却也没流掉?” 陈嫔有些吃惊:“这个节骨眼上怀了孕?是她刻意隐瞒还是真不知?” 小桃愁眉苦脸道:“应当是真不知,奴婢方才瞧见太医来来回回去了好几趟,想必就算保住了也不大好...且陛下并未下旨晋封,定然是给她教训吃呢。” 陈嫔若有所思点头:“罢了,咱们也没吃什么亏,若是胎儿真的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还要被连累,落得个居心叵测的名声。“ 小桃恍然大悟:“也是,还是小主思虑周全,奴婢自愧不如。” ... 长春宫。 冯嫔连着砸了两日器物,又绝食明志,却始终没有得到明帝垂怜,终于认清自己已然彻底失了帝心的事实,大悲之下神思恍惚。 春雨道:“小主用些吃的吧,只要您还好好的,咱们就有复宠的机会,绝不会叫那洛婕妤占了便宜的!” 冯嫔回过神来:“正是,我才是楚钰的生母,只要我还在宫中一日,就绝不会叫旁人如意!” 她想到了什么,又大喘气道:“可惜我被禁足,楚氏却得以伴驾秋猎,本该是个好机会的...若我也去了,定能抓住她和奸夫的把柄,叫陛下重新信任于我!” 春雨见她有了盼头,忙附和道:“正是呢,只要小主解了禁足,万事皆有可能呀!” 第122章 固宠 两日后,明帝下旨回京。 秋猎发生之事逐渐在宫中传开,接下来几日间,明帝看望过陈嫔,看望过毓盈妃、宓妃、洛婕妤,就是未曾踏足过珍嫔处一步。 珍嫔本就动了胎气,数日下来忧思不已,伤没养好,人倒是瘦了一大圈。 这日,崔院判奉命来送保胎安神的药膳时,珍嫔问:“敢问院判大人,如今我这胎能否坐稳?” 院判斟酌了一下言语,中肯道:“小主应当放宽了心,将身子养好才是最主要的,否则胎儿营养不够,又受母体忧思影响,怕是不妥。” 珍嫔自然明白道理,可她一颗心都在明帝身上,话中有话道:“大人说的极是,只是我长日来见不到陛下,心中难免伤怀...” 院判自然清楚她的言外之意,叹了口气拱手道:“微臣下回向皇上回禀时,自会为小主陈情几句。” 珍嫔见此招奏效,不禁涕零:“多谢大人!” 鱼儿恭恭敬敬送走了崔院判,本以为小主得偿所愿会心中畅快,没想到珍嫔坐在铜镜前含泪抚面,上头赫然有两道疤痕结了血痂,从左侧眼下延伸到嘴角,看着有些狰狞。 那日她的脸被刺蒺藜划破,甚至有些倒刺深深扎在了肉中,费了太医好大一番力气才全部清除掉。伤口约莫一指长、一指宽,深可见骨。 鱼儿连忙道:“小主不必难过,院判说伤口还不算太深,假以时日必能养好!” 珍嫔取过一旁的面纱带了上去,呜咽道:“怕是难了,我心里清楚的很,起码半年之内我都无脸见人。” 哭得有些猛了,她胸前断了的骨头还未好全,又在隐隐作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鱼儿忙上前帮她顺气:“其实这样也好,小主您就安心在宫里养胎,等孩子生下来,您的伤也好了,到时候双喜临门,还有谁敢看低了您?” 珍嫔叹了口气:“也罢,扶我在院子里走走吧。” 二人刚踏出殿门,便瞧见吴德昌一脚迈进了咸福宫,珍嫔心下狂喜,上前两步问:“公公可是来传旨的?陛下今夜要来?” 吴德昌朝她行了一礼,眼神却很是飘忽,看向她旁边的那间偏殿:“这...” 珍嫔眼光顺着望过去,只见乌答应宫里的星枝挑开帘子走了出来,不知该不该上前。 吴德昌对珍嫔道:“小主不必心急,陛下今日还命御膳房和太医院仔细着小主呢,心中必然是记挂您的。”然后笑着朝星枝走去:“陛下今日又翻了乌答应的牌子,你们二人仔细服侍小主,准备着吧。” 珍嫔不忍再听下去,失魂落魄走了。 ... 夜半。 偏殿里隐隐约约还是有些动静传来,珍嫔翻来覆去,枕头早就被泪水打湿了。 鱼儿听见动静,执了盏烛台走来,轻声道:“小主睡不着,那奴婢陪您聊一会儿吧?” 珍嫔怔怔抬眼,烛光下鱼儿的面容逐渐清晰,是宫里少有的俏皮可爱,说话时颇有几分古灵精怪,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鱼儿见她出神,有些担忧道:“小主,您哪里不舒服吗?” 珍嫔收回目光坐了起来,低声道:“鱼儿,你跟着我多久了?” 鱼儿毫不犹豫:“十三年了,小主五岁时我便到了虞府,一直陪伴小主呢。” 珍嫔泪流满面,闭了闭眼,轻轻拉过鱼儿的手让她在榻边坐下:“为了我...你可愿...?” 鱼儿起初有些不懂,后来根据珍嫔神色才勉强推断出她的意思,声音干涩开口:“小主的意思是...?” 珍嫔喃喃自语:“陛下已然不疼我了,我又怀了身孕不能侍寝,若是陛下能来...我不想让他走,我想留下他,好鱼儿,你能成全我吗?” 鱼儿跪了下去,虔诚道:“奴婢生是虞府的人,死是虞府的鬼,小姐无论要奴婢做什么,鱼儿都心甘情愿。” 珍嫔抽泣许久才缓了过来:“我唯有你了...明日起,你便穿上我从前在府里的衣裳首饰,打扮漂亮些吧。” “是...奴婢遵旨。” ... 崔院判隔上几日才有机会面圣,将珍嫔的情况如实说了,明帝算了算日子,心中明白珍嫔怕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已得了教训。 待明帝久违的踏入珍嫔殿内时,又是几日后的傍晚了。因着明帝并未着人前来通知,他到时,珍嫔和宫人们都又惊又喜。 珍嫔连忙眼神示意鱼儿回去换身衣裳,自己则带着面纱含着泪迎了上去,竟是行了个大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近来一切可好?” 明帝心中叹气,将她扶了起来:“你有身孕在身,不必多礼。” 二人双双坐下,珍嫔拉着明帝的手不愿放开:“臣妾还以为,陛下再也不会来看臣妾了...” 明帝避而不谈,看向珍嫔深色面纱之下仍能注意到的可怖伤口,问道:“你面上的伤和那处骨裂可好多了?朕听崔院判说你又瘦了,可有好好用膳?” 珍嫔连连点头:“回陛下,臣妾好多了,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需静养些时日。臣妾近日胃口不好,但思及胎儿,自是不曾落下一餐一饭,还望陛下放心。” 二人又有来有回说了几句,明帝见天色已晚,便起身打算离去。 珍嫔看出他的心思,连忙拽住明帝:“陛下,天色已晚,您何不留下?” 明帝微微皱了眉头:“你有孕在身,朕不方便留下,改日再来看你。” 珍嫔连忙将鱼儿叫了出来,对明帝道:“陛下,臣妾身子不便,今夜就由鱼儿伺候您可好?” 明帝这才发现鱼儿不知何时换了身打扮。他定睛一看,是一件颇为娇嫩的粉色齐胸襦裙,领口开的很低,从他的角度,胸前风光可一览无余。目光上移,只见鱼儿脸色通红,羞涩得很,确实能看出精心装扮了一番。 明帝心中清楚珍嫔是害怕失宠,这才将忠仆献上固宠,只是鱼儿颜色在他眼里着实普通,实在提不起兴趣,也不愿接受。 他回首,对珍嫔淡淡说了句:“不必如此,你这又是何苦?”便一脚踏出殿门,拐了个弯又到了隔壁乌答应处。 二人未料到是这种结果,如遭雷劈。 鱼儿哭哭啼啼跪下:“是奴婢不中用,没能帮到小主...奴婢该死...” 珍嫔跌坐在地:“他竟是连...罢了,你何罪之有?” 鱼儿掩面哭道:“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奴婢在宫里还怎么做人呀...不如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珍嫔也哭:“好鱼儿,是我鬼迷心窍,叫你面上挂不住!我真的没想到陛下竟是如此反应...” 二人抱着哭了半晌,珍嫔又吩咐宫里的人不许外传,否则休怪她翻脸不认人。 第123章 家书 咸福宫。 这日,鱼儿兴高采烈拿着一封信笺走了进来,“小主,虞府里来信啦!” 珍嫔本昏昏欲睡,闻言打起精神来:“快,快拿给我看看!” 虽然妃嫔不能踏出后宫,但与家中书信往来是常有的事,宫里并不禁止。珍嫔自重阳节那日查出有孕后便向家里去信一封,说明了此等喜事,自然报喜不报忧,并未言明其他。 她抽出信纸细细看了,虞父虞母的欣慰之情溢于言表,洋洋洒洒几页纸都是祝她得偿所愿,嘱咐女儿一定要讨明帝欢心,日后的路才能更好走。末了,还提到过几日便是虞父五十大寿,她远在汝南老家的堂姐一家带了不少贺礼,特地赶到京城为其祝寿。 珍嫔思绪飘远,回忆起自己幼年时侯,还未举家搬迁至京城之时,自己与堂姐形影不离、亲密无间,比亲姐妹还亲,如今一晃数年未见,也不知她如何了。 鱼儿眼尖瞥见,惊讶道:“汝南路途遥远,映晚小姐竟也来了!哎...若是小主还在虞府就好了,你们二人便能姐妹团聚...” 说是堂姐,其实虞映晚也只不过堪堪比珍嫔大了两三个月而已,珍嫔在京城绣球招亲的一月之前,堂叔堂婶还给虞父虞母来了信,发愁女儿的婚事。 汝南多乡绅,官宦之家却是不多。珍嫔堂叔一家借着虞父的势也做了些生意,名声和家境不错,却完全比不得本家一脉,自然难觅良婿。 珍嫔叹了口气:“一别数年,也不知堂姐如今有没有着落了...” 鱼儿撇嘴道:“小主您又不是不知道映晚小姐家中那个嫡亲的幼弟,二老爷一直想让他读书入仕,可惜家中没有助力,只怕就是要拿映晚小姐的亲事来给他铺路呢!这么拖来拖去,生生把映晚小姐拖到现在...” 珍嫔目光闪了闪:“如此说来,那他们一家此番入京,怕也是来求爹娘牵线的吧。” 鱼儿瞪大了眼睛:“好不要脸!靠着咱们老爷的面子赚了个盆满钵满不说,这几年老爷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员外郎的官儿,他们闻着味儿就要来分一杯羹了!” 珍嫔失笑:“我进宫做了天子嫔妃的事只怕他们也早有耳闻,想借咱们这股东风为自己谋福利...罢了,也是人之常情。” 鱼儿嘟囔了半晌,突然一拍脑袋:“小主,奴婢突然想到,二老爷莫不是想将映晚小姐嫁到咱们府上来吧!” 珍嫔上头有两个哥哥,大哥跟着父亲做生意,已经成婚数年了。二哥喜欢游历山水,经常不着家,因此迟迟没有定下婚事,若说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倒也说不准。 见珍嫔拧着眉,鱼儿又道:“不然这样!您去求陛下一个恩准,让映晚小姐进宫陪您说说话如何?小主一人在宫中憋闷得很,为了让您安心养胎,陛下也会同意的。” 珍嫔眸光一亮:“好办法!到时让堂姐住上几日,说不定还能求陛下为她谋一门好亲事呢。鱼儿,你这便为我梳妆,此事宜早不宜迟。” ... 承乾宫。 明帝倒是没有继续冷落珍嫔,听她说完来意,点点头道:“嫔妃有孕,家中女眷前来探望也是常事,朕准了。只是为何不叫你母亲入宫?” 珍嫔心中欢喜又感怀,叹道:“多谢陛下,臣妾前些日子受了伤,身上倒还好,有衣服盖着看不出来,可这面上...臣妾实在不愿让母亲担心。” 明帝道:“你做主决定便好,朕已吩咐了太医院好好为你保养,也不必太过烦忧。” 珍嫔心中一暖,笑道:“是,臣妾明白。” “无事便回去养着吧,只一点,家中女眷入宫后要先去太后宫里拜见,不可失了礼数。” “臣妾遵旨。” 珍嫔走后,明帝便一直在承乾宫批折子,就连敬事房的宫人前来请示是否翻牌子,也被明帝给打发走了。 眼见着月亮都出来了明帝还在笔耕不辍,若月便动了心思。今夜本该是归月轮值,可她早已收了爬上龙床的心思,见若月实在心痒,便主动将机会让给了她。 若月捧着一盅鸡汤到了桌案前,甜腻腻道:“陛下,天色已然晚了,秋夜里凉的很,您喝盏汤暖暖身子吧,奴婢熬了快两个时辰呢...” 明帝抬眸,只见若月口脂红艳艳的,矫揉造作得紧。鸡汤倒是很香,明帝端起来喝了两口,问道:“今日怎得是你当值?归月呢?” 若月心中难堪,却不得不开口:“回陛下,归月方才吃坏了肚子,奴婢便来替她一夜。” 明帝摆摆手:“朕知道了,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叫吴德昌传乌答应来。” 若月一口气闷在了喉头,手都气得抖了,强颜欢笑退了下去:“是,奴婢遵旨。” ... 长春宫。 院里,几棵花树在月下微微摇曳,影影绰绰遮住了两道影子。 一个女声压低了嗓音道:“那日你说的可还算数?” 另一人道:“自然算数,你想好了?” “想好了,若我做成了,别忘记你答应我的。” “放心吧,我家主子如今这副模样全拜她所赐,恨她入骨,只要你能成事,自然不遗余力感谢。” 第124章 蔻丹 储秀宫。 这日晚间,明帝照例来看宓妃和元祯,二人正相携在后庭温酒喝,吴德昌突然满头大汗跑了进来:“陛下,娘娘,不好了!” 明帝有些不悦:“何事?” 吴德昌顾不上擦汗,仓皇道:“乌答应落水了!方才小主宫里的小太监来禀,急得都哭了,奴才知道此事耽误不得,赶紧就来告诉陛下了!” 明帝心中大惊:“什么?好端端的,怎会落水?太医可去了?” 吴德昌答道:“小许子说已派人去请了,奴才怕夜深了太医院没几人值守,又亲自指了人去请院判大人,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了。” 妃嫔落水听着就蹊跷的很,若说白日里是自己失足所致倒还可信,这黑灯瞎火的,人人恨不得都对池子避之不及,怎会无端落水? 宓妃也正了神色,轻抚明帝胸口为他顺气,柔声道:“嫔妃落水非同小可,此事怕是另有隐情,臣妾陪陛下一同去咸福宫走一遭吧。” 明帝神色微微动容:“爱妃所言甚是有理,那便摆驾咸福宫吧。” 路上,宓妃微微叹息:“臣妾平日里虽然与乌答应不常往来,却也看得出她是个妙人儿,竟遭此横祸...也叫臣妾心疼得紧呢。” 明帝拍拍她的手:“琼儿一向最是体贴,有你是朕的福气。” ... 一行人刚踏进咸福宫,便看到偏殿里围了几人,宫人进进出出熬药端药,太医好像是刚到,正在给乌答应把脉。 星枝看见明帝到了,哭着扑上前去:“求陛下和娘娘给小主做主呀!小主是被奸人所害!” 明帝到屋内坐下,怒容满面:“这是怎么一回事,乌答应现在如何了,可有生命危险?” 太医道:“启禀陛下,方才小主已将呛进去的水尽数吐出了,只是秋夜水凉,小主发起了高热,尚昏迷不醒。只要今夜小主的烧能退,便可平安无事。” 明帝沉着脸吩咐:“乌答应必须平安无虞!”而后又转向星枝:“你,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跟朕说一遍!” 星枝抹了把眼泪,“是!今夜小主看月朗星稀,便想去摘星楼观星,半个多时辰前,小主见天色晚了,便带着奴婢回宫。路过千鲤池时,小主被池中的几尾鲤鱼吸引,可惜池边没有灯火,奴婢打着的灯笼也快熄了,小主便说叫奴婢去前头的尚宫局借些火来。 等奴婢再回来时,便只看到小主在水中挣扎呼喊,已快要坚持不住了!奴婢急忙大喊救人,将灯笼杆子伸过去给了小主牵住,这才等到闻声赶来的宫人将小主救起!奴婢该死,都怪奴婢!若不是奴婢将小主一人留在了千鲤池畔,小主便不会...” 明帝冷声道:“为何说是被奸人所害?可看到行凶者了?” 星枝忙不迭点头:“奴婢回来时远远瞧见路边阴影中站了个宫女,看不清容貌,仿佛正在观察小主是否还有余力!奴婢大喊着跑了过来,她才消失不见的!奴婢当时只顾着将小主救起,实在分身乏术,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了...” 明帝道:“吴德昌,传今夜当值的侍卫长来!” 星枝道:“回陛下,奴婢几人将小主救起送回宫后,便去寻了侍卫告知情况,如今应当已经在追查捉拿了。只是奴婢实在无用,分辨不出是何人作祟...” 宓妃将星枝扶了起来:“莫慌,只要有个大概的时间,侍卫们便能排查是哪些宫人当时在外,再逐一审问,必然能给你家小主做主的。” 星枝眼眶通红,冲明帝和宓妃拜谢道:“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明帝入内查看乌答应情况,只见榻上的人脸色极为苍白,仿佛在梦魇之中,时不时蹙眉微喘,落下两行清泪,玉容清音,娇弱得紧,实在是惹人垂怜。 明帝伸手抚了抚她的脸,明白是自己近日来对乌答应宠爱有加,才让她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他沉声道:“传朕旨意,晋乌氏答应为选侍,务必捉拿到贼人,绝不姑息!” 吴德昌急忙应下:“奴才遵旨!” 床边,宫女墨香正在给乌选侍擦因高热而不断生出的汗,宓妃眼尖瞥见了一抹红色,失声道:“陛下,您看这是什么!” 宓妃走上前去翻开乌选侍的纤纤玉手,只见乌选侍右手食指和中指指甲缝间有几块细小的红色,她叫人拿来干净的白帕和小镊子,亲手将东西夹了出来。 宓妃仔细观察了半晌,朝明帝道:“陛下,臣妾本来以为是凝固的血迹,想着或许是乌选侍挣扎间抓伤了贼人,但方才一番辨认...臣妾发现这好像是女子用来涂指甲的蔻丹。” 明帝不懂这些,便叫几个宫女上前辨认,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开口道:“回陛下、回娘娘,确实是蔻丹。” 一个医女正巧端了药进来,取了一点粉末放在鼻间轻嗅、又拿来一碗清水放置其中,肯定道:“回陛下、娘娘,此物是蔻丹不错,是由凤仙花、千层红捣碎加上明矾凝结而成的固体,应当就是乌小主从歹人手上抠下来的了。” 终于有了线索,明帝面容也松快几分,“吴德昌,叫侍卫将宫里染了指甲的宫女逐一排查,看看是谁手上留下了痕迹,案发时行迹不明。” “嗻!” 明帝面容倦怠,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已然是戌时末了。 宓妃善解人意道:“天色已晚,陛下明日还要上朝,不妨臣妾先陪您回去歇下?如今线索清晰明了,想必查出凶手身份只是时间问题。” 明帝神色缓和些许,点头搂过宓妃:“你陪朕走这一趟劳神费心的,功不可没,走吧。” 宓妃笑道:“臣妾奉旨协理六宫,替陛下分忧乃是分内之事。” “皇上起驾——娘娘起驾——” 众人跪地:“恭送皇上,恭送娘娘!” 第125章 虞映晚 次日,明帝刚下早朝回到承乾宫,便见殿内气氛不对,往日里执扇奉茶、伺候笔墨的宫女仿佛少了一人。 他刚皱眉要唤吴德昌,就见禁军统领入内抱拳:“启禀陛下,昨日谋害乌选侍的宫女已经找到了。” 明帝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回头一看,站在殿内的只剩归月,而若月则不知去向。他闭了闭眼,冷冷开口:“说。” 果不其然,禁军统领道:“是...是承乾宫宫女,若月。” 明帝思及若月前两日的奇怪反应,抬手便将桌上一块墨锭扔了出去:“人呢,带上来!” “是!” 禁军统领三两步跨步出去,将殿外一个堵住嘴、捆住双手的女子带了上来,正是一身寻常宫女打扮的若月。 他道:“回陛下,属下昨日奉命搜查,发现了零星几个指甲上涂有蔻丹的宫女,一一比对之后唯有此女手上的蔻丹有几处掉落、且事发之时没有人证。她一开始说是干活时不小心蹭掉的,后来经不住拷问才招了。” 明帝目光沉沉看向若月,只见她双颊红肿,眼也哭的肿了,应当是审问时不老实、被赏了几耳光,此时正“呜呜”地说着什么。 明帝一抬手,禁军统领就会了意,伸手将若月嘴间的布拿了出来。 若月倒也没有再翻供嘴硬,而是立刻哭道:“陛下,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实在是嫉妒乌氏受宠,受不了陛下冷落奴婢呀...” 明帝大怒:“能言善辩!你身为宫女,该做什么、不该肖想什么,心里难不成没数吗?若是如此,那宫里的嫔妃岂不是都要被你害了!” “不...不,”若月连连摇头:“奴婢只是觉得乌氏同奴婢一样,都是宫人出身,为何她可以、奴婢却不行!” 明帝不欲再听,冷笑一声:“朕问你,可有受人指使?” 若月明显迟疑了一瞬,却仍然说:“并无。” 明帝便失了耐心,摆了摆手:“拖下去,赐自尽。” “不——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待人被押下去后,明帝叹了口气,又问:“乌选侍怎么样了,可醒了?” 吴德昌笑道:“托陛下的福,方才早朝时星枝前来回禀,说乌选侍的烧已经退了,今晨醒了一会儿,用了些清粥,又睡下了。” 明帝点点头:“没事便好,你去库房里取些老参送去,好好给她补补身子。” “奴才明白。”吴德昌应下后,又面露为难:“陛下,可要再追查下去?” 方才若月的迟疑有目皆睹,就算没有主谋也有共犯,吴德昌自然要长个心眼。 这时,归月也跪了下来:“启禀陛下,奴婢前几日深夜里曾听见若月悄悄出门,不知她去了哪里,但奴婢猜想应当是和同谋见面。” 明帝于是摆摆手:“查,自然要查。” ... 长春宫。 冯嫔近日来茶不思饭不想,从前只觉公主没有皇子能抓住明帝的心,当女儿被抱走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也是深深爱着楚钰的。 那可是从她肚子里掉出来的宝贝疙瘩呀... 她正默默流泪、悔不当初,春雨忽然一脸紧张走了进来:“小主,大事不妙了!” 冯嫔连头也未抬,冷笑道:“还能有什么坏消息?” 春雨跪了下来:“小主之前让奴婢朝若月打听乌氏的消息、给她使绊子,昨日...不,昨天夜里,若月将乌氏推进了千鲤池!” “哦?”冯嫔一听来了精神,兴奋道:“可成事了?死了么?” 春雨胡乱摇头,带着哭腔说:“并未...奴婢听说乌氏昨天被救了上来,今晨若月便被抓住...赐了白绫一条!” “废物!”冯嫔一巴掌扇了上去,将春雨打得跌坐在地:“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我要你们有何用!” 春雨哭着爬回来:“小主息怒,小主息怒呀!小主放心,奴婢听说若月并没有把咱们供出来,她什么也没说!而且奴婢和她从来都是深夜约见,没什么证物,也不会有人看见的!” 冯嫔冷笑一声:“咱们?哪来的咱们,只有你这个忠仆见不得主子受辱,自作主张罢了。” 春雨捂着被打的脸愣在地上,冯嫔又问:“乌氏呢?” 春雨低着头跪在地上,看不清楚神情,只低低道了一声:“陛下提了她的位份,乌氏如今已是选侍之位了。” 冯嫔“哈哈”一笑:“我当陛下如何疼惜她呢,原也不过是将她当作无聊时逗趣儿的猫儿狗儿...若是放在心尖尖上,又怎会任由自己偏宠、如此给她树敌?” 冯嫔看清了明帝对乌氏只是嘴上喜欢,并非心里爱重,就像冷眼旁观笼中几只困兽相互争斗的主宰者,又觉自己为他生儿育女也不过如此地位,一时悲从中来,不耐烦对春雨摆了摆手:“下去吧。” ... 这日,明帝下了早朝,忽然想起初一那日拜见母后时她咳了两声,当时并未在意,可如今入了十月,天气愈发转冷,小恙亦不可小觑。 于是他伸手召来吴德昌:“母后年纪大了,身子不爽利要尽早医治,你去将院首请来,摆驾寿康宫。” 到寿康宫时,却见平日里这时候都在懒懒卧床的太后端坐在桌案旁,前面软凳上坐着一名面如傅粉、肤若凝脂的年轻女子,妍笑工颦,容色娟好,大有西子捧心之态。 那女子见明帝来临,眼中升起一抹不易察觉的亮色,规规矩矩跪下行了叩拜之礼:“臣女虞氏映晚参见陛下,愿陛下万福。” 明帝并未理会,而是先朝太后行了一礼,在桌案旁也坐下后,才道:“起来吧。” 太后笑道:“今日真是巧了,这珍嫔本家的堂姐入宫,先来哀家这老婆子处拜谒了,你瞧瞧,是个懂礼数的。”太后说着,从孙姑姑手上接过方才虞映晚献上的礼给明帝看了看。 明帝点了点头。 虞映晚看着明帝浅浅一笑:“这只是臣女一点心意罢了,算不得什么。臣女听闻妹妹有了身孕,特地带了不少补品呢。” 明帝道:“珍嫔刚刚怀胎三月,心中思念家人,特意来求了朕的恩典叫你入宫作伴,你们姐妹二人就好好说说话吧。” 虞映晚会意,从容不迫起身:“那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第126章 堂姐 咸福宫。 珍嫔起了个大早,知道今日堂姐便会入宫来,早早地便坐在前殿等待了。 鱼儿从御膳房回来,见主子这副翘首以盼的模样,笑道:“小主,您就安安稳稳等着吧,方才奴婢已吩咐了宫女,去寿康宫门口等着接小姐呢。” 珍嫔嗔笑:“让你嘱咐御膳房多做些可口的吃食,可办妥了么?” 鱼儿笑着蹲下身子给她捏腿:“小主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又等了一会儿,宫门口终于出现了一个被宫女领着的身影——身着象牙白银纹广袖留仙裙,姿质纤秾,如出水芙蕖,容华端妙,让人眼前一亮。 二人离别多年,小时候脸庞稚嫩,与现在差别颇大,珍嫔一时有些不敢相认。直到小宫女将虞映晚领到她身前柔柔行了一礼,珍嫔才如梦初醒。 “天哪...姐姐快请起!”珍嫔将人扶了起来,惊讶道:“你我姐妹二人数年不见,我竟是认不出姐姐来了!真不愧是女大十八变呀...” 虞映晚方才一瞥,这时才细细端详了珍嫔上下,忽然就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怎得妹妹瘦了这么多?小时候你最是纤秾得宜,是不是吃了不少苦?快来让姐姐看看,怎么还戴了面纱?” 珍嫔宫内失意,确实有两分形销骨立的滋味,一双手就这么被虞映晚握在掌心,也感慨不已:“姐姐先进来,咱们姐妹慢慢说些体己话。” 二人到内殿坐下,宫人给上了茶水,珍嫔竹筒倒豆子般便把当时是如何同明帝一见钟情、绣球选婿,又是怎么入宫同洛婕妤、陈嫔交恶通通说了。 数月来的云波诡谲如今也不过是寥寥数语,故事一波三折,种种因果早已不辨,唯有结下梁子、不死不休这一种结局。 虞映晚听到她同陈嫔赛马,被马儿踩踏断了骨头又毁了容的时候,眼泪汹涌而出不似作假:“姐姐的好伊人...这么久真是苦了你了,没想到后宫竟如此凶险,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珍嫔给她擦了擦眼泪,温柔将她的手扶上自己小腹:“还好,我千盼万盼来了个孩子,以后在这深宫中便也不那么寂寥了。” 虞映晚破涕为笑,赶紧从方才那个宫女手上接过自己带来的补品:“快看这是什么?我特意从家中带了党参、雪蛤、鹿茸和金丝燕窝,专程拿来给你补身子的,你叫鱼儿拿去给太医看看,没问题便炖来吃了。” 鱼儿笑着接过:“映晚小姐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您还会害我家小主不成?” 虞映晚又道:“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说了!方才我去拜见太后娘娘,献上了一根玉如意,恰巧碰见陛下前来。” 珍嫔闻言一愣,不确定道:“陛下专门前去?” 虞映晚白了她一眼,用手指轻点她额头:“想什么呢!是陛下带着太医前去看望太后娘娘,没想到我也在。陛下嫌我碍事,三言两语便将我打发走了,还说你思念我思念得很呢!” 珍嫔不动声色松了口气,这才笑道:“姐姐惯会打趣我!” 虞映晚见珍嫔神色便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正巧宫人们将饭菜取了回来,二人开开心心一道用了午膳,又亲密无间地躺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 晚上,到了该熄灯的时间,虞映晚忽然一拍脑袋,“哎哟,我怎么能把这个忘了!” 她转身去拿自己的包袱,从中掏出一个古铜色的香盒,里面放着淡红色的立锥状香料。 “此物名为蘅芜香,乃是我父亲前阵子去西域做生意时带回来的,香味很是宜人,最适合睡时安眠所用,妹妹今晚试试?” 珍嫔凑上前去闻了闻,果然清甜舒爽,她当即便叫鱼儿点燃了,不多时,一屋子都煞是好闻,叫人闻之欲醉。 她抱住虞映晚的胳膊,“有姐姐的孩子像个宝,可惜,要不是我怀着孩子,真像个姐姐一起睡觉,就像咱们小时候一样。” 虞映晚调笑道,“你这个小妮子,都要当母亲的人了还这么调皮。我呀就去旁边暖阁睡,你不怕出事,我还怕压着咱们珍娘娘的肚子呢!” “姐姐~!” ... 桓郡王府,正院。 正妃齐慈儿心烦气躁,听闻桓郡王连这两日去了红袖的院子里,却都被好言好语劝了出来,让桓郡王去绿腰或是侧妃院子里。 齐慈儿心中隐隐有个猜想,皱眉问贴身丫鬟:“你说,她是不是有了?” 贴身丫鬟仔细想想也觉得有可能,便道:“算算日子,那小贱蹄子来府里也快两个月了,说不准便真怀上了,不敢漏了消息叫王妃知道、偷摸养胎呢!” 齐慈儿冷笑一声:“她好大的胆子!连林琅都不敢赶在我前头怀孕,偏生她是个不怕死的!我倒要看看...去,叫小厨房炖一碗鱼汤赏她,务必要亲眼看着她咽下去、喝完!” 丫鬟应了一声,紧忙福身去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小丫鬟急匆匆跑进来复命:“王妃猜得不错,奴婢刚把鱼汤端到她面前,她闻着味便受不了了,干呕不止!还借口说自己是晌午吃腻着了,眼神躲闪得很呢。” 齐慈儿拍案而起,大怒:“去端一碗堕胎药来!” 丫鬟吓坏了,跪下拽住她的裙摆:“王妃三思啊!这可是陛下亲赏的孺人,前些日子侍寝过后又被王爷升了宝林,王妃绝不能明着来呀!” 齐慈儿急得团团转:“那又如何,难不成还要我费脑子动手吗!就算私底下来,谁又不知道是我?” 丫鬟哑口无言。 二人正僵持着,又有一个丫鬟匆匆跑了进来:“王妃,不好了,兰香姐姐前脚刚走,那红袖就去了王爷书房报喜!王爷大喜过望,当即便升了她为昭训,赏下许多东西,又召来府医为她安胎呢!” “什么!?”齐慈儿六神无主,此刻懊恼得紧。 她身份贵重,虽不说呼风唤雨,却也是顺风顺水,给人使绊子从来都是明着来,哪里会想到偷偷摸摸行事?如今大张旗鼓一番,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兰香懊恼道:“怕是她知道瞒不过王妃,又怕您下手,早早地便过了明路、求着王爷保护呢!” 侧院里,林琅没过多时也得了消息,贴身丫鬟花枝喜道:“不枉费咱们等了这么多天,机会终于来了!” 林琅微微勾唇:“咱们什么也不必做,多去主院几趟激一激王妃娘娘,她便急得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到时候咱们隔岸观火,捏住把柄坐收渔翁之利便是。” 第127章 堂姐(下) 又过了两日,崔院判照例来承乾宫给明帝禀报珍嫔的脉案,说:“启禀皇上,珍嫔小主这两日神清气爽,心宽了许多,食欲大增,胎象也随之平稳了不少,妇人怀胎过了三个月这一大关,身子往后便好养多了。” 明帝终于想起那日在寿康宫见到的女子,点点头道:“珍嫔族中堂姐来了,她心中自然高兴。吴德昌,你亲自去咸福宫跑一趟,就说若是珍嫔欢喜,就留那人多住几日再走也不迟。” 吴德昌笑道:“诶,皇上宽厚,奴才这就去。” “回来。”明帝又叫住他,吩咐道:“正巧朕也有几日未曾去看望珍嫔,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朕今日去陪她用晚膳吧。” “奴才嗻。” ... 晚上,明帝换了一身常服,驾临咸福宫。 珍嫔早早便得了消息,她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这两日和虞映晚将心里的话说了个遍,可算是把思亲之情都念叨了出去,下午便换上了新裁的丁香紫浮光锦襦裙。 面上的血痂已然掉落,伤口处长出了新的皮肉,只是颜色和周围肌肤不同。她取下面纱,重重铺了一层妆粉等着明帝。 天色越暗,珍嫔越紧张:“姐姐,我脸上的疤看不出来吧?” 虞映晚今日也换上一身散花绫梅子青藕丝裙,衬得人甚是婷婷,她笑道:“这话你都问了七八回了,看不出来!” 珍嫔正羞赧,虞映晚又对鱼儿道:“快将那蘅芜香点上,陛下政事忙了一天,闻上几口肯定放松心情,也好吃得开怀些。” 珍嫔心下感动:“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皇上驾到——” 明帝姗姗来迟,身穿银灰色长褂,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公子的模样。 珍嫔和虞映晚上前行礼,明帝将珍嫔亲自扶了起来,温和道:“都入座吧,今日算是办个家宴,不必拘谨。” 待三人都坐下,明帝这才细细打量了珍嫔的面容和小腹,有些讶异道:“爱妃今日神采奕奕,竟是丝毫看不出旧伤了,肚子仿佛也隆起些许,身上有肉了。” 珍嫔半倚在他肩上,羞涩道:“托陛下的福,臣妾好多了,这些日子姐姐也陪着臣妾,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明帝将手轻轻放在她小腹上贴着,道:“用膳吧。” 珍嫔殷勤替明帝夹了几筷子菜,虞映晚看着二人甜蜜互动,略有些神色不明,再看时却又恢复如常,笑嗔道:“陛下和妹妹郎情妾意,显得臣女多余得很。” 珍嫔害羞,反手给虞映晚也夹了道菜:“姐姐快些吃吧,占着嘴巴便说不出揶揄我的话了!” 明帝此时方闻见屋子里的怡人香气,好奇问:“今日殿中燃了什么香,倒是特别。” 珍嫔接过话茬:“回陛下,是姐姐从家中带来的蘅芜香,经由西域传进中原。” 明帝点点头,赞道:“不错。” 待三人快用完膳时,明帝只觉得莫名有些困倦,却并非异样,而是那种在冰天雪地里行走、骤然进入一处温室的懒洋洋的倦怠,他打了个哈欠。 今日明帝虽未翻牌子,却也本没打算在此留宿,珍嫔看见明帝倦容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出口留人。 虞映晚急忙朝珍嫔递了个眼神,珍嫔这才开口:“陛下,时辰不早了,您便在这儿睡下吧,臣妾伺候您。” 明帝看了眼天色,倒也不想再折腾一趟,便默许了,就这么往内殿走去。珍嫔许久未同明帝独处一室这么久,心中感怀得很,亲自伺候明帝换了寝衣、脱下鞋袜洗漱。 鱼儿从殿外端了刚煎好的安胎药进来,正要送进去,虞映晚伸手接过:“我来吧,你去沏上一壶新茶,今夜吃得有些咸,我担心陛下和妹妹夜半要起来找水喝。” 鱼儿不疑有他,转身便出去了。 虞映晚见她走了,从袖中掏出一包粉末撒了进去,搅拌均匀后方端着往内殿走,扬声说:“妹妹,该喝安胎药啦。” 珍嫔闻声,不想让堂姐入内看到明帝要就寝的样子,急忙迎了出去,在屏风处挡住虞映晚的去路,想也不想便将安胎药一饮而尽:“多谢姐姐,姐姐也快休息吧。” 虞映晚好像没看出珍嫔的意图一般,接过空碗温柔应下就退了出去。 ... 夜半,明帝被喉咙间的痒意渴醒,从一旁的矮桌上斟了杯茶咕嘟咕嘟喝下,又合眼睡去。 虞映晚就歇在隔壁的暖阁内,她一直未曾睡下,静静坐着等院子里宫人都没了声响,才打开房门偷偷瞟了一眼。 睡着明帝和珍嫔的殿外只有一个小宫女在打盹儿,她方才听到了吴德昌去旁边如厕的动静,当机立断便踮起脚尖溜进了殿内。 虞映晚并未穿鞋,只着白袜和中衣,看见蘅芜香仍然烧着,榻上外侧睡着明帝,内侧躺着珍嫔,二人呼吸绵长,连那一壶茶也是被动过的模样。 她深知二人不会轻易醒来,便放下心来到了榻边。虽然难堪,但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抖着手轻轻解开了明帝寝衣上的盘龙扣,粉唇轻启,俯身低下头。 明帝半梦半醒间恍惚有些燥热,身子却疲惫得很,眼皮沉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来。 明帝只觉黑暗中有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微微带着些凉意,很是舒缓。入目的是几重晕影,好像有人穿着赤色鸳鸯肚兜骑在他的身上。 明帝没有动弹,只以为是珍嫔主动求欢,思及她已将怀胎最难的头三个月挺了过去,便未曾细想。 “啊…” 可能是老天都看不过去,珍嫔腹中忽然阵痛,小腿一阵剧烈痉挛,将她从睡梦中艰难唤醒。 这动静将虞映晚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她前几天便布下局,给珍嫔用习惯了掺有安眠镇静功效的香,又在安胎药里加了剂量,本以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醒来。 珍嫔闭着眼将手探向小腹,发觉实在疼痛难忍,待她费力掀开一条眼缝,想要起身唤鱼儿来,猛然发现身旁的明帝腿间有一团黑影! 她失声尖叫:“谁!你在干什么!?” 第128章 以怨报德 珍嫔这一声犹如静夜里的一声惊雷,将殿内的明帝、殿外的吴德昌和鱼儿都吓得精神抖擞,顾不上什么别的,手执一盏烛火便冲了进来。 两人傻了眼,只看见榻上除了明帝和珍嫔之外,居然还有第三个人影——明帝躺着,珍嫔半坐了起来,正手指着床尾处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原因无他,盖因虞映晚赤身裸体蜷缩在二人腿脚处,而明帝寝衣开解,明显是已被做了什么。 明帝睁开眼瞧见的便是这幅糟心光景,可他头脑昏沉,用了几分力气才支起上身,一脚将虞映晚踹了下去,“放肆!” 虞映晚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慌忙拾起地上的中衣遮住胸前,脑海里只剩一句“怎会如此!明明该是明早二人起床时,发现水到渠成、生米已煮成了熟饭…” 珍嫔气得发抖,心中有一团火,身上却冷得紧。 她却顾不上小腹、小腿的痛,死死盯着虞映晚:“你这以怨报德、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白眼狼!” 鱼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跪扑下来哭道,“你…小主掏心掏肺对你,你怎能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情!” 明帝整理好衣服也发了话:“先将她押下去关起来,等明日处置。” 吴德昌几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连滚带爬出去叫上了几个小太监,将人往外拖。 虞映晚突然发了疯,冲珍嫔和鱼儿喊道,“她怎样对我?拿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别人施舍的通通不算数!” 珍嫔早已泪流满面,颤抖着说,“我本来可怜你婚事做不得主,想要将你带进宫,求陛下做主给你指一门好人家的亲事,没想到你却恩将仇报!” 虞映晚冷笑一声,“你说得好听!从小我爹就看你父亲脸色,如今还想要我看你脸色过活?你们家从指缝里漏出一点生意和钱财施舍我们,我们难道还要感恩戴德?!” 珍嫔没想到虞映晚心中竟是这么想的,一时间又急又气,伤心惊怒之下下身一阵坠痛,她麻木着摸了过去,却见鱼儿看着她的手惊叫起来,“血!!” 明帝看向床榻内侧,只见被褥上开出星星点点血红色的花来,他喊,“快,快传太医!” 当值的太医匆忙赶来两个,一人着急忙慌给珍嫔扎针止血,一人给明帝把脉。 明帝方才就觉得不对劲了,深知自己不会睡的那么沉,便叫太医验了那茶水和熏香,果不其然在其中发现了安眠之物。 太医紧赶慢赶熬出汤药给明帝灌下,另一个太医视死如归到了跟前,“启禀陛下,小主怒极攻心,忧伤惊惧,先前又从口鼻摄入过量有麻醉功效之物,这一胎…已然保不住了。” 他身后,医女和宫女相继而出端出几盆血水来,榻上的珍嫔早已疼痛难忍昏了过去。 鱼儿哭着拽住太医袍子,“大人,奴婢怀疑小主的安胎药里被下了药!可是药已经被小主喝完了,怎么办!” 她又跪着去求明帝,“陛下,昨夜睡前奴婢将安胎药端来欲给小主喝下,可却被虞映晚找了借口支走,她定然是给小主下药了!” 太医叹了口气,道,“单凭微臣方才在茶水和香料里面验出的剂量确实是不足,只够让平常人昏睡罢了。但小主体内麻沸散剂量却不小,姑娘的猜测可能是真的,只是无从考究了。” 明帝遭了算计不说,还失去了一个孩子,整个人怒气沉沉,说不尽的冷意,“先给朕打她二十大板,看她都能吐出些什么东西来!” 然后他拂袖而去。 … 第二日早朝过后,明帝又来了咸福宫。 昨夜这里彻夜灯火通明,惨叫声、说话走动声不绝于耳,一大早宫里就传遍了,说是珍嫔那个入宫探望的堂姐企图爬龙床不成,反倒害没了珍嫔肚子里的孩子。 小林子审了一晚上,见明帝来了赶紧上前告知,“陛下,奴才已审清楚了!” 明帝点点头,“带上来,说吧。” 虞映晚还是只穿着昨夜那件白色中衣,只是身上血迹斑驳,披头散发,连跪也跪不住了,只能烂泥一滩趴在地上。 “父亲带我进京为大伯祝寿,确实是打了要将我嫁给大伯二儿子的主意,以后跟着大伯一家住在京城…帮衬我读书的弟弟。 可是前阵子宫里来话,说珍嫔要宣我入宫小住几日,我便动了做嫔妃的心思…我不甘心一辈子靠他人荫庇,我只是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我有什么错?!” 她说着狂咳起来,竟是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明帝未置一词,抬脚进了内殿看望珍嫔,她已然醒了,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正眼神空洞盯着帐顶。 她那张洗去了妆面的脸毫无血色,昨日被遮住的伤痕也露了出来,模样实在可怜。 明帝不忍,伸手握住她毫无暖意的手,轻声道,“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珍嫔留下两行泪来,“是臣妾…是臣妾做错了,引狼入室…” “这不怪你。”明帝道,“方才她的话你可听见了?想如何处置,都依你。” 珍嫔闭了闭眼,“再如何处置,臣妾的孩子也回不来了。” 明帝又道,“总要泄愤的,你不能憋在心里。扔进红楼楚馆,教坊司,又或者绞了头发一辈子做尼姑,再不济就直接杀了。” 珍嫔陷入思索,明帝对吴德昌道,“传朕旨意,晋珍嫔为容华。” 珍容华终于想到了什么,凄惨一笑,“那就请陛下叫她那幼弟不得参与科考,永生永世在汝南做个生意人吧。” 这并不难,明帝便如了她的意,“以谋害皇嗣之名将虞映晚送进汝南的尼姑庵中礼佛,叫她汝南那一支虞氏三代之内不得科考,更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珍嫔闭上眼睛默默垂泪,明帝也不欲多言,留了一会便也离开了。 第129章 冬衣节 冬衣节,又称“十月朝”、“冥阴节”、“秋祭”,人们往往会在这一天祭扫烧献,纪念仙逝亲人,谓之送寒衣。 进入寒冬后,古时便有授衣、祭祀、开炉等习俗,宫中更是有规矩,要拿出棉衣送给在远方戍边、服徭役的将士,为他们越冬添置御寒的衣物。 明帝早早便为边关将士发赐了冬衣,自然也要在宫中设一场家宴,带领几位皇亲于宝华殿中斋戒沐浴、为先祖诵经祈福。 ... 清晨,桓郡王府。 桓郡王依依不舍地从偏院红袖的床榻上起了身,他对红袖那叫个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欢喜,这不,怀着身孕还一大早温柔小意地伺候他洗漱更衣,这哪是官家小姐能做出来的? 桓郡王穿戴齐整后,回首却发现美人儿有些闷闷不乐,忙问:“怎么了,我的心肝儿?” 红袖轻轻将他推开些许,撅着嘴道:“王爷可要快些回来。” 桓郡王哈哈一笑:“乖,宫里事情已结束,本王就去跟皇兄告假,明日带你去城郊散心。” 他说完就往外走,林琅已然候在王府前厅了,桓郡王扫视一圈并未发现齐慈儿身影,皱着眉问小厮:“齐氏呢?” 小厮正想摇头说不知,远处兰香气喘吁吁跑了过来:“王爷恕罪,王妃昨儿个夜里染了风寒,今早都烧糊涂了,实在是起不来身,府医正在院子里看诊呢,王妃说就有劳侧妃一人陪着王爷了。” 桓郡王闻言倒是乐得清闲,带着林琅便上了马车,自然就没有瞧见林琅和花枝“不出所料”的眼神。 二人清晨入宫后便分开了,明帝率领宗亲男眷、太后率领后宫嫔妃及皇室女眷在宝华殿分别做一场法事,午时才能在清宴殿的家宴上合席而坐。 林琅只是侧妃,在一众命妇队伍中排的有些靠后,花枝见无人打量她们这处,小声对林琅耳语:“主子,您说齐氏今日真的会动手吗?” 林琅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前几日去给她请安时,你可曾见过她的笑脸?她激我下手不得,早已按捺不住性子了,今日专程留在府里,怕就是要先斩后奏呢。” 花枝双手合十朝着殿中央的佛像拜了三拜:“愿菩萨保佑无辜稚子来世投个好胎,不要再托生在这样的人家了。” 林琅也叹了口气:“阿弥陀佛。” ... 午时,众人终于从冗杂的祭祖事宜中脱身到了清辉殿中,自然不必提多是一片欢声笑语。 太后高坐上首,笑吟吟提高了音量对桓郡王道:“桓儿,哀家听说你皇兄前阵子赏你的侍妾怀有身孕了?” 桓郡王端着酒杯笑嘻嘻凑到明帝和太后跟前:“回娘娘,正是呢,儿臣可得好好谢过皇兄和娘娘!”说罢,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明帝拍了拍他的肩头:“如此喜事,朕也要颁些赏才是。” 太后又道:“到底是个侍妾,若是她生了个儿子,便抱到正妃院子里去养吧,不挂在正妃名下,只是抱养,也算全了她生母的名分。” 桓郡王郑重点了点头:“娘娘思虑周全,儿臣全听您的,如此甚好。” 坐席上的庆郡王和恭顺县主显然也听到了,彼此交换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太后摆摆手,正要让桓郡王回去坐着时,外头突然闯进来一个小厮,猫着腰四处找人,很快便来到桓郡王身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桓郡王大惊之下直接甩了酒杯,拽住那小厮的领口厉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此时二人还在大殿之中,骤然来了这么一出,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明帝无奈地皱着眉开口:“何事?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如此冒冒失失。” 桓郡王显然不愿相信那小厮的话,但又心急如焚,那小厮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启禀陛下,实在是事出有因...方才府上传信,说是昭训主子...小产了。” 昭训便是红袖如今的品阶了,她和绿腰都是教坊司罪臣之女,早已没了姓氏,府中下人便只称呼其位份。 太后惊怒:“怎会如此?是何原因啊?” 小厮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桓郡王,一时不敢开口,桓郡王气得浑身发抖:“说!当着陛下和娘娘的面,如实道来!” 小厮扑通一声跪下去磕了个头:“回、回娘娘,回陛下,是...是王妃说她身子不爽利,叫昭训前去侍疾。 昭训有身孕在身便以不便为由推脱了,王妃说昭训以下犯上,叫昭训在院子里头站规矩不许下人去扶,摔倒了也要再站起来,不然就动辄打骂…不到两个时辰,昭训便见红了!” 太后愕然,“她明知昭训怀了桓儿的孩子还非要如此?底下的人呢,怎么不拦着!” 小厮苦哈哈道,“回娘娘,拦了,但凡拦了的下人都挨了板子…便无人敢再置喙了。” 赵太嫔大喊一声“我的乖孙儿!”便两眼一翻直挺挺倒了下去。 太后见状,扶着孙嬷嬷的胳膊便站起了身,“快,去传太医!” 桓郡王本急冲冲就要回府,却眼见着母妃晕厥一时走也走不得。林琅适时上前一步,“王爷,此处有妾身在,您放心去吧,妾身在宫里守着母妃。” 桓郡王感动不已,朝明帝和太后作了个揖便带着小厮跑了出去。 林琅来到赵太嫔身边,眼神却隐晦的朝明帝看了过去,颇有两分小女子邀功的情态。 明帝却没有看她,只淡淡瞥了一眼庆郡王和恭顺县主脸色,见他二人不论心中多有不甘都只能起身请罪,心中自然一阵快意。 不管虚情还是假意,方才席上太后已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要将孩子抱给齐慈儿教养,面子里子都给的足够,可那齐慈儿却如此不争气,办出这样没脑子的蠢事,休怪他拿捏。 根本不需要明帝开口,太后便已然怒极,“德不配位!毫无容人之量!依哀家看,她这王妃之名实在难当!” 恭顺县主急忙上前以退为进,“娘娘息怒!都怪妾身没有教养好孩子,妾身这张脸实在不知往哪搁,不管您要禁足还是打骂,妾身和慈儿绝无怨言!” 太后心知她打的什么算盘,此时却也不好戳破,于是冷哼一声,“前些日子哀家叫你们进宫说的话,看来你们是没放在心上。既如此,哀家还怎好管你们的家事?” 恭顺县主连忙赔笑,“娘娘说的这是哪里话,您贵为太后、母仪天下,岂有不可之理?” 太医带着吏目匆匆赶来,几人将赵太嫔抬上担架,太后吩咐道,“抬去寿康宫,林侧妃也随哀家一起吧。” 她抬脚要走,见恭顺县主仍跪着,叹了口气道,“就依你说的,禁足院中,收了管家之权,好好磨磨她的性子吧。” 第130章 收买人心 赵太嫔这一晕便晕到了宫门下钥,太后将其安置在寿康宫偏殿内,林琅便衣不解带守在床前照顾。 晚膳时分,寿康宫。 太后叫宫人给林琅送来了一身便装,“哀家看你是个好孩子,忙前忙后了一下午,将朝服换下来吧。” “是,臣妇遵旨。” 待林琅从内殿出来,太后又赐了座叫她一同用膳:“哀家今日的话你也听到了,从此以后你便帮着太嫔处理府中事务,借此机会该做什么,哀家不用说,想必你心里也有数。” 林琅自然是清楚得很,恭敬答是。 “今夜便宿在偏殿吧,待明日太嫔醒了再做打算。” 林琅谦逊道:“多谢娘娘,臣妇守在婆母榻前便是,婆母所在偏殿还有一暖阁,臣妇睡得近些,夜里也好方便照顾。” 太后闻言便不再多话。 ... 自打桓郡王走后,恭顺县主也跟着到了王府,当着众人的面扇了齐慈儿一个耳光,反倒叫桓郡王只能憋着一口气,不好再处置什么。 若是这件事关起门来,王妃未曾有孕前将侍妾的孩子拿掉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次太过不凑巧,闹到了明帝和太后跟前,叫所有人都瞧了笑话。 内室,恭顺县主恨铁不成钢:“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叫你机灵些、沉得住气,你倒好,非挑今日动手,还连名带姓的生怕旁人不知道!” 齐慈儿坐在地上哭闹:“女儿怎能咽下这口气!王爷平日在府里将她护的滴水不漏,女儿只有今日才得了机会!母亲可要帮帮我啊,若是我没了管家之权,那林氏定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恭顺县主拂袖而去:“太后已然发了话,我也没办法。” 齐慈儿大哭:“可这禁足要禁到什么时候?那老虔婆,就是报复祖父和母亲!” 恭顺县主去而复返,又是一巴掌甩了上去:“你既清楚这么做会连累我和你祖父,还要执意行事,如此执迷不悟,便是关你个三年五载我也不管!” “母亲!女儿知道错了,母亲...” ... 储秀宫。 秋叶沉稳的走了进来,对正抱着元祯逗弄的宓妃说:“娘娘,您前些日子让奴婢去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 宓妃挑了挑眉:“哦?说来听听吧。” 秋叶道:“内务府如今的总管姓王,是从前的娴妃被贬后毓盈妃提拔上来的,而从前那个刘公公因着陈贵嫔失势,已被排挤到了副总管的位置。虽然名头上是个总管,但宫里一向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眼见着毓盈妃得宠,都只听王公公的话呢。” 宓妃半路进宫,明帝和太后又都不是外强中干的,将前朝和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自然也要想办法培养自己的暗线和人脉。 两个月前封妃大典上出的岔子草草了事,任谁也查不出什么线索来,宓妃便清楚这就是在宫里手眼通天得好处。 她缓缓道:“毓盈妃和陈贵嫔是因何结怨?” 秋叶老老实实摇了头:“奴婢打听不到明面上的,但从时间上推断...毓盈妃怀上二皇子、长公主突发疫病毁容就是在那段日子,后来陈贵嫔就闭宫了。 奴婢猜想应当是还牵扯到了上头两位主子...毕竟太后娘娘也是那时染了病,若是真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不太好听。” 宓妃轻轻笑了下:“陛下念旧情,从前很是宠爱两位公主,想必也是不愿女儿日后的名声毁了。” 秋叶点点头:“若是如此的话,陈贵嫔想必不会起复了,刘公公倒是可为娘娘所用。” 宓妃正了神色:“是了,上位者怎甘久居人下?找个日子带他来见本宫吧。” 秋叶抿嘴笑了:“正巧呢,今日奴婢去内务府挑缎子碰见刘公公,已十分隐晦地跟他说了。刘公公说这月的份例和内务府的心意,他午后亲自给娘娘送来。” 宓妃隔空伸手虚点了她一下,嗔道:“小机灵鬼,进宫这些天你可是学会不少。” 秋叶喜滋滋应了,伸手接过大皇子:“娘娘歇会儿吧,奴婢让乳母照顾小殿下,估摸着您睡醒,刘公公也该来了。” 宓妃莲步轻移便到了内殿,舒舒服服憩了一会儿后清爽起身,果不其然就听见通传声,说内务府的刘副总管来了。 她由秋叶扶着到了前厅,见刘公公带着几个人候在殿外,个个手里都捧了盖着绸缎的托盘,瞧不清楚里头是什么。 宓妃笑盈盈道:“秋叶,快请刘总管进来小坐一会儿,看茶。” 刘公公面上带着恰到好处得体的笑,既不谄媚也不疏远,客客气气将东西交给了储秀宫的宫人后才坐在了软凳上。 “多谢娘娘体恤,奴才今日是奉命将内务府这月的银钱和布匹份例拿给娘娘,还有上好的银碳、狐皮、貂皮,娘娘可拿去叫尚宫局裁几身新冬衣。” 宓妃意有所指道:“有了这些东西,本宫和元祯今年冬天也不一定好过呢。” 刘公公心中明白,却还是顺着话茬惶恐道:“娘娘身份贵重,大皇子更是人中龙凤,正是圣眷优渥的时候呀!” 宓妃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封妃大典上本宫险些出了差错,日后也不知还会不会有这时候,心里总归是没底儿。” 刘公公沉吟片刻,看似前言不搭后语,轻声道:“奴才那两日瞧见王公公几人似是忙活得很。” 宓妃心里便有了数,眼神示意秋叶上前,秋叶便将一旁准备好的小盒递了过去,笑道:“今日宫里新晾了茶饼,既然公公喜欢便拿去一二吧。” 刘公公打开沉甸甸的小盒一看,果不其然装了两块金饼。 宓妃抿了口茶水:“本宫知道公公这日子也不好过,往后宫里咱们互相扶持才好,公公说是也不是这个道理?” 刘公公并未推辞,起身便行了个礼,规规矩矩道:“正是呢!娘娘待人宽厚,做奴才的心生欢喜,多谢娘娘,奴才便先告退了。” 秋叶亲自送了他出去,回来时面上一片喜气,小声对宓妃耳语:“娘娘,刘公公悄悄告诉奴婢,他那日看了敬事房记档,竟是发现毓盈妃生育后再也没有侍过寝呢!” 二皇子满月后,明帝倒是隔三岔五也会去她那里留宿一夜,没想到竟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宓妃若有所思:“小心些,去太医院找个由头打听打听。” 第131章 脉案 皇庄时李院首便负责宓妃的脉案,如今皇长子顺利降生,明帝自然也不会唐突换人,便仍由李院首负责照看二人。 秋叶疑惑道:“院首和娘娘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为何不能直接叫他相助?” 宓妃耐心解释道:“本宫只和他交易了那么一次,谈不上什么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是陛下和太后的人,若是掺和了后宫里的腌臜事,陛下和娘娘第一个容不下他。” 秋叶明白了过来,瞬间便想好对策:“奴婢明白该怎么做了。” 这日傍晚,秋叶专挑了院首不在值、院判也已下值离宫的时间一脸凝重来了太医院。院内当值的只有两个普通太医和几名吏目,见秋叶到了都纷纷拱手相迎。 “秋叶姑姑这么晚了来太医院所为何事?是不是皇长子和娘娘哪里不好?” “是呀是呀,姑姑叫人传个话就是了,微臣几人必定马不停蹄前去,怎么好意思劳烦姑姑亲自跑一趟呢?” 秋叶脸上挂着适宜的笑,不卑不亢开口:“并非是娘娘和殿下身子出了什么岔子,只是昨日院首大人不在时,崔大人给娘娘开了副方子,奴婢奉娘娘之命来誊抄一份留个底,待院首来了给他瞧瞧可有何不妥,以免日后出了什么差错,想必诸位大人都能理解。” 几人顿时便明白了过来,这是怕有人在脉案、药方上下手又销毁证据呀! 为首的一名太医笑着道:“姑姑所言甚是,此事确实该当谨慎,微臣这就引姑姑去。” 秋叶冲他福了福身:“劳烦大人了,其他几位大人也都忙去吧,贸然前来实在是叨扰了。” “哪里哪里。” 几人客气一番后又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秋叶则跟着方才那名太医到了存放脉案的架子前,抽出几卷看了看,将其中一卷递给秋叶道:“这便是娘娘的脉案了,微臣不便细阅,姑姑自行誊抄即可。” 秋叶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方才那几个卷轴,暗暗记下毓盈妃的脉案是哪卷后,正愁如何将人支走,恰逢一个小药童来找他,便笑道:“多谢大人,大人快去忙正事吧。” 那太医也并未多想,行了礼后便来到了一帘之隔的外间忙活。秋叶则轻手轻脚将毓盈妃的脉案抽了出来,一目十行看完近几次崔院判出诊的记录,又像模像样将其中重点抄了下来。 旁人只当她抄的是宓妃脉案,丝毫未曾起疑。 ... 待秋叶回到储秀宫时,天色已晚。 宓妃已然沐浴更了衣,正窝在榻上,见她回来了,问道:“如何?” 秋叶走了进去,掏出怀中两页纸,低声道:“奴婢不懂药方,但脉象结论尚且能看懂一二。 崔院判近两个月在脉案上所记,大约是说那位生产时下体撕裂受损,月子里恶露淋漓不止,出了月子还隔三岔五零星出血,至今未曾再来月事呢。” 宓妃有些惊诧,毕竟当日毓盈妃生产时也称得上一句顺利,二皇子折腾没多久就顺利降世了,哪里能想到人后竟是这幅光景? 她定了定心神,接过纸看了一眼,发现崔院判给她开了一种特殊的兑疽膏,加快外伤愈合,同时还配有各种人参养荣丸和汤药养着。 宓妃思索了一阵,问:“本宫记得陛下曾经许诺,要将李院首的女儿嫁给今科进士,有着落了么,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 秋叶很快回答:“娘娘好记性,小殿下诞生没几日陛下便下了旨,将大人之女嫁了文试的殿试第七名。奴婢当时留意了,是一户姓白的人家,好似还是先朝时闻人太傅的门生之后...但闻人氏乃大族,门生遍布天下,也没什么稀奇的。 当时那白氏虽只授了从七品的官,却任职京城下属一个县的县丞呢!如今也过去三个月了,想必婚事也已办妥了。娘娘,有什么不妥吗?” 宓妃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她的药肯定是由太医院和崔院判妥善调配后保管的,咱们轻易碰不得,若是太医院没有人手...想必是动不了手脚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闻人氏门生之后?也就是说,毓盈妃也可能知情?” 秋叶猛地一拍脑门:“瞧奴婢这脑子,竟是没拐过来弯!若是那位借着闻人氏的势,教唆那白姓人家,用女儿威胁李院首帮她谋害娘娘,那可如何是好?” 宓妃勾唇笑了笑:“有意思,不怕她谋害,本宫倒是怕她不知情、不出手呢!” 秋叶小心翼翼道:“娘娘的意思是,若是她借院首之手做了什么,娘娘便能抓到院首的把柄,反过来威胁他对毓盈妃动手? 可院首的独女还在白家手里...李大人会不顾亲女铤而走险吗?” 宓妃转而谈起家中:“父亲母亲前日便传信来说已到京城了,算算日子这两日也差不多能安置好。秋叶,你给家中传封信,叫母亲进宫来吧,本宫与她已有一年多未见了。” 秋叶开心起来,也隐约明白了主子想做什么,笑道:“多亏了娘娘,老爷和夫人苦尽甘来,一下子从六品升到四品,还做了京官。 此番咱们乔氏族人举家搬迁,以后在京中慢慢站稳脚跟,娘娘和小殿下也有人脉和依靠了。” 宓妃祖父虽然官至一品,家中族亲却人丁稀薄,走仕途的更是少之又少。祖父去世之后,乔家失了庇佑,唯有父亲和舅舅还在做官。 她被迎进宫后,父亲的调任书便到了江南,连带着舅舅也升任京官,做了个五品的朝议大夫。 宓妃思及儿子,神色柔软下来:“光禄寺少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父亲才能并不出挑,但胜在为人老实本分,只要中规中矩不出差池、再同祖父旧日人脉多联络一些,想也没人会不卖本宫的面子。” 秋叶重重点头:“娘娘不必忧心,往后的路,您只会走得越来越好!” 第132章 帝王心术 收到女儿家书后的第二日,乔父乔母便递牌子入了宫。 一是因着此番调任回京本就托了女儿和皇长子的福,需得进宫面见明帝谢恩;二是因着乔家父母和女儿也确实许久未见。 从前女儿嫁到了那狼窝里,乔父乔母奈何不得,只怪自己没本事,整日以泪洗面。如今女儿苦尽甘来,反倒是为父母谋得长久深远,怎能不叫人愧疚? 明帝爱屋及乌,想给皇长子一个体面的身世,便将乔家两个做官的都升了官调了任,还在京中赐下两座相邻的宅邸让两家人居住,又允两家的嫡子入太学读书。 乔家其余族亲,有开镖局的、有开书院的,收到消息后也都一同随着入京了。家人不多,却个顶个的团结,这便是书香门第的好处。 这日,乔父和大舅子在明帝下朝后便到了御书房谢恩。 二人行了三叩九拜大礼,并不敢直视明帝双目:“臣光禄寺少卿乔则、朝议大夫乔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德昌亲自将人扶起看座,明帝温和道:“两位爱卿请起,此番入京可还顺利?” 乔则道:“多谢陛下挂念,一切顺利,臣今日便是来谢恩的,陛下大恩,臣等没齿难忘。” 明帝道:“宓妃诞育皇长子于社稷有功,朕心甚慰,两位爱卿也不必自谦,以后在京中安心做官,琼儿和元祯也少些牵挂。” 乔则二人又起身谢恩,明白明帝之意: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宓妃和皇长子不走歪门邪道,乔家便能富贵余生。 明帝摆摆手:“琼儿前日跟朕说思念母亲,乔卿的夫人可也入宫了?” 乔则答道:“回陛下,正是,贱内今早也递了牌子入宫,如今应当正在太后娘娘处拜谢。” 二人又同明帝寒暄几句便告退了。 ... 储秀宫。 临近晌午,宓妃终于等到了母亲。乔母一身命妇朝服,比之去年神情憔悴之时神色不知好了多少,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眼见着乔母就要给自己跪下行礼,宓妃一把将人捞起,并未自称“本宫”,哽咽道:“一年未见,母亲竟与我生分了么?” 乔母被扶着坐下,细细将女儿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拭了眼泪欣慰道:“礼不可废,我的琼儿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方成如今的人上人,母亲心里难受。” 宓妃轻声细语哄了哄母亲,并未多言明帝去年南巡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挑了几件要紧事说与她听,对一旁也擦眼泪的秋叶笑道:“快去将元祯那大胖小子抱来给母亲瞧瞧。” 乔母这才破涕为笑:“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小殿下!” 乔母抱着元祯爱不释手,慢慢将家中诸事一并说了:“你父亲和舅舅今日正式上任,我已嘱咐了他们万事小心为上,绝不可给你拖后腿。 你那几个伯父、姑母也一并搬来了,打算还做老行当,开书局、书塾、做些镖局生意,都会谨慎行事的。” 宓妃对自家人脾性心里有数,只道:“提防着些闻人氏,我与她都有皇子,日后免不了一场恶仗...此番叫母亲进宫,其实也有一事。” 乔母敛了神色,郑重道:“琼儿只管说,母亲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宓妃将李院首女儿的事说了,又提到那白姓人家和闻人氏的关系,道:“伯父从前开镖局,江湖朋友众多,肯定做什么行当的都有。 你叫他留意着那白县丞的为人秉性,若是有机可乘,便使些手段叫二人离心。 届时李院首要么求助于我、而我的条件便是要他对毓盈妃出手;要么他求助于毓盈妃、毓盈妃定然也要让他对我下手...无论如何他都要当刽子手,咱们不可失了先机。” 乔母梳理清了利弊关系,面色凝重:“先不论陛下能否猜到你早产的实情,只当初陛下派李院首为你安胎一事,院首便对你有恩。 陛下却又将院首之女嫁了与闻人氏有瓜葛的白家...那就是一早便打定主意要将你二人摆在对立面上,引你们相争,平衡后宫局势,不叫任何一方独大。 再说这毓盈妃怕是也要将手伸到白家...母亲会让你伯父见机行事的。” 宓妃点了点头,慢条斯理道:“女儿又何尝不知呢?只是毓盈妃已对我起了心思,我也该做些什么回敬一番、叫陛下安心才是。” 乔母沉默半晌,来不及感叹帝王心术,更顾不上怜惜李家女儿,只心酸道:“还是为父为母的没用,只能叫女儿出了狼窝又进虎穴。” 宓妃笑道:“母亲安心,女儿只在后宫争宠、不在前朝争权,便都好说。” 乔母连连点头:“这你放心,咱们家上下都没有心术不正之人,日后更是藏起尾巴做人,绝不叫人抓住把柄。” 宓妃看了眼天色,“秋叶,传午膳吧,用了午膳母亲也该出宫了,再过不到两月便是年关,届时除夕宫宴,咱们一家还能再见。” ... 待乔母走后,秋叶有些慌乱:“娘娘,奴婢听了夫人的话才知道陛下竟是存的这个心思...若是毓盈妃先下手为强,咱们可防不胜防呀!” 宓妃叹了口气:“院首一直负责本宫和元祯的脉案,要想下手确实神不知鬼不觉,只能你吩咐下去,叫大家小心、小心、再小心了,若是察觉有哪里不对,立刻禀报,宁可错杀,也不得放过。” 秋叶重重点头:“奴婢明白...只是院首爱女如命,一朝被陛下卷入纷争,以后还如何安身立命呢?” 宓妃摇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他女儿命大,本宫日后一定再给她另指一门好亲事;若是将来时局所迫、君心难测,只怕他二人都得死。” 第133章 暗流涌动 长乐宫。 楚才人恩宠不甚,闲暇时总爱看些诗词歌赋,殿内书架上摆满了书。 这日她从外头散步回来,忽然发觉桌案上有些许不对,出门时上头放着她几张未干的墨宝,用镇纸压着,纸上是她摘抄的诗句,还盖了私印。 虽然镇纸仍在、她数了数纸张也未少,却不知为何仍觉得怪异。 贴身宫女之夏见她怔愣,上前问道:“小主,有什么不妥吗?” 楚才人并未回答,转而问道:“方才你随我去御花园,殿内是谁守着?” 之夏一愣,思索后答道:“应当是木公公了,胭脂和小霞一个去内务府领差事、一个去御膳房取晚膳了呢。” 楚才人又问:“小木子现下在何处?” 之夏出去瞧了一圈,没看见人影,便摇头实诚道:“奴婢不知,方才小主回来时他还在呢,不知眼下跑哪儿去了。” 楚才人默不作声又仔细看了看那几张写了字的纸,终于发现了何处不对—— 墨迹并非自然晾干,而是好像在将干未干时被人又拿一张纸盖了上去覆住,字迹有些许毛边,应当是上层纸揭下来时不小心刮蹭到的。 有人拓了她的字迹和私印! 她顿时警觉起来,面色沉了沉问:“小木子近日总是不见人影,他可有说什么原因?” 之夏看主子的样子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连忙回想一番:“回小主,奴婢前两日发觉木公公当差不力,却又不敢得罪。 后来他说自己得了风寒怕传染小主,是以频频去太医署找小药童混个脸熟,不敢离咱们太近...奴婢当时觉得错怪了他,还好一番道歉呢。” 楚才人眯了眯眼:“他说去太医署,你可亲眼看见了?” 之夏为难地摇摇头,也反应过来这可能只是借口。 长乐宫里只偏殿住着楚才人一个,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往,到了这时候连个人证都没有。 之夏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丫鬟,胭脂和小霞是她复位后内务府重新拨来的,平日里只做粗使宫女。小木子却是她进宫后一直以来的掌事太监,虽然不说多机灵,却也看不出是什么投机取巧、欺上瞒下的主。 楚才人眼下并不能判断出到底是谁所为,也不能仅凭一时的证据就给宫人定了罪。 她只能揣测幕后之人的用意,拓印她的字迹和私印是意欲何为?难不成要伪造书信陷害她?可是伪造和谁的书信呢? ...宋词!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中浮现出宋词的名字。她久居深宫,唯一稍有逾矩之处便是同宋词的那两次相会,保不准就是被人看到了,要拿来作文章。 楚才人猛然想起被贬出宫的元扶风...当时就是被告发同钦天监主簿有私情,才落得了如此下场。 她打了个寒战,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又去想自己都和谁结过仇怨——只有冯嫔。 可她依然不能断定就是冯嫔,毕竟敌人越少越好,后宫里不管是谁看到她同宋词有交集,都完全有理由出手扳倒她。 楚才人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从贴身佩戴着的香囊中拿出了自己的私印。那私印甚是精致小巧,由寿山石制成,刻了一朵重瓣荷花,并没有刻字。 她当机立断吩咐道:“之夏,你拿着些银子悄悄去内务府,就说我的私印丢了,实在惋惜得很,叫他们私底下照着样子再做一个。” 这并不是内务府分内之事,是以要使银钱,而内务府向来不会推辞这等事。所以等日后她被那幕后之人算计了,便也有人证物证。 她攥着手里的印,又想:把这个扔到哪儿才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呢?不被轻易发觉,那幕后之人也就察觉不到她已有应对之策。 之夏应声而去,楚才人又将她叫回来:“此事切莫泄露,事关你我二人性命,绝不可放松警惕。” 之夏使劲点了点头:“小主放心,奴婢心里有数。胭脂和小霞二人奴婢也觉着老实可靠,应当不会被轻易收买。” 楚才人笑了:“还是莫要妄下结论了...咱们二人抱团取暖,先将这一关挺过去再说。” 她说罢,又提笔要给家中母亲传信。 她不能直接传信宋词,更不确定母亲看到书信是几日之后、还来不来得及,但只能尽力一试,叫母亲再偷偷传信提醒宋词一番。 ... 长春宫。 春雨拿着手上轻飘飘的一张纸便来到了冯嫔身侧,低头禀报道:“小主,楚才人那边已经办妥了,您看看下一步怎么安排?” 冯嫔懒懒抬起眼,伸手将纸拿了过来,勾起唇笑了:“长乐宫可有察觉啊?” 春雨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小主放心,奴婢出不去长春宫,托了两三道关系才接触到楚才人的身边人,绝不会被发现。” 冯嫔自从被夺了女儿又禁足宫中,脾气就变得有些阴晴不定,此时听了春雨的话,面色古怪的很。 “你的意思是,我连累了你在此处,还囚着你为我卖命?” 春雨心下一惊,急忙跪地解释:“小主明鉴,奴婢绝非此意呀!” 冯嫔将一盏滚烫的茶水甩在了春雨身上,盯着春雨半晌没有说话,见春雨止不住求饶,才道:“好了,我知你无意,去办事吧。” 模仿笔迹的人和拓印的人冯嫔都已联系好了,虽然她禁足宫中,但好歹也是三公主生母、朝中二品大员之女,明帝并没有禁止她与宫外书信往来,宫中也有些人脉。 春雨支起贵的发麻的腿,唯唯诺诺谢恩走了出去。 第134章 院首 天气一天天冷下来,还下了两场雪。除却每逢初一十五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外,嫔妃们几乎不怎么走动,倒是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宓妃近日收了封家书,乔母称她伯父动用了些江湖旧友的关系,查到那白县丞自从娶了李家小姐,二人便不甚和睦恩爱。 旁人不知内情,却隐约有耳闻那白县丞颇有些才子的傲气,被下头的人捧着,喝多了就爱回家动手撒气。 二人新婚不过寥寥几月,那李小姐本身就患有喘症,有次险些一口气没顺过来,人差点没了。 乔母说可怜那李家小姐,见此情景便也没有再安排人插手,只派人盯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及时知道。 宓妃收到信便明白毓盈妃那边怕是已经动手了,也不多慌乱着急,只让乔母将前些日子从江南带来的游医土方抄了一份。 ... 十一月里,储秀宫千万小心终归还是没防住皇长子咳了几声,着了凉。明帝知道后,同宓妃两夜没睡好觉,亲自照看着元祯直到好转。 这日,李院首前来复诊,摸了摸元祯的脉象后拱手道:“启禀娘娘,殿下已然大好了,待臣再开一副新方子给乳母喝上两天,化作乳汁给殿下服下便稳妥了。” 这话说的其实有几分蹊跷,襁褓中的婴孩只要病的不重,能不用药便不用药。若放在旁日,宓妃必定不会起疑,可这要紧关头,她自然要一万个小心。 于是宓妃点了点头,好像毫无察觉,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大人留步,前些日子本宫母亲入宫探望,带来了几副江南游医的土方子。 本宫看其中有一副良方专治胎里带的喘症,想到令爱新婚,便欲借花献佛,若是能有些用处,便也算感念大人尽心尽力照顾本宫母子。” 李院首闻言一愣,把脉时一向稳的手此时竟有几分颤抖。 他发须皆是花白,其实已到了颐养天年的年龄,嗫嚅般动了动嘴唇,忽然以极低的声音道:“娘娘若是信得过老臣,便让殿下的乳母莫要穿内务府新发的冬衣了。” 说罢,他后撤两步接过秋叶手中的方子,深深朝宓妃鞠了个躬,红着眼眶逃也似的走了。 宓妃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没有出声,秋叶走近几步,叹了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李大人还是良善之人。” 宓妃在心里盼着那土方能真的奏效,对秋叶幽幽道:“本宫如果没记错的话,内务府几日前就给宫人新发了冬衣吧,叫照顾元祯的所有人都过来。” 秋叶急忙将几人叫来,一个乳母、一个嬷嬷,见两人身上穿着的不像新衣,皆是松了口气。 宓妃严肃道:“本宫今日得了消息,说有人在你二人新发的冬衣上动了手脚,欲对元祯不利!” 二人大吃一惊,手足无措跪下:“娘娘明鉴,天地良心,奴婢二人绝不知情!” 宓妃心里自然清楚。明帝当时为绝后患,挑的全是家世干净的老奴,几乎一家子卖身契都在宫里,绝不会鬼迷心窍。 她缓和了语气:“你们先起来,本宫明白和你二人无关,只是要提个醒,衣食住行方方面面不管有什么变化、异样,都要前来禀报,明白吗?” 二人连忙称是。 说话间,秋叶也已经将二人住处还未穿过的新衣带了过来,每一件都在内里不起眼处剪下一条布,与其他宫人的新衣细细比对。 宓妃当时选择带秋叶入京便是因为她长年累月浸淫在后院,早已略通医理。 此时秋叶嗅了嗅,答道:“娘娘,布料闻之气微、味甘、微辛,应当是熏了花香或泡了什么药水...” 她又拿起方才院首开的那张方子,药材一个挨一个地看了过去,终于道:“这方子里有甘草,甘草止咳本是无碍,只是却不能和芫花一同入药,二者相克,而芫花正是味甘、微辛之状。” 宓妃冷笑一声:“好啊,上次是害本宫,这次直接对元祯下手了!内务府里有人果然是手伸得长!秋叶,明日你便将院首请来,就说元祯咳疾复发了,本宫心焦得很。” 秋叶点头应下:“娘娘放心,这方子单独使用没什么问题,奴婢再去将殿下的吃食一应查验一番,以确保万无一失。” ... 隔日清晨,李院首刚入宫当值便被叫来了储秀宫。 他心里也很是忐忑,前些日子女婿应了闻人氏授意,以女儿性命威胁他替毓盈妃做事,欲对皇长子图谋不轨。 他一辈子悬壶济世、治病救命,从未陷入过如此境地。昨日宓妃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让他于心不忍,便提点了她一句,也不知今日走这一遭是福是祸。 昨日回去他研究了一整晚那个喘症方子,还想着回家给女儿煎上几副,并不愿就此殒命。 宓妃止住他欲要行礼的动作,面上淡淡的:“大人昨日仗义执言,本宫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陛下有意制衡本宫和闻人氏,无奈将大人牵扯进来,并非本宫本意。 本宫生产前曾许大人一诺,若是大人还信得过本宫,便帮本宫以牙还牙,本宫必将令爱救出。” 院首心神巨震,听闻宓妃能将女儿救出,当下便一撩衣袍跪了下去:“老臣在宫中数十年,自然明白无法独善自身,更不曾怨怼何人,愿听娘娘吩咐。”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 宓妃淡淡一笑:“昨日经大人提点,本宫已知晓那位欲给元祯下些慢毒,她怕被人察觉,用量极轻,只怕一个冬天才能逐渐见效,是以她近日是定然不会发现什么不对。 那位的脉案本宫也瞧过了,身下撕裂、淤血淋漓,崔院判特调了一味药膏让她长期涂抹。大人想办法在药膏中放上研磨好的淫羊藿、菟丝子、肉苁蓉、黄精等物,其他的同往常一般行事就好。” 李院首听了,难得有些六神无主。 淫羊藿、菟丝子、肉苁蓉、黄精这几味药材都是生精壮阳之物,若是女子长期服用,必会生出些男人的特征来,还会比平日里更重欲。 将它们调至药膏中于下身日夜涂抹,不出一两个月功夫,毓盈妃便会体毛旺盛、喉结突出、声音似男子一般低沉粗犷,渐渐女生男相。 待她下身养好则更易求欢,届时明帝入目...他不敢再想下去。 宓妃笑道:“本宫清楚大人做得来,也能做得漂亮干净。 十二月初八的浴佛会,全京城的人都会外出上香。令爱出门后,本宫自会安排人做局,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大人年事已高,届时便以痛失爱女为由上书告老还乡,本宫相信陛下也不会阻拦为难。” 腊月初八,距离如今正正好好一个月。 第135章 春雨 长春宫。 冯嫔双手撑在桌案上,看着上头自己写的不知多少封悔过书怔怔出神。 春雨走进殿内,将一封信双手奉上:“小主,府上回信了。” 冯嫔接过一目十行看完,终于放下心来。 随信附上的是模仿楚才人笔迹而写的字条,有好几张,都是以楚氏口吻约宋词在宫宴上相见、又或是跟对方倾诉绵绵衷肠的,末尾也都落了重瓣荷花的印。 冯嫔又拿起前阵子在长乐宫的拓印,确定了真假难辨之后,便将拓印和来信都烧了,只留下那几张字条。 她问:“如今是什么日子了?” 春雨道:“小主,今日初十。” 冯嫔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啊,月末便自由了。等解了禁,先去珍容华处...她不是和洛氏一向有怨吗?等我们商量出对策,还愁夺不回楚钰?” 春雨先是讨好的笑了笑,后问:“那小主打算何时揭发楚才人?奴婢总担心夜长梦多。” 冯嫔瞥了她一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想捉奸,需得人证物证俱全。不出意外的话,宋词会出现在年关的除夕宫宴上,到时一切便都好办了。” 春雨赞道:“小主心思缜密,奴婢自愧不如。” 冯嫔将桌案上的一封封悔过书交给她:“去,去承乾宫求见陛下,就说我知错了,只求陛下怜惜我怀胎十月,莫要将母女情分断了。” 春雨愣住:“可是...小主,宫外都是守着的侍卫,未经传召,奴婢是不得踏出宫门一步的呀!” 冯嫔皱着眉看过来:“那你便打点一番,再不济,就以死相逼,我就不信他们敢闹出人命?” 春雨沉默片刻,讷讷道:“奴婢明白了。” ... 待春雨从长春宫出来后已然是下午了。长春宫从前还住着庄氏和苏氏,如今只剩冯嫔一人,侍卫们不赏脸,使再多银钱也没用。 不过好在冯嫔说对了,他们不敢闹出人命。她将脖子横在其中一人亮出半截的刀上,那人只得悻悻将她放走,嘱咐她快些回来。 其实春雨不明白,再过十多日小主便能走动了,为何非要拿她的命争这几天?可能小主不在乎她的命,也可能是料到了不会出人命。 可春雨仍旧心寒。自小主失宠被禁足以来,长春宫的宫女太监们人心就散了,只她苦苦支撑,本以为同甘共苦,小主会念她的好。 从冯嫔为了撇清自己与乌选侍落水无关,说出“哪来的咱们,只有你这个忠仆见不得主子受辱,自作主张罢了”的时候,她就该明白的。 ——她果然没能进得去承乾宫。 吴公公在殿外为难地看着那些信,暗示她若是真的递到了明帝手中,怕就是要追究她违背圣旨出宫的罪过了。 春雨落下泪来,低声道:“多谢公公,公公心善,奴婢万分感激。 只是...只是小主今日就命奴婢以命相搏,威胁侍卫才出了宫。若是东西没有交到陛下手里,奴婢回去后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分别。” 吴德昌小声叹了口气,同是为人奴仆,他并不愿意为难任何人。 又想起冯嫔被发现虐待三公主时说他是“下贱的阉人”,他终是点了头:“杂家会跟陛下说这些是托人送出的,就当你今日未曾出宫,快回去吧。” 春雨跪下重重给吴德昌磕了个头,转身离去。 她脚步匆匆一路避着人,却没有回长春宫,而是到了长乐宫。 她想搏一搏,她不想死,也不想就这么寂寂无名地被主子折磨,她想被当个人看。 最关键的是,那日她偷听了楚才人和那位宋大人的谈话,深知楚才人清清白白。若是主子真心要成事,两条命就这么白白没了——小打小闹她都能替主子做,可她不想害命。 叩门前她犹豫得很,怕楚才人不见她、不信她,更怕撞上小木子,被告状揭发。 她心想,再差也不会更差了。好在开门的是一个眼生的宫女,去禀报楚才人时,春雨扫视了一圈,也并未看见小木子。 之夏颇为防备地将她领了进去。殿内楚才人正襟危坐,倒是温和地叫人给她看了座、上了茶。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春雨姑娘此时应当在长春宫里禁足才是,今日是有何要事吗?” 春雨咬着下唇看了一圈,见殿内只有楚才人和之夏,一咬牙跪了下去:“奴婢今日来确有要事相求。” 楚才人倒也没露出什么异样神色,只叫之夏将她扶起来:“直说便是。” 春雨却没有起身:“冯嫔买通了小木子,拓印了小主的字迹和私印,要在除夕宫宴时揭发您和宋大人的私情。” 楚才人斟茶的手顿住,用力到骨节都泛了白,心知春雨说的应当是实话,却不知她为何要来相告、这是否是另一个局。 春雨见她没有说话,焦急道:“小主,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今日冒险前来,是因为冯嫔欲要奴婢去死,奴婢卖身契在她手中,本也不愿背叛,却更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小主可以不信奴婢,但奴婢却不会拿命开玩笑!除夕宫宴那天一切皆可见分晓,到时只愿小主能出手救一救奴婢,将奴婢调到别出去,奴婢愿意老死宫中。” 楚才人和之夏对视一眼,明白春雨应当没有撒谎,终于开口:“我可以相信你,只是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你可有考虑过,若是我做局反设计冯嫔,她获了罪,你身为她的贴身宫女,又怎能脱罪?” 春雨磕了个头,再次加码爆出真相:“小主,前些日子乌选侍被若月推入千鲤池也是冯嫔授意的。 冯嫔还欲要联合珍容华一起构陷洛婕妤、夺回三公主,珍容华和洛婕妤有仇,定会同意。 您大可以拿着奴婢的消息去与洛婕妤合作,洛婕妤定然不愿放弃三公主,必会助您将冯嫔彻底击垮...奴婢只求您能跟洛婕妤求一个恩典,放奴婢一条生路。” 春雨想得不错,洛婕妤在宫中地位不低,想要保一个宫女确实不是难事。 楚才人亲自将春雨扶了起来,露出一丝笑意:“我答应你。” 第136章 联手 “真是稀客呀。” 储秀宫偏殿,洛婕妤正抱着三公主喂食,忽闻宫女禀报楚才人求见,她不明所以,叫宫女将人请了进来。 二人并不熟稔,甚至洛婕妤还在楚氏刚复位时呛声过,后头珍容华算计洛婕妤跳舞时,楚氏也曾帮过腔。 楚才人入内,先是不卑不亢行了礼:“嫔妾给洛婕妤请安,婕妤万福。” 洛婕妤并未多言,摆摆手便叫她起来坐着:“何事?” 楚才人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两个宫女,洛婕妤便只留了画屏一人,叫乳母抱走楚钰、其他人也都先退下。 楚才人这才道:“多谢姐姐,嫔妾今日冒昧前来,是想问姐姐可要留下心腹大患、放虎归山?” 洛婕妤眯了眯眼,忽而娇笑:“妹妹这是何意,姐姐听不懂呢。” 楚才人直言不讳:“明人不说暗话,嫔妾和冯嫔已然势同水火,她解禁后必然想方设法将三公主要回,若是姐姐愿意,嫔妾愿与您合作,让冯嫔再无翻身之日。” 洛婕妤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饶有兴致地问:“哦?怎么个合作法?” 上位者和下位者之间的谈判就像一场较量,谁先将宝押空谁就输了先机。 可眼下楚才人有求于洛婕妤,毕竟仅凭她的力量也只不过能在春雨的提醒下避开这场人祸,却不见得能把冯嫔彻底扳倒。 她声音苦涩,半真半假道:“嫔妾圣宠稀薄,独居长乐宫无人问津,前几日嫔妾发现殿内墨宝和私印被盗,心里清楚怕是被人盯上要动些什么手脚。 昨日冯嫔宫里的春雨来找嫔妾,直言冯嫔欲以假的印信伪造证据,诬陷嫔妾和外臣有染。” 洛婕妤一听便知她有所隐瞒,笑道:“你又如何得知春雨说的便是真的呢?” 楚才人道:“春雨还说,乌选侍前些天落水一事也是冯嫔指使若月做的。 如今若月死了,冯嫔失势、担心自己会被身边人出卖,几次三番想要春雨的命,所以春雨出于自保,才不得不找到嫔妾乞求庇佑。” 这倒确实惊到了洛婕妤,虽然她和冯嫔也没什么交集,却也知道春雨是她从宫外带来的贴身宫女,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洛婕妤借冬雪的手暗害了珍容华,都没狠下心来要将旁人的宫女除掉以绝后患,冯嫔倒是下得去手。 倒是可信。她思虑了一番,又问:“那外臣是何人?春雨可具体说了冯氏要何时、如何动手?” 楚才人言语间丝毫没有闪躲之意:“是今年科考的探花郎宋词大人,嫔妾不知他现在任何职,春雨说冯嫔打算在除夕宫宴上动手,那日宋大人必会进宫参宴,她想要人证物证俱全。” 洛婕妤略微想了一下便想到楚才人复位便是由那位宋大人力保的,她勾唇一笑:“你倒是实诚,不怕我也借机踩你一脚?” 楚才人摇头:“嫔妾同宋大人是同乡,父辈又是同僚,楚家曾对他有恩,除此之外再无更多。更何况嫔妾不过一介小人物,也不值得姐姐大动干戈。” 洛婕妤轻哼一声:“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可不是你说清白便清白的。这次我帮你是为楚钰,下次可就说不准了。” 楚才人起身行礼:“多谢婕妤。” 洛婕妤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浑身放松着靠在了贵妃榻上,懒懒抬眼:“说说吧,你的打算。” 楚才人娓娓道来:“自从嫔妾那日发现不对劲之后,便将从前那枚私印砸碎成了灰,谎称是丢了,私下里又去内务府叫人重新制了一枚不大一样的。 嫔妾已向家里传了信,宋大人那边应当也收到消息了,除夕那日他不会上钩。待冯嫔发难后,嫔妾便声称私印被盗,有内务府的人作证,以此套话。” 洛婕妤听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不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只知应对反击,不知先发制人,到底还是太过年轻。” 楚才人一愣,规规矩矩低头请教:“嫔妾愚钝,还请姐姐不吝赐教。” 洛婕妤以手托额:“冯怜想诬陷你和外男通奸,你也反告她一个与外臣有染不就得了?还说要彻底扳倒冯怜呢,这点本事顶多就是让她再降两级禁个足罢了。” 楚才人这下是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才道:“可是...可是这会不会影响到三公主?若是陛下真的疑心公主血脉,您...” 洛婕妤眼波流转间艳色夺目,摆弄着护甲道:“她冯怜和外臣有染,关我洛天香的女儿何事?” 楚才人忽然真心实意笑了,脸上是止不住的拜服和仰慕:“姐姐气度,嫔妾自愧不如。” 洛婕妤摆了摆手:“罢了,还有些时日,我就帮你打听打听他们冯家是个什么情况,看看到时钓哪条鱼上来合适。” 楚才人乖巧点头:“多谢姐姐,那嫔妾便回去和春雨...” 洛婕妤止住她的话头:“你傻了不成?她若不是命在旦夕绝不会背叛冯怜,如今你要对她十多年情分的主子出手,焉知她会不会心软?到了骑虎难下的时候,再让她出来作证一番即可。” 楚才人又起身行礼。 洛天香叹了口气:“行了,这么规矩做什么。”她眼睛滴溜溜一转:“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上次那珍容华算计我,可有你一份?” 楚才人讪讪道:“珍容华那时并没有告知嫔妾她要做什么,只说让我帮她说几句话,因为嫔妾平素里不与人交往,不会被陛下怀疑有帮亲的嫌疑。” 洛天香白了她一眼:“我大人有大量,这次便不计较了。只一点,别再跟着她瞎捯饬,一个傻女人罢了,日后只会吃苦头。” 楚才人憋着笑:“是,嫔妾明白,都听姐姐的。上次是嫔妾对不住姐姐,之辞这厢给姐姐赔罪了。” 第137章 浴佛会 桓郡王府,偏院。 “林侧妃到——” 内间,红袖正虚弱的躺在榻上,院中奴仆恭恭敬敬将人请了进来。 红袖支起身子,面色并未有什么起伏:“还望侧妃恕妾身无礼,不能起身相迎。” 林琅并未介意,坐在榻前将花枝手上的盒子接了过来打开:“无事,我瞧着你多日未曾出门,担心你身子,便带些补品来看望。” 红袖轻拭眼角,而后命丫鬟接过:“多谢侧妃。” 林琅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往后仍有机会怀胎,不要将自己困在此处,否则失了王爷的心才是不好。” 红袖锦被上垂着的双手紧紧攥着,半晌才道:“妾身的孩子就这么白白没了,她却只是关上几天,妾身怎能甘心?” 林琅柳眉轻蹙,状似无意间道:“不甘心也要甘心,方才我在来的路上听见下人通报,说是恭顺县主来了。 过几日便是浴佛会了,只怕县主要借机将王妃带出府,管家之权只怕也要收回了呢。咱们在她手下讨日子过,得过且过便是了,较不得真的。” “什么!?”红袖错愕道:“才一个月功夫,太后娘娘亲下的懿旨,王爷竟也同意吗!” 林琅仍旧是好言好语劝道:“县主怎么说也是王爷的岳母,更何况王妃后头还有庆郡王这个祖父撑腰,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红袖压抑着滔天的恨意喘了几口粗气,最终平静道:“妾身明白了,多谢侧妃提点。” 林琅笑道:“这才对嘛,别再作贱自己了,否则真是亲者痛、仇者快。既然你想明白了,那我也就先走了。” “恭送侧妃。” 待林琅走后,红袖对身边丫鬟轻声道:“去将王爷请来。” 刚小产那几天,桓郡王对红袖自然是满怀歉意、心疼得紧,对齐慈儿也大发雷霆。 可渐渐的,红袖一味怨天尤人,他也就不愿踏足此地了,生怕撞进红袖失望的眼眸里,恨自己无能为力、迫不得已。 桓郡王来得很快,看见红袖苍白着脸却仍苦苦盼着院门口的方向,不由一阵心软:“今日可好些了?” 红袖咳了两声,脸上泛起红晕,柔声道:“多谢王爷关怀,妾身这几日喝了不少补药,只是身子骨弱,不争气罢了。” 桓郡王将她揽在怀中:“那日食言了,是本王对不起你。” 红袖泪水盈满眼眶,却坚定摇头:“王爷何错之有?妾身似浮萍,能侍奉王爷,已是三生有幸。 今日请王爷来,只想求王爷几日后带妾身去大平寺听一听浴佛会,给咱们未出世的孩子上柱香,我这个不称职的娘亲便也能放下了。” 桓郡王想也没想便点了头:“这是自然,本王答应你。” 红袖亲密无间依偎在桓郡王怀里,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却咬紧牙关泪流满面。 ... 腊月初八浴佛会,即佛生日,人们举行浴佛法会庆祝佛诞、感念佛恩。 大平寺和清妙庵在这几日香客络绎不绝,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此斋戒,用香汤灌沐,借香花净水灌沐佛像,恭敬供养,祈增福慧。 清晨,恭顺县主车驾便按时到了桓郡王府。 她倒不是怕自己的便宜女婿出尔反尔,而是要来给齐慈儿撑腰,今日之后,她女儿仍是执掌中馈的郡王正妃。 齐慈儿被丫鬟扶着从王府里走出来的时候看着与平时并无异样。神情倨傲,穿金戴银,像一只骄傲的花孔雀,有恃无恐。 恭顺县主没有看到桓郡王身影,问王府门房:“你们家王爷呢?” 门房恭敬作答:“回县主,王爷另乘一辆车驾,稍后在大平寺与您和王妃汇合。” 齐慈儿上了马车,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没好气道:“母亲,不必等了,他要和那小贱蹄子一起呢。” 恭顺县主横她一眼,面上仍是温和笑着:“既如此,那我们便先一步出发了。” 话音未落,车厢里传来男童兴奋的声音:“姐姐!你好久没陪我一起玩了!” 林琅就是在这时出了府门,她既没有母亲撑腰,也没有桓郡王作陪,只身一人带着丫鬟。听见车内声音,柔柔对面前的人行了一礼:“恭送县主、王妃。” 恭顺县主轻点了下头,礼貌问了句:“侧妃一人,不若与我等同行?” 林琅略带歉意地笑了下,答道:“多谢县主好意,只是今日大平寺香火烧得旺,妾喜静,便朝清妙庵的住持递了拜帖。” 恭顺县主闻言也不再多言,放下车帘走了。 林琅想了片刻,并没有急着上马车,而是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见桓郡王带着红袖朝这边走来,她迎上去道:“王爷,县主方才带着王妃幼弟前来将王妃接走了,姐弟二人看着感情甚笃呢...哦,妾身也该出发了。” 桓郡王平日里虽也宠爱林琅,可眼下一心都在红袖身上,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叮嘱道:“今日人多,叫花枝机灵些,有事便来请本王。” 林琅瞥了一眼桓郡王身后红袖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才笑着上了马车。 待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花枝小声道:“侧妃,咱们为何不也去大平寺凑凑热闹?” 今日街上人山人海,林琅却只带了花枝一人,马车上也不过是一个车夫,连侍卫都没带,确实低调过了头。 林琅目光微闪:“今日不太平,怕就怕万一当了他们的靶子或者替罪羊,还是离远些为妙。” 其实不止这一个原因。林琅前几日便发现自己怀了明帝的孩子,可她没有声张。 一是在等着今日两虎相争,她知道红袖听了这些日子她潜移默化的洗脑后不会善罢甘休,两败俱伤之后她再公布喜讯,在明帝心里和王府里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 二是她前些天为了尽早怀上,常常去清妙庵上香祈福,今日得了机会自然要去还愿。更别说庵中还有赤脚大夫数名,她也能心里有个数。 林琅做事滴水不漏,前些时日她叫花枝找来清倌替她侍寝时,花枝便以为她是已有了身子不方便广而告之才不得已而为。 红袖自然也不会知道,这么些天她院子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是林琅趁着管家之权还在自己手上时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促成的。 第138章 浴佛会(下) 京郊,大平寺。 桓郡王带着红袖到的时候,恭顺县主和齐慈儿已经在等他了,红袖身份低微,自然不能和他们三人一同。 桓郡王正措辞之时,红袖主动善解人意道:“王爷去陪县主和王妃吧,妾身一人在寺内转转,找个地方上柱香、供盏灯。” 桓郡王果然感动于她的知书达理,紧握住她的手许久才松开:“去吧,叫丫鬟跟着,切莫迷路了,待本王去找你。” 红袖温柔一笑,福身离去。 贴身丫鬟青竹亦步亦趋跟着,小心翼翼问:“主子,咱们去哪儿?” 红袖不答反问:“东西都带着吗?” 青竹小鸡啄米般点头:“都带着呢,主子放心。” 自从林琅那日来过她院中,她便开始暗暗联系从前教坊司中的姐妹,拿到了迷药,本打算找个时机将齐慈儿迷晕,再引一个乞丐来毁了她的清白,到时哪怕事发,她也愿意从容赴死。 可现在,她改主意了。 红袖回头看了一眼齐慈儿三人的身影,确定方才林琅提到的齐慈儿幼弟不在,怨毒道:“找找王妃的幼弟在何处。” 齐慈儿不是有个做县主的母亲吗?不是有个郡王祖父给她撑腰兜底吗?那她就让他们都不快活! 青竹拦下旁边一个小和尚,笑着问:“小师傅,我家主子是桓郡王府的昭训,王爷同王妃走不开,方才吩咐我们照看王妃的幼弟,你可知他如今人在何处?” 小和尚看见她们二人身上挂着的王府腰牌便立刻信了,指了指后院道:“那位小公子在后院的厢房里玩耍呢,小僧带贵人去。” 红袖笑着点了点头:“青竹,你去马车上将备着的糕点取下来一盒,莫要饿着小公子了。” 青竹看懂了主子的眼神,一路小跑便往外走。待几人走到后院时,果然看到一间厢房外头站着两个小厮。 小厮不认识红袖两人,正要拦人,小和尚说:“王爷叫这位贵人来照看小公子,既然人已带到,那小僧就先告退了。” 红袖没想到这小和尚如此实诚,心中暗笑,行了一礼目送他离开,对门口两人晃了晃青竹手中的糕点盒子道:“我是王爷的宝林绿腰,奉命来给小公子送些吃食。” 两个小厮没再多说什么便将人放了进去。 厢房内,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在玩九连环,头戴金冠,看着就一副锦衣玉食的富贵模样。 他看见红袖两人,一副小大人模样,粗声粗气问:“你是谁?” 红袖笑着走了上去:“我是桓郡王的侍妾绿腰,王爷叫我来看看你。” 背后的青竹将糕点从盒中取出摆在了桌子上,方才在马车里她便已经将迷药下在了糕点中。 小男孩十分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哦,我姐夫的洗脚婢。那个叫红袖的呢?我听说她被姐姐收拾了一番,可是吓得不敢出门了?” 红袖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也察觉不到痛,半晌才道:“是呢,她没来。您用些点心吧,是王妃特地命我带的,很好吃。” 小男孩看了一眼桌上香喷喷的点心,倒是没有拒绝,踱步到桌前拿了一块就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也罢,我就可怜可怜你把它吃了吧。” 红袖就这么坐着,眼睁睁看着他吃下了三块,又给他倒了杯茶水,这才慢悠悠从袖中掏出丝帕给他擦了擦嘴:“我听闻后山上有一棵百年的菩提树,上头挂了好多许愿签,我带你去玩如何?” 小男孩想了一下便点了头:“走吧,若是带我玩的开心,少不了你的赏。” 红袖笑了一下便牵着他往外走,门口一个小厮跟了上来,四人就这么到了后山。 地势稍平处果然栽着一棵菩提树,树冠如盖,遮天蔽日,三四人合抱都不一定能环得住。上头密密麻麻挂着许多红布条和许愿签,随风飘动,好看极了。 小男孩兴冲冲想要爬树,没走两步药效发作,忽然就晃了两下坐在地上,红袖快步上前将人搂在怀里,假模假样附在他嘴边听了一阵:“哦,好,我这就叫人去。” 小厮赶紧围上来,红袖指挥他道:“小公子说他累了,想叫姐姐一起来玩,你们去请王妃吧。” 小厮看见小主子窝在红袖怀里好似有些困得睁不开眼,便也没有起疑,转身就离开了。 二人走后,红袖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大平寺建在山脚,后山杂草丛生,人烟稀少之处既能从小路上山,又能顺着山坡往下。 红袖抱着怀中昏迷的小男孩走到一处陡坡,毫无犹豫便将人抛了下去。男孩的身体咕噜噜滚下去,一路不知碰到多少石头,门响几声便彻底没了动静。 青竹惊叫一声又立刻捂住嘴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本以为主子只想用小公子来威胁王妃,却没想到她直接将人...! 红袖瞥了她一眼:“青竹,我当时选了你跟着,也算对你有恩,对吗?” 青竹眼泪要掉不掉,害怕的点了点头:“主子将奴婢捞出教坊,奴婢绝不背叛。” 红袖叹了口气:“你的命已经够苦了,我今日也没打算全身而退,你不必再陪着我送死。 你去引几个人过来,不要让齐慈儿不声不响将我灭了口便是,然后你就趁乱跑吧,沿着山脚一路出城。” 她将青竹怀里的药拿了过来,又将身上的镯子钗环全部给了青竹:“快去,不要被人捉住。” ... 齐慈儿听见小厮说王府上有一名叫绿腰的侍妾带着自己弟弟在后山玩时便立刻慌了神,也顾不上母亲和桓郡王此时正在同方丈议事,着急忙慌便往后山去。 原因无他,今日绿腰根本就没有出门!林琅也不在大平寺,那在后山的除了红袖还能有谁? 等她带着人赶到时,果然只看见红袖一人。 她目眦欲裂:“贱人,你将我弟弟藏哪去了!” 红袖轻叹口气:“妾身听闻王妃和幼弟感情甚笃,果然是真。” 齐慈儿冲到她跟前就是一巴掌:“你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红袖低低笑了,好似不知道痛一般,伸手指向身后的山坡下:“喏,那儿呢。” 几丈远的山坡下,一片杂草碎石中,隐隐躺着一个穿着华服的小少年。 齐慈儿认出了弟弟的衣服,浑身发抖指着红袖:“你,你竟敢...!你想死吗!” 红袖余光瞥见她身后不远处走来了几人,料想应当是青竹将香客们引了过来,于是抓住齐慈儿指向自己的手,低声道:“不,我想活,可你杀了我的孩子,我想让你死,就只能不活了。” 她忽然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趁着齐慈儿还未反应过来时往后倒去,口中大喊:“不,你杀了我的孩子,还要杀了我!别杀我!啊——” “杀人啦!杀人啦!” “来人哪,救命啊——” 第139章 局与签 清妙庵。 林琅虽然只是侧妃,却也是实打实的皇亲贵族,如今还成了命官之女。二人到了之后,清妙庵的师太亲自来迎,陪着她上香还愿。 林琅站在大殿上,看见外面求签者甚多,也问:“住持眼下在何处?我想求她为我解一签。” 师太温和笑道:“今日庵中贵人多,住持方才在前头布道,如今应当正在后院同几位夫人讲经呢,我带您去。” 林琅便跟着她往后院走。清妙庵内外皆种着竹林,风吹过时叶声簌簌,竹枝上的积雪纷纷落下,踩在脚下嘎吱响。 一片雅致之景中,林琅眼前忽然出现一名长相清丽温婉的女子,素白冬衣在身仍显得苗条清瘦,正挎着竹篮拐弯而来。 她穿的既不是京中时兴的衣裙,又不是庵中女子灰扑扑的法袍,站在这处竟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抓人眼球。 林琅问:“那位姑娘是何人?” 师太循声望去,看到那女子身影眼中便闪过一丝了然,言语中却很是仔细:“她是去年来的孤女,一直在庵中做些零工讨生活,并非出家人。” 那女子远远看见二人身影,微微点头冲这边露出一抹浅笑,然后便转身走进了一间小院中。 林琅心中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眼见着住持所在的厢房就要走到了,她对那师太说:“师太留步,我想在此处走走,稍后自会去寻住持,多谢您。” 师太看了一眼那间小院,有些欲言又止,终归还是没有多话、转身离去了。 花枝好奇问道:“侧妃,怎么了,您认识方才那位姑娘?” 林琅摇摇头:“不认识,但很快就认识了。” 花枝于是上前敲了敲院门,不过片刻方才那女子就将门打开了,瞧见锦衣矜贵的二人,面上闪过一抹诧异,却还是笑着问:“方才瞧见夫人往此处走,若我没猜错的话应是去寻住持,您二位可是迷路了?” 林琅笑答:“非也,我瞧见姑娘这院子甚是清雅,便冒昧来了,不知可否讨杯茶水喝?” 女子连忙将人请了进来:“自然,夫人叫小女子婉莹即可。” 屋内烧着炭火,虽没有王府上的金丝炭、银丝炭那么好,却也不像街头巷尾寻常百姓买的木炭、焦煤,反倒是富商官宦家中爱用的白煤,易燃、火旺、少烟尘、不呛人。 若她是寻常做零工的孤女,又怎会用得起白煤? 林琅又想起秋日她常来上香求子的那段时日里,偶尔能看见穿着常服的两个男子在后院附近走动,仔细看去却应当是大户人家请的护卫,只是当时不知在护着谁。 如今想来,那两名男子面孔未曾变过,守的也应当是这名叫婉莹的女子罢。 趁婉莹去烹茶时,花枝低声道:“想来应当是哪家公子养的外室。” 林琅点点头,又去瞧屋内的物件儿,这一看不要紧,竟看见榻上放着一张绣了一半的帕子,上头赫然是一条五爪金龙。 她总算知道自己方才心中那点怪异之感从何而来了——这说不准是明帝养在宫外的良家子! 林琅不动声色挡住花枝的视线,正襟危坐,待应婉莹将茶奉上后,温声道:“方才听师太说姑娘一人在此生活,可还辛苦?” 应婉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婉莹运气好,有贵人相助,倒也谈不上辛苦。” 林琅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受,约莫着有些同病相怜的惋惜,又有些酸酸涨涨的涩意,便也没再开口。 应婉莹道:“我看夫人气质不凡,想是身份尊贵,今日也算有缘与您相见。” 林琅没有隐瞒,直言道:“我是桓郡王侧妃,你唤我林夫人就是。时候也不早了,我还要去找住持,婉莹姑娘,咱们来日再见。” ... 林琅二人来到住持的厢房中,屋内还有两个贵妇人,一个是当朝尚书令夫人,一个是明义侯夫人,三人又是一番见礼。 林琅笑道:“今日我来,是想求住持解一支签。” 她拿出方才在前殿抽的姻缘签,上头七个大字“花开结子一半枯”。 住持看了几眼,脸上挂着常年不变的笑意:“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贵人这签便是如此,好坏参半,冷暖自知。” 林琅本也清楚,只是想亲口听她再解上一解,万一有柳暗花明时呢? 明义侯夫人笑呵呵打着哈哈:“侧妃还年轻,有时候呀不必强求,要我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呢。” 林琅正欲搭话,外头忽然跑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敲门,见了林琅就要说话,却又瞥见屋内另外几人,顿时噤了声。 林琅和花枝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心知应当是大平寺出事了,恨不得宣扬的天下皆知。 她故意皱眉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里面是明义侯夫人和尚书令夫人,有事便说,莫要失了王府脸面。” 那小厮低头应是,讷讷道:“侧妃,出事了...昭训被王妃推下了山,如今生死未卜,圣上传召王爷王妃入宫,您也得走一趟。” 屋内除了住持外,三人面面相觑。林琅这才仿佛挂不住面子般朝几人尴尬笑了笑:“那我便先走一步,来日再和两位夫人叙旧。” ... “陛下,陛下,不好了!” 今日宫外寺庙里人山人海,宫内宝华殿自然也是妃嫔齐聚,明帝和太后带头敬香祈福后,刚回到承乾宫,外头就吵嚷了起来。 明帝皱眉望了过去,吴德昌立刻小跑到殿外,几句轻声细语的交谈后吴德昌额间已冒了一层细汗,回来禀报道:“启禀陛下,桓郡王府...出事了。” 明帝闻言,眉头倒是舒展开来,心情倒是有几分愉悦:“何事?” 吴德昌道:“这...昭训红袖对郡王妃齐氏怀恨在心,趁今日恭顺县主带着嫡子一同去大平寺礼佛时,将县主嫡子推下了山,王妃一时怒火攻心,将红袖...也推了下去。 事发之时大平寺里有许多人在,闹得很大,眼下乱成一团,县主也压不住。京兆尹已赶过去了,陛下可要下旨督察?” 明帝轻笑一声:“林侧妃呢?” 吴德昌答:“奴才方才问了王府的下人,说是一早便去了清妙庵,没在大平寺,眼下府上已派人去接了。” 明帝点点头:“倒是让朕刮目相看啊,让京兆尹将百姓安抚好,传他们几人进宫吧。” “奴才嗻。” 第140章 御前 承乾宫。 林琅匆匆赶到时,京兆尹、恭顺县主、桓郡王和齐慈儿都已经到了。 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仓皇、震惊和对未来的无知、害怕走了进去,明帝抬起眼皮,目光抽空分给了她些许,她坦然见礼。 “臣妇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明帝示意她坐下。明帝坐在上首,左右两边分别坐着恭顺县主、齐慈儿,桓郡王和林琅。 恭顺县主拉着齐慈儿跪了下去,泣不成声:“还望陛下为臣妇做主呀,声儿还这么小,竟被那女人狠心推下了山,如今生死不明!慈儿护弟心切,着了那女人的道...陛下万望明鉴啊!” 这大概是她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没能和女儿一起赶到,没能将儿子带在身边,让她一双儿女全部中了招。 女儿已和她解释过了并非是她将人推下了山坡——而是那个红袖自导自演要嫁祸她。 可众目睽睽之下,此事这时怕已传遍了京城,没有人证,天子犯法亦要与庶民同罪,再一口咬定也无用。 红袖推了声儿,声儿不知死活,红袖却已掉下山崖断了气,死无对证,齐慈儿此时犹如死局中的困兽。 明帝并未叫起,而是转向一旁站着的京兆尹,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来说。” 京兆尹立刻拱手:“回陛下,太医说...小公子就算能侥幸捡回一条命,也与活死人无异,怕是余生都要瘫在床榻上了; 红袖则是当场气绝,当时好几名夫人都说...说看到王妃将她推了下去,也听到了红袖的求饶声,说是因为王妃害她小产,这才...” 桓郡王此时勃然大怒,指着地上的齐慈儿大骂:“若不是你自作孽,又怎会落到如今地步!?” 明帝沉声喝斥:“桓儿,慎言!” 他又悻悻坐了回去。 明帝继续道:“王妃可有人证?” 齐慈儿失神摇头,当时只有她和红袖离得极近,身后的下人被她正正好挡着,只能看到红袖跌下去的身影,却看不到是人如何跌了下去。 此事事关重大,没有人敢在天子面前作伪证,他们一律只说没看清、不清楚。 明帝又抬眼看向京兆尹,京兆尹接触到他的眼神后一个激灵,顿时将身板挺直了道:“先帝时,四公主将府上几个婢女无故杖杀,引起民愤,先帝震怒,将四公主下狱处斩... 按律,王妃也应当先由大理寺下狱,若是未能洗脱嫌疑,便只能...” 恭顺县主失声喊道:“陛下!此事尚有转圜之地,臣妇已失了儿子,您忍心看臣妇再失了女儿吗!” 明帝颇为头痛的揉了揉眉心:“县主莫急,容朕想想...朕又何尝不痛心?那红袖要说也是朕赏给桓儿的,朕难辞其咎。” 殿内一时无话。 恭顺县主咂摸出了明帝的意思,脑中千回百转闪过不知多少个念头,声音干涩再度开了口:“陛下,虽然慈儿无法自证清白,可却也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慈儿即是真凶,旁人所言不过猜测、捕风捉影。 臣妇愿舍县主之名,此生只做齐家妇,不为天家女,求陛下准许慈儿和桓儿和离、玉碟除名。” 明帝默然,阖眼点头:“声儿的身体...若是表姐需要,随时递牌子进宫寻太医。” 如此,便已尘埃落定,庆郡王的子孙再也没有能翻起浪花的可能,吴德昌将齐夫人和齐慈儿搀了出去。 明帝目光移向桓郡王,桓郡王大剌剌站起了身,倒也看不出有多为红袖忧伤,只道:“臣弟定会厚葬红袖,皇兄放心。” 明帝叹了口气:“若是朕没记错,你府上现在只有侧妃和一个侍妾,若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便来支会一声吧。” 林琅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忽然出声:“启禀陛下、王爷,臣妇今日去清妙庵上香,机缘巧合之下得知已有了三月身孕。” 桓郡王被今日先抑后扬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又兴奋起来:“好啊,好!老天有眼!本王又有孩子了!” 明帝挑了挑眉,自然清楚这是谁的孩子,却也只开口道:“如此甚好,便当为王府添了一件大喜事,朕重重有赏。” 林琅摸着小腹真心实意笑道:“多谢陛下。” ... 次日,早朝后。 明帝正在承乾殿召见大臣,吴德昌说李院首求见。他以为是元祯出了什么事,三言两语将方才讨论之事的利害关系挑明,便让大臣们先退下了。 甫一入内,院首便像老了十岁一般,神情憔悴、面无血色,“陛下,昨日晌午,臣的女儿去城郊上香,被不知哪来的一伙流寇劫走没了音讯... 昨日京兆府有大案,无暇顾及,今日一早才派人追捕,为时已晚,臣的女儿音讯全无,那伙贼人也了无踪迹,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说着说着流下泪来,“臣膝下唯有一女,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臣实在有心无力,愿请告老还乡,做个赤脚大夫行医布施。” 昨日恭顺县主和桓郡王妃的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他说的倒也没错,京兆府上下忙得团团转。 明帝眯了眯眼,心中清楚前阵子毓盈妃在前朝伸了手,他默许纵容二人相争,到底是牵累了无辜女子。 且不说院首之女失踪一事是真是假,又是哪方出的手,明帝的目的都已达到,那就是将毓盈妃和宓妃的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事已至此,李院首这枚棋子不要也罢,他没这么苛刻。 明帝没有为难,:“朕准了,院首杏林妙手,一生救人无数,朕便赐你黄金百两安度余生吧。” 李院首感激涕零,却也没有忘了医者本分:“臣的徒弟严太医,家世清白,医术精湛,比起臣也不遑多让,陛下可尽信而用之。” 明帝点了点头:“李老看人和看病的本事,朕都是信得过的。” 李院首老家在沧州,宓妃昨日将他女儿劫走之后已送上了去李家老宅的路,且也并未遮掩行迹。一是不怕毓盈妃知晓,二是知道逃不过明帝的眼。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终究是落了幕。 第141章 初见端倪 钟粹宫。 毓盈妃今晨醒来,不出意外腿间又是一片濡湿。自从她生下元瑞以来,每每醒来都会排出恶露,又或是零零星星的鲜血。 她刚坐起身,晴儿立刻就掀帘子入内,“娘娘醒了,奴婢已备好了热水,这就搀娘娘去沐浴。” 她点了点头,晴儿这才抬头瞥了毓盈妃一眼,却瞬间愣住。 毓盈妃瞧见她的神情,皱了皱眉,“怎的了?” 晴儿忙低下头,低声道,“奴婢给娘娘拿一面镜子来。” 毓盈妃没有应声,自己走到了梳妆台前,定睛一看,发现她鼻下、唇上竟然长出了细细的小绒毛,黑黑的,有些像胡子。 她一时愣住,不确定地又摸了摸,发现没有男子胡子那么硬,却是实实在在的胡子。 身后的晴儿小心觑着她的神色,道,“待娘娘沐浴完,奴婢就拿刮刀帮娘娘刮一刮。” 毓盈妃点点头,没有说话,又来到内室踏入浴桶。等她像平常一样拿着湿帕擦拭的时候,发现帕子上居然意料之外的没有鲜血,而是透明的…体液! 她面色有些沉重,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仔细感受了一番,扬声对晴儿道,“晴儿,立刻去请崔院判和医女来。” 晴儿心里一惊,马上答道,“是,娘娘。” 也就那么两刻钟功夫,晴儿带着两人匆匆赶到,这时毓盈妃已经更完衣。 她挥挥手叫旁人出去,独留了三人在内,指着面上凝重道,“两位,本宫不把你们当外人,便直说了。 今日醒来感觉不太对劲,身下和前些日子不同,只出了体液,透明,微腥,面上也长了些胡茬。如此种种,可有先例?” 崔院判和医女对视一眼,二人先轮流给毓盈妃仔细把了脉,发觉没有什么异常。 崔院判思索一番,斟酌开口,“要说这女子分泌体液…倒是再正常不过了,微臣觉着反倒是好兆头,娘娘兴许就从此止了血,伤口就快愈合了。 至于胡子,妇人生产后体内阴阳之气失调,阳气比阴气重些就会出现这种情况,确实也不罕见。 这些症状应当不会持续太久便会自行消失,依臣之见,应当先观察些时日再做打算,不可贸然服药,怕会引得气血相冲,反倒不好。” 医女也在后头点头,“若是娘娘不介意,微臣可以先帮娘娘看看伤处。” 毓盈妃没有理由拒绝,二人到了殿内检查,不消片刻便有声音传出,“娘娘的伤处有转好迹象,应当是药效发作了,旁的没有什么,娘娘照旧按时涂抹即可。” 二人走了出来,毓盈妃心头的疑虑打消了些许,却仍不够放心,又问,“会不会是有人暗中对本宫动了什么手脚?” 崔院判略一沉吟,道,“那还请娘娘命人将近日的吃食和所用之物找出来,微臣验上一验便知。” 其实几人心里都清楚,这个可能性很小。且不论内务府总管就是她的人,明帝、太后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因此钟粹宫的吃穿用度,小到一粒米饭、一碗水都经过了层层筛查。 结果当然也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没有任何人怀疑到崔院判亲自调配保管的那瓶药身上。 毓盈妃总算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那隔两日便劳烦二位大人再跑一趟了。” “这是自然,不过是臣等的分内之事罢了。” 几人客套几句便离开了。 … 仍旧是钟粹宫,只是这次却在偏殿。 洛婕妤仍旧斜倚在贵妃榻上,她身前是裹着厚厚棉衣的楚钰,动作间丝毫没有被绊住,正在榻上爬得不亦乐乎。 楚才人羡慕道:“三公主真是个聪慧的孩子,八个月便能爬得这么好了。” 洛婕妤伸手将就快爬到边缘的楚钰提了回来,自得道:“小孩子嘛,三个月会翻身,六个月会坐,八个月会爬。我的孩子,自然是样样不落于人后的。” 她将眼神分给楚才人一丝:“你呢,这么久了,年纪轻轻的,肚子怎么也没个动静?” 楚才人眼神微暗,遗憾的摸了摸小腹:“可能是嫔妾福薄,六亲缘浅,命里就没有子嗣。” “行了,一天天老气横秋的,还没我有精气神。”洛婕妤不耐烦打断她,叫一旁的画屏呈上了一张纸:“喏,自己看吧。” 楚才人接过纸,发现上头写着一名男子的详细信息和生平记事:冯云清,冯怜表姑家的孩子,她的表哥。 还没等她看完,洛婕妤懒懒的嗓音又响起:“冯云清如今也在翰林院当差,他幼时和冯怜感情深厚,长大后自然而然走了科举这条路,也算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比之宋词不遑多让。” 楚才人问:“他和冯嫔有...?” 洛婕妤白了她一眼,直截了当道:“没有。” 楚才人噎住,只听见洛婕妤满不在乎道:“没有就没有嘛,我行善积德、不做那种污人清白的腌臜事。” 楚才人很明智地没有接话,果不其然又听她继续:“既然没有男女之情,那总得有点血脉情谊吧?她冯怜频频联系外家,用后宫隐私搅浑前朝之水,意欲何为呀?” 楚才人眼睛亮了起来:“姐姐的意思是,我们将计就计,到时将冯嫔传给宋词的字条替换成旁的送到冯云清手中。 届时冯嫔必然要带人亲自捉奸,我们趁机将她和冯云清弄到一起,瓮中捉鳖,治她个干政之罪!” 洛婕妤满意点头:“还算孺子可教也。字条就写...写她感谢冯家帮忙拓印、造章欲要陷害你,让冯云清帮忙在翰林院造势,传播宋词和宫嫔的风言风语。” 实乃妙计!待洛婕妤和楚才人发难,正好还能在她宫中搜出那些个字条和假印,人证物证俱全,冯嫔绝对无法逃脱。 楚才人笑道:“冯嫔为了将‘捉奸’一事闹大,必然会想方设法请陛下亲临,咱们连这一步如何达成都不必费神想了...也不知她知道自己的一番心血全都用来对付自己之后是个什么样子。” 洛婕妤也摇头晃脑叹了口气:“你们二人刚进宫时便有摩擦,你复位后想方设法逃避,可你记住,在这宫里永远没有什么冰释前嫌、和好如初,只有你死我活。” 第142章 默许 承乾宫。 吴德昌领着一个禁军入内禀报:“启禀陛下,赵统领来报。” 明帝从公案中抬头,眼神示意他开口。 赵统领抱拳道:“陛下,属下奉命前去追查,发现确实是毓盈妃娘娘暗中施压白县丞,利用李氏女威胁李院首,企图对宓妃娘娘和大殿下不利。 李氏女前几日被劫走也确实是宓妃娘娘手笔,李氏一家如今已在老家团聚了,属下等人并未打草惊蛇便原地折返了。” 这些不难猜测。毓盈妃和宓妃都不是傻的,他不愿任何一方独大是真,不愿两个儿子成为牺牲品也是真。 宓妃出手将李氏保下,那就证明院首已和她达成了共识,起码元祯没有受到伤害。 而在他将李氏女嫁给和闻人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白氏之时,宓妃就该明白自己的意思,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也不会想触碰他的逆鳞去对元瑞出手。 宓妃没有靠山,只得仰仗自己的心意行事,可毓盈妃不同。 她身后有太后、有闻人氏,很难不对元祯有恶意,所以他默许宓妃此次所作所为——适当反击、放走李氏,对毓盈妃敲山震虎。 明帝点点头问:“闻人一族可知毓盈妃所作所为?” 赵统领摇了摇头:“未曾发现娘娘和族人近日有书信往来。” 明帝轻飘飘道:“那就想办法让他们知道。” 赵统领福至心灵,立刻便明白过来,应声退下了。 待人走后,吴德昌先是飞快抬眸看了一眼明帝神色,然后小心道:“陛下,桓郡王府那边...” 明帝不明所以:“怎么了?” 吴德昌道:“奴才斗胆,想问陛下林侧妃的胎要保吗?” 林琅眼中的情意他看得清楚,请清倌儿的事自然也没有瞒过他,但明帝也没有蠢到认为林琅这胎一定就是他的,于是淡淡道:“不必插手,端看她的本事吧。” 吴德昌又提醒道:“林侧妃母族势头渐盛,若是来日诞下男胎,保不齐王爷会将她扶正。” 明帝点头,并不放在心上:“无妨。” 对他来说,林家微不足道,就算林琅生下男胎也左右不过是个世子,还不够格。 明帝提起朱笔又要继续处理政事,见吴德昌并未退下,似还有话要说,皱眉道:“何事磨磨蹭蹭?” 吴德昌将身子躬得更低些,走近两步小声道:“陛下,可还记得清妙庵的应氏?” 明帝恍惚了数息后想起此人,好像已有一年未见了,他道:“她还在庵中?” 吴德昌心中暗暗叫苦,明帝一直不发话,底下的人怎好自作主张? 一直有两个暗卫日常守在庵中,怕她又被谁人欺辱后叫明帝知晓了心中不痛快,谁知明帝竟像是已忘了这号人物。 想归想,吴德昌却是十分清楚为天子奴仆的本分,“回陛下,应氏一直在庵中做些生计,奴才也一直叫人守着,无人再敢来说三道四闹什么事。 方才暗卫照例前来禀报,旁的倒也没什么异常,只是林侧妃浴佛会那日去清妙庵时碰上了应氏...暗卫还说两人在院中交谈了一盏茶功夫。 奴才担心会生什么变故,所以特来请示,陛下可要做什么安排?” 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单独一个林琅和一个应婉莹都不算什么,可若是林琅察觉出应婉莹的身份,生了什么旁的心思,只怕会麻烦。 于是明帝道:“给她一笔钱,送出京城吧。” 二人本就是露水情缘,如今他嫔妃不少,子嗣渐丰,不会再踏足清妙庵,还是趁早将人送走的好。 吴德昌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 储秀宫。 李院首告老还乡之后,明帝并未任命新的院首。 张院判仍在行宫,崔院判照旧是负责毓盈妃、二皇子和几位公主的脉案,李院首的徒弟严太医自然就被指给了宓妃。 这日照例是太医来请脉的日子,秋叶忧心忡忡:“娘娘,也不知这个严太医为人如何、院首有没有同他将利弊讲过...” 宓妃倒是不慎担心:“从前也听院首提过几句,他这徒弟一点就通,医术想必是没有问题的,至于旁的...事在人为。” 说话间,那位严太医也到了。他瞧着虽不至于须发花白,却也并不年轻,颇有几分老成稳重的味道。 “微臣严朗参见宓妃娘娘,娘娘千岁。” 宓妃笑道:“起来吧,严大人不必多礼。” 严朗又道:“微臣奉命前来,以后就由微臣负责您和大殿下的脉案了。” “这是自然,你是李老的弟子,本宫自然信得过。”宓妃说罢,命人将元祯抱来,又好奇道:“从前李院首除了本宫这里,还负责陛下和太后娘娘的身体,不知严大人可也是如此?” 严朗将手搭在宓妃的手腕上,一边把脉一边道:“臣资历尚浅,按理说不该给陛下和太后娘娘看诊,只是两位院判都抽不开身,微臣便先顶替上,待张院判省亲回京后便接替臣。” 张院判在行宫一事没有外人知晓,明帝授意之下,旁人都只当他是回乡丁忧。 宓妃点了点头,直视严太医双目,意味深长道:“严大人可知李院首为何告老?” 严太医愣了片刻,低头道:“师傅不曾多言,但微臣略有耳闻。” 那就是知情了,知情便好办。 宓妃慢条斯理道:“本宫保下了他和他女儿,这件事毓盈妃想必不会不知。你是他徒弟,现在又为本宫请脉,毓盈妃在心里恐怕早就将大人划入了本宫的阵营。” 严太医面露挣扎,没有接话,却明白宓妃说的是实话。 她继续道:“你也看到了,她未达目的有多不择手段。不过不必害怕,本宫和你师傅已有对策,你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本宫不会叫你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今日本宫只是将话挑明,不希望大人蒙在鼓里又或是自欺欺人。在宫里,人人都身不由己,切莫心存侥幸。” 严太医嘴唇微动,终是拱手称是。 第143章 风雨欲来 钟粹宫。 自从上次毓盈妃察觉到身体有异、崔院判等人却说并无异常后,她日日都绷紧了心里这根弦。 李氏女浴佛会当日在京郊被贼人掳走、京兆尹查无可查成为悬案、李院首痛不欲生告老还乡...桩桩件件都明摆着告诉她这件事已脱离了她的掌控。 可她不知问题出在哪里,钟粹宫上上下下查了个底朝天,仍是一无所获。 她更不能求助于明帝和太后。京中李家发生那么大的事,明帝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却毫无动作,就说明明帝也知道她在背后做了什么,且不乐于见得此事发生。 至于太后...若是太后知道她私下利用闻人氏、利用前朝关系的所作所为,也是要震怒的。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毓盈妃总觉得自己近日声音越发粗了,胡子和身上其他地方的毛发也更显眼了些。 女人哪有不爱美的?更何况还在这说到底都是以色侍人的深宫里。 因此她每隔两三日都要将新长出来的毛发刮去,这么来回几次之后,毛发长得却越发粗硬,先前颜色不深,如今却是显眼的黑,和白玉似的肌肤两相对照,简直刺目。 “啊!”的一声,毓盈妃从睡梦中惊醒。不为旁的,只因她居然又...又做了那样荒唐的梦! 自从她生下元瑞,到如今已有五个月未曾和明帝同房,不是她不想,而是身体状况实在不允许。难道是因为这个,她最近才总在梦里和明帝欢好...? 外间守着的晴儿急匆匆入内,“娘娘,您醒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毓盈妃急切地喘了几口气,下意识就去摸自己唇上,前天才剃掉的地方果不其然又冒出了胡茬! 她泄愤般狠狠捶了两下床,声音颤抖:“再去请崔院判!” 崔院判携着医女匆匆赶来时,毓盈妃自暴自弃般仍旧躺在榻上,她让医女靠近,崔院判自觉留在了屏风外。 她指着身上、唇上的毛发,还有略微突出的喉结,眼眶猩红一片:“本宫到底为何会如此!你们说观察些时日,可观察出什么结果来了? 什么阴阳失调,若真的阳气过盛,可为何陛下近日却总入本宫的梦?可若是阴气太足,本宫又为何会像如今这样!” 她歇斯底里发泄一通,到最后竟是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晴儿急忙将她揽在怀中,对二人道:“两位大人也看到了,娘娘的身体状况实在古怪。娘娘千金之躯,贵重不已,还望两位大人一定要找到源头、对症下药才是啊!” 崔院判和医女都跪在了地上,两人把完脉交谈了一番,实在是没找到什么被下毒的痕迹,只得将其归咎为产后气血失调。 崔院判道:“娘娘莫急,微臣这就去开一幅方子,待娘娘服用几日后看看成效,若是有效便继续服用,若是无效就再做调整。 此症归根结底是娘娘的身子有异,古来就极易发生在产妇身上。微臣惭愧,实在是医术有限,顶多只得调养一二...” 毓盈妃晕了过去。 ... 储秀宫。 “娘娘,娘娘!”秋叶急急忙忙跑进来,面上是掩盖不住的喜色:“有好消息!” 宓妃喂元祯吃下最后一口牛乳,这才不紧不慢道:“怎么?” 秋叶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道:“钟粹宫那位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应当是近几日都好不起来了...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让您和她一同操办除夕宫宴事宜呢!” 不知李院首当时是如何在那药膏中动了手脚的,但宓妃知道那药膏有美体之效,为了好闻还加了香料进去,所以那几味药材磨成粉再混进去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为了促进伤口愈合、美体祛疤,毓盈妃势必要将这药膏用上数月,到时宓妃再想个法子让明帝撞破她如今的样子...失宠,水到渠成。 宓妃点点头:“谨慎行事,小心驶得万年船。” 救了李氏女一事宓妃并没有刻意掩盖踪迹,所以明帝势必已经知情,他既没有怪罪,那就是默许。 太后和闻人氏那边未必不知情,而这次毓盈妃骤然倒下,只她一人协理六宫、协办宫宴,说不准就是太后的试探和打量。 毓盈妃作为闻人氏族人,在后宫的地位也代表着明帝母族的脸面,所以起码她明面上必须做得滴水不漏。 ... 桓郡王府。 自从桓郡王与齐慈儿和离、宠妾红袖身故之后,传出喜讯的林琅自然就成了香饽饽。 赵太嫔和桓郡王为了防止红袖的前车之鉴再次发生,将林琅的侧院护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日日好吃好喝伺候着。 桓郡王此时信誓旦旦:“琅儿,你安心养胎,放心,本王绝不会再允许上次的事情发生。绿腰那边本王已经敲打过了,叫她安分守己,绝不给你添乱。” 绿腰是个聪慧的,从一进府林琅便知道她比红袖更难拿捏,但好在她从来没露出过什么争抢的欲望,只想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林琅于是温柔道:“王爷厚爱,妾身实在感动不已...绿腰一向本分,妾身也并不担心。 只是如今王府后院形同虚设,妾身怀胎十月,侍妾只余绿腰一人,妾身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若让母妃再为王爷择两门妾室,也好继续为王爷开枝散叶...” 这番话正是桓郡王心中所想,只是前两日赵太嫔敲打了他,生怕新人进府不安生,给林琅闹了什么不痛快,他这才偃旗息鼓。 如今这话从林琅口中亲自道出,他哪有拒绝之理? 于是他挠了挠头,欲拒还迎道:“琅儿这么懂事,倒叫本王不好拒绝...” 林琅心中暗笑。其实桓郡王待她不薄,人也中庸,只是到底还是年纪轻,禁不住美色诱惑。 林琅正色道:“为王爷和王府着想是妾身该做的,这几日妾身便替王爷物色物色家世清白的姑娘,若是王爷有相中的,也和妾身知会一声。” 桓郡王立刻道:“这是自然!琅儿怀着身孕,本王绝不会让不三不四、心机深沉的女人给你添堵!” 第144章 除夕 这是明帝登基后的第二个除夕,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清宴殿内仍旧灯火辉煌,诞下长公主和二皇子的毓盈妃却缺席了,三公主也由洛婕妤带着上了席面,前些日子因小产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珍容华露了面,刚解禁的冯嫔也满面春风到场。 山雨欲来风满楼,人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太后倒是没怎么变,哄完大皇子元祯就去抱三公主楚钰,丝毫看不出半点偏颇之意。 楚才人的位置在嫔妃席末尾,离舆论漩涡中心的几人较远,却离官员席位很近,冯云清、宋词二人她都能模模糊糊看见。 楚才人不动声色和宋词对视一眼,抬头时恰好看见冯嫔恶狠狠的盯着上首——洛婕妤正从太后怀里抱了楚钰下来,要回席面上喂些吃食。 洛婕妤仿佛对自己拉了仇恨完全无知无觉般,对着冯嫔的方向又绽放了一个明媚得意的笑容。 楚才人心中暗笑,这是好事——让冯怜处于情绪爆发的边缘,让嫉恨冲垮她的理智,这才能使得她忽略一些本就难以察觉的细枝末节,更好成事。 不知不觉间明帝已在上头说完了祝词,歌舞表演开始,底下也渐渐气氛高涨,人人都放松了起来,互相敬酒交谈。 春雨动了。 洛婕妤和楚才人都注意到了,春雨拿着酒壶从侧门出去,不多时便有两个不起眼的小宫女随着大流到了宋词和楚才人面前。 时间把握得很准,几乎每一桌都上来了添茶倒酒的小宫女,二人的出现并不突兀,因此没有人知道那两人分别递出去了一张字条。 楚才人隐晦的打开字条扫了一眼,果不其然写着“后殿花园内一叙”几个字,落款则生怕不知道人家大名似的写着宋词。 同一时刻,宋词也收到了字条,以楚之辞的笔迹写着“阿词哥哥,后殿花园内一叙”,上头还落了重瓣荷花的印。 宋词此时此刻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后宫相斗的残酷。他深知,若非楚妹妹提前察觉并将对策借由母亲告诉了他,那么今时今日等待他们二人的便是通奸死罪。 他一步一个脚印、十年寒窗苦读换来的功名利禄和楚妹妹的大好年华就都要葬送于此。 他想,他是时候收了这条心了。 今夜就当告别,今夜之后再无阿词哥哥和楚妹妹,只有翰林院宋大人和明帝的楚才人。 他记着楚才人的嘱咐,他要帮她最后一次,于是他和正在把酒言欢的同僚们告了罪,找了个藉口便出了大殿。 不多时,楚才人也带着之夏离席。 ... 春雨这时回到了宴席上,悄声凑近冯嫔:“小主,那两位都在殿后的花园了,您看...咱们是否要过去?” 冯嫔不经意般往后瞥了一眼,见楚才人的座位上没了人,勾起一抹笑道:“这是自然,先过去盯着,按照计划,叫人一刻钟后去请陛下。” “是。” 春雨扶着“醉酒”的冯嫔也往后殿走去,自然便没有看到自家表哥冯云清的桌旁也出现了一张字条。 二人沿着小径越走越深,春雨拉住冯嫔道:“小主,就是这里了,方才奴婢叫人盯着,那二人就在里头呢。 他们估计就是怕被人发觉,这才特地选了此处,再往前走就是死胡同了,咱们会被他们发现的。” 里头传来几声低低的交谈声,仔细听不难辨别出是一男一女,冯嫔也就没有起疑:“那你便叫人在此处守着,他二人出来势必要经过这里。” 她早就和珍容华计划好了,叫珍容华以小产伤心为由去请明帝,由明帝陪着在花园里散心,准备带明帝亲自“无意间”撞破那两人的奸情。 冯嫔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春雨应了声是便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消失在冯嫔视线范围后立刻跑了起来,不消片刻便看到了前来前来寻人的冯云清。 “大公子!” 冯云清闻声停下脚步,待人走近后发现是熟识的春雨,便放下了戒心,温声道:“可是表妹叫你前来?” 春雨点了点头,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小主在那边,奴婢不方便带大公子前去,得在此处守着。” 说罢,她又面露为难:“大公子好好劝劝小主吧,小主她...哎,小主的性子您也清楚,奴婢实在是怕呀。” 冯云清果然皱起眉毛:“前段时日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我这就去找表妹,叫她不要心急,舅舅和我都一定会想办法的。” 春雨将一封信交到他手中:“大公子拿着这个,小主叫我交给您带在身上,回家后再打开。” 冯云清不疑有他,收起信笺抬步便找了过去。 男子步伐总是大些,冯云清阔步走了数息便看到了冯嫔的背影。他见冯嫔脚步匆匆,只以为是她找不到自己,于是连忙稍稍扬声喊了一声:“表妹!” 冯嫔这才停住脚步,转头有些惊讶道:“表哥?” 冯云清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只顾着着急将心中的话赶紧告诉她:“表妹,公主的事我听说了,你千万莫要再轻举妄动! 舅舅官居二品,她洛家不过是个小官小吏,待陛下消气了,舅舅和我便上书为你陈情,你一定还是公主的母亲。” 冯嫔闻言便有些薄怒:“轻举妄动?什么才叫轻举妄动?已经三个月过去了,陛下想必早就消气了,我可未曾听闻父亲和表哥上书为我做些什么! 莫不是我已成了冯家的弃子,你们只担心我做了什么会更连累冯家吧!” 冯云清心中一紧,看见她的样子也顾不得什么旁的,生怕她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情,急忙上前一步抓住冯嫔的胳膊:“不是这样,你听我说...” “你们在做什么!” “陛下驾到——” 冯嫔僵硬的转过头,冯云清也触电似的放开了眼前人,后撤几步跪地请安。 “臣妾参见陛下。” “臣翰林院冯云清参见陛下,陛下,不是您看到的那样,臣只是在和表妹...” 第145章 除夕(下) 明帝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冯云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话到嘴边再也说不出口,明帝旁边则是一脸惊愕的珍容华。 她方才收到传信,带着明帝就往此处而来,远远便听见一男一女的声音,心下一喜,还以为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竟是...竟是冯嫔! 她旁边的人又是谁?那楚才人和宋词又在何处? 她脑筋还未转过来弯,明帝那厢已经开了口:“冯卿怎会在此?若朕没记错的话,宫妃私会外臣可是大罪。” 冯云清有苦不能言,他总不能说是收到了冯嫔的字条约他来此处相会,那岂不是坐实了传闻? 他张了张口,道:“微臣方才不胜酒力,想要出来透透气,恰巧便遇见了在此处的冯嫔小主。微臣和小主是表兄妹,便上前问候一二,绝无旁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是洛婕妤到了。 她一贯是那个娇纵的样子,此时眼睛滴溜溜在冯嫔和冯云清身上一转,用帕子捂住嘴,夸张道:“哎哟,真是好热闹呀!” 明帝被她这么一打岔,再大的气也变为了好笑,心中明知她是来落井下石的,还是朝她走了两步,将她牵住:“不好好在殿内坐着,来这做什么?” 洛婕妤笑道:“臣妾盯着冯嫔盯得紧,看陛下不在、冯嫔和珍容华也不在,便知道有戏可看,这不就来了?” 她说得坦坦荡荡,倒叫明帝无话可说。 她又回头看向冯嫔二人:“这位大人说他们清清白白,那臣妾倒想问问,为何是你二人独处?冯嫔的宫女和大人的小厮呢?” 冯嫔脸色发白,春雨自然是被她派去盯着楚才人和宋词了,可眼下这么大的动静,那两人只怕早就打草惊蛇跑了! 她咬咬牙还是开口:“陛下,臣妾方才瞧见楚才人形迹可疑,便跟着她来到此处,发现她和一个男子鬼鬼祟祟、卿卿我我,便叫宫女守在那处,自己一人想要跟陛下报信。 回来的路上恰巧碰见冯大人,这才多说了两句,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叫人去那边察看!” 明帝皱了眉还未说什么,洛婕妤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冯嫔这是得了失心疯吧,自己找死还得拉个垫背的,方才我出来的时候,楚才人可是还在殿内坐着呢。” 冯嫔失声尖叫:“这怎么可能?!” 吴德昌立刻叫宫人去看楚才人和宋大人如今在何处,又叫两人去了冯嫔所指的方向。 不消片刻,春雨便被带了回来。宫人也回来禀报,说楚才人和宋大人都在席间,身边有不少人证;冯嫔所指的方向一人也无。 明帝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洛婕妤朝春雨抬了抬下巴:“你是冯嫔的贴身宫女,方才你去了哪里?冯嫔为何在此,你知不知情?” “这,这...”春雨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看了眼明帝和冯嫔,瑟瑟发抖,终于跪行上前几步对明帝磕头道:“陛下饶命,奴婢说! 前些日子,小主...小主买通了楚才人宫里的太监,拓印了楚才人的字迹和私印,给家中传信,欲要在今日造假污蔑楚才人...” 她吞吞吐吐只说了一半,这一半又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恰好能与方才冯嫔污蔑楚才人的话对上。 不等冯嫔反应过来,洛婕妤适时接过话茬:“哦?那这么说,冯大人今日是帮凶咯?” 她看向明帝:“陛下,不如搜身?搜宫也行,找找证物,是否能和这个宫女的说辞对上。” 明帝点了点头,下头的人立刻便去办了。 冯云清想起自己怀中还留着春雨方才交给他的书信,顿时如坐针毡,不一会儿便被宫人搜了出来,打开呈给明帝。 明帝一目十行看完,怒极反笑:“好,好,冯怜,朕倒是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勾结外臣陷害宫嫔!” 洛婕妤连忙轻抚明帝胸口给他顺气:“陛下,外头太冷了,回殿内坐着吧,左右搜宫还得一会儿呢。” 明帝抬步走了出去,却并未回清宴殿,家丑不可外扬,一行人在一旁的偏殿坐了下来。 洛婕妤又问下面跪着的春雨:“方才你说冯嫔买通了楚才人宫里的太监?是谁?” “是小木子!陛下可叫他前来问话,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 “你这个贱婢——”冯嫔目眦欲裂,就要朝春雨扑过去,被几个宫人按住塞了嘴,不断挣扎。 很快,楚才人和小木子都被带了过来。 她飞快扫了一眼殿内情景,很是有些不知情的无辜,害怕道:“臣妾参见陛下。” 明帝并未言语,吴德昌便上前一步,问小木子:“杂家问你,可有人叫你拓印了楚才人的墨宝和私印?” 小木子方才便瞧见了跪在下头的冯嫔和春雨,知道事情败露,两腿一抖也跟着跪了下来,哐哐磕了几个头。 他哭道:“陛下明鉴,冯嫔小主给了奴才好处,奴才一时鬼迷心窍...奴才只是见钱眼开,不知冯嫔小主是要做什么,绝无恶意啊!” 明帝得到答案,不耐烦得很,大手一挥小木子便被拖了下去。 楚才人这时道:“启禀陛下,臣妾前阵子发现了不对,却苦于没有证据、不敢声张,只得私下里将那枚旧印毁了,又叫内务府重新制了一枚不一样的,只为以防万一。 没想到臣妾竟真的是未雨绸缪,陛下可叫人去内务府查验!臣妾冤枉啊,不知哪里得罪了冯嫔姐姐...” 她还哭着,外头又跑来两个禁军,“陛下,属下在冯嫔小主宫里发现了几张字条。” 楚才人站起身来,十分无礼地将字条抢了过去,喊道:“陛下您看!这上头盖着的就是臣妾那枚旧印!” 她将字条呈给明帝,又解开身上的香囊,掏出新印给明帝:“陛下,这枚和旧印略有不同,是臣妾专门改制,为的就是防止歹人攀咬! 没想到冯嫔竟然如此狠毒,要伪造臣妾的笔迹,污蔑臣妾的清白,这是要置臣妾于死地呀!” 事情似乎已经明朗。 明帝方才在席间喝了几杯酒,此时头痛得很,心中无比烦躁,狠狠将手边的东西砸了下去:“传朕旨意,冯嫔打入冷宫;翰林院冯氏官降三级!” 说罢,他便率先走了出去,清宴殿内歌舞升平,他这个皇帝不得缺席太久。 洛婕妤瞥了一眼珍容华,只见她脸色极差,也跟着明帝离开了。 几个宫人将冯云清和冯怜押走,殿内一时间除了宫人就只剩洛婕妤和楚才人,她这才闲闲开口,对春雨道:“你,就去尚宫局做粗活吧。” 第146章 铺垫 因着准备充分、证据充足,事情进展的异常顺利,楚才人原本准备了满箩筐的话都没派上用场,明帝大手一挥,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除夕宴的暗流汹涌也就这么在一片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中落下了帷幕。 清宴殿的人大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几个嫔妃来了又走,少了些人。 冯怜一事往大了说便是干政,连累了京中的冯家不说,就连远在河州任上的冯父都上书请罪。 被打入冷宫后不用谁授意,便多的是人拜高踩低地磋磨;三公主的去处也明朗起来,洛婕妤再也不必忧心后患。 长春宫彻底荒废了下来,里头的宫人们也都不见踪影。 春雨被安置在尚宫局,洛婕妤和楚才人特地打了招呼,再加上她性子好,没做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便也没人为难。 次日,明帝让内务府给“被诬陷未果”的楚才人拨了不少赏赐,楚才人又让人挑了其中好的送到洛婕妤处借花献佛。 此事便翻了篇儿。 ... 储秀宫。 宓妃几乎是在那夜明帝下旨后脚就得知了冯怜的下场,但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 毕竟她需要担心和对付的,就只有毓盈妃一人,其余那些上桌做开胃菜都还不够格。 秋叶道,“娘娘,奴婢打听了,那位宫里这两日进进出出了不知多少次太医,对外只称是天冷,染了风寒久病未愈。” 宓妃轻轻一笑,“除了崔院判和他那个医女,还有旁人?她竟然放心让旁人也知晓?” 秋叶摇头道,“奴婢也纳闷呢,不过听说是个生面孔,料想是她从宫外找来的大夫吧。” 宓妃若有所思,“那这么说的话,她的病症在太后那边便是过了明路了?” 宫外的人不管是谁,入宫来都需要去明帝或者太后那边打声招呼。 话音刚落她就推翻了自己的推断,“也不一定,说不定又是说风寒未愈呢。” 秋叶也笑,“是呢,只不过这么多天过去了,太后娘娘心里应当也清楚她有什么不对。” 这话没错,毓盈妃这么几个月身子如何、有无侍寝,敬事房和太医院的档一看便知。太后虽然一心礼佛,却也不是真的对俗务撒手不管了。 能将宫外的大夫请进来,可见毓盈妃的症状之严重、心情之焦急。 宓妃意有所指道,“她病的这样重,陛下可有去瞧过?” 秋叶回想了一下,“这些天她宣称风寒之后便没有了,陛下只让她静养,前段日子倒是时不时来坐坐,奴婢想着她无法侍寝,陛下也只是去看看大公主和二皇子呢。” “那就好办了。”宓妃从鼻子里长长舒出一口气来,“陛下今日不是翻了本宫的牌子吗?本宫也该好好回报回报她了。” 傍晚,明帝如期而至。 明帝对宓妃的所作所为该是一清二楚的,这一点宓妃心里也清楚,但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的难堪和尴尬,仍旧是笑意盈盈迎了上去。 除夕后的第一夜明帝来了,且照旧常来,便是他的态度。 宓妃亲自解开明帝身上的披风,将他带进内殿坐着,“陛下今日来得这样早,元祯还在偏殿喝奶呢,要过会儿才能抱来。” 明帝将她一双微凉的双手揣进滚烫的怀里,调笑道,“朕可不总是为了那个胖小子来得,爱妃何故如此生分?” 宓妃不禁红了脸,有些小女儿家的扭捏,却没有将手抽出,“陛下累了一天,快些传膳吧,待晚上...臣妾再同陛下亲近。” 明帝哈哈一笑,心情愉悦得很,没有再逗她。 明帝对宓妃是难免喜爱的。起初虽是见色起意,可如此一个天姿国色还聪慧过人的妙人儿,谁又能不动心呢? 更何况她还为他诞下了一个孩子,一个象征诸多的儿子。 在他需要皇子的时候,她给了他皇长子,不论她有无什么私心,她总归是夺去了毓盈妃生下皇长子的可能。 若是出身闻人氏的毓盈妃在诞下长公主后又诞下皇长子,那朝堂上闻人氏的众多拥趸立刻便会请旨立后——这可不是他乐以见得的。 闻人氏是天下清流之首,他的族亲多是文人,太后也私心不甚,可权力迷人眼,人心复杂,他不能赌,也不敢赌。 在他需要制衡闻人氏在后宫的地位之时,宓妃恰好便出现了,她的家世合适,人也门儿清,在他需要一把刀的时候,她便做了他的刀。 李院首一事他看到了她的能力和野心,他很满意,她想要的他也给得起。 所以这何尝不是一种殊途同归呢?他们二人所求不同,结果却相同。 二人融洽的吃完了一顿饭,饭后,乳母将元祯抱了过来。 宓妃接过元祯放在软榻上,对明帝笑道,“陛下,您看,元祯有个惊喜要给您呢。” 明帝于是惊奇的看到,五个月大的元祯居然稳稳坐着拍手,嘴里模糊不清地说着“呜哇呜哇”。 “元祯竟如此早慧!” 他将元祯放在自己腿上,元祯也笑呵呵地看着明帝,“唔...哇!” 宓妃看着父慈子孝的场面,不经意间道,“也不知元瑞如何了,他和元祯年岁相当,应当也机灵的很呢。” 明帝随意道,“朕确实有几日没去了,毓盈妃身子不好,生了病。” 宓妃嗔道,“这就是陛下的不对了,姐姐生病焉知就不是心病了? 病了才更需要陛下陪着呢,更何况还有元瑞和瑶卿,陛下这个做父皇的可不能厚此薄彼,旁人要说臣妾独占恩宠的~” 明帝笑吟吟应了下来,“朕知道了,明日便去。哎呀,旁人皆是巴不得独宠,只有朕的琼儿推辞。” 宓妃也状似苦恼叹了口气,“臣妾也不想的,可前两日去寿康宫里,太后娘娘实在想元瑞想得紧呢。” 明帝便没再开口,又逗弄了一会元祯,待宓妃洗漱归来便让人将他又抱了下去,一把揽过宓妃,“爱妃方才说同朕亲近,现在便是时候了...” ... 次日早。 宓妃伺候明帝更完了衣,将一个新绣成的明黄龙纹香囊别在了明帝腰间。 “这是臣妾亲手做的,里头放了安神的迷迭香和卷丹等物,陛下处理朝政烦心之时大有裨益,可要日日带在身上。” 明帝含笑答好。 第147章 丑态 翌日傍晚,明帝果不其然翻了毓盈妃的牌子。 消息传到钟粹宫,惊得毓盈妃失手打翻一个茶盏:“陛下怎会忽然前来?” 晴儿小心翼翼道:“或许是陛下思念公主和小皇子,特地来看望娘娘呢。” 虽然毓盈妃病了这么些时日,却一直没有叫敬事房将自己的绿头牌撤下。一是抱着侥幸心理,总觉得自己万一哪天突然便会好了;二是绿头牌这东西,撤下容易,再挂上却难。 眼下太阳都落了山,毓盈妃虽然昨日已将身上的汗毛都刮了去,却难免紧张:“快,晴儿,你去打来一盆温水,再给本宫细细剃上一番,多铺些妆粉!” “奴婢这就去!” 这些时日,崔院判给毓盈妃又调配了一种美容膏,专门用来涂在长了毛发的位置,每日厚厚敷上一层,说是能抑制汗毛生长。 这药膏她用了没几天,药效发作的还不甚明显。主仆二人忙活了好一阵,剃掉冒头的绒毛后又在脸上、身上都铺了妆粉遮掩。 晴儿安慰道:“娘娘不必紧张,只要陛下不留宿、不触碰娘娘,便不会发觉的。” 妆粉铺在脸上没事,可铺在身体上却不行,冬日里她穿着厚厚的衣裙,行动间妆粉难免蹭到衣裙里层,不仅毛发遮不住,还邋遢得很。 毓盈妃一时又悲又气,缓了好半晌才平静下来:“无事,将元瑞和瑶卿都带来吧,他们也许久未见父皇了。” 明帝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他对毓盈妃是有感情的,只是这份年少情谊走到如今多了些隔膜和算计。 毓盈妃抱着元瑞、带着瑶卿起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明帝牵住瑶卿坐了下来,关怀道:“朕听你的声音粗了些,可是这几日风寒咳得有些厉害,还未恢复好?” 毓盈妃明显一僵,她方才已经刻意放轻柔了声音,可还是被明帝给察觉了。 她无意识地将狐毛领口往上拽了拽,害怕明帝发现她喉结也突出了,连忙咳了两声,不自然地笑道:“多谢陛下挂心,陛下猜得不错,臣妾确实还未痊愈。” 明帝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不赞成道:“病的这样厉害也不叫人去请朕,若不是今夜朕来了,你还要自己一个人苦苦撑着吗?” 毓盈妃道:“这...陛下乃真龙天子,臣妾怕将病气过给陛下。” 明帝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双儿女喜人得紧,他逗逗瑶卿又哄哄元瑞,一眨眼天就黑了。 殿内燃着金丝炭,也不知是不是炭火烧得太旺地缘故,毓盈妃觉得有些燥热,难免想起明帝入她梦里的样子。 她这段时间下身确实没有再出过什么血,那药膏日日抹着,伤疤也愈合了,现在心跳加快、急急喘了两下。 明帝也一样有些口干舌燥,他许久没碰过毓盈妃,昏暗的烛火下,毓盈妃精致的妆容久违的勾起了他一丝情欲。 二人的目光一触即燃,明帝哑着嗓子叫宫人将瑶卿和元瑞带了下去,谁也不知这是一场设下良久的局,只等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一来,兑疽膏里的淫羊藿、肉苁蓉等物,早就将她的身子养的极为敏感,稍微一碰便会情动。 二来,昨天宓妃给明帝挂上的香囊里,里头有迷迭香和当归等物,单独使用只会安神助眠;可若是与黄芪一起使用,就会使人气血翻涌。 ——而所有美容祛疤的药膏里,都含一味可托毒排脓、敛疮生肌的黄芪。 明帝抱着毓盈妃大步迈向床榻。 二人许久未曾亲热,此时干柴烈火,毓盈妃身下似火在灼烧,紧紧贴着明帝主动迎合,水蛇似的缠了上去。 这么热情倒叫明帝有些惊讶,他受用得很,意味深长调笑道:“爱妃今日可叫朕开了眼界。” 男人的手指四处点火,毓盈妃意乱情迷蹭着,脑中那根弦断了,早已将身上铺了妆粉一事抛在脑后。 箭在弦上之时...明帝忽然觉得触感有些不对。 此时影影绰绰跳动的烛火下,他似乎瞧见毓盈妃衣裙内衬上有几朵晕洇开来的污渍,不知是蹭上了什么。还没等看清,他好似忽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居高临下定睛一看,只见女子往日里白嫩的肌肤上多了些细细密密的黑点。 仔细看去居然是毛孔里的毛茬,抚上去还能感觉到有些扎手——很明显,那是被外力干预的结果,而非自然长成。 明帝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可想而知,若是毓盈妃没有处理的话,她身上如今又是何种光景。 而毓盈妃对此一无所觉。 明帝目光下移,只觉得有些不堪入目的恶寒。他眉头跳了两下,再也没了兴致,因此一步跨下了床。 毓盈妃此时终于意识到不对,她先是低头看了眼自己,随即失声尖叫了出来——她这段日子由于羞涩,也没有照镜子看过自己。 眼下她丑态毕露,无所遁形,羞愤和窘迫交织着,使她终于哭出声来。 毓盈妃起身想要挽留明帝,身子却不听使唤地摔倒在榻前,她只能徒劳的伸出双手向前抓着:“陛下,求您别走...” 明帝往外迈的步子停了下来,他顿住,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回头再看一眼,闭了闭眼攥紧拳头离开了。 殿外守着的宫人方才就听见了响动,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要入内,见明帝面色阴沉、衣衫不整走了出来,大惊失色。 晴儿大着胆子跪扑在地上,双手抱紧明帝小腿拦住他的脚步,哭道:“陛下,求您疼惜娘娘,若您现在走了,娘娘明日可就、可就...” 她说不下去,明帝却明白,明日毓盈妃便会沦为阖宫的笑柄。 他实在不愿意回去,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不会再来。 他按住眉心,沉声给彼此都找了个体面的借口:“去给你家娘娘请太医吧...朕今夜身子不适,头晕的很,先回承乾殿了。” 第149章 因缘际会 第二日清晨,昨夜钟粹宫发生的事就传遍了。 “你听说了吗,昨夜陛下去毓盈妃宫里,晚上阴沉着脸就冲出来了!” “啊?怎么会呢,是毓盈妃惹陛下不高兴了吗?” “对呀,真的假的,毓盈妃好歹也育有一子一女,不至于吧...” “听说陛下借口说自己身子不舒服离开了,半夜我还瞧见他们宫里急匆匆递了宫牌去请崔院判呢!” “这么严重啊!莫不是行房事时...” “嘘!这话你也敢乱说,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走在宫道上都能听见议论纷纷,秋叶勾了勾唇角回到殿内,将见闻一一说给宓妃听了。 宓妃斜她一眼:“有什么可高兴的,前天本宫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么明显,陛下那时不知,今儿也该回过味儿来了。” 秋叶嘟着嘴道:“奴婢觉着不会,就算陛下发觉了不对,也没有什么证据。娘娘那个香囊里头塞得可都是好东西,谁家娘娘小主都是放这些。” 宓妃点了点她的鼻间:“你呀,这种事可跟证据没关系,陛下心里若是觉着被本宫摆了一道利用了,对本宫有隔阂,那也是说不准的。” 秋叶有些后怕起来:“那怎么办?娘娘,要不奴婢往承乾宫送些汤水过去?好让陛下心里知道,咱们只想以牙还牙,不是特地给陛下添堵的。” 宓妃摇摇头:“道理谁都懂,端看陛下心情如何了...还不如当作不知情,这事与咱们储秀宫八竿子打不着。” 秋叶又懵懂地点了点头:“奴婢受教了。” 她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娘娘,那药膏...?” 宓妃挑了挑眉:“什么药膏?” 秋叶只愣神一瞬,便笑着退下了。 毓盈妃的兑疽膏和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用完了,或者伤口痊愈、不需要再用了那便停用,至于停用之后她身上那些症状会如何,谁也不得而知。 明帝已经瞧见了,肯定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召她侍寝。就算是太后族亲、长公主和二皇子之母又如何? 圣宠才是一切的风向,这段时日足够她招揽人心了。 毓盈妃根本不知道是她下了手,此时恐怕还无颜以对、躲在被子里哭呢,更何况宫里还有那么多美娇娘...等她重新振作起来,又不知是个什么光景了。 ... 桓郡王府。 自从林琅上次说要为桓郡王纳妾,林父便得了消息。 他现任襄州刺史,将襄州境内漳县县令之女钱莫离嫁了过来,前几天才到王府,封了个承徽,等来日诞下子嗣,便能晋封良娣。 林父的算盘打得响亮,一个在他麾下做事的七品官之女,在王府里自然是和他女儿一条心的。林琅怀胎十月留不住的恩宠,自然不能白白拱手让人。 与其在襄州随便许个小官小吏人家,还不如进王府做个宠妾,有林琅在,只要钱莫离听话,她的日子便不会难过。 钱莫离姿色不俗,你情我愿的买卖,这等小事桓郡王也不会拂了林家的意。只是在此之外,他没两日又封了王府亲卫队队正的妹妹孙黛为承徽。 孙黛的哥哥同样也是七品,二人你来我往斗了两日,谁也不服谁,倒是省去林琅不少麻烦。 林琅喝了今日的安胎药,对花枝道:“备上车马,咱们去清妙庵一趟。” 花枝没有立刻行动,而是有些不赞同道:“侧妃,冬日里冰天雪地的路滑得很,您身子重,能不出去就别出去了吧。” 林琅叹了口气:“这几天在府里呆着闷得很,多叫些侍卫、下人跟着就是了。” 花枝犹豫了半晌,问:“可是侧妃为何要去清妙庵?若是要为肚子里的小主子祈福,大可叫人来府上诵经,不必亲自跑一趟呀。” 林琅淡淡道:“你去备车便是了,我自有我的道理。” 花枝终于还是领命而出。 等一行人慢慢行至清妙庵时,早先得了消息的师太又在门口相迎,巧的很,正是上次那位。 林琅微笑着走过去:“劳烦师太了,今日叨扰实在贸然。” “哪里哪里。”师太走在前头为其领路:“今日王妃也是来寻住持的吗?” 林琅并未打算隐瞒,直言道:“上次同后院那位姑娘相谈甚欢,我怀着身孕憋闷得很,今日也想找她聊聊。” 谁料那师太一愣,竟停下了脚步,面色有些奇怪道:“这...这怕是不巧了。” 林琅皱眉:“怎么?” 那师太硬着头皮解释道:“王妃恕罪,上次浴佛会之后没几天,那位姑娘便搬走了,听说是回了老家,不会再来京城了...已然过去半个多月了。” 林琅也怔住了,“走了?可说了是什么原因?她自己一人走的吗?” 一连串问题将师太问住了,她赔笑道:“王妃身子金贵,外头风大,冷得很,贫尼带您进去坐着说吧。” 林琅跟着她进了茶室,接着问:“我见她好像有两个护卫,也一起走了吗?” 师太给她斟了一杯茶,答道:“贫尼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她没有同我们说。只知道她确实不是一人走的,那两名护卫跟着,说是将她送回去。” 林琅点了点头,心中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难不成是陛下知道了她同应婉莹接触之事?那陛下将她赶走,是否说明她二人在陛下心里,她更重要一些? 她出神思索着,没听到住持走进来的声音,直到住持在她面前坐下,慈眉善目道:“施主又来了。” 林琅这才回过神,朝她点头示意:“住持。” 她对花枝眼神示意,花枝便礼貌将茶室内的其他人都请了出去,林琅这才又道:“住持,可否请您为我看看这胎的运势?” 住持点头,将她的双手摊开仔细看了看掌心纹路,又摸摸她的印堂,讳莫如深道:“施主可还记得上次的签?” 花开结子一半枯。 住持又继续道:“此话不当讲,但结出果实的花是必定会枯萎的,施主可有做好准备?” 林琅的心沉了下去,还没答话,又听她说:“但事在人为,因缘际会,上天也有说不准的时候。” xs7.com 第148章 不止一人 钟粹宫。 内殿里触手可及的东西被毓盈妃砸了个精光,她披头散发,双目赤红一片,全无理智:“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那夜她苦苦哀求,明帝也并未留下,好在他没有再去旁人宫里,给她留了最后一丝颜面。 崔院判等人被连夜从宫外召来,几名医女将内殿围得水泄不通,可没有一人能给出立竿见影的解决办法。 “娘娘,依微臣所见,如今只能继续服药、敷药膏...” “是啊娘娘,至于什么时候能好...这实在是没有定数。” “每个人体质不同,有的产妇几天便能恢复,有的却要好些年...” 毓盈妃再也听不下去,大喊:“都滚出去!” 几人你推我搡快步退了下去,毓盈妃终于在晴儿怀里放声大哭:“本宫哪里还有脸见人呢?晴儿,怎么办啊,本宫死了算了!” 门口几名宫人往几个大夫手中塞了沉甸甸的钱袋:“大人们,祸从口出,娘娘名誉不得有损,今夜一事还望守口如瓶。” 晴儿听见门口几人拱手称是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 她很少看见自家主子这么脆弱的样子,一时也难受得紧,“娘娘放心,您身份尊贵,除了太后娘娘护着之外,膝下又有公主和小皇子,无人敢多嘴置喙的。” 她前襟都快被毓盈妃的泪水沾湿了,只得温柔哄道:“娘娘,奴婢先服侍您歇下吧,咱们沐浴一番,明早起来便没事了。” 毓盈妃拼命摇头:“不会没事的,陛下厌弃本宫了...” 晴儿仔细想了想,轻声道:“娘娘今夜可觉得哪里不对?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若是这样的话,咱们得赶紧追查下去。” 毓盈妃闻言立刻止住哭声,仔细想了想:“本宫也怀疑过,可是今夜宫里的布置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料想旁人也无从下手。 而且本宫...久未侍寝,近日常常梦见陛下,一时情动难忍,倒也不算出格。” 晴儿也觉得有理。 今夜之事好似没有什么蹊跷之处,可细细想来又很诡异,钟粹宫里上上下下查了个把月,毫无头绪和进展。 二人正苦思冥想之时,外头传来宫人通报的声音:“娘娘,卫贵人和陶贵人来访,您可要一见?” 卫贵人和陶贵人从前是王府里买来的通房丫鬟,一直不争不抢,存在感极低。明帝登基后她二人便像隐身了似的,从不参与谁的争斗。 因着老实巴交,毓盈妃和从前的娴妃看在往日情面上都对她二人有两分照拂,她二人就住在钟粹宫偏殿里,时常一起来陪毓盈妃解闷。 今夜怕是听见了这么大的动静,急忙来劝慰一番。 毓盈妃此时浑身狼狈,虽知是好意,可怎会叫她们入内? 她递了个眼神,正要让晴儿出去推拒之时,晴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娘娘,如果奴婢没记错的话,今儿承乾宫传了翻牌子的消息之后,卫贵人来过。” 卫贵人来是常事,本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可这个节骨点上容不得她不多想。 傍晚那会儿,毓盈妃正着急忙慌收拾自己,自然是没有功夫理会卫贵人。卫贵人只说来看看她,没见到人,在前头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可疑。卫贵人并无要事,那又为何偏要在那个时辰来呢?若是有要事,她又为何什么也不说? 毓盈妃警觉起来,擦了一把脸,递了个眼色对晴儿说:“请她们进来吧。” 她并没有梳洗,也没有叫人进来收拾,而是就这么穿着凌乱的寝衣缩在被子里,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卫贵人和陶贵人很快走了进来,能看得出二人也是入睡后又穿衣匆匆而来,未着粉黛。 陶贵人瞧见内室散乱的衣物,大为吃惊,先开了口:“娘娘,这是怎得了?” 毓盈妃穿着衣裳,消息又瞒得很好,她们瞧不见也不知道毓盈妃身上那些丑陋不堪的痕迹,只以为是她床笫之事惹了明帝不快。 毓盈妃长长呼出一口气,垂泪道:“让你们见笑了,本不该叫你们进来的,只是本宫现下实在难受得紧,心中悲苦无人可诉。” 陶贵人接话道:“娘娘有什么尽管同嫔妾说,嫔妾二人跟随多年,绝不会泄露出去半个字!” 毓盈妃终于抬眸看向二人,眼中哀戚满溢,丝毫看不出审视之味。 她道:“你们也知道,本宫自从生下元瑞之后身子便不好了,今夜难得侍寝,却...却叫陛下看了笑话,恐怕以后再也...”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侧过脸擦了擦眼角,没有错过卫贵人眸中一闪而过的了然。 卫贵人柔柔道:“娘娘不必挂心,崔院判医术高明,必能叫娘娘恢复如初的。今夜陛下兴许是兴致不高,这才无端...” 陶贵人扯了扯她的袖子,止住她未说完的话语:“不可妄议陛下!” 卫贵人这才如梦方醒般,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嫔妾说错了话,该打。” 毓盈妃心中有了数,又掩面哭泣几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卫贵人道:“对了,本宫忽然想起今儿下午你来过,当时没顾得上,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卫贵人神色如常回道:“听闻娘娘病了几日,风寒一直未曾痊愈,嫔妾便带了些润喉的糖丸来。只是实在不凑巧,没能见到娘娘,便将东西留下先行回去了。” 毓盈妃眸光一闪。她似乎确实听宫人说了一嘴卫氏是带东西来的,只是今夜忙乱,一直未曾顾得上。 她感动道:“如今这宫里,也只有你们二人还时常念着本宫了。” 陶贵人闻言也颇为感慨:“是呀,从前王府里那些老人...罢了,不说这些败兴的,娘娘还是要放宽心,将身子养好了才能叫公主和小殿下放心呀!” 毓盈妃点点头:“时辰不早了,你们夜半前来,本宫已是十分感激,快回去歇着吧。” 二人起身行礼,相携而出。 毓盈妃冷脸看向晴儿:“可看出什么了?” 这两人面上根本看不出心里有鬼,晴儿正不知如何作答,又听她道:“叫两个人进来,动静小些,将她下午待过的地方好好搜上一搜。” 第150章 败露 卫贵人来的时候,只在前厅小坐了片刻。 前厅靠窗户放着坐席,两个相对着的坐席中间是一张茶案,平日里毓盈妃就坐在此处。偶尔来了访客,二人便相对而坐饮些茶水,又或手谈一局。 据宫人说,卫贵人在此处等了一会儿,喝了一杯茶,见毓盈妃在内室忙活,便放下了带来的润喉糖丸离开了。 此时毓盈妃沐浴完,手中拿着宫人呈上来的糖丸闻了闻,倒是没发现什么异样。 晴儿道:“有些薄荷的味道,甜甜的,凉凉的...在糖丸里下毒过于明显,卫贵人应当不会如此不小心吧。” 毓盈妃坐着没动,正出神间,旁边站着的晴儿一下子蹦出去两步远来:“虫子!” 毓盈妃闻声朝地上看去,方才好像是两只小虫爬上了晴儿的绣鞋,被甩了开来一会儿之后,一只慢吞吞爬上了另一只的背,然后就不动了。 晴儿惊魂未定:“吓死奴婢了...” 一旁的张公公扶住晴儿,笑道:“姑娘别怕,这是两只虫子在交配呢,冬日里殿内温暖,它们也知道往火源处凑。” 说着,就要一脚踩上去。 毓盈妃灵光乍现,低声喝道:“别踩!” 冬日里百虫冬眠,骤然出现两只爬虫本就不寻常,又怎会在交配?明明春天才是昆虫发情产卵的季节! 晴儿白着一张脸,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娘娘,这是...” 毓盈妃冷笑一声:“将这里搬开,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把它们吸引了出来!” 张公公叫两人进来,轻手轻脚地搬了起来,他自己则将两只虫子捏起,放进了一个小盒子内。 毓盈妃将手中的糖丸也递给了他:“明日叫崔院判来。” 没一会儿功夫,坐席和茶案就都被搬到了一旁。 众人清清楚楚地看见,原先被挡着的地上散落着一些零碎的食物残渣,周围聚集了好几只虫子,其中不乏像方才那两只一样交叠着的。 张公公走了过去跺脚将虫子撵走,捡起地上的残渣,小心翼翼包在帕子里呈上:“娘娘,您看。” 毓盈妃忍着恶心凑近看了过去,这么一看不要紧,帕子里的东西和味道熟悉的很。 晴儿低声尖叫:“是那个糖丸!” 张公公和晴儿将一旁完整的糖丸和残渣放在一起细细比较,得出结论:“娘娘,这碎渣子应当就是糖丸碾碎而成的,只是似乎还多了些什么,奴才分辨不出。” 糖丸是浅黄色半透明的,碾碎了之后的粉末呈黄白色,可是残渣中间不止黄白色,还有几丝淡淡的粉,混着地上落的灰,极其不显眼。 很明显,这粉色的碎渣就是一切的关键。就是它让冬眠的虫子都被唤醒,甚至从地底下爬出来交配! 毓盈妃气急反笑:“难怪本宫昨夜和陛下情难自禁...好,好得很,这般心计和城府,本宫倒是小瞧了她!” 晴儿忧心忡忡道:“娘娘,卫贵人借着来送糖丸的机会,将碾碎的糖丸粉末混着毒物洒在咱们殿内...这么大张旗鼓究竟是为何?咱们同她毫无过节呀!” 毓盈妃又怎么会知?她只能将其归结为自己身体抱恙的这几个月里,难免被有心人察觉,猜到了她无法侍寝的缘由,所以赌一把。 赌对了,明帝就会发觉她不能侍寝的真相,心生嫌恶;赌错了也无妨,不过是撮合二人一次罢了。 幕后之人肯定没有料到她竟能发现这些藏匿至深的残渣! 她将药粉和糖丸碎屑放在一起为的就是毁尸灭迹,让虫子们被甜味吸引过来,将药粉吞吃入腹,届时死无对证。 该说她运气好吗?恰巧两只虫子爬上了晴儿的绣鞋,恰好在证据消失之前留下了一些痕迹。 如今不宜打草惊蛇,待明日将崔院判请来,弄清楚这药粉的作用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毓盈妃道:“害人的理由千千万,眼下她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夜深了,各司其职吧,本宫要歇息了。” ... 第二日晌午,崔院判又被召了过来。 来的路上,崔院判心里止不住的嘀咕,就怕毓盈妃又给他出难题,苍天可鉴,他是真的对娘娘身上的症状束手无策啊! 进了殿内,崔院判正要颤巍巍行礼,毓盈妃伸手制止,直入主题:“大人,昨夜本宫在殿内发现了些东西,还望您解惑。” 崔院判放下心来,接过一旁张公公递来的糖丸和碎渣,细细闻嗅,又找了一碗清水将其放在其中静置,拿出来后凑近烛火燃了起来。 他面色凝重:“启禀娘娘,这...此物是合欢散,剂量虽轻,用料却浓,小小一块便能勾起男女之间的情欲。” 果不其然! 毓盈妃心中呕血,硬生生忍下这口气,又问:“敢问大人,若此物不点燃,只洒在地上,功效可是一样的?” 崔院判拱手道:“娘娘殿内一直烧着炭,还有地龙供暖,此物洒在地上香气也能传播,闻者皆醉呀!” 毓盈妃再也忍不住,对张公公道:“你拿着此物去承乾宫请陛下,将崔院判所言一字不漏转述。此事涉及陛下和本宫,要由陛下亲自做决断。” “是,奴才这就去。” 承乾宫里,明帝听完张公公的禀报,眉头皱成了川字。 也就是说,卫贵人设法让他同毓盈妃亲近,进而发现毓盈妃身体的丑陋样子? 虽然毓盈妃身体成了这样是事实,虽然明帝现在想起仍是不能接受,但这并非她的本意。 这几个月来她安分守己,也是自惭形秽、不愿侍寝叫他瞧见丑态,他又怎能因为旁人的设计真的疏远了她呢?。 明帝叹了口气,“吴德昌,去带人搜宫吧,将卫贵人带到朕面前来。” “是,奴才这就去。” 吴德昌带着一队侍卫就赶到了钟粹宫。门外守着两个宫女,说卫贵人刚刚午睡歇下了,他在偏殿外喊了两声,无人应答。 两个宫女奉命将门推开,入目便是两只悬空的绣鞋——卫贵人一条白绫吊死在了殿内。 第151章 真凶 在宫人们的一片惊叫声中,卫贵人尚在温热的尸首被抬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如何得了风声的,也没有人知道她是畏罪自杀又或是被杀人灭口。总之,侍卫们在她殿内搜到了和那些碎屑中的粉色粉末成分一样的合欢散。 事情就只能这么定了性,给明帝和毓盈妃下药,本就死罪难逃,卫贵人的尸首被随意丢在了乱葬岗。 卫贵人平日里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与人结仇结怨,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现在她猛然出手又自缢,在宫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夜明帝从毓盈妃处离去的传闻还热乎着,今日就查明了是卫贵人在其中作祟。许多人都不相信,只觉得是毓盈妃拉了个背锅的替死鬼。 ... 储秀宫。 “什么?卫贵人死了?” 宓妃正用着午膳,忽然听小武子进来传信,说卫贵人今儿个一早吊死在了自己宫里头,还被搜出了合欢散这等邪物。 宓妃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皱着眉道:“怎么回事?今早还没这一出,钟粹宫里从昨夜到现在,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小武子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来:“回娘娘,咱们宫里昨儿个就知晓了陛下离开的事。但今天晌午,毓盈妃又将崔院判召来验了什么东西。 说是昨天下午卫贵人到毓盈妃宫里送润喉的糖丸,他们发现那糖丸被碾碎成粉末洒在了殿里,招来了不少冬眠的虫子交配... 卫贵人这才暴露了。但毓盈妃一直未曾声张,只叫人去回禀了陛下,吴公公带着人去传召卫贵人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已经走了。 眼下虽在她殿中搜到了赃物,却不能断定她是真凶还是另有隐情,陛下已下旨追查了。” 秋叶隐晦的和宓妃对了个眼神。 宓妃又问:“本宫和卫贵人交际甚少,你跟着陛下有些年头了,再跟本宫说说她吧。” 小武子“啧”了一声,颇有些可惜地说:“奴才虽然也只在王府里呆了那么两年,却能感受出来卫贵人是个不争不抢的人。 她在王府里安安分分的,从来没生出过什么害人的心思,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对下人很温和,从不大声训斥。 当时陈庶妃和闻人良娣对卫贵人和陶贵人也都很客气,几人在府上相处的很和睦,没什么争风吃醋之事... 哎,不知怎得就如此了,奴才私心觉得卫贵人还是受人胁迫了,又或者是那位自导自演...也都说不准的。” 宓妃若有所思,叫他先退了下去。 秋叶低声道:“所以...那晚卫贵人也动了手脚?” 宓妃轻笑一声:“居然还有这等好事,本还担心陛下会怀疑到本宫头上来,没想到这就跳出来一只替罪羊。 只是照方才小武子的话来看,幕后之人恐怕不是卫贵人呢...能察觉到那位不能侍寝的真相,必定是有些手段和人脉的,否则这合欢散也弄不到手中,更不能叫卫贵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 她给毓盈妃药膏里掺的东西肯定没有旁人知道,那么这两个月下来,能迅速察觉到不对且作出反应的嫔妃,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她给明帝的香囊配着那药膏使用能使人情动一事,就更不可能有外人知晓了。 误打误撞,那人居然和她在同一时刻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宓妃轻笑:“秋叶,你觉得会是谁?” 秋叶隐隐有些猜测:“卫贵人虽不如何受宠,却也是王府里的老人,在毓盈妃的钟粹宫里一直好好住着。 能让卫贵人心甘情愿踏入局中又悄无声息赴死的...奴婢猜是陈贵嫔,只有她和毓盈妃两人与卫贵人相熟多年。” 宓妃含笑点了点头。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最后一个答案不管有多离奇,都是正解。 明面上看,陈贵嫔闭宫不出,早已退出后宫争斗;可实际上,她才是从前王府里、甚至是后宫里最大的那一位。 太后和长公主那年病的蹊跷,二皇子也险些难保住,这些都和陈贵嫔脱不了干系。 这次她出手,好似并非像上次一样你死我活的为了取谁性命,而是只想单纯的恶心一把毓盈妃。不管事成与否,总之明帝是被那一幕膈应到了,她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秋叶道:“其他嫔妃位低,是断断做不出来这么狠之事的,说不准她那庶妹陈嫔也是帮凶呢。” 宓妃摇摇头,无奈道:“你仔细想想,究竟谁才是帮凶?” 秋叶埋头苦思,忽然一拍脑袋,后怕道:“娘娘的意思是...咱们也中了招!那刘公公说不定就是她刻意推到咱们身边的!” 宓妃叹了口气:“不是说不定,是一定,恐怕自从她察觉出毓盈妃对本宫有恶意的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她知道咱们要找帮手,就假意让刘公公来投诚,给本宫放了那条消息,引本宫出手...从始至终,她的手上都干干净净。” 秋叶惊魂未定:“娘娘,那怎么办?若是她也猜到了咱们对毓盈妃动了什么手脚才导致她无法侍寝,要去揭发可如何是好?” 宓妃有一瞬间面色凝重,却又缓和下来:“暂时不会的,她在翊坤宫里孤家寡人的,需要有人当那个吸引目光的靶子。 更何况本宫和她目标相同,都是为了对付毓盈妃,经此一事她瞧见了本宫的手段,应当也想多加利用。” 陈贵嫔和毓盈妃是新仇旧怨交织,可她乔琼钰却和陈贵嫔毫无交集,甚至还能算得上是半个盟友。 敌人一样,利益相投,她有信心二人短时间内成不了冤家。 秋叶稍稍放下心来,请示道:“那刘公公那边,可要奴婢做些什么?” 宓妃摇头:“权当什么都不知道,该如何便如何,还是那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秋叶重重点头:“奴婢清楚了。” 第152章 立后 那日吴德昌带着消息回来禀报明帝,说卫贵人自缢、在她宫里发现了合欢散时,明帝也很疑惑。 帝王生性多疑,他原本都以为是宓妃前日特地给他别在腰间的香囊有什么问题了,却不成想竟是卫贵人。 虽然他怀疑宓妃利用他设计毓盈妃,却也并不曾声张,更不打算对她有什么处置,但心里总归是不爽的。 设计便设计了,可这局膈应了他一番是怎么回事? 没成想居然是从不显山露水的卫贵人。要说卫贵人有这般胆识和能力,明帝是一百个不信的。 和宓妃一样,他稍加思索便想到了陈贵嫔。且不说明帝找不到证据,就算有证据,他也想看看陈贵嫔到底想对毓盈妃做什么。 能利用合欢散叫他瞧见毓盈妃的丑态,那就证明陈贵嫔起码是知情、甚至是主导了毓盈妃的丑态。 这对现在的明帝来说是好事,朝堂上立毓盈妃为后的呼声越来越大,他得把握住能使绊子的人。 ——若是宓妃知道明帝的想法,只怕要笑出声来。 陈贵嫔出现的太及时,在明帝心里几乎是揽下了所有罪名,叫宓妃落了个干干净净一身轻。 明帝下令追查,可多日过去也没什么进展,卫贵人一事就这么高举轻放了。 很快便到了一月下旬,明帝下旨举办冬日园林冰戏会。 冬日园林冰戏是天朝一早就有的冰上活动,发展到如今已被称为国俗,算半个冬季例行活动。 几乎每年,皇帝都会从官兵中挑选“善走冰”的能手,冬至到“三九”时在宫中冰上举行冰戏。皇帝率王公大臣等前往观看,赛后分等次恩赏银两。 冰戏会活动众多,有抢等、抢球、转龙射球等,集滑冰、争球、射箭结合于一体,还融入了百戏元素,如顶杆、叠罗汉、倒立、吹笛子、舞幡、擎举海东青等,武术表演则涵盖刀、枪、剑、戟、斧、叉、棍、盾等兵器,很是有趣。 去岁冬日朝局不稳,明帝便没有遵循祖制举办,今年瑞雪兆丰,自然将此事提上日程。 … 寿康宫。 太后和明帝相对坐着,明帝将手中一份奏折递了过去,“近日朝中议论纷纷,都在劝谏立后,朕实在不堪其扰,不知母后怎么想?” 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意思,太后再心知肚明不过。她接过奏折扫了一眼,看见落款不是和闻人氏一族有关的名字,心下松了口气。 她道,“此事哀家也有所耳闻,哀家想了想,宫中位份稍高些的妃子唯有馥郁和宓妃二人。 宓妃身份就不必说了,虽是乔家女出身,可到底曾为臣妻,若是皇儿有心立她,怕是要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 馥郁为皇儿诞下一儿一女,可到底姓闻人,若是立她为后,闻人氏百年之后怕是野心疯长。 剩下那几个嫔妃,不是身份不够便是外戚势大…兖州陈家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陈嫔为庶,性子仍当不得高位,陈贵嫔又入了歧途。” 明帝听见自己母亲如此中肯的一番话,眸光微动,“母后所言极是,朕受教了。也请母后放心,不管将来立谁为后,朕都会护着馥郁表妹和闻人氏的。朕打算再过些日子,便将她封为贵妃。” 前阵子毓盈妃利用闻人氏对李院首做的事,太后并非不知。故而也清楚她这几个月以来身子不适、无法侍寝恐怕也另有隐情。 很明显,馥郁这番举动触碰到了她身为帝王的儿子的底线。 若是这样下去,他二人之间的旧情迟早要被消磨光,闻人氏也会一损俱损,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太后叹了口气,又道,“上次选秀已过去一年半有余了,宫里的嫔妃斗来斗去,也就剩那么十多个。皇儿不妨再选一次,既能充盈后宫,又解决了立后一事。” 明帝思索片刻,“朕倒是不愿劳民伤财…北疆战事频频报捷,单于豫连下几城,左贤王已如笼中困兽般穷途末路。 不若等他们班师回朝,将功臣之女礼聘入宫,从中择一合适人选立为皇后。” 自从去岁单于豫带着几千精骑兵杀回突厥,游说诸部,联合幽州、肃州、兖州大军,势如破竹般夺了左贤王许多地盘。 当时数位武将奉命出征,其中除了本就在边境驻守的大军以外,不乏京城人士。 那些人武将出身,又不贪图兵权,待召时便在京中领个闲职或爵位度日,出征时便受封将军一马当先。 既有虚表,又不专擅,这样家世出身的女儿,确实是不错的立后人选。 太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赞许道:“不错,确实合宜。” 她想起什么,顿了顿又道,“过几日便是冰戏会了,皇儿不妨下旨,叫她们有本事的女儿家露个脸表现一番,哀家也好提前把把关、物色物色。” 明帝笑道,“都听母后的。” 待明帝走后,太后面上笑意淡了些许,对孙姑姑道,“叫毓盈妃过来。” 孙姑姑有些犹豫,“娘娘,毓盈妃这几日闭门不出,怕是身子还没好利索,这…” 太后斜睨她一眼,“怎么,如今哀家说话都不好使了?” “不,不不,老奴绝非此意!”孙姑姑立刻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躬身道,“是老奴失言了,老奴这便去请。” 无人得知太后那日和毓盈妃说了什么,只知她来时面色苍白,走时更是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失魂落魄的。 一张绣帕在她手里紧紧攥着,好似险些要被扯碎,多亏被晴儿搀扶着这才没有倒下去。 第153章 冰戏会 很快便到了冰戏会当日。 今年冰戏会在北海桥上举行。北海桥位于宫墙外围的护城河上,河面冰冻三尺,早有禁军把守。 兵弁或身负军旗,或手持弓箭,列队滑行于冰面上。冰上置旌门,其上悬彩球,持箭者滑过旌门后射彩球,队形蜿蜒曲折,得转龙之名。 岸边搭了台子,明帝由宫人和侍卫簇拥着坐在正中,毓盈妃依旧没有露面,明帝两边各坐着太后和宓妃,各宫小主依次排开。 更远些的位置,不少贵女、宗女花枝招展,冰天雪地的,有人甚至还穿着单薄的纱裙。 洛婕妤眯了眯眼睛,对上首的宓妃道:“娘娘,嫔妾看这情景,可有些意思呀。” 宓妃当然听闻了前几天毓盈妃在寿康宫唱的那一出,心中有了底,面色不变,意有所指笑道:“冬日是该赏梅。” 珍容华离得近,自然也听见了这番话,终是没有忍住,脸色变了又变,死死盯着女眷席上。 同一时刻,女眷席上也有几位众星拱月般的小姐。她们早些日子便得了消息,知道此番冰戏会的另一意图,都想独占鳌头。 其中以两位小姐容貌气质最为出众。 一位明眸皓齿,气质雍容沉静,举止大方温雅。一看便是大家闺秀,自有一股轻灵之气,靓如秋云之吐华月,蔼如春风之拂名花。 另一位身披红梅雪景,头戴十二花树冠,桃腮带笑,气若幽兰,一双杏眼如秋水般澄澈,宛若出尘仙子一般。 旁边的贵女不乏身穿骑装者,意欲开场后惊艳众人,而这两位不紧不慢端坐席位之上,时不时同身边好友搭上两句。 一个古灵精怪的女眷挤眉弄眼问那位一直沉静坐着的贵女:“傅姐姐,尚书令大人可有跟你说些什么?前几日我父亲神神秘秘叫我好好表现,也不知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被称为傅姐姐的女子温和一笑,先道了声:“宋妹妹好。”而后才不疾不徐道:“家父确有提及,但也不过几句场面话罢了,我也不甚清楚。” 宋姓女眷又道:“哎,说来陛下确实后宫空虚,都两年了也未曾立后,只有十几位娘娘,可远不及前朝呢!不过那位想必就是宓妃娘娘了吧,当真是天姿国色...” 傅氏女子还未说话,那位头戴花冠的女子便自顾自走了过来在二人身旁坐下:“二位,又见面了。” 宋姓女眷面色僵硬了一瞬,而后不情不愿道,“符小姐。” 傅氏小姐也冲她点了点头,“符将军大破敌军,想必还朝在即了吧。” 符姓女子扬起一抹自得的笑,扶了扶鬓角,“应当是吧,一切都要听陛下旨意。” 宋小姐闻言,背过脸翻了个白眼,复又露出笑脸道,“符小姐自小便骑术超群,待会可要上场?” 符小姐很是骄矜地轻轻颔首,“这是自然,听闻今日有好彩头,我势必要争上一争。” 她话风一转,针锋相对,“若我没记错的话,傅姐姐今年应当有十九了吧,前年陛下大选你不参与,今日又来做什么?” 天朝参与选秀的的女子一般为十六到十八岁,傅鸣鸾是当朝尚书令嫡女,家世显赫,前年大选之时正值十七,本应参与选秀,却称病未去。 众人皆知尚书令是中立派,从不参与党争,也不偏颇保皇。 傅鸣鸾没有参与选秀的原因人人也都心知肚明——尚书令怕半路冒出的明帝坐不稳这天上砸下来的皇位,不愿送唯一的嫡女去冒险,断送她的前程。 当朝尚书令几乎是实权最大的文官,因此傅鸣鸾的婚事牵扯颇多,必然要经过深思熟虑,就这么拖着拖着又过去近两年。 而今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明帝江山稳固,又未立后,傅家自然是不会错失良机的。 符流光则是骠骑大将军之女,年方十七。骠骑大将军乃一品武将,符将军起战事时受封领兵,打了胜仗后便自发上交兵符,在京中赋闲职,活得通透。 傅鸣鸾和符流光便是此次冰戏会最有可能受上头青睐的二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倒是相得益彰。 这时,置顶场上一阵锣鼓喧天的声响,是冰戏表演开始了。 先有一队将士表演转龙射球,即在冰上射箭。珠球一掷,虎旅纷来,众人纷纷叫好。 又来一队舞女冰嬉,各个手持一只红梅,姿态飘逸,金鸡独立、蜻蜓点水、紫燕穿波、凤凰展翅、哪吒探海、双燕飞、朝天蹬… 宫人表演完,明帝一一赏赐,扬声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日冰球,凡场上有意者皆可参与,朕重重有赏。” 太后适时笑道,“依哀家看,场上这么多如花美眷光看着也落寞,不如加上一场女眷之间的较量,也好叫大伙见证我天朝巾帼英姿。” 如此便顺水推舟了,明帝自然应是。 符流光毫不犹豫便摘下披风下了场,紧随其后的还有几位官家小姐。 宋棠见状急道,“傅姐姐,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叫她拔了头筹,得了陛下和太后娘娘赏识,那你怎么…” 傅鸣鸾眉眼间一丝低落转瞬即逝,很快便又温和道,“无妨,若论武,她无人能及。我们擅文也没什么可自轻的,陛下和娘娘不是那等片面之人,自有定论。” 男子和女眷在冰面左右两侧分别开辟了赛场,因着那传闻,竟是女眷这场更受瞩目些。 冰球,即所谓冰上手球。左右队,左衣红,右即衣黄,既成列,御前侍卫以一皮球猛踢之至中队,众人争抢,得球者复掷,则复抢焉。有此已得球,而彼复杂之者,或坠冰上,复跃起数丈又遥接之。 场上十数名女眷,确是符流光最耀眼。 席间,太后面露满意,问身旁宫人,“那位身着红色骑装的是谁家的小姐?” 宫人答,“回娘娘,是骠骑大将军之女符氏流光。” 她点头,对明帝使了个眼色,明帝也点了点头。 第154章 年龄 符流光不出意外拿了彩头。场上女眷众多,独她一人进球之甚。 太后召她到了前头,亲自赏了她一对金珠宝葫芦耳坠,和颜悦色道:“哀家听闻,你是符家的姑娘?” 符流光走上前来,先是羞怯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明帝,而后才难掩欣喜地朝太后答道:“回娘娘的话,臣女正是骠骑大将军之女,符氏流光。” 太后赞道:“不错,虎父无犬女,确有几分你父亲的神采。” 符流光躬身道:“多谢太后娘娘,娘娘谬赞了。父亲在北疆杀敌,臣女只能以雕虫小技博得陛下和娘娘一笑,实在愧不敢当。” 太后笑道:“是个好孩子,待你父亲还朝,也会为你骄傲的,去吧。” 符流光恭敬告退。 太后又扫了一眼女眷坐席,只见另有几位未下场小姐也甚是出众,她心中清楚,她们怕是不擅骑射。 于是她又对明帝道:“皇儿,方才众将士英姿飒爽,却无人记录,甚是遗憾。不妨叫擅文墨的小姐做些诗词歌赋,选出优胜者可好?” 明帝欣然应允。 于是有宫人到女眷席上扬声宣布:“奉太后娘娘懿旨,诸位小姐若有可在一炷香时间内作诗描绘方才场上情景者皆可参与,由陛下和太后娘娘选出佳作,亦可得赏。” 女眷席上顿时一阵沸腾,方才失望的小姐们纷纷来了精神,接过宫人手中的纸笔就要大展身手。 宋棠兴奋的戳了戳傅鸣鸾得腰窝:“傅姐姐,瞧见了么,要我说这就是陛下和娘娘留意到了你在,给你留机会呢!” 傅鸣鸾扯住她的袖子:“嘘,莫要胡言!” 宋棠却不以为意:“傅姐姐,你就别谦虚啦,你素有贤名,文采又美名远扬,咱们之中若有谁能入了陛下和太后娘娘得眼,那就非你莫属啦!” 傅鸣鸾不再应答,拉着宋棠便到了一边,挥笔写就。 一炷香时间很快结束,宫人们将几人的作品收走呈给了明帝,明帝看完,又给太后和宓妃等人传阅。 明帝拿着其中一张纸,念道:“珠球一掷,虎旅纷来。思摘月兮广寒之窟,齐趋星兮白榆之街,未拂地兮上起,忽从空兮下回,突神龙之变化...好词!是谁所作?” 傅鸣鸾心跳如雷,缓缓站起身来走上前去行礼道:“回陛下,是臣女所作,臣女乃尚书令之女,傅氏鸣鸾。” 傅鸣鸾神色不卑不亢,仪态万千,太后瞧见,赞道:“哀家早就听闻傅氏有名姝,百闻不如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傅鸣鸾心中一喜,正欲回话,又听宓妃笑着开口道:“娘娘说的是。瞧这气度,雍容沉静,真不像是寻常年轻女子有的,傅小姐今年是何年岁啊?” 傅鸣鸾不知宓妃何意,不敢大意,挨个答道:“多谢太后娘娘赞赏,回娘娘,臣女今岁十九。” “哦?”明帝面上看不出喜怒,淡淡道:“前年为何朕并未在选秀时瞧见你?” 傅鸣鸾脑中警铃大作,直直俯下身子磕了个头,“陛下恕罪,前年臣女在府上学骑射,不幸被马儿甩下,左腿当即便断了,大病一场。 臣女病容有损,恐污了陛下的眼,实在无颜面见天颜,故而未曾参选。” 明帝点了点头,却并未叫起,众人不知为何明帝突然发难,大气也不敢喘。 宓妃仿佛对自己那句话引起轩然大波恍若未觉似的,笑着打圆场:“是本宫多嘴,竟不知触及傅小姐伤心事,这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傅小姐快起来吧,本宫看你颇有眼缘,便赏你一只粉晶福寿臂钏吧。” 傅鸣鸾提着一口气仍不敢松,起身领了赏。 太后仍是那副和蔼的样子,“无妨,你作了一首好词,哀家也有赏,这副银丝玳瑁护甲便给你了。” 宓妃等人神色齐齐一顿,傅鸣鸾亦有些惊讶,飞快往上瞟了一眼几人神色,见明帝并未说什么,这才领了赏。 明帝终于发话:“退下吧。” 女眷席离得远,听不清上首几人说了什么,但能看见傅鸣鸾跪地请罪的样子。 见她回来,宋棠刚担心的将她拉住想要说话,旁边符流光便冷冷开口:“不知傅小姐如何惹恼了陛下和娘娘?可别将我们牵扯进去。” 傅鸣鸾沉静面向她,面色如水:“太后娘娘赏了我一副护甲,我心生惶恐,不过是在跪地谢恩罢了,符妹妹不必多心。” 她说罢,围着的一群女眷神色皆是一变。符流光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中那个盒子,好似要将它盯出个洞来。 只因天朝护甲多为后宫嫔妃和宗室贵女才能佩戴,太后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副护甲赏给她,其心可昭。 若不是要将她礼聘入宫,那么少说也会指给宗室皇亲,这等好姻缘,谁又能不艳羡呢? 傅鸣鸾不管旁人神色如何,没有再多言,和宋棠一起远离了人群。 ... 储秀宫。 秋叶替宓妃脱去吉服、卸下钗环,低声道:“娘娘,今日太后娘娘那架势,莫不是真要将那傅小姐聘为宫嫔?” 宓妃轻笑一声,施施然道:“宫嫔?宫妃怕是都委屈她了。当朝宰辅尚书令之女,年过十九至今云英未嫁,等的是什么,不必本宫言说。” 秋叶愤愤不平道:“她不参加大选,明明就是怕陛下...如今竟好意思舔着脸来分一杯羹?!旁人都是早早将身家性命托付进来,生了一儿半女方得晋升,唯独她享清福!” 宓妃叹了口气:“罢了,本宫身份特殊,有些东西不敢肖想,端看那位是否能坐得住了。” 秋叶想起了什么,点头道:“奴婢听闻了,前些日子毓盈妃从寿康宫出来...她怕是早有准备,不会忤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 宓妃笑道:“那可不一定。她出身闻人氏,又为陛下诞育一子一女,如今不过和本宫平齐妃位,她怎能甘心? 太后那日若是只告诉她择选新妃一事,她不会那样落寞,本宫料想...陛下和太后意欲立后。” 秋叶一愣,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拾,张大了嘴:“什么!立后?!” 第155章 花落谁家 钟粹宫。 张公公从外头急急走进,棉布帘子重重落下,带来一股化雾的寒气。 毓盈妃半躺在贵妃椅上,腿上盖着大氅,支起上身焦急问,“如何,可打听到了什么?” 张公公一边在火炉上头搓了搓手,一边又跺跺脚哈气开口,“回娘娘,今日参加冰戏会的官家小姐中,有两个最出挑的得了太后娘娘赏赐。 一个是尚书令之女傅鸣鸾,一个是骠骑大将军之女符流光,奴才听说太后娘娘对她们很是满意呢! 特别是那个傅小姐…太后娘娘赏了她一幅护甲,宓妃也跟着赏了。” 毓盈妃眉头拧成了一团,惊疑不定,“护甲?难不成母后要择她?宓妃又跟着凑什么热闹?” 张公公道,“宓妃想必也看出太后娘娘的意思了,于是特意提及两年前傅鸣鸾不参与选秀之事,果不其然,陛下有些不高兴。” 毓盈妃冷笑一声,“原是如此,本宫还当她要在外人面前装面子,真把自己当后宫第一人了呢!” 晴儿有些担忧,“娘娘,难不成太后娘娘真的要…” 毓盈妃狠狠闭了闭眼,“本以为出身闻人氏是福,没想到此时竟成了绊脚石…本宫为陛下生了一子一女,却无缘后位,陛下和母后当真是狠心哪。” 晴儿急忙安慰道,“娘娘尽管放宽心,太后娘娘不是说了吗,贵妃之位迟早是您的! 且不管是谁入主中宫,都是半路来的,也得看咱们宫里头的人认不认她、听不听话呢…她们年岁尚小,管不得后宫事,无法服众,那也怨不得旁人。” 张公公也接茬道,“正是呢,娘娘,不管是傅鸣鸾还是符流光中的谁入主中宫,陛下怕是都不会允许她们生下嫡子。” 毓盈妃苦笑一声,摇头说,“骠骑大将军之女不能生下嫡子是真,可尚书令是文臣,生下嫡子却也没什么。” 张公公和晴儿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劝慰。 毓盈妃又说,“罢了,左右多想无益,后位花落谁家,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 大将军府。 符流光在庭院中焦急踱步,时不时看向大门口的方向。 一旁的丫鬟蛾眉跟在她后头直跺脚,一个不留神竟没注意到小姐停了下来,直直撞上了符流光的后背,疼的“哎哟”一声。 符流光叉着腰瞪她:“怎么了,你家小姐我着急,你也有心事?” 蛾眉揉揉鼻子,赶紧拉过符流光坐下:“奴婢的好小姐呀,您快坐下吧,这都转了大半天了!” 符流光叹了口气:“派去尚书府门口打探消息的人呢,怎么还不回来?爹爹那边也没有新的书信传来吗?还有,宫里可有什么动静?” 一连串问题险些把蛾眉砸晕,她唉声叹气:“小姐,您消停消停吧,这冰戏会才过去没几日,一时半会儿也传不来什么消息呀!” 符流光恨恨道:“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气,明明太后很中意我,爹爹可是这次平定北疆最大的功臣。 咱们符家忠心耿耿、一心为国,若是被那傅鸣鸾给越过了去,我...我就不活了!” 蛾眉赶紧拍她后背顺气:“呸呸呸,小姐可不能说这晦气话!太后娘娘亲自赏了您,必定是对您青眼有加。 就算做不成宫妃,咱们也能做个王妃呀,有将军在,小姐的姻缘绝对是顶顶好的!” 符流光却不管不顾:“再好又有什么用?我要的是比她傅鸣鸾好!那个姓傅的从小就瞧不起本小姐是武夫之女、不会舞文弄墨! 那一圈贵小姐也都跟着她排挤我,要不是爹爹这两年打了不少胜仗,我一辈子都要被她压一头...不就是会吟诗作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刚说完,外头跑进来两个气喘吁吁的小厮:“大小姐!好消息!” 符流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别急,气喘匀了再说,是哪里来的好消息?宫里还是爹爹那里?” 一个小厮笑着鞠躬行礼:“大小姐,是宫里来的!听说北疆那边传来了八百里急报,将军打了胜仗,就要班师回朝了!” 这个好消息砸的符流光晕头转向,她拉着蛾眉的手,激动道:“蛾眉,你听到了吗!爹爹又打赢了! 这是不是说明、说明我有望入宫为妃...不,应该是直接当上皇后了!任她傅鸣鸾再如何高贵,我也不差!爹爹还有军功傍身,岂不是十拿九稳?” 蛾眉也高兴得不得了:“小姐,妥了!稳了!奴婢早就听闻陛下要借此机会立后择妃,有将军在,没人能越过您去!” ... 二月初二,北疆传来急报,单于豫将左贤王斩杀于马下,继任可汗,掌突厥王庭,割地三分之一,同天朝开放互市,友好通商。 明帝大悦,召大军回京,同时嘉奖兖州、幽州、肃州三部,以示圣心。 承乾宫。 案上放着几张画像,皆是此次征战中有功之臣家中的女儿,除了符流光外还另有几人。 几人容色不俗,明帝却看着头痛。宫中嫔妃已然不少,虽远远不及前朝,可他登基尚且不到两年,不必如此心急。 吴德昌见他头痛,小心上前道,“陛下,奴才倒有一计。” 明帝挑眉,“哦?你说说看。” 吴德昌笑道,“桓郡王殿下府上如今还未有正妃,侧妃也差一位,庶妃就更不必说了。 若是陛下无心女色,也可将人嫁入宗室,又或只封其父,荫封其子。再不济,将家中幼女选入宫中做两位公主殿下的伴读,那也是极大的恩赏。” 明帝面露笑意点头,“不错,确实是好办法,朕倒是小瞧了你。” 吴德昌嘿嘿一笑,抓了抓后脑勺,“陛下谬赞,奴才可当不起。” 明帝收敛了神色,又问,“立后人选呢?太后中意傅氏女,你怎么看?” 吴德昌道,“奴才也觉得有理,傅氏女出身高贵,面上看着沉稳娴静,应是能担得起贤后大任。 更何况尚书令在朝中始终不偏不倚,若是能因此偏向保皇一派…那对陛下来说也是一番助力。 乔家和闻人氏虽属清流,却不掌实权,傅氏自诩当今文人政客之首,与另两家三足鼎立也可制衡。 傅氏女入主中宫,骠骑大将军之女符流光可为高位,二人即便都诞下皇子也有益无害。” 这话说得对。 符大将军不领兵时,骠骑大将军就只是武散官虚职,只有威信并无威胁。文臣之女生下中宫嫡子,赋闲武将之女诞下庶子,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第156章 新仇旧怨 明帝先是封了骠骑大将军符氏为镇国公,代降一等世袭;又从几名功臣家中择了四位公主伴读;其余诸臣例行加官进爵。 不久之后,又是几道圣旨连下,从承乾宫晓谕天下。 一诏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龙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 咨尔傅氏鸣鸾,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 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宝立尔为后,入主凤仪宫,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二诏曰:符氏流光门着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今尔特册为贵嫔,赐号熙,入主长乐宫。 三诏曰:外忧已解,内患沽清,中宫有主,天下共庆,故而今此大封六宫。 晋毓盈妃为贵妃,宓妃为淑妃,洛婕妤为贵嫔,珍容华为婕妤,丽嫔为容华,陈嫔为容华,纯贵人为嫔,钟贵人为嫔,楚才人为美人,乌选侍为常在,钦此。 几道诏书连下,全然不顾六宫中引起轩然大波。 ... 钟粹宫。 吴德昌亲自来颁了圣旨,“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因着尚宫局和内务府有好一阵要忙,您和宓淑妃的册封礼等在三月初十封后大典之后。 待钦天监算好吉利日子、陛下亲自过目之后再行定夺。” 吴德昌前脚刚走,毓盈贵妃后脚便挂了脸:“凭她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宫平起平坐!本宫为妃,她也为妃,本宫为贵妃,她便晋了淑妃!” 晴儿也面露不忿:“就是呀...她不过早生了那么几天,区区一个罪臣之...” 张公公连忙止住她的话:“这话岂不是将陛下也一同骂进去了,可不敢乱说!” 他又转向毓盈贵妃,赔笑道:“娘娘,您贵为四妃之首,怎是宓妃能比拟的?她身份非比寻常,不可能再进一步,可娘娘还有望皇贵妃一位呢!” 毓盈贵妃冷笑一声:“皇贵妃未同副后,除非那傅鸣鸾进气少出气多,否则谁能染指?还有那符流光... 和悦昌吉,辉耀兴盛,以‘熙’字为号,入宫便是贵嫔、掌一宫主位,她倒是投了个好胎!” 张公公意有所指道:“奴才听说她二人尚在闺阁之时便一直针锋相对,冰戏会那日亦有龃龉,料想符流光也不甘心久居人下... 只要娘娘想,便是让她二人相斗、叫那傅鸣鸾进气少出气多又何妨?” 毓盈贵妃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 漱玉斋。 “凭什么只有我一人未受晋封!?陛下两度大封六宫,没有一次提及我!” 瑛婕妤气红了眼,在殿内打砸一通,满屋子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谁都踌躇着不敢上前。 去年,大皇子和二皇子相继降世,明帝曾首次大封六宫;今年开春,皇后人选确定,明帝再度大封六宫。 这两次,明帝对瑛婕妤都是只赏不封。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贵嫔及以上便是一宫主位、可摄一宫事,很明显明帝不愿让异国血脉当一宫之主。 第一次大封六宫时,明帝解了丽嫔的禁足;第二次时,明帝晋丽嫔为容华也仅仅是因为丽嫔位份并不多高罢了。 可瑛婕妤却不能再晋,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可惜瑛婕妤已然全无理智:“凭什么她一介高丽宗女便能晋位,我却不能!她还曾经害了我的孩子!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瑛婕妤小产一事已过去许久,当时丽容华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说辞还历历在目:为了高丽,她必不可能让倭国公主诞下流着天朝血脉的孩子。 更何况还有明帝和太后的默许。 这一胎不过是政治牺牲品罢了,若是瑛婕妤知进退,明帝会让她安享晚年;可若是她想要以此拿捏明帝、换取恩宠,那明帝是断断容不下她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当瑛婕妤和她背后倭国的小心思被丽容华戳破之后,她也曾安分过一段日子。 只是如今瑛婕妤在宫里生活的时候久了,早就把自己的首要身份当成了明帝的嫔妃,而非倭国的公主。 切身利益在前,她已然被冲昏了头脑。 一个宫人战战兢兢上前:“小主息怒,若是这话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叫陛下听到了,陛下说不准会以为您对他不满呀!” 瑛婕妤却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去:“我怎么息怒?再来一次,她岂不是就要和我平起平坐,说不准还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底下几个宫人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瑛婕妤缓了一会平静下来,目光怨毒:“若不是她,我又怎会如此?走着瞧吧,我定要叫她好看!” ... 大将军府。 一盏茶功夫之前,宫里来了传旨的公公,符流光等人在前厅跪的兴奋又虔诚。 可当那公公念出“册为贵嫔”几个字之后,符流光一下子便瘫软在了地上,跪都险些跪不住了,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她眼神空洞的盯着公公,颤声问:“敢问公公,可否是读错了?不、不应该啊...” 那公公一下子蹙起眉头:“符小姐,您的意思是杂家假传圣旨还是眼神不好?按理说,杂家现在该尊称您一句娘娘,您可是对陛下的圣旨有什么不满?” 符母赶紧拉住女儿,让人往那公公怀里塞了个沉甸甸的钱袋,笑道:“小女绝非此意!公公还请移步那边喝茶。” 符流光失魂落魄走了。 不一会儿,外头打听消息的小厮跑了进来,面露难色不知该不该说。 符流光死死瞪着他:“说!陛下还下了什么旨意,那傅鸣鸾又如何了?” 小厮结结巴巴道:“傅、傅家的那位小姐被、被册为皇后了...” 符流光闻言就要大发雷霆,被符母一把扯住,镇定道:“你甫一入宫便是主位娘娘,还得了个绝好的赐号‘熙’字,只待生下皇嗣,封妃便指日可待。 前厅里那几位公公还没走,莫要丢了咱们符家的脸面!” 符母继续道:“你现在身为当朝大将军嫡女,做什么都挽回不了结果;可入了宫你便是熙贵嫔,到时候若有本事,把那皇后拉下来就是了,又管得着她姓什么?” 符流光怔住。 第157章 珠串 御花园。 连日来雨雪霏霏,天总是雾蒙蒙的,这日难得放晴,瑛婕妤便相邀楚美人带着宫人们来御花园转转。 自从上次冯怜做局以早产诬陷楚美人,被恰好在太液池边目睹的瑛婕妤撞见、仗义执言为楚美人作证之后,二人的来往便密切了起来。 时不时便同游御花园,或者相约聊天喝茶。 瑛婕妤远离故国,初来乍到之时语言不甚通畅,又无晋升希望,本就没什么嫔妃愿意同她来往,楚美人已算是和她交往甚笃了。 “诶,这都二月中了,御花园的腊梅竟还开得这样好?” 楚美人有些惊喜,快走两步来到了一片梅树前,对瑛婕妤身边的大宫女道:“咏梅,你瞧,这多衬你的名字。” 瑛婕妤的大宫女本也是倭国来的陪嫁丫鬟,来了天朝之后才取了个中原人的名字,文绉绉的。 可惜咏梅的汉话仅限于日常沟通,并不太懂其中意趣,只得红着脸道:“奴婢、奴婢名贱,当不得这样好的景色...” 瑛婕妤正欲揶揄她一番,忽然余光瞥见远处一行人也朝此处而来,她微眯了眼睛望过去。 远处两人亦是相携而来,其中一人月眉云鬓,玉莹花明,举止若烟霞外人,不是颇受宠爱的乌常在又是谁? 另一人...瑛婕妤冷笑一声:“上赶着往我这儿送,借天朝的话来说,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瑛婕妤走到小径中央,对面那两人装不看见都难,只得过来见礼。 楚美人道:“嫔妾见过丽容华。” 丽容华:“丽仪给瑛婕妤请安。” 乌常在:“嫔妾给瑛婕妤、楚美人请安。” 四人相对,丽容华看出瑛婕妤面色不善,正意欲退让,转身之际忽然便被瑛婕妤抓住了手腕:“我让你走了么?” 丽容华柳眉微蹙:“丽仪不明白,你要做什么?” 瑛婕妤没有松开手,古怪笑道:“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入宫这么久,终于又提了位份,你很开心吧?” 丽容华此刻才明白瑛婕妤这股无名火从何而来。 她使得瑛婕妤小产之后,二人本就不对付,总是绕着瑛婕妤走。可事情过去了一年多,再大的怨恨也平和了。 故而今日瑛婕妤面上清晰可见的不虞才让丽容华不解。 丽容华被禁足许久,解禁之后又几乎没什么恩宠,所以从不以明帝嫔妃自居。 身为高丽公主,实在无法应对本该是倭国公主之人的这一番阴阳怪气,她心想,宁愿对方仍在因为小产一事恨她。 丽容华稍微挣了挣那只仍被扯着的手,没能摆脱,便面色平静道:“身在嫔位又或容华之位,对丽仪都没有什么区别,丽仪实在不知你在说什么。” 楚美人和乌常在对视一眼,都上前一步想要拦着些,可瑛婕妤完全不给二人发挥空间。 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丽容华这番反应让瑛婕妤十分无力,更加恼怒:“你装什么!嘴上说得这样好听,背地里不知道如何嚼我的舌根子呢...” 瑛婕妤又是狠狠一用力,想将丽容华往前拉扯,丽容华也绷紧了身子对抗,二人僵持之间,瑛婕妤手上的珠串崩裂,掉落一地。 珠子哗啦啦落地又滚远,一时间几人都怔住了,竟无人再动作。 几个宫人小跑着就要去捡珠子,此时瑛婕妤终于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都不许动!” 她松开钳制住丽容华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亲自去给我拾。” 丽容华眼睛睁大,似是没有想到她竟如此无理取闹。 瑛婕妤冷笑一声指着地下的珠子,恶人先告状:“这可是陛下前几日才赏下来的菩提十八子手串,贵重得很。 若不是你与我较劲,又怎会断开?你将它们好好捡起来交给我,今日这事便算了。” 这未免有些太折辱人,毕竟丽容华只比瑛婕妤低一阶,又同为公主。 楚美人倒吸一口冷气,上前轻轻拉住瑛婕妤袖子,小声道:“姐姐,这不太好吧,不如这样,叫嫔妾的宫女给你拾...” 乌常在也急忙开口:“是呀,婕妤姐姐,丽容华好歹也是陛下的嫔妃,您这般糟践,岂不是也打了陛下的脸面...” 瑛婕妤挥开楚美人,盯着乌常在道:“怎么,这里什么时候又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常在说话了?” 乌常在一噎,楚美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丽容华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乌常在表示安抚,又对瑛婕妤道:“丽仪给你捡起来就是了,不要牵扯别人。” 丽容华和乌常在二人同住咸福宫,闲来无事时便作伴度日,她和瑛婕妤素来便有嫌隙,不想连累旁人。 丽容华先将几人周围的几颗珠子捡了起来递给瑛婕妤,又去稍远一些的地方将剩下几颗也寻到了。 她面色如常,正要从远处走回来。瑛婕妤不甘心于此,捏着手中几粒珠子忽然就起了坏心思。 不够,远远不够。丧子之痛、晋位之辱…她想看丽容华出更大的糗,于是瑛婕妤将手中的珠子哗啦啦又洒了出去。 几颗珠子骨碌碌沿着小径滚出去,丽容华未曾注意到,一时没有防备,步子照常踩了上去—— “啊——!!” 珠子向后滚,踩着的绣鞋往前滑,丽容华整个人猛地前倾,脸朝地重重砸在了地上。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旁边两人甚至没反应过来瑛婕妤的动作,就见丽容华下巴先着地倒在了面前。 鲜血迅速漫出,丽容华从喉咙里模糊的发出“唔唔”几声,身子抽搐便几下不动了。 众人大惊失色,乌常在和楚美人最先来到她旁边,高喊:“快来人哪!传太医!来人哪!” 瑛婕妤愣在原地:“怎么会这样?不,不!我不是...” 她、她明明只是想让丽容华再捡一次啊,怎么会这样呢?这样多的血... 宫人们惊叫不止,如鸟兽般四散,连滚带爬去请太医。剩下的人不敢乱动,却又不得不动,齐心协力将丽容华翻过身来。 只见丽容华满口鲜血,鼻梁骨好像断了,牙也掉了两颗,鲜血仍在不断涌出,眼神空洞,喉管“哈...哈”地喘着粗气。 第158章 珠串(下) 承乾宫。 明帝正在与大臣议事,吴德昌失了往日的冷静,匆匆跑了进来:“陛下,陛下!请恕奴才无礼,大事不好了!出事了!” 面前的大臣看了明帝一眼,知趣拱手告退。 明帝这才冷冷开口:“说。” 外头冰天雪地,吴德昌竟然出了一身的汗,他顾不上擦,急忙道:“陛下,方才瑛婕妤和丽容华在御花园起了争执,楚美人和乌常在也在。 瑛婕妤先刁难丽容华,叫丽容华亲自去捡断开的手串,又把珠子洒在丽容华脚下。 楚美人和乌常在没能拦住,丽容华脚下一滑,头先落地狠狠摔在了地上...太医说,情况怕是不太好。” 明帝支起小臂撑住脑袋,深深喘了两口气问:“瑛婕妤和丽容华如今在哪,情况又是怎么个不好法?” 吴德昌叫苦不迭:“丽容华被抬回了咸福宫,几个太医都赶过去了,宓淑妃娘娘也过去了,正罚瑛婕妤在咸福宫跪着呢! 太医说丽容华当时没有防备,着地前约莫着张嘴呼喊了,但砸下的太快没能及时将舌头伸回去,牙齿险些将舌头咬断...” “什么?!”明帝‘噌’地一声站起身,带落好几本折子:“摆驾咸福宫!” ... 明帝到咸福宫时,首先看见的便是跪在庭院里哭的瑛婕妤。 瑛婕妤见着他的身影,求救似的望过来,明帝好似没看见一样,径直走了进去。 殿内宓淑妃在主位坐着,楚美人和乌常在坐在两边,几人起身行礼。几个太医在内殿,宫人们进进出出。 宓淑妃迎上前,扶着明帝在主位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叹了口气说:“陛下,方才太医说丽容华这伤和咬舌自尽没什么分别。 倘若丽容华侥幸能活下来,怕也是一辈子无法再开口说话了...此事事关三国,若是处理不好怕是要出大事。 臣妾便自作主张罚了瑛婕妤先跪着,眼下陛下来了,便全听陛下吩咐。” 明帝面露欣慰之色,捏了捏宓淑妃的手让她并肩坐下:“爱妃做的很好,朕心甚慰。” 明帝又看向楚美人和乌常在:“你们将当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告诉朕,不许有任何隐瞒。” 乌常在先站起身,跪在地上道:“启禀陛下,臣妾今日和丽容华一同游御花园,瞧见瑛婕妤和楚美人亦在,便上前请安。 可瑛婕妤口出恶言,对丽容华晋位一事阴阳怪气、不依不饶。二人争执间,瑛婕妤手串断裂,不许宫人去捡,非要丽容华亲自去拾。 臣妾和楚美人好言相劝,她却听不进去。丽容华好脾气地应了,回来时瑛婕妤却复将丽容华捡起来的珠子又扔回丽容华脚下... 丽容华躲闪不及,没有站稳,这才出了事。” 这话不假,楚美人也没办法替瑛婕妤辩驳,只又弱弱加了一句:“陛下,臣妾想瑛婕妤应当也没有料到...” 明帝伸手止住她的话,只叫二人起来,又叫了太医来。 这时,咸福宫住着的另一位——珍婕妤听闻明帝来了,便也到了。只是不凑巧,明帝并未有空理她。 “启禀皇上,丽容华失血过多,眼下勉强止住了血,舌头却保不住了,日后再难开口说话。” 太医拱手道:“此外,小主还缺了两颗牙,鼻梁骨也、也断了,面上惨不忍睹,怕是许久不得以真面目示人。” 明帝面色阴沉,已在大怒边缘,却强忍着道:“吴德昌,先将瑛婕妤带下去关押起来,将此事告知高丽和倭国使节,事关重大,朕也不好独断。” “是,奴才这就去。” 天朝和高丽、倭国离得近,每年两国使臣都会在年节时分前来贺岁,驻留来朝驿馆一段时间,商议贸易事宜。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如今两国使臣皆未离境。 往小了说,这是嫔妃争风吃醋;往大了说,这便是两国争端,若是处理不好,高丽和倭国借机开战也是极有可能的。 明帝又交代太医务必用最好的药救治丽容华,而后便离开了。 ... 高丽和倭国使臣接到宫中传信,马不停蹄便到了承乾宫。 高丽使臣义愤填膺:“皇帝陛下,这是他倭国根本就不将我高丽放在眼里! 高丽和倭国同为天朝属国,若是此事不能妥善解决,臣便要飞鸽传信,叫我高丽王出兵倭国,为丽仪公主讨回公道!” 倭国使臣理亏,却也不甘示弱:“若不是之前你们的丽仪公主害我元瑛公主流产,公主又怎会对你们怀恨在心?” “可是丽仪公主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再说,你们当时打得什么主意,真当我高丽不知道吗?不过便是一战,谁怕谁!” 两人争论不休,明帝食指扣了扣桌面,二人顿时又安静下来。 “二位,就事论事,瑛婕妤此番险些要了丽容华的命,该罚。只是如何罚,朕愿意交给你们二人商议。” 二人看向对方,皆是吹胡子瞪眼,明帝也不催促。 许久之后,高丽使臣拱手道:“皇帝陛下,若是倭国将元瑛公主交由我高丽处理,此事便可当作没有发生。” 倭国使者泄了气,却只能硬着头皮道:“此事事关重大,我需要传信请示我王。” 明帝没有异议,命人将二人请了出去。 半月后,倭国王回信,同意将元瑛公主交给高丽处理。 很显然,元瑛公主嫁来天朝之时便像泼出去的水一般,除了为倭国谋利以外再无任何用处。 而眼下她不仅再也没有利用价值,还闯了祸,牺牲一个公主而已,没了颜面总比两国开战更划得来。 且不论谁输谁赢;若是两军对垒,天朝趁其不备,一举发兵拿下高丽和倭国、坐收渔翁之利,又当如何? 明帝便派人将瑛婕妤送到了来朝驿馆,还安排了侍卫一路随行。 同时,明帝也交还了丽容华的公主身份,赏下金银,允许其跟随使臣回到高丽——一个断了舌头的异国嫔妃,留在天朝实在没有必要。 丽仪以高丽公主身份前来和亲,又受封以天朝公主身份回归高丽。 ——若是明帝不封她,那一个嫁过人的哑女公主回乡以后是个什么下场,可想而知;如今她享宗主国食邑,也算能在故乡安度晚年。 第159章 三皇子 整个二月,宫里头都忙的不像话。 三月初三的上巳节,三月初十的封后大典,还有后头的四妃册封礼,哪一个单拎出来都够内务府喝一壶的。 皇后和熙贵嫔还没进宫,宫里便又少了两个妃子,愁的太后整日里唉声叹气。 “看看,元祯和元瑞生下也有半年了,宫里一件喜事都还没有再传出来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磋磨完了。” 孙姑姑看了眼天色,笑道:“娘娘,算算日子也二月底了,之前陛下说的行宫那位估摸着也该有消息了,您还愁抱不上乖孙?” 太后拍了一下脑袋,摇头也笑了:“哀家老了,要不是你提醒着,早就抛在脑后了...阿弥陀佛,哀家只盼着是个小皇子。” 孙姑姑疑惑道:“娘娘平日里也很宠爱三位公主,这次怎么想求一个小殿下了?” 太后面色严肃起来:“冰戏会那日的场面你也见到了,宓妃是个聪慧的,一眼就看出哀家的意图了,拐着弯儿给皇帝提醒那傅氏从前大不敬。 两个皇子一个出自闻人氏,一个在她膝下。从前还能平分秋色,眼下馥郁一蹶不振,她一枝独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晋封四妃的圣旨已下,满宫的人早就都改口称“贵妃”“淑妃”了,太后却还是老样子。 孙姑姑暗暗记下,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日娘娘特地赏了傅氏女护甲,原是要借机敲打宓妃一番...” 太后轻轻点头:“册了皇后,便能压制她一二;若是行宫多了个皇子,那就更不用说了。” 孙姑姑又道:“娘娘,凤仪宫和长乐宫可要顺其自然?前朝局势变换,她们若过早诞下龙胎,奴婢怕是不稳妥...” 太后抬了抬下巴,“长乐宫不足为惧,单单防着些傅家便是了。你去将妆盒里那包药取出来,交给王多海,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多海,正是内务府总管王公公,明面上一直是毓盈贵妃的人。 孙姑姑应下,忽然又想起什么:“娘娘,那这事可要瞒着贵妃娘娘吗?” 太后抿了一口茶:“自然是和从前一样。” 这就不知这王多海究竟是太后引荐给毓盈贵妃的,还是得了太后授意去接近讨好毓盈贵妃的了。 若是后者,那毓盈贵妃从前借由王多海之手做的事,太后必然桩桩件件都知晓;更有甚者,可能太后还背着毓盈贵妃用王多海动了些别的手脚,神不知鬼不觉给她树了敌。 当你以为自己是布局者之时,可能已经是旁人的局中之物了。 ... 行宫。 兰嫔此时已怀胎将近十月,张院判也说了产期估摸着就是这几日。 这日,兰嫔正在殿内小憩,忽然腹部一阵痛感传来,她紧忙大声呼喊小荷。 小荷冲进来,瞧见她这副样子又急急忙忙冲了出去,“主子要生了,快去请张院判!医女呢,还有产婆,快叫来!” 兰嫔痛得不行,恍惚间呻吟了不知多久,殿内进来了三五个人,参汤喂进口中,一股热流瞬间涌了出来。 她中途昏过去几次,眼泪鼻涕淌得满脸都是,天色暗下来时,终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是个小皇子!” “快,快传信宫中,告知陛下和太后娘娘!” “张院判,您快看看,小殿下怎得这么轻?” ... 承乾宫。 行宫的侍卫快马加鞭赶到京城,明帝收到消息时,已是第二天午时。 吴德昌带着喜色入内:“陛下,行宫里来消息了!” 明帝一怔,算了算日子,这才想起来。 “启禀陛下,昨日酉时三刻兰嫔诞下三皇子,三皇子足月出生,只是胎里似乎带了弱症,只有五斤多点,看着有些许孱弱。” 明帝闻言,欣慰之余又有些后怕:“张院判如何说?可要紧?还有兰嫔从前的疯病,于三皇子可有碍?” 侍卫拱手道:“回陛下,张院判说如今三皇子刚刚出世,尚且看不出什么,不过好好将养应当没有大碍。 至于兰嫔的疯病...三皇子不会有碍,兰嫔也已大好了。” 明帝这才放下心来:“好,叫张院判务必仔细照顾着他们母子,待三皇子满月后朕就将他们都接回宫。” “是,属下告退。” 明帝又看向吴德昌:“去库房中取些好药和衣裳首饰送过去,小皇子的衣物你亲自过目,不得有失。” 吴德昌笑道:“陛下就放心吧,上个月奴才已经亲自打点了,小皇子和兰嫔主子那边一应俱全,乳母和嬷嬷也是信得过的。” 明帝日理万机,行宫一事已过去大半年,他又怎会记得清楚?做奴才的自然就是要将这种细枝末节打理好。 明帝沉吟许久,大笔一挥写就一个“泽”字,“便叫元泽吧。你去知会一声母后,这孩子满月宴便不办了,待兰嫔出了月子,一齐接进宫里。” 泽,雨露,恩惠。元泽的出世可不就是明帝雨露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允孩子认祖归宗,可不就是他施以君恩? 吴德昌霎那间想明白了这层缘故,恭敬答是。 ... 寿康宫。 “果真是皇子么?” 吴德昌亲自来报,太后听后精神都好了不少,喃喃道:“真是苍天有眼...” 吴德昌只当她是想要几个能文能武的皇位候选人,满脸堆笑:“回娘娘,千真万确,陛下已赐名元泽了。” 太后将“泽”字在嘴边咂摸了两遍,便懂了明帝未言之意:“‘泽’字很好。” 吴德昌继续道:“待那兰嫔出了月子,陛下便将小皇子送到娘娘膝下来。到时娘娘再也不必日日盼着另外两位小殿下来,又担心小殿下路上受冷着凉了。” 太后“哈哈”一笑:“瞧瞧你这...哀家心中有数,你退下吧。” 吴德昌走后,孙姑姑道:“那兰嫔入宫后,娘娘可要敲打一番?” 兰嫔入宫晚,那时太后已被贬至兖州,二人虽都是先帝妃嫔,却不曾相识。 太后摇摇头:“哀家不欲干涉皇帝,年轻气盛,只要不过火便都无妨。” 她转而又说起三皇子:“趁哀家身体还康健,将元泽养个几年,看看到时前朝后宫又是个什么光景... 若是需要,就给他寻个名义上的养母,将水搅得更浑一些。” 太后实在深谋远虑。 她这番意思,便是怕将来后宫有嫔妃专宠、皇子独大,将元泽交给有潜力争锋的妃子,即可借她和母族野心平衡局势。 第160章 春禊 三月初三是为上巳节。早在千百年前,就已有水滨祓禊之俗,朝廷指定专职的女巫掌管此事。 祓,是祓除病气和不祥;禊,是修洁、净身。祓禊是通过洗濯身体,达到除去凶疾的一种祭祀仪式。 举行祓禊仪式后,人们坐在河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这便是后世流传的曲水流觞,意为除去灾祸不吉。 每逢该日,官民都去水边洗濯。不仅民间风行,连帝王后妃也去临水除垢,祓除不祥。 再后来,此俗又进一步演变为临水宴饮,作岁时节令中的重要节日。所有临水祓禊及水滨宴会、郊外游春的踏青活动都在这天进行。 三月初一那日,太后照常在寿康宫训话。 “后日便是春禊了,今年开春早,天儿也回暖了,已定了在北海桥边的金水河上办一场会。 贵妃、淑妃和洛贵嫔要照顾孩子,其余嫔妃年纪都轻,哀家也不欲约束,都去外头嬉闹一番吧。” 底下嫔妃自然是喜不自胜,纷纷道:“谢过太后娘娘,臣妾遵旨。” ... 清晨,各宫小主早早便梳妆打扮好,乘上马车到了宫门口。待明帝銮驾现身后,由禁军开道,一路往金水河而去。 春风拂面,阳光明媚,正是春游踏青的好时节。 金水河下游位于宫城以北,此处景色如诗如画,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往北边望去,山峦连绵起伏,云雾缭绕,宛如仙境。河水潺潺流淌,清澈见底,岸边的垂柳也抽了条。 四下入目的还有花田,桃花、杏花竞相开放,天上纸鸢飞舞,远处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马车里,珍婕妤几次三番挑开车帘,观察四周。 她将手伸出马车,细细感受了一下,对鱼儿道:“今日暖和得很,阳光也好,想必是能派上用场。” 鱼儿从包袱中小心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香囊,“愿小主天时地利人和,得偿所愿。” 珍婕妤伸手又将它推了回去:“你先拿着,待会儿见机行事。这药效短,等到了地方再挂上也不迟。” 鱼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早春三月,河流解冻,万物复苏。早在听说了要去宫外庆贺上巳节时,珍婕妤便命人备下了吸引蝴蝶的东西。 她的脸已然痊愈,疤痕早已消失不见,明帝的心却还未飞回来。 这些时日里,同住咸福宫的乌常在仍旧受宠,明明仅是一殿之隔,明帝却没怎么想起过她。 那日丽容华被抬回来时,她特意去明帝跟前露了脸,却毫无收效。珍婕妤便想,她必须要想办法复宠。 能想的办法她都想遍了。 裙子是亮眼的石榴红百花纹——蝴蝶喜欢鲜艳的颜色。 斗篷是提前一天特意熏了香的,她命人跑去花房采了蛇鞭菊和蓝雪花,香味浓郁得很,最能吸引蝴蝶。 香囊里头装着引蝶的蜜粉。 旁的嫔妃做了纸鸢,她和鱼儿做了形似蝴蝶的纸片,还浸泡了薄荷加上浆果汁的蜂蜜水,用线穿起来并绑在棍子上,只等着挥舞时,蝴蝶将其视为同类并跟随飞舞。 马车行驶渐缓,很快便到了目的地,珍婕妤攥紧了袖子,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鱼儿安抚道:“小主准备得那样充分,必然可以成功的!到时候万众瞩目,陛下不得看呆了去?” 珍婕妤想象着那时的场景,这才露出笑脸放松下来,下了马车跟众人一起往河边去。 宫人们已提前在此地布置好了,草地上铺着厚厚的彩布,布上放着各种各样的食盒。 岸边搭了个小台子,上头是明帝的坐席,前面几张桌子上摆着茶水、糕点和纸鸢,踏青游玩用品一应俱全。 几个嫔妃很快就位,有人就这么坐在彩布上,有人站着摆弄风筝。明帝坐在华盖之下,乌常在便在一旁侍奉。 珍婕妤眼神微黯,转身朝鱼儿使了个眼色,鱼儿立即会意,从袖中拿出那枚香囊。 二人四下看了看,见没人往此处看,便不动声色用衣袖挡着先将其中的药粉洒了些在珍婕妤衣裙上,然后给她挂在腰间。 鱼儿兴奋道:“小主,奴婢看旁边便是花田,您带着纸棍往那边站一站,保准蝴蝶马上就到!” 珍婕妤便往旁边的花田走去。 果然,许是因为她的衣裙上本就熏了香,刚往那边一站,就有两三只蝴蝶往这边凑了。 不远处的钟嫔瞧见这一幕,兴冲冲走了过来询问:“珍婕妤,你可是熏了什么香吗?嫔妾闻着霎是好闻!可否教教嫔妾?” 珍婕妤没料到会有人注意,她一心想着不能叫旁人看见,只想赶紧将人撵走,随口敷衍道:“我方才一不小心将花蜜水溅在裙子上了,可能味道香甜,就把它们吸引来了吧。” 钟嫔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她手中拿着纸鸢,高兴道:“那嫔妾可否向婕妤讨一杯花蜜水用?” 珍婕妤一愣,好似没想到钟嫔竟如此直接,随后微笑道:“这是自然。” 说罢,便朝钟嫔指了自己马车的位置:“车上还有个叫秀莲的宫女,你只管去便是了。” 珍婕妤倒是没有骗她,马车里确实有花蜜水,只是却不是她浸泡了蝴蝶纸片的那种水。 至于花蜜水到底有没有这个功效,她就不得而知了。 钟嫔屈膝行了个礼,提着裙子走了。 ... 钟嫔没有客气,去珍婕妤马车里要了一杯花蜜水。她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若蝴蝶能来围着纸鸢飞,那一定会很好玩。 再回来时,只看见远处花丛中一抹倩影在满天花雨中翩翩起舞,周身十数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围绕着飞舞,有几只盘旋在她发髻上,衣香鬓影,仿佛仙女下凡。 旁边几个嫔妃死死抿着嘴唇,瞧见珍婕妤在明帝面前大放异彩,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皆是面露不虞。 明帝已然看呆了,目光流露出惊艳之色,他朝珍婕妤招了招手,“到朕身边来。” 珍婕妤欣然前去。 纯嫔羡慕得很,扯了扯钟嫔的袖子,低声腼腆道,“钟姐姐,你刚才去哪里啦?你看到了吗,真好看啊…” 钟嫔和纯嫔没那么多心眼,她既要了花蜜水,二人又关系好,便大方分享道,“咱们也能!我方才找珍婕妤要了东西,咱们也去那边抓蝴蝶!” 第161章 引蝶 钟嫔拉着纯嫔也往花田那处走,想要去一个蝴蝶多的地方。 方才珍婕妤去了明帝身边,好几只蝴蝶也跟着去了,绕着两人飞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离开,有的又飞回了花田里。 纯嫔看着钟嫔手上的东西,好奇道:“姐姐,那是什么?” 钟嫔将食指竖起放在嘴前,神神秘秘道,“嘘!你不是觉得方才那一幕好看吗?我去找珍婕妤问了,她说是不小心将花蜜水洒在了身上。 我找她要了一杯,咱们洒在纸鸢上,等纸鸢飞起来,肯定也能招来蝴蝶!到时候叫人网住几只,带回宫中养着。” 纯嫔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看,见没有旁人才有些犹豫道,“姐姐,真的吗?我觉着应当是珍婕妤还备了其他东西,今日专程来这一出的… 她有这么好心吗?这么大方给了我们,若是我们也吸引来了蝴蝶…” 纯嫔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畏缩胆小的少女了,宫中的事一茬接一茬,容不得她不多想。 钟嫔撇了撇嘴,“你以为我傻吗?我自然不信她是不小心撒到裙子上去的,肯定是故意如此争宠… 只是这花蜜水应当也是真的起了作用。昆虫嗅觉灵敏,能闻见甜腻腻的气味,这个我还是清楚的,她也没说假话。” 说着,她就将花蜜水洒在了油纸做的纸鸢上,等了片刻后又用手帕将纸鸢上的水擦干。 “花蜜的气味应当已经留在上头了,把水擦掉,就不必担心纸鸢沾了水飞不起来。走,咱们先试试。” 纯嫔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就没有阻止。 二人迎着风跑了起来,将手中的线缓缓放开,纸鸢顺利升空。 钟嫔和纯嫔自从前年入宫,极少有这样能出宫的机会,一时间都玩得畅快的很,越跑越远。 纸鸢线越放越长,二人费力抬眼望去,一不小心便被刺目的阳光迷了眼,一个没注意,纸鸢便卡在了一棵高高的树上,怎么拽都拽不下来。 钟嫔和纯嫔面面相觑。 “嗯…姐姐,怎么办?” 钟嫔往身后看了一眼,瞧见两个宫人正在往她们这处追,便摆手道,“无妨,叫他们来处理吧。 只是可惜了,飞了这么半天也没瞧见一只蝴蝶…你若是还想玩,就回去再拿一只继续放。” 纯嫔立刻摇头,“算啦,已经跑了很久,我也有些累了。可能纸鸢飞的太高了,蝴蝶却只能在低空飞行,所以招不来吧。” 钟嫔最后扯了一下手上的线,点点头表示赞同,“那就回去吧。” 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那棵挂着纸鸢的高树上,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蠢蠢欲动——是一个蜂窝。 如今三月初,正是天气回暖的好时候,万物复苏,蜜蜂自然也不例外。 纸鸢就落在蜂窝附近,它们被纸鸢上的花蜜味道吸引了出来,围着纸鸢嗅个不停。 恰巧钟嫔那最后一试隐隐扯动了纸鸢,连带着数只蜜蜂一起飞了下来。 不远处奔来的宫人正好瞧见这一幕,而钟嫔和纯嫔撒了手往回走,并没有注意到身后。 “两位小主,快跑啊!” “蜜蜂!不,马蜂!有蜂群!” 一个宫人呼喊着来到了两人身边,另一个宫人则往大部队方向跑,边跑边报信。 纯嫔和钟嫔心中一惊,这时才听见那一片嗡嗡的声音,却不敢回头看,拔腿就跑。 只是两个久居深宫的嫔妃能跑多快?更遑论方才体力已经消耗了大半。 二人穿的也都很亮眼,虽不及珍婕妤特意熏的花香,却也香喷喷的很是招昆虫,不一会儿便被蜂群追上了。 她们方才放纸鸢时不经意间便跑出去一大段距离,一时半会无人能来帮忙。 “哎哟!”纯嫔脖颈上一扎,一声痛呼便跌在了地上,更多的蜂儿围了上去。 钟嫔进退两难,丢下好姐妹跑也不是,不丢下好姐妹留下一起挨叮也不是。 她灵机一动,解下身上的披风胡乱挥舞,将纯嫔身边围着的几只蜂赶走,蒙头将她严严实实一团盖住。 钟嫔自己则也看了一眼旁边的金水河,咬咬牙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小主!!” “来人呐!快保护两位小主!” 一片混乱之中,一众侍卫终于赶了过来把蜂群赶跑,将纯嫔救了出来;几个会水的宫女将水里憋气的钟嫔捞了上来也送进营帐。 … 岸边搭了几顶营帐,明帝的那顶则稍远一些,单独搭在一片空旷的地上。 方才珍婕妤大放异彩,风头无两,到明帝身边后有意无意便将乌常在挤到了一旁。乌常在脾气好,也不愿触她霉头,默默就退下了。 珍婕妤今日打扮的可谓是粉面桃腮,她红着脸靠在明帝怀里,斟了两杯酒递上去,眼神欲说还休。 明帝轻笑一声,将珍婕妤指尖含在口中,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珍婕妤许久未被召幸,心里痒痒的,一双柔荑便伸到了明帝斗篷下面轻轻揉捏。 明帝闷哼一声,身子颇为享受地往后一靠,哑声道,“继续。” 珍婕妤脸红的似乎能滴下水来,呢喃细语:“陛下,不如去那边的帐篷里…臣妾再好生伺候您。” 美色当头,明帝倒也没有心思逗弄,抱着珍婕妤便大步流星进了营帐。 吴德昌一路小跑跟在后头将帐帘垂下,守在外头。 因着并不留宿,今日准备的营帐是仅供临时休息的,空间并不多大。帘子垂下后,帐内光线昏暗,气氛迅速升温。 明帝喝了几杯酒,此时血气上涌,丝毫不打算怜香惜玉,将碍事的衣物丢到一旁,大刀阔斧便进了温柔乡。 钟嫔和纯嫔就是在此时出的事。 几个宫人匆匆前来禀报,想要找能做主的明帝,毕竟今日随行并无太医,钟嫔和纯嫔不能拖着。 吴德昌是真的为难。里头正情到浓时,他若是打搅了明帝的兴致,有几个脑袋够砍? 三月的河水仍旧冰冷,钟嫔早已冻得昏了过去,纯嫔只是被叮了两下,虽然身上肿痛难忍,意识却还算清醒。 此时她见久久未曾有消息传来,终于急得跑了出去,“陛下呢?我要见陛下!” 几个宫人支支吾吾也不敢拦,纯嫔便跑到了明帝帐外,抓着吴德昌就道,“公公,陛下在内休息吗?劳烦您通传一声,钟姐姐那边可拖不得…” 吴德昌急忙“嘘”了一声将她带远了些,小声道,“小主,不是奴才不肯通传,眼下陛下正和珍婕妤在内,奴才实在不好… 不如这样,奴才叫一队侍卫先行护送您和钟嫔小主回宫如何?这点主奴才还是能做的。” 应景似的,帐内低低传来几声娇吟和慰叹,纯嫔如遭雷劈,她立刻想到珍婕妤给钟嫔的花蜜水,一时间心乱如麻。 一会儿想是不是那花蜜水中被动了手脚,否则怎么她引来的是蝴蝶,自己和钟嫔引来的却是蜂群?一会儿又想她二人窘迫至此,罪魁祸首却在婉转承宠,实在气煞人也。 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纯嫔悲愤交加,只得垂着泪应了。 第162章 招蜂 一队侍卫护送着钟嫔和纯嫔走了好一会儿后,帐内那一番动静才渐渐偃旗息鼓。 吴德昌先叫人将温水和湿帕送了进去,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陛下,方才出了些事。” 明帝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把帐内空间留给珍婕妤和进来伺候的宫女,漫不经心道,“怎么了?” 吴德昌道,“方才钟嫔和纯嫔小主放纸鸢,不知怎么回事,竟引来了一窝马蜂,那群畜牲追着两位小主就咬! 纯嫔小主受了伤,钟嫔小主情急之下跳进了河里这才躲过一劫,只是春日水凉,小主怕是不太好。 因着太医都不在,方才情急之下,奴才擅作主张命一队侍卫先行护送两位小主回了宫,还请陛下责罚。” 吴德昌这话留了几分余地,他不确定此事是纯嫔和钟嫔受了害还是真的不小心而为之,因此不能在言语上误导明帝。 果然,明帝微微皱眉,听懂了他的意思,问道,“马蜂?” 吴德昌将宫人捡回来的纸鸢呈了上来,“正是,陛下,方才奴才闻了闻,这纸鸢上甜丝丝的,好像抹了什么东西,也不知是不是有蹊跷。” 明帝扫了一眼,点头道,“先收起来吧,回宫后再说。” 陈容华、楚美人和乌常在几人方才都瞧见明帝抱着珍婕妤进了帐篷,心里正是吃味的很,此刻看到明帝出来,自然便都围了上来。 不一会儿,珍婕妤也穿戴整齐走了出来,只是唇上的口脂却没了,走路也脚步虚浮。 她今日目的已然达成,往明帝那处看了一眼,见插不进去,就也不愿硬融,去了另一边的营帐内歇着。 鱼儿低声道,“小主,约摸着半个时辰前,钟嫔和纯嫔被马蜂蛰了,钟嫔还掉进了河里昏迷不醒,吴公公命人先把她们送回宫了。奴婢害怕那杯花蜜水…” 珍婕妤有些吃惊,“被马蜂蛰了?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鱼儿摇摇头,“奴婢怕她们是轻信了小主的话,拿花蜜水引蝶不成反而招来了蜂… 陛下当时正和娘娘在帐内,吴公公便没多说什么。现在陛下肯定也知情了,奴婢就怕回宫后钟嫔和纯嫔二人倒打一耙,攀咬您…” 珍婕妤定了定心神,解下腰间挂着的那枚香囊交给鱼儿,“不怕,你去把这个找地方埋了即可,若是她们真的开了口,也没有证据。 咱们衣服上熏的花香可以解释,蝴蝶纸片也确实浸了东西,虽然和花蜜水不尽相同,但纸片已然风干,她们顶了天也只能闻出甜味,我可是好心想帮,怎么也扯不到害人上头去!” 鱼儿点点头,“等小主上了马车,回宫路上奴婢再帮您往裙摆上洒些花蜜水,这就齐全了。 到时就说纸片上的也是不小心洒上去的,咱们自己尚且如此,怎么可能用同一种方法害别人呢?” 珍婕妤满意点头。 … 一行人打道回宫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明帝先回承乾宫换了身衣服,沐浴休整后才到了翊坤宫。 纯嫔和钟嫔二人在侧殿居住,正殿里则是住着闭宫不出的陈贵嫔,明帝平日里不愿踏足,就算是召幸钟嫔和纯嫔二人,也是凤鸾春恩车将人接到承乾宫去。 翊坤宫。 钟嫔被抬回来后便发起了高热,烧的人都糊涂了,在梦里迷迷糊糊喊爹娘。 太医来开了药,医女拿白酒为钟嫔擦了身子,灌下药后也不见好。 纯嫔脖子上和手上各肿起一个大包,她当时伸手死死挡着脸,万幸没有毁容。敷上药后她便在钟嫔榻前寸步不离的守着,自责的很。 “倘若不是我绊了一跤,又怎么会连累钟姐姐?”纯嫔暗暗垂泪,“都怪我没用,害得钟姐姐将唯一的披风给了我,自己只得跳河躲着…” 露珠着急道,“小主,怎么能这么说呢?要奴婢说,就是珍婕妤指不定在花蜜水里掺了什么东西…” 钟嫔的大宫女采萍也抹着泪道,“就是,怎么偏偏她引来蝴蝶,咱们却这么倒霉?三月份的天还冷着,哪就那么巧撞上马蜂? 小主都落水了,她还在同陛下…反正她心思不纯是逃不了!” 纯嫔看了眼天色,“这都酉时了,你们快去打听打听陛下可回宫了,我和钟姐姐不受宠,若非主动求见,怕是陛下都不肯来。” 话音刚落,宫门口传来了一声“陛下驾到——” 纯嫔擦了擦眼泪急忙迎出去,“臣妾参见陛下。” 明帝虚扶一把,将人带到内殿坐下,平和道,“坐吧,钟嫔如何了?” 纯嫔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垂泪道,“回陛下,钟姐姐如今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很是凶险。 当时钟姐姐和臣妾被马蜂追,她为了保护臣妾,将身上的斗篷给臣妾披在了身上挡住蜂群,自己则被逼的跳了河…” 明帝看向一旁的吴德昌,吴德昌会意,将那只纸鸢呈了上来。 “说说看,为何会被蜂群追?” 纯嫔一五一十道,“今日珍婕妤在花田中引蝶,煞是好看,钟姐姐便上前询问缘由,珍婕妤说是不小心洒了花蜜水在衣物上。 钟姐姐便讨来一杯,同臣妾一起淋了些在纸鸢上想效仿珍婕妤,但真的只有些许,且很快就擦干了!没曾想,臣妾二人刚将纸鸢放飞没一会儿,便引来了附近树上的一窝马蜂…” 纯嫔心疼钟嫔,难免迁怒了珍婕妤,措辞却十分小心,不让明帝看出这层意思。 好在明帝知道纯嫔平日里恭谨慎微,是断断不可能诬陷别人的,心里便信了七八分,自然会想珍婕妤是不是在那所谓的花蜜水中动了什么手脚。 纯嫔继续道,“臣妾知道珍婕妤可能也只是久未面圣,想以蝴蝶博陛下一笑,臣妾和钟姐姐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不愿让陛下为难。” 先不论纯嫔不知道花蜜水到底有没有问题,便是真的有,她也没有证据。因此她一招以退为进,只想让明帝心中对珍婕妤有不满,并不要什么处置。 果然,明帝沉吟开口,“朕知道了,你们二人便好好休养吧,叫太医好生医治。” 明帝自然清楚珍婕妤引蝶不是偶然,但他今日才和珍婕妤欢好过,不想将事情闹大。 明帝心里便直接给此事定了性:认为珍婕妤确实有问题,但他大发慈悲不予处置;委屈了钟嫔、纯嫔二人,拨些赏赐便是。 至于珍婕妤那边,非但全然不知这场风波,还在为是钟嫔、纯嫔这两个不会无端生事的人而感到庆幸。 第163章 封后纳妃 三月初十封后大典,京城洁扫,普天同庆,百官观礼,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张灯结彩以奉迎国母。 大典前一日,明帝派遣正副使臣负责执行册封礼仪。使臣告祭天地、太庙后殿,以示对天地神灵的敬畏和对先朝祖先的尊崇。 傅氏府邸里,内堂正中节案、册案和宝案摆设整齐,节案前设香案及皇后拜位。 明帝乘銮驾前往寿康宫向太后行礼,而后至太和殿,午门击钟敲鼓,中和韶乐奏隆平之章,丹陛大乐队奏庆平之章,丹墀鸣鞭。 傅府,皇后听旨行册立礼,三叩九拜大礼后,皇后鸾驾由宫外奉迎至太和殿,帝后一同拜谢天地、祖宗。 最后,明帝携皇后前往奉先殿行告庙礼,皇后向明帝谢恩,礼成。 礼成之时,旭日高悬,金色的光芒洒满了紫禁城的琉璃瓦顶,旌旗招展,红绸高挂。 大殿之下,禁卫军站立如林,文臣武将身着朝服,按品级排列于殿前的宣德门外,一个个神情庄严肃穆。 乐声回荡,皇后身着凤冠霞帔,头戴宝石凤冠,同身穿明黄龙袍的明帝一起缓缓步出大殿,随着礼官高呼“叩首”,群臣朝拜。 底下乌压压一片人尽数臣服在她脚下,傅鸣鸾尽管早已做好准备,仍旧是有几分紧张地攥紧了些与明帝交握的手。 明帝面色如常,亦用了两分力回握,轻声道:“朕的皇后,专心。” 傅鸣鸾心中此时才真正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是远游久未归家的异客游子终于有了着落。 她稍稍侧过脸,第一次小心翼翼、有些逾矩地仔仔细细用眼神描摹了一遍明帝面庞,像是要将其刻在心间一般。 直至礼官再次高呼“礼成”,傅鸣鸾才如梦初醒。一群内侍、女官簇拥着二人,将二人送上銮驾,驶去凤仪宫。 大典正午时分开始,结束时已然落日西沉,余晖霞光之中,明帝先一步坐上步辇,将手伸给了傅鸣鸾。 光影朦胧间,傅鸣鸾将手递过去紧紧勾住明帝的大掌,稍一用力也上去了。 ... 凤仪宫入目皆是正红。 女官引着明帝和傅鸣鸾二人行至内殿,饮合卺酒,剪发共系同心结,待一切终于结束,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女官退下,傅鸣鸾坐在喜床上,后知后觉脸红起来。 明帝这才打量起来他这位皇后的面容,那日冰戏会上,他兴致不高又离得远,辜负了美人一番盛装打扮。 体量纤长,螓首蛾眉,仪容袅娜,一看便是倾尽全族之力培养出的贤德端良贵女。 傅鸣鸾道:“陛下,今日累了一天,时辰不早了,便让臣妾伺候您更衣就寝吧。” ‘声如其人。’明帝想。 他对傅氏存的什么心思一清二楚,不就是想要后位吗?只要拿得出他想要的回报,他便能给。 能坐在凤位上的女子,必得家世高贵、聪慧玲珑、知书达理,又无后顾之忧,傅鸣鸾确实是个优选。 一场生意而已,只要傅家上下都识相,傅鸣鸾也乖巧,他倒是不介意和她相敬如宾。 傅鸣鸾见明帝并未应声,大着胆子又问了句:“陛下?” 傅鸣鸾微微歪着头,一双乌黑的眼睛睁大看着他,疑惑地眨巴了两下,眼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胆怯。 明帝轻笑,“紧张?” 傅鸣鸾微红了脸,声如蚊呐,“陛下凤表龙姿,又乃天下之主,鸣鸾初为人妇,夫君还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心中自然是紧张的。” 明帝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朕还以为,傅氏出身的皇后会像个一颦一笑都受人牵线的木偶一般木讷无趣呢。” 傅鸣鸾知道明帝的意思。 确实,她从小便被以“最高规格”培养,每日苦读诗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同龄少女玩乐的年纪,她却被困在方寸闺阁之中不见天日。 她从小便知道自己未来要做高门大户的世家主母,甚至是皇家命妇。旁人羡她、敬她、厌烦她、又以她为典范,殊不知她对死板的自己亦是厌恶。 她不知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茫然道,“鸣鸾前十九年都过得浑浑噩噩,未曾有过自我,今日…叫陛下见笑了。” 明帝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站着,悲天悯人般开口,“从前种种都做不得数,眼下和未来你又当如何?” 傅鸣鸾抬头,双目直视明帝,瞳孔却失焦,怔怔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道,“臣妾想…臣妾是该学着做一位贤后的。” 明帝微不可查叹了口气,罕见地有些怜悯,“这是自然,朕也在做一个明君,只是除此之外,朕也算活得肆意。 朕不喜欢提线木偶,不喜欢老气横秋的沉闷,所以朕希望你在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余亦有些自己的灵气,你可明白?” 傅鸣鸾眉头舒展开来,她从小虽不至于自视甚高,却也自信骄矜、养尊处优,此时困惑已解,便大方一笑,“臣妾遵旨。” 象征着皇后地位权力的玉册和金宝在一旁的香案上放置着,明帝顿了顿,亲手将一条五色绶带系于傅鸣鸾腰间,“夫妻同心,一体共治,莫要叫朕失望。” 傅鸣鸾郑重点头,随后取下凤冠,褪下霞帔,将明帝拉过坐于榻上,自己则站在他面前轻解衣衫,直至身上除却那条绶带外再无一物。 三月里,殿内的炭火已然撤下,空气微冷,激得她浑身颤栗,在明帝清明的目光下主动倾身上前,“请陛下垂怜。” … 大将军府。 夜凉如水,月上中天,府上亦是一片红绸挂彩。 宫里早已将吉服和册封所需之物送了过来,符流光坐在窗前出神。 蛾眉将窗户关上,语气真诚,“娘娘,明日一早宫里的人便来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符流光恨恨道,“帝后大婚,普天同庆,而我却只能一顶花轿从偏门迎进宫…我想不通,为什么就不是我?” 蛾眉急忙“嘘”了一声,“娘娘慎言,宫里来的教习嬷嬷此刻还在院内!您初入宫便是一宫主位,明日先要去寿康宫、凤仪宫听封册立,怎能是旁人能比的福气?” 符流光却只能听进去“凤仪宫”三个字,“是啊,明早她先要去寿康宫行礼,然后在凤仪宫享众妃朝拜…看见我给她下跪,她应当很开心吧。” 蛾眉欲言又止,符流光自顾自吹灭蜡烛,也不再说话了。 第164章 拜见 次日卯时。 早春的天亮的晚,明帝睡在外侧,时辰一到便自然醒了。他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傅鸣鸾,少女睡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露出一丝甜甜的笑。 明帝便作势要起身,行动间不免发出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傅鸣鸾微蹙眉头,好似被什么吓到一般忽然惊醒。 她睁眼一看,明帝刚刚坐起身子,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连忙也要坐起来侍奉,下榻时牵扯到酸痛的双腿,轻轻“嘶”了一声。 几个宫女鱼贯而入伺候梳洗,明帝按住傅鸣鸾的身子:“罢了,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傅鸣鸾小幅度摇了摇头,披上衣服坚持为明帝更衣,目光真诚道:“陛下宽厚,臣妾却无以为报,只得在微末处尽心罢了。 今日臣妾要去寿康宫拜见母后,理应也去得早些,侍奉婆母起身。” 明帝也就不再言语,二人一同用了些早膳后,明帝便离开了。 大宫女文亭问:“娘娘,今日熙贵嫔进宫,此时应当也在路上了,您可要梳妆?” 傅鸣鸾看了一眼窗外,天方蒙蒙亮,她点了点头:“越早越好。” 抿上口脂,描了眉黛,换上正红色牡丹宫装,头上插着九转金凤簪,镜中素面时还显娇俏的少女便看着成熟稳重许多。 傅鸣鸾深深呼出一口气,将手搭在大太监郑保泰胳膊上:“起驾吧。” 到寿康宫时,太后果然刚醒。 孙姑姑脸上带着得宜的笑迎出来:“娘娘来得这样早,不妨在前头少坐片刻,奴婢们需得伺候太后娘娘起身。” 傅鸣鸾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客气笑道:“姑姑不必客气,本宫便是特地来侍奉母后的,还请姑姑通传一声。” 孙姑姑脸上的笑更浓了些:“是,奴婢这就去。” 不多时,她便又回来将傅鸣鸾请了进去。 另有两个宫女刚刚为太后穿上外衣,傅鸣鸾先规规矩矩上前行礼:“臣妾傅氏鸣鸾拜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叫起后,她从旁边接过痰盂,恭敬奉到太后面前请她漱口,又拿起湿帕为她仔细净面、擦手。 太后拿起她手上的帕子,满意点头:“你是个有孝心的,哀家没看错人。” 傅鸣鸾略有些羞赧:“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当不得母后夸赞。” 太后道:“从今往后,你便是这后宫的女主人了,哀家相信傅家出身的女儿不会差到哪里去。皇帝和哀家都不是严苛的人,只要你尽好皇后的本分,便万事大吉。 贵妃和淑妃有协理六宫之权,哀家之前已和她们交代了会交还你一部分掌事,还剩三分之一便由她们管着,也好叫你松快松快。 孙姑姑今日会随你去凤仪宫好好说道说道,若是还有什么不懂的,便再来问。” 傅鸣鸾对太后隆重拜了拜:“臣妾谢过母后。” 太后摆摆手:“宫里女人多,是非自然就多,整日里没个消停,你贵为皇后,自然是能摆谱做主的。 但你要谨记一点,皇帝子嗣不丰,不管是谁动歪心思,都不行。” 傅鸣鸾郑重点头:“臣妾省得。” 二人说话间,外头通传说熙贵嫔进宫了,先来拜见太后。 太后坐在上首,示意将人请进来,傅鸣鸾坐于她侧方稍次一点的位置,也直了直身体。 “熙贵嫔到——” 符流光微昂着首,身穿吉服,打扮的明媚张扬,面上是将门之女与生俱来的不服输。 她并没有看傅鸣鸾,只对着太后下跪行礼,“臣妾符氏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仍旧和颜悦色,“起来吧,哀家那日冰戏会便瞧上你了,果然是个出挑的。日后便是宫里的娘娘了,要为皇帝开枝散叶、排忧解难才是。” 符流光不卑不亢道,“臣妾遵旨,多谢娘娘。” 傅鸣鸾此时也扬起一抹端庄的笑,褪下手上一只玉镯对符流光道,“往后便都是姐妹了,本宫也有见面礼要给熙妹妹。 这是昨日陛下才赏下来的,用了上好的和田籽料,和妹妹最是相称。” 这话可谓是杀人诛心,符流光神色一顿,嘴角向下抿了抿,明显不悦极了,却碍于太后在场,只得转向她不情不愿接过,微微屈了身子道,“多谢皇后。” 太后恍若未觉似的,“还有一事,哀家这里向来都是初一、十五请安,如今有了皇后,嫔妃们平日里自然也该去凤仪宫请安。时辰差不多了,其余人也该到凤仪宫拜见皇后了,都回吧。” 二人便跪安退下了。 出了寿康宫的大门,傅鸣鸾上了皇后鸾驾,这才对符流光道,“熙妹妹,可要一起吗?” 符流光转身上了自己的步辇,皮笑肉不笑道,“臣妾在后头跟着。” 一路无话,二人先后脚到了凤仪宫,里头的人除了毓盈贵妃和宓淑妃外都已经到齐了。 众人今日才算近距离瞧见皇后和熙贵嫔,各种目光打量过来,纷纷起身道,“臣妾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臣妾等给熙贵嫔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傅鸣鸾微笑落座,“众位姐妹免礼,快入座吧。” “贵妃娘娘驾到——” “淑妃娘娘驾到——” 众人的眼光顿时微妙起来。 她们在皇后还未到时便嘀咕这两人究竟会不会来,毕竟从前宫里可是她两人说了算,忽然间来了个皇后,只怕是谁也不服谁。 结果没想到居然连久居不出的毓盈贵妃都来了,二人还不约而同地到的晚了些。 宓淑妃进来时稍微落后毓盈贵妃半步,二人微微屈膝,大不敬的事已做了,面上却丝毫看不出相争之意,“参见皇后娘娘。” 傅鸣鸾对于她们连解释说辞都懒得想也没有介意,仍是挂着微笑,“快快免礼入座吧。” 她命宫人端上几个锦盒挨个发了,“本宫初入宫,日后与姐妹们一同服侍陛下,便都是一家人了。 本宫不喜繁文缛节,凤仪宫的请安便定下三日一次,母后那里仍是每月初一、十五前去,诸位姐妹可有异议?” 自然无人说有。 傅鸣鸾便又笑道,“如此便好。” 她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熙贵嫔刚入宫,想必要去宫里好好歇息一番,诸位姐妹们便散了吧。贵妃和淑妃姐姐留下,正好孙姑姑也在,母后交代了些交接事宜需得商议。” 毓盈贵妃和宓淑妃对视一眼,面不改色应下了。 第165章 渊源 熙贵嫔刚出凤仪宫要上步辇,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她一回头便,瞧见一个娇柔妍丽的女子向她行礼:“嫔妾乃长乐宫容华陈氏,贵嫔为长乐宫主位,以后咱们便比邻而居了。” 熙贵嫔想了想,笑道:“本宫知道你,兖州陈将军之女,咱们都出身将门,应当能聊得来。” 后头,楚美人也走了上来:“嫔妾长乐宫美人楚氏,方才在殿内有些匆忙,没能和娘娘搭上话。” 熙贵嫔礼貌点头,对二人道:“可要一同回去?” 楚美人犹豫了一下,陈容华善解人意开口:“娘娘初入宫,想必宫里有许多需要忙活的,嫔妾和楚美人便先不叨扰了,明日再去拜访。” 嫔位以上才能乘坐步辇,更遑论熙贵嫔还是主位娘娘,抬步辇的宫人更多些,自然也行的更快。若是一同回宫,楚美人便只能步行跟在后头。 熙贵嫔也想到了这一茬,神情略有些不自在,却也没多说什么,朝二人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楚美人对陈容华感激道:“多谢姐姐了。” 陈容华笑:“一点小事而已,不必挂怀,我也先回去了。” 二人只是泛泛之交,礼貌友好却并不亲近,陈容华自然也不会特意等她。 楚美人道:“恭送容华。” ... 长乐宫。 熙贵嫔一进宫,五六个宫人便迎了上来,跪下行礼说些吉祥话。 领头的大太监看着圆头圆脑,很是有福,笑着道:“奴才小李子拜见贵嫔娘娘! 娘娘入宫前,内务府就特地吩咐了好东西都紧着您来,如今主殿里布置的可谓是雕栏玉砌,可见陛下对您有多上心呀!” 小李子又凑近一步,低声道:“娘娘放心,国公爷已经打点好了,宫里头四个宫女都是家世清白的,您放心用便是。” 熙贵嫔点了点头,跟着他进了殿内,果然是美轮美奂,富贵无比。虽然比不上方才凤仪宫的气派,却也绝不丢份。 符大将军已获封镇国公,在朝中还是颇有声望的,小李子便是和符家有些渊源的人,在宫里也有些资历。 熙贵嫔在殿内转了一圈,还算满意,便坐了下来,忽然想起早上皇后赏的那只玉镯。 那时太后看着,她不得已戴在了手腕上,如今想起,褪下就要将它摔碎。 蛾眉高呼:“娘娘不可!” 蛾眉往前扑了一步,将镯子救了下来,心有余悸道:“娘娘不喜欢,咱们收进库房便是了,皇后说这是陛下赏的,那可就摔不得!” 熙贵嫔气不打一处来:“她说是便是了?说不准就是诓我的,还不知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小李子也劝道:“娘娘,蛾眉姑娘说得对,还是收起来吧,以后留着赏人也是好的。” 熙贵嫔长长呼出一口气,摆手算是应下了。 殿外传来一阵走动的鼎沸人声,小李子朝外看了一眼,笑道:“娘娘进宫,各宫都送了贺礼来,那娘娘先休整一番,奴才带人去打点记档。” 熙贵嫔迟疑道:“陛下如今在何处?” 小李子又看了眼天色:“回娘娘,这个时辰陛下应当是下了早朝在承乾宫处理政事呢。您放心,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陛下傍晚肯定会来的。” 熙贵嫔面上这才有了笑意:“好,你去吧。” 蛾眉为熙贵嫔拆下满头珠翠,问道:“娘娘可要小憩一会儿?今日天不亮就起了,累人得很。” 熙贵嫔摇摇头:“趁着还有精神,将事情都一并处理了吧。你和小李子一起在殿里检查检查,万莫被人钻了空子。” 蛾眉谨慎点头:“奴婢明白。皇后虽然初入宫,可依傅家的势,宫里定也是有人照应的。 更何况国公爷那边早就传了话来,内务府如今是由贵妃和淑妃把持着,若是她们真想在殿内布置上动些什么,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熙贵嫔想了想,又道:“待会儿你去瞧瞧,贵妃和淑妃可有送了贺礼来,若是有,便借着谢恩的由头去见上一见。” 蛾眉笑道:“以娘娘的身份自是不必亲自去谢恩的,可奴婢去了,她们却不能不亲自相见。 等午膳到了,娘娘安心在殿内用膳,奴婢带着人去储秀宫和钟粹宫回礼便是。” ... 用罢午膳熙贵嫔便歇下了,一整个晌午疲于应付,她身上乏得很。 日光西斜时,她从深眠中被人轻轻唤醒:“娘娘,申时了,奴婢服侍您起来更衣打扮,再过一会儿估摸着就要翻牌子了。” 熙贵嫔怔愣着起身,看见殿中央摆着一个黄铜大鼎,里头正袅袅升起香烟,日光洒在那些描金错彩的摆设上,连乌木都照出些光彩来。 她终于想起自己已然入了宫,揉了揉眼睛道:“将本宫那身杏子黄月影纱的襦裙拿来吧。” 蛾眉笑道:“娘娘眼光好得很,必能叫陛下眼前一亮。” 二人简单沐浴了一番,待梳洗打扮好已然酉时了,御前早有人跑来支会,说明帝稍后就到。 “皇上驾到——” 熙贵嫔眼中升起光彩,雀跃又谨慎地迎了出去:“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明帝今日换了一身雅白色常服,看着倒有些像富贵人家的公子。 他将人扶起,态度比面对傅鸣鸾时要轻快放松不少:“起来吧,今日入宫,可有哪里不习惯?缺了少了,只管朝内务府和尚宫局开口。” 熙贵嫔被他牵着在案前坐下,微微红了脸道:“自然是处处都不习惯,但臣妾已嫁了陛下,必定会尽力适应的。” 这样直白,倒叫明帝错愕地直咂舌,半晌轻轻弹了弹她的脸颊:“你这小妮子,实诚得很。” 熙贵嫔毕竟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吐了下舌头,冲明帝做个鬼脸:“宫里人人虚与委蛇,臣妾不想也做那无趣之人。” 明帝摸摸她的头,神情有两分柔和的复杂:“朕登基不过两年便见惯了人心易变,希望以后你也能如此吧。” 熙贵嫔将明帝双手放在自己胸前的位置,正色虔诚道:“臣妾同陛下其实有一段渊源,陛下不记得了,臣妾却一生都不敢忘。 去年春猎之时臣妾在女眷队伍中,为了一只白狐贪功冒进,被群狼环伺,走投无路之时陛下由众人簇拥着远远驾马而来,羽箭破空便将头狼射倒,群狼四散,臣妾才得以逃生。 惊鸿一瞥,叫女儿家不敢忘。后来臣妾苦练马术骑射,为的便是有朝一日也能让陛下看见,臣妾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小女子了。 冰戏会时臣妾终于又有机会得见天颜,只是距离太远,臣妾又不够出彩,终是没能让陛下记起...可臣妾为了走到您面前,真的已拼尽全力。” 她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 明帝微怔,确实记不起春猎之事,想必那时他只碰巧经过顺手而为,却没想到竟有今日造化。 他一手握拳放在唇前,微咳一声,哄道:“好了,朕知道了,既入了宫,朕便会好好待你。” 熙贵嫔轻拭眼角,破涕为笑:“嗯!不说这些了,陛下可饿了吗?臣妾方才传了晚膳,想同陛下一起用些。” 明帝点头,吴德昌便叫人入内布菜。 席上,明帝随口问道:“朕听闻你和皇后是旧相识,今日见了母后、皇后和嫔妃,可相处得来吗?” 熙贵嫔放下玉筷,“母后很是和蔼慈爱,几位姐姐面上瞧着也都好相与,只是皇后嘛...” 她眼睛骨碌碌一转,轻哼一声:“陛下怕是听错了,臣妾和皇后不睦已久,相看两厌,说是旧仇还差不多。” 宫里的人面上和和气气,都怕哪天谁出了事怨在自己头上,这般明目张胆说结仇的明帝还是第一次见。 他忍俊不禁:“这话在朕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不许乱讲。皇后母仪天下,你还是要敬她的。” 熙贵嫔嘟嘴:“她们尚在闺阁之时便抱团结党,恃才傲物、自命清高...瞧不起臣妾是武夫之女! 罢了,既然陛下都发话了,那臣妾便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她们计较了,左右除了皇后,以后见到臣妾也是要行礼问安的。” 明帝心中暗笑,却又想到不知她是真的娇憨还是为搏好感装作如此,神色便又淡了下来。 不管怎样,能有强敌旧怨制衡皇后,他也是乐意见得的,不介意将她捧得更高一些,养得野心更肥一些。 于是他道:“低位嫔妃侍寝后都是要晋位分的,但你已在贵嫔之位,轻易不宜再动。 朕想了想,几日后的四妃大典便顺带将你也册立了吧,左右是主位娘娘,大典上受封也说得过去。” 熙贵嫔欢天喜地应了:“那臣妾便多谢陛下了!”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犹豫道:“臣妾听闻宫里还有个洛贵嫔,那她也要受封吗?” 明帝佯装叹气道:“朕不可如此偏袒,便让她沾了你的光一同受封,可好呀?” 这话哄得熙贵嫔晕头转向,自然是说好。 第166章 各怀鬼胎 凤仪宫。 送走了毓盈贵妃、宓淑妃和孙姑姑,皇后一时无话,文亭盯着宫门口二人离去的背影道:“娘娘,这两位倒是和传闻中相同。” 皇后脸上没什么表情,翻看了一下桌上的账簿:“一个好像温柔大方,一个看似骄矜刚烈,实则都是面具戴久了,和本宫也没什么不同。” 文亭道:“不管如何,执掌六宫之权终归是好好地送还回来了,以后宫里的人也该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中宫话事人。” 皇后无奈笑笑:“且不说她们手中尚有协理之权,便是内务府、尚宫局也有她们的心腹,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 好在本宫本也无意与她们争锋,咱们要做的便是稳坐后位,告诉世人——傅家有人罢了。” 文亭劝道:“娘娘莫要如此悲观,昨日陛下那一席话奴婢听着是好的,若是娘娘能诞下嫡子,那才是有盼头。” 昨日陛下那一席话? 昨日乍听之时她也是感动的,可一觉睡醒再去想,便只能体味到明帝的凉薄了。 他知道傅家想要什么,他给了,自然也要向傅家和她讨要些什么。 傅家能给什么她不知道,但她需得按照他的喜好来——稳坐皇后之位还不够,还得讨他欢喜、莫要让他看着烦心。 这和在傅府生活,学得一身技艺还要讨祖母、父亲、母亲和其他几房长辈欢心也没有什么分别。 她从一座牢笼逃到了另一座更大的牢笼,唯一的变数便是帝心和她的心。 扪心自问,傅鸣鸾是倾慕明帝的,可在这微不足道的少女慕艾之下,她能清楚看见重重束缚。 殿外忽然跑来一个小宫女,对着文亭耳语了一番。 文亭上前禀报道:“娘娘,奴婢命人在宫里小心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皇后笑:“父亲几日前千叮咛万嘱咐,说要本宫不可掉以轻心。可这宫里是什么地方?能有本事对本宫下手的人,又怎能让本宫轻易察觉?顺其自然便是了。” ... 储秀宫。 宓淑妃懒洋洋往贵妃椅上一窝,道:“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心性,实在难得,真是后生可畏啊。” 秋叶表示赞同:“若不是知道皇后年纪尚小,奴婢还真要当她是个当家已久的主母呢!” 宓淑妃又道:“你们往后当差要更仔细了,也不知这位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打算,若是她新官上任三把火,存心要拿人开刀,只怕要闹得难看。” 秋叶忙不迭点头:“娘娘放心,奴婢早已经吩咐下去了。那娘娘呢,可有什么准备吗?” 宓淑妃轻笑一声:“能有什么准备,本宫可不愿意趟这浑水,后位既与本宫无关,那斗走一个再来一个,终归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得不偿失。” 秋叶疑惑道:“若是钟粹宫那位也如娘娘所想一般,那皇后岂不是要过得顺风顺水了?到时候傅家水涨船高,陛下和太后娘娘也愿意么?” 宓淑妃摇头:“这就不是咱们该管的了...去将元祯抱来吧,今日天气好,本宫抱他走走。” 钟粹宫。 毓盈贵妃在殿内发愣,柳眉微蹙,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 晴儿端来一碗药,“娘娘,该喝药了,您这段日子身上好了不少,药可不能断。” 毓盈贵妃回过神来,接过药一饮而尽,连蜜饯都没吃。 晴儿问,“娘娘在想什么?” 毓盈贵妃终于开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翊坤宫的证据还没找到,凤仪宫又有主了。” 提起此事,晴儿眉间也都是愁绪,“娘娘,咱们能想到的,陛下和太后娘娘定然也能想到,可他们也没有动作... 奴婢无能,这么多天也没什么进展,那位做事实在是干净,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卫贵人一死,直接断了线索。” 毓盈贵妃四指并拢放在颈间比划了一下,缓缓道,“那就换条路子。” 她其实不明白,明帝没有证据,不帮她出头也就算了;太后一忍再忍又是为什么呢?兖州陈氏如今在宫里不止一个女儿,死了一个又能怎样? 他们不做,那她自己来做。总之闻人氏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失势的。 晴儿只犹豫一瞬,立刻应了下来,“只是那位宫里只出不进,难办的很,咱们得想想法子。” 毓盈贵妃冷笑一声,“不急于一时,空子总能钻到的,本宫和她自已然不死不休了,又岂在一朝一夕?” 晴儿点点头,又说起一事,“那皇后那边,娘娘可要有什么安排?” 毓盈贵妃抚了抚衣服上的芍药花纹,淡淡道,“陛下和母后的意思很清楚了,本宫坐不上后位,那后位上坐谁就都无所谓了。 但本宫的孩子却可以坐上那龙椅…所以她傅鸣鸾,绝不能生下中宫嫡子。” 晴儿忽然一拍脑袋:“娘娘,奴婢倒有一计,可一石三鸟!” 毓盈贵妃连呼吸都急促了两分,“速速说来。” 晴儿道:“王多海不是说,近日来那刘公公恐和淑妃走得近么?奴婢记得从前他是翊坤宫的人,怕是见陈贵嫔失势才转投了那位。” 聪明人说话不许多言,毓盈贵妃立时便明白了晴儿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对傅鸣鸾出手,再嫁祸她二人。” 晴儿点头:“是,但奴婢所言不过是纸上谈兵,如何做到还需从长计议。” 毓盈贵妃勾起一抹笑来:“无妨,此事急不得,又不能直接一碗红花灌下去。 本宫要好好想想怎么在她日日都能接触的东西上下手...既不能被太快发现,又不能不被发现。” 她思索片刻,眼睛亮了亮,对晴儿勾勾手指道:“附耳过来。” 晴儿听罢瞠目结舌:“娘娘好计谋!奴婢这就去告诉王多海。此事不难,任谁也想不到那处去,到时候咱们再寻个由头挑明便是了。” 心中的石头落地,胸口憋着的那口气也呼了出来,毓盈贵妃整个人都松快不少,“现下是三月里,帝后刚刚完婚,过段时日动手自是水到渠成。” 第167章 元泽 三月二十那天,碧空如洗,风和日丽。 宫人们在廊檐上挂起辉辉红红的彩绸,一片喜悦,一连红灯笼烈烈如焚,把整个宫城衬得喜庆极了。 丝竹弦起,鼓乐齐鸣,贵妃和淑妃在太和殿前听封册立。 熙贵嫔和洛贵嫔也在,二人之位没有册宝更无金印,今日册封只是为了彰显明帝的重视与宠爱。 仪式繁琐,四人在此间,宫人也都各司其职忙碌着,无人注意到一顶软轿从偏门抬了进来,直奔寿康宫。 寿康宫。 明帝和太后早已在此等候。 前日张院判便传了信进宫,说三皇子和兰嫔身子皆已康健了,事不宜迟,理应尽早接入宫中。 行宫里毕竟不如紫禁城中方便,一名婴孩出生,免不了多些人员走动,再加上兰嫔的身份,人多嘴杂,容易惹人起疑。 明帝便下旨叫人护送他们入宫,正逢封妃大典,闲杂人等一律避让,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软轿径直抬进院中,一个年轻女子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下了轿,她未施粉黛,身穿佛门法衣,衣裳下却是连灰扑扑的普通棉布都挡不住的窈窕身段。 女子抬步进殿,孙姑姑赶紧上前将三皇子接了过去,太后怜爱地抱着乖孙拍了拍。 女子依依不舍,美目含泪,欲言又止,最终对着上首的明帝和太后盈盈一拜,“贫尼法号妙无,参见皇上、太后娘娘。” 明帝点了点头,“既已入宫,还遁入空门,便将前尘往事都忘了吧。从此以后,你就是清妙庵的妙无师太,受母后传召入宫讲经布道,不可再有二心。” 太后也道,“如今元泽年纪小,尚且记不住事,哀家也不是断情绝爱之人,愿意给你这个机会见见孩子。 可丑话说在前头,野心和贪欲都是养出来的,等元泽年纪大了,你便不要再在他面前出现,到时若生出事端叫人嚼舌根子,也别怪哀家翻脸无情。” 妙无又是一拜,“贫尼明白,贫尼和元泽能有这番造化已是不易,不会再奢求更多。” 明帝轻轻颔首,“去吧,去宝华殿,朕已然安排好了。寿康宫里没人会多嘴,宝华殿里也都是生人,你老老实实待在宝华殿里,莫要叫外头的人瞧见了面容即可。” “是,贫尼遵旨。” 妙无将眼泪咽回肚子里,看了元泽最后一眼,脚步缓慢而沉重,乘着来时的轿子走了。 不一会儿,吴德昌入内禀报,“陛下,娘娘,皇后娘娘已奉旨往此处来了,贵妃和淑妃娘娘刚刚礼成,也在来的路上了。” 典礼开始之前,明帝就下旨叫皇后来寿康宫了。本来几人受册之后,按理要先去寿康宫听太后训话、再去凤仪宫听帝后亲封才算礼成。 因着妙无和元泽要来,明帝便直接叫众人都来寿康宫见上一见,三皇子入皇家玉牒一事便算过了明路,晓谕六宫。 … “皇后娘娘驾到——” “毓盈贵妃到——宓淑妃到——” “熙贵嫔到——洛贵嫔到——” 众人甫一进宫,便瞧见太后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婴孩。毓盈贵妃、宓淑妃和洛贵嫔皆是一惊,都恍惚了一瞬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在宫中。 明帝淡淡道,“今日正巧逢事,便在母后宫里一同说了。” 于是皇后落座,四人跪下听训。 太后道,“皇后已册,四妃之位今日也算全了一半,宫里的主位妃嫔都在此了,哀家便长话短说。 皇后、贵妃、淑妃三人日后要相互扶持,秉懿淑之德,敬慎持躬,树芳名于椒掖,训彰礼则,幽闲表质,共摄后宫事,莫要让哀家失望。 熙贵嫔新入宫,诞钟粹美,含章秀出,正值妙龄,也要抓紧时间为皇帝开枝散叶才是。” 众人恭谨称是。 明帝道,“都起来吧,今日还有一事,便是去岁朕在行宫幸了一宫女,她已诞下龙种。奈何身份低微,不宜入宫侍奉,朕便只将孩子接回了宫,取名元泽,养在母后膝下,以后便是三皇子了。”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心情复杂。 在座几位嫔妃里,只有洛贵嫔随明帝去了行宫,可她那段时日也丝毫没有听到风声,居然瞒得这样好,孩子都生下了才… 太后又道,“你们也不必多想。贵妃、淑妃和洛贵嫔膝下都有亲子,抚养不便,皇后要掌管六宫,和熙贵嫔一样又年岁尚轻,以后总会有自己的孩子。 哀家老了,总盼着含饴弄孙,便先将他养着,日后大了再另作打算。” 众人压下心中惊涛骇浪,自然仍低头称是。 明帝大手一挥此事便板上钉钉,“好了,无事便都退下吧。” … 储秀宫。 洛贵嫔回了宫,面上若有所思。 画屏疑惑道,“娘娘,当初在行宫,咱们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洛贵嫔眯了眯眼,“陛下一心要瞒,咱们又怎么可能会得知?只是这说辞着实有些奇怪…” 画屏想了想,“恕奴婢愚钝,实在不知…” 洛贵嫔食指轻扣桌面,“陛下封了罪臣之妻,封了教坊司贱籍女姬,区区一个宫女,又有何不可再封? 她乔氏能凭借皇子一举封妃,像卫氏、陶氏一般的奴籍女子也得封贵人,生了三皇子的宫女入宫为嫔妃又怎会是难事?” 画屏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对呀,娘娘睿智,奴婢竟没想通这一层!” 洛贵嫔又摇摇头,“想不通才是好事,陛下不欲让我等得知,那装傻充愣就才是上上策。 而且,你没听太后说么,日后再另做打算…那便是要为三皇子寻一个养母了,只是那人不是皇后,也不是熙贵嫔,啧。” 画屏甩了甩头,企图将这些想不通的东西甩出脑袋,“不管如何,咱们有了小公主,娘娘又成了真正的主子,咱们也算熬出头啦!” 洛贵嫔笑笑,“是了,本宫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造化…已是祖坟冒青烟,老天保佑了。” 第168章 宋棠来信 凤仪宫。 这日,傅鸣鸾刚用过午膳,郑保泰入内禀报道,“娘娘,府上来信了。” 傅鸣鸾微微皱了眉,“本宫入宫尚不足一月,家中便赶着送信来,若是叫陛下知道了,治本宫个前朝后宫过从甚密之罪怎么办?” 郑保泰一边赔笑一边将信奉上,“大人和夫人也是思女心切,奴才接到信时便打听了,一两个月一封不妨事的,宫中娘娘小主也是如此。” 傅鸣鸾其实心中也知道,但家中来信必定是父亲有指示、想让她做些什么,她不过是不愿意再受摆布罢了。 文亭将信接过,用手一捻发觉厚度有些不对,仔细一看,居然是两封粘在一起。 郑保泰笑呵呵道,“娘娘,传信的小太监特意说了,是宋府那位小姐急着找娘娘。 宋小姐求到了静雯姑娘那里,正巧府上有信要送进宫,静雯姑娘念着您二位的交情好,因此便帮了宋小姐一把。” 静雯是傅府的下人,傅鸣鸾入宫前的贴身丫鬟。宋棠是四品的中书侍郎嫡女,家世在京中其实很不显眼,本不该和傅鸣鸾这种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女感情这样好。 但宋棠的母亲生前和傅鸣鸾的母亲是闺中好友,她下嫁中书侍郎宋氏,生下宋棠后不久却撒手人寰。 宋大人另娶继室续弦,那新的宋夫人不久后又生下一女一子,从前的嫡女宋棠地位便在府上有些尴尬。 因着这一层关系,傅夫人心疼好友之女,自然也就对宋棠多了几分照拂。傅鸣鸾和宋棠年纪相仿,便这么玩到了一起,积年下来堪比金兰。 傅鸣鸾闻言,立刻便打开了宋棠那封信,信上寥寥数笔,墨迹却氤氲开来,可见执笔人愁绪之深。 “鸾儿亲启——棠自知冒昧,然实无他法,只得贸然求助。继母不慈,欲将棠嫁入振威伯府,望鸾儿能凭皇后之势救之。” 傅鸣鸾愕然,“振威伯府?” 振威伯行伍武将出身,军功赫赫,是先帝亲封,世袭罔替,代降一等承爵的王公贵族之类不可与之同日而语。 振威伯与夫人伉俪情深,一生不曾纳妾,如今年过半百,膝下仅有一子。 毫无疑问,宋棠要嫁的就是那位年已弱冠的嫡子——可那嫡子乃是痴儿一个,心智如同八岁稚子。 满城皆知,嫁过去就是守活寡,因此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愿将娇养长大的女儿嫁过去受罪,小爵爷的婚事才拖到了今日。 这下连文亭几人也愣住了,“宋大人竟也同意么?!宋小姐那么一个如花似玉、人见人爱的讨喜性子,他们怎么忍心?” 傅鸣鸾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却仍维持着皇后风度,只冷了声音道,“如何不同意?待振威伯去了,儿子袭爵,偌大的伯府家业岂不是都落入了棠儿手上?到时候他们再以生养之恩拿捏,还不是予取予求?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文亭仍是不解,“自古以来文人不是最好面子吗?将女儿嫁过去,宋侍郎也不怕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傅鸣鸾道,“你忘了宋府上那位小公子了?从小便如纨绔子弟一般只知风月,不学无术,功名是必定考取不了的了。 宋侍郎年岁大了,仕途怕是也就止步于此了,没有高官厚禄,他们是必定要为儿子打算一番的。自己的名声、已故亡妻的女儿怎敌得过世代享尽荣华富贵的诱惑? 振威伯必定也清楚宋府的盘算,可是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早年打仗伤了身子,此生只有这一个儿子,只要儿媳能生下孩子,府上后继有人,便都无妨。” 文亭急道,“难道咱们要眼睁睁看着宋小姐跳入火坑,为他人做嫁衣么?” 傅鸣鸾揉揉额角,“拿着本宫的牌子,宣棠儿明日入宫觐见。” … 次日。 早朝时间刚过,郑保泰急急忙忙便跑了进来,一脸的欲言又止。 傅鸣鸾抬眼看过去,“怎么了,可是棠儿在来的路上出了什么变故?” “回娘娘,不是…”郑保泰难为情道,“是大人,方才大人下朝后找了位内侍传话,说您刚坐上凤位,不宜大动干戈,免得惹人攻讦。” 傅鸣鸾皱眉,父亲说出这话,就证明昨日她递牌子宣宋棠入宫一事被他听去了。傅家消息灵通,父亲势必是联想到了宋府近日的传闻,怕她做的太过,特地找人来敲打她。 她虽然有心阻止,却也没有无脑到打算直接利用皇后之权横插一脚。婚嫁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深宫妇人,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借口干预呢? 傅鸣鸾淡淡点头,“本宫心里有数,你去看看棠儿到哪儿了吧。”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宋棠到了。 她急急入内,见到傅鸣鸾就要含泪扑过去,却又在中途猛然停下,屈膝就要跪拜下去。 傅鸣鸾紧忙走上前将她扶住,“你我之间哪里需要讲究这些虚礼?” 她拉着宋棠坐下,左右看了看,心疼道,“这才几日不见,你竟瘦成这个样子,憔悴不少。” 宋棠未语泪先流,“鸾儿,你有所不知…那日冰戏会,父亲本对我寄予厚望,可惜我是个没本事的,没入皇上太后的眼。 父亲看旁人有被赐婚的,有被指为伴读的,直说我不中用。你刚入宫没几日,继母就不知从哪攀了关系,说服了父亲,就要将我许配给振威伯世子… 我这些时日把能想的办法都想遍了,绝食、装病…可他们铁了心要我嫁!我实在走投无路,只得找静雯一试。” 她说着就跪了下来,哀求道,“鸾儿,娘娘,看在我们姐妹多年的份上,求你…求你帮我一把!” 傅鸣鸾赶紧将她扶了起来,“棠儿,你莫急,我是绝不会弃你不顾的。” 她温柔为宋棠拭了泪,“你听我说,我有一计——如今是三月底,我昨日去给母后请安,她说五月初五想在宫里沿袭旧制办一场斗草会。 届时我亲自递牌子邀你入宫参与,再定下规矩,许魁首一个愿望。我会助你一举夺魁,到时你便提出请求母后和我为你赐一桩婚事,便名正言顺了。” 第169章 宋棠来信(下) 宋棠闻言不住的摇头,喃喃道:“不...来不及了...” 她一把抓住傅鸣鸾的手,眼泪夺眶而出:“鸾儿,我继母他们怕夜长梦多,已与振威伯府互换了庚帖...若不是你宣召,我都出不了房门一步。” 傅鸣鸾瞪大双眼,粉唇微张,震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已然有些失态:“这样急?!他们、他们...” 天朝婚俗,男婚女嫁先由媒人撮合,再互换庚帖、男子和女子见面相亲、定情,之后便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三书六礼齐活后便算完婚。 傅鸣鸾本想着宋府好歹也算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想到他们竟无耻至此,却也知道卖女儿做贼心虚。 计划不如变化快,她昨日想了许多办法,唯有这一种明面上好看好听还容易办到,若是此路不通... 宋棠一个劲抹泪:“今日你宣我来,家中已是不情愿放人了。离五月初五还有一个月,我怕他们两相合计,把剩下的步骤都简略过去,到时下了聘,满京城都知道我已被许给振威伯世子,我是断断无颜开口求赐婚的...” 傅鸣鸾定了定心神,道:“棠儿,婚姻乃是终身大事,若能毁了这桩婚事,失些面子又如何?” 宋棠崩溃道:“那我的名声怎么办?我岂非成了旁人眼中背信弃义、水性杨花之人!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到时就算太后和你为了赐了婚,我也是要被婆家看轻、被天下人所不耻的!” 傅鸣鸾还想安慰:“是他们不对在先,世人皆知你父亲继母的盘算,理亏的不是你...” 宋棠哭的已有些歇斯底里:“可这世道忠孝为先,被口水淹死的永远是女子!宋家对我有养育之恩,将我嫁给谁都说得过去...若是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我还不如一条白绫吊死算了!” 傅鸣鸾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自然知道宋棠说的都是真的。 一旁的宫人重新奉上热茶,取来湿帕为宋棠擦脸拭泪。 宋棠渐渐平静下来,可情绪宣泄后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神情恍惚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已贵为皇后了,却不能直接帮我呢?” 傅鸣鸾张了张口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只得苦涩道:“棠儿,我也有我的难处...” 宋棠双目无神,良久后苦笑一声:“是我逾矩了...” 她无视傅鸣鸾伸出去的手,闭了闭眼径自撩开裙摆跪下去,“今日是臣女逾矩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终究是生分了。 傅鸣鸾于是也落下泪来。 文亭再也看不下去,大力将人搀扶起来:“棠小姐,你莫要再逼娘娘了...府上这两日接连来信,小姐终究没有彻底掌权,根基不稳,奈何不得的。” 宋棠自嘲一笑,却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又是深深一拜:“今日叨扰娘娘了,时候不早,臣女先行告退。” 说着她便往外走。 傅鸣鸾起先没有动作,终究是追出了殿门:“棠儿,你等我消息,若是有更好的办法,我一定...” 宋棠头也不回打断她:“多谢娘娘好意,臣女感激不尽。” ... 长乐宫。 熙贵嫔正在修剪花枝,马公公走进来对一旁候着的蛾眉耳语几句。 蛾眉便上前对熙贵嫔低声道,“娘娘,今日宋府那位棠小姐被皇后娘娘宣进宫了。马公公说瞧见她来得时候着急忙慌的,便留了个心眼,叫一个小太监守在凤仪宫附近。 现下她失魂落魄从凤仪宫出来了,正带着丫鬟往宫门口走呢,瞧着心不在焉的,小太监不远不近跟着听了两嘴,提到什么名声、赐婚、斗草,就赶紧回来禀报了。” 熙贵嫔放下小剪刀,仔细思索了一阵。 她恍然大悟,“是了,前几日家中来信,小妹和本宫说了,那个薄情寡义的宋侍郎要将女儿嫁给振威伯的傻儿子!她怕不是进宫找小姐妹搬救兵来了。” 熙贵嫔是家中嫡长女,她母亲还生了个嫡次女符摇光,只比她小三岁。二人年纪相仿,感情自幼便好得很,最喜欢八卦京中哪户人府上家长里短的轶事趣闻。 宋府之事怕是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因此符摇光便在家书中提了几句。 宋棠她们自诩是文人雅士,觉得符氏姐妹牛嚼牡丹,平时不欲相交,符摇光自然也不会可怜她,多是咂舌宋府门风不正。 蛾眉撇了撇嘴,“就算她贵为皇后,也不能轻易斥驳臣子家中为女儿寻的亲事,宋家小姐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瞧见傅鸣鸾和宋棠二人吃瘪,熙贵嫔就高兴起来,“若是宋棠真的嫁给那个痴儿,本宫倒也怜惜…等等,你方才说赐婚?” 熙贵嫔仔细琢磨了一下,“看她那样子…傅鸣鸾恐怕是没有帮忙,但给她指了路,想在斗草那天给她赐婚?” 蛾眉点头,“是了,只是这个法子应当对女子名声不妥,否则宋家小姐也不会如此做派了。” 熙贵嫔心中逐渐明晰起来,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说,若是本宫使计离间、叫她二人反目成仇…这出戏会不会很好看?” 蛾眉好像有些意会。 熙贵嫔又道,“你脚程快些追上去,务必要告诉她,既然名声要损,何不以最小的代价博一把最大的?” 电光火石之间,蛾眉彻底明白了过来,有些犹疑道,“娘娘是想…可若是她真的入了宫,娘娘岂不是多了个敌人?” 熙贵嫔又拿起剪刀摆弄起花枝来,“且不说此事过后她和傅鸣鸾是敌是友,就算对本宫仍是敌非友,区区一个中书侍郎家不受宠的女儿,拿什么来和本宫斗? 本宫是瞧得起她才给她指条明路,届时她进宫来既能摆脱了那桩婚事,又能替本宫膈应傅鸣鸾。 若是她能想通,那身为天子嫔妃,名声可值了钱了,谁还敢再对她乱嚼舌根子?若是她想不通…权当咱们点不醒梦中人,白费口舌罢了。” 第170章 宝华殿 自从那日妙无进了宫之后,明帝便一直有些心痒。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更何况妙无如今身如浮萍、无依无靠,还披着一层佛门法衣的禁忌,和当初的应婉莹一般勾人。 弱者的眼泪只会是强者的兴奋剂。 她们身陷囹圄是罪,惹人垂怜是罪,唯独自认为施以援手的男人月朗风清。 ... 承乾宫。 四月初的天临近立夏,却也清爽得很,凉风刮过,殿内温度适宜。 明帝批折子批的心里燥热,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来,他清了清嗓子,问吴德昌:“宝华殿近日在忙什么?” 吴德昌心中叫了声苦,规规矩矩答道:“回陛下,先帝忌日在即,宝华殿上上下下都在筹备法事。” 明帝和先帝感情不深,即便小时候是父慈子孝,皇家本就淡漠的血缘亲情也早就在常年的前朝后宫争斗中逐渐磨灭了。 太后出自闻人氏,自然是当得史官称赞的贤后,可先帝却不喜她,偏宠高贵妃,纵容睿王一派。 纵使明帝当时已展露才能,比之睿王等人更适合坐上太子之位,可先帝依旧在明眼人一看便知的诬陷之局中废了后、黜走嫡子。 说不清是厌屋及乌还是忌惮自己出身好、本领高的儿子,总之父子情分早在贬谪兖州当年便断了。 后来宁王发难、睿王身死、宁王又伏诛,明帝即位,却也没空再怀念往昔先帝吝啬的父爱。 与其说先帝临死前良心发现,明帝更愿意相信是先帝没有旁的儿子可以再托付江山了才传位于他。 明帝道:“既然如此,那朕也要前去表示一番才是。” 吴德昌从明帝年幼时便跟着,看着他前些年在兖州受了很多苦,对明帝的爱护和对先帝的埋怨自然不是作假。 因此他当然知道明帝这话不是出于孝心,若是真的孝敬,妙无也就不会出现在宫里了。 妙无曾是先帝嫔妃,如今为明帝诞下皇子,又被他藏在宫里...恰逢先帝忌日将近,明帝的恶趣味一时兴起便发作了。 御驾驾临宝华殿并没有提前派人通知,因此吴德昌掐着嗓子通报时,宝华殿的几位法师急匆匆迎了出来。 抬仪仗的宫人稳稳当当将步辇卸了下来,明帝跨步走出,淡淡道:“先帝忌日在即,朕也来尽一番心意,诸位不必多礼,各司其职便是。” 宝华殿坐北朝南,主间设四方铜镀金大龛一座,内供金胎释迦牟尼佛一尊。龛前供案上供观音菩萨和阿弥陀佛铜像。东、西次间沿墙供案上亦陈设佛像、供器。 主间进深还有一间抱厦,是明帝、太后等主子前来敬香祷告、沐浴焚香时的静室,一年到头,明帝也总会来上几次。 皇帝亲临,闲杂人等当然便要退避,今日也同往常一般,主间的人便都由侍卫驱散了。 明帝问:“妙无在何处?” 吴德昌方才就已经悄悄遣人去寻了,趁明帝和几位法师客套的时候,人就已经从后门带进了抱厦内。 吴德昌便道:“陛下,在里头。” 明帝走了进去,踏在地上铺设的厚厚的毯子上,跫音不响。 内室正中摆设着一只铜鎏金双龙耳福鹿香炉,檀香的气味倾泻出来,一室静谧。 没听见脚步声,妙无便这么低眉顺眼跪在蒲团上,好似走了一会儿神。 内室的门关上,明帝在她身后站定:“在想什么?” 妙无吓了一跳,连忙回首就着跪下的姿势行了个礼:“贫、贫尼参见陛下。” 明帝没有叫她起身,而是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对视,垂眸又问了一遍:“在想什么?” 妙无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可能是几位大师猜测到陛下和太后娘娘近日要来,静室内奉了一幅先帝画像,贫尼、贫尼想到些旧事...” 明帝这才发现侧边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前面还有一个小香炉,里头燃着三炷香。 先帝的面容早就在他印象里模糊了,他只扫了一眼便在案前坐了下来,问:“在宝华殿可还顺利?” 自然是顺利的。 明面上,妙无奉太后慈召入宫,法师们因通佛法神性又向来是受人尊敬的,自然不会有人刁难。 妙无道:“回陛下,顺利。几位大师和僧尼慈悲为怀,都是出尘的高人,讲求众生平等,贫尼在他们眼里别无二致。” 明帝挑了挑眉:“这才几日功夫,你竟也满口佛言了。” 妙无讷讷软了下去,有些羞愧。 明帝问,“这几天可去过寿康宫?” 妙无摇摇头答,“未曾,贫尼刚入宫没几天,不能行事异常引人注目,陛下和娘娘宽厚,贫尼已经十分感念了。” 明帝又道:“方才想到什么旧事?是你同先帝的情事,还是被贬行宫的伤心事?” 前尘往事封尘已久,贸然被明帝提起,妙无无措得很,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不、不是...” 她组织好语言,这才道:“妾身先帝时并不受宠,统共也没侍过几次寝,是先惠妃提拔才... 可后来妾身才明白,妾身不过是她的挡箭牌罢了,妾身被贬行宫是遭人污蔑,就是先惠妃害了人栽赃于妾身,又大义凛然向陛下进言严惩的。” 先惠妃就是先帝继后,明帝年幼时只知她一向寡言谨慎,本以为是良善之人,结果居然也是蛇蝎心肠、披着羊皮的狼。 不过明帝并不在意,成王败寇,早已成了定局。 他对妙无勾勾手:“过来。” 妙无自然知道明帝今日召她来的目的,也知道自己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她跪行过去,只低低哀求道,“求陛下事后赐一碗避子汤,不然若是又有了身子,在宫中不好遮掩…” 静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香案、两张凳子、一个佛龛、几个佛像和蒲团,没有床榻等休息所用之物。 明帝仍是坐在那里,伸手取下妙无的毗卢冠,一头青丝瀑布般垂下,雪肤乌发,明眸秋水。 他就这么将她压在了地毯上,妙无受不住地偏过头,正好撞进画像上先帝的视线里。 背德感汹涌袭来,妙无呜咽一声,脑中炸开了花。 第171章 宝华殿(下) 明帝去了宝华殿的事不是秘密。 先帝忌日就这几天了,寻常人家需得沐浴斋戒三天才算尽孝,可身为皇帝,每日朝政繁忙,自然是不能一直待在宝华殿不出来的。 于是明帝便在每日处理完朝政之后连着去了三天。 前朝后宫都感叹明帝至纯至孝,只有太后和吴德昌等人知道他这几日做了什么勾当。 不过无伤大雅,三日之后明帝也腻歪了,他没有再去,太后也就不愿唱白脸去敲打。 ... 长乐宫。 珍婕妤在抄佛经,鱼儿从外头走进来,她便撂下笔问:“如何,打听到了吗?陛下今日可有再去?” 早在听闻明帝连着去了两日宝华殿为先帝诵经祈福的时候,珍婕妤便着急也要去了。 春禊那日她凭借蝴蝶获了宠,本以为明帝还会新鲜几日召她侍寝,可不知为什么,后面明帝便没有动静了。 那日从宫外回来,明帝去看望了纯嫔和钟嫔,珍婕妤也怀疑过她二人是不是碎嘴说了些什么。 可明帝并没有追责怪罪,翊坤宫也没传出什么动静,她便以为是自己多想了,毕竟宫里女人多,明帝怎么可能在她一人身上吊死。 是以这次听闻明帝连日去了宝华殿尽孝之后,她便想制造一次偶遇,让明帝也瞧见她的孝心,从而对她多两分看重。 可珍婕妤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打错了,她到宝华殿外却被吴德昌亲自拦下了,只说陛下要静心,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珍婕妤便又想了办法,自己闷头在殿内抄了几页佛经,想拿去宝华殿为先帝敬上。 就算进不去主间,在东西次间奉给法师也好,叫吴德昌瞧见,也能替她美言几句。 鱼儿苦恼地摇了摇头:“没有,宝华殿的宫人说陛下只去三天,今日便没再去了。” 珍婕妤看了看桌上抄了一大半的佛经,顿时有些气馁。 鱼儿宽慰道:“小主别丧气,咱们既然抄了,就不算做无用功。陛下不去也没关系,咱们该奉还是要奉的,万一陛下从谁口中得知了呢!” 珍婕妤点点头:“也是,那等我抄完最后一段,咱们就动身。” 半个时辰后,珍婕妤主仆二人便到了宝华殿。 今日明帝不在,旁人倒是能进正间了,宫人引着珍婕妤在蒲团上跪拜上香,恭恭敬敬奉上了一卷佛经。 珍婕妤看了一眼那间锁上门的抱厦,遗憾的转身走了。 二人走到正间外的庭院里,鱼儿忽然道:“小主,来都来了,奴婢听说宝华殿的要不您去找宫里的高僧法师求上一卦,或者什么开过光的求子符?” 珍婕妤自从上次被堂姐气得小产,肚子就再也没了动静。 闻言她也有些意动,便点头去了东次间内找法师。 一位慈眉善目的师太耐心听完她的请求后,温和道:“自然是没问题,请您稍等,贫尼这就去准备。” 师太说罢就离开了,二人便在这里等着。 百无聊赖间,珍婕妤忽然瞥见外头一抹凹凸有致的身影在对面西次间内。 她有些疑惑,问旁边守着的宝华殿宫人,“宝华殿也有年轻的法师吗?” 宫人愣了一下,很快道:“回小主,自然是有的,高僧和师太都上了年纪,但殿内还有其他小僧尼帮忙做事。” 珍婕妤指着那道倩影问:“那位是?” 宫人抬头看了过去,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几人的视线,拐了个弯消失在后殿。 宫人答道:“那位是太后娘娘前些日子从清妙庵请来的妙无法师,听说她虽年纪轻,却有些本事呢。” 宝华殿内有年轻僧尼,这一点珍婕妤是信的,只是这人身段玲珑窈窕,穿着佛衣还难掩风姿。 距离虽然远,珍婕妤没能看清对方容貌,但总觉得神态动作有几分眼熟。 正思索着,那位师太去而复返,手中拿着刚画好的求子符要与她一起在佛前开光,珍婕妤便暂且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待这厢事毕,珍婕妤再带着鱼儿去后殿寻的时候,人已经彻底没影了。 “鱼儿,你方才瞧见了么,觉不觉得似曾相识?” 鱼儿已经回忆许久了,因着之前在行宫见到兰嫔那几次,她身为奴婢都低着头,自然是不认得的,也就摇了摇头。 珍婕妤还是觉得有异,又问了宫人僧尼们的住处,往那边走去。 果不其然,她看见了一间有些欲盖弥彰的紧闭的房门。 珍婕妤抬起下巴,示意鱼儿去敲门。 鱼儿叩了几下门,屋内才传出一道低哑的嗓音:“贫尼在静心打坐,无关人等请勿烦扰。” 珍婕妤愈发肯定有鬼,微微严肃了语气道:“方才瞧见师太面善,想结个善缘,还望师太体谅一二。” 屋内沉默良久,珍婕妤又道:“师太这番作态,莫非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不可告人?” 妙无在屋内浑身发冷,她自然认出了珍婕妤。 她平日里怕有什么闪失,几乎不到前殿去,没想到今日竟这么碰巧,撞上了在行宫便有龃龉的珍婕妤! 此刻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她犯了难。 珍婕妤在外冷哼一声,吩咐道:“鱼儿,将窗户纸捅破,我倒要看看里面究竟是谁装神弄鬼。” 妙无大惊之下忘了掩盖声线:“佛门法地,佛祖眼皮子底下,贫尼奉太后之命入宫,你怎可如此无礼!就不怕贫尼告到太后那里去么!” 珍婕妤自然只是吓唬她,也起了成效。 这声音听着熟悉得很,她在脑海中细细搜索了一圈,不确定道:“兰嫔?!”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明白了当初在行宫兰嫔和明帝之间的那点异样,包括明帝回宫后兰嫔仍留在行宫、张院判也依然不间断去为她看诊。 怪不得她养好被洛氏设计毁容的脸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在宫里见过张院判... 还有三皇子!莫名其妙从行宫接来的三皇子,和突然出现在宫里的兰嫔,一切都说得通了。 妙无声音颤抖,却仍强自镇定道:“贫尼法号妙无,实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珍婕妤不管不顾上前,亲自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只看到屋内一个背对着她跪坐着的背影,和掩耳盗铃般捂住的脸。 此地无银三百两! 珍婕妤浑浑噩噩被鱼儿搀着回了宫。 第172章 钓鱼 珍婕妤和鱼儿回到宫里也依然是一脸恍惚。 当初她只以为是兰嫔对明帝心存妄想,还曾上门警告,可算算日子,哪知二人早就已经暗通曲款! 兰嫔是先帝嫔妃,却给明帝诞下三皇子,如今又养在太后膝下...那太后知不知情? 也就是说...明帝为先帝尽孝的那三天里,却日日都有美人作伴? 那她这三天的努力岂不是像个笑话?她一心想要见到他、得到他的认可和宠爱,可他却在和父皇的嫔妃欢好! 珍婕妤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鱼儿却有些紧张:“小主,您说,咱们今日去找她麻烦的事...陛下会不会知道?” 珍婕妤脑袋不清醒,没有立刻回答,鱼儿便接着说:“如今她是三皇子之母,又被陛下接进宫中,陛下肯定是重视的。 只是碍于身份问题不能册封,所以将她藏在宝华殿中幽会,那若是她向陛下告状,我们、我们...” 珍婕妤此时终于回过了神,哑声道:“不会,陛下这几日不会再去宝华殿了,她性子软,应当害怕我们将此事捅出去才是。” 虽然不知道明帝是不是也将太后瞒了过去,但若是她找皇后、太后说了此事,兰嫔必定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鱼儿却想到了另一层,迟疑道:“可若是捅出去,陛下的名声岂不是也臭了?陛下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小主,行宫的时候也只有我们察觉到了,我们必须得保密呀!否则若是被灭口...” 珍婕妤凄惨一笑:“陛下的名声?哈哈哈...陛下的名声...” 她想,陛下若是在乎名声,就不会纳罪臣之妻为妃、还让她诞下皇长子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好歹也是官宦之女,怎会不明不白被灭了口,陛下不会如此的。” 鱼儿依然眉头紧锁:“可是...” 珍婕妤打断她:“好了,我有分寸,这是皇室秘辛,我不会宣扬出去,但她绝对别想好过。” 她想:不能让天下人将她定在耻辱柱上,不能让她遭人唾骂、遗臭万年,真是太可惜了。 但没关系,她会用别的办法让兰嫔身败名裂。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小宫女秀莲挑开帘子走进来请示:“小主,过几日就是三公主的周岁宴了,咱们宫里还没备贺礼,您看可要抉择一下?” 珍婕妤眯了眯眼,心生一计。 她对秀莲道:“当初我怀孕时,家中曾打了一个纯金的长命锁寄来,你去将它拿来。” 秀莲应声退下。 珍婕妤又对鱼儿道:“昨日楚美人不是约我去逛院子吗?你去长乐宫跑一趟,就说昨天我忙着,若是她今日还有兴致,便未时相见吧。” 上次楚美人和洛贵嫔联手扳倒了冯怜之后,洛贵嫔提醒她莫要再跟着珍婕妤犯蠢,她虽听进去了,却仍和珍婕妤有往来。 大概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珍婕妤也是一个可怜人,自己注意些便不会有事。 因此昨日天气好,她便派宫女来请珍婕妤逛园子,那时珍婕妤忙着抄佛经,自然没有时间理会。 ... 未时,御花园。 楚美人来得早些,她如今只是美人,对方却是婕妤,不好让人等着。 珍婕妤远远走来,她笑着迎上去,“婕妤安好呀,几日不见你了。” 珍婕妤亲昵地将她揽住,状似苦恼道,“昨天你来相邀时,我正苦哈哈地抄佛经呢,一时就没顾得上。这不,今日得了空就赶紧来赔罪了。” 平时珍婕妤虽然对她态度也好,却没这么客气,楚美人有些受宠若惊,心里暗暗留了个心眼。 “瞧婕妤这话说的,你我之间相差甚远,怎么能给嫔妾赔罪呢!嫔妾也没什么要事,只是自己待的有些烦闷罢了。” 珍婕妤道,“哎呀,这不,前两日我听闻先帝爷忌日快到了,陛下在宝华殿为先帝祈福,就想略尽一些孝心。 去宝华殿碰了碰运气,也没见到陛下,只得回宫抄了一卷经贡到佛前,今儿晌午才抄完送了过去。若是姐姐也有空,不妨也送些心意过去,好叫陛下知道咱们也有心。” 珍婕妤能有这么好心,将邀宠的可能都告诉了她? 楚美人心中摇摆,装出感激的样子笑着答道,“多谢婕妤提醒,嫔妾会留意的。” 二人又相携赏了会儿花,鱼儿在旁边看了眼天色,忽然上前提醒道,“小主,时辰不早了,您还说要回宫为三公主挑贺礼呢!” 珍婕妤一拍脑袋,“哎哟,险些忘了!” 她想了想,问楚美人,“姐姐,你可想好送什么了吗?” 楚美人确实还没,便顺着她的话问,“没有呢,婕妤有何高见吗?” 珍婕妤配合的思索了一会儿,流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我还有身孕时,家父曾托名匠打了一把纯金的长命锁。如今我已是用不上了,便借花献佛,送给小公主吧。” 楚美人也有些感伤,正欲开口安慰,珍婕妤语气又轻快起来看向她,“姐姐不用安慰我,我早已想开了。若说高见没有,但送小孩子无非是长命锁、福禄镯和玉如意之类的东西,姐姐可以试试。” 楚美人适时流露出些窘迫来,“嫔妾位份低,金器玉器等值钱的东西少,银子打的福禄镯却是有的。” 珍婕妤道,“银子无妨呀,诚意够就是了。我上午去宝华殿时顺便还求了张开过光的求子符,听闻太后从清妙庵请了一位了不得的法师,法号叫妙无,咱们可以拿去找她将锁和镯子开个光,诚意十足呢。” 这应当就是重头戏了,楚美人心想。 她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确实是个好主意,那嫔妾今日就回去办。” 鱼儿又上前,面露难色,“小主,你忘了今日师太说的了?不可贪多,您今日去了,往后一段时日都不能再去佛前请了。” 珍婕妤小脸都皱在了一起,“那这可怎么办呀…” 楚美人心中郁结,却仍维持着笑意道,“不如这样,反正嫔妾也要去,如若婕妤信得过,嫔妾便帮您一起请了。” 珍婕妤惊喜道,“真的吗?楚姐姐,你太好啦!我还能不信你嘛!” 第173章 长命锁 长乐宫。 之夏忧心忡忡跟着楚美人回了宫,小声道:“小主,珍婕妤有那么好心吗?从前她就做了许多傻事,依奴婢看,这次也憋了些坏招,要您去当出头鸟呢!” 楚美人笑了:“连你都看得出来,真不知道她是如何说出口的,亏我还觉得她可怜。” 之夏叹了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祖宗的话总不会错的。” 楚美人点点头:“怕是她要在送公主的贺礼上动手脚,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拉我下水...哎,我早该想到的,洛贵嫔和她早就不对付了,她哪有那么好心巴巴的去送贺礼?” 之夏道:“上次您和洛贵嫔联手之时多跑了几趟储秀宫,说不准就叫珍婕妤知道了,以为您投靠了洛贵嫔,将您记恨了呢。 这样一来,她既能害了洛贵嫔的小公主,又能让您背锅,倒是想得美!” 之夏说着就气得跺脚:“小主,您也是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干嘛答应她呢!要奴婢说,咱们就该一口回绝,自己送自己的贺礼,不趟这浑水。” 楚美人淡淡一笑:“我拿她当朋友,她却要害我,我不得让她死得明明白白?” 之夏愣住了:“小主,您之前不是说要安安稳稳的嘛...” 楚美人轻弹她额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都拿我当冤大头了,还不许我回击呀?” 之夏捂住额头笑了:“说的是呢,后宫本就是一滩浑水,谁也不能独善其身。还是洛贵嫔好,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 楚美人笑笑:“待会儿咸福宫会将长命锁送来,咱们明天就去宝华殿,我会去找妙无法师,要别人眼睁睁看着我们独处一室。 你呢,则先出去打听打听那个妙无法师,然后随我回宫。 过一会儿随便找份差事出去办,回来时偷摸带着两份贺礼去找别的高僧法师开光,明白吗?” 之夏点头道:“奴婢明白,珍婕妤既然开了这个口,肯定怕您不上钩,要派人盯着一二的。” 楚美人继续道:“既然她可能已经注意到咱们和洛贵嫔来往过,那近日就不能再去储秀宫了,免得打草惊蛇... 这样,我手书一封,你拿去隔壁陈容华殿里叫她帮个忙,她和洛贵嫔常来往,不会引人起疑。” 陈容华和楚美人同住长乐宫,同宫之间走动很是正常,外人也不会知晓。 ... 咸福宫。 珍婕妤唤来秀莲:“你去将今天找出来的那把长命锁拿去楚美人宫里。” 秀莲答是。 待她走了之后,她对鱼儿吩咐道:“前些日子家中寄来了苦艾酒,待楚美人将开过光的长命锁送来后,你将它泡在酒里。” 珍婕妤刚小产时,经常小腹坠痛,家中得了消息,便托人送了些不醉人的药酒来。 苦艾酒不似别的酒,其中的茴香、茴芹和苦艾是药草,有些类似麻沸散的特殊作用,可以镇痛、麻痹神经。 但若是喝得多了,则会致幻、使人亢奋。 珍婕妤道:“将锁泡上几天,肯定能染上药酒的功效,三公主还小,哪怕献礼当场带个一时半会儿晚上也要做噩梦、哭泣不止。 她连夜睡不好,到时追责起来,我就说可能是开光时出了差错,妙无法师佛法不精、适得其反。 东西是楚氏带过去的,和我也没有关系,害了公主,她就等着被逐出宫吧。” 连鱼儿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毕竟做噩梦的说头多得很,可偏偏不会是由人引起的,怎么也怪不到自家主子头上。 若是在锁上弄些立竿见影伤人的药粉,那才是假得很,毕竟妙无也没理由伤害三公主不是?反倒是珍婕妤和洛贵嫔有仇怨。 天朝盛行佛法,鬼神之说并不荒谬,说妙无佛法不精、开光的金锁沾染了邪气,可信度倒是高。 珍婕妤又道:“你去找个跑腿太监,务必要亲眼看到他们带着贺礼去找兰嫔再回来禀报。” “是,奴婢记下了。” ... 次日,储秀宫。 洛贵嫔正悠哉悠哉为楚钰试新衣服时,陈容华来了。 “奇了,前日才来过,怎么今日又来了?” 陈容华往软凳上一坐,看见呵呵笑的楚钰,不自觉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来。 “昨天傍晚楚美人宫里的丫鬟来拜访,一进殿内就给我磕了个头。”陈容华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仍心有余悸:“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洛贵嫔皱起眉头:“楚氏叫你来的?她不亲自来...是珍婕妤?” 陈容华点头,乖巧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洛姐姐一如既往敏锐。” 洛贵嫔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看完了,不屑道:“长了些心眼,可惜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楚氏倒是学聪明了,不错,孺子可教也。” 陈容华有些担心:“你打算如何做?总不能真的让楚钰以身试险。” 洛贵嫔仅仅几息之间就想通了关窍:“她不可能动些太过明显的手脚,那就只能是放长线钓大鱼... 倒也好办,我偏偏不要她如意,让那金锁立刻就出问题,然后言语上模糊些套话就是,不必担心。” 陈容华从不怀疑洛贵嫔的能力,见她十拿九稳也就不再过问,转而道:“她既然盯上了那宝华殿的妙无法师,其中便肯定有猫腻,可要查查?” 洛贵嫔想到那日她和画屏所说,郑重地摇了摇头:“别去,顺便告诉楚氏,让她也别多问。” 好奇心害死猫,陈容华自小在陈府见得多了,从不多管闲事,自然是应了下来。 第174章 周岁宴 很快便到了三公主周岁宴那天。 三公主满月的时候明帝去了行宫,满月礼没有大办,现在又过继给了洛贵嫔,明帝自然是要好好补偿张罗一番的。 于是这日除了太后没来、毓盈贵妃和宓淑妃只送了贺礼来之外,几乎所有嫔妃都到场了,明帝和皇后更是亲自大驾光临。 宴席正午开始,明帝和皇后坐在上首,洛贵嫔稍次,打扮的明媚张扬,怀中抱着大红襁褓的楚钰,春光满面。 明帝举起酒杯,笑道,“今日高兴,朕不欲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开宴吧!” 楚美人站起身,婷婷袅袅走到洛贵嫔面前,拿出一个礼盒来,“嫔妾略备薄礼,是个银制福禄镯,特地去宝华殿求了法师开光,一定能保佑小公主福禄双全,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这是洛贵嫔那日就通过陈容华和楚美人商量好的。 叫楚美人赶在前头献上贺礼,这样洛贵嫔收下后直接将银镯带在三公主手腕上,待会儿就可以合理佩戴珍婕妤送出的长命锁了。 毕竟众人皆知洛贵嫔和珍婕妤不睦已久,若是前头没个打样的,洛贵嫔按常理根本不可能给楚钰戴上那锁,只会收进库房吃灰。 前头位份低的楚美人献的贺礼洛贵嫔都当众给三公主带上了,当着皇帝皇后的面儿,她再不情愿也要对珍婕妤的贺礼一视同仁不是? 如今她们给珍婕妤找了台阶,只希望她能有眼力劲儿,不要叫她们白费苦心。 好在珍婕妤还没有蠢到家,见楚美人的银镯戴在了公主手上,她立刻起身上前,也道,“嫔妾也有礼要献。” 直到这时,她都不忘博取明帝的同情,面露哀伤道,“前阵子,家里特地找工匠打了把纯金的长命锁给嫔妾,现在嫔妾也用不上了,便借花献佛,祝愿三公主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皆看见洛贵嫔的笑容僵了一瞬,然后神态自若接了过来,抿着唇给楚钰戴脖子上了。 明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对珍婕妤道,“你也算有心了。” 珍婕妤柔柔一笑,退回了座席。 之后便是其他人献礼,待全部嫔妃都献完后,三公主的乳母悄悄走上前对着洛贵嫔耳语了一句。 洛贵嫔便对明帝和皇后抱歉一笑,“午时了,楚钰又该吃奶了,臣妾便先让乳母将孩子带下去,过会儿再抱上来。” 皇后温和一笑,“这是自然,孩子吃奶是大事,莫要饿着楚钰了才好。” 楚钰被抱了下去,众人其乐融融开始用膳。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两个宫女突然急急忙忙跑到殿上,神色慌张不似作假,对着洛贵嫔道,“娘娘,不好了,小公主出事了!” 洛贵嫔“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将桌上的碗碟撞的七零八落,厉声问,“怎么了!说!” 明帝和皇后也变了脸色看过来。 洛贵嫔的美本就是带有攻击性的,此时声音凌厉,小宫女直接吓哭了,结结巴巴道,“公主、公主脖子上忽然长了些红疹,公主哭闹不止,一直想碰!” 洛贵嫔抬腿就要往后殿走,忽然想起了什么,恶狠狠瞪了珍婕妤一眼。 明帝和皇后宣了太医,也沉着脸跟过去了。 珍婕妤听见“脖子”便吓了一跳,想要过去看看,却被吴德昌和文亭拦住了,只得在外头急得团团转。 怎会起疹子?明明只是泡了苦艾酒…事情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期,珍婕妤慌了神。 来到后殿,三人只看见乳母跪在地上哄着怀里的楚钰,而那只金锁被扯下来扔在一旁的地上。 楚钰脖颈间红了一大片,明显能看到几个凸起。 洛贵嫔尖叫一声就要冲出去,明帝眼皮一跳,知道她是想找珍婕妤算账,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天香,冷静!事情还没有眉目!” 洛贵嫔喘着气坐了下来,实在不忍再看楚钰的可怜样子,忽然就流出了泪来。 她一直是要强的性格,眼下骤然示弱,不禁叫明帝心生怜惜,“罢了,皇后在此等着太医来诊,朕陪你去审吧。” 洛贵嫔擦擦眼泪,又抬起下巴高傲的走了出去。 回到前殿,其余嫔妃都不知所以然坐着,洛贵嫔率先冲珍婕妤冷冷开口,“你对楚钰做了什么?对本宫有什么不满,居然冲孩子下手,实在恶毒!” 珍婕妤求助似的看向明帝,明帝没有说话,默许了洛贵嫔的作为,毕竟金锁出问题是明面上的,他也要听听解释说辞。 珍婕妤冲着明帝跪下,戚戚然道,“陛下明鉴,臣妾准备的金锁绝对没有问题!只是前几日,臣妾将金锁托给楚美人拿去宝华殿找妙无法师一同开了光,莫非是妙无法师开光时出了什么差错?” 明帝听到“妙无法师”时便黑了脸,珍婕妤怎会知道妙无,还恰巧找她开光?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要栽赃嫁祸妙无? 明帝心里一万个肯定,妙无绝对不会去害一个跟她毫不相干的公主,她心里只有元泽。 楚美人赶紧上前,“陛下,珍婕妤是叫臣妾去找妙无法师,只是臣妾去的时候,妙无法师说自己不擅开光,引荐臣妾去找了缘空法师。 皇上明鉴,臣妾三日前便将缘空法师开过光的金锁送还给了珍婕妤,没有假手于人,也没有动任何手脚呀!” 珍婕妤心中咯噔一声。 楚美人找了别的法师没有告诉她,她却当着明帝的面直接说出了妙无的名字,岂不是坐实了自己盯上妙无、要陷害她?! 果然,明帝脸色更差了。 这时,匆匆赶来的太医也诊断完了,“启禀陛下,金锁上洒了使人过敏的药粉,量很小,但公主年幼,发作的快且猛。微臣这就给公主敷些药膏,再配合几服药喝下去,倒是不难康复。” 明帝立刻就想起珍婕妤当初在桓郡王大婚时给洛贵嫔吉服上撒药粉的事,认定又是珍婕妤在作妖。 他大怒,拍案而起,“屡教不改,冥顽不灵!来人!将这毒妇拖下去,褫夺封号,贬为贵人,幽禁宫中!” “不,不!臣妾冤枉啊!是洛氏栽赃臣妾!陛下!” 珍婕妤涕泗横流,却不能说自己只是将金锁泡了苦艾酒,更不能主动求太医再细验,实在是哑巴吃黄连。 几个侍卫麻利走来,将她的嘴堵上拖了下去。 小公主病倒了,宴会的主角不在,明帝也没了继续的兴致,便摆摆手叫众人离开。 洛贵嫔眼中又盈满泪水,沉默不语回了后殿,准备亲自上手为三公主涂药膏;皇后用帕子包着将金锁捡了起来,又交给另一个太医继续查验。 太医验了又验,终于捋着胡须开口道:“回陛下、娘娘,金锁上除了撒过使三公主瘙痒的药粉外,应当还泡了苦艾酒。 苦艾酒大人适量饮用无妨,若是婴孩接触,则会夜间盗汗噩梦、惊惧不已,劳心伤神啊!” 皇后闻言,柳眉微蹙斟酌着开口:“陛下,臣妾掌管六宫后曾翻阅后宫嫔妃与家中的往来记录,清楚记得珍...虞贵人家中去岁初冬时曾送进来两坛苦艾酒。” 明帝此刻已然深信不疑,沉声道:“朕知道了,今日就到此为止,辛苦皇后。” 皇后温声微笑道:“都是臣妾该做的,那臣妾便先告退了,宫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臣妾得去告知母后一声才是。” 明帝点点头,又吩咐了两句,后脚也回了承乾宫。 明帝这厢上了肩舆,吴德昌就赶紧吩咐旁人:“事关三公主,你们仔细伺候着陛下,杂家去宝华殿亲自问问两位法师。” 御前的内侍虽多,明帝和妙无的事情却只有吴德昌一人知道。 为免妙无引人注目,不能将人请来承乾宫,吴德昌只得亲自跑一趟宝华殿。 ... 吴德昌问完话气喘吁吁回来,心中惊涛骇浪,驱散旁人赶紧禀报明帝:“陛下,妙无法师说...前几日虞贵人在宝华殿认出了她,还追着到了住处去逼问!” 明帝只觉太阳穴跳了两下,握紧拳头,声音好像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她怎么不早说!” 吴德昌讪笑两声道:“奴才猜,可能是没想到虞贵人竟然胆大至此...” 明帝闭上眼睛,很快做出决断:“虞贵人畏罪自裁,不入妃陵,尸首发还本家吧。” 吴德昌面色不变,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恭敬道:“奴才这就去准备。” 咸福宫。 虞贵人在殿内浑身发冷,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个局面。 她被侍卫押了一路送回宫,闹过、挣扎过,可惜无人在意。殿门上锁,她甚至接触不到一个宫人。 鱼儿作为贴身宫女也被关了起来,其他宫人得了消息被遣回,内务府又指了两个陌生的小宫女来。 吴德昌带着人到时,两个侍卫正在门口把守。 他推开殿门,举着装着白绫的托盘入内:“小主,您该上路了。” 外头的日光顺着门缝漏进来,虞贵人还以为有人来救她了,踉跄几步却听见这么一句话,扑通一声栽在了地上。 她喃喃道:“不,不可能...陛下不能如此对我!吴公公,我要见陛下,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没有做!” 吴德昌冷眼旁观:“小主,苦艾酒人证物证俱全,您就莫要再说笑了。” 虞贵人娇躯一震,却未存死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就要撞开他逃出去,被门口的侍卫眼疾手快擒住。 吴德昌叹了口气道:“既然小主不愿,杂家就只能帮您一把了。” 他朝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一人将白绫挂上,一人固定住虞贵人将她套了上去,然后猛地松手。 “哈...啊...”虞贵人舌头吐出,腿脚乱蹬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吴德昌道:“过一会儿再将小主抬下来吧。” ... 傍晚,虞贵人谋害三公主畏罪自裁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嫔妃自裁乃是大忌,明帝大发雷霆,立刻下旨将虞贵人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地告知了虞府,并将她和鱼儿死透了的尸首送出宫外。 储秀宫。 陈容华轻轻晃着摇篮,楚钰身上的红疹已然好多了,她低声问:“姐姐做了什么?” 洛贵嫔目光有些低落:“上次虞氏洒在本宫吉服上的药粉有些残留,一直留着。” 陈容华叹了口气:“也好,受这一次罪,以后便只享福。” 洛贵嫔自嘲一笑:“是不是觉得本宫狠心?” 陈容华摇摇头:“姐姐疼爱这孩子的时候嫔妾都看在眼里,这次也是没办法的事。” 洛贵嫔于是又扬起下巴,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本宫不是她亲娘,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本宫保证,只这一次。以后,任谁都不能欺负本宫的女儿。” 第175章 斗草 五月初五是集拜神祭祖、祈福辟邪、欢庆娱乐为一体的端午佳节。 太后早早下了令,要在宫中举办一场盛会来斗草。 斗草是传统端午民俗,最早由先民在每年端午节群出郊外采药,插艾门上以解溽暑毒疫,衍成定俗;收获之余往往举行比赛,用草作比赛对象;后来,斗百草愈渐成为妇女和孩童的玩意儿。 斗草带有一种“赌”的色彩,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比试草茎的韧性,草茎相交结,两人各持己端向后拉扯。以断者为负,这种可以称之为“武斗”。 另外一种则是采摘花草,以对仗的形式报草名,互相比试谁采的花草种类最多、对仗水平最高,这就是“文斗”。 据说先朝时,曾有一位皇帝在宫殿后苑遍植奇花异草,每值春深花繁时节,他就组织宫女斗花取乐。 早晨打开后苑大门,宫女们蜂拥而入随意采摘.到规定的时间锁上门,宫女们被集中起来,在大殿中比胜负,以谁采的种类多为胜;负者献出金银作为宴饮费用。 到了明帝这里,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自然也不能断,除了宫女可以参加斗草外,傅皇后还特地请示了太后,邀了皇室宗女同乐。 而宋棠,则被她以伴驾为名送了请帖。 傅皇后不愿邀官宦之女,因为她们必然要想方设法争奇斗艳吸引明帝注意,明帝看上谁对她这个皇后来说倒是无所谓,她怕的是宋棠会赢不了那些人。 因此只要有除了宫女以外的女子参赛,那宋棠便名正言顺了,宗亲之女就是最好的选择。 凤仪宫。 两个宫女在为傅鸣鸾梳妆,文亭入内请示道,“娘娘,昨日请帖已送到宋府了,今日也按您说的叫人去宫门口候着了,那车前草也备下了,旁人再难寻到。” 车前草多生路边、沟壑旁、田埂等处,无茎,具多数细长之须根;叶自根际丛出,呈薄纸质,其长长的花轴是用来斗草的好材料。 傅皇后一早便让人几乎将宫里能找到的车前草都采完了,找到其中最有韧性的几根留了下来,打算拿给宋棠。 她点点头,“时辰也差不多了,棠儿还没来吗?” 傅皇后前阵子为宋棠的婚事日夜忧心,打听到振威伯府和宋府竟已经商议到了纳吉这一步! 纳吉是六礼中第三礼,是男方问名、合八字后,将卜婚的吉兆通知女方,并送礼表示要订婚之礼。 振威伯府前日于宗庙占卜,得了吉卜,立刻便用雁为贽礼送去了宋府,宋家以礼相待。 傅皇后实在是没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又修书一封送给宋棠,可惜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也不知是被宋父和继母扣下了,还是宋棠不愿回。 正想着,殿门口就传来“宋小姐到——”的通传声。 傅皇后亲自起身相迎,瞧见宋棠今日比上次瞧着精神多了,眸清可爱,鬓耸堪观,新月笼眉,春桃拂脸,意态幽花未艳,肌肤嫩玉生香,只是双目却有些失神。 宋棠不是美艳那类的女子,她鹅蛋脸微圆,穿着淡粉对襟羽纱长裙,缀着粉色的珍珠成色极好,衬得人俏皮的像只小兔子。 傅皇后有些欣慰,“好,本宫见你如此才算能放下心,今日之后你便摆脱他们了。” 二人之间的情分终究是有些变了,上次来时傅鸣鸾还以你我相称,这次就自称本宫了。 她扭头唤文亭将几株车前草拿来,对宋棠道,“这些你藏在袖中,保管能赢。” 宋棠微微错开一步,行了个礼道,“多谢娘娘厚爱,只是臣女今日想用自己的方法取胜。” 傅皇后有些错愕,沉默片刻却也没有拒绝,只说,“也好,本宫总能帮你,只是以防万一,你还是收下吧。” 宋棠便也没有再推辞。 一旁的宫人提醒道,“娘娘,该出发了,陛下和太后娘娘也快动身了。” 傅皇后又恢复了得体的笑,颔首道,“起驾吧。” ... 御花园。 园子里除了数名宗女以外,还围了一群不当差的宫女,寻常她们不被允许悉心打扮,今日却穿的俏丽出彩,都想博个好彩头。 傅皇后坐在右侧上首位置,宋棠则站在她身侧,熙贵嫔在不远处瞧见宋棠的扮相,露出一抹笑来。 那日她叫蛾眉匆匆追上宋棠说明来意,宋棠初时戒备的很,面上仿佛天人交战,可也不过是一会儿功夫便接受了提议。 好姐妹又如何?不过是利益暂时还未冲突罢了,熙贵嫔嗤之以鼻。 片刻后,明帝和太后也到了。 傅皇后和宋棠起身跪迎,皇后被明帝扶起后又向二人笑着介绍:“陛下、母后,这是中书侍郎宋大人的嫡女宋棠,是臣妾的闺阁好友。今日热闹,臣妾便邀她一同进宫玩乐。” 明帝没有在意,只扫了宋棠一眼,很是给皇后面子:“陪皇后解解闷也是好的。” 明帝日理万机,自然不曾听闻宋府和振威伯府的事,太后也不知情,女眷席上则窃窃私语起来。 宋棠听在耳中,喉咙不自觉吞咽,紧张地看向明帝,袖中的手攥紧了帕子。 明帝毫无察觉,冲下方道:“今日端午,朕听闻母后提议,效仿先盛宗举办斗草会。 以一炷香时间为限,参赛者在御花园内遍寻百草,两两相对比试,最韧者胜出,彩头则由母后和皇后揭晓,如何?” 宋棠忽然开口,声音微微颤抖,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些:“陛下,臣女倒有个提议。” 傅皇后朝她看去,明帝也有些诧异,点点头道:“你说。” 宋棠道:“这斗草之戏虽是一件传统韵事,但今日参赛女子如许之多,必须脱了旧套另出新奇斗法,才觉有趣。” 明帝觉得稀奇,也有些好奇,顺着问道:“能脱旧套,那敢情妙了,你有什么好法子?” 宋棠答:“斗草素来有‘文斗’、‘武斗’之说,昔日盛宗斗草只斗武、不斗文,适合宫女间比试,却不适合在场其余女眷。 若依臣女斗法,不在草之多寡,并且也不折草。况此御花园中花草名贵,许多都是数千里外移来的,甚至还有外邦之种,若一齐乱折,亦甚可惜。 莫若大家随便说一花草名或果木名,依着字面对去倒觉生动,几人相对,直至对方答不上来为止。” 宫女们提着裙子踩在泥地里踩花草倒是无妨,可那些贵女身上所穿所戴动辄数百两银子花销,再者说,依她们的身份地位,撅着臀扒地确实也不雅观。 明帝觉得有理,大手一挥便这么定了下来:“那就如此,宫女依旧例武斗,其余女子另行文斗吧。” 宋棠喜不自胜:“多谢陛下,臣女遵旨。” 文亭隐晦的看了一眼傅皇后,似乎有些担忧,傅皇后却轻轻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傅鸣鸾只以为宋棠是那日伤了心、不愿受嗟来之食,眼下文斗也不过是换一种方式赢罢了,她总会帮她的。 xs7.com 内侍将一炷香燃起,宫女们一哄而散,四处寻草去了。 剩下的七八位贵女则围在旁边一个凉亭里,由六尚局的女官和皇后的大宫女文亭做裁判。 这几位贵女中,以先帝的安庆公主之女昌顺郡主最为尊贵,还有德清县主等人。 几人两两一组便开始了,宋棠先和德清县主对上。 德清县主刚及笄的年纪,人有些腼腆,问道:“不知怎样对法?请姐姐说个样子。” 宋棠笑道:“古人有一对名对得最好:‘风吹不响铃儿草,雨打无声鼓子花。’ 假如县主说了‘铃儿草’,有人对了‘鼓子花’,字面合式,并无牵强。接着再说一个,或写出亦可。如此对去,比旧日斗草岂不好玩?” 德清县主道:“虽觉好玩,但眼前俗名字面易对的甚少...我学识不精,怕是要让姐姐见笑了,姐姐先请吧。” 宋棠微微一笑:“怎会呢,不过是玩乐罢了。”她想了想,“那臣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县主可知观音柳?” 德清县主眼睛一亮:“罗汉松!” 宋棠又道:“长春。” 德清县主:“半夏!”她对出两个,信心顿时大涨,心情也好了许多:“真好玩!” 又过去两个回合,宋棠出了“金盏草”,将德清县主难住,另外两对也已分出胜负,最后便由昌顺郡主对上宋棠。 昌顺郡主胸有成竹:“方才那题该是玉簪花。” 宋棠抚掌:“郡主好文采,您请。” 昌顺郡主胜券在握,仿佛断定这题宋棠答不上来似的:“你可知当归一名‘文无’? 宋棠很快接上:“芍药一名‘将离’。” 昌顺郡主愣住,支吾半天不知再出什么题好,突然说,“我有姐妹花!” 众人都难住了,姐妹花本不存在,只是人言打趣所用,这要怎么对? 文亭正想替宋棠开口,却被那女官拦住,低声道:“郡主身份尊贵,勿要节外生枝,且看这位小姐能否答出吧。” 宋棠到底是从小跟着傅鸣鸾等人一起读书学艺的,诗书造诣不容小觑,只想了片刻便说,“臣女有夫妻蕙。” 昌顺郡主见她答上,不服气道:“从来没有什么夫妻蕙!” 宋棠温声道:“一枝一朵花叫''兰'',一枝几朵花叫''蕙''。上下结花为''兄弟蕙'',并头结花叫''夫妻蕙'',臣女说''夫妻蕙''有何不对呢?” 明帝几人离得近,听见二女争辩,也觉得宋棠答得有趣,扬声道:“昌顺若是无题可出,朕便宣布这位宋小姐胜出了?” 昌顺涨红了脸,跺跺脚不再言语。 文斗魁首便这么定了下来。 太后和颜悦色叫宋棠上前:“人是个机灵的,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傅皇后见时机已到,扭过头对太后笑着开口:“母后,其实...” 宋棠出言打断,跪下磕了个响头:“启禀娘娘,臣女仰慕陛下已久,自知蒲柳之姿入不得陛下的眼,因此只求入宫、不求名分,哪怕是封个最末等的御女之位,臣女也甘之如饴。”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除了熙贵嫔主仆,全都怔住了。 明帝挑了挑眉,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起宋棠来,见她从头到脚也算秀色可餐,便没有出声拒绝。 太后斜睨了一眼皇后,见她僵在原地、脸上还挂着方才未来得及收回的笑,就知道这出戏也在皇后意料之外。 上个月她提议举办斗草赛时,皇后说想邀宗亲之女同乐,太后还以为她是为了皇亲和睦,便欣然应允。 今日最开始瞧见宋棠时,太后便在思索皇后和宋棠二人的目的了,本以为是皇后另有所求,没想到宋棠竟来了这一出,将皇后也瞒住、骗过了。 “你、你...!”文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碍于身份却不好说什么,只恨不得两眼刀将这狼心狗肺的戳死。 太后瞧见自家儿子的表情,便知此事结局已定,象征性的又问了问皇后:“皇后,毕竟你执掌六宫,又是你带来的人,你意下如何呀?” 傅皇后自然听懂了太后的言外之意:人是你带来的,现在事态如此,你也只能受着。况且早在多日前太后就已许下彩头,怎好当场反悔?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文亭急道:“陛下、娘娘,您有所不知,宋小姐其实...” “文亭!”傅皇后哑声打断,按住文亭的手,对着明帝和太后勉强一笑:“臣妾自然是听陛下和母后安排。” 她还是顾念宋棠的,不愿将遮羞布扯开,让宋棠当众受辱。那日宋棠说得没错,世间女子名声不易,她不想为难。 太后点了点头,“那就由哀家做主,封为美人,择日入宫吧。” ... 宋府。 回去的路上宋棠仍在恍惚,傅鸣鸾没有看她,也没有对她多说一个字,只叫文亭送她出宫。 她大概对自己失望了吧,毕竟好几年来,自己都是靠着傅家的庇护、傅鸣鸾的名声才在京中贵女圈有那么小小的一席之地的。 一道尖锐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哟,大小姐还知道回来呢?皇后娘娘顾念旧情请了您两次,可您也要记得自己待嫁闺中,不能再抛头露面了。” 是她继母身边的掌事嬷嬷,一条会咬人的狗。 那人继续阴阳怪气道:“请吧,大小姐,您可是未来的世子妃,身份贵重得很,老爷夫人都等着呢。” 宋棠抬脚跟了上去。 走进堂屋,继母假笑开口:“棠儿可回来了,今日在宫里可还好吗?没跟娘娘说些没大没小的话吧。” 宋父也阴沉着脸开口:“你要记住,你是宋家长女,和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要多嘴。” 宋棠一笑:“原来父亲母亲也怕您二老做的好事上达天听吗?” “你!”宋父起身,指着她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继母假惺惺劝慰:“哎呀,老爷,您消消气,女儿家都是要面子的。” 宋棠不欲再看二人嘴脸,掐住手心忍下泪意,平静开口:“陛下和太后娘娘下旨封了女儿为美人,择日入宫伺候。” “什么!?”这下连继母也扶着胸口站了起来。 宋父缓了半天,心知女儿没这个胆子假传圣旨,颤巍巍开口:“你可知,你和振威伯世子已过了纳吉礼了!” 宋棠恨恨道:“女儿自是没有告诉陛下此事,所以父亲可得好好想想如何给伯府赔罪了。 否则,怕是只能以诛九族的欺君大罪收场,女儿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怕父亲和母亲还未活够呢。” 明帝的盛怒、伯府的哑巴亏、京中的流言...怕是继母的嫡出女儿再也难嫁出去。 继母惨叫一声坐在了地上,对着宋父又捶又打:“老爷,你可要想想办法呀!” 她犹嫌不够,对宋棠破口大骂:“你个丧门星!你不得好死!” 宋棠第一次生出报复的快意来:“当年陛下大选,二品官的嫡女也不过是封了个美人,父亲才四品,女儿却也被封了美人... 母亲,你以后说话可要小心些,女儿最是记仇,万一女儿将来得了势,第一个忘的就是本。” 第177章 解释 三日后,宋棠进宫之期。 鸡鸣东方,这间位于宋府偏僻后方的小院子里主仆二人静静对坐。 梨儿抹了一把泪:“小姐,明明您今日就要入宫了,这两日宫里却只来了教导嬷嬷,无甚礼仪...奴婢可是听说了当时虞氏女入宫时的排场呢。” 礼仪礼仪,有礼也有仪,但不知是宫中不在意还是什么,除了两名嬷嬷来宋府教规矩外,就再无旁的了。 当日宫中发生之事不是秘密,人多口杂,消息传的飞快。 宋棠一番说辞将宋父和继母唬住,后来宫中的淡漠轻视和他们打听到是宋棠瞒着皇后自己求来的,便也不再惧怕了。 再加上振威伯府自然也打听到了那日的实情,对宋府横眉冷对,宋父不知赔了多少笑脸才将对方稳住。 其实这件事情对簿公堂对两家都没什么好处,明帝一旦震怒,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但振威伯是那个更显无辜的一方,他老了,儿子又不中用,明帝不会寒了臣心。 宋府就不一样了,从打算将宋棠嫁过去就是错的;明帝得罪不得,振威伯府难道就能了? 嫁哪个女儿都是泼水,可儿子却不一样,那是传宗接代的宝贝。 所以宋父不顾宋棠继母反对,决定将她所生的嫡次女宋芳烟嫁过去——换一个女儿而已,伯府的财产却没变。 宋棠十七了,宋芳烟却上个月刚及笄。 宋父从未露面,继母和宋芳烟晕了好几次,来宋棠院子里打砸了不知多少东西。 积年下来宋府里几乎都换了继母的人,这消息一传出,连路过的丫鬟都要啐宋棠主仆一口。 宋棠娇俏的脸上愁绪淡淡:“当年陛下灯会时偶遇虞氏绣球招亲,天公作美,陛下才将她礼聘入宫。我无媒无聘,是将自己的脸皮放在地上才换来了这个机会,怎能一样呢?” 梨儿抽抽鼻子:“无妨,任她入宫时怎样声势浩大,还不是一张白布盖着出来,小姐跟她可不一样。” 外头一阵嘈杂人声,梨儿凝神一听,脸色变了:“小姐,又是二小姐。” 宋棠眼神变冷:“她?这么些年了,她对我颐指气使、盛气凌人,要不是傅府接济,我怕是连件像样的衣服首饰都没有。 母亲的嫁妆被她们尽数吞占,还将我们赶到这里住...我因被卖给伯府泪流满面时,她宋芳烟可是在热热闹闹办及笄宴。 我有及笄宴么?...拿了我的东西却不付出代价,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她不管宋芳烟在院外如何叫嚣,自顾自从妆匣中取出了一只凤穿牡丹金步摇,攥在手里端详了一阵。 硌得手生疼,疼得簌簌落下泪来。 梨儿见她出神,小心翼翼道:“小姐,您跟皇后娘娘好好解释,她会理解您的...” 宋棠将步摇放回了盒中交给梨儿:“带好这个,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 凤仪宫。 今日是初九,阖宫上下都照例来请安。 傅皇后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闲聊几句后对众人道:“今日宋妹妹入宫,诸位姐妹不妨坐坐,等她来和大家相见。” 毓盈贵妃向来是早退的,她称一双儿女离不了人便告退了,倒是宓淑妃仍好整以暇坐着。 那日的情景嫔妃们自然都瞧见了,众人都有些看好戏的样子。 熙贵嫔嗤笑一声:“皇后娘娘雅量,臣妾可是自愧不如。昔日情同手足的好姐妹竟瞒着要与您共侍一夫,娘娘还一口一个妹妹呢?” 傅皇后面容微肃:“熙贵嫔此言差矣,在座各位都是姐妹,又一同伺候皇上,在本宫心里别无二致。” 熙贵嫔翻了个白眼:“那也得宋美人心中也这么想才好,只怕她要让娘娘失望呢。 若是臣妾受信任之人背叛,一定会将她千刀万剐方能出了那口恶气,娘娘说对么?” 傅皇后皱眉:“熙贵嫔,你莫要再言语不敬,挑唆六宫和睦!” 熙贵嫔抚了抚衣服料子,坐直身子对峙:“这就叫言语不经、挑唆六宫和睦了?” “宋美人到——” 熙贵嫔弹了弹衣裙,似笑非笑站起身,没有行礼,和入内的宋棠擦肩而过走了。 宋棠神态自若跪下:“臣妾美人宋氏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见过淑妃娘娘、贵嫔娘娘和各位姐姐。” 傅皇后神色恢复如常:“入座吧。” 接下来便又是几句拉家常的话,有人觉得没趣,纷纷告退,有人看出气氛不对,也找借口走了。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宋棠直接跪在了傅皇后脚下,含泪磕了一个头:“姐姐,知道那日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恨!我恨父亲和继母,我恨宋芳烟!嫁给旁人不能对他们怎样,嫁给陛下却不同...” 傅皇后吓了一跳,微微调整方向避开:“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宋棠没有动,而是从梨儿手中接过那个盒子双手举过头顶献了上去:“姐姐,你上次说那只心爱的步摇丢了、心里难过,我便一直留意着。 我知道那是你在京中群芳斋买的,特地问了老师傅,他还记得样式和细节,我便又请他打了一支一样的想给你做生辰礼物。 只是还未曾送出去,你我就分离了,再后来生了嫌隙,我羞于给你...” 梨儿也在后头哭道:“娘娘,小姐熔了她所有金饰才凑够这支步摇的料子...小姐是真心待您啊!” 傅皇后接过步摇,见果真是和她从前丢的那支一模一样。 宋棠的继母执掌府上中馈,总是克扣宋棠的月例,她积蓄不多傅皇后是清楚的,可这步摇沉甸甸的金子不是作假。 傅皇后的生辰是在封后大典前几日,那时候傅府和宫里都忙翻了天,便无人正儿八经为她庆贺,没想到宋棠竟是最上心的那一个。 几个月前傅皇后不过是随口一提,从未想过宋棠会放在心上,还想方设法让她不再遗憾。 她也红了眼眶将人扶起:“快别说了,我也已经知道了,那日离宫时熙贵嫔找上了你,怕是她说了什么。 我不怪你想要入宫,我只是、我只是怪你瞒着我。若你想入宫,跟我说就是了,我总会帮你的!你何苦...哎...” 宋棠摇摇头:“总是你在为我做什么,我也想自己做些事...更何况,我怕你爱慕陛下,因此怨恨我。 不管姐姐信与不信,符流光找上我之前,我确实没想过这条路。说到底不过是我贪心不足蛇吞象罢了,鱼和熊掌都想要,姐姐怨恨我也是应该的。” 傅皇后长长叹了口气:“不说这些扫兴的了,就当做此事没有发生,人后咱们两个还是以姐妹相称。” 第178章 当众难堪 宋棠入宫当晚,明帝独宿承乾宫。 宋棠入宫第二晚,明帝去了熙贵嫔宫里。 宋棠入宫第三天,一众嫔妃来凤仪宫请安,熙贵嫔、洛贵嫔、钟嫔那几个性格大大咧咧、平日里就牙尖嘴利的,已然明里暗里贬损上了。 熙贵嫔用帕子捂住樱桃小口,对宋棠假惺惺一笑:“宋美人,真是对不住,昨儿个夜里本宫应召侍寝,本想替你美言两句。 可奈何陛下实在是勇猛,本宫一下子便丢盔弃甲、忘了要说什么了,下次、下次本宫一定记着提醒陛下——你还未曾侍寝呢。” 宋棠到底是个文臣家未经人事的黄花大姑娘,平日里可爱俏皮的时候居多,哪里听过如此虎狼之词?顿时涨红了脸,忘了如何反击。 傅皇后呼吸急促了一瞬,想阻止又觉得羞于开口,脸也有些泛红。 熙贵嫔啧啧称奇:“数月前,宋美人见本宫时还振振有词,有一肚子的大道理等着,怎的现在哑巴了?” 毓盈贵妃懒懒开口:“宋美人说到底现在还是个女儿家,害臊些也是应该的。” 这话听着是在为宋美人解围,实际上则又点了一遍她还未侍寝之事。 皇后年纪也轻,入宫这段时日侍寝次数不多,她不好意思开口,宓淑妃便柔柔道:“妹妹噤声,这话咱们几个无人时调侃也就罢了,可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叫旁人听见,冒犯了陛下。” 熙贵嫔鼻孔里呼出口气,阴阳怪气道:“还是淑妃娘娘最为温柔小意,难怪陛下喜欢。” 宓淑妃只当夸赞,别的充耳不闻。 洛贵嫔闻言瞥了宋美人一眼,道:“宋美人不该害臊,反倒该自省,你做了什么才会遭陛下冷落?” 洛贵嫔一向是快言快语、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只有宋棠白了脸。 京城中不少人知道她和振威伯府定下婚事的事,但宫中这些娘娘小主们在京中有无根基、知道与否,她不敢确定。 或者说她们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在明帝跟前吹枕边风,宋棠不能确定。 ‘昨夜熙贵嫔侍寝,她有没有说?若是皇上知道自己把他当接盘来摆脱痴儿未婚夫的...’宋棠冷汗涔涔。 熙贵嫔瞧见宋棠神色,冷笑一声:“敢做不敢当?做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现在后悔,是不是有些晚了?” “好了。”傅皇后终于打断众人的争论:“本宫有些乏了,诸位姐妹都散了吧。” 她朝宋棠使了个眼色,叫她留下;熙贵嫔被不冷不热噎住,狠狠翻了个白眼。 剩下几人觉得没趣儿,纷纷起身告退。 宋棠眼睛眨巴两下便落下泪来,很是忧心:“姐姐,陛下莫不是知道了我和振威伯世子之事?陛下是不是恨恼了我?” 容不得她不多想。 明帝虽然日理万机,但礼部那些老迂腐、御史台那些老顽固一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听见风声定会上报。 宋棠想到此处心变凉了半截,她朝傅皇后看过去,傅皇后微微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心急。 “我也不能确定,但眼下最稳妥的方法,莫过于你主动去请罪,直言爱慕陛下是真、利用陛下脱困也是真。” 宋棠想着那场面便浑身发冷:“若是陛下怪罪下来...” “棠儿。”傅皇后握住她双手:“你已然摆脱振威伯世子了,现在在宫里这些时日都是赚来的,若是陛下真的狠心降罪,便当成是代价。 帝王之尊在那里放着,陛下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冷落你反倒才是不愿与小女子锱铢必较的意思,你必须主动求和。” 宋棠很快作出决定:“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承乾宫。” 傅皇后欣慰道:“我同你一起出门,在回来路上的园子里等你。” ... 承乾宫。 宋美人双眸含泪,五体投地跪下:“陛下,臣妾有罪,特来请罪。” 明帝漠然垂眸:“是么,你何罪之有?” “臣妾隐瞒、利用陛下,有欺君之罪。”她说罢,抬头乞求般望去:“可臣妾仰慕陛下是真! 那日冰戏会,臣妾遥遥便对陛下一见倾心,本欲于明年参与大选,却不料被失德继母拿捏了婚事...臣妾也是无奈之举呀!” 真真假假分辨不得,明帝也不欲计较细节,只是受人蒙蔽的滋味他已经很多年未曾尝到过了。 御史台弹劾了宋家门风不正,明帝今日已然下了朱批,将宋父贬出京城做六品的云州长史。 爱子心切的振威伯、那个要许给振威伯的嫡次女和宋棠继母如何,他不关心,但宋棠蒙蔽他的源头——宋父,必不能好过。 “骗了朕,还骗了皇后,你也算胆大包天。”明帝声音冷,眸色更冷。 宋棠心一横,跪行到他脚边,楚楚动人道:“臣妾自知有罪,但求陛下莫要动怒伤了龙体,无论如何在臣妾身上发泄都好,臣妾受着。” 明帝轻笑一声,抬起她的下巴:“你倒是知趣。” 他看向内殿方向:“只是朕累了,你就演一出独角戏给朕看看吧。” ... 御花园。 “总仗着皇后的势摆谱,真令本宫作呕!当初还未进宫时也是这样,仗着自己是尚书令嫡女,别人都捧着她,真不知自己天高地厚了!” “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她不过是命好些出身傅家而已,若是娘娘坐在那个位子上,她也要来讨好您的。” “哼,若不是她位份上压本宫一头...本宫怎会看她脸色?她出身傅家又如何,本宫可是国公之女!” “娘娘消消气,等她一朝失势,就不得不折腰了,那时才痛快。” “本宫实在不明白,为何非得是她?本宫也并非不如她,为何偏偏是她!皇上哪里瞧上了她,是她文绉绉、假惺惺的皮囊么?本宫最瞧不上她们这副模样!” “总有一日,她会知道娘娘您的厉害的。” 一阵缄默,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那道嗓音又说:“要本宫说,这衣裳上捻了金线的绣的木芙蓉栩栩如生,可总归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若说什么绣纹最好,那还得是百花之王...” 傅皇后从后头走出,淡淡道:“什么百花之王?” 蛾眉吓得浑身一颤,熙贵嫔也变了脸色,回头眼睁睁看着傅皇后从身后花丛中站了出来。 熙贵嫔脸上只有些说人坏话被抓包的挂不住,勉强扯动嘴角笑了下:“皇后也在。” 傅皇后点点头,脸上是不怒自威的端庄:“熙贵嫔以下犯上,郑保泰,你便盯着她在此跪上一个时辰吧。” “至于你,”她又看向蛾眉:“便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熙贵嫔不可置信道:“你要罚本宫?你竟敢...” 傅皇后平静抬眼看去:“本宫有何不敢?” 御花园人来人往,宫人们虽不敢抬头看、凑近听,却也远远觑着,今日之事不多时便会传遍六宫。 她习过武,自然是不怕郑保泰一个太监,但此事传出去、闹大,明帝和太后都会怪她坏了规矩。 熙贵嫔气得手脚发抖,死死咬着下唇,屈辱的跪下了。 傅皇后转身离去,对文亭道:“过去这么久了...依本宫看不必等了,咱们先回宫。” 第179章 欲上枝头 这日,咸福宫。 明帝今夜政事忙得晚,便没有翻牌子,待他踏出承乾宫后,才吩咐去乌常在宫里。 几个太监脚程得力,抬起又放下肩舆,明帝便到了殿前。 夜沉如水,门口仅有一个太监守着,见明帝忽然大驾,就要扯着嗓子通报,明帝将他拦下,径直走了进去。 前殿无人,烛火昏暗,内室更是安静,反倒是暖阁隐隐传来些水声。 明帝抬脚走向暖阁,掀开帘子,只看见一张半裸露的美人背,似乎是在用浴桶里的温水擦洗身子。 那人被脚步声惊动,转过脸来一看,吓得魂儿都飞了,连衣裳也顾不上拉,急急跪在地上:“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是乌常在的一个宫女,墨香。 明帝皱起眉头:“怎的是你?这水...你家主子呢?” 明帝看见浴桶里还漂浮着些许花瓣,旁边放了开着瓶口的花露,这显然不是一个奴婢该用的,难道是墨香私自偷用? 墨香咽了下口水,道:“回陛下,小主刚歇下...小主说做奴婢的也辛苦,所以沐浴后的水允许奴婢们用...并非是奴婢私自窃用呀!” 这话确实是乌常在能说出来的,她温吞柔婉,最是体恤下人,平时对两个宫女就极好。 小主们沐浴得勤,每次还都要换两遍水,水里各式各样的花油花瓣金贵得很,留给宫女再洗一遍不是羞辱,反倒是恩赐。 明帝点了点头就要离去。 墨香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松开捂住胸口的手,贴上明帝小腿,低声道:“陛下!小主今日有些不适,不如、不如奴婢替小主伺候...” 明帝脚步一顿,心念微动。 墨香心中一喜,见有机会,正要动作,只听见内室传来一声模糊的嘤咛:“唔...是谁?” 明帝大步流星离开。 墨香一愣,还未来得及遗憾,殿外便又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是值夜太监通知而来的另一个宫女星枝。 她迅速穿好衣服,面上适时换上两分窘迫,对刚入内的星枝小声道:“陛下突然前来,幸好我刚用过水,没出什么岔子。” 星枝没有多想:“咱们快麻利些将这里收拾好,然后出去候命吧。” 墨香点点头动作起来。 夏夜炎热,内室早吹灭了灯,乌常在穿着轻薄纱衣,只一条丝被盖着腹部,上下都露出如玉的莹白。 她眼睛还未适应黑暗,便感觉到一人走到榻前倾身覆上,吮吮她的脖颈又含住耳垂,含混不清道:“对宫女这样好,什么都能共享么?” 龙涎香的气味传来,一缕怪异的思绪飘过,乌常在却没有细想。她两只脚腕被抓住分开,很快便软了身子。 殿外原本的值夜太监被墨香撵了回去睡觉,她独自一人口干舌燥守着,听着里头叫人面红耳赤的动静,心跳如鼓。 ... 次日。 不逢三,也不是初一、十五,乌常在昨夜折腾一番,今早自然醒的晚。 墨香入内伺候她更衣洗漱,瞧见主子身上斑驳的暧昧痕迹,心中更是又痒又气。 ‘若不是昨夜主子醒了...说不定...’ “墨香?” 墨香一抖,回过神来时只看见乌常在疑惑地看着她,忙低下头道:“奴婢该死,竟走了神,小主有何吩咐?” 乌常在温柔一笑:“无妨,待会儿你将星枝叫来吧。” 墨香点点头,心不在焉应下。 等她将乌常在梳妆打扮好,星枝提着从御膳房拿来的食盒入内,雀跃道:“小主,你看看这些如何?” 乌常在掀开盖子,瞧见里头是一碟看着就可口的荷花酥和酥山,笑道:“很好,送去承乾宫吧。陛下这时候也该下早朝了,用些小点和冰饮去去暑气。” 墨香脑子跑得没有嘴快,下意识抢道:“奴婢去吧!” 她反应过来此话不妥,立刻补充道:“今日天热,星枝已跑过一趟了,奴婢不好意思再留在殿内。” 星枝没有多想,将食盒递了过去:“还是墨香好!” ... 承乾宫。 墨香对吴德昌笑道:“吴公公,奴婢奉小主之命来给陛下送些吃食,还请您通传一声。” 乌常在小意温柔,明帝是有几分眷顾的,吴德昌自然不会为难,当即便应下入内了。 待他再回来,脸上又多了两分笑意:“姑娘进去吧。” 墨香福了福身进殿,在拐弯处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脚步轻盈来到明帝身前,“奴婢参见陛下。” 明帝抬头看见她,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点头道:“是你,你们小主叫你来的?” 墨香含羞道:“回陛下,正是,天气炎热,小主担心陛下身子,特地命奴婢来送些凉爽的吃喝。” 说着,便打开食盒,将两碟东西放置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酥山冒着丝丝凉气,明帝食指大动,便移步过去,刚拿起触手生凉的玉箸,墨香便殷勤道:“奴婢伺候陛下用。” 明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不轻不重将玉箸“啪”的放下:“知道是你家小主的心意,你这又是在行什么背主之事?” 墨香有些吓住,一只手犹犹豫豫悬在空中不知要不要继续,听到后面那句话,直接便跪了下来。 她轻声细语道:“奴婢、奴婢自知乃是微茫草芥,但对陛下心向往之,争抢着想来给您请安,哪怕只与陛下多说两句话亦是三生有幸。 奴婢不愿背主,不求荣华富贵亦不求名分,只求能纾解陛下一两分烦忧...奴婢鲁莽,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墨香在宫女里算是姿容出众的,虽然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但这话说的实在漂亮。 明帝吃了几口酥山,慢悠悠道:“从前只觉得你办事利落机灵,不知竟还藏了这份心思。” 墨香心里战战兢兢,不知他何意,不敢轻易接话。 明帝继续道:“朕怜惜你家主子,不忍她伤心。” 墨香的心高高提了起来,又听见他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不要名分,那朕便依了你,赏你些雨露又何妨?” 墨香心情又上又下,喜的是明帝居然松口同意了,悲的是明帝竟然真的不打算给她名分...天知道,她只是以退为进! 不过明帝夜间实在骁勇,占了一头总比两头皆落空强,她红着脸谢了恩。 第180章 谋划 xs7.com 墨香从承乾宫出来时,整理后的发髻仍是微微有些凌乱,双颊通红,腿也有些哆嗦。 临走前明帝凉凉来了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有分寸。” 墨香本来身心皆在云间飘飘然,这一句话又让她坠落谷底。 踏出殿门外,吴德昌瞧她的眼神也有些复杂,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终究是没说什么。 墨香知道吴德昌是什么意思——当初乌常在还未受封时,经常出入承乾宫以宫人身份伴驾,姿态谦逊,很讨御前人欢喜。 受封后,吴德昌亲自去内务府挑了她和星枝两个机灵有本事的宫女来伺候乌常在,为的就是能让小主日子过得舒心些。 星枝为人真诚、忠心耿耿、眼里有活;她则是有些手艺傍身,懂得药理。 可她如今却背道而驰,爬上了龙床。 墨香讷讷向吴德昌欠身行了个礼,转身就要去内务府。 吴德昌又叫住她,“将药喝了再走。” 一旁有个宫人端出一碗黑乎乎腥稠的药,墨香变了脸色,“公公,陛下方才并未吩咐…” 吴德昌不欲多言,只道,“这是规矩。” 墨香只得接过饮尽。 回到咸福宫时,乌常在已等了许久,见墨香回来,上上下下将她瞅了一遍,见没什么伤处,仍有些不安,问,“怎得去了这样久?可是出了什么事?” 寻常嫔妃可能此时已经怀疑上了,可乌常在实在温婉,只担心墨香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被陛下或者哪位娘娘责罚才误了时辰。 墨香心中一凛,急忙拿出方才去内务府取的头油,笑道:“小主莫要担心,奴婢方才去承乾宫时,归月姐姐不在,吴公公便叫奴婢帮了些忙。 奴婢前两日见小主的头油不多了,方才又去取来一罐,这才回来迟了。” 乌常在放下心来:“无事便好。” ... 钟粹宫。 毓盈贵妃在殿内焦躁的踱步两圈,有些不敢置信道:“难不成...真的是?” 前几日三公主楚钰的抓周宴上,虞氏贸然出手,很快又畏罪自裁,自然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谋害公主被贬斥是很正常的事情,明帝震怒理所应当,可虞氏不是那种会畏罪自裁的人。 她爱慕明帝,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和洛贵嫔有来有回吃亏那么多次仍然越挫越勇,怎么可能甘心赴死? 若是她真的做了,那技不如人,合该立志下次一击必中才是;若是她没有做,而是被洛贵嫔诬陷了,那更应该记恨在心奋起反击才是。 怎么会畏罪自裁呢? 除非是被灭了口。 那天到底怪异在哪里呢?是楚才人看似无辜的一番话却将虞氏锤死了吗?那两位法师,只有妙无一人是刚入宫的,缘空则是资历已久。 抓周宴之前还有什么大事发生?明帝去宝华殿为先帝祈福三日。 吴德昌去宝华殿找两位法师问话一事不是秘密,事情表面上看毫无异样。 但毓盈贵妃嫁给明帝这些年,最是清楚此事肯定有猫腻。明帝对先帝并无敬爱,她跟着他这么多年再清楚不过了,那么那三日明帝是去做什么了呢? 抓周宴之事风头渐小后,她便派人去宝华殿打听了几个小宫人,得到的答案无一不是“妙无法师深居简出,从不轻易露面,但佛法精湛,曾被太后召去寿康宫宣讲”。 法师出入寿康宫是常事,但这么多看似合理的事情发生在一个人身上,那就不对劲了。 三皇子元泽被抱回宫之后她也派人去行宫打听过,想知道他的生母究竟是谁、如今又在何处,但无果,明帝将消息封锁得很严。 那天之后,她心中有所猜测,又派人去行宫打听最近有什么人离宫,得到的消息是先帝曾经的兰嫔,在治好疯病之后被明帝赦出了宫。 可兰嫔母家无人,难道是她没有归家、独自一人隐姓埋名去了别的地方生活? 直觉告诉她,妙无就是兰嫔。 她喃喃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也就说得通了...为何陛下不行册封,原是如此。” 晴儿有些后怕:“娘娘,若是如此,那咱们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毓盈贵妃稳住心神:“将尾巴处理好,痕迹扫干净,三缄其口。那些蠢人猜不到,你不说,本宫不说,便无人能知。”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等等!”毓盈贵妃想了想,又问:“陛下最近可还有再去过宝华殿?” 晴儿摇摇头:“没有了。” 也对,是该避嫌装装样子;宫里那么多嫔妃,妙无除了胜在身份禁忌,还能有多少优点不成? 外头传来张公公大声请示的声音:“娘娘,嬷嬷来了,说公主想出去放纸鸢。” 毓盈贵妃正要张口答应下来,忽然想到什么,道:“将嬷嬷请进来。” 伺候瑶卿公主的李嬷嬷弓着腰入内,笑道:“老奴见过娘娘,今日公主心情好,吃得多了些,便想外出玩一会儿消消食。” 毓盈贵妃奇道:“瑶儿怎的这样开心?” 李嬷嬷道:“咱们殿下约了嘉华公主过两日一同玩耍,有玩伴陪着一起,公主开心呢。” 毓盈贵妃若有所思:“是瑶儿主动相约?” 李嬷嬷不明所以,点了点头称是。 毓盈贵妃又问:“你们平时带公主在哪里放纸鸢?” 李嬷嬷回想了一会儿:“回娘娘,一般是坤宁门御花园、慈宁宫花园那边。” 毓盈贵妃道:“那边离戏台和观戏亭近,莫要磕磕碰碰多生事端,便去延春阁西花园吧,后头空荡荡一片,不怕有遮挡。” “是,老奴明白了。” 待李嬷嬷退下后,毓盈贵妃对晴儿道:“上次定然是虞氏发现了妙无的身份,蠢得做了什么手脚才被陛下灭口。 此事发生之后陛下定然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延春阁离宝华殿近,风大了将纸鸢吹到那边不是难事,本宫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过两日都要将嘉华引去宝华殿冲撞妙无。” 晴儿忍不住喟叹:“娘娘好计谋!只要陛下疑心陈贵嫔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用咱们动手,她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毓盈贵妃笑了笑:“若是陛下这两日去了宝华殿,那才最好。” 第181章 计成 凤仪宫。 今日又逢三,众人按例来请安。 傅皇后坐在上首,旁边的桌案上放着一本翻开的记档,面容微微严肃道:“乌常在,本宫查看敬事房记档,发现你正在月事中,但昨夜陛下去了你宫里。” 众人打量的眼光一下子都望过来,乌常在有些紧张,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讷讷摆手道:“娘娘,昨夜陛下厚爱,只是来看望臣妾,并未...” 傅皇后见她有些吓到,缓和了脸色笑道:“不必惊慌,本宫知道陛下有分寸,你也明事理。只是女子月事期间毕竟易有血污,若是沾染上...于陛下不太吉利,所以贸然提醒你罢了。” 乌常在乖顺点头:“臣妾谨记,下次定会劝谏陛下。” 墨香在乌常在身后站着,不自在的眨了眨眼睛。 昨夜明帝确实去了小主宫里,但二人和衣而卧,待小主睡着后,明帝便同她偷起了欢。 在漆黑一片的暖阁,口中被塞了布条,墨香却仍是忍不住呜咽出声,她踮着脚,绷紧身子攀上高峰。 明帝生的高大,很容易便将她圈在怀中,耳畔似乎还残留着那呼出的热气和压抑的喟叹... 可他说出的话却是无情,“若是出声被你家主子听到,你便不必再伺候了。” 不必再伺候谁?小主还是他,又或是两者皆有? 墨香仿佛被劈成了两半,身子是滚烫的,心却寒凉。 她明白,明帝同她如此并非是因为她多么有姿色,只是因为有两分刺激罢了。家花没有野花香,男人都是一样的。 可她仍然禁不住想,主子,又是主子,若是没了主子... 无人注意到她的异样,傅皇后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前些日子宋美人已侍过寝,近日天渐渐热了,陛下政事繁忙,又不常踏足后宫,怕是忘了此事。 宫里一直有侍寝晋位的规矩,本宫便想着将宋美人晋为贵人,也算全了规矩。” 熙贵嫔出言相讥:“娘娘又怎知,陛下是否是故意不愿晋封宋美人呢?” 傅皇后皱了皱眉头,并未理会:“此事就先如此,若是陛下觉得有什么不妥,本宫自会请罪。” 熙贵嫔冷笑一声,不再讨没趣。 傅皇后这话其实就是以退为进。毕竟她明白,美人升贵人一件小事而已,明帝就算真的不愿意也不会和她计较、既打了她这个皇后的脸,又要被人说记仇、太小心眼。 傅皇后见今日目的都达成了,温和道:“没什么事了,诸位姐妹们都散了吧。” ... 延春阁西花园。 瑶卿和嘉华两位公主各自带着两个宫人在放纸鸢。 李嬷嬷谨记那日毓盈贵妃的吩咐,先带瑶卿公主来了此处,然后才派人去请嘉华公主。 另一名宫女小满也藏着心事,毓盈贵妃私底下吩咐了她,要趁人不注意之时,将纸鸢飞到宝华殿后头的厢房处,引嘉华公主去拾。 毓盈贵妃谨慎得很,两名心腹都不知道对方的任务,事情这才好隐秘顺利的进行。 两个女孩儿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爱玩得很,但纸鸢线锋利,只能由一名宫人拽着放,那人自然是小满。 小满在前头跑,两个公主在后头拍着手追,嘻嘻哈哈间不自觉就跑到了与宝华殿仅有一墙之隔的中正殿前头。 小满故意装作没拿稳的样子松了手,一股风吹来,纸鸢借着惯性就飘到了宝华殿后头。 “哎呀!奴婢该死,扰了两位公主的兴致,奴婢这就去捡...”小满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跟着跑的瑶卿撞了个满怀,两人摔了个结结实实。 “哎哟!” “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小满这下是真的慌了,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娘娘定然要生气怪罪的。 后面李嬷嬷喘着粗气跟上来,也吓了一跳,连忙将瑶卿扶起来查看:“殿下,您的手擦伤了!” 不说还不要紧,瑶卿到底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低头看见伤口,一嗓子便嚎了出来。 二人手忙脚乱,也没有心思再去管那劳什子的纸鸢。 一旁的嘉华也懵住了,那两名宫女面面相觑:“纸鸢飞进宝华殿,若是冲撞了哪位神仙佛祖...” 她们决定去将纸鸢捡回来,嘉华对哭啼的瑶卿姐姐束手无策,也跟着一起去了。 宝华殿后,厢房。 白日里,其他法师都在前殿诵经,唯有妙无这个见不得光的人一直待在屋内,偶尔出来见见风。 她正在屋内静坐,听见“哗啦”一声,好似是风把什么东西吹了进来。 妙无从半开的窗子望出去,看见院中空地上有一个纸鸢,等了片刻也无人来拾。 她左瞧瞧右看看,没见人,便出去捡了起来——纸鸢甚是好看,她想,若是元泽长大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那是我的纸鸢!” 一道脆生生的娃娃音响起,远处气喘吁吁跑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女孩,身后还跟着两个宫人,应该是某位公主或者皇亲权贵之女。 在妙无身前站定,朝她伸出手来:“这是我的纸鸢,方才线断了。” 妙无面上一红,急忙递了过去:“贫尼并非有意。” 嘉华接过纸鸢,好奇道:“你不认识我?” 妙无有些无措:“贫尼方入宫不久...” 嘉华点点头:“我是二公主嘉华,我知道你们,戴这种帽子的都是厉害的师太。” 妙无点点头行了个礼,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公主万安,贫尼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退了。” 嘉华没说什么,带着两个宫人便走了。 再回到方才的地方时,唯有小满站在原地,李嬷嬷和瑶卿都不在了。 小满见人回来了,满怀歉意道:“二公主恕罪,我们公主擦伤了手,嬷嬷先带她去寻太医了,奴婢怕您等着,所以特地在此等候。” 嘉华摆摆手,一副小大人模样:“方才我去捡纸鸢了,还碰见了个年轻的面生师太,一时便忘了姐姐的事... 姐姐受伤是大事,你就回去照顾吧,改日我去探望姐姐,或者再来寻她玩。” 小满应下便告退了,回宫自然是将这番话复述给了毓盈贵妃听。 第182章 环环相扣 夜半,承乾宫外。 有个脸生的小宫人匆匆上了几级台阶来寻吴德昌,吴德昌见了他,脸色微微一变,将人引至无人处。 低声问:“你怎的来了,叫你盯着,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小宫人点点头,如实道:“今日嘉华公主带着两个宫女放纸鸢,纸鸢飞入宝华殿后头,被妙无法师捡起来了。 公主来寻时两人说了几句话,但奴才离得远,并不能听清内容。” 吴德昌转了转眼睛,眉目间有几分凝重:“杂家知道了,你去吧,有事继续禀报。” 那小宫人应声告退,寻了条人少的路走了。 吴德昌目送他离开,这才转身进殿。 明帝正在批折子,殿内放置的冰块丝丝冒着凉气,闻声抬头看了过去:“这么晚了,什么事?” 吴德昌深吸一口气道:“皇上,白日里嘉华公主在宝华殿附近放纸鸢,纸鸢飞进了宝华殿后头的厢房处,公主和妙无法师相见了。” 明帝皱眉:“平日里嘉华玩耍,不都是在御花园或者慈宁宫那边?纸鸢怎会飞进宝华殿?” 吴德昌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正是呢,这次公主是在延春阁花园附近放的。” 明帝显然是脑补了些什么,问:“还有谁在?” 吴德昌答:“有陈贵嫔娘娘的大宫女玲珑,和公主的乳母王嬷嬷。” 明帝沉默了片刻。 吴德昌也明白,这件事的不确定性太多了。 陈贵嫔重视公主,所以自打闭宫不出后,每次公主外出玩耍,她都会叫大宫女玲珑跟着,免得出事。 玲珑是陈贵嫔的心腹,王嬷嬷也是,那二人会不会察觉出什么,回去告诉陈贵嫔? 隐忍多时利用疫病欲除毓盈贵妃母子三人、还有枉死的卫贵人...以她的心机手段,必然能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又或者说,今日嘉华偶遇妙无,也是她早就设计好的合理借口。 明帝问:“陈容华可还去翊坤宫探望吗?” 吴德昌回过味来,后背有些发凉:“回陛下,陈容华念旧情,每月都亲自去上一次。” 明帝:“可会带些东西?” 吴德昌点头,暗示道:“一般是给嘉华公主送些小玩意儿或吃食,贵嫔娘娘倒是对她不设防。” 明帝道:“你去安排吧,借她的手慢慢来。” “是,奴才明白了。”吴德昌退了出去。 兖州陈氏不能动。 疫病一事发生之时明帝登基不久,陈贵嫔险些连太后一起害了进去,但太后和贵妃、公主最后都康健,明帝和太后为了稳定边关,面上就没有如何计较。 但现在明帝手握实权,陈氏没有之前那么要紧了,陈贵嫔若是刺探帝王秘闻...那新账旧账便可以一起清算了。 明着来不行,还可以暗着来,只要抓不到把柄,那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借陈容华的手不知不觉间除了陈贵嫔,消息传出去,陈将军也只会觉得是两个女儿有什么旧仇私怨...嫡庶之争,隐忍多年一朝爆发,也情有可原。 届时陈贵嫔没了,将嘉华公主过继给陈容华,这后宫仍有他们陈家一席之地。 ... 这日,宫道上。 墨香从内务府支领了东西出来,拐个弯,忽然瞧见前头宫道尽头远远走来明帝仪仗。 若是她候在此处的话,待会儿明帝必然会路过这里。 走上前去太过刻意,墨香心中有了主意,打算停在此处,等明帝经过时请个安。 她也算侍过两三次寝了,和明帝有了肌肤之亲后胆子便大了起来,野心和贪欲滋长,竟然妄想在明帝眼里有一席之地。 长长的宫道上零星有几个宫人,皆是低着头行礼,待仪仗走远了才敢动弹。 墨香垂首站着,明黄威严的銮驾越走越近,她先是福神行了个礼,微微扬声道:“奴婢给陛下请安。” 明帝连眼神都未曾瞟来,几个抬肩舆的宫人自然脚步未停,很快越过墨香。 墨香咬了咬下唇,追上前两步,有些不甘心道:“陛下...” 宫人犹豫停步,明帝终于皱眉看了过来,见到是她,眉头几乎拧成“川”字,没有开口,无声询问,大有墨香说不出有什么要事就治罪的意思。 墨香畏缩了一下,再也没有了方才的雄心壮志,低声道:“奴婢、奴婢只是想给陛下请安...” 她见明帝眼中的凌厉几乎要画作实质,忙急中生智道:“小主昨日一直念叨陛下,若是陛下有空,不妨...” 明帝轻敲了两下肩舆扶手,宫人收到信号,立刻抬起肩舆走了。 墨香心怦怦跳,不知是明帝看穿了她找的借口、还是连小主也不放在心上,缓了一会儿踏上了回宫的路。 她身后,一个小太监在不远处神色凝重,一溜烟跑走了。 咸福宫。 小赵子匆匆跑了回来,一进殿就先灌了半壶水。 星枝好奇的看过来,乌常在觉得好笑,问:“这是怎的了,后头有谁追你?” 小赵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道:“小主待人和善,奴才这些做下人的都记在心里,今日实在是不得不说,还望小主海涵!” 乌常在有些怔愣,伸手就要去扶:“这、这是发生什么了?” 小赵子跪在原地不肯起身,梗着脖子道:“方才奴才瞧见墨香了,墨香肯定不对劲,皇上仪仗经过,她竟然大胆上前拦住请安!还神色、神色颇有些小女儿情态!” 乌常在心中咯噔一声。 小赵子继续道:“皇上当时极为不悦,倒是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奴才觉着墨香定然存了攀龙附凤之心,小主可千万要防着些呀!小主信奴才,奴才所言千真万确,绝不敢欺瞒!” 星枝惊得也说不出话,忽然一拍脑袋道:“小赵子要这么说的话,那奴婢也想起来...最近两次皇上来小主这里,本该奴婢守夜,墨香却古怪得很,主动要来替奴婢,莫不是...!” 乌常在扶住胸口,定了定心神:“我晓得你们不会瞎说,会借机敲打墨香的。若她一厢情愿...罢了,容我想想。” 外头传来墨香的声音,小赵子噌的一声起了身,和星枝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忙活了起来。 第183章 事发 这日,咸福宫。 乌常在对镜而坐,垂落一头青丝。 星枝正在为她梳妆,趁墨香不在,嘟嘴道:“奴婢和小赵子盯了墨香几天,倒也没再发现什么异常,小主你说,是错觉吗?” 乌常在摇摇头:“她往日办事牢靠,人也机灵,不像有异心。” 星枝心中想着事情,随手从妆台上拿起一罐新的头油就要为乌常在篦发。 盖子打开,乌常在闻见一丝薄荷的香气,疑惑道:“从前不都是花香味的吗,内务府改换了材料?” 星枝拿起罐子仔细嗅了嗅:“许是夏天到了,内务府的人想让主子们清凉一下,这罐头油放在这也没几日,仿佛是墨香上次新领的呢...” 她说到这里,察觉到什么,一时顿住了。 乌常在在镜中和星枝对视一眼,拿起了那罐头油,若有所思道:“是不是上次我叫你去承乾宫给陛下送吃食,她回来后拿了这个?” 星枝点点头:“好像是,墨香还说就是因为这个耽搁了些时候。” 乌常在闭了闭眼:“就是那日,她在承乾宫逗留了一会子,说是归月不在,帮吴公公做了些事。” 若是平日,墨香这番说辞无人会起疑,当时主仆几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在小赵子那日目睹墨香的异常举动之后,乌常在不得不多想。 承乾宫的御前人那样多,一个归月不在而已,别人不能顶上吗,怎么会叫她一个外宫的人帮忙? 星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无措的看向乌常在:“这差不多过去个把月了...难道墨香早就...” 乌常在无意识的攥紧了那罐头油,又闻了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上头有一股奇怪的香味。 星枝道:“小主,奴婢悄悄拿去太医院验上一验吧,凡事多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内务府拿来的东西一般都干干净净,这段时日放在这,奴婢未曾注意过,墨香懂些药理,万一她憋了坏主意...” 乌常在点点头:“在宫中的安逸日子久了,我都差点忘了人心有多险恶。谨慎些总没错,你快些去吧,莫要惊动她。” 两刻钟功夫星枝便回来了,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惊魂未定道:“小主,真的、真的有蹊跷!” 无数失望、伤心涌上心头,乌常在一时竟有些鼻子发酸。 她本就性子温柔,从前在教坊司做乐姬,地位极低,自然知道宫人们的辛酸不易,因此当上主子之后对下人们可谓是好得很,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还时常奖赏。 星枝和墨香和她年纪相仿,她更是喜爱照顾有加,没曾想到头来竟是被最信任的身边人背叛了。 她轻轻道:“你说。” 星枝道:“这头油里放了玉丁香!太医说玉丁香的气味很是刺激,会影响食欲,还能叫人心烦意乱、恶心呕吐,长此以往...头晕目眩,脑子就会昏昏沉沉的不清醒。” 乌常在心下一沉:“所以她才用薄荷的气味遮掩?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好精妙的心计,竟全用在了我身上!” 星枝也后怕得很:“若不是小赵子那日碰巧撞见...只怕奴婢和小主都蒙在鼓里,若是稀里糊涂用了...” 若是乌常在用了这头油,生出些不舒服,到时喊太医来查,她这个做奴婢的也少不了被陛下治罪。 星枝怒道:“蛇蝎心肠!小主对她不薄,奴婢竟是和这种人以姐妹相称!” 乌常在叹了口气:“待她回来,便喊她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墨香便回了宫,丝毫不知事情败露,嘴上还哼着小曲儿。 星枝面色如常喊她入内,墨香笑道:“给小主请安,小主有何吩咐?” 乌常在拿起一旁的头油,仍是温柔的样子道:“这几日你抢着做了不少活计,我还未曾奖赏,便把这一罐新的头油给你了吧。” 墨香为了接近明帝,这段时间揽了不少本不是她的活儿;乌常在赏赐宫人是常有的事,但这罐头油...是巧合吗? 墨香微微一滞,迟缓的伸出手接过谢恩:“多谢小主,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乌常在微微一笑,也不叫人起身,就这么静默的看着她。 墨香心中大骇,夏日里本就炎热,她额角不知不觉滴下冷汗,头越发的低。 莫不是小主发现了?是只发现了头油,还是连她和陛下偷欢一事都知晓了?墨香心中七上八下,不知乌常在是在诈她,还是真的掌握了证据。 星枝最先沉不住气,大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隐瞒!仔细我立刻上禀,还不从实招来!” 墨香本就心虚,被这么骤然一吓,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她知道再也瞒不住,立刻上前想要抱着乌常在的小腿,哭道:“小主,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乌常在虽然性子软,但不是不辨是非,人都害到自己身上了,再加上小赵子那日所见,她断断没有轻易饶过的道理。 她问:“可有人指使?” 墨香瑟缩着摇了摇头,明显隐瞒了些什么。 乌常在做出一副哀伤失望至极的模样:“陛下...” 墨香浑身一抖,害怕道:“奴婢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勾引陛下,但小主放心,陛下每次都叫奴婢喝了避子汤,绝不会对小主造成威胁...” “什么?!”宛如一道晴天霹雳,乌常在就这么定住。 她本以为是墨香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没想到竟已经爬上了龙床! 墨香见她神情,这才知道是被绕了进去,可此时已然来不及改口,只得继续哭。 乌常在深吸一口气,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所以我来癸水那日...” 她将明帝视作救命恩人,一直仰慕喜欢,虽然明白这宫里鲜有真心,听到此话却还是难免心碎。 她强自镇定:“你谋害主子,本该上报内务府,由我处置,但如今你也算是陛下的人,我不好置喙。” 乌常在看向小赵子:“你去将陛下请来,请他定夺吧。” 说罢,她不再言语,疲累至极地转身进了内室。 第184章 御女 xs7.com 承乾宫。 小赵子来时,明帝正在午憩。 吴德昌对乌常在身边的人向来都有好脸色,慈眉善目问:“可是乌常在有什么事?等陛下醒了,杂家就去通报。” 小赵子一脸为难,吞吞吐吐道:“公公,是墨香...” 吴德昌脸色微变。 小赵子看他神情,便知吴德昌知情,一时不知明帝是否会偏袒墨香,心里没了底。 他一咬牙,道:“墨香在我们小主的头油里下了毒,企图行谋害之事,她又亲自招认和陛下...小主不知如何惩处是好,才命奴才来请陛下做主。” 吴德昌这下脸色是彻底变了,暗骂一声:“糊涂!” 他叹了口气,对小赵子说:“你在这等着,杂家这就进去禀报。” 明帝睡得不沉,听见吴德昌进殿的声音便醒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哑声问:“怎么了?” 吴德昌道:“陛下,墨香她、她对乌常在下毒被抓住了,还向乌常在坦白了那事...乌常在怕处置了她会惹您不快,便叫小赵子来请示。” 明帝阴沉着脸坐起了身:“谁给她的胆子!?” 乌常在一向柔顺乖巧,明帝很是眷顾宠爱,墨香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物,怎能痴心妄想对主子下毒,还以此要挟?! 他气不打一处来,想到乌常在可能会默默垂泪的场景,又有些烦躁:“朕不是告诫过她要安分守己吗?” 吴德昌为难道:“毕竟人心不足蛇吞象...” 明帝穿上鞋下了榻:“摆驾咸福宫吧。” ... 咸福宫。 明帝到时,墨香正在殿外跪着。 他理也没理,径直入了内殿,却没瞧见乌常在的影子。 星枝急急忙忙请了个安,道:“陛下万安,小主方才头疼的紧,正在里头休息呢。” 明帝大步走了进去。 乌常在背对着他躺在榻上,难得的没有照规矩起身相迎,像是有几分赌气似的。 明帝将扣住她的肩膀往外转,发现美人双眸紧闭,枕头上一片濡湿,竟是哭了。 他立刻便心疼得很,将人搂在了怀里哄道:“雪容,是朕不好,莫要伤心了。” 乌常在默默垂泪:“臣妾位卑言轻,幸得陛下垂怜,是墨香妒忌在心,才会蓄意勾引又企图谋害臣妾,怎敢责怪陛下... 只是陛下,您若是真的属意墨香,直接向臣妾将人要了去便是了,何必将她放在臣妾眼皮子底下戳心窝呢? 臣妾呆呆傻傻的,自知不讨陛下欢心,心却也是肉做的呀!” 美人双目幽怨,欲说还休,明帝心情大好:“你怎会不讨朕欢心?朕立刻就下旨将她杖毙。” 吴德昌闻言,当即就出了殿门,叫人行刑。 板凳和长板子不多时便抬了过来,墨香被两个侍卫按住,大感不妙,脸色苍白大声求饶:“陛下!奴婢再也不敢了,饶奴婢一条命吧!” 无人回应,吴德昌冷眼旁观,眼看着板子落了下来,沉甸甸打在肉上闷声一响。 豆大的汗珠和泪滴落下,墨香哭喊道:“公公!奴婢已有一个月未来癸水,怕是有了身子!求您去告知陛下,请陛下怜惜啊!否则、否则一尸两命...” 墨香这个月确实未来癸水,但她并不知晓是否真的有了身孕。她平时小日子不算很准,之前侍寝那几次也都喝了避子汤。 但她略通药理,并非真的不在意位份,想博个好前程,因此每次喝完都会催吐。 赌一把,若是成功了呢? 果然,吴德昌有些迟疑,叫人停了板子,怀疑道:“可是真的?那避子汤...” 墨香从板凳上滑下来跪在地上磕头:“公公明鉴,避子汤并非灵丹妙药,药效因人而异呀!奴婢身体好,从小家里的老人就说以后肯定好生养...求公公请个太医给奴婢瞧瞧吧!” 吴德昌沉吟片刻,进去回禀了明帝。 明帝闻言,脸色不大好看,又顾忌着乌常在的心情,并未立刻接话。 乌常在心中哀泣酸涩不已,闪过几个念头,还未来得及细究便哑声道:“陛下就依了墨香吧,若是她真的有了...也是她的福气。” 说罢,她又轻轻拭泪。 明帝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抚,点点头对吴德昌道:“去吧。” 太医很快便到了,见殿外的情形也不敢多说什么,脉把了又把,半晌才肯定道:“这位...姑娘,确实是有了月余身孕了。” 墨香心中那口气立刻松了,大喘着气瘫软在了地上。 吴德昌立刻带着太医入内禀报。 明帝左右为难,谁也不会嫌皇嗣多,但墨香谋害乌常在是板上钉钉之事,若是不罚,难以服众。 乌常在在一旁听着,泫然欲泣,却又不得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臣妾...恭喜陛下。终究是臣妾没福分,这么久了也没喜讯,反倒是墨香...竟这么争气。” 明帝听了此话,立时便有了主意:“传朕旨意,晋乌常在为才人,赐号‘婉’,封墨香为最末等的御女,就住在咸福宫偏殿吧。” 星枝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明帝居然这么处理。 明帝又对婉才人温声道:“朕便给她个苟活的机会,权当戴罪立功了。待她诞下皇嗣,朕便去母留子,将孩子记在爱妃名下,可好?” 婉才人方才就闪过“这孩子若是我的”的念头了,只是太过荒谬,她下意识便忽略掉了。 婉才人犹犹豫豫道:“可是、可是这不妥吧...臣妾哪里有这个资格抚养皇嗣呢?” 明帝握住她的手:“朕说你有你便有,她想对你下毒手,朕便不会让她吃什么好果子。” 婉才人推辞不过,便应下了。 她再好脾气,也是在宫里摸爬滚打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才哭完一场,这会儿破涕为笑,却仍有些低落:“没想到臣妾因祸得福,竟...不过臣妾宁可没有她。” 明帝将她脸上的泪擦净,“朕让她住在这,便是因着咸福宫如今唯有你,你若气不顺,时常去撒气就是了。只要她能将孩子顺利生下来,别的都无妨。” 婉才人担心道:“臣妾只是个小小的才人,若是保不住这孩子...” 明帝安慰道:“不怕,朕也会派人留意的。” 第185章 定音 吴德昌又挑了两名老实木讷的宫女来咸福宫,一名叫小羽,一名叫芝儿。小羽被婉才人指给了墨御女,芝儿则留在了她身边。 婉才人在宫中几乎是位分最低的,过去咸福宫里还住着珍婕妤和丽容华时,她只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如今墨御女垫了底,咸福宫竟隐隐有以她为尊的意思在。 墨御女大难不死,本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却不曾想明帝对她厌恶的紧,将她安排在昔日主子的眼皮底下讨生活。 星枝和小赵子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墨御女自己的宫人也就看眼色行事——本就是个宫女,卖主求荣得来了龙胎,又能算什么真的主子? ... 承乾宫。 虽说明帝不喜墨御女,但他并不会嫌孩子多。墨御女身份尴尬,地位低下,难保不会有人想对她动手。 虽说托生在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威胁,但万一那孩子自己争气呢? 明帝沉思许久,挥挥手召来了归月。 归月是明帝刚登基时就被送入宫的扬州瘦马,当时一共四“月”,两年下来,唯有她一人还好好地活着。 明帝眼瞧着归月穿着御前宫女的一身打扮走了进来。 人是稳重识大体的,只有眼角眉梢仍残留着丝丝媚态蜜意,那是瘦马调教多年忘不掉的本能。 企图一飞冲天的另三人都遭了殃,归月早就学聪明了,冷心冷情伺候,还能将皇帝当做寂寞时的床伴,又怎会比不上在红楼楚馆接客卖肉呢。 明帝嫔妃逐渐多了起来之后,为难她的人便少了,谁不给大名鼎鼎的御前宫女几分薄面?她在宫里不说如鱼得水,也算吃香。 明帝开口问道:“可有怨恨过朕?” 归月明显一愣,怔怔道:“陛下恕罪,奴婢不知您何意。” 明帝又道:“进宫两年仍在做宫女的活计,以你的姿色身段,若是当年被送到达官显贵家中,怕也是一房宠妾。” 归月跪下磕了个头:“奴婢自知身份敏感,便不渴求虚名。更何况承乾宫差事轻松,奴婢只奉些茶水、磨些雅墨,并无怨言。 陛下也说了,他们不过是达官显贵,奴婢却是在伺候真龙天子,一夕伴驾,已是祖上积德。” 明帝笑了笑:“御前这么多宫女,唯有你最得朕心,既识时务,又体贴。” 归月心中腹诽,若是那些宫女从小也按着瘦马培养,进宫后又见识到同伴是如何“找死”的,也会一个二个都听话乖巧。 归月心里清楚,明帝忽然召她前来定是有事吩咐,于是恭恭敬敬道:“为陛下做事,是奴婢的福分。” 明帝道:“墨御女这一胎朕要保,但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朕担心有人对龙胎不利。” 归月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怎么犹豫便道:“奴婢去伺候墨小主。” 明帝轻哼一声:“朕只是想要皇嗣,可不想抬举她,叫御前宫女去伺候,她也得有这个命受着才是。 你在承乾宫这两年,对医理、药理和毒性也有些把握了,朕便封你为选侍,赐住咸福宫看着些便是了。” 承乾宫的宫人自然都得承担试吃、验毒等工作,归月耳濡目染学了不少。 明帝若是想大张旗鼓的保这一胎,旁的法子也有的是——将人的位份封高些,多派几个人侍奉。 但他实在不愿叫犯了大错的墨香过得顺畅,再加上归月兢兢业业伺候了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墨香都受了封,断没有叫归月眼睁睁看着的道理。 以归月的资历,封个选侍没什么问题,但对墨香来说怕就是晴天霹雳了。 毕竟墨香怀了孕才得封御女,若是她识时务,已然抱不住婉才人的大腿,转投咸福宫另一位还好;但若是她心中嫉妒,就不会和踩在她头上的归月走得近。 又要叫她保人,又要制造障碍,帝王心术连她们这两个小喽啰都不放过,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归月心中暗叹。 她规规矩矩道:“奴婢多谢陛下恩典。” 明帝笑道:“该改称了。” 归月面上赧然:“臣妾多谢陛下恩典。” ... 寿康宫。 檀香袅袅升起,太后看着乳母抱三皇子下去喂奶的背影,问孙姑姑:“皇儿那边,对陈氏下手了?” 孙姑姑点点头:“回娘娘,正是,吴德昌已来支会了,宝华殿那边的情形也打听清楚了。” 太后闭上眼,淡淡道:“如何呀?” 孙姑姑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日是贵妃的宫人先带大公主去的,后来才叫了二公主。纸鸢脱手时大公主正巧受了伤,二公主才带着宫人去捡拾,碰见了那位。” 太后猛地睁眼,眉头紧皱:“上次已然敲打了馥郁,她怎么还是不长记性?” 孙姑姑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应声。 她顿了顿,继续道:“陈氏心思深重,可不是那么好除掉的,你叫人多留意吧。” 太后又问:“皇儿知道吗?” 孙姑姑摇头:“宝华殿那小宫人没看见前头后头的情形,自然不敢多嘴,这是老奴私底下打听到的。” 太后于是放下心来:“叫知道此事的人把嘴巴闭紧咯,哀家不想再听到有关的风声传出来一丝一毫。” 孙姑姑应下,又道:“贵妃娘娘应当也知道此事的轻重,这是借刀杀人呢。” 太后无奈笑了一声:“这不是她知道轻重就行的,有没有事得皇帝说了才算。” 她想了想,道:“不过陈氏也算罪有应得,去了也不可惜。 只是这妙无在宫中终究不是个事,这才两三个月功夫,就因她出了这么多事,还是尽早送走的好,皇帝和哀家总不能一直在后头善后。” 孙姑姑也深觉有理:“娘娘觉得如何处置算好?” 太后转了转手上佛珠:“她也给哀家讲过经了,那便剃度出家,送还清妙庵吧。” 孙姑姑点头:“那陛下那边...” 太后道:“你亲自去,将哀家的意思一字不落转述给皇儿听,他顾大局,不会反对的。” 孙姑姑应声退下。 第186章 怀玉 桓郡王府。 承徽钱氏和孙氏入府后,府上很是热闹了一段时间。二人家世相差无几,姿色也各有千秋,说不上谁更受宠一点。 钱氏是林侧妃之父寻来的人,林侧妃掌中馈又怀胎十月,若是真的诞下了王府长子,被请封正妃也不是不可能。 孙氏呢,是王府亲卫队队正的妹妹,和府里也算沾亲带故,因此二人各有凭依倚仗,斗得有来有回。 倒是宝林绿腰显得安分。 六月中旬的天黏腻腻的,林琅一步也不愿踏出院子。 花枝轻手轻脚进屋,被林琅瞥见,笑道:“你这小妮子,做什么?” 花枝拍拍胸口道:“王妃肚子月份大了,动一动都吓人,奴婢怕惊扰了您。” 林琅又笑:“哪就那么容易惊扰到了。” 花枝这才靠近她:“主子,偏院传来消息,说是钱承徽有喜了。” 林琅点点头,并不意外:“这都半年过去了,也该有了,你叫府医好生照料着,再指过去一个信得过的,防着些孙氏。” 花枝撇撇嘴,有些不愿意:“王妃何必对她那么好,这几日小主子说不定就要出世了,正缺人呢。” 林琅微微正色道:“先不说母妃才指了心腹嬷嬷过来,你焉知我这一胎是男是女?可曾想过,若是她怀了男胎,将来可是能抱在我膝下养着。” 花枝这才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 她刚要转身离开,便被林琅抓住了胳膊:“等等,你先去将府医请来...我怕是要生了。” 花枝大惊失色,急忙振臂高呼“来人,传府医”,院中众人顿时忙乱起来,无人注意到一个小丫鬟偷偷跑走了。 偏院。 院中放了一张软榻,一个手执闲云团扇的女子慵懒躺着,小半张脸被遮住,只露出一双烟视媚行的狐狸眼。 正是承徽钱莫离。 院中两人正在搬东西,都是方才向桓郡王报了喜之后赏下来的,正在由下人入库记档。 那小丫鬟急急走到一旁,先扫视了一圈,见无人距离近,才压低了嗓音道:“主子,奴婢方才奉您的命去侧妃那里报喜,听到一件了不得的事!” 钱莫离拿团扇轻轻敲了她的脑袋,嗔怪道:“杏禾,你如今也学会吊人胃口了!” 杏禾却来不及同主子打趣,道:“主子,方才奴婢到侧院时,便已听见花枝姐姐跟侧妃通报此事了,还要给您再指个丫鬟来呢!” 钱莫离只是微微蹙了眉,不甚在意道:“那有什么稀奇的,许是王爷派人知会了侧妃,又或者府医禀报了。 再不然,就是咱们院子里有侧妃的人——可那又怎样呢,我入府,本就是因着侧妃的缘故,她要看着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杏禾瞪圆了眼,“可是、可是方才侧妃说...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胎是男是女,若是男孩也就罢了,若是女孩、主子您将来又生了男孩,便要将孩子抱到她院子里去养着!” 钱莫离坐直了身子,手不自觉的抚上小腹。 她前阵子便察觉身子有异了,但碍于孙氏虎视眈眈,一直偷偷瞒着,眼见两个多月了再也藏不住,这才放出了消息。 钱莫离喃喃道:“我入府前父亲便吩咐了,他在林刺史下头做官当差,自然万事都是要以林家为先的...即便是侧妃要如此,我也不能说什么。” 杏禾有些着急:“主子,孩子才是您在王府唯一的傍身之所!林家远在襄州,再如何也不能将手伸进后院。 若是将来孩子被侧妃夺去了,那才是真的没了利用价值,侧妃又怎会再看您一眼呢?只怕您到时候不好了,老爷也不敢说林家什么。” 她怎能不想要这个孩子呢?连日来,害怕行房会伤及胎儿,虽然未曾正经侍寝,却也一直想方设法帮桓郡王纾解。 毕竟若是被孙氏察觉到了什么异样,那可真是一天消停日子都没了。 钱莫离思绪万千,左右摇摆不定,长叹了口气:“罢了,此时需从长计议,万一侧妃诞下男胎了呢?” 杏禾一拍大腿:“哎哟,奴婢怎么忘了,方才奴婢偷听到侧妃和花枝姐姐说话,心里正害怕被发现呢,侧妃正好发动了!” 她忙起身要外出:“奴婢这就去打探消息!” 钱莫离拦住她:“你将方才王爷赏的补药带过去些聊表心意,咱们是侧妃的人,礼不可缺。” 杏禾作势就要回去取东西,又低声道:“主子还是早做准备吧,咱们不坑害林家,但也可以注意着些侧妃的把柄,万一真的有那一日,握在手里作为交换也好过任她予取予求。” ... 承乾宫。 明帝刚要睡下,宫外急匆匆跑来一个侍卫。 吴德昌与人交谈几句后便入内禀报:“启禀陛下,林侧妃生了。” 明帝算了算日子,点头问:“是男是女?” 吴德昌道:“回陛下,是女孩,取名为、为...” 女孩,那便无妨,哪怕是他的孩子,日后也不会引起什么口角争端。 明帝便道:“什么?” 吴德昌面色有些古怪,答道:“陛下,是怀玉。” 明帝被定在了原地。 明帝名为公仪珏,虽说这个名字已经好些年头没被唤过了,可却是实实在在的名讳。 珏为王玉,帝王之玉,而怀玉,难道是心怀王玉?会有这种巧合吗? 明帝扶额:“这名字是谁取的?” 吴德昌老老实实答:“陛下恕罪,奴才实在不知。” 这是王府里的第一个孩子,桓郡王没有理由不亲自取名;可若这是他取的名字,未免也太过巧合。 若是林琅取的名字,那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好在众人不知此事,便也不会往这处想,只有知情之人,譬如吴德昌,则是一听见名字就意识到了那点心思。 明帝摇摇头:“赐些赏下去,该如何便如何吧。” “是,奴才明白了。” 顿了顿,明帝又问:“宝华殿那边如何了?” 吴德昌立刻反应过来他所指何事,答道:“太后娘娘已安排好了,宫门落钥前将人送走。” 明帝了然,便不再言语。 第187章 乞巧 六月一过,便到了七月流火之时。 从前太后不常操办宴饮,如今皇后已立,妇人家的宴会总就多了起来。 七月初七便是乞巧节了,最初源于古人的星纪崇拜,后又衍生出牛郎织女相会的故事,是少女祭祀星神、祈求心灵手巧的浪漫之夜。 乞巧节俗随着时间逐渐丰富圆满,人们在初七那日吃巧果、巧芽面,守夜许愿、曝书、晒衣等。 女子之间则还会斗巧,判定斗巧者巧拙的“卜巧”方法,又有“穿针乞巧”、“喜蛛应巧”、“对月穿针”、“输巧”、“兰夜斗巧”和“投针验巧”等几种形式。 这日,凤仪宫。 众位嫔妃照常来请安,几人聊着聊着,毓盈贵妃笑着说道:“过几日便是初七了,瑶卿吵着闹着要本宫给她寻五彩绳去,好向织女乞巧呢。” 嫔妃间年纪小的占多数,此话一出,无一不回想起了还在家中时同玩伴乞巧过节的往事。 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平日里话不投机的人也七嘴八舌聊起了天。 傅皇后含笑听了半晌,扬声道:“不如这样,宫里也许久没有庆贺过这样盛大的节日了,便由本宫做主办一场七夕宴,邀诸位姐妹一同参与。” 毓盈贵妃此时也深表赞同:“若是如此,瑶卿定然会开心的。” 宓淑妃也温柔点头:“宫里两位公主殿下都已到了心灵手巧的年纪,乞了巧也好学女红。” 傅皇后最终拍板:“前朝时候宫里七夕盛会,往往在开襟楼由一众宫女对月穿针,最快者谓之得巧,本宫便也效仿一二; 再邀宗亲一同宴饮,备些喜蛛,让府上适龄的女儿家也都入宫来热闹热闹...若是诸位姐妹也想参与,自然更是好。” 众人皆称是。 又过了一会儿,几人纷纷离去,仍是宋贵人留了下来。 傅皇后吩咐人拿了她爱吃的点心茶水来,笑问:“方才就见你眼睛滴溜溜转了,又想到什么好点子?” 宋贵人含羞嗔怪道:“姐姐又打趣我!” 傅皇后含笑不语,只揶揄地看着。 宋贵人这才开口道:“好嘛好嘛,我说,我只不过是想起去岁咱们乞巧时,唐府那位小姐使得手段罢了。她倒也得偿所愿,被老太君瞧上,嫁给了左仆射的长子。” 京中贵女总是三五成群雅集宴饮,去岁的乞巧宴上,那位唐小姐玩了些小把戏,使得自己的五彩线亮起点点萤火,仿佛织女显灵了似的。 引得几位妇人啧啧称奇,大赞此女秀外慧中,是个受神祖娘娘庇佑的有福之女。 那夜的场景在京中传开后,唐府的门槛儿都快被前来说媒的人踏烂了。 傅皇后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微微皱了眉:“棠儿,墨御女那一胎方月余、还未坐稳,乞巧宴上人多杂乱,恐生事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树大招风、过犹不及,万一被当了活靶子...” 宋贵人闻言,也明白了利害,安抚道:“姐姐放心,我就是想想。再说了,到时候咱们离她远些便是了,出事了不还有你护着我嘛!” 傅皇后失笑,也没再当回事。 ... 很快便到了乞巧宴当晚。 开襟楼处,宫人们以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可以胜数十人,陈以瓜果酒炙,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 灯火如昼,明帝、皇后与妃嫔落座,两位公主也围在太后身边,皇亲国戚及府上女眷皆至。 月华如练,星辉尽洒,清商之曲动,底下数位宫女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九尾针,过者为得巧之侯。 另有一排宫女给坐席上的妃嫔女眷们也奉上了五彩线和九尾针。 瑶卿双手合十,闭目虔诚道:“织女织女,我手执五色线,穿系九孔针衔月,愿我双手得巧,纺出好布,绣得好彩。” 嘉华连忙也学着姐姐的样子重复了一遍:“织女织女,我手执五色线,穿系九孔针衔月,愿我双手得巧,纺出好布,绣得好彩。” 二人说完,又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方才睁眼。 明帝正要笑着开口,忽然听见不远处席位上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织女显灵了!” 数道目光都汇聚了过去。 开口的是宋贵人的贴身宫女梨儿,她讶异捂嘴,目光落在身前的宋贵人手上。 众人只看见宋贵人手持五色线,那线上闪烁着星星点点微弱的萤光,白里透着浅浅的幽蓝,时不时跳动一下,仿佛有生命似的在穿针引线。 傅皇后的神色僵了一瞬——宋贵人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还是学着唐家那位小姐的样子,在五色绳上放了东西。 梨儿那句“织女显灵”被不少人听到了,周围的宫人们哪里见过这等场景,纷纷窃窃私语,很快便信服了。 明帝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起身,正打算过去一探究竟。 熙贵嫔忽然拦在了明帝身前,一张艳丽的脸上满是担忧:“陛下,万万不可呀!臣妾的父亲四处领兵作战,经验丰富、见多识广,曾经告诉过臣妾—— 这等白中带有蓝绿色的火焰往往出现在盛夏之夜的乡间野地,尤其是战后埋尸或有坟地之处,常常被老人们称作‘鬼火’。 今儿个是七月初七,离鬼节没剩几天,万一是那邪祟冲破了鬼门的束缚,附了宋贵人的身...陛下龙体贵重,还是莫要过去的好。” 此话一出,高台之上众人的神色又变了几变。 明帝坐了回去,太后看向宋贵人时则明显神色不虞,皇后隐隐有些担忧,却最终按捺住了。 宋贵人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织女显灵”了,将手中的线和针往桌子上一放便跪了下去:“皇上、娘娘明鉴! 方才白光一闪,臣妾穿针引线的速度便快了许多,想是神女之迹庇佑。 中元十五方大开鬼门,今夜星神坐镇,邪祟怎能近人身?还望贵嫔娘娘莫要将脏水扣在臣妾身上!” 熙贵嫔冷笑一声,正要反唇相讥。 太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案:“好了,今日开心,休要说些扫兴的话了。” 二人躬身请罪,不敢再多说一句。 第188章 喜蛛 这一插曲很快便过去了,高台下足足有百名宫女斗巧,五指翻飞间花样百出,看的台上人也兴致高昂。 众人选出“得巧”者后,便进行到了今夜乞巧宴的最后一步——喜蛛应巧。 最早时,古人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蛛网于瓜上则以为符应。 如今则演变成女子各捉蜘蛛于小盒中,至次日破晓开盒;视蛛网稀密以为得巧之侯,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 今夜赴宴的除了各宫主子娘娘以外就是皇亲贵胄,内务府是断断不可能叫他们亲自捉喜蛛的,早早便捉好了许多放在一个大盒子中,任众人依次挑选。 傅皇后笑道:“本宫已为国母,不宜再掺和女儿家的游戏,便不挑了。” 皇后都这么说了,底下的嫔妃自然也无人去拿,最后便只有瑶卿和嘉华两位公主各选了一只。 宫人们奉上精巧的小盒将喜蛛装了进去,内务府的人托着大盒子继续往嫔妃席位后方的女眷席走去。 女眷席上坐着几位宗女,有和两位公主年纪相仿的,也有平日里就极为熟稔的公主伴读,瑶卿蹦蹦跳跳便跑了过去找玩伴。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没有人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只听见墨御女一声惨叫,掀翻了桌案跌坐在地,手还在身上不断地搜寻着什么,甚至伸进了衣裳里,口中念念有词“快下去!啊——别爬了!” 小羽已然吓坏了,不知道自己主子身上有何物,但见她惊恐万分的模样又不似作假,想要去搀扶,墨御女却只顾着拍打颤抖。 周围的人全部手忙脚乱起来,瑶卿就在她的桌案前头,忽然发觉自己手中的小盒开了盖,喜蛛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出去。 墨御女的坐席在嫔妃席最末端,后头便是一排女眷席,瑶卿恰好走到这里。 “蜘蛛!是蜘蛛咬我!它从脚下钻进了我的衣服里,啊!” 墨御女捂着小腹痛苦地哀嚎了几声,不顾形象的在地上滚了一转,而后口吐白沫,抽搐着昏了过去。 “快传太医!来人哪!传太医!” ... 开襟楼为四出轩式的三层楼阁,乞巧宴设在第一层,这番意外之后,墨御女便临时被抬上了二楼的内室,由匆匆赶来的太医诊治。 方才的场景虽乱,但也有人看清楚。 一个小内侍实在害怕贵妃权势,却又更畏惧隐瞒明帝,结结巴巴禀报:“皇上,奴才方才瞧见... 大公主经过墨御女坐席时,手上装喜蛛的小盒开了盖,里头的喜蛛顺着爬了出来,钻进了墨御女身、身上...” 瑶卿已然吓坏了,窝在毓盈贵妃怀里垂泪。 毓盈贵妃怒目而视:“你的意思是瑶卿见不得那贱婢好,还是本宫利用自己女儿来谋害区区一个宫女?!” 刚才墨御女被抬走时,地上已有一滩鲜血。 孩子可能保不住,明帝本就烦躁,此时更是不悦,斜睨了一眼毓盈贵妃,沉声道:“听他们说完。” 内务府此时也检查好了大盒子里的喜蛛,上前禀报:“启禀陛下,剩余喜蛛一只未少,二公主的喜蛛也在,唯有、唯有大公主的喜蛛不见了...” 明帝已在发怒边缘;太后坐在旁边心下也有些沉,若不是此事牵扯到了毓盈贵妃,她怕是早就回宫躲懒了。 傅皇后方才跟着太医去了二层坐镇,现在快步走来,长久维持的仪态也有些破戒:“陛下,墨御女的孩子...未能保住。” 张院判紧跟在后头拱手道:“启禀陛下,方才宫人们在墨御女身上捉到一只蜘蛛。 此蜘蛛身体呈黑色圆形,体型很小,有一个红色的沙漏形标记在腹部的下方,和一个红色的条纹在上部。臣仔细辨认后发现并非喜蛛,而是雌性红背狼蛛。 磁性红背狼蛛毒性很强,伤口处有两个小红点,人一旦被咬中,会立刻感到剧烈疼痛、恶心、激动、呕吐、出汗,目前暂无解毒之法...” 而喜蛛则无毒,身体细长,常在室内墙壁间结网,尤其是腹部呈长圆筒形,步足细长且多刺?,常栖息于水边草际或树间,结网成车轮状,捕食昆虫。 它们现身时往往会有喜事发生,因此一直有“蜘蛛集而百事喜”的说法,认为喜蛛的出现是喜庆的预兆?。 傅皇后接着请示:“陛下,墨御女血流不止、浑身抽痛,眼下痛苦万分,怕是要不久于人世了。您看...?” 明帝漠然点头:“既如此,她也算罪有应得,废为庶人葬了便是。” 墨香受封后,因着难堪从未出宫露面,但婉才人却是被群嘲过好些天。 当时没被杖毙已算苟活多日,如今她唯一的价值也没了,自然要回到老路上去。 底下跪了一群人,明帝抬起眼皮又问:“内务府是怎么办事的,怎会让毒蛛混进喜蛛里头?毒蛛又怎么会好巧不巧被瑶卿选中,又爬上了有孕之人身上? 今日之事朕会彻查到底,若有人敢知情不报,朕诛他九族!” 情况不明,明帝不能肯定此事是否和毓盈贵妃有关。 若说她真的忌惮皇子新生、利用女儿出手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明帝疼爱瑶卿,事成之后也只会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张院判小心翼翼道:“陛下,喜蛛颜色多样,棕褐色、灰黑色、黄绿色和红色皆有。那只毒蛛体型微小,又被心怀不轨之人特地选了接近喜蛛的颜色,不是内行人很难分辨出区别...” 内务府王总管忽然开口:“启禀陛下,乞巧宴上下皆是由内务府包圆儿,奴才身为总管难辞其咎;但喜蛛的一切事宜...却是由刘副总管负责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阵静默。 内务府两派泾渭分明,众人皆知王总管是毓盈贵妃的人,刘副总管早前也已投靠了宓淑妃,皇后尽在掌握的唯有六尚局而已。 王总管开口之前,一切局面都不利于毓盈贵妃,但他指出喜蛛是由宓淑妃的人负责后,形势又倒了回来。 第189章 喜蛛(下) 有人大着胆子往上瞟,企图偷看宓淑妃的神色。 但宓淑妃仅仅是如常端坐而已,除了一贯挂在嘴角的柔笑以外未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和刘副总管往来密切的人不是她似的。 王总管上前禀报前,就和一个小太监互通了眼神。 那个小太监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又上前一步:“启禀陛下,奴才是内务府当差的,奴才能证明,刘副总管近日来频繁出入储秀宫,似乎是和淑妃娘娘走得近。” 宓淑妃柳眉微蹙,朱唇轻启,正欲开口却被毓盈贵妃截住了话头:“淑妃真是好心机好手段,一石三鸟,连龙胎、本宫和公主一同算计了进去!” 宓淑妃神色微冷,镇定应答:“贵妃此言差矣,刘副总管一向负责宫中赏赐,陛下隆恩浩荡,对嫔妾时有奖赏,刘副总管这才跑的勤些罢了。” 毓盈贵妃哽了一下,恨恨瞪了一眼她。 刘副总管也跪地回话:“陛下、娘娘,奴才虽然负责今夜乞巧宴的喜蛛部分,但奴才并非亲自动手,只是有监管验收之名罢了。 内务府中数十名内侍,有多人从几日前便开始了负责捕捉、收集和喜蛛喂养,直至今晨才报给奴才查验。 奴才眼拙,并非个中好手,若是其中有人拿相似的毒蛛混淆,确实无从辨别,这一点奴才认罪。 方才王总管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奴才和淑妃娘娘勾结,欲谋害龙胎,奴才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此事。” 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毓盈贵妃冷笑一声:“你的人头值几个钱?谋害皇嗣,若是有人许你黄金万两、祖孙三代荣华富贵,代价不过是你的一条狗命,谁还能不动心?” 宓淑妃也轻笑一声:“贵妃也说了,怕是有人行贿赂之事。若是有人收了钱财要污蔑嫔妾呢,又该当何解?” 毓盈贵妃呛住。 宓淑妃继续道:“万事都讲求个人证物证,咱们打嘴仗于事无补,还是请陛下和太后娘娘决断,搜查证据才是。” 明帝此时也冷静了下来。 如果非要在这二人中选一个凶手,那明帝宁愿相信宓淑妃是清白的。至于为何,他也说不清道不明。 也许是因为她唯有自己一人可依、不会冒险行事,也许是他早已对美人心生怜惜。 毓盈贵妃背后有闻人氏撑腰,有太后兜底,怎么看都更咄咄逼人、有恃无恐一些。 明帝先叫了一队侍卫去内务府,将接触过喜蛛的宫人全部审问一遍。 又轻飘飘开口道:“一个个都说与自己无关,朕的孩子可是真真切切没了。你们说朕该当如何?不如,全都拖出去严刑拷打吧。” 众人不敢多嘴。 张院判方才回完话,又去了二楼查看墨香的情况。 他火急火燎下来,顾不得行礼便道:“启禀陛下,微臣等人方才细细查验了,那毒蛛对气味十分敏感。 毒蛛喜栖身于水边草丛或树上,仿佛是墨御、墨庶人身上有它相熟的气味,这才使得它逃出盒子爬了过去。 但微臣无能,无法分辨出味道具体来自何处、何物。请陛下准许,也叫医女查一查公主身上是否被人染上了这股气味,或许便能有更多线索了。” 明帝点头允了,对瑶卿温和道:“瑶儿不怕,父皇叫医女带你去后面检查一下,不然若是气味残留,再招来别的毒蛛伤到瑶儿,可就不好了。” 瑶卿带着哭腔道:“父皇、皇祖母、母妃,那只蛛身上有红点、很漂亮,又很是亲近,瑶儿一打开盖子它便朝我爬了过来...瑶儿这才选中它的!” 毓盈贵妃闻言也紧张起来,害怕真的还有毒蛛,却碍于避嫌不得同去。 她只得点了乳母嬷嬷寸步不离跟着,又抱着吓呆了的瑶卿哄道:“瑶儿不怕,只一会儿就好了,母妃很快就带你回宫沐浴,乖,去吧。” 明帝道:“嘉华也去吧,方才你们二人是一同选的,若是也沾染上了,怕是不妙。” 片刻后,医女也回来复命:“陛下,甚是古怪,两位公主和墨庶人身上的气味一样,像是从头到脚熏染上的,并非是什么物件带在某一处才有。” 明帝沉声道:“墨庶人的宫女在何处?” 小羽慌慌张张跪下:“奴婢小羽,请陛下吩咐。” “你和墨庶人近日可曾接触过什么人,到过什么地方?” 小羽回想了一遍,道:“墨庶人从未出过咸福宫,接触到的人只有奴婢和咸福宫的宫人;奴婢近日除了去内务府支领月钱和份例外,也没再去过旁的地方了。” 墨庶人只有小羽一个宫人,她怀着身孕自然事多,小羽平日里忙上忙下,根本没有时间接触什么人、去什么地方。 明帝已然疲累至极,挥挥手道:“无关的,都退下吧。” 众人得命,几乎走了个遍,皇后也去二楼主持大局、处理墨庶人的后事了。 方才点到名的几个太医、宫人候在了外头,唯有明帝、太后、贵妃、淑妃还坐着。 瑶卿和嘉华也被乳母嬷嬷哄着回宫了。 太后看向毓盈贵妃那边的几个宫人:“哀家问你们,这几日公主去过哪、接触过谁?” 晴儿脑中闪过一个身影,忽然跪地道:“陛下、娘娘,昨日、昨日公主曾和嘉华公主一起玩耍了半日!” 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那时陈贵嫔利用自己女儿嘉华公主的珠钗,将上头的疫病留在寿康宫,传给了太后和瑶卿,继而又害了不少人染病一事还历历在目。 若是她这次又利用嘉华,将毒蛛的味道沾染在了瑶卿身上,从而使得瑶卿“随机”选中了它... 此计...简直是如出一辙! 以陈贵嫔的心计,她必然是算到了内务府让众人挑选喜蛛的顺序,嫔妃不选、轮到公主、接着又是女眷席。 墨御女的坐席位次更是显而易见,就算瑶卿不主动去女眷席上寻玩伴,恐怕也会由肯定被陈贵嫔“交代”了什么的嘉华带着前去。 然后便是水到渠成的经过墨御女,毒蛛再被气味吸引,爬出盒子钻上去... 墨庶人的孩子没了,既陷害了毓盈贵妃,又牵连了宓淑妃,这才是真正的一石三鸟。 明帝皱眉:“那为何嘉华没有选中那只毒蛛?” 晴儿仔细回想了一番,恨恨道:“嘉华公主身上挂着驱散蚊虫的香囊,王嬷嬷说公主害怕蜘蛛,所以、所以...” 一个侍卫回来禀报:“陛下、娘娘,属下审了内务府所有接触喜蛛的人,无一所获,好像皆不知情,是否需要属下用刑?” 太后道:“不必了,都下去吧。” 陈贵嫔能无知无觉将自己的女儿利用透,一些个小宫人而已,悄无声息便中招了,自己不知情时就已帮她办好了事。 内务府发月俸也是昨日的事,说不准谁身上带了毒蛛的味道接触了小羽,小羽又沾染给墨庶人。 太后长叹一声:“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哀家也不瞒你们在座的。 陈贵嫔此人留不得,嘉华已到了懂事的年纪,被她三番两次利用…不能再跟着此等狠毒的母亲。” 毒蛛是如何被捉住放进内务府的,能查,但查起来打草惊蛇、劳师动众,她不想管。 至于这么做的动机...很明显,那日放纸鸢的情形,心腹回宫告诉陈贵嫔后,她定然有所察觉毓盈贵妃的用意,所以要反将一军。 但太后不打算将纸鸢的事告知明帝,她只转而道:“皇帝,得下狠药了。” 明帝点点头:“母后说的是。” 在座几个主子除了宓淑妃外,都流着闻人氏的血,也都知道当年的事。 宓淑妃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却也能结合传闻和众人神色猜出真相,此时心中难免担心自身。 太后淡淡道:“淑妃,你无依无靠,急于培养亲信,哀家可以理解。但人心叵测,刘副从前跟过陈氏,且不说他是否真的不知情,眼下不就牵连了你么?” 宓淑妃立刻起身跪地:“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识人不清,臣妾知错。” 明帝瞧见爱妃示弱,脸色稍霁:“罢了,无妨,以后陈氏没了,刘副若是识时务,便还能为你所用。” 毓盈贵妃听了此话,心中咯噔一声。 明帝的意思很明显,刘副日后偏向宓淑妃、为她做事,已是过了明路,只要不害人,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后瞧见毓盈贵妃神色,到底是暗暗摇了头。 她儿子这话半真半假,有疼爱宓淑妃的意思,自然也有利用她和刘副制衡皇后势力这层最终目的在。 但太后并不打算和贵妃解释,皇后、贵妃、淑妃三足鼎立,互相制衡,这才是后宫最牢靠的关系。 ... 过了几日,翊坤宫忽然传出陈贵嫔身染肺痨的消息,主殿的宫人据说都沾染了病气、咳血不止,被隔离在一处。 翊坤宫人人避之不及,纯嫔和钟嫔被迁到了无人居住的长春宫,嘉华公主则是被太后抱回了寿康宫养着。 第190章 抓周礼 寿康宫。 这日,明帝下了朝便来了太后处,逗弄了元泽一会儿后才进入正题。 “母后,您也知道,元祯和元瑞生辰接近,皇子的抓周礼又一向重要,若是照生辰宴一般分开大办...未免有些紧迫。” 太后点点头:“抓周意味着周岁,对皇子很是重要,更何况还有象征国运的皇长子,便不能简简单单地办。 但若是短时间内办两场,确实也麻烦,便由哀家做主,择个吉日一同办了吧,贵妃和淑妃那边,哀家叫孙嬷嬷去传话,不叫你这个父皇为难。” 明帝由衷道:“母后始终叫儿臣心中感念。” 太后失笑:“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不为你着想,还能为谁着想?倒是陈氏这病,用不上陈容华了,皇帝需要想想原因。” 明帝点点头:“太医说了,肺痨的病因一为感染痨虫,一为正气虚弱,二者互为因果。 脾为肺之母,陈氏从前就脾气虚,又长久闭宫不出,忧思昼夜,阳气弱、阴气盛,这才积忧成疾,一朝爆发。” 太后道:“患肺痨者,可是能撑上一年半载的。” 明帝道:“无妨,朕让人说陈氏早就有了征兆,只是她一直闭宫隐瞒,外人也无从知晓。此次是夜半大咳血惊动了太医院,才走漏的风声。” 太后点点头:“如此也好,两三个月还能瞒得住,秋日里便葬了吧。” 乞巧宴后,陈贵嫔并没有被立刻处死,此时正值仲夏,天气炎热,尸首哪怕放进冰棺也是瞒不住的。 “重病”的陈贵嫔被几个禁军看着,日日夜夜灌以安神的汤药,清醒的时间短之又短,只等两个多月后骤然“暴毙”。 翊坤宫主殿的几个宫人也早就被关在了一处,严加看守,无法和外界传递任何消息,等陈贵嫔身故后便会随她而去。 ... 储秀宫。 孙姑姑方才亲自来传了话,说钦天监算出七月十二是个好日子,太后做主,将大皇子、二皇子的抓周宴一起办了。 宓淑妃早早便料到了这一出,因此并没有多惊讶,柔柔应下了。 秋叶若有所思道,“娘娘,抓周的讲究可多了,若是分开办还好,可若是一起办,难免要分出个高低上下来…” 宓淑妃道,“这是自然,以她争强好胜的性子,怕也不会风平浪静。” 秋叶苦恼道,“小孩子抓周本就是看天性和眼缘,哪就那么容易和气运命数相关了,真真是害人匪浅!” 她灵机一动,忽然想出个点子来,“内务府备抓周的东西,娘娘,要不要让刘公公动些手脚?咱们不求旁的,也得讨个吉利不是,大殿下可不能输给他们!” 宓淑妃摇摇头,“陛下已然知道刘副和本宫来往甚密了,这等大事还是不宜作假。幸好从前也只是让刘副为本宫打探些消息,没动真格。” 秋叶深以为意:“是了,那时幸好娘娘觉察出刘副从前和陈贵嫔的关系,留了心眼提防,否则陛下和太后那夜...恐怕就不是那个态度了。” 宓淑妃若有所思:“最重要的还是得防着些她们…万一咱们的贵妃要使些手段叫元祯抓不到好东西呢? 还有皇后,大皇子和二皇子若是在抓周时抓了些不吉利、不讨喜的,她这个皇后未来生下的嫡子才更有说服力。” 她目光凌厉了两分:“本宫的孩子可以不坐上那个位置,可若是他有本事、有野心要坐,本宫必然是要为他铺路的,谁敢染指,本宫都不允许。” 抓周是有门学问的,讲求些的人家都要陈设大案,上摆:印章、儒、释、道三教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 如是女孩还要加摆铲子、勺子(炊具)、剪子、尺子(缝纫用具)、绣线、花样子(刺绣用具)等等。 由大人将小孩抱来,令其端坐,不予任何诱导,任其挑选,视其先抓何物,后抓何物,以此来测卜其志趣和前途。 如果孩子先抓了印章,则谓长大以后,必承天恩祖德,官运亨通;如果先抓了文具,则谓长大以后好学,必有一笔锦绣文章,终能三元及第;如是先抓算盘,则谓,将来长大善于理财,必成陶朱事业。 反之,小孩先抓了吃食、玩具,也不能当场就斥之为“好吃”、“贪玩”,也要被说成“孩子长大之后,必有口道福儿,善于及时行乐。 但若是皇子真的抓到吃食玩具、胭脂水粉一类,明帝、太后和他母妃脸上想必也不会好看。 这么一说,秋叶立刻便明白了其中关节,福身道,“奴婢这就去内务府,叫刘公公可得仔细着,不管是谁准备东西,务必要再三检查好。” 宓淑妃点点头,“去库房里找出印章和笔墨纸砚来,吩咐乳母教元祯识物,只要抓到这些寓意好的,便奖励元祯吃些许果干果脯、磨牙的东西。” 秋叶乐呵呵道,“还是娘娘有法子!大殿下用不了多久就会养成习惯了,一定能抓到好物件儿!” 宓淑妃想起傅皇后和毓盈贵妃,轻叹了口气,“但愿吧。本宫想得到这个法子,皇后和贵妃定然也能,只是不知他们会如何阻挠了。” … 凤仪宫。 宋贵人耷拉着脑袋坐在下头,傅皇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什么来着,乞巧宴要出事,叫你明哲保身,你不听不信。唐家小姐当时那一出名动京城,熙贵嫔怎会未曾耳闻? 还险些扯出鬼神之说,幸好你还算是机灵,反应快,母后也不欲听你们口舌之争,不然…哎!” 宋贵人抱着她的双臂凑近轻晃,“姐姐,我错了嘛,以后再也不会了。” 傅皇后眼神复杂,半晌才道,“棠儿,你总是不信我,可我也不知该如何再让你相信了。” 宋贵人神色一慌,借着撒娇的劲儿真心实意道,“姐姐,我知道伤了你的心,可那并非我本意…我真的知道你对我好。” 傅皇后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个,过几日便是两个皇子的抓周礼了,我忙得头痛。” 宋贵人坐直身子,正色道,“姐姐,在你没生下嫡子之前,那两位终究是隐患,你可得为自己多加考虑。” 傅皇后握住她的手紧了两分,温声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的。” 宋贵人又有些不安,“但姐姐你务必要小心,此事往大了说也是重罪…” 傅皇后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想什么呢,我不过只会让御膳房将抓周用的吃食做的香甜可口、更勾婴孩胃口些罢了。” 宋贵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愧是姐姐!” 第191章 抓周礼(下) 七月十二。 元祯和元瑞是明帝的头两位皇子,在那帮文臣嘴里象征着国运,他们的母妃又都身份尊贵,抓周礼自然是隆重的。 不止明帝、太后、皇后和众位嫔妃皆至,连礼部官员都按章程来了不少。 “毓盈贵妃到、二皇子到——” “宓淑妃到——大皇子到——” 太和殿外,众目睽睽之下,二人一左一右几乎并肩而来,宓淑妃不像往日那般自觉落后半步。 本来淑妃位次略逊于贵妃,可今日宓淑妃是携皇长子一同出席,依长幼尊卑,又在二皇子之前。 二人容貌皆是不俗,可最先入眼的,始终是宓淑妃的一身乌金云绣衫和月牙凤尾裙,裙摆勾画描边绣着大朵大朵的垂丝海棠,仿佛盛开在她脚下一般摇曳生香。 明帝笑道:“免礼,人齐了,都入座吧。” 二人分别坐于高台左右下首位置,落座后不动声色看了眼殿中的布置。 大殿中央放了一张极大的桌案,上头为了防止皇子磕碰,铺设着软绵绵的垫子和毯子。 印章、经书、文房四宝、算盘、钱币、账册皆端正摆着,还有胭脂水粉、珠钗、开得正艳的茶花、九连环、七巧板和一碟蜜糕。 物件儿倒是都很合宜,玩具一类甚至没有出现玩偶、拨浪鼓这类小孩幼时常玩的东西,反倒是益智类的九连环和七巧板。 为了公允起见,每件东西甚至都是两份,面上看起来也正常得很。 这次抓周礼事关重大,一应物品都是由内务府和六尚局一同筹备的,甚至还有礼部众人参与。 内务府就不说了,六尚局则完全交由皇后,礼部大臣则多是参与流程、环节,而非物品备置。 不对,皇后会这么好心么?她真的立志要当一代贤后,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宓淑妃暗暗皱了眉头。 她宁可相信是自己还未发现不对劲之处,也不愿掉以轻心。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她微微眯了眯眼,不再执着于一件一件看过去,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整个桌案上。 有了! 珠钗过于华丽,五颜六色的宝石亮晶晶镶嵌在一起,阳光洒进来耀眼的很。可按照常理,内务府备下的珠钗本不该如此奢华。 蜜糕应当还是热腾腾的,上头隐隐飘着热烟。 此时仲夏,宫里虽然撒了驱蚊虫的药粉,却还是不免有漏网之鱼。 眼下胭脂水粉、茶花和蜜糕附近,正盘旋着几只,一旁的宫人挥手驱赶,又在桌脚下撒了些药粉。 蚊虫向来是趋甜的,那几种物件有多甜腻可想而知。 他们坐的远,闻不见;可若是待会儿皇子被抱了上去...孩子小,最是爱吃香甜之物,自然会被吸引过去。 还有那枚珠钗,一看便知富贵连城,颇为吸睛,连大人见了都移不开目光,更别提孩童了。 相较之下,玉质印章颜色偏深,笔墨纸砚也都是暗色,定然没什么吸引力。 宓淑妃抬起眼和对面的毓盈贵妃对视了一眼,二人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仇敌忾的用意。 只是谁来开这个口呢?不管有理没理,开口的人驳了皇后等人的脸面,必然是众矢之的。 礼部大臣已然在宣读旨意了,二人目光博弈交锋,都不愿做那个出头鸟。 “...钦此——!” 宓淑妃与她目光错开,含笑对上首道:“臣妾瞧这枚八宝簪甚是华美,璀璨夺目,绝非凡品。” 傅皇后闻言,温和道:“这是本宫大婚时的添妆,今日吉利,添些礼为孩子们助兴,权当本宫这个做嫡母的一份心意了。” 四两拨千斤,彼此何意二人都心知肚明。 太后闻言也望了过去,这才发现其中奥妙。 可她不能开口,若是说撤下另换,岂非驳了一国之母的面子?方才她已然说了是帝后大婚之物,赏给所谓的庶子反倒是恩赐。 明帝则是没想那么多,女人间的弯弯绕绕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在意,遂未曾深思。 毓盈贵妃暗暗看了太后一眼,方才宓淑妃已然开口,但皇后打了一番太极,二人便不适合再多言。 太后默了一瞬,从手上褪下一串佛珠,笑道:“既然皇后都开口了,哀家不添些礼也说不过去。 这串佛珠是在普陀山上由弘灵法师开了光的,可保佩戴者一世平安,赠出去也算拿得出手。孙嬷嬷,你便将它放上去吧。” 孙姑姑接过佛串,自然看懂了太后的眼神,福了福身便往桌案那边去。 她恭恭敬敬双手将佛珠放到了桌案的中间位置,然后像是急着向明帝和太后回话似的,双眼没再看桌案,收了手抬脚便要走。 “哗啦——” 什么东西倒塌洒落的声音。 孙姑姑宽大的袖子带倒了那碟高脚圆盘盛着的蜜糕,圆盘咕噜噜滚了一圈,将蜜糕碎屑散落的到处都是。 珠钗和胭脂水粉离得近,沾染尤为严重。 孙姑姑惊恐地跪了下去:“陛下恕罪,太后娘娘恕罪,老奴、老奴笨手笨脚,竟打翻了两位殿下抓周用的物件儿,还弄脏了皇后娘娘的珠钗,实在是罪无可赦...望陛下和娘娘责罚!” 孙姑姑资历深,是打三十多年前便一直伺候在太后身旁的贴身婢女,连明帝也不能心安理得受她这一拜。 宓淑妃和毓盈贵妃都站了起来作势要去扶,明帝也急忙走下去,亲自将她搀扶起来:“姑姑这是做什么,打翻了重新布置便好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孙姑姑仍然愧疚道:“两位殿下的抓周礼乃是重中之重,老奴愧对...” 明帝止住她的话头:“姑姑莫要再自责了,不妨事的。” 几个宫人连忙上前将弄脏了的物件儿拿下去,准备换上新的。 宓淑妃走上前去,将皇后那枚撒上了蜜糕碎屑的珠钗拿起来,取出袖中的帕子温柔擦拭了一遍,上前递了过去。 “娘娘,臣妾瞧着上头仿佛沾染了花蜜,此等贵重之物还是快些收回去清理吧。” 皇后早在太后要孙姑姑添礼时便料到了这一幕,心中暗叹宓淑妃观察细致,说话滴水不漏,做事也周全—— 若不是宓淑妃最先开口,自己在言语上着了她的道,只怕太后也不好作这一出戏。 若无宓淑妃开口,仅凭毓盈贵妃的话术和心计,怕多是弄巧成拙,决不会如此轻飘飘揭过。 第192章 玉印 傅皇后面上不显,眼神示意文亭接过珠钗,永远是那么一副上位者处变不惊的温和表情:“淑妃有心了。” 她心中明白,太后既然借着这出戏隔山打牛,那便不会再在明面上提起。 无论如何,她的面子和里子都保住了,至于太后、贵妃和淑妃心中如何作想,她倒是无妨。 本就是你争我抢的关系,还能有什么改变呢? 内务府很快换上了一套新的物件儿,样样皆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摆上去的,没再有什么古怪之处。 茶花换成了假的绒花,傅皇后的珠钗换成了一只简简单单的金钗,吃食换成了一碟普普通通的白玉蒸糕,胭脂水粉也没有再引来蚊虫。 宓淑妃和毓盈贵妃之间又恢复到往日那种漫不经心的剑拔弩张。 元祯和元瑞在礼官的主持下被抱上桌案,二人好奇地爬来爬去。 因着知晓抓周的寓意,不止是毓盈贵妃和宓淑妃屏住了呼吸,其余人也都有些紧张。 ——众目睽睽之下,元祯站起身摇摇晃晃走了两步。 刚满周岁便会走路的婴孩不多,只有身体发育的好、平衡感强才可以,在元祯之前明帝还有三位公主,都没有如此早慧的。 宓淑妃也是第一次见儿子站立,激动之余用手帕抹了抹眼角,含情脉脉望向明帝。 明帝也喜出望外,踏步走下龙椅来到了桌案边,对着元祯张开双臂:“好孩子,来父皇这里!” 元祯又颤颤巍巍走了过去,最终跌进明帝怀中:“胡、唔...父皇!” 宓淑妃也赶紧走到了明帝身旁,一双柔荑轻轻捏了捏元祯的小脸蛋,含笑嗔怪道:“陛下,孩子正在抓周呢,这不合规矩。” 明帝“哈哈”笑了两声,很是开怀:“无妨,没想到几日不见,元祯就给了朕这么大一个惊喜,朕这个做父皇的怎能不开心?” 这双母子大出风头,一旁的元瑞则留在桌案上好奇地看着几人,不明白自己的父皇为什么抱着另一个孩子。 毓盈贵妃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感觉喉头涌上一阵腥甜,既恨淑妃和她儿子,又恨自己儿子不够争气。 她站起身也来到桌案边,努力挤出一抹笑来,对着元瑞指了指案上的东西:“瑞儿告诉母妃,你喜欢哪一个?喜欢哪个抓哪个就是了。” 元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一枚玉印,大概是整张桌子上寓意最好的东西了。 毓盈贵妃见儿子看了过去,笑容更加扩大:“瑞儿喜欢这个吗?来,抓吧。” 其实这话已犯了大忌,抓周最忌讳的便是长辈干预、言语诱导孩童。 上头的傅皇后温声开口:“贵妃,瑞儿喜欢什么便由他去,莫要吓着孩子。” 宓淑妃闻言瞧了一眼二人神色,毓盈贵妃脸上已然青红一片了。 她暗暗摇头,皇后还是心急了,这话看似端庄大度,实际却是想要在口头上让毓盈贵妃吃瘪、叫明帝瞧见贵妃的暗示——目的是达到了,却亲手将贵妃推远了、离心了。 若她是皇后的话,今日瞧见对家的孩子出尽风头,必然要拉拢贵妃、齐心协力先扳倒她再说;等自己后面生了嫡子,再和贵妃划清界限。 宓淑妃心思一转,忙轻轻扯了扯明帝袖子,食指又痒痒擦过他腰际,眼神却看向另两人,打圆场道:“娘娘莫要责怪贵妃了,为人母总有些心急的时候。” “责怪”这词用得好,皇后不是将贵妃推远了么,那她就再添一把火好了,斩断她们三人中另两人结盟的可能。 同时,她又暗戳戳刺了皇后一番——是啊,她们二人都已为人母,可国母却仅仅是国母呢。 明帝对宓淑妃这一番小动作很是受用,哪怕只是刻意为之、表面上的,但她此时此刻需要他、有求于他、依靠他,哪个男人能不心满意足呢? 他听见皇后和毓盈贵妃的小摩擦,意识到自己再耽搁下去确实不妥,便又将元祯放在了桌案上:“去吧,祯儿和瑞儿,抓一个你们喜欢的拿给父皇。” 元祯拍着手乐呵呵便搜寻了起来,元瑞看了一眼自己母妃不快的神色,有些惴惴不安。 宓淑妃走到元瑞身边,柔柔一笑:“瑞儿,瞧,你元祯哥哥在找喜欢的东西呐,你喜欢哪个呀?” 元瑞这才放松了些,动了起来。 小孩子虽然不懂人情世故,却能分辨出大人的情绪,母妃凶凶,另一个姨姨却很温柔,他记了下来。 “父、汪!母...灰!” 元祯见自己母妃的注意力被另一个和他一样的小孩吸引走了,立马就瘪了嘴,拿起方才就挑好的东西朝宓淑妃递了过去。 那是一枚玉印,方才被贵妃和元瑞盯着,元祯自然也好奇极了。 宓淑妃发自真心笑了起来,将元祯一把抱在怀里,对明帝道:“陛下,你瞧,祯儿抓了玉印呢!” 明帝又是一阵大笑:“好!好,不愧是朕的长子!” 元瑞见自己的父皇又被同一个小孩逗笑,虽然还不懂得什么叫竞争,却也着急了起来,拿了不远处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玉印也高高举了起来。 他不知道拿这个东西意味着什么,却希望拿到和元祯一样的东西后,也能得到父皇和母妃的喜爱与夸奖。 毓盈贵妃终于松了口气。 明帝、宓淑妃、甚至是上头坐着的太后、皇后也有些惊奇,两位皇子抓周礼上同时抓了一模一样的东西,这在哪朝哪代都是头一次。 明帝不厚此薄彼,也将元瑞抱了起来:“好,元瑞日后也会有一番大作为!” ... 储秀宫。 抓周礼结束,明帝给贵妃和淑妃、元祯和元瑞各赐了好些东西下去,刘副总管一如既往带人来送赏。 储秀宫的宫人麻利得很,接过东西便开始记档、入库,刘副总管搓了搓手往内殿望,瞧不出离开的意思。 秋叶往外瞟了一眼,看出他有话想说,笑着迎出去:“刘公公,您后头这些小公公们都空着手等您吩咐呢。” 刘副总管没了从前那副有些避嫌的样子,姿态放得很低:“秋叶姑娘说笑了,杂家这就让他们先回去...娘娘可歇下了么?杂家想求见娘娘。” 第193章 陈贵嫔 刘副总管的来意秋叶了然于心,几日前乞巧宴上出了事,紧接着陈贵嫔便病倒了。 那日他后头虽退出了内殿,惶恐不安几日后明帝竟未曾斥责贬黜,他便猜到了明帝的心思——起码是不介意他和淑妃走近。 老东家倒下了,这几乎是个明晃晃的信号叫他前来投诚。 秋叶唇畔笑意扩大:“娘娘累的连抬根手指都不愿,我去通传一声,若是娘娘实在有心无力...” 刘副总管陪着笑点点头:“这是自然,娘娘方才疲于应付,不见人也是应该的。” 秋叶便转身入内了。 宓淑妃靠在软榻上,任由两个宫人为她卸下钗环又换了轻便的衣服,见秋叶回来,问道:“是他来了?” 秋叶笑着应答:“娘娘料的不错,刘公公倒是勤快,咱们前脚回来,后脚就跟来了。” 宓淑妃懒懒道:“不跑快些,怕是项上人头难保。你叫他候着吧,本宫拾掇好便出去。” 陈氏已经倒台了,若他不赶紧抓着自己,贵妃那边的王总管怕是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是,奴婢这就去。” 宓淑妃深谙用人之道,并无刻意刁难的意思,片刻后便到了前殿。 刘副总管见她出来,紧忙低下头深深行礼:“奴才给娘娘请安。” 宓淑妃仍是如常神色,笑着招呼宫人给他搬了个软凳,道:“快坐下吧,不必多礼。” 刘副总管“诶”了一声,屁股刚沾到软凳上,想了想又站起来:“娘娘,奴才来是为着前几日乞巧宴一事...” 宓淑妃点头:“嗯,乞巧宴怎么了?” 刘副总管一噎,淑妃的意思很明显是不愿多说,那他也不必再自讨没趣。 于是他道:“那日之后,王总管和奴才更是不对付了,娘娘若是日后有什么安排,只管和奴才说,奴才定当竭尽全力、赴汤蹈火。” 宓淑妃悠然道:“怎么,和陈贵嫔失了联系吗?” 刘副总管心中大惊,这话何意?是怀疑自己也参与了乞巧宴的布置吗?内务府定然是有人出了问题,可他真的没有参与! 他直接便跪了下去:“娘娘,乞巧宴一事与奴才无关,奴才愿以性命起誓!奴才知道陈贵嫔病的时候太过蹊跷,可奴才...” 宓淑妃打断他的解释,“乞巧宴的事不必再提,本宫说的是什么,你心中应该清楚。” 刘副总管脑中飞快思索了起来,从前、从前能有什么被察觉出自己和陈贵嫔的关系的呢? 莫非是上次遵照陈贵嫔的意思,将毓盈贵妃身体状况透露出来、引她出手那次? 他战战兢兢不动了。 他自认为没有露出任何马脚,淑妃却能猜出他背后之人、且一直不动声色,这是何等敏锐的心思、隐忍不发的心机? 宓淑妃见他神色,便知他是承认了,淡淡道:“从前的事本宫也没受牵连,便不想再追究了;往后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刘公公实打实磕了个响头:“承蒙娘娘不弃,奴才定不辱命!” 宓淑妃问:“知道陈贵嫔为何会病倒吗?” 刘公公想了想措辞,如实摇头道:“贵嫔已许久未和奴才联络,奴才实在不知...但贵嫔从前便有征兆,如今病了也是正常。” 此征兆非彼征兆,宓淑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陈氏从前便犯过大错。 她不欲再多言:“本宫累了,你自去吧。” ... 翊坤宫。 “娘娘,时辰到了,您醒醒,该喝药了。” 殿外,两名身穿甲胄的侍卫一左一右守着门,一个宫女被放行,端着一碗药走进殿内,规规矩矩走到床榻边,没有多看一眼旁的地方。 榻上的人发出一阵粗重的呼吸声,一截形销骨立的手臂伸出床幔,企图抓住什么。 宫女掀开帐子,将人扶着坐了起来,转身去拿药碗。 陈贵嫔死死盯着她的后背:“现在是何月何日了?” 这名宫女面容冷峻,并未答话,而是将药端到她的嘴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娘娘,奴婢伺候您用药。” 陈贵嫔也没有理会嘴边的勺子,只是重复问道:“嘉华呢?你们将嘉华如何了?” 她没有力气将药碗打翻,若是被强灌进去也无可奈何,但她执着一问。 宫女道:“公主殿下很好,在寿康宫陪着太后娘娘。” 陈贵嫔常日喝药昏睡,眼下说了两句话就有些气不顺,她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威胁道:“若是你们敢动本宫的女儿...” 宫女冷冷打断:“娘娘三番两次利用公主之时,可有想过此刻?或者经年之后,公主得知真相、得知您置她的安危于不顾报复他人,又当如何?” 陈贵嫔骤然停住,她静默片刻,问:“你是谁?” 宫女不卑不亢答:“奴婢是寿康宫宫人,素如。” “怪不得...怪不得。”陈贵嫔恨恨一笑:“太后为了护住闻人馥郁,可真是煞费苦心...本宫猜她知道闻人馥郁将嘉华引至宝华殿之事。” 素如没有说话。 陈贵嫔继续道:“既然知道,那便清楚本宫只是回敬一番!她闻人馥郁利用嘉华让本宫遭了陛下疑心,自己却能全身而退!那个宫女的孩子没了,陛下不也没说什么吗?” 素如皱眉:“娘娘是否忘了卫贵人之死?贵妃娘娘也遭了陛下嫌恶,难道不是您所为?” 陈贵嫔一怔,古怪的笑了起来。 素如又端起药碗:“娘娘今日所言可不像一心求死之人,若您欲求生求报,便不该害了那么多人。 且不说太后娘娘和几位嫔妃与您的恩怨,疫病突发之时宫中少说死了数十名宫人;乞巧宴上,若非陛下和太后娘娘慧眼如炬,内务府数位宫人怕是也要遭殃。 娘娘或许有您的苦衷,可为达目的视人命如草芥却并非作假。如此,您又如何能苛求自身和公主的安危呢?” 陈贵嫔浑身都有些颤抖,半晌,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来:“祸不及子女...” 素如仍是没什么表情:“可还有句老话说,父母债,子女偿。” 陈贵嫔终于有些情绪失控,她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滑落。 素如静静看着,许久后,陈贵嫔端起冷了的药碗一饮而尽,平静道:“本宫会写一封家书,你们送去兖州,让本宫的父亲母亲安心。 但你们要发誓,等本宫走后,将嘉华交给本宫的庶妹抚养,直至她长大成人、风光出嫁、平安一生。” 素如接过空了的药碗:“娘娘能如此想自然最好,待奴婢回去禀报,说不定您还能见上公主一面。” 第194章 起疑 桓郡王府,侧院。 生下怀玉满打满算已经一个月了,林琅身子还未完全康复,仍在月内。 这日,林琅正躺在榻上,旁边放着包着襁褓的怀玉,她满心欢喜。 花枝走进来:“侧妃,梅子已经派去钱承徽那里有些时日了,她说钱承徽院中一切如常,孙承徽暂时没有什么动作。” 林琅点点头:“叫她仔细盯着便是,怕就怕孙氏脑子昏涨,勾结府中拎不清的下人。” 派梅子过去并非是为了监视什么,钱氏和孙氏身份不够,无论生下几个男胎都越不过她去,自然就没有必要担心。 只是钱承徽这一胎她一定要照看罢了,不管是因为她是林氏一派的人,还是为了以后抱养庶子之便。 花枝应下,转而又问:“侧妃...您生产前,王爷说若是您生下长子,便请封您为正妃。眼下小主子出生了,王爷和太嫔也不热络...” 林琅轻笑一声:“意料之中的事,无妨。” 她怜爱地看了眼怀玉,轻声道:“我有怀玉就够了。” 赵太嫔对林琅一直是中规中矩的,赞她知礼数、懂尽孝,却又不甚亲切。 齐慈儿还在时,她表现地喜爱林琅,不过是为了在府上制衡齐氏罢了;如今齐慈儿和离,她成了王府后院家世地位最高的,自然就有些疏离。 桓郡王则一直对林琅不热络。当初选妃时,也不过是因为她娴静些罢了,毕竟林琅没有一副多么好的皮囊。 齐氏跋扈,侍妾恃宠生娇,林琅院中是他府上鲜少的清静之处,因此他愿意来、也愿意叫林琅执掌中馈。 若是林琅诞下男胎,他会更加欢喜;可桓郡王本身年岁也不大,一个女孩儿而已,虽是王府第一个孩子,却也没有那些个侍妾的温柔乡更让他上心。 林琅朦胧回忆起自己在产床上的情景,那时她疼得仿若灵魂出窍,一心想着明帝才支撑下去。 她心想,若是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一定要取名为怀玉。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怀玉这个名字都能用。 怀玉怀玉,心怀王玉,她也算捞出了自己心井中的那弯月亮。 当林琅终于力竭、生下女孩时,桓郡王进来探望,她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那一抹失望。 不过桓郡王倒也体贴,清了清嗓子道:“你为本王诞下了府上第一个孩子,自然有赏,想要什么?本王都给你。” 林琅虚弱道:“妾身多谢王爷,妾身昨夜被神仙托梦,梦见神仙说咱们的孩子今日怀玉出生,今日果不其然妾身便发动了。您看,孩子是否像怀抱玉盘?” 桓郡王被唬得一愣,伸手接过嬷嬷抱着的襁褓扒开一看,女孩儿双手环在胸前,好像确实有几分怀抱玉盘的意思。 他如今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没有那么深重的心思,生怕自己没看出神迹,被神仙所不齿、被自己的侧妃笑话,便道:“嗯...确实像。” 林琅有气无力道:“妾身斗胆,求王爷赐名孩子为怀玉,也算全了妾身与神梦的缘分。” 桓郡王本就没想到要为女孩拟名,他前段日子一直自信满满,觉得自己第一个孩子便是男孩,只起了一大堆男名。 眼下林琅提出的这个名字倒很是风雅,也显大气,更不用说可能还有神迹造化,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也好,甚好,本王允了。” 林琅得偿所愿,又看了几眼女儿,终于放心地睡了过去。 ... 偏院。 钱承徽刚用完膳,方才林侧妃派来的丫鬟梅子细细给她试了菜,确定没问题后才伺候她开始用。 她用完膳,梅子便退了下去,杏禾进来低声道:“主子,奴婢听到些关于侧妃的传闻。” 消息自然不是她无意间听闻的,而是费心劳神打听到的。 钱承徽看了眼外头守着的梅子,犹豫了一瞬:“梅子尽心尽力,侧妃也并无恶意,不若算了。” 杏禾也不勉强,只道:“主子听了再说也不迟,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钱承徽这才点点头:“那你说吧。” 杏禾道:“主子,侧妃的贴身丫鬟花枝,家中兄长是个贩夫走卒,却给她娶了个从前在花楼里做清倌儿的嫂嫂。 从前他们怎样与咱们无关,可花枝如今也代表着王府的脸面,她家嫂子居然前些日子还出入了花楼...这若是叫人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议论侧妃御下不严呢。” 钱承徽闻言也吃了一惊:“这可是真的?你从哪听来的?可不许外传!” 杏禾急忙点头:“主子放心,奴婢知道轻重,是孙承徽那个做队正的哥哥酒后说,自己喝花酒时瞧见了她嫂子偷偷摸摸的进来,他们队里几个亲卫都听见了。” 钱承徽吓道:“怎么又扯上孙氏?她才是咱们实打实的对头!可莫要与虎谋皮!” 杏禾忙不迭应下:“奴婢明白,孙队正本就仗着职位在府里有些颐指气使,自家妹妹进了王爷后院后更是趾高气扬,整日里没个正型,下了值就喝酒狎妓,他的话自然不可尽信。” 钱承徽道:“你明白就好,他定然知道侧妃和咱们是一边儿的,且不说他是否是酒后胡言乱语,就算是真的,你又焉知他不是在离间咱们和侧妃?” 杏禾道:“主子说的是,奴婢只是想着,若是真有侧妃要抱走小主子的那一天,您再提花枝这事,能显得侧妃院中风气不正,不便抚养庶长子。” 钱承徽若有所思:“此事急不得,你莫要声张,慢慢去打听便是了。万一是花枝的嫂嫂有什么苦衷、急事呢?” 杏禾郑重点头:“奴婢有分寸,主子安心就是了。” 第195章 嘉华公主 寿康宫。 太后垂首低眉在佛龛前上香,孙姑姑入内禀报道,“娘娘,陈容华到了。” 太后“嗯”了一声,伸手由孙姑姑将她扶了起来,走到茶案前坐下,淡淡道,“请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陈容华莲步轻移走了进来,她一如既往地薄施脂粉,瞧着柔柔弱弱又书卷气息颇浓。 “臣妾容华陈氏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样子是一如既往的恭谨,太后温声命孙姑姑将人扶了起来:“你可知,哀家唤你前来是何事?” 陈容华来时便设想了一番眼下的场景。 乞巧宴上墨庶人忽然被害小产,真凶一直没有找到,她嫡姐莫名“暴病”,名义上的外甥女嘉华公主被太后抱养… 她进宫时,便是因为嫡姐“谋害皇妃皇嗣”,被褫夺封号、降为贵嫔。嫡姐做了什么,她大概知晓。 乞巧宴一事发生后,明帝声称此为悬案、不了了之,下旨不再追查。看似与嫡姐无关,但在宫中摸爬滚打的人自然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只是无人敢说罢了。 陈容华脑中筛过许多念头,最终恭敬答道,“回娘娘,臣妾不知。” 太后摇头失笑,“不必害怕,哀家叫你来,是商量嘉华的去处。嘉华年纪尚小,与她母亲分离数日,每天以泪洗面,郁郁寡欢,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陈贵嫔病的厉害,进气多出气少,太医说恐时日无多了,哀家要早为嘉华做打算。你是嘉华的姨母,平日里也常和她相处,依哀家的意思,是将公主过继给你,你可愿啊?” 陈容华立刻跪了下来,“臣妾愿意,臣妾愿将嘉华视如己出,疼爱一生。” 太后点了点头,温和道,“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眼下哀家叫人带着嘉华出去散心了,回来你便宽慰宽慰她。 陈贵嫔这病一发不要紧,翊坤宫上下的宫人都咳了起来,若非嘉华执意,哀家连她乳母都不愿留着。” 陈容华道,“娘娘宅心仁厚,此番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公主殿下日后会理解的。” 太后叹了口气,“但愿吧,只是你要记得,若是公主问起什么,你该怎么说。” 陈容华将右手三指并拢举过头顶,郑重起誓道:“臣妾发誓,定当谨言慎行。” … 储秀宫,宋贵人处。 宋贵人今日胃口大开,午膳时用了不少,现下刚吃完站起身,竟感觉有些撑得慌。 她唤来梨儿笑道:“近日也不知是怎么的,贪吃得很,快随我去院中走走,消消食吧。” 如今已然入了八月了,储秀宫里栽种的桂花都开了,隐隐约约飘来些金桂香。 二人在院中走了几步,梨儿喜道:“八月桂花香,这宫里的桂花可比京中的还要好闻呢!想必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了。” 宋贵人闻言也仔细嗅了嗅,入鼻的清幽之气不像往日那般沁人心脾,反而让她觉得腥臭浓郁。 宋贵人连忙拿帕子捂住口鼻,干呕了两声:“呕...怎么我偏偏觉得难闻呢?” 她另一手在面前挥了几下,企图驱散那股气味,脸色有些苍白:“回宫,回宫。” 梨儿也吓了一大跳,连忙将人扶进殿内坐着:“小主如何了,可要紧吗?要不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 宋贵人缓了一会儿,摇摇头:“罢了,可能是中午吃得多,荤腥大,一时腻歪着了。” 梨儿在心中算了算:“小主,您上次是六月下旬来的月事,眼下已经八月初了,您还不似往日那般有腰酸背痛的动静,莫不是...?” 宋贵人闻言愣住,摸了摸自己小腹,不确定道:“是么?可...推迟几日也是常有的事吧,况且陛下召幸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哪就这么...” 梨儿有些着急:“可您小日子一向准呀,奴婢可是记着呢!不然还是叫太医来瞧瞧吧。” 宋贵人拦住她:“等等,咱们宫里除了太医来例行请脉外,还未曾主动唤过。若是我没怀还好,可若是怀了,又叫旁人察觉...怕会弄巧成拙。” 梨儿也退却了,犹豫道:“小主,不若咱们去找皇后娘娘?小主和娘娘的情谊总归还是深厚的,这宫里形势瞬息万变,和皇后娘娘交好利大于弊。” 宋贵人深思片刻:“罢了,走吧。” ... 凤仪宫。 “宋贵人到——” “姐姐!” 还未等宫人通传完,宋贵人便带着笑意走了进来,傅皇后正在内殿看书,闻言也是一喜:“你可来了,我都盼了大半日了。” 宋贵人亲昵地和她坐在一起,愁眉苦脸道:“不是我不愿早些来,这两日我身上酸软,胃口还大,走两步就乏得很,实在不愿动弹。” 傅皇后有些担心:“怎会如此?可是小日子快来了的缘故吗?可请太医来看过了?” 宋贵人摇摇头,双手握住傅皇后的手道:“不瞒姐姐,我今日闻见宫里的桂花味竟呕了出来...我怀疑是...自己拿不准主意,又不愿贸然请太医,这才来请你支招的。” 傅皇后闻言一愣,后又一喜,欣慰道:“这就对了,此事非同小可,决不能掉以轻心!” 她又有些鼻酸:“棠儿,你能信任我,我也很开心。” 宋贵人自然没错过她的所有神情,心下放松几分,娇嗔道:“姐姐,咱们一家人可不说两家话!不过你不许打趣我,姐姐也知道,陛下对我薄有恩宠,万一什么也没,那我才是害臊!” 傅皇后点了点她的鼻子:“怎会?” 她转头对文亭道:“你亲自去请张院判,就说本宫近日翻看六宫记事,眼睛酸疼得很。” 待文亭退下,傅皇后又道:“棠儿放心,张院判是专管陛下、母后和我脉案的,医术精湛得很,人也牢靠。” 宋贵人又有些担忧道:“若是如此,岂非一有消息张大人便会告知陛下?我本想着若是有了,瞒些时候,否则真是招架不住...” 第196章 身孕 傅皇后点点头,“棠儿莫急,就算张院判告知了陛下也无妨,陛下能叫人多注意些,我也能护着你;若是你真的不愿放出消息,陛下自然也不会不同意的,选择权在你。” 这么看来确实各有利弊,宋贵人点点头,思索了起来。 约摸着一炷香时间过去,张院判匆匆而至,瞧见殿内不止有皇后,还有宋棠,恭敬道:“微臣给皇后娘娘、宋贵人请安。” 傅皇后温和道:“大人快请起,此番叫你前来,是想让你为宋贵人把把脉。” 她言尽于此,张院判便明白了。 他掏出一条丝帕搭在宋贵人腕间,细细诊断了起来。 不多时,他拱手起身,面露喜色:“恭喜娘娘、小主,宋贵人确实有身孕了,只是月份尚浅,也就四旬的样子,需得仔细调养。” 二人大喜,傅皇后从桌上的茶盒中抓了一把碎金给张院判:“多谢大人,大人辛苦了,下值后喝些茶水吧。” 张院判倒是并未推辞,躬身告退了。 傅皇后又对文亭道:“去将敬事房的记档取来,本宫要勾上一笔。” 这是必要流程,确定孩子是何时何地、哪次侍寝怀上的。 宋贵人有些窘迫地看着,上次她侍寝还是六月末,月事刚净便得了宣召,她干涩得紧,毫无意趣,偏生明帝故意撒气似的折腾,不曾想便有了孩子。 她正欲和傅皇后说上几句体己话,外头郑保泰进来鞠了一躬,手中拿着封信:“娘娘、小主,是宋小主宫里来了人。说是外头送来一封家书,见小主不在,便立马寻到了凤仪宫。” 宋贵人有些惊诧地接过,又厌恶得很:“进宫三个月了,我那便宜爹娘也不曾问过一句,今日倒是稀奇得很。” 她将信展开,一目十行看完,冷笑出声:“还以为何事呢,原来是我那个妹妹要和小伯爷成婚了。” 宋棠入宫后,宋父将次女宋芳烟许给了振威伯府以示歉意。后来明帝将宋父贬为云州长史,又“大发慈悲”允许宋氏一家留在京城,待女儿完婚后再离京。 如今到了八月,二人那些繁琐的流程终于走完,不日即将成婚。 傅皇后也皱了眉头:“信是宋大人写的?可你入宫后便如同和他们断了往来,他意欲何为?总不能是叫你随些礼钱吧。” 宋棠没有避讳之意,将信纸递给了她道:“不知是否是父亲猪油蒙了心,他竟叫我修书一封递去伯府,一为贺喜、二为赔罪。” 傅皇后道:“怕不是你那个继母出的馊主意...他们难道没有想过,你如今是天子嫔妃,何需给臣子赔罪?贺喜更是天大的笑话。” 宋棠叹了口气:“姐姐,信上最后说,他们想在离京前见我一面,将我母亲当年的遗物给我...” 傅皇后一惊,果然瞧见末尾这么写着,想也不想便出声阻止:“莫要去了,怕是有诈。” 宋棠无意识地抚了抚小腹,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喃喃道:“姐姐,你知道的,我不能不去。” 宋棠的生母是位极温柔的夫人,傅鸣鸾小时候因着母亲的缘故常见她,她待女儿极好,也将幼年的傅鸣鸾视为己出,很是爱护。 傅鸣鸾明白母亲对宋棠有多重要,但此刻不是重感情的时候,她担忧道:“棠儿,姜姨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且不说宋府上是否还留着她的遗物,就算是真的留着,你父亲他们此时怕也是不会给你的,从前没有的情分,难道如今就有了么?” 宋父迎娶续弦之后,现任宋夫人就几乎将府上原来的下人都换了一遍,宋棠生母的嫁妆也被宋父逐渐用完了。 他们这般无情无义之人,会好好留着宋棠母亲的遗物?这更像是引她入瓮的借口。 宋贵人含泪道:“姐姐,你说的我都明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哪怕只有一线可能,我也要去。” 傅皇后长长出了口气,拍拍她的背:“我明白,生恩养恩难忘,你是姜姨唯一的挂念。若你执意要去,便去求陛下吧,嫔妃出宫事大,我也做不了主。” 宋贵人点点头:“正好我将有孕一事报给陛下,若陛下要奖赏我,我便求他允我出宫去婚典。” 傅皇后想到一点,郑重其事道:“不若借此机会将你有孕的消息放出去,你身怀龙嗣,他们也能有所忌惮。” 宋贵人深以为然:“姐姐说的是,我再求陛下拨些侍卫陪同,权当替天家驾临臣府了。” 傅皇后含笑道:“你说的不错,我也会安排些人盯着的。” ... 待宋贵人走后,傅皇后查看敬事房记档,文亭上前替她捶肩,低声道:“娘娘,宋贵人才入宫三个月,侍寝不过寥寥几次便有了身子,您要不要...也叫张院判来瞧瞧?” 傅皇后有些茫然地双目放空:“张院判?他只替陛下、太后和本宫诊脉,谁知道他是不是陛下的喉舌呢?” 文亭心中了然,一时有些悲切:“那不然,叫旁的太医来看看?” 傅皇后摇头:“此举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陛下和太后,本宫信不过他们么?还是莫要惹是生非了,本宫入宫才不到半年,那么多嫔妃都没动静呢,此事随缘,急不得的。” 文亭道:“娘娘入宫时,府上给了不少补药方子,大都有所裨益,咱们也每日喝着,怎么就不管用呢?” 傅皇后不欲多言,只道:“振威伯府办喜事,傅家肯定也要去人,本宫手书一封,你送出去,叫人帮衬着些棠儿。” “是。” ... 承乾宫。 宋贵人到了殿外,吴德昌打了个千儿,有些为难道:“小主,陛下吩咐了正忙着,谁也不见。” 宋贵人知道明帝不一定在忙,只是不想应付无关人士,于是笑道:“公公还请通传一声,是我有了身孕,特地来将喜事报给陛下。” 吴德昌面上立刻有了笑,作揖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奴才这便去。” 第197章 血脉疑虑 很快宋贵人就被请了进去。 明帝在案前坐着,眼瞧着她就要屈膝行礼,语气平淡道:“不必多礼,坐吧。有了身孕便好好养着,叫宫人来禀报就是了,朕又不会缺了你的赏,何必多跑一趟?” 宋贵人执着跪了下去:“启禀陛下,今日臣妾家中来信,父亲母亲说想在离京前见臣妾一面,将亡母的遗物交给臣妾,臣妾斗胆前来,求陛下一个恩典...” 明帝自然是想到了宋府的腌臜事,道:“离京?振威伯要办喜宴了?” 宋贵人答是。 明帝又道:“你是今日得了家书,才用有孕一事来邀赏,还是真的这么巧?” 宋贵人辩解道:“陛下明鉴,臣妾今日在宫中干呕了两声,感觉不对,便到皇后宫中求她指点。娘娘请了张院判来为臣妾诊脉,臣妾这才得知喜讯,正要命人报喜之时,家书也到了。” 明帝沉默着盯她看了半晌,才道:“朕以为,聪明人不会去。” 宋棠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从前便身负丑闻,应当和振威伯府、宋府划清关系;还是也同皇后一样,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又或者二者兼有。 她哀求道:“求陛下体谅,臣思念亡母之情甚笃...” 明帝冷哼一声:“若是龙胎出了什么事,你又要如何谢罪?” 宋贵人哑然。 明帝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想了片刻,道:“罢了,朕本就看他们不顺眼,若是明知你怀了朕的孩子还蓄意作恶,朕就新仇旧怨一起清算。” 他唤来吴德昌:“传朕旨意,晋宋贵人为嫔;振威伯喜宴之日特允其回家探亲,挑几人随行。” 宋嫔喜道:“多谢陛下,陛下大恩,臣妾没齿难忘!” ... 几日后,桓郡王府,偏院。 杏禾跌跌撞撞跑进来,连发髻都有些凌乱:“主子,不得了了!” 钱承徽刚喝完一碗安胎药,闻言赶紧往嘴里塞了一把蜜饯,屏退了其他下人,问:“怎的了?” 杏禾喘了几口粗气,断断续续道:“主子,奴婢前阵子出府时使了些银钱给两个小乞丐,叫他们盯着花枝兄嫂一家,你猜,他们说发现了什么!” 钱承徽战战兢兢听着,焦灼道:“莫要兜圈子了,快说!” 杏禾讳莫如深,凑到钱承徽耳边道:“花枝的嫂嫂前些时日去另一户人家家中看望过几次,那户人家好巧不巧,女主人怀着的孩子莫名其妙小产了...奴婢却觉得蹊跷,若非小产,而是悄悄将孩子生下送人了呢?” 钱承徽脑中闪过一个可能,惊疑不定,不敢说出口:“这、这...” 杏禾继续道:“听左邻右舍说,那户女主人孩子月份很是不小,天天扛着大肚子干活,忽然有一天便说孩子没了,但也没见请了什么大夫来,好些日子足不出户呢。” 钱承徽仍是不敢苟同,又问:“这和你上次说的,她嫂嫂去花楼又有什么干系?” 杏禾也有些奇怪,道:“那两个小乞儿说,有人想将那女子卖入花楼...奴婢在想,是不是侧妃怕事情暴露,要将人灭口,才...” 钱承徽急急捂住她的嘴:“此话可不敢胡说!” 杏禾将钱承徽的手扒了下来,撇了撇嘴道:“主子,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可是那两个小乞丐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府上的下人们都说,侧妃是怀了三个月身孕时自己才得知的,奴婢却有些不信,起码两个月未来癸水,寻常女子怎会不知? 不若咱们偷偷寻来府上的记事簿,看看前三个月侧妃是否有侍寝...前王妃的恩怨咱们也略有耳闻,若是林侧妃为了固宠夺权,想了这么一出狸猫换太子来,那岂不是混淆皇家血脉?!” 钱承徽仍是摇头:“自打侧妃诞下小主子,我往她院子里去了几次,每次都瞧见侧妃对女儿极为怜爱,若非亲生,不会如此。 这都是咱们的猜测罢了,没有真凭实据的。再说了,就算真的是借腹生子又如何?我和父亲都仰仗林家活着,不能背刺侧妃。” 杏禾道:“主子莫急,咱们权当不知,但可以将消息透露给孙氏呀!叫她去探查、去揭发、去捅娄子。 若是假的,孙氏造谣,自然有她好看;若是真的,那侧妃获罪也和咱们毫无干系,您日后就能自个儿抚养孩子了。” 钱承徽犹豫了一会儿,问:“如何将消息透露给孙氏?” 杏禾自信道:“下次再出府采买时,奴婢叫那两个小乞儿盯着些孙队正,装作无意间叫他听到这就好了。反正他本就知晓了花枝的嫂子出入花楼之事,奴婢就不信他不感兴趣。” 钱承徽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她如今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子,小腹微微显形。 半晌后,她嗫嚅道:“也好,你去吧,只是千万要小心,莫要被人抓了把柄捅到侧妃跟前去...” 杏禾安慰她道:“主子放心,奴婢每次接触府外人,都是带着帷帽压低了嗓子的,也不曾假手于人过。这些事,除了天知地知、主子知奴婢知,这世上再无第三个人知晓了。” 钱承徽心中仍是有些惴惴不安:“你先去打听打听那户人家的身份,男主人是谁,女主人又是谁,别绕了一圈发现是误会。” 杏禾一拍脑袋道:“哎哟,这么重要的事奴婢竟忘了说!奴婢已打听好了,那男主人就是个寻常猎户,靠力气讨生活;女子好像并非京城人士,街坊们都说从前不认识她,仿佛是去年年底才嫁来猎户家的,倒是生的漂亮。” 钱承徽若有所思:“女子身份倒是可疑。” 杏禾附和道:“对呀,奴婢就是觉得奇怪。她好像就为了给人家怀个孩子才凭空出现,否则如何解释‘’小产’后就要被卖掉?像个物件儿似的,可怜极了。” 钱承徽叹息一声:“若咱们的猜测是真,也算做了桩善事,起码不用叫她沦落风尘了,你去吧。” 第198章 宋府 振威伯嫡子同宋芳烟的成婚吉日定在八月十三。 前一晚,宋嫔便派人去知会了明帝,预备次日天刚亮时便出发,明帝拨给她四个御前侍卫随行。 梨儿服侍宋嫔喝下安胎药后,看了眼候在储秀宫门口的马车,疑惑道:“小主,为何明日要走得这样早? 信上不是说,叫咱们直接去振威伯府吗?婚仪一般都是午时开始呀,咱们去的太早,岂不是太给他们面子了?” 宋嫔轻笑一声:“谁说我要去振威伯府了?” 梨儿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小主要去宋府!” 她嘟囔道:“奴婢也奇怪呢,明明说的是将先夫人的遗物给咱们,还去振威伯府作甚...” 宋嫔意味深长道:“他们自然是有旁的打算,只不过我不上当罢了。” 她眸光一转,又道:“我的打算,他们没命受;他们的打算,可是要折自己的寿。” ... 次日黎明时分,宋嫔便乘着马车出了宫门,直奔宋府而去。 到宋府门前时,府门只是虚掩着,隐隐能听到里头忙乱的声音,人来人往。 天朝女子出阁,一般是天不亮就起来在娘家筹备梳妆,巳时之后夫家来人迎娶,接亲队伍绕城一圈后回到夫家,拜堂正式开始。 一个御前侍卫上前叩门,等了片刻方有一个小厮前来把门打开。 宋嫔乘坐的马车从外头看不出身份,他瞧了一眼,只以为是老爷夫人的同僚好友前来贺喜,便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今日嫡小姐出阁,府上事忙,贵客先自便就是。” 梨儿掀开帘子,怒目而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天子嫔妃宋嫔大驾,你岂敢怠慢?!” 梨儿前些年在府上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欺负,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今日终于扬眉吐气。 那个小厮哪见过这架势,听见“天子”二字大吃一惊,再一看马车旁的几个玄衣侍卫个个器宇轩昂,腰上挂着“御”字令牌。 他第一反应便是从前的小姐回来寻仇报复了,两股战战就跪了下来,作揖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这就进去为娘娘通传!” 梨儿扶着宋嫔下了马车,二人对宋府布局自然是了如指掌,不一会儿便走到了正厅。 宋嫔刚在主位上坐下,宋父和夫人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宋嫔在宫里养了几个月,又有傅皇后照拂,吃穿用度皆比在宋府时好了不少,气度自然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她端坐上首,身穿嫔位朝服,虽不至于雍容华贵,却也是一派贵不可言。 宋夫人面上又惊又怒,却还是挂着笑阴阳道:“棠儿怎的回府来了,也不和做爹娘的打个招呼,把府上的人都吓住了。 今日你妹妹出阁,府上忙得很,怕是顾不上招呼你,本想叫你去振威伯府观完了礼咱们娘俩再说些体己话的...” 宋嫔冷冷打断:“我尊您二位一声父亲母亲,是我懂孝道、讲礼数,但君臣之礼不可费,父亲母亲,请吧。” 她伸出右手,手掌朝上示意宋父二人行礼。 宋父气结,指着她鼻子颤颤巍巍道:“你、你这逆女...” 宋嫔不为所动:“此事传出去可不好听,父亲也不想才遭贬官,就又被御史参一笔吧?” 宋父一甩袖子,不情不愿行了礼,宋夫人也屈辱地跟着福身。 远处“哒哒哒”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芳烟脸上的妆化了一半,听闻宋棠来了,便不顾下人阻拦冲了过来。 她到前厅时,正好看见父母给宋棠行礼,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宋棠,你还要不要脸!” 梨儿怒目圆睁,高声喝止:“大胆!你怎敢对宋嫔如此语气!” 宋芳烟掐腰站在厅堂正中,冷笑道:“我可是振威伯的儿媳,未来的振威伯夫人!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几品嫔位的狗而已,王爵及其亲眷可是超脱品级的!” 宋嫔悠悠然道:“我确实只是一介四品的宫嫔而已。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没有成亲吧,小伯爷何时迎你过门了? 再者说,振威伯嫡子一无官职在身,二未承爵,见了我也是要行礼的,你又如何不能呢?” 宋芳烟愣住,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宋嫔继续道:“我乃天子嫔妃,哪怕是振威伯今日见了我,我们也得各论各的。他行臣礼,我行品级之礼,你说是也不是?” 宋夫人见女儿吃亏,连忙出来打圆场:“你们姐妹一场,何必剑拔弩张。烟儿,你疯疯癫癫的像个什么样子,快回去梳妆,待会儿便要上喜轿了!” 宋芳烟“噔噔噔”跑远了。 梨儿还欲阻拦,宋嫔却不欲多言,只对着宋夫人道:“母亲,信上说你要将亡母遗物交给我,可否拿出来了?” 宋夫人眼睛滴溜溜一转,显然是不愿此时拿出,推辞道:“这...这几天太忙了,我还未收拾好,怕出什么差池。不若等烟儿拜了堂,母亲给你好好找找。” 宋嫔却不好糊弄:“家书十日前便送到了宫里,想必那时候就找出来了,母亲却说眼下拿不出来,莫非是有旁的什么考量?” 宋夫人面上的笑僵了一瞬,“怎会...” 宋嫔淡淡道:“不瞒父亲母亲,今日女儿回府,便是因着怀了龙胎才求来一个恩典,叫陛下可怜我自幼亡母,否则女儿可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做了嫔妃还能自由出宫。 所以父亲母亲最好是莫要叫女儿为难,若是耽搁了回宫的时辰,少不了要被斥责恃宠生娇,连累父亲做官。” 宋父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对夫人道:“你莫要再磨蹭了,快点去吧。” 这时宋嫔终于能够肯定父亲并不知情,今日恐是继母想了一出什么戏要她好看,哄骗过了父亲。 宋夫人笑得十分勉强:“是,当日便找出来了,可这么多天过去,我一时忘了放在哪。现在烟儿那边还得我主持大局,怕是顾不上...” 宋嫔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母亲怕不是觉得等妹妹出嫁之后便是他姓人妇,不管你等会儿做了什么,她都不会再被宋家连累,所以才一直推脱,想等到礼成之后将东西给我吧。” 第199章 宋府(下) 宋夫人被戳中了心事,一时怒不敢言。 宋父和她同床共枕二十年,又怎会看不出她现今在打什么主意? 他低声警告:“莫要做蠢事!快去将东西拿来,将这尊大佛送走!” 宋夫人憋着一口气,只得应声退下了。 过了大概两刻钟,宋夫人才又姗姗来迟,她身后的仆妇手上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看起来有些重量。 宋嫔喝了口茶润嗓子,施施然道:“母亲去了这样久,不会是在这东西上动了什么手脚吧?” 宋夫人哪里还敢? 她原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她知道宋棠一定会来,打算将宋棠叫去振威伯府,到时候振威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宾客们见了她窃窃私语,自然也会叫她丢人。 那时女儿已经出嫁,成了伯府的少夫人,她再将添了料的东西送出去,狠狠出一口恶气。 可眼下利弊被掰开揉碎说完了,她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怀了皇嗣的宋棠动手。 她死不足惜,可女儿不能有事。 宋夫人已然打听好了,明帝对她这个便宜继女并不如何宠爱,连召幸都不多。 若是宋棠没有怀胎,她出事也就罢了,谋害嫔妃,大不了自己就是一死,明帝想必不会牵连旁人。 可偏偏宋棠怀了龙胎...她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外头守着的侍卫,绝非寻常家仆能比,若是这时候对她动手,连嫁出去的女儿说不准都要获罪。 宋夫人挤出一抹笑来:“怎么会呢,娘娘多虑了。” 那个仆妇双手将木箱奉给了杏禾,梨儿接过却没有呈给宋嫔。 宋嫔笑道:“实在不是女儿多疑,母亲从前对女儿如何想必您也清楚,劳烦母亲将箱子打开给我看看吧。” 宋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下一口气,道:“娘娘说的是,臣妇应该如此。” 她上前将木箱打开,里面是几件陈旧的衣物,还有零星几个孩童的玩物,一看便是宋棠小时候用过的。 宋夫人为了防止宋棠再说什么有疑心的话,将几个东西摸了一遍,拿出来又放下,道:“娘娘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宋棠瞧见里头那几件东西之时便肯定了确实是亡母之物,她眼眶略有些泛红,将情绪压了下去,故作冷淡道:“有劳母亲了。” 梨儿又将木箱抱了过去合上,看了眼天色,对宋嫔道:“时辰不早了,小主,咱们该回宫了。” 宋嫔点点头,作势便要起身。 宋父又弯下腰,声音苍老:“微臣恭送娘娘。” 宋嫔顿住,看见自己父亲头顶长出不少白发,尽显疲态,仿佛是这段时间老了不少。 她回忆起自己幼年也是被爹娘宠爱过几年的,一股悲切涌上心头,加快脚步走出了正厅。 今日宋府上宾客不少,两个侍卫守在宋府门口,两个侍卫随着宋棠二人入内,这时候正走在前面开路。 眼见着一行人拐过角门,离宋府大门只有几丈远了,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嗓音:“别走!” 宋嫔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她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事发突然,梨儿手中抱着木箱,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空出手来挡住,反应过来后急忙扔了箱子去扶;两个侍卫“唰”地一声抽出了刀架在了袭击宋嫔的宋芳烟脖子上。 宋嫔两只手撑在地上,膝盖也疼的厉害,肚子却万幸没什么感觉。 宋父和夫人也冲了出来,旁边的宾客和下人被这阵仗吓到,连一动也不敢动。 她脸色苍白,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捂着小腹,痛苦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要谋害皇妃和我腹中孩儿吗!” 宋芳烟方才根本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自己被宋棠害的要嫁给一个傻子,自己的姻缘和前程断送了,那也绝不会让宋棠好过。 当侍卫们将刀横在她颈间时,她才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但她已经被嫉恨冲昏了头脑,也从来没有向宋棠示弱求饶的观念,恶狠狠道:“去死啊!你和你腹中的贱种,都死!” 宋嫔心中暗笑,对宋父道:“父亲,妹妹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您难道要坐视不理吗?” 宋夫人腿一软跪了下去,含泪道:“棠儿,算母亲求你!老爷,烟儿马上就要上花轿了,求您...” 宋嫔被梨儿扶了起来,叹了口气:“诅咒皇嗣乃是大罪,念在你我姐妹一场,今日又是你大喜的日子,便杖责三十吧。” 宋夫人哭嚎着扑上前,抱住宋嫔的小腿,“娘娘!这是要了烟儿的命啊!她年纪尚轻又是初犯,情有可原,求您高抬贵手!” 宋嫔看了一眼侍卫,开口道:“母亲,您让御前侍卫说说,妹妹方才的言论该当何罪啊?” 一个侍卫冷冷开口:“死罪。” 宋芳烟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宋嫔不欲再纠缠下去,只道:“莫要再求情。妹妹方才的言行这么多人有目共睹,我虽也姓宋,却不好徇私枉法。 便先杖责三十,叫她和小伯爷成了亲,待我回宫看过太医再说其他吧。” 她吩咐两个侍卫留在此处行刑,自己则带着梨儿走了出去:“回宫,寻太医。” ... 宋嫔回宫后第一时间便到了承乾宫复命,张院判匆匆赶来替她把脉,说胎象不稳,但并无大碍。 明帝道:“下去开方子吧。” 张院判刚走,宋嫔便跪下请罪:“臣妾没有保护好龙胎,还请陛下降罪。” 方才张院判诊脉时,侍卫已经将今日所见所闻告知了明帝,明帝见她伶牙俐齿出了恶气,心情还算不错。 他本就欣赏聪慧之人,那日斗草时他便觉得宋棠有趣,不然也不会默认了将她收入后宫。 只是后来这份聪明被宋棠利用到了他身上,这才使明帝有些反感。 他轻笑:“朕竟不知,你也是聪颖明慧的。” 宋棠一愣,又听明帝道:“起来吧,东西拿到了,该报的仇也报了,回宫去吧。” 当晚,明帝赐宋嫔“慧”字为封号的旨意便晓谕了六宫。 第200章 玉带钩 桓郡王府,侧院。 花枝打外头回来,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对林侧妃道:“侧妃,终于都处理好了。” 林琅松了口气:“这么些时日了,总算是解决了。” 花枝撇了撇嘴,不满道:“明明和咱们不相干,却无端惹得一身腥!” 林琅无奈摇了摇头,“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解决了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花枝点点头,“那奴婢伺候您更衣,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就要进宫了。” 林琅看了一眼榻上的怀玉,眼中温柔不已,轻声道:“叫乳母过来,带着怀玉一同进宫拜见陛下和太后娘娘。” 花枝笑道:“还是侧妃想得周到,这是咱们王府的第一个孩子,必然要叫那二位瞧一眼的。” 今日中秋,桓郡王早早便打马扬鞭进了宫陪明帝说话,林琅收拾好,随着赵太嫔一同乘上了马车。 赵太嫔将怀玉抱进怀里,感叹道:“抱着似乎沉了些。” 林琅笑答:“母妃说的是,怀玉这几日吃奶吃得多,自然重了。” 赵太嫔逗弄了一会儿,又叹道:“女儿虽好,可也不及儿子,等你身子恢复好了,便再加把劲儿,给桓儿生个小世子出来。” 林琅规规矩矩道:“母妃莫急,钱承徽如今也有好消息传来,过上几个月您就能抱孙子了。” 赵太嫔摇摇头:“儿子还得是出自高门大户的肚子里才算好,我倒希望钱氏生女儿,否则正妃还未立便有了庶子,谁家还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林琅闻言眸光微冷。 赵太嫔此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让她做正妃了,那从前她被利用来和齐慈儿诸般斗法,努力岂非付诸东流? 林琅只是礼貌微笑,没有接话,赵太嫔也意识到了不对,却没有拉下脸来解释,二人间的气氛便这么冷了下来。 二人带着怀玉到清宴殿时,明帝和太后已然到了。 林琅瞧见明帝望了过来,心中一暖,跟随赵太嫔便上前拜见:“臣妇给陛下、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乐呵呵摆手:“快起来吧,让哀家看看怀玉。” 乳母将怀玉交给孙姑姑,孙姑姑又抱给太后,小孩子还未长开,眼下好似睡着了,正闭着眼睛吹鼻涕泡。 太后乐不可支:“哎哟,好生可爱!皇帝,你瞧?” 明帝闻言,也正大光明伸手轻抚怀玉的面颊,笑道:“文文静静的,能看出美人胚子。” 太后也笑:“是呢,日后必然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 明帝从腰上解下系着的一枚祥云纹玉带钩,放进了怀玉襁褓里面:“这孩子合朕眼缘,名中带玉,便将这玉赏给她吧。” 孩子太小、无法谢恩,林琅便福身屈膝代之,感动道:“臣妇代怀玉多谢陛下赏赐!” 明帝虚扶一把:“侧妃刚出月子,不必多礼。” 几人又说笑几句,才回到了席上坐下。 随后明帝便宣布开宴,又是一年中秋就这么过去了。 ... 几日后,御花园。 自从宋棠怀孕被晋封嫔位,又出宫探亲、得了“慧”字为封号后,在后宫中的势头隐隐便起来了。 旁人不知她回府探亲的内幕,只道慧嫔深受明帝恩宠才会如此,再加之与傅皇后交好,人人都捧上两分。 今日傅皇后便和慧嫔一道来了御花园散心,二人走走停停,兴致颇高。 一拐弯,熙贵嫔迎面走来,三人脸上的笑意皆是淡了下去。 慧嫔道:“嫔妾给贵嫔娘娘请安。” 熙贵嫔也面色不善:“给皇后请安。” 傅皇后淡淡道:“免礼。”说罢,竟是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就要带着慧嫔离开。 熙贵嫔哪里忍得下这口气? 当即便讥讽道:“慧嫔如今怀着身子,金贵得很,还是少跟着皇后走动为妙。不然若是出了事,不知是该怪皇后,还是连累了皇后了。” 慧嫔平静道:“不劳贵嫔娘娘费心了。” 熙贵嫔又阴阳怪气道:“慧嫔怎么也不知为腹中孩子积些阴德?本宫可是听说,你在自己嫡亲的妹妹上花轿前将她打了个半死,连婚仪都险些被毁了。” 熙贵嫔说的是实话。 那日宋芳烟被杖责二十大板,当即便失了禁昏死过去,身上皮开肉绽一片,腿也断了,血水淌了一地。 宋府匆匆找来大夫,刚撒上药,振威伯府便来了人迎亲。 宋夫人欲要和伯府打商量推迟婚仪,伯府之人却不同意,说高朋满座、宾客皆至,不可拖延丢了脸面。 宋父在振威伯面前本就落下风,听了这话也反驳不得,只得叫人伺候女儿梳妆更衣,强行灌上一碗参汤,一左一右由人架着送出了阁。 宋府发生之事很快便传到了伯府里,宾客们自然能瞧见新娘子婚典全程都是由两个丫鬟摆弄着进行的,站也站不起来,跪也跪不下去,身上的血腥味遮都遮不住。 听说这么一番延误下来,宋芳烟伤情治疗的最佳时机都耽搁了,以后就算伤好了,也只能跛行。 可怜宋父不敢违背圣旨,没两日就举家搬迁,离京上任去了。没有娘家撑腰,又成了残废,宋芳烟日后在伯府过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慧嫔摸了摸小腹,轻笑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她诅咒皇嗣,哪怕是死罪也当得,嫔妾已然发了善心了。” 熙贵嫔还欲出言相讥,傅皇后冷冷道:“熙贵嫔,本宫听人说那日振威伯喜宴上瞧见了你的侍女。” 振威伯是武将,符大将军也是,二人有交集、互相走动并不稀奇,可熙贵嫔的侍女怎会出现在那里? 明摆着是她听说了慧嫔要出宫参宴,想要浑水摸鱼做些什么。可惜宋棠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根本没有去振威伯府。 熙贵嫔皮笑肉不笑道:“这恐怕与皇后无关。” 傅皇后瞥了她一眼,带着慧嫔离开了。 熙贵嫔憋了一肚子闷气,见不远处有个凉亭,里头放了些茶水点心供赏花的贵人吃喝,抬脚便走了进去。 入内才看见纯嫔和钟嫔也在,两人面上有些来不及掩饰的惊讶,起身行礼:“嫔妾见过熙贵嫔娘娘。” 纯嫔和钟嫔自然瞧见了方才三人的争执,为免尴尬,有些讪讪地亲自斟了杯茶递过去:“娘娘可是口渴了?这茶是上好的大红袍,您尝尝。” 熙贵嫔被两个身份地位都不如自己的人瞧见了吃瘪那一幕,本就无地自容,恼羞成怒道:“听说你有癫痫,你碰过的东西,本宫可不敢接。” “你!”好友被嘲,钟嫔一怒之下拍案而起。 纯嫔来不及自伤,急忙将茶杯放下拦住钟嫔,怕她一时冲动对贵嫔出言不逊。 钟嫔瞪着熙贵嫔,但到底是没再说什么;熙贵嫔则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第201章 血脉疑虑(中) 八月一过,很快便是重阳。 按照天朝惯例,需得登高祭祖,但去岁明帝刚率领臣民到了泰山封禅,今年便只打算在宫内同皇亲一起举行祭祀仪式。 祭告天地祖宗乃是大事,多日前圣旨便已下达诸位皇亲国戚府上。 桓郡王如今没有正妃,这种场合林琅是要同他一起出席的,可就在初九当日,两人却一个都没来,府上也并未有人前来传话。 奉先殿。 明帝身着玄色墨金龙袍,身后是齐刷刷两列宗亲,桓郡王及侧妃不在,空出的位置异常明显。 明帝看了眼天色,几不可查皱了眉,问吴德昌:“桓郡王府上可有消息?” 吴德昌一早便派人骑快马去王府打听了,眼下还未有回音,只得老实摇头。 礼官在一旁道:“陛下,时辰已到,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明帝自然不会因为一个桓郡王坏了大局,立刻便下旨举行仪式。 祭祀仪式繁琐,中途,去王府上打听消息的内侍赶了回来,对吴德昌耳语:“公公,王府上一个侍妾今晨告发林侧妃混淆皇室血脉,说小县君并非王爷亲生! 奴才去时见事情闹得很大,林侧妃正在和那侍妾对峙呢!王爷分身乏术,说事情水落石出之后,自会进宫请罪。” 吴德昌心里“咯噔”一声,险些站不住脚,三言两语他也无从分辨事态,生怕是明帝和林琅的私情被人揭发。 他眼瞧着明帝正在主持祭祀,脱不得身,只得又吩咐那个小太监:“此事事关重大,小县君是受过陛下御赐的,不可随意处置。 你立刻返回王府,将此话告知王爷,陛下很是关心王弟,待祭祀事了会亲自过问此事。” “是,奴才这就去。” ... 桓郡王府。 今日一早,桓郡王便来寻林琅,二人更衣完毕便预备进宫。 刚走出侧院的大门,孙承徽便带了几个人堵在前方,言辞恳切道:“王爷,妾身有要事禀报。” 桓郡王近日虽宠爱她,却也不至于到了分不清主次的时候,立刻皱眉道:“有什么事回来再说,本王要和侧妃一同进宫祭拜,耽误不得。” 孙承徽跪了下来,身后几人也哗啦啦跪了一片,“王爷,妾身要说的事正和侧妃有关!若此事属实,侧妃绝不能随王爷再入宫了,甚至不配再为侧妃!” 林琅闻言,心中涌上了一阵强烈的不安,她故作镇定问:“孙承徽,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桓郡王也道:“大逆不道!侧妃为本王打理王府上下、诞育子嗣,怎能被你随意诋毁?” 孙承徽对天发誓道,“王爷!妾身要揭发林侧妃对王爷不忠,混淆皇室血脉,人证物证俱全!” 林琅脸色“唰”地白了。 花枝大怒,“放肆!身为妾室胆敢污蔑侧妃,你该当何罪!” 桓郡王脸色凝重盯着地上的孙承徽等人,又看了一眼闭口不言的林琅,沉声道,“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若是你蓄意攀咬,便乱棍打死!” 几人移步到了正厅,桓郡王坐在主位,林琅坐在下头,孙承徽则站在她对面的位置。 孙氏郑重其事道,“王爷,妾身最近听闻林侧妃的大丫鬟花枝,家中嫂嫂出入花楼,怕花枝家风不正连累侧妃和王府声誉,便叫人盯着,谁知这一盯就盯出了问题! 花枝的嫂嫂此前曾和一个叫茹娘的清倌儿往来密切,后来那个茹娘便被人赎了身回家成亲,茹娘不久后有了身孕,七个月时莫名小产了。 左邻右舍都说茹娘这一胎没得蹊跷,也不见有大夫来看;后来过了个把月,就传出茹娘又要被卖回花楼的消息。 妾身怀疑林侧妃意欲图谋正妃之位,早就布好了局,串通那个茹娘借腹生子,将茹娘所诞下的女儿抱回了王府!请王爷明察!” 林琅本来紧张地坐着,手指用力到都泛了白,听到孙氏说完,身上不再紧绷,放松的靠在了椅背上。 桓郡王闻言,拍案而起:“荒唐!本王眼睁睁看着侧妃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还能有假!?” 孙承徽立刻道:“王爷,妇人假孕自然是要准备充分的,将肚子垫的高些又不是什么难事。您顾忌侧妃身体,孕期没有再召幸过侧妃,那谁能证明侧妃衣裳下真是自己的肚子?” 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子如今被旁人说是假的,林琅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去岁找茹娘代为侍寝一事暴露了,被人发现怀玉并非桓郡王亲生,没想到竟是怀疑怀玉并非她亲生! 桓郡王语塞,他那段时日恨不得一心扑在美妾床上,确实没有和林琅同床共枕过; 再后来林琅肚子大了,他瞧着也害怕,连摸一摸都少,更别提掀开衣裳仔细观察了。 林琅终于开口:“那我院中那么多奴仆,接生时的大夫婆子能否证明?” 孙承徽道:“自然不能,侧妃院中的奴仆都听您的,那些大夫婆子说不准也被您收买了。” 林琅怒极反笑:“所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说什么却都是假的?” 孙承徽梗着脖子道:“侧妃说您怀胎三月时才察觉,可女子两个月未来癸水又怎会自己不知?不若唤来管家查看记档,您头三个月是否还在侍寝?” 林琅暗道不好。当时她一心想怀上明帝的种,她和茹娘唯一的关系便是叫她来替自己侍寝,直至真的怀上。 去年七月的万寿宴上她同明帝有了接触,八月第一次有了首尾,茹娘便是那时找来的清倌人,冬月才将人送走。 花枝的嫂嫂从前也是淸倌儿,与花枝的兄长私定终身后,便拿出积蓄为自己赎了身,从此洗手做羹汤,夫妻俩恩爱得很。 花枝一家人都以为是林琅有了身子,因着惧怕当时的正妃齐慈儿才不敢声张,她嫂嫂便找到了茹娘。 茹娘是幼年遭人拐卖,不幸才沦落风尘,后来遇到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为了赎身和林琅签了契约。 林琅为她赎身、她躲在侧院里,替林琅侍寝一段时日;林琅怀孕后,她便拿着卖身契隐姓埋名成婚去了。 第202章 血脉疑虑(下) 两人本该银货两讫,可就在林琅生下怀玉后,茹娘忽然找上了花枝的嫂子,求她救自己一命。 原来是茹娘的相公婚后便变了脸,以为她身为清倌人便该是处子,不料茹娘早年还是接过客的,就经常对她动辄打骂。 哪怕茹娘已怀了身孕,她还要扛着肚子劳作,终于在七个月时挨打小产了,她相公怕被人指指点点,甚至不愿请大夫来。 茹娘好不容易熬过这一劫,能下床后无意中听见她相公竟计划再将她卖入花楼,走投无路去寻了花枝的嫂嫂求助。 花枝的嫂嫂义愤填膺,当即便决定要帮她,又告知了林琅此事,二人这才又有了交集。 林琅也不忍她再受罪,便答应给她些银钱,送她离开京城。 听孙承徽的意思,她只知道茹娘成亲有孕一事,并不知道茹娘和自己的交易,那就不能让她顺着查下去。 林琅含泪看向桓郡王,道:“王爷,您是知道的,前王妃在府中跋扈独大,当时红袖的孩子已然遭了毒手... 妾身实在是不愿将自己置于险境,才刻意隐瞒,那日前王妃在御前获了罪,妾身才敢说出来。” 桓郡王当然知道她的意思,还想起去年那个时候,林琅侍寝时总是先同他对饮,待他醉了才用别的法子侍奉,这不是为了不伤及胎儿又是什么? 他当即便道:“孙氏,侧妃那时是无奈之举,你空口无凭,莫要再攀咬侧妃了。” 林琅附和道:“若是妾身真想为了正妃之位借腹生子,何不直接抱养一名男婴?女婴有何长处?” 在场众人深以为然。 孙承徽见势不对,又道:“王爷,妾身有人证!不若传召那茹娘的相公前来一问!” 前日茹娘才被林琅做主送离了京城,他们倒是迫不及待,以为她无人能对证便来了这么一出。 林琅丝毫不惧,对桓郡王道:“妾身身正不怕影斜,传便传吧。” 桓郡王便抬了抬手,示意将人带进来。 一个身强力壮却眉目精明的男人被王府亲卫带了进来,跪下就开始哭诉:“王爷,草民冤枉!怕是糟了仙人跳!” 桓郡王眉头紧皱:“除了证词之外,本王不想听见任何不相干的话。” 那男子噎了一下,立刻道:“是,是,草民明白了。草民是个猎户,去年被好友蛊惑,进了一回花楼,遇见了茹娘。 她说自己是卖艺的清倌人,又生得好看,一来二去的草民便和她相好上了,想赎她回家娶做老婆。 可惜草民家贫,此事便暂且作罢了,没想到茹娘几个月后忽然找上草民,说她想法子为自己赎了身,要与草民长相厮守。 草民便娶了她,可新婚之夜发现她并非处子,竟是骗了草民!草民脸皮薄,不愿和小女子计较,便还同她过日子,她不久后也怀了孕。 可谁知有一天草民回家,瞧见榻上都是血!她说自己小产了,草民却不信,七个月大的孩子怎会化成一摊血水? 草民就留了个心眼跟着她,发现她和一个女子来往了几回,竟谋划着要离开京城!草民当即就觉得不对,她定然是将孩子卖掉了! 后来草民才得知,那个女子是王府上林侧妃的大丫鬟,花枝的亲嫂子!王爷,听说林侧妃就是那几日生了孩子,这、这怕不是草民的孩子啊!” 此话一出,桓郡王勃然大怒:“放肆!给本王闭上你的狗嘴!” 那男子吓得缩了脖子,不敢再多话。 孙承徽得意洋洋道:“王爷,事情已然水落石出了,连那茹娘的亲相公都这么说,还能有假不成? 林侧妃欲以贱民之子充为皇家血脉,其罪当诛,王爷,快下令将那小孽畜乱棍打死,废了林氏吧!” 林琅怒目圆睁,拍案而起:“你敢!怀玉身为县君,曾受御赐,又得太后娘娘喜爱,岂是你能置喙的!” 孙承徽被她指着,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又立刻挺直身子道:“妾身听闻古有滴骨法验亲,若是侧妃心中无鬼,不若试上一试。” 林琅瞳孔骤缩,若是桓郡王和怀玉验亲,很可能... 这时外头忽然跑来一个小厮,汗涔涔道:“王爷,府外来了一名女子,自称茹娘,说想求见您,小的怎么也赶不走,她已然快将头都磕破了!” 林琅闻言松了口气,泪眼朦胧看向桓郡王道:“王爷,一家之辞不足以轻信,还请您听一听茹娘所言。若孙氏还是对怀玉的血脉存疑,哪怕是对簿公堂,妾身都不惧!” 桓郡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带她进来吧。” 很快,一个身着素衣、体量单薄消瘦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仿佛赶了很久的路,脸上还挂着泪珠,摇摇欲坠,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似的。 茹娘甫一入内便看到了自己相公,随即又看向坐着的林琅,直接上前行了个跪拜大礼:“民女多谢王妃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世愿衔草结环,当牛做马相报!” 林琅身子一侧避了开来,又命花枝将她扶起来:“无事便好,将真相告诉王爷吧。” “是。”茹娘又朝着桓郡王的方向盈盈一拜,声音坚定:“王爷明鉴,民女和王妃并无什么关系,只因花枝姑娘的嫂子和民女是旧相识,这才无意间牵扯了王妃进来。 民女原是梦春楼的清倌人,去岁和他相识后一心想要为己赎身,奈何银钱不够,便借了花枝姑娘的嫂子一些。 后来民女与他成婚,他却嫌弃民女不干净,每天非打即骂,即使民女怀着身孕,还要每日劳作,这一点街坊四邻都能作证。 民女怀胎七月的一日,他喝了酒,又对民女施暴。民女腹痛不已,求他请大夫看看孩子,却被他拒绝,他随即出了门。 孩子就这么硬生生的化为了一滩血水,连个人形都看不出,民女独自一人在家,虚弱的晕了过去。 直到此人晚上归家才将民女踢醒,他责怪民女没有护好孩子,又是一顿拳脚,几日后还无意间听到他要将民女卖回梦春楼! 民女不堪忍受,终于有一日逃了出来,找花枝姑娘的嫂嫂求救。是民女有私心,知道花枝姑娘在王府做事,一定能帮民女。 果不其然,花枝姑娘将此事告诉了王妃娘娘,娘娘心善,愿意助民女离开京城,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她恨恨看了一眼那男子,又对桓郡王道:“王爷,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您可以去梦春楼的中间人处询问,他是否想将我卖掉! 左邻右舍皆可作证他的暴行,民女手上还有借契,也能证明民女和花枝她嫂子的关系,求您明鉴!” 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给自己磕头,桓郡王的心自然是立马就偏向了茹娘。 他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他吓得一个激灵起了身,正厅中所有人都跪下相迎。 明帝漫不经心走了进来,不动声色看了眼林琅,坐上了桓郡王让出的主座上。 “朕在奉先殿等了你半晌也不见人影,派人一问,竟说是王府出了大事,朕忙完便立刻赶来了。” 桓郡王立刻躬身请罪:“皇兄恕罪,实在是事态紧急,臣弟未能妥善处理,是臣弟之过。” 明帝摆了摆手:“朕在路上已然听了个大概,眼下到哪一步了?” 桓郡王道:“臣弟正想派人去梦春楼、茹娘的街坊和花枝兄嫂一家等人处询问。” 明帝点点头:“即是如此,吴德昌,还愣着做什么?” 吴德昌立刻会了意,指挥着几个随行的侍卫出去了。 正厅中除了明帝喝茶的声音外一片寂静,孙承徽怎么也没想到竟惊动了当今天子,她心里没底,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那男子扯了谎,此时瑟瑟发抖,被人堵了嘴扔出去,茹娘也候在外头。 约摸着半个多时辰过去,几人回来复命,皆言茹娘所言是真。 林琅在见到明帝的那一刻起便安了心,她知道明帝心中并不见得多喜爱自己,但见他来为自己、为怀玉撑腰,还是放任泪水流了下来。 明帝淡淡看了桓郡王一眼:“事态已然明了,你的家事,你做主吧。” 桓郡王在听到几个侍卫所言时便涨红了脸,他好歹也是堂堂郡王,被侍妾和那个该死的男人耍的团团转,还叫明帝知道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对明帝又行一礼,当即便道:“孙氏联合外人蓄意构陷侧妃,杖责三十,连同其兄长一起赶出王府。至于那个满口谎话的负心男子,给本王即刻杖杀!” 他说完,又看着林琅满怀歉意道:“琅儿,是本王不好,让你受惊了。” 林琅含泪摇头,只道:“陛下和王爷能还妾身清白,妾身已然知足了。” 桓郡王看着林琅明事理的样子,想起这两年她对齐氏忍辱负重、操持府务又为自己诞下长女,心中愧疚。 他对明帝道:“皇兄,臣弟想明日便上奏请封林氏为正妃,还望您应允。” 明帝自然是无不应,笑道:“也好,朕到时候再为你挑两房懂事的妾室,也能叫弟媳省心。” 林琅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外露,跪下谢恩:“臣妇谢过陛下。” 第203章 恩威并施 桓郡王府。 就这几天的功夫,林琅已经从后宅侧院搬到了从前齐慈儿住的正院,府里的人早早便改口称了王妃,一口一个小县主地叫着怀玉。 花枝俨然成了整个王府的大丫鬟,她这厢指挥完下头的人,转身就进来寻林琅。 “王妃,亲卫队那些人如今都老实了,新换的队正叫李勇,听说是从前在宫里头当差的,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 林琅愣了一下,问:“宫里当差的?” 她实在不得不多想,是不是明帝授意来的。 花枝点点头,说起旁的:“那些人吐得干干净净,说前些日子看见钱承徽院子里的杏禾鬼鬼祟祟,出府采买时耽搁了不少时间。 好像是杏禾找了几个小乞丐打听事情,还散播消息,那几日从前的孙队正明显心不在焉呢!” 她说着说着便使劲跺了几下脚:“没想到钱氏竟是个吃里扒外的!亏得王妃叫梅子前去帮衬,真是狼心狗肺!” 林琅一早便有预料。那日和孙氏对峙时,府上的妾室都来了,绿腰事不关己,钱氏却有些目光躲闪。 那日茹娘所言半真半假,林琅心中清楚得很,若非明帝亲自驾临,事情只怕还有的麻烦;可他一来,顺理成章叫自己人去验证茹娘所说的真伪,一切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没有人会怀疑皇帝。 林琅平静道:“请她过来吧,顺便将府医也叫过来候在外头,省的她动了胎气,怪在我头上。” 花枝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钱氏便到了,她瞧着颇有两分憔悴伤神,像是几天没睡好觉,行完礼也不敢坐下。 林琅道:“坐吧。” 钱承徽这才战战兢兢坐了下来。 她是个美人儿,却有些胆小,林琅倒不认为她是那个主谋。 钱承徽小心翼翼开口:“王妃今日唤妾身来,是有何吩咐吗?” 林琅道:“念在你是我父亲送来的人的份儿上,我给你个主动开口的机会。” 钱承徽一下子便跪到了地上,哆哆嗦嗦道:“王妃饶命!妾身、妾身并非想害您!” 那日钱承徽见局势逆转,便知道自己误会了林琅、做了蠢事,杏禾也吓得不轻,二人几天都心神不宁,生怕被林琅发现。 杏禾到底是个一心为主子着想的,抢在钱承徽前头“咣咣”磕了几个头,毅然决然道:“王妃,这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和承徽无关! 是奴婢那日听见王妃说,若是承徽生了庶子,便能抱养到自己膝下,这才起了歹心,想叫王妃院子里出些岔子。 孙队正说瞧见花枝姐姐的嫂子出入花楼,奴婢本来只想以此弹劾王妃御下不严,借机让承徽能自己抚养孩子,便透露给了孙氏,没想到她、她竟然胆大至此...”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林琅并不尽信。 她冷冷一笑:“你倒是条好狗,有脑子、会咬人、还护主。” 钱承徽已然吓哭了:“王妃,是妾身一时糊涂,妾身愿意将孩子记在您名下,求您饶了杏禾吧...” 林琅淡漠看着,当家主母的威严尽显:“你若是再哭下去,这孩子生不生的下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钱承徽立刻便不敢再哭。 林琅继续道:“凭你的身份,除非肚子争气生上两三个,否则便只能是个良娣。我本来打算若是你真的生下儿子,便只抱养、不记名,来日晋封你为庶妃,也算抬举了你,可你实在叫我失望。 陛下已然下了旨,将从五品殿中丞周氏的嫡女封为庶妃嫁过来,六品羽林卫左司阶吴家的庶女也封了良娣。 这两位可都是正经的保皇党一派,在京中官职虽不高,可却是御前的心腹。没有我,你拿什么和她们斗?” 钱承徽想到自己失了王妃相助的一幕,又开始垂泪。她怀着身孕不能侍寝,孩子不知是男是女,父亲远在襄州又只是个县令,实在没有任何胜算。 她五体投地磕了个响头:“求王妃垂怜,妾身日后定会唯您马首是瞻,再不敢生异心!” 林琅其实并不想与她离心,那两房人这两个月便要入府了,不知她们是个什么心思,自己有个听话的帮手总比单打独斗好。 她叹了口气,道:“早想明白不就是了?何苦来这一遭。不过我倒是要感谢你,若非你们,我还不能这么顺利当上王妃。我不是心狠的人,自然不会将你如何,但杏禾却是不能再留了。” 杏禾闻言哭道:“只要王妃能饶过承徽主子,奴婢死不足惜!” 钱承徽又“呜呜”哭了起来,杏禾从小便伺候她,她胆子小,可杏禾有主见,事事为她考虑筹谋,对她极为忠心。 林琅道:“你是钱家的奴仆,我若擅自处置,怕也会叫林家和钱家离心,那并非是我想看到的。这样吧,我修书一封写明实情送去襄州,不过不是给林府,而是钱府。 杏禾便也跟着回襄州老宅,你是去是留让钱县令决定。此事我不会告知林家,你们大可放心,但日后你院中的下人,都要由我做主挑选。” 钱承徽和杏禾大喜过望,钱县令老实忠厚,必不会叫杏禾丢了性命,顶多拿出家法惩治一番,还能继续留在府上。 她们二人都能好好活着,当即便叩头谢恩。 钱承徽道:“多谢王妃大恩!妾身回去就将梅子提为大丫鬟,日后好为王妃做事!” 事情处理完了,林琅也累了,摆摆手道:“去吧,记得叫府医诊脉瞧瞧,别出了什么事。” “是,妾身告退。” 第204章 心思 日子一溜烟儿的过去,眨眼就到了年关时候,宫里这三个月来统共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陈贵嫔肺痨久治不愈,于翊坤宫薨逝,被明帝复位追封为娴妃,葬入妃陵,嘉华公主正式过继到了陈容华名下。 第二件大事,桓郡王庶妃周昆女和良娣吴云琚入府,二人的父亲本就一同出入御前,进府后也迅速抱了团,倒是暂时还没对林琅、钱承徽二人露出什么敌意。 第三件大事,长乐宫楚美人晋贵人,咸福宫婉才人晋美人。 楚美人上次和洛贵嫔一起扳倒冯怜时,陈容华也是帮了忙的。陈容华抚养了嘉华,洛贵嫔又有楚钰,因此三人便常常带着孩子一同走动。 陈贵嫔走时见了嘉华最后一面,嘉华很是难过了一段日子,但楚钰妹妹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几个姨姨整日陪伴,也叫她渐渐忘了伤心。 日子久了,洛贵嫔、陈容华和嘉华也时不时在明帝面前替楚美人美言上几句,明帝宠了她几回,就给她晋了位分。 婉才人则是在除夕宴上献歌一曲,明帝盛赞“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当场将她晋为美人。 第四件大事,则是明帝登基后的第三个年头来了,太后下旨广选秀女,充盈后宫。 明帝登基当年,先帝薨逝,宫中一片缟素,选秀一切从简从速,从颁布旨意到殿选,不到两个月便走完了流程,很是仓促,选上来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故去了。 太后打算今年早些将旨意颁布下去预备着,到时统一将秀女接进宫里,教上数日的规矩再行殿选,说不定能挑着省心的好苗子,多给她生几个皇孙。 ... 储秀宫。 过完了年,慧嫔的身子也有六个多月了,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储秀宫里住着宓淑妃和洛贵嫔两位重头戏,二人都有子嗣,又得圣宠,平日里和慧嫔只算得上点头之交。 慧嫔和皇后交好,跟宓淑妃自然就不是一派的,不会过多接触;洛贵嫔则又是独树一帜的另一派了,见谁都能调笑两句,心情不好呛几句声也是常有的事。 自从慧嫔怀孕后,她们怕当了旁人的替罪羊,都对她敬而远之。 因此慧嫔也不愿在宫里待着,没事就会去凤仪宫找傅皇后说些闲话,直到年关前冬月里下了雪,她才歇了心思。 这日,慧嫔从梦中惊醒,觉得下腹一阵阵隐隐作痛,心道不好,连忙喊人:“梨儿!梨儿!” 梨儿就守在外间的软榻上,听见动静立刻披上衣裳就冲了进来,一脸惊慌:“小主,怎么了!” 慧嫔被她扶着坐起身子,一手托着肚子,一手向外伸着,声音颤抖,“梨儿,我有些痛…” 梨儿吓了一大跳,立刻就要出去请太医,却又被慧嫔拦住,问,“你可知道今夜太医院是谁当值?” 梨儿摇头,“小主,都这时候了,谁当值都不重要,若是龙胎有个三长两短…” 慧嫔道,“罢了,叫人去传太医吧,你留下,我有话和你说。” 梨儿出去叫了值夜的小太监跑腿,又返回来到慧嫔身边。 慧嫔面色凝重,“今夜痛的蹊跷,可今日咱们一切行动如常,除了去鸣鸾宫中坐了一会儿、用了顿午膳以外并无任何不同。牵扯到鸣鸾,我不得不谨慎些…” 梨儿静下心来想了想,谨慎道,“应当不会,小主,皇后娘娘同您一向感情深厚,否则也不会等您腹中胎儿成型。” 慧嫔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没有再多言。她进宫前自然是和傅鸣鸾一条心的,那时二人没有利益冲突,可进宫后便不一样了。 她不知傅鸣鸾如何作想,但傅家培养出的女儿,绝不是一个感情用事、利益靠后的人,所以她一直存有戒心。 在宫中她和傅鸣鸾最是要好,对方又身为皇后,膝下无子,若是她先傅鸣鸾一步诞下皇子,那么去母留子,皇子便可由她抚养,傅鸣鸾就算动了这番心思也是说得过去的。 眼下她既势单力薄,不得不继续依靠对方,又心存侥幸,期望二人之间仍像在闺阁一般亲密无间。 她正胡乱思索着,崔院判拎着药箱匆匆赶来了,慧嫔看见来人,松了一口气。 崔院判专门负责宫中有孕嫔妃和皇嗣的脉案,倒是可信。她本来还担心若来的是张院判,她无法判断对方是否已被皇后收买。 慧嫔知道张院判是明帝和太后的人,不是她怀疑张院判背叛明帝,而是皇嗣不论出自谁腹中都是皇嗣,对明帝、太后不会有任何影响,那么傅家收买了张院判,不对皇嗣动手,只对她区区一个宋氏女动手,于大局无碍。 她什么都没有,若再不谨慎些,很可能成了棋盘上的小小兵卒,一着不慎便被吃掉,满盘皆落索。 崔院判来的路上便听梨儿说了慧嫔的症状,丝毫不敢大意,悬丝诊脉了几回,终于斟酌道,“小主的脉象并无异样,小主若是觉得腹痛,可能是睡梦中呼吸不畅所致。 如今正值寒冬,殿内一直烧着地龙,寻常人长时间待在屋内尚且会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孕妇就更是了。小主白日里多走动走动,殿内开窗进些气,让胎儿多呼吸些新鲜空气。” 慧嫔闻言稍稍放下了心,对崔院判笑道,“多谢大人,可否请大人为我开一副药方喝着?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崔院判拱了拱手,“这是自然,小主放心,今夜煎上一副便能安然入睡了。” 慧嫔道,“雪夜难行,难为大人跑这一趟,梨儿,快替我好好谢谢崔大人吧。” 梨儿会意,笑着将崔院判送了出去。 待她再回来,慧嫔开口道,“今夜的事瞒不住,也没必要瞒,你明日便去凤仪宫走一趟,主动将此事告知皇后娘娘吧。” 方才崔院判那番言论并没有使她完全放下心,倒是可以借此机会瞧瞧皇后到底有没有存这方面的心思。 第205章 隐患 次日,储秀宫。 梨儿一大早便去了凤仪宫,回来时,居然是跟着傅皇后和张院判、崔院判一起来的。 慧嫔刚用完早膳,正坐在榻上休息,忙不迭起身迎接:“姐姐,昨夜才落了雪,你怎的亲自来了!” 傅皇后面上有些焦急,担忧道:“我担心你,一听梨儿说你夜半腹痛,就赶紧将两位大人都叫来了,让他们再一同会诊一次吧,免得出什么差池。” 慧嫔心下一暖,昨夜的心思都随着好姐妹大清早的关怀烟消云散了。 她低头看见傅皇后的鞋袜都湿了,赶紧道:“姐姐,两位大人在外头同我诊脉,你快去内殿换双鞋袜吧,湿哒哒的再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傅皇后道:“等两位大人诊断完我再去也不迟,你的身子重要些。” 慧嫔将她往内殿一推,又吩咐宫人去拿新的鞋袜,打趣道:“娘娘凤体贵重,嫔妾哪里比得上您呢?” 傅皇后无奈一笑,这才去了。 张院判如今负责明帝、太后和皇后的脉案,虽未被正式晋为院首,太医院中却已经以他为首了。 此时两人各自又诊了一次脉,崔院判拱手让张院判先言,张院判也就开口道:“小主,月份大的孕妇腹痛也算常事,偶尔一次不必紧张,微臣确实并未诊出什么。 微臣看了崔大人给您开的方子,滋补进益,并无不妥,您照常喝几日便是,若是还有不适,再唤微臣等人前来。” 慧嫔彻底将心放了下来,张、崔二人都这么说的话,那应该便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她笑着对二人道:“多谢两位大人,今日又劳烦跑了一趟。” 梨儿将两包碎银塞进了那两人袖中,恭恭敬敬将他们送走了。 傅皇后在内殿换好了鞋袜,听见张院判所言,面上也轻松了许多,走出来道:“无事便好,我今早担心极了...说起来你也不过二八年华,猛然有了身子,无依无靠,在宫中只有我能照拂一二,我总是心疼你的。” 慧嫔心中往日的戒备放下了大半,将她拉过来一同坐下,撒娇道:“等这孩子出世了,我就让他认你做干娘、义母,有皇后娘娘护着,肯定无人敢欺负他!” 这话其实意有所指,说者有意,不知听者是否有心。 傅皇后脸上只是喜色更甚,温声道:“自然是好的,棠儿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咱们义结金兰,往后孩子们也要心意相通才好。” ... 钟粹宫。 内务府的王总管亲自领着人来送毓盈贵妃这月的炭火份例,指挥内侍将东西放下后,独自一人进了内殿。 毓盈贵妃见人到了,挥挥手命晴儿以外的宫人都退下,道:“今日本宫听说,昨儿半夜慧嫔腹痛,着急忙慌请了崔院判前去。” 王总管点头哈腰道:“回娘娘,正是,晌午皇后娘娘还亲自带着张院判、崔院判又去了一趟呢,倒是好像没出什么大事。” 毓盈贵妃眯了眯眼,声音低了两分:“你可还记得皇后刚入宫时,本宫让你备下的东西?” 王总管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有些吃惊道:“娘娘,您的意思是...那东西见效了?” 毓盈贵妃有些烦躁:“本宫如何得知?慧嫔整日里就知道往凤仪宫去,若真是那东西起了作用,恐怕不止会腹痛吧。” 王总管想了片刻,答道:“娘娘,若慧嫔真是因那东西才不适,依当时奴才备下的剂量来看...腹痛确实只是个开始。” 毓盈贵妃闻言,眉头舒展开来:“本宫原本无意要她...也罢,算是个意外之喜,谁叫她以皇后马首是瞻?” 她思索一瞬,眉头复又紧紧拧成一团:“只是...如果她来日发作,太医可否能诊断出来?本宫可不想因无心之失被她一介小小宫嫔拉下去。” 傅皇后入宫之时,毓盈贵妃便通过王多海这个内务府总管,在凤仪宫动了些手脚。傅皇后入主凤仪宫后,日日接触此物,怀孕的可能便会大大降低。 嫔妃承雨露却不孕是常事,加之那东西的位置和药效都不好察觉,故而毓盈贵妃在此之前并未担心过东窗事发。 可慧嫔却不一样,她虽去凤仪宫去的勤些,大部分时候却还都是在自己宫里待着的,因此方能怀上身孕。 问题便出现在这里,慧嫔有了身子之后仍常去凤仪宫吸入此物,那么久而久之腹中胎儿便会不康健,如若小产,事发时则容易被太医察觉。 届时明帝震怒,若无头绪便会大肆搜宫,万一搜到了凤仪宫里的那物件儿...顺藤摸瓜查到她身上,并非难事。 王总管自然清楚毓盈贵妃的忧虑,他笑道:“娘娘安心,皇后娘娘入宫时是初春,那物件儿只能用得上寥寥几月;现下正值寒冬腊月,凤仪宫里必然将其收起来了。” 毓盈贵妃却不相信:“可若是收起来了,慧嫔又如何会腹痛?” 王总管语塞:“这、这,奴才也不知...万一是巧合呢?又或者还有旁人动手,总怪不到娘娘头上的。” 毓盈贵妃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头痛得很:“虽说眼下还未开春,可殿内烧着炭火和地龙,那东西仍用着也说不定。这样吧,你若有机会去凤仪宫,或者同她宫人说话,机灵些套话。” 王多海暗暗腹诽:他一个太监,就算再怎么是内务府总管,也是进不去凤仪宫内殿的;更何况众人皆知他为贵妃做事,堂堂傅氏女的凤仪宫里,哪会有蠢人留给他打听的机会? 心中想归想,王多海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应了下来:“奴才遵旨。” 内务府的好处便是可以将加了料的东西名正言顺送出去,可收回来又是一大难事了。 若是慧嫔这一胎真因为毓盈贵妃的东西出了事,王多海也是死罪难逃,能有什么光明正大的借口将那东西再拿回去呢? 她想不出来,王多海也没法子,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毓盈贵妃终是挥挥手叫人退下了。 第206章 庶子 桓郡王府。 二月初一,不止宫中的嫔妃要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王府里的妾室们也要来给正妃请安。 绿腰仍是来的最早的,她一直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小院中,因此哪怕平日里也算受宠,几人对她都没有什么恶意。 庶妃周氏和良娣吴氏随后也到了,二人朝林琅行了一礼,绿腰也躬身相迎。 周庶妃笑道:“绿宝林请起,咱们给王妃行礼便罢了,同为妾室,就不必相互为难了。” 这话有些刺耳,林琅却只当听不出其中意味,接话笑道:“周妹妹说的是,都是一家姐妹,礼数能省则省罢。”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一声通报:“钱承徽到——” 林琅吃了一惊,由花枝搀着站了起来,刚要往外走,钱承徽便扶着肚子慢吞吞走了进来。 她走得有些吃力,却还笑着想要对林琅屈膝:“妾身给王妃请安。” 林琅赶紧让人看座,对钱承徽嗔道:“我不是早早便吩咐了莫要走动吗,眼瞧着就要生产了,路上还有雪,眼巴巴的来做什么?” 她说罢,又对钱氏身后的梅子道:“怎么也不拦着些你家主子?” 钱承徽缓缓坐了下去,急忙笑道:“姐姐别怪梅子,是妾身非要来的,她拦不住。旁的日子也就罢了,妾身听姐姐的话,许久不曾来拜见了。” 自从那事之后,钱氏便乖巧得很。周庶妃坐在她对面,闻言小小的翻了个白眼。 钱承徽是这几人中容貌最为出众的,哪怕是怀着孩子,桓郡王也三不五时去她院中。长得美,又怀着孕,加之讨好王妃,自然是这几人中最不招人待见的。 周庶妃因着家世的缘故,养的颇有些娇纵,虽不曾动什么坏心思,却也看钱承徽不顺眼得很。 林琅笑了笑,正欲答话,目光扫过坐在她身侧的吴良娣时,顿了一顿。 吴良娣眼下有些乌青,显然是没睡好的模样,不知是闻到了钱承徽身上的什么味道,极为不明显地捂了捂鼻子,扭过头止住呼吸。 林琅心下一转,想到吴良娣前几日推说身体不适,将桓郡王引到了周庶妃院中一事。 原先她只以为是二人商量好了什么,现在看来,怕是另有隐情。 于是她面上含笑,温声问:“吴妹妹这是怎的了,可要叫府医来瞧瞧?” 众人的眼光都聚焦过来,吴良娣惊了一瞬,连忙笑着摆手,“多谢王妃关怀,妾身无事,只是今晨早膳吃得有些腻着了,不妨事的。” 她对面的周庶妃闻言,眼中探究揣测之色一闪而过,但吴良娣说话时看着上方的林琅,并未察觉到这一目光。 看来这二人的关系也并非坚不可摧嘛,林琅将众人神色皆收入眼中,心中了然。 她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言,只笑道,“既如此,那便都散了吧,花枝,你多找几人送钱承徽回去。” … 从正院到偏院的路不算太远,林琅左等右等,花枝却都没有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跑来一个小厮,着急忙慌道,“王妃,要生了!方才钱承徽崴了一脚,花枝姐姐正在偏院主持大局呢,府医和产婆都已派人去叫了!” 林琅将抱着的怀玉交给乳母,又唤来一个丫鬟,“走,去看看。” 她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对那个小厮说,“王爷呢?派人去找找,知会一声,母妃那边也一样。” “是!” 林琅这一路走过来,不知碰见了几个匆匆赶来的下人,等终于走到偏院时,钱承徽已经在里头惨叫了起来。 林琅被她叫的心焦,踏进内室后花枝和府医都迎了上来交代情况,她摆摆手,“女子生产向来是一大难关,快去吧。” 这一生就是四五个时辰,期间周庶妃和吴良娣都来看望,又被林琅打发走,孩子终于在桓郡王踏入院内的时候生了下来。 梅子兴高采烈地抱着一个襁褓出来:“启禀王爷、王妃,是个男孩儿!” 桓郡王大喜过望:“好,好!本王有儿子了!快让本王看看,传令下去,晋钱氏为良娣!” 梅子将孩子抱了过去,林琅则是往内室去,边走边问:“良娣如何了?” 府医道:“回王妃,钱主子只是力竭,精神头好着呢,待会儿睡一觉便无事了。” 林琅点了点头,瞧见钱氏正虚弱的躺在床上,眼中泪花闪烁,安抚道:“王爷已然下旨,你以后便是良娣了。” 钱氏哽咽道:“可否请王妃让妾身抚养孩子一段时日?等孩子能记事了,再...” 林琅道:“将孩子记在我名下,由你抚养成人;或者记在你名下,由我抚养成人,你选一个吧。” 钱良娣愣住,林琅又道:“你可以考虑几日,孩子便先在你院中,我会派人好生照料的。” ... 寿康宫。 今日是三皇子元泽的周岁宴,因着没有养母,明帝和太后便只在寿康宫中为元泽小小办了一场抓周礼,并无外人参加。 元泽抓起一本典籍,太后欣慰道:“这孩子以后定然是个饱读诗书的。” 明帝也笑了,往旁边一看,吴德昌似是有事要禀报的样子,便问:“怎的了?” 吴德昌福了福身:“陛下,娘娘,桓郡王府上有好消息呢,良娣钱氏诞下长子了,王爷取名为元翊。” 明帝大手一挥:“这是好事,赏!” 太后温声道:“改日叫林氏抱来,叫哀家瞧瞧。” 吴德昌应声而退,太后话锋一转,对明帝道:“说起孩子,哀家听说慧嫔前些日子频频腹痛,皇帝可知原因?” 明帝显然是明白太后话中深意,沉默几息方开口:“儿臣已叫张院判尽全力了。” 这便是知道且隐瞒的意思了。 太后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念叨了句“阿弥陀佛”:“得亏到了冬日,她也少去凤仪宫走动了。” 明帝长舒了一口气,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太后盯着明帝的背影久久出神,半晌对孙姑姑道:“若是没保住,便将王多海替馥郁布置的那些东西抖出来吧。” 贵妃可以倒,傅氏却不能离心。 有她在,闻人家的贵妃再不济也不能差到哪里去,闻人氏也不会起异心;可文臣间的中流砥柱却不能被皇家寒了心。 若来日东窗事发,将贵妃的手笔暴露出来,转移君臣矛盾为党派之争的同时还能将她和皇帝所动的手脚隐瞒延续下去。 第207章 秀女入宫 四月,天下广择、各地遴选的秀女都到了京城,太后下令重开金花路,迎秀女入宫。 先朝时,宫中便有一条路名为金花落,是八方秀女训练与居住的地方。寓意秀女一旦被选中,可以册封为嫔妃,就像金花一般娇贵。 这条路紧邻历朝历代帝王长期居住的承乾宫,秀女街建在这里,足以见得受人重视。后来人们为了方便,有时也将金花落唤作金花路。 金花落是一条长长的宫道,宫道两边有数间院落,有厅堂庭院,八方而来的数十名秀女要在此地受训月余,六月时方登殿选。 五湖四海的达官显贵之女皆是在京城的官驿落脚后,被宫中内侍接进宫汇聚于此;她们的丫鬟下人候在宫外,要等殿选之后才能和各自的主子再见面。 届时,圣旨先颁到官驿,再由各州府下达各家,入选者休整几日后入宫;落选者则直接归家。 ... 金花落。 数辆马车拉载着形色各异的秀女停到了长长的宫道上,众人下车自觉站成了两列,前头站着几位六尚局的宫人。 领头的嬷嬷发间已有银丝,却仍看着精神矍铄,此刻声如洪钟开口:“我乃六尚局三品女官,是负责此次选秀的掌事嬷嬷,姓郑名令,诸位唤我郑嬷嬷即可。 此次共有秀女八十一名入选,金花落中辟出了二十一间厢房,已四人一间随机分配好,名目稍后会由宫人宣读,再带你们去各自的院落熟悉。房中已备好了一应物品,若有什么短缺,可以找我申领。 这期间你们会在此集中受训,统一吃住,一个月后受考校合格后方能登殿参选,有成为宫中主子的机会。 希望诸位谨记,不管你们在宫外身份如何,此刻都只是无品无诰的待选秀女,不得生事,不得擅自离开金花落。好了,各自回去收拾一番吧。” 郑嬷嬷语毕,底下一众秀女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天朝对于秀女家世不多做要求,哪怕是九品芝麻官,家中女眷姿容出挑者亦能入选。入选秀女身份差异巨大,下至边陲县乡小门小户出身者,上至亲缘血脉远的王孙贵族。 让那些曾经一呼百应的贵女同她们眼中的穷酸破落户同吃同住、同台竞技,简直比杀了她们更折辱人。 “姐姐,哎哟,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子拨开身边几人,挤到了前头一人身旁:“方才都没个相熟的人说话,我心中真是没底,好在父亲同我说过你也会在,也不知咱们能不能分到一起。” 被叫住的女子回过头,瞧见来人后嫣然一笑:“韫玉,你来了。” 褚韫玉嘟囔道:“方才和我同乘一辆马车那女子,浑身上下只有一支银钗...真是要了命了。” 江芙山失笑:“可千万莫要将旁人小看了去,既来之则安之,权当在女学、私塾上课,咱们安安生生度日便是。” 褚韫玉吐了吐舌头:“我明白,树大招风嘛。可咱们的身份放在这,有心人一打听便知...哎,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这么数十名秀女中,家世、容貌出众的自然是旁人的活靶子,大家都是竞争者,说上一句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 三个女人一台戏,往后这一个月还不知道要出多少岔子。 江芙山不知瞥见了什么,将褚韫玉稍稍拉远了一些,低声道:“总之低调些,谨慎行事便是了,我瞧见闻人家那位也来了。” “什么?”褚韫玉小小的惊叫了一声:“我竟从未听说!...贵妃仍在,闻人氏这是要做什么?” 江芙山摇摇头:“左右不过是宫里那几位的意思,我们还是不要琢磨了,看样子...前朝后宫都要变天了。” 褚韫玉叹了口气:“本还想着凭咱们的身份和姿色,殿选时总能有个一席之地,如今看来,神仙打架,凡人别遭了殃就好。” 江芙山点头道:“内官在说分配之事了,走吧。” ... 钟粹宫。 晴儿不知打听到了什么,面上挂着近两年都不曾出现过得惊慌,脚步飞快走进殿内:“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毓盈贵妃正在为元瑞穿虎头鞋,闻言也意识到了事态非常,命乳母将二皇子抱了下去后道:“说吧。” 晴儿惊魂未定:“奴婢方才去六尚局打听秀女名录,竟、竟在上头看到了闻人家的女子!” “什么?!”毓盈贵妃闻声色变:“本宫怎么从未听说过!” 自从皇后册立,贵妃和淑妃手中权柄交出去不少,此次选秀一事也是由皇后掌管的六尚局全权负责的,内务府只参与了金花落的洒扫、布置,并不知入选秀女名目。 毓盈贵妃只是闻人氏旁支出身,当年明帝登基,其生父官复原职也只是位列五品大夫,并无实权。 不过是因为她诞下一子一女,又位列四妃之首,近两年闻人氏在京中的势力才偏向了她些许罢了。 平日里送些家书,替她探听消息、做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毓盈贵妃便真的以为自己在闻人氏地位超然了。 可她忘了,闻人氏在后宫里有太后,在前朝有老太公和数不清的文臣,不管是她还是她父亲,都算不上什么。 闻人氏族随明帝归京之后发展的蒸蒸日上,嫡系女眷如雨后春笋般长成,哪里还轮得到她? 毓盈贵妃目眦欲裂:“他们这是何意,一边与本宫虚与委蛇,一边又要扶持年轻听话的新人?是看本宫终于熬出了头,就想叫自己的人分一杯羹吗!” 闻人氏这一举动背后的深意可以有很多,比如觉察到了毓盈贵妃所作所为,将她视作弃子。 晴儿不敢妄加揣测,只低声道:“娘娘息怒,若那位是来辅佐您的呢?如今皇后稳坐凤位,淑妃势大,您还要看顾两位小殿下,属实分身乏术。” 毓盈贵妃抓起一个茶盏就摔了出去:“元瑞才不到两岁,他们该琢磨着如何辅佐幼子才是!送女人进来...有本宫在,他们这是痴心妄想!” 她定了定心神,又问:“是谁?” 晴儿答:“回娘娘,是老太公嫡系二房家的独女,闻人翡。” 第208章 各宫心思 闻人翡的出现不仅在一圈秀女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在一众嫔妃宫中也是如此。皇后借由职务之便,早早便看过了秀女名单,宓淑妃却也是在今日才得知的消息。 储秀宫。 秋叶掀帘入内,宓淑妃抬眸看去:“秀女们都安置好了?金花落那边没出什么问题吧。” 秋叶摇摇头:“回娘娘,金花落一切都好,奴婢方才去打听了一圈这批秀女中出众的,倒是有意外之喜。” 宓淑妃含笑道:“哦?说来给本宫听听。” 秋叶数着手指一一道来:“正三品吏部尚书庶女江芙山,虽是庶女,却是家中独女,从小养在主母膝下长大的;从三品金吾卫羽林千牛将军嫡女,褚韫玉,据说和江氏女是好友; 正四品右监门卫中郎将亲妹,卫扶窈;寿安公主驸马的甥女,尤泣露;还有个据说貌若天仙的九品武库署监事之女施湄儿。” 听到最后,宓淑妃挑了挑眉:“依她的家世,能通过层层筛选可是不易,本宫都有些好奇她的样貌了。” 秋叶撇撇嘴:“奴婢不信,她定然没有娘娘貌美。还有最后一个呢,您猜猜是谁?...是闻人老太公家的嫡孙女,闻人翡!” 宓淑妃倒是真的吃了一惊:“闻人家?” 秋叶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宓淑妃若有所思:“最近咱们的贵妃娘娘做了什么?不,不能是最近...选秀之事开年就定下来了,各家府上只会预备的更早。” 秋叶道:“奴婢也想了一路呢,实在摸不着头绪。但闻人氏叫那闻人翡入宫定然是和寿康宫通过气儿的,太后娘娘都点头了,她是必然要得封的。” 宓淑妃的念头闪过百转千回:“自从去岁贵妃身子不舒坦,陛下就没怎么去过她宫里,可她有长公主和二皇子,闻人家怎么也不该起替代的心思才对,反倒是应该帮她和二皇子固宠。” 去岁毓盈贵妃身上的种种异样叫明帝瞧见之后,确实鲜少在她宫中留宿了,但有瑶卿和元瑞在,明帝也是会去时时看望的。 毓盈贵妃连失宠都算不上,闻人氏却大动干戈来了这一出,那就证明毓盈贵妃做了足以动摇她根本的事,连太后和闻人氏都无法帮她起复,只能换人。 去岁她到底做了什么,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竟叫太后和闻人氏弃车保帅? 前朝的事八竿子打不着,毓盈贵妃怕是也没这个本事干预,那就只能是后宫了。后宫里她碰了之后让太后不愿保她的人,那就只有凤仪宫傅氏了。 可明帝和太后明明需要毓盈贵妃和她跟皇后打擂台... 怕是除了毓盈贵妃之外,明帝和太后也对皇后做了什么,而此事不能被人察觉,所以贵妃便成了牺牲品。 宓淑妃想通了这一关窍,只觉遍体生寒:“那群秀女只怕有的是事要闹,叮嘱下去,金花落的事咱们宫里一律不碰,拿不准的便去请皇后头疼吧。” 秋叶笑道:“奴婢懂得,咱们隔岸观火就是。” ... 寿康宫。 孙姑姑入内笑道:“娘娘,都安顿好了,六尚局那边奴婢也交代了,小姐定然安安稳稳的。” 太后转着佛珠,淡淡道:“馥郁那边也该知道了,只怕是不能安生。” 孙姑姑讪笑一声:“这...可要奴婢再去贵妃娘娘宫里说一声?” 太后摇摇头:“现在去说,只会适得其反。罢了,翡儿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不必入宫了。” 孙姑姑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娘娘不必担心,选秀由凤仪宫全权负责,哪怕是贵妃娘娘想做什么,皇后都怕是不同意呢,不然若是出了事,第一个遭殃的还是皇后。” 太后叹了口气:“后位暂时没人能动摇,几个秀女而已,皇后不会砸自己饭碗;没多少日子了,慧嫔这个月就要生了,馥郁那边...” 说到这,她摇了摇头:“顺其自然吧,哀家也老了,操不了那么多闲心。” ... 钟粹宫。 同一时刻,张公公也将金花落其余秀女的情况都打听了个遍。 “娘娘,这届秀女中还是有很多人能利用的,有几个长相出挑、家世却低的,最适合做出头鸟了。” 毓盈贵妃看了眼名录:“本宫不管是旁人害闻人翡出事,还是你们引闻人翡去害旁人,总之,不能叫她全须全尾留在宫里。” 晴儿和张公公对视一眼,有些担忧道:“娘娘,太后娘娘那边定然是打了招呼的,六尚局的人也日夜看着,太过出格怕是不妥。” 毓盈贵妃冷笑一声:“你们还真以为皇后不会监守自盗?闻人家送了新人进来,皇后必然能猜到些什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那闻人翡爬上来? 未知才是最恐惧的,她怕闻人家图谋后位、自己凤冠不保,只会存了和本宫一样的心思,欲要借刀杀人。” 晴儿想了想,道:“是这个理儿,那奴婢去同王多海说一声,叫他留意着些人。” 张公公也道:“奴才方才听说有个仙女儿似的秀女叫施湄儿,父亲才九品,若是利用得当,一石二鸟也不在话下。” 毓盈贵妃轻嗤一声:“九品?怕是她听到闻人氏的名头就吓得掉眼泪了,还是要找有见识有胆量的秀女才是,不然谁敢朝她闻人翡下手?” 张公公赔笑道:“娘娘说的是,还是娘娘思虑周全。” 毓盈贵妃头痛得摆了摆手:“下去吧。” 张公公应声而退,晴儿却留了下来。 毓盈贵妃想到了什么,又问:“慧嫔宫里怎么样了?这几日她可又寻了太医?” 自从冬日里慧嫔喊了一回腹痛之后,张、崔两位院判便隔三差五前来诊脉,开了不少坐胎的方子,也没再传出什么动静。 凤仪宫借王多海之手送出去的东西,毓盈贵妃一直未曾找到机会拿回来,太医说慧嫔的产期就在四月里,她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晴儿道:“奴婢未曾听说,想是龙胎安然无恙呢,娘娘不必忧心。” 毓盈贵妃这才松了口气:“无事便好,选秀的节骨眼上,千万莫要出什么乱子。” 第209章 欺辱 金花落。 庭院中站了一位穿着一身雪白的素绢裙衫的妙龄女子,她外头还罩着一件月白绣纹的披风,飘逸出尘,乍一看仿佛在出孝。可偏偏她面容娇媚,身姿婀娜,竟有种奇异的动人。 眼下她正站在院中不知所措,左瞧瞧右看看,竟没有一个人。 她踏出自己所在的这间院落,走到了金花路上,这才看到几个往来的宫人。 郑嬷嬷眼尖,从远处就看到了她:“那个秀女,你现在怎会出现在此?你要去做什么?” 那名女子吓了一跳,轻轻抚了抚胸口后,急忙走过来福了福身:“郑嬷嬷,我是秀女施湄儿,昨夜有人敲我的房门,说今日卯时三刻在院中集合,开始早课。我今晨出门后发现空无一人,这才斗胆走上长街...” 闻言,郑嬷嬷周正的脸庞上露出一丝不悦,她自然听出了这是有人要捉弄施湄儿,可为何旁人只捉弄她?跟她一屋的其他秀女又为何没有上当? 她皱眉道:“和你同屋所住的秀女们呢?她们怎的未曾起来?” 施湄儿声如蚊讷,喏喏道:“回嬷嬷,昨日分配房间时,只有我一人一间...” 郑嬷嬷愣了一瞬,这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施湄儿。 八十一名秀女,开辟出了二十一间厢房,一个院落四间厢房,四人同住一间,那就注定要有人独住一间。 内务府洒扫布置时,为免秀女们说厚此薄彼、给某个身份尊贵的秀女单开一间厢房,便给落单那人选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厢房也比旁人的小上许多。 郑嬷嬷虽然一开始未曾认出施湄儿,但也听说过她的名头——品相在这批秀女中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家世也是倒着数数一数二的。 也不知六尚局的人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将她分到了单独的那间院子,这才叫心怀不轨之人有了可乘之机。 郑嬷嬷语气缓和了许多,道:“你先回去吧,往后每日都是辰时四刻方才上早课,至于今晨之事...” 施湄儿见她脸色,便知是自己被作弄了,可这么多秀女和宫人,要如何才能查到是谁呢? 她本就家世低贱,不愿与人树敌,自然也看出了郑嬷嬷的为难——她也只是个六尚局的女官罢了,若是得罪了谁... 于是施湄儿急急开口:“嬷嬷放心,湄儿心中明白,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也怪湄儿自己蠢笨,给嬷嬷平添许多麻烦。” 郑嬷嬷欣慰的点了点头:“你能如此想最好,去吧,时辰还早。” ... 晚上,秀女们上完课训,三五成群往自己的院落中去,只有施湄儿一个人孤零零走在后头。 她生的好看,若是家世也好的话,殿选极有可能入选,定然有不少人要凑上去和她交好;但她家世太差,这些秀女自然恨不得将她踩在脚下、让她落选才好。 “走呀走呀,我听说沐浴的地方在金花落北角,咱们一起去吧,学了一天的规矩,正是腰酸背痛的时候呢!” “好呀,等我拿一身换洗的衣裳!身上汗涔涔的,一点都不舒服。” 宫中对秀女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如今四月初的天儿,说冷不冷,说热也不热,秀女们可以隔天去开辟出的汤池中沐浴一次。 但汤池只有一个,秀女却那么多,不少人都小跑着往北边去了。 施湄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预备等天色晚了人少的时候再去。她拿出一身干净的衣服,刚往床榻上一坐,立刻就站了起来。 触感不对,她掀开被子一看,床榻上濡湿一片。 不知是谁泼了一盆冰凉的井水,施湄儿坐下不过一瞬,大腿和臀部都直发冷。她仔细闻了闻,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施湄儿鼻尖发酸,红着眼眶将被子和褥子一股脑儿扯了下来,放进一旁的盆中,走到院中打算清洗一番。 等她打来清水,将东西揉搓干净,天色也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不敢再耽误,将被褥晾了起来后,连忙进屋拿上衣裳往北边的汤池走。 等她走到汤池处,零零星星几个秀女已然泡好走了出来,褚韫玉见到她,一脸惊讶:“你怎的这时候来,里头的水已然不怎么热了。” 施湄儿脸色微红,福身道:“多谢姐姐告知,我...我有事耽搁了。” 江芙山温声道:“不若你下次再来?今夜就算泡上了,万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施湄儿道:“劳烦姐姐挂心,我身上出了许多汗,小心清洗一下就出来,不会太久的。” 江芙山闻言也就不再多说,褚韫玉撇了撇嘴,拉着她走了。 入内果然空无一人,原本该冒着热气的汤池已然没了声息,只有外间还有两个小宫女在忙活。 施湄儿不想麻烦旁人,便脱下衣衫搁在外间,径自走了进去。 水温比体温还低,她在水中有些发抖,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此刻落了下来。 她拭干眼泪,不敢再耽搁,匆匆将头发和身子洗了一遍,拿起汤池边的布巾粗粗擦干,就去外间找衣服。 可施湄儿瞪大眼睛在外间找了又找,都没看到自己方才放在木挂上的衣裙,刚脱下的和干净未穿的,全都不见了踪影。 她裹着那条布巾,急的又快哭出声来,小心翼翼打开一条门缝,低声问:“有人在吗?” 院中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她又略略提高了一点音量,问:“外面可有人在?” 如此重复几遍,都没有任何回音。 施湄儿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布巾围着,盖住了胸脯,却无法再往下盖住臀部,一片春光乍泄间,她咬着唇无地自处。 从门缝看去,院落中似乎连一丝烛火都没有了,更无人走动。 四月的夜里,风仍是微凉的。她用布巾将身上彻底擦拭干净,裹在身上,不顾仍在滴水的发梢,赤脚走了出去。 刚走几步,到了院墙底下,她就听见一墙之隔外宫中禁卫列队走过的脚步声。 盔甲摩擦间发出的声音令人牙酸,她心中一震,害怕被人看到,急忙屈起身子躲在了一片草丛中。 第210章 祸福相依 明帝已经连着三天没有翻任何人的牌子了,今夜又是处理政事到月上中天。 方才宫人端来一碗鹿茸参汤给他补身子,他喝下以后胸中燥热,便到了承乾宫后的清漪园吹风。一墙之隔处,正是金花落最北边的汤池所在院落。 明帝乘着夜色赏了会儿景,正欲回承乾宫休息,忽然听见东边墙根下,隐隐约约有女子啜泣的声音传来。 他和吴德昌对视一眼,吴德昌上前低声道:“陛下,东边便是秀女居所了,这间院落应当是汤池所在。” 汤池所在之处,怎会有女子在哭? 这哭声如莺啼般婉转,如丝如缕,如泣如诉,轻而易举勾起了明帝的恻隐之心,他抬脚往藤蔓遮掩住的角门走去。 穿过角门便是汤池所在的院落了。金花落连同这院子平日里都不开放,亦有人把守,宫人们就疏忽了此处可直通清漪园之事。 清漪园位于承乾宫后,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因此从清漪园通向这里的角门自然也无人记起。 明帝脚步很轻,转过角门,便看见草丛中有一个赤脚蹲着的女子背影。 她身上只堪堪裹着一条半湿的布,发丝垂在白皙的背上,水滴流入布巾之下,水渍氤氲间胴体若隐若现。 那女子衣不蔽体,臀瓣翘着,正向前张望着什么,似是紧张得哭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后头来了人。 明帝往后看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宫人得了示意,立刻停住脚步不再向前。 他轻咳了一声,沉下嗓音靠近:“何人在此?” 施湄儿惊呼一声,脚一崴跌坐在了地上,布巾散开,她惊惶地看过来。 明帝站在院墙的阴影下,角门上攀爬的藤蔓将他面容掩住了五六分,施湄儿只能瞧见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正注视着自己。 她连滚带爬退开几步,将布巾挡在自己胸前,哭道:“别过来!我是陛下的秀女,你不得冒犯!” 沐浴后的女子本该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但施湄儿容色实在太过艳丽,眼下有一种妖异破碎的、令人想要摧折的美。 明帝一步跨出阴影,音色里带着些夜风的凛冽:“你再仔细看看,朕是谁?” 施湄儿闻声怔住,这才敢略微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明帝的穿着,见上头绣着狰狞的五爪金龙,忍不住双手捂脸,呜咽出声。 明帝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施湄儿这才委屈开口:“回陛下,臣女乃是秀女施湄儿,今夜前去汤池沐浴,谁料出来时,衣裳竟全都不翼而飞,院中也空无一人。臣女只得、只得以如此面目躲藏...若非陛下来了,臣女还不知要被人如何践踏。” 明帝当然没有闲情逸致管秀女之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么问不过是为了使眼前女子放下戒心。 否则月色溶溶,美人在前一味哭泣,岂不是辜负了大好春光? 他上前将施湄儿打横抱起,穿过那道角门和清漪园,就往承乾宫中走去。 施湄儿几乎浑身赤裸,只得将头紧紧埋在了明帝胸前,好在这一路上仅有几个御前宫人,皆是低垂着头不敢看。 就这么到了承乾宫,明帝将人放在榻上,吩咐宫女去取一套衣裙。 施湄儿躺在龙床上,又是羞愤又是期冀,双眼紧紧闭着,两只玉足不安地缠在一起。 明帝低低笑了,明知故问:“你可知等会儿要发生什么?” 施湄儿悄悄将美目睁开一条缝,双手攥着明帝的衣袖,几不可察点了点头。 明帝调笑道:“嬷嬷可曾教过你们侍寝之事了?” 她又红着脸摇头。 明帝慢条斯理解开盘扣,放下两侧床幔:“怎么不出声?方才明明哭的很好听,将天子都引来同你合欢了。” ... 明帝刚抱着施湄儿进殿,承乾宫外便远远跑来一个太监,见了吴德昌,气还没喘匀就道:“公公,储秀宫急报,慧嫔小主要生了!” 吴德昌将手中穗子拨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殿内,摇头道:“陛下此时正忙着,怕是不得空,凤仪宫若是得了消息,便请皇后娘娘去坐镇吧。” 那小太监喘着粗气点头:“是,奴才知晓了,皇后娘娘和贵妃、淑妃娘娘那边都已派人去知会了,太医也在来的路上了。” 吴德昌道:“去偏殿喝杯茶水吧,等陛下忙完这一阵,杂家便进去禀报。” “得嘞,多谢公公!” 约摸着一个时辰后,那小太监又跑了回来,这次连汗也顾不上擦,脸色苍白。 吴德昌皱眉道:“怎的又来了?” 那小太监连话都说不囫囵:“公公,大事不好了!慧嫔小主她、她...” 吴德昌也紧张起来:“可是龙胎有恙?” “是...是!太医说这胎是倒着出来的,小殿下双腿肤色有些不对劲,头还在里头,长久下去怕是会窒息而亡...慧嫔小主已然力竭昏过去了。 寿康宫说太后娘娘已然歇下了,皇后娘娘命人灌了两碗参汤,小主仍旧使不上力,派奴才来请陛下做主呢!” 吴德昌闻言,拔腿就往殿内走。 床帐内情潮涌动,唇舌黏腻厮磨,阵阵水声令人面红耳赤,二人的身影紧紧缠绕,难舍难分。 吴德昌轻轻将门阖上,跪地道:“陛下,慧嫔小主生产了,情况大为不妙!” 明帝动作一顿,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不顾身下迷离的施湄儿,一把翻身下床,就要穿衣离去。 施湄儿骤然空虚,气息不稳,抬手欲挽留道:“陛下...” 明帝心中想着事,并未在意她所言,穿戴整齐后抬脚便走了出去。 施湄儿傻在原地,吴德昌命人陪着明帝起驾离开,又急急折回来,隔着纱帐吩咐道:“小主,奴才命人伺候您沐浴更衣,先行将您送回金花落。” 方才这一会儿功夫,吴德昌已将她的身份处境打听了出来,可明帝并未下令,他一个奴才无法擅自做主。 施湄儿含泪道:“可是、可是我已...” 吴德昌道:“小主放心,今夜之事御前宫人不会泄露半句,您回去也不会惊动任何人。若是陛下有意,册封圣旨明日便会下达。” 他言外之意便是,若明帝无意,即便是要了她施湄儿的身子,殿选之时也不一定就能留下。 不过是幸了一介秀女罢了。皇帝自古佳丽三千,除嫔妃外,宫婢和女官也算在内,只要皇帝愿意,可随意与之交欢。 施湄儿心情又从云间跌落谷底,垂泪应了。 第211章 死胎 明帝到储秀宫时,慧嫔殿内乱成一团。 傅皇后想也是夜半三更急匆匆赶来的,头上的朱钗半歪,急的在殿外踱步,内室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 宓淑妃和洛贵嫔与慧嫔同住储秀宫,早早便在外面守着,毓盈贵妃也到了,几人皆是素面朝天,神色匆匆,互相见了礼。 宫人们连忙搬来几张软椅放在殿门口,明帝并未坐下,沉声问:“里头如何了?” 内殿躺着她从小最为要好的玩伴,傅皇后没了以往游刃有余的样子,颤抖着声音道:“陛下,慧嫔难产了...” 宓淑妃上前一步,握住明帝的手柔声道:“陛下,妇人生产谓之过鬼门关,春夜微凉,您在外头若是吹着凉风就不好了,不若进臣妾宫里坐着等吧。” 明帝正要点头,张院判从里面出来,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凑到明帝身边耳语了几句。 明帝点点头,音色冷峻:“你知道该如何做。” 几人只当他是请示保大保小,皆未将这一小插曲放在心上。 张院判复又进了内室,不多时,几个产婆兴高采烈“生了,生了!”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傅皇后、毓盈贵妃和宓淑妃相视一眼,还未出言恭喜,内殿声音戛然而止,又静悄悄的没动静了。 明帝皱眉问:“怎么回事?” 内殿慧嫔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孩子怎么了?让我看看!我的孩子!”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张院判带着一个抱着襁褓的产婆跪到了明帝面前:“启禀陛下...慧嫔小主,诞下、诞下一名死胎...” “什么!?”傅皇后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地,被文亭扶着坐到了软椅上,半晌说不出话。 毓盈贵妃和宓淑妃也吃了一惊,神色各异。 产婆举着捂得严严实实的襁褓呈到明帝面前,明帝掀开一角,众人皆看见那婴孩露出的部分青斑紫痕交错,显然不是这一时半会儿没的。 明帝闭了闭眼,面上一片沉痛:“可知何故?” 张院判道:“微臣医术不精,慧嫔小主足月生产,怀胎期间仅有几次腹痛之兆,脉象异常并不明显;方才小主难产时,能看出胎盘倒转脱垂,应当就是胎儿的死因。” 明帝又看向后面的崔院判:“你呢?” 崔院判满头是汗,拱手道:“微臣数次为小主诊脉,皆未诊出死胎之相...张院判所言有理,应当是小主母体营养不足,才导致胎盘早剥,胎儿缺氧而死。” 明帝长长叹了口气,摆摆手:“朕知道了,都散了吧。” 众人正欲告退,内殿忽然传来一句慧嫔的高声呼喊:“陛下!臣妾冤枉!冤枉啊!” 紧接着,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响起,几个宫人慌忙道:“小主,您不能下床,小主!” 明帝和傅皇后抬脚走了进去,竟看见慧嫔摔在地上,两手撑地,想要奋力往外爬去。 她从头到脚被汗浸透,涕泗横流,哭道:“陛下,臣妾的孩子死的冤枉啊!请陛下明察!” 明帝申斥一旁的宫人:“还不快将你们主子扶起来!” 傅皇后再也忍不住,两步并作一步上前将人揽在怀里,谁料慧嫔一把将人推了开来,恨恨地盯着。 明帝又叹了口气:“慧嫔,朕知道你心中难受...来人,传朕旨意,晋慧嫔为容华。” 慧容华使劲摇头,又往前爬了两步,拽住明帝衣角:“陛下,臣妾日日都饮安胎药,谨遵太医嘱咐,从未做过伤害胎儿之事。一定是有人谋害臣妾腹中龙胎,烦请陛下彻查!” 她这话是冲明帝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傅皇后,傅皇后伤心惊愕,一时竟忘记了辩解。 明帝面色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方才几个太医都已得出结论,这胎如此极有可能是意外而非人为。你可知,没有证据,无故攀蔑,是何结果?” 慧容华泪流满面:“臣妾愿以性命担保,绝非意外!” 她怀孕期间,一应物资皆由傅皇后亲自把关,不管是储秀宫中还是凤仪宫里,若这之中出了问题,定然和傅皇后脱不了干系。 明帝语气稍稍软了下来:“朕念在你失子心殇,就允了你这一回。” 他扭头对吴德昌道:“传令下去,将慧容华怀胎以来所有药品、吃食、用物记档全部翻找出来,一一核查。” 这可是个大工程,自从慧嫔被诊出喜脉,八个多月的衣食住行都要排查一遍。先不论久远的东西还找不找得到,光是翻阅记录都要耗费巨大的人力。 慧容华又道,“恳请陛下请人亲自督查,否则若是被人从中作梗,阻挠进展…” 她的意思很明确,傅皇后掌管六尚局,贵妃和淑妃掌管内务府,而这三个人恰恰是最有可能对她腹中胎儿动手脚的。 明帝答应了她那些,也就不差这一样了,自然也应了下来。 … 金花落。 两个御前宫女方才给施湄儿取来了一套新的衣裙,伺候她沐浴更衣后便将人送了回来。 一路上施湄儿都胆战心惊,生怕被人瞧见,但应当是吴德昌吩咐了什么,除了禁军以外,宫道上看不到一人。 且金花落本就有针对秀女的规矩,这个时辰所有人都不得踏出自己所在的院落一步,因此施湄儿也就有惊无险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宫女大致从吴德昌口中听说了她的处境,一扫院中挂着的被褥,便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又取来一套新的给她铺上这才离去。 施湄儿躺在榻上,仍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像梦一样,被人捉弄竟无意碰见明帝,一朝得幸却并未将她拉出泥潭,反倒可能是推入了更深的深渊。 不知是吴德昌忙乱中一时疏忽还是什么,并未有人叫她喝避子汤。她处子之身已破,若明帝真的将她抛在脑后,来日殿选前最后一次验身这关就过不去。 施湄儿浑身上下皆是暧昧的痕迹,知晓今夜戏弄她的人没听闻她出丑的消息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恐怕明早起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闭了闭眼,索性不再想,睡了过去。 第212章 祸福相依(下) 次日清晨。 施湄儿在一片混沌中醒来,发现嗓子干的好像冒烟一样,直觉自己发了热。她摸了摸额头,和手心一样滚烫,应当是昨夜没穿衣服受风着了凉。 她硬撑着坐起身,看了一眼天色,慢吞吞穿好衣裳出门。在院子里低头洗漱时,施湄儿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扭头看过去时又不见人影。 她回到屋里照了照镜子,镜中人脖颈上、胸前、腿上遍布吻痕掐痕,她拿出妆粉勉强遮了遮,就预备去听训。 到了听学的院落,已有不少秀女在里头坐着了,今日要学的宫规是和宫内穿戴打扮有关的,众人都翘首以盼。 坐席中间众星捧月坐着一个人,是寿安公主驸马的甥女,尤泣露。 她人长得也算美,但在一众秀女中可就不算出挑了,穿着件莲青色的襦裙,衬得面容极为尊贵,神态里又带着一丝自傲,很是打眼儿。 尤泣露看见施湄儿完好无损来了,柳眉一蹙,脸色变了,不知在想什么,她旁边的几个跟班也不怀好意地看了施湄儿好几眼。 施湄儿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刚打起精神,尤泣露一行人就到了跟前。 “施湄儿,昨夜我去找你,你怎的不在住处?难不成是你违反了金花落宵禁的规矩,偷偷去了哪里?” 尤泣露声音极大,巴不得让所有人都听见。 施湄儿脸色一白,立时就明白昨夜捉弄她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八竿子勉强打得着的“天潢贵胄”。 尤泣露昨夜不一定真的去找了她,但一定是对昨夜她没有在她们的预想中出丑而感到不满,所以骤然发难。 是这个道理,她昨夜被拿走了衣裙,本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么光着身子跑出去名节不保,被赶出宫去;要么一直在汤池待到次日清晨,被宫人们发现,然后不轻不重治一个不守规矩的罪。 至于谁捉弄了她,六尚局的人自然不会大张旗鼓查下去,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施湄儿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色此刻微微苍白,强自镇定道:“我不知道尤小姐在说什么,昨夜我一直待在院子里,哪儿也没去。” 尤泣露冷哼一声:“是吗,那你昨夜睡得好吗?” 她俯身凑近施湄儿的脸,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是睡湿漉漉的床睡着凉了吗?” 施湄儿瞪大眼睛想要往后仰头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尤泣露却眼尖地看到她衣裙错开后,锁骨附近的暧昧痕迹。 尤泣露顿时大喊出声:“这是什么?!” 施湄儿低头一看,连忙慌里慌张将两侧的对襟往中间拉,企图盖住那片红痕,但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落在身前几人眼中,简直是掩耳盗铃。 尤泣露伸出手就要将她的裙子扯开,旁边两个秀女顺她的意将施湄儿按住,众人只听见“撕拉”一声,肚兜下白花花的乳儿一览无余。 施湄儿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惊慌失措地双手环胸企图遮挡,可那些痕迹实在显眼,挡无可挡。 尤泣露本来只是想让她出丑,没想到施湄儿竟然给了她一个意外之喜,顿时中气十足指着她道:“好啊你!身为待选秀女,竟敢做出此等淫秽之事!待我禀报郑嬷嬷,定要将你杖责后赶出宫去!” “天啊...她昨夜莫非是光着身子跑出去被侍卫强了?” “肯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会躲躲藏藏!” 几人毫不掩饰地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不远处,几个宫人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 施湄儿羞愤欲死,梨花带雨哭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明明是你们昨夜在汤池偷了我的衣裳!” 尤泣露冷笑:“你有什么证据?” 施湄儿答不上来,只得一个劲的哭。 郑嬷嬷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厉声呵斥:“这是在做什么!” 她看见施湄儿被围在中央哭,衣裙也被扒了,心头刚升起一丝怜惜,就瞧见了那斑驳的痕迹,脸色一变:“施湄儿,怎么回事!还不快速速交代!” 施湄儿挣脱开几人,将衣裙松松穿好,掩面哭道:“嬷嬷明察!昨夜我榻上被人泼了冷水,我洗到很晚才去沐浴,那时汤池已然没什么人了,我出来后就发现衣裙被人全部拿走了!院中一人也无!” 郑嬷嬷闻言不为所动,只冷冷道:“我问你,你身上是怎么回事!若你不愿回答,我便要请宫规了!” 众人跟着郑嬷嬷的眼神看过去,只见院中摆着几个窄窄的长凳,旁边放着行刑时的粗重木杖。 这一板子打下去,如花似玉的娇弱美人儿怕是就要落下残疾。 施湄儿又急又怕,拽着郑嬷嬷的衣角道:“嬷嬷,不是那样的!你相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陛下之事...” 尤泣露凶神恶煞道:“证据就在眼前,你还敢狡辩!” 郑嬷嬷和人群中另几人却变了脸色,试探打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看过来,郑嬷嬷再度开口:“都散了!” 尤泣露不满地撅起嘴,正欲在说什么,旁边一人急急扯过她附耳说了些什么,她大惊失色,“怎么可能?不,我不相信!定然是她满嘴扯谎...” 施湄儿跪在地上道:“嬷嬷,昨夜陛下幸了我...” 郑嬷嬷本欲等人都走空之后私下和她验证猜测,这样也免得事情传出去后,明帝名声有损。 但尤泣露几人不愿离开,她碍于对方身份又不能将其赶走,只能眼睁睁看着施湄儿将实情说出。 此话一出,吸气声此起彼伏,艳羡嫉恨的眼光飘来,施湄儿却无心理会。 这一关她算是过了,一般人听到明帝的名号必不会再为难她,可尤泣露那种身份地位的秀女,只会变本加厉。 郑嬷嬷生硬道:“罢了,我看你脸色不好,先回去歇着吧,待会儿会有吏目来为你医治。” 施湄儿泫然欲泣,点头应了,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走了出去。 郑嬷嬷又神色严厉看了一圈院中众人:“其余秀女照常听学,不得妄议陛下!” 第213章 得封 金花落之事不消片刻就传到了承乾宫里。 昨夜吴德昌吩咐了人盯着,御前人脑袋灵光、嗅觉敏锐,自然不会做有可能得罪未来主子的事。 此时明帝心情不错,方才暗探来过,慧容华昨夜虽未点明,但众人皆知她疑心皇后,嫔妃疑似被谋害而诞下死胎一事自然也传到了前朝,傅氏一族被参,锐气受挫。 因此宫人来报后,吴德昌略一沉吟便转身走进了殿内。 “启禀陛下,昨夜那名秀女回了金花落,据奴才所知,其父为九品武库署监事之女,因着貌美,这几日在金花落处境很是尴尬...” 明帝结合昨夜亲眼所见,立刻便明白了她怕是经常受人欺辱。 他又回想起施湄儿那张娇艳欲滴的脸和前凸后翘的身材,将这么一个没有家世的美人儿留在宫里,时不时逗弄一下倒也不错。 明帝点了点头:“那就封做答应吧,等她将规矩学好,便接进钟粹宫。” 这和吴德昌所想大差不差,他恭敬应下,亲自带着人到了金花落中宣旨。 他来时,恰逢秀女们听完了训要用午膳,吴德昌先找到了郑嬷嬷,让她将秀女集中起来接旨,又去单独请了正在休息的施湄儿前来。 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敲打一番诸位秀女,毕竟施湄儿如今已是施答应,天子嫔妃,怎可再无故受辱? 施湄儿匆匆前来时,诸位秀女正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打量她,尤泣露是其中最甚者,恨不得将她盯出个洞来。 吴德昌将黄绸抖落开:“诸位,接旨吧。” 众人纷纷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约:秀女施氏湄儿性行温良,淑德含章,特封为答应,赐住钟粹宫偏殿,钦此——” 像是天上掉了馅饼砸中她,施答应愣了片刻才抖着手接过圣旨,颤声道:“臣妾,接旨。” 吴德昌将她扶起,笑眯眯指着旁边一名宫女道:“小主,您方进宫不久,陛下怕您宫规还未熟悉,便吩咐等规训结束后再将您迎入钟粹宫。这是沉香,您住在金花落的这段时日里,她负责伺候您。” 施湄儿红着眼眶福了福身:“多谢陛下,多谢公公。” “那杂家就先走一步了,稍后会有人将您的住处重新布置一遍,您只需要在此学宫规便好,旁的不必担心。” 吴德昌一行人走后,秀女人群中便窃窃私语起来。 尤泣露反应最大,没想到自己存心作弄竟为她做了嫁衣,当即便晕了过去。 江芙山带着褚韫玉到了施答应跟前,略一欠身温柔笑道:“恭喜妹妹得偿所愿。” 施湄儿心中对那日出言相助的江芙山还是很有好感的,也回了个礼:“姐姐来日也定能如愿以偿的。” 几人客气寒暄了一番后,郑嬷嬷勒令众人各自离开。 褚韫玉回到房间时,闻人翡已准备休憩了,她二人还有另两个略微逊色的秀女被分到了一间厢房,江芙山则在另一座小院中。 褚韫玉和闻人翡并不相熟,此刻有些扭捏,半晌才开口道:“翡儿,你知道施湄儿是如何被陛下宠幸的吗?” 闻人翡正有些疲累得靠在榻上,她生得乖巧,臻首娥眉,目若秋水,仿佛一尊漂亮的小玉观音,一看便是书香人家出身的闺秀。 她话不多,面上温温和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略有耳闻。” 褚韫玉纠结道:“是不是尤泣露昨夜在汤池拿了她的衣裙,她才有机会碰见陛下...?” 今晨施湄儿的辩解之词大家都有所耳闻,自然能拼凑出真相:“应当是。” “一墙之隔便是承乾宫,你说若是...” 闻人翡皱了皱小巧精致的眉头:“她是她,你是你,不要做自损颜面之事。” 言外之意便是褚韫玉出身好,不要学施湄儿堕了身份,叫人嘲讽,到时家族面上无光。 闻人翡见褚韫玉仍是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也就不再多言了。 和她一样想法的秀女不在少数,汤池院落中的角门来来回回不知有多少人刻意经过。 动静大到郑嬷嬷领了宫人来把守,吩咐秀女沐浴时间以外不得进入此地,另一侧的清漪园里也站了几个侍卫,这才将心思活络之人劝退。 ... 几日后。 这日闻人翡结束了一天的教习,刚回到院落,另外三人还未回来,郑嬷嬷和颜悦色走了进来,告诉她寿康宫里来了人。 这并非第一次了,闻人翡自从入住金花落以来就没有和那群秀女一同在汤池沐浴过,素如姑姑会在晚间来接她去寿康宫和太后一同用晚膳,再让人伺候她梳洗。 今夜闻人翡照例从寿康宫中出来时,天色已然很晚了,另一个年轻些的宫女提着宫灯送她。 走到金花落的宫道上时,闻人翡不愿叫旁的秀女瞧见这一幕,便谢过那名宫女,叫她先回去了。 这时辰金花落已然宵禁,闻人翡一头乌发斜斜低挽着,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和芳香,正心旷神怡享受着片刻的放松。 眼见着就要走到她所住的院落,前面不远处忽然拐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气度不凡,英气逼人。 闻人翡没有防备,险些被吓得叫出声来,待她定睛一看,发觉那人身后跟着个御前内侍,应当是明帝,看样子刚从施湄儿院子的方向走出。 她缓过来后便微微偏垂过头,无声行了一礼。 明帝丝毫没有被人撞破行踪的尴尬,他前些日子才封了施湄儿这个美娇娘,怎会放过大好时机与她行欢? 金花落中秀女众多,住处离得又近,仔细听甚至能听到隔壁院落在交谈什么,施湄儿低吟啜泣,别有一番风味。 明帝借着朦胧月色打量了闻人翡几眼,只觉她懂事乖顺,是个会看人眼色的。 一阵微风吹来,闻人翡的几缕发丝被吹了起来,若有似无的幽香萦绕在了明帝鼻尖。 他低低开口,“你姓甚名谁?” 闻人翡只怔了一瞬,露出一抹清纯的笑来,“臣女闻人翡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第214章 骗出 明帝挑了挑眉。 他自然知道太后和闻人氏又将族中嫡系一脉的女儿送了进来,画像早早便见过了,他并不排斥。 慧容华诞下死胎一事已成定局,凤仪宫里出了问题,前朝后宫都避不开要给一个交代。 朝臣绝不能对天家失去信心,恰好毓盈贵妃也动了手脚,那便顺势为之,让皇后和贵妃形同水火。 毓盈贵妃只是闻人氏的旁支,其父也并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她倒下对闻人家前朝并无多大影响,二皇子元瑞仍然是闻人家的血脉。 明帝自认为算顾念旧情的主儿,毓盈贵妃日后哪怕东窗事发也是罪有应得,但她为他生下两个孩子,他不会叫她太过失了尊荣便是。 至于闻人翡,则代表着闻人家的新鲜血液,毕竟贵妃不但不可能再进一步,甚至还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两个孩子总要有自家人看顾。 眼下明帝静静看了闻人翡片刻,只觉她人比画像上还要好看,很是讨人怜爱。 说到底这也算明帝的表妹,他开口道:“可要陪朕走一段?” 闻人翡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欢喜,她羞怯的点了点头,轻声问:“陛下要去哪里?” 明帝看了眼天色,道:“便回承乾宫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闻人翡略落后明帝一个身位,柔弱无骨的玉手紧紧攥着宫灯,为明帝驱散黑暗。 走出一段距离后,明帝忽然停下脚步,抓住闻人翡提灯的手,将灯接了过去递给身后的内侍,内侍得了示意,改为走在两人身前几步。 宫灯撤走了,明帝的手却并未松开,他将少女的手包裹在大掌中细细把玩,随意问了她几句话。 “多大了?” “回陛下,臣女还有两个月便十八了。” “方才可是从寿康宫回来的?” “正是。” “在宫中住的可还算习惯?” “托陛下的福,翡儿一切都好。”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很快便走到了之前那扇小角门,守门的侍卫见了明帝,齐刷刷抱拳行礼。 途径清漪园,闻人翡多看了两眼路边盛开的白栀子,明帝注意到,问:“喜欢?” 闻人翡迟疑着点了点头:“气味芬芳,形态却平淡,恰到好处的不惹眼,却既能入药、观赏,又可食用、制衣。” 明帝轻笑:“朕还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都爱些牡丹芍药一类。” 闻人翡微微红了脸,只轻轻摇头,并未出声。 这般不矫揉造作的姿态叫明帝也多了几分怜惜,他伸手摘下一朵栀子别在了闻人翡斜挽的发髻上,又抚了抚她的侧脸。 “回去吧,日后得了空,朕再来寻你。” 闻人翡走在回去的路上,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面颊仍旧滚烫,鬓角似乎还残存着男人的温热触感,心绪不出意外飘了起来。 站在院落中时她终于回过神来,轻手轻脚打开房门,瞧见褚韫玉还醒着,另两人已睡熟了。 闻人翡礼貌地点头示意,随后便坐在梳妆镜前,打算整理一番便上床榻。 身后的褚韫玉吞吞吐吐问:“你、你去哪里了呀?” 闻人翡会去寿康宫不是秘密,早前就被她撞见过两次,不明白褚韫玉此时为何又提起——直到她无意中瞥见镜中人发髻上洁白的栀子和含春的眼眸。 闻人翡不动声色将栀子摘了下来,轻声答:“去了寿康宫里,今夜太后娘娘兴致好,便多留了我一会儿,并非故意要吵到你。” 褚韫玉自然不会说,她方才出去小解时无意中窥见闻人翡跟着一个男子走了,那个男子除了明帝还能是谁? 她本还有些不确定,但听到闻人翡遮掩的话语和态度,便确信无疑了。 褚韫玉浅浅一笑:“无妨,我刚才起夜了,这才有些睡不着,并非是你吵到我。” 闻人翡也就没再说什么。 ... 钟粹宫。 毓盈贵妃从知道闻人翡进宫的那天起就派了人去盯着,但太后的庇佑也并非儿戏,因此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动手时机。 明帝和闻人翡之事自然有人报给她。 “娘娘,昨夜陛下去了金花落宠幸施答应,出来时碰见闻人小姐从寿康宫回来,二人一路同行了许久,陛下还、还...” 毓盈贵妃拧紧眉头:“还如何?!” 那小宫女头愈发低了:“陛下还为她摘了朵花别在鬓间,命人送她回了住处。” 毓盈贵妃抬手便打翻了一只花瓶。 花瓶中的水溅到了小宫女身上,她哆哆嗦嗦站着不敢吱声。 晴儿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劝道:“娘娘息怒,奴婢倒有一计。” “哦?” 晴儿道:“今夜闻人小姐已然见过了陛下,二人又举止亲昵,闻人小姐心中定然期冀和陛下再次会面。娘娘不若找人给闻人小姐传个信儿,引她出来与陛下相见,再找个身形相像的侍卫等在一处,待闻人小姐到了,叫人前去捉奸。 届时闹大了,她和侍卫私会一事便是板上钉钉,身为秀女却夜会外男,不修私德,哪怕被太后娘娘护着,也是要被逐出宫的。” 毓盈贵妃眼睛一亮:“妙计!” 她思索了一阵,又道:“过几日吧,昨夜她才同陛下见过,此时相邀倒显得有些假了。” “奴婢遵旨。” ... 几日后。 今晚秀女们下学时辰早,闻人翡从寿康宫中出来时,天色将将黑。 回来的路上她确实是对邂逅明帝抱有期待,少女乍然怀春,心上人却几日不见,总是心焦的,更何况明帝那日还说了会再来寻她。 然而一路走回小院,她都没见到梦中那道身影。 闻人翡有些失落,正欲踏上台阶回房,角落处忽然有一个小内侍喊住了她:“闻人姑娘。” 那人身形掩在院墙的阴影下,看不清面容,只隐约能看出是御前内侍的穿着。 闻人翡心脏猛然一跳,快步走了过去,小内侍将人引至厢房后,低声道:“姑娘,陛下说今夜在老时间老地方等您。” 闻人翡心跳加速,紧张地攥了攥手心,点头应了。 第215章 骗出(下) 那小内侍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便又顺着墙根走了,看样子是往北边清漪园的小角门而去。 闻人翡初时的雀跃已然淡了下来,直觉告诉她,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小内侍的面容和身形,并非是昨夜见到的那一名。 明帝自然是不可能光明正大来找她的,那难道会派一名她不眼熟的宫人来传话吗? 应当不会,帝王心思最是缜密,若想要让她安心与他私会,不大可能会做出让人有所防备猜疑之事。 再加上太后前几日对她的嘱咐,让她小心身边人和事,她自然知道宫中的那位族亲贵妃娘娘对她抱有恶意。 那方才之人很可能便是引她入局的诱饵。 闻人翡想清楚利弊之后便下定了决心不去赴会,她和其他秀女一起待在院中,总不能被人强绑了去。 她宁可小心些也不愿冒险,若真的是明帝邀她赴约...待她日后寻个时机致歉便是了,恩宠可断断没有身家性命重要。 闻人翡神态自若进了厢房,殊不知另一侧的墙角处走出了另一人。 褚韫玉方才同江芙山一起说了会儿话,和好友告别后目送她回到隔壁的院中,在两个院子间的窄道中站了一会儿。 闻人翡和那名小内侍都没有发现她。 褚韫玉自然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闻人翡出来,她便有些心思飘忽。 那夜她瞧见了闻人翡跟随明帝往金花落北边而去,这条宫道是死胡同,明帝去了哪里可想而知,二人相约的老地方自然就是汤池院落通向清漪园的角门。 今夜又是秀女们可以去汤池沐浴的日子,只是有了施湄儿的前车之鉴,沐浴时间缩短了些,也有宫人一直看守。 眼下接近宵禁时分,众人应当都已经回了房,褚韫玉低头看了眼自己,倒是和那夜的闻人翡很像,都有一股沐浴后的慵懒。 她想了想,伸手将发髻挽成低斜的样式,抬脚朝北边走去。 褚韫玉是从三品金吾卫羽林千牛将军嫡女,进宫前她对自己信心满满,可见到了那么多秀女之后,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论家世,她比不过闻人翡、江芙山,甚至是尤泣露;论美貌,她也比不过拔尖的施湄儿和另几人。 可施湄儿因祸得福得了册封,闻人翡也撞运气巧逢明帝,她却不知自己能不能在殿选中脱颖而出。 她和闻人翡身形相似,想赌一把,万一明帝见到了她也心生欢喜呢?怪只怪闻人翡对她有所隐瞒,自己不愿前去赴约... 褚韫玉走到汤池所在院落时,本还紧张被把守的宫人拦住,结果院中无人,她轻而易举便走到了角门处。 她透过角门望过去,隐隐约约看到几丈远的墙根处好像有一男子负手而立。 褚韫玉将额前的发丝散了下来,她也害怕明帝瞧见来人不是闻人翡会发怒,尽量遮挡了一下面容,又露出楚楚可怜的姿态来。 ——总之叫明帝一眼无法分辨自己身份,又觉秀色可餐便是了。 她迈步走了过去,在距离男子两步远时堪堪停下,垂着头柔声道:“陛下...” 那男子并未回头,褚韫玉便又大着胆子走近一步,去拽他背在身后的袖口,正欲再度开口时,远处一队侍卫指着此处高喊道:“是何人在此幽会!” 褚韫玉吓了一跳,回头望过去,那一队侍卫拔脚就赶了过来,她连忙扭过身去,企图求明帝开口说些什么。 不看不知道,那男子终于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极为普通的人脸。 褚韫玉虽然没有见过明帝,却也看得出来此人毫无天子气度,她瞪大了眼睛后退一步:“你、你是谁!” 那男子不认得闻人翡,只以为她便是那个秀女,也装出一副惊慌模样应对:“不是你将我约在此处吗,怎会不知我是谁?” 褚韫玉瞬间便明白自己是跳入了别人给闻人翡设下的圈套。 “把他们抓起来!宫人私会可是大罪,来人呐,带去凤仪宫!” ... 明帝今夜翻了钟嫔的牌子,钟嫔娇艳美丽,除了性子有些冷傲易怒以外,倒是没什么旁的缺点。 明帝许久未曾见她,今夜自然是个春意盎然的不眠之夜,因此宫人来报时,吴德昌并无进去叨扰。 傅皇后在位,毓盈贵妃和宓淑妃也协理六宫,秀女幽会一事自然轮不到当今天子亲自去管。 凤仪宫。 褚韫玉伏在地上绝望哭泣,只说自己是被一个内侍骗了过来,根本不认识那名侍卫,可当皇后询问她传话之人的细节时,她又答不上来。 倒是那名侍卫供认不讳,说前几日和她一见倾心,便约定了今夜在此相会,以诉相思之苦。 那侍卫初时听见褚韫玉自报家门,知道自己是弄错了人,但眼下除了将错就错别无他法,他倒也没有蠢到再提起闻人翡。 褚韫玉一口咬定是被人陷害,但她不能说自己是偷听了闻人翡的对话,太后和闻人家的势力她得罪不起。 皇后见她哭的实在伤心,清楚这件事有诸多疑点,极有可能是构陷而成,但二人都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此事不能当做没有发生。 毓盈贵妃混迹宫中多年,手段和人脉都不缺,叫人假扮御前内侍、支开把守宫人、通知侍卫前来捉奸都没有留下痕迹。 最终她叹了口气:“来人,将秀女褚韫玉逐出宫去;至于这个侍卫,就打上三十大板,也逐出宫去吧。” 没有不顾证据草菅人命,如此处置倒是公允。到底也是三品大员,皇后给褚家留了几分颜面。 消息传到钟粹宫时,毓盈贵妃面上阴晴不定:“怎会是那什么褚韫玉?闻人翡呢!” 无人能回答她。 金花落众人都睡了下去,闻人翡并没有在意褚韫玉的晚归,第二日郑嬷嬷板着脸将此事说给众人时,她才得知此事。 施湄儿那事发生后不久,闻人翡便能看出褚韫玉存了别的心思,但并未想到她能大胆到如此地步,顶替她前去“赴明帝之约”! 褚韫玉的东西还放在房中,可人却已然连夜被赶出了宫。 秀女们自然又是一番七嘴八舌。 第216章 殿选结束 次日,寿康宫。 昨夜一事处理后便报到了寿康宫处,太后起身时,孙姑姑才说给她听。 “娘娘,昨夜事情颇为蹊跷,那个秀女说有人假扮御前内侍给她传话,说陛下在清漪园等她。人抓不着,那个侍卫也古里古怪的,只能这么了结了。” 太后阖眸沉思片刻,问:“前几日翡儿说回金花落时遇见了皇帝,二人相伴而行走到清漪园中说了会子话,是也不是?” 孙姑姑答是,也想到了什么:“难不成是有人知道了此事,想故意陷害小姐,却不知怎的,叫那秀女顶了包?” 太后叹了口气:“你说说看,还能是谁?” 孙姑姑苦笑一声:“娘娘就别为难老奴了,不是皇后娘娘,便是贵妃娘娘。” 太后无奈摇摇头:“哀家料想不是皇后。馥郁实在让哀家失望了,她难道就没想过,以私会之名被逐出宫的秀女有多为家族蒙羞么?” 毓盈贵妃自然知道,但闻人氏都已经摆明了要另捧新秀,她又何必顾忌闻人氏的名声?难不成闻人氏将闻人翡送入宫时,考虑了她的感受么? 孙姑姑并未接话,太后又道:“今夜也将翡儿带来吧,哀家亲自问问她。金花落那边再派人盯紧些,务必不能再出差错了。” “是,老奴这就去。” ... 晚上,闻人翡从寿康宫回到金花落时,瞧见江芙山正在院中等她,见到她便上前两步浅浅一笑。 闻人翡起初有些意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轻轻颔首道:“江小姐有事找我。” 江芙山人如其名,就像一朵盛放着的、内敛不张扬的芙蓉,赏心悦目的脸上此时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忧愁。 她轻声问:“贸然前来是我叨扰了,我只是想问问闻人小姐,昨夜韫玉她...可曾有什么异常举动?我和她相识多年,绝不相信她会做出那种事来。” 闻人翡默了一瞬,见院中只有她们二人,将江芙山稍稍拉远了些,用极低的声音道:“我不想瞒你,昨夜那内侍是来找我的,我并未相信,也没有离开屋子。 当时褚小姐并不在屋内,我没有在意便睡下了,现在想想,她应当是听到了那人说的话...轻信后顶替我去了。” 江芙山吃了一惊,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她知道闻人翡没必要骗她,但从小的玩伴竟做出了这种事...那般下场也不算无辜。 闻人翡轻咬下唇,又道:“我刚从寿康宫回来,已向太后娘娘说了此事。但皇后娘娘已然下了旨,人证亦找不到,怕是没那么好为褚小姐翻案。” 江芙山稳住心神点了点头:“我明白...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失魂落魄走了。 ... 钟粹宫。 “娘娘,闻人小姐方才又被请到寿康宫去了。” 毓盈贵妃冷笑一声,“可不吗?太后要去问问她的好侄女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要害她!” “那咱们可要将那个侍卫灭了口?虽说他昨夜没露馅,但若是太后娘娘想追查…” 毓盈贵妃摇头,“不必,太后能猜到是本宫,只要本宫还姓闻人,她就必然不会让此事和闻人氏扯上关系。” “是,那盯着金花落的人…?” 毓盈贵妃道,“撤回来吧,一击不中,就没有再下手的必要了,太后和那闻人翡都会更谨慎的。” “奴才遵旨。” … 五月中旬,秀女殿选,明帝、太后和皇后三人皆在。施答应则是直接被迎进了钟粹宫,除了她之外,另有五人得封。 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嫡孙女闻人翡,封贵人,赐住翊坤宫; 正三品吏部尚书庶女江芙山,封美人,赐住翊坤宫; 正四品右监门卫中郎将之妹卫扶窈,封美人,赐住翊坤宫; 正五品中州别驾嫡女何宝萤,封才人,赐住咸福宫; 正六品昭武校尉嫡女谢嫦兮,封常在,赐住长春宫。 … 凤仪宫。 早朝时辰刚过,郑保泰低着头从外头走进来:“娘娘,大人方才差人给奴才传了口信儿。” 新妃即将入宫,傅皇后正在吩咐底下宫人如何安置,再加上慧容华诞下死胎一事,她已然好些天心力交瘁。 慧容华自那以后便很少踏出宫门,自然也没再来过凤仪宫,连她这个皇后想去看望她都不见,更遑论同她解释了。 据储秀宫的人说,慧容华整日里就是抄经念佛,隔三差五会差人去宝华殿为孩子上香。 距离明帝下令彻查已然过去一个多月了,慧容华怀胎时的吃食、用药等等被查了个遍,也毫无发现。 但傅皇后心里清楚,慧容华诞下死胎绝非意外。既是人为,问题又没有出在储秀宫,那大概率便出在凤仪宫了,慧容华疑心她也情有可原,她这些时日命人查了凤仪宫的各项进出,并无收获。 傅皇后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开口,“父亲说了什么?” 郑保泰道,“娘娘,大人说这些日子朝中形势不好,有人带头参大人谋害皇嗣、傅氏仗势欺人;再加上闻人贵人又要入宫了,大人想让娘娘抓紧怀上龙胎。 如若不然的话,便还有一条路能走…求陛下将三皇子过继给您,远水也能解近渴。” 傅皇后愣住,眼睁睁看着郑保泰从袖中掏出一封家书,“娘娘,这封信是大人塞给奴才的。” 她伸手接过,上头果然写着大差不差的话,是父亲的字迹和印章没错,她看完便凑在烛火上烧了。 文亭上前为傅皇后轻轻按摩头颈,“娘娘,大人说的有理,三皇子再大些就能记事了,此事拖不得。从前太后娘娘也说会为他择一位养母,宫里有头有脸还膝下无子的娘娘里您最合适不过了,奴婢觉着陛下会应允的。” 傅皇后道,“若是陛下觉得本宫合适,早早便将元泽交给本宫了,何必等本宫去求?” 郑保泰见傅皇后不大情愿,又小心翼翼道,“娘娘,大人说若是三皇子不能为您所用,便要不能为任何人所用。” 傅皇后微微一惊,她太清楚自己父亲是何意了。 与其等三皇子被交由她人抚养,连带着他的养母一起水涨船高,将来对傅氏不利,不如直接将他扼杀在摇篮中。 父亲要她对三皇子下手。 第217章 才人 六月初一,新秀入宫。 众人照例先去凤仪宫拜见,嫔妃互相见礼后,傅皇后便体恤新人劳累,叫众人散了回宫。 诸位嫔妃自然是按照品级在凤仪宫前一个个上轿离去,等待的间隙,傅皇后便又留下新人,叮嘱了她们几句。 等新人出了殿门,其余嫔妃们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闻人贵人和江美人走在前头,和二人一起被赐住翊坤宫的卫美人卫扶窈却并没有和她们同行,而是拖拖拉拉落后了许多。 何才人何宝萤便叫住了卫美人,“卫姐姐,你为何不与闻人姐姐和江姐姐一同走?” 卫美人撇了撇嘴:“她二人早便相识,方才在凤仪宫就聊得有来有回,我不愿插进去讨人嫌。” 何才人挽上她的胳膊,笑道:“咸福宫里只有嫔妾一位新人,又和翊坤宫同路,嫔妾就和姐姐同路吧。” 卫美人没有拒绝,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宫人问:“若我没记错的话,咸福宫里还有两位嫔妃,你不先行回去拜见吗?” 何才人极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道:“姐姐有所不知,嫔妾早就打听好了,宫里那两位一个是教坊司乐姬出身的美人,一个是御前宫女出身的选侍,都算不得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资历再老又如何?还不是不如我们这些官家小姐,初得封便和她们不相上下。” 卫美人捂住嘴,小小惊呼了一声:“御前宫女?御前宫女最低也是三品,怎会只是一介小小的选侍?” 何才人在眼前挥了挥帕子:“所以说呀,不是触怒龙颜被贬还是什么?陛下怕是不想再天天瞧见她,所以才封了个低位打发了事。” 卫美人轻笑一声,正欲说些什么,二人由宫人领着,脚步一转拐了个弯,前头赫然站着婉美人和月选侍。 婉美人和月选侍自然听到了二人那番话,脸色不大好看,但也并未出声。 卫美人和何才人并不认得她们,方才在凤仪宫只见过一面,知道名讳却对不上脸,还是听领路宫人行礼问安才知道说了闲话的正主就在眼前。 两人面上有些羞恼,但婉美人到底是排在她们前头,便草草行了个礼:“嫔妾问婉美人安。” 起了身,二人又有些挂不住脸似的盯着月选侍。 归月屈膝行礼:“嫔妾见过卫美人、何才人。” 一礼毕,婉美人便拉着月选侍道:“走吧,回宫。” 二人所处之地正在慈宁宫花园门口,本是打算进来赏花,但又想起新人入宫,待会儿何才人可能要登门拜见,站在此处踌躇了会儿。 谁知竟听到卫美人和何才人这番言论,顿时也没了赏花的心情和等人的必要。 二人背过身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何才人“嘁”了一声:“我可说错了么?不过是两个低贱的奴婢,摆什么脸色?” 婉美人和月选侍脚步齐齐一顿。 她们两人平日里性子都是温温柔柔的,也极懂规矩,基本没怎么搅入到过后宫争斗中,但何才人未免有些太过火了。 婉美人想要扭过头说些什么,月选侍扯了扯她的袖子,摇摇头低声道,“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婉美人犹豫了一瞬,终是点点头离去了。 何才人像打了场胜仗似的,对卫美人道:“姐姐,你瞧,出身不好就是如此,连同咱们对峙都不敢。” 卫美人脸色也有些尴尬:“别说了,就算真是如此,也不好放在嘴边的,你和她们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莫要给自己添麻烦。” 何才人并未放在心上,指了指旁边的慈宁宫花园:“走呀姐姐,咱们转转。” ... 承乾宫,傍晚。 敬事房宫人恭谨端上放了满满两排绿头牌的托盘,请明帝翻牌子。 明帝的手在闻人贵人的绿头牌上停顿了片刻又移走,漫不经心问吴德昌:“今日新妃入宫,可有什么事发生?” 吴德昌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眼明帝脸色,“这...” 明帝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吴德昌这反应竟是真的有事发生,他将手伸回来,“说吧。” 吴德昌小心道:“今日卫美人和何才人碰上了婉美人和月选侍,何才人有些出言不逊,说婉美人和月选侍身份低微,但婉美人和月选侍并未与之计较。” 明帝皱眉:“身份低微?” 吴德昌道:“是,何才人说月选侍从前是御前侍女,想必是惹了陛下不快才只封了选侍之位。”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虽然御前宫女只是宫女,也需向嫔妃行礼,但位列三品女官,论体面远不是小小选侍所能及。 但归月入宫前是贱籍瘦马一事,新妃却无从得知。 明帝将她封做选侍,对于御前宫女来说确实有些低了,但对于贡女来说却没什么讲究。 明帝没再说什么,只将归月的牌子翻了过去:“下去吧。” ... 咸福宫。 今夜是新秀入宫第一夜,明帝翻了谁的牌子谁就能面上有光,人人都期待得很。 明帝踏进宫门时,何才人正翘首以盼等在殿门口,见人来了,料定是明帝翻了她的牌子,提起裙子就预备迎上前去。 奈何明帝并未看她一眼,脚步一拐进了对面殿内,徒留何才人愣在原地,连句请安都没来得及说。 平日里本该是明帝翻完牌子,御前人先来被翻牌子的嫔妃宫中知会一声,明帝晚些时候才会到,今日竟没这个流程,明帝早早来了。 归月正在内殿卸钗环,听见通报快步走了出来:“臣妾给陛下请安。” 明帝将她扶起,边往内殿走边道:“朕听说你今日受委屈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不辨喜怒,归月拿不准他心中所想,中规中矩道:“不过是件小事,臣妾并未放在心上,怎敢劳烦陛下记挂。” 明帝坐上软塌,归月还像在承乾宫做宫女时一样跪下为他捏腿,目光真挚:“臣妾不奢求旁的,陛下能为此事来臣妾这里,臣妾就已然心满意足了。” 明帝叹了口气:“若是宫中人人都如你这般懂事就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那时确实是朕苛刻了,明日晋你为才人的旨意便会晓谕六宫。朕不喜爱搬弄口舌是非之人,既然她那般说你,那你二人便平起平坐吧。” 归月一愣,跪地谢恩:“臣妾谢陛下隆恩。” 明帝挑眉笑道:“如何谢?” 第218章 过继 长乐宫。 熙贵嫔手中握着一封信,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蛾眉:“爹爹真的这样说?” 蛾眉肯定道:“娘娘,正是呢,国公爷托人送来的密信,上头还封了蜡,万万假不得。” 熙贵嫔复又对着日光看了眼蜡封上的徽印,这才确定自己父亲居然传了封密信进宫。她小心撕开信,发现里头是一封拓印下来的书信,开头写着“鸾儿亲启”。 她又揉揉眼睛看了一遍,发现自己没有看错,“嘶”了一声看下去。 内容无非是傅尚书令对傅皇后所书近日朝堂局势,以及他的打算——要傅皇后抱养三皇子,或是对三皇子下手。 熙贵嫔看向蛾眉:“父亲如今便是在做这事?” 蛾眉点了点头:“娘娘,自从国公爷卸任大将军之后便是如此了。” 符大将军从前战时应召,不战时落得清闲,是京中武官之首,亦是明帝心腹,但仅凭如此得封国公之位仍是不够。 自从女儿符流光入宫封妃后,他看起来是领了国公的闲职不再理朝中事,实际上却掌管“丽竞门”,为明帝探取情报,刑讯、缉捕官员。 其手下多有隐姓埋名,入高官门下做幕僚、门生之人,方便探听消息,获取朝中党派动向。 所以镇国公拿到傅家密信送给女儿并非难事。 熙贵嫔眨了眨眼睛:“父亲为何不直接将此信呈给陛下?” 她话音刚落,自己便想通了。 此时将信交给明帝,只有谋害动机,并未有谋害实证。傅氏如今也算朝中中流砥柱,明帝不过只会轻飘飘几句敲打便作罢了。 可若是将此信交给宫中的女儿,无论是借刀杀人,还是等皇后出手后再揭发,都能将利益最大化。 熙贵嫔轻笑一声:“等皇后有动静了再说吧...本宫赌陛下不会如她的意,届时再找只替罪羊将此事抖落出来吧。” 她看了眼手中拓印的密信,叹了口气:“实证虽好,却留不得。且不说皇后得了家书之后必定要毁尸灭迹,傅府也是要烧掉的,到时死无对证... 将拓印交出去,陛下一眼便能得知是咱们符家拿到的,拿到密信却不第一时间上交,而是搅浑后宫这潭水,叫陛下对父亲起了防备之心可不好。” 蛾眉转了转眼睛:“娘娘,国公爷做事向来仔细,咱们手上这绝非独一份,府上定然还有留存,烧了便是。” 熙贵嫔点点头:“烧了吧,叫咱们宫里不会写字的人来,写上几个字,但莫要告诉他何意,本宫日后自有用处。” “是,奴婢这就去。” ... 六月十五,凤仪宫。 初一和十五这天,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要去皇后宫里的。傅鸣鸾样貌脾性各个都拿得出手,明帝也不排斥同她亲密。 这日,二人照例用完晚膳,快要熄灯就寝时,明帝见傅鸣鸾像有心事的样子,问:“皇后有何事要说?” 傅鸣鸾温柔替他更了衣,这才徐徐道:“陛下,三皇子眼瞧着也要一岁半了,该是记事的年纪了,养母一事再拖下去不妥。 臣妾想着...臣妾膝下无子,不若将元泽抱养过来,给泽儿一个完整的童年,臣妾定会好好将他抚养成人的。” 明帝一顿,神色自然道:“朕前几日去母后宫里请安时,母后还说舍不得元泽呢,她老人家好不容易享天伦之乐,朕不愿拂了母后的意。” 傅鸣鸾心下一紧,清楚明帝这是拒绝之意,微微苦笑道:“陛下说的是,是臣妾逾矩了,还望陛下恕罪。” 明帝摇摇头,拉住她的手坐在床榻上:“你还年轻,日后定然会有自己的嫡子的,亲子和养子向来不好兼顾,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更何况...皇后也清楚,慧容华诞下死胎一事还未了结,她怨怼于你,疑罪洗清之前前朝后宫都不得安生,不宜节外生枝。” 傅鸣鸾用力回握住明帝的手:“陛下愿意相信臣妾,已是臣妾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臣妾必不会叫陛下失望的。” 明帝轻轻颔首:“就寝吧。” 次日,明帝去上早朝后,文亭一脸担忧地问:“娘娘,陛下不允,不若咱们再去问问太后娘娘?” 傅鸣鸾摇头:“过犹不及,这种话说一次就够了,多了,旁人也能摸清楚咱们的心思。” 文亭道:“那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 傅鸣鸾淡淡道:“罢了,先随本宫去寿康宫请安吧,带些小孩子喜欢的,顺便去看看三皇子。” ... 几日后。 宫里忽然兴起一阵流言蜚语,好像亲眼所见似的,说傅皇后为了防止慧容华诞下皇子,谋害了她腹中的胎儿。 又因皇后掌管六尚局,近日的彻查自然是贼喊捉贼,查不到真凶。 这番言论犹如掷下的一粒石子,在后宫这摊浑水中激起了千层浪。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总之一人一句添油加醋,以讹传讹,越发说的有模有样、如假包换。 这股妖风自然是传到了承乾宫、凤仪宫和寿康宫。 明帝和太后还未说什么,皇后便大义凛然去了承乾宫:“陛下,臣妾身正不怕影斜,子虚乌有之事臣妾本不该放在心上。 只是此事牵扯甚广也调查已久,若是一直没有交代,只怕会愈演愈烈,中伤他人。臣妾恳求陛下下旨彻查,还臣妾一个清白。” 明帝微微叹气:“这些时日也查了不少了,皇后说说看,还能如何查?” 傅鸣鸾神情坚定:“搜宫。凤仪宫一应进出皆有记录,其余嫔妃宫中亦是,若想彻查慧容华诞下死胎一事和流言出处,搜宫是最好不过的法子了。” 大张旗鼓搜宫,虽耗费人力时间,却行之有效,能将暗处藏匿之事查个水落石出。 明帝点头应允:“皇后既如此要求,那便搜吧。吴德昌,你叫宫中禁军同时开始搜查各宫,务必不能叫他们互相通了气儿,有应变之机。” 同一时刻,储秀宫。 慧容华的殿门前,梨儿拾起一封没有落款的信,里面有张字条,一眼扫过去字迹歪七扭八,根本看不出何人所书。 她左看看右望望,一人也无,不知是何人放在此处,只得拾起来去内殿呈给了慧容华。 第219章 搜宫 储秀宫。 慧容华正在抄经,梨儿匆匆忙忙进来,还引得慧容华无言蹙了眉。 梨儿福了福身,将信封连着纸条呈上去,道:“小主,奴婢在门口发现的,不知是谁放在这里,也不知里面写了什么。” 慧容华闻言,眉头拧得更重了,伸手将字条拿了出来,上头写着:“皇后欲谋三皇子,不成则杀之。” 她大为震惊,手一抖,甚至没能拿稳,那张字条轻飘飘落了下来。 梨儿见状,急忙上前问:“小主,如何?” 慧容华又拾起那张纸,仔细辨认了一下上头的字迹,发现歪歪扭扭、像是稚儿初学写字才能写出来的,根本无法追溯来源。 她冲梨儿轻轻摇了摇头,坐下来细细思索。 慧容华虽然这两个月以来没怎么出来走动过,但凤仪宫的动向她还是紧密关注的,自然知道傅皇后去了几次寿康宫,比之平时古怪不少。 她喃喃道:“原是如此...我的孩子没了,她又要去谋别人的孩子了么...” 梨儿见她神色异常,冒着大不韪上前查看了那张字条,当即便惊呼了一声,而后焦急道:“小主,字条不知是谁递出,不知是敌是友,不可轻信呀!” 慧容华稍稍回了些理智,并未怪罪梨儿的举动,只苦笑一声:“总不外乎是那几人。” 敢揭皇后的短、且想要与之叫板的,也就是毓盈贵妃和熙贵嫔了。而毓盈贵妃膝下有流着闻人氏之血的皇子,还背靠太后,怎么看都是熙贵嫔更有可能一点。 只是熙贵嫔是如何得知的呢?且不论这消息的真假,她递来这张字条的目的也就一个借刀杀人。 慧容华想通之后,便将字条递给了梨儿:“烧了吧,就当没见到过。” 就在这时,宫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她已习惯了数日的宁静,格外厌恶纷乱,揉了揉眉心问:“外头在吵什么?” 梨儿往外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近日那流言传的沸沸扬扬,都说皇后她...听说晌午皇后为自证清白去了承乾宫,想必是陛下下了旨惩处那些乱嚼舌根子的宫人吧。” 慧容华自然清楚梨儿未尽之言,她低头深思,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的孩子是死胎,怀胎期间却无任何异常,而经手太医只有张、崔两位院判,所以她怀疑皇后。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其余嫔妃绝无这个能力。 但若真是皇后动了手,就算是看在傅氏的面子上,明帝和太后得知了真相后难道会替其遮掩吗? 不,该高兴傅氏送上来这一把柄好叫他们拿捏才是。 除非是傅氏为了保傅鸣鸾皇后之位,与明帝达成了什么交易。 可值得吗?又或者退一万步说,就算如此,皇后难道会大张旗鼓的去承乾宫自证清白吗? 不,得了便宜她不该卖乖,该好好藏着才是。 所以...真的和皇后无关! 借着这张字条的契机,电光火石之间慧容华想明白了许多,或许是失子之殇太痛,她从前竟未能看清楚。 一缕思绪飘过,她还未能抓住细细琢磨,便听见一阵兵甲之声到了殿门前。 为首的禁军抱拳一拜,声如洪钟道:“在下左骁卫中郎将赵毅,奉陛下之命搜宫,还望娘娘、小主海涵。” 慧容华还未反应过来,主位宓淑妃宫里的秋叶便走了出来:“将军请便。” 赵毅又一抱拳,指挥着身后数名侍卫进了前、左、右三个殿中:“娘娘、小主放心,陛下已然交代了,臣等必不会叨扰。” 梨儿正拿着那张字条要靠近烛火,被他们这么一打岔,生怕内容叫人看了去落下话柄,面上自然便带了几分慌乱,着急将它烧掉。 一名侍卫眼尖瞧见了这一幕,以为梨儿是要消灭什么罪证,一个箭步冲上前将燃着的字条抢了过去,双手拍灭火苗喊道:“这是什么!” 字条烧了一角,上头赫然留着“后欲谋三皇子...杀之”几个大字。 梨儿腿一软跌坐在地,慧容华此时也终于想明白哪里出了问题——这个时机太巧了,仿佛是有人掐算着搜宫的时间将字条送到了她宫里。 梨儿六神无主看向慧容华,慧容华叹了口气道:“诸位只管搜,稍后我自会去承乾宫言明实情。” 说是这样说,可实情又是什么呢? 她当然可以告诉明帝字条是旁人送来栽赃陷害的,可既然那人出了手,怕就没那么容易查到是何人送来。 她的猜测不能宣之于口,否则还有可能被反咬为攀蔑。 ... 凤仪宫。 这厢皇后从承乾宫回来后,坐下来稳稳当当用了午膳。 两个月的猜忌和流言纷扰终于要在今天落下帷幕,她心中的大石头也算落了地。 文亭为她布着菜,轻声道:“其实奴婢有一事不明,娘娘为何不顺藤摸瓜追溯流言源头,却要搜宫?” 皇后道:“凤仪宫里有问题,本宫知道。” 文亭吃了一惊:“怎会...奴婢暗地命人里里外外搜查过,并无任何异样呀!” 皇后轻轻放下玉箸,神色淡然:“咱们查不到,不代表陛下的禁军查不到。” 文亭不敢置信,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不语,文亭又道:“那娘娘觉得,近日的流言又是谁散布出来的?” 皇后避重就轻答道:“棠儿为孩子鸣冤心切,本宫不会怪她。” 文亭闻言便不再问话了。 她家小姐哪里都好,就是太过维护宋棠这个金兰姐妹,今日搜宫之求也与找寻谣言源头无关,只是为了还慧容华的孩子一个真相、一个公道,逼暗处之人现身显形罢了。 服侍皇后用完午膳,禁军便来了。 几个侍卫正在殿中搜查着,忽然外头又跑来一人,到皇后面前跪了下来:“娘娘,慧容华宫中搜出了与您相关的东西,陛下请您移驾承乾宫一叙。” “什么?!” 皇后不知字条之事,听到此话第一反应便如晴天霹雳,以为慧容华对她做了什么,眼前一晕便软在了文亭身上。 与此同时,两个侍卫扛着一卷东西也到了她跟前,神色凝重道:“微臣发觉有异,需向陛下禀明。” 第220章 喜被 承乾宫。 皇后到时,明帝在坐榻上面色阴沉,慧容华则跪在他脚边,低眉不语。 见到皇后到了,明帝脸色并未好转,慧容华略略抬了头向着她的方向行了个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满目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慧容华自然看了出来,自嘲般勾了勾唇角。 皇后走到明帝身前,也周全的屈膝行礼,明帝却不像往常一样及时叫起身,而是将手边臂枕上放着的那张字条甩了过去,冷冷道:“皇后作何解释?” ...后欲谋三皇子...杀之。 皇后身形一晃,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慧容华,眼中满是震惊与错愕,还有一丝被背叛的痛心。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镇定道:“请陛下恕臣妾冒昧,不知这张字条从何处得来?” 明帝不语。 慧容华垂眸答道:“午时,臣妾的宫女梨儿在殿外发现了这张被信封装着的字条,上书‘皇后欲谋三皇子,不成则杀之’。梨儿捡起来后交给了臣妾,臣妾深知有人作祟,便命她烧毁,正巧遇上侍卫搜宫,便被带了过来。” 皇后眼眸微动,似在分辨此话真假。 片刻后,她跪地对明帝道:“陛下,暗处之人无凭无据写出这张字条欲要污蔑臣妾,实为居心叵测!” 明帝淡淡道:“哦?是因为他无凭无据,皇后才敢这么说吗?” 皇后前几日请求过继三皇子一事明帝可没有忘记,写字条之人必定是得了什么风声,在明帝看来这已算不得无凭无据,但皇后确实还未对三皇子不利,只要她抵死不认,谁也奈何不得。 皇后端庄道:“陛下明鉴,臣妾绝无谋害三皇子之心!” 明帝不欲再做口舌之争:“朕已命人追查字条出处,事情水落石出之前,皇后宫中上下也要配合搜查,不必再说一面之词。” 皇后低头应是,和慧容华一同起身站在了一边。 傅家那日传密信进凤仪宫并非走的正经渠道,而是托宫中的眼线交给郑保泰。 此事涉及皇嗣,如若明帝要彻查,这两人是绝对要进慎刑司受审的,虽然他们是傅家的人,但届时他们会不会吐露真相,谁也无法得知。 皇后已然无暇去想字条是谁的手笔了,只知道若是此事真的暴露,她和傅家必定都不会好过。 明帝又看向门口,方才跟着皇后一起入内的还有一个禁军,似乎是想禀报什么,但看见殿内气氛不对,又退了出去。 吴德昌连忙将人叫了进来。 两名侍卫扛着帝后成婚时用的龙凤喜被入内,轻手轻脚放到了地上,为首一人道:“启禀陛下,属下等在凤仪宫搜查时,发现柜中锦被有异。” 明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两人将喜被抬得近了些,露出破开蜀锦绣面的内里,只见一团团蚕丝中包裹着不少药材碎屑,碎屑程度把握的刚刚好,既不至于化成粉末渗出被面,也不会颗粒过大从而让人摸出来。 在场几人都变了脸色。 明帝沉声问:“里面是什么?” 吴德昌急忙上前:“陛下,奴才方才已着人去请张院判了,想必大人一会儿便到。” 说着,张院判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外。 明帝制止住他要行礼的动作,指了指喜被中的东西道:“仔细看看。” “微臣遵旨。” 张院判细细闻嗅,还将一些碎屑送入口中尝了尝,最后神情凝重道:“启禀陛下,这些碎屑是零陵香、藏红花和茴香碾成的。 若妇人时时闻嗅,吸入口鼻,则致闭经不孕、节育断产;若孕妇闻之,则会腹痛不止,使胎儿胎动不安,甚至最终流产滑胎。” 此话一出,皇后和慧容华皆一恍惚。 慧容华反应更甚,眼泪霎时间就淌了出来:“陛下,求陛下做主,臣妾的孩子很可能就是这么没的呀!” 明帝先看向吴德昌,冷着脸道:“内务府是怎么办差的?朕与皇后成婚时的锦被竟会被动了手脚!给朕查,哪怕严刑拷打,也要查出真凶来!” 吴德昌领命而出,明帝又看向张院判:“可如慧容华所言?是否是此物导致朕的孩子胎死腹中?” 张院判冲皇后一拱手:“敢问娘娘,这条锦被是否常用?” 皇后定了定心神,悲痛道:“本宫去岁三月入宫,这条喜被的厚度正是春秋之时所用,寓意用料也好,因此时常使用,粗略计之,加在一起用了少说有七八个月...” 慧容华仔细回想了一番,也颤声道:“臣妾自去岁五月入宫以来,时常去皇后娘娘宫中拜见,有时在内殿一呆便是半天,离床榻也近,定然是受了此物影响...” 明帝虽然一早便知是毓盈贵妃所为,此刻仍是感叹于她的心计——将毒物藏在帝后大婚所用的龙凤喜被中,心思既大胆又缜密。 寻常人哪里会想到被子被动了手脚?从皇后自入宫以来,自查了凤仪宫这么多次都没能发现异样就可见一斑。 蚕丝被和蜀锦难得,喜被上金线所用不知凡几,是皇后身份地位的象征,这条锦被自然是常常拿出来盖的,更不会轻易拆洗。 张院判道,“此物乃是碾成碎屑放在被子中,效力远远不如直接口服大,所以慧容华腹中胎儿并未小产,而是一直在发育成长,微臣等人请脉时也察觉不出,这才导致最后积少成多,皇嗣胎死腹中…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明帝轻哼一声,“你的罪待会儿再论,朕还要问,皇后入宫已然一年多了,未传喜讯,是否也是受此物影响?” 张院判迟疑着点了点头,又道,“也不尽然,但影响定然是不小的。皇后娘娘体寒,脉象上看本就不易受孕,一直在喝药调养。” 张院判掏出药箱,拿出丝帕又为皇后诊了一次脉,复命道,“陛下恕罪,娘娘恕罪,微臣先前未能诊出娘娘也受了毒物影响,眼下知道结果再回推,才能分辨出有阴毒之物的药效作祟…” 明帝闭了闭眼,对众人道:“你和崔氏医术不精,办事不力,罚俸半年,好好为皇后精补赎罪。都下去吧,此事朕绝不会轻易揭过。” 第221章 貌合神离 承乾宫外。 皇后和慧容华一同走出了一段距离,二人面色都有些复杂。 皇后是今日乍然听闻搜宫出事,误会慧容华对她做了什么;慧容华则是终于清楚自己失子并非皇后所为,但皇后今日前来时的失望神色她也看在了眼里。 张院判还在后头等着为二人再度把脉、根据那几样毒物开方进补。 皇后轻声道:“棠儿,随本宫回凤仪宫吧,多日未见,本宫有话想同你说。” 在皇后看来,今日字条现身的时机太巧,虽然她主观上不愿相信是宋棠所为,但客观上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想和慧容华重归于好,冰释前嫌。毕竟在这深宫中,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慧容华沉默半晌,最终是摇了摇头:“臣妾疑心娘娘,既对不住咱们二人间的姐妹之情,又不顾尊卑上下,坏了娘娘清誉,是罪,臣妾该认。娘娘今日怀疑臣妾也是应该的,但臣妾斗胆想问一句,若字条或者流言真的是臣妾所为,娘娘又当如何?” 皇后目视前方,眼神却是放空的,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后道:“本宫也不知道。” 她大概率会原谅宋棠,不会处置她,但就算二人握手言和,她以后也都会对宋棠抱有戒心。 事不过三,皇后不会再纵容下去。 慧容华看到皇后的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苦笑了一声道:“臣妾明白,于情于理都该如此。所以啊,娘娘,我们回不去了。” 皇后默然,无法反驳。 慧容华又问:“娘娘是否真的想要三皇子殿下?” 皇后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道:“稚子无辜,本宫没想过下杀手。” 慧容华倒是认同,只轻轻颔首,屈膝福身道:“那臣妾就祝娘娘来日得偿所愿,臣妾告退。” 皇后眼睁睁看着宋棠走远。储秀宫在西,凤仪宫在东,背道而驰之人本不该有交集,二人日后再不会同路。 ... 钟粹宫。 “娘娘,娘娘,不好了!” 搜宫的侍卫刚来时,毓盈贵妃就察觉到了不对,她问领头的禁军是所为何事,那人只说整个后宫都要搜,却并未言明因何而起。 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要搜宫?钟粹宫里没什么要顾忌的,可凤仪宫里却有她命人动了手脚的那床龙凤喜被! 侍卫走后,她立刻命人去盯着凤仪宫的动向。 此时晴儿头一次顾不上尊卑礼仪,冲进来就跪在了地上:“娘娘,不好了!他们搜出了凤仪宫里的喜被,如今皇后、慧容华、太医都在承乾宫,应当是、是瞒不住了..” 毓盈贵妃闻言,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喜被中的东西被人察觉,下一步便是追责内务府,此事事关重大,明帝不会善罢甘休,王多海不一定能靠得住? 她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深吸了一口气道:“走,咱们去寿康宫。” ... 寿康宫。 这个时辰,太后午睡刚刚起身。 素如在替太后更衣,孙姑姑道:“娘娘,晌午皇后娘娘请陛下搜宫,这一搜不打紧,除了凤仪宫的东西,还在慧容华那发现了张字条。” 太后没什么表情:“哦?” 孙姑姑道:“字条被烧了一半,上头只剩几个字,是‘后欲谋三皇子...杀之’。慧容华说不知是谁仍在她殿门外的,原本是‘皇后欲谋三皇子,不成则杀之’,她见势不对,正让宫女烧着,禁军就来搜宫了。” 太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倒是有趣。” 皇后前些日子巴巴的跑来寿康宫几次,次次都对元泽展露出了从前没有的关爱,话里话外都说元泽的年纪该记事了,她怎会不知皇后是何意? 只是不知这字条究竟是出自谁手了,哪怕是慧容华监守自盗撒了谎,也是有可能的。 太后刚要移步前殿,外头就来了个宫人通报说:“娘娘,毓盈贵妃求见。” 孙姑姑看向太后,太后慢悠悠走了两步,轻叹一声:“告诉她哀家还没起身,改日再来吧。” 宫人应声而退。 太后又道:“承乾宫可有消息了?内务府呢,王多海如何?” 素如接话道:“回娘娘,方才贵妃娘娘来的路上,陛下就下旨彻查内务府了,王多海此时应当已经受刑了。还有字条内容,陛下也说要彻查,凤仪宫那边自顾不暇,从前傅家在宫里的人手怕是都要连根拔起,只是这写了字条的人,目前还无头绪。” 太后走到前殿,为佛龛上了三炷香,接过孙姑姑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问:“你们觉得,馥郁此事该如何处置?” 孙姑姑和素如对视一眼,都不敢轻易开口,太后也就沉默等着。 最终还是孙姑姑先道:“娘娘,待王多海将贵妃娘娘吐出来,傅氏必然要顺着杆子往上爬,攻讦闻人氏,此事怕不会善罢甘休。” 素如道:“奴婢倒是觉得也不尽然,皇后为字条一事也要发愁,傅氏在前朝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各打五十大板也就过去了。” 太后转了转手上的佛珠,“元泽的去处呢?不能过继给皇后,也不能过继给轻易就能被傅家收拾了的嫔妃。” 孙姑姑道:“不如给翡儿小姐?” 素如摇头:“翡儿小姐年纪轻,日后定然要生下闻人家自己的孩子,此举不妥。” 太后道:“翡儿现在还不能生养,她根基未稳,馥郁要倒了,闻人家不能没有皇帝的枕边人分宠;就算日后她要生,也得先考虑元瑞和瑶卿才是。” 世家女子,总是事事以家族和夫婿为先的,最后才是她们自己。 闻人翡看似光鲜,身为闻人氏女眷中承载了沉重使命之人,却连自己能否有个亲生的孩子都不能决定。 族姐的孩子有了着落,闻人氏才能放心,否则她分身乏术,在后宫里是站不稳脚跟的。 太后忽的想起了什么:“方才皇后和慧容华都在承乾宫?待会儿去问问御前人,她们可有重修于好?” 皇后和慧容华貌合神离这事不是秘密,一个孩子没了,足以抵消二人数年的姐妹情深。 若是利用的好...皇后在后宫,傅家在前朝,都将如鲠在喉。 第222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七月初一,后妃前往寿康宫请安。 上至皇后,下至各宫嫔妃,心里都有些没底。搜宫一事过去了几日,内务府、凤仪宫乃至各宫都有人被抓去审问,进了慎刑司的也不在少数。 毓盈贵妃和闻人贵人在殿门前相遇,闻人翡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毓盈贵妃却是连看都未看,一甩袖子走了进去。 毓盈贵妃这几日没少往寿康宫跑,次次求见次次被拒,她便也明白自己孤立无援了。 但孙姑姑还是奉命往钟粹宫跑了一趟,面露难色道:“娘娘,不是太后娘娘不想保您,只是承乾宫来了人,此事非同小可,慧容华的孩子没了,皇后娘娘和她背后的傅家也实在不是能轻易糊弄的。” 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哦,她盛怒之下口不择言:“难道不是闻人翡入了宫,太后娘娘便觉得少本宫一人影响不了大局吗!” 孙姑姑惊愕:“娘娘,您怎能...您身上流着闻人氏的血,太后娘娘怎会真的见死不救?可您实在不该贸然出手...” 毓盈贵妃语气也软了下来,含泪拉着孙姑姑的手道:“姑姑...本宫是做错了,本宫都认,可本宫不能倒...瑶卿还未及笄,元瑞堪堪两岁,本宫怎能放心得下!” 孙姑姑只说,她明白,太后娘娘也定然会尽力的,只是非常时刻,太后娘娘不能见她。 闻人翡去寿康宫请安时,太后便将毓盈贵妃以锦被藏毒谋害皇后之事说了,借机敲打闻人翡莫要做不自量力之事,却隐瞒了她是替明帝背锅一事。 事实是什么呢? 是明帝早在迎娶傅鸣鸾之前便命人用上好的黄花梨木制了一张龙凤喜床,那黄花梨通体都是用麝香和藏红花煎水浸泡过的,皇后日日夜夜睡着,怎能有孕? 黄花梨药用价值可镇痛安定,本就有一股淡淡的辛辣香气,谁也无法料到身下的床榻会有问题。 张院判更是被敲打过了,因此在慧容华腹痛之时便有所隐瞒,崔院判又以他为首,自然不敢说二话。 闻人贵人落后毓盈贵妃两步,后头的宓淑妃便走了过来,对她柔柔一笑:“妹妹进去吧,外面日头大,晒得很呢。” 众人落座,只见多日不见的慧容华也难得来了,面上瞧不出什么;皇后虽然妆面精致,眼底的红血丝却无论如何也遮不住。 听说凤仪宫的郑保泰和储秀宫的张公公至今还在慎刑司里关着,傅家束手无策,明帝亲审,无人能疏通关系。 在场几位娘娘唯有宓淑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颇有些明哲保身的从容。 不一会儿,明帝下了早朝也径直来了。 他面容冷峻,张口便道:“内务府王多海招供,毓盈贵妃买通他在凤仪宫的喜被上动了手脚,致慧容华诞下死胎、皇后至今不孕,朕已下旨将一干人等杖毙。至于毓盈贵妃...剥下贵妃服制,褫夺封号,贬为贵嫔,非诏不得出。 另有两人已然招供为傅家眼线,为其传信办事。皇后串通外戚,欲要夺嫡干政,证据确凿,朕念其初犯,又受闻人贵嫔所害的份上,暂且禁足凤仪宫,由宓淑妃全权摄六宫事。”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谋害皇后和皇嗣,串通外戚,夺嫡干政…这天大的帽子扣下来,不管姓什么都没用了。 皇后和闻人贵嫔立时脸色煞白跪在了地上,连哭也不敢哭,只能低声谢罪,然后就被宫人扶出去了。 她二人离开后,宓淑妃这才跪地谢恩,明帝命吴德昌将她搀了起来。 太后叹了口气道:“皇帝,元泽也已然一岁半,是时候择一位养母了。哀家属意慧容华,她才因馥郁之过失子,想必能好好疼爱元泽。”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嘶声,一时间都忘了慧容华怀胎十月满怀期待却诞下死胎吃过的苦,又转为艳羡嫉恨。 明帝自然是颔首:“如此也好,朕正愁不知怎么弥补慧容华。” 明帝都点头了,宋棠自然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上前跪地谢恩:“臣妾谢过陛下、谢过娘娘,定然不负陛下和娘娘所托!” 面上欢喜,但她心中真切所想为何,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明帝和太后用意颇深,此举不仅能使欲要抱养三皇子的皇后和好姐妹慧容华因立场不再相同而离心,还能保证三皇子的安危。 皇后从前和慧容华不是金兰姐妹吗?那慧容华抱养了三皇子,哪怕宫外的傅家再如何施压,皇后也不会对他们下死手。 能看透的人都会称赞这是一步妙棋。 一个孩子没了,另一个孩子补上。悄无声息间,皇后禁足无权了,贵妃被废了,三皇子也有了好去处,傅氏喘不过来的那口气由闻人氏的新鲜血液补上,铁打的皇权更稳固了。 这场仗看似是宓淑妃和慧容华赢了,实则彩头却是帝王玩弄权术的恩赐。 事情说完,明帝也没了逗留的心思,正欲离去,熙贵嫔忽然含笑起身道:“陛下,娘娘,臣妾有好消息呢。” 明帝似乎预感到了她要说什么,带了两分期待道:“说说看。” 熙贵嫔面带羞怯:“正是陛下心中所想,昨日严太医为臣妾请平安脉时说,臣妾已有两月身孕了。” “好!”明帝当即大喜:“传朕旨意,晋熙贵嫔为昭容,重重有赏!” 自从去年二月元泽出生,宫中便再也没有皇嗣平安降生了。唯二两个怀孕的,一个慧容华诞下死胎,一个墨香一尸两命,宫中女人这么多,实在福薄。 熙贵嫔去年春天抬进宫便高居贵嫔之位,一直未曾晋升,今日也算圆满,诞下皇嗣后封妃指日可待。 更重要的是,虽然字条一事因着镇国公的丽竞门势力没有查到她头上,但如今有了这一胎,就算是真的查到了,也会被轻轻揭过。 这孩子来得太是时候,宫里正需要这个喜讯。 第223章 顺水推舟 桓郡王府。 年初钱良娣生下庶长子元翊时,林琅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将元翊记在她名下,由林琅抚养成人;要么将元翊记在林琅名下,由她自己抚养。 元翊满月后,钱良娣终究是做出了选择——将元翊记在自己名下,但由林琅抚养。 一是因为由王妃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总比她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娘教养的好。当王妃的儿子养大,下人们也不会轻贱庶子,林琅的人脉和培养都不是她能比的。 二是因为林琅同她并无恶意,孩子她常去探望也是能见的,等元翊懂事了,想必也不会疏远自己的亲娘。 三则是最重要的原因了,如若钱良娣亲自抚养元翊,精力必定会被分去大半,等孩子终于平安长大了,她也已然人老色衰,桓郡王还能记得她这号人吗? 像钱良娣这等家世不如人的,就必须得靠容貌争宠,说不定日后还能有福气再怀一胎,总能亲自抚养的。 正院。 元翊被抱来林琅院中已有三个月了,林琅倒是不厚此薄彼,将怀玉和元翊一同养的白白胖胖。 这天傍晚,林琅方用罢晚膳,花枝端了盆碎冰入内道:“王妃,王爷方才传了话,今夜要去周庶妃院中。” 林琅并不意外:“知道了,下去吧。” 如今府上吴良娣有孕,最受宠的就变成了周庶妃和钱良娣。 周庶妃是憋着劲和吴良娣较劲;钱良娣则可以说是王府后院里最美的,自打她生下元翊之后,娇柔之外又多了几分为人母的柔和,把桓郡王勾得死死的。 正值仲夏,二人围着冰盆纳了会儿凉,就听闻下人来报,“王妃,方才吴良娣说腹痛难忍,将王爷从周庶妃院中叫走了...” 钱良娣生产那日,林琅便看出吴良娣有了身孕。 林琅自己不愿意侍寝,便装出一副温柔贤惠的样子,时常劝说桓郡王雨露均沾,将人往旁人院中推。 钱良娣坐月子那段时日,林琅怕府上几个妾室打元翊的主意、欲谋害庶长子,便用了点手段,让还想继续隐瞒身孕的吴良娣显了形。 周庶妃和吴良娣入府后一直自诩姐妹,吴良娣有了身孕之后却对周庶妃千防万防,二人后来暗戳戳对上几次,貌合神离。 林琅皱眉道:“这已是第几次了?” 花枝撇了撇嘴:“吴良娣怀胎这四个月,已经将王爷从周庶妃院中请走一次、从钱良娣院中请走两次、绿腰宝林院中请走一次了,王妃上个月才敲打过她,可见她一点也没听进去。” 林琅心中暗笑吴氏是个傻的,不顾小姐妹情谊不说,还上赶着将把柄送到她手上来。 她吩咐道:“她身为良娣,又怀着王爷的孩子,自然是怠慢不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但再怎么说,也不能频频劳动王爷尊驾。去,将府上的郎中都请来,咱们去吴氏院中。” 花枝忍俊不禁下去传话了。 偏院。 林琅带着几个府医到时,吴良娣院中的几个下人都在外头守着,里头烛火昏暗,隐隐有女子娇笑声传来。 下人们见林琅亲自来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害怕。 最后还是吴良娣的大丫鬟硬着头皮上前道:“王妃,王爷和良娣已然歇下了...” 林琅并未说话,只冲花枝抬了抬下巴,花枝便直接上前将门打开了。 无人敢拦花枝,她冲里头扬声道:“王爷,王妃听闻良娣腹痛,担忧胎儿,特意将府医带来为良娣诊脉呢!” 里头传来一阵慌乱的衣料摩擦声,不一会儿,桓郡王面色尴尬走了出来,吴良娣的大丫鬟急忙进去伺候主子穿衣。 林琅与桓郡王一同在外间坐下,温声道:“王爷,这一两个月来吴良娣已喊了几次腹痛了,妾身特地将府医们都带来了,要好好问问他们是如何为良娣安胎的。今夜他们若是不能给出个交代,妾身便让人拿着腰牌进宫去请太医。否则若是叫旁人听去了,还以为我这个王妃如何苛待了良娣和她腹中胎儿呢。” 桓郡王总不能说自己色欲熏心,连怀胎四月的侍妾勾引都欣然接受,只能讪笑两声应和:“是,是,王妃有心了。” 林琅示意外头那几个府医进来,笑着对桓郡王道:“那王爷在外头喝盏茶,妾身进去瞧瞧。” 走到内室的屏风后,林琅瞧见吴良娣像是示威似的衣领半解,露出脖颈处的红痕,面上却柔柔一笑,甚至要下榻行礼。 林琅抬手止住她的动作,淡淡道:“良娣还是将衣裙穿好吧,只露出手腕即可。” 吴良娣一噎,乖乖照做。 几个府医反反复复诊了几次都瞧不出什么,又清楚王妃是什么意思,只得小心道:“启禀王爷、王妃,良娣胎象稳固,并无不妥...” 林琅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是么,那良娣为何几次三番喊痛?你们是欺上瞒下,还是医术不精?” 几个府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辩解:“王妃明鉴,这、这许是因为妇人孕中不宜行房...” 林琅油盐不进,府医直言不讳,吴良娣只得匆匆出言打断:“多谢王妃费心,不怪他们,妾身许是自己身子不好,方才只痛了一会儿便好了。” 林琅见好就收,“既如此,良娣便不好再时时劳烦王爷了,应当好好待在院中安胎才是。” 吴良娣面色青白交加应了。 林琅又走到外间,对桓郡王温柔劝说:“王爷,方才府医的话您也听见了,吴良娣这里已无事了,您也要顾忌自己的身子呀。” 桓郡王握拳在唇边假咳了一声:“本王这就走了,王妃也早些歇息吧。” 林琅与他一同走了出去,路过周庶妃的院子时道:“王爷去安抚一下周庶妃吧,她今夜受了委屈,怕是要伤心呢。” 桓郡王闻言觉得有理,便脚步一拐走了进去。 林琅含笑看着他的身影入内,对花枝低声道:“明日若是周氏来请安,便让人装作无意,将我欲要提拔钱氏为庶妃的消息透露出去。” 身份相当的妾室一个有孕,一个受王妃青睐,她倒要看看周庶妃还能不能坐得住。 第224章 褚韫玉 七月十五中元节在即,时至今年,先帝已然薨逝整整三年,明帝需至京郊皇陵祭拜。 按例,十五一早要举行祭祀仪式,从宫里出发路程有些遥远,因此明帝十四晚上便到了皇陵准备,沐浴焚香,吃斋念佛,祭拜结束后方可回宫。 十五那日日落时,明帝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回宫的路。 眼瞧着就望见城门之时,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郊外的土路瞬间变得泥泞起来,侍卫们穿着蓑衣也挡不住水汽。 明帝掀开马车帘子,问侍卫统领:“这附近可有落脚之处?” 夏日的雨来得又快又急,说不准过会儿便能停下,明帝便想找个地方躲雨,等天色放晴了再回宫也不迟。 几个侍卫四散而去,很快便打听了回来:“启禀陛下,西边一里地处有个善堂,属下瞧着规模不小,倒是能容纳不少人。” 明帝颔首:“那便走吧。” 一行人骑得都是良驹,打马而行不过片刻,那善堂就近在眼前了。 明帝由吴德昌撑着伞扶下马车,抬头一看,这善堂倒是有些奇怪,不像平常善堂一般叫什么积善、济善、行善,反而名为“贞善堂”。 早有侍卫先入内,找到这贞善堂的管事说明了情况,给了些金银。 明帝等人虽身着常服,却也衣着华贵不凡,未透露真实身份也叫人瞧得出来非富即贵。 那管事是个不苟言笑的姑姑,不动声色打量了为首的明帝一眼,依旧严词厉色道:“诸位贵人在此躲雨歇脚自是可以,只不过老朽这贞善堂有些特殊,里头都是贵人们家中犯了错的女眷,若是相遇,恐有诸多不便,还望贵人能约束下人,莫要叫他们随意走动。” 原来这里不是什么育孤堂、救济院,而是贞女所。 明帝惜字如金,点点头道:“自然。” 那管事姑姑便为他们指了一间小院,而后转身离开了。 这间小院不大,只有三间空房,对十几个男人来说有些逼仄,却是遮风避雨的不二之选。眼见着天色渐暗,这雨还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明帝便也安之若素歇了下来。 晚膳时候,有个小丫鬟怯生生端了些吃食,敲开了明帝的门,明帝便出来欲与众人一同潦草吃些。 小丫鬟拐了个弯又去隔壁院子里送饭,那间院子一直静悄悄的,若不是有人送饭,他们还以为无人居住。 “拿走!我不吃!”房门未开,里头却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还有一阵女子压抑的哭声和低吼。 院中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自从知道这间善堂中都是达官显贵家黜出的女眷之后,看见听见什么也都觉得不足为奇了。 明帝却不知怎的,直觉这嗓音和他有些渊源,于是勾了勾手叫那个小丫鬟回来,问:“那间院中住的是什么人?” 小姑娘轻轻摇了摇头,只道:“她才来一个多月,说自己是冤枉的,最开始的时候绝食明志,日日以泪洗面,可家中也无人来接...这里每一个女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过段时间也就接受现实了。” 明帝哑然,让她走了。 入夜,磅礴大雨终于停了,侍卫们先行到外头去牵马,吴德昌引着明帝往外走,低声道:“陛下,奴才已命人...” “陛下?!” 他们身后,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吴德昌一惊,立刻展臂护在明帝身前,喝道:“来者何人!” 那女子身着最普通的棉纱长裙,头上只簪了一支银钗,很是憔悴,但凤眼狭长,末尾微挑,平添几分风情。 她柔柔弱弱跪下,哭道:“陛下,臣女乃是从三品金吾卫羽林千牛将军嫡女褚韫玉,本是今年秀女,却遭奸人陷害,后被皇后娘娘逐出了宫...求陛下为臣女做主...” 明帝眼睛微动,想起了两个月前好似是有个秀女因着不修私德被逐出了宫。他又看了一眼隔壁的院子,房门开着,果然就是那个女子。 他自诩怜香惜玉,眼前这女子束素腰轻,玉莹尘清,自然不妨一问,于是道:“怎么个遭人陷害?” 褚韫玉听他开口,又惊又喜,很快便将事情和盘托出:“有人假扮御前内侍来院中传话,说陛下有意邀见臣女,臣女便去了清漪园,谁知刚到便被、便被抓了起来,扣上了与人私通的帽子!” 她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臣女离宫归家后,家父听闻...觉得臣女是家中耻辱,欲要臣女自缢以示清白,家母拼命阻拦,才将臣女送到此处了此残生... 父亲怕臣女坏了他在京中的名声,连清妙庵都不许臣女去。此处规矩森严,动辄打骂,是个吃人的地方,臣女不敢奢求旁的,只求陛下垂怜,哪怕是将臣女送到清妙庵...臣女也甘之如饴。” 明帝倒是相信她没这个胆子在宫中偷人,但此事说到底是臣子家事,他不好插手,皇后当时也已做了处决,更不好驳了她的面子。 明帝问:“家中可有奴仆跟你同来?” 褚韫玉哀戚道:“只有一个丫鬟,她前两日受了姑姑责罚,已然病倒了。” 话音刚落,那管事姑姑就凶神恶煞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个戒尺:“褚姑娘,府上将你送来是为反省悔过,你反倒又在此与外男勾搭,成何体统!来日我必定要禀报你府上好生管教!” 褚韫玉顿时一个激灵,扑上前抱住明帝的脚:“陛下,求您、求您将臣女带走...” “陛下?!”那管事姑姑闻言,惊疑不定放下了手中之物,不知该作何反应。 明帝对这个恶婆子没什么好脸色,面露不悦抬了抬脚:“起来吧,朕带你走便是。” 褚韫玉大喜过望,又听他吩咐吴德昌:“将那丫鬟也带走,命人好好整饬一番这贞善堂。” “奴才遵旨。” 褚韫玉跟着明帝上了马车,正不知如何谢恩,明帝道:“朕会派人将你送还褚府,你父亲不会再为难你。” 褚韫玉本以为事情有转机,没想到仍是无甚改变,却也不敢惹明帝不快,生怕他又将她送回贞善堂。 她楚楚可怜道:“多谢陛下出手相救,臣女的名声已然毁了,自知嫁人无望,甘愿余生常伴青灯古佛,也好过沦为京中的笑柄。” 女子的小九九一目了然,明帝未置可否。 第225章 诗会 中秋前夕,寿安长公主的四十大寿到了。 寿安长公主乃是先帝的第一个女儿,为李太妃所生,李太妃并无权欲,早些年便病逝了,先帝对这个女儿还算宠爱,将其嫁给了时任从三品秘书监的尤铭。 寿安长公主性子温和端庄,幼年时便与几个弟弟妹妹关系都不错,明帝登基后便尊其为长公主。 尤家从前是先高贵妃一脉,拥护其子睿王,明帝登基后,尤铭为免龃龉便辞了官职安心做驸马,这几年来也相安无事。 寿安长公主甚是疼爱小辈,她早年与尤铭育有一女,可惜幼年早夭,如今二人膝下并无子女,因此对尤家唯一一个女孩儿——尤泣露很是疼爱。 承乾宫。 吴德昌捧着一个锦盒入内请示:“陛下,给寿安长公主的贺礼已然挑好了,您可要亲自过目?” 明帝摆摆手:“不必了,内务府准备的,想必不会出错。” 吴德昌便道:“是,那奴才明日便派人送去长公主府。奴才还听说,明日寿安长公主欲要举办诗学会,评选京城淑女,不论是名门闺秀还是弄婴孤女,都可参与。” 寿安长公主最是惜才,这十数年来兴办女学,培养女官,还几次曾劝谏先帝于十数人中点一女状元,或进禁苑内闱教导宫人,或入朝堂效力社稷,广开女子入仕门路。 明帝来了些兴趣,沉吟片刻,道:“朕登基已有四年,长公主也有四年未曾兴办诗会了。此乃妙事,今朝是她整寿生辰,朕不妨也去凑个热闹,效仿先帝择出几位女魁首。” 吴德昌笑道:“陛下恩惠,天下女子都会赞颂感激的。那奴才这就传信去长公主府,告知众人陛下亲临...” 明帝摇头:“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只知会长公主一声便是,叫她们自在些比试,朕晚些去旁观。” “是,奴才遵旨。” ... 次日,寿安长公主府,诗会。 长公主府大开府门,迎四方宾客,花园中放置了十数张桌案,上设文房四宝,旁有书童辅助。 花园中女子不知凡几,虽说这场诗会不限制来者身份,但绝大多数仍是京中官宦女子,此时她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个人。 前段日子尤泣露落选,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今日终于让她找回了场子来,听着身边人的奉承,一时间风头无两。 “哟,这不是褚家大小姐吗?” 尤泣露眼尖,一眼便瞧见了角落处的褚韫玉,带着几人走过去阴阳怪气道:“我怎么听说,你不是被送到城外的贞善堂了吗?身为秀女私会侍卫,被皇后逐出宫闱,你怎么还有脸来参加我舅母的诗会?” 褚韫玉那日被明帝派人送回了褚家,府上众人摸不透明帝的意思,却也不敢忤逆皇命,便将褚韫玉留在了家中。 但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被皇后逐出宫的事京中权贵圈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别说无人上门提亲了,旁人不在她身后指指点点都算好的。 褚韫玉本想真的去清妙庵绞了头发做尼姑,但家中还有姨娘、庶妹虎视眈眈,她不想拖累母亲,听闻寿安长公主要办女子诗会,便想着来搏一搏,若是真能得了长公主青眼...婚事倒也还有转圜之机。 尤泣露惯会仗势欺人,褚韫玉本不打算招惹,穿的很是低调,找了个清静地方躲着,正欲研究一番今日诗会的题目,就被尤泣露找上了门。 明帝救她一事显而易见不想昭告天下,褚韫玉便也不能借他的名头狐假虎威,只得咬着下唇道:“尤小姐,且不论我是遭人诬陷,长公主办诗会时说,天下女子不论何种身份皆可参与。” 尤泣露轻嗤一声:“话虽如此,可你看在场众人却也没有几个真的是平民女子,更别说你这种名声污臭之人了。若你还要几分脸面,就该自惭形秽,哪来的回哪去。” 褚韫玉涨红了脸,半晌才道:“尤小姐,恕我不能从命,韫玉今日是一定要...” 她说到一半,看见不远处假山后一个好似明帝的人影一闪而过,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小声凑近尤泣露:“今日诗会以‘水’为题,莲花池就在那边,若是尤小姐不嫌弃,我愿意助你夺得魁首。” 褚韫玉虽出生武将之家,文采却和当时的傅鸣鸾不相上下,这也是尤泣露今日针对她的原因之一,怕她抢了自己的风头。 尤泣露一甩袖子,假笑一声:“也罢,看在舅母的面子上,我今日便不同你计较了。” 一行人便往假山旁的莲花池走去。 这时,花园中忽然一阵人声鼎沸,像是寿安长公主到了。一众女子都在那边预备作诗,莲花池处便再无旁人了。 褚韫玉走在最前面,身后几人站成一排将她的身影挡的严严实实。 她余光瞥见假山后的人影,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又泫然欲泣喊道:“如今天热,姑娘家家衣衫轻薄,不知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尤小姐,竟要遭此横祸...韫玉给小姐赔不是,求您饶过我吧!” 尤泣露不明所以,但瞧见她这副狐媚模样便知她没安好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猛地扇了她一耳光,恶狠狠道:“我呸!” 褚韫玉身子一歪,顺势便跌下了莲花池,胡乱扑腾喊着救命。 尤泣露已然吓傻了,眼睁睁看着假山后跑出些人,花园中的丫鬟婆子被喊了过来,褚韫玉不消片刻便被救了上来。 褚韫玉呛了几口水,虚弱得很,玲珑身躯又曲线毕露,明帝将外衫脱下罩在了她身上,脸色冷的吓人:“这便是驸马的家教么?” 尤泣露瞧见明帝和吴德昌的衣裳,哪里还能不知是被褚韫玉算计了,急忙跪地辩解:“陛下明鉴!不是臣女!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明帝愠怒:“还在金花落时你便处处欺辱施答应,方才你出言奚落褚氏朕也看在眼里,还要说朕冤枉了你?” 说话间,寿安长公主和驸马也匆匆赶到。 尤泣露一向被他们宠的娇纵,长公主先入为主便认为是这个外甥女又惹了祸,连忙请罪:“陛下息怒!泣露年纪还小,臣妇代她向这位姑娘赔个不是,还望陛下宽恕了泣露!” 驸马也跪地请罪,他二人姿态放的这般低,明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尤氏女言行有亏,驸马日后可要好生管教才是。” 尤泣露此时也哭了出来:“不、不!舅舅、舅母,是这个贱人她...” 长公主驸马沉着脸打断她:“泣露!慎言!陛下面前,莫要再胡闹了!” 褚韫玉见时机成熟,哑着嗓子去扯明帝:“陛下,罢了,臣女戴罪之身...实在当不得长公主殿下和驸马这般,咳咳...” 美人眼尾微红,泪珠挂睫还在为他人着想,明帝将她的手握住:“莫要说话了,朕带你去厢房歇息。” 尤泣露一口银牙险些咬碎,眼睁睁看着明帝将人打横抱起,往后院的客房而去。 到了厢房中,长公主府的丫鬟提了一大桶热水来,还送了套干净的衣裙,想要伺候褚韫玉沐浴更衣。 褚韫玉柔荑轻抚明帝胸口,柔声道:“陛下的衣裳也被臣女弄湿了,快去隔壁换下吧。” 明帝笑道:“可朕怎么觉得你的样子,是不想让朕走呢?” 褚韫玉羞红了脸,又咳了两声:“今日多谢陛下出手相救...若非陛下,臣女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陛下救了臣女两次,臣女却不知如何报答,实在惭愧。” 明帝轻叹一声:“说到底是你与朕有缘。” 褚韫玉正要回答,外头有人敲门,说是长公主命人熬了驱寒的姜汤。 明帝让人入内,看着褚韫玉将药喝下,又道:“朕让人去寻你的丫鬟了,你便在此安心歇着吧,稍后自会有人送你回褚府。” 褚韫玉闻言,泪珠又淌了下来,抓住明帝的衣角不放,戚戚然道:“陛下又要将臣女送回那吃人的地方了吗?陛下,臣女求您,别走...” 明帝无奈抚上她的脸颊:“朕总不能将你带回宫中吧?” 褚韫玉会错了意,还以为她都如此搏命了明帝也不愿收了她,哭的我见犹怜:“求陛下将臣女带走,哪怕是没名没分做个婢女,臣女也愿意!” 明帝道:“想哪里去了,朕既然说了与你有缘,又怎会弃你于不顾?只是朕想着你到底是官家小姐,不可无媒苟合,打算来日下旨再迎你入宫。” 褚韫玉骤然一喜,挣扎着要下榻谢恩,明帝将她摁住,怜爱道:“好好歇着吧,朕先走了。” 几日后,明帝封褚氏嫡女为美人的旨意便到了褚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褚氏韫玉,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德才兼备,禀懿德之静专、协于克一,今特册为美人,赐居翊坤宫,钦此——” 而那尤泣露被明帝金口玉言说了“言行有亏”,在京城中无人再敢求娶,听说由长公主驸马做主送到了尤家的老家云州,寻了户人家匆匆嫁了。 第226章 木芙蓉 新秀入宫已有近三个月,除了何才人之外的所有人都已侍过寝,其中要说最受宠的,那就是江美人和施答应无疑了。 何才人讥讽婉美人和月才人之事早就传开了,她实在没想到明帝竟能为了一介宫女如此,既抹不开脸面去找归月求和,又不敢贸然求见明帝,怕适得其反,因此很是称病逃避了一段时间。 明帝真的是为了婉美人和归月冷落何才人吗?其实不然。 宫里漂亮听话的嫔妃大有人在,何宝萤还没有出挑到一任皇帝非她不可的地步,那他又何必去宠爱这样一个品行不端之人呢? 咸福宫。 何才人的贴身宫女豆蔻哭丧着脸进了殿内,手上拿着一个小布包,对何才人道:“小主,内务府那帮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何才人自从进宫就无宠,这种人心炎凉、拜高踩低之事已经司空见惯了,恨恨道:“怎么了?又是因为那贱人?” 豆蔻道:“夏末秋初的蚊虫毒的很,奴婢看小主整夜整夜睡不好,就想着去内务府要些驱虫的药撒在殿内。结果他们这些狗奴才竟然如此趋炎附势,连一点药粉都不舍得给咱们!” 她伸手将小布包打开,露出里头零星的药材,抱怨道:“他们说驱虫药都紧着几位娘娘宫里送去了,只剩下些明矾和不新鲜的桃叶,叫奴婢自己回宫捣碎磨成粉,凑合用!” 旁边的小太监闻言“呸”了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驱虫药又不值钱,这是故意给咱们小主找不快呢!” 何才人心烦意乱接了过去:“罢了,凑合用就凑合用吧,总比每天都被叮咬的强。明矾跟桃叶也确实能解毒杀虫、燥湿止痒,豆蔻,你闲来无事便磨一磨吧。” “是,奴婢知晓。” 豆蔻正欲退下,外头来了个小太监,礼貌笑道:“何小主,卫美人差奴才来给您送东西。” 那日何才人奚落婉美人和月才人时,卫美人也在一旁,她倒是住嘴了也拦了,只是何才人实在嘴硬,没能拦得住她出言不逊。 当时的情形一字不落传进了明帝耳朵里,他倒也没有像刻意冷落何才人似的对待卫美人,召她侍寝过几次。 因此卫美人总觉得过意不去,隔三差五差人来给何才人送些东西。 何才人笑道:“孔公公快进来吧,可真是劳烦卫姐姐一直想着我了,这次又是什么呀?” 小孔子抱着一盆粉白的木芙蓉走进来放下:“回小主,太后娘娘赏了闻人贵人几盆花,闻人贵人心善,给同住的江美人和我们家小主各分了一盆。这木芙蓉花大色美,搁殿内闻着,还有清热解毒、消肿排脓、凉血止血之功效,这不,我们小主见了好东西赶紧就给您送来了!” 木芙蓉因着“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而得名,风姿不俗,很是适宜观赏。 何才人喜形于色:“哎哟,只这一盆,卫姐姐心意太深,我可不敢收!” 小孔子笑道:“小主就收着吧,我们美人真心与您相交,自是不会吝啬这些身外之物的。东西已然送到了,奴才就像告退了。” 何才人道:“好,好,改日我亲自登门去谢卫姐姐!” 她围着那盆木芙蓉转了两圈,正欣赏着,忽然瞥见一旁的豆蔻正在给明矾和桃叶磨粉,想到了什么。 她将其余宫人屏退,独独留了豆蔻在内,若有所思道:“豆蔻,我从前看过《食疗本草》,书中有云:桃叶捣汁,每二钱送下,可令女子不孕。明矾亦然,有个明矾绝育方说,五分至一钱半明矾溶于水有同效。” 豆蔻吓了一跳:“小主的意思是...” 何才人阴恻恻道:“肯定是那日那个贱婢跟陛下吹了什么枕头风,告了我的状,不然我一个官家小姐何至于此?!我必然要叫她好看!豆蔻,你将这些磨成粉用温水冲了,浇在花盆里。” 豆蔻犹豫道:“可是...浇在花盆里会有用吗?小主是想将花转赠给月才人?小主与她交恶,这样会不会有些明显了?” 何才人道:“不会,我又不是要自投罗网叫她当场见红。明矾和桃叶捣碎溶于水再融于土,谁也找不出痕迹来,况且花木局养的木芙蓉香气扑鼻,花期也久,日子长了药效自会浸透,神不知鬼不觉飘到空气中,她闻多了自然就不易怀孕了。” 豆蔻闻言,手上加了把劲磨的更快了。她这些日子没少受宫人白眼,究其原因也是因为那个归月,如今主子下令,她巴不得叫月才人吃些亏。 何才人悠悠坐了回去:“磨吧,待准备好了我就去给她登门赔罪,就用这盆木芙蓉借花献佛做赔礼...她就算是出去打听,也能知道是太后娘娘赏下来的,谁人敢在上头造次?” 豆蔻忍不住道:“小主聪慧,如此真是好盘算!” ... 偏殿,月才人处。 自从墨香去后,小羽便留在咸福宫跟了新主子月才人,归月性子温和,与宫人们相处的都极好。 这日,月才人正在给明帝绣香囊,小羽面色尴尬入内通传:“小主,何才人来了...” 月才人诧异了一瞬:“她来做什么?” 小羽道:“奴婢瞧她身后的宫人端了一盆花来...” 月才人放下手中东西:“罢了,请她进来吧。” 何才人带着豆蔻假笑着走了进来,一见面就给归月行了个平礼:“月姐姐,我今日是来给你赔罪的。” 月才人侧身避过,将她扶起来一同坐下,彬彬有礼道:“妹妹何出此言,若是还为了从前之事,实在不必,你说的是实话,我不会放在心上计较的。” 何才人哽了一瞬,讪讪道:“这些时日我栽了不少跟头,也想通了,咱们同为陛下嫔妃,哪里分什么高低贵贱?” 她指了指豆蔻捧着的花:“妹妹的处境姐姐也清楚,宫里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这盆木芙蓉是卫美人送给我的,胜在心意,我便借花献佛送给姐姐权当赔罪了。” 她见归月想要推辞,又道:“若是姐姐真的原谅了我,便把它收下吧,这样妹妹心里才能好受些。” 月才人一顿,笑道:“好,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第227章 木芙蓉(下) 何才人又和归月假意聊了几句才回宫。 她走后,小羽忧心忡忡道:“小主,奴婢总觉着何才人性子高傲,不是能轻易与您和解的...您和她不相识时她便能在背后说闲话,现在她因着您的缘故丢了那么大的脸面,事情也过去这么久了,却、却在此时登门...” 月才人很显然也明白这个理,命小羽将那盆花拿近了些,凑上去闻了闻,道:“她大张旗鼓送来赔礼道歉,按常理来讲不会在上面做什么手脚,否则我若出了事,岂不是明摆着是她?” 小羽想了想,道:“奴婢昨日倒是听六尚局的人说培育出了新的花种给太后娘娘,娘娘又赏给了闻人贵人,叫许多人羡慕呢。方才何才人说这盆花是卫美人给的,可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月才人深以为然:“去吧,闻人贵人和卫美人同住一宫,将花分给她一盆也不稀奇。只是...若是闻人贵人给卫美人时这花便被做了手脚,她看破不说破拿给何才人,何才人又存了坏心思拿给我;或是卫美人想要毒害何才人,何才人将错就错给了我...都是说不准的。” 这一盆花历经几主,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实在复杂。 她方才只靠闻嗅并未觉察出什么异样,又伸出手指捻了些碎土放进口中尝了尝,眉头紧拧。 小羽紧张道:“小主,怎么了?不然还是奴婢偷偷拿去太医院吧,您莫要以身试险了。” 归月从前可是瘦马出身,花楼里的妈妈什么没教过? 自小便按着花魁来培养,长开了可是要送到大户人家去的,琴棋书画不在话下不说,连房中术、医理、药理更是精通,更别说她还在御前待了三年,整日试膳验毒,怕是不比太医差到哪里去。 她闭目品了许久,才道:“这土略略湿润,应当是才浇过水不久,入口微咸,苦涩不已,像是掺了明矾和其他的东西。” 小羽问:“明矾?可有什么用途吗?” 月才人道:“明矾本是杀虫止痒、解毒燥湿所用,足量溶于水却能叫女子不孕。我从前听人讲过,花楼里的妈妈为了让妓子绝育,总用明矾等物煎水给她们冲服...想必就是这个道理了。” 小羽捂住嘴惊呼一声:“这、这岂有此理!那会是谁?何才人,卫美人,闻人贵人?” 月才人摇摇头:“应当不会是闻人贵人,她没这个理由自绝后路。不管是卫美人还是何才人都无所谓,你不必拿去太医院再验,省的她们察觉。” 小羽紧张兮兮,点头如捣蒜:“是,奴婢记下了!那奴婢找个机会偷偷将这花放到别处,或是丢了,绝不叫它近小主的身!” 月才人微微一笑:“不必,就放在殿中,离我越近越好。” 小羽迷茫道:“啊?这是为何呀?” 月才人摸了摸她的头,轻声细语道出了一个秘密:“因为我从前便是花楼的雏妓,早就喝了绝子汤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她们却不知道。” 小羽怔在原地。 月才人继续道:“不止是你家主子我,还有陶贵人、婉美人,从前她们要么是奴籍出身,要么是教坊司贱籍,应当都是喝了此药的。” 小羽嘴角下撇,眸中一阵痛惜之色,眼瞧着就要瘪嘴哭出来了。 月才人笑着点了点她额头:“无妨的呀,你瞧,咱们这不是因祸得福了?她们既然想要害我不孕,那便遂了她们的意,毕竟我已是绝育之身,再接触此种药物也不会更差了。 花泥中的明矾毕竟效用有限,她们想瞒天过海叫我吃暗亏,我偏要将计就计再喝下去些,用一场落红换她们得应有之罪,倒也划算。” 小羽连连摆手:“不可,小主不可!按您说的,您的身子已然很差了,若是、若是再出了什么意外,您下半生也没有孩子能依靠,那可怎么办呀!” 月才人温声道:“若无意外,我这一生也不过就是个贵人了,为何不搏一搏呢?放心,我略通药理,用量还是能把握住的,必不会叫自己得不偿失。” 小羽见她心意已决,这才含着泪答应了。 ... 自那日后,月才人便将这盆木芙蓉摆在了内殿显眼的位置。后来何才人还曾来拜访过两次,见她似是珍视得很,才放下心来。 木芙蓉单花可开十日左右,花木局培育出的优种还能再多开几日,约摸着十余日后,那盆木槿已微微有了枯萎之势时,月才人服下了一剂以明矾为主的绝子汤。 明矾是一味普通药材,在宫里用途遍地,月才人都不需差人去太医院支取便能从各处收集不少。 仅凭花泥中的明矾剂量并不能使正常女子落红,但归月本就不孕,很是宫寒,闻了这么多天出现下血倒也符合常理。所以她温水送服的明矾仅是微量,确保不会血崩伤身,也能叫太医瞧出是明矾所致。 几乎是在月才人服下片刻后,她便下腹坠痛,隐隐有落红之兆。 她跌坐在地,轻声道:“小羽,去吧,将药碗和药渣处理好,去寻太医。” 何才人当时正在用晚膳,猛然听见对面月才人殿内一阵骚乱,两个宫人大喊着“传太医!”便冲了出去。 她心中不安,虽然知道自己在花盆中放的东西不易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外在后果,但仍是六神无主。 太医很快便来了,同宫的婉美人来了,全权摄六宫事的宓淑妃到了,何才人也急匆匆到了。 太医喂月才人服下止血的汤药后,颤巍巍朝宓淑妃禀报道:“启禀娘娘,依脉象来看,月才人此症状乃是摄入了使女子绝孕之物,微臣以为,应当立即排查小主今日所用所食!” 宓淑妃拧眉道:“查,后宫竟有如此恶事,兹事体大,遗患无穷,务必要查!秋叶,去承乾宫将此事禀告陛下。” 何才人到底涉世未深,听到此话心中发虚,面上也惶然,小声吩咐豆蔻道:“我瞧着那盆木芙蓉快要枯了,放在月姐姐处不吉利,你去端走扔了吧。” 小羽一直注意着那盆花,此时看见豆蔻靠近,直言道:“不可!我家小主遭人毒害,正是需要逐一验明之时,怎可草率...莫非、莫非就是那木芙蓉有问题?” 何才人一个激灵说漏了嘴:“怎么可能!明明!...” 宓淑妃脸色微沉,对太医道:“劳烦大人看看那盆花。” 太医也如那日归月一般,用手指沾了土又嗅又尝,还将一抔土放入清水中观察,最后才谨慎道:“娘娘,这花泥中应当是跟桃叶和明矾兑了水,寻常女子闻之久矣则不易受孕,月才人此番落红应当是因着身子本就不易受孕,寒上加寒所致。” 宓淑妃目光看向小羽,又在何才人主仆身上扫了一眼,问:“这盆花是如何得来?” 小羽哭道:“启禀娘娘,是何才人前些日子送来的!说是为了给我们小主赔罪,小主珍爱得很,摆在内殿悉心照料,观赏了数日!没想到、没想到竟中了何才人的圈套!” 宓淑妃厉声道:“何才人,此言可否属实?” 何才人吓得腿一软摊在了地上:“不、怎么会...明明,对,娘娘,这盆花是卫美人赠予嫔妾的!不是嫔妾所为!” 宓淑妃见她不认,便对旁边几个宫人道:“将何才人的宫女押下去细细审问,再去请卫美人来。” 豆蔻被拖了下去,宓淑妃吩咐太医好生医治月才人,便带着人到了外室。 卫美人来的路上便听宫人说了此事,恨不得将那忘恩负义的何氏拆吃入腹,一入内便跪在地上对天发誓:“娘娘明鉴,那盆木芙蓉是太后娘娘赏给闻人贵人之物,贵人又分给嫔妾一盆,嫔妾念着何才人,立时就给她送了过来,没想到她竟然倒打一耙!嫔妾愿以性命起誓,绝无害人之心呀!” 此时,宓淑妃派去问询桃叶和明矾来源的宫人也回来了:“娘娘,内务府的人说何才人十几日前支取了桃叶和明矾,说是要磨成药粉驱虫。” 外头豆蔻一声声惨叫不绝于耳,宓淑妃命人架住何才人,冷声道:“证据确凿,若你还不认,本宫便只能对你用刑了。” 何才人腿一抖,一股腥臊味蔓延开来,涕泗横流道:“娘娘饶命、饶命,嫔妾以为不会有事...明明不会有事啊!” 宓淑妃厌恶地摆了摆手:“何氏已然认罪,拖下去吧。” 太医这时走了出来:“娘娘,才人的血已止住,需得好生将养个把月,只是此生...应当是不会再有孩子了。” 宓淑妃倒是知道月才人的身世,闻言也没什么太大波动,只道:“好生为月才人调理,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来找本宫。” “是,微臣遵旨。” 又过了片刻,承乾宫匆匆来了人,对宓淑妃道:“娘娘,陛下正同重臣议事,一时走不开,无法亲临。陛下听闻此事,说何才人罪大恶极、咎由自取,全凭娘娘处置便是。” 宓淑妃柔声道:“你去回了陛下,就说本宫知晓了,叫陛下放心。” 待人走后,宓淑妃叹了口气道:“何才人罪不可赦,便贬为更衣,掌嘴三十,罚俸一年罢。” 害嫔妃不孕和害人小产没什么分别,要说将何氏打入冷宫也是她罪有应得。可宓淑妃毕竟只是协理六宫,打入冷宫跟要了人命一样,除了明帝本人,就连皇后都不能轻易如此处置嫔妃。 明帝和宓淑妃都知道归月的身世,也就意味着清楚归月本就不能生育,而最末等的御女一级更是不会轻易封给官宦女子,因此这等处置也合情合理。 当晚,明帝又下旨晋月才人为美人,以示安抚。 第228章 掌嘴 御花园。 熙昭容怀胎已然四个月了,这日她在殿内待得烦闷,便由宫人陪同来了御花园。 初秋的金桂已隐隐有些飘香,熙昭容走了一会儿,就坐在了观景亭中吃茶。 她和蛾眉闲聊几句,忽然想到前不久那个犯了事的何更衣,问:“本宫怎么听说她病倒了,好似一蹶不振?” 蛾眉道:“正是呢娘娘,听说是整日在殿内胡言乱语。本来她就是戴罪之身,婉美人怕她又要耍什么手段,就拖了两日没让人去请太医,后来愈发严重,这才叫了太医来看,说是受不住打击...得失心疯了。” 熙昭容嗤笑一声:“什么怕她耍手段,不过是假公济私,报当日之仇罢了...不过也算何氏罪有应得。” 蛾眉点点头,深以为然:“这宫里不管再如何温柔之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熙昭容捻起一块点心吃了,慢悠悠道:“人心难测,这倒是无妨,只她这么点小事便得了失心疯,可真叫本宫不耻。” 蛾眉又道:“奴婢听闻这几日太医去的勤些,针也施了,药也灌了,直说束手无策呢!” 主仆二人又转而说起旁的。 片刻后,一行人从右边转出来,正是慧容华,她身后还跟着抱了三皇子的乳母和两个宫人。 熙昭容挑挑眉,扬声道:“慧容华真是好兴致,皇后娘娘如今正失意,好姐妹却不曾为她求情美言,当真是人心寒凉呀。” 慧容华脸色微沉,没有忍让退避,反而大大方方迎了上去,试探道:“这一切不正出自昭容娘娘的手笔吗?” 慧容华一身坦荡上前行了个礼,径自在亭中坐下,招呼着几个宫人也入内了。 熙昭容清浅一笑:“慧容华说的,本宫可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呢。” 慧容华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嫔妾所说为何,娘娘心知肚明。” 蛾眉忍不住上前一步挡住慧容华的视线,低喝道:“容华小主,您逾矩了。” 熙昭容抬起一只手将她拨开,笑道:“蛾眉,不得无礼。” 转而又俯身凑近慧容华,勾唇低声道:“那又如何,你白捡了个儿子,还不是仰仗本宫?这等好事,难不成还不值得你谢过本宫吗?” 慧容华本来并不十分确定,没成想一番试探下来,她竟然直接承认了。 可眼下承认了又如何呢?到明帝那里去揭发,证据在哪,熙昭容难道不会改口么? 慧容华于是偏过头去,风轻云淡道:“不知娘娘可否听过一句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嫔妾出门之时,正逢吴公公过来颁旨,说是何更衣疯言疯语中伤了许多人,还对陛下和淑妃娘娘多有埋怨,陛下已然下旨将其打入冷宫了。” 这番话看似无关,却处处在点熙昭容。 熙昭容讶异一瞬,很快回过神来,出言扳回一城:“少装清高了,仗着与皇后娘娘的闺阁情谊,你又利用了她多少次?陛下可是金口玉言说了皇后母家欲要夺嫡干政,你抢了傅家看中的孩子,天理善恶也该轮着呢。” 她说罢,没有再看慧容华脸色,直接起身离去了。 熙昭容面色不虞走到御花园门口之时,迎面撞上从侧边走来的一人。 她“哎哟”一声崴了脚,几个宫人手忙脚乱将她扶了起来,熙昭容这才稳住身形,她定睛一看,又是钟嫔和纯嫔两人。 钟嫔从前就顶撞过熙昭容一次,今日又险些将她撞倒,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钟嫔,你是何居心!” 钟嫔和纯嫔也吓了一跳,方才二人正要从侧面入园,谈笑间也没有听见对面来人的声音,这才差点酿成大祸。 两方都有错,钟嫔本是有些理亏的,可还没张口说什么,对面熙昭容就恶人先告状。 她咽不下这口气,硬邦邦道:“嫔妾是一时大意、未曾察觉,可娘娘难道就全然无辜么?” 熙昭容深吸了一口气,拿帕子捂住嘴,怒气冲冲道:“你好大的胆子!本宫身怀皇嗣,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有几条命够赔?!” 纯嫔见势不对,立刻上前屈膝行礼:“娘娘,是嫔妾等鲁莽,嫔妾代钟姐姐给您赔罪,还望娘娘宽宏大量饶了钟姐姐!” 熙昭容正在气头上,面部有些异常的涨红,身子也微微颤抖。见她往前凑,直接一把将她推开了好几步:“代她赔罪,你算个什么东西!” 纯嫔后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见此情形也不敢再说话,跪了下去垂首道:“娘娘息怒,娘娘恕罪。” 钟嫔见好姐妹被迁怒连累,口不择言道:“熙昭容,你欺人太甚!” 熙昭容被点到名,哼笑一声不为所动:“本宫欺人太甚?哈哈...这算什么欺人太甚,来人呐,给本宫掌她的嘴!钟嫔以下犯上,掌完二十下便再跪上两个时辰以儆效尤吧,至于你的好姐妹,就陪你一起跪着。” 钟嫔挣脱不过,被宫人压着跪了下去。 熙昭容这才又掩鼻深呼吸几次,将胸中浊闷之气尽数吐出:“瞧见了么,这才叫欺人太甚。蛾眉,走,回宫。” 仪仗就在御花园门口,熙昭容坐了上去,蛾眉小碎步跟上:“娘娘,奴婢还是去给您请太医瞧瞧吧,方才您崴了脚,也不知龙胎可否无恙。” 熙昭容挥了挥帕子,点点头:“也好,去吧。” ... 凤仪宫。 皇后斜斜歪在软榻上,低声唤文亭:“文亭,什么日子了?” 文亭快步走进来,答:“回娘娘,九月初十了。” 皇后叹了口气:“居然已经两个多月了,家中还好么?” 自从明帝将傅氏明面上安插进宫的眼线尽数拔除之后,便暂时无人替她们传递消息了,暗处的人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也被连根拔起。 皇后被禁足后,只在最初几日收到了一封家书,是傅尚书令叫女儿保重自己,莫要忧心府上。她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并未回信。 文亭轻声道:“奴婢今早托人去金銮殿外打听了一番,说大人只是暂时被停了职,大少爷和其他叔伯老爷未曾受牵连,想必等陛下气消了,大人便能起复了。” 皇后哀愁道:“但愿如此吧,陛下禁足本宫时也并未言明时限,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文亭换了轻快的语气道:“娘娘莫要再想这些了,总归咱们顶多算是有心无胆,说到底没做什么,陛下不会和娘娘较真儿的。” 皇后笑了笑:“本宫又何尝不知呢?等过一阵子,陛下需要本宫出面了,六宫便又一片祥和太平了。罢了,你给本宫讲讲最近后宫都发生了什么吧。” 文亭重重点头:“是,娘娘。中秋那天陛下下旨封褚家那位小姐为美人了。据说她被娘娘逐出宫后便被褚将军送到了城外的贞善堂,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勾搭了陛下;寿安长公主生辰当日又传出她被驸马家那个尤小姐推下水的消息,陛下叫人营救时看了她的身子,便纳她为妃了。” 皇后思索片刻,失笑道:“且不说她有几分本事手段,本宫可真是又给自己树了个敌。” 文亭咬牙切齿道:“也不知当日是谁设局,偏叫娘娘当了这个恶人!” 皇后回忆道:“那日褚家女报上姓名时,那侍卫神情错愕,可知是找错了人...只是秀女众多,被人盯上的秀女范围太广,实在不好确定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文亭也道:“正是,闻人贵人,江美人,卫美人,施答应,还有尤家小姐都极有可能,但有本事设局的左不过那几位,毓盈...闻人贵嫔,宓淑妃...宓淑妃如今可是唯一的赢家,保不准就是她呢。” 皇后摇摇头:“多想无益,当日是本宫没料到褚氏女还能有这般造化。文亭,为免后患,你想办法联系族中暗线,叫他们追查当日本宫逐出宫的那个侍卫,若他还没被灭口便扣下来,不管是对付淑妃还是闻人贵嫔,日后总用得上。” 文亭正了神色:“是,奴婢知晓了。” 皇后松了口气,又问:“还有什么事?” 文亭想了想,道:“昨日下午熙昭容命宫人掌了钟嫔的嘴,还叫钟嫔和纯嫔一起跪了两个时辰,据说是二人冲撞了她,熙昭容还崴了脚。” 皇后闻言,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戾气这么大,仔细损腹中胎儿阴德。” 文亭小心翼翼又道:“听说在此之前,熙昭容先跟慧容华在御花园呛了声。” 此话一出,皇后便知二人话语间定然是牵扯到了自己。 她想到宋棠如今阴差阳错抱养了三皇子、二人渐行渐远,傅家日后定然还要筹谋皇子一事就觉头痛。 傅家的密信宋棠还没这个本事掌握,皇后原本以为是宋棠太过了解她,从自己频繁去寿康宫探望元泽瞧出了端倪,又或是凤仪宫哪个小宫人透露了自己跟明帝过继元泽的请求给她,引得她猜忌。 虽然二人立场不同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但皇后仍愿意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如宋棠所说——这件事不是她所为。 但也仅剩相信了,不意味着旁的任何,日后桥归桥路归路,她不会动宋棠,也不会再帮她。 所以当昨日宋棠派人传了话来,说可能是熙昭容递的字条时,她第一反应是:莫非是宋棠要借她的手除掉符流光? 在作出相信宋棠的决定之前,皇后已多了许多顾虑。 但这是好事,寂寂深宫,她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第229章 洞察 长春宫。 钟嫔和纯嫔二人并排坐着,裙摆撩起,露出白皙的一截玉腿,再往上看,膝盖处青紫交错,淤血肿胀。 前头两个医女轻手轻脚为她们擦上药,嘱咐道:“两位小主,待药汁吸收后,先冰敷减轻浮肿,睡前再热敷一遍,促进血块消散、活血回流。” 纯嫔温和道:“有劳两位大人了。” “不敢当,微臣告退。” 钟嫔在闭目假寐,眼前浮现出前日她与熙昭容在御花园的冲突,越想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纯嫔见她就连放松时也眉头紧蹙,轻抚上去问:“钟姐姐,怎的了?可还是在想熙昭容?” 钟嫔睁开眼睛,并未否认:“你觉不觉得前日,熙昭容的状态不太对?” 纯嫔一愣,仔细回想了一番道:“熙昭容一直便是急性子,有些倨傲,我倒没察觉出哪里不对...许是她怀着身孕的缘故?妇人怀胎,脾性总是会差些的。” 钟嫔摇摇头:“当时她一直拿帕子捂着口鼻,仿佛是喘不上来气似的,脸也通红,神情太过激动了。” 纯嫔思索片刻点了头:“确是如此。” 钟嫔又面露期望问:“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在御花园碰见她时的情形吗?当时她还未有身孕,才被皇后娘娘和慧容华下了面子,便将气撒在你我二人头上。” 纯嫔有些疑惑地肯定道:“自然是记得的。” 钟嫔问:“那你还记得当时她的神情吗?” 纯嫔苦思冥想半晌,未果,泄气道:“好姐姐,你就别同我兜圈子了,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钟嫔郑重其事凑近她,低声道:“我怀疑...熙昭容患有喘症。” 身患喘症之人,发作时会出现急喘、气短、胸闷、咳嗽之兆,严重者则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呼吸困难甚至窒息。 纯嫔大吃一惊:“怎会如此?身患喘症之人不宜动气发怒,我观熙昭容脾性...时时动怒,不像是有此病症呀。” 钟嫔道:“我有位姨母便有喘症,她年轻时症状轻,可怀胎之后便加重了许多,闻不得好些味道,也不能有什么心绪波动起伏,否则便会发作。她便是因着这个缘故接连没了两个孩子...前日熙昭容那样子我便觉得眼熟,原来是和我姨母发作时一般无二,只是没她严重罢了。” 纯嫔迟疑道:“可、可喘症也算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先天弱症,若她真的有,便不该入宫为妃呀;况且她入宫也有一年半光景了,太医频频请平安脉,怎的从未听闻呢。” 钟嫔道:“你忘了?熙昭容是礼聘入宫的,没经过层层秀女筛选,身子有什么病症自然是能瞒下的。她从前应当也是症状轻微,再加上家世好身份高,自然不会有太医自找不快,许是怀胎后才有所加重,明显叫我瞧了出来。” 纯嫔若有所思:“喘症并不常见,熙昭容若真的有,也是要好好瞒着、不叫人发现的。妹妹前日便困惑不解了,咱们明明并未真的撞上熙昭容,更别说害得她崴脚了,但她却发了那样大的火气。走时那个叫蛾眉的大宫女也急着要请太医...莫非就是因为这一层缘故?” 钟嫔认同道:“是呢,若非见过姨母发作时的样子,我还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端倪。本以为她就是个脾气大的草包,没成想还有如此城府,瞒得这样好、这样久。” 她顿了顿,又道:“说不定脾性大也是她的伪装,为了让人不往那处想,她可不得照着和身患喘症相反的样子来么?” 纯嫔笑着推了推她:“好啦,钟姐姐,这不过是我们姐妹间的闲话猜想罢了,就算熙昭容真的身患喘症又能如何呢?” 钟嫔收起那副正经神色,也跟着笑了:“是了,与我们何干?只是我却免不得要向上天祷告,她那样的人实在不配生出个健健康康的好孩子。” 纯嫔一把捂住她的嘴四周望了望,见宫人们都在外头候着才放下心来,长舒出一口气:“姐姐慎言呀!” ... 翊坤宫。 距离寿安长公主府的中秋诗会已然过去了一个月,美人褚韫玉终于被迎进了宫。 依旧是一顶小轿从偏门抬进来,但对于褚韫玉来说,她费尽心思终于得偿所愿,如今也算扬眉吐气。 那日在清漪园被抓时,她第一反应便是闻人翡陷害她,可转念一想,闻人翡背后是谁、她背后又是谁?闻人翡没有必要对一个小喽啰出手。 那便是旁人陷害闻人翡,被她掺和了一脚了。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怨恨、怪罪和迁怒,她们二人在金花落时好歹同住一屋,闻人翡为何总是冷冷淡淡的,也不提醒她一句?那日她当真没有察觉到自己吗? 她闻人翡是太后族亲,身份尊贵不错,自己可是做了她的替罪羊,名声扫地不说,还吃了许多苦头。替她挡灾,她难道不该感谢自己吗? 自己才是那个无辜受累之人! 闻人翡欠她,她会好好记着;皇后不分是非,是个和稀泥的;还有躲藏在暗处设局之人,褚韫玉也暗暗下定决心要一探究竟。 她这样想着,轿子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翊坤宫门口。 贴身丫鬟连翘将她扶下来,二人刚踏过门槛,便看见一个御前内侍刚好展开黄绸似要颁旨,见她到了,笑道:“想必您就是褚小主了,正好,一同听旨吧。” 闻人翡和江芙山已然按次序跪下,江芙山还冲她温柔一笑,示意褚韫玉到她身旁去,褚美人于是一撩裙摆跪在了二人身侧。 只听那御前人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贵人闻人氏克娴内则,特晋为嫔;美人江氏雍和粹纯,特晋为贵人,赐号‘宜’,钦此——” “臣妾接旨,谢主隆恩。” 闻人嫔和宜贵人的宫女分别给那位御前人塞了个荷包,他笑眯眯道:“今后翊坤宫里就有四位小主了,虽说旁的宫中一般都是三位,但翊坤宫更大些,陛下念着宜贵人和褚小主是旧识才特地这么安排。” 褚韫玉福身笑答:“多谢公公,改日我亲自去承乾宫谢恩。” “得嘞,那杂家就先走一步了!” 前来传旨的宫人都走后,闻人嫔朝二人礼貌点了点头便转身进了自己宫中,举止间竟是丝毫没有要同褚韫玉说些什么的意思,叫褚韫玉好生气恼。 宜贵人江芙山拉过褚韫玉道:“来我宫中坐坐吧。” 褚韫玉撅了噘嘴将闻人翡抛之脑后,亲切地挽住她的胳膊道:“都听姐姐的!” 二人在殿内坐下,褚韫玉先挤眉弄眼打趣道:“以后就要称呼姐姐为宜贵人了,这一批秀女里面独独姐姐一人得赐封号,妹妹真是好生羡慕呢!” 江芙山微红了脸,“莫要揶揄我了。今年秀女入宫初得封的位份都不低,所以陛下没有依着初次侍寝便晋位的规矩来,方才我打听了,除了闻人嫔和我以外,还有那位施答应也晋了选侍呢。” 褚韫玉两手托腮:“莫要说不相干的旁人,姐姐,陛下为何赐下‘宜’字给你呀?” 江芙山忸怩了片刻,还是道:“陛下曾赞我纤秾合度、浓淡相宜...想必便是这个原因了。” 褚韫玉“咯咯”笑了起来。 江芙山羞的满脸通红,屏退了左右道:“快别说我了,说说你罢!那日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虽然她已找了闻人嫔问清缘由,但仍想再听褚韫玉亲口说一遍,也好分析设局之人。 褚韫玉神情怪异起来:“那夜...有个内侍假扮御前人的模样悄悄来院中传旨,没有点名道姓,只说陛下约我在清漪园一见,我到时有个男子背对着我负手而立,刚走过去,我便被像是特地赶来的侍卫拿下了...” 可能是出于面子和名声,不想在闺阁好友面前显露出自己急功近利、贪得无厌的一面,褚韫玉隐瞒了那名宫人是特地来找闻人翡一事。 “后来被带到凤仪宫,我道出自己的名姓,那男子竟有些错愕,可知是找错了人!”褚韫玉半真半假,恨恨道:“不知我是替谁背了锅,又是谁心如蛇蝎设下此局,要是被我得知了,定要叫他们好看!” 还在金花落时,和她同住一房的那几个秀女除了闻人翡便再无谁值得注意了,褚韫玉这话摆明了是在江芙山面前上眼药,暗示闻人翡有问题。 江芙山嘴角的笑意隐隐淡了两分,她没有再说旁的,只心疼道:“这些时日想必你受了不少苦,如今入了宫便不要再想那些,旁人说什么也只当耳旁风就是了。” 此话一出,褚韫玉便知道自己的事迹怕是早已传遍了后宫,不管是私会被逐出宫、还是诗会落水,流言蜚语定然是满天飞的。 她红了眼眶,挑挑拣拣将自己回府后是如何被父亲送往贞善堂、又是如何两次巧遇明帝的说给了江芙山听。 第230章 树胶 桓郡王府。 那日吴良娣借口腹痛将桓郡王从周庶妃院中请走时,周庶妃便险些要和她撕破脸。 后来听闻林琅带着府医去了吴良娣院中,将她治的服服帖帖后,周庶妃出了一口恶气;不止如此,她院中的下人还说,亲耳听到王妃劝谏王爷回周庶妃院中安抚。 为免太过刻意叫吴氏察觉,周庶妃次日并未去找林琅谢恩,而是在妾室请安那天早早到了正院,吴良娣则是因为前几日被林琅下了脸面,告病未去。 等候林琅梳妆之时,周庶妃自然也听到了下人们的小声议论,说王妃有意提拔钱良娣为庶妃,她当即就有些坐不住了。 钱氏本就和王妃一条心,又生了儿子,虽说养在王妃院中,却实打实是自己名下的孩子;吴氏是个靠不住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若届时也生了儿子,就只有自己势单力薄。 因此,林琅施施然走出来时,她先是笑着行了礼,后又自以为周全地问:“王妃,您可曾想过,王爷不常宿在您院中,若是...若是府里的庶子一天天多起来可怎么办?” 林琅似是有些疑惑:“庶妃这是何意?钱良娣最是柔顺恭谨,她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好好教养,想必日后不会给我添什么乱子的。” 周庶妃干笑两声:“是,王妃说的是,只是、只是人心易变,妾身不过是有些担忧罢了。” 林琅笑着摇了摇头:“无妨。” 周庶妃没想到她竟不甚在意,踌躇半晌,终是有些难以启齿道:“王妃有所不知...妾身从前和吴良娣走得近,她言语间对您多有不敬,颇有几分欲要取而代之的意思。您对妾身有恩,妾身铭记于心,实在不愿瞒着您。” 林琅温和道:“我身子虚,生下怀玉时大夫便说日后的受孕几率不大,因此也不愿劳心费神去想那些,只欲随缘。不论是钱良娣的孩子,还是吴良娣腹中那个,总归都要唤我一声嫡母的。” 虽然不知此话真假,但周庶妃没想到她这么轻飘飘便说出了天大的秘密,怔愣片刻道:“是妾身莽撞了,并非故意要打听王妃的伤心事,还望您莫要怪罪。” 林琅拍拍她的手:“大家都是姐妹,谁的宠爱多一分少一分、谁替王爷生儿育女都是应该的,我们不该置喙。” 林琅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便是她不愿掺和这些事,周庶妃咬了咬牙,点头应了。 过了片刻,钱良娣和绿腰也到了。 林琅命花枝捧了两个锦盒出来,笑着说:“这是前些日子西域进贡的殷红玛瑙,陛下宽厚,恩赏了府上两块。母妃仁慈,说她已不是穿红戴绿的年纪了,便叫我分给大家。” 玛瑙以红为上品,而盒中这两块原石色泽殷红,鲜艳欲滴,一看就名贵,打成首饰镶嵌上去必然好看得紧。 林琅见周庶妃和钱良娣眸中都流露出惊艳之色,这才不紧不慢开口:“我册封王妃时也得了一块,便不跟几位妹妹争抢了。我想着,钱良娣为王爷诞下长子,其功甚高,自是有她一块;吴良娣虽眼下不在,却也怀胎七个月了,便将另一块赏给她以示嘉奖,诸位妹妹觉得如何呀?” 此话一出,周庶妃眼睛都绿了,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道:“王妃此言极是。” 钱良娣也起身谢恩。 林琅由嫌刺激不够,对周庶妃道:“周妹妹往日里同吴良娣交情匪浅,住的很近,待会儿便顺路将玛瑙带给她吧。” 周庶妃眼角微抽,勉强笑道:“是,妾身遵命。” 林琅笑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几位妹妹都散了吧。” ... 周庶妃满怀心事走出了院门,她的脚步实在太过沉重,贴身丫鬟小心翼翼问:“主子,如今怎么办呀...” 周庶妃咬牙切齿,低声道:“孩子还没生下来便急着翻脸不认人了,若是孩子生了出来,那还了得?!” 丫鬟惴惴不安道:“可是、可是吴良娣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就算是有点什么,怕也是早产,能活的。” 周庶妃冷哼一声:“那也比足月生出来强。再说了,生下来若是先天不足,缺胳膊少腿的,日后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孩子没了,谁又能说得准呢?” 她看了眼丫鬟手中的锦盒:“走吧,给她送去。” 周庶妃将不悦的表情收起,往偏院去了。 路过转角处栽着的几棵树时,她看见有几个小厮正爬高上低的忙活着什么,动静不小,便问:“这是怎的了?” 几个小厮立刻停下来,答道:“庶妃有所不知,许是虫子啃食太多,这几棵桃树和李子树害了病,流胶流个不停呢!” 周庶妃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几棵树上都有伤口,流出许多透明但粘稠的液体,甚至有的延伸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到了地上,还有些虫子在周围爬来爬去的。 一个正在树上的小厮乐呵呵对周庶妃指了个地方道:“庶妃您看,这胶若是滴下来,兜头罩住了哪只小虫子,风干之后变成了琥珀,值钱的很呢!外头可是有好多人争着抢着让树患病流胶,制作此物。” 周庶妃嗤笑道:“这算什么琥珀,琥珀可是松柏树脂凝成的。” 那小厮挠了挠头道:“那东西毕竟难得,这些寻常人家才能企及嘛。” 周庶妃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一个点子,不动声色对几人道:“行了,你们忙活半天也辛苦了,都回去喝杯茶水吧。时辰还早,这里离吴良娣的住处不远,你们动静太大,恐会惊扰了她腹中胎儿。” 几个小厮对视一眼,觉得有理,便道:“庶妃说的是,那小的便先回去,等天色晚些再来。” “去吧。” 待人走了,周庶妃看见他们用来装树胶的小桶被留在了原地,估摸着是想着还要回来,便没有拿走。 周围没有旁人,周庶妃吩咐丫鬟:“去,提个桶来装些带走。” 吴良娣院中。 周庶妃笑着走了进来,吴良娣仿佛刚醒,浑身慵懒还未下榻,托大道:“姐姐恕罪,我这身子愈发重了,实在是无法起身。” 周庶妃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显,笑道:“无妨,你猜我带了什么来?” 丫鬟双手奉上装了玛瑙的锦盒,一开始吴良娣还姿态防备,待看清里头的东西,惊喜道:“这血红玛瑙,成色竟如此之好!” 周庶妃点点头:“此乃御赐之物,整个府上只有你和钱良娣有,王妃说算作你们为王爷生儿育女的奖赏,叫我带来给你。” 吴良娣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把玩,喜滋滋道:“多谢王妃,多谢姐姐了。” 二人又面和心不和聊了几句,周庶妃道:“方才我看见院外有几棵树在流胶,那几个小厮竟说若是滴在虫子身上,也能算作是琥珀了。我便在想,琥珀寓意最是好了,长寿平安,妹妹若是能给腹中胎儿准备一颗...那才是真的吉利呀!” 此话一出,吴良娣明显有些意动,问:“真的么?琥珀难寻,寻常树胶竟也能替代?” 周庶妃回忆片刻摇了摇头:“这我便不知了,只不过方才我观那树胶成色,确实有七八分相近。只是白日里日头还是大,怕不易凝结。” 眼看着吴良娣开始思考,周庶妃便功成身退:“时辰不早了,我今日起得早,实在乏的很,改日再来看妹妹。” ... 用罢晚膳,果然有丫鬟来通报,说吴良娣带着两个下人去了那几棵树处。 周庶妃勾勾唇:“去吧,找好时机就动手。” 那几棵树就植在偏院中,右后方和左后方分别是周庶妃和吴良娣的院墙,已经有些年头了,枝叶繁茂,有些已然伸进了院墙,还有零星几个果子挂枝。 周庶妃叫人装了一小桶树胶,趁无人时爬上去放在了树胶最多的那一棵树的树枝上,有叶子挡着,谁也看不见。 那桶上还绑着一根细长的绳子,另一端则伸进了周庶妃的院子,夜色之下就跟隐身了似的。 她赌吴氏一定会去那棵树下,待她走过去,便会有人扯住那绳子将桶拽翻,届时树胶淋了下来,吴氏就算不受惊跌倒也要滑倒。 她这个月份...只能硬着头皮试着将孩子生下来。 待底下的人方寸大乱,她便出去添一把火,叫丫鬟趁没人注意时将绳子拽回院中。而那桶嘛,和树下那桶一模一样,便说是小厮干活时遗漏了,总之怨不到她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外头几声尖叫,有人大喊:“来人呐,快来人呐,传府医!找郎中呀!” 过了一会儿,周庶妃才叫一个小厮打开院门,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道:“外头吵什么?扰了几位主子清梦,有你们好看!” “吴良娣滑倒了!” 那小厮一惊,瞧见夜色中似乎是地上有两个人,他急忙转身回去叫人。 不一会儿,整个王府都被叫了起来,几个下人抬着吴良娣进了院子,府医也急匆匆赶来。 周庶妃中衣外头罩了件外袍便出来了,林琅不多时也到了,桓郡王则是宿在绿腰院中还未至。 府医道:“王妃,吴良娣情况紧急,怕是要强行引产了!否则胎儿极易在府中闷死!” 林琅道:“引产可有风险?” “有...但若是不引产,胎儿是必死无疑呀!” 林琅闭了闭眼:“那便去吧。” 第231章 詹糖香 桓郡王府。 昨夜吴良娣由于摔得太狠,脑后淤肿,意识不清醒也使不上力气,生产过程可谓是煎熬。后半夜时林琅见众人都困倦不已,便叫各自回去休息,她独自一人守着。 周庶妃睡得并不安稳,夜里醒了几次,隔壁院中都还没传来消息。 终于在黎明时分,贴身丫鬟将她推醒,小声道:“主子,生了,是个男胎,听说状况很是不好。” 周庶妃便急急忙忙穿戴整齐赶了过去,她到时,林琅已经回去休息了,桓郡王也像是刚来不久的样子。 她柳眉微蹙,捂着胸口上前问:“王爷,吴妹妹如何了?妾身实在担忧得紧。” 桓郡王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孩子七月便早产,尚不足四斤,刚出生时几乎听不到呼吸,连哭声都发不出,身子孱弱得很,怕是不太妙。” 虽然周庶妃问的是吴氏,可桓郡王答得却是孩子。 她心中一喜,又抓紧桓郡王的袖子道:“那吴妹妹可有什么事?妾身听说她昨夜摔了好大一跤...” 桓郡王皱眉道:“她还伤重未醒,你说,好端端的半夜跑去树下做什么!” 周庶妃赶紧道:“王爷切莫怪罪妹妹,妹妹也是一心为了孩子,身为母亲,自然是最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的...” 桓郡王叹了口气:“罢了,本王已经处置了那帮下人,吴氏和孩子能否平安无事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说罢,他便甩手而去。 周庶妃目送他走远,看着院中进进出出的下人和郎中,问:“小公子呢?” 一个丫鬟答:“回庶妃,小公子刚服了药,眼下正在暖阁睡着呢。” 周庶妃去暖阁看了眼,见丫鬟婆子和府医围得水泄不通,便又进了吴良娣所在的内室。 吴良娣刚由丫鬟伺候着擦洗了身子,头上还包裹着药草和纱巾,正双目紧闭躺在床榻上,一个丫鬟在不远处浣洗布巾,并未注意到这里。 周庶妃眼尖,瞧见吴氏放在被褥外的一根手指像是颤动了一下,人却没醒过来。 她放低了声音,故作惋惜道:“妹妹,不成想你的命竟这么苦...孩子那么小,还没学会吃奶便不知喝了多少药,能不能活下来还难说...” 吴良娣的眼皮剧烈颤动起来,想睁却睁不开。 周庶妃又道:“昨夜跟随你出去的那两个丫鬟,因着护主不力,已然被王爷打了板子赶出去了。哎,真真是可怜见。” 她见吴氏一番挣扎后又没了动静,装模作样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施施然走了出去。 ... 三个月后,长春宫。 钟嫔一大早便将同宫所居的纯嫔和谢常在都叫了来。她性子直,人虽看着冷傲,却并不自命清高;纯嫔则是几年如一日的文静腼腆,因此半年功夫,谢常在便也同二人亲近了不少。 钟嫔往每人手上都放了一个小铜盒,挤眉弄眼道:“打开看看。” 谢常在小心翼翼打开,发现里头是一块香料,又凑近闻了闻,惊喜道:“钟嫔姐姐,这是何香?竟这样好闻!” 纯嫔也摇了摇头道:“这香我从未闻到过,想必是名贵得很。” 钟嫔道:“此乃詹糖香,是盘盘国历年进贡天朝的香料制成,民间极为罕见,我兄长花重金托人买了些送进宫,说是给我过年添添喜气。” 纯嫔吃了一惊,急忙要还回去:“詹糖香?传闻中詹唐香树聚生成林,风至,香闻五里之外。这一小块怕是也要价值数金...太贵重了,我不能收,钟姐姐还是自己留用吧!” 钟嫔将她伸出去的手又推了回去,佯怒道:“给你们的你们便好好收着,跟我还客气什么。” 谢常在本来见纯嫔要归还这香,犹豫了一下依依不舍也合上了盖子,见钟嫔发话,喜滋滋又打开闻了几下,甜甜道:“那就多谢钟嫔姐姐啦!” 钟嫔点了点头,笑道:“这香之所以金贵,是因为里头含了一味郁金香,还有沉香、薰陆香、鸡舌香、藿香、枫香等,初闻微微辛辣,后头就变得甜而醒脑,经久不散了。” 谢常在喜道:“郁金香嫔妾倒是听过,是安国进贡的,传闻中前朝那位千娇万宠的花蕊夫人行幸时方能‘尽铺龙脑郁金香’,如此之奢华,没想到嫔妾有朝一日也能用上了!” 钟嫔道:“你们喜欢便好,也不枉我一番心意。年关将至,兄长希望我能在宫里平安和美,咱们向来关系好,我便借花献佛当作今岁的贺礼赠与你们。” 纯嫔感动道:“多谢姐姐,我一定好生珍藏,绝不浪费挥霍。” 钟嫔不满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既然给了你们,便是想让你们都用着欢喜。过几日便是除夕宫宴了,我还想熏上此香呢,可若是仅我一人,又怕太招摇过市...” 谢常在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吐了吐舌头道:“嫔妾明白了,除夕那日一定陪姐姐一起用,不叫姐姐一个人孤零零的遭人嫉恨!” “你这妮子!”钟嫔弹了弹她额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纯嫔也失笑,三人闹作一团,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姐妹情深。 午膳后,贴身宫女采萍为钟嫔燃上香料,问:“小主,这香那么金贵,少爷统共也没送进来几两,您给纯嫔小主分点也就罢了,何必给谢常在呢?她也不如何受宠...” 钟嫔盯着那道冉冉升起的白烟,忽而抿唇一笑,不答反问:“我巴不得叫所有人都用上呢。采萍,你觉得这香味如何?” 采萍道:“奴婢有些闻不惯,初闻时只觉得呛鼻子,还险些打喷嚏流鼻水...后头倒还行,甜滋滋的,没那么辣了。” 钟嫔又问:“那你觉得,我在除夕宫宴上用可合适呀?” 采萍老老实实道:“小主用什么都合适,只是那日大殿上必定气味交杂,各宫娘娘小主都铆足了劲熏香想叫陛下闻见,还有吃食和酒...小主熏这么名贵的香有些可惜,怕是会被盖住。” 钟嫔轻笑一声:“盖住了才好。” 第232章 詹糖香(下) 清宴殿。 除夕夜,宫廷内灯火辉煌,热闹非凡。明帝身着华丽的龙袍端坐在主位上,旁边是被禁足了半年的皇后,她神情威严而庄重,丝毫看不出前些日子失意的阴霾。 诸位嫔妃皆穿着艳丽宫装,头戴珠翠,仪态万千。 熙昭容的席位仅次于宓淑妃,她身前身后皆是香风阵阵,嫔妃和乐姬舞姬举手抬足间香料气息浓得仿佛能凝结成实质。 她不动声色拿帕子捂了捂口鼻,贴身宫女蛾眉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借着给熙昭容斟酒的动作凑到她鼻尖,让熙昭容深深吸了一口。 蛾眉低声道:“娘娘,若是您实在不适,不若早早称病告退吧,您怀胎七月已是劳累,陛下不会怪罪的。” 熙昭容摇了摇头,道:“今日爹爹、阿娘和妹妹都会入宫来,等宫宴结束了,本宫想和他们说会子话。” 蛾眉便不再多言,目光看向对面的朝臣席,企图早些找到镇国公的身影。 她们身后一排的席位上正并排坐着纯嫔和钟嫔,谢常在则坐在更后一排。 纯嫔身子微微向钟嫔靠近,低声道:“钟姐姐,这香实在好闻。” 钟嫔唇角微勾,得意道:“那是自然,我送你们的东西又怎会差了去?” 二人又畅聊几句,钟嫔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前头的熙昭容身上挪开,总是漫不经心瞥上几眼。 酒过三巡,异邦藩国前来进贡,几个深眼窝高鼻梁、身材高大魁梧的使臣抬着箱子到大殿中央循旧例朝贺。 那几人体味旺盛,熙昭容又坐在嫔妃坐席第一排,钟嫔自然没有错过她又用衣袖掩鼻的动作。 此时蛾眉终于同镇国公那边搭上了话,她方才为了叫熙昭容待的时间短些、身子好受,叫宫人去通传,请国公夫人和二小姐到殿外与娘娘一叙。 一个宫人轻轻走过来,悄声附耳对蛾眉说了些什么。 钟嫔目睹了这一幕,端起桌上的酒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对纯嫔道:“妹妹,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们是应该去和熙昭容赔个不是。” 纯嫔一愣,连忙起身搀扶住她,犹豫道:“可是钟姐姐,你方才喝了好几杯酒...熙昭容月份大了,若是万一磕了碰了,咱们不好交代。” 钟嫔脸色红润,一看便有些微醺,她拂开纯嫔挡着的手,道:“正是因为喝了酒,我才能说出伏低做小的话,若放在平时...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纯嫔从前便说过钟嫔的性子过刚易折,眼下钟嫔愿意低头言和,她倒也觉得可行,于是二人赶在熙昭容欲要离席之前走了过去。 熙昭容一心都放在母亲和妹妹身上,瞧见二人方才已然被宫人领着出了大殿,她正要告退,纯嫔和钟嫔二人便到了。 钟嫔由纯嫔扶着,眼神看着不算太过清明,熙昭容想起几人之前的不快,眉头一皱问:“这是何意?” 钟嫔举着酒杯竟是深深鞠了一躬,动作间略略有些莽撞,险些碰到熙昭容的衣袖。 一阵香气扑鼻,熙昭容先是被钟嫔的举动惊了一瞬,而后暗暗朝后挪了挪,强忍住扭头急喘的欲望,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绽。 只听钟嫔扬声道:“嫔妾深知自己性子急,前些日子冒犯了昭容娘娘并非蓄意,嫔妾今日在此跟娘娘好生赔个不是,还望娘娘大人有大量,莫要同嫔妾计较。” 熙昭容第一反应便是钟嫔以退为进,想要闹大动静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不来台。但她观钟嫔神态,确实像是酒后吐真言,言语间酒气扑面而来,熏人得很,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她这么一思索,便没能及时答钟嫔的话,钟嫔又上前一步扯住了熙昭容的袖子,微红了眼眶道:“娘娘,嫔妾今日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非虚言!” 钟嫔声音并不算小,周围坐着的几个嫔妃都望了过来,洛贵嫔和慧容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连宓淑妃都挑眉扫了一眼。 纯嫔被钟嫔的动作也拉扯得微微身子前倾,有些不好意思道:“娘娘,钟姐姐有些醉了,但她是真心实意的...” 其实熙昭容和这两人确实没什么深仇大怨,不过是自己性子急,钟嫔也刚直得很,只要对上了场面便不太好看。 眼下钟嫔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也算在众人面前实实在在丢了个脸。 熙昭容本不想轻易松口,但被她二人身上的香味激得呼吸不畅,连面色都有些变了,又一直被钟嫔扯着袖子哀求,终于咬牙道,“好了,本宫自是不会再与你们计较。” 她用了几分力气拽出自己的袖子,又听见钟嫔喜形于色道,“真的吗?多谢娘娘!” 蛾眉在背后轻抚熙昭容,从容道,“娘娘,夫人和二小姐已等候您多时了,咱们先过去吧。” 熙昭容退开两步,忙不迭走了。 她抚着胸口和蛾眉走出殿外,冬夜冷得很,地上又下了霜,熙昭容好不容易平缓了些呼吸,刚要习惯性抬起袖子掩住口鼻,就被袖子上钟嫔残留的香气刺激的又大口粗喘了起来。 蛾眉慌忙扶她走到一旁的空地上,拿出放着药材的香囊让熙昭容闻嗅,着急道:“娘娘,您可还好?奴婢这就叫人去传太医,您身子要紧,改日召夫人和二小姐入宫叙话也未尝不可...” 大殿外各色人士来来往往,二人尚未走出多远,此时已有些引人注目了。 熙昭容不想出丑,更不想让旁人看出端倪,强撑着摇了摇头,颤声道:“走,先走...” 她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蛾眉身上,颤颤巍巍抬脚欲要离开,身后一道浑厚的嗓音叫住了她:“娘娘留步!” 熙昭容转过头,瞧见官复原职的傅尚书令脚步不稳走了过来,旁边还跟着一个领路的小太监。 她心下一颤,缓缓站直身子,与他相互行了个平礼。 傅尚书令先是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而后打了个酒嗝,拱手笑道:“臣出来更衣,恰好碰见娘娘,便想着上前拜会一声。” 熙昭容笑得有些勉强,不知他是何意、又是否知道了那张字条是出于自己之手。 见她不答,傅尚书令又关切道:“臣瞧着娘娘面色有些苍白,不知是否无碍?” 熙昭容将香囊捏在手心,借宽大的衣袖遮住,在鼻尖吸了两下后道:“本宫确有些乏了,便不同大人叙旧了,先走一步。” 傅尚书令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在二人即将擦肩而过时低声道:“娘娘,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好自为之。” 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傅尚书令又摇摇晃晃走了。熙昭容心下微惊,喘息再也控制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第233章 长宁 蛾眉立刻就要着急大喊,熙昭容死死拽住她的手道:“快,本宫的步辇呢?先抬本宫回宫!” 熙昭容视线里,几个宫人匆匆朝她奔了过来,而方才转身而去的傅尚书令身影则逐渐消失在了宫道上。 她不能在大殿外出事,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傅尚书令同她再正常不过地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就刺激得她胎动了呢? 临近年关时,宫中一片喜气洋洋,如此年节正是需要皇后坐镇主持的时候,明帝便顺势下旨解了皇后的禁足,也复位了尚书令的官职。傅家外戚干政一事就这么翻篇儿了,那张找不到出处的字条也没人再提起。 熙昭容不想叫人瞧出自己身患喘症一事,哪怕从前有什么异样也只说是怀胎的缘故,致使自己呼吸不畅。 那么除非她心中有鬼,否则就只能自认倒霉,说傅尚书令同她攀谈几句不过是个巧合,和她事后动了胎气毫无干系。 至于方才钟嫔的异常举动,哪里有傅家的察觉重要?早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钟嫔身上的詹糖香气味初闻刺激,其中还用了一味含有毒碱的郁金香,无论是身患喘症之人还是怀胎产妇,都闻不得。 说来也是巧,不仅钟嫔身上的酒气叫熙昭容闻了去,傅尚书令身上更是酒气冲天,二者叠加,熙昭容根本招架不住。 而那郁金香毒性并不算很强,寻常人身处花海中一个时辰方会发作,二则是因为品种名贵,除异邦进贡外民间几不可见,从未有人大规模接触过,钟嫔的小心思因此才瞒了过去。 至于傅尚书令是瞧出了些什么特意跟过来,还是纯粹为了敲打熙昭容,就不得而知了。 被人抬上步辇时,熙昭容浑身已有些轻微抽搐,她手中死死攥着那个香囊,从牙缝里断断续续挤出几句话。 “蛾眉...叫人通知父亲母亲和妹妹,让他们先回去。还有...命人去告诉陛下,就说殿中有些闷热,我身子不适,先行回宫了。等到了宫中...你再着人去、去请太医!” 蛾眉见她难受得紧,急得跺脚:“娘娘,您身子要紧,腹中胎儿也等不得,旁的都先放一放,奴婢这就叫人去请太医!” 抬步辇的宫人见主子情况紧急,各个脚底生风,恨不得缩地成寸,行走间不免就有些摇晃。 熙昭容还想再说什么,被蛾眉带着哭腔阻止,终于在看见长乐宫的牌匾后,放心的晕了过去。 ... 清宴殿。 大殿之上,吴德昌附耳明帝说了些什么。 高位嫔妃动了胎气实在是大事,说不好是要早产或者出事的。明帝皱眉,本欲让皇后前去长乐宫坐镇,忽然想到这是在国宴之上,国母不可无故缺席,二人平日里也不甚对付。 他四下扫了一眼,目光在宓淑妃身上停留了一瞬。 吴德昌便立刻会意,在明帝授意之下端起了案上一碟佳肴,含笑走到下头宓淑妃坐席旁,道:“娘娘,陛下瞧您胃口不好,特地命奴才拿来这个给您尝尝。” 嫔妃席上顿时飞来一阵眼刀,吴德昌又低声在宓淑妃耳边说了两句,众人只当是明帝说给她听的体己话,没几人心生怀疑。 宓淑妃轻轻颔首,含笑谢了恩。不多时,她便借口照看大皇子离了席,明帝又命吴德昌亲自送她回宫。 几人出了大殿刚走没几步,就撞上长乐宫的大太监马公公急急忙忙跑来欲要请示明帝。 吴德昌将其拦下,面容严肃道:“陛下正在接见外国使臣,无暇分身,已将此事全权交给淑妃娘娘做主,你且说罢。” 马公公心中暗自庆幸自家主子和宓淑妃之间并无任何龃龉,焦急道:“淑妃娘娘,吴总管,严太医说娘娘胎像不稳,若此时不抓紧引产的话,龙胎可能会憋闷在腹中,后患无穷!” 宓淑妃打起精神走向步辇,吩咐道:“那还等什么?你脚程快些,叫严太医他们准备接生吧。” 负责熙昭容脉案的严太医,正是当时李院首的徒弟,也是宓淑妃的人,因此宓淑妃早就知道熙昭容这一胎的情况,她患有喘疾一事更是无所遁形。 所以方才大殿之上,钟嫔和纯嫔二人上前敬酒赔罪之时,她便察觉到了不对。 只是宓淑妃并无兴趣出手阻止,她虽不会主动做些什么,但不妨碍她在别人动手脚时隔岸观火。毕竟熙昭容产后极有可能封妃,若是诞下皇子,对元祯来说更是一大劲敌。 眼下熙昭容怀胎七个半月,哪怕是生下皇子,身子也不会太过康健,能叫她日后省些力气。 ... 长乐宫。 一行人赶到时,长乐宫已然乱作一团。严太医匆匆禀报,说熙昭容喘症犯了,连自身都难保,更别提用力生孩子了。 宓淑妃亲眼看见熙昭容在榻上翻着白眼,浑身抽搐,两个宫人一左一右将她按住,下头羊水混着血水一同流出。 她冷静道:“给她服药、灌参汤,先施针稳住母体。” 张院判、崔院判等人也被请了过来。不知过了多久,熙昭容终于稳定下来,产婆和医女才算派上用场开始接生。 生到一半,熙昭容总算恢复了神智,可喘疾的后遗症让她使不上力,一用力就又要急喘,如此反复,恶性循环。 除夕宫宴终于结束,明帝和皇后也到了。 宓淑妃温声向明帝说明了情况,又犹豫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臣妾私以为...您恐怕要拿个主意。” 这便是在问保大还是保小了。 明帝沉默半晌,道:“万不得已之时再说吧。”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传来喜讯。 太医道:“启禀陛下,熙昭容诞下小公主,但小公主身子极弱,需得好好调养;熙昭容生产时突发喘症,大出血已然止住,娘娘力竭睡了过去,但日后恐怕再难生养了。” 明帝点点头:“传朕旨意,晋熙昭容为妃,四公主入序齿,赐名长宁。” 第234章 淑妃放权 大年初一,储秀宫。 宓淑妃对小武子道:“叫他们将这半年来的账册都收拾出来,还有库房钥匙和玉牌,待会儿咱们去凤仪宫。” 小武子虽然疑惑,却还是照做了。 秋叶问:“娘娘,您要将权柄交还皇后?” 宓淑妃正拿着红封逗弄元祯,漫不经心道:“是呢,皇后娘娘都解禁了,本宫也不好再越俎代庖。” 秋叶犹豫道:“可陛下并未言明掌管六宫之权的去处呀,娘娘好不容易借由这半年的光景培养了些自己的人手,若是皇后有意刁难...” 宓淑妃停下手中动作,笑道:“昨夜除夕,陛下循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宿在凤仪宫里,连这面子都给了,还权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咱们在六尚局虽然也有了照应,但上头那几人终归是听皇后的,傅家的暗线也隐身蛰伏,本宫又何必抓着不放呢?” 秋叶于是点点头:“还是娘娘想得周全,如此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时主动交还也能卖皇后个好儿。” 宓淑妃又道:“昨夜清宴殿外,傅尚书令不会是无端去寻熙妃的,如今熙妃生了公主,往后也不会再有所出了,皇后若想同她计较并非难事。” 秋叶赞同道:“熙妃患有喘症一事皇后已经知晓了,只要她稍加利用,不愁逮不到机会。” 昨夜闹了那么一出,熙妃的喘症只会愈发严重,别说费心思再瞒下去了,只怕连正常生活都受影响。 过了一会儿,小武子拿着一摞东西入内道:“娘娘,都在这里了,奴才听说陛下方才回了承乾宫议事,您此时去准不会扑空。” 宓淑妃轻笑一声:“这几日群臣休沐,嫔妃也不必去请安,且皇后刚解禁,不会出去走动的。”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吩咐道:“走吧。” 凤仪宫。 皇后正拿着一封密信在看,郑保泰入内禀报道:“娘娘,淑妃娘娘来了。” 二人交集不多,虽然面上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却可以称得上是隐隐对立,所以皇后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她的来意。她将手中密信放在炭盆上烧了个干净,才道:“请她进来吧。” 宓淑妃依旧是粉腮玉面,路过炭盆时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含笑朝皇后欠了欠身:“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温和道:“快坐吧,有什么事叫下头的人去做便是了,寒冬腊月的,怎能叫淑妃亲自跑一趟?” 宓淑妃笑道:“眼瞧着又是一年开春,臣妾来将这些交还于娘娘,请娘娘掌眼。” 她瞥了一眼小武子,小武子便立刻将那摞东西转交给了郑保泰,郑保泰又呈给皇后。 皇后翻开看了几眼,见她交还回来的只是一半,宓淑妃协理掌管的那部分却没有,就并未说收与不收,只道:“淑妃有心了,你管事,本宫总是放心的。” 看起来是宓淑妃主动放权,实际上却是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牢牢抓在了自己手里,毕竟明帝没有明说还权皇后,她也就不可能开口找宓淑妃收回协理六宫之权。 宓淑妃看着她,浅浅展露一笑:“身为嫔妃,为皇后娘娘分忧自然是臣妾应该做的。” 皇后于是也不再推托,命文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这是本宫身为嫡母的一点心意,淑妃便拿去给了元祯吧。” 宓淑妃谢了恩,笑道:“若非近日风大,元祯有些着凉,臣妾定然带他亲自来给您请安。时辰不早了,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 储秀宫。 宓淑妃刚进殿,手还没有暖热就将小武子叫了过来:“闻人贵嫔那边,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小武子如实道:“前日她宫中的晴儿去了趟寿康宫,奴才估摸着是她瞧着皇后解禁了、闻人嫔也颇为受宠,陛下却未曾对她有什么吩咐,心焦呢。” 秋叶轻嗤了一声,不屑道:“她虽禁足了,心思却活络着呢!三天两头叫大公主去承乾宫和寿康宫请安,要不是二殿下还不会跑,她怕是一双都要塞过去!” 宓淑妃摇摇头,失笑道:“她这是太心急了,做母亲的冬日里不叫女儿好好在宫里待着,反倒送出去受寒,太后和陛下瞧见心里也会不痛快的。” 两人深以为同。 宓淑妃又问:“慧容华呢?可还跟皇后有什么来往吗?” 小武子摇摇头:“好些日子没动静了。” 宓淑妃若有所思:“方才本宫刚进凤仪宫时见殿内炭火燃得旺,便多看了两眼,瞧见些没燃尽的纸沫子。若非是慧容华与皇后暗中通信,便是傅家又有动静了。” 秋叶想了片刻:“皇后这才刚解禁,傅家应当不会是来添乱的,瞧着昨夜尚书令那架势...怕是疑心熙妃呢。” 宓淑妃拧眉思索,道:“不...应当不止如此,一定还有别的。傅家当务之急是帮皇后复宠,对熙妃下手于她而言并无助益,她只能借由踩着别人来媚上。” 小武子挠了挠头:“跟皇后过不去的,又能叫她抓住把柄的...” 几人异口同声道:“闻人贵嫔!” 秋叶松了口气:“管她是谁呢,只要不是咱们娘娘,谁倒霉奴婢都拍手叫好。” 宓淑妃微微一叹:“话也不能这么说,要看皇后想借什么题发挥了。本宫协理六宫已久,若是她说本宫办事不力,连带着将本宫也贬损一番,又该当如何?” 秋叶嬉皮笑脸道:“那皇后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她贬损您,岂不是将陛下的脸皮放在地上摩挲?” 小武子也宽慰道:“娘娘放宽心,奴才觉着皇后不一定如何呢,闻人贵嫔好歹也姓闻人,她打了闻人氏的脸,叫太后的脸往哪搁?” 宓淑妃轻笑一声:“罢了,左右多想无益,顺其自然吧。” 第235章 决裂 翊坤宫。 偏殿里,宜贵人来寻褚美人,见她还在磨磨蹭蹭梳妆,便道:“韫玉,今日也算过年,咱们按理合该去闻人嫔殿中请个安的。” 翊坤宫里住了四人,闻人嫔闻人翡,宜贵人江芙山,褚美人褚韫玉和卫美人卫扶窈。闻人嫔位分最高,住的又是主殿,其余三人前去拜见确实正常。 褚美人闻言,顿时不乐意的撅起了嘴:“姐姐,咱们同为宫嫔,位阶并不相差多少呀,何必去给她长这个脸?再说了,她虽住在主殿,却和贵嫔的主位相去甚远呢。” 宜贵人脸色淡了下来:“韫玉,话不能这么说。” 褚美人见她有些不悦,上前两步抱住宜贵人的手臂道:“姐姐,你明明知道我和她不对付嘛,若非是她,我之前又怎会被赶出宫中?” 宜贵人面露不悦,甚至想将手臂从她怀中抽出:“韫玉!” 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一道带有怒气的嗓音:“褚小主,我们小主可从未与你发生过摩擦,不知你这话是如何得来?” 褚美人心中一惊看向殿外,只见闻人嫔带着贴身宫女莲子就站在外头,卫美人也面色尴尬候在一旁。 褚美人没想到背地里说人坏话被抓了包,面色讪讪未曾开口;宜贵人倒还沉得住气,松开褚美人双手,上前行了个礼。 闻人嫔柳眉微蹙,说道:“褚美人说的是,我并非一宫主位,也没有想摆什么架子,所以特地备了新年贺礼想着给诸位送来。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我并未做过什么,褚美人怎会是因我而被赶出宫,又与我不对付?”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挽回的余地了,更何况褚美人越发觉得错的不是自己。 她理不直气也壮:“我就讨厌你这副假装清高的样子!正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做,我才中了歹人的奸计!明明应该是你...你为何不提醒我?” 闻人嫔没想到她居然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不可置信道:“你...!” 褚美人抱臂冷笑:“我?我替你赴了死局!” 宜贵人见她越说越离谱,皱着眉上前,欲要拦下她后头的话。 谁知褚美人连她也恨上了,拨开宜贵人的手,道:“还有你,我的好姐姐!我们多年情谊,这些日子我同你说此事时你总顾左右而言其他,要信一介外人!难不成就因为她姓闻人,让你觉得在后宫里有了靠山?你太让我失望了!” 宜贵人一愣,颤抖着手指向她:“你、你...明明...” 闻人嫔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褚美人,今日我便将话说清楚。当日有人假扮内侍传讯与我,被我察觉,因此并未前去赴会;可我竟不知你何时躲在暗处偷听,怕是见我久久没去,起了冒名顶替的念头欲要夺了圣宠,没想到却才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掉进别人布好的陷阱中。 你入宫后不知悔改也就罢了,竟还妄图将脏水泼到我和宜贵人身上,反咬一口!” 这层窗户纸被彻底捅破,褚美人的神色也慌张起来。 她自欺欺人太久,都忘了是自己贪慕荣华富贵欲要截胡闻人翡了,此时也终于想起来闻人翡的太后姑母,和圣宠不衰的闺中好友宜贵人。 褚美人面色涨红,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反驳,习惯性求助似的看向江芙山。 宜贵人却漠然一甩长袖,开口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本以为时间久了你会良心发现,却没想到竟是助纣为虐,既如此,那你我二人便桥归桥、路归路吧。” 她说罢,略略欠身朝闻人嫔行了个礼,便径直回到自己殿内,命宫人关上了门。 闻人嫔也最后瞥了褚美人一眼,道:“你好自为之。”而后便同卫美人一起离开了。 同宫而居四人,褚韫玉竟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后知后觉害怕起来。 ... 几日后,长春宫。 谢常在食不下咽,频频看向殿门方向,贴身宫女小福姗姗来迟,她眼睛亮起来:“小福,可有消息了吗?” 小福急忙来到谢常在跟前,道:“小主放心,前几日太医院轮值休沐,刘太医便回家过年了,因此不在。当差的吏目说是他下午就能回来,给各宫请平安脉呢!” 谢常在的癸水已推迟了大半个月,因着自己圣眷不浓,前些日子她还没放在心上,本想着等太医来请平安脉时自然有个说法,结果这一等就是好些天。 她们这些低位嫔妃,通常由一位普通太医负责好些人的脉案,没病没灾时一旬左右方能轮上一次。谢常在人微言轻,没个什么急病重病请不来旁的太医,便只能干等。 她也不是没想过求助纯嫔和钟嫔二人,可一来那两人也不比她好多少,二来怀胎一事需得慎重,后宫里数年姐妹也有反目成仇的,更别说几人只是相识半年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刘太医终于到了。 谢常在期期艾艾道:“大人,我这个月的癸水已迟了两旬,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刘太医闻言,慎重给她把了几次脉,终于面露喜色道:“小主,您确是有了近两月身孕了!”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谢常在有了喜讯,他这个负责的太医也要跟着沾光,自然是喜上加喜。 谢常在立时就流下泪来,她在宫中恩宠不甚,没想到竟是那几人里头一个有了孩子的,这不是上天赐福又是什么! 她急忙道:“小福,你、你快去承乾宫报喜!” 刘太医也笑道:“那微臣也先告退了,开方子抓安胎药是大事,微臣需和崔院判一同商议。” 待人走后,谢常在又差人分别去钟嫔和纯嫔殿中报喜。 谢常在左盼右盼,纯嫔和钟嫔带了东西来道贺,小福也终于跟着吴德昌回来了。见明帝并未亲至,谢常在难免有些低落。 吴德昌笑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今日是开年第一日上朝,陛下抽不开身,特地叫奴才来传旨,晋您为才人,又赐下许多玩意儿呢!” 谢才人整理好表情道:“国事重要,我明白的。多谢陛下,多谢公公。” 第236章 再查 正月十五,寿康宫。 今日不仅后妃要来给太后请安,明帝这个做儿子的也要,但他政务繁忙,并不一定下了朝就立刻过来,因此大多数嫔妃都磨磨蹭蹭,想多待一会儿。 万一明帝来了,瞧见谁打扮的漂亮讨喜,或者孝敬太后她老人家孝敬到了明帝心坎上,晚上就翻了她的牌子呢? 可左等右等,明帝也没有来,吴德昌点头哈腰进来,说陛下抽不开身,中午再来陪娘娘用午膳。 太后便笑道:“行了,都散了吧,也别在这陪哀家这一把老骨头耗着了。” 众人便也无意再逗留,纷纷起身告退。 太后眼瞧着皇后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下了然,便问:“皇后是有何事要说与哀家?” 皇后温和一笑,道:“母后,前几日翊坤宫中传出些闲言碎语,不免就传到了臣妾耳中。臣妾想着六宫和睦乃是大事,若是因着臣妾从前的疏忽伤了姐妹间的和气...便不好了,母后以为呢?” 闻人嫔、宜贵人和褚美人的争执并未刻意遮掩,没两日就阖宫皆知了。 太后自然清楚这事,当日孙姑姑问她可要派人惩处这些乱嚼舌根子的,太后也只是摇了摇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事宜疏不宜堵,与其来日积怨爆发,不若尽早处理。” 其实也不过是借口罢了。 此事可大可小,闻人馥郁大势已去,雪上加霜也霜不到哪里去;可对闻人翡在明帝心中的形象来说却是个助力,太后不愿压下此事,挡了闻人翡的势头。 于是她便道:“你是皇后,只要有分寸,你做主便是了。” 皇后浅浅一笑:“是,母后,那臣妾便也告退了。” 皇后走后不久,孙姑姑一脸为难入内禀报:“娘娘,李嬷嬷又领着大公主殿下来了...” 太后叹了口气:“馥郁这个当娘的,哀家已说了不必如此,她怎的一点也不心疼瑶儿?快叫瑶儿进来用些热食吧。” 瑶卿披着兔毛斗篷怯生生走了进来。 她如今身子抽条似的长高不少,颇有些大姑娘的样子了,只是眉目间没了几年前的肆意娇俏,多了两分小心和愁绪。 太后张开手臂朝她示意:“快来皇祖母这里暖和暖和吧,外头可还冷?瞧瞧,这耳朵冻得通红!” 太后示意李嬷嬷为瑶卿褪下鞋袜,将她往炭盆边上推了推,孙姑姑又端来一盏热汤。 瑶卿喝下,甜滋滋道:“多谢皇祖母!” 太后道:“皇祖母都说了,冬日严寒,让你待在宫中好生将养,怎的非要跑过来?可是你母妃让的?” 瑶卿有些慌了神,连忙抱着太后的手臂道:“不,不是...皇祖母,是瑶儿自己愿意来陪您说话!” 太后揉了揉她的脑袋,慈爱道:“过阵子便是你的生辰了,若是着凉了可不好。来跟皇祖母说说,瑶儿想要什么贺礼呀?” 瑶卿乖巧的摇了摇头:“瑶儿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像从前一样,和皇祖母、父皇、母妃和弟弟一同吃顿家宴。” 太后轻叹一声,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惋惜:“瑶儿,你下个月便十四了,已经是大姑娘了,皇祖母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你母妃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犯了大错,哀家和你父皇不能轻易宽恕她。你母妃尚在禁足之中,若你愿意,哀家便叫你父皇来寿康宫,一同给你过生辰,可好?” 瑶卿没有答话,只是眼眶却渐渐红了。 她在这宫中生活这五年来,一直都是长在云端、捧在手心的孩子,母妃一朝失势,她也不复少女往日的意气风发。 太后继续道:“明年你就要及笄了,可以相看人家了。皇祖母想要你知道,不管你母妃未来如何,你永远都是你父皇的第一个孩子,是天朝金枝玉叶的大公主,皇祖母会永远护着你和元瑞的。” 瑶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可是皇祖母,我想要母妃好好的,我不想嫁人!” 太后嗔道:“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有哀家在,你母妃不会出事,至于嫁人呢,皇祖母一定给你挑个上好的儿郎当夫婿。” 瑶卿吸了吸鼻子,抽泣道:“那瑶儿及笄后,是不是就可以出宫开府了?瑶儿要将母妃和弟弟带走,藏在公主府里,谁也不能让他们受委屈。” 太后“哈哈”一笑,随即又有些心酸:“哪怕是能带他们走,怕是你母妃也不愿走。” 瑶卿想到尚不足四岁的弟弟,也沉默了下来。 ... 傍晚,凤仪宫。 十五这天,明帝照常给足了皇后颜面,早早便支会人来通知,说要与皇后一同用晚膳。 席间,皇后给明帝布了菜,语气稀松平常道:“陛下可曾听闻前几日翊坤宫几位妹妹发生的摩擦?” 明帝回想了一下,道:“不曾。” 他说的是实话,此事事关多方,饶是吴德昌也不敢轻易碎嘴子。 皇后便道:“陛下有所不知,褚美人前几日同闻人嫔和宜贵人闹起来了,言语间那意思像是...当日清漪园之事是有人刻意针对闻人妹妹的,却叫她背了锅。褚美人心存怨怼,闻人妹妹心中也不爽利。” 明帝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皇后继续道:“臣妾便想着不能因着臣妾的过失,叫两位妹妹都受了委屈。一来,褚美人当日被逐出宫名誉受损,若真是遭人陷害,臣妾身为中宫,需得为她正名;二来,若是那歹人还藏在暗处,闻人妹妹日后说不准还要提心吊胆。”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明帝心中也已有了大概的结论。 他还在考量之时,皇后最后来了句:“今晨臣妾特地去请教了母后,母后也是这个意思。” 明帝也就不再多想,点点头道:“那便查吧。” 皇后便彻底放下心来。 傅家上个月便查到了那名被逐出宫侍卫的踪迹,将人扣在了府上。一番审问之后,那人终于吐出实情,说是由毓盈贵妃指使的。 他被逐出宫后两三个月毓盈贵妃才被贬为贵嫔,而他为了保命,甫一出宫就拿着钱财躲去了河州,自然不知道这半年过去宫中发生了什么。 刚被抓回京城时他宁死不从,生怕触怒贵妃,惹来杀身之祸。后来听闻毓盈贵妃被贬、闻人氏新托举的小姐获宠,又被傅家威逼利诱,这才有了些勇气。 ... 几日后,承乾宫。 皇后带着那名被送入宫的侍卫求见明帝,明帝前几日也派人将来龙去脉打听了一番,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给人定罪而已。 皇后道:“陛下,臣妾将人带来了,他已招认罪行。” 明帝看向跪着的人,淡淡道:“说罢。” 那人哆嗦了一下,哭丧着脸道:“启禀陛下,小人牛奔,原是宫中侍卫。约摸着四月中旬,贵妃...不,闻人贵嫔找到小人,以重金利诱,说要小人趁守卫换班之时候在清漪园,装作与秀女私会的样子,让那秀女身败名裂被赶出宫。 起初贵嫔娘娘并未告诉小人那秀女姓甚名谁,当天夜里箭在弦上之时才说,是、是如今的闻人嫔!若是小人早知道,哪里有这个胆子掺和呀!小人还有人证,是从前内务府总管王公公的徒弟小刘子,贵妃就是指使他假扮御前内侍,去金花落假传圣旨诱骗闻人小姐的! 后来的事小人便不清楚了,许是那闻人小姐察觉到了什么端倪,并未中计,却来了个姓褚的秀女...小人当时只能将错就错,一口咬死和她私会,实则跟她毫不相干呀!陛下饶命,小人知道的都说了!” 明帝朝吴德昌抬了抬下巴:“将那小刘子带来。” 小刘子在路上便尿了裤子。 毓盈贵妃失势,王多海身死...他作为内务府前总管的徒弟,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这半年来不少苦头都吃了,没想到连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被翻了出来。 假扮御前内侍、假传圣旨...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刘子模样太过狼狈,吴德昌根本就不给他脏了承乾宫的地儿的机会,在殿外审问之后,直接入内禀报,说小刘子供认不讳。 明帝闭了闭眼,很快决定:“小刘子杖毙,牛奔杖责五十扔出宫去,闻人贵嫔...贬为婕妤。” 这惩罚对此时的闻人婕妤来说其实算得上不痛不痒,但皇后也早已料到。 她又关切道:“陛下,那可要对闻人妹妹和褚美人有所表示?臣妾虽不知为何传给闻人妹妹的话会被褚美人听去,但无论如何也算是冤枉了她。” 皇后这话说得巧妙,听者有意,自然会去联想。 果然,明帝想到褚韫玉被逐出宫后与他相遇的那两次巧合,皱起眉头道:“说到底翡儿平安无事,也不宜太过,便赐号为“婧”,再赏些东西吧;褚氏心思不纯,也算罪有应得,不必再说。” 皇后见目的达成,还顺水推舟送了婧嫔一个人情,笑道:“臣妾遵旨。” 第237章 请走 翊坤宫。 自那日褚美人和闻人嫔、宜贵人撕破脸皮之后,几乎只要褚美人出门碰见各宫嫔妃,就能感受到她们落在自己脸上打量的目光。 宫人们私下的议论是她一介美人怎么也制止不了的,闻人嫔和宜贵人身份尊贵又得圣宠,下头的人免不了拜高踩低,背地里啐她两口。 褚美人惴惴不安待了几日,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时又听见她说“近日流言蜚语愈演愈烈,本宫一定会给几位妹妹一个公道”。 她这才知道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总不能站出来说“皇后娘娘,臣妾受些委屈也无碍,此事便不要追究了”吧? 闻人嫔身正不怕影子斜,用态度告诉了所有人——是她褚韫玉当日心怀鬼胎才落得如此下场,如今耳光落在自己脸上,褚美人才感觉到真真切切的疼。 褚美人不知这等闲话有没有传到明帝耳朵里,这几日明帝并未翻她的牌子,却召幸了闻人嫔和宜贵人,她又担心两人会吹什么枕头风,同她过不去。 再后来,不可终日的惶惶终于又夹杂了新的怨怼,在翊坤宫来了圣旨的那日达到顶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人嫔敏行慧心,特赐号为‘婧’,钦此——” 褚美人如遭雷劈站在殿门口,听见宫人议论闻人贵嫔计谋败露被贬为婕妤,闻人嫔又因洗清冤屈得了封号,那自己呢? 明明自己才是蒙受冤屈的那一个,她闻人翡又何来的洗刷冤屈一说? 婧嫔接旨后,几乎阖宫的人都来相贺,连宜贵人也与她遥遥相视一笑。褚美人握紧拳头看着,只觉得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极为刺眼,像是对她怪异的嘲笑,更是扎在自己心上的无数个刀子。 她命宫人关上殿门,眼不见心不烦,可还是能听见众人讨彩头的欢声笑语,没忍住摔了个茶杯。 一墙之隔,外头的人欢天喜地,里头的她恨意滔天。 ... 钟粹宫。 宫里住着三个人,昔日的毓盈贵妃、如今的闻人婕妤,陶贵人和施选侍。 可能是因着另两人要么犯了错不讨喜、要么人老珠黄,明帝是不爱踏足钟粹宫的。他召幸施湄儿,从来都是凤鸾春恩车将人抬去承乾宫。 今日明帝又翻了施选侍的牌子,贴身宫女沉香正在帮她梳洗打扮。 “小主,您待会儿先用些吃食吧,莫要再饿一晚上了。” 承乾宫是明帝起居和处理朝政之处,前头过了乾清门便是上朝的太极殿,后头是召见臣子、藏书作画的御书房。 施选侍位卑言轻,和她同时入宫的其余嫔妃虽不至于疏远冷落她,却也不会刻意同她亲近;同宫而居的闻人婕妤那时自顾不暇,陶贵人则是在卫贵人自缢后更加沉默寡言,因此并无人同她说道那些,仅凭嬷嬷教的规矩是远远不够的。 她头几次去时,因着怕明帝久等,连晚膳都未曾用。可到了承乾宫后却是只有冷了又热的茶水,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明帝忙完了朝政才来。 做皇帝的,批了一天奏折本就心烦意乱急需发泄,又怎会同一介小小的选侍温存那许多? 不是明帝不够细心,只是他不对施湄儿上心罢了。若他对面的是宓淑妃、熙妃,只怕是要亲自到宫里陪人家用了晚膳再说说体己话方进入正题。 上行下效,连明帝都如此态度,御前人也不会巴巴的凑上去讨好,因此施选侍也算吃了些苦头。还是后来承乾宫的人见她倒也频频受宠,才渐渐上了心,会在殿内备上几碟吃食。 施选侍仿佛也想起了从前窘迫的时候,笑着点点头道:“好,简单用些垫垫肚子便是。” 今夜到承乾宫的时候没那么早,她照例在内殿候着,已经能自如地找些事做了。 施选侍家世低,这就注定了她没有能和明帝聊些见解颇深又或风花雪月之物的学识,明帝很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故而两人之间虽然亲密,却也不至于无间。 明帝入内时,见到的便是施湄儿百无聊赖拨弄棋子的画面——美人单手撑着面颊,玉手捻起一子正要落下,这场景美不胜收。 他走过去看了眼棋盘,惊讶道:“爱妃竟会下棋?” 施选侍一惊,连忙红着脸行礼,含羞道:“回陛下,臣妾不过略懂一二...” 明帝甚有兴致地坐了下来:“那便与朕手谈一局吧。” 不过数个来回,黑子便几乎将白子全部吞吃入腹,明帝好整以暇道:“爱妃输了,可要拿什么来偿?” 施选侍这下脸红了个彻底,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臣妾...单凭陛下处置。” 明帝“哈哈”一笑,轻而易举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走向床榻。 二人耳鬓厮磨了一阵,正情到浓时,外头吴德昌匆匆入内,跪地急道:“启禀陛下,长乐宫来了人,说是四公主情况不妙!” 四公主长宁降世这两个月以来,几乎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她本就早产而生,还打娘胎里带了弱症,将一众太医折腾得够呛,恨不得住在长乐宫里。 熙妃到底初为人母、年轻懵懂,又或存了旁的心思,总会在长宁生病之时派人去请明帝。一次两次还好,明帝也心疼女儿,可人都会累,次数多了便有些不耐烦。 明帝默了一瞬,哑着嗓子问:“长宁如何?” 吴德昌道:“熙妃娘娘说小殿下又起了高热,喂了药也退不下去,几个太医急得团团转,想请您过去做主呢!” 明帝能过去做什么主?他是懂医理还是大罗神仙? 可熙妃为他九死一生诞下女儿,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又出自镇国公府上,于情于理他都该去。 施选侍自然也这么想。她可不敢同熙妃争什么宠,就算是明帝自己不想去,熙妃将这笔账记在她头上,也足够她水深火热了。 于是她柔声劝道:“陛下还是去瞧瞧吧,小公主安危要紧,陛下乃真龙天子,一切病晦邪祟不敢近身,想必也会庇佑着小公主的。” 明帝长叹一声,任由她给自己穿戴整齐,起身走了。 第238章 常在 长乐宫。 昨夜明帝来后,和熙妃一同守着长宁守到了半夜,女儿高热退去后才睡下。 卯时,明帝要起身去上朝,两个宫女入内伺候明帝梳洗,熙妃也下了榻亲自为他更衣。 明帝道:“时辰还早,昨夜折腾了大半宿,爱妃再休息一会儿吧。” 熙妃轻轻摇头:“陛下前朝后宫整日事务繁忙,比臣妾辛苦得多,臣妾怎敢倦怠?” 这时,照顾长宁的宫女前来禀报,说四公主情况稳定,已然没有了反复发热的迹象。 熙妃闻言难免红了眼眶,含泪看向明帝道:“多亏了陛下...定然是宁儿感觉到了龙气加身,这才快快恢复康健的。若是陛下常来臣妾宫中小坐,想必宁儿就不会病情反复了。” 正巧吴德昌等人端了早膳进来,明帝没有说话,而是到了外间用饭。熙妃略有些尴尬地跟在后头,替他盛了碗汤,又殷勤夹菜。 席间明帝无话,一直到他吃完预备离开之时,才淡淡道:“长宁身边的奴才,看护公主不力,全部拖下去打十大板,罚俸一月。” 熙妃愣住。 这惩罚不痛不痒,不像是真的教训宫人,反倒像是在敲打她——尽心尽力照顾公主便是,不要想着以此来搏宠,又或是频频劳动一介帝王。 毕竟熙妃亲口说了“陛下前朝后宫整日事务繁忙”,如此惺惺作态,倒显得不懂事极了。 明帝已然走出了一段距离,熙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在后头老老实实行了个礼,道:“臣妾恭送陛下!” 待明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宫门外,旁边的宫人才敢将双腿蹲的发酸的熙妃扶了起来。 她脑中念头转了几个来回,沉声问:“昨夜陛下来后,承乾宫的施选侍呢?” 熙妃请人时自然是打听了明帝翻了谁的牌子的,别说宓淑妃,就算是洛贵嫔、婧嫔等人侍寝,她会动这个念头吗? 恐怕不会。正是因着施选侍好欺负,她才毫不犹豫叫人去了。 眼下明帝骤然发难,熙妃自然要好好想想是不是昨夜有人吹了枕头风,胆大包天上眼药。 马公公道:“回娘娘,昨夜陛下离开承乾宫后不久,施选侍就被送回钟粹宫了。奴才特地叫人留意了,御前的人倒是都对她客客气气的,看不出什么。” 熙妃从鼻腔里重重呼出一口气:“她若是识相...罢了,谅她也不敢。” 她抛开万千思绪问:“宁儿可还睡着?今日的药煎了么?马五,你再去请严太医来瞧瞧吧。” 马公公应声退下,蛾眉适时道:“娘娘早起忙活半天了,奴婢伺候您再小憩一会儿吧。” 熙妃点点头就往内殿走去。她刚将外衣褪下往榻上一坐,外头一个小宫女进来,欲言又止。 熙妃背着身子没有看到,只听见蛾眉问了一句:“何事?” 那小宫女低头道:“回娘娘、蛾眉姐姐,方才陛下半路下旨,晋施选侍为常在了...” “什么?!”熙妃赤脚下了榻,目眦欲裂:“你再说一遍!” “娘娘!” 小宫女面露畏惧不敢再说,蛾眉急忙将她推了出去,拾起地上的绣鞋又给她穿上,安抚道:“娘娘息怒,息怒啊!” 熙妃回过神来,有些六神无主地被扶着坐了下来,抓着蛾眉的手臂问:“蛾眉,你说陛下这是何意?是在警告本宫吗?” 蛾眉温声道:“娘娘多虑了,不过是陛下瞧着小公主身子不爽利,做父皇的心绪不佳罢了。或许近日陛下国事繁重...咱们照看好小公主,不去给陛下添乱就是了。” 熙妃却好似没听进去,喃喃道:“不,不是...陛下定然是觉着本宫故意借长宁邀宠...本宫想起来了,上回、上回长宁呛奶,那时陛下刚翻了施湄儿的牌子,还未来得及召幸她便来了长乐宫!” 她茫然地自言自语:“难道是这两次的缘故,陛下觉得亏欠了她?” 蛾眉握住她的手:“娘娘,施常在不足挂齿,陛下也不会因着一个小小的常在和您生了嫌隙,您莫要多想了。” 熙妃咬牙切齿道:“狐媚子!不知下了什么迷魂汤药,竟叫陛下用她来打本宫的脸...本宫饶不了她!” ... 钟粹宫。 昨夜施常在被送回来后确实有些难为情,一想到给皇后娘娘请安时会被有些嫔妃不怀好意的打量嘲讽,她难免心里堵得慌。 高位嫔妃在这后宫里说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为过,像她这种受宠却位卑的,那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明明心中酸涩害怕得紧,却还要装作懂事体贴的样子劝明帝去别人宫中,施常在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天快亮时才睡了过去。 “小主,小主,不好了!” 施常在尚在睡梦中,便被人急匆匆摇醒。她恍惚睁开眼一看,贴身宫女沉香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施常在心中一咯噔,立时清醒了过来,坐起身问:“沉香,怎么了?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沉香哭丧着脸道:“小主,也不知怎么的,陛下方才刚从熙妃娘娘宫里,还没走到太和殿,便下旨晋您为常在,还惩处了四公主身边的几个宫人...” 施常在娇躯一震,只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颤声道:“怎会如此?熙妃、熙妃娘娘宫中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沉香摇了摇头:“小主,您快梳洗一番吧,圣旨一会儿就该到了,您得先穿戴整齐接旨。” 她软着腿掀开被子,下榻时险些栽了过去,任由沉香等人给她穿衣打扮,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没了灵气。 御前内侍宣完旨满脸堆笑地说了两句吉祥话,施常在平日里都是要福身致谢的,眼下却心不在焉。 沉香连忙上前塞了个荷包,笑道:“这一大早的劳烦您跑一趟,辛苦公公了,用杯茶水再走吧。” 那个内侍推辞了两句便收进袖袋,沉香趁机上前一步,低声问:“敢问公公,陛下和熙妃娘娘那边...?” 他笑了笑,只道:“姑娘不必多虑,只是陛下挂念小主罢了。”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沉香僵笑着将人送走了。 第239章 察觉 长春宫。 谢才人斜倚在软靠上小憩,双手不自觉地交织着放在小腹上,呈现出一种保护胎儿的姿态。 一个小宫女轻手轻脚走进来,给香炉又添上了些香料后又退出来,一时间殿内香气缭绕。 “福姐姐,钟嫔小主送来的詹糖香怕是只够这两日用了...那东西金贵,小主又闻惯了,怎么办呀?” 贴身宫女小福看了眼殿内睡着的谢才人,低声道:“这两日索性全部用光吧,咱们再去内务府支领味道相近的香料便是。” 距离年前钟嫔将詹糖香赠给纯嫔和谢才人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当初那一小盒香料的用量其实是不够这数日消耗的,钟嫔的本意是让她们拿来熏衣物,并非燃在殿内。 但谢才人对这味道喜欢得紧,甚至有些上瘾似的,整日抱着袖口和手帕闻。 她被诊出喜脉后,几个宫人都变着花样讨她开心,想出了将詹糖香融在其他香料中一起燃的方法,将整个不大的内殿都染得煞是好闻。 “要不...奴才私下去找钟嫔小主再要些来?” 小福作势打了他一下,道:“你当这东西烂大街呢,说要就要?你我几年俸禄怕是都买不来一块,别丢人现眼了,叫钟嫔小主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想呢!” 那小太监嘿嘿笑了一声,跑走了。 纯嫔此时正好出殿门,听了一耳朵,笑着问:“小福,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长春宫的三个主子里要属纯嫔最好说话,宫人们几乎从没见过她黑脸不悦,因此都能嘻嘻哈哈和她说上几句。 小福行了个礼,道:“回小主,是我们小主最近可喜欢闻那詹糖香了,但钟嫔小主给的所剩无几,奴婢几个在想办法呢!” 纯嫔惊讶了一瞬,很快捂嘴笑道:“可能是谢妹妹怀着胎,鼻子和口味总归都有些刁钻。正好我闻不惯那味道,待会儿叫露珠给你家小主送去吧。” 小福“呀”了一声,不好意思道:“这怎么行,那香料如此贵重,又是钟嫔小主所赠...” 纯嫔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眨了眨眼:“不叫钟姐姐知道便是了,正好那香放在我这也是浪费,既然谢妹妹喜欢,何不叫她开心些?” 小福高兴地又行了个礼:“那奴婢就多谢小主了!” 纯嫔摆了摆手走了。 ... 后头几日,谢才人得了纯嫔给的詹糖香,欢天喜地燃了几天。 这日,谢才人刚预备躺下就寝,又喜滋滋对着添香的小福道:“小福,将那香炉挪近些!” 小福却没动,撇嘴道:“小主,这香再好闻您也不能时时刻刻都闻呀,得注意身子!您整日窝在殿内,明日不妨出去走走吧?” 谢才人叹了口气:“这天还冷着,寒冬腊月的,万一脚滑了...还是宫里暖和,快,好小福,你就挪近些嘛,闻着我睡得香!” 小福只好听话地将那香炉又搬得离床榻近了些。 谢才人深吸一口,神情放松,正欲说话,忽然感到小腹一阵痛感,连带着头也有些晕眩,她急忙喊道:“小福,快,快去寻太医...” 这变故来得突然,小福一怔,看见自家小主在榻上痛苦的蜷缩起来,赶紧冲外头大喊:“来人呐!快!来人呐!传太医!” 殿外的小太监闻言,撒丫子就跑了出去,另一个小宫女着急忙慌入内,见小福正拿帕子给谢才人擦着额间的汗,冲她道:“去烧些热水来!” 此时宫门已经下钥,太医院只有零星几个值夜的太医,崔院判带着医女拎着药箱匆匆赶来时,谢才人已经痛晕了过去。 小福将锦被掀开,发现自家小主身下鲜血淋漓,顿时软了身子。 崔院判一刻也不敢停,立时拿出人参丸塞入谢才人口中,又预备施针止血,厉声道:“快去禀报陛下!” ... 明帝正在洛贵嫔处歇着,二人也是刚刚睡下,就听见外头小福哭喊“求见陛下”。 明帝皱眉,起身唤人进来,问:“何事喧哗?” 小福慌忙入内,跪伏在地上:“启禀陛下,谢才人忽然腹痛不止流血不已,崔院判说怕是不妙,叫奴才来请陛下!” 明帝趿着鞋站起身,冷声道:“怎会如此!” 小福哭道:“定然是有人对小主下了毒手,求陛下给才人小主做主啊!” 洛贵嫔也吃了一惊,连忙陪着明帝更衣,娇声道:“陛下快些去吧,谢才人年轻不经事,怕是吓坏了。” 吴德昌唤来步辇,快速抬着明帝走了。 洛贵嫔见小福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腿软的连站都站不起来,叫画屏将人扶了起来,又给她倒了杯茶水喝。 小福抽泣着将水喝了,缓过来后对着她行了个礼:“多谢贵嫔娘娘,奴婢就先告退了。” “快些去吧。” 洛贵嫔伸出手虚扶一把,鼻尖忽然闻见一股有些熟悉的香气,总感觉在哪里闻到过,她回忆片刻,又不动声色问:“你身上用的什么,竟这般好闻?” 小福愣了一瞬,闻了闻袖口,恍然大悟:“这是小主殿内燃着的香料,可能不知怎的就沾染到了奴婢身上,是钟嫔小主所赠的詹糖香,我们小主近日喜欢...” 说到一半,小福忽然止住,惊愕地看向洛贵嫔:“娘娘的意思是...” 洛贵嫔轻叹一声:“本宫不知,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你们做奴才的可要叫人仔细检查才是。” 小福跪下磕了个头:“多谢娘娘提点!” 小福跌跌撞撞又跑走了,画屏不解道:“娘娘,难道是钟嫔?可奴婢瞧着她们关系匪浅呀...” 洛贵嫔摇摇头,想起除夕宫宴那日钟嫔一改往日的冷傲,反常醉酒找熙妃赔罪的样子。当时她就在一旁看好戏,钟嫔身上飘来的香气仿佛便和刚才小福身上的味道一般无二。 她眼睛转了转,想到熙妃当夜便喘症发作诞下先天不足的四公主一事,轻笑一声对画屏道:“你去趟长乐宫,将方才之事说给熙妃听听。” 第240章 察觉(下) 明帝赶到长春宫时,谢才人这一胎已然彻底化为了血水。 几个宫人进进出出忙活,钟嫔和纯嫔也在外头守着,面上的焦急担忧不似作假,明帝冷着脸一言不发进了内殿。 谢才人清醒躺着,满脸泪痕看向明帝,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哀戚地哭。 崔院判上前道:“启禀陛下,臣观小主面色,判断这是中毒所致的小产。但毒物隐蔽,并非寻常之物,只看脉象诊不出为何,需得从旁辅助...” 明帝声音冷的快要凝成霜,道:“查,给朕彻夜查!” 谢才人哭得没了力气,明帝走到她榻前,安抚道:“别怕,朕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谢才人身子轻颤,含泪道:“陛下,臣妾好痛...臣妾不知怎么的,临要睡时忽感头晕,孩子便这么没了...陛下,臣妾心痛啊!” 明帝握着她的手正欲说话,崔院判忽然道:“敢问小主,您除了今夜,近日可还有过头晕的时候?旁的症状呢?” 谢才人回想了一会儿,道:“自我有了身子后便有些嗜睡,分辨不出是头晕还是困倦,刘太医说女子怀胎时此症极为常见,我便没有在意...” 崔院判捋着胡子道:“刘大人此话不错,但小主若是长期中了慢毒,也会有此症状。” 谢才人又道:“我、我头发也比往日掉了许多!” 崔院判若有所思,正巧宫人拿来了近期谢才人所喝补药的药渣等物,他细细查验了起来。 外头的纯嫔和钟嫔在谢才人宫中叫太医时便被惊动了,她二人心中一惊,皆是赶了过来。偏殿不大,太医等人在殿内忙活,纯嫔和钟嫔便退到了殿外,明帝来后也未能顾得上她们。 钟嫔隐隐约约闻见了里头飘出来的詹糖香味,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却不敢明着问,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候着。 詹糖香自古以来都很名贵,闻过的人少之又少,更遑论闻过的人中也有一半不喜此味。 身患喘症之人闻不得异香,闻不得浓重的酒气甚至灰尘霉味,钟嫔并不是因为詹糖香中的郁金香才选中了它,而是因为詹糖香初闻有些辛辣,极有可能会使熙妃感觉不适罢了。 她给纯嫔和谢才人的詹糖香数量极少,本就只是打算利用二人在除夕宫宴上接近熙妃的机会,用这稍带刺激性的香味诱发熙妃的喘症。 詹糖香中那一味郁金香含有毒碱是不错,但寻常人需得长期接触这气味毒性才会发作,那一块小小的香料统共也不够用上几次的,钟嫔完全没想过会对谢才人有孕造成影响。 可若真是詹糖香的缘故...钟嫔不敢再往下想。 她正出神,就见小福急匆匆冲了进来,没顾得上给她二人行礼不说,余光好似还颇为怨恨。 小福入内,见崔院判和几个宫人在仔细查验可疑之物,跪下道:“陛下,小主近日常闻此香,今夜就是闻了这香后忽然头晕的,求院判大人瞧上一瞧!” 谢才人闻言一愣,犹疑的看向小福,见她神色坚定,不由得动摇起来,对明帝轻声道:“那香名为詹糖香,是年前钟嫔姐姐赠予臣妾的...” 明帝皱起眉头,想到性烈如火、一向不屑于后宫争斗的钟嫔,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人去打开了那香炉。 崔院判拾起当中的香灰细细捻了捻,十分谨慎地叫来医女闻了又闻,又命人去取《香谱》,一番研究后终于道:“启禀陛下,炉中残渣确是詹糖香不假,并无毒物添加,但...” 他犹豫了一瞬,见明帝面色不虞才接上:“但臣观《香谱》,发现此香方中含有一味郁金香,郁金香本身有微毒,若人直接接触,则会出现头痛头晕、精神萎靡之症,时间长了还会致人脱发落发,孕妇若是长时间闻嗅其香气,确实会对胎儿造成损伤...所以、所以这香方本就有问题,只是此香太过奢华,气味又不为寻常人所喜,鲜少有人长期燃用,也就无人发觉罢了...” 也就是说,钟嫔没有在詹糖香上动手脚,她可能不知道这香本身有问题,只是恰巧送了谢才人罢了。 比起得知是谁直观地想要害自己小产,这种信任和背叛的不确定性更叫谢才人崩溃。 她眼泪又流了出来,紧紧抓住明帝的衣袖哀求:“陛下...” 明帝闭了闭眼,问:“谢才人的药食都查了么,确定小产不是由其他东西导致的?” 崔院判拱手答道:“回陛下,臣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明帝点点头:“传钟嫔。” 钟嫔就在殿外,方才小福那一眼叫她心慌,可她已等了半晌,若是中途忽然离去反而显得做贼心虚。 她装出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入内,如常行礼后,关切地问:“谢妹妹如何了?陛下唤臣妾来是所为何事?臣妾担忧得紧,一听到消息就立刻...” 明帝打断她:“那香,是你送给谢才人的?” 钟嫔一愣,点头试探问:“是,年前臣妾的兄长将此香送入宫中,臣妾欢喜得紧,就给纯妹妹和谢妹妹二人都分了些。这香...有问题?” 明帝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颔首简单答道:“有毒,所以谢才人才会小产。” 钟嫔“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惶恐道:“臣妾冤枉!陛下明鉴,臣妾不知...臣妾绝无此心啊!” 她模样甚是惊慌,语无伦次道:“陛下,陛下可叫人去臣妾宫中搜查,那香臣妾也用了好些次,早已用完了!若臣妾知晓,绝不会自用的!兄长给的本就不多,臣妾也只给两位妹妹分了些许,怎会、怎会...” 钟嫔声泪俱下,明帝看不出端倪,谢才人更是心痛得无以复加,咬住唇无声流泪。 吴德昌得了个眼神,立刻带了人去钟嫔殿内搜查,又询问钟嫔的几个宫人是否如她所说那般。 纯嫔仍在殿外等着,瞧见交好的钟嫔被叫了进去,几人出来进了钟嫔和自己殿内,里头又隐约传来哭喊,不由有些害怕,叫住吴德昌问:“敢问公公,究竟...” 吴德昌见她有些如惊弓之鸟一般,叹了口气简单将情况说了,然后脚步未停,继续入内禀报。 “陛下,钟嫔和纯嫔小主的宫人招认,殿内前些日子确实也燃过此香。” 自己燃过詹糖香,那明知故犯的可能性就小了,此事非比寻常,并无直接证据证明钟嫔是刻意谋害,任何人都是空口无凭。 明帝正头痛着,纯嫔直直走入殿内也跪了下来,颤声道:“陛下,臣妾有罪!那日、那日臣妾听小福说谢妹妹喜爱此香,便将自己未燃尽的詹糖香也送给了她,间接造成谢妹妹小产,臣妾、臣妾有罪...”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怔。 纯嫔此人一向腼腆内敛,初入宫时甚至可以说得上胆小如鼠,后来才渐渐大方了些,一直都很心善纯良。 小福方才受洛贵嫔提点也不过是疑心钟嫔,并未揣测纯嫔品性,眼下她主动袒露此事,就连受害者谢才人都愿意相信她毫不知情。 钟嫔忽然大哭:“是臣妾对不起纯妹妹和谢妹妹,陛下,虽是无心之失,但臣妾认罪,若非臣妾学识浅薄,也不会将此香赠给两位妹妹从而酿成大祸...陛下和谢妹妹要打要罚,臣妾悉听尊便!但纯妹妹是无辜的,还请陛下莫要苛责...” 至此,明帝和谢才人几乎全然信了钟嫔所言。 明帝叹了口气,转头问谢才人:“此事如何处置,你说罢。” 谢才人含泪不语,将身子背了过去。 若是钟嫔有意要害她腹中胎儿,谢才人绝不会心慈手软;可眼下情形...钟嫔蒙在鼓中,纯嫔更是单纯,两个友人好心办了坏事,这叫她如何开口? 明帝沉思片刻,道:“钟嫔...贬为美人,禁足一月,纯嫔罚俸三月。” 钟嫔心下松了口气,刚要谢恩,就听见殿外传来一声通传的“熙妃娘娘驾到——” 她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想要扭头去看,硬生生止住动作,在心中飞快盘算是否被熙妃察觉了,如此时机,如此巧合...她不敢想。 明帝抬眸望了过去。 如今已然深夜,谢才人小产的消息就算传遍了六宫,又和熙妃有什么干系?她不在宫中好好照看长宁,跑到这来做什么? 熙妃面色沉重走了进来,屈膝朝明帝道:“陛下,臣妾深夜前来,是有一事想要禀报。” 明帝右手手掌向上轻抬,言简意赅道:“说。” 熙妃还不知钟美人被贬,恨恨看了眼她,咬牙切齿道:“臣妾要揭发钟嫔心怀不轨,蓄意谋害皇嗣,诱使臣妾喘症发作,早产诞下长宁,又害了谢才人!” 第241章 定罪 明帝眉头紧拧,看了眼神色不似作假的熙妃,沉声道:“熙妃,口说无凭。” 钟美人有些张皇起来,可怜兮兮对熙妃道:“娘娘,纵然嫔妾与您多有不合,可嫔妾已然同您赔了不是,您何必要赶尽杀绝?” 熙妃并未理会她,由屈膝转为下跪,信誓旦旦对明帝道:“陛下,长宁是臣妾的命,还望陛下听臣妾一言。” 明帝默然应允。 熙妃恨恨道:“陛下,方才臣妾听闻谢才人小产,想起自己生长宁时的不易,心生怜惜,便叫宫人来打听情况,欲要宽慰谢才人一番,可居然阴差阳错得知谢才人是闻了那香料的缘故!臣妾记起除夕宫宴之时,钟嫔和纯嫔二人借着醉酒的由头来纠缠臣妾,一直往臣妾身上磨蹭,那时她二人身上便有一股刺鼻的香料味。 后来臣妾气喘不顺出了大殿,立刻便有了胎动的预兆,这才导致早产!只怪臣妾当日蠢笨未能察觉,还以为是自己身子太过虚弱才害的长宁...陛下明鉴啊!钟嫔心计之深可以见得,定然是她早便觉察到了臣妾的喘症,故意为之!” 此话一出,纯嫔和谢才人皆是大惊失色。 钟美人瞧见二人面色便知不好,立刻摇头否认:“娘娘,嫔妾知道从前与您有过龃龉,可当日嫔妾醉酒,是真心实意想要与您赔罪,并无他意!至于那詹糖香,确实是嫔妾年前赠予两位妹妹的新年贺礼,真的、真的只是巧合...” 她说着说着涌出泪水来:“嫔妾一向粗枝大叶,怎会知晓娘娘患有喘症?嫔妾那日熏了詹糖香只是因为自己喜欢,绝非存了想要谋害娘娘的意思!” 熙妃看她巧舌如簧的模样,目眦欲裂,对明帝道:“陛下,钟嫔此人实在恶毒!此招虽险,胜算却大,不仅害得臣妾日后再也不能生育、长宁身子孱弱尚不知何时治愈,还叫谢才人年纪轻轻没了孩子,求陛下定要严查!” 她说她有理,她说她有理。 明帝听到这里已然彻底没了耐心,抬步走向前殿,只冷冷留下一句:“长春宫所有宫人,审,若有不吐露实情者,严刑!” 吴德昌带着几个御前宫人脚步匆匆走了出去,一队侍卫闻讯而来,宫人们被尽数扣下,殿外顿时嘈杂起来。 内殿,纯嫔如遭雷劈,一只手颤抖着想要去碰钟嫔,却在即将触碰到时收了回来,不敢置信问:“姐姐,熙妃说的...可是真的?” 她回忆起钟氏送二人詹糖香之前的那次闲话,那时钟美人便猜测熙妃身患喘症... 她以为二人只是茶余饭后说些玩笑,没想到钟氏居然自那以后就开始布局,还将她和谢才人都作为棋子利用了! 纯嫔察觉到了真相,面上的表情一寸寸皲裂,“谢妹妹的孩子,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见纯嫔情绪有些崩溃,榻上的谢才人也快要信了这说辞,钟美人急忙跪爬到纯嫔身边,抓着纯嫔的双手,目露哀求摇了摇头。 “不,妹妹,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要害你和谢妹妹!谢妹妹的孩子...真的不是我故意为之...” 她知道已经瞒不过纯嫔了,只希望纯嫔能看在她们这几年往日情谊的份上,不要披露出去。她确实是利用了两人,但谢才人的孩子在她计划之外,她愿意恕罪...可熙妃却是罪有应得! 纯嫔见她如此,满目萧然,只觉从未看清过她的钟姐姐,凄惨一笑不再言语。 二人的表情谢才人看不清,她只能听见钟美人的辩解,不知到底该不该相信钟美人的说辞。 “钟姐姐,自嫔妾入宫以来,对您和纯姐姐一直多有爱敬,嫔妾的孩子实实在在没了,只想要你一句真话——” 钟美人近乎决绝地喊了出来:“不!我从未想过害你的孩子!知你怀胎,我真心实意为你高兴...” 她只说从未想过要害自己,却没说是不是真的利用了她和纯嫔谋害熙妃。若无意毒害是真,利用也是真,那詹糖香一石二鸟又阴差阳错害了自己,说到底还是钟氏起了歹心才使自己没了孩子! 谢才人面露失望,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此时吴德昌入内,躬身对几人道:“纯嫔、钟美人小主,陛下请您二位移步殿外。” 纯嫔收起满脸失望,钟美人也擦了擦眼角的泪,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钟美人并不担心这些宫人说出什么。她和纯嫔那日闲聊时殿内并无宫人,兄长赠予她詹糖香也是巧合,那香她实打实用了数日也已用尽了,他们找不出有力证据,只能凭借猜测。 殿外乌压压跪了一院子的宫人,熙妃见人出来,诈道:“钟氏,你还不认罪?你的宫人已经招认了!” 钟美人并不上当,平静道:“娘娘,臣妾没做过的事,不会认的。” 熙妃恨得牙痒痒,正要上前,却见纯嫔一撩裙摆跪了下来,对明帝道:“陛下,此番虽是无心之失,但嫔妾间接害了谢才人一事不可否认,嫔妾罪孽深重,自愿前往皇陵守陵,从此吃斋念佛、常伴青灯。” 钟美人瞳孔巨震,又见纯嫔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像是心意已决:“且臣妾也闻了那詹糖香,积年之癫痫...虽一直未曾复发,却有被影响的可能,臣妾实在不宜再留在宫中。” 纯嫔本就不如何受宠,这宫里有她没她无甚区别,明帝沉吟片刻,点头应了。 熙妃秀眉一挑,没有料到纯嫔竟反应如此之大,心思一转对明帝道:“陛下,臣妾观纯嫔神色实在心伤,定然还有隐情。方才几个宫人也已招认,说钟氏刻意提及让她们于除夕那夜熏上此香,此举意图实在太过明显...臣妾相信,是钟氏欺瞒利用了两位妹妹。” 上位者从不屑于争论,有无证据也并不重要,只要明帝认定了,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更何况钟更衣此举被挑明后,明眼人都能看出蹊跷。 明帝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给出最后裁决:“不管是有心抑或无意,钟氏之詹糖香害熙妃早产、谢才人小产皆是实情,便贬为更衣,禁足宫中自省吧。” 第242章 瓮中人 储秀宫。 子时已过,洛贵嫔懒懒打了个哈欠,问画屏:“还没消息么?” 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就气喘吁吁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启禀娘娘,熙妃方才在长春宫大闹一通,可、可钟嫔做得滴水不漏,空有说头没有凭证,只被贬为更衣...” 洛贵嫔秀眉一挑,轻笑一声:“把熙妃折腾了这么一番还能留条活路,她平日里瞧着莽撞,今日一见...倒是叫本宫意外,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小太监咽了口唾沫,又道:“娘娘,还有呢!那纯嫔一开始也有同谋包庇之嫌,后来为证清白,她竟自请出宫去守皇陵!陛下也应了,约摸着过两日就得走了。” 洛贵嫔坐直身子,不可置信的又重复了一遍:“自请出宫,去守皇陵?” 小太监忙不迭点头:“正是呢,她说‘虽是无心之失,但罪不可赦’,再加上闻了那香,之前被庄氏引出来的癫痫还有复发可能,总之冠冕堂皇。” 洛贵嫔若有所思:“无心之失...她和钟氏还真是姐妹情深,宁可自己出宫苦修,临走前也要保全了钟氏的体面。” 画屏道:“纯嫔此人心性实在难得,奴婢估摸着她属实无辜,怕是被钟更衣利用了去,今夜察觉真相后不愿面对,这才有了出宫的心思。” 洛贵嫔摇摇头:“傻呀,真傻。”她顿了顿,又问:“熙妃呢?” 小太监道:“奴才回来前,见她气冲冲回长乐宫了。” 洛贵嫔悠悠舒出一口气来:“等着瞧吧,这钟氏怕也活不了几日了。” 画屏深以为然。 熙妃身份尊贵,远不是钟氏能比的,她不能再生育,四公主的病弱说到底也是为钟更衣所害,如此仇怨怎会是被贬为更衣就一笔勾销的? 而一介小小更衣,染个什么风寒发热久治不愈又或是落差巨大不堪受辱,一根白绫吊上去也是极有可能的,连明帝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太监忍不住插了句话:“那谢才人着实够惨,往后就只剩钟更衣同她一宫了,也不知会不会借机下手。” 洛贵嫔道:“她若是聪明,便死了这条心,还能得陛下几分垂怜。否则倘若被熙妃发觉...怕是会借刀杀人,捅到陛下那里,一箭双雕除了去。” 画屏想到那场景不禁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伸手抚了抚,道:“熙妃此人虽桀骜,却也有几分巧计。幸好今夜娘娘心细如发、卖了她个好儿,日后也能少个隐患。” ... 长乐宫。 这厢熙妃刚回到殿内,看顾长宁的嬷嬷又过来请罪,说四公主夜里咳了几声,怕是又有了生病的征兆。 熙妃本就在气头上,如今更是头昏脑涨,急喘几口气,伸手便将桌上的东西砸了个遍。 蛾眉急忙将那嬷嬷拉了出去,笑道:“公主频频发病,娘娘担心不已,自己身子也堪忧,今夜发觉遭人暗害,难免脾气差了些。嬷嬷日夜照顾小殿下,娘娘都看在眼里,您只要尽心尽力便是,我这就遣人去寻太医。” 说着,她还从手腕上褪下了一只镯子。 那嬷嬷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照顾小殿下本就是老奴分内之事,蛾眉姑娘不必见外,老奴这就赶紧回去了。” 蛾眉叫了人去寻太医后便又回到殿中,另一宫女在给眉头紧拧的熙妃按头。 她上前问:“娘娘,奴婢已叫人去传太医了,您可要去看看...?” 熙妃吸了几口香囊,拂开小宫女的手,冷冷道:“本宫就算去了,除了平添心烦外还能做什么?” 熙妃虽生下了四公主,也时常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来请明帝,可她到底才十八九岁,打心底里却还没将自己视作无私奉献的人母。 蛾眉使了个眼色叫那个小宫女退下,这才上前道:“娘娘,您是小公主的亲母妃,若叫人听了去,陛下会对您不满的...” 熙妃心头一阵酸涩:“若不是因着这孩子,本宫也不会喘症加剧,还落得个再不能生育的下场...” 她情绪上涌,又喘了起来。 蛾眉急忙给她顺气,“小公主虽身子不好,却也是您唯一的孩子了,咱们悉心照料,总能叫陛下心生怜惜愧疚的。” 熙妃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点点头应下,又道:“盯着些谢才人,现在长春宫只剩她和钟氏,不管她有任何异动,立刻来禀。” 蛾眉想了想,道:“奴婢瞧着纯嫔、钟氏和谢才人三人的样子,似是关系匪浅。纯嫔受蒙蔽后自己都没了留在宫中的心志,却还不供出钟氏;奴婢怕那谢才人也脑子糊涂有样学样,轻易原谅了她、不知反击。” 熙妃冷哼一声:“那就推着她往前走!本宫才刚刚封妃,不能留下任何把柄,难不成要了钟氏的命还要脏了本宫的手么?钟氏被贬,身边的宫人大都遣散了,往后处境恐怕很是不好,叫谢才人瞧见难免心软。 你将本宫的意思说给内务府和六尚局,谁都不许苛待钟氏,反而要叫她活得满面红光!本宫倒要看看,如此这般,她还要纵容杀子仇人么?” 蛾眉眼睛亮了:“娘娘好计谋!届时谢才人自怨自艾,却见钟氏这个罪魁祸首受不到应有的惩罚,总会心生怨怼借机下手的!” 熙妃又道:“再叫些能说会道的三不五时去谢才人跟前刺激一番,本宫就不信她忍得住。不管她要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都给她托着底儿,等钟氏咽了气,再将证据一一摆到陛下面前就是。” “是。”蛾眉正欲退下,忽的想起一事,又道:“娘娘,洛贵嫔处...?” 熙妃摆了摆手:“看着是她卖本宫一个人情,实则这宫里少一人她也能松快一分,互帮互助罢了,不必太当回事。” ... 两日后,纯嫔出宫前往皇陵,明帝感念其诚心,特下旨允她三年后废除封号及宫嫔身份自由还家,从此与皇家再不相干。 第243章 淋雨 凤仪宫。 今晨下了小雨,来请安的嫔妃缺了几人,宓淑妃、慧容华和谢才人都不在。 熙妃其实是来迟了的,皇后早已在上头坐着,本来施常在正在同旁边的月美人说话,见她施施然走了进来,身子莫名一抖,不再开口了。 熙妃余光不屑地略过施常在,朝上首的皇后浅浅福了个身,皮笑肉不笑道:“臣妾来迟了,还望皇后娘娘莫要责怪。” 底下的嫔妃又向熙妃行礼问安,皇后也扯了一下嘴角:“熙妃说得哪里话,今日落了雨,路上不好走,诸位姐妹都辛苦了。” 宓淑妃不在,熙妃自然地走到最前头的位置坐下,对面就是洛贵嫔,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个头算作招呼。 皇后开口道:“谢才人小产之事大家想必也听说了,宫中子嗣不丰,却一而再再而三折损,实在叫本宫痛心。” 熙妃轻嗤一声,小幅度翻了个白眼。 皇后充耳不闻,面带微笑继续道:“姐妹们定要齐心协力,争取诞下康健齐全的孩子,为陛下、为天家开枝散叶才是。” 此话一出,熙妃脸色立时变了,冷冷道:“皇后娘娘这话,可是在暗指长宁?” 皇后一顿,目光毫不示弱对了上去:“那熙妃这话,难道是在顶撞本宫吗?” 熙妃眯了眯眼,忽而展颜一笑:“臣妾不敢,只是皇后娘娘身为嫡母,六宫子息皆是您的孩子,您这话未免叫人心寒。往后若是哪位姐妹又遭奸人暗害,无奈生下身子不爽利的孩子,难不成娘娘还能指功为过,颠倒黑白?” 皇后淡淡道:“本宫并无此意,熙妃有些太过敏感了。本宫知长宁身子不好,你身为母妃难免焦躁,只是抚养孩子需得从长计议,万不可急于一时。” 熙妃怒极反笑:“娘娘虽未生育,却颇有经验,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指点。” 两人面色都不好看,气氛也有些僵。 这时褚美人忽然站起身来到前头,开口道:“娘娘,纯嫔姐姐出了宫,她的宫室便空了出来,臣妾斗胆,请求娘娘允许臣妾搬去长春宫居住。” 话音一落,婧嫔、宜贵人和卫美人就微微皱起了眉头,三人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到了顾虑。 迁居事小,背后的话落到明帝耳中却不见得如此。 她们几人并不知道她在明帝心中的分量,褚美人今日骤然提出迁宫,明帝会不会问,是不是褚氏受了委屈和排挤?否则好好地住着,大动干戈迁宫是做什么? 皇后一怔,也觉得此事有些棘手。 她身为六宫之主,让一个美人迁宫自是没有什么,但上次明帝明显已对褚美人不满,她若是同意了这请求...难保明帝不会说褚氏“矫情”、说她“纵容”。 皇后这一迟疑,落在婧嫔、宜贵人和落在褚美人眼里,就又是不一样的意味了。前者觉得皇后是在提点、暗示她们二人,后者觉得皇后是在包庇偏袒前者。 褚美人跪了下去,楚楚可怜道:“皇后娘娘就应了臣妾吧,臣妾在翊坤宫住着不舒坦,怕给婧嫔和宜贵人两位姐姐平添心烦。” 宜贵人秀眉一拧:“韫玉,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纵然我们几人之间无话可说,却也井水不犯河水,何至于此?” 褚美人委屈道:“姐姐这话说得轻巧,可嫔妾却实实在在受了冷眼...” 宜贵人一噎,婧嫔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罢了。”皇后轻叹一声,给了众人一个台阶下:“翊坤宫住了四位主子,确实有些拥挤;之前的事本宫也算欠你一回,今日就允了你,这几日会叫人过去帮忙的。只是此事说小也不小,你需得亲自禀报陛下一声。” 皇后这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当日误逐她出宫却无任何表示的事揭过了。 褚美人轻咬下唇点了点头:“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说话间外头的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在殿内都能听见雨点噼里啪啦落下的声响。 皇后揉了揉太阳穴:“好了,今日天气不好,若没什么其他的事,姐妹们便都散了吧。” “是,臣妾等告退。” 众人行完礼,等着熙妃第一个走出去,熙妃却老神在在又坐了回去,冲下头众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诸位先走吧,本宫忽然想起未带雨具,再多坐一会儿。” 洛贵嫔挑了下眉,知道她怕是没安什么好心,却无心干涉,带头走了出去。 来请安的嫔妃中,施常在是位分最低的,自然排在最后一个走。 她踏出殿门,宫女沉香刚要撑开伞为她打上,就听见后头熙妃慢悠悠走了出来,与她并肩站在殿门口,看了眼雨势,道:“本宫自打生下长宁,身子便不太好了,不知可否请施常在割爱,将这伞让与本宫呀?” 来得时候雨虽不大,却也是下着的,施常在自然不信熙妃坐着步辇却无人给她撑伞。 但熙妃很显然是在针对她,施常在一窒,低声道:“娘娘言重了,自然是可以的。” 熙妃笑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蛾眉也笑,朝沉香伸出手,沉香不情不愿将伞递了过去。 蛾眉将伞撑开,扶着熙妃向前走了几步。 沉香在后头低声对施常在道:“小主,您在凤仪宫稍坐会儿,奴婢回去一趟,给您再取一把伞来。” 施常在无言摇了摇头,手指指向殿内,沉香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 熙妃偏了偏头,将一切尽收眼中,眼瞧着沉香就要进去借伞,又扬声道:“你瞧本宫这记性,长乐宫和钟粹宫顺路,咱们和施常在一道走不就是了?施常在可赏光呀?” 施常在身子一抖,对上熙妃笑盈盈的目光,根本不敢拒绝,讷讷点了点头:“嫔妾遵旨。” “那就跟着本宫来吧。” 熙妃头顶上打着伞走在前头,施常在看了一眼天色,知道她这是存心要整自己,咬了咬牙冲进雨中,沉香只得跟在旁边,试图用手帮主子遮着些雨。 熙妃扶着小太监的手坐上步辇,蛾眉将伞举得高高的给她打着,喊了“起驾”,施常在淋着雨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就这么跟沉香一路淋了回去。 第244章 吏目 当天夜里施常在就起了高烧,几个宫人给她熬姜汤、打热水沐浴也没能抑制住。沉香顾不上自己也淋了雨,跌跌撞撞便往太医院跑。 到了太医院,平日里给施常在看诊的刘太医不在,值夜的只有另外两个太医。 沉香顾不上那么多,行了礼就喊:“大人,施常在发了高热,如今已经烧糊涂了,一个劲儿说胡话,求您跟奴婢去瞧瞧!” 其中一个太医点了点头就去拿药箱:“这是自然,姑娘前头带路吧,我这就来。” 沉香急忙点头,眼瞧着二人刚要跨出门槛,熙妃宫里的马公公脸上带笑走了进来,带着讶异拦下后头的太医,道:“大人这是要去哪呀?” 那太医拱了拱手:“马公公,我正要去钟粹宫呢。” 马公公“哎哟”了一声,仿佛才看见沉香似的:“原是施常在病了,果真不巧,今夜乍暖还寒,四公主兴许是染了寒气,眼下起了热,又一直咳嗽,娘娘紧忙命奴才来寻太医呢!” 太医一愣,又拱了拱手,为难的看了一眼沉香,对马公公道:“秦大人还在里头,公公不若...” 马公公笑道:“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哪回四公主病了,不是几个太医一起去的?小殿下身子弱,可不得几位大人集思广益嘛!” 秦太医闻声而出,打圆场道:“公公,今夜只有我和白大人值夜,实在捉襟见肘,钟粹宫和长乐宫顺路,不妨叫白大人先去钟粹宫瞧上一瞧,立刻来长乐宫汇合如何呀?” 马公公道:“是个好法子,只是四公主天潢贵胄、金枝玉叶,怕是耽搁不得,不如换上一换,两位大人先随奴才去长乐宫,待瞧过小殿下再去钟粹宫?” 这话说得好听,人被叫去了怎么可能会轻易还回来?只怕施常在要在榻上躺到天快亮时才能盼来一个人。 沉香红了眼睛,急的想要给马公公跪下,被他伸手一拦,道:“沉香姑娘可莫要折煞杂家了,娘娘有令,杂家不得不从呀!” 熙妃所生的公主和区区一个常在,谁更重要一目了然。秦太医和白太医对视一眼,道:“那公公便前头带路吧。” 马公公笑着应了一声,带着人便走了。 他们二人走后,太医院便只剩下零星几个吏目和药童,连医女都见不着。几人瞧见沉香目光看了过来,都低下头回避,生怕惹了熙妃不快。 沉香呆愣在原地,险些就要哭了出来,里头又走来一名年轻男子,穿着吏目的衣裳,温和道:“姑娘莫急,在下姓柳,平日里多为宫人和小吏看诊,若是小主不嫌弃,在下可以前去...” 沉香大喜过望,连忙摆手道:“不嫌弃、不嫌弃!多谢大人!” 柳吏目拿上药箱,又叫上一名药童,这才与沉香快步往钟粹宫走去。 ... 钟粹宫。 二人到时,施常在双目紧闭,大汗淋漓,身上烫的已然神志不清了。 柳吏目有条不紊地开了药方,叫药童去抓药、又亲自煎药,在外头指挥两个宫女用药酒为施常在擦了身子,好半晌,终于退了烧。 施常在半梦半醒中,看见屏风外有一个挺拔清瘦的身影,仿佛有人用极为温润的音色对沉香说:“在下只是一介吏目,能抓的药材有限,小主情况又紧急,在下只得开了些药效强劲的猛药。明早还需姑娘再去太医院跑上一趟,叫几位大人抓些好药来吃。” “是,是,多谢大人。” 沉香好像是往那男子怀中塞了个什么,他后退一步拱手道:“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分,姑娘不必如此,在下便先告退了。” 施常在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等她醒时已然天光大亮,沉香正坐在她榻前。 见她醒了,沉香喜极而泣,立刻将她扶了起来就要去打热水,另一个小宫女也赶紧去端药。 “小主,您终于醒了!” 施常在浑身上下颇有些大病初愈的松快感,安慰沉香道:“别哭,别哭,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沉香抹了把泪,控诉道:“小主,你都不知昨夜有多凶险!奴婢去太医院请太医,可熙妃存了心要和咱们作对,说是四公主病了,将值夜的太医全部叫走了!其他人也畏惧熙妃权势,最后是一名姓柳的吏目随奴婢过来,给您开了些猛药才将您治好的。” 施常在回想起那个身影,喃喃道:“姓柳的吏目...?” 沉香点了点头,继续道:“那马公公还假惺惺说等他们给四公主看过,再将太医送来,可奴婢几个等到今天早上也没见人影!柳大人说他开的药材不好,叫奴婢再去请旁的太医来开个新方子,幸好刘太医今日当值,早上跑了一趟...这都快午时了,熙妃叫人送来一盏金丝燕窝,说是给小主当赔礼...我呸!” 沉香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施常在对柳吏目好感越发高了,对沉香道:“旁人都避如蛇蝎,柳吏目救了我的命,自是要好好感谢。沉香,你闲时去一趟太医院,悄悄给他送些银钱。” 沉香嘴巴一嘟:“小主,昨夜奴婢就给了,可他不要,真真是一股清流。” 施常在想了想,道:“一次不要,那就两次三次,总有机会的,不急。” 沉香又问:“小主,熙妃送来的金丝燕窝如何处置?奴婢本想悄悄倒掉,但太医说您大病初愈,需得好好滋补...” 施常在沉吟片刻,有些担忧道:“虽说她光明正大送来,应当不会出什么差池,但...但也不好说,还是倒了吧。” 沉香点点头:“小心些总没错。” 说话间,另一个小宫女也将煎好的药端了过来,施常在一鼓作气喝了,又听见外头来了人。 沉香急忙迎出去,瞧见是皇后的贴身宫女文亭带着笑走了进来,施常在心里一惊,就要掀开被子亲自相迎。 文亭快步上前拦住她的动作,嗔怪道:“小主可使不得!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看望您的,娘娘听闻您病倒了,叫奴婢带了些补品来,叫您好好养身子,这几日就不必去凤仪宫请安了。” 施常在诚惶诚恐道:“劳烦娘娘挂心了,臣妾实在当不起...改日定当前去谢恩。” 文亭又同她笑着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 见人走远了,沉香撇嘴道:“昨日熙妃作威作福之时不见皇后阻拦,眼下什么事儿都没了,她来做好人了。” 施常在捂住她的嘴,紧张的看了看周围,责怪道:“沉香,不得无礼!” 沉香叹了口气:“好了,奴婢不说就是了,小主快歇着吧,奴婢去瞧瞧皇后娘娘送来的补品有什么能吃,给您炖上。等下午了奴婢再去一趟太医院,当面给柳大人道谢。” 第245章 迁宫 翊坤宫。 一大早,宜贵人就被殿外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她皱着眉坐起身,问贴身宫女翠柳:“外头是什么声音?” 翠柳快步走过来,面色尴尬道:“小主,是褚美人殿内在搬东西呢,说是要去长春宫了。” 宜贵人惊诧了一瞬:“她是何时去求的陛下,怎的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陛下有没有说什么...” 翠柳摇摇头:“这几日褚美人总不在宫里,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今早卯时他们便开始了。” 自从那日褚美人在凤仪宫求皇后迁宫一事后,翊坤宫这几人还没被传召侍寝过,没有机会面见明帝,自然就没了消息来源,也摸不清明帝的态度。 骤然听闻褚美人真的要迁走了,宜贵人心中一片复杂。 她揉了揉眉心,道:“替我梳妆吧,趁她还没走,去同她说几句话。” 翠柳将人扶了起来,尽职尽责打来热水伺候宜贵人梳洗,还是忍不住道:“小主,您何必吃力不讨好呢,褚美人她...她是非不分,实在太气人!” 宜贵人叹了口气:“毕竟相识一场,我不愿与她闹得太难看。” 翠柳也叹了口气,她眼瞧着二人在府上之时还情同姐妹,几年风吹雨打都没能拆散的友谊,入宫不过数月就散了。 宜贵人穿戴整齐后站起身走到了殿门口,遥遥望向对面的偏殿,见里头褚美人似乎是往这边瞥了一眼,身影又消失了。 宜贵人道:“翠柳,你去请她,就说我想同她一起用个早膳。” 翠柳点了点头,抬步就朝对面走了过去。片刻后,褚美人走了过来,意有所指道:“姐姐还是和从前一样,排场这么大。” 宜贵人没有接话,只带着她在桌前坐了下来,温声道:“今日正好有你爱吃的蟹黄粥,用些吧。” 褚美人盯着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粥陷入了回忆,回过神后轻笑一声:“我已用罢早膳了,姐姐有话直说吧。” 宜贵人闭了闭眼,真情实意道:“虽然我不知你是如何跟陛下说的,但搬到长春宫并非好的选择。钟更衣招惹了熙妃,熙妃必定会想方设法对她下手;还有谢才人,她才失了孩子,又同杀子仇人同住一宫,难保不会...” “姐姐。”褚美人打断她:“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宜贵人愣住。 褚美人定定看着她,继续道:“你永远是这副说教的姿态。我唤你一声姐姐是因为你年长我些许,并非是想听你管教的。” 宜贵人说不出话来,褚美人又自问自答道:“你清高,难道我就真的那么不堪么?不是的,我也有我要走的路,不管是不是要摔跤,总归是我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也已经走到现在了。” 褚美人从前性格活泼跳脱,宜贵人扪心自问,自己确实是因为年长褚韫玉一岁,将她视作好妹妹一般,处处提点教导,可她没想到对方竟是这么想的。 宜贵人虽是庶出,却从小在嫡母膝下长大。她受嫡母教导,时时刻刻谨记自己长女的身份,对待府中的弟弟一视同仁,望他们成才,总是要摆出长姐的谱的。 可庶弟们也不亲近她。自己的本意明明是对褚韫玉好,对弟弟好...难道真的是自己方法不对吗? 宜贵人正恍惚着,褚美人站起了身:“姐姐慢慢用吧,我便先走了。” 宜贵人还未理清脑中纷乱的思绪,下意识便追了上去,伸手抓住她的衣角,嗫嚅道:“我、我...” 她顿了顿,还是道:“我方才那番话是真心的,你到了长春宫,定要小心谨慎...” 褚美人不耐烦地甩了下衣袖,头也不回就要往前走。宜贵人猝不及防被甩的踉跄一下,又被赶来搀扶的翠柳绊住,跌在了地上。 跌倒并非什么大事,宜贵人刚想撑着翠柳站起来,就发觉小腹有些异常的疼痛,她将手放在小腹上,怔怔道:“翠柳...去请太医来。” 褚美人回过头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惊了一刹:“姐姐,我可没有碰到你!” 宜贵人并未回答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榻上,有些心不在焉。 褚美人顿时有些抓心挠肝,既想知道宜贵人是不是怀了胎,又害怕自己方才那一甩出了什么事。只得在抬步离开前道:“若是姐姐有什么事...叫翠柳来告知我便是。” 严太医很快赶了过来,宜贵人不好意思道:“劳烦大人替我看看,我是否...” 严太医会意,立时便诊起了脉。片刻后,他拱手笑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您确实是有了身子,约摸着两个月了。” 宜贵人心下一喜,翠柳手快地往严太医手上塞了个荷包,也笑道:“辛苦大人了。” “不敢不敢,臣这就去给小主开些安胎的补方。” 宜贵人道:“劳烦大人了,翠柳,你送大人出去。” “是。”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皆是面上带笑,对面褚美人的贴身宫女连翘就站在门口等着,见状立刻转身入内禀报。 “小主,奴婢虽然没听见,但看他们的样子,宜贵人应该是有了。” “什么?!”褚美人双目有些失神,喃喃道:“竟然真的有了...” 她心头涌上一阵强烈的后悔,怎么方才没有甩的更用力些,若是叫她这胎保不住...这个念头一出,连褚美人自己都吃了一惊。 她拍拍额头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懊恼道:“罢了,她没什么事便好,否则若是讹上我...” 连翘道:“那奴婢叫他们继续搬?” 褚美人点了点头:“搬吧,早搬早了。” 又过了些时候,她瞧见翠柳一人出了宫,仿佛是往承乾宫方向去了,再回来时就是跟着吴德昌一起,带了明帝口谕:“...晋宜贵人为嫔,钦此——” 婧嫔和卫美人听见动静,也都亲自登门道喜。 褚美人越看越觉得心烦,没管殿内来来往往的宫人,自己先往长春宫去了。 第246章 一念起 长春宫。 距离谢才人小产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她身子弱,小产后心力也不济,终于能下榻走动、到外头吹吹风。 谢才人透过窗户纸不止一次望向对面,如今钟更衣居住的偏殿几乎很少有宫人走动了,她卧床这么些时日几乎都没听到过什么动静。 她眸光复杂,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对小福道:“小福,咱们去见见她。” 小福吃了一惊,阻拦道:“小主三思呀!钟更衣被陛下下令禁足,任何人都不得探视呢!” 谢才人往外走了几步,瞧见长春宫门口确实站了两个侍卫,但二人没有直接站在钟更衣殿外,那就是留有余地。 她对小福道:“无妨,你去取些银钱来,请外头两位大哥喝茶水。” 小福应下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引着谢才人到了对面紧闭着的宫殿门口。 小福刚叩了门,就听见外头来了几人,转头一看是几个小宫人抬了些摆设往纯嫔先前所居的殿内去了。 谢才人许久未踏出房门一步,自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疑惑道:“这是怎的了?” 小福一拍脑袋,懊恼道:“哎哟,瞧奴婢这记性,竟忘了跟您说!” 她凑近谢才人,低声道:“前些时日褚美人请示了皇后娘娘要迁宫来此,娘娘和陛下都应允了,前几日已经派人来打扫布置了一番,想必今日是彻底搬进来了。” 谢才人点了点头,内心倒是没什么波澜。 她虽算是同褚美人一批秀女,但彼此并不相熟,入宫后也不过是听闻过对方一些闲话罢了,似乎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以后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正巧钟更衣的贴身宫女采萍将殿门打开了,谢才人也不再想那些,没有像从前那样同采萍说笑,而是径直走了进去。 “诶,谢小主...”采萍生怕她是来找自家主子麻烦的,有些紧张的追了上去。 殿内的陈设并没有太多改变,除了不属于更衣位份的东西被内务府收了去之外,仍旧干净整洁,甚至还熏着叫人心旷神怡的香。 钟更衣面容沉静,正在坐榻上斜倚着看书,身上穿的仍旧是号称“寸锦寸金”的云纹浣花锦,妆容精致,和从前唯一的不同就是没簪几根珠钗。 这实在和谢才人想象中戴罪之身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本以为钟更衣会吃不饱穿不暖,任由内务府和六尚局的势利眼奴才践踏,整日以泪洗面、悔不当初。 毕竟熙妃跋扈人尽皆知,她无缘无故迁怒纯嫔和钟更衣的事谢才人也有所耳闻,而纯嫔和钟更衣从前确实待她不薄。 因此谢才人本是抱着极为复杂的心态来的,想要与钟更衣来一番互诉衷肠,听她诉说自己的苦衷、是有多身不由己,再痛苦原谅。 不成想...她竟然、竟然过得这么好! 钟更衣见她来了,吃惊之下立时站了起来,想走过去像往常一样牵过她的手,却在半路停下了。谢才人无助站着,摇摇欲坠,二人两两相望,相对无言。 这时,外头又来了一人,几人回过头去,发现是禁足期间内务府来送午膳的小太监。 小太监给两人行了礼,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到了桌上又悄悄退下。 谢才人死死盯着,瞧见是一盘荤菜、一盘素菜还有一碗米饭,虽然卖相并非上佳,却丝毫看不出馊了或者敷衍对待的痕迹。 “哈哈哈...” 谢才人自嘲一笑,转身就要离去,走到殿门口时,正巧又碰上搬来的褚美人。 褚美人见她神色不对,又瞧见后头追上来的钟更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忽的想起了宜嫔说的“熙妃和谢才人难保不会对钟更衣下手”。 她脑中飘过一个念头,指着钟更衣,张口便支吾着道:“钟更衣,你身上这、这...哪里有被贬禁足的样子?” 谢才人面色更加不虞,匆匆朝她行了一礼,回到了自己殿内;钟更衣一噎,没有答话,也叫采萍将门关上了。 褚美人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跟着谢才人到了她殿内,笑道:“谢妹妹身子可好些了?我叫人带了根人参,就算作见面礼,以后咱们同住一宫,可要相互提携才是。” 谢才人心中想着事,勉强一笑:“多谢姐姐挂念,嫔妾记下了。” 褚美人继续道:“谢妹妹有所不知,陛下也十分挂念你呢!前几日我去承乾宫求迁宫时,陛下特地说了,要我过几日等你身子好彻底了再搬,省得扰了你休养的清净。” 谢才人受宠若惊,又有些伤心:“这...哎,说到底还是嫔妾不争气,未能保住这个孩子,叫陛下失望了。” 褚美人嗔怪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若非那钟更衣毒辣,你又怎会...我今日一见,她居然还是那副高傲样子!怕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真真是老天无眼,善无善报,恶无恶报!” 谢才人攥紧手中帕子,也觉得造化弄人。 褚美人见她听了进去,又添油加醋同她说了几句,这才离开。走之前她道:“我看妹妹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若这样,过几日我再搬来,你再静养几日。” 她想,若是自己现在就搬来,谢才人可能会忌惮她发觉而不动手;只有让她们独处,才能给谢才人可乘之机。 待人走后,谢才人在原地独自坐了许久,想自己那个才三个月的孩子,想钟更衣狡辩时的诈言,想纯嫔的失望和自己的何其无辜。 她终于下定决心,召来小福:“这几日你盯着些,只要内务府来给她们送饭,就先拦下搁在咱们宫里。” 小福犹疑道:“小主,您是要...克扣钟更衣宫里的吃食吗?” 还未等谢才人答话,她便自顾自道:“太好了,这才解气呢!奴婢方才都快气死了,她们主仆看着毫无悔改之心不说,还过得挺滋润!” 谢才人只微笑道:“如今春末夏初,夹竹桃开得正好,你去采些来吧。” 第247章 夹竹桃 长乐宫。 马公公兴冲冲进了内殿,对熙妃道:“娘娘,奴才派人去盯着长春宫,果不其然发现猫腻了!” “哦?”熙妃来了兴致:“总算是等到了,这么些天过去,本宫还以为那谢才人实在窝囊呢。” 马公公笑嘻嘻道:“底下的人瞧见谢才人宫中的小太监偷偷摸摸去采了些夹竹桃!” 熙妃挑眉:“夹竹桃?那东西有毒,宫中竟然也有?” 马公公答:“娘娘有所不知,夹竹桃虽有毒,却也能入药,在太医院附近的园子里种了好些呢!只是平时不叫闲杂人等采摘罢了,那小太监是半夜溜进去的。” 熙妃轻笑一声:“不错,想到要下毒了...那你便也叫人去摘些吧。” 马公公疑惑道:“啊?娘娘,咱们也要?” 熙妃“嗯”了一声:“夹竹桃之毒可大可小,若是放得少,人便只会恶心呕吐、腹痛不止;若是放的多,将人直接毒死也有可能。本宫猜她可不敢多放,也就是小惩大诫,等钟氏腹痛时不让人去给她请太医罢了。” 说到这,她又轻嗤一声:“既然她不敢,那本宫就帮帮她。” 马公公立时明白过来:“得嘞,奴才嗻,必然清理干净手脚,不叫人发现!” ... 长春宫。 一连几顿,送到钟更衣殿中的吃食都要晚上一阵子。 钟更衣被禁足,连偏殿都不能出,她的宫人也只剩两个,除了贴身宫女采萍外便是一个跑腿的小太监,二人有回瞧见了是小福将送来的饭接了过去,赶紧去禀报钟更衣。 钟更衣知情后叹了口气,只道:“罢了,不过是晚送来一会儿,叫她出出气也好,不必在意。” 采萍忧心忡忡道:“小主,送的晚倒是无妨,不过是饭菜凉了些,奴婢去给您热热便是了。可若是谢才人往里头放了什么东西,那可如何是好呀!” 钟更衣想到谢才人的为人,并没有放在心上:“不会的,她心地纯良,做不来此事。更何况你们都瞧见了是她扣下咱们的吃食,若我出了事,她难辞其咎。” 采萍觉得有理,便略略放心了下来。但其实忧心也无用,她们宫里的一应物资如今被严格把控,若是不吃膳房送来的饭,便只能饿肚子了。 这天晚膳送来后,谢才人亲自将夹竹桃的汁液滴进了饭菜中。 她静静看着桌上那几盘饭菜出神,待到温热的饭菜彻底放凉后才如梦初醒,叫来小福将食盒装好送到了对面。 天黑后,长春宫大门上了锁,两个侍卫依旧在宫门外站着。 谢才人怔怔等着,果不其然听见对面殿内传来一阵骚动,眼看着烛火重新点燃,她心中居然是一片平静。 忽然听见有人拍起了宫门,未被响应后又有人来到谢才人殿外,着急大喊:“求谢小主开门!钟更衣、钟更衣腹痛不已,上吐下泻,求小主着人去请太医!” 守夜的小福急匆匆来到内殿,低声问:“小主,采萍在拍门,奴婢可要理会?” 谢才人轻轻摇了摇头:“莫去。” 小福有些后怕:“小主,真的没事吗?万一...” 谢才人手心都出了汗,她缓缓道:“莫怕,我放得不多,不过是会叫她难受一阵子罢了。我的孩子没了,还疼了那样久...讨些利息而已,是她活该…不会出事的。” 小福便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出去应付采萍了。 “陛下有旨,钟更衣及宫人不得踏出长春宫半步,我们家小主已然睡下了,奴婢也做不了主,还请采萍姐姐回去吧。” “小福,算我求你!更衣小主真的很难受,我瞧着冷汗淋漓脸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求你行行好,叫谢才人起身,派人替更衣去请个太医吧...” 小福声音坚定:“陛下说过,太医也说了,小主小产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叨扰,采萍姐姐还是请回吧,莫要为难奴婢了。” 两人一番争执拉扯,长春宫的大门最终还是没能打开。 夜半时分,谢才人是被一阵哭声惊醒的。 小福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吓得魂都要丢了:“小主,小主,不好了!出事了!” 谢才人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孩子一直在哭,钟更衣也化作厉鬼来找她索命,她浑身几乎被汗浸透了,定了定神问:“发生何事了?” 小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惊魂不定道:“钟更衣她、她没气了!” “什么?!” 小福哭道:“采萍方才发了疯似的来捶门,说钟更衣不行了,奴婢怕她有诈,赶紧叫小罗子去瞧一眼,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钟更衣竟、竟咽了气!” 外头还有哭喊声,谢才人脑中“嗡”的一声,顾不上那么多,赤脚下地便跑了出去。 长春宫的大门已然打开了,一个侍卫在对面,另一个侍卫则不见了踪影,应当是去请太医或者报信了。 谢才人叫小福抓紧去请太医,自己慌乱地跑了过去,看见钟更衣就这么横着躺在外间地上,采萍正抱着她的身子哭天抢地。 她双目失神瘫软在地上,问小罗子:“怎会、怎会...” 小罗子哭丧着脸道:“小主,钟更衣她...她真的殁了!” 采萍面目狰狞,尖叫一声就要扑过来,谢才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储秀宫。 今夜明帝宿在宓淑妃宫里,二人睡得好好的,吴德昌进来将两人唤醒,颤颤巍巍道:“陛下,钟更衣...殁了。” 这几个月明帝不知被扰了多少次清梦,自从钟更衣利用詹糖香谋害他两个孩子的事之后,她在明帝心里几乎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因此明帝也只是阴沉着脸道:“前因后果,查清楚再来告诉朕。” 宓淑妃只得柔声劝慰。 半个时辰后,吴德昌得了所有消息,道:“启禀陛下、娘娘,是谢才人命宫人摘了药圃中的夹竹桃下在钟更衣饭菜中,毒发后又不许宫人去请太医,钟更衣硬生生挺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身亡...” 宓淑妃惊呼一声,明帝转身将她搂在怀中,冷冰冰下令:“谢氏毒害嫔妃,其罪当诛,念在其失子之殇的份上,着废黜打入冷宫。” 第248章 黄雀在后 次日清晨,翊坤宫。 宜嫔起了身,刚接过小宫女呈上的漱口盂漱了口,就听见翠柳道:“小主,谢才人昨夜毒杀了钟更衣,如今已然被打入冷宫了。” “什么?!”宜嫔大惊失色:“毒杀?谢才人么?” 当初秀女们在金花落一同受训时,宜嫔和谢才人同住一院,虽然交际不算多,却也能得知她为人,很是活泼乖巧。 一开始谢才人被分到了翊坤宫,宜嫔还觉得甚好;后来钟更衣利用詹糖香接连谋害两个龙胎一事暴露后,她还曾为谢才人的处境惋惜过。 翠柳低声道:“确实如此,千真万确,昨夜陛下震怒,命人连夜彻查,若非谢才人失子,怕是就要赐自尽了。” 宜嫔心不在焉地梳洗完,想起褚美人还未搬进长春宫,又叫上翠柳道:“咱们去看看韫玉,如今长春宫一死一废不宜再去,不然独她一人...” 二人往偏殿走去,许是时辰还早,外头并没有瞧见什么宫人守着,殿门也虚掩着,宜嫔正要让翠柳叩门,就听见里头褚美人不屑却又得意洋洋的声音。 “我不过是激了她几句,竟真的下了死手!实在蠢笨。” 褚美人的贴身宫女连翘奉承道:“还得是小主,不过寥寥几句就清清白白除掉两人。” “哎,本以为还能搬去的,这下好了,恐怕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要再斟酌斟酌。一想到要继续住在这翊坤宫瞧那几人脸色,我就心烦。” 宜嫔如遭雷劈,嘴巴微张,无声惊呼。翠柳急忙拉住她,轻手轻脚从侧边悄悄绕着回去了。 直到坐在自己殿内,宜嫔都还手脚冰凉。 翠柳担忧地给她倒了杯热茶,安抚道:“小主,您以后莫要再同她有任何来往了,她、她心狠手辣,您却还一直念着她,着实不值当。” 宜嫔闭了闭眼,尾音发颤:“我说为何她那日去了长春宫又回来,她、她竟然...” “谢才人、钟更衣和她毫无过节,她居然为了一己私利,活生生坑害了两人!” 翠柳劝慰道:“小主,此事宫中时有发生,不过是因着那人是褚美人您才格外心惊罢了。您就当做从未认识过她,莫要再想那些了,否则对腹中胎儿不好呀!” 提到腹中胎儿,宜嫔终于回过神来,轻轻摸了摸小腹,喃喃道:“是,是了。” ... 长乐宫。 熙妃正看着乳母给四公主喂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蛾眉说着话。 半夜时,盯着长春宫动静的宫人就来回禀,说长春宫闹起来了,钟更衣应该是没了,没过多久谢才人就被带去了冷宫。 事情进展的和想象中差不多,害得自己不孕、长宁早产孱弱的人终于伏诛,还没脏了自己的手,熙妃心里不知道有多畅快。 马公公一脸讳莫如深地入内,“娘娘,奴才有要事禀报。” 熙妃和蛾眉对视一眼,摆摆手叫乳母抱着长宁下去了。 马公公这才道:“娘娘,有人瞧见施常在宫里那个沉香这几日避着人去了太医院,寻那位姓柳的吏目,感谢他呢!” 熙妃漫不经心道:“不就是那日为她看诊之人吗,怎么?” 马公公“嘿嘿”笑了一声,道:“娘娘有所不知,那吏目生得眉清目秀,很是年轻俊朗呢!” “哦?”熙妃眯起眼:“那日他是独自一人去的么?后来还有没有再去过?” 马公公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他叫了位小药童一起,后头也没再跟施常在宫里有什么来往了,沉香送去的银钱他也没收,看着很是油盐不进。” 熙妃若有所思地摇了摇扇子,笑道:“无妨,盯着便是,时间久了总能抓住把柄。” “是,奴才明白。” 熙妃瞧他不走,又问:“还有何事?一并说了吧。” 马公公道:“褚美人前些日子不是求着陛下要迁宫嘛,如今长春宫才出了事,空无一人也不吉利,方才凤仪宫里传了懿旨,说是叫褚美人搬去咸福宫偏殿呢。” 咸福宫里住着婉美人和月美人,褚美人搬过去,倒是没什么不妥。 熙妃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 储秀宫。 画屏手里拿着个东西,激动地走来走去:“娘娘未卜先知,实在聪慧!” 洛贵嫔和陈容华在殿内坐着,外头二公主嘉华和三公主楚钰在追着跑,二人相视一笑。 陈容华赞道:“不愧是姐姐,总能留意细节,妹妹自叹弗如。” 洛贵嫔懒懒一歪:“熙妃狠辣,钟氏必定不可苟活,只是她爱惜羽毛,定然不会亲自动手留下叫人攻讦的把柄,那就只能激谢氏了。不过若非宓淑妃透露了口风,本宫还真不敢确定。” “宓淑妃?”陈容华思索片刻,道:“她是如何察觉的?” 洛贵嫔道:“想必是去年皇后禁足之时,她在六尚局也安插了些人手。总之她说内务府和六尚局下头的人送到钟氏宫里的份例只多不少,本宫便知道是熙妃暗中吩咐,想要借刀杀人。” 陈容华问:“所以你就叫人去盯着谢才人,发现了她打算用夹竹桃?” 洛贵嫔点点头:“本宫盯着,熙妃肯定也盯着。有钱能使鬼推磨,那药圃一直有人看管,本宫不亲自出面,只叫几人亲眼瞧见熙妃的宫人也去摘了那夹竹桃而已。” 陈容华眼含笑意:“那姐姐打算何时揭发熙妃?” 洛贵嫔道:“现在还不是时候,钟氏和谢氏加在一起都比不过她这个镇国公之女重要,本宫自然不能蠢到以卵击石。” 陈容华笑道:“我明白了,那便等她大势已去之时再添一把火吧。” 她顿了顿,又问:“只是...姐姐和宓淑妃有了来往,当真安稳么?” 洛贵嫔知道她的意思。如今宫里只有三个皇子,宓淑妃膝下一个,闻人婕妤膝下一个,慧容华膝下一个。宓淑妃便不说了,背后并无世家大族支撑,二皇子身上流着闻人氏的血,三皇子养母又和皇后说不清道不明。 宓淑妃如今看似风光,可同皇后、闻人婕妤皆不交好,将来若是大皇子不能继位,连带着她也定然要倒大霉,清算之后,能不能被留条活路都不好说。 和宓淑妃走得近,难保不会被盯上。 洛贵嫔悠悠出了口气:“本宫喜欢聪明人,若一定要下注,本宫甘愿赌她赢。” 第249章 法事 凤仪宫。 后妃毕至,殿中央跪着几个哭嚎的宫人,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抖若筛糠、噤若寒蝉。 皇后皱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哪里有什么鬼魅邪祟之说,怕不是有心之人借用鬼神之名生事。” 下头一个小宫女哆嗦着道:“皇后娘娘,长春宫、长春宫真的有鬼!奴婢几人大着胆子过去,亲耳所听!” 皇后面容严肃,问道:“亲耳所听?那你们可亲眼所见了?” 几人摇头,但一个小太监道:“皇后娘娘容禀,前日奴才奉命打扫长春宫、拾掇钟更衣遗物,谁料晚上偏殿内窗柩无风自动,烛火摇曳,还传出女子哭声!奴才、奴才便叫了同伴一起壮胆,去而复返后倒是无事发生,可次日异状又现,奴才不敢隐瞒,只得赶紧来禀!” 另一人道:“娘娘,奴才是褚美人宫中的,前些日子褚美人有些摆设搬到了从前纯嫔殿内,这几日要往咸福宫挪动,故而也遇见了怪事。约摸着黄昏时候,奴才打着灯笼刚来到长春宫外,灯芯便闪烁起来,阴风阵阵,也听见了女鬼哭诉之声!” 褚美人眼下乌青,像是没睡好觉,此时也接过话茬道:“娘娘,他们几人被吓得不轻,失手打碎臣妾宫中好多物件儿。臣妾本不愿相信,但近日实在霉运横行,总觉得是他们冲撞了什么,又将脏东西带回了臣妾宫中,臣妾噩梦缠身,求助无门啊!” 宜嫔看向褚美人,莫名想到了那天她听到的褚美人激将谢氏毒杀钟氏一事。 天朝佛法和道法皆有信众,就连宫中也设有宝华殿、钦天监等场所行专门之事,鬼神之说并不荒谬。 难怪褚美人前几日迁宫进度放缓、迟迟没有动身前去咸福宫,若真的是钟更衣死不瞑目,褚美人得了报应... 皇后正了正神色,道:“既然没有亲眼所见,便不知里头是否是心思活泛之人假扮。本宫会命人加强宫中戒严,再派一队侍卫在长春宫附近巡逻,若是抓到有人装神弄鬼,必会严惩不贷!莫要再乱嚼舌根子,否则当以罪论处。” 下头几人浑身一凛,喏喏应了。 ... 又过了几日,非但没有抓住什么装神弄鬼之人,风言风语反倒是愈演愈烈,又有几人告到了凤仪宫,这次甚至有人亲眼目睹,说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皇后下令打了几个散播谣言之人的板子,宫里一时间人人自危。 这日,明帝留宿皇后宫中,皇后便借机提了此事。 “陛下,近日宫中谣传盛行,都说钟更衣冤魂飘荡...臣妾本以为是有心之人作乱,谁知这么些时日也没能抓到可疑之人,反而助长了谣言流传。” 明帝闻言也皱了眉头:“朕也有所耳闻,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温声道:“后宫牵连前朝诸多,此事宜疏不宜堵,臣妾想着若真的是另有隐情,也该给众人一个交代才是。” 明帝点了点头:“皇后说来听听。” 皇后道:“长春宫确有些不吉利,不如请宝华殿几位大师去长春宫做场法事,诵经祈福七日,送魂魄往生。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明帝沉吟片刻便同意了:“也好,皇后安排便是。” 皇后见他应允,勾起了一抹极为清浅的笑容:“是,臣妾遵旨。” ... 七日后,宝华殿法事已毕,缘空法师向明帝和皇后复命,特地将所有嫔妃也喊了过来,欲要叫众人日后约束宫人、三缄其口,不得再传谣生事。 “启禀陛下、娘娘,长春宫内冤魂已被超度,日后不会再有妖邪之事发生。只是...贫僧做法时发现,宫内近两年来阴私之事频发,或许是有其他缘由的。” 明帝没想到这一层,眉头拧了起来,问:“是何缘由?” 缘空摇了摇头,讳莫如深道:“佛曰,天机不可泄露,这贫僧就无法言明了,陛下或可另请高明。” 明帝已然有了怒气,皇后急忙道:“多谢大师,文亭,你亲自送大师回宝华殿吧。” 待人走后,皇后安抚道:“陛下,佛门有佛门的规矩,缘空法师也是没有办法。依臣妾所见,不如请钦天监再来算上一卦?” 明帝很是不悦,但也颔首算是默认了。 很快,钦天监吴监正就被请了过来。他在殿外以龟壳占卜,卦问天相,几次之后,龟壳竟隐隐有了龟裂之兆。 他口中念念有词,面露惶恐入内回禀。 “启禀陛下,微臣算出...宫中似有贵人相克之势,这才导致后宫不宁。陛下恕罪,微臣竟未能早些勘破,此牵绊已深,若任由其发展,则极有可能危害社稷,后果不堪设想啊!” 明帝面色看不出喜怒,只道:“让朕听听。” 吴监正道:“《难经》有言,五行相生为母子,‘生我’者为母,‘我生’者为子;此母子关系,依据卦象便可视作嫔妃与皇嗣之间的血脉关系。《内经》亦有言,五行相克,‘克我’者为‘所不胜’,‘我克’者为‘所胜’母子关系亦可成为制罚祸端;微臣需得再行相看后宫中有子嗣嫔妃与其皇嗣之间的卦象。” 明帝深吸一口气:“去吧。” 随后,吴监正又掏出签筒和卜算之物逐一相看。 宓淑妃右眼一跳,往主座方向看了一眼皇后神色,便知此局她怕是躲不过。 闻人婕妤和慧容华亦然,在场唯有她们三人膝下抚育皇子,方才那监正所言所指,简直再清晰不过。 果不其然,那吴监正煞有介事算了一通,便仓皇道:“启禀陛下、娘娘,微臣...微臣不敢说。” 洛贵嫔扫了眼众人神色,轻笑一声:“大人真会开玩笑,连危害社稷之词都已说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大人就别谦虚了,快说吧。” 吴监正擦了擦额角的汗,道:“陛下、娘娘恕罪,臣算出淑妃娘娘同大皇子、慧容华同三皇子,皆是制罚相克之命格!” 宓淑妃心道“来了”,柔声问:“大人此话怎讲?” 吴监正心一横,道:“请陛下、娘娘恕罪,娘娘名中有‘钰’字,‘钰’属金,大皇子名中的‘祯’字则属火,而火克金,即为子克母,意为大皇子命格与娘娘命格相克。 慧容华名中有‘棠’,‘棠’属木,三皇子的‘泽’字属水,水生木,子生母,倒反天罡,意为母亲需要儿子的命格滋养,长此以往下去,怕是会吸走三皇子殿下的全部福运啊!” 众人面色都变了,纷纷看向宓淑妃和慧容华两人。 宓淑妃不紧不慢道:“实不相瞒,五行之说本宫也略懂一二。依照大人所言,本宫名中还有‘琼’字,‘琼’属木,木生火,母生子,是为顺应自然,岂不与大人所说相悖?本宫甘愿将自身全部福运转给我儿,只愿他能成人成材,这又何解?” 还没等吴监正反应过来答话,宓淑妃又继续道:“据本宫所知,慧容华姓‘宋’,宋字属金,金生水,亦是母生子的自然之道。大人却单凭一字便说子生母倒反天罡,此话怎解?” 慧容华冲宓淑妃感激一笑,也开口道:“若只凭借姓名断定命格,大人未免有些草率了。淑妃娘娘和臣妾之名虽为父母所起,但大皇子与元泽之名却为陛下所拟,大人之说,难不成有责怪陛下起名不佳、危害社稷之意?” 洛贵嫔接话道:“若是如此,那便请大人为我们几人重新卜算一个利母亦利子的名字,再由陛下赐名便妥了。虽然臣妾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可也是臣妾的心头肉,断断不能被这五行之说压上身呀。” 明帝面色阴沉看向那监正,未置一词。 宓淑妃朝上方盈盈一拜,又道:“陛下请恕臣妾言行无状,臣妾还想起,闻人婕妤名为‘馥郁’,若臣妾没有说错的话,‘馥郁’二字皆属水,二皇子的‘瑞’字属金,金生水,依照方才监正大人所言,是子生母的凶卦,怎的大人并未言明呢?” 闻人婕妤仍在禁足,并不在场。 此话看似是将她拉下水、引得明帝怀疑吴监正背后之人,实则却并非针对她,只为点出吴监正的言语漏洞。毕竟闻人婕妤尚在禁足之中,明帝清楚她没有那个本事能搞出这一局。 那事情就显而易见了,有胆子敢将宓淑妃拉下马的,这后宫统共也没几人。 明帝命吴德昌将宓淑妃扶了起来。 吴监正镇定回道:“娘娘所言不错,臣之所以没有说出口,便是因为闻人婕妤近两年已遭凶兆,若非如此,婕妤也不会接连被贬,乃至如今仍在禁足。” 宓淑妃疑惑道:“那照大人所言,本宫和慧容华,或者说元祯和元泽,怎的没有遭到命格反噬呢?” 吴监正道:“命格之说并不急于眼下,许是三年五载之后,许是一夕之间,皆未可知。据微臣所知,三皇子殿下一直身子孱弱,或许便是灾祸之相。” 慧容华道:“陛下,元泽胎里便带了弱症,臣妾是孩子的养母,若要这么说,那应当是生母怀胎之时便克了元泽。元泽还曾在太后娘娘宫中养育过一年...难不成太后娘娘命格也与元泽相冲?” 吴监正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并非如此,五行之说深奥,微臣不过是以姓名举了最简单的例子来说罢了,还要看生辰八字、紫薇命盘等等...” 宓淑妃质疑道:“那大人方才可看了?本宫和慧容华的生辰八字、命宫之类,大人又怎能未卜先知?” 吴监正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两股战战,又擦了把汗,眼睛不自觉飘向上方。 皇后此时正色道:“大人慎言,您所言涉及诸位皇嗣,关系国运和天朝未来,万万不可草率下定论。” 明帝看了皇后一眼,终于开了金口:“吴免,朕再给你最后一次开口的机会。” 吴监正猛地磕了几个头,道:“陛下恕罪!是微臣学艺不精,竟敢在陛下面前卖弄,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实在该罚!求陛下责罚!” 明帝冷哼一声:“是学艺不精,还是心怀不轨?” 吴监正长跪不起:“陛下明鉴,微臣学艺不精,甘愿受死,但绝无不轨之心呀!” 明帝看向吴德昌:“将他打入天牢,严刑审问。还有那缘空法师,朕竟不知何时佛道合为一家了,都敢来欺瞒于朕!” 吴德昌小心翼翼道:“敢问陛下,可要惩处缘空法师?” 明帝冷冷道:“我朝仁善,历来不杀佛门之人。他不是天机不可泄露么,那就拔了他的舌头赶出宫去,昭告天下,缘空竟是个满口谎言、虚与委蛇的‘高僧’!” “奴才遵旨。” 明帝环视一圈,沉声道:“若让朕查到背后之人,或是再敢有人妄议非言,朕决不轻饶!” 说罢,他一甩袖子走了。 宓淑妃也笑盈盈看向皇后,“娘娘近日劳苦功高,臣妾就不多留了,先行告退。” 洛贵嫔和慧容华紧随其后;熙妃意味不明看了眼皇后,慢条斯理叹了口气,也走了。 第250章 选婿 吴监正被打入天牢后并未交代幕后之人,只咬死了是自己道法不精、言行有失,撞墙身亡了。 宫里很是安静了一段时间,两个多月过去又到了仲夏,宫里开始筹备明帝的万寿宴。 寿康宫。 这日明帝例行来请安时,大公主瑶卿也在,祖孙三人像是没有什么隔阂似的,安安稳稳一同用了顿午膳。 饭后,明帝问:“瑶儿今日还有什么安排?” 瑶卿乖巧道:“回父皇,儿臣上午和太傅学了《礼记》,下午还要去上书房学棋呢。” 明帝笑道:“那便在你皇祖母偏殿里小憩一会儿吧,到了时辰再让李嬷嬷叫你。” 瑶卿行了个礼:“是,父皇、皇祖母,那瑶儿便先告退了。” 太后望着瑶卿的背影,忽而对明帝道:“馥郁禁足已近一年,皇帝不如趁着万寿节之喜将她放出来吧。” 明帝点头道:“母后说的是,儿臣也正有此意。” 太后笑道:“还有半年瑶儿便及笄了,她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皇帝有何打算呀?” 明帝神色自如,“瑶卿是儿臣的第一个孩子,朕的大公主,必定是要寻觅良人风光出嫁的。至于驸马人选,若是母后有提议,不妨说说看。” 太后欣慰道:“你能如此想便最好了,莫要因着她母妃的缘故牵连孩子。哀家许久不理事,实在也没有头绪,但哀家希望瑶卿是自愿出嫁,高高兴兴的,而非因着劳什子的臣子联姻、权衡利弊。” 明帝认同道:“这是自然,万寿之后,秋闱也快到了。来年春闱、殿试,青年才俊定然如雨后春笋般,届时公私各方喜庆宴席名目繁多,儿臣先考校了他们的家世品性,再叫瑶卿亲自择选便是了。” 这话说到了太后心坎上,她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公主出降乃是大事,那哀家便先给瑶儿筹备着嫁妆,到时叫她风风光光出宫入府。” 明帝道:“母后不必忧心,待瑶儿有了心上人,儿臣也会复了馥郁之位的,一定叫瑶儿在夫家抬得起头。”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不宜太过,否则皇后和傅家心中也不痛快。” “母后所言极是。” ... 临近万寿节,闻人婕妤终于被解了禁足。可她身份落差实在太大,就算明帝允许她随意行走,她也不愿再出宫见人。 原因无他,从曾经的贵妃到如今的婕妤之位,她嫌丢份,也害怕会瞧见别人嘲讽的眼光。 凤仪宫请安,她称病不去;万寿宴,她也抱病没有露面。 钟粹宫。 瑶卿害羞道:“母妃,今日儿臣去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说要为儿臣择一良婿呢!” 闻人婕妤一愣,飞快在心中盘算了起来。她如今失势,婧嫔却也说不上盛宠,闻人氏在后宫看似不复风光,族中人脉却都不再为她所用。 那事之后她便明白,没有太后和母族支撑她走不远,所以她必须重获闻人氏信任,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再起复。 闻人婕妤沉吟片刻,展颜问:“瑶儿,可还记得你文轩哥哥?” 瑶卿想了想,诚实道:“多年未见,儿臣只隐约记得一些。” 闻人婕妤笑道:“你文轩哥哥小时候便文采斐然,像个神童似的;如今长得丰神俊朗,也很是出息,母妃不止一次听你父皇夸赞过他呢!” 瑶卿明白了母妃的意思,有些紧张问:“母妃的意思是...” 闻人婕妤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文轩在前朝任职,有老太公、你皇祖母和父皇护着,日后不说飞黄腾达,也一定仕途顺利。更何况母妃对文轩知根知底,你称他一声兄长,他日后定然会对你好的。” 瑶卿攥紧手心,没有答话。 闻人婕妤又道:“无妨,瑶儿莫要发愁。除了你文轩哥哥,还有文良、文翰,他们都是母妃看着长大的好孩子,也尚未娶亲,改日母妃去求你皇祖母,叫她办场家宴,你和几位兄长见了面,自然便心中有数了。” 瑶卿鼻尖都出了汗,带有几分希冀问:“母妃,儿臣...是一定要嫁给族中的几位兄长吗?” 闻人婕妤心中发苦,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艰难道:“并非如此,但瑶卿若是愿意和闻人族内亲上加亲,于你、于我、于元瑞都是一件喜事。” 瑶卿眼眶酸涩,低低应了。 几日后,明帝终于又踏足闻人婕妤殿内。 两人像从前一样闲话家常,一起用了晚膳,逗弄已经会跑跳、说话的元瑞,又自然而然说到瑶卿。 闻人婕妤试探道:“陛下,臣妾听母后说要为瑶儿寻一门好亲事,陛下心中可有人选了呀?” 明帝不动声色道:“你是瑶儿的亲母妃,不论是什么亲事,朕都应当先问问你。” 闻人婕妤笑道:“多谢陛下,臣妾自然是要为一双儿女操心的。” 明帝道:“瑶儿整日在上书房学习,身边也有不少官宦子弟,她可有和你提起过什么中意之人?” 闻人婕妤借机道:“自然是有的,前两日臣妾才同父亲通了家书,信中说文轩如今在朝堂上大放异彩,瑶儿瞧见了还念叨呢,说小时候过家家时还说要嫁给她文轩哥哥,如今却多年不见了。” 明帝微沉下脸:“是你念叨,还是瑶卿念叨?” 闻人婕妤心下一惊,急忙解释道:“臣妾不敢欺瞒陛下,瑶儿确实说想念她几位兄长,当年在兖州之时,几个孩子一同长大的情谊之深...” 明帝一拂衣袖:“罢了,不必再多说。” 他扳过闻人婕妤的脸,一字一句道:“瑶儿不止是你的女儿,更是朕的女儿。朕希望她觅得良人、平安喜乐,而非日后郁郁抱憾,独守空闺。” 闻人婕妤眨眨眼流下泪来,呜咽道:“臣妾又何尝不希望!可臣妾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呀...她身为公主,身上留着臣妾一半的血,自然要担起她的责任!” 明帝静静等她哭完,最后道:“有朕在,她便不需要去想什么责任。馥郁,朕和你年少夫妻,相伴不易,只要你安分守己将朕的一双儿女养大,朕会给你你想要的尊荣。” 第251章 凤钗 今日是宓淑妃生辰,明帝好些天前就下了令,命内务府和六尚局好好筹备为宓淑妃庆生,更是在当天大摆宴席,命后宫嫔妃皆来庆贺。 大概是因着上回钦天监监正“命格冲撞”一言,明帝知道有人刻意设局,这段时日对宓淑妃多有补偿,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来。 暹罗国在万寿宴上敬献的孔雀尾和翠鸟皮,都泰半都进了储秀宫中为宓淑妃制新衣;只为国宴、家宴而开的清宴殿,今日也敞开了大门。 午时,众人都到了,连明帝也亲至上首,宓淑妃终于穿着一席翠色百鸟裙走了进来,她裙摆上坠着层层叠叠的翠鸟羽毛,孔雀尾也点缀其上,配上宓淑妃的姣好容颜,倾城之色令人咂舌。 明帝亲自走下台阶,止住她行礼的动作,将人牵着坐在了自己身旁。 “开宴吧!”明帝道:“吴德昌,将朕的贺礼拿上来,先叫爱妃瞧瞧。” 吴德昌含笑捧出一珐琅描金壶,里头满满登登盛着颗颗硕大的东珠,下首嫔妃已有人隐隐发出惊呼。 宓淑妃讶异微怔,并未伸手接过,而是朝向明帝,推辞道:“陛下,宫中嫔妃东珠份例历来皆有定数,臣妾观此壶东珠色泽饱满,绝非凡品,臣妾断断当不得如此荣宠...” 明帝笑道:“朕说你当得,你便当得。今年上天赐福,辽东东珠盛产,除去年初的份例之外,朕再赐你这些,为你制一顶朝冠,配上这百鸟裙才叫相得益彰。” 宓淑妃终于欠身谢恩,叫秋叶接了过去。 明帝既然都开了头,底下嫔妃皆是会察言观色的,纷纷也开始献礼。 宴酣之时,郑保泰和文亭一齐走了进来,文亭先是福身道贺,恭维道:“凤仪宫中事务繁忙,皇后娘娘无法亲至,特命奴婢将贺礼献给淑妃娘娘。” 是了,后宫众人只有皇后和闻人婕妤没有赏脸。 宓淑妃起身,客套道:“劳烦皇后娘娘挂心,臣妾不胜感激,在此谢过娘娘。” 文亭将锦盒打开,露出里头一支赤金累丝的凤钗。 宓淑妃仔细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当即便淡了下来:“娘娘好意臣妾心领了,只是这七尾凤钗实在折煞了臣妾,不合规矩。” 天朝凤钗是女子身份象征,虽并非只有皇后才能佩戴,仪制却也有严格规定。 九是最尊贵的极数,九尾凤钗仅有皇后能够使用,而公主、王妃和高品级的命妇嫔妃可以佩戴五尾凤钗,地位稍逊的女子可以佩戴三尾,再往后的低品级女子则是连佩戴机会都无。 五尾是定数,贵妃能戴得,本朝毓盈贵妃曾有一支五尾凤簪,被贬后被内务府收了去;七尾不在仪制之内,再往前也只有那位红颜薄命的万皇贵妃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曾开天辟地被太祖皇帝逾制御赐了一支七尾凤簪。 她是次于贵妃的淑妃,眼下这只凤钗,却是不在九、五、三之中的七尾。 无数念头涌上来,宓淑妃来不及想皇后此举是为了咒她如万皇贵妃一般早逝,还是借此试探明帝心意,又或是叫明帝对她心生猜忌不满。 文亭笑道:“淑妃娘娘助皇后娘娘协理六宫,仅在娘娘一人之下,今日又是娘娘芳诞,自然是担得起的。” 宓淑妃立刻朝明帝跪了下来,“陛下,昔日万皇贵妃为太祖皇帝诞下一子二女,生育有功才得此物。臣妾无才无德,竟叫皇后娘娘生了此意,是臣妾大不敬之罪,还望陛下降罪于臣妾!” 这话说的漂亮,不仅自贬一番,更是意指皇后僭越——历代皇帝都未做此事,她一个皇后却敢对后妃赏下七尾。 明帝果然面露不虞,问文亭道:“此物是先万皇贵妃那支,还是皇后另制?” 文亭脸色一变,急忙解释道:“启禀陛下,确是万皇贵妃那支。” 明帝朝吴德昌抬了抬下巴,吴德昌便会意,将凤钗呈了上去。 他摩挲着钗身正不知在想什么,郑保泰忽然躬身道:“陛下容禀,皇后娘娘方才命奴才来请示您秋祭之事,兹事体大,礼部又催得紧,娘娘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明帝将钗子抛给吴德昌,缓缓站起身将下头的宓淑妃扶了起来,道:“朕还有国事要忙,晚上再来陪你。那支凤钗是死人遗物,不吉利,朕便带走了,回头再赐你一支旁的。” 宓淑妃温婉道:“国事要紧,臣妾明白,恭送陛下。” 明帝走了,郑保泰和文亭也跟着走了,下头嫔妃神色各异,终是又推杯换盏起来。 生辰宴进行到一半,洛贵嫔寻了机会对宓淑妃道:“今日之举鲁莽,实在不像皇后作风。” 宓淑妃点头道:“命格之说亦是兵行险着,也不像傅家所为。” 洛贵嫔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慧容华,道:“也不尽然,若非你略通五行之说,那日怕是要陷入被动自证的境地,又怎会去质疑那吴氏所言真伪?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宓淑妃思索片刻:“莫非是傅家出了什么事,为何她如此着急,三番两次轻率出手?” 洛贵嫔道:“明面上风平浪静,嫔妾也不知是否暗潮汹涌...也说不定是她故意为之,引你降低戒心呢。” 宓淑妃轻叹一口气:“本以为不主动招惹,皇后便不会苦苦相逼,还是本宫想得太过天真了。” 洛贵嫔娇笑一声:“你生了儿子,还指望她这个没生出来的将你看顺眼?本性再如何,进了这吃人的深宫,都是说不准的。” 她又好奇道:“那日你仗义相帮,事后慧容华可有言谢呀?” 宓淑妃摇摇头:“主要还是为自己脱困,顺嘴帮了她罢了,本也没想过挟恩图报。” 洛贵嫔“啧啧”一声:“也好,她先前几次三番利用皇后,如今有了儿子阵营不明,也不是什么善茬。” 宓淑妃皱了眉。 两人今日已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已有人悄悄打量过来,洛贵嫔捂嘴一笑,扬声道:“连数量如此之多的东珠陛下都不吝啬,娘娘便不要自谦了。” 周围嫔妃看了过来,洛贵嫔扫了一圈,施施然回到自己坐席上,宓淑妃也面色平淡,仿佛两人话不投机似的。 第252章 秋祭 《礼记·祭统》有云:“凡祭有四时: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尝,冬祭曰丞。” 春秋两祭尤为重要,如今又恰逢秋收,正是秋祭的时节,明帝、皇后携百官前往京郊举行祭祀。 储秀宫。 乳母正在旁边给元泽喂药,慧容华低声问梨儿:“陛下和皇后銮驾可出宫了?” 梨儿道:“回小主,已然走了。” 慧容华又看了一眼元泽,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示意他喝完药便过来。元泽“嗯!”了一声,跌跌撞撞跑到慧容华膝下,任由母妃抱了起来。 外头一阵脚步声走过,梨儿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回禀道:“小主,是淑妃娘娘宫里。自打上次命格之说后,淑妃娘娘便慎之又慎,不怎么带大殿下露面了。” 慧容华将怀中的元泽搂紧了些,若有所思道:“皇后心思昭然若揭,若非被淑妃拆穿了把戏去,只怕那吴监正下一句便是说解决之法,要将母子分离,另择养母抚育皇子。而皇后坐镇中宫,自然是上上之选...也不知前朝发生何事,否则皇后不会如此异动。” 梨儿奇道:“奴婢也纳闷呢,就算皇后计谋得逞,小主您势单力薄,是三殿下养母,可大殿下却实打实是淑妃娘娘生的,母子情深又蒙圣宠,陛下怎会轻易答允?皇后何必将淑妃娘娘也拖下水,徒增变数。” 慧容华摇摇头:“许是她觉着只对我一人有些明显?...我一时也想不通,不过她想要皇子之心是真的急切。” 梨儿有些担忧道:“小主,那咱们该如何应对?淑妃娘娘自有陛下护着,乔家如今也蒸蒸日上,可宋家那般,您却全无助力...岂非只能为鱼肉?” 慧容华的手无意识攥紧,指甲刮蹭到了元泽的面皮,孩子只知道疼却不晓得拒绝,“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慧容华一惊松开了手,乳母急忙上前去哄,慧容华便顺势将孩子送到乳母怀里,愣愣看了一会儿,忽然心生一计。 “既然是她先生了置我于不义之地的心思,又她在暗我在明,那便使计将她逼出来好了。” 梨儿似懂非懂:“那小主想如何做?” 慧容华淡淡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咱们也去做饵料吧。” ... 主殿内,宓淑妃正在亲自喂元祯吃饭,秋叶入内福身道:“娘娘,慧容华求见。” 宓淑妃挑了下眉,放下汤匙道:“快请进来吧。” 片刻后,慧容华笑意盈盈走了进来见礼,宓淑妃命秋叶将她扶了起来,笑道:“慧容华快坐吧,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慧容华点点头道:“近日秋高气爽,适宜外出走动,再过些时候这天怕就要转凉了。嫔妾想带着元泽在宫里四处转转,娘娘可愿带着大殿下赏脸同去呀?咱们也好说些体己话。” 宓淑妃温声道:“妹妹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平日里也不见妹妹相邀,今日事出突然,本宫还有别的安排,怕是不能应邀了。” 慧容华也不气馁,又笑道:“是嫔妾思虑不周了。不瞒娘娘,上回钦天监那事之后,嫔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怕同娘娘走得近,又叫人寻了错处去,故而不敢冒昧登门。今日皇后娘娘离宫,嫔妾才想着来拜会您。” 宓淑妃仍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妹妹说笑了。咱们同宫而居,关上门来说话,外头的人本不会嚼舌;再者陛下也已结了案,是那吴监正术法不精,本宫不欲多想,妹妹也当如此才是。” 慧容华闻言便知她意,倒没有继续勉强,只让梨儿将一食盒呈了上去:“娘娘有所防备也是应当的。这是嫔妾自己做的点心,元泽爱吃极了,今日便赠与娘娘以表诚意,若是大殿下爱吃,嫔妾随时再做。” 宓淑妃含笑应下:“妹妹有心了。” 慧容华起身:“那嫔妾便先告退了。” “小武子,你送送慧容华。” 待人走后,秋叶将食盒打开,拿出了一盘糯米团子。 她戳了几下,皱眉道:“奴婢瞧着里头还有馅儿,可三四岁的小儿最不宜吃此类食物,极容易积食呕吐,大殿下和三皇子如何能吃?她这算是什么诚意?” 宓淑妃接过一枚细细瞧了瞧,思索片刻也不能确定慧容华是何意,只道:“此事暂且不提,将此物处理掉吧。” 傅家和皇后的举动背后深意她还未能参透,又来了个从前和皇后交好的慧容华。 眼下有两种可能。一是皇后真的迫切要对膝下有子的嫔妃出手,为此不惜与昔日姐妹反目成仇。 二是皇后和慧容华暗中勾结,联合做局,将她和慧容华一同设计,绕了一大圈只为让宓淑妃认为慧容华和自己都被皇后所忌惮,从而降低对慧容华的戒心,与之交好、掉入皇后圈套之可能。 虽不知后者所图为何,但谨慎些总归是好的。 任她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她只管八风不动隔岸观火便是,断断不能成了明帝戏折之外的戏中人。 宓淑妃想明白了其中关键,问秋叶:“陛下和皇后銮驾何时回宫?” 秋叶答道:“回娘娘,约摸着申时、酉时了。” 这时,小武子又跑进来禀报:“娘娘,偏殿那边,慧容华还真的带着三殿下出门了,奴才瞧着好像是往御花园方向去了。” 宓淑妃问:“凤仪宫中留了谁?文亭和郑保泰可都随行了?” 小武子道:“奴才早上去观礼,见人数极简,只瞧见文亭姑娘跟着,想必郑公公应当在宫里。若是娘娘要知道细的,奴才这就去打听。” 宓淑妃摇摇头:“罢了,无妨,且等等看吧。” 第253章 交易 与此同时,长乐宫。 马公公从袖中掏出一封蜡封了的密信呈给熙妃,熙妃拆开,迫不及待读了起来。 “爹爹终于探听到消息了,前些日子那龙虎斗的光景,收不到信,这本宫心里一直没底儿。” 蛾眉捂嘴笑道:“皇后和宓淑妃斗她们的,娘娘牵扯不进去就是好事!” 熙妃道:“也不尽然。你瞧瞧,上回的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傅鸣鸾毕竟位在中宫,哪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没有证据陛下也不可轻易发落她,否则便是动摇国本。谁知道她日后还想做什么?咱们得先她一步,最好能来个釜底抽薪。” 蛾眉点点头:“娘娘深谋远虑,奴婢受教了。” 熙妃将信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两遍,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蛾眉问:“娘娘,到底是出了何事呀?” 熙妃缓缓道:“大公主明年及笄,陛下和太后要为她寻驸马之事早已传开了,前阵子还有人瞧见陛下神情不悦从钟粹宫出来,应当是在此事上有了龃龉。 爹爹说,是先前闻人馥郁挑中了闻人家嫡系的几位子侄,想要借此巩固自己在闻人氏的分量,若真结了亲...她能盖过闻人翡,复妃位也说不定。” 蛾眉厌恶道:“卖女求荣,当真...” 她想到自家娘娘也生了个女儿,十几年后还不知要许配给何等人家,就又住了嘴。 熙妃倒没在意,她很是自信,自己这等门第出身定然不会混到闻人馥郁那等境地,更不可能叫女儿在婚事上受了委屈。 她继续道:“爹爹说后来不知怎么的,闻人馥郁好像又攀上了傅家这条线,不知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总之傅府幕僚间有消息,说傅家二郎要尚公主了。” 蛾眉大吃一惊:“什么?!闻人婕妤可是因着暗害皇后和慧容华才被贬斥的!皇后至今不育,难保不是当时伤了身子根本,傅家怎能咽下这口气与之谋皮?皇后又该如何作想?” 熙妃皱眉道:“陛下和太后不愿让大公主嫁给闻人族亲,闻人馥郁就得不到闻人家的势力支持,她膝下还有二皇子,恐怕就是要拿姐姐的婚事为弟弟铺路了。 虽不知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左不过是一子二母,一个圣母皇太后,一个母后皇太后,傅家这好处可是占尽了。一个无所出的中宫皇后,和下一任新帝的从龙之功,你说说,孰轻孰重?” 蛾眉一拍脑袋:“怪不得皇后急着要夺其他皇子的抚养之权!傅家能和闻人婕妤做买卖,她身为受害者可过不去这个坎儿,那事不仅叫她生不出孩子,还让她和昔日姐妹离了心,谁能...哎。” 熙妃点点头:“所以她上次只算计淑妃和宋棠就能说得过去了,第一是不想和傅家已经搭上线的闻人馥郁闹起来,叫傅家难堪;第二更是想在事发后,让陛下也怀疑是闻人馥郁动的手,不至于只盯着她。” 蛾眉消化完了信息,叹气问:“娘娘,那咱们可要做些什么?” 熙妃思索片刻,问:“储秀宫里可有什么异动么?” 马公公立刻接上话:“未曾,淑妃娘娘宫里一向防的跟个铁桶似的,奴才无能,也不能整日盯着,故而...” “罢了。”熙妃摇摇头:“既然知道了傅家的心思,便给爹爹回信一封,叫他若得了机会就在前朝参上一本结党营私吧,陛下向来有主见,闻人馥郁这算盘怕是要落空。” “至于淑妃和宋棠...淑妃精明得很,咱们就不操心了;宋棠倒是可以利用,傅鸣鸾都想抢她儿子了,她难不成还想顾念什么姐妹之情么?” 蛾眉忧心忡忡道:“慧容华对您敌意不减,奴婢担心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熙妃轻笑一声:“以小博大,何妨一试?” ... 宫道上,慧容华在前走着,元泽则是由乳母和宫女护着摇摇晃晃往前跑,看样子很是开心。 梨儿在后头跟着,手上还抱着一件小斗篷,笑着道:“小主您瞧,小殿下多高兴呀!趁着这几日天好,咱们该多出来走动才是。” 慧容华点头应了,余光却频频看向两边,低声问:“你可打听清楚了?” 梨儿正了神色,也压低了声音道:“回小主,凤仪宫主事的今日就剩一个郑保泰,今天又是每旬一次查账的时候,他这时候定然要来六尚局的。” 话音刚落,慧容华便瞥见右边岔路口似是闪过了一个人影,穿的正是高品阶管事公公的衣裳,瞧见她们一行人,又缩了回去。 她朝前头使了个眼色,乳母便走到三皇子跟前挡住了路,元泽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小嘴一嘟就想哭。 慧容华和梨儿快走两步到了他身边,却也不伸手去扶,只呵斥道:“还不快将三殿下扶起来!元泽身子本就病弱,若是吓出了毛病,又要喝药不说,还连累我头痛,睡也睡不好!” 乳母唯唯诺诺将元泽抱进了怀中。 慧容华看了眼天,又道:“真是扫兴,还愣着做什么,你们几个将三殿下送回宫吧。梨儿,陪我散散心。” 几人瞧着是一副母不爱子的模样,郑保泰若有所思,转身走了。 梨儿扶着慧容华走出去老远,回头一看,身后早就没了人,小心翼翼道:“小主,这法子真的有用吗?” 慧容华眯眼道:“这个关头,只要她信了我对元泽不好,必会想方设法将孩子从我处要走,先礼后兵,我在她礼时便抢占先机就是。” 梨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二人又朝前走出一段距离,走到御花园门口时,蛾眉从里面走出,福身对慧容华笑道:“小主,我们家娘娘有请。” 慧容华眉头一皱,往里面望了过去,就见熙妃坐在一个凉亭内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她神色一冷,对蛾眉道:“你家娘娘有何要事?” 蛾眉含笑走近一步,在梨儿防备的目光下凑到慧容华耳边轻语了两句。 慧容华闻言,先是脸色一怔,后又释意味不明一笑:“好,那就带路吧。” 第254章 庶母 秋祭过后,明帝晋咸福宫褚美人为贵人,翊坤宫卫美人为贵人,盖因二人选秀入宫后还未受晋封,且祭祀时占卜出二人属相于秋收农时有利。 咸福宫。 褚贵人送走了传旨太监,连翘喜滋滋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眼下您就是这咸福宫里位分最高的主子了!” 褚贵人回身坐下,面露不屑:“不过一点蝇头小利罢了,这咸福宫里不过一奴一婢,又有什么值得我这个官家小姐去争的?” 连翘小心翼翼道:“小主莫气,这本是个好兆头,您终于苦尽甘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褚贵人气愤道:“我入宫已有一年多,也不知她们给陛下吹了什么枕头风,竟冷落我这样久!” 连翘不知如何回答,只听褚贵人继续道:“宜嫔处如何了?这些时日都没听见动静。” 连翘连忙答道:“眼瞧着宜嫔小主也快八个月,她近日都不怎么出门了,安心养胎呢。” 褚贵人面色复杂,问:“还是秦太医给她安胎吗?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连翘摇摇头:“翊坤宫这三位小主如今倒是一致对外,奴婢叫人去打听了,但一直未曾有消息传来。” “那我要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褚贵人怒目圆睁,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说是褚家宫外来的家书到了。 她这才消了气,如今她在宫里除了圣眷,唯一指望的便是母亲每月来的那封家书了。 褚贵人展信细细看了起来,看到一半,别有深意地笑问:“连翘,你可还记得宜嫔的娘亲?” 连翘回想了片刻,确定道:“奴婢自然是记得的,江夫人治家甚严,不怒自威,将江尚书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呢!” 褚贵人悠哉悠哉道:“不是嫡母,是她那个庶娘。” 吏部尚书庶女江芙山,虽是庶女,却是家中独女,亦是长女,从小养在主母膝下长大,是全京城闻名的知书达礼。 连翘一拍脑袋:“奴婢晓得了!可、可奴婢随小姐去了那么多回江府,也没见那位姨娘露过脸,更是不曾听说过她什么消息,想必是个可有可无之人。” 褚贵人道:“非也,面上瞧着我这位芙姐姐懂礼数知进退,敬重嫡母,不接触姨娘叫府上难堪,实则心里记挂得很呢! 之前那位姨娘生病,府上的下人轻慢,她就偷偷摸摸前去侍疾,还险些被行了家法,这才换来郎中给庶母治病。只不过家丑不外传,江夫人将消息封死了,旁人才不知道罢了。” 连翘吃了一惊:“竟然瞒得这样好!那眼下那位姨娘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褚贵人得意道:“自然,母亲和江夫人时常来往,她在信中说了,那姨娘偷了江府上的东西,被人拘了关在柴房,还不知要如何发落呢!” 连翘疑惑道:“她好歹也是个姨娘,江府家大业大,又不会缺她吃穿用度,何必去行偷窃之事呢?” 褚贵人道:“这你便不知道了吧,宜嫔眼见着就快生了,将来诞下皇嗣,怎能有个姨娘出身的外祖母?怕是江府正想方设法给宜嫔改族谱呢!” 她转了转眼睛,忽而道:“不对,除非是江府得了什么风声,说她这胎怀的是男孩,若不然为何要如此铺路?哪怕是公主,也不见得要这么顾忌麻烦。” 连翘也深以为然。 褚贵人站起身走了两步,意味深长道:“怕是我这好姐姐还不知道这消息呢,走,咱们去说给她听,看看她会不会关心则乱。” 连翘倒吸一口凉气:“小主三思呀!若是、若是宜嫔惊闻噩耗,龙胎出了什么岔子,小主您怎么办!” 褚贵人闻言,沉吟片刻又坐了回去,点头道:“也对,那便如此吧,你寻个时机同她宫里从前那几个相熟的宫女说说闲话,装作不经意透露出去。如此一来,她就算是想赖也赖不上咱们。” 连翘应下:“是,奴婢记下了。” ... 钟粹宫。 “怎么样,他还是没收吗?” 施常在在殿内转圈,见自家宫女沉香怀中揣着什么东西,神情张皇回来了,心下便是一沉。 沉香左右张望了一眼,先是进去将殿门死死关上,然后低声道:“小主,快别提柳吏目收没收了!奴婢今日去这一趟,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像是在监视奴婢一举一动!” 施常在腿脚一软,便脸色苍白歪在了坐榻上,只觉浑身一阵虚汗。 自从上次熙妃害她淋雨,柳吏目不畏权势救了她之后,她便三番两次派人前去感谢,可那柳吏目从未收过,后来更是避而不见。 仔细算算,沉香今日已是去的第四次了。 沉香抖着嗓子说:“还好奴婢留了个心眼,瞧见有人跟踪后便没再去找柳吏目,而是拐了个弯去找刘太医拿小主平日喝的补药。” 她从怀中拿出一枚香囊,那是施常在亲自绣的,里头塞满了银子。 沉香将里头的银子掏了出来,然后哆嗦着手将香囊双手举过头顶,跪下道:“小主,奴婢求您清醒些!您是陛下的嫔妃,不该存了别的心思,否则若是被捅了出去,老爷夫人、施家阖府项上人头不保啊!” 施常在含泪将那香囊凑在烛火上烧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明白了,本也只是心生感激,并未...罢了,多说无益,你可瞧见那人面孔?” 沉香摇了摇头:“奴婢只是余光瞥见,似是没见过的生脸,但奴婢大胆揣测,多半是熙妃娘娘...” 施常在眼睫微颤,已没了方才六神无主的样子,哑声道:“从今往后,咱们再不和柳吏目有任何瓜葛就是了。前你去那几次也不过是为着感谢,堂堂正正的金钱往来,只要自己不心虚,就都好说。” 沉香道:“正是,柳吏目不仅从未收过,奴婢去那两次还都没有避着人,就算当堂对峙,也是有人证的!” “为何、为何她总要针对我!明明我谨小慎微,从未逾矩招惹...” 施常在一连几个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情绪。 沉香灵光一闪,小心道:“小主,若是您愿意,咱们也可以来一招引蛇出洞,叫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第255章 噩耗 两日后,六尚局。 今天是各宫支领份例的日子,虽说宜嫔如今怀着龙胎正是宝贵的时候,内务府和六尚局几乎都是送上门去,但总有些东西是需要底下宫人跑腿的。 连翘特地早来了些时候,慢吞吞挑东西,终于等来了宜嫔宫里的两个小宫女。 先前宜嫔和褚贵人仍情同手足的时候,几人就关系好,时常一起说闲话;如今主子虽然心不和了,她们说说话也挑不出毛病。 更何况连翘为了打听宜嫔那胎的消息,还刻意同那些人保持交好呢。 “诶,连翘姐姐,你也来啦?” 连翘这才装作才看见两人似的抬起了头,惊喜道:“哎呀,好几天没见着你们了。” “是呢,还没来得及恭喜褚贵人晋封,我这厢有礼了。” 连翘笑道:“好说好说,我定然给主子把话带到。” 二人领了东西又聊了几句,一齐往外走,连翘不经意间叹道:“也是难为你们了,我听说宜嫔小主家中...哎,她定然心里不舒服,你们也都避着点霉头。” 那两个小宫女一脸茫然:“啊?姐姐这是何意?” 连翘一愣,慌忙摆手:“你们不知道?哎哟,那怪我多嘴了,无事便好,总归咱们做奴婢的要替主子分忧,万万不可惹了主子不快才是。”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齐齐道:“还请连翘姐姐明示。” 连翘面露难色,思来想去半天还是道:“这...这我不好说,本是听我家主子那日得了家书后絮叨了几句,其实我也不甚清楚,还是罢了。” 两人一左一右挽住她的手,撒娇道:“姐姐,你就说说嘛,万一我们姐妹二人不知道,哪里触了霉头,这可如何是好...” 连翘被她们缠得无法,最后才将二人拉到角落处,低声道:“你们心里知道就是了,可万万不能外传呀!” “宜嫔小主那位庶母,听说是行了偷窃之事,正被江夫人关起来等着发卖呢!这是我们家夫人写在家书中的,小主听了后义愤填膺,说定然是后宅阴私,冤了那位姨娘!” “什么?!” 二人虽都不是宜嫔从江府上带来的丫鬟,但伺候宜嫔这么久,自然也知道庶母之于宜嫔的生恩和宜嫔对她的情谊,当即便跳了脚。 连翘继续道:“我们家小主和宜嫔已然不往来了,自然不好前去劝慰,更害怕多嘴,故而...你们二位千万不要...哎,这话我实在不该说!” 她苦着脸叹了口气,伸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 两人急忙拦住她:“姐姐是好意,我们心中都清楚,必然不会说漏了嘴去的!” 连翘这才脸色好看了些,道:“那我就不和你们多说了,眼见着也出来多时了,我还得去御膳房跑一趟呢!” “那我们也走了,今日多谢连翘姐姐。” ... 翊坤宫。 那两个小宫女回来的一路上都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事禀报给宜嫔。 若是说了,她们小主可能会心绪不宁,影响龙胎;若是不说,那等宜嫔两个月后诞下子嗣,庶母可能已然不在人世了,这打击也不知产妇能不能受得住。 其中一人下午添茶倒水时,都还心不在焉的,当着宜嫔的面被大宫女翠柳说了一通。 “夏竹,你怎么做事的,若非我反应快,那杯滚烫的茶水都要溅到主子身上了!主子如今身子娇贵,岂是你能怠慢的?” 夏竹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主饶命,翠柳姐姐息怒,奴婢、奴婢...” 宜嫔本不是苛责宫人的主儿,见她如此惊惶,不由嗔了翠柳一眼,关切问夏竹:“怎的了,我瞧你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可是家中有什么困难?若有,说与我听,或可有法子。” 夏竹骤然一听,险些落下泪来,心想小主如此之好,万万不能叫她日后伤心遗憾。 可她也拿不准主意,求助似的看向翠柳,吞吞吐吐道:“翠柳姐姐,可否请你移步殿外,奴婢先说与你听...” 翠柳一脸犹疑,宜嫔笑道:“有什么说不得的,只管说吧,我无妨。” 夏竹闻言,重重磕了个头,这才道:“小主恕罪,奴婢、奴婢听说前两日江夫人将姨娘关了起来,说她偷了府上财物,要发卖呢,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什么?!” 那杯滚烫的茶水终究是打翻在了宜嫔手上,她顾不得烫的通红的手,艰难欲要站起身,喃喃道:“怎会、怎会...父亲和母亲答应过我的!” 翠柳眼瞧着主子状态不对,急红了眼,冲夏竹吼道:“你是听谁说的!小主这时候怎能听得了这些!” “不,我当然要听!”宜嫔抓住夏竹前襟,重复问:“怎会如此?你是听谁说的?消息可确凿么?” 夏竹吓坏了,一个劲摇头:“奴婢只是听一个小宫女所说...” 翠柳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瞒着小主!” 宜嫔却顾不上那么多,踉踉跄跄往前走:“翠柳,快,给我拿笔墨来,我要写家书,今日就送出宫,一定要救下姨娘,快!” 翠柳一拍大腿,只得应声去了。 站在书桌前,宜嫔却止不住流泪,手和腿都发抖,根本握不住笔。 翠柳哀求道:“小主,您身子要紧,顾念龙胎,莫要再强撑了,要不让旁人代笔吧!” 宜嫔充耳不闻,写下几行字后忽然一头栽了下去。 “快,快去传太医啊!小主!小主您醒醒啊!” ... “小主已有见红之兆,为保母子平安,还请陛下允许微臣为小主催产!” “还不快去!” ... “翠柳...务必、务必将家书...送、送出宫去!否则、否则我...” “小主!” 明帝在外头,闻言震怒:“荒唐!究竟是何要事,竟然比皇嗣还重要!” 翠柳哭道:“启禀陛下,小主也是救母心切,听闻生母要被发卖...不!小主不知事情真假,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扰乱小主心神,阻碍龙胎生产啊陛下!” ... “恭喜陛下,宜嫔小主诞下了一名小公主!小公主早产,不足六斤重,但并无病弱之兆,实乃大喜!” 第256章 罪加一等 “朕已为五公主赐名为令妙,宜嫔,昨日到底所为何事,竟叫你连皇嗣也不顾了?” 明帝神色严肃坐在榻前,宜嫔则在榻上虚弱斜躺着,怀里抱着令妙,她昨日生产力竭,仍未恢复元气。 若放在平时,晋封圣旨在诞下皇嗣的那一刻便会下达,可昨日宜嫔生产过程中,心心念念的仍是家书而非胎儿,叫明帝听后不悦。 但他到底并非不近人情,仍是叫宫人将那封未完的家书送出了宫。 乳母将五公主抱了下去,宜嫔含泪道:“多谢陛下,此事说来话长,昨夜臣妾想了许多,当是着了别人的道儿。夏竹,你来说吧。” 夏竹又是“噗通”跪了下来,瞧着面色已然是醒悟了:“启禀陛下,昨日奴婢去六尚局支取份例,路遇咸福宫褚贵人的宫女连翘。她遮遮掩掩告诉奴婢,小主的生母在府上被人诬陷偷盗,被关了起来就要发卖! 连翘言辞闪烁,却是夸大其词,引奴婢惊慌失措透露给小主!小主惊闻噩耗,当即便站不稳了,奴婢这才发觉是歹人奸计!求陛下明察,此事小主也是蒙在鼓里、深受其害呀!” 明帝皱起了眉头。 宜嫔抽泣道:“陛下有所不知,臣妾生母老实忠厚,乃是嫡母江夫人的陪嫁丫鬟,夫人嫁给父亲两年无所出,担心父亲纳娶美妾,故而将臣妾生母献给父亲,这才有了臣妾。 臣妾乃是府上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便养在嫡母名下,嫡母对臣妾并无苛待,甚至可以说教养得极好,却独独不准臣妾去见生母、尽生恩。 臣妾的生母前些年空有一个姨娘名头,却仍一直留在母亲院中端茶倒水,犹如婢女,因此被阖府欺凌...甚至有一次病重,险些就这么去了。她对我极好,宁愿担着挨打的风险也要偷偷看我,给我缝制衣裳。 后来是姨娘又生下一个男胎,才有了自己的小院子,不再做下人。臣妾秀女入选离家之时,曾乞求父亲母亲,要让姨娘颐养天年。 可臣妾怀胎后,却听说弟弟要改记在嫡母名下,昨日居然又听说,要将姨娘赶尽杀绝!求陛下垂怜,给臣妾做主,臣妾此生难报生恩,来世愿结草衔环!” 她说着,就要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行跪拜大礼。 明帝将人按住,蹙眉道:“罢了,朕念你孝心拳拳,且诞育公主有功,就允了你。” 宜嫔大喜过望:“多谢陛下!” 明帝摩挲着玉扳指,道:“你生母出身奴籍,不宜抬得太高,朕便下旨将她卖身契销毁,从此入良籍,抬为贵妾吧。其他的就是臣子内宅家事了,朕也不好插手太过。” 宜嫔感动道:“如此已是极好,臣妾跪谢陛下!” “好了。”明帝大手一摆:“再来说说旁的,来人哪,把褚贵人和那个宫女带来,朕要好好问问!” 一盏茶功夫,两人就被匆匆带了过来。 明帝用杯盖滤去茶沫,掀起眼皮淡淡道:“褚氏,你可知罪?” 褚贵人跪地喊冤:“陛下明鉴,臣妾也是方才才知道此事,都怪臣妾没有约束好下人,叫连翘多嘴险些害了人,幸好宜嫔姐姐无事...” 连翘在后头“哐哐”磕了几个头,又使劲扇了自己一耳光,哭道:“是奴婢管不住嘴,不关小主的事! 那日小主收了家书,在宫中替宜嫔小主的生母鸣不平,奴婢就记住了,昔日宜嫔和我家小主情同姐妹,奴婢也是好心办坏事...这才无端生了这些事,奴婢愿意受过,求陛下不要牵连小主!” 夏竹指责道:“你明明就是受了教唆,心怀不轨!亏我那般信任你...” “夏竹!”宜嫔何止住夏竹,撑起身子对褚贵人道:“我不过是那日在窗边,不小心听到你和连翘说是你故意激将谢才人,这才使得她毒杀了钟更衣。 我已用昔日之情再三向你保证保守秘密、不会外传,可你竟还要对我下手!若非令妙争气,只怕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也是极有可能的!你实在歹毒!” “你、你!” 宜嫔所言自然是假的,她虽在窗边听见了那番话,可却没有被褚贵人发现,更没有后头保证之说。 她眼下提出这一茬,无非是看透了褚氏,决心不再将她视作金兰罢了。 若是褚氏一口咬定此事与她无关,仅是连翘所为,那明帝只会对她小惩大诫;可加上此事,明帝必然震怒彻查,重刑加身,她不怕连翘不招认。 果然,此话一出,明帝的眼神立刻变了。褚贵人倒还冷静,连翘神色却已露了马脚。 明帝眼睛一眯,吩咐道:“吴德昌,带下去审!还有褚氏宫中其他人,统统都审!” 殿外惨叫声不绝于耳,一炷香还没燃尽,就有人招了。 “启禀陛下,有个小宫女说,那日她跟着褚贵人前去长春宫,听见了褚贵人言语间尽是诱导之意,恐怕就是压倒谢氏的最后一根稻草...” 褚贵人慌张起来,跪行几步就想去扯明帝的衣袍:“陛下!陛下明察,臣妾只是同谢才人发了几句牢骚,同情她遭遇罢了,并不知会有如此惨烈的后果呀!更何况、更何况钟氏她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呀陛下!” 明帝一脚将她踹开了些距离,怒道:“她死不足惜,你亦心肠歹毒、德不配位!” “来人!传朕旨意,晋宜嫔为容华,贬褚氏为常在,将宫女连翘痛打二十大板,贬入浣衣局为贱婢!至于夏竹,就交由宜容华自行处置吧。” 说罢,他甩袖愤然离席,其余人等也都被拖了出去。 见事已毕,宜容华心中也松快了起来,夏竹跪着哭道:“小主,奴婢蠢笨,但求您饶了奴婢一命,奴婢定不会再着了旁人的道!” 宜容华叹了口气:“你已不适合再留在宫中,待陛下旨意到了江府,你便出宫去伺候姨娘吧。母亲孤傲,姨娘身边有贴心人照应,我也能放心些。” “是,是,多谢小主,奴婢定不辱命!” 第257章 鸿门宴 储秀宫。 这日午后,慧容华刚陪着元泽小憩了一会儿,凤仪宫就来了人传召。 郑保泰在外间笑道:“皇后娘娘有请,还请容华小主带着三殿下一同前去。” 慧容华和梨儿对视一眼,心道终于来了,故意打了个哈欠,这才扬声道:“我还未起身,劳烦公公先去回话,说待我梳洗打扮后便动身。” “这是自然,奴才来得突然,小主请。”说罢,郑保泰便先行回去复命了。 人一走,梨儿立时便端来了一直备着的糯米团子,慧容华心一横,便喂元泽吃了两块。 随后,慧容华低声道:“去将东西都销毁了,必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这是自然,小主放心,东西是奴婢亲自做的,食材等也并未放在外人能瞧见的地方,保管此事天知地知!” 二人收拾好,见元泽实实在在咽了下去,这才出发。 凤仪宫。 慧容华带着三皇子到时,皇后已经坐在上首等着了。 见人来了,皇后仍是那副一贯的温和端庄,浅笑道:“多日不见,棠儿怎么反倒脸色没有以往好了?” 慧容华语气客气又疏离:“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劳烦娘娘记挂,只不过是元泽这几日夜间时有咳嗽,臣妾起夜照料的缘故罢了。” “竟有此事?”皇后讶异了一瞬,伸手对乳母道:“将元泽抱来,给本宫瞧瞧。” 元泽虚岁三岁,已能开口说些简单的字句,皇后抱着他逗弄了一会儿,关切问道:“还是崔院判照看元泽吗?他今日可来瞧过了,如何说?” 慧容华面色淡淡:“娘娘放心,崔院判说元泽只是身子弱,近日入冬着了凉气,不算感染风寒,并不严重。” 皇后点了点头:“那本宫就放心了。” 慧容华问:“娘娘今日传召臣妾和三殿下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皇后抬头扫了一圈,眼神示意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殿内除了主子外,只留下文亭和梨儿两人。 她含笑开口:“确有要事,不然这等天气,本宫也不舍得你和元泽来跑一趟。文亭,你去取些孩童爱吃的点心来,喂给三殿下吧。” 慧容华道:“臣妾洗耳恭听。” 皇后正了神色,“本宫已入宫两年半载却还无所出,这凤位坐的不稳,傅家已对本宫多有龃龉,本宫也不愿瞒你。” 慧容华冷冷道:“这便是皇后娘娘借命格之说打压淑妃和臣妾的原因么?叫旁人母子分离,您却如此冠冕堂皇。” 皇后避而不答,继续道:“若你愿将三皇子抚养之权交于本宫,本宫必有重谢,不管是什么,只要你开口,本宫一定竭力相助。” “呵!”慧容华轻哼一声:“娘娘又怎知臣妾所愿?若是娘娘能叫臣妾的亲生孩儿回来,便是将三殿下交给您抚养又何妨?” 皇后秀眉微蹙:“胎儿未能顺利降世,本宫也不愿发生。况且本宫听闻,你待元泽算不上极好,若你真心疼爱元泽,便该知道将他养在本宫膝下大有裨益,不说吃穿用度高了一等,日后的教养才学也不可同日而语。” 慧容华笑了一声,道:“娘娘顾忌淑妃势大,便只能来欺压臣妾这个旧相识了。可是哪怕臣妾愿意,难不成陛下也愿意么?否则陛下当时为何不直接选您作为三殿下的养母?” 皇后只是沉默。 慧容华见她半晌不语,便朝一旁正给元泽喂糕点的文亭道:“将元泽给我。” 还不等文亭看向皇后请求指示,梨儿便上前将三殿下接了过来抱在怀中,警惕地看着二人。 皇后终于哑着嗓子道:“皇后膝下必须有嫡子嫡女,此事父亲会向陛下谏言的,本宫相信,陛下定会答允...” “这话,娘娘自己信吗?”慧容华又道:“既然娘娘心存妄念还遍布眼线,不若臣妾便将话挑明了。熙妃前几日已来找了臣妾,您可知她说了什么?或者说,此事,您的眼线可有告知于您?” 皇后果然说不出话来。 慧容华接着道:“熙妃说,傅家已和闻人婕妤搭上了线,想必您也清楚,她的二殿下比臣妾的三殿下更有可能得登大宝。那娘娘又如何保证,臣妾将三殿下给了您之后,傅家愿意扶持三殿下而非在二者间摇摆? 如若不然,臣妾便是白将三殿下给了您,不仅得不到劳什子的重谢,更有可能将元泽置于不利之地!闻人婕妤若真要对嫡子动手,娘娘又有几分把握带着元泽全身而退?” 皇后哑口无言。 这时,梨儿怀中的元泽忽然干呕不止,口涎与白沫皆出,眼瞧着都已经泛起了白眼。 梨儿惊慌失措,指着文亭骂道:“你、你给三殿下吃了什么!” 几人都吓了一跳,离得最近的慧容华赶紧站起身掐住元泽人中,扭头喊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文亭惊魂不定跑了出去,皇后也惊愕抬步,欲要走过来。 慧容华双臂一横拦在元泽面前,怒目圆睁:“原来皇后娘娘早有准备!方才叫宫人们都撤了下去,连乳母也不许留,转眼就给元泽喂下毒物,臣妾不愿意将抚养之权交出去,您这是要强抢不成?!” 皇后难得慌张起来:“不,不,本宫没有...!” “说强抢都不够,娘娘这是见夺不成,就要痛下杀手!臣妾虽位卑言轻,可娘娘别忘了,太后娘娘也是教养过三殿下的,若她得知此事,只怕要心疼元泽!” 慧容华怒斥完,抱着元泽便出了殿门:“走,梨儿,这凤仪宫咱们不待也罢,回宫,请陛下做主!” “是!” 梨儿将三殿下交给了候在门口焦急踱步的乳母,瞧着慧容华登上步辇,对轿夫交代了几句后,自己则是立刻往承乾宫去了。 第258章 豌豆黄 “荒唐!” 储秀宫里,明帝坐在主位上,旁边坐着同宫的宓淑妃,下头跪着皇后,这场面看上去属实倒反天罡。 一杯滚烫的茶水被扔了出去,但明帝还算有理智,没有将东西扔在皇后身上。 内室张院判和崔院判都来了,二人一番诊治,终于稳定住了三皇子的情况,让元泽安稳睡了过去。 “启禀陛下,老臣在三殿下的呕吐物中发现了一些糕点残渣,应当是豌豆黄,并无其他毒物等。” 皇后立刻道:“陛下,豌豆黄是御膳房最常见的糕点了,能利便止渴,和中下气,元泽身子弱,臣妾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叫人选了此吃食的呀!” 崔院判拱手道:“娘娘所言不错,豌豆黄确有此功效,寻常人吃并无不可。只是小殿下脾胃虚弱,前些日子又着了凉,此物性寒凉,能解暑气,反倒是加重了小殿下的病情呀!” 张院判也道:“三殿下年岁尚小,食用任何吃食都不可过量,因此今日才出现了腹胀腹泻、恶心呕吐的症状。” “陛下,奴婢有事要禀报!” 梨儿径直跪在地上,哭道:“今日皇后娘娘传召小主,特地命小主带上三殿下同去,到了凤仪宫便将三殿下夺了过去不撒手,叫宫人们都掩门出去了! 然后、然后皇后娘娘便威逼利诱小主,叫她将三殿下的抚养之权交出去,小主不愿意,只怕她就起了横刀夺爱的心思,故意为之...求陛下为小主做主呀!” 慧容华从内室走了出来,也拿着帕子拭泪,神情好不可怜:“陛下,元泽他还那样小,哪里受得了如此...” “皇后娘娘,您为何如此狠心!您去里头瞧瞧,元泽他连话都说不出了,小脸煞白啊!若您真的想要孩子,臣妾将元泽给您就是了,您何必对孩子下手!这不是剜臣妾的心吗!” 皇后双目猩红:“本宫没有!” “够了!”明帝拍案而起:“方才梨儿所说,可有哪一句冤枉了你?” 皇后跌坐在地,惨淡一笑:“臣妾只是利诱,并未威逼。” 明帝闭了闭眼,长长舒出一口气:“你已贵为皇后,纵然膝下无子无女,朕也不曾苛责过半分,为何要执着于此?” 皇后呆呆跪着,忽而怨怪道:“陛下不曾苛责,可家中乃至朝堂却时有不满,臣妾夹在其间,苦不堪言。” 宓淑妃将她扶了起来,叹惋道:“从前闻人婕妤伤了娘娘的身子,陛下已命张院判悉心为您调理,娘娘不过双十年华,假以时日又怎知不会怀上?” 眼见着话锋转了,慧容华朝梨儿又使了个眼色。 梨儿福至心灵,匍匐跪行抱住明帝的脚:“陛下,纵然皇后娘娘是无心之失,可害得三殿下病重也是事实,陛下不能坐视不理呀!” 明帝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沉声问:“淑妃,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宓淑妃立刻跪了下来:“陛下,此事往大了说是干系社稷的国事,往小了说是姐妹夫妻间的家事。您和皇后是君,臣妾为臣为妾,不敢随意置喙。” “罢了。”明帝命她起身,吩咐道:“慧容华抚养三皇子慈勉有功,着晋为婕妤;皇后德行有失,就禁足一月,抄十卷《心经》静静心吧,在此期间,仍由淑妃摄六宫事。” “臣妾领罪。” “是,臣妾遵旨。” “谢陛下恩典。” 待人都走了,三皇子也被乳母抱去了暖阁,梨儿才左顾右盼一番,低声道:“小主,虽说您晋了位,但对皇后这处置不痛不痒,奴婢担心...” 慧婕妤轻轻摇了摇头:“处置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让陛下知道皇后夺子之心以及傅家夺嫡之意,日后才好防备着,绝不叫他们如意。” 梨儿恍然大悟:“哦!所以陛下是小惩大诫,说不定连大公主和傅家的婚事也要告吹!” 慧婕妤讳莫如深道:“并非说不定,而是一定,不仅这门亲事成不了,闻人婕妤和傅家也要担惊受怕了。” ... 主殿内。 秋叶将殿门关严实,拍了拍胸口,做惊恐状:“娘娘,这不会就是她说的诚意吧?难不成这是她投靠您的投名状?” 宓淑妃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见皇后情状,应当是无辜的。怕是她提前算计好了,给元泽吃了糯米团子一类难消化的东西,元泽那身子弱得很,只待到了凤仪宫,随便吃些什么都发病。” 秋叶点点头,深以为然:“连自己膝下养了许久的无辜稚子都下得去手,娘娘也不屑与她为伍。您今日帮着皇后娘娘说了话,想必她心里也该清楚娘娘的意思。” 宓淑妃叹了口气:“皇后和闻人婕妤便是因着家大势大引陛下猜忌,若是连本宫也要在后宫结党,怕是祯儿以后的路就不好走了。” 秋叶面色慎重,心知此话没错:“娘娘放心,奴婢几个绝不会给您拖后腿的。” 宓淑妃笑了笑,命乳母将元祯带了过来,怜爱地摸摸头:“元祯,今日你元泽弟弟同她慧母妃一起去了皇后娘娘宫中,吃了两块糕点便发了病。日后你要引以为戒,知道吗?” 元祯已经四岁,举起手来想要摸宓淑妃的脸,奶声奶气道:“母妃,祯儿知道了,您放心吧。祯儿不仅不会吃旁人给的东西,还不会跟旁人走,更不会听信旁人的话。” 宓淑妃欣慰一笑:“祯儿最乖最听话了!” 元祯“哒哒哒”又跑了出去,两个小宫女追着就跟了上去。 秋叶问:“娘娘,此番皇后禁足,咱们可还要在六尚局做些什么吗?” 宓淑妃摇摇头:“能探听到消息已然足够了,不必再费那些心思。皇后一个月便解了禁,之后又到年关,操办除夕宫宴这等活计独自落在本宫身上才该叫苦连天。” 秋叶捂嘴一笑:“旁人恨不得争着抢着去办,就您推诿。” 宓淑妃无奈道:“本宫真真是笑旁人看不穿。” 第259章 保密 钟粹宫。 施常在正跟同宫而居的陶贵人在她殿内叙话,这时,陶贵人的贴身宫女端上了两碗热腾腾的鸽子汤,笑道:“两位小主快趁热喝些吧,冬月里天冷了,也好暖暖身子。” 施常在受宠若惊看向陶贵人:“多谢陶姐姐。” 陶贵人轻轻摇头:“一碗汤罢了。我久居贵人之位,年老色衰,不蒙圣宠,宫里没有党参之类的滋补之物,也只能着人给你炖些肉汤喝了。” 说着,她便搅动汤匙,自己先喝了两口。 钟粹宫主殿里住着闻人婕妤,自从她被贬后便不常出门,更不与人来往。施常在受宠,家世好的年轻嫔妃不喜与她交好,资历深的嫔妃亦还未将她放在眼中,于是便造成了施常在几乎无人可以说话的境地。 那日陶贵人在殿外侍弄花草,二人打了个照面,聊了几句后便愈发频繁来往了。 陶贵人比明帝还大上两岁,几乎是年长施常在一倍,她在宫中待得久,早已看淡荣辱恩宠,只把施常在当个小辈看。 施常在红着脸道:“姐姐这是哪里话,有肉汤喝已然极好了,嫔妾闻着很是香呢!” 她刚将汤匙放入口中,却一口呕了出来,捂着口鼻,只觉尝着腥臭得难以下咽。 陶贵人唬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碗去扶她,问:“湄儿,你可还好?可否需要去传太医?” 施常在缓了一会儿,羞赧道:“实在是对不住,陶姐姐,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胃里忽然一阵上涌,便、便吐了出来...” 陶贵人嗔道:“这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你身子没事就好了。” 她说罢,忽然灵光一现,问道:“你的月事...这两个月可来了么?” 施常在一愣,继而自己算了算,不好意思道:“嫔妾一向月事紊乱,没什么定数,故而不曾察觉...” 陶贵人无奈看了一眼她,“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若是真的有了,可不能马虎大意才是。” 施常在犹豫了一瞬,刚要吩咐沉香,陶贵人便打断了她,对绣衣道:“绣衣,你去请太医,就说是我头风又犯了,不得安枕。” “是,奴婢这就去。” 施常在站起身,感激道:“多谢陶姐姐,嫔妾实在...” “诶。”陶贵人又将她按了回去:“不必放在心上,我这年岁哪怕是被你撑上一句姨母、婶娘也是够的,自该为小辈着想。” 施常在羞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听陶贵人又感叹道:“陛下登基已有五年,如今也过了而立之年,这嫔妃来来去去也得有二三十个,可也不过只有六位皇子公主诞生,比起那几位先帝爷,实在算不得多。” 施常在小心翼翼道:“我听闻...先前还有四五个胎死腹中的孩子。” 陶贵人点了点头:“后宫里头是非多,有人想自己往上爬,有人便想将旁人往下拽。别说帝王家了,哪怕是公卿官宦之家,后宅也是如此的。” 施常在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没来由感到一阵恐慌。 她嗫嚅道:“嫔妾门户小,位份也低,独独圣宠还算优渥,眼下竟想着还不如不怀胎...否则嫔妾实在忧心护不住孩子。” 陶贵人握住她的手:“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你圣宠优渥,那便好好把握利用。” 施常在福至心灵,顿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不一会儿,太医便到了,行完礼后见两人皆坐着,一时也拿不准到底是谁需要看诊。 陶贵人笑道:“秦大人,劳烦你为施常在把把脉吧。” 秦太医应了一声,对此见怪不怪。太医院人多眼杂,若是方才施常在的宫女去请,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小主哪里病了,怕是会叫有心之人起疑。 他将帕子搭在施常在的一截皓腕上,屏气凝神诊了片刻,而后喜上眉梢:“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您确确实实有了喜脉,约摸着都快三个月了。” 施常在一惊又一愣:“三个月?!可、可我上上个月还落了几天红...” 秦太医摸了一把白须,道:“小主的绿头牌一直挂着,自然也就一直承着陛下雨露,月份尚浅时行房事,自然会有些不妥;更何况产妇大着肚子仍旧来月事的先例也有过,小主不必紧张,您底子好,眼下胎儿确实无虞。” 施常在眼眶一酸,喜极而泣的泪珠就落了下来。 陶贵人笑道:“这等好事,秦太医可要好好替常在安胎才是。对了,方才常在还同我说想亲自告诉陛下这个喜讯,是也不是?” 她冲施常在眨了眨眼,施常在懵懵懂懂便应了下来:“正是,今夜陛下翻了我的牌子...” 秦太医自然知道陶贵人是何意:“这是自然,那微臣便先不为小主开方抓药,否则若是太医院留了记档,怕是...” 施常在这才明白过来,连忙叫沉香掏出一个荷包塞了过去:“多谢大人。” 待人走后,陶贵人点了点她的鼻尖:“孺子可教也,晚上如何跟陛下说,可还要我教么?” 施常在羞涩道:“多谢姐姐,嫔妾知道的。” ... 夜里,约摸着快戌时了,明帝才踏入钟粹宫,他甫一进门就瞧见施常在坐在榻上,脑袋却已经快点地了。 明帝朝宫人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走上前,将人抱在了膝上,笑道:“怎的,等朕等睡着了?” 施常在猛地一醒,拍拍胸脯喘了口气,嗔怪道:“陛下...” 明帝看得意动,将人一推就要欺身上去,施常在手抵在胸前虚虚一拦,红着脸道:“陛下,今日秦太医来为臣妾把脉,说臣妾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子了...” 明帝又惊又喜:“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人来知会朕?” 他朝外一看,就对吴德昌道:“来人,传朕旨意...” 施常在情急之下捂住了明帝的唇,在他不解的目光下放下帷幔,低声道:“陛下,臣妾身份低贱,实在害怕,今日不愿叫秦太医大张旗鼓告知您也是因着如此...” 她鼓足勇气道:“从前、从前只因着陛下晋了臣妾之位,熙妃娘娘便多有刁难,若是臣妾怀胎之事传了出去,还不知要经历什么,臣妾实在忧虑。” 明帝自然知道她淋雨高烧一事,只是他觉得熙妃和施常在相比,一个是于朝堂局势有益的重臣之女,一个是可以随意替代的猫儿狗儿,向着谁一目了然,所以当时不曾发话。 可如今施常在怀了他的孩子,那事情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万一又是个皇子呢?施常在位卑,只有自己护着,那皇子自然是没有母族外戚干涉的。 他沉吟片刻,道:“朕再派个信得过的人照料你的起居,如何?” 施常在踌躇道:“娘娘位高权重,恐怕若真想对臣妾不利,则无孔不入。臣妾方才想了个法子,若是陛下将臣妾禁足宫中,暗中派给陶贵人姐姐请脉的太医开方煎药,可否一试?” 此事可行,但麻烦,就看明帝愿不愿意为她花心思了。 明帝理解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遮掩太医院记档怕是有些麻烦,时间长了,不知会不会出疏漏。” 施常在想起前阵子她和沉香说的“引蛇出洞”,又大着胆子铺垫道:“先前臣妾一病不起时,是一位姓柳的吏目不惧权势救了臣妾,事后还不愿收臣妾的谢礼钱,那位大人的职位和心性,怕是可以利用。” 明帝便不再过问:“吴德昌,去照施常在说的办。” 他抚了抚施常在的面颊,道:“嫔妃有孕本该晋封,只是眼下情况特殊,等你将孩子平安生了下来,朕再补给你。” 施常在柔声道:“多谢陛下为臣妾和腹中胎儿着想,位份本不重要,陛下心里有臣妾,便是臣妾三生之幸了。” 做戏要做全套,当夜明帝没有留宿,而是面色不善、大步流星回了承乾宫,更是“气得”半夜将施常在禁了足。 ... 熙妃自然是乐得如此,只是明帝并未说明禁足多久,快到年节时下,还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 明帝冷冷道:“朕不过多宠了她几日,竟纵得她恃宠生娇,还学会了诋毁嫔妃!她心性如此不堪,朕便好好冷落冷落她。” 熙妃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怕是那施常在告了她的状,立即便附和道:“正是呢,这施常在从前便仗着陛下宠爱以下犯上,臣妾气不过,也教训了她两次,陛下可不许听信小人谗言呀!” 明帝将她搂在怀中,别有深意道:“她哪里能和爱妃相比?” xs7.com 第260章 观戏 转眼间又快到了年节当下,皇后已然解禁,宓淑妃也在按部就班筹备除夕宫宴一事,她跟皇后各司其职,互不打扰,今日就到了来观戏楼挑戏的时候。 戏楼设在宫里的西北方向,大大小小的嫔妃闲暇时总会来听,各类宫宴上,这一戏班的人也总会露面。 年关将近,戏班这时候应该在为了曲目而排练,而今日宓淑妃刚一走进观戏楼,便瞧见了戏台上几个旦角咿咿呀呀的唱着,下方正中央的位置,坐着皇后。 她淡然走近,福身问安:“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颔首道:“淑妃坐吧,一起听一出。” 宓淑妃在她手边坐下,盈盈道:“还真是巧了,臣妾今日正要来挑戏。” 皇后扭过头来,直直望进对面人的眼睛里:“不,本宫在等你。” 宓淑妃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娘娘有何指教派个人来臣妾宫里传召便是了,哪敢劳烦娘娘呢。” 皇后便将目光放回戏台上,轻声道:“淑妃觉得,这戏唱得如何?” 宓淑妃知道她问的另有深意,却只稳妥答道:“娘娘选的戏,自然是极好的。” 皇后自嘲一笑:“本宫进宫前原也以为能将这出戏唱好,可如今看来,是本宫小巫见大巫了。” 宓淑妃心里转了几个弯,终是没有开口。 皇后又道:“唱什么戏并非本宫本意,有时是被迫入戏,有时只能顺势而为,淑妃应该也是能明白的吧。” 谁料宓淑妃只是淡淡道:“臣妾无法感同身受。” 皇后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干涩:“本宫...今日是想问问你,你觉得以后的戏,本宫要怎么唱?” 宓淑妃微微讶异,回望过去:“那臣妾要问问,皇后娘娘想看什么戏了。” “本宫想看一出...皆大欢喜的戏。” 明帝欢喜,傅家欢喜,她这个皇后也欢喜的戏。 这话皇后虽没有说出来,宓淑妃却也能听得懂,她忽而好奇道:“娘娘如何会来臣妾这里寻一个答案?于臣妾而言,娘娘想要的欢喜,却不一定是臣妾的欢喜。” “本宫很佩服你。”皇后坦率道:“问出身和教养,本宫自认为不输于你,可论心性和其他,却好物赢面。” 宓淑妃忽然回想起自己还在江南那几年,祖父过世,父亲庸碌,母亲虽疼惜她,却又忙于照料幼弟和家中诸事。 起初她还有力气同丈夫闹、同家人诉苦,后来哀莫大于心死,什么都打落牙齿活血吞,只愿闭门不出,眼不见为净。 她也曾问过自己,明明才双十年华,以后数十年的路又要怎么走?难不成要自欺欺人一辈子,做个缩头乌龟吗? 那时的她也想不出答案,可上天眷顾,不久之后答案自己奔向了她。虽不知这条路走到尽头是什么,可总比知府后宅里那一方小院子宽阔。 宓淑妃眸光微闪,只觉眼前的皇后再如何,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空坐高位,却无一人一物叫她安心安眠。这么想着,连皇后两次想对自己和元祯动手都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地位处境再如何尴尬艰难,她仿佛也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除了太想要一个嫡子之外,平心而论,也当得起国母之称。 同床共枕的夫君是君不是夫,养育之恩的母家是母已非家。 宓淑妃沉默良久,皇后也就静静等着,好似非要执着于一个答案似的。 于是她道:“臣妾过了年便虚岁三十了,年长娘娘许多,经历得多些,心性自然也就与娘娘大不相同。娘娘瞻前顾后,为这一人活,又为那一家活,可您什么时候为自己活呢?皆大欢喜的戏,究竟是您想看,还是您为了旁人而求?” 皇后定住。 “妇人出嫁,既有人冠夫姓,也有人仍保留自己的姓。可那些人自己的姓,也只是她们父亲的姓,她们自以为比冠了夫姓之人高贵自由许多,殊不知亦是活在别人的思想之下。” 皇后怔怔道:“可如你所言,走出一个牢笼,也不过是走进另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我们又该当如何呢?” 戏台上的人早就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宓淑妃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皇后身后,文亭竟被那一眼震慑住,讷讷也退了下去,此间空余她们二人而已。 “娘娘是一国之后,对傅家而言,您已是君,臣子的想法,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傅家暗地里在动什么手脚,陛下会毫不知情吗?娘娘不必与傅家割席,只需要从自己的本心出发而作为罢了。 傅家想要什么,他们自会去争,缺您一个他们就不争了,还是缺您一个他们就争不来了?不管争出个什么结果,只要娘娘没有参与,陛下便不会无端连坐;可娘娘若是干预其中,不止会引火上身,还会加速傅家倒台。” 宓淑妃最后悠悠道:“臣妾做不了皇后,也无心做皇后,但臣妾知道,一旦做了皇后,便极有可能做太后,那圣母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又有什么分别? 陛下一代明君,他选中的孩子,不会是容不下人的主儿,就算容不下异党政敌,也容得下一介贤德女流。母后皇太后和被废黜的先皇后,将自己这一生过好、和陪执迷不悟之人一同赴死,究竟哪一出是您想听的?” 这一席话已然摆到了明面上,若叫旁人听了去,可能会吹胡子瞪眼说上一句“大逆不道”,皇后已全然听痴了。 宓淑妃轻笑一声:“娘娘畏手畏脚,生恩养恩、旧识金兰便能将您拿捏。或许您是重情重义,可他们当真值得您如此么?臣妾反而觉得不尽然。 臣妾从前也不愿主动下场搅混这池子水,可人总有个还手的时候。若您能狠不下心,便只八风不动,软硬不吃;若狠得下心,便叫他们看看——什么是报应罢。” “那本宫先前所为...也会有报应么。” 宓淑妃知道皇后是在问自己怪不怪她,可她不想回答,也觉得不必回答。颇为叹惋地说了句“臣妾不知”后,也不看皇后脸色,自顾自走了出去。 出门时回首嫣然一笑:“多谢皇后娘娘相助,宫宴上所需的曲目已经选好了,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文亭忙低头朝她行了礼,这才入内去寻皇后,走到戏台底下时,便瞧见自家主子捂着嘴大笑,连眼角都泛了泪花。 第261章 咬饵 凤仪宫。 文亭入内时,皇后正手中攥着一封家书怔怔出神,她试探的唤了两声,皇后才回过神来。 “有何事?”她边说,便将家书凑近烛火点燃了。 文亭从袖中抽出一张字条,轻声道:“这是大人今日下了早朝之后叫人转交给郑保泰的,娘娘前些日子没有给大人回信,大人很是不满...” 皇后淡淡应了一声,将那字条接过,看也没看直接烧了。 文亭有些不解道:“娘娘,如此处理可妥当吗?奴婢害怕...” 皇后问:“这张字条,你和郑保泰可看过了?” 文亭立刻跪了下来,三指起誓:“娘娘放心,奴婢和郑保泰都有分寸,娘娘没有应允,奴婢等人绝不会逾矩!” 皇后点了点头:“那便妥当。” “可、可若是娘娘久久未回信,大人发了怒该如何是好...” 皇后疑惑:“他发怒又能如何?进宫来拿戒尺打本宫手板,还是上书陛下,说本宫不孝不悌?” 文亭噎住,仔细一想,她家娘娘不回信,傅尚书令确实束手无策。可她就是觉得,女儿不给父亲回信、不听父亲的话是不对的,哪怕主子已经贵为皇后。 皇后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将人扶了起来拉到自己身边,轻声问:“文亭,你的主子是谁?” 文亭立刻坚定道:“娘娘是奴婢唯一的主子!” “那你也知道,父亲从前那些安排都足以置本宫于不利之地,若是以后本宫还要事事顺从,怕就只有废除后位打入冷宫这一条路可走了,说不定连全尸都留不住。” 文亭身子微微颤抖,脑海中天人交战。皇后从前看家书时并不刻意避讳她,她当然知道傅尚书令想要什么,若事不成又会有什么结果。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本宫如今贵为皇后,家中已无法奈何,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将路走好,和和美美的不比那些强么?陛下当初择本宫为皇后,想要的不就是一位身份高贵、贤良淑德的女子么,若执意忤逆陛下,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文亭迟疑着点了一下头,想明白后复又重重应声:“娘娘说的是,是奴婢想的太窄了。” 皇后叹了口气:“父亲老糊涂了,自古臣子太有野心都不是好事,他如此待本宫,也没有将本宫的安危放在心上。前些日子本宫囿于心魔,他倒是冷眼旁观,心里估计也在掂量本宫能不能争出一位嫡子来;可本宫被设计禁足之后,他反倒大加斥责,怎能不令本宫心寒?” 文亭心疼地握紧皇后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哎,罢了。”皇后叹了口气:“你去将本宫这番话说给郑保泰听,若他能听进心里,便叫他去联系傅家在宫中的暗线,若有能为本宫所用的,一概许以好处,日后听从本宫安排,不必再为前朝掉脑袋的事卖命。” “是,奴婢这就去!” “还有一事。”皇后又道:“前些日子叫你派人暗中盯着熙妃,她可有什么异动?” 自那日慧婕妤坦言熙妃找了她之后,皇后便上了心。 文亭立刻道:“有!前些日子施常在被禁了足,熙妃本应该消停了的,可不知怎的,还是有人瞧见她宫里的人在钟粹宫外徘徊,有时还去太医院。” 皇后微眯起眼睛:“本宫记得之前为施常在看诊的是刘太医,上次她被熙妃为难,淋雨高热还请不到太医,是个吏目为她诊治了。” 文亭道:“可要奴婢去太医院打听一番?” 皇后点点头:“施常在禁了足,刘太医无法再为她看诊,熙妃却还盯着太医院,恐怕这其中牵扯不小。陛下一向宠爱施常在,此番禁足也蹊跷,你叫人去看看那个吏目近日有无异常,还有施常在的脉案。” “是!”文亭喜滋滋应下:“娘娘终于要和熙妃算账了,奴婢就不信,凭咱们傅府的手眼,还能输给她不成?” 皇后无奈道,“还有慧婕妤处,一并盯着吧。” “奴婢遵旨!” ... 长乐宫。 熙妃紧皱眉头:“你是说,那柳吏目似乎一直和钟粹宫有往来?” “是呢!”马公公道:“奴才可是瞧得真真切切,他约莫隔个三五日便要避着人将一包东西送进钟粹宫,想必二人早就暗通曲款,患难见真情呢!” 熙妃问:“他如何将东西送进去?” “回娘娘,往日管施常在脉案的刘太医进不去钟粹宫,也就不再上心,那柳吏目怕是担心心上人在里头吃苦,掐着请脉的时间叫小药童送东西,只说是太医院的,禁卫盘查过东西后也不曾刻意刁难。” “可有法子弄清楚他送的都是什么?”熙妃在殿内踱步:“万事都要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全,本宫可不愿着了谁的道,得不偿失。” 熙妃也是女人,更何况盯着施常在已有数月,自然知道她对那柳吏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之前柳吏目可不是这个态度,怎么这时候又转性了? 她去找明帝告状,又不能只拿施常在的心思做文章,还是要抓个两人暗通曲款的现行才好。 ... 凤仪宫。 “娘娘,有了!”文亭火急火燎跑进来,神秘兮兮道:“娘娘让奴婢去查施常在的脉案,刘太医那里自施常在禁足后便没有再记录了,反倒是那柳吏目,居然一反常态往钟粹宫送东西。奴婢打听到施常在之前叫宫女去谢过他两次,皆是被义正言辞拒绝了,熙妃就是那时候盯上他们的。” 皇后沉吟片刻:“既知熙妃心思,施常在和那吏目合该避嫌才是,却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准是在设局引熙妃上钩。” “是呢,派去盯着的人说,这几日柳吏目和熙妃的人都谨慎了许多,也不知是真是假。” “为引熙妃上钩本宫可以理解,但她竟也不怕陛下知晓?不对,不对...闻人婕妤宫里一直由崔院判负责,陶贵人呢?去查。” 文亭手握傅家暗线,办事极为靠谱,次日便知晓了为陶贵人请脉的秦太医近日去钟粹宫去的频繁了些一事,还查出陶贵人一直吃的补药好似换了药方。 皇后细细品味,忽而一笑:“竟是如此...” 文亭没想明白:“娘娘,什么意思?” 皇后悠悠道:“施常在腹中怕是有了,陛下宠她,也知她位卑、身边环狼饲虎,这是绕了一大圈保护她呢,柳吏目此人,想必施常在也已和陛下通过气了。” 文亭恍然大悟:“所以施常在果真是要做戏,引熙妃出手!” “不错。”皇后浅浅一笑:“你不是说熙妃的人近日谨慎了许多么,那就帮施常在一把,让熙妃咬饵吧。” 第262章 一曲落幕 除夕宫宴当夜。 明帝和皇后坐在上首,群臣觥筹交错,正是宴酣之时,蛾眉从殿外入内,附耳熙妃说了句什么。 熙妃面上笑容不改,借着酒杯挡住嘴唇,低声问:“他可看准了?” 蛾眉郑重点头:“马公公叫人看仔细了。今夜除夕,各宫人手都被调来宫宴上帮忙了,守卫轮值也松懈许多,那柳吏目果不其然便要钻空子。这会儿人刚从太医院出来,说是拿了沉甸甸一包东西,左顾右盼生怕被发现呢。” 熙妃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起来。 上头的皇后瞧见这一幕,嘴角笑容扩大了些许。 蛾眉又补充道:“娘娘此时前去,必定能人赃并获,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熙妃闻言意动,往上方一瞥,恰好瞧见一位大臣和明帝说完话退了下来,如此空档实在难寻,她怕待会儿人走楼空,于是来不及思索更多就起身朝明帝走了过去。 “启禀陛下,臣妾有要事相告。” 明帝闻言放下玉箸,笑问:“哦?说来听听。” 明帝和皇后席位极近,熙妃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皇后,从另一侧凑近明帝,刚要开口,就听见皇后尴尬看向明帝,道:“既如此,臣妾先回避吧。” 除夕宫宴之上,文武百官皆至,众目睽睽之下,明帝怎么可能因为一介嫔妃而落了皇后的面子? 他当即便皱眉道:“熙妃,不论国事还是家事,皇后都能听得。” 熙妃面上无光,只好福身赔笑道:“并非是臣妾不知礼数,只是怕污了娘娘的耳朵。” 皇后温和道:“无妨,熙妃直说便是。” 这时,又有两位王公皇亲前来敬酒贺岁,明帝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临走前交代道:“若有要事,交于皇后处理便是。” 熙妃不甘心道:“是。” 她抬眸看了一眼笑容端庄的皇后,虽不愿请求她,却又害怕错失良机,只得道:“娘娘,臣妾方才命宫女回宫照料长宁,谁知那宫女无意间竟看见钟粹宫外有一男子形迹可疑,趁侍卫换班之时欲要偷入钟粹宫,请娘娘带人严查!” 皇后闻言微讶,犹豫道:“熙妃,此话可不能乱说,钟粹宫中闻人婕妤和陶贵人都是老人了,施常在又在禁足,怕是你那宫女看错了。” 熙妃着急道:“娘娘,臣妾所言句句属实,你难不成是要包庇么!” 皇后看了一眼下方,微微皱眉:“国宴之上,本宫不可离席,陛下亦有事在身。若真有鬼祟之人,禁军定会将其拿下。” 熙妃直起身子,怒道:“那就请娘娘允臣妾亲自去拿人!” 皇后一噎,半晌才道:“若是你跑了个空,又该当如何?” 熙妃甩袖而去,冷声道:“那就不劳烦娘娘费心了。” 熙妃带着宫人雄赳赳气昂昂离了席,自然没有看见皇后和文亭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宫宴上明帝和皇后都有些微醺了,忽然有个小太监急匆匆跑了进来对吴德昌低声说了些什么,吴德昌大惊失色,急忙向明帝禀报。 “陛下,大事不好了,熙妃娘娘带着人去了钟粹宫,将柳吏目绑了起来,还要闯进施常在殿内,几个侍卫正死死拦着,怕是拦不住了呀!” 皇后倒吸一口凉气:“陛下,方才熙妃信誓旦旦说有一男子形迹可疑进了钟粹宫,臣妾说其中许是有误会,命她稍安勿躁、莫要冲动,不想熙妃却没能听得进去。臣妾有罪...” 明帝立刻便明白了个大概,顿时酒也醒了,沉声道:“你在此主持宫宴,朕去看看。” ... 钟粹宫。 “娘娘,陛下有令,您不能进呀!” 熙妃一把将堵在门外的沉香推倒,冲那两个不敢对她拔刀的侍卫喊道:“本宫亲眼所见,这男子偷偷摸摸从施常在宫中出来,你们不去向陛下通报,却要拦住本宫?” 一个侍卫半跪着抱拳道:“娘娘恕罪,属下已命人前去禀报陛下了,只是在陛下下旨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内。” 柳吏目被熙妃带来的几个小太监捆住了手压在地上,怒目而视:“熙妃娘娘,微臣隶属太医院,您无权动用私刑!” 熙妃正在气头上,一巴掌扇了过去:“呸!奸夫淫妇还敢嘴硬!给本宫打!等陛下来了,看你还如何狡辩!” 这时,陶贵人也从对面走了出来,讨好笑道:“娘娘,是否有什么误会?” 熙妃半转过身,斜睨她一眼,“哟,本宫还当是谁呢,陶贵人怎的没去参宴?” 陶贵人朝她行了一礼,挡在施常在殿门前道:“嫔妾素来喜静,便没去凑热闹。娘娘请恕嫔妾多嘴,若施常在当真有什么不轨之举,也应当由陛下和皇后、淑妃娘娘来管,您...”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指点本宫!”熙妃上前将她挥开,刚将门推开一角,就听见“哎哟”一声,回头一看,陶贵人重重摔落下台阶。 “放肆!” “陛下驾到——” 明帝抬脚迈了进来,只见钟粹宫内一片混乱。几个小太监压着为施常在煎药送药的那个吏目,施常在的宫女沉香和陶贵人都摔倒在地,看上去狼狈不已。 唯独熙妃像只骄傲的花孔雀,眼睛一亮就冲他走了过来:“陛下,施常在与太医院柳氏通奸,被臣妾抓了个正着,还请陛下严惩!” “简直是胡闹!”明帝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不定,只觉头痛不已。 殿门“吱呀”一声,施常在大着肚子走了出来,一双美目含泪,怯生生道:“陛下,您总算是来了...” 熙妃脑袋“嗡”的一声,手指颤巍巍指着施常在,不可置信道:“你、你腹中的孩子...不,陛下!施常在和那柳氏早早便眉目传情,这胎儿姓什么还说不准...” “一派胡言!” 明帝勃然大怒:“正因你心思歹毒,湄儿怀了孕对你百般忌惮,朕这才将她禁足保护起来,命太医和吏目暗中为其安胎,为的就是不打草惊蛇!来人哪,熙妃擅闯禁足之地,打伤嫔妃、宫女和太医院之人,着实疯魔!传朕旨意,贬为昭容,禁足宫中,非诏不得出!” “什么!”熙妃跌坐在地,喃喃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今夜皇后的迟疑也有了理由,熙妃想明白了一切,忽的冲向台阶上的施常在,“贱人!贱人!你们竟敢设计本宫!你们不得好死!” 明帝气急败坏,“将她拦住!带走!” 几名侍卫手忙脚乱将熙妃拖了出去,明帝叹了口气,又道,“从今日起,解了施才人的禁足。” 吴德昌“诶”了一声,心知此刻起宫里便只有施才人,再无什么施常在了。 第263章 外放 长乐宫。 熙昭容怒气冲冲在殿内踱步:“不是说了让你们看清楚吗,你们是怎么办事的,不然怎会害得本宫被贬斥禁足!” 马公公几人在下头跪着,苦着脸道:“娘娘,奴才们也不能去翻那姓柳的包袱呀!奴才瞧见他鬼鬼祟祟的,怎知是装了药材要为那施才人安胎...” “说起这个本宫就来气!陛下居然说,居然说给那小贱蹄子禁足是为了防本宫...还不知道她在陛下面前说了本宫多久的坏话!这眼见着她那肚子都大起来了!” 蛾眉急忙安慰道:“娘娘息怒呀,陛下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毕竟您和那施才人之间闹得不愉快,六宫之人有目皆睹...陛下心疼龙胎,并非是心疼她。” “怀上又如何,生的下来才算本事!真以为本宫禁了足就拿她没办法了么?还有那傅鸣鸾,什么时候和这小贱蹄子扯上了关系,合起伙来设计本宫!等本宫解决了姓施的,下一个便轮到她!” 马公公安抚道:“娘娘息怒,皇后应当和施才人并无交集,否则当日娘娘在凤仪宫对施才人小惩大诫之时,她也不会冷眼旁观。” 蛾眉也附和道:“皇后一向不喜您,估摸着她不知是在哪里瞧出了端倪,便顺水推舟送施才人一个人情罢了,施氏不过才人之位,还不值得皇后交好。”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熙昭容怒气难掩:“本宫到底要禁足多久?” 蛾眉道:“娘娘放心,有国公爷和四公主在,陛下想必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罢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放您出来的。” “对、对,还有长宁。”熙昭容忽然像是有了盼头:“明日、明日你们就去请陛下,说长宁病了,一直哭个不停,要父皇抱呢!” 蛾眉担忧地和马公公对视了一眼,只得先应下来。 ... 一月十五,凤仪宫。 眼看着天都黑透了,明帝还未踏足凤仪宫,皇后道:“郑保泰,你去承乾宫看看,怎的这么晚了,陛下还不来?” “嗻,奴才这就...” “罢了。”皇后摆摆手:“本宫亲自去吧,摆驾。” 到了承乾宫门口,吴德昌连忙躬身笑脸相迎:“皇后娘娘怎的亲自来了?” 皇后笑道:“本宫忧心陛下处理朝政忘了时间,便带了一盅参汤来,给陛下暖暖身子。” “是,娘娘这边请。” 皇后到了殿内,看见明帝正对着一桌子画像出神,她走近一瞧,几乎都是眉清目秀得文人书生模样。 她将一盅热气腾腾的参汤端了出来,笑道:“陛下仔细劳累眼睛,喝口参汤歇歇吧。” 明帝漫不经心接过,眼神却还停留在那几张画像上:“你有心了,今夜就留在承乾宫吧。” “是。”皇后笑容不变:“陛下可是在看下月殿试的几个好苗子?” 明帝点了点头:“瑶卿下月就要及笄了,朕要给她择一门好亲事,你是她嫡母,可有什么想法?” 连熙昭容都得知傅家和闻人婕妤搭上了线,明帝又怎会不知?此番正是试探。 皇后却好似没有听出话中深意,又或是真的不知此事,只笑着打量了几张画像几息功夫,道:“臣妾看面相,这几位公子倒是都一表人才,只是人品家世究竟如何臣妾就一概不知了,怕还是要陛下着人打听打听。” 明帝不置可否:“自然是要眼见为实的,这几人家世风评都不错,只是不知瑶卿可否喜欢。” 皇后沉吟片刻,开口道:“陛下不必担心,宗室中也有几位宗女到了适婚的年纪,等开春了,臣妾便在宫中办一场赏花宴,将这些才子佳人聚在一起,若瑶卿看中了哪个,陛下再为公主赐婚便是。” 明帝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那就交给皇后了。” 他说罢,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半是为难道:“届时...让馥郁也一并参宴,你们二人一起为瑶卿好好相上一相吧。” 闻人婕妤在皇后的喜被中放了毒物,明面上可能便是因着这个,皇后的肚子才至今毫无动静。但这件事,嫡母和亲娘却缺一不可,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去。 皇后温和道:“陛下考虑的是,臣妾还想着...待瑶卿的婚事定下了,便为闻人婕妤复了位份,也好叫公主风光出嫁,在夫家抬得起头。” 明帝讶异抬头,细细睨了一眼皇后的神情,一时竟分不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斟酌道:“你能这样想...朕很欣慰。只是她毕竟有错在先,也不能借着女儿的光既往不咎,叫你受了委屈。” 皇后柔顺道:“臣妾不委屈,此事也怪臣妾,可能命中本就和子嗣无缘,也不能强求。这一年半载过去,闻人婕妤想必也已受够了惩罚,她为陛下育有一子一女,是潜邸的老人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寒了众位朝臣之心。” 此话高明,不仅叫明帝心生愧疚,更是上了闻人氏的眼药,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也好,那便如此吧。” 皇后又道:“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明帝闻言心中又有些不悦,心想难不成刚卖了个好儿便要讨要利息么?只是他面上不显:“皇后说便是了。” “是臣妾的弟弟傅笙,去年承蒙陛下恩典,谋了个大理司直的职位。他有才华是不假,只是臣妾却知道,他也一直恃才傲物,仗着父亲和臣妾的身份不肯踏实做官...臣妾恳请陛下外放傅笙,历练他一番,日后才能更好地报效陛下。” 傅笙便是传闻中那个要和瑶卿大公主结亲的傅家二郎,本位居六品大理司直之位,政绩斐然,吏部已打算让其今年升任五品大理正之位。 这其中虽不乏傅家的运作,但傅笙也绝非依靠祖上荫蔽的酒囊饭袋,年方十九就坐到如此官位,几年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皇后这番话,摆明了就是跟明帝说——她和傅家众人已然不是一条心,她一心只为天朝着想,不仅如此,还要为明帝排除异己、提点臣子。 明帝轻笑一声:“既然皇后开口了,那朕便答允了你。苏州是个好地方,正好长史之位空缺,先让小舅子去历练一两年,待他性子沉稳了,朕便立刻调他去做京官。” 连日提心吊胆,皇后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她真心实意笑道:“臣妾多谢陛下恩典。” xs7.com 寿康宫。 婧嫔照常来给太后侍疾时,闻人婕妤正在伺候太后喝药。 太后斜靠在床榻上,轻咳了两声:“咳咳...翡儿也来了?坐吧。” 婧嫔应了一声,然后面色如常给闻人婕妤请安,闻人婕妤只是随意冲她点了点头,并未正眼相看。 这时太后喝完了药,闻人婕妤将药碗接过,也不回头看就顺手就伸到了婧嫔面前,并示意乳母将元瑞抱到了太后怀里,又把瑶卿往前一推,凑到了她皇祖母跟前,硬生生将婧嫔挤开了。 她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只笑道:“臣妾听闻母后偶感风寒,便想着带一双儿女来侍疾。见了两个孩子,您也能好得快些。” 本只有皇帝和皇后能称太后一句“母后”,可闻人婕妤从前身居高位、且一向把自己视作“自己人”,除了刚被贬斥之时,一直都喊得这么亲密。 婧嫔虽说血缘上更近些,位份却不高,更没有耀武扬威的高调之心,从来都规规矩矩喊“太后娘娘”。 太后和明帝未曾纠正过闻人婕妤的叫法,此时落在婧嫔这个真正的“太后嫡系族亲”耳朵里,就刺耳极了。 不管太后和闻人婕妤有过什么隔阂,这两个孩子她确实喜欢得紧,当即便笑呵呵的逗弄元瑞了,还不忘关心一番瑶卿。 婧嫔端着药碗,适时开口:“太后娘娘,既然婕妤姐姐和两位殿下在,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太后想了片刻,道:“哀家还有一炉药要吃,你先去偏殿帮着素如煎药吧。” 婧嫔福身称是,在闻人婕妤不屑又自得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她再端着药回来时,几人已经不在了,孙姑姑忙给她搬了个软凳坐在太后榻前。 太后轻叹一口气:“翡儿,可委屈么?” 婧嫔摇摇头:“陛下和娘娘都待臣妾极好,臣妾不委屈。” 太后欣慰的拍了拍她:“不出意外的话,瑶卿今年便要嫁了,馥郁自然也要出去走动露脸。你们两个都姓闻人,又一高一低,自然会有些摩擦,哀家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要理解。” 婧嫔乖顺点头:“娘娘放心,臣妾明白。” 太后又叹了一口气:“若是馥郁也有你这般懂事听话便好了,说不定你便不必入宫。哀家当时也想不了这么远,只知后宫里不可没有闻人家血脉,没料到馥郁还能有起复这一天。” “起复?”婧嫔惊讶问:“陛下和皇后原谅馥郁姐姐了吗?” 太后轻轻颔首:“是有这个意思,只是复到什么程度...哀家就不清楚了。前阵子馥郁为着瑶卿的婚事昏了头,惹了皇帝不快,哀家也不许她再打你文翰、文良几个兄弟的主意;就昨日早朝,傅家二郎又被调任苏州,她应当是想明白了,才来哀家这里走动。” 婧嫔认可道:“陛下是不会亏待大公主的。” “只是苦了你了,孩子。”太后将闻人翡的手握住,面露心疼:“等馥郁又成了娘娘,你...罢了,那避子汤你不要再喝了,从今往后都不必喝了。” ... 储秀宫。 “你说什么?”慧婕妤不可置信问:“傅笙被调任苏州长史?” 梨儿欲哭无泪:“是呀娘娘,听说是昨夜下的调令,越过吏部和三省,直接送到了傅府。” 慧婕妤扶着桌子,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符流光不是说闻人婕妤搭上了傅家这条线吗?怎么偏偏...怎么他会被调任苏州?” 梨儿镇定下来:“小主,熙昭容如今被陛下禁足,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她所言也不一定为真。” 慧婕妤喃喃道:“不、不,那日我将这消息透露给了皇后,一定是她...她疯了么,她不要嫡子了?连父亲都敢违逆,连弟弟也舍得?” 梨儿忽的想起了什么:“小主,十五那天陛下并未去凤仪宫,而是皇后娘娘去了承乾宫,会不会就是那日...?除此之外,陛下近日好像就不曾再和皇后有什么交集了。” 慧婕妤急切问道:“还有呢?皇后还见过什么人?莫不是傅家又改了主意,不扶持二皇子了,才传信于她?” 可梨儿却答不出来了。宋家如今远在云州,对独在宫中的她毫无助力。 “不对呀,若是皇后想要搅黄傅家和大公主的婚事,今晨闻人婕妤便不会在凤仪宫露面请安;可若是两人没有闹掰,为何傅笙又会去了苏州?” 慧婕妤自然不会想到,是皇后主动提议要给闻人婕妤复位,这话通过承乾宫的御前人嘴里传到闻人婕妤耳朵里,她自然不会因着女儿未成定数的婚事再和皇后呛声。 “若是皇后...”慧婕妤脑中闪过一个画面:“除夕那日,符流光先是去求了皇后...说不定她被贬斥禁足都是皇后设的局,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就因为我告诉皇后,符流光找上了我?不,还有那张字条。” 梨儿忽然一阵害怕:“小主,您说会不会皇后娘娘忽然想通了,去找陛下认错,说再也不争什么嫡子了,还要将从前的仇一一都报了?若是如此的话,您上次...” “嘘!”慧婕妤急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面色凝重:“叫咱们宫里的人都注意点,切莫被人抓住了把柄,若是储秀宫外有什么可疑之人,立刻上报淑妃。” 梨儿越想越委屈:“可淑妃娘娘也不向着咱们呀!上次小主去投诚,她就装傻充愣;后来小主设计了皇后一把,她却反倒帮着皇后说话!” 慧婕妤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是一片决绝:“咱们做不到的,不还有旁人吗?你寻个时机去长乐宫,告诉符流光,她上次说的...我同意了。” “小主...”梨儿不知熙昭容上次和自家主子说了什么,更不知两人是如何化干戈为玉帛的,但主子为了自保和昔日旧怨联手,当真牢靠吗? 慧婕妤惨然一笑:“当年闻人婕妤害我诞下死胎,害皇后不孕,她们如今握手言和,我的孩子却再也回不来。大皇子他傅家夺不走,二皇子如今他们也不攀了,说不准就是要抢我膝下的元泽!那我又何尝不能跟符流光握手言和呢?总归是有利可图罢了。” xs7.com 凤仪宫。 “娘娘,您猜的果然没错,入了夜,慧婕妤身边的梨儿就换了身洒扫宫女的衣裳,亲自去了长乐宫。” 皇后斜靠在软榻上,连眼也未睁:“熙昭容尚在禁足之中,门口的侍卫呢?” 文亭摇了摇头:“里头的情形奴婢就不清楚了,总归梨儿在里头待了一会儿才出来,去时心事重重,走时脚步轻盈,定然是见上了。” 皇后沉吟片刻:“也罢,她家大势大,那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行个方便也就过去了。” “娘娘,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文亭担忧道:“若是熙昭容和慧婕妤联手算计您...” 皇后面色不改:“那咱们就先下手为强。熙昭容还在禁足,便先从慧婕妤开始吧。” 文亭立时便笑了出来:“大快人心!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早该遭报应了!” 皇后站起身来到书桌旁:“宋家远在天边,可宋芳烟却近在眼前。跛行之辱,替嫁之恨,宋芳烟定然咽不下这口气,本宫手书一封,你叫暗桩送到她手上吧。” 文亭简直要拍手叫好:“娘娘好计谋!宋芳烟和她那个娘亲,定然会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给她添乱的。” “还有上次那碟豌豆黄...也是时候还给她了。”皇后叹了口气:“去查伺候三皇子的所有宫女、嬷嬷和乳母,本宫要知道她们宫外的家人是否能拿捏要挟,有亲人在手,不怕她们不吐实情。” “是,奴婢这就去!” 文亭走后,皇后凝神想了一会儿,问郑保泰:“婧嫔如今在何处?” 郑保泰答道:“回娘娘,婧嫔最近每日都去寿康宫侍疾,这时候应当还在太后娘娘处呢。” 皇后点点头:“走吧,咱们也去看看母后。” 郑保泰先是跑出去叫人准备步辇,复又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娘娘,婧嫔也和咱们有关么?您若是想见婧嫔,为何不直接传召?” 皇后道:“并无,只是本宫想多个盟友罢了,有时候人心偏向本宫一分,咱们就好行事得多。况且人多眼杂,本宫盯着她们,焉知她们没有盯着本宫?在母后宫里偶遇,才不显得刻意。” “奴才受教了。” ... 寿康宫。 皇后到时,恰逢婧嫔从殿中走出,她瞧见皇后,不卑不亢行礼问安。 皇后温和扶了一把:“不必多礼,本宫正想同你聊两句,咱们便在院中转转吧...母后身子如何了?” 婧嫔略略落后她一步,回道:“已然爽利多了,张院判说只需再服几贴药便能大好。” 皇后轻轻颔首,走近两步:“不知婧嫔可曾听闻大公主的婚事?” 婧嫔道:“臣妾只是有所耳闻,陛下和太后娘娘都在为公主操心呢。” “是了,那想必你也知道,闻人婕妤在大公主的亲事说定后不久便要复位了。”皇后笑道:“正是本宫所提议的。” 婧嫔望进皇后带着笑意的眼中:“臣妾不知娘娘何意,还望娘娘明示。” 皇后道:“不瞒你说,本宫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左右大公主出嫁前,陛下和母后都不会叫她难堪,若是本宫自己提出,或许还能得陛下和母后两分愧疚垂怜,总比被动得好。只是本宫这么做,难免对你在宫中的境况不利,本宫不欲与你为敌,今日便索性把话讲明。” 婧嫔自嘲一笑:“娘娘多虑了,臣妾并没有与您为敌的本事,也不愿对谁都心怀怨恨。闻人婕妤和臣妾身上都留着闻人氏的血,婕妤姐姐复位,对臣妾并无不利之处。” 皇后停了下来:“前一句本宫相信,可后一句呢,你连自己也要骗么?或者说,你打心底里为她高兴么?” 婧嫔不语。 皇后又道:“若是本宫不提,陛下和母后或许复了她的贵妃之位也说不定,可本宫提了,陛下想起本宫至今未育有子嗣,哪怕是只复她个妃位也是有可能的,于你亦是一件幸事。” 婧嫔终于开口道:“或许娘娘说的是对的,婕妤复妃位比复贵妃之位对臣妾有利,可臣妾并不会因此对您感恩戴德,又或是受您恩惠与婕妤作对——臣妾姓闻人,忠于闻人,不会做任何背叛闻人血脉之事。” 皇后浅浅一笑:“婧嫔未免也将本宫想得太坏了,本宫并无此意,只是希望你好罢了。你忠于闻人,可她呢?毕竟在闻人婕妤心里,你好就意味着她不好,总有一日你二人会势同水火。” 婧嫔又是一阵沉默。 皇后看向身后的郑保泰,郑保泰立即会意,从袖中掏出两张纸来,递给了婧嫔身后的莲子。 莲子不解,也不敢贸然伸手去接。 皇后温声道:“第一张是张院判奉陛下之命给本宫开的补药,第二张是家父寻江湖郎中为本宫开的,皆是滋阴助孕,你或许用得上。” 婧嫔嘴唇微动,终是示意莲子接了过去。 皇后勾唇一笑:“若你信得过本宫,只管安心吃便是了;若你信不过,找郎中验验也无不可。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本宫便先去看母后了。” “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哦对了,还有褚常在。” 皇后经过婧嫔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若是闻人婕妤想叫你不快,怕是要先从她身上下手,还是趁早防着些吧,昔日姐妹反目成仇...本宫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第266章 应验 御花园。 腊梅还未落败,卫贵人正在角落里赏景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笑盈盈的嗓音:“卫贵人,好巧。” 卫贵人扭过头便瞧见褚常在朝她走近,眉头微蹙着后退了两步:“怎么是你?” 褚常在和宜容华、婧嫔闹得不愉快,虽然跟卫贵人无关,但卫贵人也看不惯她这副薄情寡义、小人得志的做派,并不想同她来往。 褚常在仿佛没有感觉到她的抵触似的,依然走到卫贵人面前站定:“这几日正逢礼部会试,听闻贵人进京赶考住在卫府的那位远房表兄文采斐然,颇有望得中贡士,嫔妾先在这里提前恭贺贵人了。” 褚常在说的是实话。 卫家是新贵人家,卫贵人的亲兄官职最高,时任正四品右监门卫中郎将,其余几门沾亲带故的亲戚大多也都是从军挣来的军功。 独独那位远方表兄是个文人,乡试会试成绩皆是不错,若会试顺利通过,起码也能封个小官做做。 卫贵人戒备心重,狐疑问:“你是如何得知的,又想做什么?” 褚常在勾唇一笑:“嫔妾是如何得知的并不重要,但贵人可否知道,过不了多久,闻人婕妤便要复位了?” 卫贵人反问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褚常在又是一笑:“自然有关系。一山不容二虎,一家自然也不能出两位娘娘,闻人婕妤不想让婧嫔过得好,你和婧嫔同住一宫,和她关系也不错。” “你疯了?!” 卫贵人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呵斥:“婧嫔姐姐有太后护着,还是闻人氏的嫡亲孙女,就算是闻人婕妤不愿意,这岂能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办得到的?” 褚常在别有深意道:“所以嫔妾才来找贵人您呀。” 卫贵人眼睛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可又不确定道:“你是什么意思?” 褚常在倾过身子,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闻人婕妤自然有她的办法,就看贵人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了,若你愿意,闻人婕妤便能叫你那位表兄殿试高中,后宫里的路嘛...自然也会好走些。” 卫贵人眉头紧拧:“先不说旁的,只说我表兄...他本就有本事殿试高中,虽不至于得中一甲,却也差不到哪里去,如何需要闻人婕妤相助?更何况闻人家先前舍弃了婕妤,我如何能确定,如今婕妤有号令闻人家那几位大人的面子? 其次,若是我在后宫如此行事,家里却不愿,岂非是叫我夹在中间难做?更何况圣心难测,太后尚在,若我真的助纣为虐残害了闻人氏的嫡亲血脉,怕是早晚要死!” 褚常在轻“啧”了一声:“陛下有意在今年新科进士中为大公主挑选驸马,本朝也没有驸马不任官职的旧例,若是你卫家懂事,讨得闻人婕妤欢心,在大公主面前美言几句,你那位表兄说不定还能尚公主,如此...你又岂知卫府是否愿意? 若你们两家成了姻亲,退一万步讲,就算婧嫔之事东窗事发,贵人又焉知闻人家是舍你还是保你?” 卫贵人好像没想到中间竟还有这一层,看起来有些恍惚,而后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如此大事,我得好好考虑。” 褚常在笑道:“这是自然,只不过闻人婕妤说了,贵人暂且不能传信家中相商,还望体谅。” 卫贵人心事重重,没有再和她客套,而是点点头便走了。 刚走出御花园,贴身宫女卉心就战战兢兢问:“小主...” “噤声!”卫贵人又是一声低喝,带着卉心脚程飞快走回了翊坤宫,关起殿门这才敢轻抚着胸口喘气。 卉心给她倒了杯水,小心翼翼问:“小主,褚常在说的...” 卫贵人一口将大半杯水都咽了下去,狠狠将茶杯砸在了桌上:“也不知是她太蠢,还是她觉得我太蠢,这等不确定之事,也能拿来作为交易?” 卉心懵懂点了点头:“看小主方才的样子,奴婢还以为您要答应了,吓得奴婢魂不附体...” 卫贵人眨了眨眼:“那不是做戏给她看嘛,你家小主我又不傻,这等口头承诺怎能轻信?就像我方才说的,闻人婕妤并无这么大的面子和权力能做闻人氏那几位大人的主儿;大公主的婚事她更是插不上嘴,所以才会四处牵线搭桥。 她唯一有把握的可能便是通过我谋害婧嫔了,虽不知她意欲如何做,可我却不能答应,否则届时她功成身退,我倒成了那个替罪羊。” 卉心并不太懂那些弯弯道道,只害怕道:“可如果小主拒绝了闻人婕妤,待她复位之后报复您又如何是好?婧嫔有太后护着,可您呢!闻人婕妤可能没那个能力叫表公子高中,但打声招呼叫表公子落榜却轻松许多,咱们又该怎么办?” 卫贵人一愣,咬咬牙道:“这趟浑水不踩是不行了,眼下除了找婧嫔和盘托出,咱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 翊坤宫,婧嫔殿内。 莲子拿着那两张药方道:“小主,奴婢去太医院找老太公熟识的太医看了,也传信府上问了京城里的郎中,这方子确实是滋阴助孕的没错,皇后娘娘确实只是想示好拉拢您。” 婧嫔有些不解:“难不成是我想岔了?...当年做了手脚的那床喜被,皇后娘娘满打满算也只不过是盖了半年而已,可她却调养至今,三年未有所出...” 莲子道:“或许皇后娘娘身子本就不易受孕呢?若是小主还不放心,奴婢就去将这两张纸烧了。” 婧嫔点点头:“不必,先找个地方存起来吧,顺其自然便好,实在需要时,再叫太后娘娘为我寻太医开一副新的。” 莲子忙不迭就去了,再回来时恰好碰见卫贵人带着莲子上门,说有急事要见婧嫔。 莲子将人迎了进来,卫贵人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叫卉心将门关上,拉过婧嫔就附耳低语了起来,后者刚听了两句,瞳孔便猛地放大。 她喃喃道:“竟真的叫皇后说中了...” 卫贵人这边还在喋喋不休,一时没有听清,“啊”了一声问:“翡儿姐姐,你说什么?” 婧嫔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没有,我说...是我连累了你。” 第267章 乳母 凤仪宫。 这日,皇后正在翻看六宫账册,郑保泰一脸喜色走了进来:“娘娘,有意外之喜!” 皇后微微挑了一下眉:“怎么说?” 郑保泰道:“三皇子原本的乳母一直是太后娘娘指派的齐嬷嬷,年前齐嬷嬷病重,被放出宫了,慧婕妤又从内务府挑了位姓朱的嬷嬷,这个朱嬷嬷半路认主,倒还没那么忠心耿耿。 傅三打听到她在宫外仅有个儿子叫朱武,犯了事,欠了上百两银子的赌债,正被那赌坊扣着要剁手呢!傅三便说只要她听话,就能帮她把儿子赎出来,再给他找个靠谱的活计。” 皇后问:“眼下将人赎出来了么?” 郑保泰道:“傅三已和赌坊的人说好了,将他欠的钱都还了,只是人还扣在赌坊,等朱嬷嬷把事情都办完了,自然会放了他。” 皇后赞道:“不错,是个会办事的,此时若是成了,好好赏他。” 郑保泰点头哈腰道:“这是自然!朱嬷嬷和朱武将知道的都吐干净了,有两件事...娘娘恕罪,奴才上回瞧见慧婕妤对三殿下不好,是慧婕妤故意做戏叫奴才看的,奴才愚钝,竟未能分辨,还望娘娘降罪。” 皇后叹了口气:“本宫事后也猜到了,罢了,此事不怪你,是本宫当时心急,着了她的道。” 郑保泰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又接着道:“还有一事,从前那朱武不成器,做过许多营生,去年在一家粮行负责推车送货,其中就有大平寺和清妙庵。 那人是个好色的,听说清妙庵里有许多漂亮年轻的女师傅,就总借着送货的由头偷溜进去,一个不小心就发现里头有位妙无法师实在古怪,住持对她恭敬有加,实在不像普通师傅。 他一打听,听说这人是从宫里出来的,从前被太后娘娘叫进宫里讲过经,就跟朱嬷嬷打听。一来二去的,朱嬷嬷常在慧婕妤面前说,慧婕妤便也上了心,不知为何几次三番叫那朱武打探妙无法师... 只可惜没打探出什么有用的,再后来这朱武就因手脚不干净被粮行赶了出去,染上赌瘾惹了麻烦。” 皇后低眉沉思:“妙无法师...?本宫记得,应当是两年前本宫刚入宫没多久,她被母后召进了宝华殿,后来过了几个月,便又送了出去。” 郑保泰也点头道:“娘娘好记性,奴才也记得是那时候。说来奇怪,召进宝华殿的几位法师好似还没有第二个被送还的,除了犯事,奴才实在想不到为何。 可若是她佛法不精惹恼了太后娘娘,被送出宫后该灰溜溜换个地方换个名姓法号才是,怎会还留在清妙庵做法师,住持也以礼相待?” 皇后忽然灵光一闪:“那时候三皇子也入了宫,妙无本和宋棠无甚关系,若非事关三皇子,她绝不会花心思特地叫朱武关注。” 郑保泰一拍脑袋:“奴才还记得,当时三公主的生辰宴上,楚贵人和从前被废的珍婕妤因着一枚金锁起了争执,珍婕妤说金锁托楚贵人找妙无法师开了光,是妙无之过,楚贵人却说找的是另一位法师,叫珍婕妤漏了马脚。 后来查出金锁并非是因开光有误不妥,而是其上有毒物,娘娘翻出宫中记档,发现毒物和虞氏家中送来的苦艾酒有关,陛下便将其褫夺封号贬为贵人。没两日,那虞贵人就畏罪自裁了,听说连贴身宫女也一起没了,尸首发还本家,不了了之。” 皇后眯了眯眼:“若仅仅是因着金锁伤了三公主,陛下贬斥她便足矣,何至于自戕?想必是另有隐情,恐怕就是她主动攀扯到了那个妙无...宋棠应当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宫中的奴才都是人精,郑保泰略略一想,便心中大震,不敢再想下去。 皇后也没有点破,只道:“三皇子生母一事牵扯太多,陛下心中自有考量,连嫔妃察觉到要被封口...本宫或许可以利用一二。” 郑保泰作为皇后身边的大太监,胆子大,风浪已算见多识广,可此时还是不免有些害怕:“娘娘,若是利用此事,怕是又要出人命。” 皇后静默片刻,道:“不需要你们去做什么,只想办法将宋棠对朱武的吩咐传到陛下耳中便是,也不算冤枉了她。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先做。” 郑保泰放下心来:“但凭娘娘吩咐。” 皇后算了算日子:“这个月事忙,过两天便是大公主的及笄宴了,月底又逢三皇子生辰,需得先叫陛下知道,她这个当养母的对孩子不上心才是。” 郑保泰躬身道:“娘娘说的是,奴才这就叫傅三吩咐朱嬷嬷。宋芳烟那边收到娘娘的信立时便给了答复,月底时云州宋家那边差不多也能有音儿了。” 皇后点头道:“如此正好,若是宋棠为家中之事烦忧,疏忽了对三皇子的管教...这一疏忽不打紧,险些叫三皇子丢了性命,陛下会不会对她这个养母失望呢?” 郑保泰眼睛一亮:“奴才明白了。” 皇后面露不忍,又最后嘱咐道:“叫嬷嬷仔细些,做做样子即可,莫要真的害了三皇子。” ... 储秀宫。 慧婕妤抱着三皇子正逗弄,乳母朱嬷嬷在旁边站着,犹豫半晌,还是咬牙开口道:“小主,奴婢那不成器的儿子...” 慧婕妤皱眉打断:“嬷嬷,我已叫内务府提前支给你数月的俸禄了,还不说私底下又贴补了你许多,他却拿去赌,这何时才是个头?” 朱嬷嬷赔笑道:“是,是,小主说的是,可奴婢只剩这一个儿子了...从前武儿也帮小主做过事,小主能否...”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慧婕妤更是无奈:“嬷嬷,当时便说好了,我是给了报酬的,可他什么也没打探出来。” 梨儿帮腔道:“就是就是,嬷嬷,你快下去吧,别惹小主生气了。” 朱嬷嬷被她往旁边一推,只得悻悻退下了。 慧婕妤望着朱嬷嬷的背影,哼了一声:“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虽说他没打探到什么,可难免不会走漏风声,若那朱武真的被扣住...断了舌头才好。” 第268章 及笄 二月十八,保和殿。 大公主的及笄礼从多日前就开始筹备了,今日明帝下了早朝后便和太后、皇后、嫔妃一同到了此地。 保和殿位于紫禁城三大殿之中,通常是历代皇帝赐宴外藩、王公及一二品大臣,以及举行科举殿试之场所,除却先朝时公主出降外嫁异域以外,用作公主及笄礼还是天朝头一回。 及笄礼讲究颇多,除却由母亲担任仪式主人之外,还需礼前三日戒宾,前一日宿宾,宾选择亲姻妇女中贤而有礼者担任。为了给大公主撑场子,太后亲命其嫡母皇后为宾。 礼部侍郎道“礼始——”后,皇后和闻人婕妤一同上前,闻人婕妤用金梳将瑶卿的头发绾成一个髻,后用一块黑布将发髻包住,皇后随即以金簪插定发髻,授以“妇德、妇容、妇功、妇言”,闻人婕妤申以戒辞,教之以礼。 礼部侍郎又道:“礼毕——” 瑶卿于是在底下站定。 二月的天还冷着,她穿了棠色百花裙,外罩兔毛银青斗篷,绒绒的兔毛堆在她纤细莹白的脖颈之下,更衬得那张小脸只有巴掌大。这张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哪怕是在今日大典之上也带有一丝淡淡的愁容,除了恭顺之外还有几分隐隐的尊贵之态。 上方的太后神色复杂,终究是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看向明帝。 明帝朗声道:“《仪礼.士婚礼》曰: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朕膝下五位公主,尚无字辈,今日便立‘女’为辈,改以同音单字为名。 即日起,大公主瑶卿名媱,二公主嘉华名嬅,三公主楚钰名妤,四公主长宁名嫦,五公主令妙名妙;大公主赐号荣成,辟府赐居,尊其母闻人氏为妃,复号‘盈’。” 听到此,瑶卿,不,现在该称荣成公主了,她眼睫微眨,终于露出一丝甜甜的笑来,真心实意与盈妃并肩跪下谢了恩。 两边坐席上几乎所有嫔妃都在,二公主和大公主年纪相仿,三公主也已五岁,两人都在一旁观礼,猝不及防就改了名。 公主们是立了字辈改名事小,但契机却是荣成公主及笄,往大了说,其余四位公主改名皆是因着荣成公主一人,这是何等荣光? 更不用提其生母在当日复了妃位一事...加之公主们往往都是在定亲或出嫁当日得赐封号,而荣成则是在及笄当天便有了,她们母女二人连着二皇子元瑞都又重新炙手可热了起来,前朝后宫局势又小小地洗了牌。 几乎是一瞬间,数道目光就投向了大殿中央的盈妃。 她嘴角的弧度是如何也压不下来的,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会有重新当娘娘的一天,但晋封贵嫔、昭媛等九嫔还是妃位、贵妃位,那又是一番不同的光景了。 盈妃知道一举复贵妃之位的希望太过渺茫,所以位列妃位,已是大喜过望了。 ... 几日后,殿试结果揭晓,一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人皆非京中人士,二甲赐进士出身三十人,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六十六人,至此,今年共有新科进士九十九人。 几乎是在同一天,这些新科进士的家世门第、人品相貌就传遍了前朝后宫,皇后和摄六宫事的宓淑妃一同商讨拟邀人选,以便给众人府上递赏花宴的请帖。 眼下皇后拿着新科进士的名册,温声道:“豫州许氏,冀州葛氏,凉州韦氏...皆是清贵寒门出身呀。” 宓淑妃倒是被另一人吸引了目光:“传胪卫氏,仿佛是卫贵人的族中兄弟。” 二甲榜首称传胪,正是先前盈妃注意到的那个卫风。 皇后表情微顿,看了眼文亭,殿内的几个宫人便都识趣退下了。她缓缓道:“盈妃欲以荣成公主的婚事利诱卫家,使卫贵人暗害婧嫔。” 宓淑妃诧异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浅笑着文不对题道:“娘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是在说皇后终于将眼光放到了长远之处,懂得笼络人心且还成功了。闻人家的嫡亲孙女连如此之事都告知了皇后,可想而知两人之间达成了什么共识。 皇后并未接话,而是道:“卫贵人一直拖着,并未明面推拒,盈妃则是设法联络了卫家,卫家态度不明,尚在摇摆。” 宓淑妃轻笑一声:“按理说婧嫔防着些便是了,这些都是明招,先不提荣成公主自己的心意,就算陛下真的将她赐婚卫风,又和卫贵人有何干系呢? 闻人氏既然有两人身在后宫,那族中想必也皆有支持者,荣成公主的婚事和盈妃干系不大,盈妃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若能唬住人自然更好,若唬不住,她也无可奈何,婧嫔和卫贵人更无需自扰。” 皇后面色复杂:“你总是如此云淡风轻。” 宓淑妃抿了口茶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臣妾非局中之人,无利益相干,自然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若娘娘实在担心万一,与其关注榜上之人,不妨多在宗女身上下些功夫。” 皇后看着只是叫迷障遮了眼,并非不通一窍,经她一点当即便道:“先帝爷和陛下英武,皇室宗亲多是空有名头虚衔而非实权,宗女自然都想嫁个来日之权臣。” 宓淑妃点了点头:“昌顺郡主、德清县主等人的身份配一个新科进士是绰绰有余的,若她们瞧上了那卫风,此事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皇后紧握着的手松了开来,笑道:“果然是淑妃,本宫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宓淑妃轻轻摇了摇头:“娘娘不必拿话试探臣妾,想必娘娘早便有了对策,只不过是透出消息叫臣妾知晓您和婧嫔这层关系,试探臣妾站在谁那边罢了。若臣妾没有说到点子上,盈妃此事也必定成不了,臣妾还会引得您猜忌。” 皇后沉默片刻,道:“淑妃实在聪慧,故而本宫也不得不有所顾虑。” 宓淑妃面色如常道:“幸蒙娘娘厚爱,可臣妾不能站在任何一边。” 皇后定定看着她,轻声道:“汉时为防牝鸡司晨,幼主往往被去母留子,这难道是淑妃所愿么?” 宓淑妃并不看她,只摩挲着杯沿答:“陛下春秋鼎盛,娘娘此话为时过早,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从来都不得不死。” 皇后轻松一笑:“淑妃又怎知,一定如此呢?” ———————— 修整了几天,才发现自己这本书居然出评分了,虽然才六分(哭)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作者写这本书的初衷是因为个人喜好宫斗,但看了太多甜宠独宠,实在是觉得太不真实了所以决定自己写一本符合那个时代背景、两性地位、【真正】聚焦宫斗而非塑造完美男女主人设的小说(可能有点悲观) 免不了会让有些读者觉得虐女或者有点男频爽文属性(但真的不是啊!就是为了让大家看清楚男人的真面目!历史上皇帝大多如此,在女色方面极少极少会栽跟头或有悲剧结局...不要对他们抱有期望!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但小说的其中一个功能就是让读者放松心情、甚至是逃避现实,所以本书的某些情节和描述很显然不符合一些读者的心理预期和审美,作者只能鞠躬。 作为一个业余写手,没想到能有这么多读者,实在是受宠若惊,作者也经历了每天都在关注评论和阅读量的煎熬时刻,众口难调,千人千面,除了感谢还是感谢。 第269章 进士 钟粹宫。 盈妃和荣成公主一前一后回了宫,盈妃面色不虞在前,荣成公主则是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到了殿内,晴儿端着茶水上前打圆场,被盈妃一抬手制止住了动作,晴儿无奈,只得转头眼神示意其他几个宫人都退出去。 待人都走光了,盈妃才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责道:“母妃叫你去接触那个卫风,你为何不听话?” 荣成公主有些难堪,嗫嚅答道:“母妃,我乃是父皇的大公主,怎可过于主动示好于一介臣子?若是叫旁人传了出去,给父皇丢了脸,皇祖母也不会高兴的。” 盈妃有些气结:“日后那几人必定位极人臣,你不愿听母妃的话就罢了,还要拿你父皇和太后来堵我?再说了,今日这赏花宴本就是为了给你们几人相看夫婿而办的,你能瞧上那卫风,那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 荣成公主沉默片刻,又道:“女儿看到那位卫大人时,德清县主已在和他攀谈了,二人看着很是畅谈投机,女儿不好过去打搅...” “德清县主又如何?” 盈妃声音猛地拔高了一个度:“你是陛下亲封的荣成公主,还未定亲便得了封号开府,这不管放在哪一朝都是独一份的荣光,她怎敢和你争?你又怎知,你过去后那卫风不会朝你献媚?” 荣成公主不说话,盈妃叹了口气道:“就算那卫风不合你眼缘,其他人呢?除了一些个新科进士,王公贵族家那些才子也来了,你就没有一个喜欢的?” 闻言,荣成公主脸上微微一红,正要开口,就被盈妃瞪了回去:“你不要说那几个小地方来的,他们殿试得中前三甲又如何,不过是有几个祖上留下的空名虚衔,早已没落了的,母妃可不会同意将你嫁过去。” 荣成公主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反驳道:“母妃怎能说是小地方呢?祖上虽然只是小官,到他们这一代登了金銮殿,日后却不可小觑。是母妃亲口说的,那卫风屈居人下都必定位极人臣,更何况是状元郎几人呢?” 盈妃长长的护甲用力戳了一下荣成的额头,还要再说什么,就听见女儿抬起了头字正腔圆道:“母妃,自古文人文采都不能定出个优劣上下,不过是看谁更得圣心罢了。 今年新科进士一甲三人皆非京中世族出身;前阵子傅家二郎外放;今日文翰、文良和文轩哥哥称病不来,父皇的意思,您应当明白。” 荣成公主说完这些,又哀求似的问:“母妃,我们不要和父皇作对了好么?若是惹了父皇不快,母妃和女儿都、都...” 她说不下去,此番未尽之言盈妃却也听懂了。 盈妃卸了力,有些茫然道:“母妃从来不想和你父皇作对,更不愿惹得他生气,可母妃心中没底,手中也无实权,怕给不了你和元瑞最好的。母妃只是想...想你嫁得好,有底气,不辱没了你的身份,日后也好叫你弟弟松快些。” 盈妃说得这般坦诚。若她只说是一心为了荣成好,荣成可能还会悲愤质问:明明就是为弟弟铺路!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作甚? 可她全都说了,作为一个母亲,盈妃的拳拳爱子之心并不是作假,或许她有私心,可儿女的后路才是她如今行事的全部初衷。 荣成忽然觉得悲哀:“母妃,为何一定要最好的?有些东西若是我们的,我们不必争;可若不是我们的,争也改变不了什么。” 盈妃眼中又燃起了光:“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母妃总不会害你们。” 见她执拗,荣成公主最后道:“女儿的婚事,父皇和皇祖母心中想必已有人选,母妃还是莫要费心了。” 盈妃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整理好表情道:“这次便罢了,日后的事可说不准,你先下去吧。” ... 储秀宫。 宓淑妃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元祯奶声奶气背着诗文,嘴角不由浮现出一抹笑容来,转头问秋叶:“你方才说什么?” 秋叶笑着重复道:“奴婢说呀,盈妃今日那脸色阴沉的,是妆粉都盖不住呢!” 宓淑妃也笑了一声:“本宫看见她一直盯着那人,才知那就是卫风,确实仪表堂堂,不负茂才之名,只可惜身边缠了位如花似玉的小姐。” 秋叶笑嘻嘻道:“早便听闻德清县主性子大方爽朗,颇有种男儿的英豪之气,今日见了,果然不一般。” 宓淑妃点头道:“本宫瞧那卫风也不像是急欲脱身的样子,想必心中也是欢喜的,皇后也不算乱点鸳鸯谱,强绑了一对怨男苦女。” 秋叶机灵道:“奴婢后来一直注意着荣成公主,见她似乎对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郎君上了心,总是隔着扇子悄悄打量他呢!” “哦?”宓淑妃倒是没有注意到:“是何许人也?” 秋叶装模作样拉长了腔调道:“可惜咯!正是当朝榜眼,姓葛的,奴才也是听小宫人们说闲话才知道他在老家是结了亲的,只不过状元郎和探花郎都请来了,不好叫他不来,这才有了今日。” 宓淑妃一听,也惋惜地摇了摇头。 小武子正好入内送盆栽,闻言插了句:“奴才倒是瞧见荣成公主和另一个玉面小郎君搭了话,公主在御花园角落崴了脚,那小郎君还扶了公主一把呢!” 秋叶顿时来了兴致:“我怎么没看见,是谁呀?快说说!” 小武子故作神秘道:“是——今年的武进士,潘冠!” “武进士?”秋叶好奇道:“居然他们也被请来赏花了?我竟丝毫也看不出有习武之人在场!要我说呀,可真是牛嚼牡丹...” 小武子不赞同道:“又不是所有习武之人都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我看着那潘冠就很好,体态匀称,不高大也不矮小,不瘦弱也不壮实,生的也好看。” 经他们俩这一打岔,宓淑妃也没了问下去的兴趣,无奈道:“好了,管他文人武人,总归与咱们无关就是了。” 秋叶吐了吐舌头:“娘娘说的是,奴婢去把小殿下抱进来,喝口糖水润润喉咙。” 第270章 寒食 今日是寒食节,宫内禁火,只吃冷食。 一来是初春季节,气候干燥,屋室内的火种极易点燃它物,春雷发生也易引起山火;二是为祭奠千百年前一位忠臣。 从明帝开始,宫中不论主子还是奴仆,皆要规矩遵守这一习俗,只不过主子们吃的虽是冷食,却也色香味俱全便是了。 这火禁的完全,不仅御膳房不生灶点火,就连晚上的烛火和宫灯也都一应不燃了,故而今日众人都睡得早些,几乎是天一黑就上了榻。 明帝正在婧嫔宫中歇着,昏昏欲睡时听见吴德昌脚步匆匆走了进来,“启禀陛下,三皇子高热不退,几位太医也束手无策...” 明帝一下子清醒过来,坐起身沉声问:“怎么回事?” 吴德昌苦着脸道:“陛下,慧婕妤的宫女说得也不甚清楚,崔院判着人来请您,说、说小殿下可能要不好了...” “怎会如此?!”明帝一脸厉色站了起来。 慧婕妤和皇后已成仇怨,皇后今日又和婧嫔有了来往,甚至卖了她个好儿,那婧嫔自然不介意出言相帮。 一边伺候明帝穿衣,一边不动声色添了把火道:“陛下快些去看看吧,臣妾瞧三殿下也是可怜的紧,这两年大病小灾还是不停,真叫人心疼。” 明帝是沉着脸走出翊坤宫,又沉着脸踏进储秀宫的。 内殿里几个太医将榻上的元泽团团围住,慧婕妤坐在一边垂泪,害怕地已经有些打颤。 明帝环视一圈,问:“元泽究竟为何又发了热?” 崔院判急忙拱手道:“启禀陛下,殿下应当是吃了冷食的缘故,微臣等人应召来时三殿下已然高热昏迷了,却还在呕吐腹泻。眼下药也灌了,药酒也擦了,却迟迟不见好转。” 明帝已在发怒边缘:“乳母呢?宫中皇嗣向来不必吃冷食,元泽身子又这样弱,乳母和宫女是如何照料主子的,竟拖到元泽昏迷才去请太医!这般怠慢,给朕拖下去,乱棍打死!” 一旁的朱嬷嬷哭着扑了过来,磕头胡乱喊道:“陛下饶命!三殿下发热另有隐情啊!老奴冤枉!” 慧婕妤闻言吃了一惊,立刻叫梨儿上前拉住朱嬷嬷:“陛下,朱嬷嬷看护不力...” 明帝眯了眯眼,斜睨一眼梨儿,梨儿就不敢再动了,他对朱嬷嬷道:“说。” 朱嬷嬷又磕了个头,涕泗横流道:“老奴自然知道要给小殿下吃热食,白日里温了羊奶,还蒸了蜜糕,可午膳时小主另给老奴派了别的差事,将小殿下抱去了小主身边,老奴走前还特地嘱咐了吃食的事。 下午老奴回来时却听说小殿下误吃了小主的冷食,肠胃不适,隐隐有些低烧,下头的人不敢来报,怕请了太医叫陛下知道小主对小殿下不上心...这才硬生生拖成了这样呀!陛下明鉴!” 慧婕妤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住了,如坠冰窟:“你个老妇!满口胡言!竟敢污蔑我!” 她跪爬到明帝脚边,哭道:“陛下,臣妾怎会给元泽吃冷食,臣妾从来都将元泽视如己出,恨不得掏心掏肺地照料,陛下莫要听信她!” 朱嬷嬷转头对另一个小宫女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三殿下如此,咱们可是杀头的大罪!你说,我白日里是不是特地给小殿下煮了羊奶、蒸了蜜糕?怎么我一回来,却听闻小殿下误食了冷食?” 那小宫女也跌跌撞撞跪了下来,害怕道:“是、是!朱嬷嬷预备好了小殿下的吃食,可梨儿姐姐将朱嬷嬷支走了,还说小主要同小殿下一起用膳,奴婢便拿上羊奶和蜜糕跟着去了,看见小主桌上有好几盘子冷食。 小主当时仿佛有什么事,看着很是心烦意乱,挥手叫奴婢下去,只说让梨儿姐姐照料。奴婢再见到小殿下时,就、就烧起来了...陛下饶命呀!朱嬷嬷和奴婢几人平日里待小殿下极为上心,绝不会出差池的呀陛下!” 听到这里,明帝已然龙颜大怒,吼道:“朕倒要听听,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将元泽贴身照料的乳母支走,跟朕的儿子吃饭时还心不在焉,叫他误食了冷食,又瞒报拖延至此!” 慧婕妤在明帝脚边瑟瑟发抖,不敢搭话。 朱嬷嬷又道:“陛下,老奴知道,老奴全都说!今日里是小主又叫老奴的儿子去打听清妙庵一位劳什子师太,老奴已然和小主说了,全然打听不到什么,可小主还是执意...” “不、不!臣妾没有!”慧婕妤惊慌失措打断她,看向明帝:“陛下,臣妾根本不知道什么师太...” 一听到“清妙庵”“师太”,明帝一记锐利的眼刀就刮了过来,又一脚踹到了慧婕妤心窝上,话却是对朱嬷嬷说的:“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朱嬷嬷瑟缩了一下,重申道:“老奴的儿子什么也没打听到,惹了小主不快。除此之外,老奴前几日还偶然听到小主来了封家书,似是棘手苦恼的很,老奴猜测,今日小主心不在焉恐怕也是因此!” 梨儿扑过来将朱嬷嬷的嘴捂住:“你闭嘴!你想害死小主吗!” 明帝眼神又看向吴德昌:“去,将那家书找出来。” 外殿里立刻响起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封家书就被呈了上来。 慧婕妤蜷缩在地,捂住头喃喃道:“不、不可能,我明明已经烧了...” 这封家书自然是朱嬷嬷藏在外头的第二份。明帝大眼一扫,皆是宋妹控诉慧婕妤的内容,里头还牵扯到了皇后和三皇子。 宋芳烟说宋棠还未出阁时便用过这一招,喂府上的庶弟吃了毒物,却栽赃继母,惹得宋父大怒。她威胁宋棠去求明帝,将被贬云州的父母接回京中,否则便设法揭发她陷害皇后。 本来到底是否是皇后害了元泽在明帝心里根本不重要,他只是借机打压傅家,但此时却又成了他“讨伐”慧婕妤正大光明的借口。 明帝终于冷声开口:“慧婕妤包藏祸心,暗害皇子,栽赃皇后,苛待养子,终酿成今日之惨祸,赐自尽。其宫女梨儿,乱棍打死,其余宫人,一律贬入浣衣局。” 第271章 施才人生产 次日,凤仪宫。 皇后刚起身,抿了口文亭递来漱口的温水便问:“储秀宫那边如何了?” 昨夜皇后睡得也早,特地嘱咐了文亭等人事发后立刻来通知她,可此事一半在预料之中,一半在意料之外,文亭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主子唤醒。 文亭嘴唇微动,终于低声道:“娘娘,出了些差池。” 皇后皱眉,面上还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可是事情败露了?...还是宋棠和元泽出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她又自顾自说道:“不会...本宫已经嘱咐了朱嬷嬷要小心,元泽吃了冷食小病一场,对她这个养母原也算不得什么重罪,家书、家书...” 皇后也说不下去了。这一局本就是为了彻底叫宋棠失去圣心和三皇子这个养子,此时说这些岂不有些假慈悲? 文亭道:“朱嬷嬷按计划行事,三殿下误食冷食发了低热,只是慧...慧婕妤担心陛下知道后责怪她对三殿下不上心,便没派人去请太医,只叫了几个宫人给殿下擦酒降温。 夜里眼看着小殿下越来越烧才去请了太医,崔院判等人来后见三殿下情况危急,便去请了陛下。后头...朱嬷嬷将清妙庵和家书的事都抖落了出来,数罪并罚,陛下当场就赐了鸠酒。” 皇后闻言,心中猛然一空,喃喃道:“她...就这么去了?” 文亭艰难点了点头。 原本若是慧婕妤不心虚拖延,她罪不至此,顶多也就是剥夺三皇子的抚养权,再降几级、禁个足也就能了事了,皇后甚至都没想让她入冷宫。 皇后茫然眨了眨眼,很难形容自己是一种什么感觉,昔年姐妹反目成仇,你来我往斗了几回,人忽然就这么没了...说到底,还是因着自己的缘故。 她几次欲要张口说些什么,都又咽了回去。 能说什么呢?责怪文亭为何不早点告诉她?告诉了又如何呢,难道她能驾临储秀宫,求明帝网开一面、饶她不死?还是假惺惺惋惜一番? 皇后的手无意识攥紧又松开几次,几番呼气后终于平复了心情,又问:“三皇子如何了?” 文亭见她消化了,这才喊人进来替她梳洗打扮,答道:“听说天快亮时烧才退了下去,只是、只是崔院判说,以后三殿下反应可能就要慢些了。” 反应慢些只是个委婉的说法,恐怕实际上离痴傻也不远了。 皇后微微松了口气,道:“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陛下可有吩咐他以后得去处?” 文亭撇了撇嘴:“又送回寿康宫去了。” 皇后本也没想着明帝能将孩子交给她抚养,更何况如今元泽成了这个样子,交给谁抚养都是拖累而非福泽。 她道:“历来养子处境皆是艰难,交给太后娘娘照料,已是最好不过的法子了。” 文亭点了点头,又道:“梨儿也死了,其余人被贬入浣衣局,朱嬷嬷也在其中,等风头过了,奴婢就去给她换一份差事。” 皇后想起了什么,问:“她儿子呢?朱嬷嬷既然开了那个口,难免陛下不会斩草除根。” 文亭答道:“朱嬷嬷机灵着呢,一直说自己儿子什么也打听不到,这才惹了主子不快。前阵子傅三已经把人放了,还签字画押说若他胆敢透露半个字,宫里的老娘就没命了,如今他生死有命,怎么也怨不到咱们头上。” 皇后又吩咐道:“过些时日派宫外的人去清妙庵打探一下,看那妙无是否还在...这么多事因她而起,陛下合该以绝后患才是。” 文亭应了一声,扶着梳洗好的皇后走到外殿,郑保泰已等候多时了。 “娘娘,熙昭容那边...有动静。” 正是因着熙昭容和慧婕妤之前有要联手的迹象,皇后这才发了力,如今慧婕妤已然香消玉殒,熙昭容得了消息,确实也该有所动作。 她问:“如何?” 郑保泰道:“熙昭容叫暗线往宫外送了封信,应当是找镇国公想法子救她呢。” 皇后慢悠悠道:“后宫的事前朝也不好插手,她的错是实打实的,陛下只降一阶将她禁了足而已,镇国公再心疼女儿也不能说什么。” 郑保泰道:“娘娘说的是,但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镇国公在那,陛下过不了多久便会将熙昭容解禁的,她到时怕是更要和娘娘针锋相对。” 皇后略一沉吟,问:“施才人是不是快生了?” 文亭道:“都说是四月末,估摸着没几日了。” 皇后了然,淡淡道:“那就派人多嚼嚼舌根子吧,陛下疼爱施才人,生产那日的情形更是务必要传到她耳朵里。” “是,奴才明白。” ... 几日后,长乐宫。 熙昭容拿着一封密信,一脸焦躁:“父亲又让本宫等!这都几个月了,本宫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看那个小贱人,怀个贱种被陛下宝贝成了什么样子!还有,宋棠也是个没用的!” 蛾眉急忙给她端了杯茶水:“娘娘息怒,再耐心等等吧,应当快了,陛下也舍不得您的。” 这本是安慰的话,熙昭容听后却察觉到了什么,不可置信道:“什么意思,那个狐媚子要生了?” 蛾眉自觉失言,立刻给了自己一巴掌,懊恼道:“娘娘...” 熙昭容大怒:“原来陛下是要等她平安生产,才放心将本宫放出来!” 她拍案而起,正要发作,四公主的乳母又急匆匆跑了进来:“娘娘,小公主又吐奶了,奴婢摸着似是又发了热。” 熙昭容怒道:“没用的东西!你们是怎么照看公主的,隔三差五就要病一场!” 乳母哭丧着脸道:“娘娘,小公主正是长牙的时候,加之要断奶,牙痛又吃不进其他东西,这、这奴婢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熙昭容一脸不耐烦:“够了,那还不快去请太医!” 一刻钟后,却是一个脸生的太医来了。 熙昭容面色不善:“怎的是你来?严太医和崔院判呢?” 那个太医为难道:“娘娘恕罪,施才人方才羊水破了,两位大人都被叫去了钟粹宫。” 四公主就在一旁哭个不停,熙昭容只觉得脑中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断了,红着眼问:“凭她也配?给她安胎的太医都死绝了吗!” 这其中自然是不乏皇后的手脚。 皇后虽不能未卜先知四公主今日又病了,但为了传到熙昭容耳中施才人有多受宠,自然是将能做的都做了。 蛾眉着急劝道:“娘娘息怒,眼下给小公主诊治才是最重要的,娘娘莫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熙昭容却听不进去:“你们现在就去请陛下,就说嫦儿烧的厉害,口中一直迷迷糊糊喊着父皇,务必要将陛下请过来!” “这、这...” 施才人要生产的事马公公方才就得了消息,就是因着怕熙昭容生气,故而不曾提起。眼下明帝已赶去了钟粹宫,明摆着是对施才人这一胎极为看重,他怎么敢去扫兴? 从前熙昭容惯用女儿病了这个伎俩来请明帝,得圣心时还说得过去,可如今这光景,怕去了也只能给明帝添堵。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去触霉头。 熙昭容气得浑身发抖,一连串的噩耗全都赶在了今天,她再也没了理智:“好,好,你们都没胆子去是吧,本宫亲自去!” “娘娘三思啊!娘娘,您尚在禁足中,更何况外头天还阴着...” 熙昭容一把将拦住她的人挥开,将四公主抱在了怀中:“本宫倒要看看谁敢拦!” 第272章 闯宫 钟粹宫。 天将将黑时,施才人处就发动了,因着明帝和陶贵人的看护,宫人们有条不紊去通报了明帝和皇后,二人没过多时也都到了。 长乐宫不止有禁足的熙昭容,还住着陈容华和楚贵人,闲言碎语若想刻意传开也是极为容易的。 皇后当即便叫人将消息放了出去,还将平时给熙昭容母子俩诊脉的严太医和擅长妇科、负责皇嗣的崔院判也叫了去。 二人都医术精湛,这事哪怕日后传了出去,皇后也是为着施才人和她腹中胎儿好,无可指摘。只可惜马公公和蛾眉两人看着,并没有让这消息第一时间舞到熙昭容眼前。 也是巧了,没过多久四公主便发了病,总算让皇后的一番心思没有白费。 郑保泰悄悄凑上前去:“娘娘,长乐宫那边有动静了,四公主像是又病了,白太医去了却不顶用,熙昭容带着四公主发了疯似的要往这边来,侍卫们不敢拦。” 侍卫们不敢拦有两个原因。 一是熙昭容和她的镇国公父亲本就位高势大,宫中的人精都明白她失势不会太久;二是皇后私底下也吩咐了,要滋养她的野心和脾气,日后才能闯出更大的祸事来。 皇后抬头看了一眼天,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自然不能拦着,四公主病了,需得见着父皇才能好。” 郑保泰道了声“是”,便又悄悄退下了。 明帝在殿外踱步,皇后看了眼内殿,里头情况还算顺利,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依稀能看出来是个男孩。 外头轰隆隆一阵雷声,方才还阴着的天已飘起了毛毛细雨,皇后又挥手召来文亭,耳语吩咐了几句。 ... 外头的宫道上,熙昭容顺利坐上了步辇,蛾眉和马公公两人拦不住,只得一路小跑跟在旁边。 方才来给四公主看诊的白太医也跟了出来,着急道:“娘娘,公主正病着,受不得风,您还是莫要去了,公主的身子重要呀!” 熙昭容摸了摸怀中女儿的体温,自觉不算太高,便没有当回事。 轿夫抬着抬着,在一个转弯处躲闪不及,险些撞上两个正在说笑的小宫女,熙昭容身子一歪差点滑了出去。 那两个小宫女已然吓傻了,急忙磕头请罪,但二人方才脸上的笑实在太过刺眼,熙昭容怒目圆睁:“你们是哪个宫里的!说什么呢!怎么走的路!” 一人哆哆嗦嗦道:“娘娘饶命,奴婢、奴婢只是听说钟粹宫的施才人生了位皇子,心里替陛下高兴...” 另一位小宫女急忙扯住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 “轰隆——” 熙昭容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怒火中烧,正欲发作,天公不作美,飘起了雨。 蛾眉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方才追出来时并未带上油纸伞,哪料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下起了雨,四公主如今怎么能淋雨? “娘娘,咱们赶紧回宫吧!四公主的身子可受不住啊!” 熙昭容恍惚了一瞬,眼见着钟粹宫就在前头那条宫道上,比回宫近了不少,她一咬牙:“不回!淋了雨,陛下才更能心疼本宫和嫦儿不是么?生了儿子又如何,本宫要让她看看,低贱之人,无论如何也越不过本宫去!起驾!” 步辇又稳稳当当抬了起来,雨越下越大,马公公脱了外袍罩在熙昭容母女身上,却徒劳无功。 一行人到钟粹宫时,几乎全然淋透了。 熙昭容顾不上旁的,抱起怀中的女儿就往施才人殿中跑,几个宫人唯唯诺诺拦住她,恰好听见内殿传来一声婴孩响亮的“哇——” 四皇子呱呱坠地,熙昭容如坠冰窟。 她朝内大喊:“陛下,陛下!您看看您的女儿啊,嫦儿病了...嫦儿病了!” 明帝又得了儿子,正在里头欣喜若狂,哪里顾得上外头喧闹? 吴德昌步履匆匆走出来,见熙昭容和四公主浑身皆湿了,急忙叫人拿来油纸伞,安抚道:“哎哟,娘娘,这如何使得呀!陛下眼下正忙,您移步陈容华宫中擦洗一番,换身衣裳,几位太医刚好闲下来,快给四公主瞧瞧!” 熙昭容已然疯魔的红了眼,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本宫要求见陛下!往日给嫦儿看诊的严太医呢,他竟敢如此怠慢本宫和公主,本宫要让陛下做主!” 皇后也走了出来,叫文亭将人迎在廊下,又拿了温热的布巾来给她二人擦拭,好言相劝:“熙昭容,你禁足长乐宫,非诏不得出,如今已是罪过,还是别胡闹了。待陛下安抚好施贵人和四皇子母子,便会来看你们母女的。” 是了,方才四皇子甫一落地,明帝就颁了圣旨。 “传朕旨意,施才人生育有功,皇子之母...位份不可太低,着越级晋为贵人。” 皇后明面上劝慰,实则却是添了把火,熙昭容果不其然受了刺激,径直跪了下来,哭着喊着要见明帝。 吴德昌愁眉苦脸叹了口气,也不敢怠慢,只得入内请示了。 “胡闹!”明帝面色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瞧见外头哭哭啼啼一身狼狈的熙昭容,还有她怀中双眼紧闭的四公主,气得说不出话。 皇后适时请罪:“陛下,臣妾有罪,方才施才人生产,臣妾为防万一,将太医院除了张院判外医术最精的崔院判和严太医都请了来。四公主凑巧发病,臣妾也无法未卜先知,余下轮值的几人中白太医也是妙手,可熙昭容却定要来闯宫讨个说法...” 吴德昌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明帝自然知晓此事问题出在熙昭容而非皇后,对周围人怒道:“还不快将公主抱进去诊治!” 几人连忙接过四公主抱了进去,不一会儿,吴德昌和颤着声音前来回话:“陛下,大事不好了——四公主,已然没了呼吸...”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熙昭容傻在原地:“怎么可能?!不,方才嫦儿在我怀里还哭闹呢,明明温热着...” 明帝和皇后再也顾不上她,入内查看,只见崔院判和严太医道:“启禀陛下,四公主本就发热,方才又淋雨受惊,怕是口鼻呛进了雨水,才、才...” 明帝身子一晃,哑声问:“还有救吗?” 崔院判摇了摇头:“微臣等人已然施针救治了,公主胎里便带弱症,实在是无力回天。” 皇后上前握住四公主湿漉漉的小手,只能感觉到一片冰凉,唯有前胸后背还有些余温。 几人身后熙昭容也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双手颤抖抱起四公主,后知后觉又悲又怕,哭道:“嫦儿,你快醒醒,看看母妃呀!我的嫦儿——” 殿内鸦雀无声,谁也不敢上前。 熙昭容摇晃女儿无果,又发起疯来,指着严太医几人骂道:“一群庸医!定然是你们害死了本宫的嫦儿!你们不得好死!” 明帝再也看不下去,一掌重重抽了过去,直扇的熙昭容眼冒金星跌坐在一旁,嘴角也渗出血来。 “虎毒尚不食子!来人,传朕旨意,昭容符氏德不配位,着褫夺封号,贬为贵嫔!将这个毒妇押下去,严加看管,长乐宫看守禁军,一律痛打二十大板!” 皇后被文亭搀着坐了下去,表情复杂,一时不知该懊悔怜惜四公主还是感慨镇国公之势,将皇家的女儿害死了还能稳坐娘娘主位。 见尘埃落定,内殿的宫人才敢走出来,畏手畏脚将四皇子抱给了明帝看。 新来一个儿子,死去的女儿仿佛也没那么重要了,明帝几次深呼吸,终于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吩咐道:“四公主陪葬皇陵,四皇子...赐名元煜。” 第273章 赦出 次日,承乾宫。 明帝下了早朝,坐在御案前看奏折,朱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像是在等什么人。 吴德昌眼观鼻鼻观心,没过多久,外间果不其然就传来了小内侍“镇国公求见——”的通报声。明帝斜了他一眼,吴德昌立刻就出去将人请了进来。 甫一进门,镇国公就快步上前跪了下来,老泪纵横,磕头道:“老臣有罪!老臣教女无方,终酿成大祸,请陛下降罪!” 明帝也不稀奇镇国公为何消息如此灵通,别说高门显贵在宫中皆有照应,符贵嫔一直都算高位嫔妃,一举一动备受关注,一朝公主身死、禁足被贬,京中消息想必都传遍了。 他起身亲自去扶了一把,镇国公却只直了身子而不敢站起。明帝无奈道:“符卿这是做什么?” 镇国公继续道:“符贵嫔罪不可赦,万幸陛下宽厚,老臣实在惭愧...” 明帝又坐了回去,叹气道:“流光性子刚烈,朕本欲对她小惩大诫一番,未成想竟害死了朕的女儿...但她为朕诞育公主,又落得个再难有孕的下场,叫朕如何能忍心?” 这便是好话坏话全然说尽了,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帝王之术莫过于此。 害死公主是大罪,虽然公主也是符贵嫔的亲生女儿。与之相比,明帝对她的惩戒根本算不得什么,那镇国公就需得拿出自己的诚意来。 镇国公自然了然于胸,便直言道:“曲准曲大人前几日和老臣饮酒作乐时还说,他旧疾未愈、年事已高,不适合再领兵,每逢阴雨天双膝都疼痛难忍,欲要将左千牛卫大将军的位置让给年轻人。” 天朝设十六卫国家军队,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 其中前十二卫均遥辖全国府兵,只有后四卫——左右千牛卫和左右监门卫不辖府兵,负责京城和宫城南部诸门警卫、皇城内百官衙门以及皇帝的贴身宿卫。 十六卫因其官署均在长安、洛阳两京宫城之南的皇城内,总称为南衙诸卫。他们直接统属于皇帝,需要命将出征时,皇帝和大臣议定后,颁发诏令到兵部,由兵部再发下符契,与诏令一起同时颁下各折冲府或州郡发兵。 而北衙禁军是皇帝的私人军队,为“募兵”,由皇帝亲信指挥,驻在玄武门附近保卫宫城北部,其中最为有名的一支就是“羽林军”。 南衙四卫和北衙禁军共同卫戍皇宫和京师,并相互牵制。 而镇国公卸任一品骠骑大将军一职后,其麾下副将曲准调回京城任的便是南衙四卫其中一卫的最高统领——正三品左千牛卫大将军的位置。 右监门卫中郎将卫氏是宫中卫贵人之兄,虽非右监门卫大将军,升官却也指日可待;左千牛卫大将军的位置让出来后,南衙四卫中有两卫都尽数归于明帝一人统领,再不受他人限制。 镇国公为保女儿,将手中为数不多还有兵部话语权的一名亲信之职让了出来。 明帝很是满意,又听见他说“旧疾未愈”,便知是老将几年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之时留下的伤病,开口道:“曲准是个良将,如此真是可惜了,朕也不愿埋没人才,便让他退居副手,还留在左千牛卫做个将军吧。” 十六卫各设正三品大将军一人和从三品将军二人,官阶虽仅次一点,职权却差了许多。 镇国公叩头谢恩:“多谢陛下恩典,臣等感激不尽。” 明帝看了眼吴德昌,又对镇国公笑道:“爱卿不妨留下饮一杯茶,朕已叫人去传了流光,你们父女二人相见了,爱卿也能放心些。” 镇国公自然是无不应。 约莫着一炷香时间过去,符贵嫔被带了进来。不过一夜之间,她仿佛就憔悴了许多,双眼肿胀,血丝遍布,嘴角的破口结了痂,不曾上妆。 她木讷走近,看见明帝和镇国公二人也没有什么反应,镇国公急忙上前,拉着她跪下给明帝请安。 符贵嫔呆呆照做,镇国公尬笑一声:“贵嫔失女受了刺激,还望陛下莫要见怪。” 转脸又低声斥责女儿道:“你这是做什么!陛下没了女儿,心中也难受得很,休要再提伤心事。” 明帝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符贵嫔忽然恨恨道:“陛下那么多子女,可臣妾此生却只能有一个嫦儿,臣妾伤心,陛下又如何会伤心!” 此话一出,镇国公也是一个巴掌就打了上去,又急急请罪:“陛下恕罪!流光她、她口出狂言,是已然疯癫了,绝非怨怼陛下!” 话音未落,符贵嫔又哭又笑,言行无状至极,仿若真的发了疯病。 镇国公又是心疼又是气恼,须发花白之人竟手足无措,险些也落下泪来。 逝者已逝,生者却还有价值,明帝目的已然达成,如此细枝末节并不欲计较,只让人将符贵嫔扶到内殿躺下,又宣了太医来。 张院判到后,给符贵嫔灌下一碗安神汤,又施针诊了一番,这才斟酌道:“启禀陛下、国公,贵嫔娘娘心脉虚浮,惊悸未定,有...有失心疯的前兆,需得日日着人宽慰,喝药施针,不得松懈。” 日日喝药施针在宫中并不难,只是宽慰却非易事。除了她从宫外带来的自家丫鬟,还有谁能天天如此? 出了这档子事,符贵嫔生也不能再生,其父也几乎无甚可利用的了,明帝与她相看两厌,自然不会再踏足长乐宫主殿。 那失了圣心之人,宫人们不拜高踩低就不错了。就算有自己人宽慰,难免不会受他人刺激,每况愈下。 明帝沉吟片刻,道:“若是国公有心,不妨将女儿接回府上悉心照料吧,否则流光身子如此,留在宫中也只能禁足不出,并非良方。” 镇国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吴德昌提醒了一句后这才反应过来,大喜过望又跪下谢恩,连说了好几遍皇恩浩荡。 明帝摆了摆手:“朕也有错,只得尽力弥补。流光宫妃身份保留,玉牒不会除名,该有的份例也会按时送到府上,若有什么,只管递牌子进宫来请太医便是。” 第274章 沐兰汤 四月一过,转眼又到了端午。 端午前夕,明帝下旨晋封了三个位份许久未变动的嫔妃:陈容华晋婕妤,婧嫔晋容华,卫贵人晋嫔。 要说这宫中位份许久未动的远远不止这三人,但前朝后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婕妤膝下养着二公主,其父乃是兖州上护军;卫嫔之兄即将升任右监门卫将军,其表兄得了二甲传胪,又通过了吏部的朝考和散馆,最终被授予七品尚书都事之职,日后仕途可以见得;婧容华便更不必说了,闻人氏族中数人在朝身居要职。 而其余嫔妃,要么父兄母族式微,要么自身宠爱不足。 钟粹宫。 张公公步履匆忙走了进来,脸上却一脸喜色:“娘娘,都准备好了!” 盈妃嘴角微微勾起:“确保万无一失么?” “这是自然!”张公公答道:“奴才亲自联络的那人,未经任何族中人手,料想谁也找不出任何证据来。” 盈妃微微出了口气:“那便好,若此事成了,往后她一切荣宠皆与本宫无关,本宫不会再同她过不去,还会尽力与她相互扶持。” 晴儿宽慰道:“这本就并非娘娘本意,若不是族中杞人忧天将婧容华送了进来,娘娘和婧容华二人都不至于此。如今娘娘复位,您和婧容华处境都艰难,若她再生下皇子,那族中到底支持谁?” 张公公也附和道:“正是呢,这谁也说不准的事情,不妨让娘娘替他们做个抉择便罢了。” 盈妃点点头:“另一事呢,办得如何了?” 这下张公公神情严肃了许多:“回娘娘,奴才已然派人盯了好些日子了,自荣成公主出宫入主公主府后,那潘冠递了几次帖子想要拜见,还故意在公主常去的食肆等候,制造出偶遇假象,确实对公主图谋不轨。” 盈妃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武进士,都敢打当朝公主的主意了!他倒是好大的野心,妄想做个乘龙快婿,一步登天!” 下头两人也深以为然。这潘冠在武榜二甲里也是个中庸之辈,本事不大,不过生的有几分优势,惯会拿捏情窦初开的闺阁女子罢了。 盈妃又问:“媱儿呢,是何反应啊?” 张公公吞吞吐吐道:“那潘冠递的帖子,公主倒是一个没理,只是、只是...” 盈妃愠怒:“只是什么?” 张公公将头低了下去:“只是有两回公主在食肆遇见潘冠时,是笑着的...还同他说了几句话。那潘冠油嘴滑舌,哄得公主很是开心。” 盈妃气得头都大了,“赶紧通知李嬷嬷,务必看好媱儿,不能被毛头小子骗了去。明日、明日让媱儿进宫来见本宫,本宫可得好好嘱咐她几句,别听上几句好听话就芳心暗许了。” 晴儿笑道:“娘娘关心则乱了,明日就是端午,公主进宫赴宴,您一准能见到公主呢!” 盈妃松了口气,又道:“让你查那姓潘的身世,查的如何了?” 张公公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回娘娘,潘冠乃是扬州人,前几年投过军,但天下太平,他自然也没挣得什么功勋,后来便又回了乡,一心武举,前些日子吏部的任命书也下来了,封他去做左千牛卫中侯。” 晴儿不屑道:“武举历来比文举人少,僧少粥多,他不过是占了这个光才得个七品的差事,面上看着光鲜。” 盈妃盯着那张纸看了又看,琢磨道:“本宫看他所投军队之名,怎的如此熟悉...仿佛还有什么人也身在其中?” 地下两人闻言,也是一番深思。 晴儿忽然灵光一闪,道:“奴婢知晓了!娘娘从前派人细细查过淑妃,前几年淑妃举家进京做官,她有个伯父也关了镖局跟着入京谋生,那人的儿子仿佛也是投了军,应当是同一支队伍没错。” 张公公也一拍脑袋:“淑妃一家也出自扬州,那二人又是老乡,说不准还真的相识!” 盈妃眯了眯眼:“再去仔细探查一番,若他二人真的相识...那本宫尽可以利用起来了。” 晴儿有些不解:“娘娘,这要如何利用?” 盈妃慢悠悠道:“陛下最是忌讳后宫诸人拿媱儿的婚事和前朝扯上关系,若是淑妃刻意叫潘冠接近媱儿,只为让陛下觉得本宫除族中一脉文人之外、还欲拉拢武将新贵为元瑞铺路,使本宫失圣心呢?” 此事若是盈妃真的做了,明帝念在一儿一女和闻人氏的面子上,也只会训斥一番、轻拿轻放;可若是淑妃设局而为,那便是揣测圣意、意图夺嫡。 届时人证物证俱全,淑妃背后并无世家支撑,想必会被重重惩戒。 晴儿忍不住拍掌叫好,张公公也立刻退下去办了。 ... 翊坤宫。 端午在夏季,天气燥热,人易生病,瘟疫也易流行,加上蛇虫繁殖,易咬伤人,民间形成了种种节俗,如以雄黄酒洒墙壁门窗、饮蒲酒、沐兰汤等。 宫中自然也是这个规矩,宫宴设在晚上,各宫主子娘娘需得在端午当日、赴宴之前沐兰汤,能防蚊虫、治百病、驱邪气。 莲子忧心忡忡走了进来:“小主,方才奴婢在整理杂物,瞧见藕荷偷偷摸摸往后院去,手中拿了许多菖蒲在煎水。” 婧容华想了片刻,问:“她是否在备蒲酒?” 莲子摇头道:“咱们宫里的蒲酒前几日便酿好了,用菖蒲艾蓬等蘸洒墙壁、门窗的差事也是旁人的,明日沐兰汤倒是她的差事,只不过用的也是佩兰和艾草,时间还早,眼下绝非她献殷勤的时候。” 婧容华猛然想到了什么:“《本草新编》有言,菖蒲煎水,可致妇人不孕。她要将菖蒲煎水,倒入我明日的浴汤中!” 莲子大惊:“小主的意思是,有人收买了藕荷意图谋害小主!” 婧容华快速冷静下来,问:“这几日藕荷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莲子摇了摇头:“奴婢并未时时刻刻盯着底下的人,只能瞧见她方才的举动异常。” 婧容华默默在心中过了一遍,喃喃道:“皇后与我一边,淑妃爱惜羽毛,我交恶或是敌对之人...那就只有盈妃或是褚常在,不,不会是褚常在,她还没这般胆量。” 莲子焦急道:“小主,怎么办?要不奴婢叫人去将她擒住,当面对质!” “没有用的。”婧容华叹道:“她现在只是自己在煎水,大可以分辩喊冤。除非明日抓到现行,否则...不,就算抓到现行,她也不一定会吐出幕后之人。” 莲子六神无主,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主子被害的场景,“明日奴婢亲自去备浴汤,绝不经任何人之手!可、可让藕荷留在身边也不可呀,咱们得想个法子将她除去,还不能打草惊蛇。” 婧容华以手扶额,闭目深思良久:“族人横亘在我与盈妃中间,我们二人一直相互提防,终归不是个法子,我还是该同她有个了断才是。” 莲子问:“可这如何才能了断?她从前就想对主子下黑手,复位后更甚,太后娘娘想让您有自保之力,允您生子,可盈妃最不乐意见得的就是如此!” 婧容华苦笑一声:“允我生子便是好事吗?我想了很久,且不说陛下的心意,便是我真的怀上了,盈妃必然会想方设法除掉这一胎,就算侥幸生了下来,还是个男胎,日后的路呢? 日防夜防还要为他千算万算,何时才是个头?我本就是被家中罔顾心意强行送入宫的,若我也这样对自己的孩子,那我当真是为他好吗?” 莲子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道:“可这寂寂深宫,主子若是无儿女傍身,孤独终老,也难免寂寞。主子若是生了个小公主,岂不皆大欢喜?就算、就算主子生了个小皇子,说不定小主子无心权势,只愿做个闲散王爷呢!” 婧容华道:“终归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也不一定能由得了我做主。罢了...旁的以后再说,眼下这一关,才是急需要过的。” 她顿了顿,问:“今夜是谁值夜?” 莲子回道:“正是藕荷,可要奴婢悄悄盯着?” 婧容华示意她附耳过来:“我们这样做...” 第275章 避子汤 是夜,翊坤宫。 藕荷忐忑不安地守在了婧容华殿外,心中想了无数遍明日盈妃威逼利诱她做的事,腿肚子还是打颤。 她知道盈妃是如何想的。 她虽然并非婧容华的心腹、将大量菖蒲煎水并非掩人耳目之易事,倒入浴桶的时候也可能会被人发现,但她也是个一等宫女,是婧容华从府上带入宫的丫鬟,只要莲子和大太监不瞧见,旁人是没这个胆量质疑她的。 更何况自己一定不会牵扯出盈妃...是了,她是闻人家的家生子,父母还在府上做事。就算盈妃在闻人一族中是旁支血脉,拿捏她这样小小的奴仆还是轻而易举的。 盈妃身边的张公公找到藕荷后,仅仅是将一枚平安符掏了出来,藕荷就溃不成军了。 那是她娘亲贴身佩戴的,是自己入宫前特地去大平寺求来的。 张公公告诉她,快到端午了,宫中菖蒲等物众多,只需将其煎水倒入婧容华要沐浴的热汤中即可。 此绝育之方或服或用,水越是量大、高温,药效越是好,沐兰汤是个再好不过的契机了。 藕荷曾哭着问,自己在婧容华宫中煎水动静太大,恐会惹人生疑,盈妃为何不能派人将水煎好了送来? 张公公只冷冷说,如何办到,那是她自己的事,与盈妃娘娘无关,却与她爹娘性命相干。 派人带着东西接头极易被人抓住把柄,盈妃不愿冒这个险,而藕荷的命却无关紧要。 夜已深了,她正双手抱臂坐在殿前的石柱旁迷迷糊糊想着,忽然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藕荷不敢轻举妄动,余光看见一人端了什么闪身进了殿内。 门悄无声息关上后,藕荷这才蹑手蹑脚绕到了寝殿后头的窗子处,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是莲子的声音:“小主,避子汤熬好了,您趁热喝吧。” 藕荷瞳孔巨震,目瞪口呆继续听了下去。 莲子不动声色往窗外看了一眼,伴着婧容华往下吞咽的动作,又担忧道:“小主,避子汤毕竟伤身,您要喝到什么时候呀?” 婧容华声色淡然,半真半假道:“自我入宫起,太后娘娘便嘱咐我每逢承恩必要服下此汤,免得有了孩子。我也不想怀胎生子、叫二殿下和族中为难,自是要遵从的。” 莲子继而道:“可是、可是难保不会被人发现了去告诉陛下,奴婢担心得很。” 婧容华叹了口气:“只能如此,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药渣还埋在老地方么?” 莲子重重点了点头:“正是,就在后院水缸正对着的那棵桃树下,奴婢每次都是夜深人静时才去,攒够几次再一起烧成灰,都避着人的。” 婧容华“嗯”了一声咽下最后一口,将碗递了过去:“如此就好,你先下去吧,莫要叫藕荷察觉了,毕竟太后娘娘吩咐了决不能让旁人知晓。” 今晨婧容华才从承乾宫离开,白天人多眼杂,此时喝药并不奇怪。 虽然太后之前确实是这么吩咐的,婧容华也喝过许久,但几月前太后发了话说她不必再喝,眼下这碗自然并非是真的避子汤。 所幸婧容华留了个心眼,并未将从前的药渣全部处理掉,只是在做戏给藕荷看罢了。 加之她喝避子汤也有一年多了,停药三个月并不能立刻恢复体质,短时间内不怕谎言被拆穿。 听到这,藕荷急急忙忙又绕回殿前坐在了石柱旁,摆出一副打盹的样子来。 不一会儿,莲子便又轻手轻脚离开了。 藕荷熬到丑时末寅时初,才敢去后院那棵桃树下挖药渣,果不其然发现了许多,看样子已经攒了几次,她用手帕包起来一些藏到了怀中。 ... 次日,临近午时,藕荷借口去六尚局支取下午沐兰汤所用的香草出了翊坤宫,一路低头到了钟粹宫门口。 张公公守门时瞧见了她,面上一惊又一怒,赶紧将她拉到偏僻处,呵斥道:“你怎敢此时过来?” 藕荷哀求道:“公公,昨夜我发现容华小主一个大秘密,此事要紧得很,务必要面见娘娘说给她听!” 张公公瞧她神色焦急不似作假,这才信了几分,左顾右盼见没人时才将她带了进去。 进了殿内,盈妃施施然从内间走出,先是上下打量了藕荷一番,这才慢条斯理问:“你见本宫欲要如何啊?” 藕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掏出怀中包着药渣的手帕,道:“回娘娘,昨夜奴婢无意间瞧见莲子姐姐给小主煎药送药,偷听后得知太后娘娘自入宫起便让小主服用避子汤,每逢承宠,无一落下! 奴婢悄悄跟着莲子,挖了她埋药渣的地方,果然发现许多看起来就有段时日的渣子,今日紧忙拿来给娘娘看。” 盈妃也大吃一惊,立刻示意晴儿去传了崔院判来验证。 藕荷又激动道:“娘娘,奴婢还听见小主说,族中分歧甚大,加之二殿下已然五岁了,她本身也不愿怀胎、叫人为难。娘娘,若此事为真,您就不必在汤中动手脚了! 太后娘娘早已为您铺好了路!小主服用了这么久,往后子嗣必定艰难,您二人都不必烦忧了!” 盈妃脸色变了又变,得到证实之前,终究是没有出声。 崔院判来后,藕荷躲到了屏风后,只听盈妃低声道:“大人,本宫的补药中被人动了手脚,发现了这些药渣,您看看是何物?” 崔院判一番闻嗅辨认,惶恐道:“娘娘,是避子汤!而且臣看着已有些时日了,怕是、怕是...” 盈妃心中的大石头猛然落地,勉强笑道:“无妨,本宫已大概知道是何人动的手脚了,请大人来只是确认一番,还望大人莫要泄露出去,本宫自有决断。” 晴儿上前塞了一个荷包。 后宫中你来我往的争斗不少,真闹到御前有时还没暗自回击有用,崔院判心知肚明,拱手道:“臣明白,娘娘放心,那臣便先告退了。” 盈妃挥挥手,崔院判退下,藕荷又走了出来。 藕荷不必叛主,性命也保住了;盈妃连着张公公和晴儿,皆是心情复杂。 半晌,盈妃才闷闷道:“本宫知道了,你去吧,就当一切未曾发生,你爹娘那边,本宫也会安排好的。” 藕荷感激涕零,磕了个头离开了。 下午藕荷伺候婧容华沐兰汤时,莲子躲在暗处盯了许久,确定藕荷并未搞鬼之后终于能够确定,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第276章 局势 钟粹宫。 晴儿正在同盈妃说着话,张公公走进禀报道:“娘娘,褚常在求见。” 盈妃眉头一皱,心知她是为了什么来的,便摆了摆手道:“说本宫正在小憩,不见。” 张公公应声而退,片刻后又进来,面露尴尬道:“娘娘,褚常在说...愿意等着您醒。” 盈妃又是皱眉,晴儿上前问道:“娘娘,可要奴婢去打发了她?” 盈妃想了想,道:“罢了,今日打发了,后日还会来,等会儿便将她请进来吧。” 一炷香功夫后,褚常在被请了进来,晴儿搀着盈妃打着哈欠从内殿走出来,褚常在满脸堆笑问安:“嫔妾给娘娘请安。” 盈妃坐下略微一摆手:“不必多礼,坐吧。” 褚常在连连点头,坐了下来,踌躇半晌才小心翼翼问:“娘娘,婧容华那边...?” 盈妃抿了一口茶水,缓缓抬眸看了她一眼:“婧容华那边怎么了?” 褚常在一噎,心想前段时间明明是对方主动找上了自己,问她是否跟婧容华等人不对付,有个计划,问她有没有兴趣做说客。 盈妃和婧容华不和,而婧容华又是那个害她当时被逐出宫的人,至于盈妃嘛...褚常在说服自己不过是害错了人,心念一动答应了下来。 当时盈妃即将复位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公主的婚事人尽皆知,婧容华还只在嫔位,褚常在选择恨谁害谁一目了然。 她听从了盈妃的话,去做卫嫔的说客,要以大公主的婚事为筹码拉拢卫家势力,让卫嫔成为自己人,日后暗害婧容华。 可卫嫔拖着瞒着,赏花宴上德清县主横插一脚,此事不了了之。 盈妃又说已买通了人手,会叫婧容华不育。褚常在左等右等多日,却再也没了下文,她终于坐不住来了钟粹宫。 毕竟翊坤宫那三人无一吃亏,而褚常在却已然暴露在了明面上要和她们作对,免不了要被防备甚至是报复。 她活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能找盈妃求助,盈妃却好似在跟她装傻。 褚常在只得硬着头皮道:“前阵子听闻娘娘要...要和婧容华...嫔妾日夜盼着结果,特来问询。” 还没等盈妃开口,晴儿就先不乐意道:“小主,这话可不敢乱说,我们娘娘和婧容华从来没什么往来的。” 褚常在勉强一笑,又听盈妃悠悠吹了口茶沫道:“本宫和婧容华从前有些许误会,如今已经解开了,本宫和她同出一族,日后必然是要相互扶持的,褚常在可明白?” 褚常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盈妃态度有了这么大的转变,涨红了脸:“可是、可是...” 她想说,那她岂不是跳出来唱了白脸,做了那个恶人? 盈妃又道:“没有什么可是。” 褚常在着急道:“卫嫔久久未给嫔妾答复,想必当时就去找了婧容华通风报信,德清县主定然不是巧合,而是她们找来的,娘娘可切莫要被她们骗了过去!” 盈妃不在乎:“本宫想清楚了,荣成的婚事自会有陛下做主,卫家拒绝也有情可原,不必再多说。 况且你和婧容华那桩旧怨,说到底也是由本宫造成的,你迟迟放不下此事,莫非是心中还在记恨本宫?又或者说,你想借本宫的手做刀,除了你的仇人?” 褚常在哪里敢应,冷汗涔涔跪了下来,“嫔妾绝无此意。” 盈妃冷冷看了她一眼,晴儿又笑着上前将她扶起来,拿出一个盒子:“小主,您瞧瞧,这镯子水头极好,乃是娘娘当年的陪嫁私物,并非宫中敕造。娘娘当年误连累了您,心中也歉疚得紧,一片心意,您就收着吧。” 褚常在只得捏住盒子,赔笑告退。 直到回了自己宫中,褚常在才敢将东西一摔,发了脾气:“罪魁祸首!把我当猴耍呢!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 凤仪宫。 端午后,众人第一次来皇后宫中请安,竟是一人未缺。 皇后借着吃茶的动作来回瞟了盈妃和婧容华几眼,只觉得气氛十分古怪。 婧容华的位置一直都在盈妃对面,往往婧容华说话时,盈妃总是表情不屑又或冷冷相对,而今日,却像是完全忽视了这个人似的,毫无刁难,甚至还想接话。 婧容华倒是和往常一样对每个人都施以笑脸,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连皇后都能看出,她这个当事人又怎会不知? 众人走后,文亭有些欲言又止,皇后笑着问:“你也看出来了?” 文亭有些不忿,道:“婧容华这是何意,前脚刚接受了娘娘的好意,后脚就过河拆桥,将娘娘抛之脑后?亏得您将养身良方给了她,还做了引荐德清县主的中间人。” 皇后摇摇头:“看她这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应当不是。本宫估摸着是她这个族姐又做了什么,被婧容华巧妙应对了过去,使得盈妃对她改观。” 文亭又紧张兮兮问:“那可如何是好?若是盈妃又和婧容华联起手来...” 皇后道:“无妨,婧容华是个聪明人,盈妃几次三番欲对她下手,族中又意见不合,她定然是留了心眼和后手的。 更何况本宫当初拉拢她,也并非是为了害谁。本宫的好意她早已欣然接受了,日后要还的时候,也轮不到她说不还。” 文亭略略放下心来。 皇后又问:“宫外,清妙庵那边如何了?” 距离寒食节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宋棠身死,三皇子痴傻,这消息也不知有没有传到妙无耳中。 文亭提起精神:“端午那两日,府上的人去清妙庵求签时探听了一番,那妙无法师仍在,只是据说闭关修行,不见外客也不理俗务了,不知三皇子的消息她可曾听说。 那朱武是个伶俐的,大隐隐于市,居然就在皇城脚下的旺铺里当起了伙计,并未听说陛下派人去灭口,奴婢估摸着,再过一阵子,就能将朱嬷嬷放出宫了。” 宫中的乳母虽是一早备好、还学了宫规的,但当自己照料的皇嗣长大后,是可以被放出宫和亲人团聚的。 三皇子已然断奶,不再需要乳母,回了寿康宫后自然也另有旁的嬷嬷来照料,朱嬷嬷的存在就可有可无了。 皇后淡淡道:“不急,等个时机,将三皇子之事借别的香客之口说给她听吧。” 第277章 省亲 凤仪宫。 皇后抖着手展开一封家书,声音也带着哭腔:“母亲病了这样久,怎的从未有人告诉本宫?” 郑保泰和文亭对视一眼,心中也不好受:“回娘娘,夫人原本只是过年那两日咳嗽了几声,一直未好利索,但不是什么大病,夫人便想着不要平白叫娘娘忧心,后来、后来...” 皇后眼眶通红:“后来如何?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要瞒着本宫的?!” 晴儿面露不忍:“后来娘娘担心大人糊涂,怕二郎和荣成公主的婚事牵扯到一起,主动去求了陛下,让二郎外放历练...夫人便彻底病倒了。” 皇后猛地怔住,一时之间内疚和歉意涌上心头,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只想着要保弟弟的命,莫要叫他趟了这趟浑水,却忘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子远赴他乡上任,做母亲的怎能放的下心? 皇后颤声问:“吏部调令下发是二月之事了,如今已过去了三个月,母亲的身子为何却每况愈下,月初还咳了血?” 文亭道:“大人和夫人意见不合,夫人知晓您的意思,心疼一双儿女,劝大人莫要再想些旁的;可荣成公主的婚事和几位皇子之事一日不落地,大人的心思就不停... 大人和夫人连日来吵了几架,再加上娘娘在宫中的举动和处境...夫人这是心病难医。” 皇后自责得紧:“母亲咳了血,府上递牌子进宫来请太医,本宫这才知道母亲的病情,实在不孝!” 郑保泰安慰道:“娘娘放宽心,太医医术高明,夫人信上也写了,这几日吃完药已然不咳血了,应当在好转了。” “不行,”皇后担忧道:“本宫去求陛下出宫省亲,为人儿女却不能在母亲床前尽孝,本宫心难安。” ... 承乾宫。 皇后拿着家书求到了明帝面前,面色哀戚道:“陛下,母亲病重咳血数月,臣妾竟才得知、才与家中通了书信,实在于心难安。今日是特地来求陛下,准臣妾出宫回府省亲的。” 她怕明帝不同意,又补充道:“陛下放心,臣妾知道省亲的规矩,只回府上探望母亲一番,床前侍奉母亲半日,尽一尽孝心,日落前回宫,绝不让陛下难做。” 皇后言辞恳切,明帝却不得不多想。 他沉吟片刻,道:“国丈母的病情,国丈前几日也和朕说过,还跟朕说不愿让皇后担心,便没有告诉你。” 明帝抬眼看向吴德昌:“夫人的病,是太医院哪位太医在照看?” 吴德昌毕恭毕敬道:“启禀陛下,日前是秦太医去过一次,开了些药。” 明帝闭目沉思,开口道:“国不可一日无母,皇后省亲规矩多,历来都是需要礼部多日筹备的。这样,朕命张院判亲自去一趟,再赐下百年老参和其他滋补之物,若是国丈母的病情有所好转,皇后也就不必担心了。 待国丈母彻底好了,朕许她入宫小住,让你们母女二人见上一见。若是连张院判去了之后也没有把握短时间内治愈,朕再和皇后商议省亲事宜,可好?” 皇后微微一愣神,似是没有想到这个要求会被拒绝,但明帝所言不无道理,她只得满眼泪光谢恩告退。 待皇后离开,明帝声色便冷了下来,对吴德昌吩咐道:“去请张院判来。” “是。” 约摸着一刻钟后,张院判拎着药箱入内请安:“臣参见陛下。” “免礼。”明帝略一抬手,示意张院判走近:“皇后的脉象,若是寻常大夫看诊,能诊出来什么?” 张院判心中一惊,道:“回陛下,臣前日给娘娘请平安脉时,仍能诊出娘娘体内有寒毒,是...是外力所致宫寒不孕。” 明帝不语。 张院判心里打鼓,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吴德昌,见吴德昌垂着眼皮,便又大着胆子问:“敢问陛下,是有何吩咐?” 明帝食指轻扣桌面,道:“皇后之母重病数月,日前太医曾去看诊,未见好转,皇后忧心不已,欲要出宫省亲。” 寥寥数语,张院判立时便明白了过来。 皇后入宫三年未曾有孕,明帝是怕她回府后见了京中其他郎中大夫,脉象上的蹊跷被瞧出来,届时臣子寒心,朝堂局势大乱。 张院判斟酌着道:“陛下,那张黄花梨木的床榻制成已有三年,虽浸泡麝香等使女子绝孕之物良久,却也历经三年风吹使用,其上的药效恐怕早已随风消散,已和寻常床榻无异。只是娘娘体内寒毒未清,又常年服用补药...此等脉象,短时间内无法改变。” 明帝剑眉一蹙:“难道要朕拦着皇后,不叫她出宫侍疾?” 吴德昌快步上前:“陛下,奴才倒是有一计。” 明帝有些不耐:“说。” “陛下,如此说来,只要娘娘不被宫外的郎中把脉即可,那为何不派人寸步不离跟着娘娘?御前人亲自慰问,一来能表示陛下对国丈母的重视,二来也能起到监督的效用。 毕竟傅大人心思不纯粹,皇后娘娘心中也了然。旁人见了只会觉得是陛下在提点提防臣子、警醒傅大人,不叫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样一来,傅家便不会叫娘娘和傅夫人以外的人相见了。” 明帝眯了眯眼:“不错,就这么办吧。张院判今日下了值便去傅府瞧上一瞧,明日通禀时,朕便下令叫素如姑姑和皇后一同前去。” ... 凤仪宫。 皇后回到宫中静坐了许久,左想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朝后妃省亲先例众多,事急从权,母亲病重,本宫省亲侍疾并不需礼部筹备什么排场,更不会落人话柄,今日陛下之说,难免有些牵强。” 经皇后这么一点拨,文亭也渐渐回过味来,却不知明帝何意:“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除非是陛下怕本宫出宫后...有什么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文亭大胆猜测:“会不会是陛下担心大人和娘娘说些什么?” 皇后摇了摇头:“本宫已然表态,二郎的仕途就是傅家半个命门,如今也已被陛下握在手中,此事早已无足轻重...不可告人之密,应当是有本宫有关。” 文亭顺着这个思路思索下去,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 皇后恍惚片刻,强自镇定道:“去拿纸笔来,本宫要写封家书给母亲。” 文亭道:“娘娘,此时写信送出宫,内容一定会传到陛下耳中。” “无妨,本宫自有分寸。”皇后喃喃道:“就写——母亲亲启,不孝女本欲为母侍疾,奈何宫规森严,宫务繁忙。然皇恩浩荡,特命张院判为母诊治,愿母安康,否则不孝女定当亲至榻前尽孝——鸣鸾泣书。” 第278章 省亲(下) 次日,凤仪宫。 皇后刚用罢早膳,吴德昌便带着素如姑姑上了门。 皇后见着素如,心下便隐隐有了猜测,笑着请二人上座。 吴德昌忙摆手道:“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奴才今日来是传陛下口谕的。张院判昨日当即便去了府上看诊,说傅夫人卧床不起,昏睡多于清醒,虽有把握治愈,却也需要夫人静养上月余。 陛下为成全娘娘拳拳爱母之心,特命礼部连夜筹备省亲事宜,若是娘娘这厢准备好了,即刻便可出发。陛下欲着人亲自慰问,奈何身边年长之侍者唯奴才一人,便请素如姑姑同去,以表重视。” 若说这宫中年长且有最威望的宫人,那必定是明帝身边的吴德昌、太后身边的孙姑姑和素如了。 这三人即代表了明帝和太后的脸面,就算是出了宫,那也是受得起达官显贵亲自接见的;同样,他们若是出现,那背后必定有明帝和太后授意。 皇后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先是跪谢圣恩,而后道:“本宫换身得体的衣裳便能出发,文亭,郑保泰,你二人去将库房中用得上的补品悉数带上。” 素如浅浅一笑:“娘娘,陛下赐下了许多珍贵补品,您瞧瞧后头便知道了。” 素如轻轻一拍双掌,外头一排宫人鱼贯而入,个个手上都捧着锦盒,打开一看,皆是价值连城的药材等物。 皇后往殿外一看,八抬凤鸾大轿,前呼后拥跟着不少手持御赐和器物的宫人,威风极了。 吴德昌又道:“陛下说时间紧迫,加之傅夫人病着,省亲的排场便无法做那么足,还望娘娘莫要...” 皇后连忙道:“如此已是头一份的尊荣了,待本宫回宫,定当亲自叩谢陛下。” 吴德昌含笑退下,皇后入内殿换了身朝服,这才踏上出宫之路。 ... 傅府。 皇后仪仗预备出发的那一刻,便有宫人骑快马先行去傅府通禀。 因此当队伍浩浩荡荡穿过长街来到傅府门前时,除了卧病的傅夫人之外,府上其余众人早早便在此等候了。 连刚下早朝的傅尚书令也穿着朝服站在首位,恭恭敬敬道:“老臣恭迎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亭搀着皇后下了轿,尽管皇后内心再不喜他前朝行径,看到两鬓斑白的父亲时依然控制不住红了眼眶,她轻声道:“父亲请起,诸位,都请起吧。” 众人簇拥着皇后走进大门,穿过几进的院子来到正厅,礼部使官宣读圣旨,素如也将明帝和太后之意说了一遍,又是一番磕头谢恩。 父女二人疏离地客套了几句,傅尚书令将府上如今大致情况交代了一番,便道:“娘娘的母亲对您很是思念,老臣知您来意,您...便先去看过吧。” 皇后忍住内心酸涩,由小厮带路去了母亲的院中,这时她身后便只有素如姑姑、文亭两人了。 丫鬟将门推开,苦涩的药香便铺天盖地飘了出来,皇后疾行几步,便看见一个妇人形容憔悴斜靠在床上,口中重重咳着,却热泪盈眶朝她伸出双臂。 皇后再也忍不住,淌下几滴泪来。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望娘娘恕罪,臣妇病笃,实在无法起身相迎。” 皇后快步行至榻前坐了下来,握住母亲的手,心疼道:“母亲这是在说什么话,是鸣鸾不孝,来迟了!” 许是皇后行走间带起了一阵风,傅夫人又咳嗽起来,帕子掩住嘴再拿开时,竟又看见丝丝血迹。 皇后急道:“怎会如此?张院判不是昨日才来看过,今日的药可煎好喝了么?张院判如何说?” 一个丫鬟守在床前,道:“回娘娘,张院判说夫人是痨症侵染,正气亏虚,低热、盗汗、乏力、消瘦都是正常的,大人已开了药方,说照着喝上一旬方能明显见效,今日才喝第二副了。” 皇后还是放不下心,几欲落泪。 素如姑姑见屋内只有两个贴身丫鬟,也放下了心,笑道:“娘娘和夫人说会儿体己话,奴婢便先去外头候着了。” 傅夫人连忙道:“咳咳...多谢姑姑,您快去前头吃些茶水吧。” 待素如关上门出去,傅夫人挣扎着坐起身,含泪端详了皇后数眼,声音苦涩:“我的儿啊...” 她刻意压低声音:“昨日你那封家书一到,母亲便知是陛下不想让你回来,母亲左思右想,想来不过两层原因...咳咳!一是怕你父亲那边又说三道四,二就是你的身子... 你入宫三年未有子息,只要你出宫,做父母的必然要请人给你瞧瞧。故而母亲虽猜不透究竟为何,却做足了双手准备,连夜请郎中来了府上,你瞧。” 傅夫人指向旁边一个丫鬟,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咳咳,这是姜大夫的女徒弟,小小年纪便能四方行医,昨夜母亲叫她假扮成丫鬟来送药,便留了下来,就为了今日给你诊脉。” 姜大夫是京中有名的郎中,早年更是受过傅家恩惠,给傅家众人看了十多年的病,绝不会走漏消息。 皇后见母亲如此懂她,早已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傅夫人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一边叫医女为她诊脉,一边道:“母亲年纪大了,惟愿膝下一双儿女康健如意,不像你父亲,心中还装着他的宏图抱负。 只是你也莫怪他,傅家三房四代这些年全靠他荫蔽才能谋得一官半职,若是连他也不争了,只怕这府上众人都养活不起了。” 是了,傅家三房四代,男丁要说也有六七个,可除去傅尚书令、傅笙和三房庶子这三人仕途是真科考而来,旁人都不过是姻亲递补的闲散官职,若傅尚书令告了老,那些官职自然轮不到他们再继续做。 皇后连连点头:“女儿心里清楚,将笙儿调去苏州也是为在陛下面前保全他,母亲放心,一年之后笙儿便是名正言顺的四品京官了。” 傅夫人欣慰点头:“母亲都知道...咳咳,只不过山高路远,和你在深宫难见一样,总是担心的。” 母女二人说着,那医女面色凝重诊了几次,终于开口道:“夫人,娘娘...” 皇后心中一咯噔,吞咽了一下,紧张道:“无妨,你只管说。” 那医女叹了口气:“娘娘脉象中有一寒一热两股气相冲,皆可看出是外物所致。寒气是麝香和黄柏等阴毒之物服用过多,热气则是大补之物不间断调理而成。” 几人愣在原地。 大补之物是皇后这两年所服补药,那麝香和黄柏又是从何而来呢? 文亭颤声道:“夫人,娘娘刚入宫时,奴婢几人就将凤仪宫内外全部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娘娘每日所食所用皆从未假手于人,更都有宫人验毒试吃...奴婢不明白,那东西是从何而来?” 医女斟酌道:“从脉象上来看,此寒毒绵长微弱、薄积厚发,应当是长期少量所致,并不一定是口服,也可能是涂抹在什么器物之上,每日吸入。 娘娘虽长期服用补药,但此寒气早已深入骨血,并不能轻易化解,需得对症下药才是。民女也无把握清除完全,娘娘此生还能否怀胎,更是未知。” 傅夫人猛烈咳嗽起来,泪流满面:“以你的身份,做个王妃,生下世子世代袭爵也是当得的!母亲竟亲手将你送到了那吃人的地方,害得你一介女子没了做母亲的资格!陛下当真是...好狠的心哪!” 皇后心中早早便有了猜测,她从出生起便是高门贵女,身子更是日日调理娇养出来的,怎会难以怀胎? 但当真相终于宣之于口之时,还是难免心痛。 她看着母亲痛不欲生的模样,眼见着又要呕血,急忙道:“母亲,父亲身为当朝宰相,若有战事,陛下需得征求父亲同意后才能发诏书出兵,所以父亲的位置和那些掌兵权的将帅一样重要,陛下难免忌惮。 母亲放心,女儿已想好了对策,有没有子嗣不重要,女儿只愿当上太后,傅家的来日荣光,女儿也会尽力去保。” 傅夫人哭了片刻,很快冷静下来,对医女道:“劳烦姑娘为我儿开副方子,为她清寒毒,尽力保她身子康健。” 医女被丫鬟带到另一边写写画画,她又命丫鬟从妆台上取出一个纸包塞进了皇后怀中。 眼神坚定,用仅有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孩子,你拿好,这是昔年一行脚商人从西域带来的子母香,无色无味,需得子香和母香一同用,方能叫人慢慢死去,无药可医;若是子香和母香分开,则无任何效用。” 皇后闻言怔住,有些不敢置信。 傅夫人低声继续道:“你和宋棠离心之时,母亲便想给你了,别怪母亲心狠手辣,京中哪一户世家没有这些腌臜命案? 母亲从前不给你,是不愿你手上沾血,更没料到你在宫中竟过得如此艰难...本以为你出身傅家,无人敢欺!咳咳...没想到啊,旁人不敢,皇帝却没什么不敢! 他待我女儿不好,便是皇帝又如何?若我有机会,必要亲自将这活计揽下来...咳咳!可惜,可惜需得二人合力,否则极易被发现...” 皇后泪如泉涌,说不出话来。 傅夫人重重叹息一声:“只是未到穷途末路,莫要打开此物。用到旁人身上无妨,可一旦用到... 皇子年幼,太后尚在,一旦陛下殡天,我朝大乱,太后必定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太医院那帮人更不是庸才,若有迹可循...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 皇后收紧掌心之物,电光石火之间做出一个决定:“母亲,女儿只拿子香,母香你先收着,日后寻个时机送到清妙庵妙无法师处,叫她伺机而动。 母亲!您记着,莫要打听妙无是谁,更不要用自己的人手...务必将自己撇清,只要能将东西安全送到,拐多少弯都无妨。” 皇后自然有她的考量,先不说宫中众人信不信得过,哪怕是信得过,两个后妃一同作为也是风险极大的。 可身在宫外的妙无就不一样了,她明面上和任何人都无往来,皇帝对她这个一无所有的弱女子更是不设防。 傅夫人被她神色唬住,见女儿不似在开玩笑,用心记下这话,也不多问,只道:“母亲知晓了。”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叩门,说午膳准备好了,请娘娘移步前厅。 皇后将子香塞入怀中,又接过医女递来的药方贴身收好,这才命文亭将门打开,“端进来吧,再叫素如姑姑一同用些,本宫亲自伺候母亲用膳,之后便预备回宫了。” 第279章 母香 多日后,清妙庵。 妙无已经近两个月没有收到宫中的消息了。 三皇子还年幼,自她出宫剃发来了这清妙庵为尼,宫中雷打不动,每月会传封简短的书信,告诉她三皇子的情况,可这第三年,却不知为何停了信。 她身边跟了个负责洒扫的丫鬟,明面上是清妙庵每位法师都有的“道童”,法号以“缘”字打头,行七为名,实则却是宫中派来看住她的人。 原来的丫鬟小荷,则是被毒哑了才能留下。 她的身份、去向关乎两代天子的丑闻,自然马虎不得。 在清妙庵苦修这三年,妙无的佛法造诣已然不浅,俨然有了真正的法师、师太之名,可两个月前,宫中却要她借口闭关修习,不许她再出现于人前。 妙无害怕是她或者三皇子的身世出了什么问题,求那道童递信进宫,却无疾而终。 “缘七,缘七?” 今晨妙无起身后,该陪着她一同去诵经的缘七却不见了人影。小荷跑出来,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指指后院缘七所住的厢房。 妙无心下明白了过来:“缘七一直腹泻,下不了榻?” 小荷点点头,妙无便笑道:“无妨,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取斋饭来。” 小荷摇摇头,想要跟着去,被妙无拦了下来:“庵中诸位法师皆是自力更生,许多人已经对你侍奉我颇有微词了,还是莫要再生出些什么事端来。” 小荷只得留在了房中。 妙无刚来清妙庵时,说小荷是她在路上救起的哑奴,一心要报恩,庵中众人心善,这才破例让她留了下来。 到了五观堂,立刻有一个相熟的小僧尼打了两份斋饭递给她,妙无低头道谢后正欲转身离开,却在走到门口时被一个香客撞翻了斋饭。 那名香客一脸惊慌失措:“对不住对不住,这位...这位师太,我本是今日慕名来上香的外乡人,迷了路才到此,实在是罪过!” 妙无愣了一瞬,立刻说“无妨,无妨”,然后便拿起一旁的矮扫帚清扫。 那名香客也弯下腰帮她捡拾,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飞速塞给她一小包什么东西,低声道:“三公子被生父忽视,寒食节当日因着养母苛待,已然高烧痴傻。” 妙无猝不及防听见,脑中“轰”的一声傻在原地,连手中的扫帚也松开了。 那名香客接过扫帚继续扫了起来,又道:“此物乃是西域奇毒子母香,分则无用,合则毙命,有位贵人让我将母香给你,还留下四个字——伺机而动。” 说话间她已将地上的污秽扫了个干净,将扫帚放回原位便预备离开。 妙无急急走上前,抓住她的袖子低低哀求道:“您还知道些什么?三公子如今怎样?养在谁膝下?贵人、贵人给我此物...又是何意?” 那香客将她的手拂开,看了眼四周情形,摊手无奈道:“师太,那人只交代了这两句,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至于贵人之意...贵人说,今日之境地,师太该怨谁,便去怨谁;且今日机会实在难得,还望师太莫要再大惊小怪,打草惊蛇。” 说罢,她看也不看妙无,毫不拖泥带水,扬长而去。 香客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人给了她一些钱,让她将话带到。明日她就要回乡远离京城了,至于这话中深意,她并不想深究。 这世道女子多有不易,妙无年轻俊美,想必年轻时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妾室,被主母赶了出去,儿子也落得个凄惨下场。 恐是昔日旧仆于心不忍,又不愿被主母苛责,才出此下策,自己能帮就帮了。 至于那西域奇毒...恶有恶报,以命偿命,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妙无回过神来时只觉浑身发冷,可此时正值早膳时间,五观堂人来人往,还有几个僧尼上前询问她是否有碍。 她只得挨个回答,又接过两份斋饭,木木地走远了一些。 一路走回厢房,她也终于消化完了那短短两句话——两个月前的寒食节,慧婕妤苛待养子,导致她的元泽高烧痴傻,而明帝,想必是惩戒一番便了事了。 元泽现在谁人膝下养着?明帝又是否对他上心?这些答案她无从得知。 那给她香毒的人是谁?为何要给她此物?她又该怨谁、恨谁? 皇室秘辛,她的身份不配知晓,她能接触到的人也打听不到。 小荷欢喜地迎上来,接过两份斋饭放到桌上,又扶她坐下。 房门关上,妙无的泪才终于垂了下来,艰难道:“小荷...元泽他,他痴傻了,方才有人告诉我说,养母苛待,生父忽视,元泽...高烧痴傻了。” 小荷定住,忽然情绪激动,吃力地比划了起来,口中也“啊啊”个不停。 ‘那我们被困在行宫、皇宫和这里又是为了什么?狗皇帝!他从未付出过什么!剥夺了您出宫的机会,又带走了您的孩子,如今却连孩子也... 宫中嫔妃众多,子嗣也多了起来,他不上心,没娘的孩子自然人人都能欺辱,养母苛待,说到底就是他的错!您和奴婢这几年受过的苦又算什么!?’ 妙无闻言呆住,忽然便知道了那“贵人”之意,以及这香毒该用给谁。 “贵人”的身份似乎也明晰了起来,无非是哪位后妃,又或皇室族亲,只是伺机而动,等的又是什么时机呢? 二人相对而坐,沉默良久,妙无又将那包药粉拿了出来,告诉了小荷今日发生的所有事。 小荷又谨慎起来:‘您要慎重,这可能是陷阱,又或者是别人借刀杀人。’ 但她并未说这是假消息,毕竟两个月杳无音讯,她们不能再自欺欺人。 妙无点了点头,此时阵阵钝痛才刻骨铭心传来,她终于伏在桌上泣不成声:“我的元泽啊...” 半晌,小荷拍了拍她,指着后方缘七住的厢房,比划道:“您不要再哭了,否则被人发现,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小荷打了盆水来,妙无慢慢坐起身子,拿起帕子擦了擦脸,又将母香贴身藏好,草草扒了几口斋饭后便静心诵起了经。 “阿弥陀佛...” 第280章 设局 又是一年乞巧,唯一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荣成公主成了宴席上的主角。 皇后主持着一众嫔妃和贵女祭拜星神,有了那年喜蛛的教训,今年便只剩下对月穿针这一步了。 今夜乞巧宴并无外人,皆是后妃和宗妇、宗女,荣成的婚事迟迟未定,众人也都心中有数,刻意放缓了自己穿针的动作,叫荣成公主夺了彩头。 皇后见此情形,刚要笑着说什么,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众人跪地相迎,明帝摆了摆手坐上主位,“朕刚批完折子,便想着来看一眼,你们该如何如何,莫要被朕打搅了兴致。” 说罢,他又招手叫荣成公主坐到他身边,看样子是要说些父女间的体己话。 皇后见状,便又笑着招呼舞姬乐姬上场。 荣成大大方方坐了过去,明帝欣慰地点了点头:“不错,朕的媱儿...比起刚及笄时更像个大姑娘了。” 荣成公主抿唇一笑,微微低下了头:“父皇惯会打趣儿臣。” 明帝笑着摇摇头,忽然正色问:“这阵子在宫外可瞧见了什么俊俏郎君?父皇听说,你和一个武举人有过几回接触?今日是个好时候,若你有意,朕便为你赐婚。” 早在春日赏花宴上,明帝就告诉了荣成,叫她不必为自己的婚事烦心,若是有了心上人,大可以告诉父皇,只要不出格,他都能答允。 若是没有心上人也无妨,明帝自然会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 如今天下太平,四方外族皆不敢犯,他这个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不会让大女儿的一生成为无谓的政治牺牲品。 荣成面颊涨红,害羞地拿帕子遮住了半边脸:“父皇说什么呢...” 二人的坐席离下方嫔妃不远,而这一列嫔妃席的第一位又是盈妃,却见盈妃听到此话瞬间变了脸色,来到明帝跟前,跪下一字一句道:“陛下,臣妾有要事禀报。” 明帝皱了皱眉,看这阵仗,直觉盈妃是有备而来,道:“你说。” 盈妃面上一片愤慨,扬声道:“臣妾一心念着儿女,因此陛下所说的那个武举人,臣妾数月前便有所耳闻。臣妾怕媱儿年纪小,情窦初开受人蒙骗,便叫下头的人多留意了些。 这一查不要紧,那武举人形迹可疑,似是受了谁的指使接触媱儿,别有用心!只可惜臣妾无能也无法,未能继续查下去...还请陛下为臣妾和媱儿做主呀!” 此话一出,满堂皆是一惊。 皇后挥手叫台上一众舞姬乐姬都下去,与此同时,荣成公主纤瘦的身形微微一晃,不可置信道:“母妃,你说的可是真的?” 盈妃恨铁不成钢道:“母妃早便和你说了,也叫李嬷嬷提点了你许多次,那潘冠就是个贪慕富贵的!可你就是不信,这才叫旁人钻了空子!母妃难道会害你不成?” 荣成公主双眸中很快蓄满了泪水,似是已对那潘冠动了心,她环顾四周,难堪得很,哽咽看向明帝:“父皇...此事、此事私下再...” “不可!” 盈妃眼中划过一丝心痛,却坚决道:“若是此事不拿到明面上来,还不知暗地里有多少偷奸耍滑的人想打媱儿的主意啊陛下!” 明帝表情严肃起来:“盈妃,此事不得乱说,你可有证据?” 盈妃也挤出两滴泪来,楚楚可怜道:“回陛下,臣妾并未追查下去,自然没有实证。但臣妾一片慈母之心做不得假,直觉背后有鬼。” 明帝默了一瞬,开口对席上的宗亲道:“天色已晚了,吴德昌,派人送各位宗亲出宫吧,朕改日再摆宴相邀。” 这便是要赶人的意思了。 那些人方才便想走了,皇帝的家务事谁能听得?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一个个神情尴尬跪了安。 明帝又道:“赵毅,将那武举人带来,再带一队人去搜府。” “是!”一队禁军被点了出来,片刻便跑远了。 皇后和宓淑妃对视一眼,心道不好,盈妃近日并未再找婧容华不快,那这么大一番阵仗要对付的,可不就剩她们两人了吗? 坐席上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说话。 宓淑妃想起了那日闲话时说起的武举人,右眼一跳,看向秋叶,秋叶嘴唇紧抿,幅度极小的摇了摇头。 约莫着半个时辰后,一个年轻男子被带到了跟前,看着像是刚被人从榻上提起来,浑身衣物都是皱巴巴的。 赵毅给明帝双手呈上一封信:“启禀陛下,此信在此人书柜最下层压着,遮遮掩掩的见不得人,属下扫了一眼,发觉不对。” 明帝无言将信纸抖开,一目十行看完,见上头写着‘引荣成公主倾心,以此使帝猜忌盈妃及闻人,为二皇子而笼络武将新贵’。 他眼睛微眯,设想了一下若是荣成真的倾心此人,他是否会像信上写的那样猜忌盈妃和闻人氏。 大概率是会的,盈妃想过和闻人家那几个子侄结亲,也想过和傅家二郎结亲,拉拢武将新贵又有什么稀奇呢? 那他又会如何做呢?大概率仍会赐婚,既然女儿喜欢,那便让女儿如意,只是公主驸马和他人的算盘,明帝怕是不会叫他们如意。 可若这是旁人的诡计,只为让他和闻人一族离心,那又当如何呢? 他双手一捻,将信纸扔了出去,冷声道:“说,是谁人指使你接近公主。” 潘冠脸色灰败,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眼睛转得飞快,却不住地往一侧的宓淑妃身上瞟。 宓淑妃秀眉微蹙,脑中飞快算计,仅一息后便毫不遮掩回看了过去,先发制人哼道:“堂下何人,竟识得本宫?” 潘冠一愣,身后赵毅一脚踹了上去,他顾不上思考自己该不该见过宓淑妃,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咬牙道:“陛下,微臣、微臣招!就是淑妃娘娘指使微臣!” 话音一落,在座众人只觉这话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 明帝皱着眉看向宓淑妃,宓淑妃冷静道:“陛下,请容臣妾问此人几句话。” 第281章 夺权 明帝闻言,轻轻颔首默许,又示意吴德昌将那封“密信”呈给了宓淑妃。 宓淑妃几眼扫完,道:“本宫一与你素不相识,二与荣成公主毫无过节,为何要做出此事?” 潘冠却并未被她绕进去:“微臣只知按娘娘吩咐做事,不知缘由。” 宓淑妃轻笑一声:“那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宫从未听过,为何会选上你,又如何联系的你?仅凭一封本宫连内容都不知的书信,你就要攀咬诬陷本宫?” 潘冠面露惊惶:“娘娘,您怎能如此出尔反尔!当初是您得知微臣中了武举,日后升迁有望,又和谨之兄相识已久,特地吩咐谨之兄来做微臣的说客,给了微臣一封密信,说若事成,便许微臣黄金百两!” 一听到“谨之”这个名字,宓淑妃才终于意识到盈妃下了多大的一盘棋,她微微直起身子坐正,明白今日这一局不可轻视。 一旁的洛贵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既说是密信,又为何看完后不将其烧毁,反而留着证据让人轻易发现?” 潘冠字慷慨激昂道:“留下证据,自然是防着淑妃娘娘出尔反尔,像今日一样洗清自己,将脏水都泼到微臣身上!” 宓淑妃眼前一阵发晕,洛贵嫔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 明帝皱眉问:“谨之?乔谨之?” 他对此人有印象,是宓淑妃血亲,几年前投了军,仿佛是去年才调回京城驻扎的卫所,但因无战事立功,故而官阶不高,仿佛只是个羽林郎将。 潘冠跪地磕了个头,大声道:“启禀陛下,微臣与乔谨之同为扬州老乡,后又投了同一支军队,在军中亲如兄弟。后来乔谨之调回京城,微臣也回乡参加武举,这才分道扬镳。 就在今年二月,微臣得中之后收到了谨之兄传信,说要约微臣相见,见面后便与微臣说了此事,微臣一时糊涂便应了下来,臣认罪!” “满口胡言!”秋叶一声冷笑:“娘娘已数月不曾与叔伯一家传信,何来此一说?” 潘冠依旧是老实摇头:“微臣不知。” 如此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叫宓淑妃好是咬牙切齿,她闭了闭眼,又问:“如你所说,本宫仅凭黄金百两就能收买了你。 可若是此事败露,不要说你辛苦考来的官职保不住,有没有命花这些钱还是一回事,你便这么轻松能被本宫收买?” 潘冠愤慨道:“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娘娘在后宫如日中天,微臣只是一介小官小吏,若是拒绝了您,往后在官场上可还有活路?不如顺从您,若是事情成了,以后还能调到羽林军去,跟着谨之兄吃香喝辣,不愁升官发财。” “如日中天”四个字一出,宓淑妃便知不好。 明帝即使相信她,也会权衡她如今在后宫的位置和在前朝的影响,继而才去断案。 明帝看向赵毅,赵毅上前一步,道:“启禀陛下,确实在此人家中发现了一箱黄金,但仅有四十余两。” 潘冠抢答道:“娘娘说了,先给五十两,事成之后另五十两自会送到微臣手上,这些时日,微臣也确实花了些。” 盈妃见缝插针,含着泪控诉道:“淑妃,你当真是好狠的心!连孩子的婚事都要、都要利用!可怜我的媱儿,本以为遇到了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 荣成公主仍在一旁抹泪,眼睛紧紧盯着下头跪着的潘冠,可惜潘冠并未看她一眼。 宓淑妃并未看她一眼,而是起身跪到了明帝跟前,字正腔圆道:“陛下,此等冤屈臣妾不认,陛下于臣妾有恩有宠,臣妾绝不会筹划大逆不道之事。 臣妾深知情爱、婚事和一个好夫君之于女子一生有多重要,怎么可能以此坑害荣成公主?况且臣妾膝下亦有子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然不会利用旁人的子嗣。 再者说,臣妾与叔伯一家并无什么来往,只每月一封家书与父母说些闲话,且家书皆是通过馆驿送达,家书和乔家的书信往来陛下皆可命人追查。 至于谨之,臣妾与这孩子已有多年未见,他自幼习武,正义凛然,在京中做官也是全凭自己的本事,绝不可能与此人同流合污。” 明帝命吴德昌将她扶了起来,叹口气道:“朕知道,只是眼下人证物证俱全,还是得传谨之来分辩一番。” 宓淑妃垂首应是,再起身时泪珠挂睫,要落不落,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我见犹怜。 又过了两刻钟,乔谨之终于被带了过来。 他瞧见明帝和立在一旁的淑妃以及下头跪着的潘冠时,脸上还带着不解,等赵毅将方才之事复述了一遍,他瞬间勃然大怒:“潘冠,我待你不薄,你竟敢、竟敢攀蔑我和淑妃娘娘!” 他“扑通”一声跪下,抱拳冲明帝道:“陛下,微臣不认!微臣和潘冠确有同乡之谊、确在军中互相照拂,可微臣从未与他密谋此事!微臣和淑妃娘娘对陛下皆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微臣愿用官位和项上人头担保!” 明帝心中已然有数。 方才去传乔谨之的一个禁军上前道:“启禀陛下,这是在乔谨之家中搜出的字画,上头的笔迹...似乎和密信上别无二致。” 那幅字被呈了上去。 乔谨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陛下,字迹可仿,人言亦可作假啊!”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潘冠和乔谨之各执一词,证物却又对淑妃等人不利,即使宓淑妃咬死不认,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明帝看了眼众人的神色。 宓淑妃是国色天香、温柔小意不错,可入宫时她便已为他人妇数年,如今又是五六年过去,她终归不再像新入宫的二八年华少女一般可口。 方才潘冠口中“如日中天”一词他也记到了心里,这些年淑妃在后宫可谓是因他刻意为之而一枝独秀,虽乔家在前朝羽翼不丰,可焉知日后呢? 皇后已然和傅家离心,盈妃也没了往日荣光,再让淑妃如此下去... 他又看了一眼荣成,女儿眸中情谊很显然不允许他杀了潘冠,哪怕潘冠对她只有利用和欺瞒。 明帝摩挲着玉扳指,沉吟片刻,开口道:“潘冠,意图对公主不轨,革其官职下狱,流放岭南;乔谨之...暂且停其军中职务,下狱再审...” “陛下!” 宓淑妃含泪跪到明帝脚边,哽咽道:“臣妾不认罪,但臣妾愿代谨之这孩子受过,谨之是伯父家中独子,自小便立志从军立功、效忠我朝,臣妾不能连累了伯父一家,更不愿寒了良将之心。 求陛下开恩,臣妾愿如了盈妃之意,交出协理六宫之权、夺号被贬,幽禁深宫,乃至下狱受审!” “娘娘不可!” 乔谨之堂堂七尺男儿,此刻悲愤欲绝,抽出身旁禁军的佩剑便欲拔剑自刎:“微臣愿以死明志!” “拦住他!” 身边禁军眼疾手快将乔谨之压住,明帝猛然起身,见他无妨后又重重叹息一声,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去扶淑妃。 他负手而立,一副无奈模样:“罢了,就按淑妃所说,收回其协理六宫之权,罚俸禁足一月吧。乔谨之,朕看在淑妃的面子上,今日不降罪于你,你好自为之。” 罚俸禁足本不是什么大事,可跟着收权一起,那便是明晃晃的淑妃失了帝心的信号了。 一月之后,淑妃从前在内务府和六尚局的人手还有几人能在?若是盈妃有心,只怕立刻就会寻个由头将这些人拆吃入腹。 更不用说旁的,日后淑妃说话可还如从前一般好使?本能行的方便,看眼色吃饭的宫人可还会行? 一场戏罢了,赢的时候满堂喝彩,输了有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可输赢皆在明帝一念之间。 第282章 实情 七月十五。 今日是中元节,后宫嫔妃早早去了寿康宫给太后请安,而后皇后又带着几个高位嫔妃去了宝华殿,同明帝一起祭拜先祖。 陈婕妤去了宝华殿,二公主公仪嬅从寿康宫出来,闲来无事便和乳母王嬷嬷一同去了御花园赏景。 彼时,褚常在也在御花园一角。 她往远处张望了片刻,问连翘:“你可瞧清楚了,方才是荣成公主没错么?” 连翘使劲点了点头:“奴婢不会看错,瞧着正是公主殿下,像是往寿康宫去呢。” 褚常在若有所思道:“是了,今日十五,于情于理她都该去寿康宫请安,待会儿怕还要去寻盈妃呢。” “未出嫁的公主好似是不能祭告天地的,盈妃娘娘此时在宝华殿,公主得回钟粹宫。” 连翘一股脑说完才意识到了什么,疑惑道:“小主,您是有什么事要见荣成公主吗?” 褚常在自嘲一笑:“我一个小小的常在,能有什么事找咱们尊贵的荣成公主?只不过盈妃啊...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要利用,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连翘身子抖了一下,有些畏惧:“小主的意思是...盈妃娘娘不会放过咱们?” “她如今靠女儿扳倒了淑妃,而我如今是这后宫里位分最低、可有可无之人,这样的人替她办过事、知道了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你觉得会有什么下场?” 她说罢,面上神情忽然又变得狠厉:“左右我眼下动不了她也斗不过她,不如就母债女偿,也叫她尝尝人心皆失的滋味儿好了。” 连翘不知她要做什么,担忧道:“小主三思呀!现在盈妃得势,宫中之人都上赶着捧她,若是与她作对...” “谁说我要与她作对了?不过是将真相告诉荣成公主罢了。” 褚常在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你去寿康宫附近盯着,只要公主出来,便想办法将字条塞到她手中,剩下的便不用管了。” 连翘还是放心不下:“可是、可是小主怎知那日之事一定是盈妃栽赃淑妃娘娘的?万一公主去找盈妃娘娘对峙,将小主供了出来...” 褚常在看着贴身宫女满脸的害怕,到底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那又如何?咱们和盈妃相比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与其担惊受怕等着,倒不如来个痛快。 更何况七夕那日我看的分明,淑妃那个族亲不可能是在撒谎;荣成公主对潘冠明显也是动了情的,若她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母妃自导自演送进诏狱,闹起来定然是够盈妃喝一壶的。” 连翘一咬牙,点点头跑了出去。 ... 那厢荣成公主进了寿康宫,哭着和太后说不相信潘冠是那样的为人,定然是被威逼利诱才会如此,求太后救救潘冠,莫要让他流放岭南那等瘴毒之地。 七夕那夜,太后听闻此事便知是盈妃手笔,眼下却无法告诉荣成,是她母妃所作所为。 只道:“人不可貌相,那潘冠并非良人,若你喜欢,皇祖母再给你寻个和他相像的。” 荣成公主哭着跑了出去。 转角时她和一个小宫女相撞,那小宫女一边请罪,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了她手中,此时身后宫人还未追上来,荣成公主定睛一看,是一张字条。 ‘事关潘冠,请公主独自往御花园西北角一叙’。 她惊疑不定看向对方,小宫女却躬身告退了。 荣成公主心如擂鼓,两个宫女终于追了上来,她下定决心,板着脸道:“我要一个人静静,你们不许再跟着!” 一路上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等到地方时,却没想到看见的是一个自己甚至记不起名姓的父皇嫔妃。 褚常在往荣成公主身后看了一眼,见果然没有人跟着,笑着上前:“臣妾常在褚氏给公主请安。” 荣成公主犹疑道:“免礼...字条是你给本公主的?” “正是。”褚常在微微一笑,将人往树丛深处拉了几步,低声道:“公主,臣妾知道...潘冠究竟是被谁利用的。” 荣成公主身形一顿,眉头微蹙,淡淡道:“不是淑妃吗?” 褚常在深深看了眼她通红的眼眶,并没有被唬住:“那日的情形公主亲眼所见,是不是淑妃...想必您心中也有猜测,否则不至于来求太后娘娘。” 荣成公主恼羞成怒:“你到底要说什么!” “臣妾曾为盈妃娘娘效力,故而知道一些不可告人之密。”她看着荣成,一字一句道:“是盈妃娘娘收买了潘冠,叫他诬陷淑妃,只为扳倒淑妃及大皇子。” “不可能!”荣成公主斩钉截铁:“你骗我!母妃绝不会做出此事!” 褚常在浅笑:“敢问公主殿下,盈妃娘娘又如何看待潘冠?娘娘定然是阻拦未果后另辟蹊径,一石二鸟将潘冠和淑妃权柄都除了去。” 荣成公主回想起李嬷嬷和身边人三番五次的劝诫,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可嘴上还硬气:“母妃定然不会如此对我的...” 褚常在并未管她自欺欺人,继续道:“数月前,盈妃娘娘吩咐臣妾去游说卫嫔,欲将您许配给卫风,以此拉拢卫家。 公主大可想想,在此之前,娘娘是否还有别的人选?请恕臣妾直言,在娘娘眼中,您的婚事便是她和二皇子的筹码...” “够了!”荣成公主呜咽着打断:“你挑拨离间,居心不良,意欲何为?!”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激动道:“我想起来了!母妃曾因害你被逐出宫而被贬婕妤,你和母妃有仇,说的定然是假话!” 褚常在道:“臣妾早便投奔了娘娘,否则也不会被娘娘派去游说卫嫔,公主不信,大可去找卫嫔一问,臣妾只是不忍公主蒙在鼓里... 不日潘冠便要上路,若是公主等得起,您尽可派人盯着,瞧瞧他是否被娘娘安置好了新身份,远离京城潇洒度日去了。” 荣成公主茫然地摇了摇头:“不,不,母妃怎能如此?我不信...” 荣成已然失态,早已忘了质问褚常在,既是母妃之人,又为何会对她说这些不利之词。 褚常在看了眼天色,怕宫人找来,于是福身道:“公主慢慢考虑,臣妾先行告退了。” 她选了条和来时截然不同方向的小径离开,自然没有看到另一边,二公主的乳母王嬷嬷手中拿着刚捡起的毽子,将二人对话听了个完全。 第283章 定亲 一月后传来消息,说潘冠在流放路上途径一处山林落单小解之时,遭野兽啃咬,尸首被毁的面目全非,已然认不出相貌。 押解犯人的衙役本欲将此事瞒下,但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消息传到京中后明帝深感有异,却奈何并无证据,深究只得作罢。 此时宓淑妃一月禁足之期已过,明帝并未交还其协理六宫之权,而是令其父升任从三品国子监祭酒、其舅升任从四品秘书少监一职以示弥补。 ... 凤仪宫。 “娘娘,咱们的人一路跟着,都打探好了。” 皇后点了点头,道:“留两人在岭南盯着便是,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捅出去,不急于一时。” 郑保泰不解道:“娘娘,这是为何?若是趁热打铁将那潘冠带回来,盈妃必然又要...” “哎哟,你傻呀!” 文亭白了他一眼:“明眼人都能瞧出有问题,可陛下还是冷落了淑妃,那就证明陛下不想叫淑妃好过,咱们何必上赶着和陛下作对?等日后陛下再想下盈妃的面子时,咱们再顺势而为。” 文亭说罢,又对皇后道:“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为何娘娘要帮着淑妃,悄悄将岭南的消息散布出去?” 皇后淡淡道:“帮着淑妃便是对着盈妃,先不说淑妃为人叫本宫欣赏,盈妃那麝香之仇本宫也从未忘却。 更何况淑妃背后无人,盈妃却姓闻人,所以这后宫里淑妃再大的势都无妨,盈妃可不行,否则本宫这膝下无子的中宫之位还坐得稳么?” 文亭一拍双手:“怪不得!此番淑妃舅父二人虽是升迁,可国子祭酒不过是掌管国子监罢了,在朝堂上并无实权,秘书少监只掌经籍图书,也是个虚职。” 郑保泰恍然大悟,又道:“下头的人还说路上碰见了荣成公主的手下,那人带着公主的口信去见了潘冠,却不欢而散。” 皇后问:“没叫他们发现吧?” 郑保泰笑道:“自然没有,荣成公主瞒着盈妃,手下之人也是群生瓜蛋子,怎能有咱们的本事。” 皇后放下心来,也笑道:“真是天助我也。如此一来,咱们放出的消息还能让荣成背锅,盈妃知晓后定然气得发昏,也不会再多想是否是旁人所为。” 文亭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荣成公主,芳心萌动却看上了这样一个贪慕富贵之人。” 皇后讽刺地勾了勾唇:“他本就是欲谋接近荣成,所图不过是荣华富贵,盈妃看穿后定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与其无望挣扎,还不如将手边能捞的都捞到,本宫猜...盈妃许给他的可比他做官几十年俸禄多多了。” ... 钟粹宫。 盈妃眉头紧皱:“怎会走漏了消息?那潘冠如今何在,可安顿好了么?” 张公公点头哈腰道:“娘娘放心,潘冠已死,籍契文书和路引早已备好,他往后就是岭南富商袁氏,任谁也查不到。至于这消息为何传了出来...” 说到一半,他面露苦色,支支吾吾起来。 盈妃柳眉一竖:“说!” 张公公和晴儿对视一眼,晴儿道:“娘娘,李嬷嬷着人传话来说...说公主上月派了几人出去,迟迟不见归来,直至几日前才现身,料想是、是跟去了岭南...” 盈妃闻言,只觉眼前一黑:“她、她要气死本宫不成!” “娘娘息怒呀!公主当是受了那潘冠蒙骗,不知潘冠真面目,这才...” 盈妃头晕目眩道:“快,将荣成传进宫,本宫要好好问问她,还认不认本宫这个母妃了!省得本宫替她除了这个恶人,反倒叫她觉得是本宫棒打鸳鸯了!” 晴儿着急道:“娘娘三思呀!当日为怕公主伤心,未曾将计划告知,公主执意派人前去也情有可原。 如今人已然回来了,公主却并未入宫同娘娘置气,可见公主应当是得知了真相、看清了那潘冠为人的,若是娘娘反倒先行质问,怕是要伤了母女情分。” “是呀!”张公公也劝道:“公主为情所伤,想必也难受得紧,娘娘就莫要同公主计较了。” 盈妃缓了半晌,才道:“这些都是小事,母女之间没有隔夜仇。可她年轻,底下的人做事不周全,竟走漏了风声!所幸此番无伤大雅,若真有下次,本宫怕是要被自己女儿害惨了!” 晴儿道:“娘娘说的是,不妨等上几日,等公主想通了,娘娘再教导不迟。” 盈妃揉了揉眼角,叹道:“罢了,便如此吧。” ... 又过了几日,明帝召荣成公主进宫,将其许配给今科状元郎——豫州许氏,十月完婚。 许岑如今已任职翰林院修撰,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草拟文书等,可谓是明帝的眼前人,日后仕途通达自然不必多说。 消息传到后宫时,陈婕妤正在同二公主用膳。 她叹了口气,有些食不知味:“一转眼荣成公主便嫁人了,明明前些日子还是和嬅儿一起玩闹的小姑娘呢...再过两年,嬅儿也要出嫁了。” 两年在二公主眼里还很久远,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憧憬道:“两月后姐姐便要成亲了,嬅儿想去观礼,想出宫去姐姐府上玩儿!” 陈婕妤嗔怪道:“可没有这个规矩!嬅儿顶多能在皇姐入宫拜别陛下、太后、皇后和盈妃时见一见罢了。” 二公主的乳母王嬷嬷眼睛一转,笑着接话道:“殿下从小便和荣成公主关系亲近,自打荣成公主开府,殿下也思念得紧,确实不能疏远了去。 老奴想着,成亲当日人多规矩也多,便罢了,三日后荣成公主总是要回门、再行入宫拜见的,届时殿下再去钟粹宫,也能和陛下、皇姐一同说说话。” “嬷嬷说得极是!”二公主眼前一亮:“就这么定了,姐姐出嫁那日、回宫那日我都要去!” 陈婕妤无奈,只得应是。 王嬷嬷定下心,又哄着二公主说了些话,叫她打定了主意要去凑热闹。 第284章 安神香 自从荣成公主的婚事定下来后,她就搬回宫中,暂住在了钟粹宫不远处的未央宫。 驸马并非京城人士,父母族亲皆在豫州,在京中只有一间小宅院,自然是不能让公主受了委屈的。 故而只等十月底大婚之时公主从宫中出嫁,与其在公主府举行婚仪。 公主出嫁后再想频繁入宫就不合规矩了,因此荣成公主待嫁的这两个月里,除了象征性地缝一缝嫁衣之外,除了珍惜能和母妃、皇弟日日见面的时间,便是隔三差五去给明帝和太后请安。 ... 这日,宫道上。 荣成公主带着两个婢女正从寿康宫往回走,一转角,碰见了拎着几个纸包的王嬷嬷。 王嬷嬷像是吃了一惊,回过神来后连忙笑着福身行礼:“公主万福金安!哎哟,老奴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荣成公主只大了二公主两岁,两人自小便是日日黏在一起的好姐妹,而王嬷嬷这个一直照料二公主的乳母,对荣成公主来说也是看着自己长大、极为亲切的嬷嬷。 还在兖州明王府时,荣成公主也是喝过王嬷嬷奶水的。 后来陈贵嫔和盈妃成了冤家,再后来盈妃又因毒害皇后被贬许久,连累的荣成公主也不受待见,到如今荣成开府、即将出嫁,她们的关系才稍稍淡了些。 但幼时情谊放在那里,又怎会真的疏远? 荣成公主说到底也才刚及笄,对着外人还能摆摆公主架子,对亲近之人可甚少会如此。 她亲自上前将王嬷嬷扶了起来,笑道:“嬷嬷说得哪里话,我念叨嬷嬷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于你?” 王嬷嬷闻言,立刻道:“不是老奴不同二公主去找您,而是您在宫中待嫁,不好破了婚前不见外人的规矩,贸然上门叨扰怕惹了什么忌讳。” 荣成公主笑道:“嬷嬷说的是,只是我成日待着,也实在无趣。” 她余光一瞥,看见王嬷嬷手上提着的东西,好奇道:“嬷嬷拿的这是什么?底下的人竟这样不懂事,还劳动您去跑趟?” 王嬷嬷往手上看了一眼,摆手笑道:“不,不,哪里会呢。二公主近来时不时梦魇,睡也睡不安稳,总会哭湿枕巾。 陈婕妤心疼得很,找人调了味新的安神香,果不其然有用极了,二公主心里松快了,白日里精神头也足。这不,又到了拿香的时候,老奴亲自去取才放心哪。” 荣成公主先是惊讶问:“妹妹这是为何?可要紧吗?” 王嬷嬷叹了口气,很明显不愿意多说什么,荣成公主也就作罢了。 她接着又想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嬷嬷,这药效果真那么好么?我近日也有些头痛,晚上睡不好...” 这门亲事定的突然,可谓是没有任何预兆,虽说那状元郎品行相貌都是不错,可到底并非荣成公主的意中人。 七夕那日的事防的再紧,也总是有闲言碎语传了出去,对荣成公主的名声也有影响,故而明帝才着急将她许配了出去。 据说那日承乾宫里,荣成公主哭了好半晌也没能叫明帝回心转意,后来她几番去求太后,终究是认了命。 入宫待嫁后,荣成公主深夜在寝殿垂泪的事也不是秘密——她睡不好,未央宫的宫人就睡不好。 私下里怎么都无妨,可若是因着此事去太医院求医问药,那岂不是将事情摆在了明面上?调香配药的事若是再传出去...驸马和一众寒门清贵如何作想? 故而她乍一听闻这安神香便动了心。 事情既然已成定局,自己心里若是能松快许多,也好叫父皇母妃放心、皇家面上好听些不是? 王嬷嬷露出个了然的表情,面上心疼得很,脱口而出:“不若老奴将这次的香给公主先用吧!左右二公主近日好多了,宫中也还有些剩余。” 对面的荣成公主一时没有接话,她见状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懊恼道:“公主莫要见怪,今时不同往日,是老奴心直口快了。” 她这么一说,荣成心里便有些难受,上前握住王嬷嬷的手道:“嬷嬷可别这样说,只是我不愿叫妹妹受委屈罢了。若是有香方的话,嬷嬷可抄一份给我,我好命人再去调配些。” 王嬷嬷面露难色,思索片刻重重叹了一声,道:“公主,不是老奴不愿给,只是...” 她凑近荣成公主,低声道:“二公主夜里难眠,梦中哭喊的是已故娴妃,已然犯了忌讳。 陈婕妤怕此事传出去惹得陛下不快,因此这香是私下找人在宫外调配的...公主近日在宫中,一言一行皆须谨慎,怕是就算拿了香方,短时间内也拿不到东西呀。” 此话一出,荣成公主立刻便明白了方才王嬷嬷为何身为公主乳母,地位不低却还亲自跑这一趟、又为何欲言又止,不愿说二公主情况。 她拍了拍王嬷嬷的手,深感自己和皇妹同病相怜,皆是无法将事情搬到明面上去说。 王嬷嬷想了一会儿,又坚持道:“公主将这香拿走吧,夜里在寝殿点燃便是,还可将碎屑装入香囊随身带着呢,二公主便是如此。” 说着,她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荣成身后的婢女小满。 荣成公主也就不再推辞,笑着道:“如此便多谢嬷嬷了,改日方便时,我再亲自去妹妹处当面道谢。” 王嬷嬷摆了摆手:“哎,公主言重了,老奴这便再命人去调些给二公主备着。” 荣成点点头:“嬷嬷慢走。” 待王嬷嬷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小满便立刻开口,担忧道:“公主,这东西来历不明,以防万一,还是莫要用了吧。” 小满也是自小跟着荣成的。 当日妙无还在宝华殿之时,盈妃利用纸鸢让二公主和妙无见了面,从而引发明帝对陈贵嫔起了杀心,小满便是放纸鸢的那人。 此事荣成是被瞒着的,可小满心中却清楚,她们这两对主仆没有表面上那么好。 但同时小满也不能确定陈贵嫔是否死了个明白,王嬷嬷和二公主又是否知情。 荣成嗔怪道:“她有何理由要害我这么一介已然出嫁的女流?罢了,你去太医院找人闻闻有无问题便是,不必深究,否则嬅儿和我都要让父皇忧心了。” “是。” 第285章 回门 一转眼便到了十月二十六,荣成公主出降的日子。 钦天监早前便有言,这日是年内最后一个诸事皆宜的大喜之日,这也是明帝着急定下荣成婚期的原因。 明帝特赦百官休沐,不必上朝。辰时不到,驸马便骑着高头大马,着喜服、佩玉带到了未央宫门前。 贵妃銮驾被赐给荣成公主使用,皇后亲自送行,宗正寺卿及礼部堂官、皇亲国戚皆在后随行。 迎亲队伍一路出了宫门到公主府上,两人行拜堂之礼。 明帝和皇后上座,盈妃站在一侧,驸马父母坐席在另一侧,礼毕后开九盏之宴,明帝、皇后和盈妃等人先行回宫。 如此,荣成公主便算是真正出降了。 ... 三日后。 荣成公主和许驸马进宫谢恩,按规矩先是去了寿康宫和凤仪宫拜谢,最后才来到钟粹宫。 二人到时,明帝也已下了早朝过来。 荣成公主刚踏入殿门,就见满屋子主仆目光灼灼看向她,羞得拿帕子遮住脸,躲在驸马身后不肯前进一步。 许驸马温柔一笑,扶住荣成,二人一起给明帝和盈妃行了叩拜大礼。 “儿臣叩见父皇、母妃,父皇万岁万万岁。” “微臣叩见陛下、盈妃娘娘,陛下万岁。” “快起来!” 许驸马才学不必多言,生得一表人才,性子也很是温和儒雅,除了家世低些外,盈妃也挑不出什么旁的毛病。故而这婚事尘埃落定后,她也盼着二人能和和美美,再也不说什么丧气话了。 盈妃双手和女儿交握,拉着她便坐了下来,红着眼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荣成公主自然看懂了母妃的眼神,小声害羞道:“父皇和母妃放心,驸马待儿臣极好。” 盈妃松了口气,轻轻拍拍女儿的肩膀:“那便好,那便好。” 明帝看女婿也很是满意,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通报“二公主到——” 二公主蹦蹦跳跳跑了进来,先是给明帝和盈妃行了个礼,又上下打量了许驸马几眼,这才冲荣成挤眉弄眼道:“见过皇姐、姐夫!” “媱儿!”荣成一跺脚,红着脸将人扯了过来。 一旁被乳母牵着的二皇子闻言,也拍着手跟着喊了起来:“姐姐、姐夫!” 明帝看着几个孩子,颇有种子孙满堂的幸福,也笑道:“好了,好了,快都坐下吧,你们说不完的俏皮话。” 几个儿女在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盈妃招手叫宫人端上些吃食,笑着对明帝道:“陛下刚下早朝,用些粥吧。” 外面很快便走进一行宫人端上了早膳,明帝摆摆手道:“朕早上用过了,没胃口,反倒是媱儿夫妻俩,一大早便进宫来忙活,快吃几口吧。” 晴儿笑着给荣成公主夫妇盛了两碗:“娘娘天还没亮就吩咐奴婢们炖的百合花生酪,寓意好着呢,公主和驸马用些吧!” 荣成公主含羞接过,喝了几口放下,对盈妃撒娇道:“母妃,吃午膳时再喝嘛,儿臣有好多话想同您说。” 盈妃失笑:“好,好,陛下,那臣妾娘俩先去里头说些悄悄话。” 二人转身入内,王嬷嬷便拿起汤匙替二公主舀了一小碗,此时桌上除明帝外唯独二皇子面前还没有,她便顺手给二皇子也盛了一碗。 明帝虽说不吃,可吴德昌却不能不侍奉,正挑了些爽口的东西为明帝布菜。 按规矩,一张桌子上一般只有一个宫人忙活,可吴德昌是御前人,其余几人也没这个胆子。 除了坐在软凳上也只勉强高出桌子一个头的二皇子外,二公主和驸马都自力更生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王嬷嬷凑到二公主耳边,低语道:“公主,您不妨帮着二殿下用些吧。” 二公主扭头一看,她旁边的元瑞正努力伸着小肉手去够汤碗,却还是差了一点。 二公主以为王嬷嬷想让自己在明帝面前表现一番,便笑着将汤碗拿了起来,对元瑞道:“瑞儿,皇姐喂你吃如何呀?” 元瑞才五岁,不懂大人间的弯弯道道,当即便拍手叫好,于是二公主就舀了一勺粥作势要喂给他吃。 “哎哟哟,公主诶!”王嬷嬷接过汤碗摆弄了一下,小声提醒道:“您该吹一吹,免得烫到二殿下。” 众目睽睽之下,像是怕他人觉得有问题,王嬷嬷将第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还用嘴唇试了一下温度,自己咽下些许后才换了个新的汤匙喂给元瑞。 小满就站在驸马身后,见状无异也松了口气。 不是她风声鹤唳,而是深知两家恩怨,若不小心些怎么行?方才二公主和王嬷嬷上手时她便想阻拦,可明帝就在面前看着,她也不好鲁莽行事。 王嬷嬷演示了一遍后,又将汤碗递给二公主,二公主有样学样,又喂了几口。 王嬷嬷欣慰看了一会儿,又道:“公主自己也该用些。” 说着,她将二公主碗中放凉了的东西倒掉,又盛上一碗热腾腾的。 “好了。”明帝看着儿女其乐融融,心中也舒爽,难得想做一回慈父,朝二女儿伸手:“嬅儿快用吧,朕来喂元瑞便是。” 他接过汤碗后习惯性自己尝了一口,这才又继续喂给儿子吃。 差不多一小碗见了底,明帝将碗具放下,恰好这时盈妃和荣成公主也说完体己话走了出来。 明帝调侃道:“有什么是朕不能听的?” 荣成公主低低一笑,正要开口回话,突然听见“呕——!”的一声,受惊一般看了过去,却发现是自己弟弟呕出一大口黑血。 此番情景叫所有人都愣住了。 离得最近的二公主尖叫一声起身,踉踉跄跄后退,被软凳绊着倒在了地上。 明帝又惊又怒,正要喊人传太医,却发现自己喉头也涌上一股腥甜,一张口,血丝顺着嘴角便流了下来。 “啊——瑞儿!陛下!!” “快来人呐!传太医!救驾!” 一片混乱之中,只见王嬷嬷舔了一下甲缝里藏着的剧毒,随后得偿所愿般叹了口气,仰天大笑一声:“小姐!老奴隐忍多年,终于给您报了仇!这就来陪您了!” 元瑞还在不断呕血,被乳母颤抖着搂进怀里,连瞳孔都涣散了。 盈妃浑身都脱了力,大喊一声挣扎着要扑过来:“毒妇!你做了什么!” 王嬷嬷很快被几个太监反剪双手压着跪了下来,她腹中传来一阵似乎要绞碎五脏六腑的剧痛。 却还是强撑着面目狰狞道:“闻人馥郁,你设局陷害我主娴妃,害她被猜忌,这才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还有皇帝,你一早便给我主服了绝子药,却还畏惧利用将军之势,你们都不得好死!” 盈妃不知明帝和娴妃之间的事,更没听过什么绝子药,已然状若疯癫:“是她先毒害本宫和孩儿的!她本就该死!” 盈妃和小满当日借纸鸢叫明帝以为娴妃知晓了妙无这个皇家秘辛,欲借陈婕妤之手除掉娴妃之时,娴妃率先回击,在七夕宴上借喜蛛欲栽赃盈妃害了墨香小产。 明帝和太后一合计,终于亲自下了猛药,对外宣称娴妃暴病,却还借二公主的安危威胁娴妃,用她一封家书安抚了兖州的陈将军。 明帝此时才知原来知晓妙无身份的是盈妃,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二公主更是毫不知情,娴妃离世后,除了陈婕妤,她最亲近的人便是王嬷嬷了,如今事情全都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母妃害过盈妃,父皇和盈妃又害了自己的母妃,王嬷嬷替母妃报了仇,可却也要弃她而去了,那她怎么办呢?陈婕妤怎么办呢? 她蜷缩成一团哭了起来。 王嬷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二公主,大喊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陈婕妤和二公主毫不知情!皇帝,若你还有良心,便不要牵连她们!” 她看着哭成泪人的二公主,最后气若游丝道:“公主恕罪...小姐死后,老奴日夜不得安枕,实在等不起了...” 让二公主此时知晓了杀母之人正是父亲,她或许不是个好乳母,却是娴妃的忠仆。 玲珑和王嬷嬷皆是娴妃心腹,可娴妃死后,玲珑等人也被秘密处死。 那时明帝念及二女儿还小,骤然离开母妃,不能再失去从小照看的乳母,于是便留了她一人,没想到娴妃早便留有后手,当日隐患终已酿成大祸。 王嬷嬷在陈婕妤身边藏锋多年终于等到了时机,无意间听到盈妃和荣成公主的嫌隙后便有了计划。 她将毒粉碾碎放入安神香中,荣成在未央宫时日夜接触,盈妃和二皇子也会沾染,这才打开了口子。 今日之毒被她藏在甲缝中,借荣成回门众人皆在之机下在了二皇子的碗中,既巧妙阻止了二公主服用,还使明帝也尝了一口。 香和毒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唯一可惜的便是盈妃没有喝上一口。 至于荣成...罢了,到底也是她看大的孩子,福大命大逃过一劫,也叫她心中好受些。 第286章 布置 凤仪宫。 今日是荣成公主和驸马回门的日子,皇后一大早便受了二人拜见,摆出嫡母的样子来规训这对新婚夫妇后又赐了些东西下去,实际自己只比荣成大了六七岁。 两人走后,皇后便小憩了一会儿,睡得正安稳时,外头忽然乱了套。 文亭一脸惊恐地将她摇醒:“娘娘,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皇后甚少见她如此,当即便坐起了身子,问:“出了什么事?” 郑保泰急匆匆走了进来:“娘娘,御前和寿康宫都来了人,叫您去承乾宫主持大局!一同来的还有几个禁军,皆说事态紧急,请您赶紧移驾。” 皇后心中一咯噔,立刻穿上鞋子走了出去,低声问文亭:“可打听了,旁人宫中是何情景?” 文亭语速飞快,压低声音道:“奴婢方才去外头看了一眼,宫道上好多禁军四散而来,把守在各个宫门口,不叫人随意走动呢!” 外头,吴德昌的小徒弟吴全正候在殿外,皇后冲他露出一个笑脸,问:“小全子,陛下此时不是应该在钟粹宫同公主和驸马共话天伦么,这是怎的了?” 吴全恭敬做了个手势,请皇后上銮驾,喊了声“起驾”,而后才脚步匆匆跟着旁边,面容严肃道:“娘娘,陛下遭歹人下了毒,如今正昏迷不醒,太后娘娘和几位太医全都在承乾宫呢,就差您了。” 皇后神色大震,五指不自觉紧紧扣住扶手,哑声问:“是何人所为?” 吴全摇着头叹了口气:“这...奴才不好说,还得听凭陛下和太后娘娘定夺。” 皇后心中有些忐忑,既害怕是有人动了手,又期盼那人能成功。 一路上遇见不少身穿铠甲手持兵刃的禁军,轿夫脚步飞快,终于将人送到了重兵把守的承乾宫。 吴德昌罕见地没有候在殿外,宫人打开殿门将皇后迎了进去,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 整个太医院资历医术排得上号的几位太医全都来了,有人飞快捣药配方,有人望闻问切,内殿重重帷幔之后,明帝躺着的身形一动不动。 太后被人扶着坐在一旁,好像一下子就从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成了老态龙钟的妪媪,看见皇后来了,连手都颤抖的快要抬不起来,声音沙哑:“皇后,你过来。” 皇后规规矩矩跪在了太后面前:“臣妾敬听母后安排。”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转着手上那串佛珠,缓缓道:“娴妃与盈妃素有旧怨,娴妃昔日奴仆、二公主乳母王氏,于今晨欲毒害盈妃母子三人。 毒物下在元瑞饭食中,皇帝喂元瑞吃粥时也吞了一口,至今昏迷不醒,元瑞年幼,用得多...已然去了,王氏也已服毒身亡。” 娴妃和盈妃旧怨不假,但王嬷嬷欲要一同毒杀明帝也是真,钟粹宫那么多宫人目睹耳听,太后又怎会不知这仇怨从何而起? 太后此时的意思,便是这事与明帝无关,而王氏误伤明帝。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经太后之口,那便是盖棺定论。 皇后心中百转千回,霎时间将此前的推测和探查所得联想在了一起,又回忆起自己入宫后娴妃和盈妃的那两次交手,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重重一点头表示知晓,面容也跟着茫然哀戚起来,“母后,您需要臣妾做什么?” 太后拭了下眼角隐约的泪光,声音又变得凌厉起来:“钟粹宫之事除了承乾宫、寿康宫和凤仪宫,任何人不得知晓! 哀家已然传了懿旨,即刻起,后宫嫔妃不得与宫外有任何书信往来,务必将消息封锁住! 禁军已然严守各个宫门,左右千牛卫和监门卫也已在宫城外待命;钟粹宫不进不出,哀家已命人将宫人尽数扣押,荣成和驸马也暂且留在未央宫。 明日,吴德昌会在早朝上宣布皇帝突然急病,辍朝三日;皇后,你坐镇中宫,将后宫给哀家看好咯,谁也不能自乱阵脚!” 如此布置可谓是天衣无缝。 皇后垂首低眉应道:“母后放心,臣妾自当担起重任。” 孙姑姑这才将皇后扶了起来,太后看向不远处的张院判,问道:“皇帝如何了?” 张院判连额角的汗都顾不上擦,百忙之中抽出身来:“启禀太后、皇后,所幸陛下常年习武,所食亦不多,虽是剧毒,却也有转圜之地。 陛下已经施针催吐,体内剧毒已解,但余毒未消。依微臣所见,若是陛下明日能退烧清醒,那只需卧床静养三月便能彻底无碍。” 太后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喃喃道:“好啊,好啊...” 皇后也跟着垂了几滴泪,道了声“菩萨保佑”,对太后道:“母后,您身子也要紧,不妨先回寿康宫歇息吧,此处有臣妾在便是。” 太后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待晚上再来,哀家再守一会儿。” 皇后见她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坚持,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待回到凤仪宫,皇后冷静思考了半晌,屏退左右,唯余文亭一人。 她道:“陛下突染急病的消息明日会传遍京城,等陛下情况分明了,把守各宫的禁军也会撤走至几道宫门处。文亭,届时你便设法将消息递到清妙庵,告诉妙无,时机到了。” 那日皇后回府省亲时,文亭是一直跟着的,自然知道明帝对主子做了什么,而傅夫人又给皇后拿了什么。 文亭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真正到了此时,牙齿还是忍不住有些打颤:“娘娘,当真么?” 皇后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一片决绝:“陛下已然中毒,最好的情况也要卧床三月,本宫定然会表率六宫,带头侍疾。 若是妙无能以诵经祈福之名入宫,再不济也要隔三差五送几封书信给陛下以表关切,到时本宫将子香随身带着...不愁不成。” 文亭咽了口唾沫,忧心忡忡:“娘娘,那储君之位呢?” 二皇子身死,三皇子痴傻,宫中唯余大皇子和四皇子两位候选人,可皇后摸不准明帝之意。 哪怕明帝某日真的故去了,他会让昔日臣妻之子荣登大宝吗?太后尚在,日后垂帘听政做太皇太后扶持幼帝也不是不可能。 皇后沉思片刻有了主意,对文亭道:“明日,传召施贵人来。” 第287章 布局 次日黎明时分,承乾宫传来了好消息,说明帝短暂地醒来片刻,吩咐了前朝休沐、禁军把守宫门等事。 皇后夜里一直在承乾宫守着,听完明帝吩咐,见他不像不久于人世的样子,又小心翼翼道:“陛下,陈婕妤和二公主昨日一直在承乾宫外跪着,母后担心人看见,叫她们先回去禁足了。您看...要如何处置?” 明帝猛然咳嗽起来,几个太医又上前一通诊脉、喂药。 半晌,明帝低低道:“不必问罪,严加看管便是,兖州不能乱。” 皇后应是。 明帝又道:“除了不许她们写信传书,其他吃穿用度,一律不得短缺。” 皇后又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只听明帝板着脸问:“后宫可还安稳?...有无什么动静?” 不怪他唯独多问,如今明帝只剩两个儿子,淑妃之子业已到了懂事的年纪,若是被外头哪方势力有心利用,发动宫变另立新皇,他又如何自处? 皇后心下一惊,急忙笑道:“陛下放心,母后已然下了懿旨,除了盈妃外,整个后宫便只有臣妾知晓。 但其余姐妹见这阵仗也难免担心陛下龙体,待到早朝之时,吴公公将陛下身子微恙的消息告知臣民,臣妾便召集诸位姐妹敲打一番。” “淑妃和施贵人处务必护好。”明帝说罢,不一会儿便又皱着眉昏睡了过去。 很快就到了早朝时分,皇后待吴德昌回来,给了她一个眼神,便知前朝大臣都稳住了。 吴德昌道:“娘娘守了一夜,先回去休整一番吧,这儿有奴才们守着呢。” 皇后微微叹了口气:“如此也好,本宫也得给诸位嫔妃一个交代才是。” 回到凤仪宫,郑保泰先命人去传膳烧水,心疼道:“娘娘先吃些东西,待水烧好了,叫文亭伺候您沐浴,不然这一身的药味儿,也不是个办法。” 皇后“嗯”了一声,对文亭道:“你叫几个人去通传,除盈妃、陈婕妤之外所有嫔妃,巳时一刻到凤仪宫来。” “是。” 文亭刚要退下,看见主子对自己比了个口型:“叫淑妃来早些。” ... 巳时不到,凤仪宫外就传来了“宓淑妃到——”的通传声。 文亭将人引了进来,又朝郑保泰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都退出去:“事关陛下吩咐,我等不得耳闻,还是去外头等着吧。” 宓淑妃施施然坐下,关切问:“娘娘,昨夜正是荣成公主回门之日,臣妾却听闻陛下忽然病倒了,这是为何?陛下如今龙体可还康健?” 皇后未答,却意味深长道:“本宫跟旁人说的,都是巳时一刻。” 宓淑妃面上的神色淡了下来,显然意识到什么,垂眸抿了口茶水,道:“娘娘有何指示?” 皇后仍然不答,只反问:“淑妃可甘心么?遭人陷害却未昭雪,族人明升暗贬,帝王心术一向如此,你还要赌么?” 宓淑妃双手轻轻摩挲茶杯,并未言语。 皇后看了眼天色,道:“本宫便和你开诚布公直言了。昨日二公主乳母、娴妃旧仆王氏,在二皇子的粥中下了毒,陛下也用了一口。” 宓淑妃动作一顿,一双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皇后继续道:“二皇子已然身亡,盈妃、陈婕妤和二公主禁足宫中,荣成公主和驸马也暂且扣留未央宫。陛下体内余毒未清、昏迷未醒,但太医说静养三月可以痊愈。” 宓淑妃肯定道:“所以禁军封锁宫门,二皇子秘不发丧,消息传不到兖州。” 皇后一笑:“同样都是赌,淑妃赌本宫,我们双赢如何?” 淑妃静默了许久,淡淡道:“娘娘不妨将计划说与臣妾听。” 皇后正色起来,“你可知妙无法师?” 宓淑妃忽而展颜一笑:“臣妾只知,前些年行宫有位先帝的兰嫔小主。” 皇后心头一震,没想到她竟将自己不敢言明的猜测就这么大大方方说了出来,心知这也是宓淑妃表示愿意与她合作的诚意。 便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三皇子痴傻,她被困清妙庵,心中也已恨透了。本宫得了一味子母香,二者同时用上会叫人慢慢毙命,毫无痕迹,药石无医。” 宓淑妃挑眉:“其中一味在妙无手中?...娘娘竟一早便动了这个心思。” 皇后坐直身子:“本宫原先还担心陛下一直身子康健,骤然薨逝会惹人起疑,如今陛下身中剧毒,病情反复倒也说得过去。” 宓淑妃未置可否,只道:“陛下此时身子虚,正是提防众人之时,怕是妙无无法入宫近身。此香可能掺进什么东西里?否则你我二人侍疾时闻了,可就不妙了。” 皇后抿唇一笑:“这是自然。那香虽叫香,却无色无味,本宫会制两枚一模一样的安神香囊,将一味香放在其中一个中,光明正大挂在陛下床头,等事成后再用另一枚换下来。 至于妙无那一味...听说她现在佛法精湛,便要靠她吃饭的本事了。” 宓淑妃便不再过问,转而道:“娘娘需要臣妾做什么?” “既要弑君,那储君之位就不得有误。”皇后定定看着她:“本宫要你尽全力演一出戏,叫陛下动容,叫施贵人上钩。” 她附在淑妃耳边说了几句。 淑妃嘴角微勾:“自然。” 话音落地,外头传来了轻轻叩窗的声音,皇后便知是其余嫔妃到了。二人端正坐好,做出一副刚坐下的样子,殿门大开,随后有人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等人齐了,皇后扫了一眼众人神色,便庄重开口:“陛下抱病的消息,想必你们晌午也听说了,本宫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只一点,收起你们所有心思,莫要多嘴。陛下大好之前,不许嫔妃与宫外有任何接触,等过些时日便会传召你们侍疾,有什么吩咐本宫也会及时告知诸位姐妹的。” 此话一出,加之这两日宫中随处可见的禁军,众人皆知事态非同小可,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 这种场合施贵人往往是没有什么出声的机会的,她战战兢兢听着,余光忽然瞥见宓淑妃面色不善盯着自己,眸中很是阴沉。 她吓了一跳,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宓淑妃,正胡乱想着,又听皇后道:“那就都散了吧——施贵人,你留下,本宫有事嘱咐你。” 施贵人一惊,连声应是,等其余人都起身往外走时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宓淑妃眼中的戾色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娇躯一震不敢再看,一回头,正对上皇后数年如一日的温和笑脸。 第288章 龙颜大怒 见众人都走完了,施贵人如履薄冰,问:“娘娘,留臣妾是有何吩咐呀?” 皇后招招手示意她坐近些,笑道:“本宫同你说些体己话。” 施贵人局促地点了点头,坐到了离皇后最近的位置上。 皇后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陛下此次抱病...背后原因错综复杂,是多方势力争斗的结果。” 施贵人不知为何以自己的身份皇后要和她说这些,只得顺着皇后的话道:“陛下可有大碍?臣妾、臣妾也担心得很,昨日禁军骤然现身,叫人心里真不踏实...” 皇后又是一声叹息,看着她道:“陛下...哎,本宫也不好多说,只是今日陛下才嘱咐了本宫,要好好护着你和淑妃,淑妃比你来得早些,本宫也已和她说过了。” 施贵人猛然想起方才宓淑妃骇人的眼神,提心吊胆问:“敢问娘娘,陛下这是为何呀?” 皇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轻掩住嘴,看了眼四周,低声道:“二皇子昨日身故了。” 施贵人吓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想明白为何后,又双腿一软瘫在了座位上,嗫嚅道:“陛下...陛下只余大殿下和元煜两位皇子了!” 皇后颇为惋惜的看着她,眸中神色复杂,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几番挣扎,最后还是道:“淑妃还好,可你只居贵人之位,家世又不显赫,难免... 外头几位王爷虎视眈眈,边关也不太平,禁军严守宫城怕的就是...陛下还要病上一段时日,自顾无暇。哎,罢了,这个节骨眼上本宫会多多留意你那处的。” 施贵人都快哭了,“娘娘可知,二殿下是遭谁毒手?” 皇后摇了摇头,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瞬间,施贵人脑海中就已浮现了千万种可能。 若是宓淑妃为夺皇位与人里应外合,毒杀二皇子后又要对她的元煜下手...或者有人欲要谋权篡位,将宫中几位皇子全部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连陛下都敢毒害,何况一个小小贵人之子呢?! 施贵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央求道:“娘娘,求您救救臣妾母子!” 皇后见她如此上道,面上却仍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施贵人哭道:“臣妾势单力薄,怕是护不住陛下的血脉,求娘娘发发善心怜惜臣妾...元煜才出生不到七个月呀!” 文亭急忙上前想将人扶起来,配合道:“小主,您就莫要为难我们娘娘了,娘娘虽贵为皇后,可却膝下无子,从前还没有淑妃和盈妃得势。 这好不容易淑妃失势,可眼瞧着陛下又病倒了,连盈妃之子都没了!娘娘有时候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呀。” 施贵人不肯起来,执意又磕了个头,忽然福至心灵道:“娘娘!将元煜记在您名下,您抱养元煜便是了!这样、这样娘娘和元煜便互相有了依靠,两全其美!” 皇后一愣,好像有些心动,想了片刻却还是摇头:“罢了,罢了,从前为着三皇子,本宫和慧婕妤闹得不甚愉快,也惹恼了陛下,不敢再奢求什么子嗣了。” 施贵人小门小户出身,眼界低,平时想不到什么弯弯绕绕,眼下脑子却“灵光”了许多,感觉自己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道:“不叫娘娘为难,臣妾去求陛下!既然陛下吩咐娘娘护好臣妾母子,那臣妾便直接和陛下进言,将元煜交由您抚养,如此一来便皆大欢喜了!” “这...”皇后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没说同不同意,只道:“今日你我二人所言,不足为外人道也。” 施贵人欢天喜地中了圈套,朝着皇后又是一拜:“娘娘尽可放心,待臣妾侍疾时便与皇上言明此意,多谢娘娘相告。” 皇后对文亭笑道:“你去送送贵人吧。” ... 半个月后。 明帝情况不那么危急之后,后宫嫔妃便开始按位份侍疾了,今日终于轮到施贵人。 见她端着药温顺入内,明帝又想到小儿子,便面色稍霁,随口问道:“近日元煜如何呀,可有哭闹?” 施贵人连忙笑道:“托陛下的福,元煜吃得多睡得也多,懂事得很呢!待陛下好些了,臣妾便将元煜抱来。” 明帝“嗯”了一声:“你有这份心便好,只是如今天冷了,元煜尚且年幼,还是别带出来受风了。” “陛下说的是。”施贵人便喂明帝喝药,边附和道:“那臣妾便盼着陛下早日康复,亲自来看臣妾和元煜呢。” 喝完药,明帝有些困倦,阖上眼睛便准备小憩一会儿,施贵人在一旁小心翼翼道:“陛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帝不喜欢她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皱着眉睁开眼:“磨蹭什么,要说便说。” 施贵人一撩裙摆跪在塌边:“陛下,臣妾近日左思右想,深以为自己位卑福薄,实在不配抚养皇子...故而臣妾恳求陛下为元煜另寻一位养母。” 听到此处,明帝已然大为不悦。 二儿子刚死,自己卧床不起,小儿子的生母此时是想做什么?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问:“那你觉得,谁合适?” 施贵人还以为明帝这是同意了,心中一喜,试探道:“皇后娘娘膝下无子,身为国母,母仪天下,想必是个极好的人选...” “放肆!”明帝勃然大怒:“朕还好好的在这里,你便着急为你那好儿子铺起路来了!怎么,以为朕不日就要撒手人寰了?” 皇后膝下无子是明帝刻意为之,最忌讳的便是嫡子有了着落,施贵人倒好,趁着他抱病想联合傅氏窃取国本,直挺挺撞到了刀尖上。 施贵人吓得瘫软在地:“不,不,臣妾绝非此意!” 明帝眯起眼睛:“这是谁的主意?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施贵人再迟钝,此时也知道明帝的心思了,若是她说出皇后,那岂非坐实了自己和皇后有往来,预谋不轨吗? 她哆哆嗦嗦道:“并无!臣妾只是心中害怕,担心自己护不住元煜...” 施贵人只以为自己这个回答避开了要害,殊不知她如何回答都是错,横竖都会叫明帝疑心。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起,若说心中无鬼,明帝哪里会相信? 他怒不可遏:“来人,将施氏赶出去禁足宫中,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